《重生晚唐,从节度使之子开始》 第1章 重生 大唐乾符三年,夏至。 兖州城内的天气格外炎热。 今天是穿越的第三天,齐慎单手杵头,斜倚在楼阁花窗下,呆呆望着远方,心中再次安慰自己。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虽说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没有手机、电脑,但……起码衣食无忧,还不用还房贷,不也挺好的吗? 他正一个人暗暗想着,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跫音。 “公子,该喝药了。” 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水绿衣裙、头上梳双髻的妙龄少女,手中捧着青釉瓷碗,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 齐慎认识对方,小丫头名唤蕊儿,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贴身侍婢,几天来一直是对方照顾自己。 自己如今的身份,乃是晚唐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家的长公子,名字不变,还是叫齐慎——半个月前由于在池塘边失足落水,刚生了场大病。 “今天不喝了,你端下去。” 望着蕊儿手中琥珀光泽、冒着热气的汤药,齐慎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这药他之前便喝过一次,气味极为难闻。 “不成,大夫说过,公子的身子尚未痊愈,这药每天都要喝的。” 蕊儿闻言,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接着眼泪扑簌道:“呜呜……老爷傍晚就要回府,若是看到公子不肯喝药,一定会责罚奴婢的。” 小丫头因为先前齐慎落水的事,心中一直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没照看好对方,如今见他不肯喝药,心中自然很是着急。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喝了就是。” 眼看小丫头满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齐慎心中有些不忍,于是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闭着眼睛,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咳咳……” 强烈的味道,很快呛得他剧烈咳嗽。 蕊儿见状,心中转悲为喜,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忙轻轻替他捶背顺气,柔声道: “公子,你有好几日不曾梳洗了,待会儿婢子伺候你沐浴更衣吧。” “什…什么?” 闻听此言,齐慎脑海中很快浮现出许多香艳的场景,不由得愣了一愣。 见他如此,蕊儿亦脸色羞红起来,随后低低埋下脸,声如蚊蝇道:“公子,前些日子你昏迷不醒,不都是人家帮你么?” 齐慎缓缓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唔……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这副身体,早就被对方看光了? … 薄暮,天气转凉。 厢房下,齐慎沐浴完毕,在蕊儿的服侍下,戴好幞头,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圆领夏衫。望着铜镜里的眉清目秀、仪容俊朗的自己,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 啧啧,天可怜见,总算没让自己穿越到一个丑八怪身上,不然就是让自己做皇帝,自己也开心不起来。 “子谦,你的病可好些了么?” 子谦是齐慎的表字。 就在齐慎刚穿戴好衣冠没多久,他在这个世界的生身父亲——大唐泰宁军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检校兵部尚书,兼兖州刺史齐克让,已带着许多人,来到房中看望他。 其中便包括他的继母宋氏,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齐肃。至于他的生母王氏,多年前便已病故了。 “慎哥儿,看到你病体渐愈,为娘总算放心了。” “兄长,你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这宋氏母子,过去的几天里,从未踏入齐慎房中半步,如今当着齐克让的面,却对他各种嘘寒问暖。 “多谢父亲关心,孩儿的病好多了。” 齐慎没兴趣理会惺惺作态的两人,扭过身径直走到齐克让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忽然压低声音道: “父亲,孩儿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谈谈……” 说到这里,他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父亲,看对方如何回应。 齐克让愣了愣,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杜氏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片刻后,对几人摆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老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正好也有些话想和子谦单独说。” 宋氏几人闻言,虽担心齐慎会说自己等人的坏话,却又不敢违逆齐克让之言,只得脸色难看地退了出去。 “子谦,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众人离开后,齐克让主动拾了两把椅子,将齐慎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慎也不绕圈,酝酿了一阵,开口哭诉道:“父亲,有人想要谋害孩儿,上次孩儿落水之事,并非意外,乃是被人暗中推搡……” 说老实话,从前的齐慎是不是被人推进水中的,现在的他并不关心。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离开。 不离开不行啊,眼下已是唐朝末年,天灾肆虐、贼寇横行,再之后是更加混乱的五代。 自己若是成日呆在府中,注定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主动外出,才有机会开创一番事业。 齐慎是文科专业出身,对唐末到五代这段历史,有一定了解。 这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连同对方手下的数万泰宁军,在未来的军阀混战中,根本没有半分立足之地。 最关键的是,这老家伙还有好几年寿命,自己想留在这里继承对方的事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必须想办法溜出去。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齐克让并不清楚自家儿子在想什么,闻听此言,当即震怒道:“究竟是何人将你推下水中的,你可看清楚了?“ “这个倒没有。”齐慎摇了摇头,接着道:“只是孩儿担心,倘若再留在府中,今后还会遇到什么不测……” 他本想趁机诬陷那宋氏母子一把,不过仔细考虑后,又觉得过犹不及,没必要直接把话挑明。 好在齐克让还是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眉头顿时皱成一团,沉默了片刻,一面伸手捋了捋下颌,一面低声道: “子谦,为父本欲让你参加科举,可又担心你资质驽钝,不是这块料,因此打算安排你到长安,去神策军里寻个差事,你看如何?” “嘶……神策军?” 第2章 天才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唐末年,作为天子禁军的神策军,早已腐朽不堪,而且军中各种要职,基本都被长安的权贵子弟塞满了。 让自己去那种没有前途的地方,这不是搞笑吗? 摇了摇头,他赶忙找理由拒绝。 “父亲,长安离兖州实在太远,此去千里迢迢,轻易不得瞻见父亲尊容,孩儿岂忍动身。” “哦,那么你想到何处去啊?” 见儿子竟如此有孝心,齐克让心中很是受用,笑着反问道。 穿越的这些天,齐慎早就拟定好了未来计划,当即开口道:“父亲,孩儿打算投身军旅,您贵为一方节度,随便拨些兵马给孩儿,让孩儿驻扎在兖州附近就好。” 乾符年间,由于濮州人王仙芝、黄巢举兵造反,大唐山东各地的州郡,没少受到蹂躏,唯有泰宁军兖州一带情况稍好,是个适合开创事业、发展壮大的地方。 “这个……容老夫考虑考虑。” 齐克让闻言,双目半闭,心中思忖片刻,暗道如今这样的环境,让儿子到军中历练历练,未必是坏事,于是睁开眼道: “好,难得你有此志向,为父明日便向朝廷请个官身,拨给你两百甲士、三百石粮草。你就到兖州南边的鲁桥镇去,顺便替为父视察一下当地的军政民情吧。” 齐克让平日虽忙于公务,但对齐慎这个嫡出的长子却十分疼爱。这次得知儿子落水生了病,对方立刻便撇下手头事务,马不停蹄地从外郡赶回。 这份舐犊之情,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放在后世也不算多见。 “唔……多谢父亲大人!” 眼看老头子如此爽快便答应了自己,齐慎缓缓咽了口唾沫,按捺着心下激动,再度向对方合袖行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凭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再加上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见识,要是这样都不能在将来的乱世中混出名堂,那干脆找个柱子一头撞死吧,实在有辱穿越者的身份。 “先定个小目标,不说皇帝,起码也得当个军阀吧?对,要当就当地盘最大、兵马最强,嘿嘿……老婆最多的军阀!”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 翌日天明。 在蕊儿的服侍下,齐慎头戴幞巾,腰系革带,换上一身盘领青袍,和父亲一起乘坐马车,来到兖州城外的军营。 齐克让亲自替他挑选了两百名甲士,接着又命麾下一位性格稳重、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护卫他的安全。 齐慎不想耽搁时间,领取了士兵和粮草,拜谢完父亲,便立刻启程离开了兖州。 蕊儿作为他的贴身侍婢,自然也一道随行。齐慎本想让对方留在兖州,奈何小姑娘哭得死去活来,说什么也要跟着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对方也一起带上。 … “在下齐慎,字子谦。这位大哥,不知你姓甚名谁,在军中是什么职务啊?” 正午渐近,烈日炎炎。 马车离开兖州城,行至半途,齐慎有心和那护卫自己的将领结识,于是掀开车帘,将头伸到车门外,向对方合袖行礼。 那将领胯下骑着匹黄骠骏马,此刻正在带兵随行,听到齐慎问话,怔了一怔,忙抱拳回礼道: “见过公子,末将吕全真,如今在节度使大人帐下,忝任牙前副兵马使。” “啊,众人交口称赞的吕将军,原来就是阁下?” “公子听说过末将的名字?” “吕将军的名号,兖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下自然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位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的壮士!” 其实吕全真这个名字,在唐末五代的历史上,可以说毫无分量,齐慎压根就没听过,之所以这么说,主要还是想同对方搞好关系。 他一面搜肠刮肚地奉承着吕全真,一面转过头,向对方身后随行的士兵道: “天气这么热,各位兄弟都辛苦了,待会儿到前边碰上村店,本公子一定请大伙儿吃酒!” 对于齐慎方才的称赞,吕全真明显有些受宠若惊,闻听此言,对方忙向周边使了个眼色道: “弟兄们,咱们这么多吃皇粮的,怎么好意思让公子破费?你们说是吧?” “是啊,是啊,公子太客气了,哪能让您出钱呢。” 众士兵会意,纷纷出声附和。 齐慎笑着摆手道:“诶,什么话,我不但要请大家喝酒,等到了鲁桥镇,还要杀猪宰羊,好好款待各位。好了,各位切莫再推辞,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 “哈哈哈,公子慷慨!” “既然如此,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说这两百甲士,原本在兖州好吃好喝的,家眷也都在城中,莫名其妙被抽调到鲁桥镇,心中难免不悦。 如今见这节度使家的长公子,竟对自己一帮地位低下的臭丘八如此客气,还要请大伙吃酒,众人原先所有的不满,当即便都烟消云散了。 … 齐慎的话自然不是说说而已,之后的路途中,只要碰到有沽酒的地方,他便会出钱请众人畅饮,与大伙一道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如此过了几日,一行人离鲁桥镇越来越近,关系也彻底熟稔了起来。 “公子,您之前说到了鲁桥镇,要给弟兄们摆宴接风,此话当真么?” “放心,本公子说到做到。” “嘿嘿……公子,那您之前还说过,以后要给弟兄们每人都讨个老婆,这应该也是真的吧?” “美的你,我几时说要给每人都讨老婆了?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没商量,倘若你们今后听从本公子差遣,遇事肯尽心效命,别说一个老婆,就是十个八个我也舍得给。” “哈哈哈!有公子这句话,我等今后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啧啧…… 眼看自己三言两语,便将一帮大老粗驯化得服服帖帖,齐慎咂了咂嘴,心中忍不住暗自得意。 这才短短几天的工夫不到,自己就做到了如此程度,难道本公子真的是天才? 第3章 夺权 时间很快过去数日,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到达鲁桥镇。 齐慎本打算兑现承诺,找个地方请众弟兄胡吃海塞一顿,来到镇子之后,才发现自己不必多此一举。 原来,听说节度使家的长公子到了,当地的官员和将领们,早早地便花费重金,在鲁桥镇最大的酒楼——“秾芳斋”,摆好了酒宴,专门款待一行人。 “卑职拜见公子,不知齐大人的身体一向可好么。” “公子一路行来,鞍马劳顿,真是辛苦了,得知公子大驾光临,我等特地包下这座酒楼,为您和各位将士接风洗尘。” 酒宴上,驻守鲁桥镇的两名将领——一位矮胖皴黑,名叫束诩。另一位身材瘦削的,叫作孙用和。频频起身,向齐慎以及同来的吕全真举杯敬酒。 “两位将军不必客气,本公子这次到鲁桥镇,只是过来熟悉熟悉军中事务,顺便代家父巡视一番,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到长安神策军去任职的,只是这几日的时间,还望两位将军多多照应。” 齐慎一面起身举杯向二人回敬,一面主动解释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其实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借口,直接褫夺了这俩胖瘦头陀的兵权——没办法,想要在乱世中立足,就必须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过为了不引起两人的警惕,于是故意将自己说成是来混日子的。 见齐慎如此开门见山,那束诩与孙用和果然放松了警惕,当即拍着胸脯道: “公子放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等一定全力配合。”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难得咱们齐公子大驾光临,还不过去好好伺候?” 二人说着,一面继续向齐慎敬酒,一面招手唤来几名弹琴吹箫的歌伎,命她们坐到齐慎面前陪酒。 秾芳斋虽是一家酒楼,楼中却豢养了不少歌姬舞伎,用以招揽顾客,相当于后世的酒托。 齐慎自然看得出这束、孙二人是在试探自己。 为了做足戏份,当即将一名姿色清丽的少女搂在胸前,一只手捏住对方嘴巴强行灌酒,另一只手不停在对方身上乱摸。 “来,小美人,陪本公子喝了这杯。” “咳咳……公子,公子不要。” 一旁的吕全真见状,不由得暗暗皱眉。 对方受齐克让之托照顾齐慎,此时有心劝谏,却又唯恐当着众人,自家公子颜面上过不去,思虑再三,只好偏过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公子真是风流人物!” “公子若是喜欢这几个小娘子,不如我等把她们买下,一并送给公子如何?” 发现齐慎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形象,毫不忌讳自己等人在场,那束诩和孙用和心中愈发放下戒备,争先向他谄媚道。 “不成,不成,我要是把她们带回去,家父就是不打死我,也非得把我撵出家门不可。” 齐慎将手从怀中女子身上松开,连连摇头。 他倒并非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想到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将来完全可以挑些出身更好的,因此对一群玩物并无多少兴趣。 束诩、孙用和闻言,忙笑着继续劝说道:“公子倘若真心喜欢,养在外边也是使得的。” 齐慎心中无奈,只怕自己再拒绝,会引起二人的怀疑,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公子便却之不恭了。” 束、孙二人对视一眼,大喜过望,酒过三巡后,又试着向对方奉上绸缎十余匹、制钱数千贯。 齐慎自然来者不拒,一一收入囊中。 呵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 “公子,末将虽常年身在兖州,但对那束诩、孙用和的风评,也算有所耳闻,这两人绝非善类。公子方才所为,实在有辱令祖令尊的门第之风啊。” 酒阑宴散,众人陆续离开酒楼,回鲁桥镇官舍居住。 吕全真对齐慎先前的表现很是失望,行至一处僻静无人之所,忍不住开口责备。 齐慎出身于高阳齐氏,在大唐虽比不上五姓七望那样的豪族,却也并非一般寒门。 长庆元年,河北成德军叛乱,高阳齐氏有两名族人死于乱军,二十多年之后,又有一位族人死在讨伐党项的战役中,这个家族实在称得上是满门忠烈。 “吕大哥,你放心,本公子先前的种种动作,只是为了麻痹那束诩与孙用和两人,我乃良门子弟,怎会与这些鼠辈同流合污?” 对于吕全真的批评,齐慎并未感到生气,心中反而有些高兴。 说实话,倘若这吕全真为人处事再圆滑一些,完全可以对今夜之事视而不见,甚至可以跟别人一样奉承自己。对方肯直言相劝,恰恰说明此人性格忠厚,值得自己信任。 “原来是这样……”吕全真闻言,恍然大悟,咽了口唾沫道:“那公子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 齐慎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这束、孙二人,官职如此低微,出手却这般阔绰,想来在鲁桥镇这么多年,只怕没少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往后的几日,我会将对方两人约到秾芳斋饮酒玩乐,吕大哥你趁机让人到军营里好好查探,看这二人有没有什么触犯禁令之事,一旦证据确凿,本公子马上将他们拿下!” “好主意!”吕全真听到这里,眼前一亮,立刻抱拳退下道:“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齐慎迟疑片刻,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此事务必要小心谨慎,倘若打草惊蛇了,反而不妙。” “这个公子不必担心。” 吕全真想了想,笑着回复道:“末将手下有不少军士,以前曾在鲁桥镇驻扎过,如今他们在当地军营还有些旧相识,让他们前去联络故人,顺便打探情报,保证能万无一失。” “哦?”齐慎听了这话,心中再无顾虑,抚掌道:“如此甚好!” 一山不容二虎,不管怎么样,自己现在必须尽快掌握兵权才行。这是实现自己伟大目标的必经之路。 第4章 格局 夜色渐深,告别吕全真,齐慎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乘车来到一座宅院安歇—— 这宅院很大,朱墙黛瓦、灯火通明,原本是孙用和的私宅。对方得知齐慎驾临后,特地拿出来供他暂住。 此刻随齐慎一起进入宅邸的,除了数十名披甲带刀的护卫,还有贴身侍婢蕊儿,以及先前在秾芳斋被买下的十余名歌妓。 齐慎对这班歌妓并无兴趣,携入府中后便懒得再过问。蕊儿却不清楚他的用意,见自家公子带回如此多的年轻女子,心中既有些醋意,又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会从此失宠。 于是一进宅邸,小丫头便支开其他下人,殷勤地为齐慎捶背揉肩、铺床叠被。 “公子,你困了么,婢子伺候你歇息。” “公子,婢子让人给你煮了醒酒汤,待会儿记得起来喝。” 齐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心中忍俊不禁,却也不作解释。 … 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接下来时间里,齐慎一面命吕全真查探束诩和孙用和在鲁桥镇的劣迹,一面主动将两人约到酒楼醼饮。 那束、孙二人,因为他节度使家长公子的身份,自然竭尽所能地百般奉承,不敢不去赴约。 “来,本公子敬二位一杯。” 眼看证据已搜集得差不多,这日清晨,齐慎再度将二人约到秾芳斋,招呼对方落座后,主动斟了两杯酒,递到两人手边,语带嘲讽道: “两位将军丢着自己的军营不管,每天都过来陪本公子喝酒,这份情义,可真叫本公子感动呐。” “公子何出此言,这都是卑职等人应该做的。” 那束诩与孙用和闻听此言,隐隐感觉气氛不对。 往日里,从来都是自己二人向齐慎敬酒,今日怎么反了过来,仿佛对方成了这里的主人,自己两人成了客人一般。 带着心中的疑惑,二人于是一面起身向他回敬,一面开口询问:“我等打算筹备些薄礼,送给公子,只是不知道公子打算何日启程,返回兖州城呢?” “哈哈哈,有意思……” 齐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起身缓缓走到栏杆一侧,向楼下拍了拍手。 酒楼外,埋伏已久的吕全真收到提示,立刻率领手下两百甲士蜂拥而上,迅速冲至楼前,手执明晃晃的刀剑,将那束、孙二人围住。 整个秾芳斋一时鸡飞狗跳,许多正在玩乐的纨绔公子、歌姬舞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纷纷逃离座席。 “公子……这,这是何意啊?” 那束诩与孙用和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满脸疑惑地望着齐慎。 齐慎懒得废话,挥手命士兵将二人拿下,接着让人将这几日来搜集到的人证物证一一列出,并宣读了两人这些年在鲁桥镇犯下的各种罪状。 二人的罪名包括并不限于:虚报兵额、贪墨军饷、强占民宅、强抢民女,私征关税等数十条名目。按照大唐律法,随便拿出几条都是死罪。 吕全真当即提议道:“公子,依末将看,不如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这两个贼将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直到此时,那束、孙二人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心中既惊且恨。 然而听到吕全真建议齐慎处死自己,二人立刻又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讨饶。 “我等愿意将所有田宅家私、妻妾奴仆,全部进献给公子,只求公子能网开一面,饶我等一命。” 望着着眼前摇尾乞怜,仿佛癞皮狗的两人,齐慎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犹豫。 吕全真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宰了这两个家伙,既能彰显自己的雷霆手段,震慑当地的豪族士绅,还能收买全镇军民的人心,提高自己的声望。 不过仔细斟酌一番,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摇头道: “不妥,不妥,这两人虽然罪无可恕,但终究是朝廷将领,没有父亲的许可,我怎好擅行诛戮之事?还是派人将他们押回兖州,交给父亲处置吧。” 平心而论,这束诩、孙用和二人,和齐慎从无过节,他并没有痛下杀手的必要。 这当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主要还是顾忌到父亲齐克让的想法。 毕竟对方才是兖州的主人,自己要是未经同意就把他的属下宰了,万一哪里引起对方不满,把自己召回兖州,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虽说老头子对自己确实不错,但是在权力面前,很多时候是没有亲情可言的。 “唉……说到底还是本公子实力不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长叹一声。 … 顺利拿下束诩与孙用和,齐慎没有丝毫迟滞,当日下午便带人接手了鲁桥镇的军营,并亲自到营中安抚士卒、维持秩序。 作为兖州治下的一方军镇,鲁桥镇名义上应当有三千兵额,然而等齐慎来到军营,才发现这里的实际人数,只有不到八百。 也就是说,那束、孙二人这些年来,整整贪墨了两千多人的空饷! “弟兄们,随本公子一起,把那两个贼将的家抄了!所有的金帛财物,人人有份!” “遵命!!” 眼看那束诩和孙用和只给自己留了这么点家当,齐慎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盛怒之下,当即带领士兵冲到二人家中,将对方所有家产全部抄没。 好家伙,不抄不要紧,一抄才发现,束诩、孙用和这两个蠹虫,官位虽然不大,胆子却着实不小。 二人光是私人宅邸,就各自有五六座,其他的良田、林产、地契,加起来不啻千顷。此外还有金银几千两、制钱数万贯,绫罗绸缎、车马奴仆,更是不可胜计。 “啧,本公子这是……发财了?” 面对如此巨额的财富,齐慎一时间也有些失神,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没有被这些过眼云烟迷了心窍。 哪怕执行起来十分肉痛,最终他还是大手一挥,命人将所得财物的一半,按照职级大小,分配给了麾下千余名士兵。又将那束、孙二将家中,所有未曾婚配的女眷,也一一许配给军中光棍为妻。 如此慷慨大方的举动,很快让他在士兵心中建立起了无比崇高的地位。所有人皆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想办法回报自家公子。 为大事者,格局必须如此。 第5章 物资 “呼……原来军阀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安抚好军营士卒,抄没完两个罪将的家产,接下来的十几日,齐慎几乎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一天是清闲的。 第一件要紧之事便是募兵。 眼下是乾符三年的五月初,再过三个多月,王仙芝、黄巢领导的反贼大军,便要在沂州城下和唐朝官兵展开一场大战。 齐慎是读过历史的,知道此战官兵会大获全胜,重创贼军。如此良机当然不能错过,因此自己必须在两个月内拉起一支队伍,届时才好过去参战,捞取军功、加官进爵。 想到加官进爵,他心中顿时郁闷不已。 “老头子真是小气,好歹我也是他亲儿子,竟给我弄了那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原来,上回命人将那束诩、孙用和押送到兖州城前,齐慎曾特地从抄没的赃物中挑出不少名人字画、瓷器古玩,一并送到齐克让的手中。 本以为这样做能讨对方欢心,封自己做鲁桥镇的镇遏兵马使。谁成想老头子只是在书信中褒奖了自己几句,转手便把镇遏使的职位封给了吕全真。 而自己只被任命为副什将,本官从八品下万甾府兵曹参军,加散官从八品上御侮校尉,都不是什么大官。 好在吕全真还算识趣,一直以下属自居,什么事都听自己的安排,齐慎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公子,末将按照你的吩咐,已从周边村落招募到了两千丁壮,个个都是精壮的庄稼汉。” 鲁桥镇军营大帐,忙碌了数日的吕全真,刚刚返回驻地,便迫不及待地来到齐慎身边,笑着拱手禀报。 后世的齐慎,拜读过明朝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对于戚家军的选兵方法十分赞同,因此特地叮嘱吕全真,新兵一定要去乡下招募,尤其是要那种皮糙肉厚、能吃苦耐劳的汉子。 “还是吕大哥做事可靠。” 军营大帐,齐慎放下手中毛笔,点头称赞了对方几句,随后将自己先前写好的东西,递到对方手中,吩咐道: “吕大哥,这是本公子制定的军规,你去周边请些学究过来,一条一条地教给大家,务必要让每个士兵都牢记于心。” 衡量一支军队是不是精锐,最重要的标准之一,便是看其纪律如何,这是古今中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则。 为此齐慎特地结合后世经验,给麾下士兵制定了一套军规。 军规的内容很全面,大到战斗时如何辨识旗帜金鼓、如何转换阵型、以多少人为一个作战单位;小到部队行军时需要派出多少斥候、扎营地址如何选择、夜间多久换防一次。 甚至连喝水必须喝开水,每隔十天必须洗澡,不得随地大小便这样的细枝末节,他也都做了详细规定。 “末将遵命,这就让人去找几个读书认字的来。” 吕全真点头称是,接过军规仔细看了一遍,旋即整个人便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吕大哥?” “公子,这……这些条例,莫非是齐大人制定的么,里头关于行军、驻军、作战、守城的种种细节,简直像是出自一个带兵几十年的宿将之手!” 对方的反应早在齐慎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淡淡一笑,他忙主动岔开话题道: “吕大哥,弟兄们的刀枪盔甲,现在可都凑齐了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齐慎而言,除了募兵之外,第二件要紧的事便是给士兵提供装备。 话说上次解除了束诩与孙用和的兵权后,他几乎让人把整座军营所有兵器库都翻遍了,只找到二十来副铁甲、六十余副皮甲,外加数百挺破烂刀枪,以及盾牌。 就这么点装备,想要配发给麾下三千多士兵,自然远远不够,无奈之下,他只好命人重新购置。 “公子……末将粗略地算过,以咱们目前的财力,最多只够让工匠打造三百副铁甲、七百副皮甲。” 吕全真叹了口气道:“要想让所有弟兄都有甲胄,至少还需五万贯制钱,这还不算其他的兵器。” “什么,差这么多?” 齐慎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他便有了主意,摸了摸下巴,笑着道: “吕大哥,你马上写封信,派人送到兖州家父手中,就说我们急缺辎重,让他立刻拨一千五百副铁甲、三千副皮甲、五千柄铁枪、五百把陌刀,八百张步弓、三百匹好马,外加三千石粮草过来。” “啊,这么多东西,节帅大人他能答应吗……”吕全真瞪大了眼睛,顿时有些迟疑。 如今是特殊时期,刀枪甲胄、粮食马匹,皆是十分宝贵的资源。即便是身为泰宁军节度使兼兖州刺史的齐克让,想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东西,只怕也并不容易。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齐慎笑着摇了摇头,“我若不狮子大开口,接下来怎么和老头子讨价还价呢。” 吕全真闻听此言,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望向齐慎的目光顿时充满钦佩。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公子聪明。 … 事情的发展一如齐慎所料。 兖州那边,齐克让在收到吕全真的求助信后,先是被信中索取的辎重数目吓一跳,随后便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只肯提供所需物资的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但对于齐慎而言,已经足够养一支精锐出来了。 … “各位弟兄,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齐慎,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兵了。” 正午当阳,鲁桥镇军营校场。 领取了兖州城送来的物资,齐慎特地换上一身戎装,头戴风翅兜鍪,身穿乌锤明光铠,腰间挎着宝剑,昂首阔步地走上一座新建的高台,检阅自己麾下的三千名士兵。 “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到这里当兵,只为了混口饱饭,这没什么奇怪的,谁都得吃饭。只是大伙既然做我的兵,吃我的粮,那么你们的身家性命,便是我姓齐的。” “从今天起,本公子会在军中推行军规,这军规是我亲手所写,将来谁若胆敢违反,轻则杖打军棍,重则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齐慎说到这里,抬眼望去,发现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包括吕全真在内,所有人皆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大伙放心,本公子一向赏罚分明,对那些作战勇猛、表现突出的弟兄,我会给他们加官进爵、赏赐钱粮,让他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只要你们踏踏实实跟着我,今后有我姓齐的一口饭,便不会让任何人饿肚子。咱们一块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听罢这番慷慨陈词,人群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所有士兵皆情绪激昂地大声呼喊起来。 “我等愿为公子效死!” “愿为公子效死!!愿为公子效死!!” 洪亮的声音,刹那间响彻整个鲁桥镇。 高台上,齐慎咽了口唾沫,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算是有一支私人武装了。 第6章 出兵 自那日检阅完士兵,齐慎仿佛爱上了军营一般。 此后的三个月,每日除了批阅文书、处理军务,其余时间他都会亲自到校场,与所有士兵同吃同住、一起训练。 一来,如今的他身体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确实应该好好锻炼;二来,这样做既能起示范作用,又能监督那些偷奸耍滑之徒,还能和弟兄们增进感情,可谓一举三得。 不得不说,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三个月后,齐慎麾下的三千名士兵,个个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与他的关系更是亲密无比。 在发现对方身为节度使家的长公子,竟甘愿放下身段,与自己等人同甘共苦后,所有士兵皆打心底里对他敬佩万分。 “呼……队伍是拉起来了,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去溜溜了。” 望着军营里越来越有精锐气质的三千士兵,因为长期曝晒而面色渐黑,但眼神却十分坚毅的齐慎,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眼下距离史书中记载的大战,还有不到十日。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马上就到了。 说干就干。 这日午后,齐慎将麾下军将召集到帐下,吩咐众人道: “传令各营士兵,把刀枪磨利、马匹养肥,各自收拾好铺盖行李,带上十天的粮草!准备出征!”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军营大帐,听到命令的吕全真,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家公子。挠了挠脑袋,试探性地询问道:“又要去剿灭周边匪寇?” 原来,为了检验麾下士兵的实战能力,这段时间以来,齐慎每隔几日便会出兵一次,搜剿鲁桥镇乃至附近几座县城的山贼盗寇。 在齐家军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下,如今方圆数百里内,几乎所有的贼寇势力都被消灭干净。 曾经四处逃难的灾民,也因此陆续返回故乡,并在官府的组织下重新恢复生产。 “不是。” 齐慎摇了摇头,向对方坦言:“再过七八日,反贼大军便要兵临沂州,届时行营招讨使宋威大人,会统领各镇兵马前去交战,我们也该早做准备。” 乾符二年,唐廷为了尽快镇压王仙芝、黄巢等人的叛乱,特封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 河南道以东的各镇节度使,包括齐克让在内,皆归对方节制。 “公子,还没有发生的事,您是如何知道的?” 对于齐慎的说法,不但吕全真不太相信,其他众军将亦半信半疑,很快有人反问道。 “问那么多干嘛,执行命令。” 对不该解释的事,齐慎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一来,有些东西本就说不清楚,总不能告诉大伙自己是穿越来的吧。 二来,身为上位者,有时候需要维持一种神秘感,这样下属们才会畏惧和尊敬你。 … 历史的走向,果然如史书所记载的那般。 乾符三年七月末,以王仙芝、黄巢为首的反贼大军,在烧杀抢掠,肆虐完河南道数十个州县后,由亳州进入徐州,接着向沂州方向靠近。 说起来,沂州和兖州、密州、海州一样,其实都是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的辖地。虽说对方的核心区域是兖州,但沂州同样很重要。 得知贼军进犯,齐克让心下大惊,赶忙一面派人向招讨使宋威求援,一面将兖州周边的军队,抽调至沂州进行防守。 驻守鲁桥镇的三千士兵,自然也在征调的范围内。 “什么!让我留守鲁桥?” 然而让齐慎无言以对的是,此次出兵,齐克让只允许吕全真带队,而他则被要求留在鲁桥镇,哪儿也不许去。 虽说知道老头子是出于安全考虑,才不准自己上战场,但齐慎还是想骂娘。 自己准备了两个多月,都快从陈世美晒成包青天了,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岂有此理!本公子若是不去参战,就不能积累军功。没有军功,就不能升官。不能升官,就没法随意扩军!没法扩军,还怎么成为军阀? 想到此处,他心中主意已定,咬了咬牙,对吕全真道:“吕大哥,你去找人扮成本公子的模样,搬进府中暂住,若有外人来访,就说我病了,不宜见客。” “这……” 吕全真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咽了口唾沫道:“公子,流血流汗的事,交给我们这些武夫就好,您是千金之子,怎么能以身犯险呢?” “什么千金之子,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齐慎瞥了对方一眼,反问道:“吕大哥,莫非你当我是纨绔子弟,握不紧刀枪,上不了战场?” 吕全真呆了呆,赶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公子的才能,胜过末将所见的任何世家子弟,只是……” “那便没什么只是,就这样定了,下去安排吧!” 见对方还在犹豫,齐慎一只手抵在唇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末将……遵命。” 吕全真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什么惹对方生气的话,抱拳缓缓退下。 话说自从上次齐慎预言沂州将要大战的事得到应验后,如今不止是吕全真,几乎齐家军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从一开始的敬佩,转变成了敬畏。 … 八月仲秋,天气日渐清凉。 为了不耽误参战,齐慎在收到征调命令的第二日,便亲率麾下弟兄,星夜拔营,离开兖州鲁桥镇,向东边的沂州进发。 数日后,他与三千士兵顺利进入沂州城内,同周边泰宁军的其他军队,以及自己的父亲齐克让会合。 “臭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留守鲁桥镇么,简直胡闹!” “父亲,孩儿好不容易才过来,你该不会想让我再回去吧?” 发现齐慎居然违背自己的命令,亲自带兵赶到沂州,齐克让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考虑再三,对方最终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行了,既然你执意要来,那便留下,顺便也让老夫看看,你这两三个月都在军营学到了些什么。” 身为一方节度使,齐克让自然不能因为齐慎是自己儿子,就让他临阵脱逃,那样其他将领会怎么想?军队士气受到打击怎么办? “多谢父亲!” 齐慎闻言大喜,赶忙向父亲抱拳施礼。 其实就算老头子现在让他回去,他也会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没办法,为了获取军功,这场仗自己必须参加。 第7章 先锋 就在泰宁军各部兵马将将汇集没多久,周边其他各路藩镇的兵马,也在行营招讨使宋威的号召下,陆续赶到了沂州城内。 反贼那边同样不甘落后,官兵前脚刚刚会师,对方后脚便跟着进入了沂州地界,浩浩荡荡地向沂州城杀来。 “各位大人,贼军来势汹汹,听说对方至少有六七万的兵马,我等应该如何应对啊?” 沂州城,官衙大堂。 大战在即,心情最复杂的便是齐克让。毕竟这场仗是在他的地盘进行,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将来他少不得要被朝廷问罪。 “妹夫不必紧张,贼寇人马虽多,料想都是些乌合之众,明日各位随本官出城列阵,咱们勠力同心,必能一鼓破之!” 说话的是一位头戴纱帽,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年约五旬,剑眉长髯,不怒自威。此人便是唐廷任命的行营招讨使——宋威。 因为妹妹宋氏嫁给齐克让做了继室,因此对方称呼齐克让为妹夫。 要说宋威此人,一生也算身经百战,当年平定庞勋之乱,曾立为唐朝下过不少功勋,后来又西入川蜀,击败了南诏大军进犯。 如今区区几个小贼,自然不放在眼中。 “宋公之言有道理,我等麾下兵马,哪家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难道会怕一帮草寇?” “就是,贼军也就欺负欺负乡野村夫罢了,见了咱们这么多官兵,还不吓得扭头就跑?” 宋威的话,很快得到了其他节度使、都知兵马使的赞同,众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仿佛自己早已胜券在握,贼寇弹指可灭一般。 眼看尚未开战,大伙便如此信心满满,宋威大喜,当即笑着问道: “既然如此,明日出城野战,各位大人,你们谁愿充当先锋,率先出战啊?” 孰料众人闻听此言,前一刻还在自吹自擂,后一刻便全都鸦雀无声了,谁也不肯表态。 发现无人回应,宋威愣了愣,旋即脸色阴沉、满眼怒火地望着众人,眼看就要爆粗口。 “宋大人,末将愿意领兵三千,充当先锋!” 好在关键时刻,人群后方的齐慎,突然迈步走到堂前,拱手作揖,挽救了现场的气氛。 既然想捞军功,那就得主动争取机会,想来主动给全军充当先锋,这份功劳怎么也不会小。 宋威愣了一愣,见说话之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顿时好奇道:“小将军,不知你在哪位大人帐下,现居何职啊?” 齐慎笑着拱手道:“蒙朝廷恩典,末将在泰宁军齐克让大人麾下,忝任兖州鲁桥镇副什将,本官万甾府参军录事,加散官御侮校尉。” “什么,一个小小的副什将,竟敢在此大言不惭,要担任几万官兵的先锋?” “这里在座的,官职最低也是都知兵马使,你一个副什将是怎么混进来的?” 在场众人并不知道齐慎的真实身份,听到对方只是个副将,先前还静谧无声的官衙,立刻又人声鼎沸起来。 “子谦,休得胡闹!还不退下!” 堂上的齐克让,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忙起身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大人,这是犬子齐慎,老夫本欲让他留守兖州,奈何他不听管教,私自率兵来此,倒让各位见笑了。” “啊,原来是齐公的长子,怪不得生得如此相貌堂堂。” “齐小将军小小年纪,便肯勇挑大梁,为我数万大军担任先锋,这份胆识气魄,真叫我等自惭形秽啊。” 众人闻言,话风立刻又是一转。 齐克让赶忙摇头:“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做得了什么先锋?明日出战,各位还是另请高明为是。” “诶,妹夫此言差矣。” 得知眼前少年竟是齐克让的长子,宋威眯了眯三角眼,边捋胡须边道:“军中无戏言,贤侄既然自请为先锋,可见他确实胆略超群,有信心击败贼寇。” 对方说到这里,见齐克让张口想要辩驳,立刻阴阳怪气道: “齐老弟,想我各镇数万兵马,连日来餐风饮露、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赶到沂州为你助战,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让自己儿子上战场吧?” 宋威会说出这番话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明日与反贼决战,齐慎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将来继承齐克让事业的,便是他的外甥齐肃。对方当然乐见其成。 “可是这,这……”齐克让一时哑口无言。 宋威见状,当即摆手道:“好了,我看此事便这么定下吧,各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 周边一众节度使、节度副使、都知兵马使见状,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宋公之言有理,不如就这样定下吧。” 只要做先锋的不是自己,众人当然不会反对。 一旁的感化军节度使支详,见齐克让眉头紧锁、神色不悦,忙主动充当和事老,开口向众人道: “齐贤侄毕竟是齐公长子,岂有让人家孤身犯险的道理。明日大军出战,本官派麾下大将时溥,领兵一千,为齐贤侄助阵!” 忠武军节度使薛能亦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本官也派出麾下大将周岌,领骑兵五百,与齐小将军一同出战。” 这两位节度使均与齐克让的关系不错,因而愿意出兵相助,至于其他几个节度使,则极力找借口敷衍,谁也不肯牺牲自己的兵马。 “什么!时溥,周岌……” 大堂下方,齐慎对明日的战事原本很有自信,然而得知为自己助战的是时溥和周岌后,整个人顿时呆住了,随后差点一个没站稳栽倒在地。 这两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两人都是晚唐赫赫有名的二五仔,在此后的几年内,趁着反贼闹腾的机会,相继聚众哗变,杀死原来的长官,自称节度使。 “不会吧,让这俩卧龙凤雏给我助战,那本公子岂不是死定了吗?” 重重咽了口唾沫,齐慎心中直呼不妙,正准备开口拒绝两位节度使的美意。 孰料旁边的齐克让思虑片刻,却先行一步,替他向对方二人道谢:“有两位大人出兵相助,本官总算放心不少,在此先替犬子多谢了。” 在老头子看来,反正这件事已经推辞不掉,给儿子找点帮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只有齐慎心中一阵万马奔腾。 卧槽!坑儿子啊! 第8章 决战 决战的日子很快便来临了。 这日清晨,大雾迷蒙、黑云如墨,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官兵便收到斥候探报: 数万反贼大军,已出现在十余里外,马上就会到达沂州城。 确认消息无误,招讨使宋威立刻组织各镇官兵,分批出城,在城外一片开阔之地,提前布置军阵。 “各镇藩将兵马,俱听本官号令!孰敢不从,立斩不赦!” “布阵!先六纛,次五方旗,次角,次鼓,次钲,次诏旗,次各阵兵马使,次第相续立定!” 不得不说,杜威此人,虽然性格傲睨,但在带兵打仗上确实有一套,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将各镇数万官兵协调完毕。 官军以方阵迎敌,前后共分八阵。每阵三千余人,彼此相距数十步,以金鼓旗帜传讯。 作为全军的先锋部队,齐慎从鲁桥镇带来的三千士兵,被宋威放置在了全军的最前方,所承担的风险不可谓不艰巨。 “子谦,待会儿与贼军接阵,你只管退到后方,由吕将军负责指挥。一旦有什么异常,便立刻撤兵,切不可恋战,知道了么?” 临战在即,身为泰宁军节度使的齐克让,对自家儿子有些放心不下,亲自骑马来到阵前,语重心长道。 “父亲不用为我担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齐慎转过头,看到身后数万官兵,人人刀戟林立、甲胄俨然,浩浩荡荡地铺满了大地,再想到史书中的记载,顿时信心百倍,笑着回复对方。 一旁的吕全真亦道:“齐大人放心,末将就是拚下这条性命,也要护卫公子周全。” 齐克让悠悠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老头子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让儿子投身军旅的决定了。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 … 红日初升,浓云渐渐散去。 年久失修的官道上,六七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反贼士兵,在头目们刀剑和鞭子的驱使下,艰难地迈动脚步,疲惫不堪地向沂州城方向行进着。 这些人里,除了极少数是自己主动参与造反外,其他大部分都是被裹挟进来的无辜百姓。 “大王,不好了!探子来报,前面发现大量官兵!只怕不会低于三万!” “什么,有这么多?” 大军后方,听罢手下传来的消息,年逾四旬的反贼首领王仙芝,缓缓勒住缰绳,停下马,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惶恐之色。 犹豫了片刻,对方急忙转过头道:“巨天,咱们这一路走来,何曾遇到如此多的官兵,官府这回莫非是要动真格了?” 此刻王仙芝身畔站着一位壮汉,头戴兜鍪,身穿黑漆铁甲,手握虎头银枪。生得膀大腰圆、面如金纸,一双浓眉锋利如剑。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从山东杀到广东,从广东杀到陕西,一路杀穿大半个中国,最后杀进长安城,“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焚为锦绣灰”的超级大魔王——黄巢。 巨天是对方的表字。 听王仙芝方才的话中之意,似乎有畏惧官兵,打算撤退的念头,黄巢立刻沉下脸道: “王大哥说的什么话?我等跋山涉水,费尽辛苦才到得沂州城下,如今遇到官兵,一仗不打便退走,岂不叫弟兄们心寒么?” “那依你的意思,眼下该当如何啊?” 眼见黄巢当着这么多的面指责自己,王仙芝顿觉颜面无存,当即没好气地反问。 黄巢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先派些兵马试试官兵的斤两,倘若对方败退,我等便趁势攻杀,一口气夺下沂州城!” “说得轻巧,若是这帮官兵不易对付呢?”王仙芝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 黄巢冷笑道:“那也无妨,愚弟自有妙计,大哥若是畏惧官兵,不敢接仗,只管在后方看着便是。” “你!” 王仙芝闻言,顿时双拳紧握,怒火中烧。只是他心中纵然气愤,却又不好直接翻脸,只能暂时将这口气咽进肚子里。 与官府的尊卑有序、等级森严不同,反贼这里的规矩,向来是谁的拳头硬,更能打,谁便更有说话的资格。 王仙芝虽贵为首领,然而贼军自举事以来,几次攻城拔寨,都是黄巢及其亲信冲锋在前,对方在军中威望很高,哪怕故意出言冲撞,王仙芝也只能一忍再忍。 不过斟酌片刻,王仙芝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故意咂了咂嘴,换了副语气道: “啧……巨天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到长安应过举的才子,胆识和气魄,自然不是我们这些泥腿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黄巢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紧接着额头青筋暴起,握着虎头银枪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原来黄巢虽然生性残忍、杀人如麻,但和历史上那些目不识丁、有勇无谋的草头王相比,却是大相径庭,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 历史上的对方,出生于山东曹州一户家境殷实的盐商人家,自幼精通武艺,能骑马开弓,五岁时便写出了“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样的绝句,才华不可谓不斐然。 只可惜如此人才,几度到长安参加科举,都未能登第,后来会起兵造反,也就不足为奇了。 … “公子,有一支八千人左右的贼军,正在向我们靠近,应当是对面先锋。” 沂州城外,官兵先锋军大阵后方。 几个头戴皮帽、身穿轻甲的斥候,纵马疾驰来到一座临时搭建的望楼前,高声向楼上的齐慎禀报。 齐慎闻言,低眉思索了一阵,吩咐身畔传令兵道: “传本公子军令,弓弩手以梯队列于阵前,等贼军靠近了再进行轮射,不得有误!” “遵命!!” 几名传令兵闻言,立刻挥动令旗、擂动战鼓,将自家公子的命令,传递给周边的三千余名士兵——在通讯能力不发达的古代,想要指挥千军万马,只能靠这种方式。 “咦,怎么回事?” 下完命令后,齐慎单手遮眉,继续站在望楼上观察。 过了一会儿,发现远方反贼的身影越来越近,而自己安排在阵前的弓弩手们,却一个个呆若木鸡,迟迟没有动作。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 莫非前线出了什么状况? 第9章 交锋 “公子,公子!” 就在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正打算命人到前线查探情况时,忽见吕全真骑着马赶到望楼下,气喘吁吁道: “贼军裹挟了大量手无寸铁的百姓作前导,正在向我军阵地靠近,弟兄们欲待放箭,又拿不定主意,特地让末将过来请示。” 齐家军士兵之所以会有此顾虑,主要是因为齐慎此前在军规中有明确规定,任何人不得滥杀无辜、残害百姓,违者重罚。 “我说呢,原来如此……” 齐慎恍然大悟,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马上做出决定:“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只管放箭!不要有任何顾虑!” 平时另当别论,眼下这种局面,自然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遵命!” 吕全真闻言,满眼敬佩地望着自家公子。 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自己能跟着这样的主公,何愁他日不能建功立业。 “公子有令!弓弩手,准备放箭!!” “放箭!!放箭!!” 随着望楼前几道令旗挥动,前线收到命令的大小武弁,立刻将命令复述给麾下的弓弩手们。 众弓弩手闻言,不再犹豫,立刻举起手中弓弩,对着两百步之外的贼军先锋攒射起来。 弓手和弩手,其实是两个兵种。 由于弩的射击距离比弓远,按照唐军的标准,弩手需在敌军距离阵地一百五十步时,分三排先行轮射。 第一排负责击发,第二排负责传递,第三排负责装填,如此往复循环,可在最短的时间射出最多弩箭。 待敌军进入更近的距离后,后方弓手也一同加入射击行列。 “嗖,嗖嗖——” 军阵前方,伴随着齐家军弓弩手几轮齐射,密集如雨的箭簇,宛若烟花般,霎时间铺满了大半个天空,随后铺天盖地的落入贼军头顶。 不到片刻工夫,便有成百上千的贼人中箭倒地。有的倒在血泊中当场毙命,有的则捂着伤口,大声嚎啕。 当然,死得最多的,还是被贼军驱使的平民。没办法,战争就是如此。 “临阵不过三矢,官兵的箭射得差不多了,所有人,随我冲杀!” 有无数百姓充当肉盾,反贼们的死伤并不算太严重,很快便冲到官兵阵前。 贼将盖洪见状,心中大喜,一面组织精锐企图破阵,一面纵马冲锋在前。 盖洪是黄巢麾下的猛将,深受对方器重,此人虽然在历史上不算出名,但也算是反贼大军的核心人物之一。 “传我军令,让战锋队准备进攻!” 眼看贼军杀到,望楼上方,齐慎马上下达了第二道作战指令。 历史上唐军列阵,通常分为三道战线。 第一道战线,由数百名身穿甲胄、携带短兵的弓弩手组成,这帮人除了远程消耗敌军外,还需在敌军入阵后,与对方肉搏; 第二道战线叫做战锋队,主要为手持长枪、陌刀的重装步兵,一旦弓弩手陷入近战,他们便要立刻上前支援。 第三道战线叫奇兵队,虽然整体以步兵充当主力,却拥有相当数量的骑兵。 奇兵队其实相当于预备队,战争开始前,首先在后方观察局势,等到前方弓弩手、战锋队与敌军战至焦灼时,才能出其不意,发起进攻。 “弟兄们,待会儿厮杀,都给我豁出命来!” 引领战锋队战斗的是大将吕全真,齐慎则和奇兵队一起留在后方观望,并亲自为前线士兵擂鼓助威。 作为全军的领袖,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不可能身先士卒。 “杀!杀!!” 配合着空气中金鼓的节奏,千余名战锋队士兵,一面按阵型缓缓向前移动,一面紧紧握住手中兵器,眼神坚毅地凝视远方。 大伙已不是第一次战斗,先前在鲁桥镇剿匪时,他们便斩杀过不知多少山贼土匪,对于上阵杀敌,非但并无半点畏惧,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呜——” 听到望楼上传令兵吹响的号角,众士兵在吕全真的带领下,起初只是小步移动,待与敌军拉近一段距离后,开始逐渐加速。 “不要怕,给我杀过去!官兵的人没咱们多!” 贼军那头,贼将盖洪此时已率军杀入齐家军第一道阵线,与防守阵地的弓弩手们展开激烈厮杀。 不得不说,此人能做贼军先锋,的确有几分本事。 但见对方手握一柄寒光侧侧的长锋马槊,左拨右拦之间,已接连攒死十余名齐家军士兵,大有要将官兵的战线一口气杀穿的气势。 周边贼军受此鼓舞,纷纷跟着对方发起冲锋。 “贼将!休得猖狂!吕爷爷在此!”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吕全真率战锋队及时赶到。 那贼将盖洪的武艺固然不俗,然而吕全真恰也不弱。吕全真自幼从军、膂力过人,手中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很快便与对方刀来槊往,激斗了十数个回合。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发现自家主将居然被人挡下脚步,先前还士气如云的数千贼军,没多久便丧失了锐气,渐渐懈怠下来。 甚至有些狡诈怯懦之辈,故意放缓脚步,让同伴在前充当炮灰,自己则在后观望。 此消彼长之下,官兵这边自然士气大振。 “杀!杀啊!公子在背后看着咱们呢!” 听着耳畔阵阵激昂的鼓点,想到自家公子正在后方为自己擂鼓助威,所有官兵无不心潮澎湃,立刻争先恐后地向贼军杀去。 官兵们无论阵型、装备,还是作战意志,皆远超一众反贼。贼军的数千先锋,很快便被杀得大败,继而丢盔弃甲,开始四散奔逃。 “给我挡住!挡住!” “头儿,官兵太凶了,咱们不是对手,要不还是撤退吧?” 贼将盖洪固然悍勇难当,能以一敌十,然而在这种千人列阵的战场上,个人武艺的作用永远是有限的。 发现局势越来越不利,对方起初还打算硬拼,直到发现手下士兵一个接一个,仿佛风吹麦浪般倒下,这才感到害怕,赶忙催促身畔的几名骑兵,到后方向黄巢求救。 “你们几个快去,快让黄大哥派兵增援!” … 此时此刻,后方的黄巢也注意到了前线的战况,眉头顿时拧作一团。他对盖洪原本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这个盖洪,太不济事!白白葬送了我数千精锐!” “传我军令!让毕师铎、李重霸,各率三百骑兵前往支援!倘若不胜,便和那盖洪一起,提头来见!” 第10章 危局 反贼们自乾符二年起兵以来,现如今正好有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众人流窜各地州郡,攻城拔寨,抢掠了数百匹战马。 已组建了一支小有规模的骑兵。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冷兵器时代,骑兵,尤其是具装骑兵,其在战场上的冲击力,无异于后世重型坦克。 看到身后出现自家骑兵,原本已有溃败之势的数千反贼,没多久便恢复了勇气,开始陆续转过身,重新返回战场。 “全体听令,停止进攻!刀盾手在前,长枪兵居后,列阵如墙!” 发现敌方出动骑兵,望楼上方,齐慎斟酌了片刻,立刻命吕全真组织战锋队转攻为守,一面收缩队伍,一面就地防御。 “天呐!这,这怎么可能!” 眼看齐家军竟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迅速转换阵型,此时此刻,不但贼军后方的黄巢心中惊愕,官兵这边的宋威、支详、薛能等一众节度使,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的军队,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精锐二字来概括了! “啧,这臭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齐克让心中大喜,满脸得意地望了望周边同僚,故意加大声音,自言自语道。 “贼军增援还在继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战锋队只怕撑不了太久,不能再拖了……” 望楼上方,齐慎单手遮眉,仔细观望了片刻。感觉时机已到,眯了眯眼,立刻向几个斥候吩咐道: “去通知那两位兵马使,待会儿本公子发起进攻,让他们迅速统兵驰援,不得有误!” “遵命!!” 齐慎口中的两位兵马使,自然指的是感化军的时溥和忠武军的周岌。 虽说他也知道这两人未必靠谱,但是在战场上,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胜算。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本公子一起!杀!” 离开望楼,齐慎深深吸了口气,一面转过头大声呼喊,激励士气,一面翻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剑,在数十名亲兵的拱卫下,亲自带头冲锋。 毕竟是人生第一次带兵打仗,此刻的他,心中既有些紧张不安,同时也隐隐有些激动。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杀!杀!!” 受到自家公子感召,两千多名手握刀枪、甲胄俨然的齐家军士兵,不作丝毫犹豫,立刻跟随对方一起冲锋。 冲在最前方的自然是骑兵。 齐家军骑兵不多,只有区区两百余人,不过装备却非常精良,人马具甲。当初为了培养这支精锐,齐慎可谓下足了血本。 众人的表现也没让他失望,很快便如一股迅捷凶猛的狂风,与远处的贼军迎面相撞,拼命厮杀。 齐家军虽然只训练了三个月,但胜在装备更好、纪律更严,士气也更磅礴。 反观贼军那边,由于先前的数千先锋军已被官兵杀得阵型大乱,对方此时在战场上的空间极其狭窄。 受此影响,后面那六百名新加入的贼军骑兵,不但没有发挥半点机动性优势,惊慌失措间,反而将自己人踏死了许多。 只能说贼人们起兵这一年多来,只顾着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并没有好好研究过如何打仗。 “杀,杀啊!!” 眼看对面被自己这边杀得人头滚滚,人群中的齐慎喜不自胜,若不是身畔亲兵们死活不同意,此刻连他都想亲临一线,挥刀杀敌了。 “唐军如此凶猛,只怕不容易对付,我看大伙不如先行撤兵,暂避锋芒如何?” 贼军后方,身为首领的王仙芝见势不妙,顿时萌生了退意,转头向周边一众头目商议。 “王大哥说得有道理,不能和对方硬碰硬。” “是啊,是啊,咱们就这么点家当,可不能都折损在此。” 众头目大多贪生怕死,自然点头附和。 唯有黄巢坚决反对,先前损失的数千先锋军,外加后续那六百骑兵,基本都是他的兵马,他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咱们还有那么多弟兄,怎能就这样轻易撤兵?这沂州一带,哪里不是唐军的地盘,咱们就算撤兵,又能撤到哪儿去?如今只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对方一面咬牙切齿地说着,一面对王仙芝道: “王大哥,小弟的精锐如今都已送出去了,你麾下那数万兵马,也该动一动了吧?” 王仙芝闻言,立刻打算拒绝。 毕竟黄巢的势力已葬送得差不多了,而自己手里的兵马还有很多,只要自己能保存实力,今后就再也不用看对方的脸色了。 这王仙芝正自顾自打着算盘,孰料黄巢已从他脸上看出了端倪,陡然间拔出配剑,架到他的脖颈处,将他整个人挟持了起来。 随后对方一面扭过头,一面对众头目恶狠狠道: “听着,都给我出兵!把你们的兵马全部压上去!否则姓王的小命不保!” “还愣着做什么,快,都听黄老弟的。”王仙芝呆了呆,感受到脖颈传来的冰凉,当即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对众人道。 众头目见状,无不原地愕然。 王仙芝的亲信尚让见状,赶忙出言劝解道:“黄大哥切勿冲动,咱们是自家兄弟,岂能同室操戈。” “废话少说,快出兵!” “我等这就出兵,这就出兵……” 尚让对王仙芝忠心耿耿,并且武艺出众,在贼军中素有威望。对方这一表态,其余小头目没办法,只得纷纷表示愿意出兵。 就这样,数万贼军主力在黄巢强迫下,开始分批出动,陆陆续续地向着对面的齐家军杀去。 齐家军即便再能打,人数上也只有区区三千,自然无法承受如此高密度的集体进攻。 于是乎,局势霎时出现逆转,原本处于进攻趋势的官兵,逐渐陷入被动,不得不再度收缩阵型。 “时大哥,前方贼军越来越多了,齐公子一行人只怕有危险,节度使大人让咱们来助战,咱们还不出手么?” 齐家军军阵后方左翼,发现局势有变,来自徐州感化军的什将刘知俊,忍不住提醒一旁的兵马使时溥道。 他们这帮人,先前受节度使支详的派遣,原本是打算过来支援齐慎的。 时溥闻言,吐出含着的半茬狗尾巴草,笑着道: “急什么,右翼的周岌不也还没出兵么?等对方什么时候出兵,咱们再出兵就是,反正将来有什么罪过,也不会全落到咱们头上。” 刘知俊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11章 大捷 “该死的,那时溥和周岌在干什么,为何还不发兵?” 面对骤然而来的贼军后续部队,齐慎压力倍增的同时,心中忍不住将那时溥和周岌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 他早就知道这两人不靠谱,但还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不靠谱,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观望,没有任何想要出兵的意思。 “宋大人,我家子谦只有三千兵马,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咱们这么多官兵,总不能都在后方观望吧,也该出战了。” 此刻很多人皆发现了齐慎的处境,其中就包括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由于担心自家儿子会有危险,对方赶忙向一旁的主帅宋威请求出兵。 宋威巴不得齐慎出事,自然不同意出兵,捋了捋下颌胡须,摇头道: “前线不是还有感化军和忠武军的一千援兵吗,让他们过去救援便是,其余人马,没有老夫的命令不得妄动。” “放屁!” 齐克让知道对方是在存心刁难,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当即破口大骂: “老匹夫!你是不是眼睛瞎了,没看到那两个怂包故意按兵不动么?” “放肆,你敢……” 宋威没想到齐克让竟敢当众冲撞自己,正待出言训斥,忽觉左眼眼眶传来一阵刺痛,随后整个人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头栽倒。 原来方才齐克让说话的同时,一只拳头已朝他脸上砸来。 “泰宁军全体听令!随本官出击!” “遵命!!” 一击得手,齐克让不再耽搁时间,迅速命人擂鼓挥旗,将麾下六千余名泰宁军士兵全部派出,自己本人也骑马同行。 “啊啊啊!姓齐的,老夫要宰了你!” 宋威受此奇辱,顿时暴跳如雷,等回过神来想要追出去报复时,却已被齐克让的大军甩出去了一大截。 “传老夫的命令,全军出击!” “先收拾贼军,等贼人收拾完了,本官再与那姓齐的理会!” … “公子,救兵到了!援兵到了!” “是谁,谁来了?” “是咱们泰宁军,是齐大人!!” 战阵前方,齐慎本来已陷入贼军围困,心中一片绝望,这时忽听远处传来斥候的禀报,不由得百感交集起来。 呜呜……还是自家老头子靠谱啊。 “弟兄们,都给我顶住!援军就在身后,贼人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 重重咽了口唾沫,他连忙一面挥舞手中刀剑,一面放声呐喊:“打完这一仗,回去本公子给你们每人发一个娘们!都给我豁出命来!听到没有!” “公子说了,打完仗,给咱们每人都发娘们!” “杀,杀啊!!” 听到如此激励人心之言,正在浴血苦战的士兵们,本来已到了强弩之末,这会儿纷纷又像打了鸡血般,拿出十二分的力气,继续拼杀。 “这,这帮疯子……” 发现这帮官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越战越勇、毫无惧意,贼将盖洪、毕师铎、李重霸等人,一时皆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 没过多久,齐克让率领的六千多泰宁军亦及时赶到,陆续加入战场。 官兵们密密麻麻的明光铠,在正午烈日的照耀下,犹如龙鳞闪烁,直刺得对面的贼军士兵睁不开眼。尚未短兵相接,贼军们心中便生出许多惧意。 等到正式交战,这帮平素缺乏训练的乌合之众,很快便被杀得兵败如山倒。原本就不高的士气,亦如雪崩一般无法挽回。 无数人开始本能地向后方逃跑。 “都给我站住!督战队何在,督战队何在!” 后方的黄巢见状,顿时慌了手脚,本欲招呼督战队维持秩序,找来部下询问,才得知麾下的督战队,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早就没了人影。 “黄老弟,事已至此,咱们也快跑吧。” 察觉到官兵离自己越来越近,随时可能杀到面前,先前被黄巢挟持的王仙芝吓得半死,此时也顾不得怪罪对方了,急忙开口劝说道。 黄巢闻言,知道败局已无可挽回,纵然心中再如何不甘,也只得先行逃命。 … “传本将军命令,出兵。” 随着反贼仓惶撤退,齐家军左翼后方,先前一直观望局势的感化军兵马使时溥,这时也开始下令追击。 一旁的什将刘知俊不解道:“时大哥,你刚刚不是说过,要等右翼周岌他们出兵,咱们才出兵吗?” “你这家伙,空有一身本事,却长了个猪脑子!” 时溥闻言,望着自己这个牛高马大、武艺出众的属下,哭笑不得道: “方才局势不明,本将军自然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冒险,如今胜负已见分晓,再犹豫可就抢不到军功了!懂了么?” “啊,原来如此!”刘知俊挠了挠脑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谓痛打落水狗,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非但齐家军两翼的时溥和周岌开始追击,唐军的其他几阵兵马,也在自家节度使、兵马使的带领下,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加入到战场中来。 “奶奶的,这帮狗东西,打硬仗的时候,一个个在后面看戏,现在知道抢功劳了!” 齐家军这边,刚刚脱离恶战、浑身血汗淋漓的吕全真,看到如此情形,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对着骑马迎面走来的齐慎抱怨道: “公子,要不咱们也派人追上去吧,这场仗本来就是咱们打赢的,总不能好处都让别人占了吧。” 齐慎不想打击大伙的士气,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去吧,注意安全!”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向吕全真补充道:“告诉弟兄们,若是看到路上有贼军丢弃的财物,一定不要去捡,切记!切记!” “末将遵命。” 吕全真愣了愣,虽不知道自家公子是何用意,但见对方说得如此认真,赶忙点头答应下来。 … 不得不说,齐慎的做法很有远见。 接下来数个时辰,以宋威为首的官兵主力,在追杀贼军时,由于轻敌冒进,建制很快出现了混乱。 正在逃跑的反贼们见状,于是故意将过去一年来抢到的粮草辎重、金银布匹,扔得满路都是,吸引官兵去拾取。 这一招果然奏效。 “奶奶的,那些东西明明是我先看见的,哪儿来的杂毛,也敢和你爷爷争!” “我呸!你看到就是你的了?老子今天抢的就是你,不服气,头伸过来让我砍一刀!” 官兵们见了财物,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纷纷停下脚步争夺起来,到后面甚至发展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好机会,弟兄们,跟我杀回去!!” 趁此机会,王仙芝、黄巢等人立刻重整旗鼓,收拢了数千原本正在溃逃的兵马,向着正在内讧的官兵们突然发起反扑。 众反贼士气高涨、狼奔虎突,一番冲击之下,差点反败为胜,将两万多名官兵击溃。 幸亏吕全真率领的两千多齐家军士兵,因为齐慎先前的命令,没有和其他官兵一样陷入混乱,发现形势不对后,很快稳住阵脚,发起反攻。 “全体听令,列阵迎敌,不管是官兵还是贼人,谁敢冲击我方军阵,一律斩杀!” “杀!杀!” 最终,齐家军的官兵们不但成功顶住了贼军进攻,还将王仙芝、黄巢一行人杀得大败而逃。 剩下不到三百贼兵,被众人从沂州城外沿路追杀,居然一口气逃到了几十里外的抱犊山下。 第12章 谈判 大战暂时告一段落,天色渐渐入夜。 “公子,末将让人清点过,此战,咱们一共战死了四百多名弟兄,另外有七百多名弟兄受伤,其中有三百重伤。” “知道了……” 齐慎此时也随众人一起来到了抱犊山下,盘腿坐在地休息,听完一旁吕全真的汇报,心中顿时痛苦得直滴血。 自己花了那么多精力,好不容易训练出来三千多精锐,谁成想这才刚打完一仗,就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 古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还真不是夸张的说法啊。 “让人统计一下阵亡弟兄的名单,将他们的尸首好好收敛,等过一段时间,本公子会从重抚恤他们的家人。” 悠悠叹了口气,他忙嘱咐吕全真道。 “末将遵命。” 见自家公子脸上表情凝重,吕全真亦知道他心中难受,正准备说几句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忽见远处几名斥候,骑马朝这边飞奔而来,高声禀报道: “公子,剩下不到三百贼军,已全部遁入山林,我等已按照您的要求,将下山的各个出口全部封锁,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吕全真闻言,哈哈大笑道:“太好了,公子,咱们哪儿都不用去,只消在这里守上十天半个月,等那帮贼人粮草吃光了,不怕对方不出来。” “对方只要一出来,末将马上叫人将他们抓起来,送到长安向朝廷献捷!这回咱们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天子还不得好好赏赐咱们?” “不……” 齐慎沉吟片刻,把头摇了摇:“我不打算捉拿这些人。” “那公子的意思,是要将他们全部斩杀?” “也不是。” 齐慎面色平静地望着对方道:“我准备放这些人离开。” “什么?公子,你要放了他们?” 吕全真用力揉了揉耳朵,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我打算放了他们。” 齐慎加大声音重复了一遍,随后转头看了看周边,确定周边并无外人在场,这才压低声音,缓缓道: “眼下这世道,朝纲紊乱、天灾不绝,就算没有王仙芝、黄巢,也还会有张仙芝、蓝巢,这些反贼是杀之不尽的。” “最重要的是,只要这群反贼存在一天,朝廷就要倚仗我们这些武人一天,所以本公子放他们一条生路,其实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着想。吕大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吕全真闻言,整个人先是呆若木鸡,久久不发一言,随后缓缓低下头,心中若有所思。 … “什么,官兵的头儿想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派使者出去谈判?” 抱犊山深处,凉风习习。 从斥候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此时已如丧家之犬的反贼首领王仙芝、黄巢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谁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很快便有人愤愤道: “这一定是官兵的诡计,我们不能上当。” “对,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不一定。”黄巢一只手抵在唇边,皱眉思索了许久,开口道:“眼下这种局面,官兵想要剿灭我们易如反掌,那姓齐的说要谈判,也许真的打算和我们谈谈。” “大伙想想,倘若没有我们这些人,像对方那样的武夫,将来如何能加官进爵?今日留我们一命,对他们也有好处。” “巨天说得有道理,有道理。” 王仙芝像是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一面自顾自地点头,一面转身向众人问道: “既然如此,各位谁愿意做这个使者,替大伙到外边谈判啊?” 众头目闻言,立刻噤若寒蝉,纷纷将头偏向一边。毕竟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想拿自己冒险。 王仙芝望了一圈,眼看没人说话,只好把目光放回到黄巢身上。毕竟是对方说可以和官兵谈判的。 黄巢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自己亲自出马,就在这时,忽听角落里有人自告奋勇道: “各位首领,让末将去吧!”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年纪的男子,身长约摸八尺,生得方面阔口、细眉短髯,手中握一柄铁枪,身上穿着残破的铠甲,血迹未干。 黄巢闻言大喜,本以为替自己分忧的是某个亲信,抬眼望去,发现对方只是自己麾下一名队正,心下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队正而已,死了也不值得惋惜。 黄巢内心虽这么想,口中却鼓励道:“很好!你若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我重重有赏!” … “岂有此理,贼军中那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派你一个队正前来谈判?” 抱犊山下,官兵军帐。 得知前来与自己谈判的只是一名小校,齐慎不由得脸色一沉。 只是举头,将来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发现对方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他心中的怒气又消散了许多。 “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见过齐将军,在下葛从周,字通美。”那男子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什么……你,你是葛从周?”齐慎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历史上平秦宗权、败李克用,替朱温立下汗马功劳的后梁大将葛从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惊讶。 回过神来,暗暗咽了口唾沫,他赶忙追问道:“葛壮士,你们军中是不是有一个名叫朱温的,宋州砀山人,在家排行老三,绰号朱阿三。” “朱阿三?”葛从周闻言,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回齐将军的话,我们军中并无这么一号人物。” “嘶……”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先是有些疑惑,旋即恍然大悟。 是了,朱温要到乾符四年才会加入黄巢的队伍,眼下还是乾符三年,还不到时间。 见齐慎顾左言他,半晌不进入正题,葛从周沉默了片刻,只好主动开口道: “齐将军,眼下抱犊山已被贵军团团围住,只要将军愿意,我们这些人,可以说是插翅难飞。将军既然愿意谈判,莫非真的打算放我们一条生路?” “没错,我的确准备放了你们。” 齐慎点了点头,笑着道:“不过我有一些条件,需要你们答应。” 第13章 抢夺 “条件?” 见对方真的愿意谈,葛从周心下一喜,忙抱拳道:“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吩咐,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眼下这种局面,不管能不能做到,只怕你们也得先答应下来吧。” 齐慎笑了笑,从军帐案牍下取出纸笔书信,不知在上面写了些什么,边写边开口道: “第一,我要你们首领黄巢答应本公子,接下来的两年内,他和他手下的军队,不得踏入泰宁军管辖的兖州、沂州、海州,密州地界半步。” “第二,我要你们把剩下的所有粮草、甲胄、马匹,全都给本公子留下!” 葛从周闻言,当即摇头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等若是没了粮草军械,就算出了抱犊山,也会被其他地方的官兵剿灭,这岂不是绝了我们的后路?”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齐慎放下笔,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总之我的条件就是如此,你们若是不答应,本公子格杀勿论!” “你!”葛从周心中愤慨不已,然而形势不由人,对方冷静了片刻,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一个队正做不了主,得回去禀告其他首领,由他们来做决定。” “不必了。”齐慎忽然轻笑道。 葛从周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既然来了,就不必回去了。” 齐慎说罢,缓缓起身,从帐外唤来一名斥候,将先前的书信交给对方,接着对葛从周道: “书信我会让别人送进抱犊山,我在信中还有第三个条件,那就是……把你,葛从周,留在我的帐下,为我效命。” 开玩笑,如此一位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没遇到自然另当别论,要是遇到了却不能为自己所用,那自己岂不是白穿越一趟了。 葛从周听了这话,呆呆站在原地,仿佛木雕泥塑一般,过了许久,方开口低声道: “承蒙将军看得起在下,只不过……在下出身草莽,当初就是因为看不惯官府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这才追随义军起事,如今将军想让在下投靠官兵,恕在下实难从命。” “你不从命也行,我可以放你走。”齐慎眯着眼道:“只是那样的话,里面那帮贼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全都得死,希望你考虑清楚。” 说到这里,见对方表情复杂地望着自己,齐慎于是换了副语气道: “葛大哥,其实我看得出,你是个胸中有抱负、能做大事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在贼军那里做一个小小的队正,岂不是太屈才了么?” “加入我的队伍吧,加入我的队伍,你会发现,我们与其他官兵不一样。我们军纪严明,对百姓一向秋毫无犯,我们作战勇猛,从不知道贪生怕死。” “在我这里,你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 “我……”葛从周闻言,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齐慎见状,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心下不由得暗暗高兴。 太好了,有这样一位五星级名将的加入,自己距离成为军阀的目标,又近了几分。 … 翌日天明,齐慎果然遵守约定,将王仙芝、黄巢一行人悄悄放走。 “公子,趁现在对方手无寸铁,不如末将派几个人追出去……” 吕全真心中还是有些介怀,总觉得自己这边死了那么多人,不应该如此轻易就放过这帮贼寇。 “不可,人无信不立,我既然答应了不杀他们,哪怕他们是贼寇,我也不能食言。” 齐慎摇了摇头,打住了对方的念头,接着问道:“对了,咱们都到这抱犊山一天一夜了,怎么不见其他官兵跟上?那时溥和周岌呢?” “嗐,别提了。”吕全真闻言,没好气道:“先前贼人逃窜的时候,扔下了大量财物和辎重,还有不少抢来的女子,这帮家伙又在后边争抢了起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呵呵。”齐慎冷笑两声,恨恨道:“哪有这种道理,咱们在前边浴血苦战,却让他们在后边白白摘桃子。” “吕大哥,你立刻组织兵马,原路返回,看到谁手上有物资,便都抢过来。” “这……要是他们不给怎么办?” “那就打!打到他们给为止!” 经历了昨日的战事,眼下官兵各部,除齐家军之外基本都失去了建制,三五成群地分散成了数堆,谁也不认识谁。 这样的情况下,齐慎自然不忌惮任何人。 听到如此命令,吕全真心中狂喜,当即抱拳道:“公子放心,末将绝不给您丢脸!” “等等……”见对方转身要走,齐慎犹豫了片刻,忙伸手又将他叫回来,“先问清楚,对方若是泰宁军我爹的人,那就网开一面。若是其他藩镇,也不要全部抢完,给他们留点。” 所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末将遵命。”吕全真点了点头。 … 有了齐慎的许可,吕全真立刻带着剩余的两千多齐家军士兵,原路返回沂州城,接着向沿途遇到的其他官兵索要物资。 众官兵哄抢了一整晚,起初都不愿意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财物拱手让人,后来发现齐家军摆出进攻架势,似乎要跟自己动真格,这才一个个怂了,慌忙把手中物资主动上交。 “各位,我可没有逼你们啊,这些都是你们自己送我的。” 过了片刻,齐慎也骑马来到了现场,看到自家士兵身后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笑着对其他官兵道。 “是是,是我等自愿献给公子的。” “公子天姿神武,年纪轻轻就统率麾下健儿,将一干贼寇打得落花流水,真是朝廷之幸,国家之幸啊!” 众官兵不但不敢出言辩解,以时溥、周岌为首的几名将领,反而争相对着他各种溜须拍马。 “哈哈,你们也算是识抬举的人了。” 虽知道这帮家伙并不是出自真心,不过齐慎闻言,心中还是很受用。 人就是这样,总喜欢听别人说好话。 第14章 羁绊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仗都打完了,当然是回兖州鲁桥镇,等着朝廷发赏赐了。” 沂州城外,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官道上。 齐慎头戴凤翅紫金盔,身穿朱漆山文甲,骑一匹黑色的骏马,在百余名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行进在队伍的正前方。 吕全真骑马与他同行,有些惋惜道:“听说招讨使宋威大人,正在沂州城大摆庆功宴,咱们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连杯酒水也没喝就走,只怕弟兄们心里会不舒服。” “庆功宴么,有我爹他老人家应付就够了,我一个小小的副什将,有什么资格跟那帮节度使、兵马使平起平坐呢?” “至于弟兄们心里会不舒服,这个你放心。”齐慎笑了笑,接着道:“我之前答应过大家伙,回去给他们每人都发个娘们,等这回朝廷赏赐发下来,我会立刻让人安排。” 其实就算现在朝廷不发赏赐,他也有足够的本钱去做这件事,毕竟昨天他才从其他官兵手中没收了大量物资。 包括五百多匹战马,一千多石粮草,还有其他不可胜计的刀枪甲胄、金银布帛。 足足装了几大车。 “哈哈哈,公子慷慨!” 听到士兵们回去能领媳妇,吕全真虽然自己已经成亲了,不过心中还是替众人感到高兴,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忙开口问道: “对了公子,你之前不是将一位姓葛的汉子留在帐下效命么,为何这几天不见对方踪影?” “你是说葛从周吧?”齐慎举目视前,沉声道:“他说他还有几个弟兄,先前和官兵大战的时候冲散了,要我给他一匹快马,让他去找人,等找到了,便一起回来投靠我。” “这么说,公子你当真放他走了?” 见齐慎并没有否认,吕全真挠了挠腮帮,有些不解道:“公子,你就这么有把握,对方一定会遵守诺言?” “我自然没有把握。”齐慎转过头来望着对方,缓缓道:“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方倘若不是真心投靠我,那我留他在身边,又有何用?” “这倒也是。” 吕全真低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末将相信不管什么人,跟着公子这样的主公,将来都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姓葛的若是不回来,那是他的损失。” “啧啧,吕大哥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好听话了。”第一次听到吕全真这么夸自己,齐慎咂了咂嘴,有些意外。 “哈哈哈,末将也是有感而发。”对方笑着道。 二人就这样一路骑马,一路谈笑,不知不觉间已领着两千多兵马离开沂州,来到了西边的徐州藤县地界。 从沂州返回兖州鲁桥镇,走这个方向距离最近。 “咦,怎么停下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齐慎昂起头,蓦地发现周边士兵停住了脚步,心中十分奇怪,忙命人叫来几名斥候询问。 “公子,前方官道出现大队车马,挡住了咱们的去路。” 听罢斥候的禀报,齐慎不禁眉头微皱:“好大的胆子,连本公子的兵马都敢挡下,可问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了?” 众斥候道:“我等已经问过了,对方似乎是感化军节度使家支大人的家眷。” “感化军节度使支大人?”齐慎愣了愣。 一旁的吕全真以为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忙开口提醒道:“公子,感化军节度使支详,与咱们齐大人是朋友,上次就是对方派一千人替咱们助阵的。” “我知道,时溥就是在对方的麾下。” 齐慎对唐末五代这段历史很熟悉,自然听说过支详此人,沉思片刻,对吕全真道:“走吧,吕大哥,一起到前面看看。” 吕全真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工夫,二人便来到了前方。 抬眼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官道上,停靠着十数辆大大小小的马车,旁边还有百余名身穿甲胄、手握刀枪的护卫守候。 “你们是哪家的丘八,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吗,竟敢拦住我们的去路?” 马车最前方,站着一名奴仆打扮,双手叉腰的中年妇人,对方想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也不先问清楚身份,开口便向迎面走来的齐慎和吕全真训斥。 “放肆!” 听到对方辱骂自家公子,吕全真勃然大怒,立刻抽出腰间佩刀,厉声道: “这位是泰宁军节度使齐大人家的长公子,你是哪家的刁奴,如此满口喷粪,当心本官割了你的舌头!” 那妇人闻言,知道冲撞了惹不起的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吴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后方的马车车帘忽然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态婀娜的妙龄少女。 那姑娘约摸十五岁的年纪,头挽垂鬟,身穿披帛紫罗裙,生着一张精致如玉的瓜子脸,目似秋水凌波,眉如远山含黛。 她的身上,似乎还有几分胡人血统,鼻梁要比普通女子高挺,瞳孔竟然是琉璃一般的天蓝色。 “吴妈妈,我不是吩咐过你,出门在外不可张狂,要知道谦让别人么?”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轻咬朱唇,一面数落先前那老妇,一面屈身向齐慎行了一礼,柔声道: “家中奴仆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唔……” 穿越这么久以来,齐慎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清艳绝尘的女子,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对方,一时间差点没回过神来。 咽了口唾沫,他赶忙笑着掩饰脸上的尴尬,连连摇头道:“无妨,无妨,姑娘若是急着赶路,在下这就让人给你们让路。” “如此,那便多谢公子了。” 见齐慎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那少女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异色,口中虽然在道谢,语气却变得冰冷起来。 齐慎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旋即意识到自己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心中顿时一阵懊恼。 该死,自己怎么表现得如此猪哥! 第15章 升官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官道一侧,发现先前那少女的车队已然离开,齐慎犹痴痴望着对方远去的方向,吕全真立刻明白自家公子是看上人家了,当即哈哈大笑道: “方才那姑娘,想来应该是支详大人的女儿,支详大人和咱们齐大人是挚友,公子若是有意,何不遣个媒人前去提亲?” “啊,提亲?”齐慎摸了摸鼻子,沉思片刻,自顾自点头道:“好主意,等老头子回兖州,我马上和他商量。” 倘若那少女真是支详的女儿,那么自己迎娶对方,不但门当户对了,还是一桩政治联姻。 自己的父亲是泰宁军节度使,若是再加上一个感化军节度使的岳父,对自己将来拓宽人脉、发展势力,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本公子居然连她的名字也没问一问,真是失败!” 拍了拍额头,齐慎心中愈发懊恼。 … 数日后,带着缴获的满满几车物资,以及两千多名齐家军将士,齐慎和吕全真顺利回到了兖州鲁桥镇。 齐慎没有食言,刚回到军营,便立刻拿出大量钱财,让人到周边各县寻访合适的女子,替麾下的士兵们解决婚配问题。 当然,替弟兄们张罗媳妇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终身大事,很快修书一封,命人送到兖州城,向父亲说明了自己想要向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女儿提亲的事。 得知儿子居然想成亲了,老头子心中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反对,第二天便差人替他到徐州询问情况。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很悲催。 原来,那支详膝下有二子一女,女儿名唤支玉笄,小字卿儿,正是齐慎当日在官道让遇到的那位。 然而支玉笄早在半年之前,便和京城一户名门望姓家的公子定下了婚约,再过几年两家便要举行婚事,对方根本不可能与他成亲。 得知这个结果,齐慎不由得懵了,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了一般。 然而更让他心情沉重的还在后面。 “公子,兖州齐大人那边下来公文,要调末将回去,升任都知兵马使。” 这日清晨,齐慎正在府邸后院书斋,计算近日来为部下士兵娶亲所用的花销,仰头看去,只见吕全真愁眉不展地来到自己面前,低声说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 听到老头子要将对方调回去,齐慎顿时如遭雷击,忙放下手头事务,走到对方面前哀求道: “吕大哥,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这几千号弟兄怎么办,谁来替我统领?” 吕全真闻言,有些无可奈何道:“可是齐大人的文书已经发下来了,末将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慎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想,一定是上次在沂州与贼军作战时,吕全真表现得太耀眼,引起了老头子的注意,于是从自己手里挖人。 说挖人也不合适,毕竟吕全真本就是老头子的部将,当初对方只是借给自己使用,如今又收回去罢了。 唉,可对方如果一定要这么做,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吕大哥,倘若有机会,你还会回来吗?”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问道。 吕全真咽了口唾沫道:“公子放心,在末将心里,您永远是末将的主公,他日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末将一定在所不辞!” 听到对方这么说,齐慎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些许,苦笑道:“希望有那么一天吧。” 吕全真躬下身子、双手抱拳,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转过身正待告辞,忽又想起什么,忙回过头道: “对了公子,末将向您推荐一个人,此人姓张名居言,二十出头,早年曾在临濮县衙做过小吏,后来因与县令争执,愤而将县令殴伤,一路逃窜到鲁桥镇。” “这小子原本是准备去投贼寇的,上次您让末将到乡下招兵,末将恰好将他招进了军营。对方带兵打仗是把好手,而且粗通文墨,公子若是暂时无人可用,可让对方接替末将,替您统领兵马。” “张居言?” 齐慎愣了愣,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应该也是个人物,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了,只得点头道:“好,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 辞别吕全真后,一连几日,齐慎的心情都沮丧到了极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公子,您就吃点东西吧,是谁惹你不开心了么?您告诉婢子,婢子回去告诉老爷,让老爷收拾他!” 鲁桥镇,府邸后堂。 饭桌上,见自家公子终日愁眉苦脸,面对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连筷子也不曾动一下,小丫头蕊儿心中很是为他担忧,带着急腔开口劝道。 对方哪里知道,让齐慎心里感到不舒服的,正是她口中的老爷齐克让。 “好了,我吃就是了。” 自打穿越到这个时代,齐慎感觉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如今难得有个人关心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举头望去,见蕊儿头绾双髻,身穿一件鹅黄色齐腰襦裙,额头上点着淡红色的花钿,虽说比不上那日在路旁遇见的支玉笄,却也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情。 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略带婴儿肥的脸,随口道: “丫头,等以后本公子娶了亲,就把你纳为妾室。” “公子……”蕊儿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霞,从两颊一直延伸到脖颈。 … 不知道是不是蕊儿给自己带来的好运,总之接下来的几日,齐慎明显感觉自己的运势好转了起来。 先是上次沂州大战,朝廷论功行赏的事有了结果。 由于泰宁军驻鲁桥镇所部三千兵马,在上回的大战中表现最为勇猛,功劳最大,皇帝特地从内帑中拨款,赏赐众人雪花银一千两、制钱两万贯、绢六百匹,外加粮草二千石。 此外齐慎本人,也因军功之故,正式升任鲁桥镇镇遏兵马使,授勋武骑尉,擢本官从六品下万甾府果毅都尉,加散官正七品下致果校尉,并赐邹县开国男,无实封。 古代的官衔大都这样,又臭又长。 说白了,其实就是把齐慎的待遇,从之前正八品的每年六十二石禄米,提升到了如今每年九十石禄米,另外正式授予他提领兵马的资格。 至于什么邹县开国男的爵位,由于没有食邑和封地,只是个荣誉称号。 平心而论,这样的升迁速度,搁在别人身上,也算是非常之快了,可惜在齐慎看来却远远不够。 “奶奶的,就这么点官职,本公子的目标,可是要成为一方诸侯的!” “做官要做节度使,娶妻当娶支玉笄!” 他心里仍旧惦记着先前遇到的那位支姑娘。 第16章 练兵 时间一晃,又过去数日。 “啧……吕大哥和我提过的张居言,莫非就是你么?” 齐慎并未忘记吕全真先前说过的话,特地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到军营视察,将对方先前推荐自己的张居言叫到面前问话。 “嘿嘿……回公子的话,张吕言就是末将,末将就是张居言。” 回话的是位中等个子的年轻人,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生得尖嘴猴腮、气质猥琐,单从外貌上看,完全不像一个猛将该有的样子。 齐慎见状,心中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甚至怀疑吕全真之前的话是不是夸大其词了,语带嫌弃道: “吕大哥临走前,曾经向我举荐过你,不知道你都有些什么本事?” “末将并没什么本事,论武艺,末将远不如吕将军,论吟诗作赋,也比不过那些饱学鸿儒。” 那张居言看得出齐慎有些轻视自己,故意顿了顿,话锋一转道: “不过上次在沂州城外,末将统率一百名战锋队健锐,连续四次打退贼军进攻,并阵斩了三百五十多名贼军首级,不知道公子觉得这算本事么?” “什么,原来此事是你做的?” 麾下有人打出如此亮眼的战绩,齐慎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先前没来得及向吕全真询问是谁所为,如今得知是张吕言干的,望向对方的眼神立刻一变。 “很好,张居言,从今日起,本公子升你为正什将,统领全营一千兵马。” 张居言听了这话,先是喜上眉梢,随后又撇嘴道:“怎么才统领一千兵马,那另外的一千多兵马呢?” 齐家军原本有三千人,经历了上次一战后,到如今只有两千多人了。 “另外一千人,当然是本公子自行统领了,怎么,你还想本公子把所有人都交给你?”齐慎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嘿嘿……末将岂敢,末将岂敢。” 张居言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忙挠了挠腮帮掩饰尴尬。 说实话,剩下的一千兵马,齐慎其实并不是为自己留的,而是为先前答应归附自己的葛从周所留。 虽然和对方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齐慎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葛从周绝对不是那种不遵守承诺的人。 对方既然答应了会回来投靠自己,就肯定会有回来的一天。 … 事实证明,齐慎的猜测并没有错。 半个多月后,他日盼夜盼的葛从周,居然真的回来了。更重要的是,对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给他带来了一支五六百人的兵马。 这些兵马,大都是先前被官兵打败后,侥幸逃出生天的反贼士兵,因为找不到自家首领,众人一直在各地流窜,后来遇见了葛从周,被对方成功说服,于是一起到鲁桥镇加入齐慎的阵营。 “公子,末将回来了!” 军营大帐下,葛从周满脸风尘,抱拳向齐慎行了一礼,随后转过身,将自己后方几名壮汉介绍给对方道: “公子,这两位是末将的结拜兄弟,一位叫做张归霸,另一位叫做霍存。两位义弟,还不过来拜见公子。” “我等拜见公子!” 张归霸和霍存的名字,齐慎熟知历史,自然是知道的,这两人与葛从周一样,都是五代十国时期赫赫有名的猛将。 “嘶……葛大哥,你实在太让我意外了!”深深吸了口气,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 好家伙,自己把葛从周收入麾下,真是穿越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本以为只获得了一位五星猛将,没想到居然还附赠了两位! 过了不知多久,齐慎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斟酌了片刻,接着对葛从周道: “葛大哥,如今我麾下还有一支千余人的弟兄,我想交给你来统率。至于你这两位义弟,只能委屈他们先暂时在你的麾下任职,待我将来扩军之后,再行委任。” “承蒙公子信任,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替您统领好这一千兵马。” 得知齐慎一来就交给自己一千兵马,在反贼军中混了一年还只是个队正的葛从周,顿时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赶忙拱手道谢。 旁边的张归霸、霍存二人,之前在贼军中同样混得不好,如今齐慎让他们到葛从周麾下任职,二人的地位皆得到了提升,自然也没有异议。 就这样,加上之前的张居言,齐慎麾下总共聚集了四位将领。 其中的三位,皆是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至于剩下一位,齐慎虽然想不起来,但也认定对方不是等闲之辈。 … 时间转眼来到九月,秋风瑟瑟、天气萧肃。 “弓弩手听令!预备,射!步兵向前十步,举枪,刺!骑兵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各位弟兄,大家不要像木头一样,你们的耳朵要学会听,眼睛要学会看!士兵看伍长,伍长看队正,队正看什将,什将看公子那边的金鼓旗帜。” “若旗帜金鼓不动,就是公子本人亲自到你面前说要如何,你们也不许依从!若是金鼓旗帜动了,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也得给我前进!” 军营校场,葛从周、张归霸,霍存三兄弟,每日按例替齐慎操练士卒。 由于三人的贼寇出身,一开始齐家军很多人皆不服气,认为对方没有资格统领自己。 直到见识过兄弟三人的武艺,尤其是看到葛从周用一条木棒,将十几个不服管教的挑战者,一一打趴下后,众人这才没有话说。 军人就是这样,向来只服从强者。 葛从周三兄弟固然很出众,不过齐慎麾下另一位将领张居言,同样表现不俗。 “排兵布阵之法,世上不啻千种,其要旨在于随机应变,而不是拘泥形式。” “平原列阵,以卫国公李靖所创的六花方阵为上,若敌强我弱,则变方阵为圆阵。遇到地形后高前低,宜用锐阵进攻。前高后低,则以直阵防守。” “我说的内容,其实公子都写在军规里,但我要你们每一个人,上到队正,下到士兵,都能做到真正理解!” 如果说葛从周三兄弟是进攻型将领,那张居言绝对算得上是防御型。 对一支想打胜仗的军队来说,这两种类型的将领,自然都是不可或缺的。 第17章 局势 “快看,是公子!公子来了!!” 有四名大将替自己操持,齐慎总算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每天顶着风吹日晒和士兵们一起训练了。 不过他依然会抽时间看望众人,并且每次都会让蕊儿提前准备许多吃食,一起带到校场犒赏大伙。 这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却还是让许多士兵对他感恩戴德。原因无他,在等级森严的旧社会,上位者很少会把手下士兵当人看。 能做到爱兵如子的,更是屈指可数。 “全体都有,自由活动半个时辰!” 校场一侧,发现齐慎驾临,葛从周、张居言等四人,忙下令全体士兵原地休整,随后来到对方身边,屈膝叩拜。 齐慎一面扶起几人,一面开口询问道:“葛大哥,张兄,先前让你们招募新兵的事,办得如何了?” 上次沂州一战,齐家军战死加上伤重不治的士兵,总数超过六百多人,不想办法补充自然不行。因此刚回到鲁桥镇没多久,齐慎便开始让人着手募兵。 葛从周抱拳道:“回公子的话,我等已按照您的要求,招募够了足额人手,如今我军共计有三营五千士卒。” “第一营一千五百人,由末将统领,第二营一千五百人,由张居言兄弟统领,第三营一千五百人,由末将的二弟张归霸统领。” “最后五百人为公子的亲兵卫队,暂时由末将的三弟霍存统领。” “兵器甲胄,还有粮草方面呢?”齐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一旁张居言笑着道:“公子放心,上次咱们从沂州带回来那么多财物,再加上朝廷的赏赐,弟兄们的装备不成问题,粮草也管够。” “那就好。”齐慎听罢,终总算放下心来。 葛从周身畔的张归霸,忽有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公子,咱们哥几个在这里闷头练兵也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打仗?” 张归霸武艺超群,性子暴躁,自打归降了官兵之后,好几个月没有动手杀过人了,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 “张大哥不必着急,马上就有机会。” 齐慎拍了拍对方胳膊,转头对众人道:“眼下已是十月末,距离上次王仙芝、黄巢等人南逃,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帮人应该已经走到河南、江淮一带了。” “河南江淮等地,连年荒旱,不知有多少灾民水深火热,这帮人到了那里,不愁没人追随。我料定最迟到十一月底,对方便会重新聚集数万兵马,杀回山东。” 齐慎一番话说罢,葛从周、张居言几人都感到不可置信,久久不发一言。 还是张归霸心直口快,挠了挠脑袋,直接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十一月底会杀回来,难不成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没错,本公子的确能未卜先知。” 见众人没把自己的话当真,齐慎用一种调侃语气,接着说道:“我不但知道贼人们会在十一月杀回来,我还知道,届时朝廷会拜左仆射王铎为新任招讨使,取代宋威讨伐贼寇。” 上回沂州一战,王仙芝、黄巢等人,是被齐慎亲手放走的,他事后曾向宋威禀报过。 当然,他并没有说自己故意放人,只说有部分贼寇成功逃窜,并未被自己全歼。 谁知宋威为了邀功请赏,竟直接向朝廷谎报军情,称数万贼军已被全部平定,甚至还说王仙芝、黄巢等人,皆被当场阵斩。 结果没一个月的时间,王、黄二人便出现在了河南道以西,不到十天工夫,便率军连破八县,攻占了阳翟、郏城等地。 唐僖宗震怒,在宰相郑畋的建议下,立即降旨褫夺了宋威“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的职务,然而接下来由谁来接替对方,朝廷一时却又没有斟定出人选。 “公子,方才那些话将来要是一句不差,全都被你说中了,今后无论你让末将做什么,哪怕让末将去吃屎,末将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张居言识文断字,头脑聪慧,自然不相信齐慎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笑话,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事,那对方还是人吗,得是神仙了。 葛从周、张归霸,霍存三人,虽然没有放出这样的狠话,但心里其实和张居言也是一样的想法。 齐慎见状,笑而不语。 今日他故意说这些话出来,为的就是等将来事实得到印证一天,能从这几人的脸上看到惊讶、敬畏的表情。 齐慎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是从现代来的,但是抛开领先众人一千多年的见识,自己本身的能力,最多只称得上中人之姿。 想要驯服一群勇猛无畏、能力出众的天之骄子,若不做出点什么超出对方认知范围的事,多半是不行的。 毕竟人心难测,谁能保证将来有条件了,这些人不会对自己生出二心? … 一个月不过弹指转瞬。 眼看着十一月如期而至,齐慎先前对葛从周、张居言说过的话,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一得到了验证。 王仙芝、黄巢等人,从沂州逃出生天后,果然声势复震,很快便重新聚集了数万人马,沿着河南道向西进攻,随后顺利攻破邓州、汝州,兵锋直指唐朝的东都洛阳。 唐廷闻讯,朝野震动,唐僖宗一面急命左仆射王铎代替宋威出任招讨使,一面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镇守东都。 接着又令山南节度使李福,选步骑精锐二千人北上收复汝州、邓州,扼守要道,令凤翔节度使令狐绚和邠宁节度使李侃统兵进驻陕州、潼关。一面阻止王仙芝、黄巢等人继续西进,一面伺机围剿。 王仙芝、黄巢麾下兵马虽多,但大半皆是乌合之众,鉴于上回在沂州城下的失败经历,二人这次并未与官兵正面交锋,而是选择在江淮、河南等地流动作战,持续袭扰唐朝在河南道的各大州郡。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乾符四年二月,贼军们不但没有被官兵剿灭,反而越打越多,势力竟发展到了三十万人! 第18章 防守 “公子,末将服你了。” “什么也不说了,从今往后,末将就是任你驱驰的鹰犬,哪怕你现在叫末将去死,末将也心甘情愿。” 鲁桥镇,官兵军营。 眼看局势的发展,和自家公子之前所言的一字不差,张居言在震惊、诧异,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对齐慎也彻底没了性子。 “公子,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葛从周等人同样感觉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询问。 齐慎不做解释,边摇头,边笑着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会未卜先知。” “公子,您说什么末将都信。” 张居言挠了挠腮帮,口中喃喃道:“只是眼下贼寇的势力日渐庞大,也不知道朝廷何日才能把那帮杀人放火、恶贯满盈的家伙剿灭干净。” 听到张居言口中“杀人放火、恶贯满盈”等字眼,旁边贼军出身的葛从周三兄弟,不由得眉头微皱。 虽说如今他们已经投了官兵,成了齐慎的部下,但在几人的心中,其实都觉得王仙芝、黄巢等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真正有错的,是朝廷,是官府,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却坐拥良田豪宅、娇妻美妾的官老爷们。 如果不是他们对底层抽骨吸髓、百般盘剥,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反贼大军。 “哼,照这样打下去,官兵和义军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张归霸当即哼了一声,语气不忿道。 葛从周闻言,唯恐出身官宦世家的齐慎听了会介怀,赶忙咳嗽两声,用胳膊肘拐了拐自家二弟。 齐慎其实并不介怀,心中甚至认同几人的想法。自古官逼民反,第一责任从来都在官府,而不是起义的百姓。 只是不同身份的人,天然便有不同的立场。 假如自己穿越后是反贼,自己当然会追随王仙芝、黄巢等人,一起举兵反唐。可如今自己既然是官府一方,那么镇压反贼、恢复社会秩序,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几位,不管接下来官兵和贼兵哪方获胜,其实对我,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满脸平静地望着众人,沉声道:“生在这样的乱世,有几个人能自己掌控命运,官兵也好,贼兵也好,大多数人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我只是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这个浑浊的世道,会因为我,因为我和你们的存在,重新变得河晏海清,而你我的名字,也能和那些帝王将相一起,镌刻到青史中,流芳百世……” 听到齐慎这番发自肺腑的感言,葛从周、张居言等人,一时皆怔在了原地。 说实话,几人虽然已经加入官兵,但对自己未来的人生目标,却都是一片茫然。如今齐慎的话,无疑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我等一切都听从公子安排!” “公子,接下来要如何行动,您只管吩咐就是!” 齐慎见状,知道几人已经彻底被自己折服,心中暗暗高兴。未来的天下局势只会越来越混乱,自己有这几人鼎力相助,可以彻底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 “什么,贼军又到沂州来了?” 兖州城,节度使官衙。 身为泰宁军节度使的齐克让,好不容易清闲了几个月,趁着手头无事,原本打算替儿子齐慎另寻一门亲事,哪成想刚有点眉目,还没来得及落实,便收到贼军再度进犯的消息。 这次率兵进攻沂州的贼军首领是黄巢。话说不久之前,对方由于拒绝接受招安,和王仙芝矛盾加剧,两人因此分道扬镳。 随后黄巢自领数万兵马,返回山东,一路风卷残云,竟成功攻陷了郓州城,杀死了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手上的兵力和财力,也得到极大扩充。 经此一役,对方信心倍增,立刻挥师转进,越过宋州、徐州,再度围攻沂州,企图挽回上次在这里丢失的尊严。 “贼军一共来了多少人,你们可都打探清楚了?” “回大人的话,具体数目还不清楚,不过外界有传闻,贼人这次足足来了十万兵马!” “十万,不可能吧?这才过了不到半年。” 官衙大堂,听罢手下几个书记官的禀报,齐克让顿时面色一寒。 贼军若是真有十万人马,那可比自己多太多了,自己所有兵马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万余人。 “快!通知吕全真,让他从兖州提领一万兵马,立刻前往沂州囤守!子谦那边,叫他也抽调几千人过去协防!” “还有,替本官拟几封求援信,发给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忠武军节度使薛能……平卢节度使宋威。” 宋威如今已不再是招讨使,而且因为上次在沂州挨了一拳的事,对方和齐克让的关系变得很差。 然而考虑到如今形势紧迫,齐克让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去求对方。 鲁桥镇这边,齐慎很快便收到了来自兖州城的命令。 老头子还是和上次一样,只让他委派将领前往,并不许他亲自动身。不过齐慎同样和先前一样,直接无视对方的要求,亲自统率麾下五千官兵,星夜兼程,赶往沂州。 … 世道混乱,民不聊生。 兖州通往沂州的官道两侧,杂草丛生,除了四处觅食的乌鸦,几乎不见半点人烟。 “公子,听说黄巢这次派了十万兵马,咱们就这么点人,直接野战,只怕不是对手。” 行军途中,张居言一面骑马,一面忧心忡忡地道:“依末将看,届时我等只有死守沂州城,凭借高墙坚城消耗对方,才有胜算。” 张居言并非因为胆小才说这样的话,对方是个防御型将领,做事一向谨慎,未虑胜,先虑败。 而且老实说,他的这个提议不无道理,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选择野战的确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据城坚守,消耗对方补给才是最佳方案。 然而张归霸和霍存,却因为对方上回无意中出言冒犯自己的事,对他各种看不顺眼,当即出言嘲讽。 “哼!对方人多又如何?打仗可不是靠人多就能赢的。” “就是,有些鼠辈若是害怕野战,不如就留在鲁桥镇当个缩头乌龟好了,哈哈哈!” “二弟三弟,休得无礼。”葛从周瞪了两个义弟一眼,忙停下马,拱手向张居言赔罪道:“我这两个弟兄粗鲁惯了,还望张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同样出身微寒,葛从周由于父亲、祖父都曾做过唐朝的地方小官,受过的教育要比张归霸和霍存好得多,为人也更加稳重、谦和。 “哪里哪里,葛大哥言重了,大家都是公子的人,几句戏言,在下岂会当真。” 张居言虽然对故意找茬的张归霸、霍存二人十分不屑,但对葛从周却很敬重,当即客气道。 见两位大将如此顾全大局,一旁的齐慎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第19章 袭击 “两军交战,绝非儿戏,届时我们是出城作战或是据城坚守,要视具体情况而定,现在还不能做决定。” “贼军虽号称有十万之众,但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一大半人是被裹挟进来的平民百姓,这些人最多只能干一干押运粮草之类的活,不算战兵。” 齐慎一面说着,一面抬眼望去,见几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于是顿了顿,接着道: “贼军的能战之兵,我估计只有三到四万,眼下沂州城里大约有三千守军,加上我们这五千弟兄,以及吕大哥统领的那一万官兵,就是一万八千人。” “一万八千对三四万,的确处于劣势,但我听说贼军各部,眼下还在周边各地扫荡,搜集粮草,就算他们赶到沂州城,定然也是陆续汇聚,不可能一下子就到。” 张居言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忙开口问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先赶往沂州以逸待劳,倘若来的贼军不多,那就出城和对方交战,要是来得多了,再回城坚守?” “正是如此。”齐慎嘉许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见张居言竟能想到这层,一旁的张归霸、葛存愣了愣,心中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惭愧,望向对方的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葛从周主动请命道:“公子,届时若有机会与对方交战,末将和两位义弟,愿做全军先锋!请公子答应!” “请公子答应!”张归霸、葛存两人亦抱拳道。 齐慎听得出,几人这是想向自己表忠心,顺便和旧主黄巢撇清关系,不由得心情大悦,当即高声道: “好!三位将军既有此意,本公子自然求之不得,到时候各位斩将夺旗,我会亲自设宴,为你们庆功!” “公子,你让他们当先锋,那末将怎么办?”张居言唯恐齐慎将自己忘了,赶忙出言询问。 齐慎笑着道:“他们出城野战,你自然负责守城了。” 作为一个防御型武将,张居言无疑是留守城池的最佳人选。 “啊?”听到齐慎如此安排,对方顿时有些不乐意,毕竟守城哪有出城容易立功。 只是自家公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张居言心中就是再不乐意,也不好多说什么。 … 沂州城外,天色阴沉、愁云惨淡。 “你们这帮贱骨头,都给老子动作麻利点!耽误了黄王的大事,当心扒了你的皮!” 距离城池数十里的抱犊山下,上万名被强行裹挟的民夫丁壮,在几千反贼士兵的监督下,开始在附近大量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只为等主力大军一到,便开始正式攻城。 “还有你们两个废物,先前叫你二人到外面抓几个村妇,送到本头领帐下,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没有送到?” 树林深处,贼军将领林言,头戴金冠、腰系玉带,身上穿着抢来的绫罗绸缎,正对着自己麾下的部将张全和彭攒责骂道。 “林头领恕罪,想是先前派出去的那些弟兄一时贪玩,忘了回来,我等这就再派人手去办此事。” 张全和彭攒闻言,赶忙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奉承对方。 说起来,这林言其实要武艺没武艺,要智谋没智谋,就是一个花架子,奈何对方是黄巢的亲外甥,二人谁也不敢得罪。 树林的另一边。 “很好!那几个舌头说得没错,林言一行人,果然藏在此处!” 葛从周、张归霸,霍存三兄弟,不知何时,已带着麾下三千多官兵,悄悄地摸到了这里。 原来,之前替林言出去找女人的贼兵,并不是因为贪玩才忘记回去,而是被齐家军的斥候们捉住,严刑拷打后,选择了叛变。 在这帮叛徒的带领下,葛从周等人没多久便摸清了贼军先头部队的藏身之所,顺利拿下了对方设置的前哨。 “大哥,咱们还犹豫什么,趁对面现在没防备,我这就带几百弟兄冲上去,替你打头阵!” “是啊,咱们兄弟,等这一天好久了!” 难得有动手杀人的机会,张归霸兴奋得直搓手掌,旁边霍存也“刷”地拔出腰刀,一同向葛从周请命。 “记住,你们不是为我打头阵,是为公子打头阵。” 葛从周一面纠正两人,一面压低声音道:“去吧,你俩各率五百兵马。公子有吩咐,务必要生擒那林言,你们可别杀得兴起,一刀给人家宰了。” “嘿嘿,遵命!” 二人闻言大喜,当即从三千官兵中,各自挑出五百带甲精锐,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远处的贼兵杀去。 “来人,过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贼军这头,林言正因为没有女人享用,心中憋得难受,打算从亲兵中找两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泄火,这时忽听背后有动静传来,扰了自己兴致,顿时大怒起来。 “林头领,不好了,是官兵,官兵杀进来了!” “什么,官兵发现这里了?” 听到有官兵出现,林言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急忙翻身上马,打算逃跑。 “头领,头领,您不能走啊!” 贼将张全和彭攒见状,连忙伸手将对方拦住,苦言相劝道: “官兵来得不多,看样子不到一千人,咱们有五千多兵马,还有上万民夫,您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何况黄王吩咐过,在他领兵到来之前,咱们必须将攻城器具全部造好,否则全都要砍头。您这么一走,这些器具岂不是全落到官兵手中了?” “说得是,说得是。” 听到官兵人数不多,林言总算放下心来,心虚地咳嗽了几声,接着吩咐二人道: “那就拜托两位将军,速速领兵将官兵击退,此事过后,本头领一定在黄王面前替你们美言。” 张全与彭攒闻言,虽感觉对方说这话毫无诚意,但自身职责所在,也只得领兵出战。 “哈哈哈,来得好!再来,再来!” 官兵这边,张归霸身披重甲,一马当先,手握一柄三石力的黑漆铁胎弓,控弦引箭间,已连续射杀了十数名贼军士兵,如此精湛的箭术,令人叹为观止。 另一头的霍存亦不甘示弱,手持大刀左劈右砍,同样斩杀了十数名贼兵。 二人战斗之猛、武艺之强,仿佛人形高达,仅凭区区一千兵马,竟杀得三千贼兵不敢靠近,纷纷向后退却。 第20章 引诱 “官兵太凶了,咱们根本打不过,快逃命吧,逃得慢了小命不保。” 反贼们并非精锐,在发现自己不是官兵对手后,没多久便士气全无,纷纷溃散。贼将张全、彭攒虽然极力约束,却不起丝毫作用。 贼兵没有战意,被强行裹挟来的民夫们自然更没有,纷纷加入逃窜的队伍,原本就不甚宽阔的树林,霎时间混乱无比。 “两个废物!真是没用!” 林言见状,只恨自己先前听了张全和彭攒的鬼话,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赶忙在亲兵的护卫下,骂咧咧地逃离原地。 然而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好不容易摆脱混乱的人群,眼看就要走出树林,忽见斜刺里闪出一道人影,跟着无数官兵相继出现。 “林头领!哪里去!” 来人正是葛从周,对方从前曾在黄巢麾下做过亲兵队正,故而认识对方的外甥林言。 林言也认识葛从周,并且知道对方武艺不俗,忙开口乞饶道:“葛大哥,看在大家当初一起起兵,还有我舅舅的份上,你今天放我一马吧。” “那可不成,我现在已经是官兵了。”葛从周闻言,一面摇头拒绝,一面向后挥了挥手,“全部拿下!” 就这样,贼将林言被官兵生擒。 … 沂州城,军营大帐。 听到官兵首战告捷,林言已被活捉的消息,齐慎立刻命人将对方带到自己面前。 “你就是黄巢的外甥?” “是是,正是在下。” 那林言虽然没见过齐慎,不过用大脚趾他也能猜到,对方肯定就是上次将自己等人逼进抱犊山的那位主,连忙腆着脸溜须拍马道: “您就是齐公子吧?哎呀,公子真是了不起啊,看您的年纪,只怕还不到弱冠,却能统领如此多的官兵,连战连捷,在下输在您的手里,真是心服口服。” “不错……你是个聪明人。” 听着对方的谄媚,齐慎很快判断出眼前这家伙,是那种典型的贪生怕死之辈。这样的对手自己最喜欢,当即笑着问道:“想不想活命?” “想,当然想。”林言咽了口唾沫,拼命点头道:“只要公子能饶在下一命,就是要在下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愿意。” “我也不要你上什么刀山火海,只要你接下来按我的意思做,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接着话锋一转,“只是我有言在先,你要是不按我的意思来,或者跟我偷偷耍心眼的话,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林言闻言,本待开口说话,昂起头,瞥见对方正嘴角微扬地望着自己,心中顿时生出阵阵凉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黄王,林头领那边来信,攻城用的云梯、临冲、抛石车等物,已全部造好,请您早日率兵前往沂州。” 贼军首领黄巢,此刻正统领着一万多主力,逗留在徐州与沂州交界处的微山一带,为接下来的大战筹措粮食。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于一支几万人的大军而言,每日作战,人啃马嚼,所耗费的粮草必然是十分惊人的。 更何况沂州还是座坚城,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攻破,不多准备些粮草自然不行。 “唔,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这么快便完工了?” 听到林言已替自己打造好了攻城器械,黄巢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未产生怀疑。因为林言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对方之手,并无任何不妥。 “派人告诉孟楷、毕师铎、李重霸诸将,本王将亲率一万兵马,先行前往沂州,让他们统领后续两万弟兄,马上过来与我汇合,失期者斩!” 此刻的黄巢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在齐慎的掌控之中。 望着身后万余名精锐兵马,对方心中志得意满,只道自己大军一至,便能够踏平沂州、活捉那姓齐的小儿。 … 沂州城西,抱犊山。 “来了没有,一共多少人?” “回公子的话,斥候来报,对面约有一万兵马,其中八千多人,驻扎在承县以北三十里处,另外两千人由黄巢亲自统率,正在向咱们这边赶来。” “嘶……才带了两千人,真是天助我也。” 听罢葛从周的禀报,齐慎按捺着心底的激动,向对方道:“待会儿让那林言出面,尽量将对方引到树林深处,你们再趁势进攻。” “末将遵命。”葛从周拱手欲退,忽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开口问道:“公子,倘若那黄巢被咱们捉住了,你会不会杀了对方?” 齐慎愣了愣,以为对方心中仍旧不忘故主,脸色霎时一变。 然而葛从周却道:“公子,如果你要杀对方,末将愿意亲自动手。” “我不会杀他。”齐慎笑着摇头,“如果我真想杀了他,上次在这里就动手了,不会等到今天。” 开什么玩笑,黄巢怎么能杀。自己还等着对方替自己,把这江河日下的大唐搅个天翻地覆呢。不然自己拿什么割据一方? “末将明白了。”听了齐慎的话,葛从周默默退下。 另一头。 贼军首领黄巢,头戴护项兜鍪,身穿束腰绢甲,已带着两千多随从,骑马来到了抱犊山前,见到了自己的外甥林言。 “小子,让你打造的东西,不是说打造好了吗,在哪里,还不拿出来让我看看。” “舅父不必着急,攻城器具就在树林里,还请舅父随我进去。” 林言并不是一个人来见黄巢,此刻他的身后,还跟着伪装成亲兵的张归霸、霍存等百十余人,只要他敢说错一句话,对方立刻便会拔刀剁下他的脑袋。 “哦?”黄巢闻言,忽然起了疑心,摇头道:“我进去做什么,你派人搬过来不就行了?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要运到沂州城下的。” “这……”林言听了这话,缓缓转过头,有些为难地望了望身后的张归霸和霍存。 “奶奶的,动手!” 张归霸、霍存二人见状,知道戏演不下去了,双手放在口中吹了声响哨,立即抄起家伙,向着近在咫尺的黄巢等人杀去。 第21章 围攻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黄巢这边,几十名亲兵还来不及反应,当场便被张归霸和葛存乱刀砍死。 若不是齐慎再三吩咐,务必要生擒贼首,原本二人第一个要砍的是黄巢。 “保护黄王!保护黄王!” 形势危急,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黑胖身材、面容凶恶的年轻男子,突然手持一把八环大刀,从贼军中跳将出来,一面朝周边大喊,一面护卫着黄巢,且战且退。 这黑汉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后来亲手终结大唐王朝,建立后梁政权的朱温! 对方是山东宋州砀山县人,由于老家灾荒,不久前刚随兄长朱存一起加入贼营,由于作战勇猛,很快被黄巢提拔为亲兵侍卫,随侍左右。 “黑猪!吃你霍爷爷一刀!” 发现朱温横在自己面前,霍存大怒,立刻挥舞手中大刀,与对方战到一起。 他本以为那朱温又黑又胖,大约没什么本事,谁知对方的武艺,竟比自己高得多,几个回合下来,自己脑袋差点没被对方削下。 “三弟,我来助你!” 眼看霍存不是朱温对手,一旁的张归霸立刻手挚马槊,率兵杀来,与自家三弟联手进攻对方。 朱温单是对付霍存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张归霸就不行了,没多久便落入下风,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然而贼军这边也并非只有朱温一个猛将,黄巢麾下的盖洪、柴存等人,此时皆在现场,先前只是一时反应不及。如今看到朱温身陷苦战,二人当即率兵前往援救。 众人一面拼死与官兵厮杀,一面扭过头,大声对黄巢道: “此处危险!黄王快走!快走!” 黄巢惊魂未定,听到部将的提醒,自然不敢再做逗留,当即带着几名骑兵,纵马向山下逃去。 “哪里走!” 偏偏葛从周早已在山脚埋伏多时,得见黄巢逃跑,立刻率领千余名兵马,将对方团团围住,不给他们任何突围的机会。 “通美,原来是你!” 通美是葛从周的表字。 发现率兵堵截自己的是葛从周,黄巢先是呆了一呆,随后眯着两眼道:“怎么,你这是奉了新主之命,要取我这旧主之命么?” “黄王,我家公子有言,只要你放下兵器投降,命麾下部众撤出沂州,他不但不会杀你,日后还会将你礼送出境。” 虽说已经身处官兵阵营,不过葛从周对黄巢依然很尊敬,并没有任何出言不逊的地方。 “拿这种哄三岁小孩的话来骗本王,你觉得本王会当真么?” 黄巢当然不可能相信对方,眼看逃跑无路,当即举起手中兵器,冷哼一声道:“你若想取我的性命,那便放马过来吧!” 作为贼军领袖之一,黄巢麾下能聚集如此多的草莽英雄,统率数以万计的兵马,其人胆识和武艺,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 “黄王,在下方才所言,字字无虚,只要你……” “废话少说,看枪!” 葛从周不愿动手,还待再劝。 那黄巢却不想再与他啰嗦,立刻统率麾下数百骑兵,拨马杀来的同时,手中一杆虎头银枪,仿佛蛟龙入海、长蛇吐信,刹那间朝对方面门刺去。 葛从周眉头微皱,连忙掣枪格挡。 孰料那黄巢攻他面门是假,刺他喉咙是真,突然枪头一转,朝他颈间戳去。 此刻若是换了常人,猝不及防下,只怕当场就要殒命。 然而葛从周并非常人,见对方如此,迅速将身向后一倒,接着单手握住枪尾,做出直刺对方心口的动作。 黄巢见状,心下陡然一惊,急忙收招躲闪。 感受到对面枪尖闪出的寒芒,他本以为自己避无可避,多半要性命难保了。片刻之后,回神看去,才发现葛从周并没有继续进攻。 对方原地怔了怔,忍不住长叹一声道:“通美,想不到你的本事这般出众,为何本王以前没看出来……” 发现自己这个曾经的部将,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武艺,黄巢不禁为自己当初不能慧眼识珠而心中追悔。 葛从周苦笑道:“黄王的手下有那么多英雄豪杰,又怎会注意到在下一个小小的队正?” “现在也还为时不晚。” 黄巢闻言,以为对方还有重新投靠自己的念头,连忙开口道:“通美,回本王麾下吧,只要你回来,本王即刻任命你为大将,让你统领数万兵马,如何?” 葛从周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手中铁枪。 与后世明清将领惯用长柄大刀不同,晚唐五代叫得出名字的武将,几乎清一色,不是用枪就是用槊。 “好,很好。”黄巢见状,已然知道了对方的意思,气愤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葛从周不再说话,立刻挥了挥手,命士兵们围住眼前黄巢等人,本待亲自动手,捉拿对方。这时,忽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大喝。 “休伤我主!!” 转头去看,只见贼军阵营的柴存、盖洪,以及朱温等数名大将,不知何时,突然率众杀到。 原来,先前这伙贼将为了掩护黄巢,与张归霸、霍存率领的官兵大战了十数回合,渐渐感到不敌,于是果断选择断尾求生,抛下千余名正在鏖战的精锐不顾,率领残兵数百人向后撤退。 却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与黄巢交战的葛从周。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信哉斯言!” 黄巢见状,心下顿时狂喜,趁着葛从周注意力被吸引的空当儿,立刻带着数十名铁骑朝山外突围,竟成功逃出了抱犊山。 不过对方虽然顺利逃脱了,剩下柴存、盖洪,朱温一行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随着后方张归霸、霍存等人率领官兵陆续杀到,这帮贼军大将,很快便陷入了包围。尽管他们一个个宁死不屈,试图跟官兵硬拼到底,但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皆是徒劳。 最终柴存、盖洪等人,相继战死,而朱温在几经犹豫后,选择放下兵器投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得亏紧要关头朱温怂了,没跟着另外两人一块赴死,不然的话,齐慎原本熟知的那段历史,只怕从此就要面目全非。 第22章 赏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姓齐的臭小子,竟敢跟本王耍阴招,你给本王等着!” 抱犊山外,成功逃出生天的黄巢,心中对齐慎恨得咬牙切齿,在十数名骑兵护卫下,立刻向着南边承县的方向赶去。 此次进入沂州,对方总共带了一万兵马,虽说在抱犊山折损了两千,但还剩下八千多,就囤驻在之前攻下的承县县城,距离抱犊山不过几十里。 “哼,只要本王速度够快,那就有机会带人再杀回来,说不定能反过来,将齐慎这小子围困在山里,就像上次对方围困本王那样。” 黄巢骑在马上,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当即手掣银枪,用力拍打胯下坐骑,加速飞驰。 此时的对方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这个想法有多么天真。 … “黄王!黄王!不能去,不能去啊!” 承县通往抱犊山的官道中央,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数百名盔甲破烂、浑身带血的贼军士兵,正狼狈不堪地向前方奔逃,恰好迎面碰上了打算前往承县的黄巢。 败兵们并不知道黄巢刚吃了败仗,见自家主公想前往承县,急忙高声阻止。 “承县已经被官兵攻下来了!咱们城里那八千多弟兄,死的死,伤得伤,降得降,就剩下咱们这几百人跑了出来!” “什么,怎么会这样!” 黄巢勒马停下,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待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当即气得五脏移位,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几乎要喷出来。 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 原来,先前黄巢带着两千多人进山之时,留守沂州城的张居言,按照齐慎事先定好的计划,趁机带领两千多名齐家军,外加沂州原来的三千守军,合计五千人马,快速赶往承县县城。 众人先是假扮成林言的部下,靠着对方教的办法,成功骗开了城门,随后一拥而上,迅速杀进城中。 彼时城内的贼军虽有八千之多,奈何仓促之间,众人本就缺乏防备,自家几个首领为了表忠心,还都跟着黄巢一起去抱犊山了。 群龙无首之下,哪里会是官兵们的对手,很快便被对方斩瓜切菜一般,杀得辙乱旗靡、落花流水。 “黄王,我等现在该怎么办?” 得知承县已经失守,自家八千多人战败,黄巢身边的亲兵护卫们,一个个都慌了神,纷纷将目光望向对方。 黄巢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 本以为这次坐拥几万大军,自己可以一雪前耻,没想到又输在了那齐姓小儿手中,还是输在同一个地方…… 沉默了片刻,他赶忙强打精神,对众人道:“本王麾下有十万大军,区区一场小败,何足挂齿?你等先随我退出沂州,待剩下的兵马赶到,再杀回来报仇!” “黄王说得对,咱们还有那么多弟兄,怕什么!” 众贼闻听此言,不由得恢复了几分信心,随即护卫着对方离开承县,一路朝徐州方向逃窜。 … “公子,让末将领一支兵马,末将一定把那黄巢给您捉回来!” “不,由他去就是了,咱们先回沂州城休整。” 得知黄巢逃离沂州,齐家军这边,张归霸、霍存等将领,纷纷请命追击,不过齐慎并没有同意。 游戏还没有结束,自己还要和对方继续玩下去。 两日后,大获全胜的官兵们,押解着数千贼军俘虏,以及大量粮草辎重,顺利返回了沂州城。 “末将无能,让那贼首黄巢跑了,请公子责罚!” 官衙大堂,葛从周因为自己先前放跑黄巢一事,心中十分自责,刚来到堂下,便立刻跪在地上向齐慎请罪。 齐慎自然不会怪罪对方,一面伸手将他扶起,一面宽慰对方道:“放就放了吧,反正我也没打算杀了那黄巢,就是真抓住了他,将来一样会放掉。” “这次出城作战,葛大哥身先士卒,毙敌无数,非但无罪,而且有功。还有张归霸、霍存两位将军。” 齐慎说到这里,将目光转到一旁的张归霸和霍存身上,点头嘉许道: “两位将军这次带兵出战,斩杀贼将柴存和盖洪,活捉了贼将朱温,功劳同样不小,等到此战彻底结束,我会重金赏赐你们二位!” 二人闻听此言,皆喜笑颜开道:“末将多谢公子!!” “公子,那我呢?” 见齐慎夸完了葛从周三兄弟,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张居言心中顿时有些不平衡。 自己可是率兵收复承县,一口气解决了八千多贼兵的,这份功劳难道不比其他人大? “你嘛……”齐慎走到对方面前,笑了笑,忽然问道:“张兄,听说你还没有成亲是不是?” 穿越后的齐慎,到目前年纪只有十八,还不到弱冠。葛从周是因为比他大十几岁,他才称呼葛从周为大哥。 但这张居言今年才二十四,算起来并不比齐慎大多少,称呼对方为大哥不太妥当,叫别的又显生分,因此他便一直管对方叫张兄。 “唔……”张居言不明白,齐慎为何问自己这些,只好点头道:“没错,末将确实还没有成亲。” “很好,我准备赏你点别的东西。”齐慎笑着道:“赏你几个女人。” “女人?”张居言挠了挠腮帮,有些不敢相信道:“公子,你没跟末将开玩笑吧。” 齐家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和贼军以及其他的官兵迥然有别。士兵们别说抢钱抢女人了,连平时骚扰百姓,都有可能被斩首。 得知齐慎要给自己送女人,张居言当然会感到不可思议。 “废话,我跟你开什么玩笑。”齐慎捶了对方胸口一拳,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不想要,不想要我给别人了。” “要,要!我当然要!” 确认自家公子不是在戏弄自己,张居言立刻像只饿狼一般,两眼绿光直冒,随后拼命点头。 对方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之前是没有办法,只能强行忍耐。如今得知有这种好事,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一旁张归霸、霍存两兄弟,听到齐慎打算送张居言女人,顿时用一种羡慕的目光望着对方,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齐慎见状,笑着对两人道:“二位将军用不着羡慕他,只要大家继续为我立功,将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当初齐慎第一次到鲁桥镇“秾芳斋”时,那罪将束诩、孙用和二人,曾送给他过一班歌妓,总共有十七八人。 如今他正好可以当作奖励,转赠给自己这帮部将。 第23章 抵御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数日。 “动作都麻利点,别偷奸耍滑,天黑前要是不把这些滚石、雷木、粪汁,通通搬上城墙,别想吃饭!” 沂州城,城墙上方。 齐家军一众甲士,在张归霸和霍存的带领下,手持木棒、长鞭,对着周边数千被俘虏的贼军士兵催促道。 黄巢先前虽然吃了一场大败,但并未伤及元气,手中至少还有两到三万战兵,外加四五万民夫丁壮,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还会再杀回来。 齐慎不敢大意,返回沂州城的第二天,便开始动员力量,一面打探敌军的动向,一面加固城池防御。 先前被俘虏的几千贼军,以及被裹挟来的上万民壮,齐慎自然不可能他们白吃干饭,当即将他们全都发动起来,替自己打造和搬运各种守城器械。 “公子,都知兵马使吕全真,奉节度使齐大人之名,已率一万名官兵从兖州赶到。” “太好了,来得真是及时!” 城墙上方,正在检验防御工况的齐慎,听了葛从周的禀报,心中顿时大喜,忙吩咐对方道:“葛大哥,你去安排吕将军等人的住所,顺便让人多采买些酒肉吃食,本公子今晚要宴赏三军!” “末将遵命。” 葛从周笑着点了点头,抱拳退下。 “各位弟兄,齐某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每个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命来为齐某杀敌。” “齐某当初说过,会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晚这场酒宴,就当是为各位提前准备的庆功宴了,来!我敬各位一杯!干!” 当天夜晚,齐慎果然在军营中大摆宴席,犒劳全军将士,特别是上次在抱犊山大战中立下过功劳的士兵,每个人他都亲自向对方敬酒、慰问,并赏赐一定数额的财物。 “愿为公子效死!!” 士兵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心中无不默默发誓,要继续杀敌建功,回报自家公子的知遇之恩。 全军的士气,皆因这场酒宴变得无比高涨。 … 官兵那头举办酒宴,贼军这边同样如此。 徐州丰县,黄巢在退出沂州地界后,没过多久便与部下孟楷、毕师铎、李重霸等人会合。 众人先是合力攻破了丰县县城,击退了感化节度使支详派来的时溥、刘知俊等一众官兵,随后黄巢为了激励人心,立刻命人杀猪宰羊,犒赏全军,为接下来的出征做准备。 “弟兄们,只要你等这次随本王攻下沂州,入城之后,十日不封刀!城里的一切财货女子,本王分文不取,全都是大家的!” “黄王万岁!黄王万岁!!” 听到入城后可以不封刀,众贼军上到将领,下到普通士兵,无不欢呼雀跃。 这帮人自追随黄巢起兵造反以来,每天都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游荡的生活,时不时还要担心被官兵追杀,平日里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历史上,华夏大地无数次农民起义,大抵皆是如此。所谓的屠龙勇士,一旦拿起屠刀后,身上便会慢慢长出龙鳞。 “传我军令!即日出征!” 眼看人心可用,黄巢心中自是大喜,第二日天便点齐三万大军,外加五万民夫丁壮,浩浩荡荡地向着沂州开进。 … “公子,斥候飞马来报,贼军数百名先头部队出现在八十里外,只怕对方的主力也快到了。” 沂州城军营,收到消息的葛从周,立刻找到齐慎禀报。 齐慎斜靠在一把躺椅上,心中并不慌乱,闭眼冥想了片刻,缓缓问道:“弟兄们都准备得如何了?” “公子放心,官兵一万二千人,已分成四部,由吕全真将军、张居言兄弟,以及末将的两个义弟统领,分别到城墙四面进行防守。” 葛从周顿了顿,继续道:“剩下五千预备士兵,由末将统率,随时等候公子指示。” “很好。” 齐慎满意地睁开眼睛,缓缓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吩咐对方道:“接下来几日,白天让他们四个坚守城池,不得妄动,夜里由葛大哥你亲率两千兵马,出城骚扰敌营。” “该杀人就杀人,能放火就放火,但是动作要快,一定要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返回城池。”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齐慎以前对古代的军事战争,没少进行研究,再加上穿越以来的实战经验,对于如何部署兵马,如今已然是手到擒来。 葛从周拱手领命,忽有些不解道:“公子,既然要夜袭,为何不多安排些人手?”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齐慎望着对方笑了笑,不做解释。 … 两日后,黄巢果然带着剩下的三万大军,以及随行的五万民夫,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沂州城下。 作为一个饱读经史的落第举子,对方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来到沂州城的当日,便立刻命民夫们排查陷阱、开挖壕坎,接着架设云梯和望楼,将整座沂州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做完这些后,对方并未第一时间派属下攻城,而是让人给先前的民夫们每人发一件兵器,随后强行驱赶对方,替自己进攻,以消耗守城官兵的实力。 “他娘的,这帮狗东西,真狡猾!” “弓弩手,预备!放箭!!” 城墙上方,负责守城的吕全真、张居言、张归霸等人,明知道此刻城外都是些无辜百姓,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闭着眼睛下令攻击。 可怜这群民夫丁壮,向前冲锋,迎接他们的是官兵无情的箭雨,向后撤退,又会立刻被后方督战的贼兵斩杀,没过多久便死伤大半。 “没用的废物,让他们撤回来!” 若不是考虑到还得留一部分人做苦力,以及战后补充兵源,哪怕此刻这些百姓全死光了,黄巢也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传本王军令,命毕师铎、李重霸、刘汉宏三将,分领一万五千兵马,进攻城西、城东,孟楷、黄揆、黄钦三将,率其余一万五千兵马,进攻城北、城南,不得有误!” “遵命!!” 第24章 守城 “哈哈哈,来得好啊!这回有得杀了!” 城墙东边,负责统兵防守的张归霸,单手遮眉望向远方,发现城外此刻黑压压地,全是贼军人头,非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高兴得大笑起来。 对方是个十足的好战分子,天生就喜欢拿刀砍人。 周边官兵受其感染,尚未开战便信心大增,纷纷握紧手中兵器,只待贼人发起攻城,便立刻进行反击。 “抛石机!放!” 在正式开始进攻前,城外的贼军们,首先用投石车发射了一轮石炮,可惜由于上回林言的问题,他们手中的投石车数量有限,并未对沂州城城墙造成多少伤害。 官兵这边也有投石车,一部分是原先就有,另一部分则是上次从抱犊山缴获的,作为守城一方,大伙的投石车数量竟比作为进攻方的贼军还多。 于是几轮对轰过后,官兵们几乎没有伤亡,反倒是城外的贼军,不知被石炮砸死了多少。 “岂有此理!让他们给我冲上去!” 远处黄巢见状,气得七窍生烟,急忙让传令兵下令攻城。 “黄王有令,先登此城者,官升五级!赏制钱万贯!入城之后,十日不封刀!” “冲啊!!” 收到命令的数万反贼大军,在自家头目的带领下,顿时像吃了兴奋剂一般,借着云梯和冲车的帮助,开始蚁附而上,不要命地向着沂州城上方进攻。 城头的官兵自然不会惯着他们,眼看贼兵正在攀登城墙,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滚石、雷木,以及烧开的粪水金汁,望着对方头顶抛去。 “啊,啊!啊!!” “疼死俺了,俺嘞亲娘咧!快跑吧!” 正在架梯登墙的贼寇们,猝不及防下,很快被烫得皮开肉绽,纷纷抱着脑袋,一面后退,一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方才还如日中天的士气,亦跟着跌入谷底。 “不准退,都不准退!谁退宰了谁!” 发现众人攻势停滞,城池后方,负责监督进攻的千余名督战队成员,迅速拔出刀剑,将几个试图逃跑的贼兵当场砍杀。 其余贼兵见状,吓了一跳,当即止住了后撤的念头,顶着官兵们滚石雷木的压力,不管不顾地继续冲锋。 往前走虽然凶多吉少,但只要成功了,不但有活命的机会,还能拿到丰厚的赏赐,而后退马上就会被杀死,众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哈哈哈,都给我杀啊!” 城墙东边,张归霸身披重甲,手持一把乌梢步弓,搭弦上箭,望着城下的贼兵们不断射去。他的箭术极为精湛,很快便一个人射杀了十多名贼兵,赢得周边士兵阵阵喝彩。 片刻之后,感觉射箭不过瘾,对方于是丢开步弓,命部下取来自己的马槊,随后亲自带兵守在城墙垛口,只要有贼人敢爬上来,便会立刻被他一枪攒死,挑下城去。 对方这边杀得兴起,城墙西面、北面,南面的吕全真、张居言,霍存三人,同样也不甘示弱,多次领兵击退贼军进攻,直杀得城墙下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黄王,今日只怕攻不下来了,让将士们暂且撤退吧,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不如休整一夜,明日再战。” 眼看贼军们伤亡惨重,天色也渐渐向晚,黄巢的军需官兼同乡赵璋,急忙开口向他劝道。 “不可能!本王十万兵马!怎么会攻不下一座小小的沂州城?” 黄巢闻言,心中一时失去理智,双手扯住赵璋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说,你告诉本王,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十万兵马,当初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郓州城,将驻守城池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斩杀,如今面对齐慎驻守的沂州城,却打得如此艰难。 难不成这帮官兵都有两条命? “黄王若是觉得不该撤退,属下…属下这就让他们继续进攻。” 赵璋被黄巢的举动吓得脸色煞白,他是了解对方性格的,生怕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杀了,急忙咽了口唾沫道。 好在黄巢此时渐渐恢复了理智,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是本王冲动了,鸣金收兵,让弟兄们先退下来,明日再战吧。” “属下遵命。” 赵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庆幸自己捡回了一命,随后立刻将对方的命令传了下去。 收到撤退命令,城墙周边,进攻了整整一天的贼军士兵们,总算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一仗下来,他们至少死伤了三千多人,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几天,自己等人就得全都交代在这儿。 … 月明星稀,天色入夜。北方三月的微风,还带着些许料峭。 沂州城外,厮杀了一整天的贼军士兵们,匆匆吃过晚饭,各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营帐倒头大睡。 黄巢本打算让众人好好休整一夜,明日再接着出战,然而沂州城里的齐慎,却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让你们准备火把、松油、干草,都准备好了吗?” “回葛将军,全准备好了!” “很好!随我出发!” 三更时分,沂州城东面的大门,悄然打开。 白日里休整了一天的葛从周,趁着城外贼军哨兵换防的空当儿,立刻率领两千铁骑冲出城外,一路斩杀贼寇,一路四处放火。 “官兵杀来了!官兵杀来了!” “着火了!快救火啊!” 发现官兵袭营,周遭燃起熊熊烈火,数万名贼兵顿时炸了锅,连铠甲兵器也顾不得取,纷纷逃出营外。 还有不少人阴差阳错,正好碰上了疾驰而来的官兵,当即成了对方刀下亡魂。 “不要慌乱!各营头领,速速约束好麾下兵马,谁再敢大呼小叫,全营斩首!” 贼军首领黄巢,此时亦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帐外的声音,对方急忙披挂上马,组织众人防御。 谁知对方好不容易组织好力量,扑灭了周边大火,正准备和来犯之敌一较高下时,葛从周一行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岂有此理!这帮人到底是何居心?” 眼看官兵们搞出如此阵仗,居然就这么走了,黄巢不由得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对方很快便明白了齐慎的意图。 第25章 夜袭 “公子有令,今晚是最后一次,动作要快!” 又是一个星稀月朗之夜,葛从周点齐麾下兵马,准备继续出城,执行齐慎制定的计划。 话说这五六日来,众人每日昼伏夜出,白天养精蓄锐,一到入夜便出城袭扰。 由于他们神出鬼没,有时从东门出战,有时从北门出战,有时三更行动,有时五更行动,有时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出城,搞得城外贼军晕头转向,完全无法防备。 贼军们白日攻城,本就费尽辛苦、疲惫不堪,夜里还要担心官兵袭营,几日折腾下来,不少人的精神已到了行将崩溃的地步,包括黄巢。 “黄王,官兵又出动了……” 贼军大营,军需官赵璋缓缓走到黄巢身畔,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黄巢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扰了好梦,顿时不耐烦地摆手:“去去,让孟楷、毕师铎、李重霸他们领兵驱逐便是了,不必事事都等本王决断。” 葛从周几日来的行动,给对方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官兵出城只是想袭扰自己,并不是来真的,没必要如临大敌。 “在下这就去吩咐。”赵璋闻言,忙拱手退下。 果不其然,在贼将孟楷、毕师铎等人组织兵马反击后,和往常一样,葛从周一行人很快便退回了城内。 贼军们见状,以为官兵已经偷袭过一遍,后半夜可以高枕无忧了,心中纷纷放松了警惕。 然而谁也想不到,这一次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传本公子军令!四门洞开,全军出城!” “吕大哥领四千兵进攻北面,张、霍两位将军,领五千兵进攻南面,居言兄领四千兵进攻西面,剩下所有人,由葛大哥和我共同统率,从东面进攻!” “此战得胜,每人赏钱三贯,全军大宴十天!” 沂州城军营,齐慎头戴顿项缨盔,身穿披帛鱼鳞甲,威风凛凛地登上高台,检阅罢麾下兵马,一面拔出腰间长剑,一面大声下令。 “愿为公子效死!!” 回应他的,则是上万名官兵们激动的欢呼。 … “弟兄们!随我冲锋!!” 城门南面,张归霸、霍存二将,率先发起进攻。 随后北面的吕全真,西面的张居言等人,亦率领大军,从不同方向杀出。 “咦?好像有什么动静?” “管他的,睡你的吧,明天还得接着打仗呢。” 听到风中隐隐传来马蹄声,贼军大营外,几个负责放哨的贼兵,靠在篝火边,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物,继续闭着眼打盹,谁也没当回事。 直到官兵的铁蹄来到身畔,众人这才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醒,旋即吓得肝胆俱颤,急忙向后方跑去,企图叫醒其他还在睡梦中的贼兵。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倏忽之间,齐家军士兵便争相冲进贼军营地,随后举起屠刀,掀开帐门,见人就杀。 “娘老子的,外边吵什么,莫非天塌下来了?” 反贼军营,贼军首领黄巢,正在帐下呼呼大睡,蓦地听到帐外人喊马嘶、乱作一团,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只是骂了几句,对方突然察觉到不对,急忙穿戴好盔甲,操起虎头银枪走出营帐。 “怎么会这样!” 到了帐外,看着四面燃起熊熊大火,听着四周官兵的喊杀声、麾下士兵的惨叫声,黄巢一时愣在了原地。 直到此刻,对方才明白过来,官兵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停袭扰自己,为的就是今天。 重重地吞了口唾沫,他本欲组织兵马,进行反击,奈何周边的数万贼兵贼将,此时已完全乱了阵脚,根本不听指挥。 “公子有令,活捉贼首黄巢者!赏千金!” “抓住黄巢,别让他跑了!!” 更要命的是,齐慎和葛从周一行人,此时也率兵杀到,目标直指黄巢的中军大营。 “黄王,您快走!这里有末将!” 眼看局势无可挽回,贼军大将孟楷,立刻与黄巢交换了盔甲、披风,随后命人掩护对方撤走,自己则扮成对方的模样,留下来垫后。 “你自己保重!” 情况危急,黄巢心中虽然感动,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孟楷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在百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遁出乱军,骑马逃离了战场。 … “喔喔——” 鸡啼三遍,天色慢慢放明。 沂州城外,持续了十数日的大战,至此彻底宣告结束。 空旷的土地上,贼军们从各地抢掠而来的粮草、军械、马匹,与和自己同伴的尸体一起,堆积如山。 话说这三万贼军,原先攻城时便死伤了六七千,昨夜一场混战,又伤亡了将近三千人,如今还剩下两万兵马,外加四万多民夫丁壮,全部做了齐家军的俘虏。 而官兵这边,也为此付出了四千多人的伤亡。 “此人确实算是人中豪杰,只可惜运气不好,碰上了本公子……” 反贼中军大营,齐慎带着几名亲兵走了进去,坐在黄巢坐过的虎皮圈椅上,心中莫名有些遗憾。 自己和那黄巢打了好几仗,居然连对方的面都还没见过。 “回禀公子,贼将孟楷、李重霸、毕师铎等人,皆被我军活捉,不知公子准备如何处置?” 齐慎心中正想着,葛从周忽押着几个俘虏,从帐外走进来,拱手向他禀报。 “把大唐闹了个天翻地覆底朝天的,就是你们几个?” 齐慎闻言,好奇地将面前一众贼将打量了许久,接着道:“你们中有谁愿意降我,我保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呸!想要爷爷投降,少做梦!”贼将孟楷闻言,抬头瞪着面前的齐慎,啐了一口道。 “大胆!放肆!”齐慎身边的亲兵们见状,立刻拔出刀剑,将对方围住。 “公子,末将认得此人,对方的武勇,不在末将和末将的两个义弟之下,请公子饶恕他一命。” 葛从周担心齐慎动怒,一面开口请求对方息怒,一面转身对那孟楷道: “孟头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公子广纳贤才、虚怀若谷,你若能投到他的门下……” “闭嘴!你这叛徒!”孟楷一心求死,冷笑道:“有种的,就给爷爷一个痛快!” 齐慎闻听此言,心下不禁暴怒,只是犹豫再三后,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处决对方的念头,接着转头询问其余几名贼将,是否愿意归顺自己。 “哼!我等是英雄好汉,怎会给官府做狗。” “哈哈哈,狗官,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帮人都很团结,除了一个怕死的刘汉宏愿意向他投降,其他人皆宁死不降。 再说刘汉宏,此人原本是齐慎父亲齐克让的部将,两年前奉命率军讨伐王仙芝、黄巢等人,结果对方临阵叛变,直接加入了贼军,跟着对方一起烧杀抢掠。 齐慎对这样的人,自然毫无兴趣,但是为了达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了对方。 第26章 故纵 大战结束,齐慎在城外居住了一日,命人打扫完战场,将自家将士收殓埋葬,将贼军尸首全部焚烧后,第二天便率军返回了沂州城。 回到城内,他马上来到官衙书斋,挥笔给父亲齐克让写信,准备让对方把吕全真等人留在自己麾下,替自己效命—— 这次大战,对方从兖州带来的那一万官兵,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然而信未写就,却见吕全真来到堂前,开口向他告辞道:“公子,末将收到齐大人命令,明日就要离开沂州城了,特地来向公子道别。” “什么?”齐慎闻言,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满脸不舍道:“吕大哥,你我好不容易合力击败贼寇,本公子还等着在庆功宴上与你举觞畅饮呢,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吕全真沉着脸,苦笑道:“末将当然也想留下来,讨公子几杯酒喝,奈何齐大人那边催促甚急,听说贼首王仙芝率二十万大军,正在围攻宋州……” 宋州位于宣武军的辖区,朝廷新任的招讨使王铎,不但是尚书左仆射,同时还兼任着宣武军节度使。如今自己辖区有难,对方当然要急令周边救援。 “难怪黄巢十万多人围攻本公子这边,没有一个节度使发兵帮忙,原来都去宋州帮招讨使去了。” 齐慎恍然大悟,想了想,接着对吕全真道:“吕大哥,你们这里才打完仗,又要过去救场,岂不辛苦么,不如想办法拖延几日,休息一阵再说。” “这个……”吕全真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摇头道:“多谢公子的美意,反正早去晚去都得去,末将就不叨扰您了。” 齐慎听了这话,心中很快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和自己划清界限,免得引起自己老爹齐克让的猜疑。 话说上一次沂州大战后,吕全真被齐克让擢升为都知兵马使兼节度押牙,这个职位可一点都不轻。 可以说如今在泰宁军,除了节度使、节度副使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对方了。 “好吧,既然吕大哥一再坚持,那本公子也不挽留了。” 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初性格忠厚的吕全真,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居然也变得圆滑了起来。 发现对方不接受自己拉拢,齐慎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和气的表情,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等着吧,迟早你会意识到,自己今天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官衙书斋,前脚刚送走了吕全真,后脚齐慎又迎来了葛从周。 “公子,探马传来消息,前日那黄巢带着几十骑离开沂州,逃窜到了徐州沛县东边的栖山,结果碰到了感化军衙前兵马使时溥,被对方两千多人包围,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 听完对方禀报,齐慎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咬牙道:“这该死的时溥,先前贼军围攻沂州的时候,他一直缩在徐州观望,现在晓得出来摘桃子了,天底下岂有这种好事。” 无论如何,黄巢绝对不能被杀,自己这次之所以任对方逃跑,不派兵追击,就是指望着对方将来能杀进长安,把大唐彻底搅乱。到时候自己再趁机讨伐,建立不世之功。 对方要是现在就死了,那以后自己还讨伐谁去? “传我的命令,让人把上回在抱犊山抓到的林言,押到这里来。” 摸着下巴沉思了一阵,齐慎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忙吩咐门口的亲兵,将黄巢的外甥林言,带到自己面前。 “公子饶命,饶命啊,在下愿意投降。” 那林言已经知道了齐家军大获全胜的事,同时还知道齐慎先前招降几个贼将未果,因此一见了对方,便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表示自己愿意归降。 “我不要你投降。”齐慎笑着命人给林言松绑,接着又给对方安排了座位,边拍对方肩膀边道:“本公子打算放了你,让你回到黄巢身边,将来给本公子做个内应,你觉得如何?” “什么?”林言闻言,顿时吓得半死,赶忙摇头:“公子,您不能这么做啊,上次我为了配合您,差点害得我舅舅死在抱犊山,如今您要是把我放回去,以我舅舅那脾气,非得亲手杀了我不可。” “急什么,我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 齐慎翻了个白眼道:“我会从俘虏里拨出四千人来给你,再故意给你个机会,让你去把那孟楷、朱温、毕师铎,李重霸等人,全都放出来,带着他们一起到徐州沛县找你舅舅。” “你舅舅现在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亲兵,被那感化军衙前兵马使时溥,包围在了沛县东边的栖山,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时候如果你带人过去救他一命,你说对方感激你还来不及,他还会杀你吗?” “可是,这……”林言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公子为何要这么做,您打算让在下做内应,就不怕到时候在下翻脸不认账吗?”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齐慎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们要是能猜到本公子的心思,先前就不会输得那么惨了。” “是是是,在下知错,公子天纵英才,我等自是不及。”对方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连忙向他谄媚道。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齐慎懒得看对方的嘴脸,嫌弃地将对方打发出去。 林言走后,一旁的葛从周亦拱手准备告辞。 齐慎笑着向他道:“葛大哥,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公子为什么要放了这些人吗?” “公子自有公子的考虑,末将一介武夫,只知道上阵杀敌,至于其他的事,不该末将多想。”葛从周沉声回道。 “说得好。”齐慎欣慰地望着对方。 怪不得历史上建立后梁的朱温,性格那般狡诈多疑,却对葛从周一直信任有加,想来这就是原因所在。 浅浅吸了口气,他主动开口解释道:“葛大哥,我今天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给那黄巢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转战天下,杀进长安的机会。” 对方既然已经向自己表达了忠心,那自己也应该把对方当作自己人看待,心里有什么打算,不能全都瞒着。 葛从周闻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公子这么做,也是给咱们齐家军一个机会吧。” “正是。”见对方能理解自己的用意,齐慎笑着与他对视道:“知我者,葛大哥是也。” 第27章 受封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沂州城官署,打了胜仗的齐慎,心情愉悦无比,一连几日大宴麾下官兵。 他想不高兴都难,这一仗下来,自己不但缴获了海量物资,还俘虏了两万多贼兵。虽说后面拨给林言了四千人,但也还有一万六千多人,可以补充进自己的队伍。 再加上齐家军战后剩下四千弟兄,以及沂州城原来的三千守军,等于说如今他手上一下子有了两万三千多兵马。 这还没算俘虏中的那五万民夫丁壮,要是把那些人也一并算上,那他手里能有七八万人了。 “是时候跟老头子谈谈条件了。” 打了如此大的胜仗,手里还有这么多兵马,齐慎心中有恃无恐,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一直留守在沂州城内,不肯动身。 兖州那边,齐克让不止一次派人过来,催促他立刻率兵返回鲁桥镇,并让他将所得的物资和俘虏,全部送到对方那里。对此齐慎先是找借口拖延,后来干脆置之不理。 笑话,自己辛辛苦苦打了那么多仗,不就是为了今天? 得知齐慎不服从自己的命令,齐克让只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以及一军节度使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心中十分恼怒。 然而此时齐克让手里的兵马,大部分都被派到宋州去替招讨使王铎解围了,一时也拿齐慎没有办法,只得姑且听之任之。 … “公子,张兄弟已经出发,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能到长安了。” 官署后院,葛从周头戴纱帽,换了身盘领袍,拱手来到齐慎身旁禀告。 原来,为了名正言顺地留在沂州,齐慎将自己击败黄巢十万大军的事,写成捷书,直接越过父亲齐克让,命张居言送到长安,交给天子览奏,同时请求朝廷敕封自己为沂州刺史。 为了能顺利达成目标,他在派张居言替自己报捷的同时,还不惜花费重金,让对方打点朝廷里的一众王公大臣。虽然过程很肉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知道了。” 齐慎坐在池塘边的玄亭下,手持青竹竿,一面垂钓,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本公子决定留任沂州刺史的事,弟兄们没有意见吧?” “公子决定的事,谁会有意见呢。”葛从周笑着道。 只要齐慎顺利升任沂州刺史,齐家军里的各级将领们,每个人的官位、俸禄,都会跟着水涨船高。这种情况下,众人对他割据沂州的行为,自然求之不得。 “很好。”齐慎缓缓起身,放下手中鱼竿,举头望天道:“接下来倘若朝廷答应,那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了。” “公子,要是朝廷不答应呢?” “朝廷不答应,本公子也一样会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好不容易得到一块地盘,自己哪里有放手不要的道理。 … 长安,大明宫,含元殿。 三日一次的朝会,照例由宰相郑畋、卢携,以及中书侍郎崔沆等人主持进行。 至于皇帝唐僖宗李儇,对方虽端坐在御座前,心思却全放在退朝后如何打马球上,根本无心听政。 “启奏陛下,日前有泰宁军节度使之子,驻鲁桥镇兵马使、万甾府果毅都尉齐慎,送来捷报一封,称在沂州城下,击退逆贼黄巢十万大军。” 大殿一侧,中书侍郎崔沆主动出列,合袖朝殿上跪拜行礼,起身禀报道。 “哦,这样啊……”御座上,李儇伸手掏了掏耳朵,心不在焉道:“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要说的吗?” 崔沆有些尴尬,咽了口唾沫道:“陛下,臣已查明,那齐慎所言之事,俱皆属实。如今对方的兵马正驻扎在沂州,臣恳请陛下敕封其为沂州刺史,替朝廷镇守一方。” “那就依爱卿所言……”李儇挠了挠脑袋,正准备随口答应。 宰相郑畋闻言,忙出列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沂州本是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的辖地,再让对方的儿子出任刺史,只怕于朝廷不利。依臣之见,应当将那齐慎调出泰宁军,让他到其他藩镇做官。” “郑大人此言差矣。”崔沆冷笑道:“朝廷擢升齐慎为沂州刺史,正好让他与齐克让分庭抗礼,怎么能说于朝廷无利呢?” “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皇帝李儇闻言,心中顿时有些为难。 这时,另一位宰相卢携忽然开口道:“臣赞成崔大人之言,那齐慎年纪不到弱冠,便替朝廷立下如此大功,若不好好赏赐,只怕会令天下忠良寒心。” 这卢携与崔沆二人,私下里皆受了齐慎重金贿赂,自然要为对方说好话。 李儇听了这话,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两位爱卿所言,擢齐慎为沂州刺史,赐袍服、冠带、金鱼符,另赐制钱五万贯,赏给其麾下士卒。”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崔沆闻言,心下大喜,忙率领百官叩头山呼。 … “张兄这笔钱花得值啊,还帮本公子结识了朝廷重臣。” 沂州这边,齐慎很快便收到了长安传来的消息,心中为自己先前的决定感到高兴,同时也对张居言的办事能力十分认可。 又过了几日,朝廷的正式任命果然到了。 由于齐慎上次固守沂州,立下大功,唐僖宗李儇将他擢升为沂州御守捉使,本官从三品沂州刺史,加散官归德将军,受勋轻车都尉,又将他的爵位,从邹县开国男升至开国侯。 十八岁受任三品大员,穿紫袍、束玉带、佩金鱼符,年俸三百六十石,还封了侯,这份荣耀,放在整个大唐都算是相当瞩目了! 一时间,齐慎齐子谦的大名,传遍了山东各个藩镇。人人都知道兖州出了这样一号人物,只要提起他,无不竖起大拇指。 只有身在兖州的齐克让,心情无比复杂。 一方面,自家儿子能取得如此成就,老头子心中与有荣焉,另一方面,对方又因为儿子越过自己向朝廷请官的事,感觉如鲠在喉。 “这小兔崽子,翅膀越来越硬,都不把他老爹放在眼里了。” 第28章 亲信 就任沂州刺史兼防御使后,接下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齐慎没有再对外用兵,而是偃旗息鼓,专心经营起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 沂州位于兖州之东、徐州之北,下辖临沂、承县、费县、新泰、沂水,共计五县。 由于官兵两次在沂州击败反贼数万大军,沂州大部分地区因此得以免遭兵祸,如今在周边各州中,算得上是相对富庶之地了。 得益于此,齐慎于是将上回从反贼手里俘虏的五万民众,陆续安排到辖区各处,让这些人开垦荒地、恢复生产。 接着他又将麾下兵马,分别派遣到各县轮流驻扎,让众人监督各地县令,替自己征收赋税、治理地方。 光阴似箭,待他做完这些事,时间已来到了乾符五年。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沂州刺史府,后院花厅。 这日清晨,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齐慎忙里偷闲,让人找来一本《河岳英灵集》,端坐在案前,独自浏览起唐人诗集来。 大唐是诗歌的时代,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人人对诗歌皆知一二,就连黄巢那样的贼寇都能吟诗。稍微了解些诗词歌赋,对自己而言并非坏事。 “公子,末将有事向您禀报。” 齐慎正读到高适的《燕歌行》,忍不住伸出手指,击节称赞,忽听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转头去看,只见一位约摸十五六岁,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少年,拱手站在门口。 “你是何人?”齐慎好奇道。 对方嘿嘿一笑,忙自我介绍道:“末将谢彦章,奉兵马使葛从周大人之命,有事向公子禀报。” 齐慎升任沂州刺史后,麾下的葛从周、张居言、张归霸、霍存,分别被提升为兵马使、兵马副使、虞候等职。 “等等,你说什么,你是谢彦章?” 谢彦章这个名字,在史书里并不普通。历史上,后梁末期有两名大将擅长统率骑兵,一个是铁枪王彦章,另一个就是这位谢彦章。 算起来,谢彦章的地位还在王彦章之上。 齐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心中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运气怎么会这么好,历史上这些的名将,竟一个个地出现在自己的队伍中。 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按照《旧五代史》的记载,这谢彦章少年时曾在葛从周麾下效命,甚至认对方做了义父。如今葛从周在自己麾下任职,对方会出现在自己这里,也算是情理之中。 “有什么事要禀报,你说吧。”平复罢心中激动,齐慎笑着向对方问道。 “回公子的话,探马传来消息,半个月前,贼首王仙芝,于蕲州黄梅县与官兵大战不敌,被朝廷新任招讨使曾元裕、荆南节度使高骈,领兵击杀。” “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黄巢那边情况如何?” “啊,王仙芝被杀之事,公子已经知道了?” 见齐慎知道此事,谢彦章心中十分惊讶,挠了挠脑袋,继续道:“王仙芝被斩杀后,其部将尚让,携残余贼兵数万,北上投奔黄巢。” “黄巢接纳尚让等人后,实力大增,自号‘冲天大将军’,建元‘王霸’,如今领兵十数万,正在进攻河南道新郑、郏县、襄城、阳翟等地。” “啧……果然是这样。”齐慎听罢,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来直到目前为止,历史的走向,大体上依然符合自己后世的认知。 照这样下去,接下来的几个月,黄巢会被唐军将领曾元裕、崔安潜等人,打得晕头转向、溃不成军,随后投降唐朝,被唐朝封为右卫将军,安置在天平军下辖的濮州一带。 当然,对方投降唐朝,只是一道缓兵之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反叛。 不过齐慎其实并不在意,先不说濮州离沂州并不近,中间还隔着郓州和兖州几百里的距离,就说经过这大半年的经营,如今自己手里的兵马,加起来已不下五万。 那黄巢若是还有胆子,敢再到沂州城来找事儿,自己必然会像前两次那样,打得对方全军崩溃,身边只剩下几十骑。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 听罢谢彦章的禀报,齐慎缓缓放下手中书籍,忽然岔开话题道: “彦章,如今本公子的亲兵营,正好缺一个什将,我看你说话做事,机灵得体,不知愿不愿意担任此职?” “啊……” 此时的谢彦章,还只是葛从周帐下的一名队正,蓦地听到齐慎要提拔自己做什将,心中自然又惊又喜。 对方正准备开口答应,心中又有些顾虑,想了想,忙拱手道:“公子,此事末将不敢答应,还需向义父葛从周末请示。” “还请示什么,你义父有事向我禀报,自己不动身,却派你过来,不就是希望你能给本公子留个好印象么。” 齐慎起身走到对方身畔,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跟着本公子干,将来你的成就,未必会比你义父低。” “末将,末将多谢公子提拔!” 谢彦章听到这里,忙跪倒在地,向齐慎叩头行礼,连声感激。 齐慎笑着将对方从地上扶起,心中为自己又发掘出了一名猛将暗暗高兴。 只是转念一想,猛将自己算是有不少了,身边似乎还缺一个谋臣。 不过这唐末五代,完全是武人的天下,名将虽然如云,但要说有什么出名的谋士,好像还真没有几个。真要论起来的话,也就后梁宰相敬翔,后晋枢密使郭崇韬,勉强能算得上。 不过这俩人,目前都不在山东。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敬翔此刻应该正在长安参加科举,并且对方也像当初的黄巢一样,一直没有考中。 而郭崇韬则在山西昭义军节度使李克修的麾下,担任刀笔小吏。 “唉……” 齐慎长长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齐家军一切军务、政务,人事安排、后勤度支,都得靠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差点没把他活活累死。 他算是深深体会到了,文臣谋士对一个军阀的重要性。 第29章 休养 既然没有谋士帮助,沂州城里里外外的各种事务,最终还是只能由齐慎独自完成。 “公子,先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你若是饿了,自己先吃就行,不用等我。” 又是忙碌的一天。 眼看自家公子为了批阅文书,连饭也顾不上吃,小丫头蕊儿很是心疼,可惜对方只是粗识文字,实在帮不上齐慎什么忙,只能尽量从生活上照顾他。 “天呐……” 书斋下,齐慎忙完手头工作,累得四肢张成一个“大”字,仰躺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比在校场骑马射箭还折腾。 按道理,作为一州刺史,他的手下本应该设有别驾、长史、行军司马、录事参军等佐贰官,替他处理日常政务。 奈何这些官员的任命,全都需要通过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来协调,老头子现在与他关系不说很差,反正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不打算给他配任何助手,存心想把他给累死。 齐慎也不是没试过从周边征辟幕僚,然而沂州诸县读书识字的人,大都出自当地豪门士绅,这些人不敢得罪作为节度使的齐克让,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到他手下任职。 “老头子这是变着法子拿捏我,想逼我就范呢,不行,本公子另外找些势力依附。” 书斋桌案,齐慎缓缓摊开地图,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南边的徐州——那里是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治所。 其实说到底,齐慎还是对支详的女儿支玉笄不死心,这大半年来,他一直派人在打听那支家小姐的消息,同时也搞清楚了长安那边,究竟是什么人与对方有婚约。 原来,两年前与支玉笄定下婚约的,乃是出自大唐名门——清河崔氏家族的一名青年才俊,名叫崔瀣。 此人于乾符二年中进士,如今在长安任职,本身在历史上并不算有名。 不过对方和当今中书侍郎崔沆的关系相当不错,两人同为清河崔氏出身,并且当初给崔瀣批阅文章,录取对方为进士的考官,正是崔沆,二人互为座主门生。 后世有个成语叫“沆瀣一气”,说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奶奶的,肯定是个小白脸!” 虽说没亲眼见过那崔瀣的模样,不过齐慎已然脑补出了对方的形象,心中对这个坏自己好事的家伙十分厌恶,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桌案,把旁边的蕊儿吓了一跳。 “哼,本公子看上的女人,岂能让给你小子……” 咬了咬下唇,齐慎闭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晚唐五代的历史进程,突然发现,自己想要迎娶那支玉笄,其实并非没有机会。 确切地说,假如历史还是按照原来轨迹进行,那到时候,自己可不仅仅是能把支家小姐娶到手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到一笔非常丰厚的“嫁妆”。 只是这个机会,要等到两年之后了。 … 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算起来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很快就过去了。 随着乾符五年、乾符六年相继结束,长安城内,唐僖宗李儇废除了“乾符”年号,将大唐新的年号定为“广明”。 “公子,咱们这些人何时才有仗打啊,整天呆在军营,除了比赛还是比赛,末将的马槊都快生锈了。” “是啊公子,您就给大伙一个准信吧,咱们总不能一直闲着。” 沂州城军营下,刚刚参加完骑射比赛的张归霸、霍存两兄弟,在接受齐慎赏赐时,忍不住当着全体士兵的面,开口向对方询问。 话说过去这两年里,齐慎除了处理日常军务、政务,剩下的时间,他每隔两个月,便会在沂州城组织各种比赛,号召全军将士参加。 比赛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格斗、骑马、射箭、跑步等项目。每位在比赛中名列前茅的将士,不但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赏赐,还会得到齐慎亲手颁发的荣誉勋章。 应该说,这样做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很长时间没有战事发生,齐家军的整体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仍然能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然而这些活动,完全满足不了张归霸、霍存这两个好战分子,听说眼下反贼大军正在南方肆虐,二人不止一次向齐慎请求率兵出征,但是都被齐慎拒绝。 不过这一次,齐慎却对二人改口了。 “两位将军放心,弟兄们马上就有仗打了。本公子刚刚收到消息,黄巢等人,眼下正在信州一带休整,用不了多久便会杀回北方。” 和齐慎后世熟知的历史一样,两年前投降唐朝的黄巢,果然选择了再度反叛。 乾符五年八月黄巢率众离开濮州,一路南下,途经浙东、江西、福建、广西,广东数十州上百县,四处攻城拔寨、屠戮官民,短短两年时间,队伍竟膨胀到了几十万人。 广明元年,在黄巢带领下,贼军开始由广东北返,接连攻破唐朝数十个州,并于湖南朗州击败数万官兵,打得各地节度使们一个个潜身缩首,不敢再轻易招惹对方。 此后,势头正盛的贼军们继续向北,进入江西信州,却不料在此碰上了瘟疫,一时间死伤甚重,不得不暂时停下休整。 有一说一,这帮人从山东打到广东,又从广东打回北方来,几乎转战了大半个中国,这份活动能力,放在整个历史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太好了!咱们等这一天,鸟毛都等白了好几根!” 听到马上有仗可打,张归霸、霍存等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向齐慎请求第一个率兵出战。 见两人战意如此强烈,齐慎不忍拂了他们的斗志,当即点头应允。 然而有件事他并没有告诉两人——这次自己准备交战的对象,其实并不是黄巢。 … 广明元年九月。 数十万反贼大军休整完毕,在首领黄巢的统率下,继续北上。先是攻破了淮南滁州、和州等地,随后迅速越过淮河,再度返回山东。 也许是前两次吃了前两次的亏,对方这次将颍州、徐州、宋州、兖州等地全都蹂躏了一遍,唯独没有派兵到沂州来。 气得张归霸、霍存等人破口大骂。 “直娘的孬坑,手里都这么多人了,来沂州打一仗怎么了?” “就是,让老子白准备那么久!” 第30章 兵变 张归霸、葛存两人这边正抱怨着黄巢不肯到沂州来,导致自己没仗可打,结果没过几天,兖州那边居然发来了求援信。 原来,早在黄巢大军进入淮南之前,朝廷便急令荆南节度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高骈,组织各地官兵,合力阻击贼军。 谁知那高骈贪功冒进,不等其他官兵到来,便命麾下大将张璘率先发起进攻。结果张璘被贼军打得大败,本人直接被阵斩。 经此一役,高骈意识到自己并非贼军对手,于是率兵逗留在扬州,不敢再出战。 几十万贼军由此顺利渡过淮河,接着进入山东、河南等地,一路向唐朝东都洛阳的方向挺进。 兵锋所至之处,唐军要么被击溃,要么望风而降,一路几无敌手。 身在长安的唐僖宗君臣得知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任命曹全晸为东面行营副都统,统领各镇兵马迎战。 接着令感化军节度使支详,派遣五千官兵进入关中,加强长安城的防御。又令忠武军节度使薛能,领数千精锐驻扎许州。而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则被要求统兵两万,驻防汝州。 齐家世代忠良,齐克让秉承家门风尚,对朝廷忠心耿耿,毅然决定奉命前行。 只是对方统率着两万官兵,前脚刚从兖州出发,还没走到汝州,后脚便听到许州那边传来一个噩耗: 原来不久之前,忠武军发生了兵变,驻守溵水的兵马使周岌,教唆麾下士兵冲进许州城,杀死了原节度使薛能,自称忠武军留后。 得知此事的齐克让大惊失色,唯恐泰宁军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当即吓得退回了兖州城,再接着,便把出兵的任务丢给了儿子齐慎。 “公子,眼下贼军已今非昔比,对方靠着几十万兵马,一路击败了不知多少官兵,咱们要是背靠沂州城,打打守城战,也许还有胜算……” 沂州城,军营大帐。 得知齐克让命齐家军出兵,张归霸、霍存两兄弟当然求之不得,张居言却立刻站起身来,高声反对。 “咱们要是劳师远征的话,无功而返还算事小,将来一旦战败,公子这两年来攒下的家底,还能剩下多少?届时节度使大人他,会不会趁机夺了公子的兵权?” 张归霸闻言,顿时有些不高兴,双手抱在胸前道:“我说老张,你这家伙胆子怎么这么小?弟兄们等了两年多,就是为了今天,总不能一仗也不打吧?” “就是,就是!” 旁边的霍存也准备出言嘲讽。 “二弟,三弟,你们不要说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葛从周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个义弟。 “我赞同张兄弟的看法,为了公子的利益考虑,这一仗咱们确实不应该打。” “这……” 张归霸、霍存闻言,一时哑口无言,只得把目光转向齐慎,等对方来决断。 齐慎其实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行动,不过他还是故意用手摸了摸下巴,假装在犹豫,随后将自己构思了快两年的计划,缓缓向几人说了一遍。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公子,你真的确定?” 听罢对方的安排,曾经发誓不再怀疑齐慎的张居言,忍不住再度怀疑起来。 齐慎得意地笑了笑,边摇头边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本公子能未卜先知么?好了,你们若是不信的话,等着看好戏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出声。 … “公子,不知您打算何日出兵?” “不急,不急,你们代我转告节度使大人,本公子明日便领两万兵马出征,只是我这里这么多弟兄,每天人啃马嚼的,他老人家怎么也得再给我拨上万石粮草吧?” 由于担心齐慎不同意出兵,接下来一连几日,齐克让都派使者过来催促。 齐慎起初各种敷衍,迟迟不肯动身,直到向老头子要够了物资,他这才对外宣布,自己会亲自出兵。随后果真带着两万多齐家军离开了沂州城,向着邓州的方向进发。 … 得知齐慎领兵出征了,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终于松了口气,暗道儿子虽然有野心,总算还是听自己话的。 而此刻暗暗松了一口气的,除了齐克让之外,还有奉命带兵前往长安,走了十几天,才刚刚走到河阴的感化军行营兵马使,时溥。 “希贤,你的人打听清楚了么?那齐慎的兵马,果真都离开沂州城了?” “时大哥放心,末将打听清楚了,确实有一支数万规模的兵马,几日离开了沂州城,此事千真万确。” 希贤是时溥部将刘知俊的表字。 从刘知俊口中得知齐慎的确已经出兵,时溥压抑着心中狂喜,咽了口唾沫,继续向对方问道: “希贤,上次本将军和你商定那件的事,弟兄们是什么态度,大伙都答应么?” “大伙都不愿去长安,巴不得时大哥早日带咱们杀回去呢!” 广明元年九月,忠武军发生兵变,忠武军兵马使周岌杀死了原节度使薛能,自领忠武军留后。此事没多久便传到时溥的耳中,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同样是兵马使,既然周岌能靠武力上位成功,那自己为什么不能? 正好此刻时溥麾下的五千官兵,因为家眷都在徐州,而自己一行人却被强征去长安驻防的事,对节度使支详心生怨恨。 时溥当即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撺掇众人随自己一起杀回徐州,逼迫支详将节度使之位让给自己。 本来,因为齐慎的兵马驻扎在沂州,而沂州又离徐州不远,对方心中还有所顾虑,担心自己一旦有所动作,可能会引起齐家军的注意。 如今得知齐慎已经出兵许州了,时溥一直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于是信心满满地吩咐刘知俊道: “很好,传我的军令,告诉弟兄们,大伙不必去什么长安了,立刻跟本将军杀回徐州去!” “末将遵命!!” 刘知俊武艺出众、作战勇猛,从军多年却只混到一个小小的什将,心中早就愤愤不平。 只要这次石溥成功上位,他的官职也会水涨船高,对方自然要不遗余力地支持石溥。 然而两人都不曾想到,有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31章 易主 “公子,末将服了,末将这回彻底服了……不出您的所料,那时溥一行人,果然朝徐州的方向杀了回来。” 军营大帐。 发现探子从徐州传来的消息,和齐慎先前所言毫无出入,想起上次对方也是如此准确地预言出了黄巢的动向,张居言实在看不懂其中因果。 只道自家公子确实有未卜先知之能,不由得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 “公子,咱们到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现在就要发兵吗?”一旁的葛从周,已经习惯了发生在齐慎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拱手向他请示道。 原来,齐家军两万兵马离开沂州城后,并没有前往汝州,而是在齐慎的带领下,围着沂州绕了一大圈,最后全军驻扎在沂州与徐州交界的微山山脚。 按照后世的地理环境,这地方应该有座微山湖才对,为此齐慎还特地让人带了许多钓竿,准备好好钓几条鱼。 然而等他率兵来到此处,派人找了又找,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任何湖泊。 看来在晚唐时代,后世的那座着名的微山湖还没有形成。 “不急……先等时溥等人进了徐州城,把支详一家控制起来,坐实了乱臣贼子之名,咱们发兵平叛,才算师出有名。” 齐慎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上次从黄巢那里缴获的虎皮圈椅上,双目微闭,手指轻敲膝盖,口中轻哼着后世听来的歌曲。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 徐州城,节度使官衙。 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头戴一顶折翅纱帽,身穿紫色袍服,正在堂下批阅政务,忽见几个小吏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禀报。 “大人,大人!不好了!先前奉命到长安的兵马使时溥,领着五千官兵,折回徐州来了!” “什么?岂有此理!”支详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向众人下令道:“快,快让人紧闭城门,千万不要放他们进来。” “哈哈哈……已经晚了,支大人。” 支详的话刚刚说罢,忽听门外传来几声大笑。 循声望去,只见兵马使时溥身着戎装、手握宝剑,在刘知俊等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踏进了官衙大堂。 “时溥,你,你想做什么?”支详见状,心中其实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但还是咽了口唾沫道:“朝廷命你带兵去长安驻防,你莫非是想抗旨不遵吗?” “诶,大人错了,末将并不是想抗旨不遵,而是已经抗旨不遵了。”时溥说着,向身后挥了挥手。 刘知俊等人会意,立刻抽出刀剑,先把方才给支详报信的小吏们乱刀砍死,随后将支详团团围住。 时溥抬了抬眼,示意众人不要妄动,笑着对支详道:“支大人,你看是你主动写信送到朝廷,将节度使之位让给末将呢?还是末将找人帮你写?” 眼看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支详也明白自己无力回天,当即长叹一声道: “时将军,老夫可以答应你,写信让人送到长安,请朝廷封你为节度使……但你必须保证老夫全家人性命无虞,能够活着平安离开徐州。” 时溥不想节外生枝,当即点了点头,随后嘱咐一旁的刘知俊道:“希贤,就由你派人护送支大人一家离开徐州吧。” 话虽然这么说,对方暗地里却悄悄向刘知俊使了个眼色,分明是在暗示他找机会杀了支详一家。 再说刘知俊,此人虽然平日里喜欢在时溥面前装傻,但他的心机其实并不比时溥差到哪儿去。 擅杀朝廷命官这种事,罪过从来都不小,现在朝廷因为黄巢贼军的缘故,没办法认真追究,万一将来局势稳定了,朝廷计较起来,自己岂不是要倒霉? 想到这里,刘知俊心中一凛。 可眼下这种情况,直接拒绝也不行,犹豫片刻,他只得暂时答应道:“末将遵命。” … 徐州城易主的当天,支详按照时溥的要求,很快写好了卸任节度使的奏表。 接着对方被允许回府收拾行礼,第二天一早便领着全家老少,共计两百口人,携带了几大马车的财物,准备离开徐州,前往长安。 至于为什么要去长安。 一来,支详虽然丢了节度使的官位,但他还有个哥哥支谟,目前在长安做司农卿,去长安投奔对方,说不定能借助对方的人脉,重新活动到别的官职。 二来,支家的大小姐支玉笄,当初与那清河贵公子崔瀣的婚约,也差不多要到期了。此去长安,正好可以安排两人完婚。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支详的妄想。因为时溥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也不打算放过他的家人。 “陈璠兄弟,有件事时溥大哥让我问问你。” 负责“护送”支详一家出城的任务,时溥原本是交给了刘知俊,但刘知俊并不想替对方背这口黑锅,于是私下里找来了时溥的另一位亲信,陈璠。 陈璠和刘知俊一样,皆在时溥麾下担任将领,这次替时溥夺取徐州,刘知俊出力很大,这陈璠也同样功劳不小。 “那还用说,时大哥对我,那可比自家的亲兄弟还亲!”对方是个没有心眼的人,听了刘知俊的话,很快便上了套。 刘知俊心下暗喜,旋即面色严肃道:“那好,眼下有件事,时大哥本人不方便,需要你替他去做,不知道你肯不肯去?” 说到这里,见陈璠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刘知俊于是凑到对方身畔,附耳低语了一遍。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杀几个人吗?” 孰料听罢刘知俊的话,那陈璠连时溥为什么选自己而不选对方都没问,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 “哈哈哈,陈兄弟真是爽快人啊!” 刘知俊嘴上夸着对方,心下却暗骂一声匹夫。 此时的刘知俊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这个决定,将在不久之后成功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第32章 拯救 “奶奶的,都给老子走快点,再磨磨蹭蹭的,当心赏你两鞭子!” “是是是,军爷息怒,息怒。” 北风呼啸、白雪纷飞,其时正值年末寒冬。 原感化军节度使支详一家,主人乘车,仆从步行,仿佛囚犯一般,在陈璠等数百名时溥亲信的监视下,凄凄惶惶地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徐州城。 “唉……人言蛟龙失水、虎落平阳,不外如是乎?” 马车里,支详缓缓将头探出窗外,望着眼前一众,往日里被自己视作下等贱役,如今却对自己家人呼三喝四的丘八们,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悲凉。 “爹,您老不必难过,这些叛军如此目无法纪,等咱们回到长安奏陈天子,让天子发兵剿灭他们!” “没错,发兵剿灭他们!!” 见自家父亲满脸愁容,支详两个不满十岁的幼子支渊、支湛,还不明白自己如今面临的处境,纷纷握紧双拳,替父亲打抱不平道。 “嘘……” 一旁的姐姐支玉笄闻言,担心被外面的人听到,赶忙比了嘘声的动作,随后伸手捂住两个弟弟的嘴,轻轻摇头。 支渊、支湛兄弟见状,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乖乖地闭上嘴。兄弟二人自幼丧母,除了父亲支详外,最尊敬的人就是姐姐。 过了片刻,几人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车帘外传来陈璠冰冷的声音。 “支大人,末将陈璠,有些事要与大人商量,还请大人出来相见。” 支详掀开车帘一角,抬眼看去,忽发现自己一家人,不知何时,竟被带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坡地,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缓缓咽了口唾沫,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支详忙低声向车外道: “陈将军,咱们还要赶路呢,你有什么话,不妨到有客栈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车外的陈璠听了这话,干脆不装了,一把扯开马车车帘,恶声恶气道: “好了,支大人,我便与你直说了吧。时大哥有令,让我将你一家人结果在此,你们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 对方说罢,一面拔出腰间佩刀,一面招呼几个亲信,向着车内慢慢逼近。 马车内,支玉笄、支渊、支湛姐弟三人见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陈将军,你发发慈悲,饶过老夫一家……老夫,老夫把为官这几年攒下的所有家产,全都送给你。”支详将几个子女护在身后,苦苦哀求道。 对方冷笑道:“废话,我现在宰了你,你的东西不一样是我的。” 这时,陈璠身畔突然有人盯上了容貌出众的支玉笄,忍不住开口提议道:“陈将军,这小妮儿生得好漂亮,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哦,你小子不说,我一下子还真没注意。” 陈璠闻言,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很快整个人便呆住了,过了许久才道:“这,这何止是漂亮,简直生得和观音菩萨一样。想不到我等弟兄,今天还有如此艳福!” 对方两只带血丝的三角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支玉笄,边咽口水,边对身后众人道:“弟兄们放心,等本将军享用完了,大伙人人都有份。” “哈哈哈,跟着陈将军,咱们这伙臭丘八,今天也能睡到菩萨啦。” 众士兵见到如此尤物,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纷纷放声淫笑起来。 “畜生,老夫跟你拼了!” 眼看这群恶徒欲对自己女儿下手,支详怒不可遏,突然伸手抢过车门前一个士兵的佩刀,举刀便向一旁陈璠砍去。 可惜……论起杀人的本事,陈璠这样的刀头舔血之辈,又岂是支详一介文官可比。 对方只轻轻一挡,便用佩刀拦住了支详的进攻,随后刀口向上一转,支详的喉咙瞬间便被切开。 “噗——” 下一刻…… 但见殷红的鲜血,仿佛喷泉一般,霎时间喷满了大半个马车。 “啊啊啊啊!!” 与之相伴的,还有支玉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 “来来,大伙别跟我客气,吃几个烤腰子,这东西吃了听说能壮阳。” “啥?能壮阳,给我来一个!” 天气寒冷。 徐州城外十几里的官道上,齐慎穿着厚厚的狐裘,坐在刚刚生好的篝火旁,一面伸手取暖,一面让人将自制的烧烤分给麾下亲兵。 听自家公子说烤腰子能壮阳,众亲兵纷纷朝他凑了上来。 “启禀公子,义父让我过来告诉你,时溥派出城的人,已经对支大人下手了。” 就在这时,亲兵队正谢彦章,突然骑马赶到齐慎身畔,一面翻身下马,一面低声向他禀报。 “哦,这么快?”齐慎手中握着一根烤串,边吧唧嘴边问道:“那支大人一家,现在如何?” 谢彦章叹了口气道:“支大人,他,已经被时溥的人杀了……” “什么!那支家小姐呢?支小姐没事吧?”齐慎闻言,心中顿时着急了起来,忙抓住对方胳膊,边摇边问。 “支小姐倒是没事,那帮兵痞杀害支大人后,还想玷污支小姐,幸亏义父得知消息,率领两千骑兵及时赶到,已经把对方全部控制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得知支玉笄还是完璧之身,齐慎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接下来想要顺利接管徐州,需要借助为支详复仇的名义,不娶对方女儿为妻肯定不行。 既然一定要娶支玉笄,能娶到原装的,肯定比娶二手强。 “走,随我过去看看吧。” 得知现场已经被葛从周控制了,齐慎觉得自己有必要马上赶到现场,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然后好好安慰一下,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支家小姐。 将头上的暖帽摆正,抖了抖身上闪着银光的狐裘,他心中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和对方见面后,自己该表现出何等悲痛的神情,说些什么深感哀痛的话。 “啧……本公子不但救了她和她两个弟弟一命,还替她把杀父仇人捉住了,要是这样,她都不肯以身相许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第33章 螳螂 晶莹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 起初还很是微弱,仿佛轻盈的柳絮,后来便似鹅毛一般,越下越大。 荒凉的坡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许多尸体,有的是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家丁仆役,有的则是时溥手下的官兵。 看得出,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场大战,这些尸体之中,有的身上还带着热气。只不过随着雪花飘落,这些若有若无的热气,很快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公子,您终于来了……” 发现齐慎骑马来到,葛从周忙带人过去迎接,随后对方指了指自己身后,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陈璠一行人,拱手请示道: “这些是末将抓住的活口,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齐慎抬眼望去,发现那陈璠双手背缚、满脸是血地倒在雪地里,口中被人塞上了防止自尽的木棍,身体虽然已被控制,眼神却仍旧恶狠狠盯着自己。 “把他拖下去,慢慢折磨,不能让他死得太快。” 齐慎不由得眉头紧皱,强忍着想抽刀砍死对方的冲动,一面吩咐葛从周,一面昂起头来,继续观察四周。 不远处的马车里,原感化军节度使支详,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车门前,脖颈处淌出的鲜血,从车内流到了车外,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已然结成了殷红色的冰柱。 “支姑娘在哪里?” 如此惨状,看得齐慎阵阵作呕,担心支玉笄的安危,他赶忙让人收殓支详的尸首,随后着急地向那马车走去。 来到近前,掀开车帘,只见支详的两个儿子支渊和支湛,正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地缩在角落一侧,却不见他们姐姐的身影。 齐慎吃了一惊,本待向葛从周问个清楚,这时,忽然感觉马车下方有什么异常。低头去看,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支玉笄,一直就躲在马车底下。 对方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双腿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冻僵的小鹿。 原本青丝如瀑的秀发,此时已沾满了雪花和泥土,变得凌乱不堪,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扯坏了许多,露出了一段雪白如玉的肌肤。 “支姑娘,这里冷,你听我的话,先出来好不好……” 见这位支家小姐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的望着自己,齐慎明白,对方大概是被先前发生的一幕吓坏了,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心中怜香惜玉的同时,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将对方拉出车外。 孰料他刚把手伸到对方身畔,那支玉笄突然张开嘴巴,一口将他的手掌死死咬住。 得亏对方咬力不大,只是齐慎他的手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不过绕是如此,齐慎还是疼得“哎哟”一声,在周围亲兵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手掌从对方口中抽了回来。 “公子,你没事吧!” 一旁的谢彦章并不知道自家主公喜欢这疯女人,见他半只手掌被对方咬得鲜血淋漓,心下震怒,立刻拔出佩刀对准车底。 “彦章,快住手……” 齐慎忍着手掌传来的疼痛,望着谢彦章摇了摇头,低声道:“让弟兄们想想办法,先把人弄出来,再找几件暖和的衣服给她穿上,别把她冻坏了。” “什么?”谢彦章愣了愣,有些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看到旁边义父葛从周不停向自己使眼色,这才恍然大悟,忙尴尬地点头道:“末将遵命。” “公子,你的手掌伤得不轻,我让人给你找些创药吧。” 眼看那支玉笄沦落成了这副模样,葛从周心中亦叹了口气,接着转头对齐慎道。 齐慎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咱们先去徐州城,与张兄他们会和吧,也不知道他们那里得手了没有。” 原来,这边齐慎和葛从周率数千兵马堵截陈璠等人的同时,另一边,张居言、张归霸、霍存三名将领,已领着四五万齐家军士兵,携带大量攻城器械,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徐州城外。 此时的徐州城内。 时溥自以为节度使之位已经稳固,正在军中摆酒设宴、大肆庆祝。 突然被告知徐州城被人包围,对方一开始并不知道来的是齐家军,还以为是黄巢的人过来攻城。 等到发现来的是齐家军后,时溥顿时懵了,随后对着属下刘知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你当初不是告诉我,那姓齐的已经奉命前往汝州去了吗?” “这,这……当初末将麾下的探马,的确是这样和末将说的。” “放屁!探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为何不亲自过去打探一下?如今惹出了这样的祸事,你说,该如何解决!” 如今的徐州城里,虽然还有将近两万守军,但其中真正谈得上对时溥忠诚的,也就只有他当初从河阴带回来的那五千人。 至于其他守军,不过是一群墙头草,当初见时溥带人驱逐支详,大伙为了自保,才纷纷表示愿意归顺于他。 时溥自己也清楚,想指望这帮人替自己守住徐州城,只怕难如登天。 “末将以为,咱们可以先派人出去,与那姓齐的谈一谈。” 见时溥如此大发雷霆,刘知俊暗暗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 “也许他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从时大哥手里勒索一笔好处,咱们想办法满足他们便是了。” “哼!说得轻巧,你让我派谁去和人家谈?”时溥闻言,仍旧怒气未减。 刘知俊叹了口气道:“倘若时大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就让末将代你出城吧。” “哦?希贤,你真的愿意出城?” 闻听此言,时溥先是有些不敢相信。 待看到刘知俊郑重其事地朝自己点头后,他反而为自己先前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拍着对方的肩膀道: “希贤老弟,这回你要是能替我说服那姓齐的退兵,将来朝廷正式委任我做节度使,我马上提拔你做都知兵马使、都押衙,不,不,我直接让你做节度副使都行!” “多谢时大哥知遇之恩!” 刘知俊闻言,赶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时大哥放心,末将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第34章 黄雀 “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徐州城外,临时搭建的中军大营。 齐慎头戴乌纱帽,身穿盘领袍,端坐在虎皮椅上,命人摆了一桌酒水肉食,接见刚刚被时溥派出城的刘知俊。 他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只是见对方生得虎背熊腰、相貌英俊,身材也十分高大,颇有几分三国演义里吕奉先的风采,心中感觉此人不简单。 于是缓缓放下了原本翘着的二郎腿,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不敢当,不敢当……公子折煞在下了。” 见齐慎没有给自己脸色,那刘知俊一面拱手行礼,一面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刘知俊,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叫在下小刘便可。” “咳咳……” 齐慎此时正在喝酒,听了这话,一口酒当场呛在喉咙里,边咳嗽,边追问道:“什么,你是刘知俊?” 好家伙,这么巧,自己又遇到名人了。怪不得刚才第一眼感觉对方长得像吕布,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齐慎对唐末五代的历史,不能说是深谙于心,但起码最出名的那批帝王将相,他还是记得的,其中就包括这位刘知俊。 这家伙和三国的吕布,真的太像了。 一样的威名赫赫、所向无敌;一样的反复无常、首鼠两端。 按正史记载,唐朝灭亡后,刘知俊主动脱离时溥,投效到朱温建立的梁国效命,随后替朱温镇守关中,多次以少胜多,打得关西的岐国丢城弃地、一蹶不振。 后来因为受朱温猜忌,对方不得已举兵叛逃歧国,转回头来数次大败梁军,使得歧国避免了被梁国吞并的命运。 只是没过几年,刘知俊又受到岐王李茂贞的猜忌,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叛逃歧国,又转入了与歧国接壤的前蜀国旗下,替前蜀国对抗歧国。 可惜这一次,对方没能逃过前蜀皇帝王建的迫害,最终于天汉元年,被斩首于成都炭市。 “将军这次出城,到本公子这里,可是打算为那时溥充当说客,劝我退兵么?” 确认了面前之人,就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刘知俊,齐慎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这家伙如果能收到自己的帐下,不用说,将来肯定能为自己建功立业,可他偏偏缺乏葛从周那样的忠诚。以自己的本事,到底能不能驾驭得了对方,实在是不可预料的事。 暗自摇了摇头,他还是决定先和对方讨论正事,继续压低声音道: “倘若你真是为了劝本公子退兵而来,那还是请回吧。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感化军节度使的位置,轮不到时溥!本公子坐定了!” “不不不,公子千万不要误会……” 齐慎本以为刘知俊出城来见自己,是准备替时溥谈判,谁知对方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 “公子,在下这次出城,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特地过来投靠公子的。” “什么,你是来投靠我的?” “正是,只要公子愿意接纳在下,在下马上回去复命,假称已和公子谈妥了条件。” 刘知俊说着,忍不住眉飞色舞道:“届时还请公子配合在下,演一场戏,等那时溥放松警惕,末将立刻起兵,打开城门四面,放公子的大军进来,一举拿下对方!” “嘶……”齐慎听罢,深深吸了口气。 他还真想不到,眼前这个武夫能有如此狡猾的一面,心中对自己能不能驾驭对方,越发感到不自信了。 顿了顿,于是开口问道:“刘将军,我听说那时溥平日里似乎待你不薄,你如今为何要背叛他呢?” 刘知俊随口道:“那时溥目无王法,擅自杀害支大人一家,可谓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在下这么做也不过是顺应天意……” 对方说到这里,愣了愣,见齐慎目光锐利地盯着自己,顿时吓得冷汗直流,只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良禽择木而栖。末将,末将只是觉得跟着那时溥没有前途,所以才决定投奔公子。如今这世道,不就是谁实力强,谁说了算么。” 齐慎闻听此言,不怒反喜,笑着向对方道:“很好,说的都是实话,你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本公子接受你的投诚。” 其实以齐家军的实力,哪怕是直接攻城,一样也能把徐州囊括在手。但如果能够兵不血刃,那自然更好。 “多谢公子收留!末将今后一定为公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听了齐慎的话,刘知俊大喜,连忙双膝跪地,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 … “时大哥,末将已经和城外谈拢了。” 徐州城官衙,已经为自己找好退路的刘知俊,心中高兴万分,立刻满面春风地来到堂前,向时溥禀报。 “那姓齐的对末将说,要咱们在五天之内,给他凑齐五千两赤金、一万两雪花银、十五万贯制钱,外加两千匹布帛丝绢,以及两万石粮草,才肯与我们罢兵言和。” 为了让时溥相信自己真的和齐家军谈妥了,对方故意把条件说得非常苛刻。 “什么!这岂不是狮子大开口么?” 时溥闻言,果然信以为真,连连摇头道:“本官先前让人查过徐州城的府库,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东西,除非把整座徐州城翻过来,挨家挨户去搜刮。” “时大哥,事已至此,咱们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刘知俊叹了口气道:“何况来日方长嘛,只要您能做了节度使,这些身外之物,还怕将来回不到你的手中吗?” “可是,这……”时溥也不是傻子,仔细思索了片刻,犹豫道:“倘若那姓齐的小儿,收了本官的东西,却不退兵,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刘知俊闻言,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人家真要打你,你给不给东西,人家不一样要打吗。 但是为了大局考虑,他还是忍着心里的不悦,继续向对方道:“这个时大哥不必担心,末将收到消息,黄巢贼军有一支偏师,目前正在沂州城附近驻扎,那齐慎后方不稳,过不了几天,肯定是要回去的。” “哦,此事当真?”时溥咽了口唾沫,边抹额头边道:“既然如此,本官这就让人准备财物。” 刘知俊的话,当然是在故意哄骗时溥,为此他还特地通知城外的齐慎,让对方故意放出类似的假消息。 那时溥随后派斥候出城打探,发现收到的消息,果真和刘知俊所言大差不差,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对方开始大肆搜刮城内的富户商贾,公开从众人的手里抢掠财物,并准备把抢来的东西送到城外一部分,自己留下一部分。 岂料时溥这里刚把东西凑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当天夜里,刘知俊便起兵叛乱。 五更时分,趁着夜黑风高,所有人都在睡觉,刘知俊一面让手下打开城门,放外面的齐家军入城,一面亲自带领千余名精锐,快速赶往官衙,准备活捉时溥。 第35章 军阀 “不好了,造反,有人造反了!!” 天才刚蒙蒙亮,那时溥搂着几个美妾,正在官衙后院的宅邸里睡得香甜,突然听说有人造反,顿时吓得从床头翻身爬起,衣衫不整地跑出房中。 “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造本官的反!” 毕竟最近勒索了不少豪门大户,对方还以为是这些人中,有谁对自己心生不满,试图制造混乱,立刻恶狠狠道: “不要慌,不过是几户奸商劣绅,闹不出什么乱子,快去传本官军令,让弟兄们马上出动,把造反的人给我抓起来,绳之以法!” 时溥说罢,本想要亲自到军营统率兵马,谁知将将走出房门几步,却正好撞见了迎面赶来的刘知俊等人。 “时大哥,这么早的天,你不在家里睡觉,这是要去哪儿啊?” “希贤,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这是……” 那时溥就是再后知后觉,此刻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面缓缓后退,一面不可置信道: “本官待你可不薄啊,你为何要这样做?” 刘知俊眯着眼反问道:“当初那支大人待你也不薄,你又为何要杀他全家呢?” “你!” 时溥一时语塞,随后满脸愤怒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早就和城外那姓齐的勾结上了,之前一直说什么和谈,原来全是在骗本官!” “没错,正是这样。”刘知俊轻蔑一笑道:“不过你现在才知道,难道不觉得晚了点么?” 对方说到这里,不再废话,当即挥了挥手,命人用绳索将那时溥的手脚绑缚起来。 待齐家军那边顺利入城后,又将其押送到齐慎的帐下。 … “传本公子的命令,入城之后,沿途张贴榜文,告诉城中军民人等,咱们齐家军接管徐州城的事,让大家不必惊慌。” “还有,严令各营,不许滋扰百姓,若是看到流氓宵小,趁火打劫,直接抓起来就地斩首,不用向我通禀!” “遵命!!” 徐州城的规模要比沂州大得多,举目望去,只见街头巷尾,各式青墙白瓦的民舍、商铺,分列两侧、鳞次栉比,好不繁华热闹。 为了给全城百姓留下好印象,齐慎特地换了身戎装,头戴凤翅紫金盔,身穿披膊山文甲,骑着平日里经常骑的那匹黑色骏马。 在数万齐家军的簇拥下,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徐州城。 城中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眼看有人进城,起初并不敢出来露头,后来发现齐家军军纪严整,对自己等人秋毫无犯,这才大着胆子出来围观。 “那少年是谁,生得好生俊朗,和我儿子差不多。” 一个身材肥胖的商贾,踮起脚尖向前望去,正好看到人群最前方的齐慎,当即低声议论道。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旁边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闻言,立刻伸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随后瞪了对方一眼道: “你没看榜文上写的吗,这位可是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大人家的长公子,如今在沂州做官,我看马上也要成咱们这里的大官了。” “不会吧,世上还有这么年轻的大官?”那商贾闻言,张大了嘴巴,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平头百姓的议论,人群最前方的齐慎,自然也隐约能听到一些。他面上依旧保持神情肃穆,心中却十分愉悦。 这大概是自己自从拥有意识以来,人生中第二次高光时刻了。 上一次自己产生如此志得意满的感觉,还是在大学校庆上,作为学生代表,当众向校花表白成功。 … 入城当天,齐慎安顿好士兵,随即便搬进了原本属于支详,后来被时溥霸占的节度使官衙——这里是节度使日常居住、办公之地。 次日,他又在此处面见了麾下的部将们。 大堂下方,葛从周缓缓走出人群,拱手朝齐慎行了一礼,开口禀报: “启禀公子,咱们的人已顺利接管了全城,城中有一万五千驻军,未作抵抗便投降了,另有五千忠于时溥的兵马,试图负隅顽抗,也被击败。” “很好,这次本公子能坐拥此城,各位将军,还有咱们的全体弟兄,每个人都出力甚重。” 齐慎点了点头,笑着道: “那时溥先前不是替本公子搜刮了大量财物么,本公子决定分文不取,按照功劳大小,把这些东西全都分给大家,等局势彻底稳定了,再大摆宴席,慰劳全军!” 听到有如此好事,底下的张居言、张归霸,葛存几人,顿时喜上眉梢,纷纷出列朝他叩拜道: “哈哈哈,公子真是慷慨,大手笔!” “弟兄们若是得知此事,还不得高兴坏了啊!” 古代绝大多数将领,为了让士兵甘心为自己卖命,通常每夺下一座城池,都会允许士兵们烧杀抢掠几天。 齐慎是现代人,打心里厌恶这种做法,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的士兵并不是圣人,大家伙流血流汗,都不是白白替自己流的,也需要一定的犒赏,因此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而这个做法,不但让齐家军数万成员感到满意,也让他收获了全城百姓的好感。 没过多久,众人便在徐州城站稳了脚跟。 虽然顺利站稳了脚跟,但这并不代表齐慎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他还得取得朝廷的正式认可。 因此,没过多久,齐慎便立刻亲手写了一封奏表,命人走襄阳的方向送往长安——主要是因为洛阳一带,目前已经被反贼大军攻占了。 在奏表中,齐慎先是竭尽所能地遣词造句,详细叙述了原节度使支详,如何被部下残忍杀害的过程。 接着又将自己如何偶然得知此事,如何率领大军入城平叛,天花乱坠地自夸了一遍。 再之后的内容,便是请求朝廷册封自己为节度留后,让自己接管感化军下辖的徐州、泗州、濠州、和宿州,共计四州十四县。 再加上原属沂州的五县,也就是五州十九县。 … “圣旨,广明元年十一月,大唐皇帝敕曰:朕闻治世以文,勘乱以武,斯言信哉。” “卿沂州刺史齐慎,本高阳望姓,世代忠良,海内咸知。昔于琅琊,扫荡逆贼黄巢,扬威奋武、公卿交称;今至彭郡,攘除奸人时溥,昭义明德,朕心实慰。” “兹授尔感化军节度使、上护军、冠军大将军,擢检校工部尚书,赐彭城郡公,食邑二千户。” “并赐仪仗、车马、冠带、袍服、印绶诸物。赏金、银各五千两、丝绢二千匹、制钱十万贯,许于本镇府库支取。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半个多月后,长安那边终于派使者来到徐州传旨,正式同意了齐慎的请求。 其实眼下这种局面,朝廷想不同意都没办法。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反贼黄巢的几十万大军,刚刚攻破了大唐的东都洛阳,如今正在向潼关逼近。沿途已经有很多地方官员,见势不妙,纷纷投降了贼军。 这种时候,唐僖宗要是不答应齐慎,万一对方也宣布加入反贼阵营了,那朝廷又会失去一支忠于自己的力量,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卧槽……大唐的历史上,可曾有过这般年轻的节度使?” 得知自己真的当上了节度使,齐慎先是心下狂喜,接着又有些恍然失神—— 他突然发现,自己穿越时定下的目标,现在已经完成了大半。 自己是乾符三年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当时自己的这副身体还只有十七岁,如今四年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广明元年的年尾。 而自己的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二岁未满。 第36章 婚事 年关渐近,瑞雪皑皑。 正式升任为节度使的齐慎,几乎没有片刻闲暇,一连忙碌了十几日,整个人差点没累到气绝身亡。 为了巩固统治,他先是派遣手下兵马,成功接管了感化军所辖的各处州县,将一切财政、军政大权,收归己有; 接着开始张贴告示,招募四方文学之士,准备组建一支幕僚团队,协助自己处理日常事务。 想到自己帐下已汇聚了好几位名将,齐慎本以为这次招聘幕僚,也能遇到几个历史上的名人,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前来应聘的文士虽有不少,可逐一考察下来,真正有才能的却寥寥无几。 虽说幕僚们能力有限,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现在齐慎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每天要处理的文书多如牛毛,不请人协助当然是不可能的。 “支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处理完手头要事,齐慎终于能抽出时间忙自己的私事了。于是这日清晨,匆匆吃过早饭,他便带人来到了原节度使支详的府邸,打算探望支玉笄。 上次入城之后,他先是妥善安葬了支详等人的尸首,随后派兵护送支玉笄以及她的两个弟弟,返回支家原来的府邸居住,接着拨出大量财物,命支家剩余的奴仆仔细照料三人。 “公子,不,现在要叫大人了。” “大人放心,咱们小姐已经恢复正常了,就是整天坐着,和两个弟弟一起流眼泪,老妇担心她迟早把身子哭坏了,还有啊……” 此刻支府前堂,回齐慎话的人,正是他第一次和支玉笄见面时,那个狐假虎威的吴妈妈。 如今支详已死,支玉笄和两个弟弟又不懂得操持家务,整个支府的吃穿用度,全是对方一个人在负责。 “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齐慎心里迫切地想见支家小姐,懒得再听这婆子废话,当即出言打断。 那吴妈妈不敢违逆,讪讪一笑,主动在前方带路,随后左拐右绕,将齐慎等人带到了后院左侧,支家姐弟平日休息的厢房。 “小姐,你看谁来了?” 那吴妈妈轻轻推开门,一面带着齐慎走了进去,一面开口向房内的支玉笄道。 支玉笄和两个弟弟,此时都在房中。眼看一群人突然闯进来,支渊、支湛两个小孩,吓得急忙躲到姐姐身后。 齐慎抬眼望去,见支玉笄头挽垂挂髻,身穿粉色的襦裙,脸上粉黛淡施,像是刚刚哭过一般,隐隐带着泪珠,越看越觉得心中喜欢。 于是走到对方面前,合袖作揖道:“在下兖州齐慎,向支小姐见礼了。” 支玉笄怔了怔,她和齐慎曾经见过一次面,这十多日来,也知道是对方替自己捉住杀父凶手,救下了自己和两个弟弟。 当即起身,屈膝还了对方一礼,声音柔柔道:“小女子支玉笄,拜谢齐大哥救命之恩。” “两位小少爷,咱们出去玩,让你姐姐和齐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一旁的吴妈妈,见齐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姐,心中会意,忙知趣地支走房里的支渊、支湛两兄弟,随后合上房门,准备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两个小孩原本不想离开姐姐,但他们也知道,齐慎是自己的恩人,又见姐姐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懂事地跟着吴妈妈离开了。 “咳咳……支小姐,杀害你父亲的两个凶手,时溥和陈璠,本公子已下令将他们凌迟,今日便要开始行刑。” 众人走后,房间里就剩齐慎和支玉笄两个人。眼看气氛有些尴尬,齐慎于是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 “还有那几千名跟时溥一起闹事的官兵,本公子也准备将他们全部处死,以告慰支详大人的在天之灵。” 平心而论,那帮叛军杀的是支详,其实和齐慎本人屁的关系没有,他根本没有必要下此狠手。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震慑徐州城里,刚刚投降自己的刘知俊等人,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手段,其次便是讨这支玉笄的欢心。 “齐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听了齐慎的话,支玉笄又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脸色微微发白,强捺着心里的难过,再度向齐慎屈膝拜谢。 齐慎见状,忍不住伸出手去搀扶对方。 谁知那支玉笄被他扶住双肩,整个人竟仿佛触电一般,突然后退了几步,接着又觉失礼,只好低下头道: “齐大哥,你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齐慎听出对方有对自己下逐客令的意思,眉头一皱,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意图了,开门见山道: “支姑娘,我便实话同你说了吧。其实本公子喜欢上你了,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什么……” 支玉笄一生当中,还从未听过如此赤裸裸的告白,脸色顿时红如滴血,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木雕泥塑般,久久站在原地。 齐慎继续道:“你没听错,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娶你。” “不,不……齐大哥,家父生前已将奴家许配给清河的崔公子了,我和对方自幼相识,又有婚约在身,我是绝不会悔婚的。” 支玉笄缓缓回过神来,随后惊恐地把头摇了又摇。 齐慎并不理解婚约对古人的意义,不以为然地轻哼道: “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你们不是还没有成亲吗,天下女子千千万,反正你是被我相中了,让那姓崔的重新再找一个便是。” 不论怎么说,这支玉笄自己是一定要娶的。 只有娶了对方,自己才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继承感化军,继承支详留下的人脉和背景,顺便得到周边其他节度使的承认。 “齐大哥,你救了奴家的性命,又替奴家报了父仇,小女子一直以为你是个侠肝义胆的人,如今为何却要做出这样强人所难的事呢?” 见齐慎态度强硬,支玉笄霎时间泪眼盈眶,边用手捂着胸口,边低声抽泣道。 齐慎听了这话,心中简直无语。 感情本公子救了你一家等于白救,替你父亲报仇也是白报咯?做好事不图回报,老子还没那么好心眼呢。 “支姑娘,我今天到这里,不是来与你商量,而是来通知你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当即甩下一句话,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7章 新年 离开支府,回到节度使官衙。 齐慎因为支玉笄先前不答应自己的事,气得一整日闷闷不乐,连批阅文书的兴趣也没有,无聊之下,对着后院池塘打了一下午的水漂。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吗?” 小丫头蕊儿见状,忙放下手头琐事,带着一群跟班,来到自家公子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齐慎跻身一方节度使后,蕊儿也跟着搬进了官衙大院,由于齐慎没有管家,小丫头又恰好粗通文字,这官衙府邸里里外外的开支,便全都由对方来管理。 现在的齐慎今非昔比,作为一个正三品大员,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寒酸,因此家里干活的仆役、看门的院丁、做饭的厨娘,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当然,跟大唐其他藩镇的节度使比,这还算是非常节俭了。 “没什么,只不过有的人有眼无珠、不识抬举罢了。”齐慎说着,轻哼了一声,转头望着蕊儿道:“丫头,你实话告诉我,本公子生得如何?” “那还用说,公子当然是世上最俊朗的男子。”蕊儿脸色微红,声如蚊蝇地说罢,转头望了望身后。 身后一众跟班丫鬟会意,纷纷附和道: “咱们公子不但生得俊郎,还很有本事呢,年纪轻轻就做了这样的大官。” “是呀,哪家姑娘要是能嫁给公子,一定是积德行善了几辈子换来的福分。” 几个跟班说的基本都是真心话,现在的齐慎,不过二十出头就做上了封疆大吏,如此万中无一的青年才俊,自然有无数人为之倾心。 兖州那头,上门找齐克让说亲的王公贵胄、豪门望族,差点没把齐家的门槛给踩烂了。有的甚至直接找到徐州这边来。 “唉……” 听着众丫鬟对自己的夸奖,齐慎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讲道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其实比古代人更清楚。自己就是再出类拔萃,那支玉笄不喜欢自己,就是不喜欢。 至于自己的话,本来也无所谓。 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固然贪恋美色,但绝不是那种喜欢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更不可能刻意去讨好谁…… 但现在的问题是,出于利益考量,自己还非得娶这支玉笄不可,这就实在有些无奈了。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不知不觉中,广明元年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的年尾,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数十万反贼大军,在首领黄巢的统率下,竟先后击溃了唐朝数位节度使的围剿,于当年十一月底攻破潼关,一举杀进了长安城。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到了十二月,黄巢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了登基仪式,正式称帝,立国号为“齐”,建元“金统”,随即大封百官。 而唐僖宗李儇,则在宦官田令孜,以及五百名神策军的保护下,向西逃入巴蜀。重现了当年唐玄宗的故事。 一时之间,四海哗然。 很多人都认为大唐就要亡了,不少藩镇已暗中做好了改换门庭,投降黄巢的准备。甚至齐家军内部,也开始有人劝齐慎趁机称帝。 “公子,这李家的龙廷,坐了快三百年,也到该换人的时候了。” “就是,如今咱们手里也有好几万兵马了,不比那黄巢差多少,对方做得天子,公子难道做不得?” “放肆,荒唐!此事休得再提!” 官衙大堂,齐慎手持惊堂木,重重地拍在堂案上,瞪了一眼提议自己称帝的张归霸、霍存二人,厉声呵斥。 扯淡,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出来劝自己称帝,亏这俩莽夫想得出来。 缓缓咽了口唾沫,见两名大将委屈地看着自己,齐慎只得换了副语气,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如今天下大部分藩镇,依然还是奉大唐为正朔,你等别看反贼势大,对方不过是仗着一口锐气,强占了关中几个州府,你以为他们能长久割据下去么?” “长安和京畿,那是朝廷的根基所在,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官兵肯定会组织力量,疯狂反扑,届时贼军四面受敌、进退维谷,被赶跑是迟早的事。” 众将听罢,皆默默沉思。 “天啊!公子,你竟然能看得这么远!” 张居言率先理解了齐慎的意思,整个人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咽了口唾沫道:“这么说,贼人还没进入关中之前,公子你就看出来了?” 齐慎笑了笑,不作回答。 旁边的葛从周很快也想通了齐慎的话,心中对自家公子愈发钦佩之余,忙抱手请示道:“公子,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急,咱们感化军离长安远着呢,暂时不会和反贼起什么冲突。” 齐慎翘起二郎腿,斜靠在圈椅上,手指边敲膝盖边嘚瑟道:“接下来长安周边各藩镇,肯定会和反贼大军死磕,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好好看戏就是了。” “哈哈哈,如此甚好……” 众将闻听此言,纷纷大笑起来。 … 既然暂时没有仗打,接下来,齐慎自然还是将重心放在了自己的婚事上。 不管那支玉笄愿不愿意,他都要娶对方为妻。当然,为了让对方更情愿一点,齐慎还是派出了不少说客。 “小姐,你就答应了齐公子吧。” 支家后院的厢房下,吴妈妈坐在床头,拉着支玉笄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看人家对你多好啊,不但救了你们姐弟几个,帮你们报了杀父之仇,还如此关心照应你们的生活,每天的吃穿用度,样样不曾怠慢,光是聘礼就送了上万贯啊。” 吴妈妈旁边,一个头戴软脚巾、身穿青色长袍,身材瘦弱、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此时也开口对支玉笄道: “我的好外甥女,你就答应了那齐公子吧,像人家那样的夫婿,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我要是有女儿,肯定要让她嫁过来。” 此人名叫聂赏,是支玉笄、支渊和支湛的亲舅舅。支家姐弟自幼丧母,如今母亲娘家那边,也就只有这么一位舅舅,算是几人在世上少数的亲人之一了。 这聂赏以前一直跟在支详身边做胥吏,仗着姐夫的权势,作威作福。上次支详被杀,对方侥幸逃过一劫,如今想要继续维持地位,自然只能抱紧齐慎的大腿,替齐慎充当说客。 见支玉笄始终不肯松口,聂赏唯恐齐慎会因此怪罪自己,赶忙换了个思路,继续劝说。 “玉笄,你这个年龄也应该懂事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两个弟弟想想吧?” “这里已经是齐公子的地盘了,你要是拒绝了人家,你觉得渊儿和湛儿,能落得了好吗?” 第38章 洞房 “怎么样,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我……” 支玉笄和那远在长安的崔瀣,这几年来虽然相隔甚远,但每年两人都保持通信、互赠诗文,可谓是情投意合。 本来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答应齐慎,然而此刻从舅舅口中,听到两个弟弟可能会因此受到连累,顿时又动摇了。 父母双亲都去世了,两个弟弟都还年幼,倘若自己只顾自己的幸福,置两人的安危和前途于不顾,那还算得上是他们的姐姐吗? 想到这里,支玉笄不由得鼻头一酸,随后边抹眼泪边道:“我,我愿意嫁给他。” … “太好了!本公子马上命人筹备。” “蕊儿,到府库支取两千贯钱,三十匹绢,替我答谢二位。” 得知支玉笄答应嫁给自己,齐慎喜不自胜,立刻重金赏赐了替自己做说客的聂赏与吴妈妈二人,接着吩咐府上一众仆役,替自己筹备婚礼事宜。 “是,公子。” 听到公子要成亲的消息,蕊儿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不过她还记得自家公子曾说过,待对方娶亲之后,便会纳自己为妾,心中因此很快又高兴了起来。 …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公子终于要成婚了,您若是再不成婚,我等可都要愁死了。” 齐慎要与支玉笄成婚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徐州城,齐家军所有成员,上到几位兵马使、虞候,下到普通士兵,皆为此欢欣不已。 只有对方成亲生了孩子,有了继承人,大伙才会觉得安心、踏实,前途有望。 到了齐慎正式成婚这天,众人更是兴高采烈,纷纷备下重礼,亲自送到节度使官衙,准备喝他的喜酒。 “今天是本公子大喜之日,各位尽管开怀畅饮!不要客气!” 齐慎心中自然也十分高兴。 后世的他虽然也有过几任女友,可惜最终都没能走到一起,算起来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结婚。 “支大人生前是老夫的挚友,子谦我儿,你既然娶了人家的闺女,今后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切不可始乱终弃。” 府衙大堂,宾客齐至,连此前与齐慎关系微妙的齐克让也来了。毕竟齐慎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长子。 想到齐慎如今也是一方节度,与自己跻身同列,老头子表面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心里却暗暗高兴,觉得儿子比自己还有出息。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齐慎闻言,忙主动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奉到齐克让面前,算是为当初与对方产生的龃龉赔罪。 见儿子当众向自己敬酒,齐克让只觉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心中也选择了原谅对方,于是缓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来,老太爷,末将敬您一杯。” 发现父子俩重归于好,满堂宾客皆为他们高兴,纷纷举杯祝贺。众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一直喝到深夜方才作罢。 … “公子,你怎么喝这么多呀?” 夜已二更,蕊儿搀着喝得醉醺醺的齐慎,来到后院花厅,先让人给对方找来了醒酒汤喝下,随后又亲自给他捶背催吐。 “呕……” 在蕊儿的服侍下,齐慎捂着胸口吐了一阵,总算感觉舒服了许多,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 穿越之前的他,原本并不喜欢喝酒,只是穿越后为了和手下将领们拉近关系,这才硬逼自己学会了这项技能。 “蕊儿,你回去睡觉吧,我没事了。” 齐慎扶着椅子站起来,揉了揉脑袋,随后自顾自地搓了搓手道:“是时候去洞房了,新娘子只怕已经等我等得睡着了。” “是。” 蕊儿咬了咬下唇,领着几个丫鬟乖乖退下。 蕊儿走后,齐慎拿起对方留下的灯笼,离开花厅,绕过长廊,一个人来到新房门外,打赏了几个看门丫鬟喜钱,命她们退下。 做完这些,他便立刻伸手推开房门,缓步走进房中,绕过烧着龙凤喜烛的檀木屏风,来到卧榻前,缓缓坐到妻子支玉笄的身畔。 此刻的支玉笄,头上挽着华丽的发髻、满插金银珠翠,身上穿着豆青色的对襟大袖袍,上绣各种花鸟瑞雀图纹,额心和两靥,各点花钿,看起来既明艳又可人。 齐慎定定地望着对方,整个人竟痴呆了片刻。 临来之前,他原本还打算今夜亲手替支玉笄揭盖头,后来问了蕊儿才知道,大唐压根没有这个风俗…… 揭盖头这种做法,原本始于南北朝,但在大唐被认为不合礼制,一直被禁止,直到宋朝后才又重新流行起来。 除了揭盖头,夫妻拜堂这个婚礼程序,也是到宋朝才流行起来的。 “玉笄,我来迟了,让你久等。” 缓缓咽了口唾沫,齐慎从桌上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到支玉笄的纤纤玉手中,准备与对方一起行合卺礼。 支玉笄接过酒斝,仿佛提线木偶一般,面无表情地同齐慎喝完了交杯酒。 齐慎见她一言不发,心下隐隐有些不悦,但还是忍耐着没有发作,柔声道:“夜已深了,娘子,咱们也该歇息了。” 说罢,他便伸手打算去解支玉笄衣裳。谁知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对方的衣袖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掀开袖子去看,竟是一把寒光侧侧的匕首。 “你莫不是想杀了我?” 齐慎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在新婚之夜做这样的事,脸色倏地一变,迅速抓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眯着眼质问道。 “不,我不是要杀你。”支玉笄惊恐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语带哭腔道。 “那你就是想自杀。”齐慎一把夺过匕首,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后身体前一倒,将对方压在床上,眉头紧皱道:“你这个疯女人,蠢女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他心下不由得冒出万丈邪火,随即双手凝力,“嘶”的一声,扯下对方身上的婚服,很快将对方整个人剥得干干净净,接着欺身而上,解开自己的衣带,开始行使自己作为丈夫的权力。 “你听着,你是我的女人!” “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齐慎愤怒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欲望,只是动作进行到一半,举目瞥去,发现支玉笄脸色苍白、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角流到腮边,整个身体仿佛死鱼一般,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身下。 他心中突然感觉没意思,动作亦慢慢停了下来。 明明是洞房花烛夜,搞得好像自己在强暴一样。算了,算了,何必呢,有些事如果不是你情我愿,那也实在没有发生的必要。 想到这里,齐慎缓缓从对方身上离开,接着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 第39章 情敌 离开新房,吹着外面凛冽刺骨的夜风,齐慎却越想越觉得气愤,好好一场洞房,就这样黄了。 迟疑了片刻,他本想再回支玉笄那里,可强烈的自尊心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鬼使神差之下,竟摸到了蕊儿的房门外,伸手敲了敲。 “公子,是你?” 蕊儿穿着粉色的纨衣,缓缓打开房门。 看到突然出现在外边的齐慎,小丫头心中又惊又喜,赶忙将他迎进房中,一面抖落他衣上的雪花,一面给他斟了杯热茶,奇怪道: “公子,你不是应该在新房里,陪新娘子一起……一起睡觉吗?怎么会来人家这里?” 齐慎闻言,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心中越发不舒服,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蕊儿,感觉还是她对自己最好。 对方今晚很漂亮,乌青的长发仿佛绸缎一般披在身后,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又细又长,仿佛桃蕊。 齐慎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起身握住她的一双葇荑,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怀中,低声道: “好丫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答应过你什么?” “记,记得。”蕊儿听了这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霎时间脸色绯红。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记得就好。” 齐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随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到床头,轻轻放下,准备继续完成本该在其他地方完成的事。 “公子,等一等,奴婢拿一样东西。” 蕊儿本就对齐慎芳心暗许,自然不打算反抗。 从床底的衣箱中,找到一方用来证明自己处子之身的白布后,对方立刻主动替齐慎宽衣解带,接着双眼微闭,含羞带怯地乞求道: “公子,你,你待会儿轻些个,好不好?” “好好好……” 齐慎哪里还顾得上听她说话,立刻转身吹灭了旁边的蜡烛。 一夜旖旎风景,自不必说。 … “公子,该起床了。” “唔,这么快就天亮了?” 翌日天明,齐慎犹在梦中,听到耳畔蕊儿温柔的轻唤,这才悠悠醒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好袍服下床。 穿越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睡得如此舒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犹觉不够,捂着嘴哈欠连连。 蕊儿早早便已起床,替他端来了洗漱用的热水,还亲手做了一桌美味可口的菜肴。 由于昨夜和齐慎有了夫妻之实,此时对方头上的双髻,也高高地盘了起来。 话说齐慎刚认识蕊儿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萝莉,期间齐慎几度想向对方下手,都因为心中的底线忍住了。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对方的身体也逐渐发育成熟,特别脖颈以下的位置,颇为可观。 “丫头,昨晚累坏了吧。” 心中暗暗赞叹着蕊儿的贤惠,齐慎笑着坐到桌案旁,一面拾起筷子吃饭,一面打趣道。 蕊儿红着脸,轻轻攮了他胳膊一下,委屈道:“公子,你还好意思说呢,都让你轻些个了……” 其实小姑娘昨夜几次疼得眼泪直流,但是为了自己的意中人,硬是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齐慎闻言,忍不住又捏了捏对方的脸,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对了,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连你的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何方人氏,家中还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呢。” 蕊儿闻言,怔了怔,神情低落道:“公子,婢子名叫徐清蕊,是老夫人生前替我起的名字,婢子六岁时被人卖到兖州,只记得自己姓徐,是从海州来的,却不记得父母是谁了。” 对方口中的老夫人,指的是齐慎这个世界的生母王氏。 蕊儿自幼被卖到兖州,彼时王氏碰巧路过集市,见对方乖巧文静、模样水灵,于是将她买进齐府,教她读书识字、针线女红,当作半个女儿对待。 后来王氏身患重病,临终前嘱托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对方从此便把齐慎当作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原来是这样。” 齐慎听罢,心中对蕊儿更加怜爱了,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低头窥见对方衣缝下的雪白柔糯,心神不由得一荡,忍不住又要对她使坏。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把手伸过去,门外突然传来亲兵什将谢彦章的声音。 “公子,义父他们在前堂等候多时,一直不见您过去,特地让末将过来问问,今日的堂议是不是取消了?” 按照齐慎定下的规矩,齐家军每隔三天举行一次小堂议,每隔九天举行一次大堂议。 小堂议只需级别最高的几位将领参与便可,大堂议则所有什将之上的成员,都要参加。 众人平日里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在堂上向齐慎禀明。 “是啊,差点忘了,今天该举行大堂议了……” 齐慎心有不甘地缩回手,低头朝蕊儿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轻轻放开对方,转身离开了房间。 儿女情长跟军政大事相比,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 “启禀公子,长安那边,黄巢派来一队使臣,携带黄金五百两、绸缎千匹,还有数十名美人,想要招降公子。” 官衙大堂,眼看齐慎到来。葛从周缓缓走出人群,拱手禀报道。 “哦,什么时候的事?”齐慎闻言,心中来了兴趣,很想听听黄巢跟自己说什么,“使臣何在,快带过来见我。” “遵命。”“带使臣上堂!” “拜见节度使大人,在下大齐礼部侍郎崔瀣,代我家皇帝陛下,向大人问好。” 堂下,一个头戴纱帽、身穿盘领袍的年轻男子,合袖朝齐慎拜了两拜,态度恭敬道: “陛下有旨,只要齐大人宣布不再效忠唐室,陛下愿意马上封齐大人为彭城郡王,子孙承爵,世袭罔替。” “等等,你说你是谁?” 听到对方的名字,齐慎不由得愣住了,忙追问道:“你就是那个清河崔瀣?” 当初和支玉笄有婚约的,正是此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投靠黄巢了。 “大人听说过下官的名字?” 崔瀣缓缓昂起头来,心中十分意外,因为他和齐慎从无交集。 “哼,你崔大才子的名头,我岂会不知。” 齐慎定睛望去,发现这家伙果然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再想起支玉笄昨晚的事,他心中顿时生出许多醋意。 于是冷笑两声,故意讽刺道:“本官听说,你当初中的是大唐的进士,怎么才短短几年时间,却成反贼的礼部侍郎了?” “这……”那崔瀣闻言,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忙低声辩解道:“李氏无德,天命有终,合当改朝换代。我主兴义师、逐桀纣,膺天景祥、吊民伐罪,在下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放屁!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齐慎举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案上,厉声呵斥道:“你们清河崔氏,贵为五姓七望,世受李唐皇恩,三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达官显贵,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么?” “黄贼凌暴关中,隳坏宗庙,世间忠臣孝子,人人得而诛之。尔曹累世公卿,不思为国锄贼,如今还有脸到我这里劝降?” 第40章 求情 “我,我……” 那崔瀣被齐慎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 齐慎心中暗暗得意,接着问道:“我且问你,那支详大人的千金支玉笄,和你是什么关系?” “齐大人也认识玉笄小姐?” 崔瀣并不知道齐慎已经和支玉笄成亲的事,怔了怔,如实回答道: “玉笄小姐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与在下自幼青梅竹马,听说她的父亲不幸去世,在下这回请命出使徐州,正是为了带她回长安完婚。” “什么!好大的胆!” “臭小子,竟敢说咱们主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闻听此言,大堂两侧的一众武将,为了向齐慎表忠心,纷纷对那崔瀣怒目而视、高声呵斥。 张归霸、霍存两人,甚至“刷”的一声,拔出佩刀。 那崔瀣哪里见过如此阵仗,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着向齐慎道:“齐大人,下官……下官是哪里说错了吗?” 见这家伙如此胆小怯懦、不堪大用,齐慎本来存着要处死对方念头,这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支玉笄不喜欢自己,却喜欢这么一个绣花枕头,说明对方看人的眼光不高,智商大概率也一样,根本不值得自己为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来人,先把他带下去关押,至于如何处置,等本公子想好了再说。”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释然,立刻挥了挥手,命人将那崔瀣抓起来,送进监牢囚禁。 做完这一切,同众将接着讨论了一番军务,感觉时间已经差不多,齐慎便解散了堂议,返回后院。 … 回到后院,齐慎忽然心血来潮,于是故意让家中仆役们,把崔瀣来到徐州,被自己抓进监狱的事透露给支玉笄。 “齐大哥,我听下人们说,你把崔公子抓起来了?” 支玉笄得知此事,当日傍晚时分,果然找到齐慎,主动向他询问此事。 齐慎此时正在书斋中批阅文书,蕊儿则乖巧地坐在一旁,替他研墨润笔、整理书页。 “夫人……” 见支玉笄走了进来,蕊儿脸色一红,本欲起身向对方行礼,齐慎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不许她离开自己。 “没错,是有个姓崔的,从长安来,被我关进牢房了。”齐慎抬头望着支玉笄,嘴里微微上扬,反问道:“你是不是想求我放了他?” “没错。”支玉笄怔了怔,点头道。 “啧啧……” 齐慎咂了咂嘴,边摇头边道:“你果然不够聪明,我若是你的话,就一定不会这么做,万一哪里把我激怒了,那姓崔的不是死得更快吗?” “齐大哥,你真要杀了他?” 对方闻言,泪水霎时间盈满眼眶,仿佛断线珍珠一般,不要钱地从腮间滴落。 齐慎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尤其是漂亮女人,当即把头偏向一边,声音冰冷道: “本来我不想杀他,如果我想,他根本活不到现在。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就是逼着让我把他杀了。” “齐大哥……” “什么大哥,我是你夫君!” “夫君,都是我的错,你饶了他好不好?”支玉笄说着说着,突然跪下身来,对着齐慎边磕起头,边抽咽道:“我求求你……” 齐慎之所以故意让人把崔瀣被抓的事透露给支玉笄,为的就是等对方来央求自己,他好享受对方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快感。 可他怎么想不到,支玉笄竟会为了崔瀣给自己下跪。 一瞬之间,齐慎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随后仰头望天,声音淡淡道:“我不杀他,你起来吧。” “多谢,多谢齐大哥。”支玉笄闻言,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齐慎垂眼望着她,面无表情道:“既然你心里始终有那姓崔的,那我就成全你们,马上写封休书给你。拿了休书,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感情的事勉强固然不来,但天下这么大,标致的女子多得是,难道我姓齐的离了你支玉笄,就找不到第二个了么。 本公子就不信,没了你爹支详留下的人脉背景,凭自己手里这一干精兵良将,会坐不稳这感化军节度使的位置。 “齐大哥,不,夫君,你千万不要误会……” 支玉笄听了这番话,先是有些不敢相信,木木樗樗地站在原地不知多久,随后脸色苍白,连连摇头道: “奴家既然决定嫁给你,那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绝无二心。” 其实昨夜一时冲动,做出那样的事,此刻这位支家小姐,心中也感到愧疚。 毕竟平心而论,不论从哪方面看,齐慎对她都很不错,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而她之所以会为崔瀣求情,只不过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想最后帮对方一次,从此和对方两不相欠。 更何况,昨夜的她,其实已经和齐慎有了夫妻之实,不再是处子之身了…… “好了好了,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齐慎并不清楚支玉笄在想什么,心中实在有些厌倦了,比起这些烦心的琐事,他还是行军打仗更有意思,不耐烦道: “待会儿我就让人领你去见他,这是我给你唯一的机会,你要是不把握,那可就没有下次了。” “夫君……” 支玉笄还想再说什么,齐慎却懒得跟她再废话,当即摆了摆手,令门外的仆役,带对方退下。 … 斜阳向晚,薄暮黄昏。 那清河公子崔瀣,被人押入监狱,关进一间又脏又臭、满是屎溺的牢房中,差点没吐出来。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齐慎,心中暗暗后悔。自己这次就不应该来什么徐州,未婚妻找不到,还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这时,监狱的房门忽然“哐当”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 “饶命,饶命。” “瀣哥哥,不……崔公子,你不要怕,是我。” 崔瀣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齐慎派人来拉自己去行刑,忙将身子退到角落里,口中连声求饶。 直听到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还似曾相识,对方才回过神来,大着胆子仰头望去。 “玉笄,我没有眼花吧,真的是你?” 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支玉笄,崔瀣心中又惊又喜。 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对方忙上前几步,握住支玉笄的手,柔声道: “太好了,玉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莫非你爹生前和那齐大人有交情,你去求过对方么?” “说来话长……不过我的确是去求过他,才能到这里看你。” 支玉笄下意识地把手缩了缩,低下头道:“对不起,崔公子,其实我,我已经嫁给齐大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崔瀣闻言,脸色顿时一变,随后捶胸顿足,心有不甘道:“玉笄,你以前不是说过非我不嫁么?” 支玉笄闻言,想到自己以前确实这么说过,霎时间泪流满面,随后一面啜泣,一面将自己的难处向对方解释了一遍。 崔瀣听罢,颓然地坐在地上。 眼看木已成舟,对方心中虽然难过,却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随后突然又像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般,忙连声向支玉笄道: “玉笄妹妹,不,不,齐夫人,看在咱们昔日的感情上,麻烦你帮我跟齐大人说说,让他放我回长安吧,好不好,我求你了。” 第41章 认错 “崔公子,你用不着如此害怕,齐大哥已经答应我了,他会放你走的。” “啊,果真如此?” 听到齐慎已经同意放了自己,崔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去。 对方并不愚笨,很快便猜到这其中肯定有支玉笄替自己求情的缘故,正准备开口向对方道谢。 却见支玉笄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道:“齐大哥他,他还说……可以写一封休书休了我,让我和你一起回长安。” “啊,此话当真,我没听错吧?” 闻听此言,崔瀣心中先是狂喜,旋即却又冷静了下来。 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美若天人的支玉笄,对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齐慎能有如此好心,会放着这般标致的佳人不要,白白送给自己。 毕竟白天姓齐的才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缓缓咽了口唾沫,他当即摇头道:“齐夫人,崔某福分浅,今生与你注定有缘无分,你如今既已嫁给了齐大人,就莫再拿这种话来耍笑在下了。” 对方心中甚至怀疑,这支玉笄是不是对自己旧情难舍,想要趁此机会偷偷与自己私奔,才故意这么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可不能犯傻。 “你,你是不是嫌弃奴家……” 见崔瀣如此答复,支玉笄怔了怔,只道对方嫌弃自己并非处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崔瀣根本不理会她在想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跪在地上,左一遍,右一遍地向她磕头,边磕头边哀声恳求,希望齐慎能早些放了自己。 “玉笄妹妹,不,齐夫人,算我求求你了,让你的夫君明天就放了我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在下是无辜的啊。” “你帮我转告他,就说在下先前确实不知道你们二人的事,这才无意冒犯。我若早知道你们喜结连理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到徐州来哇。” 支玉笄虽然还记挂着崔瀣,但她从来就没打算真的与对方私奔,只是心中隐约藏有几分希望—— 假如对方真的答应带自己回长安,自己就算不跟他走,至少心里也会欣慰些。 如今见这崔瀣竟然如此庸懦,一言一行,不见半点世家公子的风度,只顾着让自己求情。 支玉笄倍感失望的同时,也彻底对他心如死灰了。 当即缓缓起身,扭过头道:“夫君已经答应我,明天就放你走了,崔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监狱。 … 风雪微寒,时近二更。 今天是新婚的第二夜,一想到支玉笄,齐慎心里就烦,因此不想回新房过夜。 然而不回新房,又没别的地方好去,思来想去,最后他只能再度来到蕊儿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好巧不巧,正好碰见对方在云母屏风下洗浴。 昨晚事情办得太着急,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如今再见,发现蕊儿的身体曲线玲珑,在微弱的烛光照映下,别有一种朦胧美。 齐慎不由得双眼发直,腹下微热,当即解开身上的衣扣,悄悄摸摸地走到浴桶前,一把从背后抱住对方。 “公子,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蕊儿冷不丁被人抱住,心中先是一惊,待发现是齐慎后,霎时间脸色殷红、心跳加速,喘息声也急促起来。 “好蕊儿,记得几年前我落水生病时,一连好几天,都是你在替我沐浴更衣,是不是?” “嗯嗯。” 齐慎一面用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对方细腻光洁的肌肤,一面贴近她耳畔道: “那也就是说,本公子当时已经被你看光了。这可不公平,我今天一定要看回来。” “可是你昨晚……” “昨晚灯都被吹灭了,怎么算数。” 蕊儿听了这话,心中又羞又喜,忽然又有些难过,过了片刻,竟嘤嘤地啜泣起来。 齐慎见状,呆了呆,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忙询问道:“怎么了,我又弄疼你了?” “不是。”蕊儿把头摇了两摇,边抽泣边道:“婢子能做公子的侍妾,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公子,你,你也不能一直呆在我这里啊。” “什么意思?” “婢子只是一个侍妾,玉笄夫人才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公子从昨晚到今晚,一直都在人家这里留宿,传扬出去,人家岂不是要被议论么?” 齐慎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小丫头在担心什么了,当即翻了个白眼道: “胡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本公子爱呆在哪里呆在哪里,谁敢胡言乱语?” 蕊儿还待再说话。这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几个丫鬟的声音。 “大人,夫人让我们过来传话,夫人想见您,希望您能过去一趟。” “什么,那个疯婆娘想见我?” 齐慎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恼怒道:“不去,她要见我,自己不会过来吗?” 这番话说罢,丫鬟们立刻安静了下去。又过了片刻,房外竟然传来支玉笄略带哀求的声音。 “夫君,奴家知错了,你跟奴家回去,奴家和你好好说说话,好么?” 原来对方一直就在外面。 齐慎听到声音,心中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蕊儿。 “公子,你快出去吧。” 蕊儿见状,忙将他赶出浴桶,匆匆为他穿上衣裳,咬唇道:“只要你以后偶尔能想起到人家这里来,人家就很高兴了。” “你这傻姑娘,哪有把自己男人往外赶的。” 齐慎伸手掐了掐蕊儿的脸,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推开门走出了房间,想听听支玉笄有何话说。 来到房门外,举头望去,支玉笄果然就站在院子不远处。 看得出,对方今天特意打扮过,唇咬胭脂、眉描小山,发髻上插着金凤步摇,身上穿着披帛襦衫和长裙,手里提着一盏花灯。 在清冷的夜色下,仿佛一株微微绽放的白梅。 “你来干什么……” 齐慎暗暗咽了口唾沫,心中对她犹有怨气,故意偏过脸道。 支玉笄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先是屈膝行了一礼,随后鼓起勇气,主动握住他的一只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柔声道: “奴家是你的妻子,自然要来,夫君,今晚随我回去安歇吧,奴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可不敢。”齐慎双手抱在胸前,悻悻地撇嘴道:“本公子就这一条命,万一睡到半夜,被人用刀杀了怎么办?” “夫君,奴家真的知错了。” 支玉笄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继而梨花带雨、眼泪扑簌,一面说着,一面跪倒在他面前。 齐慎见状,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心中还是无法释怀。 笑话,小爷现在是什么身份?不到二十二岁官封节度,割据一方,麾下精兵数万。不管是大唐皇帝李儇,还是反贼黄巢,都得给自己面子。 而你支玉笄又是什么?一个落魄的官僚小姐罢了,以你现在的身份,真觉得自己配得上我么? 第42章 风波 想到这里,齐慎不想再搭理对方,转身便要返回蕊儿房中。 支玉笄见状,不由得心如刀绞,为了挽回齐慎,竟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央一口水井前,边哽咽边道: “夫君,今夜你若不与奴家回去,奴家便从这里跳下去。” 齐慎不相信对方真的敢跳,当即冷笑两声道:“你就是真的死了又怎样?大不了本公子花几贯钱,给你买口棺材下葬便是。” 这番话说得既刻薄又绝情。 那支玉笄听罢,心中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居然真的闭上眼睛,纵身一跃,向那井底跳了下去。 “喂!疯婆娘,你干什么!” 齐慎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跳井,愣了愣,忙招呼周边一众丫鬟仆役下井救人。 好在那井里的水原本就不深,再加上如今正好是枯水期。 在众人的合力施救下,支玉笄并未淹死,只是呛了几口水,再加上被捞出来时受了点风寒,一时昏迷了过去。 “疯婆娘,真是疯了……” 看着浑身湿透,衣裳和头发全都沾满水珠的支玉笄,虽然感觉对方性格有问题,不过齐慎心中对她的看法,还是发生了一些转变。 这姑娘,性子蛮刚烈的。 … “这是在哪儿,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支玉笄缓缓睁开双眼,发现眼前并不是自己的房间,想起昨夜的事,顿时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口中喃喃了片刻,突然感觉很后悔,接着竟自己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就这么死了,渊儿和湛儿肯定很难过,他,他肯定不会为我难过,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对待我的两个弟弟。” 想到两个弟弟孤苦无依,对方自顾自地哭了一会儿,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夫人,您还活着哦。”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只见头戴暖耳帽,一身冬装的蕊儿,手里提了几包药材,带着一群丫鬟从外边走了进来,望着支玉笄道: “昨夜大夫给夫人号了脉,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婢子按照大夫开的药方,给您抓了些滋阴补阳的药。” “你是……齐公子,不,你是我家夫君身边的那个侍女。”支玉笄刚嫁给齐慎没多久,对蕊儿还不是很熟悉。 抬眼瞥去,见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发髻却已经盘了起来,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色一白,心中隐隐酸楚,咬唇道: “你是叫蕊儿对吗,那我以后叫你蕊儿妹妹好不好?” “夫人,您和公子一样,叫婢子蕊儿就好。” 蕊儿将支玉笄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有些自责。只觉得自己身为奴婢,那天夜里不应该把齐慎迎进房中,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当即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般,低低埋下头。 支玉笄见状,主动拉起她的一只手道:“妹妹,夫君既然要了你,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还是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 “不不不。”蕊儿闻言,只好乖乖叫道:“玉笄姐姐。” “诶。”支玉笄笑吟吟答应了一声,接着向对方问道:“蕊儿妹妹,夫君呢?” “公子他在前堂,和其他将军们一起,接待朝廷派来的使者。”蕊儿说到这里,满脸崇拜道:“公子现在可厉害了,听说连咱们大唐的官家都知道他的名字。” 官家即皇帝的别称。 “哦。”支玉笄怔了怔,缓缓低下头,语气失落道:“昨晚我跳到井里,他是不是一点也不难过?” 从早晨醒来到现在,她连齐慎的面也没看到过,心中自然认为对方并不在乎自己。 谁知蕊儿听了这话,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如实道:“玉笄姐姐,公子其实很在乎你的,昨晚你落水以后,他连夜让人去请大夫过来替你诊治,一直在你床榻边守了大半夜呢。” 蕊儿的话自然是在哄对方开心,不过支玉笄却信以为真,心中暗暗欢喜,咬唇道:“真的吗?” 蕊儿点头道:“真的。” … “黄贼入关,天子蒙尘,值此国难之际,四海有识之士,无不翘首西望,以解社稷之危、生灵之悬。” 官衙前堂,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拱手向齐慎下拜行礼,满脸恭敬道: “下官行营监军小使刘季述,奉兵马都监杨复光大人之命,特来与齐大人共商讨贼大业。” 堂上。 齐慎头戴纱帽,身穿官袍,斜靠在正中央的檀木圈椅上。闻听此言,只觉得刘季述这个名字很耳熟,摸着下巴想了半晌,终于记起来是谁了。 话说唐僖宗李儇死后,继承大唐皇位的是其弟唐昭宗李晔——就是动漫《画江湖》里,李星云他亲爹。 而彼时把持神策军大权的,正是这位宦官刘季述,此人因为和李晔产生矛盾,直接在长安发动兵变,将李晔软禁,改立太子为君。 虽说这件事最终被成功镇压,刘季述后来也被斩首,但对方此举,搞得大唐天子彻底权威扫地,从此天下各大藩镇,再没人把皇帝放在眼中。 想到如此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今竟然跑到自己面前,大谈什么社稷生灵,齐慎心里只觉很是讽刺。 不过讽刺归讽刺,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他还是摆了摆手,吩咐堂外亲兵道:“刘使臣远道而来,委实辛苦,来人,看座。” “下官多谢齐大人。” 见齐慎给自己赐座,刘季述受宠若惊,忙起身拜谢,一面落座,一面继续道: “都监杨复光大人,如今正在联络忠武军节度使周岌、蔡州刺史秦宗权,以及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希望他们叛离贼军,重新效忠朝廷。” “三人之中,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已经答应都监大人,愿意反正,另外两位暂时虽然还未同意,不过也有所动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答应。” 刘季述所说的这几人,周岌、秦宗权、王重荣,在去年黄巢大军向东进攻长安期间,因为担心打不过贼军,都曾先后向黄巢表示臣服。 而黄巢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在接受三人归顺后,竟然没有罢黜他们的兵权,仍令他们留守原镇。 按照史书记载,这三人后来全都被唐朝的兵马都监杨复光说服,重新宣布效忠唐室,并派兵协助杨复光进攻长安。 只能说黄巢此人,打遍华夏大江南北,最后还是逃不过失败的命运,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要齐大人出兵配合,过后我家杨都监,愿意向朝廷保奏,封大人为彭城郡王,世袭感化军治下之地。” 官衙大堂,唯恐齐慎不同意出兵,那刘季述忙接着补充道: “非但如此,将来令尊齐克让大人若是卸任,对方下辖的泰宁军,也一并由大人您来继承。” “这……”齐慎闻言,暗暗吞了口唾沫。 平心而论,唐朝这边开的条件,可比先前黄巢给自己开的丰厚多了。自己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当即起身,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那刘季述道: “想我高阳齐氏,世受皇恩、忝列公卿,如今朝廷有难,为人臣子者,岂忍坐视。刘大人放心,只要杨都监一声令下,本官立刻发兵西进,助朝廷剿灭贼寇!” 第43章 安排 “哈哈哈,太好了!” “公子,弟兄们盼着出兵,可是都盼得望眼欲穿了啊!” 得知自家公子答应要出兵,周边的一众武将,无不欢欣鼓舞。 算起来,众人已经很久没认真打过仗了。上次包围徐州城,大伙本以为能和时溥好好打一场,谁知因为刘知俊暗中投降,自己这方兵不血刃就把徐州给拿了下来,想想都觉得没劲。 眼下皇帝西巡川蜀,长安沦陷,自己这帮人若是能入关作战,为大唐收复故都,想都不用想,肯定有泼天的富贵在后面等着。 众将都是武人,自然都想杀敌建功。 “公子,末将两人请为先锋!请公子答应!”张归霸、霍存两兄弟,立刻走出人群,抱拳请命。 随后葛从周、张居言二人,也相继走出人群,向齐慎请战道:“公子请下令吧。” “末将,末将……也愿同去。” 刘知俊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其实并不是很想参战,但是看到其他将领纷纷踊跃请战,自己也不好推辞,犹豫了片刻,只好向齐慎下拜道。 “很好,难得刘将军主动请战,本公子准许你随军出征,希望你能为我杀敌建功!” 齐慎心中对刘知俊始终有所忌惮,不想让对方留在徐州,听到对方这么说,立刻答应让他随行。 顿了顿,接着对众人道: “届时大军共分四部,由兵马使张归霸、副兵马使霍存,各领五千甲士,为前军正、副先锋。” “都虞候张居言,领兵五千,为左军统帅。兵马副使刘知俊,领兵五千,为右军统帅。本公子亲自统兵一万,为全军压阵。” 发现齐慎给众人都布置了任务,唯独没有提自己的名字,众将之中,葛从周愣了愣,心下不免得暗暗揣测起来。只道公子不让自己出征,肯定另有什么安排。 果不其然,齐慎很快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满脸严肃道: “葛大哥,这次本公子出征,需要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留守感化军,替我治理辖区,震慑宵小,我想来想去,没有谁比你更合适……” 在齐家军所有将领中,要说齐慎对谁最为信任,那必然非葛从周莫属。 葛从周不但武艺超群、作战勇猛,而且性格忠厚,从不与人争功。更难得的是,对于齐慎的命令,即便心中有疑问,对方也会选择先执行,事后再询问缘故。 如此忠心耿耿的良将,只有让他负责后方留守,齐慎才能放心。 “末将遵命!” 葛从周当然也知道,齐慎是对自己信任,才会把如此重任交给自己,当即抱拳道: “公子放心,您和弟兄们不在的时候,末将一定会把感化军所辖州郡,把守得风不摇、水不动,绝不让任何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虽说齐慎当初是打着给支详报仇的名义,顺理成章接管的感化军,但当地还是有许多势力,对他这个年纪不到二十二岁的节度使并不服气,只是慑于齐家军的兵强马壮,这才不敢造次。 这一点葛从周心中很清楚。 “委屈葛大哥了。”听了葛从周的话,齐慎望着对方点了点头,心中微微一叹。 对一个武将而言,留守后方,不上前线,那就意味着将会失去很多积累军功、加官进爵的机会。 没办法,这种事本来应该交给那些文臣去做的,但自己直到目前为止,身边仍然没有一个可堪大任的文臣。 暂时也只能如此。 “彦章,传本公子的命令,让弟兄们做好准备,把刀枪给我磨利、战马给我喂饱,趁现在还不出征,该娶媳妇的赶紧娶,该生娃的赶紧生。” 给众将各自安排好任务,齐慎接着目光一转,对亲兵什将谢彦章吩咐道。 按照方才那刘季述所言,朝廷新任的兵马都监杨复光,目前还在协调各藩镇的出兵事宜。既然如此,那自己这边还有很多准备时间,用不着立刻出兵。 “遵命,末将这就将公子的意思转达给弟兄们。” 谢彦章领命退下。 … 将要交代的事项交代完毕,眼看日近正午,齐慎于是告别众将,回到自己的官衙后院。 昨天被支玉笄耽误了半夜,今早又忙着接待使臣,他还得抽时间继续批阅幕僚们送来的政务文书,草草吃过午饭,便开始一个人忙碌起来。 这一忙碌,便从正午忙碌到入夜,晚饭也顾不上吃。 “唉,早知当节度使这么累,本公子当初还不如留在兖州,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更深夜静,窗外传来铜漏声。 发觉时辰已经不早,齐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心中不禁有些头疼,待会儿自己上哪儿去睡觉呢? 去蕊儿那里吧,蕊儿不让自己去。 去支玉笄那里吧,自己心里总有解不开的疙瘩,谁知道这疯婆娘还会不会发疯呢。况且对方昨夜才落了井,现在身体大约还没恢复,只怕自己过去了,也什么都做不成。 那还不如不去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正准备在书斋里将就一夜。 就在这时,忽听房门“吱”的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随后门口出现一道清丽的倩影。 不是支玉笄,却又是谁。 “夫君,是我……” 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头戴暖帽,身上穿着毛绒绒的貂裘,手里提着一方精致的雕花食盒。 说话间,人已走到齐慎的面前。 “夫君,你辛苦了一天,肯定饿了吧,这些是人家亲手给你做的。里面有长生粥、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葱醋鸡、光乳酿鱼、西江料蒸彘肩。” 支玉笄缓缓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肴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随后满脸羞涩地站在原地,仿佛等待老师批阅试卷的学生一般,等待齐慎检验自己的手艺。 见对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齐慎自然不好再拒绝,加之蕊儿今天没送晚饭过来,自己肚子也实在饿了,于是拾起筷子,随手搛了一块酥饼放到口中。 说实话,对方的手艺很不错,做的菜肴十分美味,但齐慎还是故意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支玉笄见状,心中不由得慌了起来,忙昂起头来,柔声问道:“怎么了,夫君……不好吃吗?” “一般。” 齐慎本想直接开口说难吃,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个词。 支玉笄听到这里,察觉到对方似乎没那么讨厌自己了,心中暗暗欢喜,于是大着胆子,举目与他对视。 第44章 拒绝 嫁给齐慎的这两天,支玉笄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的样貌。 她忽然觉得,自己夫君不但生得眉炬目秀、棱角分明,而且屏息静气间,还有一股睥睨凡俗、凌驾群英的气质。 与崔瀣那种文弱书生的感觉迥然不同。 支玉笄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同时隐隐懊恼,自己先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这样的丈夫不珍惜,竟让一个婢女成功上位。 想到这里,她当即红着脸,声如蚊蝇道:“夫君,夜深了……我们回房中就寝吧。” 齐慎此刻亦在与她对视。 虽说彼此脾气不对胃口,但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娶这个媳妇,相貌端的是十分养眼。要是生在后世,指不定有机会做个明星。 蓦地听到支玉笄开口,邀请自己回房歇息,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语气低沉道:“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处理一下公务。” 听到齐慎居然这么说,支玉笄咬了咬嘴唇,忽然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伸手环住他的腰,接着又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随后仰起头,脸色滚烫道: “夫君,我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齐慎低头望了对方一眼,撇嘴道:“怎么,不想你的崔公子了?” 支玉笄怔了怔,立刻意识到自己当日在监狱和崔瀣的谈话,全都在齐慎的监视中,心下既愧疚,又难过,急忙直起身子,举起一只手道: “皇天为鉴,支玉笄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妾身与那清河崔瀣再无半点瓜葛,如违此誓,生受五雷轰顶之罚,死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呜呜呜……夫君,你就宽恕了奴家吧。” 对方说到这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齐慎最受不了女人哭,当即心烦地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日后再说。” “我不。” 支玉笄本就是来找齐慎缓和关系的,听了这话,心中越发难过了。 哽咽了片刻,竟主动伸手勾住齐慎的脖子,踮起脚尖向他凑近,对着他的嘴唇又亲又啃。 “嘶……” 齐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强吻的一天,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却不巧碰到了身后的桌案,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上去。 支玉笄见状,顺势趴在他身上,一面亲吻他的脸庞、脖颈,一面用自己双白皙稚嫩的手掌,穿过衣裳缝隙,不认方向地在他身上抚摸。 “好了,别闹了!” 讲道理,遇到如此软玉温香的场景,换做一般男子,早就该心软了。可齐慎偏偏性子倔强,心里始终有道坎迈不过去——总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对方。 当即挣扎着从桌案上起身,一把推开支玉笄,随后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留下支玉笄一个人在房中,暗自垂泪。 … 转眼又是数日,年关渐渐散尽,时间从大唐广明元年翻页,来到了中和元年。 “主公,朝廷那边派使者给咱们传消息来了。” “哦,什么消息?” “蔡州刺史秦宗权,不,现在已经是奉国军节度使了,对方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两人,已答应重新归顺朝廷,并准备和忠武军节度使周岌一起,发兵关中。” 这日清晨,齐慎正在书斋批阅文书,亲兵什将谢彦章忽然来报。秦宗权、王重荣,周岌等人,在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的说服下,已全部回归了大唐阵营。 得知此事,齐慎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出兵了,当即向对方吩咐道:“彦章,你快去军营,把所有人叫到校场集合。” “遵命!”谢彦章领命退下。 不得不说,这小子办事的效率不错,没几个时辰便将齐家军的大小将领,以及即将出征的三万兵马,通通组织到了军营校场。 “弟兄们,你们和本公子都是熟面孔,多余的话我也懒得说。” 眼看众人都已到齐,齐慎还是和从前一样,身着戎装、腰配宝剑,亲自登台发言,为全军将士打气。 “这次参与征讨贼军的藩镇不少,有忠武军,有泰宁军,有河中军,甚至还有代北的沙陀兵,我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别给我丢脸!别给齐家军丢脸!” “公子尽管放心!我等一定奋勇争先,不辱使命!” 人群之中,身为都虞侯的张居言立刻开口高喊。随即所有人皆跟着一起大喊起来。 “奋勇争先,不辱使命!” “奋勇争先!不辱使命!!” … “公子,婢子替你把东西收拾好了,此去路途遥远,你要注意身体……婢子,婢子会每天到寺庙焚香祈祷,希望佛祖能保佑公子。” 官衙后院书斋,得知齐慎明日就要出征,蕊儿早早地便帮他开始收拾换洗衣物、日常用品,随后泣涕涟涟地望着他,边抽咽边道。 齐慎心中亦舍不得这小丫头,伸手将她搂进怀中,摸着她额前的青丝道:“你现在是我的人,我已向父亲禀明,正式将你纳为妾室。以后就不要再婢子婢子的自称了。” “那婢子该怎么自称?”蕊儿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奴婢身份,心中并不以为耻。 齐慎笑着道:“你不应该自称妾身吗。” “嗯嗯,妾身知道了。”蕊儿点了点头,随后紧紧抱住他。 书斋门口,支玉笄带着几个丫鬟随从,此时也打算过来为齐慎送行,因为昨夜的事,对方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整晚。 她也知道,自己今天落得如此结局,全都是先前咎由自取,但心中还抱有几分希望,试图做些什么事挽回齐慎,希望对方能原谅自己。 只是刚一进门,看到齐慎和蕊儿抱在一起,支玉笄心里顿时又苦又涩,接着泛起浓浓的醋意。 思量片刻,最后悄悄退出了房间。 “公子,刚刚好像是玉笄姐姐……”蕊儿缓缓偏过脸,察觉到有人来过,忙仰头对齐慎道。 齐慎转头向房外看去,没有说话。 蕊儿叹了口气,低声道:“公子,你还是不肯原谅玉笄姐姐吗?她现在好可怜,父亲已经死了,还有两个弟弟要照顾。” “好了,不要说了。” 齐慎听到这里,开口打断了对方,他只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忍不住原谅支玉笄。 第45章 河中 “传本帅军令,全体,出征!” “必胜!必胜!!” 时将四月,春意阑珊。天气还算清凉。 齐慎特地挑了个好日子,在军营校场举行了一场声势极大的誓师会,随后亲率三万余名齐家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徐州城,向着西边长安的方向进发。 出征的三万齐家军中,有两万是作为主力的战兵,由张居言、张归霸、霍存,以及刘知俊分别统领。 剩下一万余名跟随齐慎在后压阵的,则基本都是辅兵,主要负责粮草、辎重运输等事宜。 作为全军领袖,齐慎如今地位尊崇,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自然用不着再像以前一样冲锋陷阵,也就没有统率战兵的必要。 …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公子,你这唱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末将从未听过。” 宽阔的官道上,数万大军分批行进。 听见齐慎口中哼唧的音乐,一旁骑马随行的谢彦章十分好奇,也跟着旋律哼了起来,随后好奇道。 “你当然没有听过,你小子要是听过,那还得了。” 齐慎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忙向对方确认道:“对了,出征之前些,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得如何了?” 所谓未雨绸缪,为了出征能够顺利,这段时间来,齐慎做了很多准备。 数日前,他特地开出了一张清单,命谢彦章替自己筹措一种,未来战争中很可能会大量用到的特殊物资,作为这次出征的秘密武器。 “公子放心,您要的那些东西,末将已经准备好了,足足带了好几车。” 谢彦章点了点头,接着有些好奇道:“不过末将还是不明白,您要那些玩意儿做什么?” “不用问,早晚你会知道的。” 齐慎说着,缓缓勒马停下,举头眺望了片刻,发现远处隐隐有城阙,奇怪道:“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应该是到许州了。”谢彦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挠了挠脑袋。 许州即许昌,地处中原腹地,古为汉魏故都,如今是忠武军节度使周岌的治所。 周岌本是上一任节度使薛能的部将,后来趁着黄巢之乱,鼓噪士兵杀死了薛能,自领为节度使。彼时唐廷自顾不暇,为争取更多势力支持,只能默认了此事。 话说时溥当初正是看到周岌成功上位,这才决定效仿对方在徐州发动兵变,只可惜对方的运气实在不好,事情做到一半被齐慎摘了桃子。 “许州?走得这么快?” 眼看正午渐至,天气炎热,齐慎摸着下巴想了想,对谢彦章道: “忠武军如今已重新归顺朝廷,与我们也算同一个阵营。弟兄们长途跋涉,都辛苦了,派几个人到城里通知周岌,让他放大伙进去讨杯水喝。” “遵命。” 谢彦章点了点头,立刻派人到许州城内沟通。 齐慎本以为这只是小事一桩,却不想那周岌得知他带着数万兵马即将过境,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命人紧闭城门。 当然,为了不得罪齐慎,对方最后还是派出了一些使者,携带大量的酒食瓜果,免费馈赠给众人,只是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入城。 得知此事,齐慎心中相当无语。好家伙,本公子真有那么可怕么。 对方既然不放自己进城,他也只能将军队暂时驻扎在许州城外,打算休整一段时间再继续赶路。 按照兵马都监杨复光的意思,齐家军这次出征,先要到河中府蒲州,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昭义军节度使高浔等人会师,然后再商讨如何进攻关中,收复长安。 … 休整了数日后,齐家军接着启程。 在齐慎的带领下,大伙餐风饮露、星夜兼程,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五月前,顺利来到了河中府蒲州城外,与其他几镇官兵相见。 “啊呀,这位就是新任的感化军节度使齐慎,齐大人?” “不得了,不得了,齐大人如此年轻,就能官拜三品,将兵数万,古之卫霍也不过如此,齐克让大人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得知齐慎率领三万大军齐至,都监杨复光、都统王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几人,大喜过望,纷纷亲自出城迎接。 杨复光一见面就亲自拉着齐慎的手,当着一众封疆大吏,对他赞不绝口。 “哪里哪里,都监大人实在折煞下官了,跟大人相比,下官这点本事又算得了什么。” 齐慎闻言,拱手向对方作揖,语气恭敬道:“如今逆巢入关,主上蒙尘,都监大人临危不惧,说服几大藩镇弃暗投明,这份舍我其谁的气魄,世上几人能比?” 有一说一,杨复光此人确实了不起。 对方以宦官的身份,出任天下兵马都监,在大唐四方扰攘、行将倾覆之际,能够挺身而出,组织周边兵马共讨反贼,能力和胆识,不可谓不出众。 在原来的历史上,残唐经历了王仙芝、黄巢之乱,还能苟延残喘十几年,对方算得上居功至伟。 “哈哈哈。齐大人的大名,本官也是如雷贯耳了,想不到你不但人生的仪表堂堂,说话也如此讨人喜欢。” 一旁的河东节度使王重荣,亦对齐慎非常欣赏,缓缓走上前来,摸着下颌胡须,将他仔细打量了几遍,突然开口问道: “齐大人年纪几何,不知令尊可曾为你择偶婚配了么?” 齐慎怔了怔,心道对方不会是想招自己为婿吧,咽了口唾沫,如实道:“好叫王大人得知,在下二十二岁,已经成婚了。” “哦,是这样啊……” 王重荣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 “齐大人年轻有为,这次又带了这么多兵马过来,我辈可以从此无忧了。” 这次聚义讨贼,各大藩镇虽然各自出动了兵马,不过大都只派了五六千人。而齐慎一个人派出的兵力,就相当于众人的总和,实力不可谓不强。 当然,与之对应的,齐家军的后勤压力自然也不轻。 出发之前,为了保证三万大军不挨饿受冻,齐慎差不多把支详担任节度使时攒下的家底,全部消耗一空,又派人到兖州跟自己的父亲齐克让求助。 这才勉强凑够了大军出征所需的粮草军械。 第46章 任务 “王大人客气了,为国尽忠,乃是我辈臣子的责任。” 听王重荣夸赞自己,齐慎忙向对方拱了拱手,接着又转头向一旁的杨复光、王铎等人道: “杨大人,王大人,各位同僚,在下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如今的敌我形势,劳烦各位如实相告。” “不急,不急……这里岂是说话的地方,走,齐大人,咱们先进城再说。” 杨复光笑着道:“听说你们感化军要来,王重荣大人可是特地安排了酒宴,为你和将士们接风洗尘呢。” 河中府是节度使王重荣的地盘,作为东道主,自然应该由对方来接待众人。 “哈哈,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齐慎闻言,不再客气,随后便率领大军随众人一起入城。 … 当日傍晚,齐家军进入蒲州城,王重荣立刻安排人烹羊宰牛、热情款待。三万大军一路风尘仆仆,至此终于可以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几日了。 “齐大人,来来,本官敬你一杯!” “喝,一定要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节度使府,官衙宴席。 作为客人的齐慎,免不了要随众人一起推杯换盏、观赏歌舞,他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甚至隐隐觉得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夜色渐深,众人酒喝得也差不多了,齐慎终于找到机会,于是继续问起了白天的问题。 “诸位大人,如今敌我形势发展到何种地步了,现在各位可以说说了吧?” 杨复光听了这话,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说来真是可惜,本来一个多月前,京西行营副都统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唐弘夫,邠州牙将朱玖等人,已统领数万官兵击败贼寇,成功收复了长安城。” “可惜这帮人入城之后,只顾着争夺财货、掠取妇人,竟没有一个人想着好好守城,贼军趁此机会,大举反攻,反将官兵杀得败逃,程宗楚、唐弘夫二人,也相继命丧黄泉。” “可惜,可惜啊……” 闻听此言,满座的朝廷官员们,脸上皆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唉,诸公不必失望,事情既已发生,我等能做的,就是引以为鉴,将来不要再重蹈覆辙。” 齐慎面上亦跟着众人叹气,不过心中却毫无波澜。毕竟这件事,提前看过历史剧本的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拿起酒杯浅抿了一口,他忙将话题引到自己想了解的方面,继续向众人道: “我等如今既已会师,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如何布置兵力,打哪里,怎么打,各位心中可有主意了么?” 王重荣闻言,皱眉道:“朝廷两路平叛大军,西路不久前刚在长安战败,如今已退守凤翔,无力再战。剩下另外一路,就是咱们这些人了。” “说起来,京畿南面的商州,一个多月前本来已经被本官攻下,当时我军正欲向北,进攻蓝田关,谁知黄巢派来一个名叫朱温的大将,十分悍勇,数次将我军击败。” “本官久攻蓝田关不下,损兵折将,只好留下一部分兵马驻守,率主力返回河中府休整,谁知那朱温趁此机会,又把商州夺了回去。如今我等想要从南面进入长安,已不可能了。” 大军出征之前,齐慎也算做了很多功课,对王重荣所说的这些地名、关名的具体位置,心中基本都清楚。 摸着下巴想了想,他有些不解道:“我看咱们河中府,离关中近在咫尺,我等为何不直接渡过黄河,向西边的华州、同州发起进攻呢?” 杨复光叹了口气道:“华州和同州,乃是长安东面的两道大门,地势险要、关隘成群,贼军在此聚集了大量精锐,想要顺利拿下来,谈何容易。” “杨公此言差矣,就算不容易,我们也得试试!” 齐慎摇了摇头,将视线从杨复光身上抽离,目光坚定地望着眼前众人,斩钉截铁道: “我等数万官兵云集京畿,每日不知要消耗多少钱粮,这种情况下,多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只有速战速决,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重荣听了这话,深以为然道:“不瞒齐大人,其实本官想的和你一样,只是之前一直担心兵力不足,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有你们感化军这三万大军的加入,我等可以后顾无忧了。” 王重荣当然是赞成速战速决的,毕竟几万平叛大军,如今全都挤在他的地盘上,时间一长,本部的粮草吃完了,还得指望他来供应。 河中府连年战乱,本就不太富饶,自己上哪去弄那么多吃的? “既然如此,我等三日后便一起发兵,先合力夺下同州,再向南攻取华州!” 见王重荣也赞同直接进攻,杨复光便也不再反对,当即拍板道。 “对!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必可一鼓破之!” 周边其他官员闻言,纷纷赞同。 齐慎并没有立即附和,单手托腮,仔细考虑了片刻,摇头道:“如今河中府西面华、同二州,南面的商州,都有贼军驻守。我等若是先进攻同州,另外两边的贼军岂不会增援么?” “那按你的意思,我军该如何?”见齐慎不同意直接进攻华州,杨复光顿时好奇道。 齐慎徐徐道:“依我看,我军应该兵分三路。” “一路先行南下,佯攻商州,吸引周边贼军注意。另外两路,一路自蒲津渡乘船,越过黄河,攻占同州。另一路出风陵渡,围攻潼关,进逼华州。各位以为此计如何?” 这番话说完,酒宴上顿时鸦雀无声。 在场的一众官员,先是集体感到震惊,随后纷纷用一种佩服的眼光望着他。 理论上来说,这个计划是完全可行的,毕竟官兵的总数,整整有六万之多,想要分出三支兵马,根本不是问题。 … 计划既然已经定下,接下来自然便该付诸行动了。 经过进一步的协商,很快众人便各自明确了自己的任务。 王重荣率领两万河中军,西渡黄河,进攻同州蒲津关、朝邑等地;都监杨复光、昭义军节度高浔使等人,合领一万兵马,佯攻南边商州的上洛、商洛。 还剩下一个华州,自然便只能由三万齐家军负责攻打。 不得不说,这帮拥兵自重的诸侯,个个都是老狐狸,专挑容易的事去做,却把最难啃的骨头丢给齐慎。 华州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难打,想要顺利拿下,只怕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齐慎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几经考虑后,他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唉,没办法,能者多劳。想靠这帮贪生怕死的队友,肯定是没希望的,关键时刻还得自己亲自上。 更何况,自己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考虑。 第47章 华州 华州其境,下辖华阴、郑县、下邽三县。 北临渭水,南倚华山,西接渭南,东边还有一座天险潼关,乃进入关中平原的咽喉。 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呼……山河四塞,百二秦关,果然名不虚传。” 蒲州城西南五十里,风陵渡。 站在黄河岸边,远眺对岸的渭水河与潼关城,齐慎第一次真切感受了关中地区的险要。 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政权,会选择在长安建都,如此形胜之地,若能够长期占据、经营,想不成就霸业都难。 静静地望着河岸,他心中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转过头,忽见亲兵什将谢彦章来到身畔,抱拳行礼道: “公子,王重荣大人率本部两万兵马,昨日已乘船越过蒲津渡,围攻河西蒲津关。杨复光大人也率领一万官兵,南下袭扰商州去了。” “还有,我军的粮草、军械、船只等物,如今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是否下令渡河?” 欲进攻华州,必须先从风陵渡直越黄河,船只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好在王重荣等人有办法,早早就从蒲州一带,替齐家军征集了足够多的小船。 听到对方请示,齐慎悠悠叹了口气道:“渡河肯定是要渡河的,可是渡河之后,该从何处登陆,在哪里扎营,如何进攻,这个问题一定要先斟定清楚……” 从风陵渡过河,对岸就是潼关城。 汉唐时代,潼关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关,易守难攻、坚固无比,想要直接攻克此城,难如登天。 历史上很多天之骄子,都曾折戟于此。 比如汉末的曹操,对方当年试图越过风陵渡,进入关中,结果在潼关被马超杀得惨败,之后绕道蒲津渡,才得以顺利入关。 哪怕是后来纵横欧亚的蒙古人,面对潼关天险,一样久攻不克,最后不得不战略迂回,从其他方向进攻金国。 “难,难,难……” 想到这些,齐慎不由得头疼起来,心中开始隐隐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发现自家公子愁眉不展,一旁的左军统帅张居言,知道他是在为进攻潼关犯愁,沉思了一阵,开口道: “公子不必太过忧虑,末将听说,去年那黄巢进驻长安,也是先攻克了潼关才成功的,对方既然能攻克长安,我军也未必不能。” “你说得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听了这话,齐慎茅塞顿开,忙开口向对方问道:“张兄,贼军当时是怎么破关的,你可清楚细节?” 张居言点头道:“末将派人打听过,原来潼关城北侧,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古道,名曰禁沟,乃汉朝时所建,黄巢率军渡过黄河后,一路从正面进攻潼关,另一路由此道进兵,绕行至潼关城后方,前后夹击,这才顺利破关。” “唔……难怪贼军能攻克潼关,原来是这么回事。” 齐慎闻言,恍然大悟,很快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声道:“贼人当初既然是从禁沟进兵的,如今只怕已在那里设下重兵。” “确实如此。”张居言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是末将以为,比起直接从正面进攻潼关,进攻这条古道,怎么也要更容易一些。” 谢彦章闻言,挠了挠脑袋道:“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像贼军那样,兵分两路呢?” “等一等,让我好好想想……”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吹着河岸边凉爽的晨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忙对谢彦章道: “彦章,我上回让你收集的那些东西,你都还带着的吧?” “带着呢,公子,怎么了?” “哈哈哈,带着就好。” 齐慎大笑两声,接着吩咐对方道:“先别忙着渡河,你到周边的村子,花钱找些木匠,让他们给本公子打几十口棺木出来,不,不,打得越多越好。” “什么?”谢彦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公子,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旁边的张居言也满脸不解。还没开战就让人打造棺材,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别问那么多,执行命令。” 见二人眼神奇怪地望着自己,齐慎笑了笑,不作解释。 … 黄河西岸,潼关城。 负责驻守此城的,乃是大齐皇帝黄巢任命的华州刺史,李详。 对方原本在郑县官衙,领着一帮亲信吃喝玩乐,两日前,听说齐家军已经来到蒲州城,即将进攻潼关,心下大惊,急忙亲率一万兵马,亲自进入潼关防守。 此时此刻,加上原有的五千贼军,潼关城内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 “什么,感化军来了三多万人?” 这李详在贼军中资历不浅,当初曾两度追随黄巢进攻沂州,均告失败,心里很清楚齐家军的悍勇。 如今听说齐家军的兵力是自己的一倍,对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派人快马传书,向长安那边求援,同时加紧了潼关城的防御。 “快,快派人将此事告诉陛下,请陛下发兵援助!” …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齐慎率兵杀到河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齐皇帝黄巢的耳中。 得知此事的对方,一下子勾起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当即气得脸色发白,将手中的求援信重重摔在地上。 “欺人太甚!这姓齐的小儿,先前不归顺朕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敢引兵来攻!莫非以为朕还和从前一样,可以任他凌辱吗!” 眼看黄巢如此愤怒,一旁的侍中赵璋、内枢密使费传古等人,忙上前安慰对方道: “陛下何必如此动怒,如今咱们大齐国,地拥千里、带甲百万。先前伪唐那么多藩镇,还不是被咱们杀回去了,谅他区区三万人马,还能翻天么?” “依臣等之见,只需从长安征调一万兵马,前往华州协防,便足以将对方挡在关外。” 听了两名大臣的话,黄巢暴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接着却摇了摇头。 “不,不,一万兵马,只怕不够。让人给尚让传旨,命他领三万兵马,驰援华州刺史李详。” “再传旨朱温、黄揆,让他俩各领一万兵马,加强同州和商州的防御。” “遵旨。” 第48章 炸城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 三万齐家军,奉齐慎之命,开始乘船渡过黄河,分批登陆西岸。 潼关城内,贼军刺史李详闻讯,连忙派出五千兵马,企图趁众人立足未稳之际,发起袭击。 可惜对方的动作慢了一步,五千贼军刚出城没多久,便碰上了张归霸、霍存两兄弟率领的一万先锋军,旋即被打得落荒而逃,退回城中。 张归霸、霍存二人站稳脚跟后,其余的齐家军亦陆续上岸,在渭水与黄河交界处的岸边,顺利扎好营寨。 “怎么样,那条禁沟古道找到了吗?” “回公子的话,找到了,就在潼关城的北侧,贼军为了防止有人通过,在那里修筑了五座小土城,每座城皆有驻军。” “啧啧,果然不出我所料……攻城器械运过来了没有?” “运过来了,弟兄们正在岸边搬运。” “很好。” 听了谢彦章的禀报,齐慎骑在马上,单手遮眉望了望天空。 时间已到正午,天气越来越炎热,拿出水囊喝了几口,他忙接着问道:“还有一件事,前几天让你找人打造的薄皮棺材,可都打造出来了?” “打造好了,一共五十口。” 谢彦章点了点头道:“按照公子的意思,上回您用炭末、芒硝、磺粉混制的那玩意儿,末将也让人放进棺材里塞满了。” 炭末、芒硝、磺粉混制的东西,其实就是火药。而之前齐慎在徐州时,让谢彦章大量收集,准备用来做的秘密武器的,正是此物。 齐慎在后世虽是个文科生,好在记忆力还算不错,初中化学也没白学,总算还记得黑火药的配方,并成功让人复制了出来,威力尚可。 实际上火药这东西,唐末到五代这段时期,已经出现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将其用于战争,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用。 这无疑给了齐慎一个天大的机会。 “很好!让弟兄们休整片刻,准备攻城!” 既然攻城器具和火药都运到了,齐慎也不再浪费时间。吃过午饭,趁着天空中飘来一阵浓云,暂时遮住烈日,他立刻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齐家军要攻打的城池,主要就是禁沟古道上,贼军新筑的那五座小城关。 齐慎还没有傻到直接让人进攻潼关。 毕竟潼关城依山而建,最高的地方超过十六米,倘若从正面仰攻,所要付出的惨重代价,绝对是现在的齐家军承受不起的。 “上云梯、撞车,告诉弟兄们,先佯攻几次,不要急着冲锋,等城头贼军箭矢射得差不多了,滚石、金汁也用尽了,再正式进攻!” “待会儿趁着攻城的空当,派些几队辅兵到城墙脚下,按照我刚刚教的办法,分别挖几个大洞,把之前的棺木塞进去!等攻城的弟兄退下来后,马上设法将棺木引燃!” 老实说,这种用火药攻城的做法,究竟能有多大的用处,齐慎心里也没谱,不过他以前看到过一个记载: 后世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在领兵围攻清军驻守的南京城的时候,起初一直无法攻克,后来用许多装满火药的棺材,塞入城墙中,多点引爆,将城墙炸塌了一角,这才顺利杀进城中。 南京城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修,高度将近十二米,厚度超过七米,外砌青砖、内封夯土。 那样坚固的城墙都无法抵挡火药的爆破,齐慎有理由相信,眼下贼军这些又薄又矮的小土城,一定更加挡不住。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也和他所料的相差无几。 … 午后,天气阴沉。 “传本官命令,潼关城里只留守一千人,其他所有兵马,全部给我到禁沟防守,绝不能让官兵经过!” 潼关城头,身为贼军总指挥的刺史李详,将城下齐家军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很快便判断出了齐慎准备攻打禁沟的意图。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对方急忙将潼关城里的精锐部队,全部派到东侧的几座小土城协防,自己这边只留下一千老弱。 “轰隆——” 然而还没等城内贼军出发,东侧的禁沟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这,这怎么回事?” 李详刚刚下完命令,正心情紧张地守在城头,冷不丁听到这声音,顿时吓得一屁股瘫倒在地,接着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向周边士兵询问。 士兵们亦不知道发生了,见天空中乌云密布,于是安慰对方道:“大人,可能是天要下雨,打了个炸雷吧。” “打雷?”李详闻言,抹了抹脸上的冷汗,自我安慰道:“应该,应该是这样……” 众人从未经历过火药大爆炸的场景,除了打雷,也实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声音了。 潼关城北,禁沟方向。 随着几棺火药被引爆,横在官兵正面的第一座小土城,大半面城墙,很快便应声崩塌。 驻守城头的千余名贼军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有的当场便被震成碎片,有的从城头坠落身亡,更有甚者,直接被活活吓死。 “天啊!公子……你,你莫不是鲁班再世,武侯复生?怎么会想出如此神异的办法!” 城墙下方,处于安全距离的几名齐家军将领,目睹了如此惊世骇俗一幕,一个个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皆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随后望向齐慎的目光,彻底写满了敬畏。 没有人知道对方是如何想出这种手段的,对于此事的种种猜测,很快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从这天开始,齐家军内部开始流传起这样一种传言: 自家公子齐慎,乃是上承昊天皇眷,应运而生的星宿。而黄巢则是下受阎罗差遣,应劫而降的妖魔。 至于自己这帮人,自然就是辅助公子斩妖除魔、涤荡腥膻的天兵天将了。 若非如此的话,怎么这几年来,大唐那么多藩镇精锐,都先后被黄巢贼军击败,连李官家的长安城都被抢了去。 偏偏就只有公子率领自己等人,两度在沂州城下,打得贼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呢? 第49章 顾虑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潼关城楼。 刚刚从巨响声中回过神来的贼军刺史李详,来到楼内卧房休整,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忽见几名亲信,慌里慌张地赶回城中,推门向自己报急。 “咱们在禁沟修筑的小城,已经被官兵攻下了一座,城内弟兄死伤惨重!” “什么,这怎么可能!” 乍闻此事,李详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忙反复确认道:“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咱们守城的两千多号弟兄,只有不到一百人及时从城里跑出来,逃到了第二座小城。” “嘶……” 确认第一座城关的确已被攻破,李详脸上的表情顿时像见了鬼一般。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官兵就攻下了一座小城,这怕不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吧? 深深地吸了口气,对方忙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官兵是怎么破城的,你们可看清楚了,给我如实道来!” 一个亲信闻言,挠了挠脑袋,解释道:“听活着回来的弟兄们说,官兵中有人会妖术,也不知他们在城墙脚下埋了什么,咱们的人只听到一声巨响,城墙就自己塌下去了。” 旁边另一人跟着道:“没错,没错,当时确实有一道巨响,末将麾下的弟兄们都听到了,还以为是打雷呢。” “你们的意思是说,先前那道晴空霹雳,不是雷声,而是官兵在用妖术?” 李详听了这话,沉思片刻,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大怒道: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世上哪有什么妖术,定是你等见官兵攻破了第一道城关,不敢与之为敌,才故意跑到这里,说这种话糊弄本官!” 这李详在追随黄巢起兵之前,本身就在民间做过游方术士,自然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妖术仙术,全都是骗人的把戏,如何肯信这番说辞。 对方心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当即“刷”地拔出腰间宝剑,准备将两个妖言惑众、蛊惑军心的部将斩杀。 孰料他刚拔出宝剑,举过头顶,还没来得及落下,似先前那般剧烈的响动,再度从城外传了过来。 “轰隆—隆隆——” 这次的声响,比先前更加剧烈,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直震得潼关城内的李详心惊胆战,手中的宝剑也摔落在地。 一次是打雷,两次三次,难道还是打雷?那为什么光见打雷,不见下雨? 对方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没过多久,突然又有几名亲信,火急火燎地从城外赶回,来到城楼上向他禀报。 “大人,不好了!咱们的第二座小城,也被攻克了!” “有人亲眼看到,官兵,官兵用妖术,毁了咱们的城墙……” “当真有这样的事?” 一个人说官兵有妖术,李详不信,两个人这说官兵有妖术,李详还是不信。 但是此刻,手下七八个将领,全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便由不得对方不信了。 如果官兵真是靠妖术破城,那么横在这禁沟古道的五座小城,注定挡不住对方,很快潼关城就会被官兵从背面包围。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李详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人开口道:“大人,反正是守肯定是守不住了,不如咱们逃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啊,是啊。” 其他将领纷纷附和。 “逃走,能逃到哪里?回长安去么?” 李详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知道我们就这样弃城而走,你们觉得咱们还有命可活?” 黄巢对部下士兵的军纪,几乎从来不做要求,任凭对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可唯独对那些不战而退、弃城而逃者,绝不姑息,动辄斩首示众。 听了李详的话,众人当即沉默了。 不过很快又有人试探着道:“既然逃也逃不了,守也守不住,咱们不如直接降了官兵如何?” “好主意,听说感化军里,有不少人以前和咱们一样,都是草寇出身,如今不少人都当上了朝廷的大官呢。” “是啊,咱们上万的弟兄,真要投了对方,哪怕不给咱们升官,至少也得原职留用吧?” 听着手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李详摸了摸下巴,心中也不禁有些动摇。 只是闭目沉思了许久,对方最终还是决定先考虑几日再做决定。于是睁开眼睛,缓缓道: “是战是降,不必急于一时,传我的命令,让小城那边的弟兄先撤回来!” 反正禁沟已经是守不住了,对方干脆连剩下的几座小城也不要了,转而将所有兵力,全部收缩回潼关。 不同于禁沟那些小城,潼关城是座名副其实的坚城,大唐朝廷三百年来,为了确保关中腹地的安全,前后不知道将这里的城墙加固了多少遍。 李详心中笃定,齐家军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真有妖术,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把这座城池拿下。 总之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还是暂时观望最合适。 如果长安那边,黄巢及时派来援兵,那么自己就继续坚守。如果援兵迟迟不到,或者官兵真有什么妖术,到时候再投降也不迟。 … 应该说,那李详的想法的确周密。 因为齐慎这边,在组织士兵们炸开了前两道小土城后,突然发现,自己从徐州带来的火药,马上就要用光了。 “启禀公子,咱们之前那五十口棺材,现在只有五口不到了……” “啊,怎么就没了,我不是叫你们省着点用吗?” 尽管剩下的三座小土城,贼军已经主动撤走,接下来齐家军可以从禁沟长驱直入,绕到潼关后方,从地势较低的位置展开围城。 但齐慎心里还是闷闷不乐。 没了火药的帮助,纯靠士兵围攻潼关城的话,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势必要旷日持久,付出伤亡也绝不会小。 伤亡还是其次,其实他真正担心的是,万一自己几日之内,无法将此城攻克,长安那边黄巢又派大军过来解围…… 届时自己岂不是要被人前后夹击,包了饺子? 第50章 攻城 翌日黎明,天气仍旧闷闷的,却一直不肯下雨。 潼关城西侧,三万齐家军奉齐慎之命,已连夜搭建起了数千顶军帐。各类大小不一的攻城器具,也都顺着禁沟古道,一一运送到了潼关城下,铺展开来。 “怎么样,彦章,那李详可答应归顺本公子了么?” 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下。 齐慎背负着双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帐外传来脚步,知道是谢彦章回来了,忙掀开军帐,开口询问道。 “公子,末将没能完成任务……” 来人果然是谢彦章。 对方进入军帐,抱手向齐慎行礼,叹了口气道:“那李详实在狡诈,对方既没有直接答应投降,也没有说不投降,只是让咱们再给他几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考虑?”齐慎闻言,脸色瞬间一变,咬牙道:“考虑个屁,该死的贼子,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你派人去告诉他,本官只给他一天!” “等会儿我便派兵攻城,倘若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他不开城归顺,那么将来潼关一旦被攻破,本官不但要把他的脑袋剁下来喂狗,其他守城的贼军,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部活埋!” 齐慎确实有些着急了,因为就在刚刚,探马来报,百里之外的华阴县,发现了从长安来的贼军斥候。 这意味着,贼军的增援部队,最多再过两三天的工夫,就会赶到潼关城下,与这里的守军一起,对齐家军展开合围。 齐家军固然士气高昂、作战勇猛,但是再怎么勇猛,数量上也只有区区三万多人。而贼军这次会派来多少援军,齐慎是完全不知道的,也根本无从预判。 万一对方赶来增援的兵马,是自己这边的几倍,那到时候自己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不管采取什么办法,自己一定要在这两天之内,将这座潼关城彻底攻占,然后进驻城中,以逸待劳。 如若不然,之前所有的努力只怕都会前功尽弃。 “传我军令,让弟兄们吃完午饭,休整半个时辰,马上分成三部,给我轮流发起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在明天之前,拿下此城!” “先登城楼者,赏钱三千贯,官升两级!有能斩杀李详者,赏钱五千贯,官升三级!其余贼军,每斩首一名,赏钱十贯!敢言退者,斩!” “末将遵命!!” … 时间很快来到正午。 “呜,呜——” 望楼中,传令兵吹起阵阵进攻的号角。 潼关城西侧,三万余名吃过午饭,补充完体力的齐家军将士,听到这声音,立刻将攻城器具架设到城墙下方,随后正式开启攻城之战。 “弟兄们,待会儿都跟我冲!公子说了,谁先杀进城里,重重有赏!” “愿为公子效死!!” 由于齐慎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明日之前,攻破潼关,否则所有将领都要受罚,降官、贬职,甚至斩首。 负责担任先锋的张归霸、霍存二人,皆感受到了不轻压力,于是乎一来就对潼关城发起猛烈进攻。 按照齐慎的指示,两人先是命令士兵,将数十枚裹有火药和稻草的泥丸点燃,用投石机陆续向城墙上方投射,制造烟雾。 随后趁着烟雾弥漫,贼军失去视野的机会,亲率重甲步兵,借着云梯的帮助,全力向上攀爬,准备一举攻入城中。 这样的做法确实取得了效果。 城头的贼军被齐家军的烟雾迷得晕头转向,不停地捂着嘴咳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没过多久,一部分悍勇的齐家军战士便顺利登上了城头。 “杀啊!!” 率先登上城头的官兵,在各级武官的带领下,手持铁斧、盾牌,迅速扩大攻击范围,对着周边的贼军们乱砍乱杀。 “快跑!官兵会妖术,刀枪不入,还会吞云吐雾!” 眼看官兵这么快就杀上城墙,仿佛疯子一般,见人就砍,城上的贼军士兵无不为之胆寒。 他们中有不少人,昨日皆目睹过齐家军暴力破城的一幕,心中对官兵会妖术之事深信不疑,此刻又见对方如此悍不畏死,心生恐惧之下,竟欲转身逃走。 “不要乱!不要乱!” 李详怎么也想不到,这帮手下会如此没用,竟然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就开始有混乱的势头了,气得当即拔出佩剑,亲自来到前方督战。 “都给我顶上去,谁敢再后退,本官杀他全家!” 不得不说,此人跟着黄巢一路走来,能活到现在,还被委任为华州刺史,个人能力还是非常不俗的。 对方一面挥剑,砍死几名逃兵,一面率领数百余亲卫,与迎面杀来的齐家军撞在一起。凭着一股锐气,杀了齐家军士兵一个措手不及,硬是将势头正盛的官兵们,杀得退了回去。 周边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贼兵,见自家主帅如此武勇,顿时恢复了不少信心,旋即握紧刀剑,跟随对方一起,向着先前涌上城头的官兵们猛烈进攻。 城墙甬道的空间本就狭小,贼军们一聚拢,官兵这边很快便陷入包围。 “贼子休狂!你霍爷爷在此!” 眼看局势发生变化,齐家军这边,副兵马使霍存,立刻手持一柄双手大刀,率领一队精锐,向着那李详所在的方向冲去。 李祥与霍存,同为最早追随黄巢造反的一批人,彼此其实是认识的,也知道对方的实力。 “匹夫,来得正好,吃我一剑!” 见霍存领兵向自己靠近,李祥并不畏惧,当即挥舞手中佩剑,主动向对方杀去。 二人兵对兵,将对将,刀来剑往,很快便在城头交上了手。 单论武艺,这李详的本事其实要比霍存高上不少,不过霍存天生膂力过人,仗着一股子蛮劲,居然能与对方杀得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该死!” 眼看无法将霍存击杀,那李详心中隐隐感觉不妙,举头一看,突然发现不远处,张归霸正带兵向这边杀来,顿时吓了一跳。 以他的武艺,对付霍存还算勉强,碰上张归霸可就不行了。 顾不得多想,对方急忙卖了个破绽,随后撇下一众亲兵,自己一个人悄悄向城墙后方撤退。 “贼子莫走!再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霍存见状,哪里肯就这么放了对方,当即带着几个士兵,从上千贼军中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不管不顾追将上去,势必要生擒对方。 岂料战场上环境变化莫测,几人刚一追进去,很快便被吞没在了贼军之中,一时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哈哈哈……天助我也,快,快给本官生擒此人!” 李详此时已撤到后方,爬上一座高台观望,眼看霍存陷入包围,当即大笑几声,准备命人将他活捉起来,作为接下来与齐慎谈判的筹码。 第51章 克城 “三弟!!” 看到霍存身陷重围,处境危险,后方的张归霸心中大惊,立刻抄起一把陌刀,率领麾下精锐,不要命地朝前方杀去。 如果说李详武艺出众,而霍存膂力过人,那么张归霸便是二者兼有。 对方仿佛一头发疯恶兽,疯狂撕咬着眼前的一切,手中陌刀左劈右砍、轮转如飞,任何企图阻挡他的贼兵,都逃不过被拦腰斩断的命运。 “救命!!” “快,快跑!!” 贼军自进入关中以来,前后不知和官兵激战了多少次,大部分精锐皆已消耗殆尽。 如今负责镇守潼关的,除了两三千人称得上精锐,其他大部分都是后来招募的新兵,哪里挡得住如此凶猛的进攻,很快便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却。 远处观战的李详见状,整个人亦吓得脸色发白。 不过对方跟着黄巢混了这么久,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稳住了精神,转头向一旁的亲兵道: “来人,快把我那张两石的长弓取来!” “遵命!” 长弓到手,李详心中总算恢复了几分自信。他的箭术向来很准,说一句神射手也不算过分。 深深吸了口气,对方左眼半闭,立刻将弓弦拉到最满,随后“嗖——”的一声,对着远处的张归霸一箭射出,目标直锁咽喉。 此刻两人的距离不到三十步,这一箭完全在射程范围内。 人群之中,张归霸手持陌刀,正杀得酣畅淋漓,猛然抬起头来,突觉一道寒光向自己面门逼近,心知不妙,迅速侧身躲开。 上天眷佑。 李详方才射出那一箭,并没有没射中张归霸的喉咙,不过却也透过盔甲的缝隙,结结实实地射进了他的肩胛骨中。 殷红色的鲜血,很快便顺着对方身上的铠甲,一滴一滴地淋在地上。 “该死!就差那么一点!” 发现张归霸竟然没死,远处的李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心中惋惜不已。 刚刚自己要是一箭射死了对方,将来派人到长安报捷的时候,不就可以在捷报里好好吹嘘一番了么?到时候陛下一高兴,说不定直接赏赐自己几十个美人。 李详心里正默默意淫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被自己射伤的张归霸,此时已经忍着剧痛,将嵌在骨头里的箭头一把拔了出来。 拔出箭簇的张归霸,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背后取下一把三石巨弓,将目标对准了远处的李祥,准备以牙还牙,把肩头这支射还给对方。 “不好!!” 李详起初并未意识到危险,等他抬起头,发现不对的时候,张归霸射出的羽箭,已正正朝他的额心处袭来。 事发仓促,对方大张着嘴巴,呆呆地愣在原地,居然忘记了躲闪。 “大人小心!” 得亏一旁的亲兵反应及时,迅速从侧方推了李祥一把,这才没有叫他当场毙命。 不过虽然没有毙命,这李祥的运气,却也没有先前的张归霸那么好。 方才他那一箭,只是射中了张归霸的肩胛,如今张归霸这一箭,却不偏不倚,正好射进了他的左眼眼眶。 “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很快刺激着对方的神经,迫使对方发出杀猪一般惨烈的嚎叫。 这也正常,毕竟像夏侯惇那种拔矢啖睛的行为,通常只存在于演义小说中。现实里真正的猛将,能做到张归霸方才那种程度,就算非常难得了。 “好机会!弟兄们,给我杀!!” 一击得手,张归霸心下大喜,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立刻组织周边兵马,继续向前冲杀。 由于方才他拔箭反射李详的那一幕,实在太过夺人心魄,受此感染,此刻身在城头的官兵,士气霎时间被推到了顶峰。 “杀!杀啊!!” 官兵们气势如虹,仿佛下山猛虎一般,大声咆哮着扑向贼军。 反观贼军这边,先前他们就已被张归霸杀得丢盔弃甲、七零八落,如今又看到自家主将受伤,哪里还有半分战意,纷纷扭头便跑。 稍微跑得慢的,马上就会被迎头赶上的官兵追上,一刀砍死。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我等愿降,愿降!” 随着涌上城头的官兵越来越多,城墙上方,留给贼军们躲避的空间肉眼可见地缩小。 发现无路可退的贼军们,不得已,开始在自家头目的带领下,一批接一批地向齐家军投降。 然而杀红了眼的官兵,一时根本停不下来,很快便有许多倒霉的贼军俘虏,白白成了刀下之鬼。 “都住手,住手!公子有令,投降的不能杀!违者重责!” 要不是后来张居言奉了齐慎的命令,及时过来阻拦,这帮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只怕会把所有投降的贼军,全部杀掉。 … 当日傍晚,大战告终。 潼关城城楼上方,原属大齐国的金色战旗,很快被齐家军取下来,焚为灰烬。 取而代之的,则是几日前齐慎亲手设计的军旗——旗帜为方形,红底黑纹,上锈一条造型古朴,具有汉代风格的苍龙。 远而望之,威风赫赫。 “张大哥,听说你受了伤,伤势可严重么?” 大战得胜,齐慎心中自是高兴,然而得知张归霸受了伤,他便顾不得庆祝,急忙命人取来伤药,随后亲自到城头,替对方包扎。 方才对方拔箭反射李详的事,齐慎已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心下对这位猛将的能力,也有了新的认识。 甚至连开口称呼对方,也从平日的张将军,改成了张大哥。 说起来,张归霸其实也大了不齐慎几岁,按道理他叫对方一声张兄更合适。奈何这个称呼,之前已经被他钦定给张居言了。 “不可,万万不可……公子,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潼关城城楼,发现齐慎居然要亲自给自己上药,张归霸心中受宠若惊,试图伸手阻拦。 只是他刚抬起半边胳膊,便牵扯到了伤口,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张大哥,不乱动,很快就好。” 齐慎见状,一面让人搀住对方,一面按自己后世了解的医护常识,先用烈酒代替酒精,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清洗伤口,确认伤口干净后,这才慢慢地将药敷上。 目睹如此情景,周边的张居言、霍存,乃至一旁的刘知俊等将领,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忍不住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来。 齐慎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暗暗得意。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第52章 对峙 时间紧迫,容不得过多休整。 顺利拿下潼关城后,齐慎一面令张归霸统领五千兵马,外加一万投降的俘虏,留守城池,顺便养伤。 一面亲率剩下的两万二千名战兵,马不停蹄地朝着华州华阴县、郑县的方向,继续深入。 先前的攻城大战,齐家军一共战死战伤了三千多名弟兄。 由于路途遥远,齐慎不可能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山东,只能就地掩埋在潼关城下,每人立一块碑,记录下名字和籍贯,等将来有机会再迁回故乡。 至于那被射瞎一只眼睛的贼将李详,齐慎怪对方没有及时归降,原本想将他一刀宰了祭奠士兵亡灵。 不过后来听到对方自称,在贼军那边认识很多高层将领,可以替自己写招降信,齐慎于是饶了对方一命,让人给对方治伤的同时,将其带在自己军中随行。 … “公子,探马来报,贼将尚让,昨日已率军进驻华阴县城。” “哦,有多少兵马?” “来得不少,只怕不会低于三万。” 潼关通往郑县的官道上。 得知黄巢那头的援兵已到,还比自己这边多出一万人,齐慎不由得眉头暗皱,缓缓勒马停下,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见他如此,一旁刚刚投降齐家军,此时已成了独眼龙的李详,脸上立刻带着讨好的笑容,主动请缨道: “启禀齐大人,在下有位族弟,名叫李唐宾,恰好在那尚让的麾下担任偏将,大人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担当信使,亲自说服对方归顺大人。” “狗贼,我家公子好心留你一命,还敢耍心眼,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齐慎闻言,尚未说话,身边的亲兵什将谢彦章已大怒起来,瞪眼道:“万一把你放了,你一去不回,反而把我军虚实透露给对面,又该如何?” “这,这……”那李详瞠目结舌道:“齐大人,在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说实话,对方的确是想替齐慎劝降,并没有趁机逃走的意思。毕竟丢了潼关可是死罪,哪怕对方回去了,黄巢也绝不会放过他。 “好了好了。”齐慎摆了摆手,止住了二人的争执,接着对李详道:“不是本官信不过你,但你毕竟是新入伙的,亲自动身就不必了,写封亲笔信让人送去便可。” “那……在下遵命。”李详闻言,连忙点头答应。 … 华阴县城,县衙大堂。 “各位将军,眼下潼关已破,华阴、郑县等处,绝对不能再出纰漏,否则陛下震怒,你我皆担待不起。” 身长七尺、正当壮岁的大齐国太尉,兼中书令尚让,此刻正满目愁容地坐在堂案前,与几位部将商讨接下来应敌之策。 “听说唐军主力,昨日已从潼关出发了,你们说,我等该如何应敌?” 大堂左侧,部将费全古站起身来,拱手道:“启禀太尉,伪唐官兵远道而来,跋山涉水,不久前又在潼关城大战一场,虽说侥幸得胜,如今想必已是强弩之末了。末将认为,我军应该趁此机会,出城野战,一战破之!” 这费全古本是官兵出身,后来见黄巢势大,才选择加入反贼大军。对方从未和齐家军交过手,心中并不清楚对方的厉害,因此信心满满。 “末将以为,费将军方才所言,殊为不妥。” 一旁的李唐宾闻言,连连摇头:“唐军三日攻克潼关,现在锐气必定旺盛,我军断不可贸然与之接战。对方虽是远道而来不假,我等从长安驰援至此,难道不也是远道而来么?” 尚让闻言,伸手捋了捋上唇胡须,心中比较赞成李唐宾的想法,点头道:“此事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不同于费全古,尚让出身贼寇,从前本是王仙芝的属下,王仙芝被唐军击杀后,残部群龙无首,对方这才率众投靠黄巢。 当年贼军第一次在沂州城外惨败,尚让本人是亲历者,心中对齐家军的悍勇,自然印象非常深刻。 说真的,这次要不是黄巢再三下旨,催促他领兵援救,他其实根本不愿意来。 只是既然硬着头皮来了,那就不能孟浪,每行一步,都要处处小心,时时提防。毕竟华州离关中腹地,近在咫尺,这一仗若是输了,长安可就保不住了。 “各位,这伙唐军与他人不同,我等倘若出城与之野战,只怕未必能占到便宜,还是暂时留守华阴,伺机而动为上。” 顿了顿,尚让接着开口。 费全古听了这话,皱眉道:“太尉这么说,末将不敢有什么异议,只是末将担心,时间一久,长安那边,陛下只怕会听信小人谗言,认为我等故意按兵不动,是想与官兵暗通曲款。” 尚让闻言,感觉对方说得有道理,心中又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费全古继续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末将听说,游弈使朱温,前日已率兵赶到同州,与进攻朝邑县的王重荣等人,大战了数场,互有胜负,他们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咱们这里却不出兵,陛下会怎么想?” 话说朱温此人,自从当年在沂州抱犊山,出手救过黄巢一次,从那以后,对方便开始平步青云,很快成为黄巢的亲信,积功做到了都虞候、游弈使。 “你说的有道理……” 朱温与尚让关系向来不睦,听了费全古这番话话,尚让心中顿时动摇起来。 就在这时,忽有斥候来报,抓住了一名官兵斥候,还从对方身上搜出了一封秘信。 “什么秘信,呈上来本官看看。” 尚让闻言,立刻让人取来浏览,随后转头望了望身畔的李唐宾,脸色微变。 李唐宾见状,意识到信中内容与自己有关,忙主动开口道:“太尉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哼!你自己看吧。”尚让哼了一声,将秘信扔到对方身前。 李唐宾接过信纸,低头一看,脸色霎时惨白,忙替自己辩白道:“这都是官兵故意使的离间计,想要太尉大人误会末将,太尉大人千万不要相信,末将,末将绝无背叛大齐之意!” 原来这封信,正是之前齐慎让李详写给李唐宾的,信中齐慎许诺,只要李唐宾能找机会杀掉尚让,率兵归顺自己,自己会向朝廷保举他做华州刺史。 “李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本官当然不会怀疑你……只是你那族兄李详,实在有负君恩,守不住潼关城,被人抓住也就罢了,如今还敢替官兵招降纳叛!” 尚让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冷冷道:“对方还有家人在长安,本官立刻禀奏陛下,将他全家老小,全部处死!” 按照黄巢的规矩,所有外出将领的妻儿家眷,必须留在长安做人质。这李唐宾也不例外。 听到尚让要让黄巢处死齐李详全家,李唐宾不由得面色一寒。 第53章 快刀 “本官决定,明日便派兵出城,与贼唐官兵一决雌雄。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打上一仗,让陛下能够放心。” 思虑再三,最终尚让还是决定,先派一支小规模的部队出城,试试齐家军的锋芒。不管是胜是负,起码能向黄巢那边有个交代。 “咳咳……” 抬眼将面前几位将领打量了一遍,对方很快将目光锁定到了李唐宾的身上,故意咳嗽两声道: “李将军带兵打仗,素称勇武,对陛下也忠心耿耿,本官决定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明日出战,便由你作为全军先锋,领兵八千,出城与官兵决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尚让嘴上说不怀疑李唐宾,其实心里却并不是那么想的,不然也不会谁都不挑,偏偏要挑对方出战。 “末将……领命。” 见尚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唐宾心中苦叹一声,明知道出城凶多吉少,也只得答应下来。 … 时候正是七月下旬,夏秋交替。 当天夜里,华阴县下了一场大雨,直到翌日中午,雨势才渐渐放晴。 县城外,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官道,因此变得越发泥泞,人与马行走其中,仿佛脚踩糖稀一般,很是叫人难受。 “公子,探马来报,约摸有八千贼军,已经出城了,正在营寨外向我军挑战。” 齐家军军营。 由于昨夜帐篷漏雨,齐慎不慎着了凉,今天刚一起床,他便发现自己染上了风寒,随即开始头晕脑胀,精神萎靡。 “哟呵,胆子还真不小,啊嚏——” 中军营帐。 捂着嘴巴打个个喷嚏,齐慎让人给自己找了件大氅披在身上,一边吸鼻子,一边向周边众将道:“诸位将军,你们谁愿意替本公子出战?” “末将,末将愿意出战!”霍存闻言,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缨道。 “老霍,次次都是你和张归霸做先锋,这可不公平!你俩都把仗打完了,我和我的人还打什么?” 张居言瞥了霍存一眼,不甘落后道:“这回说什么也得让本虞侯这五千多弟兄上了!” “去去去,就凭你那点虾兵蟹将,能打得了什么硬仗,老老实实跟在我的人屁股后边,随便捡点功劳多好?” 霍存鄙视地望着对方,随后拍了拍胸脯,自吹自擂道。 有一说一,自打齐家军出征以来,每次冲锋陷阵,确实都是霍存和张归霸打头阵,对方完全有傲气的资本。 “你!欺人太甚!” 张居言气得脸上肌肉抽搐,忙转身向齐慎请求道:“公子,让末将带兵出战吧!末将一定痛击贼军,绝不给您丢脸!” “啊嚏——” 齐慎闻言,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伸手挠了挠鼻孔,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张居言,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后排的刘知俊。 好不容易找到把快刀,是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了。 刘知俊会意,知道齐慎想让自己出战,当即站起身来,抱拳道:“公子,末将请命出战!” 算起来,从去年十月到如今,这刘知俊加入齐家军阵营,也差不多快有九个月了。 这九个月的时间,通过与齐慎以及葛从周、张居言等将领的相处,对方能感觉得出齐家军的与众不同,同时也认定齐慎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主公,心中做好了长期留下的准备。 正因如此,此刻他才决定要出战。 “很好!”齐慎闻言,心中隐隐激动,故意问道:“贼军有八千兵马,刘将军只有五千人,可有信心破敌么?” 刘知俊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公子放心,末将去去就来!” 一言既罢,对方不再多说什么,立刻告别齐慎,随后到营帐外组织兵马,准备出战寨门外正在列阵挑衅的李唐宾。 “公子,你让姓刘的上,那末将怎么办?” 营帐内,眼看齐慎决定让刘知俊出战,张居言心有不甘道:“出征这么久以来,末将连一仗也没打过,手下的弟兄们都开始埋怨我了,公子,您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晾着末将?” “急什么,我有说过不让你出战?” 齐慎白了对方一眼,忍不住开口数落道:“是不是本公子平日里对你们太客气了,一个个都学会恃宠而骄了?究竟是本公子在指挥兵马,还是你在指挥兵马?” “末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张居言闻言,脸色一白,赶忙摇头否认。 齐慎见状,想到对方请战如此积极,也是对自己忠诚的表现,心中不忍过度苛责,忙又放缓语气道: “好了,张兄,我之所以不让你出战,其实是另有重任,想交给你去完成。这个任务难度很大,本公子想来想去,如今我帐下这些武将中,实在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张居言闻言,心中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公子,是什么任务?” 齐慎故意卖关子,笑着道:“不用问,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 雨过天晴,华阴县城外,道路已经干了,太阳反而有些毒辣。 贼军这边,偏将李唐宾,早早地便率领麾下八千兵马,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提前布下了战阵—— 战阵共分三部,每部皆为半圆阵形,弓弩手居前,枪兵、陌刀手在后,轻、重骑兵分列两侧。 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布阵之法,进攻性不足,但防御性很强。 “呔!来战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站在人群中,举目望去,远远看到对面出现一位高大威猛的壮汉,身披重铠,手持一柄长槊,身后领着数千士兵,骑马向自己这边靠近,李唐宾当即高声喝问。 来人正是刘知俊,只是李唐宾并不认识。 应该说,现在的刘知俊,压根就没有几个认识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从没有打出过什么惊人的战绩。 “弓弩手,放箭!!” 眼看对面的刘知俊并不回答自己,一来就亲率数百名骑兵,策马疾驰,试图向自己冲击自己的阵地。 李唐宾只当对方是个莽夫,不会打仗,心中冷笑两声,立刻命令弓箭手放箭。 “嗖—嗖——” 伴随着阵阵刺耳的破空声划过天际,数以千计的羽箭,很快如蝗虫一般,向着迎面奔腾而来的官兵们头顶袭去。 第54章 吕布 “全体听令!” “持槊!举盾!杀!!” 眼看漫天箭雨袭来,刘知俊心中并不慌乱,一面高声下令,一面加快了向前冲锋的速度。 他麾下的骑兵并不多,只有三百余名,然而个个都是人马具甲、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忠勇可靠。 由于装备精良,贼军的箭雨,几乎没有对这帮骑兵造成太大伤害。 除了个别运气实在不好的,被箭头穿过甲缝射伤外,其余大部分人皆顶着箭雨,一口气冲到了贼军阵前。 “战锋营!给我上!” 眼看官兵杀至,贼军阵后,李唐宾观望了片刻,立刻挥了挥手,命战锋营上前支援。 话说这些年来,大江南北,辗转作战,贼军们已完全习得了唐军的战斗之法,临敌布阵时,亦分为弓弩手、战锋、奇兵三道阵线。 “杀!!” 刘知俊这边毕竟是骑兵,速度要比以重甲步兵为主的战锋队快得多,很快便冲进第一道阵线,奋力冲杀。 贼军的第一道战线,主要为弓弩手,虽说身上穿着甲胄,但装备明显要比官兵差上许多,被战马撞击之下,很快便阵形大乱,死伤大片。 不过很快,随着后方战锋队的到来,贼军的阵线便渐渐稳定了下来,开始反守为攻,向着官兵骑兵合围。 “都给我撤!” 刘知俊见状,并不多做纠缠,立刻率领骑兵撤出战线,原路返回。 贼军的弓弩手和战锋队,都是两条腿的步兵,骑兵要撤,他们自然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屠戮一番后,从容退走。 “将军,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撤了,咱们也派骑兵追击吧!” 战阵后方,眼看官兵打完就跑,贼军这边不少什将、队正,皆气得咬牙切齿,纷纷向李唐宾请命追击。 李唐宾闻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阵,犹豫了许久,摇头道:“官兵狡诈,必有什么埋伏,不可轻举妄动。” 谁知对方这句话刚说完,却见方才还在向后撤退的官兵,在撤出了一段距离后,突然又集体调转马头,再度向身后的贼军发起冲锋! “儿郎们,随我杀回去!” 刘知俊大吼一声,仍旧手持马槊,一骑当先,倏忽间便率领众人重新杀回阵前。 贼军们本以为官兵刚刚才进攻完一轮,不会这么快就杀回来,心中皆放松了警惕。哪知道才片刻工夫不到,对方竟然又杀来了,猝不及防之下,当即被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靠着麾下的三百骑兵,刘知俊一来一回间,已杀死了二三百名贼军步卒,自身的损失却只有寥寥数人。 “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李唐宾见状,心中亦不禁慌了神。要是一直任对方这样来回折腾,那还得了。自己这边就算能稳住战线,迟早也会被折磨得士气崩溃。 “传本将命令,让骑兵营从两翼出击,与弓手营、战锋营一起,将对方围住,切不可放他们逃走!” 重重咽了口唾沫,李唐宾不得已,只得下令骑兵出战,准备趁刘知俊等人与自己步兵缠斗的空当,指挥骑兵从左右两个方向,迂回包抄对方,将对方困死。 应该说,这个决策并无问题,李唐宾心中认定,只要自己两翼的骑兵一出动,发现情况不利的刘知俊,肯定会想办法后撤突围。 到了那个时候,这支孤军深入的官兵,就算真有本事能突围得出去,过程中肯定也会损失惨重。 局面明显对自己这边更有利。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李唐宾的意料—— 眼看自己这边骑兵尽出,那战阵中的刘知俊,却丝毫没有想要撤退的意思,反而率领三百多名手下,继续向着战线深处推进。 “疯子,这个疯子!” 看到如此疯狂的一幕,李唐宾心中大吃一惊,搞不懂对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此人狂傲到这般田地,想靠区区三百骑兵,一口气杀穿阵地,直接杀到自己面前? 他本来不愿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疯狂之人,然而现实很快便让他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只见刘知俊头戴凤翅兜鍪,身穿披膊细鳞甲,胯下骑着具装战马,左突右驰,迅捷如风。 手中一杆丈八长槊,更是像蛟龙出海一般势不可挡,槊锋所到之处,人头滚滚,立刻溅起无数血花。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单是死在对方一个人手里的贼军士兵,就高达四五十人。 吕布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李唐宾平日也自诩武艺出众、身手不凡,时常以猛将自居,此刻却也被刘知俊吓傻了,生怕对方真的冲到自己面前,急忙命令周边亲兵上前阻拦。 好在随着贼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围拢,刘知俊等三百多名官军骑兵,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呼……” 李唐宾见状,重重地吐了口气。只道对方陷入这般重围,决计是没有逃出生天之理了。 他心中甚至计划着,倘若能将这刘知俊活捉,自己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劝降对方,让他为自己的主公黄巢效力。 然而此刻的李唐宾,明显忽略了一个问题。 刘知俊和自己打了这么久,只不过才出动了三百多人,对方还有整整四千七百多人,还放在后方没有加入战场呢。 “不好,中计了!” 等到李唐宾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杀!杀啊!!” “跟我冲进去!救刘大哥!” 伴随着阵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数以千计的官兵精锐,在刘知俊部将孙坑、卓瑰、刘儒、张邻等人的带领下,突然从后方杀到,目标直指贼军的骑兵部队。 贼军的骑兵,总数约摸一千,原本是李唐宾派出来包围刘知俊,防止对方突围的。然而到了这时候,这帮人包围刘知俊不成,反而其他官兵从背后包围了起来。 很快,双方便陷入了激烈的缠斗。 这场缠斗,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终以官兵获胜,贼军惨败,伏尸五千人告终。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眼看形势不对,李唐宾脸色惨白,急忙率领剩下的残兵,退回了华阴县城中。 第55章 赐剑 “公子,末将不辱使命,替您打赢了此战!” 大战告终,全身被鲜血染红的刘知俊,被人从死人堆里找了出来。对方非但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什么重伤,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只能说吕布再世这个名号,实在是当之无愧。 “刘兄……什么也不说了,你今天立下的功劳,本公子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齐慎此时也来到了战场,看着满地堆叠的刀枪甲胄、贼军尸体,以及刘知俊血汗淋漓的脸庞,满脸震惊之余,心下也不由得隐隐感动。 不管这刘知俊,将来会不会像历史上那样,野心渐长,最终选择背叛自己,起码此时此刻,齐慎相信对方对自己是忠诚的。 出于这个念头,他开始像称呼张居言张兄那样,改称对方为刘兄—— 说来也是好笑,齐家军里随便挑一个将领出来,年纪都要比齐慎大上几岁,貌似也就只有谢彦章比他略小。 “刘兄放心,今日你和你麾下的健儿们,立下如此大功,回去我会好好赏赐你们。等将来官兵驱逐贼军、收复长安之后,我还会再度向朝廷请赏!” 齐慎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他本想说自己会向天子保奏,为对方加官进爵的话,不过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齐家军内部的擢升谪贬诸事,还是由自己定夺为好,不能让让李唐皇帝来决定,那样会有损自己在众将心中的威信。 … 残阳退尽,明月东升。 官兵们打扫完战场,将贼军留下的尸体焚烧,将粮草、辎重,以及数百匹战马带走,天色开始入夜。 在齐慎的安排下,众人在军营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 “刘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今后看到此物,能想起本公子对你的情谊。” 席宴上,齐慎当着众将领的面,大力表彰了刘知俊的功绩,随后将自己身上的佩剑取下来,亲自赠送给对方。 “末将绝不辜负公子的信赖。” 刘知俊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佩剑,鞠躬下拜道。 眼看自家公子如此器重刘知俊,席宴周边,原本和对方不熟稔,以前心中甚至瞧不起他的张居言、霍存、谢彦章等将领,这时纷纷起身敬酒,开口向对方道贺。 “刘老弟,你能得到公子的佩剑,真是羡慕死我老霍了!” “知俊兄弟真是深藏不露啊,想不到你不但武艺惊人,带兵打仗也如此凶猛,以前我们怎么都看不出来?” “哈哈哈,诸位大哥过奖了。” 刘知俊闻言,忙起身向众人回敬,随后转头望着被大伙簇拥在中间的齐慎,叹了口气道: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以前在那时溥麾下效命,在下就算在再本事又如何,那时溥嫉妒贤能,从来不给我单独统兵的机会。直到后来跟了公子,我才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对方这番话,其实说得半真半假。 当初并不是时溥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只是他发现时溥生性多疑,生怕自己太出色,会引起对方的猜忌,所以才一直装傻藏拙。 在齐家军就不一样了。上次在潼关城,对方亲眼目睹了齐慎给张归霸上药的过程,知道对方重视良将,这次才会放心大胆地表现自己。 “各位,趁着现在有空,咱们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对付贼军。” 众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直吃到深夜。眼看席宴进行得差不多了,齐慎起身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随后开口道: “贼军吃了如此大的败仗,接下来多半会畏首畏尾,龟缩在城内不肯出战,为了防止黄巢继续增援,本公子决定,明日开始攻城,你们意下如何?” 众将闻言,自然没有意见,纷纷放下酒杯,抱拳道:“我等谨遵公子号令。” … 清晨,天气明媚。 华阴县县城四面,上万名齐家军将士,很快挖掘好了壕坎,将大量攻城器具运到城墙之下,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做好准备。 齐慎昨夜既然决定了要攻城,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时间来到正午。 “公子,云梯、冲车等物,均已备齐,弟兄们也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攻城了!” 吃过午饭,霍存忙带着几个亲兵来到齐慎身畔,一面开口禀报,一面请求道: “公子,我二哥有伤留守潼关,那刘知俊老弟,昨日才出尽了风头。待会儿攻城,您还是让末将担任先锋吧。” 对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张居言,转头望了望周边,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挠了挠脑袋,忙向齐慎询问: “公子,老张那小子呢?末将今天好像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看到他,还有他手下那五千多弟兄,好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齐慎笑着道:“他不在军营,我有别的任务给他,他一早就领着麾下的兵马出营了。” “什么任务?”霍存忍不住好奇道。 “这个你马上就会知道。” 齐慎没有直接回答对方,主动转移话题道:“霍大哥,待会儿进攻华阴县,先锋之位,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你要记住,能战则战,不要强攻硬取,要尽可能地保存实力,消耗对方。” “末将遵命!” 听到齐慎让自己担任先锋,霍存心中喜不自胜,没有再纠结张居言去哪里了的事。 … “唉……官兵开始攻城了。” 华阴县城楼上方。 听着城外传来的进攻号角,想到自己被困孤城,还不敢向长安那边求援,贼军主帅尚让,脸上不禁浮起愁容。 一旁的偏将李唐宾,脸色亦十分难看。毕竟昨日对方才打了败仗,损失了大量兵马,尤其是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太尉大人不用担心,有末将和弟兄们在,唐军攻不上来,华阴城稳如泰山!” 此刻城楼上的贼军众将,大都对齐家军心存忌惮,只有偏将费全古不以为然。 对方此前从未和齐家军交过手,自然不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 第56章 受挫 “呜——” 刺耳的号角声,一阵高过一阵。 听到号角声的齐家军士兵,在霍存的率领下,开始正式进攻华阴县城。 有了上回在潼关的经验,众人先是用抛石机不断向城墙上方投射石弹,以及会散发浓烟的草球。 随后趁着烟雾弥漫的机会,立刻手持刀盾,向着城头攀爬。 “放箭!!” “给我上滚水,上金汁!” 不知者无畏,贼军这边,负责守城的偏将费全古见状,立刻命令士兵向城下放箭,也不管射得中射不中。 待箭矢射完数轮,发现城墙下方的官兵离自己越来越近,对方赶忙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滚水金汁,顺着城墙泼将下去。 “啊!啊啊!!” 连日来的大捷,使得齐家军一部分将士生出了轻敌之心,此刻只顾着向上冲锋,对贼军的攻击未加防范,当即被城头泼下的汁液烫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有些运气不好的,甚至脚底一打滑,直接从云梯上坠落,摔得吐血而亡。 “不要怕,都给我冲!!” 眼看进攻受阻,后方的副兵马使霍存,顿时气愤无比,完全忘记了齐慎先前交代的话,不顾麾下士兵的伤亡,继续指挥大伙强攻。 “哼,莽夫,来得正好!” 城墙上方,费全古冷笑两声,立刻命人取来数十张大网,望着城下正在攀登的官兵们抛去。 这些大网的网绳,乃粗麻所制,十分结实,每一张皆用松油浸泡过,上面系满了尖锐的铁钩,锋利无比。 齐家军众士兵,冷不丁被这些大网缠住,顿时慌了手脚,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肉,很快便被铁钩刺中,且越挣扎刺得越深,没多久进攻的速度便停滞了下来。 城头费全古见状,大喜过望,趁机命麾下士兵们,将带火的羽箭向对方射去。 由于巨网用松油浸泡过,极易点燃,华阴城下,霎时燃成一片火海。 “啊!救命!!” 被巨网笼住的齐家军士兵们,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得,很快便被烈火烧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空气中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个霍存在搞什么,我不是跟他说了,不要强攻么?” 远处望楼,正在观战的齐慎,发现己方将士伤亡惨重,眉头立刻拧成一团,忙吩咐一旁的传令兵道: “传我的命令,鸣金收兵!” “遵命!!” 几名传令兵闻言,立刻在望楼上敲起锣鼓,挥动旗帜。 华阴城下,副兵马使霍存,两度进攻受阻,还打算组织士兵进行第三次进攻。这时突然听到齐慎退兵的命令,心中很是不甘。 但公子的命令,对方又不敢不听,最后只得带着麾下残兵退了回来。 “公子,你为何让末将退兵啊?只要再给末将两个时辰,末将一定能攻上城头!” 回到后方,齐慎还未来得及数落,霍存反倒先开口抱怨起来。 齐慎体谅对方攻城不易,本来不想过多斥责,闻听此言,他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当即冲着对方大发雷霆。 “你眼睛没瞎吧,你好好看过没有,刚刚那两次攻城,贼军死了多少,你手下的弟兄又死了多少?你还能进攻几次?” “作为一名将军,你姓霍的确实武艺出众,作战也足够勇猛,但你太不把麾下士兵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别说我没提醒你,下次再见你如此鲁莽,本公子马上罢了你的职,让你到后方喂马!” 见齐慎如此生气,霍存呆了呆,急忙抱拳道:“公子,末将知错,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这次一定将功补过,替您把城池攻下来。” “你……” 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居然还想着再进攻,齐慎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来许久,他才缓过一口气来,翻了个白眼道:“好了,今日的攻城就到此为止,谁都不准再轻举妄动。” “什么?就这么算了?” 霍存闻言,挠了挠腮帮,只觉得这一仗打得虎头蛇尾不说,关键自己还栽了跟头,挨了骂,本欲劝齐慎改口。 然而抬起头,发现齐慎正目光不善地瞪着自己,对方顿时话到口边,又急忙咽了回去。 “公子息怒,霍大哥只是求战心切,绝非故意惹公子生气。” 一旁的刘知俊见状,忙开口替霍存说起了好话。接着他也有些好奇道: “公子,眼下时间还没到傍晚,这场仗完全可以继续打下去,您若是担心霍大哥莽撞,可以派末将出战。” 齐慎转头望着他,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接下来的两三天,我们只要把他们四面围住,不让他们出城就行了。” “这是为何?” 刘知俊越发不解了,伸出一只手抵在唇边,迟疑道:“贼军兵力也不算少,后方还有黄巢从长安源源不断地输送粮草军械,我军与对方长期对峙,只怕并没有多少优势。” 齐慎笑着道:“若是他们的补给被切断了呢?” “什么?” 刘知俊听到这里,整个人顿时愣了一愣。 今日一早,齐家军刚开始围攻华阴,张居言便带着数千兵马离开了军营。而齐慎之前也说过,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对方执行。 难道说…… … 时间转眼过去两日。 “奇怪,官兵究竟是想做什么?” 华阴县城城墙。大齐国太尉尚让,望着城外数以千计的官兵营帐,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这两日以来,官兵既不进攻,也不后撤,只是将华阴县城四面围住。 期间贼将李唐宾、费全古二人,为了打破僵局,曾先后带兵出城,试图袭扰对方,结果均被刘知俊打退。 刘知俊攻城战如何,尚不可知,但是野战这一块,对方确实难逢敌手。 眼看出城野战无望,反贼们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长期与官兵对峙,反正华阴背后都是大齐国的统治范围,不愁没有补给。 “城中食物,估计还能撑四五天,该派人去长安,向陛下求取粮草了。” 城楼上方,尚让自顾自地咂了咂嘴,挥手召来一名亲兵,准备让对方通知李唐宾,晚上率兵出城,前往长安索要粮草。 亲兵点头领命,尚未动身。 这时候,却见李唐宾带着几个士兵,快步向城楼这边跑来,边跑边道: “太尉大人,太尉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见对方如此惊慌失措,尚让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忙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第57章 绕后 “郑县,郑县被官兵攻下来了……” “什么?” 从李唐宾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尚让心中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当场。 郑县位于华阴县的西边,是长安到华阴的必经之地,那里若是被官兵拿下,岂不意味着,自己这边的粮道已经被对方切断了吗。 可是,自己明明在那里留下了数千兵马,官兵是怎么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做到的? 尚让有些不愿意相信,忙强作镇定地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消息可靠么,莫不是官兵在故意吓唬我们?” “大人,此事只怕不假。”李唐宾满脸愁容道:“听逃回来的弟兄说,两日前官兵围攻咱们的时候,就派人去袭击郑县了。” “对方穿着咱们大齐国士兵的甲胄,打着您的旗号,由那叛将李详亲自带路,骗开了郑县城门,然后……” “该死的,又是李详!”尚让听到这里,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这无耻之徒,当初陛下就不该让他来守潼关!” 李唐宾沉默了一阵,接着低声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尚让闻言,脑海有些恍惚。 是啊,如今还能怎么办呢,华阴已经被官兵包围,粮道也被切断,眼下唯一的办法,恐怕也只有全军出城,和对方决一死战了。 问题是,这样做真的有胜算吗? 想到前几日李唐宾和费全古出城,均被刘知俊击败,各自损失数千兵马,尚让只觉心中一阵绝望。守城自己这边还有机会,出城野战,只怕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要不,自己也学那李详,直接开城投降算了? 不,不可,陛下待我恩重如山……一念至此,尚让缓缓吞了口唾沫,忙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黄巢对自己,那真是没话可说了。 当初王仙芝被杀,自己率残兵北上追随对方,对方一直对自己信任有加,进入长安后,更是封自己为太尉,地位仅在他本人之下。 记得有段时间,自己看上了原唐朝蓝田县县令的女儿刘氏,对方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立刻把刘氏赐与自己为妻。 如此深重的恩情,自己怎么能忍心辜负呢? 目光回到城楼。 发现尚让脸色沉重,变化不定,李唐宾能猜出对方在犹豫什么,当即抱拳道: “太尉大人,末将知道您不忍心辜负陛下,既然如此,明日咱们便整军杀出城去,与伪唐官兵决一死战!届时倘若战败,我等能突围就突围,不能突围,就当为陛下尽忠了!” 尚让听了这话,眼前忽然一亮。 对啊,有那么多炮灰给自己挡着,自己未必不能突围。别人不好说,但自己不一样,凭自己在大齐国的人脉和声望,届时陛下就算震怒,也不至于将自己处死。 “好!李将军肯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本官深感欣慰!等将来回长安,我一定禀明陛下,让他好好封赏将军。” 想到心里,他口中嘉许着李唐宾,心里想的却是,明日一定要想办法突围,绝不能交代在这里。 … 尚让的想法很美好,明日出城决战,让麾下两名偏将李唐宾、费传古留下来垫后,自己则趁机逃走。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无情重击。 翌日天色微明,对方尚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到帐房外传来的人马嘈杂之声惊醒。 穿好甲胄,推开门一看,尚让顿时傻眼了——好家伙,只见城内己方的军营中,赫然出现了齐家军战旗,官兵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杀进华阴县城了。 “怎么回事,来人,快来人!” 尚让吓得魂飞魄散,试图招呼亲兵,把自己的坐骑牵来,好让自己逃命。只是连续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 他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见费传古领着一队兵马,急匆匆来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道: “太尉大人,不好了,那李唐宾与其族兄李详暗中勾结,今日一早便私自打开城门,将城外官兵都给迎了进来!” “什么,这,这无耻的奸贼!” 听到这个消息,想起昨天对方在城头那般大义凛然的模样,尚让气得头晕目眩,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大人,眼下情况不妙,趁现在还有机会,末将马上派兵护送您逃出城去。” “好,好。” 尚让此时心中着急,也顾不得多想,听到对方要护送自己出城,立刻骑上马,与对方一起逃离军营,准备绕道返回长安。 几人从离开军营,到逃出华阴城,整个过程出奇地顺利,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只是走着走着,尚让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好像自己一行人并不是沿着官道往长安的方向走,而是在往反方向。忙勒马停下,向费全古确认道: “费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费全古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向周边挥了挥手。身畔的百余名甲士,立刻拔出刀剑,将尚让连同对方的几十名亲兵团团围住。 “费全古,你这是什么意思?” 尚让见状,大吃一惊,“我明白了,你先前的话都是在骗我,那李唐宾并未投敌,真正投敌的是你!” “正是。” 费全古点头承认道:“对不起太尉大人,如今潼关已破,咱们后路也被官兵切断了,我等若据城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末将为自己和麾下的弟兄考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令兄费传古,如今尚在陛下宫中担任枢密使,你这么做,欲陷令兄于何地?”尚让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投敌,高声质问道。 费全古苦笑一声道:“先前郑县还未被官兵拿下,末将便从长安接到一封讣告,家兄已经病故了……” 话说这费全古,之所以能在黄巢军中有一席之地,除了本身有几分能力外,最主要还是因为其兄长费传古,在长安投降黄巢后,担任了大齐国的内枢密使。 如今费传古病故,等于这费全古最大的靠山没有了,再加上这几日来目睹了官兵的强大实力,对方认定跟着黄巢不会有好结果,几经犹豫后,最终选择向城外的齐慎暗通曲款。 为了表达诚意,于是准备把尚让当作见面礼,送到齐慎手中。 “你!” 得知真相的尚让,心中懊悔万分,只怪自己先前不该自乱阵脚,轻信对方。如今想要逃跑,哪里还有机会。 唉,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自己还不如主动向齐慎投降呢,也用不着沦为阶下囚。 第58章 停战 “啧啧,这仗打得,怎么跟过家家一样?” 齐家军这边,得知费传古已活捉尚让投降了自己,剩下一个李唐宾,也被随后入城的刘知俊和霍存制服,齐慎心中自然大喜。 当日正午,他便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头戴兜鍪,身穿披风战甲,骑着自己的大黑马,风风光光地进驻到了华阴县城。 有句话说,时来天地皆同力。 齐慎感觉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形容自己,自打穿越以来,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出奇地顺利,似乎上天一直格外关照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 唐末到五代这段时期,对于整个华夏而言,实在是一场浩劫。各大军阀连年征战、互相残杀,黎民百姓水深火热。朱温、李克用、秦宗权这些军阀,在部队缺乏军粮时,甚至会捕杀无辜民众充当军粮。 或许是上天安排自己穿越到这里,就是为了早日结束这场乱世吧。 … “你就是大齐国的太尉尚让么?” 华阴县,县衙大堂。 齐慎很快见到了被费全古捉住并献到自己面前的尚让,一面抬眼将对方打量片刻,一面开口询问道。 尚让本以为齐慎不会放过自己,正打算说几句硬气的话,然后再慷慨赴死。这时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大齐国太尉,而不是反贼,似乎并没有想杀自己的意思。 心中斟酌了一阵,还是活命要紧,对方于是缓缓点头道:“在下正是尚让,阁下就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齐公子么?” 齐慎挥了挥手,命人给尚让松绑,温声道:“尚兄不必紧张,我对你,对你们的陛下。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大唐皇帝令我出征,身为臣子,君命难违,这才不得已发兵至此。” 尚让闻言,心中顿觉无语。 你小子不但攻破潼关城,杀死和俘虏了我们那么多兵马,还把本官也骗到这里,做了你的阶下囚,如今居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齐慎见对方脸色阴沉,沉默不语,笑了笑,接着道:“说实话,我原本打算拿下潼关和华阴县便停手的,只是见尚兄你领着三万兵马,来者不善,才会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尚让听完解释,心中更无语了。 他有些怀疑齐慎是故意戏耍自己,可抬眼望去,又见对方脸上并无任何嘲讽嬉笑的表情,思来想去,不明白对方意欲何为,只好主动询问道: “齐公子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妨直言。” “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明言了。” 齐慎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当即笑着回道:“我欲与贵军停战,希望尚兄能做个中间人,替本公子促成此事。” 尚让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赶忙确认道:“齐公子的意思,莫不是想叛出李唐,加入我们大齐国?” “非也,非也。”齐慎摇头道:“我只是说停战,并没有说要加入你们。” “停战?齐公子想停战多久?” “半年。” “半年,半年……”尚让咂了咂嘴,没想到齐慎居竟然想停战这么久,心中很快打起了算盘。 眼下大齐国虽然割据关中,但西北陇、岐、泾、延等州,处处皆是试图反扑的唐军官兵。 东边的同州一带,朱温和王重荣正斗得难舍难分。南边的商、邓二州,又有杨复光带兵袭扰。自己这帮人的处境,可以说是四面受敌。 偏偏自己这次还出师不利,来不及救援潼关不说,连华州也没能保住…… 现在齐家军打算停战,对大齐国来说算得上百利而无一害,自己若是真能促成此事,想必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心中会很高兴,不再追究自己的战败之罪。 想到这些,尚让正准备开口答应,忽又有些不放心,忙追问道:“齐公子,若是我家陛下答应停战,贵方却中途反悔,又当如何?” “如何?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齐慎闻言,眯了眯眼,声音突然转冷:“本公子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说停战,那就不会再进军。当然,你不答应也好,我无非是继续领兵进攻罢了!” “这……”尚让一只手捂着额头,反复揉搓了许久,最后微微一叹道:“好吧,在下愿意替公子充当说客,说服我家陛下罢兵,不知道公子打算何时放我走呢?” “急什么。”齐慎嘴角微扬,淡淡道:“尚兄不妨先修书一封,让人送往长安,本公子先要看看你们陛下如何回复,有没有与我罢兵的诚意,才能决定是否放了你。” 尚让听了这话,脸色不禁微白。奈何自己如今已经做了对方的俘虏,想拒绝对方也不可能,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怎么说,先保住性命要紧。 … 长安,大明宫,延英殿 齐慎托尚让写给黄巢的信,很快随着尚让兵败被俘的军报,一起被送到了黄巢御案。 “啊!!” 得知这个消息,黄巢怒不可遏,又无处发泄,竟当场拔出宝剑,砍死了身边几名无辜的宦官——反正这些死阉人都是以前从唐朝投降过来的,性命低贱,宰了也无妨。 “陛下疯了,陛下疯了!” 其他宦官见状,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大声喊叫着逃出了宫殿。 “放肆!竟敢诋毁朕!” 听到众人说自己疯了,黄巢心中越发愤怒,立刻挥舞着手中宝剑,追出宫门外,继续砍杀一众太监。 由于内枢密使费传古已经死了,如今整个长安,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只有侍中赵璋与尚书仆射孟楷。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二人从宫人口中听到黄巢正在发疯,急忙相约一起进入皇宫,查探情况。 “他们说朕疯了,朕没疯!” 黄巢追了太监们一阵,没追上,累得瘫坐在宫殿的廊柱下。举头看到赵璋和孟楷二人前来,缓缓扔掉手中刀剑,恨恨道: “朕这是被尚让给气到了!亏朕如此信任他,给他几万精兵,让他去潼关荡平官兵!这没用的东西,不但丧师辱国,还替那姓齐的小儿写来一封书信,打算同朕讲和!” “你们说,朕能答应吗!!” 第59章 训斥 从黄巢口中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孟楷本想说点什么,见对方满脸怒容,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还是一旁的赵璋大着胆子道:“陛下,如今我大齐国四面战事不绝,若真能和那齐慎讲和,也未必是坏事啊。” “你说什么?”黄巢闻言,正待大怒。 却不料一旁的孟楷,这时也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赵侍中说得有道理,眼下华州已失,同州、商州、歧州、延州等地,处处告急,陛下不妨先答应那齐慎,做个缓兵之计,待咱们解决完其他地方,再腾出手来收拾此人。” “可是,可是这姓齐的会遵守诺言么?” 见自己的两位爱卿都同意讲和,黄巢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接着反问二人:“你说对方好端端的,为何要同我们讲和?难不成他想投靠朕?” 赵璋一只手捏着胡须,思索片刻,点头道:“陛下的猜测极有可能,也许对方如今正在观望,看咱们和伪唐朝廷谁胜谁负,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倘若咱们处上风,唐军处下风,对方说不定真的会考虑投靠我们。” 黄巢听了这话,感觉很有道理,点头道:“朕明白了,这奸诈的齐姓小儿,分明是在同时逼迫朕和唐朝皇帝,争相拉拢于他,看看谁给他的好处更多。” 一旁孟楷接着道:“既然如此,陛下可直接封对方为王,赏赐他财货、美人等物,或者干脆一些,就是把整个河南道封给对方都行,反正那些地方也不在咱们手中。” “爱卿所言有理,那朕便依你所言,派人向对方传旨。” 黄巢听罢,点了点头,原本糟糕至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 既然决定要招揽齐慎,接下来黄巢算是下足了血本。 很快,对方便派出使者,携带大量金银布帛、上百名美艳女子,前往华州华阴县,赏赐给齐慎,并答应封他为彭王,世代割据山东。 对于黄巢的礼物,齐慎一概来之不拒,金银布帛全部赏赐给麾下将士,至于对方送来的女子,他只挑了其中特别漂亮的七八个,留下来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其余全部赏赐给了麾下的有功将士。 “公子,莫非咱们真的要与贼人讲和?” 华阴县城,县衙大堂。 得知黄巢从长安送来的礼物,齐慎居然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兵马副使霍存对此十分不解,新投降的李详、费全古等人心中也惴惴不安。于是纷纷来到堂下觐见,试图向对方确认。 “没错,我既说过要讲和,那自然是要讲和的。” 听到几人询问,大堂正中,齐慎双手抱头仰躺在官椅上,垂眼望着他们,故意道:“怎么,你等是有什么意见?还是对本公子的决定不满?” 李详、费全古二人毕竟是新来的,不敢多说什么,霍存可不管这么多,当即质问道: “公子,咱们以前虽然是贼人出身,但是跟着你吃皇粮,也有两三年了。现如今潼关已破,华州也被咱们占了大半,如此大好时机,何不趁势进攻长安?难道公子想背叛朝廷?”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要背叛朝廷?” 对于这霍存的性子,齐慎真是又爱又恨。爱对方耿直豪爽,有什么话从来不隐瞒自己,然而恨也恨对方这一点,说话不经过思考,有时候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 强忍着心中的不悦,他当即反问对方道:“好,既然你说咱们应该继续进攻,那我来问你,你可知道长安现在有多少贼军?” 霍存闻言,挠了挠脑袋,摇头道:“末将不知。” 齐慎翻了个白眼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长安周边的贼军,是我们十倍,你告诉我,这仗怎么打?” 关于盘踞长安的反贼数目,这些几日来,齐慎已从降将李详、费全古,以及尚让的口中了解清楚——足足有二十万人之多。 反观齐家军,原本有三万兵马,然而这三万多人,从攻克潼关到现在,已经战死了超过四千,受伤将近五千,等于说现在齐慎手里的可用兵力,只不过两万出头。 虽说华州还有三万贼军俘虏,但齐慎很清楚,短时间内,自己根本不可能将这么多俘虏消化干净。这便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与贼军讲和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咱们真的不和贼军打了?” 霍存闻言,明知道齐慎的考虑不无道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接着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 齐慎嫌弃地望着他,没好气道:“接下来半年时间,本公子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驻扎。你要是不想跟我留下,那就滚回徐州!” “公子息怒,息怒……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末将都听你的就是。” 霍存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方才态度有问题,赶忙弯身下拜,向齐慎赔礼。仰起头,见齐慎向自己摆手,对方如蒙大赦,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匆匆退下。 另外两个降将李详、费全古见状,也准备拱手告辞,齐慎却招手将两人叫住,随后开口安慰道: “两位且放心,但凡归顺本官的人,本官从没有亏待过谁,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和黄巢讲和后,会把你们送回长安去,本官还没有昏聩到那种地步。” “多谢齐大人。” 二人闻言,对视一阵,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齐慎接着道:“你们两位有时间的话,替我劝一劝李唐宾,如能劝他归顺于我,本官重重有赏。” 李唐宾此人,在五代的历史上,虽然名气算不上多大,不过好歹也算在史书中有名有姓,齐慎不介意自己麾下多一个这样的人物。 李详闻言,赶忙谄媚道:“齐大人放心,末将一定想法子说服对方。” 齐慎点了点头,随后命亲兵送二人退下。 送走了李详、费全古二人,齐慎正准备让人把谢彦章叫来,有事吩咐对方。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吩咐,谢彦章却自己出现了,还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公子,皇帝陛下听说咱们收复了华州,特地派了使者,从西川成都绕道虢州,马上就要到咱们这里了,看样子这回是想嘉奖公子。” 自从两年前黄巢入主长安以后,唐僖宗李儇就一直龟缩在成都,哪儿都不敢出去。 “哦,传令下去,摆酒设宴,届时替我好好招待对方!” 齐慎闻听此言,心里顿时大喜。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自己正准备派使者到成都去,找皇帝要钱要粮要官呢,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派了人来。 第60章 请求 时间已是中和元年十月,秋风习习、天气萧肃。 唐僖宗从成都派出的使者,避开黄巢大军占领的州县,一路跋山涉水,绕行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来到华州齐家军的驻扎地。 官衙后堂。 “欢迎天使大人莅临,天使大人一路远道而来,委实辛苦,本官特地设下酒宴,为天使接风洗尘。” 所谓天使,即对天子使者的尊称。 齐慎因为有事要央求这帮家伙,因而对他们格外热情,准备的酒宴也非常丰盛,还把黄巢先前送来的美人叫出来,歌舞助兴。 孰料那领头的宦官,丝毫没有眼力见。见齐慎年纪轻轻,顿时心生轻视,又见他对自己如此客气,还以为对方害怕自己,居然当场摆起架子,阴阳怪气道: “哼,咱家只是来替官家传个话,可受不起齐大人这般厚遇,齐大人还是跪下听旨吧。” 齐慎眉头微微一皱,为了大局考虑,也懒得和对方计较,忙赔着笑脸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天使大人宣旨吧。” 那太监闻言,不情不愿地让随从取来圣旨,接着却紧紧将圣旨攥在手中,不愿启封。随后另一只手,忽然从袖中伸了出来,掌心向外摊开。 齐慎见状,知道对方这是想向自己索要好处,心中先是愕然,旋即感到愤怒。 奶奶的,黄巢还知道收买自己呢,自己领着几万人在这里流血流汗、累死累活,这帮鸟人代表皇帝大老远来见自己一趟,什么礼物也没带就算了,居然还想跟自己要贿赂,这不是搞笑吗? 真当你大唐还是两百年前那个万邦来朝的衣冠上国? 眯了眯眼睛,他当即站起身来,质问对方道:“公公为何还不宣旨,莫不是下面被人割了,舌头也一起被割了?” “大胆!放肆!你,你竟敢诋毁天子使者,等咱家回了西川,一定禀明圣上,将你革职发落!” 那太监从西川出发,走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来到华州,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如今索贿不成,还被辱骂,当即气急败坏,出言威胁道。 “什么?你一个下半身残废的东西,有本事让皇帝将我革职?本公子没听错吧?” 齐慎闻言,伸手掏了掏耳朵,简直像是听天方夜谭一般。 “来人,拿下!” 自顾自冷笑了两声,他立刻吩咐亲兵,将这出言冒犯自己的太监,仿佛捆猪一般,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连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大人,见了我的面都得称一声公子,你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东西,竟敢如此无礼?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太监是唐僖宗李儇的宠臣,平日里飞扬跋扈,骄横惯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霎时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手中的圣旨也掉落在地,急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奴才给大人赔罪了……” 齐慎不作理会,摆了摆手,很快命人将对方拖出大堂打死。 堂内其他几名使者见状,无不吓得毛骨悚然、浑身觳觫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宣读圣旨了。 齐慎没奈何,于是自己捡起地上的圣旨,低头浏览了起来。 好家伙,这不看不要紧,越看他心里越生气。 自己不远千里,从徐州领兵来到京畿,一口气攻破潼关,连克华阴、郑县,毙敌上万,皇帝李儇居然只是口头上嘉奖了自己几句,半点赏赐都没有,官位也不升。 明明当初说好了,只要自己出兵,朝廷就封自己为彭城郡王,结果对方在圣旨里连提也没有提。 就这,还想要自己继续向关中深入?这不是扯淡吗? “各位使者,你们回去禀告陛下,就说本官与贼人大战数场,如今士卒疲乏、损失惨重,要在华州休养数月,不宜再战。”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齐慎接着对堂前剩下的几名使者道: “待会儿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劳烦各位回去复命的时候,一并带回去,交给陛下过目。事关重大,不得有误,几位可知道么?” “大人放心,我等,我等一定将书信带到。” 几名使者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纷纷点头答应。 … 西川成都府,皇帝行宫。 离开长安已经两年的唐僖宗李儇,全然忘却了当初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狼狈,每日照例在行宫中,不是和太监们打马球,就是听优伶们唱小曲,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直到齐慎的亲笔信被送到对方面前。 “大胆!气煞朕也!这狂悖之徒,不但私自杀了朕的亲信,还对朕提出如此僭越的要求!” 看罢齐慎的来信,李儇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将那信纸重重地摔在地上,犹觉不解气,又用脚狠狠踩了几脚。 “朕,朕要罢免此人一切职务,决配三千里,将他流放到交州!” 见皇帝居然如此动怒,一旁陪对方嬉戏的唐末权宦,神策军中尉,被皇帝尊称为“阿父”的田令孜,忙命人取过地上的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什么,这姓齐的小子,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看罢信中内容,田令孜也不由得吃惊起来。 原来,齐慎在回信中向皇帝提了三个请求。 第一个请求,由于齐家军囤驻华州,粮草不足,他希望皇帝能下旨,让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以及山南节度使刘巨容等人,每月按时给自己输送粮草物资。 第二个请求,希望皇帝念在自己收复潼关和华阴、郑县等地的份上,即刻册封自己为彭城郡王,食邑五千户,允许自己自备车马銮驾、冠带袍服。 最后一个请求,也是最让唐僖宗愤怒的一个请求,齐慎居然要求皇帝,让自己兼任宣武军节度使,接管整个宣武军。 宣武军位于中原腹地,北临天平军,东连感化军,南临江淮,西接荆襄,下辖汴州、宋州、亳州、颍州,共计四州十五县。 自打王仙芝、黄巢起义以来,这几处州县被反贼大军反复蹂躏,如今已然是人烟荒芜、赤地千里,朝廷虽然委任过几任节度使,但基本都是遥领,没有谁能真正到任。 等于说这里目前是一片无主之地。 第61章 封王 既然是无主之地,自然就容易引起周边节度使的觊觎。 事实上,如今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魏博节度使韩简等人,都对宣武军这块地盘虎视眈眈。 只是各大藩镇们,由于互相忌惮,谁也不敢率先发兵,整个宣武军四州,竟然就这么一直空着。 作为提前看过历史剧本的人,齐慎心中清楚,再过一年,到了中和二年的时候,朱温便会背叛黄巢,投降大唐朝廷。届时朝廷将会把宣武军节度使之位封给对方。 而历史上的朱温,正是凭着宣武军这块四战之地,诛时溥、平秦宗权,灭朱瑄、朱瑾,继而割据整个山东、河南,最后篡夺大唐江山,建立后梁政权。 齐慎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因此他才会在攻取潼关、华阴等地后,第一时间向朝廷提出请求,希望朝廷把这个地方赐给自己。 笑话,倘若不是为了这个,自己是吃饱了撑的吗,好好在感化军做土皇帝,搂着两个娇妻美妾不舒服,非要跑京畿道来跟贼军玩命? 自己的目标是成为军阀,可不是做郭子仪、李光弼那样的忠臣。 … 目光回到成都行宫。 由于齐慎的后两个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唐僖宗李儇,此时已然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颤。 差点没像长安的黄巢那般,当场拔出剑来砍杀周边随从。 见皇帝如此动怒,田令孜忙开口劝道:“陛下,那齐慎信中所求,确实有些过分,不过老臣认为,咱们也不好直接拒绝对方。” 田令孜此人,弄权误国、骄奢无度,整日教唆唐僖宗李儇游乐,其实并非什么贤臣。 只不过对方对军国大事还算关注,心中明白,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把齐慎稳住,于是接着对李儇道: “封王之事,陛下可以先敷衍对方,就说等长安收复之后,再予兑现。至于筹措钱粮之事,对方如今身在华州,的确有所不便,陛下可下旨,让周边藩镇适当支援。宣武军之事嘛……” “宣武军之事,朕绝不答应!” 李儇撇嘴道:“那齐慎的父亲齐克让,已经是泰宁军节度使了,他本身又是感化军节度使,朕要是再把宣武军也给了他,整个河南道以东,岂不都成了他们齐家的了?” 田令孜闻言,心中怔了怔。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喜欢打马球的天子,原来也不傻。咽了口唾沫,忙点头道: “陛下忧虑甚是,老奴也认为不可直接答应对方。不过咱们可以向他许诺,只要他能继续进兵,助陛下早日平定贼寇,将来可以把徐州相邻的亳州,纳入感化军辖地。” “什么?”李儇皱眉道:“这岂不是便宜那小子了么?” 田令孜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冷笑。 看来自己这位皇帝陛下,还是太幼稚了。眼下长安失陷,你自己都跑到西川来避难了,还以为可以呼风唤雨呢。现在是你求着人家帮你打仗,不给人家点好处,人家能乐意吗? 顿了顿,田令孜突然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道: “陛下,此事就这么定下吧,那亳州被贼军反复荼毒,如今只怕早就残破不堪,赏给那齐慎也无妨,就当是勉励对方为国尽忠了。” “这……好吧,既然阿父这么说了,朕一概准许。” 李儇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全靠田令孜以及对方手下的神策军拥戴。田令孜说的话,他自然不敢不听。 … 时间转眼又过去一个月。 “公子,朝廷又有使者来了,正在前堂等候。” “哦,皇帝给我回旨了?” 华州,华阴县官衙,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 此时此刻,齐慎正仰躺在官衙后院花园的摇椅上,一面闭着眼晒太阳,一面让六七名侍女给自己揉背捶肩。 从亲兵口中得知,唐僖宗让人给自己送来了圣旨,他也顾不得享受了,赶忙从摇椅上起身,亲自来到前堂接待使者们。 “节度大人,我等奉陛下之命,特来向您传旨。” 有了上次那位嚣张跋扈的使者做前车之鉴,这次来的使者们,全都对齐慎毕恭毕敬,没有任何人再敢出言冒犯。 “几位,陛下都有些什么话?” 齐慎也不跟几人废话,随便客套了几句,便直接让他们宣读圣旨。 众使者于是打开圣旨,将唐僖宗许诺平定反贼、收复长安后,封他为郡王,以及将亳州纳入感化军辖地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向他念了一遍。 “卿以弱冠之年,持节彭郡、官居尚书,既食君禄,自当为朕分忧,奈何师陈华阴,久不见进……今朕赐尔眷命,卿当领率三军,夷平贼类,收复京畿,此则国家之幸,卿家之幸耳,卿其自勉!” 齐慎听罢,站在原地怔了怔。 听到唐僖宗对自己先前提出的三个要求,只勉强答应了其中一个不说,居然还在圣旨中指责自己不继续出兵,完全没把自己的要求当回事。 一时间,他只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要不是脑海中还有几分理智,差点没抢过几名使者手中的圣旨,当场撕成碎片。 “操你娘!回去告诉皇帝,本公子那三个条件,他要是不答应,休想我向长安派出一兵一卒。本公子不但不发兵,其他藩镇若想从潼关经过,我也一概不许!”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齐慎眉头皱成川字,用一种冷峻的语气,接着对几名使者道: “当然,皇帝若是跟我赌气,宣布本公子为叛臣,让其他藩镇联合起来讨伐我,那也不是不行。反正长安还有个大齐皇帝黄巢,对方可是巴不得这种事发生呢。” 众使者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缓缓回过神后,忙表示自己会将原话带到。 … 一个多月后,齐慎的原话果然被带回了成都。 “陛下,那齐慎只是想要个虚名,咱们答应对方也无妨,就封他做彭城郡王吧。” “阿父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朕,朕一切准奏。” 成都行宫,从使者口中听说,齐慎非但不愿意发兵,还出言威胁朝廷,隐隐有要投靠黄巢的意思。 神策军中尉田令孜,以及唐僖宗李儇二人,心中皆有些慌了。 华州作为关中的门户,如今已经被数万齐家军牢牢控制起来,如果齐慎这时候选择背叛朝廷,加入黄巢,那朝廷想收复长安的难度,又要增加不知多少倍。 经过反复商议,二人最终只得答应齐慎的请求,先是正式册封对方为彭城郡王,加柱国、辅国大将军、检校太子少师。 随后派人给他送去了冠带、袍服、册宝等物,并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制钱万贯,另赠美人三十余名。 唯恐齐慎还不满意,李儇接着又亲自拟旨,答应等到长安收复,贼军平定后,立刻让他兼任宣武军节度使之职。 第62章 赴宴 时间来来到了大唐中和二年的正月。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不不,现在不应该再叫公子,应该叫殿下了!” “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对。” 唐僖宗正式封齐慎为王的消息,已经从成都传到了华州,得知此事的齐家军将士们,从上到下,无不感到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趁着过年的机会,众人纷纷携带礼物,来到华阴县大堂,轮流向自家公子道喜。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弟兄,在外人面前叫我殿下可以,私底下,你们还是叫我公子。” 大堂正中央的官椅上,齐慎头戴乌纱软翅帽,身穿一件圆领织金紫缎袍,腰系金玉蹀躞带,下配金鱼袋。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仪表堂堂。 算算年龄,现在的他不过才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拥兵数万,异姓封王,这普天之下可还有第二人么? 别说大唐的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个,就是放眼整个华夏历史,只怕也没有同例吧。 “公子,既然朝廷答应咱们的要求了,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向长安进军了?” 大堂下方,兵马副使霍存,举目观察了一阵,感觉自家公子今天心情不错,于是试探着开口询问。 这几个月,由于一直没仗可打,霍存等人闲来无事,每天只能到处去打猎,都快把华阴、郑县一带的野兽打空了。 “不要急,仗肯定是要打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齐慎闻言,望着霍存点了点头,难得没有生对方的气,耐心解释道:“贼军还有二十万主力盘踞在长安,周边藩镇,谁都不敢掠其锋芒,咱们自然也不能当这个出头鸟。” 说起来,自从去年在蒲州商定好兵分三路的计划后,到如今,三路兵马也就只有齐慎这一路算是打出了战绩。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那边,整军两万,在同州与朱温统领的反贼大军连战数场,不分胜负,已整军退回河中;南边的杨复光和义胜军节度使高浔,率一万人南下,也并未在商、邓二州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 此时此刻,贼军和官兵两方,都选择缩在自己的地盘休整,重新积蓄力量。 齐慎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华州,继续消化去年投降自己的那三万多名贼军俘虏。只要这帮人能全部为自己所用,那自己手里就有五万兵马,到时候不管跟哪一方交手,心里都底气十足。 目光回到大堂。 “今日难得高兴,待会儿大伙就别回去了,留在本公子这里好好吃一顿。” 齐慎挥了挥手,命亲兵们将前来为自己祝贺的十数名将领,通通招呼到后院吃茶用饭。 这时,谢彦璋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开口道: “公子,今天早晨,河中王重荣大人发来一封请柬,半个月后是对方四十岁的生日,对方想邀请公子到蒲州去赴宴。” “啧啧……这老小子,反贼大军就在他的对岸,他还有如此兴致。”齐慎咂了咂嘴,语带讽刺道。 谢彦章道:“那末将替您推了他?” “不,不。”齐慎摇了摇头,接着道:“让霍存和张居言留守,叫刘知俊领兵一万,护送本公子去蒲州赴宴,彦章,你也带上亲兵营,随我一同前去。” 齐家军出征前从徐州带的粮草,去年十月前就吃光了,如今全军的军需补给,除了从华州就地征集一部分,主要还是靠王重荣、刘巨容、诸葛爽等节度使输送。 王重荣不但给齐家军提供粮草,当初还借给了齐慎许多船只和攻城器具。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多忙,齐慎自然要给对方这个面子。 不过面子归面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他还是决定带一支军队,陪自己一同前往。 … 正月十六。 齐慎在谢彦璋、刘知俊的陪同下,率领一万多名齐家军,离开华阴县,经潼关,渡黄河,浩浩荡荡地开进河中府,进入蒲州。 听说王重荣过生日,周边各大藩镇,皆派人送来了许多贺礼,作为节度使之一的齐慎,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赴宴,他特地将先前唐僖宗赏赐给自己的金银布帛,拿出大半,当作贺礼送给对方。 如此慷慨大方的手笔,再加上二十三岁受封郡王的荣耀,很快就让他成为这次宴会最引人瞩目的人物,风头甚至要盖过身为主人的王重荣。 “下官怀州刺史李罕之,拜见郡王殿下。王爷如此年轻,便能够位极人臣,真是羡煞天下英雄呐!” “下官陈州刺史赵犨,拜见郡王殿下,久闻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金相玉质、人中龙凤。” 蒲州城,节度使官衙。 眼看齐慎出场,在座的一众藩镇使节代表,纷纷主动起身,合袖作揖,争相与他结识。 “各位大人谬赞了,小王和大家一样,都是为朝廷做事罢了。” 齐慎表面上风轻云淡,心下却暗暗高兴。没办法,人就是喜欢听别人恭维。 “咳咳……各位同僚,各位宾客,今日是本官不惑之年的日子,大家能光临寒舍,本官深感荣幸。” 眼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齐慎身上,大堂中央的王重荣,心中既感到有些不悦,又有些无可奈何。犹豫了片刻,只得咳嗽几声,开口对众人道: “本官已在后院备下晚宴,眼下时间还早,大家且在堂前欣赏歌舞,吃些茶点,待会儿咱们再一起到后院入席。” 此时齐慎也意识到,自己作为客人,把王重荣的风头抢了,赶忙带头向堂上作揖道: “多谢王大人款待,今日王大人是主人,我等皆是来客,自然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是啊,是啊,全凭王大人做主。” 其他宾客见状,纷纷跟着附和。 王重荣闻言,原本怏怏不乐的心情,这才缓和了许多,心中对齐慎的印象也越发好了起来。 “阿爹,堂下这些就是你今夜的宾客么?” 大堂主座的屏风背后,一个头戴幞巾,身穿青袍的年轻人,仰头望着王重荣,边皱眉边询问道。 “正是。”王重荣点头道:“怎么样,丫头,这些宾客之中,可有你相中的么?” 原来这年轻人不是别人,乃是王重荣膝下唯一的女儿——王楚卿。 这位王家小姐,年方十七,生得雪肤花貌、雾鬓风鬟,在河中是出了名的美人。自从半年前行了及笄之礼后,前来向她提亲的人,几乎没把王家门给槛踏破了。 由于王重荣并没有儿子,除了养子王珂外,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因此一直将对方视作掌上明珠,并未轻易许配予人。 考虑到今日前来河中府做客的来宾,除了各地的藩镇将领,地方官吏外,还有不少名门才俊、世家公子。 机会难得,王重荣于是特地让女儿王楚卿装扮成小厮模样,站在屏风之后悄悄观察,好亲自挑一个心仪之人,做她自己将来的夫婿。 第63章 赋诗 “不好不好,都不好。” 听了父亲王重荣的话,王楚卿望着堂前众人,把头摇了又摇,满脸嫌弃道:“这些人,要么官位太低,要么年纪太大,要么面貌可憎,女儿都不喜欢……” 对方说到这里,忽将目光转到齐慎身上,面带羞怯道:“阿爹,那位齐公子是什么人,我看先前很多人都围着他打转呢。” “哦,你说他啊,他就是为父跟你提起过的,最近被皇帝封为彭城郡王的感化军节度使齐慎。” “啊,原来就是他么?竟然如此年轻!我还以为能做到节度使的,都是像爹您这个岁数的呢。” 王楚卿闻言,心中很是惊讶。 二十多岁当上节度使,被皇帝封为郡王,仪容俊朗,家世不凡,大唐居然还有这样的男子! “卿儿,今夜这些宾客,你相中谁都可以,唯独此人不行!” 见女儿对齐慎似乎很感兴趣,王重荣心中一紧,忙告诫对方道:“为父早就打听过了,人家去年就已成亲,娶的是上任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女儿。” 王重荣只有王楚卿一个女儿,自然不希望,也不可能让她嫁给别人做侧室。 “哦……”王楚卿闻言,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随后低下头,久久不发一言。 王重荣怕女儿难过,忙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卿儿,咱们家是太原王氏后裔,你爹我又是河中节度使,你还怕将来挑不中好夫婿么?” 太原王氏,在唐代是赫赫有名的世家,位列五姓七望之一,比之齐慎出身的高阳齐氏,支玉笄出身的琅琊支氏,名头要大得多。 “好了爹,女儿知道了。”王楚卿沉默了片刻,仰头望向父亲,淡淡一笑道:“女儿心中有数,我怎么会看上一个有妇之夫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重荣连连点头。 … 当日傍晚,欣赏罢歌舞,齐慎与一众藩镇将领、地方官僚,在王府后院一起推杯换盏,享用晚宴。 “来来,郡王殿下,下官敬您一杯。” “殿下海量,我也敬您一杯!” 满座宾客,照例对着齐慎各种奉承,不停地举杯向他敬酒。如此举动,不但搞得身为主人的王重荣颜面无光,连齐慎自己也觉得尴尬。 可众人敬酒,他又不能不回。人要是出名了,真是想低调都不行。 “哼!太过分了!” 王重荣身边,依旧作小厮打扮的王家小姐王楚卿见状,只觉得自己父亲受到了冷落,当即嘟着樱桃嘴,气呼呼道: “待女儿想个办法,定要杀一杀此人的风头。” 王重荣无奈地摇头道:“好了卿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这位齐公子品性还算纯良,对为父也很尊敬,你不要与他为难。” “我不,女儿非要替阿爹争口气不可!” 王楚卿说着,突然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将后院众宾客打量了一遍,开口道:“列位贵客嘉宾,感谢诸位今夜赏脸,莅临我们王府。” 院中众宾客闻言,纷纷循声向王楚卿望去。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生得如此俊俏?” “还能是谁,肯定是王家大小姐呗,你不见她坐在王大人身畔吗?” 很多人皆看出王楚卿是女扮男装,继而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低下头,小声议论起来。 王楚卿听到众人议论,脸上立刻浮起一层红霞,不过很快又淡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胜朝以诗歌为雅事,每遇佳节盛会,四方骚人文士,无不挥毫泼墨、各倾陆海,今日是我家大人生辰,还望在座各位不要吝啬才情。” 在场的众人里,不乏许多年轻的世家公子。这些人今日之所以会到蒲州赴宴,表面上是要给王重荣拜寿,实则正是为了王楚卿而来。 如今听到王家小姐这么说,又见对方生得明眸善睐、面若桃花,当即起身附和道: “说得对,说得对,我大唐以诗歌取士,今日良宵难得,我等自当吟诗作赋,为王大人贺寿。” “对了,既要赋诗,还需拟一个题目,却不知王大人打算以什么为题呢?” 众人一面说着,一面举头望向王重荣。 眼看自家女儿三言两语,就让众宾客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王重荣心中很是高兴,只是想了想,却也不知道什么题目合适,于是笑着摇头道: “本官乃是一介武夫,哪里懂得拟什么诗题,你等皆是饱学鸿儒之士,自己商量着来吧。”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很快有人提议道:“今日是王大人庚辰,又值正月春初,不如就以‘春归’为题吧。” “不错,不错,此题甚妙。” 以春归为题赋诗并不算难,在场的世家公子们自然都乐意,王重荣和王楚卿也不反对,于是吟诗的题目就这样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只有人群后方的齐慎毫无兴趣。 自己闲来无事,的确喜欢读点诗词,甚至偶尔还会创作一些,但那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诗词歌赋,终究只是小道,真说起来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又不能用,于国于民也不见得有多大意义。 “有了,有了!” 院落下,众人摇头晃脑地沉吟了许久,不多时,便有一位白衣公子率先凑成诗句,从座位上站起来,张口吟道: “晨起沐初阳,携书步草堂。寒虫鸣曲院,新燕入回廊。始觉东风暖,时闻异卉香。心空无所念,静立惜流光。” “不错,不错!” 众宾客听罢,皆拍手叫好。 王楚卿听了一遍,摇头道:“格律无误,词句略欠雕琢,通篇读来还算有致,但只能算中规中矩。” 眼看王家大小姐并不欣赏自己的作品,先前吟诗的白衣公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坐回原位。 片刻之后,又有一位白面微须,身穿袍服的男子站起来,边抚须边吟道: “枯枝零落路无人,小巷风寒独闭门。不觉鸡啼才破晓,何期雪落又黄昏。孤楼直把青轩掩,陋室犹将绿蚁温。试问东君何日到,蜗居避世正销魂。” 王楚卿点头道:“词句较上一首略佳,可惜还是不够凝练,意味亦不甚深远。” “公子才识出众,我等皆不如耳。” 众宾客明知眼前之人是王家小姐,但都不主动点破,发现对方精于赏鉴,纷纷笑着称赞道。 王楚卿闻言,心中亦暗自得意,只是悄悄瞥了一眼对面的齐慎,见对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顿时又有些失望起来。 于是故意起身走到齐慎身畔,拱手行礼道:“这位可是感化军节度使、彭城郡王齐慎,齐大人么?” 第64章 旖旎 “小王正是齐慎。” 听到对方问自己话,齐慎点了点头。 别人都能看得出这王楚卿女扮男装,他自然也看得出来,只不过他也和旁人一样,不愿意拆穿。 “久闻齐郡王大名,如今得见,果然芝兰玉树、气度不凡……” 王楚卿说到这里,脸色不自觉地又微红起来,接着咬唇道:“齐郡王如此年轻便受封王爵、位列上卿,想必腹中的才学,必然也足以睥睨天下,傲视群英吧?” “哪里,小王和姑娘的……咳咳,小王和令尊王大人一样,都是武夫罢了。” 齐慎差点说漏嘴,一只手抵在唇边,咳嗽两声道:“我们行伍之人,只知道排兵布阵、杀敌建功,哪里懂得什么吟诗作赋。” 好歹文科出身,大学时也进修过古文,齐慎对这些东西自然是有所涉猎的。只不过,想到自己今晚作为客人,已经把王重荣风头抢去了不少,这才故意推辞。 谁知那王楚卿听他说不会,信以为真,反而非要他作诗不可,一面向他走近,一面连声激将道: “齐郡王切莫谦虚,你们高阳齐氏代出名宦,令尊齐克让大人更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你是他的儿子,怎么会不通文墨呢?该不会是你不愿与在座的各位展示吧?” 齐慎闻言,知道对方故意想要自己出丑,没办法,只得点头答应道: “既然如此,那小王就勉为其难,胡乱吟几句吧。” “齐郡王请。” “嗯,先容我想一想……” 齐慎双目微闭,心中不禁有些犯难。 说起作诗,自己上大学时,曾在诗词社里学过格律,基本的平仄规则是知道的。问题自己一个现代人,又不靠这个吃饭,水平未必比在场的这些古人强。 啧,要不自己干脆学那些穿越小说的主角,随便找一首唐朝以后诗人的作品,冒充成自己的算了? 不,不。 想到这里,齐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抄诗算什么本事,自己最反感的就是那些穿越小说里的文抄公主角了。 明明就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厚着脸皮到处显摆不说,还一副老子很牛掰的样子,这种行为,属实不够有风度。 自己可不能学那些家伙! 想来想去,齐慎最后还是决定靠自己,于是搜肠刮肚了片刻,开口吟出了第一句:“柴门久闭染苍苔……” 满座宾客,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高阳齐氏公子,彭城郡王、柱国、感化军节度使、辅国大将军、检校太子少师,不但会打仗,居然还会吟诗。 于是所有人皆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齐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压力骤升,继续吟道: “柴门久闭染苍苔,篱外丁香次第开。镇日闲窗听雨落,有时眺远觅诗来。都无鱼信遥流水,偏有鲛珠隐落腮。一种绮怀徒在梦,许多心事已成埃。” 这首诗确实是齐慎自己的作品,只不过是他以前读书时期的随笔之作,本以为写出来也无人欣赏,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好,好,好!” “遣词脱俗、用韵清雅,余味无穷,真乃诗中上品也!” 齐慎四联吟罢,在场的宾客们先是沉默了一阵,反复回味着他方才所作的四联,继而纷纷站起身来,抚掌称赞。 平心而论,这首诗确实写得不错。 就连一心想要齐慎出丑的王楚卿,此刻在听他吟完全诗后,也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一种绮怀徒在梦,许多心事已成埃……” 王家小姐对这首诗十分欣赏,乃至于口中不停地喃喃着,望向齐慎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在下不过是强凑几句,各位谬赞,谬赞了。” 眼看自己一个现代人创作的古诗,竟然能获得一群古代人的认可,齐慎心中也感到欣喜。 不过文章也好,诗词也罢,其实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不过是古人缺乏娱乐的产物罢了。要是这个时代的人能上网,能泡吧,恐怕也没几个人天天钻研这些。 至于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之所以会花心思去研究诗词,纯粹是想多掌握一项技能,这样给校花写情书也能多添点内容。 如今想来,啧,不值一哂。 “齐公子……不,郡王殿下。” 齐慎心中正自顾自地想着,忽然听到王楚卿低声唤自己的名字,缓缓仰起头,正好瞥见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 有一说一,这位王家小姐的样貌,当真称得上标致。 对方的脸型很匀称,整体弧度非常优美,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也很精致,丹凤眼、细柳眉,琼鼻稍挺,朱唇微润。 哪怕和支玉笄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身上还有一种独属于大家闺秀的明艳气质。 “殿下,殿下?” 见齐慎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王楚卿心中有些羞涩,同时又隐隐欢喜,忙低下头,低声唤道。 齐慎闻言,恍然间回过神来,忙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位姑娘……不,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王楚卿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咬唇道: “殿下这篇七律,写得实在出彩……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诗作么,我,我想为殿下抄录成册,将来让人刊印出来,流传四方,使天下文士,咸知殿下的大名!” 齐慎听了这话,整个人呆了一呆。 嘶……不至于吧,自己方才那首诗,确实写的还行,但比起大唐历史上那些才子来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也达不到,可以刊印出来供天下人浏览的程度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 以自己现在的成就和地位,不要说吟诗作赋,就是随便胡说八道点什么,估计将来也能被人写进史册里。 一念至此,齐慎心中释然,当即笑着对王楚卿道: “兄台果有此意,小王自然应允。这样吧,等过些时日在下有空了,我便将平日的诗作整理出来,差人送到王大人府邸,你看如何?” “真的吗?那好,我们一言为定!” 王楚卿闻言,喜笑颜开。 随后对方仰起头,一双桃花美目,大大地睁开,目不转睛地盯着齐慎,将他整个人看了又看。 齐慎见状,心中顿时一惊。 不好,不好,这小妞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第65章 坦白 齐慎本来只是怀疑王家小姐看上了自己,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很快让他把怀疑变成了确定。 当晚赋诗结束,齐慎继续与宾客们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后半夜。由于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不想却喝得醉醺醺的,于是在王家后院的厢房留宿一晚。 由于他身份尊贵,王重荣专门派遣了几十名侍婢、下人,伺候他洗脸更衣,上床安歇。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 翌日清晨,齐慎刚刚睡醒,穿好衣裳起床,便有人通知给了王家大小姐王楚卿。没过多久,对方便领着一众丫鬟,提着大大小小的雕花食盒,亲自到房中看他。 “殿下,你醒了么?” 也许是想给齐慎留下好印象,王楚卿今天居然换回了女装,头上挽着双环望仙髻,身穿披帛碎花裙,玉手纤纤、蜂腰堪握,脸上粉黛淡施——看得出特意装扮了一番。 齐慎见状,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尽量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故作镇定道: “王姑娘不必一口一个殿下,叫我公子就行了。姑娘到此,可是有何指教么?” 王楚卿闻言,抿嘴笑道:“公子,你是不是昨晚就看出人家的身份了?” 齐慎点头道:“姑娘这般标致,昨夜眼睛不瞎的,只怕都能看出来。” “公子取笑人家。” 王楚卿闻言,脸上又浮起了红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着找话题道:“公子,你昨夜睡得可好么?” “很好,承蒙令尊王大人的照顾。”齐慎捂着嘴,站起身来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 “那就好。” 王楚卿挥了挥手,命人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头取出许多精致的糕点,放到一旁的茶案上,柔声道: “殿下……不,公子,这是人家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好吃么?” 齐慎听了这话,心中彻底确定,这小妞确实对自己有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可否认,这位王家小姐长得非常漂亮,可自己已经娶了妻室,今生恐怕是和对方无缘了……对方不但是名门闺秀,还是王重荣的独生女,总不可能嫁给自己做妾吧? 况且,自己对她也说不上有多少感觉,毕竟才认识一天不到……自己还没到那种,见了个女人就想上的地步。 暗自摇了摇头,齐慎仰起脸,见王楚卿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他也不忍辜负对方一片心意,于是拾起筷子,随手搛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怎么样,公子,好吃么?”王楚卿见状,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齐慎灵机一动,故意称赞道:“好吃,好吃……和蕊儿的手艺差不多。” “蕊儿,谁是蕊儿?”王楚卿说着,脸色忽然一白,试探道:“莫非是公子在徐州的妻室?” 见齐慎点头,对方霎时间鼻头发酸,眼泪盈眶,转过身抹了抹眼角,不让齐慎看到,随后又转回头来,咬唇道: “你说的那位蕊儿姑娘,生得可漂亮么?” 齐慎点头道:“当然漂亮,整个徐州城里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 其实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代入的是支玉笄。不管自己再怎么讨厌对方,对方生得漂亮,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我呢?”王楚卿有些不服气道:“她生得难道比我还漂亮么?” 作为河中府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王楚卿一向认为自己才貌双绝,不相信世上有几个女子能比得上自己,因而有此一问。 孰料齐慎直接点头道:“我家玉…咳咳,我家蕊儿,不论身段还是容颜,都不输姑娘分毫。” 说到这里,齐慎也不想和对方绕圈了,干脆起身开门见山道:“王姑娘,我知道你对在下有意,可是我已经成亲了,实在无福消受姑娘的青睐。” “呸,不要脸,谁喜欢你了!” 王楚卿想不到他会如此直白,心中又是羞赧,又是伤心,恨恨道:“难道以本姑娘这样的家世、容貌,将来还怕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子么?” “能找到,当然能找到……” 齐慎也不和小姑娘计较,笑着朝对方拱了拱手道:“在下今日就要回华州了,待会儿准备向令尊告辞,王姑娘你也保重,他日再见,希望姑娘能遇到良人。” “什么,你要走?”王楚卿听了这话,怔了怔,心中顿时又着急起来,“你才来了一天,这就要走了么?” “当然,我还有很多正事要处理呢。” 齐慎说罢,不再耽搁时间,再度向王楚卿拱了拱手,接着便走出房门,与守在门外的几名亲兵一起,前往王重荣所在的前堂告辞。 … “王大人,在下是来告辞的。” “齐公子,你难得到本官这里一趟,不多住几日就走么?” 得知齐慎这么快就要告辞,王重荣既有些不舍,又暗暗高兴。 知女莫若父,其实王楚卿对齐慎心生爱慕,昨天夜里王重荣就看出来了,为此很是忧虑—— 自家女儿秉性倔强,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有时候就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没办法。 对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会对年轻俊俏的少年感兴趣。只要齐慎一走,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对方就会把他给忘了。 “承蒙王大人厚待,华州那边还有许多要事,在下就不叨扰了,将来有机会再到府上与大人相叙,保重。” 齐慎并不清楚王重荣心里的想法,也懒得去猜。 与对方告辞完毕,他便立刻带着亲兵出了城门,来到城外军营找到刘知俊,点齐先前带来的一万兵马,随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蒲州城。 … “小姐,他们已经走远了。” 蒲州城城楼。 得知齐慎要走,王楚卿原本想亲自送送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和对方非亲非故的,实在找不到送他的理由,只好带着几个丫鬟爬上城楼,痴痴地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 一旁的丫鬟们,见齐家军已经消失不见了,自家小姐犹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王楚卿闻言,缓缓回过神来,心中又羞又恼,气冲冲道:“我知道他走了,本小姐乐意在这儿看,怎么样,不行吗?再多事,当心回去掌你们的嘴!” “小姐息怒,奴婢不敢了。” 几名丫鬟闻言,无不吓得脸色煞白。 她们对王楚卿的脾气很了解,知道这位姑奶奶要是真的发起火来,后果很严重。 第66章 请赏 “公子,那王家小姐,生得可真俊啊。我看他对您好像也有意思,您怎么不把她收了呢?” 从蒲州返回华州的路上,亲兵营什将谢彦章,忍不住向齐慎打趣道。 齐慎撇嘴道:“那又怎么样,本公子已经成亲了,难道我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吗?”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对方挠了挠下巴,嘿嘿笑道:“末将只是觉得,如此的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声音又好听,将来也不知道给谁压在身下,真是可惜。” “呸,猥琐。” 齐慎闻言,忍不住伸手敲了对方脑袋一下,口中笑骂一声,接着道: “彦章,我若没有记错的话,你小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可有相好的姑娘了么?” 谢彦章揉了揉被敲疼的脑袋,摇头道:“末将这一天天,不是随公子四处奔波,就是困在军营里练兵,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哪有机会找相好啊。” “那这么说,倒是本公子委屈你了。” “嘿嘿……不敢,不敢。” 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笑着道:“这样吧,等下次回徐州,看上哪家的姑娘告诉我,本公子给你做媒。” 谢彦章听了这话,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公子,将来要是咱们杀进长安,末将能不能在长安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哟呵,你小子,志气还不小。”齐慎点头道:“只要你把亲兵营给我带好,什么都好办。” “多谢公子!!” 对方心中喜不自胜,赶忙抱拳道。 … 蒲州到华州,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从王家告辞的第二天,齐慎一行人便渡过黄河,回到了华阴县县城。 “公子,您到河中府做客的这几天,成都那边皇帝又派使者来了。” 刚回到县衙大堂,齐慎便接到张居言禀报。不用猜他也知道,皇帝肯定又派人来催自己出战了。 当即冷笑两声道:“你是怎么回对方的?” 张居言摇头道:“公子不在,末将怎么敢自作主张,只推说等公子回来之后,亲自向陛下回信。” “做的很好。”齐慎点了点头,自顾自道:“待会儿我让书记官修书一封,送到成都,就说我军下个月会出征,请皇帝协调周边藩镇,给我们再送些粮草军械来。” “公子,这么说,咱们果真要出兵么?” 此时堂下除了张居言,还有霍存等一众武将,听到有仗可打,不由得个个激动起来。 大伙自从上次活捉尚让之后,已经好几个月没动过刀兵了,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当然不打,现在周边藩镇都在观望,凭什么让我们先动手?”齐慎望着众人,摇了摇头。 “啊?既然不打,那公子为何又告诉朝廷说要打呢?” 听到齐慎说不打,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慎忍俊不禁道:“我要不那么说的话,朝廷会心甘情愿地给我筹集军饷和粮草吗?” “嘶……原来如此!”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张居言想了想,有些忧虑道:“公子,我们领了物资却不出战,一次两次还成,时间久了,只怕会被朝廷看出来。” 齐慎道:“这个无妨,我把上次俘虏的尚让放回去,让对方通知黄巢,派些贼兵到华州来配合我们,跟朝廷演演戏就成了。” 如今黄巢那边并不想和齐家军开战,因此齐慎这个想法想要实现,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跟对方打声招呼便可。 “好主意,好主意!哈哈哈,公子这招可真够损的!” 众将领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无不对齐慎的计谋肃然起敬。 … 计划已定,齐慎当日便将尚让放回了长安。 尚让感激齐慎当日的不杀之恩,对于他的要求也很配合,没过几日对方便亲自领着万余名贼军兵马,从长安“杀”了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齐家军和贼军,一直在华州华阴县、郑县等地展开“拉锯战”。 今日齐家军“大捷”,杀退若干贼军,攻下一座村子。明日村子虽被贼军夺回,但贼军损失惨重,还是齐家军“大捷”。 总之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齐家军就没输过,每次都能“杀伤”上万贼军,捷报源源不断地从华州传往成都。 基本上每打赢一次,齐慎都要向唐僖宗李儇索要大量的赏赐。 对齐慎送来的捷报,唐僖宗李儇一开始信以为真,于是想方设法,甚至从自己的内帑中拨出不少财货,命人送到华州赏赐给对方。 然而随着齐家军报捷的次数越来越多,与贼军的战线却始终维持在华州附近,李寰就是头脑再昏聩,也意识到不对了。 “该死的贼奴!该死的贼奴!朕,朕总有一天要杀了此人!” 成都行宫。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李寰,整个人气得暴跳如雷,一连几个时辰,在皇宫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周边的太监、宫女们,谁也不敢上前规劝。 直到神策军中尉田令孜来到宫中,对方这才消停了一些。 “陛下何以如此动怒啊?” 见皇帝如此失态,田令孜忙上前几步,向对方询问道。 李儇指着龙案上齐慎命人送来的报捷文书,怒火中烧道:“阿父你看看,那姓齐的贼奴,这个月已经是第八次给朕报捷了,每次都跟朕索要赏赐,他的兵马根本就没离开过华州,拿朕当傻子吗!” 田令孜拿起文书看了一遍,眉头亦跟着皱了起来。 “他要爵位,要封地,要粮草,朕都答应给他了,他,他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李儇越说越激动,一拳垂在桌案上,愤愤道:“其他藩镇节度使,因为朕把郡王爵位封给那姓齐的,现在一个个都向朕上书,跟朕讨封王爵,你说,他们这帮人,心里还把朕当成天子吗?” 田令孜听罢,沉吟片刻,摇头道:“区区一个郡王爵位罢了,给了也就给了,只要是陛下倚重的节度使,就是都封成郡王,又有何妨?” “阿父,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李儇不解道:“这样下去,我大唐岂不遍地都是王爷了?” “那又如何?”田令孜不以为然道:“想要平定反贼、收复长安,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再说朝廷封给节度使的郡王爵位,又不是世袭的,早晚有收回来的一天。” 大唐的爵位,有实封和非实封,有世袭和非世袭。实封有对应食邑,也就是额外的俸禄,非实封没有。世袭能传诸子孙,非世袭则不能。 “这……阿父所言极是,是朕想得不够深远。” 听了田令孜的话,李儇沉思片刻,感觉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心中的怒气顿时减轻了许多。 田令孜见状,接着道:“如今朝廷暗弱,四方藩镇节度,手中各握雄兵,陛下应该尽量拉拢那些实力强劲者,给他们赐官封爵,以示拉拢才好。” 李儇呆了呆,若有所思地点头。 “老奴为陛下打听过,只可惜那感化军节度使齐慎,如今已经成亲了。” 田令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不然的话,陛下可从宗室中选出一位适婚女子,给对方赐婚,好让对方能对陛下忠心不二。” 此时此刻,田令孜能对唐僖宗李儇说这么多掏心之言。一来是经历了黄巢之乱,目睹山河破碎、藩镇跋扈,对方确实想劝皇帝励精图治,重新振兴大唐。 二来这样做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自己的所有权势,全都来自皇帝,来自大唐朝廷。要是皇帝没了,或者大唐亡国了,那自己什么也不是。 “阿父的话,朕记住了。”李儇咽了口唾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67章 出征 转眼时间来到中和二年的五月。 这几个月的时间,齐慎依旧选择按兵不动,每日只是让麾下的将领们编练降卒、集训士兵,同时派人加固郑县、华阴县,以及潼关城的城防。 贼军那边,大齐国太尉尚让,自打上次被齐慎放走后,没多久便得到了黄巢的宽宥,如今正提领兵马,驻扎在华州郑县以西的渭南县城—— 没办法,以尚让的资历,黄巢想不饶他一命都不行,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反贼大军中的二号人物,无论个人声望、功劳,还是在军中的人脉,都是非常庞大的。 如今黄巢手里,本就缺少值得信任的将领,要是把对方都给斩了,这大齐国的上上下下,只怕立刻就要散架。 话说那尚让,统率着万余名兵马,自驻扎进渭南城后,便一直很少外出活动,似乎是打算与齐家军长期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公子,咱们何不顺势把渭南给攻下来?贼寇就那么点兵马,谅他们也不敢抵抗。” “不可,此事休得再提。” 齐家军这边,发现贼军驻扎的人数不多,霍存、李详、费传古,以及伤势痊愈的张归霸,多次向齐慎请求进攻,但全都被齐慎否决了。 作为看过剧本的穿越者,齐慎心里有数,长安城起码要到中和三年的四月,也就是明年四月,才会彻底被唐军光复。 所以自己等人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慢慢等。 等朝廷任命宰相王铎为诸道行营都统,统领周边各大藩镇,一起进攻关中;等沙陀部落的李国昌、李克用父子,被朝廷征召,率领数万沙陀骑兵南下;等同州的朱温扛不住压力,率领数万兵马,向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投降。 不等不行啊,就凭自己手里这三四万兵马,想杀进长安城,跟黄巢的二十几万精锐决战,那不是厕所里点灯,找屎吗? 自己是穿越者不假,但自己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金手指,更没有什么开挂系统…… …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不错,这首《美人吟》唱得甚妙,令人如沐春风啊。” 华阴县衙,处理完日常事务的齐慎,难得有时间休息,突然心血来潮,于是将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婢,全部唤到后院的花厅,让她们给自己表演歌舞。 这些侍婢,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之间,有的是去年长安那边黄巢送来的,有的是后来唐僖宗李儇从成都送来的,原本有上百人之多。 齐慎将其中的大部分,赏赐给了麾下的有功将士,自己只留下十五名样貌清丽、身段曼妙,身上有一技之长的少女——有的会弹琴吹箫,有的会跳胡璇舞。实在什么都不会的,就在一旁给自己捶背揉肩。 偶尔兴致来了,他还会亲自教她们一些后世听来的,自己喜欢的歌曲。 “接着奏乐,接着舞……嗯,给本公子再唱一首《身骑白马》。” 一曲听罢,齐慎犹觉不过瘾,还待吩咐众侍婢接着再唱。 亲兵营兵马使谢彦章,这时突然出现在花厅远处的月洞门下,有事向他禀报。 “公子,河中府蒲州城,王重荣大人那边刚刚派使者前来告急!” “哦,何事如此紧急,莫不是蒲州那边发生什么战事了?” 齐慎闻言,缓缓从矮榻上起身,见来人是谢彦章,忙挥了挥手,示意身畔的侍婢们退下,随后亲自给对方找来一把交椅。 “没错。”谢彦章一面落座,一面点头道:“约摸三四天前,贼军同州防御使朱温,奉黄巢之命,领数万兵马出蒲津关,渡过黄河,奇袭河中府蒲州。” “王重荣大人闻讯,立刻领兵出城与之野战,结果连战连败,损失了上万兵马不说,如今整个蒲州城都被那朱温包围起来了。” “你说什么……蒲州被包围了?”听到这个消息,齐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蒲州在黄河东岸,位于华州的东北方向,这几个月来,齐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渡过黄河,去那里找王重荣补充粮草物资。 一开始完全是靠对方接济,后来变成向对方购买,到现在已是在跟对方赊欠了。不这样做不行啊,一旦失去了河中府的支援,华州这边,齐家军的几万兵马,只怕不出十天就要喝西北风。 眼下蒲州城被朱温包围,这无疑意味着齐家军的退路将被截断。得知此事的齐慎,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公子,还有一件事。” 见齐慎神情凝重,谢彦章犹豫了片刻,继续开口道:“渭南城那边,贼军最近好像一直在增兵。探马传来情报,尚让前几天已经被黄巢悄悄调走了,如今负责当地军务的,是黄巢的弟弟黄邺。” “呵,黄巢这狡猾的老贼,这么快就忍不住想动手了。” 齐慎闻言,眯了眯双眼,心中已然明白了黄巢的意图。 对方一面让朱温进入河中府,围攻蒲州,掐断自己的粮道。一面又朝华州西边的渭南县方向,大量增兵,还把弟弟也派了过来。明显是准备前后夹击,想把自己困死在华州。 这不讲武德的家伙,明明说好了停战半年,竟然跟自己玩这一出。哼,想的倒是挺美,本公子难道会坐以待毙么? “彦章,你去传我的命令,让所有什将以上的武官将佐,全部到前堂议事!” 轻哼了一声,齐慎立刻吩咐谢彦章道。 “遵命!” 谢彦章点头退下,很快将麾下亲兵,悉数派往各处军营,转达齐慎方才的命令。 … “公子,您把大伙召集起来,是不是大军准备出征了?” 眼看五日一大议的时间还没到,齐慎就把全军将领召集到堂前。张归霸、霍存两兄弟,隐隐猜到自家公子有什么大事宣布,刚进前堂落座没多久,便喜不自胜地问了起来。 齐慎笑着点了点头,一面摆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一面开口向众人说明了蒲州城正在遭受围攻的情况,接着道: ”我准备派两位将军,各领一万兵马,前往蒲州解围,不知你们大伙谁愿请战?” “末将!末将愿意请战!!” “还有末将,二哥既然要去,我自然也要去!” 齐慎话音刚落,坐在大堂前排的张归霸、霍存两兄弟,便迫不及待地高高举手。 第68章 统兵 看到这俩好战分子如此积极,齐慎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指望着俩兄弟替自己留守华州,并不想派他们去解围,于是缓缓转过头,将目光放到了周边其他将领身上。 经过上回被训斥的事,张居言如今已然学聪明了,见齐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忙拱手道: “公子乃三军统帅,您说让谁去就让谁去,末将绝不敢多言。” 齐慎笑了笑,没有说话,接着把目光转到刘知俊身上。 刘知俊会意,当即起身道:“公子,末将愿领一万兵马,前往蒲州解围!” 齐慎确实想让刘知俊出征,毕竟对方的野战能力有目共睹,在如今齐家军的全体将领中,可能也就只有远在徐州的葛从周,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了。 派对方前往,谁也不会有意见。 “很好,刘兄不辞辛劳、忠义可嘉,此去蒲州,若能击败那贼将朱温,届时本公子会亲自派人到成都行宫报捷,替刘兄向朝廷讨封一个县侯爵位,食邑千户!” “末将多谢公子!” 刘知俊闻言,眼前一亮,当即抱拳谢恩。 “公子不是说要派两名猛将么,那还有一位人选是谁?” 眼看齐慎不但让刘知俊出征,还许诺将来给对方封侯,一旁的张归霸、霍存二人,心中十分羡慕,想到还有一名人选,立刻开口追问。 “还有一位猛将嘛……不是别人,当然是本公子自己了。” 齐慎用余光瞥了两人一眼,接着将堂下所有人全都扫视了一遍,嘴角微扬道: “各位将军,你们等会儿回去,每人从自己军中拨出两千精锐,给我凑一万兵马出来,本公子要亲自统领这一万兵马,与刘知俊将军共同到蒲州,助王重荣大人解围。” 算起来,除了当初在兖州鲁桥镇的那段时间,齐慎这几年,几乎从不直接领兵,麾下的亲兵营也只有不到两千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统领上万兵马。 “公子,您是万金之躯,一举一动关系着全军存亡,怎能如此以身犯险?”听到齐慎要亲自出征,张居言忍不住规劝道。 张归霸、霍存二人也附和道:“老张说得对啊,公子,您不能去,还是让末将等人代您前往吧。” “好了好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了。”齐慎摇了摇头,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众人道。 其实他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自己亲自与刘知俊一起前往河中,压根没想过让第二个将领带兵。 没办法,这次解围蒲州,齐慎面临的对手不是别人,乃是唐末以狡诈闻名的军阀——朱温。 如今葛从周不在,其他任何将领都不是朱温的对手,非得靠刘知俊不可。 然而齐慎对刘知俊虽然表面信任,内心深处又一直有所忌惮,既不愿意让对方单独出征,又不放心让其他将领监视,思虑再三,只好自己亲自出马。 “张兄,本公子这次到蒲州,华州这边的军政大事,就全都交给你来主持了。” 见众将领不再出声劝阻,齐慎接着开口,嘱咐张居言道: “我不在的时候,贼军那边倘若大举进攻,你们能野战就野战,不能野战就守城,郑县守不住就退往华阴,华阴守不住就退到潼关,本公子解决了蒲州之事,便派兵回援。” 张居言没想到,齐慎居然会把留守华州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闻听此言,目瞪口呆了半晌,忙咽了口唾沫道: “公子,若是末将连潼关也守不住,那该如何是好啊?” “哼,那样的话,那你也不用来见本公子了,带着你手下的人去跳黄河吧!”齐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哈哈哈……” 见张居言被公子训斥,旁边的张归霸、霍存二人,忍不住放声大笑。跟着周边其他将领也纷纷笑了起来。 听到众人嘲笑自己,张居言一张甲字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好在齐慎刚刚只是在说气话,冷静了片刻,语重心长道:“好了,届时倘若真的众寡悬殊,没有胜算的话,那你们也不要硬拼,及时撤退便是。潼关守不住就守不住,弟兄们的性命比什么都要紧!” 毕竟是后世穿越来的,又对古代战争史有所研究,齐慎心里清楚,一城一地的得失,永远比不上保存实力重要。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要是把手里的几万兵马都打光了,死守着一个华州还有什么意义?自己总不可能在这里割据吧? 华州这破地方,除了地势比较险峻,几乎没有任何优势,要兵源没有兵源,要粮草没有粮草,谁在这里割据,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公子,那黄巢若是听说您去蒲州解围了,会不会趁机把长安城里的主力,全都派过来进攻华州?” 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详、费全古二人,这时忍不住开口向齐慎询问。 两人毕竟都是从贼军阵营叛变来的,非常害怕遭到黄巢的报复。说起来,他们的家眷之前都在长安,上回要不是齐慎用尚让等人做交换,只怕早就被处死了。 “二位不必忧虑,本公子估计,黄巢顶多只会派几万人来对付华州,绝不可能倾巢而出。” 齐慎闻言,笑着安慰两人道:“如今长安西面和北面的凤翔、泾源、延州等地,到处都是忠于朝廷的官兵,贼军要是都把兵派到咱们这儿了,那长安城还要不要了?” 说实话,黄巢割据关中的行为,原本就是在下一局死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 大唐立国三百年,关中地区,早就不是传说中的膏腴之地了,从唐中期开始,每年长安所需的粮食,都得从东南一带运输,仅凭自身的产出,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如今几十万贼军盘踞长安,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只会一天比一天缺粮。 可惜黄巢此人,目光实在短浅,不但不懂得这个道理,还因为贪恋长安的繁华,迟迟不愿领兵退出关中,贼军后来会败亡也不足为奇。 “公子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听罢齐慎的解释,那李详和费全古总算放下心来。 第69章 制衡 “传我军令,出征!” 齐慎的动作很快,宣布命令的第二日,便调集好军队,与刘知俊一起,领兵渡过黄河,接着向河中府蒲州进发。 “公子,末将搞不懂,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想起要自己统领一支军队?” 行军半途,亲兵营什将谢彦章,骑马跟在他身畔,好奇地问道。 齐慎转头望着对方,笑着道:“傻小子,你以为这些兵马,真是本公子给自己筹集的么?我是给你小子筹集的,知不知道?” “我?”谢彦章挠了挠脑袋,越发不解。 “当然是你。”齐慎说到这里,语气严肃道:“彦章,你跟在本公子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一直以来,你统兵最多不过两千,很少上有机会上战场,如今也该让你历练历练了。” 如今的齐家军内部,齐慎真正能视作心腹势力的,其实只有葛从周和张居言两支兵马。 至于张归霸和霍存,这两兄弟虽然也值得信任,但齐慎总觉得,二人肯效忠自己更多还是因为葛从周。 倘若哪一天葛从周亡故了,对方两人还会不会忠于自己,实在不好说。 至于刘知俊……齐慎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对方,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一把快刀,才不得不留在身边罢了。 这种情况下,再培养一名大将,建立一支值得信任的力量,对齐慎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谢彦章,无疑是最佳人选。 废话,放着如此一位青史留名的猛将不用,白白荒废着,不让对方替自己征战,这不是浪费是什么? “公子,这,这……” 谢彦章怎么也想不到,齐慎竟有如此打算,心中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方不是傻子,齐慎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 目前齐家军内部,能带兵一万以上的,只有葛从周、张归霸、霍存、刘知俊。至于那新降的李祥、费全古二人,齐慎只给他们带兵三千。 如今自家公子让自己统兵一万,岂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自己在齐家军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公子大恩,末将感激不尽……末将发誓,今后一定好好给公子带兵,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想到这里,谢彦章急忙双手抱拳,跪倒在齐慎面前,“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口中连声感激。 “好了好了,起来吧,这些废话我懒得听。” 齐慎伸手掏了掏耳朵,转头望了望周边,确定刘知俊不在附近,才接着转回头来,望着谢彦章道: “小子,这次去蒲州,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得让那刘知俊知道,本公子的麾下除了他以外,还是有不少得力干将的。” 上次华阴城外的一战,刘知俊的威猛善战,给齐家军全体将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谢彦章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得比对方好,当即揉了揉额头,有些不自信道:“这个,别人倒罢了,可是跟刘将军比……末将担心,会给公子丢脸。” “放屁!本公子对你寄予厚望,才让你统兵,你怎能说出这样的丧气话?” 齐慎闻言,忍不住翻了白眼,重重地捶了对方胸口一拳,没好气道: “我不管,总之这次出兵,你要是敢表现得让我不满意,过后本公子不但要褫夺你所有职位官衔,将来你娶媳妇的事也没门!” “啊?”谢彦章听了这话,心中压力骤增,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得咬牙道:“公子放心,末将一定给公子争气!” “这还差不多。”齐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捶了对方胸口一拳。 … 六月中旬,齐慎的两万大军顺利渡过黄河,来到河中府蒲州城,黄河岸边的鹳雀楼扎营,与朱温的三万兵马展开对峙。 齐家军来得还算及时,一来蒲州城城墙足够坚固,二来王重荣剩余的兵马也足够强悍。整座城池被朱温围攻了十几日,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攻破。 “公子,那朱温见到我军到来,只怕会加紧时间进攻蒲州,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出兵进攻?” 临时搭建的军营下,谢彦章抱拳向齐慎请示道。 齐慎摇了摇头:“急什么,对方爱攻城就让他攻去,我们远道而来,鞍马劳顿,不能如此心急,还是先养精蓄锐为上。” “可是万一城池被攻破……” “怕什么,攻破就攻破了,贼军就是真的占了蒲州城,难道还能守得住不成?更何况对方也攻不破,他们要是能攻破蒲州,早就攻破了,还能拖到咱们过来解围?” “公子说的有道理。”谢彦章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挠了挠脑袋,忙接着问道:“那公子觉得,接下来那朱温会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对方现在只有两条路。” 齐慎一只手摸着下巴道:“要么整合全军,掉回头来与咱们决战,不过对方若是这样做的话,城里的王重荣多半要出兵攻他后路,对方被前后夹击,断无生理。” “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就是投降。立刻率领全军叛出黄巢阵营,宣布归正朝廷,从此成为大唐官兵的一部分。” 谢彦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追问:“那公子觉得,对方会选择哪一条路?”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第二条。”齐慎斩钉截铁道。 历史上,朱温是在中和二年的七月,开始产生了投降官兵的想法,随后在当年的九月,杀掉黄巢派来的监军,正式向唐朝投降。 眼下虽然还没到时间,不过齐慎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毕竟现在这个时空,多了自己这个变数,历史的进程不可能再和原来一样,出现些许变动,也是合情合理。 “那这么说,咱们辛辛苦苦到这里一趟,连仗也不用打了么?”谢彦章有些失望道。 齐慎翻了个白眼道:“能不打自然就不打,为将者要学会为麾下士兵考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你小子没听说过吗?” “那好吧。”自家公子都这么说了,对方也不好再说什么。 … 齐慎的猜测果然不错。 发现齐家军从后方袭来,那朱温在对峙数日之后,试探性地发动了几场进攻,全都被击败,最后竟真的派来了使者,打算与齐慎议和。 “公子,这回又被您说中了,您真是料事如神,末将佩服。” 军营内。 眼看事情的发展,和自家公子所言并无二致,谢彦章这回想不服都不行了,忙抱拳向对方道。 齐慎笑着摆了摆手。这样的事,以前就经常有,以后也不会少见,他也懒得自吹自擂。顿了顿,忙询问对方道: “好了,少拍马屁,那朱温派了什么人来见本公子?” “听说好像是叫朱珍,末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听到这次朱温为了表示谈判诚意,派出的竟然是朱珍,齐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历史上原本属于朱温的高级将领,如今大都被自己囊括了,剩下比较骁勇善战,又没有被自己纳入麾下的,也就只有朱珍、庞师古、丁会等寥寥几人了。 看样子朱温这家伙,这次是应该是真心打算和自己谈判,不然绝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人物派过来。 第70章 中计 “好汉,你就是朱珍?” “回郡王殿下的话,在下正是朱珍。” 当日傍晚,军营下。齐慎果然见到了朱温麾下的大将朱珍。 朱珍身高八尺,生得膀大腰圆、面貌雄伟,齐慎见了,心中不由得很是欣赏。只不过欣赏归欣赏,他并没有将对方收到麾下的念头。 话说这朱珍本是徐州人,当初王仙芝、黄巢等人起义,正好经过对方的家乡,对方于是主动带人投奔,加入到了朱温的麾下。朱温因为他也姓朱的缘故,一直对他格外照应,二人互称兄弟,彼此的关系非常不错。 齐慎心里清楚,自己想从朱温那里撬墙角,多半是行不通的。 “朱将军,你家主公既然打算与本公子讲和,只怕不会什么条件也没有吧?” 既然没法撬墙角,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没客套几句,便直奔主题,向那朱珍询问起来。 朱珍闻言,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在下临来之前,我家主公确实提出了三个条件,希望朝廷这边能够答应。” “哦,是哪三个条件呐?” “其一,我家主公在黄巢那里的官职,为同州防御使兼刺史,如今投靠朝廷,官位无论如何也不能更低。” 朱珍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齐慎脸色无异,于是继续开口道: “其二,我军数万兵马,一旦投靠朝廷,将来肯定需要一个容身之所。我家主公的意思,希望朝廷能把汴州封给他,好让我军驻扎休养。” “这个不行。”齐慎听到这里,立刻摇头道:“你们想去哪里都好商量,只有汴州、宋州、亳州等地不成。” “为何?”朱珍不解。 齐慎眯着眼道:“因为这些地方,本公子早就跟官家说好了,将来都要封到我的名下。” “什么?”朱珍皱了皱眉,奇怪道:“郡王大人,据在下所知,那些地方都在宣武军的治下吧,您不是感化军节度使吗,朝廷怎么会把那里封给您?” 自安史之乱以来,大唐朝廷吸取了安禄山的教训,很少再将两个以上的藩镇,同时委任给一个人。 “有什么奇怪的,本王如此气宇轩昂,难道没有资格兼任两军节度使?”齐慎翻了个白眼道:“你家主公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快说吧。” 朱珍愣了愣,点点头,继续道:“我家主公出身草莽,在朝在野,皆无倚仗,听闻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王公,乃太原王氏后裔,出身名门,所以……” “所以,你家主公打算拜王大人为舅父,是不是?” 历史上,朱温在归顺大唐朝廷后,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确实曾拜王重荣为自己的舅父,因为朱温的母亲也姓王。 齐慎自以为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想要说的话,于是故作神秘地笑着道。 孰料朱珍闻言,却摇头否认道:“非也,我家主公的意思,是打算迎娶王大人家的千金王楚卿小姐,希望殿下能代我们向王大人美言几句。” “什么?你家主公要娶王小姐!” 齐慎听到这里,一时间哑口无言,忙追问道:“你家主公不是早就娶亲了吗?” 自己明明记得,历史上的朱温在参与造反后,没几年就成亲了,妻子姓张名惠,乃是宋州一带有名的美人,而且和朱温的感情非常深厚。 怎么这家伙,现在又提出要娶王楚卿? “好教郡王大人得知,我家主公说了,他愿意休妻迎娶王家小姐。” 朱珍笑着解释道:“我家主母深明大义,只要王家小姐能嫁给我家主公,她愿意退居侧室。” “嘶……还能这么玩?”齐慎恍然大悟,随后心中啧啧称奇。 张惠这女子,还真是人如其名,贤惠得很啊,为了给丈夫朱温积累实力,竟然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甘愿将自己正妻的身份让出…… 朱温这家伙,也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少德,才能娶到如此贤妻。 “咳咳,殿下见笑了。”朱珍咳嗽两声,接着道:“不知此事殿下可代为转告么?” 齐慎想了想,摇头道:“本王和王重荣大人虽有交情,但也不过是官场同僚罢了,他家的女儿婚姻嫁娶,我一个外人如何能插手?你家主公既然有意,何不亲自派人去说?” 说老实话,齐慎知道王楚卿喜欢自己,也明白自己和对方大概有缘无分。但是一想到那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居然要嫁给朱温那黑胖子,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排斥。 现在朱温还准备让自己充当说客,自己当然不可能答应。 “这……” 眼看自家主公提出的三个条件,齐慎居然只答应一个,那朱珍脸色微变,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起身朝齐慎施了一礼,随后拱手告辞。 “公子,你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你说那朱温能投降么?” 朱珍走后,先前一直在帐外听二人谈话的谢彦章,缓缓走了进来,开口问道。 齐慎冷笑两声道:“哼,事到如今,他还有得选么?不投降的话,就等着被本公子和王重荣前后夹击,全军覆没吧。” “所以您肯定对方一定会投降?”谢彦章有些迟疑道。 齐慎瞥了他一眼:“那还用说?” 谢彦章只觉得自家公子的想法有些太想当然了,张了张口,本想出言提醒他要小心。 然而抬起头,见对方满脸自信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又没有说出来。 … 齐慎料定朱温会投降,主要是由于原来的历史上,对方确实就是在这一年投降唐朝的。两相重合下,他自然没有考虑太多。 然而历史的轨迹,早就和以前那个时空发生分岔了。 这日深夜,齐慎在几个亲兵的伺候下,洗沐完毕,刚躺到床榻上,迷迷糊糊地正要入梦,忽听到营门外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 被声音惊醒的齐慎,连忙睁开眼睛,掀开营帐,向帐门外询问。 此刻门外几个亲兵,一面拔出刀剑,将他环卫在中间,一面开口回应道:“启禀殿下,半个时辰前,有数千贼兵夜袭我军军营,刘将军和小谢将军已带人抵抗去了。” “什么,贼军袭营?” 齐慎闻言,一时间只怀疑自己听错了,待确认事实的确如此后,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 “这该死的朱温,居然摆了我一道!传我的命令,给我将这伙贼兵击溃,全部斩杀!不留俘虏!” 第71章 渡河 朱温袭击齐家军军营的数千士兵,其实只是些老弱病残,战斗力并不强。但是深夜出击、猝不及防之下,还是给齐家军这边制造了不小的混乱。 好在刘知俊、谢彦章两位将领,反应及时,迅速率兵反击。 到了后半夜,前来夜袭的贼军,全部被齐家军击溃。按照齐慎的指示,所有俘虏皆被处死,不留活口。 只是经过这大半夜的折腾,齐家军一众将士也都精疲力竭,不知不觉便放松了对贼军后续部队的监视。 朱温立刻抓住机会,连夜拔营逃离蒲州,玩了一招“丢车保帅”。 等齐慎意识到大事不好,打算派兵去追击时,天色已经放明。对方的主力部队,早已通过蒲津渡越过黄河,返回同州地界去了。 “这卑鄙狡诈之徒!说什么议和,还假惺惺提出三个条件,原来全是骗我的,全都是缓兵之计!” 得知真相的齐慎,登时气得头顶冒烟。遥想自己起兵以来,哪次不是用兵如神、算无遗策,何曾被谁如此戏耍过? 盛怒之下,他立刻便要下令挥师渡河,准备沿着贼寇逃跑的路线,一口气追进同州,把那捉弄自己的朱温抓起来,碎尸万段! 听到齐慎决定渡河,刘知俊、谢彦章两位将领,赶忙过来劝谏。 “公子,同州是贼军的老巢,对方本部加上留守的兵马,只怕不啻五万,又有城池做倚仗,我等以两万之众战之,恐怕未必会是对手。” 军营下,刘知俊拱了拱手,满脸严肃道。 一旁的谢彦章亦点头附和道:“刘大哥说得有道理。我军从华州来此,粮草供应本就不足,末将认为,即使真的要渡河作战,也该说服王重荣大人,让对方与咱们合兵出征。” “唔……你们两个说得对,是本公子莽撞了。” 齐慎虽然对自己很自信,但并非那种不听劝的人,听了二人的进言,坐在虎皮圈椅上沉思片刻,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先前因为被算计的事,自己的确是有些上头了。 朱温此人,不但以狡诈闻名,麾下部众亦十分骁勇,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被黄巢当作救火队长,四处调遣。自己要想对付此人,确实得拉拢河中军做盟友才成。 “本公子这就安排使者,劝说王重荣与我一起进攻。” 想到这里,齐慎点了点头,很快做出决定。 …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本官愿意同他会师出兵,至于粮草方面,本官也会提供帮助,让他不必担心。” 蒲州,节度使官衙。 得知齐慎打算与自己合兵进攻同州,王重荣只觉正中下怀,立刻开口答应—— 这段时间来,因为朱温对蒲州城的围困,导致对方损失惨重,好几名大将战死。他早就想报仇雪恨了。 送走了齐慎派来的使者,王重荣正待安排出兵事宜。 部将常行儒忽开口道:“王公,末将以为我等刚刚才经历了大战,士卒疲惫,不应该这么快就出兵。而且末将听说,那朱温原本打算归顺朝廷的,是那齐慎不答应对方的条件,对方才一气之下逃回同州。” “哦,那朱温都提了什么条件?” “对方提了三个条件,一是自己投降后,要朝廷维持他原来的官职不变,二是希望朝廷将宣武军节度使之位封给他,三嘛……则是打算向大人您提亲,迎娶楚卿小姐。” 王重荣闻言,脸色微沉道:“什么,姓朱的想要迎娶我家楚卿?本官不是听说,对方已经娶亲了么?” 常行儒拱了拱手道:“不瞒大人,此人先前曾差人到末将这里,乞求末将替他向大人说亲。只要大人同意,对方愿意先休掉现在的妻子,再迎娶楚卿小姐进门。” “什么,还能这样做?”王重荣闻言,亦有些吃惊,摸着胡须犹豫道:“可是我家楚卿眼光很高,只怕未必会看得上对方。” 常行儒不以为意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大人何必考虑太多。” “行了行了,此事留到以后再议吧。”王重荣摇了摇头道:“那朱温不是还没答应归顺朝廷嘛,再说,老夫已经答应齐慎要出兵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大人,这……” 常行儒私下收了朱温的好处,还待再劝,只是仰起头,发现王重荣满脸不耐烦,也只得暂时作罢。 … 时间转眼从五月来到六月中旬。 齐家军与河中军在蒲州休整了半个月,开始正式出师,由蒲津渡越过黄河,向着黄河西岸的同州进发。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半个月的时间,齐慎可谓竭尽所能,到处筹措粮草物资,购买辎重,生怕大军走着走着突然断粮。 “公子,前面就是蒲津关了!” 从蒲津渡越过黄河来到西岸,横在众人眼前的第一道关隘,就是蒲津关。 齐慎单手遮眉望了一阵,向谢彦章问道:“王重荣的兵马呢,可都跟上来了?” “没有,河中军那帮人狡猾着呢,渡河的时候就跟在咱们后边,上了岸后也不肯往前,分明是想让咱们打头阵。” 话说这次出兵,王重荣从治下各州东拼西凑,总共带了三万兵马,这已经是对方的全部家当了。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对方一路来小心翼翼,始终选择跟在齐家军身后,不愿意以身犯险。 谢彦章眉头皱了皱道:“公子,要不咱们停在这里不动,看对方怎么办?“ 齐慎单手摸着下巴,考虑了许久,摇头道:“不,你们立刻派一万兵马,把蒲津关给我围起来,不要着急进攻。” “公子的意思,莫非是想围点打援?”谢彦章毕竟是读过兵书的人,挠了挠脑袋道:“那朱温真的会上当吗?” 齐慎笑着道:“不管贼军上不上当,咱们先这样做,看看贼军,以及河中军是什么反应,再做下一步考虑。” “公子说得有道理。”一旁刘知俊点头道:“倘若朱温派人来援,我们就与河中军在半道上伏击。倘若对方不来,咱们就与河中军一起围攻蒲津关。” 谢彦章担忧道:“要是河中军那边不配合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齐慎冷笑道:“对方这样都不动,咱们就撤兵,难不成我们在这里流血流汗,让他们在一旁看戏不成?” 第72章 受降 先前齐慎因为被朱温摆了一道,怒火中烧之下,这才决定进攻同州。 如今冷静下来,心中对战事反而没那么积极了。 毕竟自己到河中府,原本是来解蒲州之围的,如今蒲州之围已解,周边贼寇都被肃清,华州那边算是后顾无忧了。 当然,有机会进攻同州的话,还是应该进攻。自己要是不进攻,过不了多久,那朱温说不定还会再杀回蒲州来。 不过此事,实在不必操之过急—— 笑话,这时候应该着急的,不应该王重荣吗,毕竟同州离他的地盘河中府那么近。自己急个什么?自己的选择多了去,真逼急了,大不了直接撤兵,把华州还给黄巢就是。 到时候河中府两面受敌,看那王重荣会不会哭着求自己别走。 当然,齐慎心中也清楚,这种想法并不现实。自己要是真从华州撤兵了,说不定唐廷马上就会撤销自己的王爵,原本答应好的宣武军节度使,只怕也不会再给自己了。 啧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怎么样,贼军来了多少兵马?” 七月流火,正午的阳光依然毒辣。 发现蒲津关被包围,数个时辰前,朱温果然派出了一支兵马,试图解围,只是在刘知俊的攻击下,对方没坚持一会儿就败退了。 “回公子的话,贼军来了五千兵马,应该只是来试探咱们的,被刘大哥带兵一挡,没多久就撤走了。” 军营下,听到齐慎询问,谢彦章开口回应道。 齐慎一只手抵在唇边,表情严肃道:“让大家小心点,朱温此人有多奸诈,上回咱们可都见识过了。” “对方今天是佯攻,不代表之后每次都是佯攻,夜里务必要加强巡视,当心对方突然出击。” “公子放心,我等一定加倍小心。”谢彦章挺了挺胸膛,抱拳道。 得益于齐慎以前给齐家军定下的规矩,齐家军每到一个地方扎营,都要设立哨岗,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巡视预警。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上次在蒲州城,朱温派出的夜袭部队,才没能给齐家军造成什么损失。 … 齐慎的猜测果然没错,那朱温继白天派出数千部试探后,当天夜晚,果然又派出了精锐部队,试图袭营。 好在齐家军纪律足够严明,齐慎又提前给众将领打过预防针,因此对方的进攻,不但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反而损兵折将,伤亡不轻。 然而朱温并未放弃,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方每天都派人前来袭扰。 有时是白天来,有时是夜里来,尽管都不痛不痒,但如此连续的折腾,还是弄得齐家军众将士十分厌烦。 “公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把蒲津关让给河中军围攻,咱们去攻打朝邑县吧。” 谢彦章实在忍无可忍,这日午后,直接来到齐慎帐下,向对方请命道:“只要公子答应,末将愿担任先锋,亲自率军登城!” “胡闹。”齐慎翻了个白眼,教育对方道:“你记着,身为全军领袖,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能够意气用事。因为你随便一道命令,便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谢彦章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之前齐慎准备单独进攻同州,最后还是被自己和刘知俊劝阻下来的,心中顿时忍俊不禁。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难免会做出些冲动之事,理智如自家公子,也不例外。 齐慎并不知道谢彦章在想什么,见对方嘴脸微微带笑,还以为他没把自己说的话当一回事,心下不悦,正待继续开口教训。 这时,刘知俊突然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拱手向他禀报道:“公子,有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 “驻守蒲津关的贼军守将,刚刚派出使者,表示愿意打开关门,向我军投降!” “嘶……有这种事。”齐慎闻言,有些奇怪道:“驻守蒲津关的将领是什么人?” 刘知俊道:“对方名叫庞师古。” “啧啧,庞师古?” 齐慎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已然明白了是什么怎么回事,忍不住咂了咂嘴,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别人要说投降的话,他可能还会考虑一下真实性,但若是这位庞师古的话,那基本可以笃定,对方绝不是真心归顺自己,一定是在诈降。 身为熟知历史之人,齐慎对朱温麾下部将的性格和经历,不说非常熟悉,起码都有一定了解。 朱温当初刚投奔黄巢的时候,这庞师古便以下属的身份,一直追随在对方身边,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用命、任劳任怨,因此深得朱温信任。 此人和朱温的关系,不比朱珍和朱温的关系差,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怎么可能轻易向自己投降呢? “此事八成是那朱温的计谋,对方故意要那庞师古投降本公子,以解危局。” 想到这里,齐慎忍不住喃喃。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被耳尖的刘知俊听到了。 “公子,你说那庞师古在诈降?”刘知俊愕然。 “没错。”齐慎回过神来,望着对方道:“对方的确是在诈降。” “公子,你是如何肯定的?” 刘知俊是后来才加入齐家军的,还没怎么领教过齐慎料事如神的本事,自然有些奇怪。 一旁的谢彦章笑着道:“刘大哥,你就不必问太多了,既然公子说对方有问题,对方就一定有问题。” 自家公子精通卜筮之术,能预测到很多事,这在葛从周、张居言,谢彦章等将领的心中,早已是无可置疑之事。 刘知俊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不要接受对方投降?” “要,当然要。”齐慎摸了摸下巴,笑着道:“白送咱们一座蒲津关,为何不要?” “公子,你莫非是想将计就计?”谢彦章反应很快,立刻问道。 “哈哈哈,彦章,不枉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本公子心里想什么,你居然也能猜到了。” 齐慎望着对方,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语气一变。 “本公子倒要看看,那朱温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第73章 沙苑 “罪将庞师古,叩见郡王殿下。” 当日傍晚,蒲津关城墙外,朱温亲信将领庞师古,为表诚意,果然亲自率数千甲士,出城拜见齐慎。 “庞将军审时度势、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齐慎心里明知道对方在诈降,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伸手将对方搀扶起来,一面温言宽慰道: “本王麾下有不少大将,他们以前和你一样,都是从贼军中投奔过来的,如今皆成了本王的左膀右臂。只要你今后好好为我做事,本王绝不会亏待于你。” 庞师古闻言,以为齐慎已经上当,心中窃喜,当即抱拳道:“殿下如此虚怀若谷,招贤纳士,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成就。” “好了,好了,这些客套之词,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齐慎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今日难得高兴,本王特地命人设下宴席,招待庞将军一行人。” “既如此,末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庞师古并不知道齐慎打得什么主意,犹豫片刻,只得先答应下来。 一行人于是移步军营宴席,很快开始推杯换盏、宾客相欢。 “欢迎欢迎,欢迎庞将军加入我们感化军,来来,各位都欢迎庞将军。” “哈哈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庞将军选择归顺我家公子,不得不说,真有眼光啊!” 那庞师古被齐慎拉着胳膊入座,举头望去,发现周边齐家军众将领望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怪怪的,心中原本有些惴惴不安。 这时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于自己的到来似乎很是热情,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举起酒杯向众人道: “承蒙各位将军看得起,在下能与各位共事,深感荣幸。” 齐慎闻言,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故意问道:“庞将军,本王欲直取同州诸县,你久在贼营,一定清楚贼军内部虚实,可有什么良策教我么?” “不敢,不敢……殿下既然发问,末将自然知无不言。” 庞师古听了这话,心里乐不可支。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将齐慎一行人引入朱温设好的圈套,赶忙回道: “其实那反贼朱温,早就到强弩之末了。同州一带,这几年来年年征战,百姓逋逃,如今十分缺乏粮草。殿下若想攻克同州诸城,其实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只须掐断那朱温的粮道,保管对方不战而降。” “哦,对方的粮道在什么地方,庞将军莫非知道?” “这个末将当然知道。” 听到齐慎询问,庞师古立刻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长安那边,一般是用小船,沿着渭水东下,给同州运送粮草。殿下若是信得过末将,末将可为大军做前导,前往军船登陆之地,截断对方粮道。” 齐慎并未立刻答应,假装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你说的粮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回殿下的话,在沙苑。” “嘶……沙苑。”齐慎闻言,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一名熟知历史的穿越客,这个地名他可太熟悉了。 沙苑其地,位于渭水和洛水的中间地段,得益于两条河流的滋养,此地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非常适合隐藏伏兵,发动突袭。 早在南北朝时期,那里便发生过一次着名的战役——沙苑之战。 此战,西魏权臣宇文泰以一万精兵设伏,成功击败东魏权臣高欢的二十万大军,杀敌一万,俘敌七万,一战奠定了西魏以及后来北周几十年的格局。 齐慎心中不由得冷笑。 这朱温和庞师古二人,分明就是准备在那里伏击自己,复制当年宇文泰的成功。啧……可惜自己学过历史。 “庞将军的提议很好,本王决定采纳。” 既然要将计就计,齐慎自然不能说拒绝的话,当即点头肯定了庞师古的计划,接着道: “庞将军,我军大都是从感化军来的,对同州一带毕竟不熟,届时出战,还请庞将军率领斥候,在前方带路。” “哈哈,这个自然,末将愿为公子探路。” 庞师古闻言,心中笃定齐慎已经上当,顿时兴奋不已。当即放下所有负担,举起酒杯,和众人一起开怀畅饮。 又过了片刻,对方便开口告辞,退出了营帐。 … 庞师古离开后,军营里便只剩下齐家军自己人。 “公子,姓庞的倘若真是诈降,那么朱温的兵马,应该就藏在对方所说的沙苑附近,企图埋伏我等。” 谢彦章望着齐慎拱了拱手,好奇道:“不知道公子打算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齐慎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谢彦章挠了挠腮帮,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计策。 旁边的刘知俊,略微沉思片刻,低声道:“公子,末将听闻沙苑那里,有许多芦苇丛,贼军的兵马,多半就藏匿其中。眼下正值初秋,风干物燥,对方既藏在那里,我等不妨放一把大火。” “不错,本公子正是这么想的!” 齐慎闻言,抬眼将对方望了又望,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 这刘知俊不但武艺超群、作战勇猛,连智谋也如此出众,如此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注定不是一般君主能够束缚得了的。 啧……怪不得历史上,对方去到哪里都倍受自己主公猜忌,最后在成都炭市,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时候太优秀也是一种罪。 … 计划既已敲定,接下来就该具体执行了。 时间很快到了出征这天。 齐慎留下本部两千兵马,驻守蒲津关,剩下一万八千余名士兵,全部启程,在降将庞师古的带领下,乘船沿着渭水逆流而上,登陆沙苑—— 为了后顾无忧,出征之前,齐慎没忘记派人通知王重荣,让对方配合自己从陆路出兵佯攻朝邑。 然而身为河中节度使的王重荣,居然心存观望,只装模作样地派来了几百老弱病残,跟在齐家军后方助阵。 齐慎虽然恼怒,却也拿对方没办法。 唉,凡事还得靠自己啊。 数百船只进入渭水,一路行来风平浪静,并未遇到任何敌军哨探。 “谢将军,那些推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大军上岸,负责给众人带路的庞师古,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后方的齐家军士兵,携带了大量推车,每辆皆盖着麻布。心中顿时有些疑惑,于是向同行的谢彦章询问。 谢彦章随口道:“这些都是空车,用来装粮草的,你不是说贼军有粮草在沙苑么,我家公子在华州还有数万兵马,物资紧张,正好可以运回去。” “原来如此。” 庞师古闻言,心中顿时冷笑。 哼,还想运粮草回华州?待会儿叫你们通通有来无回。 第74章 探路 “好壮阔的地方,这里莫非就是沙苑?” “回殿下的话,此处正是沙苑。” 时近正午,渭水北岸三十里,齐慎亲率大军来到此处。举目望去,果见眼前出现一大片宽阔无垠的芦苇丛。微微发黄的芦花,随着微风吹过,上下点头。 庞师古原本带着数十名亲信,在前头充当前导,这时见大军停下,忙主动来到齐慎身边,开口进言道: “殿下,沙苑一带杂草太多,各位很容易迷失方向,末将在前面探路,大家慢慢跟在我身后就好。” “也好。”齐慎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一旁的谢彦章道:“彦章,你安排一队人马,随庞将军一起去探路,果然发现贼军粮道,立刻回来报信,本公子随后便到。” 谢彦章收到命令,点了点头,转头向身后一名亲兵队正附耳低语了几句,接着道:“小王兄弟,既然公子有令,那你便率一百弟兄,随庞将军进去吧。” “卑职遵命。”对方闻言,立刻抱拳退下。 齐慎望着那奉命远去的队正,发现对方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面容英俊,与自己颇有几分类似,又听到谢彦章居然管对方叫小王,心中怔了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忙开口询问道:“彦章,这年轻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谢彦章笑着道:“他是郓州寿张县人,姓王,与末将同名。” “去年咱们还在徐州的时候,末将奉您的命令,外出招募新兵,当时对方和同乡一起来军中投效。我看他很有力气,无论马上骑射,还是下马步战,都比常人厉害,就把他收到公子您的亲兵队中来了。” “啧啧……王彦章,果然是他。”齐慎闻言,咂了咂嘴。 好家伙,这不是巧了吗,历史上梁国鼎鼎有名的两个彦章,如今竟然都在自己的麾下。 葛从周、张归霸、霍存、刘知俊,谢彦璋,王彦章,这些个将领,原本都是属于后梁皇帝朱温的,结果现在全成自己的了……老天爷留给朱温的人才,只怕没有几个了。 对了,还有个文臣敬翔。如今是中和二年,对方应该已经离开长安,到开封去了,目前正寄居在同乡的家中,靠给不识字的人代写书信谋生。 嘶……此人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己一定要抢在朱温之前,把对方聘到麾下。 想到这里,齐慎忙吩咐谢彦章道:“彦章,你立刻代我写封加急信,送到徐州交给你义父,让他派人到汴州城,替我寻访一位名叫敬翔的书生。” “敬翔?哪个敬,哪个翔?”谢彦章挠了挠腮帮,忙追问道。 得益于葛从周平日的教导,谢彦章和一般的武夫不同,不但弓马娴熟,而且识文断字,于是有此一问。 “敬仰的,翱翔的翔。” 齐慎顿了顿,接着嘱咐道:“你告诉葛大哥,此人对本公子极为重要,来硬的也好,来软的也罢,让他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对方,知道吗?” “遵命!!” 虽不知道齐慎为何会对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如此看重,但谢彦章还是没怎么想便应声答应下来。 时至今日,其实不止谢彦璋,对于齐家军的大多数将领而言,唐僖宗李儇说的话根本不算圣旨,自家公子说的才是。 … “王兄弟,前边有几座营寨,长安那边运来的粮草就堆积在里边,朱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过来运粮。” 芦苇丛深处,庞师古伸手指了指前方,缓缓转过头,压低声音,对身后的王彦章道: “王兄弟可看到了么,那营寨只有两三百名守军,咱们这么多人,想要夺下来轻而易举,在下先派人过去骗开寨门,你马上回去禀告殿下,派兵过来增援。” 王彦章闻言,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 对面是一片空地,果然如庞师古所言,依次矗立着几座夯土砌成的营寨。营寨外头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十名贼军守卫,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捂着嘴,哈欠连连。 话说此地,以前本是李唐朝廷用来给宫廷畜养牛羊的地方,这些营寨就是当时修建的,如今却被贼军用来转运军粮。 “啧……” 关于庞师古是间谍一事,齐家军内部,大多数将领皆是心知肚明的,王彦章作为谢彦章亲信,自然也知道此事。 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大概也就是庞师古自己了。 眼看营寨附近的芦苇丛,寂静无声,连只鸟雀都不飞,分明是藏了大量伏兵。又见营寨钱的守军们,手里皆握着生锈的刀枪,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生怕别人看不出是老弱病残。 王彦章顿时忍俊不禁。 强忍着心中笑意,他忙绷直脸上的表情,对庞师古道:“庞将军放心,我这就回去转告公子。” 庞师古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 “怎么样,感化军出兵了?齐慎本人来了没有?” 营寨后方,大齐国同州防御使朱温,头戴兜鍪,身穿黑漆铁甲,此刻正带领着麾下两万余名精锐士兵,焦躁不安地埋伏在芦苇丛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天还未亮之时,对方便早早带兵来到这里,饭也顾不得好好吃一顿。 “哈哈哈,大哥放心,那齐慎小儿如今打了几场胜仗,骄纵得很。兄弟我只用了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哄骗到这里来了。” 听到朱温询问,前来与对方会合的庞师古,仰头大笑道。 “贤弟,你当真确定对方上当了?”朱温生性多疑,听了这话,突然有些警惕起来。 说起来,朱温本人,一开始其实是打算直接与齐慎决战的。毕竟同州各县的贼军加起来,总数不下五万,又有城池做倚仗,对付齐家军两万兵马,明显处于上风。 然而同州这五万兵马,只有不到两万是朱温本部弟兄,其他县城驻扎的贼兵,几乎都是大齐国尚书仆射——孟楷的亲信在统率。 孟楷与朱温向来关系不睦,有意要消耗对方实力,因此严令一众亲信,各自固守城池,不得听从朱温调遣。 朱温征调不到兵马,万般无奈下,才会想到用诈降计对付齐慎。 见朱温脸色阴晴不定,庞师古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不用怀疑,兄弟我敢以人头担保,那齐慎绝对上当了。” 庞师古投降齐家军的这几日,齐慎对他真可谓做足了表演,动不动就摆酒设宴,把一干重要将领叫来陪他入席。平日商议什么重要的事,也一定都要让他在场。 甚至一度打算将自己最宠爱的几名侍婢,当作见面礼送给他。只不过庞师古担心是细作,没敢收下。 也不知是齐慎收买人心的手段太强,还是他天生就有让人崇拜的魅力,总之短短几日的相处下来,连诈降于他的庞师古,有时都忍不住心生感动。 若不是早就结识了朱温,彼此有过命的交情,庞师古觉得自己只怕真的会归顺对方。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此时他心中十分笃定,齐慎肯定已经上当了,不然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想起此事,他心中甚至有些愧疚。 第75章 赝品 “谢大哥,公子,末将回来了。” 齐家军这边,先前跟随庞师古探路的王彦章,此时已回到了齐慎与谢彦章跟前。 “怎么样,可曾看到对方说的什么粮道了么,离咱们这里有多远?”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温声询问道。 确认了眼前这年轻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铁枪”王彦章后,齐慎心下大悦,暗暗决定,一有机会就破格提拔对方。 王彦章不是蠢人,见齐慎满脸欣赏地望着自己,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引起对方注意了,心中暗喜,忙抱拳道: “回公子的话,庞师古说的地方,就在五里之外,那里的确有几座营寨,末将见寨门前驻守着一群老弱病残,很明显是贼人故意示弱,想引诱我军进攻。” 齐家军内部,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对齐慎皆以“公子”相称,关系越亲密者越是如此,只有外人才会称呼他的官职或者爵位。 因此王彦章也和谢彦章一般,称呼他为公子。 “嗯,五里的话,差不多就是两公里左右。” 齐慎低下头,口中喃喃,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仰头对王彦章道:“王兄弟,本公子有个重要任务想交给你,不知你可愿意么?” 王彦章闻言,赶忙点头:“公子有令,末将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 齐慎望着对方笑了笑,随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待会儿你穿上本公子的盔甲和战袍,扮成本公子的模样,统率亲兵营两千兵马,到贼军营寨抢夺粮草,吸引伏兵进攻。”? “本公子和其他人会在三里外的地方等着你,一旦贼军上当,出兵追击,你便往回跑,务必要将对方引到本公子的埋伏圈中。” 齐慎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既然朱温想跟自己玩埋伏,那自己就跟他玩一手反埋伏,看看谁先中计。 王彦章闻言,正欲点头答应,接着又迟疑道:“若是贼军不肯上当,不派兵来追,那末将又该如何?” 齐慎道:“无妨,对方若不上当,你们多引诱几次,实在不行,退回来就是。” 其实之前庞师古说出沙苑这个地名后,齐慎就多次派斥候过来打探过,周边的地形条件,他这边已经大体摸清。 “末将遵命!” 王彦章点了点头,立刻按照齐慎的要求,点齐两千多名亲兵,接着和对方交换了甲胄、坐骑。 临行前,齐慎笑着勉励他道:“王兄弟,如今你谢彦章大哥升任兵马使,本公子身边正好缺个亲兵什将,从今天开始,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见齐慎如此赏识自己,直接提拔自己做什将,王彦章呆呆站在原地,竟忘记了回话。 谢彦章见状,赶忙提醒他道:“小王,难得公子对你委以重任,还不赶快谢恩?” “末将,末将多谢公子!” 王彦章如梦初醒,心中大喜,赶忙双膝跪地,对着齐慎再三叩拜。 齐慎伸手将他扶起,笑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吧。” 对方闻言,心中对齐慎越发感激。 … 沙苑,高过人头的芦苇丛下。 朱温领着上万兵马,潜伏了大半个上午,左不见齐慎的身影,右不见官兵的旗帜,早已心烦意乱,忙责问庞师古道: “姓庞的!你不是说官兵已经上当了吗,他们人呢?该不会是你胡说八道吧?” 庞师古挠了挠脑袋:“不可能啊,今天早上,末将是和那帮官兵一起来的,他们就在五里外,这会儿应该已经过来了。” “莫非那小子察觉到不对,带着兵马撤退了?”朱温闻言,一面揉搓脸上的络腮胡,一面自言自语。 庞师古摇头道:“不会,末将从头到尾,并未露出过任何破绽。” 二人心中正自疑惑,突然有斥候从远处赶来,低声禀报道:“两位大人,官兵来了!” “哦,来了多少人,可看清楚了?” “这个,对方速度太快,来的都是骑兵,人马具甲,我等不敢靠得太近,是以没能看清。” “都是些废物!”朱温大怒,拔出刀来,恶狠狠道:“再去查探,若再看不清楚,本帅宰了你们!” 庞师古道:“大哥,对面既是骑兵,只怕来者不善,咱们不如一起过去看看。” “嗯,说得也是。”朱温想了想,点头答应。 于是二人带着少许兵马,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小心翼翼地绕到前方,向着芦苇丛外眺望。 “唔……末将认得这些人,这些人都是齐慎的亲兵!” 庞师古这几日来一直跟在齐慎身边,自然知道对方亲兵骑什么战马,穿什么甲胄。看到远处出现的骑兵,立刻惊讶道。 “什么?”朱温闻言,眉毛动了动,“莫不是那姓齐的小儿,亲自带人过来了?” “不好说,也许是谢彦璋。”庞师古摇了摇头。 朱温自语道:“应该不是,不过是来抢些粮草罢了,对方身为全军首脑,位高权重,不至于身先士卒,先看看再说。” 庞师古点了点头,单手遮眉又望了一阵,忙伸手指了指远方,对朱温道:“没错了,这帮官兵的确是齐慎的亲卫,大哥,你看到那面苍龙旗了么?” “看到了,上面有个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朱温自幼讨厌读书,认识的字不多。 庞师古解释道:“写是一个‘齐’字,那面旗就是齐慎亲兵营的标志。” “嘶……”朱温深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嘀咕道:“这么说,对方真的来了?到底来没来?” 庞师古没有回答,继续举头观望。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远方出现一名男子,高约七尺,头戴凤翅紫金盔,身穿朱漆山文甲,腰佩宝剑,背披战袍,胯下是一匹黑鬃骏马。 与齐慎的打扮,不能说类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由于隔得远,有些看不清模样,庞师古于是凭着印象,将对方认成了齐慎。当即转头望着朱温,语气激动道: “大哥,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齐慎!” 第76章 铁枪 “你说什么?” 朱温愣了愣,赶忙顺着庞师古指的方向,举目望去。 话说几年前,黄巢大军第二次进攻沂州失败,全军覆没。当时朱温和孟楷、毕师铎、李重霸等人,全都做了齐家军的俘虏,对方是见过齐慎的。 此时此刻,发现对面的男子,不论身上穿的铠甲,还是胯下骑的坐骑,皆与一般士兵不同。身段容貌上,似乎也和齐慎类似。 又听到庞师古指认对方的身份,朱温心中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对面那人,当真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那对自己来说就是天赐良机! “丁会,王武,你俩各自提领两千精兵,务必将那骑黑马的男子生擒!” 来不及多想,朱温当即对两名部将下令道。 “末将遵命!!” 丁会、王武二人,皆是追随朱温多年的亲信,闻听此言,纷纷抱拳道:“大哥放心,我等一定将此人生擒,献到大哥帐下。” “很好,你俩若能活捉此人,本帅每人赠送你们黄金百两,美妾十人!” “哈哈哈,多谢大哥。” … 芦苇丛外。 装扮成齐慎模样的王彦章,这时已率领一千亲兵,杀到了贼军囤放粮草的营寨之前。 “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等会儿贼军伏兵杀到,大伙先跟他们缠斗一阵,然后再假装不敌,随我一起撤退。” 王彦章骑在大黑马上,吐了口唾沫,一面用肩巾擦拭着手中的铁枪,一面吩咐众人道: “也不要跑得太快,万一贼军追到一半不追了,咱们还得再折回去跟他们纠缠。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这帮人引到公子交代的地方。” “遵命!” 王彦章的话刚刚说完,不远处的芦苇丛中,贼将丁会、王武,率领着四千多大军,突然大声呐喊着,从两侧杀将出来。 “弟兄们,给我杀!” “朱大帅有令,活捉骑黑马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为了激励士气,丁、王二人,各自身披重甲,手握长兵,胯下骑着战马,冲在人群的最前方,迅速向王彦章飞驰而来。 颇有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哼,来得好。” 王彦章见状,全然不惧,带领两千余名骑兵,主动向着两人的方向迎去。 他胯下的黑马,名唤“玄骓”,乃是齐慎当初从上千匹战马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不但个头高大、膘肥体壮,跑起来更是追风掣电,飒沓如星。 “草寇!看枪!” 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优势,只片刻工夫,王彦章便率先冲到那王武身畔,接着连人带马,腾空一跃,手中铁枪高高举起,仿佛苍龙出海般,望着对方的喉咙直刺而下。 那王武久经沙场,自诩老将,见王彦章年纪轻轻,一人一马,也敢朝自己杀来,心中不免轻敌。 完全想不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 “啊!!” 猝不及防之下,对方竟直接被王彦章一枪贯穿喉咙,整个人当场从马背上摔落,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洒落满地。 “将军威武!威武!!” 眼看王彦章仿佛天神降世,一个照面就将敌将斩杀,跟他身边的两千多官兵,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挥舞手中兵器,争先恐后地向贼军发起进攻。 作为齐慎本人的亲兵,这帮官兵人人身材魁梧,个个武艺不凡,身上穿的铠甲,手中用的刀枪,全都是齐家军最好的,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是以人数虽少,面对比自己多出一倍的敌军,却完全不落下风。 “武弟!” 另一边,贼将丁会看到自家兄弟惨死,心中又惊又怒,当即操起手中大刀,向着王彦章这边杀来,试图为死去的王武报仇。 王彦章自不废话,立刻举枪迎战。 其余官兵,亦各自挥舞手中刀剑,以百人为一队,分成十队,与那丁会身边的贼众短兵相接。 “乒,乒乒乒——”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金铁相撞之声。 丁会的武艺要比先前那王武高上不少,可惜同样不是王彦章的对手,只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很快就被对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连手中的长柄大刀都险些被击落。 “快撤!!” 发现自己招架不住王彦章,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丁会心中骇然,这时也顾不得再给王武报仇了,赶忙下令撤兵。 “两个没用的东西!” 营寨后方的芦苇丛内,正在观察战况的朱温,亲眼目睹王彦章用两千铁骑,击败自己这边四千兵马,还阵斩了一名大将,登时气得咬牙切齿。 震怒之下,对方理智全无,也不去想对面那人到底是不是齐慎,立即对众将下令道: “所有人听令,出兵!给本帅捉住此人,我要把他脑袋拧下来蹴鞠!!” 朱温身后,朱珍、张存敬、邓季筠等将领闻言,心中怀疑有诈,本欲劝说自家大哥谨慎从事,再派一支兵马过去试探。 奈何朱温正在气头上,几人谁也不敢忤逆于他,只能奉命行事。 … 沙苑,贼军营寨五里之外。 几名斥候骑马来到齐慎跟前,拱手道:“公子,大伙按照您的命令,已经全部埋伏好了。” “很好,现在就看那王彦章,有多大的本事,能给本公子吸引多少追兵过来了。” 齐慎笑着说罢,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谢彦章。 谢彦章道:“公子放心,这小子本事大着呢,单论马上功夫,末将也不是他的对手。就是性子太莽,又不喜欢读书。” 齐慎点头道:“这样的人适合做将才,像你义父那样的,适合做帅才。” “那末将呢?”谢彦章咽了口唾沫道。 齐慎仰头望了他一眼,边摸下巴边道:“你嘛,既能做将才,也能做帅才,就看你今后表现如何了。” 平心而论,齐慎的这番点评算是恰如其分。 历史上的谢彦章,不但武艺出众,能统率骑兵冲锋陷阵,而且粗知文墨、通读经史,有“儒将”之称。 只可惜在原来那个时空,作为后梁名将的对方,最后却死得很憋屈。 晋梁交战后期,有一场着名的大战——胡柳陂之战。彼时梁军主帅贺瑰,中了晋王李存勖的反间计,因为怀疑谢彦章是内鬼,竟设计将其冤杀。 若不是因为此事,导致梁军骑兵人心惶惶,直接逃离了战场。后来晋军能不能凭借骑兵优势,一举击破梁军主力,反败为胜,谁也难以预料。 熟知历史的齐慎,自然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一遍。 第77章 中伏 “气煞我也,朱珍,张存敬!给我冲上去,活捉对面那骑黑马的小子!” 贼军营寨,此刻朱温已亲自统率着一万六千余名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四周的芦苇丛中杀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对方终于看清楚对面领头的人,并不是齐慎,而是一个与对方有几分相似,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朱温因此心中更加愤怒,只觉得自己被戏耍了,立刻下达了全体攻击的命令。 “乖乖,来这么多?” 官兵这边,眼看贼军几乎是自己的十倍,王彦章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孟浪,当即招呼周边士兵,按照既定路线撤退。 “快追!切不可放跑此人!” 朱温拔出佩刀,一面愤怒地嘶吼,一面亲自领兵追击。 部将朱珍、张存敬、邓季筠等人见状,不得已,只得纷纷骑马跟在他的身后,以防对方出现什么意外。 好在朱温只是一时冲动,脑子并不糊涂,领兵追击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急忙勒住战马,停了下来。 “不要追了,都给我撤回去!” 怀疑前方有诈,对方于是又命令全军折返。 前方正在逃跑的王彦章,发现朱温居然不追自己了,顿时傻了眼。此时他还差一点点距离,就能把贼兵们吸引到齐家军包围圈,哪知道关键时刻,会出现这种变数。 “姓朱的怂包,软蛋,狗杂种!直娘贼!亏你生了那么大的块头,没想到这般胆小如鼠。见你王爷爷在此,还不速速滚过来磕头!” 为了吸引朱温继续追击,王彦章没奈何,先是把平生知道的所有脏话,全都朝对方问候了一遍,怕对方不生气,接着又发动所有士兵,跟自己一块叫骂。 “瞧那胖子的模样,又黑又皴,肥头大耳,也不知道他娘和什么畜生配的种。” “哈哈哈……那还用说,肯定是和猪生的啊。” 这番恶毒的话语,很快顺着微风传到贼军耳中。 众贼闻言,无不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朱温本人亦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调转马头,眼看就要下令进攻。 一旁的朱珍见状,忙派人将其拦住,苦言相劝道:“大哥,这分明是官兵的激将法,我等可不能上当啊!” 朱温闻听此言,怔了怔,原本被愤怒冲昏的头脑,顿时又清醒了不少。正待下令,全军继续撤退。 谁知这个时候,周边不少贼军将领,包括许唐、李晖、氏叔琮等人在内,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不待朱温的命令,便自行率兵,朝着王彦章的方向追杀而去。 “哈哈!一群蠢材!” 王彦章大喜过望,当即纵马挥鞭,加快速度,向着齐慎既定的包围圈逃窜。 贼兵们则不依不饶,一路跟在他身后。 “该死的,都给本帅回来!” 朱温见状,挥起手中马鞭,本欲约束众人。然而上万兵马,一时之间,哪里约束得过来。 眼看大部分人都追了出去,无奈之下,对方和部将朱珍、张存敬、邓季筠几人,也只得硬着头皮,率领其他兵马一齐跟上。 五里之外。 换了一匹坐骑的齐慎,单手遮眉,正在向远处眺望。 几名斥候从前方赶来,开口禀报道:“公子,王将军他们,已把贼寇们引过来了。” “来了多少?” “我等粗略清点过,对方的兵马,应该在一万八到两万之间!” “好!”齐慎闻言,顾不得高兴,忙转头吩咐谢彦章道:“彦章,那些推车都推过去没有?” “公子放心,末将都安排好了。”谢彦章笑着道:“待会儿贼军一到,定叫他们尝一尝,什么叫火烧鹌鹑。” 原来,为了对付朱温等人,齐慎命人找来许多松明和柴草,当作引燃物,装在手推车中。只待贼军中了自己的埋伏,便放一把大火,将对方烧成灰烬。 当然,想要做到这种程度,不但需要天时地利,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齐慎也不好说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 “这里是什么地方?” 贼军这头,朱温、朱珍、庞师古等人,一路率兵追击着王彦章,也不知走了多久,居然把对方跟丢了,全军来到一片沼泽地中。 沼泽地很宽,占地不下数顷,想来雨季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大湖,只不过如今进入秋季,水位下降,这才变成了沼泽。 由于先前追得太急,此时贼军大部分兵马,都踏进了沼泽之内。 朱温缓缓勒住缰绳,举目望去,见四周皆是茂密的芦苇丛,怀疑里面藏有伏兵,心中已觉不妙。低下头,又见自己胯下的坐骑“一丈乌”,四蹄正在慢慢地陷入淤泥内。 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下令道:“快走!走!都给本帅撤退!”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放箭!!” 眼看贼军中伏,沼泽地四周,早已埋伏多时的齐家军士兵,收到命令,立刻张弓架弩,瞄准同一个方向,万箭齐发。 “嗖—嗖嗖——” 数不清的羽箭、弩矢,伴随着道道破空声,顿时如蝗虫过境一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从不同方向射向贼军。 贼军们人数将近两万,其中身穿铁甲的精锐,不过三四千人,其余士兵要么穿着简易的皮甲,要么只有粗布麻衣,如何抵挡得住如此密集的箭雨。 当即便有无数人马,被乱箭射翻,接二连三地倒下,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没过多久,原本浑浊泥泞的沼泽,竟被染成了猩红色。 “快跑,快跑!!” 侥幸从箭雨中捡了一条命的贼军士兵,这时已顾不得多想,纷纷你推我搡,不要命地向后逃窜。 整个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保护大哥,保护大哥!” 眼看形势危急,朱温周边,朱珍、庞师古、丁会、邓季筠等将领,急忙各自举起盾牌,将对方护在中间,一面挥刀砍杀周边乱兵,一面纵马向着沼泽地外疾驰。 只是众人好不容易从沼泽中逃出生天,还来不及高兴,却见四面的芦苇丛,突然间浓烟滚滚,冒起无数火光。 第78章 追击 原来,芦苇丛外还埋伏着另外一股官兵,发现贼军逃跑,众人立刻按计划,将提前堆放好松明和柴草引燃。 时值七月初秋,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沙苑一带,到处都是枯黄成片的芦苇,沾染了火苗后,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便烧了起来。 偏偏这时远处又吹来几阵大风,越发使得火势加大,简直要连成一片火海。 “啊啊!啊啊啊!!” 两万余名贼军,经过先前的箭雨洗礼,已折损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倒霉鬼,费尽辛苦,好不容易逃出沼泽,却不想迎头又被大火包围。 熊熊烈火,仿佛吐信的巨蟒,无情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短短片刻工夫,便有不知多少贼军士兵葬身火海,连人带马被烤成焦炭。 空气中不断飘出阵阵烧烤人肉的香味。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朱温身体本就肥胖,身上又披着厚厚的铠甲,此刻在火光的照耀下,脸上、身上皆布满了滚滚的汗珠,忙焦急地转头询问周边朱珍、庞师古、张存敬等将。 众人哪个不是血肉之躯,自然也毫无办法。如此规模的火势,想要顺利逃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朱珍反应迅速,当机立断道:“往回走,往回走!沼泽里有水,火势再大也烧不过来!” 一旁张存敬、丁会等人迟疑道:“倘若退回沼泽,官兵又放箭,如何是好?” 朱珍翻了个白眼:“四面都是大火,官兵又不是铁打的,难道还能站在火里放箭?” “说得对,说得对。”朱温闻言,心中觉得有道理,忍不住抓住对方的胳膊,感慨道:“贤弟,这么多弟兄,还是你最靠得住啊!” 朱珍、庞师古、丁会、邓季筠等人,都是早早就追随朱温的老弟兄,而朱珍无疑是几人中最得朱温信任的一位。 当然,朱温此人,信任一个人的时候非常信任,不信任的时候同样翻脸无情。历史上朱珍最后也是死在他的手中。 “好了大哥,咱们快向后撤退吧!” 形势危急,朱珍来不及婆婆妈妈,赶忙招呼众人,拱卫着朱温退回沼泽。周边幸存的数千名贼军见状,如梦初醒,赶忙也跟着退了回去。 果然如朱珍所言,沼泽地里很安全,由于四周都是大火,官兵并未再向这边放箭。 众人因此得以捡回一命。 … 沼泽地外,火光冲天。 由于温度太高,齐慎此时已脱下戎装,与刘知俊、谢彦章,王彦章等部将一起,站在距离大火数十米的地方隔空观望。 为了保证自己这边不被火势波及,他早早地便让人将附近的芦苇丛砍倒、铲平,人为制造出了一圈防火隔离带。 “王兄弟,这次你立功不小,本公子要赏赐你!” 对于先前引诱朱温大军入套的王彦章,齐慎十分满意,边拍对方肩膀,边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等回到华州,本公子一定满足你!” “嘿嘿嘿,这都是公子神机妙算,末将等人,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至于赏赐……” 王彦章挠了挠脑袋,犹豫着道:“公子,末将不想要其他赏赐,您要是舍得,就把之前那匹大黑马,送给末将当坐骑吧。” “哦,你想要我的‘玄骓’?”齐慎闻言,低头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宝马配英雄,本公子的这匹宝马,就该配你这样的英雄,我答应你了!” “不过光有好马只怕还不够。”顿了顿,齐慎接着道:“先前那套铠甲披挂,我也一并送给你。” “末将,末将多谢公子!” 王彦章喜上眉梢,咽了口唾沫,忙抱拳道谢。 一旁的刘知俊,这时忽皱了皱眉道:“公子,这场大火真能烧死那朱温么?” 齐慎摇头道:“未必,里面不是还有一片沼泽么,对方此刻多半就躲在里头。刘兄,等会儿火烧得差不多了,你和彦章各率兵马进去,务必要将那朱温给我活捉。” 齐慎说的彦章,指的是谢彦璋。 刘知俊、谢彦章二人闻言,同时点头道:“末将遵命。” … 滔滔的烈火,从正午开始,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直烧得周边烟尘乱飞、火星四溅,仍不见熄灭。 守在外边的齐家军士兵见状,只道里边的人插翅难飞,不由得开始心生懈怠。 熟料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中突然飘来几片黑云,紧接着打起了雨点。起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没过多久,竟变成了一场噼里啪啦的大暴雨。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眼看火势渐渐变小,原本龟缩在沼泽地的朱温等人,不由得欣喜万分。趁此机会,众人立刻挣扎着闯出泥潭,试图向周边突围。 “快追!切不可让他们跑了!” 刘知俊和谢彦章奉了齐慎之命,务必要生擒朱温,眼看对方要逃,急忙驱兵追赶。 “官兵人多,为今之计,唯有分头行动!方有一线生机!” 发现官兵穷追不舍,关键时刻,又是朱珍拿定主意。 对方一面说着,一面脱下身上的铠甲、战袍,与朱温做交换。他二人体型相类,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只不过朱珍更加壮硕,而朱温则稍显肥胖。 几年前在沂州城,黄巢就是因为和孟楷交换了衣甲,这才得以逃脱齐家军追捕,顺利逃出生天,这个朱温是知道的。 “贤弟,你自己多加保重。” 眼下这种形势,对方也顾不得迟疑,与朱珍交换完甲胄和坐骑,立刻便带着数百亲兵,自顾自地向远方逃窜。 … “刘大哥,贼军分兵了,如何是好?” 发现贼军分成两路,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跑,谢彦章欲待追击,又有些迟疑,忙向身畔的刘知俊请教。 刘知俊道:“他们分兵,我们也分兵。彦章兄弟,你带你的人向西追击,我向北追击。” “好!”谢彦章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亦兵分两路,各自追击。 第79章 退路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刘知俊领兵追逐的对象,恰好就是朱温本人。 刘知俊速度很快,没多久便率领数千精骑,仿佛风卷狂云般,杀到朱温一行人背后。 “你们几个掩护大哥先走,其他人跟我留下来垫后!” 贼将庞师古见状,赶忙命人护卫着朱温先逃,自己则带着数百名骑兵,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这次反贼大军落得如此惨状,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庞师古造成的。此时此刻,对方心中既惭愧,又懊悔,是以决定留下来赴死。 “庞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 刘知俊拍了拍身下骏马,很快来到庞师古面前,见对方决意如此,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是真的死了,又能如何,莫非你以为那朱温逃得掉吗?” 能让庞师古亲自留下来掩护的,刘知俊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朱温无疑。 “少废话!姓刘的,有种与我决一死战!” 庞师古怒目圆睁、双眉倒竖,一面大声喝斥着,一面操起手中兵器,主动向刘知俊杀来。 此人的兵器很有特色,乃是一对镔铁轧油锤,两锤的锤底接有铁链,近可轮锤砸脑,远可飞锤击身。 在唐末一众不是用枪就是用槊的武将中,还真有些少见。 “哼。” 刘知俊全然不惧,冷哼一声,立刻拍马上前,右手擎槊,左手执剑,与对方展开交锋。 刘知俊是将门之后,正统的藩镇衙军出身,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不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起码十多年来苦练的本事,绝不是庞师古这类草莽出身之人能相提并论的。 二人纵马相向,彼此尚有一段距离,那庞师古突然扯开锤柄下方的铁链,望着对面的刘知俊面门飞抛而去。 “叮——” 刘知俊见状,将身一偏,身子朝侧方躲避的同时,迅速挥起手中长剑,只一剑,便将对方连接锤柄的铁链斩断。 这柄剑是齐慎当初送给他的,不得不说,确实锋利无比。 眼看自己手中一对铁锤,还剩下一只,庞师古大吃一惊,知道打不过刘知俊,调转马头,本欲逃走。 又担心会连累朱温,咬了咬牙,竟举起剩下的一只铁锤,不管不顾,继续向刘知俊杀来。 “狗官,给我死!!” “蠢货……” 刘知俊见状,眉头暗皱,这边左手收回宝剑,那边右手立刻挺起马槊,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直刺对方咽喉。 庞师古躲闪不及,刹那间被刺中,喉咙中喷出一股鲜血,跟着便从马背上滚落。 “你们几个,把这些人的尸首就地安葬,其余人跟我走,活捉朱温!” 庞师古死后,剩下的其他贼兵并未投降,而是选择与官兵战斗到最后一刻,很快便被全部消灭。 望着地上数百名贼兵,横七竖八的尸体,刘知俊心中为这帮人飞蛾扑火的勇气折服,轻轻叹了口气,一面命人留下收尸,一面继续领兵追击。 … 沼泽这边。 王彦章身穿甲胄,手握铁枪,胯下骑着黑马“玄骓”,领兵拱卫在齐慎左右,笑着向对方道: “公子,若是咱们活捉了那朱温,您准备如何处置对方?那小子又黑又胖,要是吊起来点天灯,我看怎么也能熬出几十斤猪油来。” 之前被朱温带兵追杀,王彦章记住了对方的模样,此时忍不住调侃起来。 齐慎摇头道:“我与朱温并无宿怨,何必如此折磨对方,届时倘若真抓住对方了,给他个痛快也就罢了。” 虽然历史上的朱温,生性暴虐,动辄杀人,还喜欢奸淫下属妻女,甚至连自己儿媳也不放过,论起人品来简直没有人品可言。 但想到对方出身底层,凭着宣武军一块四战之地,竟能先后扫平周边藩镇,一统中原,建立大梁王朝,这份能力远非常人能及。 齐慎心中其实还是挺佩服此人的。 甚至一开始,齐慎心里还想着能接受朱温投降,免去对方兵权的同时,让对方做个富家翁,安稳地度过后半生。 可惜在河中府时,对方偏偏摆了自己一道,让自己不得不下定了杀心。 “不知道谢大哥和那刘将军,究竟谁先捉到那家伙。” 见齐慎不赞同虐杀朱温,王彦章有些自讨没趣,沉默了片刻,自顾自道。 … 芦苇深处。 由于刚下过雨,地上很是泥泞,无论马踩还是人行,皆十分艰难。 此刻的朱温,狼狈无比,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只有寥寥数十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众人眼看已经逃到营寨附近,再走一段路程,马上就可以顺着粮道方向,进入朝邑县城了。 却不巧,刘知俊率领的千余名精骑,这时刚好从后方追了上来。 “哪个是朱温,出来受死!” 刘知俊横起手中马槊,口中故意问道,眼神其实早已将朱温锁定了。没办法,谁让对方个头高大、身体肥胖,在一众贼兵中太过突出。 “我就是。” 眼看自己今天难逃一劫,朱温苦叹一声,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刘知俊道: “在下砀山朱温,这位将军,你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这些弟兄。” 这些亲兵从头到尾,一直对朱温不离不弃,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他心中亦感慨万千。 见朱温主动承认身份,刘知俊表情凝重、沉默不语,心中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过了不知多久,对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千余名骑兵,发现这些人,全是自己以前在徐州的老部下,个个都值得信任。 心中放下了顾虑,忽然转过头来,开口对朱温道:“你走吧,本将军今天放你一马。” 朱温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百思不得其解道:“你不是奉命来捉拿我的么,为何要放了我?” “你能在乱世中活下来,一路走到今天,身边聚集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将士,可见你并非池中之物,我今天饶你一命,相信你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刘知俊深深吸了口气,提高声音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刘知俊,你欠我一条命。有朝一日我若落难,投奔于你,希望你还能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刘知俊是个聪明人,虽说已决定留在齐家军发展,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其实能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主公齐慎,对自己很是提防,从没有真正地信任过自己。 自己今日做出如此举动,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多一条退路罢了。 “刘壮士……”朱温张了张口,正要说几句感激的话。 刘知俊却不愿多言,竟真的带着部下士兵,转头离开了。 第80章 夺城 “什么,让朱温给跑了?” 时间已是黄昏将近,沼泽地一侧。听了刘知俊和谢彦章的禀报,齐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几千精骑,追击数百残兵败将,这样都能让对方跑了!难道对方跟自己一样,也有主角光环不成? “对方是怎么跑的?”眼角的肌肉抽搐了片刻,齐慎目光冰冷地扫向刘知俊、谢彦章二人。 按照齐慎的设想,朱温现在已经到该退场的时候了,对方若是不死,将来自己就任宣武军节度使,只怕又会平添几分变数。 谢彦章苦着脸道:“此事都怪末将,末将看到有个身材壮硕之人,身上甲胄十分华丽,误以为那人就是朱温,于是率兵急追。谁知捉回来审问,才知道是朱珍,请公子责罚。” 谢彦章并不知道,真正的朱温其实在刘知俊追逐的那个方向,还以为是自己粗心放跑了对方。说到这里,忙心怀惶恐地双膝跪地,边磕头边向齐慎请罪。 一旁的刘知俊闻言,心中又是好笑,又暗自庆幸,连忙站出来做好人,拱手对齐慎道: “公子息怒,相信彦章兄弟只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放走那姓朱的。换做是末将,恐怕也未必能尽善尽美,您就不要责罚对方了。” 听到刘知俊为自己求情,谢彦章心中意外,忙感激地望着对方。 齐慎则暗暗皱眉,明明自己还没表态呢,这刘知俊就急不可耐地让自己不要责罚谢彦章,这岂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么。 不过他心中虽这么想,脸上却无任何波动,一面弯下腰,一面伸手将谢彦章扶起来道: “好了,这事也不能全都怪你,本公子也有责任,当时应该把王彦章也一起派出去才对。” 顿了顿,接着又转头对刘知俊道:“朱温只怕已经逃回朝邑了,你俩马上点齐兵马,跟我一起过去,若对方还未逃走,立刻围攻县城。” “遵命!!” 谢彦章、刘知俊二人同时拱手退下。 趁着刘知俊领命退下的机会,齐慎找机会,单独来到谢彦章身畔,开口向他确认道:“彦章,你可曾亲自看到那朱温逃走了?” “这倒没有。”谢彦章此时正在招呼士兵列队,听到齐慎询问,忙停下动作道:“只是末将当时确实放跑了几名贼寇,心里怀疑那朱温就在其中。” “那也不一定。”齐慎闻言,抿了抿嘴道:“朱珍既然和对方交换了衣甲坐骑,两人没有理由还朝同一个方向逃窜……你以为呢?” 谢彦章并不愚蠢,听了这话,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讶道:“公子的意思是说,朱温往刘大哥那个方向逃了……这么说,是刘大哥把对方放跑的?” “不,不好说,但是有这个可能。” “那刘大哥是故意放跑对方,还是无意放跑对方的?” 齐慎摇头道:“不知道,这件事咱俩私下里谈谈就行了,切莫对外提起,更不能传到刘知俊的耳中。万一事实并非本公子猜测的那样,岂不是叫对方寒心么?” “末将知道了。”谢彦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日落黄昏,天气转寒。 齐慎不打算放过朱温,趁着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立刻带着一万多名齐家军将士,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朝邑城外。 准备连夜挖掘壕坎、设置栅栏、拒马,先将这里围起来,天一亮就进攻。 谁知众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城下,举目望去,却发现朝邑县此刻四门紧闭,每座城楼上方,皆站着十数名身穿唐军甲胄的士兵。 门楼两旁的柱子上,各自悬挂着一面旗帜,左书“河中”,右书一个大大的“王”字。 “怎么回事?”齐慎愣了愣。 一旁的刘知俊道:“公子,看样子,这里已经被河中军占领了。” 原来白天的时候,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一开始并无进攻朝邑的打算,后来对方收到斥候探报,得知齐家军正在沙苑一带与朱温大战。 心中料定朝邑县必定守备空虚,于是当机立断,立刻率兵围攻此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攻进城中。不但立下了收复之功,还截取了贼军留在城里的大量粮草辎重。 等于说齐慎这伙人,辛辛苦苦忙碌了一整天,便宜全都被对方捡了。 更令人气愤的是,先前被齐家军歼灭了部众,狼狈逃窜的朱温,来到朝邑县,发现老巢被偷后,竟直接投降了河中军。 由于同州一带,除了朝邑,还有冯翊、澄城、白水、河西等县,每县皆驻有相当数量的贼军,加起来不下三万人。 投降王重荣的朱温,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自己有办法招降这些城池的守军,于是马上被王重荣当成座上宾。 一行人此刻正在城中醼饮。 “郡王殿下,我家节帅大人正在城内设宴庆功,犒赏三军,知道您肯定会来,特地命末将迎接。” 朝邑县南侧的城门,突然被人打开。 王重荣麾下部将常行儒,身着戎装,带着一队骑兵缓缓走了出来。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对齐慎道: “不过我家大人有言在先,殿下和几位将军想进去的话,我们河中军随时欢迎。但贵军的其他弟兄,恐怕就要委屈委屈,只能先在城外露营了。” “告诉你家大人,无功不受禄,齐某和齐某的弟兄们寸功未立,这庆功宴的酒,我们如何敢喝?” 齐慎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这常行儒语带轻蔑,心中越发恼怒,差点忍不住拔出佩剑,一剑砍了对方。 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不想和王重荣翻脸,于是强行忍住了怒意。只是他能忍住,一旁的王彦章却忍不住,当即破口大骂: “匹夫!今天若不是我们在沙苑杀死那么多贼寇,就凭你们河中军那些废物,借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到这里来!” “如今得了便宜,还敢在我家公子面前如此无礼,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王彦章说着,直接拍马走到那常行儒跟前,举起铁枪,指着对方鼻子道:“你若是个有种的,便出来与你王爷爷单挑!敢不敢!” 常行儒也是个暴脾气,闻听此言,顿时怒不可遏,抬眼向对方望去。 他并不认识王彦章,也不清楚对方的手段如何。见对方年纪不大,只道是个无名之辈,当即冷笑道: “有什么不敢,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第81章 隐忍 “好好好,你是个好汉子,有种!” 见常行儒答应与自己单挑,王彦章抖了抖手中缰绳,骑着胯下的“玄骓”,退到城门前一处空旷之地,大声激将道: “来,来!!” 常行儒火气正盛,不顾周边士兵劝阻,纵马来到对方面前,挺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恶狠狠道: “今日若不把你的狗头砍下来,本将就不姓常!” 话到此处,对方不再犹豫,立刻驾马前冲,挥舞着手中兵器,当真朝着王彦章脑袋劈来。 王彦章并不惊慌,矫健地将身一偏,避开对方刀刃的同时,手中铁枪仿佛蛟龙入海,直直刺向对方胸口。 这一招角度刁钻、来势汹汹,亏得常行儒作为王重荣麾下大将,身上的武艺不俗,迅速将身向后一仰,这才侥幸避开了致命一击。 “小子,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常行儒突然发现自己小看了眼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呵呵,你也不赖,不过比我还是差得远了。”王彦章轻笑两声,接着语气一变:“废话少说,看枪!” “哼,谁怕谁!” 说话之间,二人再度策马相冲,刀来枪往,我刺你劈,苦斗了十几个回合,胜负不分。 “刘兄,若论武艺的话,我们齐家军恐怕没人能超过你,你且说说,小王兄弟与那河中军姓常的,最后谁胜谁负?” 眼看两人豁出命来缠斗,一旁的齐慎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转过头来望了望刘知俊,向对方请教道。 刘知俊骑在马上,一只手摸着下巴,观望了一阵道:“若单论武艺的话,其实王彦章兄弟的枪法要远胜那姓常的,而且姓常的年纪更大,比耐力的话,也不是咱们小王兄弟的对手。” “那这么说,王彦章赢定了?”齐慎反问道。 “不好说,但是末将有些担心。”对方摇了摇头,“小王兄弟武艺更高,耐力也强,可惜征战沙场的时间太短,经验不足,只怕会吃亏。” 齐慎闻言,怔了怔,担心王彦章会有事,心中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上前阻止这场大战。 抬头去看时,却见那常行儒与谢彦章激斗了不知多久,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突然将身一转,拨马便走,故意把后背留给王彦章。 “鼠辈休走!!” 王彦章见状,果然中计,立刻手掣铁枪,不管不顾地朝对方追杀而去。 这边刘知俊见状,知道有诈,忙大声提醒道:“王兄弟,这是对方的拖刀计,当心!” 果不其然,只见那常行儒策马疾驰在前,转头发现王彦章正在后方穷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上自己。 对方突然用力勒住缰绳,拨转马头的同时,借助惯性的力量,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向后一甩,迅速向着王彦章脖颈劈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换做是常人,猝不及防之下,必死无疑。 幸好先前刘知俊开口提醒,加之王彦章本身反应奇快,急忙架枪格挡。常行儒这一刀,非但未能取下他的性命,反被他的铁枪震得虎口发颤。 手中兵器竟直接脱落在地。 “哈哈哈,给我死!” 发现常行儒手中没了兵器,王彦章心中大喜,立刻纵马上前,挥起铁枪就要结果了对方。 “莽夫,快住手!” 发现这王彦章如此冲动,居然想直接取了常行儒的性命,齐慎急忙出声呵斥。 “王兄弟,不要冲动!” 刘知俊见状,急忙策马疾驰来到王彦章身边,瞅准时机出手,一把握住对方的枪杆。 王彦章的力气很大,然而与刘知俊相比,却显得不过如此。发现手中的铁枪被刘知俊死死捏住,对方一连试了几次,怎么都挣脱不开。 “呵,你们这么多人围上来对付我,也好意思说单挑?” 再说对面那常行儒,眼看自己兵器脱手,又见刘知俊和谢彦章骑马到来,不由得脸色大变,忙出言嘲讽道。 王彦章大怒:“我等在沙苑拖住贼军主力,让你们河中军拿下朝邑,你不念此情也就罢了,连城都不让我们进,不是找死是什么?” 谢彦章亦开口道:“这位将军,贵部今日所行之事,确实有些不讲规矩。” “哼,废话少说,本将奉命到这里迎你们入城醼饮,尔等既不愿意,那就速速离去吧。” 常行儒虽然刚刚才吃了瘪,态度却仍旧强硬,一点也不肯嘴软。 常家世代在河中府做衙军,背景十分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是本军节度使王重荣,也要卖他几分薄面。对方心中笃定,作为感化军的节度使的齐慎,应该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自己今天要是死了,那感化军跟河中军,以后可就是死敌了。 “公子!这匹夫如此猖狂,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待末将将他捅个对穿!” 王彦章闻言,气急败坏道。 “行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齐慎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走,回蒲津关。” 听到齐慎下令撤退,刘知俊、谢彦章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即检点兵马,原路返回。 … “公子,河中军这么过分,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回蒲津关的路途中,王彦章犹觉愤愤不平,忍不住向齐慎问抱怨道。 “不这么算了,还能如何?难道你想让我杀了那姓常的,然后和王重荣火并?” 齐慎心中憋气,语带不悦道:“贼军在同州,起码还有三万兵力,如今朱温归顺了王重荣,其他反贼见势不妙,多半都要跟着投降。届时双方合兵,就是六万大军,咱们拿什么打?” 一旁的刘知俊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公子,那咱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不知道。”齐慎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先回蒲津关,静观其变,那长安的黄巢若是得知朱温背叛,只怕顾不得其他,马上就会调集大军过来平叛。” “我们先在一旁看戏,届时两方激战,王重荣和朱温若是胜了,定然会实力大损,咱们便可趁机追杀贼军,也让他们也知道什么叫摘桃子;若是黄巢胜了,同样也会实力大损,咱们仍然可以趁机追杀贼军,一样能摘这个桃子。” “哈哈哈……”众将听罢,纷纷拊掌大笑道:“公子神机妙算。” 第82章 全忠 齐慎的判断自然是有依据的。 在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朱温是中和二年九月,也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向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投降的。 黄巢闻讯,登时大怒,亲自率领数万精锐,从长安出发,进至华州与同州交界处的梁田陂,与对方二人展开激战。 现在这个时空,也差不多如此。 “什么?朱温降了!” 长安城,大明宫。 亲耳从尚书仆射孟楷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大齐皇帝黄巢,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整个人差点没晕厥过去。 华州和同州,都是关中的门户。 眼下华州还在齐家军手中没有收复,同州的朱温又投降了官兵,亲自带人骗开城门,擒杀了监军严实、大将马恭,这大齐国的天,莫非真的要塌了吗? “陛下,朱阿三这逆贼,臣早就看出他心怀异志了,当初臣就再三劝过陛下,千万不能重用此獠,更不该把同州那么重要的地方交给对方防守。” 孟楷头戴乌纱,身穿紫袍,冷哼一声道。 此人和朱温的关系非常差,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不忘记在黄巢面前说对方的坏话。 不过说起来这也怪黄巢自己,其实孟楷、朱温,都是对方手下的猛将,两人行军作战、攻城拔寨的能力不相上下。 然而为了更好制衡,黄巢平日里没少故意制造矛盾,让二人互相敌视、掣肘,最后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以至于造成如今这种恶果。 “陛下不必担心,那朱阿三虽然降唐了,咱们大齐国还有几十万的精兵良将,何惧此獠?” 见黄巢不说话,那孟楷接着道: “陛下若是信得过臣,不如交给臣十万精兵,臣一定讨平那姓朱的,把他头颅割下来,挂在丹凤门外,让所有文武百官看看叛徒的下场,以儆效尤!” “给朕住口!”黄巢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起身拍案道:“你敢说那朱温投降唐室,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同州各县被孟楷安插了许多下属,就比如被朱温杀死的监军严实、大将马恭,这个黄巢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本人也对朱温不放心,所以之前一直默许孟楷的做法。 如今悔之晚矣,只能把气全都撒在对方头上。 孟楷闻言,心中委屈不已。 他是黄巢最信任的心腹,在大齐国担任尚书仆射,相当于宰相。虽说表面上看,官职要比身为太尉、中书令的尚让略低。但是谁都知道,黄巢对尚让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对他。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被黄巢如此训斥。 “好了,事情既已发生,朕就算怪罪于你也无济于事。” 见孟楷脸色发白,黄巢也不想过多训斥,叹了口气道:“朱温的本事,朕是最清楚不过的,你一个人领兵去对付他,只怕难有进展,还是朕亲自出征比较稳妥。” 当年在沂州抱犊山,那朱温亲自救过黄巢一命,正因如此,黄巢后来才不断提拔对方,让对方统领数万兵马。 现在得知对方居然背叛自己,投靠了唐廷,一时之间,黄巢只觉得谁都不值得信任了。就连作为心腹的孟楷,也不得不暗暗提防。 方才孟楷居然跟自己讨要十万精兵,开什么玩笑,整个长安的兵马也不过就二十来万,开口就要一半,莫不是暗藏什么祸心? 思来想去,黄巢觉得还是由自己率兵出征,方能万无一失。 … “好个朱阿三,本官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有本事!这么快就把同州拿下来了!” “哪里哪里,在下能有今日,全靠大人提携。” 朱温自从投降了王重荣,果然替对方充当说客,陆续说服了许多贼军守将,献出同州各县的城池,向王重荣投降。 至于那些始终不愿意投降的地方,也都在对方的带头进攻下,各个击破,很快全都回到了官兵掌控中。 王重荣大喜,一面将受降的贼军交给朱温提挈,一面把对方归顺的事写成奏报,命人送到千里之外的成都行宫,向皇帝李儇报捷。 … 话说这一年多来,官兵和贼军反复拉锯,除了之前齐慎攻破华州,算是有所突破,其他地方几乎一直没能取得进展。 身在成都的李儇,已经有点灰心丧气,甚至做好一辈子在成都待下去的打算了。 突然得知朱温投降,华州被王重荣收复,对方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整个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立刻在行宫正殿,召见了当初与自己一同逃难的文武百官,宣布了这个天大的喜讯。 “哈哈哈,诸位臣工卿相,逆巢伪同州防御使朱温,宣布归顺朝廷,如今同州已被官兵光复,此事你们都可知道了么?” 众臣工其实都听说了此事,只是不知道真假,如今从皇帝口中得到确认,心中半是为朝廷高兴,半是为自己这些人的前途庆幸。 纷纷叩首下拜,开口恭维道: “太好了,昊天眷佑、宗庙显灵,逆贼不日就要败亡,我大唐中兴有望啊。” “这都是陛下圣裁明断、励精图治的结果,臣等为陛下贺,为大唐贺!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儇听得心花怒放,一面摆手示意众人免礼平身,一面开口吩咐中书侍郎萧觏: “萧爱卿,那朱温顺应天意,归顺我大唐,朕心甚慰,打算拜其为同州防御使、同州刺史,检校兵部尚书。此事便由你来拟诏吧。” 萧觏拱手合袖,正要遵旨。 李儇忽又咂了咂嘴:“啧……此人本为逆巢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反正,真是上天赐给朕的一员良将。朕决定,赐其名为‘全忠’,希望他永远忠于大唐,你也替朕拟进诏令中吧。” “臣遵旨。”萧觏点了点头,垂手退下。 … 皇帝册封朱温为同州防御使兼刺史之事,没多久便从成都传回了同州。 “怎么样,朱阿三,本官待你不薄吧?” 朝邑县衙后堂,得知此事的王重荣,立刻将朱温叫了过来,设宴招待的同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给对方。 朱阿三是朱温的小名,因为对方在家排行第三。 朱温能获得唐廷赐与的这些官职,全亏了王重荣替他上表启奏,心中对王重荣自是万分感激,忙从座位上起身,向对方叩首致谢。 “大人的恩德,朱阿三没齿难忘。今后大人有任何用得着朱阿三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哈哈,你这汉子,虽说生得糙了些,好在带兵打仗,本事不俗,是个难得的人才。” 王重荣毕竟和朱温交手了那么久,心中对对方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的,点头称赞了几句,接着道: “你既归顺了官府,便要好好为朝廷效命,等将来平定了长安,逆贼黄巢授首,本官会亲自向朝廷请旨,替你谋一个节度使的差遣。” 王重荣之所以如此拉拢朱温,一来是看中了对方的能力,觉得此人前途无量。二来则是想为自己多培养几个盟友,这样今后无论在朝在野,自己的权势都能如日中天。 第83章 求亲 朱温心中大喜,趁着这个机会,突然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对王重荣道: “王公,在下有三个请求,还请您一定要答应。” “起来,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王重荣愣了愣,一面让两旁负责斟酒的婢女,搀扶对方起身,一面好奇道: “你有什么请求,不妨先说,本官若能给你办到,自然不会推辞。” 朱温咽了口唾沫,缓缓道:“第一个请求,上次沙苑一战,在下有许多部将,如今还在那感化军节度使齐慎的手中,希望王公代为协调,让对方把人还给在下。” “这个好办。”王重荣点头道:“如今你已归顺了朝廷,今后大家都是同僚,对方没有理由扣押你的部下,老夫马上书信一封,替你把人要回来。” 驻守华州的数万齐家军士兵,还得靠河中府这边提供补给,王重荣相信自己替朱温要人,齐慎不会不给自己面子,于是答应了朱温的请求。 接着向对方问道:“你的第二个请求是什么?” 朱温叹了口气道:“如今天命在唐,黄巢等人败亡是迟早的事,届时四方平定、天子还朝,某家麾下这数万弟兄,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此在下的第二个请求,便是希望王公向官家保举,让在下能够到汴州,就任宣武军节度使一职。” “宣武军?”王重荣摸了摸胡子,为难道:“可是本官听说,陛下已经把这个职位许给齐慎了。” 朱温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当年逆贼安禄山起兵造反,逼得明皇圣驾入川,正是那安禄山节度三镇,兵马太多之故。” “咱们官家英明神武,怎会不知道一人身兼多镇节度的害处,定是那感化军节度使齐慎,以华州数县为要挟,陛下迫不得已,才答应了对方。” 不得不说,这朱温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头脑却足够精明,竟能一眼看穿此事背后的隐情。 “啧,你的意思是说,届时长安光复了,陛下很可能会反悔,不把宣武军交给齐慎?”王重荣咂了咂嘴,沉吟道。 朱温点头道:“完全有这个可能。到时候官家就是真的不把宣武军交给对方,对方又能如何,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唔……你说的有道理。”王重荣颔首称是,笑着道:“想不到你朱阿三,大字不认识几个,居然还有这番见识,果然人不可貌相。” “对了,你不是有三个请求么?还有一个是什么,一并说来。” 朱温闻言,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突然双膝一弯,再度向着对方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朱阿三出身微寒,本是一无名匹夫,如今仰仗大人恩德,位列公卿,自思无以为报,若大人不嫌弃,在下愿迎娶楚卿小姐,做大人的女婿,事大人如自家生父。” “还请大人一定要答应!” 朱温生于大中六年,到现在刚好三十岁,而王重荣年将五旬,说起来倒也勉强可以做他的父辈。 “什么,你想娶我家卿儿?” 王重荣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最后的一个要求,竟是为了此事,眉头顿时皱成一团,抬眼将他看了又看,摇头道: “朱阿三,并非本官故意嫌弃你,可是你这副样貌,只怕难入我家卿儿的法眼。”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王重荣自己也觉得对方的样子实在难看,根本配不上自己女儿。 朱温闻言,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忙站起身来反驳道: “此言差矣,大丈夫生居天地,当以胸怀抱负为上,怎能以容貌论之。更何况如今这样的乱世,模样美丑,难道比得过行军打仗,建功立业么?” “王公,在下对天发誓,若能迎娶卿儿小姐,与王氏结亲,将来到了宣武军,在下会每年向大人进贡粮草军械、输送兵马,倘若大人有所征调,我也一定无不服从!” 对方说到这里,眼神殷切地望着王重荣,希望对方能答应自己。 王重荣闻听此言,心中亦有些意动。 宣武军的地盘,离河中府并不算远,中间只隔着义成军、河阳军等几个小藩镇。 倘若这朱温真能升任宣武军节度使,与自己的河中军结盟,将来两家合力,向周边藩镇扩张也好,抵御其他藩镇入侵也罢,相互都有照应。 不过王楚卿毕竟是王重荣唯一的亲骨肉,对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机会跟女儿商议商议,想法子取得对方同意再说。 因此并没有立刻答应朱温,摇头道:“此事暂且搁下,等过些日子,本官再给你答复。” 朱温也是个识趣的人,听了这话,心中知道有戏,忙拱手道:“全凭大人做主。” … 蒲津关。 由于关城太小,无法容纳太多士兵,齐慎于是安排两万主力,驻扎在关城之外。把关城让出来,给先前在解蒲州之围时受伤的弟兄居住。 “公子,昨日收到消息,朝廷已正式委任朱温为同州防御使兼刺史,天子还给对方赐名为‘全忠’。” 由于谢彦章已经升任兵马使,因此向齐慎通禀情报的人,便换成了新任的亲兵什将王彦璋。 “呵,朱全忠,有意思……这朱温刚一投降,就获得这么多官职,必是王重荣代为举荐了。” 中军营帐,齐慎端坐案前,正在批阅军务,心中冷笑了一阵,抬起头道:“除了这个,可还有什么事么?” 王彦章撇嘴道:“早些时候,王重荣派来使者交涉,希望咱们能把之前抓到的朱珍、张存敬、邓季筠等人,交还给那朱温。” “哼,想得倒美。”齐慎闻言,将手中毛笔重重拍在案上,“让人告诉对方,朱温想要人,让他亲自到这里求我,否则免谈。” “公子,使者已经走了。” 王彦章说到这里,愤愤道:“那人威胁咱们,要是不把朱温的人放了,就断了咱们的粮草,末将听他出言不逊,当时就给了他脸上两拳,把他轰出去了。” “什么?”齐慎哭笑不得:“你这莽夫,怎可如此粗鲁,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听说王彦章动手打人,齐慎虽觉不妥,却也并未过多责怪——因为此刻的他,根本不担心王重荣会为难自己。 黄巢的平叛大军,马上就会从长安杀到,届时仅靠王重荣和朱温两人的兵力,多半是挡不住的,肯定会到蒲津关来,找自己帮忙。 对方求自己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断自己的补给。 第84章 沙陀 齐慎的想法很快得到验证。 就在朱温受封招讨副使、同州刺史,被皇帝李儇赐名为“全忠”的第三日,黄巢亲率十万大军,一口气扎进了同州西部,囤兵于乾坑附近的梁田陂,眼看就要杀到冯翊县城。 王重荣与朱温收到消息,大惊失色,一面将附近的兵力,全部聚集于冯翊、朝邑两县,互为犄角,一面发急信给驻守蒲津关的齐慎,希望他能马上率兵支援。 “哈哈哈,公子,想不到这帮人也有求咱们的时候。” “接下来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得知此事的齐家军众将,无不幸灾乐祸。上次被河中军算计,众人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见对方落难,谁也不愿意支援。 齐慎当然也不愿意,每日只是加派斥候,出营刺探情报,并没有任何出兵的意思。 如今这样的乱世,什么同僚,什么盟友,全都是假的,唯有现实的利益才是真的。 王重荣帮过自己不假,但是也坑过自己。齐慎觉得,自己先前出兵赶跑朱温,解了蒲州之围,已经算是回报过对方一次了,没有理由再回报第二次。 … 由于没有齐慎帮助,那王重荣与朱温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与黄巢对峙。 此次出征,黄巢携带的十万兵马,乃是整个大齐国的精锐,人人身手矫健、装备精良。对方能盘踞长安这么久,靠的就是这些健卒。 王、朱二人,发现贼军军容强盛、旌旗蔽空,心中惶恐不安,吓得终日龟缩在冯翊县城,不敢露头。 因为齐慎不肯出兵,二人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送信到成都,希望朝廷能协调其他藩镇,前来解围。 远在成都的唐僖宗李儇闻讯,心中焦急不已,为了避免同州再度被黄巢夺回,当即拜宰相王铎为诸道行营招讨使,太子少师崔安潜为招讨副使,命二人从成都启行,迅速赶往前线,统领诸镇官兵进攻黄巢。 接着李儇封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行军左司马,封感化军节度使齐慎为行军右司马。封同州防御使朱温、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正、副先锋使。 又令义成节度使王处存,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为京城东西北三面都统,授杨复光为南面行营都监使。 统归王铎、崔安潜二人节制。 做完这些,李儇犹不放心,最后干脆传檄天下,号召四方藩镇节度使,出兵关中,从不同方向对黄巢发起进攻。 众藩镇眼看同、华二州,均已被唐廷收复,认定黄巢等人快要败亡,为了向皇帝表达忠心,同时也为了自己捞一笔,于是纷纷派兵前来参战。 黄巢统治的区域,一时间到处有官兵进攻,不得已,对方只得将手中的十万精锐,分出数万,派遣到各地固守。 如此一来,王重荣和朱温压力骤减。 二人大受鼓舞,以为贼军主力已退,于是主动挥师出城,向囤驻梁田陂的反贼开战,不想却被孟楷接连击败,不得已又退回了城中。 而双方交战的整个过程,齐慎的两万兵马纹丝未动,一直就在蒲津关看戏。 … “大人,那姓齐的实在过分,咱们被黄巢围攻了那么久,几次三番派人向他求援,他却一直袖手旁观,害我们折损了不知多少兵马。” 冯翊城,官衙。 城头激战了一天的朱温,取下兜鍪夹在腋下,拖着满身是汗的庞大身躯,一瘸一拐地走到王重荣面前,开口向对方抱怨道。 这几日来,对方和王重荣合力抵抗黄巢进攻,接连打了好几场恶仗,虽说成功守住了冯翊城,手里的几万兵马,却因此也折损大半。 乱世之中,兵马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朱温对此,自然是心痛不已。 “全忠不必担心,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老夫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 王重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大堂圈椅上,手中捧着一碗煮好的茶汤,用汤勺缓缓取饮,听到朱温抱怨,笑着向对方道。 由于皇帝已经给朱温赐名,王重荣于是不再叫他朱阿三,改以“全忠”呼之。 “大人,是什么好消息?”朱温闻言,好奇道。 “你看这个。” 王重荣放下汤碗,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本欲递给朱温,忽想起对方不识字,于是又缓缓放下。开口解释道: “沙陀首领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你应该听说过吧。如今陛下已降旨,召二人南下平叛了。” “这父子二人与我有故交,老夫昨日收到消息,李鸦儿已统领三万沙陀兵,从代北南下,取道河东,马上就要到咱们这里来了。” 李鸦儿为李克用的绰号。 “嘶……”朱温深深吸了口,兴奋道:“太好了,沙陀人若能与咱们合兵,黄巢那数万贼军便不足为惧,咱们也不用再看那齐慎的脸色了!” “没错。”王重荣微微颔首,随后忽然拍了拍朱温的肩膀,温声道:“全忠啊,上次你和我提起的那件事,老夫考虑了很久,决定答应你。” “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事?” 朱温闻言,其实已经猜到对方的意思了,但还是忍着心中的兴奋,开口确认道。 “就是你先前向老夫求亲,想迎娶我家卿儿的事。” 王重荣说到这里,语气严肃道:“老夫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向来视作掌上明珠,你若真心想娶了她,今后一定要待她好,切不可教她受半点委屈!” “岳父大人放心,全忠省得,省得。”朱温闻言,忙举起一只手掌,向天发誓道:“某家若能娶卿儿小姐为妻,从今往后,必事事顺从对方,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很好。”王重荣见状,满脸欣慰地望着对方。 话说这几日来,朱温每日不辞辛劳,亲自着甲上城指挥士兵防御,多次带人击败了黄巢和孟楷的进攻,这些全都被王重荣看在眼里。 对方仔细想了想,乱世之中,是应该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勇力出众者做夫婿,本来因为朱温貌寝,他心里的第一人选是齐慎。 但齐慎这几日来见死不救的行为,着实让王重荣感到气愤,认为齐慎对自己不够尊重,远不如朱温忠心可靠。 第85章 选择 “什么!要我嫁给一个叫朱温的?” 蒲州,节度使官衙。 这日清晨,王楚卿刚睡醒没多久,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几个丫鬟忽给她送来了一封父亲王重荣的亲笔信。 对方拆开信封,取出信纸读了一遍,刚画好的弯月眉,顿时蹙成了倒八,气哼哼道: “我看阿爹真是老糊涂了,本姑娘连对方什么模样,高矮胖瘦都没见过,也不清楚对方的家世才学,怎么可能答应嘛!” 周边几个小丫鬟闻言,纷纷安慰她道: “小姐放心吧,老爷一向对小姐疼爱有加,怎么会不给小姐挑一个好夫婿呢?” “是呀是呀,相信那位朱公子,肯定是一位才高八斗、貌若潘安,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若不是这样,怎么能配得上咱们小姐?” 王楚卿听罢,心里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给父亲写了一封回信。 她对当日到府邸做客的齐慎,仍是念念不忘,对父亲挑人的眼光也有些不放心,因此虽然写了回信,但信中并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说自己先考虑考虑。 书信写罢,王楚卿交给两名贴身丫鬟,用信封装好,接着嘱咐二人道: “咏絮,辨琴,你们把这封信带到同州,交给我阿爹,顺便找机会,替本姑娘看一看那个朱温人怎么样,回来告诉我。” 王楚卿虽对齐慎有好感,但她也知道,对方已经娶妻,自己肯定不能嫁过去做妾,因此对于父亲给自己安排夫婿一事,心里很是纠结。 要是父亲眼光不佳,给自己挑的夫婿自己不喜欢,那自己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是话又说回来,父亲若真能给自己挑一个不输齐慎的青年才俊,那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毕竟是名门之后,王楚卿其实非常理智,并不是那种认定了谁,就非对方不可的人。 … “公子,朝廷征调沙陀勤王,听说代州刺史李克用,带领三万兵马南下,马上就到太原了。” 蒲津关外,齐家军军营。 谢彦章、刘知俊等将领,此刻正聚集在齐慎中军大帐下,将近日探听到的消息,禀告给对方。 齐慎坐在军案前,一面批阅军务,一面点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李克用奉诏南下,与黄巢激战,在晚唐的历史上可是一件大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刘知俊拱手道:“公子,末将听说沙陀兵个个骁勇难当、悍不畏死,届时对方若到同州来,虽说对平定逆贼有利,但咱们这些人的风头,只怕多半要被抢去了。” 话说大唐中后期,由于境内多事,朝廷曾不止一次地雇佣过沙陀人入关平乱。 例如元和年间,平定成德军王承宗叛乱;长庆年间,讨伐淮北吴元济叛乱;咸通年间平定庞勋之乱,都有沙陀骑兵的参与。 沙陀人能征善战的特点,给大唐官民百姓,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刘大哥说得不错。” 刘知俊的话说罢,谢彦章亦点头赞同,接着提议道:“公子,趁现在李克用兵马未至,咱们是不是该早早发兵,与那王重荣、朱温等人,合力进攻黄巢?” “不要急,容我好好想想。” 齐慎坐在交椅上,一只手扶着额头,双目微闭,仔细沉思了一阵。最后睁开眼睛,摇头道: “不,再等等,等沙陀兵来了,咱们再考虑出兵。” 历史上,李克用是中和三年正月来到关中,与黄巢展开大战的,如今还是中和二年的十一月。也就是说距离对方南下,差不多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可是那样的话,将来破贼的大功,岂不是要被人家分走大半了么?”见齐慎不同意立刻出兵,刘知俊有些不甘心道。 对于武将而言,冲锋陷阵、积累军功,无疑是自己最快的上升途径。 上次在华阴城外,刘知俊以五千兵马大破八千贼军,战功卓着,被齐慎表奏朝廷,官升行营都知兵马使、忠武将军、左千牛卫中郎将,受勋轻车都尉,赐爵萧县开国伯。升迁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尝到甜头的对方,自然不想放过任何继续积累军功的机会,也不愿意军功被人抢走。 其实非但刘知俊有这个想法,齐家军大多数将领,包括张居言、张归霸、霍存,谢彦章等人,都存在一样的念头。 然而齐慎的想法却和麾下众将不同。 对他本人而言,自己想要的官职、爵位、封地,都已经从朝廷那里讨要得差不多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在其他藩镇后面,装装样子,到时候光复长安,随便混点功劳就行了。 反贼灭亡是早晚的事,现在这个阶段,保存实力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沙陀李克用,对方的到来,对齐慎来说根本百利而无一害,有对方那帮人冲锋陷阵,也省得自己和黄巢动手。什么军功不军功的,自己都官封郡王了,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齐慎不是傻子,他也明白部下们的渴望升迁的想法,忙出言安慰道: “好了好了,只要你们好好跟着本公子,今后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见齐慎点破自己心中所想,刘知俊、谢彦章闻言,脸上皆有些尴尬,忙拱手道:“全凭公子做主。” … 河中府,蒲州。 先前被王楚卿派出去送信的两个婢女,咏絮和辨琴,将信送到王重荣手中后,顺利见到了朱温,没过几日二人便返回了节度使府。 “怎么样,见到那姓朱的了吗?长什么样子?” 王楚卿虽然没有直接答应父亲的要求,但是心中对王重荣给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夫君,还是非常在意的。 见两名婢女回来了,连忙拉着二人的手,来到自己的闺房内,一面合上房门,一面开口询问。 两名婢女闻言,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干什么,说话呀,哑巴了吗?”王楚卿见状,立刻双手叉腰,生气道。 第86章 变故 见自家小姐隐隐动怒,两名婢女只好开口道:“小姐,奴婢们也说不清楚,还是您来问,我们答吧。” “哼,真是没用。” 王楚卿翻了个白眼,随后脸色忽又绯红起来,试探着问道:“那位朱温朱公子,是哪里人氏,可是名门之后么?” 婢女咏絮想了想,回道:“小姐,我听老爷身边的亲兵说,对方是宋州砀山人,布衣出身。” “布衣?”王楚卿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挼了挼鬓角,接着道:“那么他一定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吧?” 另一名婢女辨琴道:“看对方的样子,像个将军,武艺应该不错。可奴婢听说,他好像不认识字。” “什么,不识字!” 王楚卿蛾眉皱成了一团,强忍着心中不悦,心里带着最后一点期望,咬唇道:“那他应该长得不错吧,可称得上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么?” 两个婢女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您说的这些,那朱公子一样都不沾边。对方的眼睛不像朗星,倒像是牛眼。面容也不像冠玉,更像是泥炭。” 泥炭就是煤。 王楚卿捂着嘴,吃惊道:“他生得这么黑?” “不但黑,而且还很胖呢。”咏絮伸手比了个动作,“对方的胳膊肘,简直有奴婢的腰那么粗!” 辨琴补充道:“脑袋有脸盆那么大!” 二人说得自然有些夸张,不过王楚卿通过这些信息,已然知道了朱温样貌不佳,与自己预期不符,心中又惊又疑。 忙追问两个婢女道:“阿爹怎么会给我挑了这样一个人呢?你们,你们没有看错人吧?” 两个婢女连忙摇头:“不会的,奴婢们看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假。” “气死我,气死我了!” 王楚卿听到这里,脸色变得煞白,“腾”地站起身来,连声道:“出身低下,又不识字,还不好看。要本姑娘嫁给这样的男人,难道天下的王孙公子都死绝了吗?”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大部分都是嫌贫爱富,嫌丑爱俊的,这位王家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对方不论出身,还是容貌,在这个时代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自然不愿意嫁给一个看不上的人。当即命人取来纸笔,“刷刷”写下几行字,命人送到同州交给父亲王重荣。 内容无非就是不愿意下嫁朱温,希望父亲推掉这门亲事,为自己另谋良配。 … “公子好运气,又钓上来一条!” “看这条鲤鱼的个头,没有个十斤说不过去。” 蒲津关,十一月,天降瑞雪。 这日清晨,趁着天气明媚,齐慎难得有兴致,于是领着一众亲信,携带钓竿、鱼篓、饵料、草帽、蓑衣,来到北洛河的岸边,烧火取暖,凿冰钓鱼。 这是他在后世养成的爱好,穿越以来虽然一直忙于兵事,但只要有空闲时间,还忍不住会钓上两竿。 “公子,兖州那边发来一道加急文书,好像是吕全真将军的亲笔信,对方还来的人说,一定要公子你亲自过目。” 刚钓起一条大鱼,还是一条红鲤鱼。齐慎还来不及高兴,几名斥候忽然骑马来报,将一封密信呈到他的手中。 齐慎忙放下钓竿,屏退左右,拆开信封看了起来。只是读到一半,他的脸色突然凝重,接着眉头越皱越紧。 不远处,亲兵什将王彦章见状,不免有些好奇:“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齐慎摇了摇头,并未将信中内容透露给对方,开口吩咐道:“回营,去把谢彦章、刘知俊,叫到我的大帐来。” 齐慎不说,王彦章也不多问,忙拱了拱手道:“末将遵命!” 片刻后,齐慎带着众人回到军营。收到命令的刘知俊和谢彦章二人,已提前在大帐下等候他了。 “公子,如此着急召我们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眼见齐慎落座,挥手让旁人退下,刘知俊心中已猜到对方遇到了麻烦,主动开口询问。 齐慎一只手抵在唇边,沉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兖州出事了。” “兖州,是不是老太爷他……”刘知俊心思敏捷,很快想到了什么。 齐慎点了点头:“吕全真发来密信,家父身染重疾,卧床不起,已经有四五日不能起身处理公事了。” “信中说,我那继母宋氏,二弟齐肃,近来一直蠢蠢欲动,不断花费重金,贿赂泰宁军的各级文武,看样子是要准备夺权。” “什么,竟有这种事?” 谢彦章闻言,暗暗吃惊,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得马上想办法阻止两人才是,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说得是。”刘知俊点了点头,“夜长梦多,公子应当早做决断,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自家公子乃是齐克让的嫡长子,继承父亲的事业,本就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作为齐家军的将领,刘知俊和谢彦章自然都支持他。 齐慎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多一块地盘,就意味着多一分实力。如今自己已经占据了感化军,朝廷还答应要赐给自己宣武军,要是泰宁军也一并到手,那河南和山东的大部分疆域,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乖乖,三镇节度使,那不是安禄山吗? “本公子决定,亲自率兵返回兖州,彦章与我一同回去,至于蒲津关……暂时就交给刘兄留守了。冯翊那边,王重荣和朱温若再来求援,刘兄可视情况适当出兵。” 齐慎咽了口唾沫,其实他本打算将刘知俊也一起带在身边,但又觉得自己每次都这样做,显得猜忌对方的味道太重了。 反正沙陀兵马上就到,黄巢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而同州这边,自己也需要留下一定的兵力,参与接下来的战争,否则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于是再三斟酌,最后他做出了如此决定。 刘知俊闻言,心中颇有些意外,忙抱拳道:“末将遵命!” 说起来,这还是刘知俊第一次在脱离齐慎控制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单独掌兵。 只能一直以来,说齐慎对他确实不够放心。 第87章 投奔 “呜呜呜……我阿爹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蒲州城,节度使府后院。 王家大小姐王楚卿,本以为自己的信一送到同州冯翊,父亲王重荣就会答应自己,不让自己再嫁给朱温。 谁知道王重荣这回,居然态度十分强硬,不但明确回绝了她的要求,还指定了她和那朱温的婚期。甚至指派一队兵马,将她看管在府邸中,不准她随意外出。 看样子是一定要逼她嫁给朱温了。 “我不嫁,死也不嫁!” 一想到两个婢女先前的形容,王楚卿心里就惶恐不安,终日坐在闺房的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以泪洗面。 “本姑娘这般花容月貌,棋琴书画无一不精,要我嫁给一个面目丑恶,大字不识的人,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呜呜……” 见自家小姐如此伤心,婢女咏絮和辩琴只好安慰她道:“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了,俗话说,头大耳朵肥,不当官就做贼,那朱公子已经做过贼了,以后肯定能当大官。” “对啊,其实对方生得也不算丑,就是太黑了些,要是能瘦下来,肯定是个威风凛凛的男子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奈何王楚卿根本听不进去,整个人哭得肝肠寸断、稀里哗啦,边哭边哽咽道: “你们,你们让人去告诉我爹,她要是非逼我嫁给姓朱的,本姑娘就绝食,自己把自己饿死!” 两名丫鬟自然不敢不答应,没办法,只得派人到同州,将对方的原话告诉王重荣。 同州冯翊。 王重荣最近因为朱温表现不错,接连打退了黄巢大军的几次进攻,心中对这位未来女婿越发看重。 听到蒲州传来的消息,先是有些生气,随后笑着对送信的仆从道: “不用管她,这死妮子的秉性我最了解,怪只怪本官以前把她宠坏了。哼,还绝食,让她饿上两天就知道厉害了。” 知女莫若父,王重荣说得还真准。 那王楚卿因为父亲强逼自己下嫁朱温,打算绝食抗议。 第一天她还能勉强做到,不吃饭、不喝粥,把自己关在闺房中哭闹。结果才到第二天,她就开始忍不住,在两个婢女的引诱下,吃了一块点心。 到了第三天,实在饿得不行的王楚卿,不但恢复了正常饮食,甚至还比平日吃得更多。 “呜呜呜……都怪你们两个,你们昨天不给我那块点心,也不会这样。” 眼看绝食计划失败,王楚卿心中苦恼不已,对方当然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于是把气全都撒在两个丫鬟的身上,对着她们各种责骂。 好在她还有几分廉耻心,没有动手打人。 “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给不喜欢的人,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既然哭闹没有用,绝食又做不到,王楚卿只好另想出路。不得不说,对方确实冰雪聪明,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咏絮,辨琴,替本小姐润笔研墨,本小姐再写一封亲笔信,你们让人给我送到同州,交给我阿爹过目。” “遵命。” … 十二月,北风呼啸、大雪皑皑。 原本汹涌咆哮的黄河,已经彻底冰冻,可以在上面跑马行车。两岸的军民百姓,往来其间,不必再乘船渡河。 “呼……还真有点冷。” 既然决定要回兖州,齐慎不想耽误时间,第二日便点齐一万精兵,从同州蒲津关拔营,准备过河返回山东。 身穿狐裘,骑在马背上,呼吸着徐徐而来冷风,望着远方苍茫壮阔的黄河两岸,此刻齐慎只觉得心潮无比澎湃。 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一旁骑马并行的谢彦璋闻言,不由得呆了呆,开口问道:“公子,这阙长短句,是您自己写的么?可有曲子?” 虽然不知道词牌是什么,不过对方还是听得出来,这应该是一首词。 唐末到五代十国时期,词这种文学体裁,已经开始慢慢流行了,只不过要到北宋之后才会大行其道。 “不是,怎么会是我写的。” 听到谢彦章询问,齐慎咽了口唾沫,赶忙出言否认。他还没那么大的脸,敢把这首作品冒认为自己的。 “那是谁人所写,竟能如此境界开阔、大气磅礴。” “唔,这个嘛……” 齐慎伸手摸了摸下巴,心里正在犹豫,该怎么跟对方解释。 这时,亲兵什将王彦章,突然骑马从前方赶来,向齐慎大声呼喊道: “公子,前面出现几辆马车,还有几十名家丁拱卫,末将问过了,是河中节度使家的,好像还有个姑娘,说是想见您!” “河中节度使,姑娘?”齐慎闻言,很快反应过来是王楚卿,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小妮子,大冬天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旁谢彦章骑马走近,笑着道:“公子,我早说这王家大小姐看上你了,这不是‘红拂夜奔’吗?” “行了,少给我耍嘴,过去看看。” 齐慎摇了摇头,骑马向着前方走去,很快便跟着王彦章,来到了马车前。 随着车帘被掀开,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头戴浅露帷帽,身穿石青色的貂衣,肤白胜雪、身轻如燕,不是王楚卿却又是谁。 “王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如此冰天雪地里,乍见这样一位美人,齐慎心里难免有些触动,好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 “我,我是来投奔你的……”对方低着脸,含羞带怯道。 原来,这王楚卿为了不嫁给朱温,毅然决定离家出走。 为了能顺利出行,对方故意写信给父亲王重荣,谎称自己要到同州来与朱温见面,借机离开了蒲州。实则是准备到蒲津关来投奔齐慎。 “什么,你要投奔我?” 听了王楚卿的话,齐慎一下子懵了,好半晌才弄清楚了对方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王姑娘,我是有妇之夫,你是未出阁的小姐,你我一向非亲非故,我如何敢收留你呢?” “公子,你就当做善事,行行好吧,人家不想嫁给那个朱温……” 王楚卿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一面用手背抹眼泪,一面低声抽泣道:“我不认识人,就算认识,他们也会把我送回我爹那里的,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第88章 自愿 “不行。” 齐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虽说得知如此标致的少女,要嫁给朱温那个黑胖子,自己心里难免会有种“鲜花插牛粪、美女配野猪”的不爽,但是考虑再三后,他还是不想惹麻烦。 对齐慎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赶快返回兖州控制局势,绝不能让继母宋氏和二弟齐肃的计划得逞。 否则的话,将来只怕会很麻烦。 “你,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王楚卿闻言,霎时间泪眼婆娑,双手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嘤嘤地啜泣。眼角晶莹的泪珠很快结成冰渣,顺着她的眼角从两腮滑落,对方漂亮的鹅蛋脸也被冻得通红。 齐慎隐隐不忍,伸手将对她搀扶起来,叹了口气道:“王姑娘,我家中出了大事,要急着赶回兖州,确实帮不了你。” 王楚卿抬眼望着他,咬唇道:“我跟你一起走。” “那不行,你是个清白女子,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怎么说得清楚?” “那,那我嫁给你。” “你说什么?”齐慎闻言,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迟疑着问道:“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我已经娶亲了,你就算嫁给我,也只能做妾室,这样你也愿意?” 王楚卿昂起脸,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我愿意,反正我不想嫁给那个朱温,只要你以后对我好,给你做妾室我也不后悔。” “嘶……”齐慎深深吸了口气。 说真心话,这样一个粉雕玉琢、年轻可爱的少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想嫁给自己,要说自己一点都不动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没有答应,板着脸反问对方道:“我们认识才多久,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了解我的秉性吗?有没有想过,要是真嫁给我,我以后对你不好,天天打你骂你怎么办?” “不会的,你现在肯对我说这些,就说明你以后不会那么对我。” 王楚卿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随后缓缓摇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这下齐慎是彻底没辙了,只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王姑娘,就算你真的想嫁给我,我也不敢同意。如今我同州还留有一万兵马,华州还有三万。万一令尊知道你被我拐跑了,一怒之下,停了我的补给,叫我感化军的几万将士喝西北风吗?” 因为之前河中军趁火打劫,这几日齐慎对河中军被黄巢包围之事,一直无动于衷,导致王重荣与他的关系急剧恶化。 为了报复齐慎,王重荣已经开始命人削减齐家军的粮草供应。 若不是因为华州还在齐家军的控制下,不能把齐慎逼到黄巢的阵营去,对方差点没把供给他的粮草全都停了。 补给减少,对一支军队的军心士气打击有多大,作为全军统帅的齐慎心知肚明。正因如此,这次临走之前他才会吩咐刘知俊,让对方找机会到冯翊县,适当支援一下河中军。 没办法,形势不由人,该服软的时候还得服软。 “没关系的。” 听完齐慎的隐忧,王楚卿手指放鬓角揉了揉,突然想到了办法,脸色慢慢地绯红起来。 “公子,你把我带回兖州吧,我们夜里睡在一起,有了肌肤之亲,到时候我阿爹就算生气也没用了。” “啊,这……” 齐慎听了这话,眼珠瞪得像铜铃,大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在太让人意外了,自己真的穿越了吗,怎么这个时代会有如此大胆的女孩子,竟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对方还是名门后裔、大家闺秀。 “哈哈哈,公子,人家王姑娘都说要跟你走了,你就把人家一起带上吧。” “是啊,放着这样仙女儿似的姑娘不要,丢给朱温那黑胖子,岂不是造孽吗?” 王楚卿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是一旁耳尖的谢彦章和王彦章,还是都听在了耳中。 眼看这位王家小姐生得冰清玉洁、雪肤花貌,二人心中艳羡之际,“嘿嘿”笑了几声,立刻开口,你一句我一句地撺掇起自家公子家来。 “住口,你俩怎么也跟着胡闹了。” 齐慎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对王楚卿道:“楚卿小姐,你的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我不!” 见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慎还是不为所动,王楚卿心里又气恼,又不甘,赌气道: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反正路也不是你们齐家修的,我想去哪儿你总管不着吧?” “随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屁事。”齐慎翻了个白眼,对谢彦章、王彦章道:“继续赶路,不要耽误时间!”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其实却相当于默认了让王楚卿跟着自己。 王楚卿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能听得出他话中之意,心中暗暗欢喜,忙招呼府中仆从,驾车跟在齐家军后方。 “公子,末将真为你可惜呀,要是末将,才不管那么多呐,先把那小妮子摁在身下,睡了再说!” 王彦章是个粗人,空有武艺却大字不识,见齐慎没有直接答应王楚卿的请求,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开口道。 齐慎心里无语,瞥了对方一眼道:“臭小子,你可别看人家孤身在外,就起什么歪心思。” “哪儿能呢,王姑娘既然是公子的女人,那就是末将的主母。”王彦章急忙摇头否认,“就是打死末将,末将也不敢啊!” “胡说,她什么时候成我的女人了?”不可否认,齐慎心里其实也有这个念头,但嘴上还是不肯承认。 谢彦章笑着道:“公子,末将觉得,您应该要了这位王姑娘。” “咳咳……为什么?” 所谓食色性也,齐慎不是柳下惠,自然也喜欢青春靓丽、花容月貌的女子……尤其是这王楚卿,不但生得漂亮,还对自己心有所属。 本来他心里正纠结着,该如何处理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听到有人给自己找理由,赶忙开口询问。 第89章 结盟 “咳咳……” 谢彦章见状,知道自家公子分明是心中正有此念,忍着心里的笑意,咳嗽两声道:“末将认为,理由有三。” “其一,既然王姑娘喜欢公子,甘愿为妾的话,徐州支夫人那边,应该好商量得多。” 齐慎闻言,沉默不语。 “其二,朱温和咱们素有仇怨,对方要是把王楚卿小姐娶了,那他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关系,就会越发亲密,这对我们很不利。” 经历了蒲州夜袭,沙苑放火两件事后,齐慎与朱温的关系,说是水火不容也差不多了。 “其三。”谢彦章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公子若是要了王家大小姐,届时不管那王重荣愿不愿意,你和对方都是事实上的翁婿了,时间久了,两方的关系迟早会恢复。他和咱们关系一好,自然就会疏远那朱温。” 毕竟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谢彦章分析起问题来,给人一种头头是道的感觉。 “嘶……”齐慎吸了口气,摸着下巴道:“那照你这么说,我还真应该把她带上咯?” “带上吧,公子。” 一旁的王彦章凑上来道:“如此标致的美人儿,弟兄们行军疲惫,偶尔抬头看上一眼,心里也觉得高兴。” “这叫‘赏心悦目’。” 谢彦章嫌弃地白了对方一眼,他对王彦章不喜欢读书这一点,向来很有意见,边摇头边道: “你小子,今后还是多认几个字,多看几本书,不然公子如何敢重用你?” 齐慎笑着点头道:“说得没错,他日你王彦章若有机会位列公卿,大字不识一个,只怕说不过去吧?” “嘿嘿,末将下来就学,下来就学。” 王彦章挠了挠脑袋,口中极力敷衍着谢彦章和齐慎,心下却不以为然。 呵呵,读书?读个屁。 … 正午时分,雪势稍晴。 一万余名齐家军将士,在齐慎、谢彦章,以及王彦章的统领下,步行走过已经结冰的黄河,来到河中府蒲州城外暂歇。 王楚卿担心家人发现自己失踪,会出来寻找,于是出钱让两名侍婢悄悄进城,按照自己的身量买来几套男装穿上,扮作男子。 随后对方几人又买来几匹快马,舍了马车,骑马混进了齐家军,跟在齐慎等人身后。 “姑奶奶,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齐慎见状,还想劝王楚卿回家,抬头瞥见对方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于是改口道: “不然我让几个人护送你,先到华州避一避,我让张居言照顾你,有什么事,等我从兖州回来再说。” 大军赶路,带着几个女子随行,毕竟不方便。况且那么远的路程,全靠骑马,齐慎也担心对方会受不了。 “不要,人家就要跟着你。” 王楚卿却打定主意,不愿跟他分开,嘟囔道:“只有跟着你人家才放心,不然我爹迟早会找到我,把我带走。” “呼……”齐慎重重地吐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姑且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 由于此去兖州,路途遥远,需要大量粮草,齐慎于是命齐家军在蒲州城外扎营,一面就地休整,一面派人进城,购买了许多酒水肉食、瓜果蔬菜,补充了足够的水源。 期间河中节度使府的仆役们,在收到王重荣从同州发来的书信,得知自家小姐失踪后,果然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手,到处寻找对方的踪迹。 四处寻觅无果后,这帮人居然大着胆子,找到齐家军的军营中来。 “大胆!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滚一边去!” 齐家军的将士们,虽然知道王家小姐跟自家公子在一起,但看到王家的奴仆竟敢直接过来要人,分明是没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哪里肯给对方好脸色。 王彦章性子暴躁,立刻带着两千名骑兵,将王家来的百十名奴仆包围起来,举起手中铁枪,指着为首之人的鼻子,大声斥骂: “你家小姐走丢了,管我等屁事!趁本将军还没发火,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若敢道半个不字,我马上以私闯军营之罪,把你们全部抓起来砍头!”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 王家的奴仆们,平日在河中府再嚣张,见到如此剑拔弩张的阵势,也登时被吓得腿软了。赶忙一面赔礼道歉,一面哆哆嗦嗦、屁滚尿流地退出了军营。 对于亲兵们轰走对方的事,齐慎既没有夸奖,也没有指责,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是在犹豫不决,自己到底该不该把王楚卿带走。 要问想不想,他肯定是想的,但是位置坐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时候,做事不能凭个人喜好,更不能一时冲动。 就在齐慎端坐营帐,为此头疼不已之时,忽有亲兵过来禀报: 成都那边来了几名年轻的宦官,携带大量金银绸缎、奇珍异宝,说是奉了神策军中尉田令孜之命,要与自己见面。 “什么,田令孜?” 听到田令孜的名字,齐慎不由得愣了一愣。熟知历史的他当然知道,这位太监在唐僖宗时代,是何等的权倾朝野。 问题自己和对方素无交集,对方派人来找自己,意欲何为啊? 抱着这层疑惑,齐慎立刻屏退左右,在中军营帐内,亲自接待了对方派来的使者。 “久闻郡王殿下威名,今日一见,殿下果然是气宇轩昂、芝兰玉树,连我们田公公提起您,都赞不绝口呢。” “是啊,殿下十八岁拜刺史,二十二岁升节度,二十三岁封王爵,放眼大唐,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营帐下,田令孜派出的几名小太监,一见齐慎的面,便开始各种巴结奉承。 齐慎见状,知道对方肯定有什么事想求自己,也不想耽搁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 ”几位小公公,你们奉田公公的命令,不远千里到这里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见齐慎主动发问,几个小太监也不再浪费口舌,很快便将田令孜本人的意思,向他转述了一遍。 原来,身为神策军中尉的田令孜,眼看麾下的神策军已经腐朽不堪,深感手中没有一支可靠的兵马,权力不再稳固,因此打算与齐慎结盟。 从今往后,由对方负责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齐慎则负责在地方上,替对方威慑政敌,讨伐不臣。 当然,对方给齐慎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第90章 决定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咱们田公公说了,殿下只要答应与咱们合作,他会在官家那里协调,一定把宣武军节度使之位封给您!” 眼看齐慎对结盟之事似乎不是太感兴趣,众太监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完不成任务,他们回去可没有好果子吃。忙接着对齐慎道: “殿下,您还不知道吧,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几日前悄悄向行宫那边上了道奏疏,希望将来平定但反贼黄巢后,官家能把宣武军四州封给朱温。官家览奏后也有所意动,特地询问过咱们田公公呢。” “如今这宣武军节度使之位,究竟是那同州刺史朱温的,还是殿下您的,不过是咱们田公公一句话罢了。” “什么……竟有此事?”齐慎闻言,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奶奶个腿儿的,皇帝不是号称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吗。明明之前下过圣旨,说要把宣武军封给自己,这种事还能反悔? 嘶……今天若不是这几位太监,大老远跑来这里告诉自己,自己还真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想到这里,齐慎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时空的历史轨道,已经开始慢慢拐弯,变得和自己原来那个时空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自己以前掌握的那些历史知识,熟知的那些历史进程,今后只怕很多地方都用不上了。 “几位公公,劳烦你们回去禀告田公公,承蒙他看得起小王,小王非常愿意与他结盟。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只要田公公有用得上小王的地方,小王一定尽力而为,绝不推辞。” 实话实说,齐慎心里对这些死太监,其实并没有任何好感,大唐三百年的江山,可没少被这帮胯下没卵子的家伙祸害。 由于掌握着神策军,大唐的太监们不但权倾朝野、祸乱朝纲,甚至动辄贬谪大臣、废立皇帝。唐朝安史之乱后,共有七位皇帝为宦官所立,有两位皇帝为宦官所杀。 可以说中国历史上的宦官乱政,就没有比大唐更严重的。 然而厌恶归厌恶,齐慎却不是那种一根筋的迂腐之辈。形势不由人,该合作的时候,他自然还得和对方合作。 “关于宣武军节度使一事,还望田公公能在陛下面前,替小王多进美言,倘若小王果真能得到宣武军节度使之位,那就是小王的再生父母,以后小王会每年派人携带厚礼,进献给田公公,以报他今日的大恩。” 若不是因为田令孜已经是当今皇帝的“阿父”,齐慎就差没提出要做对方干儿子了。 听到齐慎答应合作,前来劝说他的几名小太监顿时松了口气。 这帮人都是混迹宫闱的人精,个个能言会道、舌灿莲花,夸起人来每句话不带重复的,忙笑着道: “殿下放心,咱们田公公对自己人,那可真是没得说,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要什么给什么。有田公公做殿下的后台,殿下今后肯定要鹏程万里、扶摇直上了!” “哈哈哈,几位小公公真会说话,本王已经命人设下酒宴,招待各位,待会儿还有些小礼物要送给你们。” 类似的阿谀奉承之词,齐慎的耳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了,心里其实很不耐烦。但为了大局考虑,他还是只能耐着性子,赔着笑脸对几人道。 “殿下客气了,客气了。” 几位小太监听到有“礼物”,心中喜不自胜,赶忙拱手向他道谢。 … 当日傍晚,招待完田令孜派来的小太监,齐慎命人将王楚卿叫到了自己的军营里。 “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天色渐晚,王楚卿来到中军大帐下,举目望去,只见齐慎头戴纱帽、身穿常服,斜倚在军案上,一只手掌杵着半边脸,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发现营帐里并无旁人,挂着铠甲的木架下,摆放着一张宽阔的长榻,上面还铺着锦绣被褥。她不由得联想到了什么,脸上很快浮起浅浅的红晕,心脏亦开始怦怦乱跳。 齐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柔声道:“楚卿姑娘,你且坐。” “嗯嗯……” 王楚卿按捺着心里紧张,依言坐下。此刻两人的距离很近,王楚卿得以仔细观察齐慎的五官样貌。 见对方生得仪容俊朗、棱角分明,眼神中似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坚毅,王楚卿越看越觉得喜欢,心道今晚就算对方要自己留下侍寝,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楚卿,你既不愿意嫁给那朱温,我决定帮你一次,带你回泰宁军避避风头。只是从河中府到泰宁军山遥路远,每日戴月披星、风餐露宿,恐怕你要受些委屈了。” 王楚卿本以为齐慎叫自己过来,是想做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没想到对方开口,却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心中先是有些失望,随后赶忙摇头道:“不会的,齐大哥,你肯帮人家的忙,人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怎么会委屈呢。” “嗯,那就好。” 如果说先前齐慎心中还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王楚卿带在身边,那么如今在得知王重荣和朱温。竟然瞒着自己偷偷搞小动作后,他算是彻底下定决心了。 好嘛,你朱温不是想跟王家大小姐成亲,和王重荣玩利益绑定吗?现在王家大小姐就在老子手里,老子看你还怎么玩。 还有你个老壁灯王重荣,你闺女就是老子拐跑的,怎样?老子华州、同州那几万弟兄,你要是再敢削减他们的军需,过几个月,老子让你直接当外公! 齐慎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望向王楚卿的眼神也微微一变,仿佛盯着猎物的野狼,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王楚卿见状,暗暗咽了口唾沫,心中又一次紧张起来,只是咬了咬嘴唇,她竟然选择昂起头,与齐慎对视。 不得不说,这小妮子的胆子大得很。 “楚卿,你当真喜欢我,愿意嫁给我么?” 齐慎对着她笑了笑,故意问道。 王楚卿不说话,缓缓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轻叹一声道: “除了嫁给你,还有什么办法,除了你,人家又不认识别人。” 第91章 扰兴 对方说到这里,突然起身走到齐慎身畔,仿佛小兔子一般,乖乖坐到他身边,旋即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如此佳人主动投怀送抱,任是活佛也会动心,齐慎暗自吸了口气,缓缓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低声道: “你可真的想清楚了,过了今夜,后悔便来不及了。” 对方明知故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将生米做成熟饭呗。” 王楚卿脸色越发绯红,见齐慎伸手要来解自己的衣扣,忙举起一只娇小可爱的粉拳,轻轻抓住他的手掌,随后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是忧虑: “你真的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会!” 齐慎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难道还能说不会吗。重重地应了一声,忙继续手中的动作。 王楚卿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咬了咬唇,接着道:“人家嫁给你只能做妾,万一以后正房欺负我,你是帮我还是帮她?” 此刻齐慎只觉腹下生出一团邪火,迫切地想找个灭火的地方,口不择言道:“帮她,不是,帮你,帮你……”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齐慎心中颇为无语,之前不是你自己说要陪我睡觉么,怎么事到临头了,却有这么多话。 王楚卿满脸委屈道:“你我尚未成亲,就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我阿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你将来会为我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吗?” “会,我会先让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然后择定婚期,亲自披红挂彩,骑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七宝琉璃的油壁香车,迎你过门。” “真的吗?那你说话算话,不准骗人家!” “算话,算话……” 齐慎口中一个劲儿说着,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没过多久,就将面前少女身上的衣带襦裙——包括贴身内襦,全部解开。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王楚卿雪白如玉,宛如绸缎般光滑的肌肤。 视线顺着脖颈和锁骨,慢慢下移,齐慎本想好好欣赏一下,外面的白鸽与家养的有什么不同。却不想对方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臂,左右交叉,死死地挡在胸前,怎么也不肯挪开。 “卿儿,好姑娘,你把手松一松。” 齐慎无奈,只得像哄小孩一般,边伸手抚摸对方的小脸,边在对方的耳边轻声唤道。 王楚卿原本就点染红晕的鹅蛋脸,被他这么一作弄,简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对方终于不再抗拒,准备缓缓松开胸前的双手。 齐慎的眼睛亦跟着直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军营大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咳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啊,不能再看了,都散了,散了。” “谁!” 齐慎大吃一惊,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王楚卿的身上,随后拔出木架上挂着的佩剑,向着帐门外冲了出去。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门外偷看的人反应更快。 等齐慎抄着家伙走到门口的时候,连一个鬼影都没看见,只是地上有很多杂乱的脚印——说明刚刚在这里偷看的,远不止一个两个人。 起码有十几二十个。 “操!这帮混账,坏了本王的好事!” 不用想齐慎也知道,刚才躲在外面偷看的那帮人,多半是自己亲兵营的弟兄,其他人哪里进得来。领头的一定是王彦章了,除了对方,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气煞我也!” 被对方带人这么一搞,齐慎顿时兴致全无,回到营帐内,对王楚卿道:“卿儿,你把衣裳穿好,不要着凉了。” “嗯嗯。”王楚卿脸色犹红,乖巧地点点头。 齐慎自顾自地咒骂道:“这帮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他倒并不担心手下有谁敢觊觎王楚卿,不过以这帮人的尿性,就算不敢主动偷看对方沐浴更衣,偷看对方随行的两个丫鬟,总还是敢的—— 没办法,齐家军的军营里,历来不准携带女眷,也从不畜养军妓,这帮荷尔蒙分泌旺盛、又暂时没仗可打的家伙,心里只怕不知道都憋成什么样子了。 “嘶……是不是应该想点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因为方才发生的事,齐慎心中隐隐感觉,自己在这一块好像管得太严厉了些。 总让这帮手下这么憋着,只怕哪天他们一不小心,会给自己惹出点什么祸来。 当然,无论怎么说,自己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去骚扰百姓的……一支军队的堕落,往往就是从军纪涣散开始。 … 讲道理,齐慎的忧虑还真不是毫无根据。 接下来的行军路上,亲兵营以王彦章为首的十几名将领,每天都会找各种机会,凑到王楚卿两个婢女,咏絮和辨琴的身边,各种开口搭讪。 “咏絮妹子,今年几岁了呀?才十六呀?十六好,十六好啊,我也才十八,大不了你几岁。不是,我真十八,你别不信啊。” “辨琴妹妹,瞧你骑的那匹马,又瘦又矮,不硌得慌吗?要不要哥哥我载你一程,哥哥这匹马,又高又壮,保证你舒舒服服的!” 妈的,不得不说,这帮家伙为了博两名丫鬟的倾心,也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那咏絮和辨琴二人,生得虽说还算漂亮,但终究只是两个地位低下的婢女,平日里跟着自家小姐,天天困在四角高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有过被人这般众星捧月的时候。 因此面对王彦章等人的讨好,非但没有任何厌恶的意思,反而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呸,一帮没骨气的臭虫,两个丫鬟都能当成宝!” 齐慎麾下的将士里,也就只有谢彦章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此事。 对方的眼光很高,当初齐慎打算在徐州替他选一门亲事,他都不愿意,一定要到长安以后再说。 … 时间过得很快,倏忽便过去半个来月。 由于是急行军,齐慎的一万兵马,很快便离开了河中府,先后路过陕州、河南府、郑州,汴州,最后行至宋州治下的单父县,眼看离兖州越来越近。 一路行来,齐慎每到一处,都会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款待。 “呼……总算快到了。” 目的地将至,齐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当即下令,让弟兄们停下来暂且歇息几日,接着派人到徐州,打算让葛从周派些兵马过来,与自己合兵一处,一同向兖州进发。 毕竟一万兵马,终究还是少了点,此去兖州若是遇到什么变故,恐怕会捉襟见肘。 第92章 多事 “殿下大驾光临,敝县简直蓬荜生辉啊。这些东西是下官孝敬给王爷的见面礼,略显微薄,还请王爷不要见外。” “好了,好了,你们单父县久经战乱,民生凋敝,实在不容易。今天就算了,下次不要再送来了。” 宋州单父县,属于宣武军的治下。由于齐慎早已将这里视作自己的地盘,因此直接将大军开进了城内驻扎。 单父县县令是个识趣的人,见到齐家军人多势众,非但不敢违逆,还亲自安排了许多差役,给齐慎一行人送来了许多酒肉吃食、果品时鲜。 若非看到齐慎身边有王楚卿作陪,对面甚至还准备安排几名女子,为对方侍寝。 时近子夜,楼外风雪交加。 单父县官邸卧房下,王楚卿伸手拨弄泥炉中的炭火,忍不住开口向齐慎问道:“齐大哥,你要去兖州,是准备带我去见你的父亲齐克让大人吗?” “不,他现在生了重病,等他病好些了,我再带你去。” 齐慎此时刚烫过脚,正在烘烤趾头里水珠。听了这话,一面收回脚掌,一面伸手将对方搂在怀中。 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二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昵,夜里甚至都是睡在一起的。只可惜王楚卿正好来了月事,齐慎也不好对她怎么样。 “那……你不带我去见你父亲,总该带我去见你的那位正房夫人吧?” 想起齐慎还有一位正房,王楚卿的脸上顿时闪过几分委屈。这次要不是因为父亲一直逼迫,以她以前的秉性,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别人做妾的。 “徐州那边,等我先解决了兖州的事,再带你回去吧。” 微微叹了口气,齐慎也有些头疼。 要是问自己喜不喜欢王楚卿吧,自然是喜欢的,可好像也不过是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对自己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罢了,并没有其他原因。 就像自己当初对支玉笄,差不多是一样的想法。 再说支玉笄,虽然待在一起的日子就那么十几天,彼此也近乎没有夫妻之实,但对方的性子齐慎还是清楚的。 和王楚卿心存理智不同,支玉笄则是那种外柔内刚、外冷内热的姑娘,多多少少还沾点恋爱脑,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崔瀣念念不忘。 “唉……” 想到支玉笄,他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 翌日天晴,趁着大雪不再下了。 齐慎点好兵马,离开单父县,正准备继续拔营向兖州城前进。之前被他派去徐州给葛从周送信的斥候,这时刚好回来了。 “殿下,属下等人按照您的吩咐,两日前快马赶到徐州,本想给葛大人传信,可对方并不在城中,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叫敬翔的大人。” 如今齐慎已经官封郡王,虽然他自己一再表示不介意,但齐家军的普通士兵,很少有谁再对他以“公子”相称。 也就只有关系与他特别亲近的几名大将,还在用这个称呼。 “什么,敬翔?” 齐慎微微吃惊,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经交代过,让葛从周到汴州聘用此人,没想到对方真的把人给自己找来了。 心中高兴之余,他忽又有些奇怪:“葛从周不在徐州,他去哪里了,怎么才给我派了这么点兵马?” 齐慎的打算,是从徐州征调一万兵马,可如今斥候们只给他带回来了不到两千。 几名斥候抱拳道:“回殿下的话,葛大人他出征了。” “什么,出征?”齐慎越发糊涂了,“他出的什么征,征讨谁去了?” “听说敬翔大人说,几天前,葛从周大人提调了三万兵马,准备渡过淮河南下,讨伐叛将刘汉宏,如今估计已经走到泗州了。敬翔大人正准备写信向您禀报此事呢。” “叛将,刘汉宏?” 齐慎揉了揉半边脑袋,好半晌方才想起了此人。没错,自己的麾下的确有这么一个家伙—— 那是当初在沂州,黄巢第二次被自己击败的时候,彼时对方麾下有不少部将都做了自己的俘虏,但没有一个选择投降,只有这个叫刘汉宏的例外。 当时自己抱着千金买马骨的想法,接纳了对方的归顺。 后来自己就任感化军节度使,因为感化军南边的濠州一带,出现了许多山贼土匪,那刘汉宏又主动请缨,自己便给了对方几百兵马,让对方过去剿匪。 再之后自己就没怎么关注此人了。 挠了挠鼻子,齐慎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刘汉宏占据了濠州,不肯听本王的号令了?” “不只是濠州……” 众斥候对视一阵,咽了口唾沫,将自己从敬翔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说殿下带兵西征,那刘汉宏偷偷在濠州招兵买马,帐下已经有了上万士卒,对方不但占据了濠州,还吞并了邻近的滁州、楚州等十数个县城,与寿州的王绪,庐州的杨行密等人结拜为兄弟。” 寿州王绪,齐慎是知道的。此人本是当地一个屠夫,类似于镇关西一类的人物,平日里欺男霸女,很有势力。后来趁着黄巢起义,浑水摸鱼,成功占领了寿州。 庐州杨行密,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位在历史上可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其人创立的杨吴政权,疆域囊括后世的江西全境、荆湖东部、两淮以南,乃是五代十国中势力非常强劲的一国。 “嘶……这三人怎么会搅在一起的?” 齐慎顿时懵了,自己明明记得这哥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交集啊,怎么现在居然还拜起把子来了? 看来这晚唐的历史线,当真是乱了。 见齐慎表情凝重,几名斥候犹豫了片刻,继续道: “那刘汉宏、王绪、杨行密,如今纠合了四五万兵马,到处攻城掠地,气焰十分嚣张,三人时常派兵渡过淮河,骚扰咱们泗州的徐城、虹县,葛从周大人再三警告无果后,这才决定出兵。”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怒火中烧,冷声道:“欺人太甚,竟敢惹到本王的头上!” “你们替本王到徐州告诉敬翔,让他书信一封发给葛从周,调兵一事暂且免了,叫他领兵继续南下,先替我灭了三人再说!” 第93章 蹊跷 担心手里的一万兵马不够用,齐慎原本打算从徐州调兵。 但是眼下,葛从周已经把留守徐州的主力军征调南下,而南边确实也需要出兵,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好在齐克让的老部下,泰宁军都知兵马使吕全真,先前在信中表示会支持齐慎。齐慎原本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齐慎和吕全真,当初一起在沂州并肩作战,彼此算是有过命的交情。虽说后来对方为了前程,选择留在兖州发展,但齐慎心里还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你说什么,兖州边境有战事发生?” 部队进入兖州,齐慎本打算立刻与吕全真合兵,先将泰宁军辖区内的各州控制起来,然后直接向朝廷上表,让皇帝把泰宁军封给自己,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齐慎还没来得及派人联系吕全真,对方的使者已经先找到了他。 “回殿下的话,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二人,听说咱们老太爷病重,相约进攻兖州。前几日吕大人统领大军,在徂徕山下和对方大战了几场,未能取胜,如今已退守到乾封县了。” 从使者的口中,齐慎得知了一个坏消息: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以及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趁着这次齐克让生病的机会,居然主动发兵边境,试图入侵兖州。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大的狗胆,连我齐家的地盘都敢来争,当我齐慎死了不成?” 得知此事,齐慎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曹存实、王敬武这两个狗东西,自己正愁将来向周边扩张,没借口对他们下手呢,这下好了,借口对方已经替自己想好了。 见齐慎脸色不悦,谢彦章忙抱拳请示道:“公子,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齐慎闭目沉思了一阵,开口道:“彦章,你马上派人去通知你义父,南边的战事先停一停,让他马上提领全部兵马北上,不得有误。” “遵命!!” 对齐慎而言,南边的刘汉宏只是芥藓之疾,对方手里就万把兵马,还都是些乌合之众。哪怕真的向北扩张,短时间内也占不了多少地盘。 可北边的曹存实和王敬武就不一样了,这两人作为地方节度使,每人手里都有三四万精锐。仅靠吕全真的两万兵马,肯定挡不住对方,就算加上自己这一万兵马,也未必能有胜算。 正因如此,齐慎才决定把葛从周调回来,此所谓两相其害取其轻。 “彦章,你立刻率领本部弟兄,到前线去支援吕将军,在你义父率兵到来之前,大军据城坚守即可,不要主动出击。” 顿了顿,齐慎接着向谢彦章下令。 谢彦章抱拳领命,随后有些不解道:“公子,你不随末将一起去吗?” “不……”齐慎沉思片刻,摸着下巴道:“我让王彦章带亲兵营的两千弟兄,护送我进兖州城,先去看看家父的病如何了。” 这一路行来,齐慎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 要是老头子的病还有救,那自己一定要趁着他还有口气在,让他当着全体文武官员的面,把泰宁军提前交给自己。 要是对方已经没救了,那自己马上找机会,把弟弟齐肃和继母宋氏抓起来,以免夜长梦多。 “公子,只带两千人过去是不是少了点?” 谢彦章有些不放心道:“从老太爷生病开始,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那宋氏母子得知您要回来,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兖州城里只怕不安全。” “哼,她哥哥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宋氏没了这个靠山,凭她一个女人,还有她那废物儿子,能把我怎么样?”齐慎轻蔑地哼了一声,心中不以为然。 话说宋氏的哥哥,平卢节度使宋威,自从当初被唐廷罢免了招讨使的职位后,回到平卢军便开始郁郁寡欢,没过几年就病死了。 失去了哥哥做依靠,那宋氏与儿子齐肃,在齐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这几年来,二人做人做事,一直非常低调。 这也让齐慎心生轻视,认为自己这次回来继承父亲的事业,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 “公子,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彦章总感觉事有蹊跷,怎么会那么巧合,自己这帮人前脚刚进兖州,后脚天平军和平卢军就发兵入侵兖州了。 “好了,你不放心的话,那便再抽调一千兵马,三千人护送我进城,这样总该没事了吧?” 齐慎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考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彦章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转到一旁再三叮嘱王彦章,一定要保护公子周全。 … “齐大哥,你要回兖州?” 得知齐慎要带兵进城,王楚卿骑马来到他身畔,脸上带着乞求的表情:“人家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我听说君舅病了,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君舅即旧时女子对公公的称呼。 齐慎摇头道:“此事以后再说,卿儿,等会儿到了鲁桥镇,你先在那里住下,等我进了兖州城,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再接你进去。” “我不要……”王楚卿闻言,脸上色一白,撇嘴道:“你不让我去,是不是怕君舅骂你辱没了齐家的门风?” 古人对名节一事极为看重,这次王楚卿偷偷离家出走,与齐慎一起回兖州,其实已经能和“私奔”画等号了,更何况齐慎还是已经成亲的有妇之夫。 王楚卿虽然并未后悔当初的决定,但她心中难免还是敏感多疑,总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世人口中那种不讲贞洁、毫无廉耻的女人。 “哪儿也不许去,乖乖在鲁桥镇等我!” 毕竟是要去办大事的,齐慎可不想身边带着一个拖油瓶,皱眉望着对方,语带不悦道。 “你,你凶什么凶……还没娶我进门,就开始凶人家了,呜呜呜……” 那王楚卿闻言,顿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自己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这哪里是凶你,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嘛。” 齐慎见状,一开始还不断哄对方开心,后来见不起什么作用,心中渐渐不耐烦起来,声音一变道: “行,你要是觉得我对你不好,我马上让人送你回河中府,嫁给那个朱温。当初可是你自己哭着求我带你走的,又不是我逼你。” 王楚卿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 自顾自地抽噎了片刻,对方一面擦拭眼角的泪珠,一面拉着他的半边袖子道:“齐大哥,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可不许骗我,一定要派人来接我……我,我怕你把我扔下就不管了。” “傻女人,我要是想扔了你,半路就扔了,干嘛还要带到这里来?” 齐慎见她哭起来像个受气包,跟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哪里有半点世家小姐的风范,心中有种莫名的畅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 “好了好了,别想太多,乖乖在这里等着我。” “嗯嗯……”王楚卿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94章 演戏 时间转眼又过去几日,齐慎带着三千兵马来到鲁桥镇,安顿好了王楚卿,继续向着兖州城前进。 这日傍晚,夜色将至,白雪微微。 齐慎一行人从同州出发,风餐露宿了大半个月,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兖州城。 “站住,来者何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不但是彭城郡王、感化军节度使,还是你们齐大人的嫡长公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放行!” 城头的守军一开始并不清楚齐慎的身份,看到三千甲士出现在城脚,一时间如临大敌。 待到从王彦章口中确定了来人就是齐慎,城头的守军们不但很快打开了城门,负责守城的几名守将,更是仿佛哈巴狗一般,争相来到齐慎跟前摇尾乞怜。 “呜呜呜……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当初您还在兖州的时候,末将就知道您肯定有衣锦还乡的一天。” “公子,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咱们兖州的各级文武,还有咱们老太爷,那可是天天盼着您能回来呢?” 齐慎闻言,抬眼将面前众人看了一遍,挠了挠脑袋,脸色有些茫然。由于他穿越的时候,并没有继承原宿主的记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这些人。 “去去,一边去!”好在一旁的王彦章,看出他脸上的不适,忙站出来训斥众人:“什么公子,公子是你们叫的吗,叫郡王殿下!” “是,是,我等失礼,如今是该叫殿下了。”众将闻言,尴尬地对望了片刻,忙改口道。 “好了,带我去见父亲吧。”齐慎没空在这里耽误时间,很快指定了其中一名将领,命对方带路。 那将领自然不敢拒绝,忙骑马走在前方,领着众人穿街过巷,左绕右拐,几经周折后,终于来到了节度使官衙的大门外。 “唔……不知不觉,小爷我离开这里,也有快七年了。” 站在齐家的大门前,举目望去,看到门前的陈列的棨戟、石狮,齐慎心里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咽了口唾沫,缓缓上前几步,手持铜环敲了敲。 “啊,慎哥儿,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片刻之后,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给齐慎开门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继母宋氏。 对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跟着十几名丫鬟仆从,看到门外出现数千名士兵,几乎快把自家的门口堵满了,脸色霎时一白。 齐慎见状,以为宋氏是被自己吓到了,心中隐隐得意,合袖行了一礼道: “孩儿来得太急,没来得及通知母亲,劳烦母亲想个办法,先找个地方,安顿我的这群弟兄。” 有一说一,齐慎对这宋氏母子,固然谈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有多讨厌。 毕竟自己刚穿越没几天就离开兖州城,自己出去打拼了。这宋氏母子哪怕想害自己都找不到机会。 宋氏一只手捂着心口,犹有些惊魂未定道:“既然如此,便让他们到南边的军营去歇息吧,正好几日前,吕全真将军率兵出城了,那里应该有许多空置的军营。” “多谢母亲。”齐慎朝对方叠手行礼,正准备吩咐王彦章,领兵退下。 王彦章却不同意,摇头道:“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末将作为亲兵首领,绝不能离您太远,怎么说也得带上一两百个弟兄,随时护卫在您身边。” 对方这番话说得很大声,好像是故意说给宋氏听的——没办法,这家伙的脾气就是如此。 “臭小子,这里是我自己家,难道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齐慎闻言,心中为王彦章的忠诚暗暗高兴,口中却故意教训对方。 门内的宋氏闻言,脸色果然越发不好看了,沉默了片刻,对方强忍着心里的不悦,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开口对齐慎道: “慎哥儿,难得这位小将军对你忠心耿耿,你就让他一起住进府中吧,咱们齐府虽然规模不大,不过容纳一两百个客人歇息,还是没问题的。” 齐慎闻言,就坡下驴道:“既然母亲同意,那孩儿就带他们入府了。” 说罢,他于是向后招手,命王彦章点齐两百名甲士,跟着自己一起进入府邸。其余两千多名弟兄,则被宋氏的人安排到南边军营歇息。 有两百名忠勇善战的士兵护卫,齐慎心里也安宁了不少,进入府邸后,直接向宋氏开门见山道: “母亲,你实话告诉我,父亲大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宋氏闻听此言,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随后缓缓转过头来,以袖掩面,边抽泣边道:“说来话长……半个多月前,你父亲不知何故,身体开始有恙,一直咳嗽不停。” “起初我们以为他只是偶感风寒,于是找大夫给他开了几副汤药,谁知他连吃了好几日,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到后来每日只能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方越说越伤心,哭得也越来越大声,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发自肺腑的难过。 齐慎愣了愣,本打算安慰对方几句。 却不曾想,那宋氏忽然开口道:“慎哥儿,如今你官拜节度、爵封郡王,麾下兵马何止数万,将来这泰宁军的四州之境,肯定也是你的。我和你弟弟齐肃,势单力孤,万万不敢和你相争。” “我也别无所求,只盼有朝一日你掌了大权,能念在与肃儿骨肉同胞的份上,饶过他的性命,不要同室操戈。” “母亲何出此言。”对方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齐慎听了,心下亦有些感慨。 古往今来,为了获得权力,父子相争、兄弟相残的事,不胜枚举,远的不说,大唐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是例子。 甚至自己在返回兖州之前,心里存的也是差不多的念头。 顿了顿,他忙向宋氏保证道:“母亲只管放心,只要肃弟今后安分守己,我保他这辈子富贵终身,平安到老。” “果真如此,我便放心了。” 听到齐慎这么说,那宋氏口中犹自轻叹,心下却闪过一阵计谋得逞的冷笑。 显然对方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都是在演戏。 第95章 险境 “母亲大人,孩儿想先去探望一下父亲,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进入齐府,随着宋氏等人走了一段路程,齐慎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停下来,开口向对方询问。 宋氏闻言,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慎哥儿,我知道你们父子情深,你心里记挂着你父亲。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你父亲刚刚才吃下一副汤药,现在已经睡着了,你不如明早再去见他吧。” 齐慎听对方说得有道理,又见天色确实不早了,心中不疑有他,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明日再说吧。” 宋氏笑了笑,接着道:“你此番回来得太急,做母亲的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晚宴,待会儿让人做些酒菜给你送到卧房里去。” “好。” 齐慎拱手道谢,又与宋氏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在府邸奴仆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当初刚穿越时居住的卧房。 随他一起入府的两百名甲士,原本是要到别处去安歇的,奈何王彦章一再坚持,一定要拱卫在齐慎身边。宋氏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一起安排在齐慎的卧房附近。 “唔……这宋氏有心了,这些饭菜,做得还真丰盛。” 夜近三更,饿了半天的齐慎,回到自己阔别七载的故居,端坐案前,望着宋氏命人送来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拾起筷子就要开动。 王彦章见状,想起之前谢彦章的嘱咐,立刻伸手阻止道:“公子,不能吃,小心有毒!” “有毒?”齐慎闻言,手中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不管有没有毒,总归要小心为上,谢大哥和我说过,您是万金之躯,一举一动关系着几万弟兄的生死存亡,绝不能掉以轻心。” 作为侍卫首领的王彦章,虽然大字不识几个,本职工作还是十分称职的,警惕性非常高。 齐慎闻言,也觉得自己是该谨慎一些,于是忍着肚中饥饿,没有动筷子,随后命人拿来一些行军干粮,就着水囊里的冷水充饥。 眼看自家公子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中,面对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却只能吃这些粗劣之物,王彦章心里也过意不去,想了想,抱拳道: “公子,末将去捉几只耗子来,把这里的饭菜喂它们一些,倘若半个时辰内没有异样,公子再吃也无妨。” 虽说半个时辰饭菜肯定凉了,但是凉了的饭菜也比干粮可口,齐慎当即点了点头。 王彦章领命,立刻亲自带人去抓老鼠。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很快便抓到了两只老鼠,接着用细线绑住手脚,将饭菜喂进老鼠口中。 吃下饭菜的老鼠,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依旧活蹦乱跳。 齐慎见状,笑着道:“这里是我家,我是齐府的嫡长公子,谁敢害我?” 王彦章挠了挠腮帮,没有说话,低下头,却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老鼠,这时嘴里已经吐出了白沫,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公子,你看!”王彦章大惊。 齐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一变。看样子真的有人要害自己。 “弟兄们,都到这边来!保护公子!” 王彦章眉头紧锁,一面拔出腰刀,守在齐慎身畔,一面大声开口,招呼随行的两百余名甲士集合。 幸好对方长了个心眼,不但阻止了齐慎,其他士兵准备享用齐府送来的饭菜,也全被他严令禁止。众人这才躲过一劫。 “定是那宋氏母子的奸计!真是好毒的心肠!” “咱们杀过去,将那奸人母子捉起来杀了!给公子出气!” 眼看有人要害死齐慎,连自己这帮人也不放过,众士兵不由得怒火中烧。 王彦章平日里虽然性子暴躁,好在关键时刻还算理智,沉思了片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忙摇头道: “不,这里危险,咱们弟兄护着公子,先杀出去,与外面那两千多弟兄会合,然后一口气杀出城外!只要出了城,将来有的是机会报仇!” 那宋氏母子既然对齐慎存了杀心,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不止下毒这一招,多半还有什么后手。 果不其然,王彦章话音刚落,便听到耳畔传来士兵的惊呼。 “不好,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在附近放火,想烧死我们!” 循声去看,只见周边不知何时,突然间燃起熊熊烈火,热浪滚滚、红光漫天——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彦章眉头锁成了川字,一面想办法维持全军秩序,一面招呼周边士兵道:“大家不要慌乱,护着公子,一起杀出去!” “对,杀出去,杀出去!” 听到王彦章的声音,原本心情紧张的士兵们,很快重新安静下来。随后众人各自举起手中能抓到的器具,包括桌案、床榻,趁着火势还不大,试图一口气杀将出去。 然而此时的厢房外,早已被宋氏母子里三层、外三层,安排了数以千计的弓弩手。眼看众人试图闯出房门,立刻便有数不清的箭雨,向着他们头顶和周身袭来。 多亏了这帮亲兵都是精锐,人人身手矫健、悍不畏死,身上的甲胄亦十分精良,乃是精钢锻造,一般的箭矢根本无法洞穿。 虽说由于箭雨太过密集,还是有不少人运气不好,被射中喉咙、眼眶等无甲部位,相继倒地身死。但大部分士兵,硬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冒着大火冲了出来。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所有人皆大声怒吼着,不断向前冲锋,很快冲到弓弩手面前,挥刀砍杀。 齐慎则被王彦章用一床浸了水的锦被,紧紧裹在身上,一路跟在众人身后。 穿越以来,齐慎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危险的情况。听着耳畔“嗖嗖”的羽箭声,感受着周边炽热的温度,他只觉得喉咙干燥得厉害,心脏亦“扑通”跳个不停。 “开什么玩笑,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疏忽,小爷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大业,就这么完了吗?” “我今晚若是真的死在这里,会不会再穿越回原来那个世界?不会吧,这么说,我岂不是又要回去做社畜,还房贷了?”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大怒,立刻拔出佩剑,大喝一声。 “操!给老子杀!!” 第96章 出城 “杀,杀啊!!” 齐慎这一嗓子,仿佛强心剂。 正在向前冲锋的亲兵听到他的声音,刹那间士气大振,人人犹如典韦附体,手里操起长刀和利斧,不要命照着面前敌人的脑袋劈砍。 “疯子,都是疯子……” 府邸里埋伏的弓弩手、刀盾兵,加起来不下三千人,论起数量,乃是齐慎亲兵的十几倍。这帮人皆是兖州本地的驻军,因为收了宋氏母子的好处,准备置齐慎于死地。 可惜这帮人平日就知道在兖州城吃喝嫖赌,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打过仗了,不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单兵作战,皆敌不过久经战阵的齐家军。 两相交手之下,竟被齐慎的两百多名亲兵一口气冲乱了阵型,继而被杀得丢盔弃甲、七零八落。没过多久,后排便开始陆续有人扭头逃跑。 这样的场景,简直匪夷所思。 “给我挡住,挡住!!” “你们这帮废物点心,今天谁若是让那齐慎跑了,本公子非得让他以死谢罪不可!” 眼看自己那么多兵马,居然挡不住齐家军两百人,伏兵后方,头戴兜鍪、身穿鳞甲的齐家二公子齐肃,不由得慌了手脚。 对方一面大声咒骂着,一面挥刀砍死几个正在逃跑的士兵,试图挽回局势。然而兵败如山倒,到了这个时候,乱兵们谁也不听他的号令—— 非但如此,许多乱兵甚至趁此机会,三五成群地跑进齐府后院,四处翻箱倒柜,搜寻财物。有的甚至大着胆子,开始对府内的丫鬟女眷下手。 笑话,自己这帮人是来发财的,可不是来玩命的。 “太好了,公子,这帮家伙自己乱起来了,咱们快走!” 王彦章大喜,趁此机会,赶忙命人护着齐慎,准备趁乱逃走。 齐慎此时正挥舞着手中佩剑,在上百名亲兵的拱卫下,左劈右刺,不断砍杀周边乱兵——话说起兵以来,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后方指挥,很少亲临一线,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动手杀人。 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公子,快走吧!” 齐慎杀得兴起,脸上、身上,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还是周边亲兵开口提醒,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随后意识到环境危险,不敢再恋战,立刻跟着王彦章等人夺路而逃。 “给我追,快追,谁能斩杀齐慎,本公子赏他制钱十万贯!” 眼看齐慎就要逃走,自己的计划就要落空,不远处的齐肃气急败坏,连忙大声道。 “乖乖,十万贯!!” “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花不完了?” 唐朝中后期,由于铜钱铸造不足,民间出现“钱荒”,物价亦开始持续下跌,八十五文钱就能买一斗米。 按照一千文一贯换算,十万贯钱无疑是一笔巨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到如此丰厚的赏格,原本已经无心战斗的乱兵们,立刻又疯狂了,纷纷争先恐后地向齐慎一行人杀来。 “王彦章在此,哪个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眼看一行人已经杀到齐府大门前,马上就能逃出生天,身后的追兵却突然多了起来。 王彦章大喝一声,赶忙带着数十名亲兵精锐,一面举刀挡在门前,望着乱兵劈砍,一面偏过头大声对齐慎道: “趁现在还有机会,公子快走!快走!!” 形势危急,齐慎没时间犹豫,在剩余亲兵的帮助下,杀死了门口的几名齐府家丁,随后拉开大门门栓,顺利逃了出去。 “该死,怎么还有人?” 来到齐府大门外,齐慎本以为这里能暂时安全一些,哪知道外面居然也有不少宋氏母子的兵马—— 这帮人甚至比府邸里的那帮还要危险,因为他们都是骑兵,不少人还是人马俱甲的铁骑。 为首的将领,正是先前城门口对他百般奉承的那几人。 “夫人和公子有令,无论何人,凡能擒杀齐慎者,赏制钱十万贯!赏制钱十万贯!” “捉住他!别让他跑了!” 听到府门内传来的赏格数字,门外的几名兖州将领瞬间红了眼,立刻拍马疾驰,争先恐后地朝齐慎杀来。 齐慎身边本就没有几个人,在缺乏长枪和密集阵型的情况下,以步兵对抗骑兵,简直和天方夜谭无异。面对眼前这上百名骑兵,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就在他心中一片绝望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公子快上马,快上马!!” 齐慎心中一喜,转头去看,只见背后不远处,突然出现了数十骑自己亲兵营的弟兄,乃是先前被宋氏安排到军营歇息的那帮弟兄。 这些人胯下都有战马。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对方两千多人只剩下了这么一点,但齐慎也能隐隐猜到原因。这帮弟兄和自己一样,都被宋氏算计了,眼前是仅剩的活口。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拔腿狂奔,向对面靠近,很快有士兵将自己的坐骑,主动让出来给他。 “杀出去!!” 翻身上马,齐慎心中踏实了不少,举起手中佩剑,大喝一声,旋即与周边其他士兵一起,向着背后追兵稀少的方向冲杀。 趁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消失在了齐府大门外。 其他无马可骑的亲兵士兵,则自觉地留下来,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垫后。 …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到此?” “几位大哥,城里正在交战,莫非你们不知道吗?”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兖州城城南,齐慎在数十名铁骑的护卫下,很快摆脱追兵,来到了城池门口。举目望去,发现这里把守着不少兖州官兵,好在这帮人并不认识自己。 齐慎开口试探了几句,心中已然有了份数,突然高声道:“我是过来替夫人和公子传话的,城里交战正急,你们既然知道有战事,还不赶快派人过去帮忙?夫人和公子可是颁下了赏格,谁能捉住齐慎,赏制钱十万贯! “什么?十万贯!!” 从齐慎口中听到赏金如此之高,那为首的将领倒吸一口凉气,信以为真,当即便率领士兵,准备擅离职守。 不过对方也不算蠢到不可救药,带兵走了一程,见齐慎等人并未跟上,忙又折回来询问:“你们怎么不一起去?” “废话,我们去什么,我们还要去通知其他人!” 齐慎忍着心里的紧张,翻了个白眼道。 对方闻言,感觉有道理,于是不疑有他,带着自己的兵马便径直离开了。 第97章 脱险 “狗日的,小爷我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先前那兖州守将带着主力离开后,齐慎等人,没费什么工夫便杀死了剩下的守卫,随后打开城门,马不停蹄地朝城外飞奔,一口气跑了七八里。 眼看天色放明,身后并无追兵,齐慎行至一片松树林,缓缓勒住缰绳,停下马,解开水囊喝了几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帮王八蛋、杂碎,害死我那么多弟兄,等老子徐州的兵马回来了,若不挥兵踏平兖州城,我就不姓齐!” 昨夜混战,齐慎亲兵营两千弟兄,外加一千多骑兵精锐,可谓伤亡惨重,此刻跟在他身边的士兵,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其他士兵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吃了有毒的食物疼死,就连亲兵什将王彦章都下落不明。齐慎自己身上也受了不少刀伤。 自打穿越以来,他还从没有吃过如此大亏,哪怕之前战黄巢、斗朱温,损失也从没有这般惨重。 “公子,快跑!追兵来了!!” 齐慎心里正咬牙切齿地想着,过几天自己领兵归来,要如何报复昨夜陷害自己的宋氏母子,这时突然听到身边亲兵大呼,心里登时吓了一跳。 奶奶的,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帮狗娘养的,看来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啊。 “公子,不要怕!是我,谢彦章!” 翻身上马,齐慎正准备和众人一起逃跑,耳畔猛地吹来一阵冷风,却听风中传来的,居然是兵马使谢彦章的声音。 循声望去,果然是对方。 “彦章,太好了,真的是你!” 发现对方身后跟着数千兵马,全是自己齐家军的弟兄,人人刀戟林立、甲胄俨然,正在向自己这边靠近,齐慎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差点喜极而泣—— 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一个军阀而言,一支实力强劲的大军究竟有多重要。 妈的,昨晚自己要是有这么多兵马,就兖州城里那帮废物点心,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 “公子,看到您没事,末将总算放心了!” 谢彦章骑马行到齐慎身畔,见自家主公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身边只跟着数十骑,狼狈到了极点,心中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 只是举目四顾,不见王彦章的身影,对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王兄弟他……为了保护我,如今还在兖州城里生死未卜。” 齐慎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接着道:“这次亲兵营损失惨重,全是我轻敌自大之故,那些死难的弟兄,将来我会从重抚恤他们家属,有后代的格外照顾。” “公子,这也不是你的错。”谢彦章闻言,忙为他开脱道:“要怪就怪那帮人太奸诈了,竟然拿老太爷的性命做诱饵。” “不说这些了。”齐慎摇了摇头,奇怪道:“对了彦章,我不是让你带兵去支援吕全真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话长,末将领兵北上,准备到乾封县与吕将军的兵马会合,结果末将到了城外,发现前来迎接我的不是吕将军,而是两个陌生人,一个叫束诩,一个叫孙用和。” “孙用和,束诩……” 齐慎呆了呆,居然是这俩家伙。 当初在鲁桥镇,自己饶了两人一命,没想到他们还能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谢彦章接着道:“末将见那孙用和与束诩二人,说话谄媚,举止圆滑,不像是吕将军的亲信,心中起疑。两人再三邀末将领兵进城,都被末将拒绝了。” 当初第二次沂州之战时,吕全真奉齐克让之命,曾率领一万兵马到沂州支援,当时谢彦章是见过对方的,心里对对方的印象非常不错。 这次吕全真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多半已经被宋氏母子控制起来了。 “那孙用和、束诩二人,见末将把兵马驻扎在城外,怎么也不肯进城,于是又送来许多酒肉吃食。末将找来马匹试过,竟然全都有毒,心知对方肯定要来夜袭。果不其然,当晚对方便派出了大量兵马。” “幸好末将早有防备,提前让弟兄们撤出营地,对方二人带兵杀到,非但没有得手,反而中了末将埋伏,被末将带人杀了个措手不及,狼狈撤回城中。” 谢彦章颇为惋惜道:“第二日清晨,末将本打算直接带兵围攻乾封县城,结果那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收到孙用和与束诩的求援,各率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乾封县杀来。” “末将兵少,又担心被他们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只好带着八千兵马向南撤退。突然又想到公子可能会有危险,于是便向着兖州城这边赶来了。” “原来如此……”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齐慎心中唏嘘不已,与谢彦章的小心谨慎相比,自己这次居然如此粗心大意,差点酿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真是该死啊。 “公子不必灰心,只要您没事就好,趁现在还有机会,咱们马上返回徐州,等义父带着主力北上,一块合兵反攻!” 发现齐慎脸色难看,谢彦章赶忙开口道。 齐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什么?公子那边出事了?” 淮水南侧。 感化军都知兵马使葛从周,率领着麾下三万大军,已于两日前击败叛将刘汉宏,成功攻下了濠州城,并将前来救援对方的寿州王绪、庐州杨行密也一一击退。 就在葛从周准备一鼓作气,继续向东追击已经败退楚州的刘汉宏,打算彻底结束这场战事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北边齐慎出事,命自己火速退兵的消息。 “传本帅军令,全军撤退,回徐州与殿下会合!” 葛从周对齐慎向来忠心耿耿,收到消息后,没怎么犹豫便下令撤兵。 “大帅,不能撤啊,弟兄们好不容易攻下濠州城,再加把劲,周边几个县城全都能拿下来!这个时候放弃,叫大家怎么想?” “是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说郡王殿下现在也没事,咱们何必着急回去?” 听到主帅下令撤兵,以陈景瑜和李师悦为首的几名将领,立刻出言反对。 这二人并非齐慎的嫡系出身,而是上一任节度使支祥的部将。后来见时溥势大,于是降了时溥,接着见齐慎势大,又降了齐慎。 本身对齐慎完全谈不上忠诚。 第98章 回城 “住嘴!本帅心意已决,谁敢抗命,拖出去就地正法!” 葛从周闻言,瞪了两人一眼,伸出拳头重重地砸在帅案上,声音冰冷道。 对方坐镇徐州的这些日子,恩威并重、一言九鼎,在军中已经积累起了很高的威望。 先前陈景瑜和李师悦带头攻破濠州城,缴获了大量财货,葛从周为了激励他们的斗志,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过问太过,此举令二人对他心悦诚服。 如今见葛从周动怒,陈景瑜和李师悦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不安,忙拱手道:“大帅息怒,我等……我等遵命就是。” “这还差不多。”葛从周哼了一声。 就这样,三万多南征的感化军,在葛从周的指挥下,当日傍晚便放弃了濠州城,借着夜色的掩护,陆续渡过淮水,向着徐州城的方向返回。 … 时值年底,天气严寒。 齐慎在谢彦章的保护下,顶风冒雪、披星戴月,一路躲避兖州追兵,行了六七日,这日清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治所徐州城。 “是咱们郡王殿下,快开门!!” 守城的士兵们见他回来了,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急忙打开城门,将他迎了进去。 “哇……齐大哥,这里就是徐州城吗?好热闹呀,比我们河中府的蒲州城大多了。” 谢彦章在找到齐慎后没多久,便安排了一队士兵到鲁桥镇去接王楚卿。幸好鲁桥镇那边,齐慎事先便留下了人马,王楚卿并没有什么危险。 此刻对方骑马跟在齐慎身后,望着徐州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一面好奇地左顾右盼,一面转回头来向齐慎询问。 齐慎吃了败仗,本就有些郁闷,听到王楚卿在耳边叽叽喳喳,心里越发烦躁了,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好在王楚卿是个聪慧的姑娘,见他脸色不悦,忙懂事地闭上了嘴巴。 “郡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节度使官衙,齐慎一面让人安排好八千多弟兄的食宿,一面在谢彦章以及数十名亲兵的陪同下,带着王楚卿来到官衙门前。 举头望去,只见一个高约七尺、年将而立、白面微须,身穿儒冠儒袍的男子,正带着一众文臣笔吏,跪在门前迎接自己。 “你,你是敬翔?” 齐慎虽与敬翔素未谋面,但看对方的第一眼,他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搀扶起对方道。 发现自己的主公,如此年轻便官拜节度、爵封郡王,敬翔心中已是暗暗吃惊,又见齐慎第一次见面便如此看重自己,敬翔顿时受宠若惊,忙点头道: “回殿下的话,在下正是敬翔,殿下以前听说过在下的名字?” 这敬翔本来只是个落第书生,一路从长安流落到汴州,无亲无故,靠给人代写书信谋生。突然时来运转,被葛从周重金礼聘到徐州,为齐慎做事,心里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听说过,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啊。” 齐慎握住敬翔的一只手,一面向着官衙大堂走去,一面转头对谢彦章道:“彦章,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敬翔,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 唐末五代,名将如云,但叫得出名字的文臣和谋士却并不是很多。这敬翔就是其中一位,而且还是非常有名的一位。 有这样的人才在自己身边辅佐,齐慎岂能不喜。 “在下谢彦章,见过敬兄,公子经常在末将耳边提起兄台的名字,今日一见,兄台果然文质彬彬,气度不凡。” 谢彦章虽是武将,但本身酷爱读书,经史子集皆有涉猎,对敬翔这样的读书人很是尊重,当即抱拳道。 敬翔连忙摇头:“不敢当,不敢当,谢将军折煞小可了。” 三人于是说笑着进入大堂,齐慎命亲兵在堂外守卫,又命人将王楚卿安排到后院厢房暂歇。接着坐在自己正中央的圈椅上,询问起敬翔自己离开后,徐州城以及整个感化军的情况。 见对方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齐慎心中越发高兴,忙开口问道: “敬兄,葛从周可曾给你安排了什么官职?” 敬翔拱手道:“回殿下的话,葛大人说,在下的具体官职,要等殿下回来再做安排,在下目前在官衙里,主要是和其他幕僚一起处理杂务,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替大军出征筹措粮草。” “嗯……”齐慎摸着下巴想了想,笑着道:“我马上向朝廷表奏,从今天开始,徐州刺史一职,就是你的了。今后这徐州城里,除了军队还是由葛从周统领,其他一切事务,都由你来负责!” “多谢,多谢殿下提拔之恩!” 敬翔怎么也想不到,齐慎会如此厚待自己,居然让自己一步登天,由一介布衣,一跃成为三品大员! 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心中狂喜了片刻,对方鼻头突然一酸,随后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觉悟,急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地上,向着齐慎连连磕头。 “好了,敬兄,快起来吧!”齐慎见状,向一旁的谢彦章使了个眼色。 谢彦章会意,立刻伸手扶起敬翔,笑着道:“敬大人不必如此,咱们公子对属下,一向如此仁厚,以后你就知道了。” 因为齐慎称敬翔为兄,谢彦章只好换了个称呼,叫对方大人。 “启禀殿下,葛从周大人领兵回来了!” 三人正在堂中说话,堂外忽有亲兵来报。 “好,好,太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齐慎大喜过望,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堂外走去。 堂上的谢彦章和敬翔见状,也赶忙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公子,快一年没见,您瘦了……” 葛从周一身戎装,腰佩宝剑,快步踏进府门,仰头望见齐慎来到自己面前,心中激动,忙低下头抱拳道。 “葛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齐慎连忙伸手将对方扶起来,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 二人举目相顾,一时皆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99章 复仇 “义父。” 谢彦章此刻也从后方来到葛从周面前,拱手向对方行礼,语气恭敬道。 “彦章,听说你现在也是兵马使了。” 葛从周走到对方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今后跟在公子身边,要实心用命,万事勤勉,切不可疲懒。” “孩儿一定谨遵义父教诲。”谢彦章点头道。 齐慎叹了口气道:“彦章对我,向来尽忠竭诚,这次要不是有他一路护卫,我只怕要难逃此劫了。还有王彦章,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了……” “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葛从周虽已率兵北返,却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奇怪道。 谢彦章闻言,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对方解释了一遍。 葛从周听罢,眉头微皱道:“老太爷生病的事,应当不假。先前探子曾向我禀报,兖州那边确实人事调动频繁,估计就是那宋氏母子,在老太爷生病期间安排的。当时我正在为南征之事做准备,并未关注太多。” 谢彦章摸着下巴,沉声道:“齐老太爷不过才五旬年纪,怎么突然就病倒了,该不会也是那宋氏母子下的毒手吧?” “有这个可能。”齐慎点了点头。 在原来的历史上,齐克让一直活跃到光启二年,也就是三年之后,才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没道理现在就病入膏肓。 “殿下,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咱们对外都要这么宣传。” 三人身旁,一直没能插得上话的敬翔,这时终于找到机会,缓缓开口道: “以妇弑夫、以子弑父,向来是大逆不道的恶行,咱们以这个为借口,出兵攻打兖州,不但可以瓦解对面的军心,朝廷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说得好!”齐慎闻言,赞许道:“敬兄,听闻你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就由你代本王写一篇《讨兖州逆贼檄》,昭告四方吧。” 敬翔合袖道:“卑职领命。” … 葛从周的三万大军既已归来,齐慎也不再犹豫,短暂地休整了两日,他便立刻与对方一起,点齐兵马,大张旗鼓地向着兖州杀去。 兖州那边,宋氏母子自打几日前放跑了齐慎,心中已然知道这一战迟早会来。 二人平日里深居府宅,根本不懂兵事。 无奈之下,只能一面把兖州的兵权,悉数委托给孙用和、束诩二人掌管。一面再三派人传信,以割让兖州中都、乾封、莱芜三县,沂州新泰、沂水两县为条件,换取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以及平卢节度使王敬武的支援。 那曹存实和王敬武收到来信,心中大为意动,两人从未和齐慎交过手,自恃兵强马壮,兵力也不比感化军少,并未将齐慎放在眼里。 于是各自发兵,一路行军来到兖州邹县,提前在城外扎起了军营,试图在此阻止感化军北上进攻兖州。 “公子,探马来报,天平军和平卢军的军营,就扎在二十里外的峄山山脚。” “来了多少兵马?” “从军帐上判断,两家的兵力合在一起,大约不会低于六万。” “嘶……” 齐慎骑在马上,听了谢彦章的话,伸手挠了挠下巴道: “这两个狗东西,还真舍得下本啊,也不知那宋氏许给他们什么好处了,对方也一把年纪了,该不会出卖色相吧?” 这次为了报仇,齐慎差不多已经把整个感化军能调的兵力全都调空了。 除了自己麾下那八千精锐,以及葛从周的三万主力,感化军治下各州县用来维持治安的地方官差,他也全都征调出来了——满打满算,一共凑了五万大军。 当然,真正能发挥战力的,也就那两万八千人,剩下的主要是用来壮壮声势,顺便承担一下运输粮草辎重的任务。 葛从周提议道:“公子,天平军与平卢军,以前从未与我们交过手,那曹存实、王敬武二人,既然有胆子到兖州来,多半都存了轻敌之心。” “接下来的交战,我们不如以先示之以弱,让对方小胜几场,然后故意撤退,设下埋伏,吸引对方追击。” “好主意。”齐慎仔细分析了片刻,深以为然道:“对方几万人远道而来,客场作战,这么多张嘴,全靠兖州那边来供养,显然撑不了多久,巴不得与我们速战速决,看到我们战败,怎么能忍住不追击?” 谢彦章挠了挠脑袋道:“若是对方追到一半不追了,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齐慎笑着道:“派几支骑兵小队,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如此反复折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忍不住与我们决战,一定会穷追不舍。” 这“十六字诀”,乃是后世一位举世闻名的伟人所创,主要适用于小股部队游击作战,不过拿来骚扰敌军,吸引对方攻击自己,倒也合适。 “啧……公子这十六个字,真是绝了!” 听完齐慎的十六字诀,一旁的葛从周咂了咂嘴,心中揣摩着其中深意,忍不住啧啧称奇。 齐慎忙一只手抵在唇边,咳嗽两声道:“咳咳……这些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乃是一位天才总结的作战指导。” 他也不想解释太多,忙转移话题,对谢彦章道:“彦章,你头脑灵活、做事可靠,明日吸引敌军的事,我便交给你去做了。” 其实此刻如果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齐慎也不想让谢彦章冒险,奈何他麾下的大将,张居言、张归霸、霍存等人,如今全都身在几千里外的华州和同州。 而葛从周作为坐镇全军的大将,齐慎还要仰仗对方替自己统筹全局,实在不适合拿来做先锋。 思来想去,这些苦活累活,还是只能由谢彦章来完成了。 好在谢彦章并无任何抱怨,听了他的话,立刻抱拳道:“公子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把那帮家伙给您引出来!” 谢彦章自从掌兵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实力,心中自然求之不得。 第100章 诱敌 北风呼啸,白雪皑皑。 “哈哈,大雪封山,我与诸位爱妾聚饮在此,亦别有一番滋味。” 峄山山脚,天平军中军大营,身为节度使的曹存实,此刻头戴暖帽,身上穿着厚厚的貂裘,正与一群姬妾围坐在火炉边饮酒取乐。 此人的年纪很轻,甚至比齐慎还要小一岁,本是上一任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晟的侄子。广明元年,黄巢挥师进攻青州,曹全晟与长子曹诩领兵截击,结果双双战败,被反贼阵斩。 天平军节度使之位,由此落到了曹存实的手中。 对方继任节度使后,无心军务,每日但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手中的兵权则交给大将朱瑄、朱瑾、丘弘礼等人分掌。 至于这次出兵兖州,一方面是因为宋氏母子,给曹存实送去了大量金珠财帛,以及十数位美人,另一方面则是朱瑄、朱瑾等大将再三撺掇,对方这才下定决心出征。 好在这曹存实虽然昏聩,却也还没有昏聩过头,对方并没有让麾下部将单独领兵,而是自己统率三军,与隔壁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一起亲临兖州。 “启禀节帅,寨门外有一男子,自称感化军兵马使谢彦章,正领着数千兵马叫骂不休。” 营帐下,曹存实搂着几个姬妾一阵乱摸,感觉兴致来了,正准备脱了裤子白日宣淫,突然听到帐外传来朱瑄的声音,不耐烦道: “派些兵马,把他们赶走就是了,这点小事,何必劳烦本帅?” “节帅,末将已让人去驱赶对方了,谁知那谢彦章,武艺端的了得,属下接连派出数员勇将,全都被对方击败了。”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平日都是怎么练兵的?” 曹存实大怒,提上裤子,穿好铠甲走出营帐,对着朱瑄训斥起来。 朱瑄闻言,心下十分恼怒,但还是强忍着没有翻脸,抱拳道:“节帅,不如让末将的堂弟朱瑾,领一支兵马与对方交手。” 这曹存实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天平军中有不少文臣武将,因为对方叔叔曹全晟一家的关系,对他本人还算忠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以朱瑄的能力和野心,早就忍不住对他下手了——曹存实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臭小子。 “唔……”听了朱瑄的话,曹存实没有急着答应,忽然好奇道:“感化军那帮人,有没有到平卢军的营前叫骂挑战?平卢军是如何回应的?” “感化军的人并未去他们那边……”朱瑄如实道:“平卢军那帮小婢养的,眼看有人在咱们营门外叫骂,一个个除了看笑话,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欺人太甚!” 曹存实听到这里,气愤不已:“你派人告诉王敬武,说好了一起出兵,他若是不动手,休想让我们天平军先上,大不了各自撤兵就是!” “得令。”朱瑄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平卢军那头,平卢节度使王敬武,一开始确实存着让天平军先上,自己在后面捡便宜的心思,因此听说感化军的人到天平军营前叫骂后,一直在后方看戏。 不过在收到曹存实的指责后,对方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让人回复曹存实,只要天平军肯出兵,自己会立刻派兵跟上。 双方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各派五千精兵,合兵一万,先试试感化军的锋芒。 倘若感化军一触即溃,那后续部队便陆续跟上,直接与对方野战。倘若感化军是块硬骨头,那便全军拔营,先退到邹县,再想办法据城坚守。 这曹存实和王敬武二人,心中虽然很轻敌,但本着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吃亏的原则,面对感化军的挑衅,居然都没有选择莽撞行事。 … “将军,敌军出营了!” “太好了,来了多少兵马?” “只怕不比咱们少,一万人应该是有的,大部分是步卒,人人披甲持枪,还有两三千的骑兵。” 从斥候口中了解了敌军情况,谢彦章不由得微微吃惊。这帮地方藩镇的实力,果然不可小觑,一出手就是一万精锐。 深深吸了口气,他忙开口吩咐麾下将士道: “大家记着,待会儿两军交战,只许败,不许胜……败也不能败得太快,起码要僵持一个时辰,不能让对方看出端倪。” “我等遵命!!” … 峄山山脚,泗水河东岸,宽阔无垠的平原上。 天平军、平卢军一万余名藩镇官兵,在平卢军先锋兵马使张蟾、副使卢弘,天平军先锋大将朱瑾的统率下,很快摆出了进攻阵型—— 弓手、弩手和战锋队,居于大军前排正中。作为机动部队,拥有大量骑兵的奇兵队,则分列大军两翼之后。 “啧啧……那感化军节度使齐慎,就是靠着这样一帮乌合之众,替自己东征西讨的?” 联军后方,负责统筹此次大战的平卢军先锋兵马使张蟾,站在一片高地上,单手遮眉,举目远眺。 发现对面的感化军,阵型毫无章法,骑兵和步兵次序混乱,仿佛一群无头苍蝇,忍不住咂舌道。 先锋副使卢弘闻言,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忙抱拳请命道:“大哥,下令进攻吧!小弟愿领本部兵马在前冲杀,必能一鼓破之!” 平卢军夹在山东与河北之间,乃是一支强藩,从将领到士卒,无不好勇斗狠、能征善战。与齐慎麾下的霍存类似,卢弘此人,也是一位好战分子。 一旁的天平军兵马使朱瑾,心中起疑道:“感化军若是真心与我们交战,怎会派出这样一支兵马,莫不是有什么阴谋,我看还是再观察一阵子为上……” “能有什么阴谋,你们天平军该不是被人家骂了一阵,卵子给骂没了吧?还是你姓朱的,本就没有卵子?” 平卢军虽然和天平军接壤,但是双方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彼此为了地盘,时有争斗。 听到朱瑾不同意立刻出兵,卢弘立刻出言嘲讽。 却不想朱瑾也是个暴脾气,听了这话,登时大怒,举起手中马槊道:“姓卢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没卵子的东西,爷爷说便说了,你待如何?”卢弘冷笑道。 第101章 争吵 “好了!都闭嘴!” 眼看还没有和感化军开战,自己这边先起了内讧,身为全军主帅的张蟾忙瞪了两人一眼,厉声呵斥。 “不管对面有什么阴谋,这场仗肯定是要打的,这次咱们平卢、天平两军,合兵六万,连节帅大人都出动了,总不可能只是来走个过场吧?” 节帅一名,乃是藩镇武将对自家节度使的敬称。 张蟾接着道:“朱瑾兄弟,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待会儿我让卢弘带兵在前,你率兵在后方接应便是。” 朱瑾闻言,想起自己出发之前,堂兄朱瑄叮嘱过自己,尽量保存实力,不要和平卢军起冲突,只好拱手道: “既是张大哥发话,在下自然从命。” 计划敲定,平卢、天平联军,于是在卢弘、朱瑾二人的指挥下,开始主动向谢彦章统率的齐家军发起进攻。 … “将军,敌军先头部队正在杀来,对方的弓弩手不断朝我军放箭,要不要立刻撤退?” “先等等……” 齐家军这边,听了斥候的禀报,谢彦章考虑了片刻,沉声道:“先让弟兄们射箭还击,等对面贴近了再后撤。” 若是刚开始自己这帮人就一触即溃,难免会引起敌方警觉,还是稍微抵抗一下更好。 接到谢彦章的命令,八千多名感化军士兵,立刻与对面的平卢军和天平军展开对射,没过多久便开始佯装不敌,陆续后撤。 “哈哈哈,感化军就这点本事?” 平卢军先锋副使卢弘见状,以为齐家军不过如此,立刻不管不顾地纵兵追击。天平军朱瑾见状,不得已,只能带兵跟在对方身后。 片刻之后,作为总指挥的张蟾,亦亲率主力跟上二人的步伐。 “不成,公子给我的任务,是要把对面的主力引出营寨,就这么点兵马,就是进了埋伏圈也没用。” 谢彦章一面领兵且战且退,一面转过身观察敌军规模,发现背后追击自己的敌人,只有一万左右,远没有达到齐慎的要求,不由得眉头紧皱。 闭着眼睛,心中快速盘算了一阵,谢彦章很快做出决断,当即勒马停下,转头对身后士兵道: “弟兄们,折回去,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打疼!” “得令!” “弟兄们,杀啊!!” 一直向后逃窜,被敌军仿佛撵狗一般追杀的齐家军士兵,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这时接到主帅命令,得知可以还击了,哪里还做犹豫,立刻转回身来,争先恐后地向着背后的追兵杀去。 那平卢、天平两军的士兵,一个个正追得上头,军队的阵型与建制早已混乱,完全没料到前方的感化军会来这一出。 猝不及防之下,很快便像割麦子般,一下子被杀倒大片。 “岂有此理!” 领头的平卢军大将卢弘见状,又惊又怒,一面挥起手中大刀,左右劈砍,一面组织周边士兵,结阵迎敌。 “我早就说过,感化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对付!该死的畜生,不听人劝!” 卢弘身畔不远处,天平军的朱瑾,此时亦陷入了苦战。对方因为先前的事,心中对卢弘怨恨不已,口中大骂道。 “姓朱的,你骂谁?” 卢弘听到朱瑾辱骂自己,心中越发恼怒,要不是此刻正在和感化军交战,他只怕立刻就要拍马上前,与对方不死不休。 朱瑾冷笑道:“谁应声我就骂谁!” “好小子,你等着,这一仗打完了,我不亲手砍了你的头!” “来来来,谁怕谁?” 平卢军、天平军的士兵们本就战得吃力,发现大敌当前,自己这边两名主将居然还有心思争吵,受此影响,士气越发萎靡不振起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这帮人便被齐家军杀得落花流水、东倒西歪,隐隐有崩溃的趋势。 此情此景,就连对面的谢彦章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快撤!” 发现再打下去,自己这八千多人就要把对面给打垮了,谢彦章急忙约束士兵,继续向后方撤退。 不撤不行啊,真要直接把这帮家伙打垮了,还怎么引诱对方的后续部队出击。 “感化军撤了,给我追!” 眼看谢彦璋领兵撤退,卢弘也顾不得再和朱瑾争吵了,急忙招呼士兵追击。 朱瑾没有着急追击,检查了一下军队的伤亡,发现方才一战,自己这边损失不轻,忙对后方正在带兵赶来的主帅张蟾道: “张大哥,感化军实在不好招惹,刚刚他们明明打胜了,居然还在往后方逃跑,只怕有什么埋伏,我看咱们不如先鸣金收兵吧。” 朱瑾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警惕性也非常不错,很快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听了朱瑾的话,主帅张蟾心中亦有些犹豫,可是见自己的好兄弟卢弘已经带兵追上去了,自己若是下令收兵,不但会影响全军士气,回去跟自家节度使王敬武也不好交代。 斟酌了片刻,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对朱瑾道:“朱兄弟,这是咱们与感化军的首战,倘若不能取胜,面子须不好看。你若担心有埋伏,咱们便各自派人回营,让两家的节帅,再派些兵马过来就是了。” 朱瑾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 张蟾却直接打断他道:“好了,就这么定了吧!” 朱瑾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随后统领着天平军兵马,跟着张蟾一起,继续向感化军逃跑的方向追击。 … “很好,就是这样,继续撤!” 为了吸引更多敌军追击自己,谢彦章统率着八千多感化军士兵,每后撤一段距离,便停下来与对方激战一阵,等时间差不多了便继续撤退。 倘若过程中敌军突然不追了,他便主动派兵袭扰,不断吸引仇恨。可以说把齐慎先前教给他的十六字真言,运用得炉火纯青。 得知张蟾、卢弘、朱瑾等人,迟迟不能取胜,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果然不断派出兵马支援。 不知不觉中,两个藩镇带来的六万兵马,居然有一半的兵力,就这样被派了出去。 第102章 诱饵 正午当阳,风雪渐霁,天气慢慢晴朗。 “启禀公子,谢将军他们来了,背后还跟着数万追兵!” 鲁桥镇南侧,独山山脚,一片茂密的雪松林内。齐慎与葛从周正在举目远眺,耳畔忽然传来斥候的声音。 “没错,果然来了不少!” 葛从周眼神不错,远远便望见山脚下,旌旗蔽空、烟尘四起,映着日光的甲胄、黑压压的人影,差点没把整个道路铺满。 齐慎亦踮着脚看了一阵,他的眼神不如葛从周,有些看不真切,心道将来有机会,自己得试着造几副单筒望远镜出来——没有玻璃制作镜片,可以用水晶代替。 那东西原理简单,而且对于行军打仗有很大的用处。 “公子,敌军停下来了。” 葛从周望了一阵,神情凝重道:“只怕对方已经有人猜出来,咱们在这里设下伏兵了。” 齐慎点头道:“这倒不奇怪,彦章他用八千多人,把几倍于己的敌人引到山脚,对面领兵的只要脑子稍微正常点,猜也能猜到咱们有埋伏。” 葛从周伸手抚了抚胡须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全军下山,与对方决战。对方一路追杀到此,此时定已疲惫不堪,我军养精蓄锐的这么久,正好一鼓作气,将他们击败!” “不。”齐慎眯了眯眼,摇头道:“我要的不是击败,而是全歼这帮家伙,就算不能全歼,至少也要杀伤大半……我要让天平军节、平卢军的人领教领教,招惹我姓齐的是什么下场!” “葛大哥,待会儿本王亲率两万弱卒,下山与彦章会合,迎战对面大军,你率领剩下两万精兵,继续潜伏在山中。” “届时两军战至焦灼,不管是我方落败,还是对方落败,必然都是两败俱伤!葛大哥你抓住机会,立刻挥师下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插手泰宁军内政的天平军和平卢军,齐慎心底是非常痛恨的,要是没有这帮人替那宋氏母子张胆撑腰,自己当初也不至于落得那么狼狈的结果。 正因如此,这次他才打算以自己作诱饵,准备将这帮家伙全部歼灭于独山山脚。 葛从周闻听此言,立刻出声反对:“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你身份尊贵,怎可以身犯险!” “葛大哥,你不必再劝。” 齐慎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先前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害死了那么多的弟兄,这几日来,我心中一直惭愧不已。今日若不能报仇雪恨,怎么对得起那些为我死去的人?” “可是……” 葛从周还待再说话,齐慎却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道:“我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 葛从周无奈,担心齐慎会遇到危险,一面将自己亲兵营的五百多名精兵,全部派遣到他身边,一面沉声吩咐众人道: “待会儿两军交战,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你们都必须保证公子的安全,知道吗?” “大帅放心,我等一定不负大帅嘱托!” 众亲兵闻言,立刻拱手复命。 … 独山山脚。 一如齐慎先前所言,平卢、天平两军,三万多名藩镇官兵,马不停蹄地追着谢彦章来到独山之下,眼看对方消失在山林深处,很快便意识到山中有埋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张大哥,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感化军的人故意示弱,肯定有阴谋,现在岂不正应了我方才之言么?” 朱瑾勒马驻足,伸手指了指横在众人面前的独山,转头瞥了不远处的卢弘一眼,冷笑道: “方才有些蠢猪,都叫他不要追了,非要追,现在我倒要看看他准备如何收场。” 卢弘追了一路,此刻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听了朱瑾的话,明知自己理亏,却还是嘴硬道: “哼,不过是座矮山罢了,能有什么?某些胆小怯懦之辈不敢进去,本将军难道会被吓倒么?” 对方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也担心有诈,并没有立刻率兵进山。 朱瑾张了张口,当即就要嘲讽。 后方张蟾见状,一面骑马走近,一面大声呵斥道:“够了!卢弘,朱瑾,你俩要争到什么时候?眼下大敌当前,咱们难道不应该尽弃前嫌、同仇敌忾么?” 卢弘、朱瑾闻言,看在张蟾的面子上,各自悻悻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张蟾骑在马背上,举目向独山眺望了一阵,自顾自地摇头道:“这座山的规模并不大,可惜眼下是寒冬腊月,刚刚才下过雪。若是深秋时节,知道里面有伏兵,咱们直接在山脚放把大火,一定能将对方逼出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卢弘有些惋惜道:“咱们追了那么久,难道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吗?” “不然还能如何?”张蟾瞪了对方一眼,开口数落道:“若不是你这家伙,处处与朱瑾兄弟作对,我们这三万弟兄,何至于被你连累,白跑一趟?” 其实先前出兵追击谢彦章的事,张蟾自己也是同意的,现在他却把责任全都推到卢弘的身上。 卢弘闻言,心中自是委屈不已,却也不敢为自己申辩。 朱瑾开口提醒道:“咱们既然要撤,那便要撤得有章有法,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阵型混乱,自相踩踏了,免得让山里埋伏的感化军有机可趁。” “朱兄弟所言极是。” 张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立刻安排麾下几名亲信,协调各部兵马有序撤离。 此时已是午后,万里无云,太阳微微偏西。 就在平卢、天平两军三万多兵马,鸣金收兵,准备原路撤退,返回营寨之时。 却听背后的独山深处,突然间马蹄如雷、杀声震天。 “鼠辈!休走!!” 只见谢彦章手握长槊、一马当先,主动率领麾下八千精锐,仿佛疾风卷地一般,不管不顾地杀将出来。 对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支万人大军,刀戟林立之处,隐隐出现一面赤红色的苍龙旗。 那正是齐慎本人的标志。 第103章 激战 “感化军,感化军的伏兵杀出来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阵阵喊杀,原本已经准备撤退的三万天平、平卢联军,顿时慌张了起来。 “不要吵,都安静!谁再乱嚷,本帅割了他的舌头!” 张蟾大怒,挥起手中马鞭,重重地抽打在几名士兵脸上。 朱瑾仰头观察了一阵,兴奋道:“张大哥,你看那面大纛,就是有龙的那面!” 大纛为一军主帅之军旗。 “我看到了。”张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解道:“那大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朱瑾咽了口唾沫道:“那大纛上挂着一串旄节!张大哥,那是朝廷赐给节度使的凭证啊!” 唐代的节度使,之所以叫做节度使,乃是取“持节支度”之意,即朝廷赐给官员符节,令对方替朝廷都督一方。由于所赐符节,乃是用旄牛牛尾所制,因此也称“旄节”。 “你的意思是说,感化军节度使齐慎,此刻就在其中?”张蟾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朱瑾闻言,摸着下巴道:“不好说,也许这也是对方的计谋……” 在场的一众将领,谁也没有见过齐慎,压根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张蟾皱眉道:“对方来势汹汹,咱们想要从容撤走,只怕不易,既然如此,不如列阵迎敌。” “大哥说得对,咱们这么多人,没道理要怕他们!” 卢弘生性好战,闻听此言,心下大喜,立刻便要布置兵马,准备与迎面杀来的齐家军展开大战。 “好。”朱瑾也觉得应该留下来一战,于是点头答应。 说起来,之前多亏了朱瑾的提醒,平卢军、天平军这帮人撤退之前,建制得到了一定恢复,此刻重新布阵,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预备,放箭!!” 平卢、天平两军,说到底都是大唐的藩镇官兵,采用的战术和其他地方的官兵自然大同小异——皆是弓弩手先在前放箭,等箭矢射得差不多了,以步兵为主的战锋队再陆续跟进,接着两侧的骑兵左右包抄。 然而对面的齐家军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众人在谢彦章的统领下,趁着平卢军和天平军立足未稳,一开始就出动了大量精锐骑兵,顶着密密麻麻的箭雨,直接杀入敌阵。近乎以一种碾压式的姿态,对着平卢军和天平军前排的弓弩手疯狂屠戮。 这种战法,当初刘知俊在华阴县便演示过一次,不得不说,效果非常拔群。 平卢军、天平军的士兵们,先前一路奔波,体力消耗本就不轻,如今欲待撤退,又被伏兵追杀,士气萎靡不振,哪里抵挡得住如此猛烈的进攻,登时便要落败。 “弓弩手退下,战锋队上前!” 平卢军大将卢弘见状,急忙骑着战马,身先士卒,冲到队伍的最前方,一面指挥弓弩手撤退,一面命战锋队手持长枪、陌刀,向前抵御。 对方脾气火爆,武艺也不俗,发现士兵们士气低落,迅速操起手中长柄大刀,亲率精锐拼杀在前,不到片刻工夫,便砍死了五六名齐家军士兵。 “威武!威武!!” 见此状况,原本士气低落的平卢、天平军士兵,精神纷纷为之一振。 “匹夫休狂!” 谢彦章见状,心中大怒,立刻领着麾下铁骑,纵马前冲,望着那卢弘所在的方向杀去。 卢弘不敢孟浪,当即收兵迎战。 这卢弘麾下虽是精锐,但大多都是步兵,而谢彦章的主力却是骑兵。在两军混战的情况下,步兵对骑兵,劣势是显而易见的。 是以双方交战没多久,卢弘便落了下风,身边的精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受此影响,对方身后的其他平卢军士兵,原本有所提升的士气,很快又萎靡了下去。 “该死!!” 卢弘心中暗暗着急,平卢军不是没有骑兵,但大都拱卫在节度使王敬武的身边,偏偏王敬武又舍不得出动。 至于天平军的朱瑾,对方手里倒是有许多骑兵,但是一想到朱瑾和自己的关系,卢弘心中顿时绝望了——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救自己。 “哼……莽夫。” 不过这次,卢弘却是猜错了。 发现卢弘身陷包围,随时可能被谢彦章阵斩,不远处的朱瑾观望了一阵,口中咒骂了两声,立刻带领一支骑兵,出阵救援。 朱瑾此人,虽然脾气和卢弘一样火爆,不过脑子并不糊涂,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坐视卢弘有事,否则自己这一方只怕要吃败仗。 “雁子都,随本将一起上!” “雁子都”乃是朱瑾豢养的一支私兵,每名士兵双颊皆纹有大雁,总数虽只有不到三百人,但个个弓马娴熟、武艺超群。 朱瑾在历史上也算是个人物,对方后来南征北战多年,没少倚仗这支兵马。 “遵命!!” 听到朱瑾的命令,“雁子都”的士兵们,不做半分犹豫,各自手持马槊,犹如疾风闪电一般,迅速望着对面的谢彦章等人冲杀而去。 谢彦章此时正与卢弘等人激战,冷不丁被人一群人马具甲的精锐从侧方偷袭,仓促之间,自然难以招架,很快便出现了败退的趋势。 “全军听令,给本王杀!!” 人群后方,眼看谢彦章有危险,齐慎立刻拔出佩剑,下令进攻。 此时齐慎身边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从感化军治下州县临时拼凑的,不少人身上,甚至连件像样的甲胄都没有。 好在众人的数量,毕竟有两万之多,凭着一股卷地而来、杀声震天的气势,还是吓住了对面不少敌军。 “哈哈哈……原来这就是感化军的全部实力吗?” 然而平卢、天平二军的主帅张蟾,却并没有被齐家军的气势吓倒。 对方身骑骏马,站在自家军阵后方,仔细观望了一阵,发现对面的齐家军,人数虽多,但旗帜不整、甲胄缺乏,一举一动毫无章法,很快便判断出这帮人其实都是乌合之众。 张蟾心中大喜,忙对左右下令:“众将听令,给我从两翼包抄上去!不可放走一个敌兵!” “有能生擒感化军节度使齐慎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第104章 险象 齐家军两万多名士兵,虽然战力低下,但人数上还算有优势,在谢彦章八千精锐的带领下,很快便将对面的朱瑾、卢弘等人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这样的优势并未持续太久,随着后方张蟾指挥的平卢军、天平军主力部队,陆续从两侧加入战场。 局势刹那间便翻转了过来。 平卢、天平两军的藩镇官兵,纵然说不上是久经战阵,但无论是单兵素质、平日的训练强度,还是对战争的熟悉程度,都远比齐慎临时拼凑的这帮炮灰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此刻这帮人的总数,并不比齐家军低—— 齐家军的兵力构成,主要为齐慎统领的两万二千余名弱卒,外加谢彦章统领的八千精锐,合计三万兵马。 而平卢、天平联军的兵力构成,则是卢弘统领的五千精锐,加朱瑾统领的五千精锐,以及总指挥张蟾统率的两万主力,加起来也是三万。 三万对三万,若是实力对等的情况下,自然不易分出胜负。但此刻的战场上,平卢、天平二军的实力,明显要超过齐家军太多。 “哈哈哈,援军到了,给我杀!” 发现主帅张蟾带兵从后方杀到,卢弘大喜过望,赶忙组织身边的精锐士兵,一面大声呐喊,一面奋力前冲。 另一边,朱瑾亦不甘示弱,亲自统率着“雁子都”骑兵,左突右驰,手中马槊犹如毒蛇吐信,每出手一次,便要带走一条人命。 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但身手十分了得,杀起人来亦毫不手软。齐慎带来的两万兵马,很快便开始抵挡不住。 若不是谢彦璋的八千士兵,犹在苦苦支撑,这场大战打到现在,只怕早已结束。 “姓卢的,看到那面赤旗了吗!” 发现齐家军如此不堪一击,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开始有溃败的迹象,天平军大将朱瑾,心中亦是激动不已,忙举起手中马槊,指了指远处象征齐慎的苍龙旗。 “看到了,上面有条龙,那是谁的旗帜?” 卢弘因为朱瑾方才出兵支援自己的缘故,此时心中已不再将朱瑾视作仇敌,顺着对方马槊所指的方向看去,好奇道。 朱瑾道:“那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的大纛,姓卢的,敢不敢跟我一起杀过去,看看谁先斩下那齐慎小儿的头颅?” “哼,有何不敢?” 卢弘闻听此言,立刻又生出了与朱瑾斗勇争胜的念头,不待朱瑾动身,自己一个人便主动挥兵,望着齐慎所在的方向杀去。 “哈哈,真是蠢材一个。” 朱瑾方才所言,本是在故意激将卢弘,见对方竟然真的出兵了,心中笑骂一声,并不派人跟上,只是在后方静待时机。 “贼子,休伤我主!” 眼看卢弘带兵杀向齐慎,正在率兵抵挡激战的谢彦章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赶忙亲领一支骑兵,冲向卢弘,企图拦截对方。 卢弘的人马大多是步兵,论起速度,自然比不上谢彦章,很快便被谢彦章追上,紧接着两支兵马便缠斗在了一起。 “很好!本将军的机会来了!” 另一边,一直在观察局势的朱瑾,确认谢彦璋已被卢弘的兵马拖住,心知自己是时候该出手了,心下狂喜,立刻指挥“雁子都”骑兵,直扑齐慎本人的中军大纛。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发现有骑兵正在向齐慎杀来,先前被葛从周派遣到齐慎身边的五百名亲卫,立刻结阵迎敌——刀盾手在前、长枪兵居后,骑兵拱卫两侧,紧紧将齐慎护在中间。 那朱瑾带着三百名“雁子都”骑兵、两百名普通骑兵,一路拼命攒杀、势如破竹,没多久便穿过乱哄哄的人群,闯到了齐慎的面前。 对方本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下齐慎性命,却不料才发起第一轮进攻,便被齐慎的亲卫挡了下来,心中顿时大怒。 “给我上,杀光这群人!!” 朱瑾一面怒喝,一面举起手中马槊,很快目光便锁定了人群后方的齐慎,恶狠狠道: “谁能给我捉住此人,本将军赏他黄金百两、制钱万贯,再送他十个美妾!” “操,老子只值这么点钱?” 齐家军这边,听到对面朱瑾的话,齐慎心中登时腾起一股怒火。 自己官拜节度、爵封郡王,麾下大军不啻十万,对面那个狗贼真是欺人太甚,出的赏金居然才那么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谁能斩杀那骑白马的,本王赏他两头驴,一口猪!” 齐慎并不知道朱瑾的名字,见对方身骑白马,手握长槊,立刻加大声音,故意激怒对方道。 “岂有此理!本将军宰了你!” 听到自己在齐慎的口中只值两头驴,一口猪,那朱瑾果然怒不可遏,当即便亲率骑兵,不管不顾地向着齐慎杀来。 可惜他的“雁子都”虽然实力强劲,齐慎身边这五百亲卫亦不是浪得虚名。这五百人跟随葛从周多年,人人身经百战、悍不畏死。 那朱瑾多次领兵猛攻,每次都被众人挡了下来,到最后,朱瑾不但没能伤到齐慎分毫,麾下的骑兵还被杀伤无数。 “气煞我也!!” 意识到直取齐慎性命不成,那朱瑾只得改变策略,迅速调转兵马,向着周边齐家军的其他弱卒进攻,打算先把这些障碍清除,为己方后续大军开路,然后再集中力量围攻齐慎。 应该说朱瑾的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 周边的齐家军皆是些乌合之众,衣甲破烂、刀枪不整,甚至连结阵都结不明白,很快便被朱瑾一边倒地大肆屠戮。 齐慎看在眼里,心中虽隐隐心疼,但并未做出过多反应——毕竟这些人,本就是他拿来做炮灰的。 只是齐慎心里把这帮人当作炮灰,这帮人却没有替他做炮灰的觉悟。 随着出现在面前的敌军越来越多,已经被杀伤了数千人马的齐家军弱卒们,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宛如雪崩一般,纷纷向后溃散。 “哈哈哈!就是现在,把他们围起来!” 发现齐慎周围的大军正在崩溃,身边仅剩五百亲卫,而另一边谢彦章的八千士兵,还在和卢弘纠缠。 朱瑾心中狂喜,一面命“雁子都”骑兵,继续进攻齐慎的五百亲卫,一面纵马来到后方,指挥自己麾下的五千步兵,企图将齐慎彻底包围起来。 第105章 反转 “嘶……那人莫非就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 人群后方,平卢、天平联军主帅张蟾,单手遮眉、举目远眺,眼见朱瑾麾下的五千步兵,正在向同一个方向聚集,对方很快也注意到了远处的齐慎等人。 “不行,不能让他们天平军抢了风头!” 虽说现在是两军合兵作战,但朱瑾始终是天平军的将领,与张蟾和卢弘所在的平卢军并非同一阵营。 张蟾见状,担心擒杀齐慎的功劳,会被朱瑾一个人抢走,当即对自己麾下的将领下令道: “听着,都给领兵本帅杀过去,一定要抢在天平军的前面,将对面那大纛下的一干人等,全部斩杀!若是叫那朱瑾抢了先,回来每人杖责两百军棍!” “遵命!!” 张蟾治军一向严厉,众将听说完不成任务要打军棍,哪里敢有片刻耽搁,当下便各自点兵出战,朝着齐慎所在的方向杀去。 “嘶……干什么,本王身边就五百个人,用得着出动上万的兵马对付我吗?” 齐慎这边,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做诱饵,吸引敌军进攻,但是对面会一口气出动如此多的兵马,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葛大哥,你也该出动了吧?” 按照先前和葛从周商议好的计划,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应该率领两万潜伏已久的精锐,从独山山脚的两侧杀出了。 然而齐慎坐在马上,举目四顾,焦急地向着周边,观望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平卢军和天平军密密麻麻的人头、刀枪和旗帜,始终没有见到葛从周,以及对方那两万精兵的身影。 “葛大哥他该不会是想……” 眼看援兵久久不至,齐慎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仔细想想,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了,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要是这回自己真的死在这里,以葛从周在齐家军的威望,对方想要名正言顺地取代自己,继承感化军节度使之位,只怕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非但如此,对方将来甚至可以用为自己报仇的名义,把泰宁军也一起吞并了……那岂不是说,自己辛苦打拼了那么久,全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不,不会的,不可能!!” 重重地摇了摇头,齐慎的头脑突然清醒了过来——葛从周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倘若对方真的想背叛自己,那先前自己派人送信,让对方从濠州调兵北返,对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倘若对方真的想背叛自己,又何必把亲兵营的五百士兵送到自己身边,让这帮人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 倘若对方真的想背叛自己,自己先前率领数万兵马,离开感化军都快一年了,对方随时都有机会叛变,何必非要等到今天? 对方之所以迟迟不出现,一定有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当即睁开眼睛,再度向着远方望去—— 奇迹真的出现了! “杀!杀!!” 只见一望无际的远方,数万平卢军、天平军的背后,突然出现了大队大队的齐家军精锐——人人身披重甲,手握刀枪,胯下骑着战马。 气势如虹!杀声震天!! 为首一名中年壮汉,头戴狻猊兜鍪,身着护胸明光铠,手握一柄寒光侧侧的铁槊,脸色坚毅、目光冷峻——不是感化军都知兵马使葛从周,却又是谁? 原来葛从周之所以姗姗来迟,乃是因为对方在行军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平卢军先锋使张蟾,已将后方的主力尽数派出,身边没有留下任何预备队。葛从周略一沉思,于是临时改变策略,悄悄率兵迂回到那张蟾背后,打算将其擒杀。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身为统帅的张蟾若能授首,其他的敌军便不足为惧了。 “葛大哥,你总算是来了!” 目光回到战场。 发现葛从周并未背叛自己,关键时刻终于率兵出现,齐慎悬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慢慢咽了回去—— 看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葛从周果然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忠臣良将。 “谢将军,快看,是葛大帅,葛大帅带着弟兄们杀过来了!” “没错,是义父!真的是义父!” 另一边,浑身血汗淋漓的谢彦章,犹在领兵激战。麾下八千兵马,已战损了一半有余,却仍然坚守不退,人人手握刀枪,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 “给我杀!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时发现援军到来,众人无不欣喜若狂,立刻在谢彦章的带领下,犹如发了疯一般,继续向周边敌军不断冲杀。 “不,不可能,世上哪有这样的兵!” 眼看这伙齐家军,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战损率已经超过一半,居然还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对面与他们交战的平卢军大将卢弘,心中震惊不已。 卢弘胆量过人,在平卢军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如此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居然也隐隐有些害怕了起来。 “快撤!撤!!” 惊恐地吞了口唾沫,看到后方葛从周两万伏兵杀到,那卢弘即便再好战,也不敢在战场上多呆了,急忙领兵向侧方撤退—— 没办法,向前打不过谢彦章,向后是更加打不过的葛从周,思来想去,只能向侧方逃窜。 “什么!感化军从后方杀来,连卢弘都跑了?” 齐慎这边,朱瑾刚把数千步兵征调完毕,将齐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正准备发动猛攻,这时突然从探马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先是懵在了原地,久久不敢相信,随后心中犯起了难。 此时此刻,齐慎就活生生地困在朱瑾的包围圈内,周边不过只有五百兵马,而朱瑾手里的兵力,是齐慎的十倍有余——只要他愿意拼一拼,想要活捉或者斩杀了对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朱瑾仔细斟酌了片刻,这样做的风险也不小……万一自己因为此事,耽误了逃命的时间,待会儿被后方的感化军迎头追上,那自己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思量再三,朱瑾不愿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最终果断选择撤兵。 说到底,他和齐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为了杀死对方,把性命搭进去。 “呼……他妈的,吓死老子了!” 发现朱瑾退兵了,人群中的齐慎,长长地舒了口气。 先前朱瑾那般大动干戈,他还以为这家伙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心中一直担心,自己就凭身边这五百亲卫,待会儿能不能撑到援兵过来解围,想不到现在对方居然自己走了。 唔……主角光环就是好啊! 第106章 落定 时间渐渐来到傍晚,天色昏黄,晴了一天的雪,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了起来。 独山脚下,持续了三四个时辰的藩镇大战,至此终于接近尾声。 “怎么回事,这帮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平卢军先锋兵马使张蟾,手握佩剑,站在一片高地上,望着周边残损破败的战旗,受伤流血、瘫倒在地的战马,以及成群成片、身上被白雪覆盖的死尸,心中一阵绝望。 此时此刻,张蟾指挥的三万平卢、天平联军主力,已然灰飞烟灭——超过三千人当场战死,另外有六七千人身受重伤,剩下的两万士兵,则绝大部分都做了俘虏。只有少数幸运儿,跟着卢弘、朱瑾两人逃出了战场。 由于葛从周一开始的布置就是在针对张蟾,所以对方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天意如此,非战之罪……” 望着身畔的亲兵,为了保护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张蟾苦叹一声,知道局势已经无力回天,徘徊了一阵,最终举起手中佩剑,仰天自刎。 葛从周率兵来到高地,本打算生擒张蟾,看到的却是对方的尸首。 “也是条好汉,安排几个弟兄,将他收殓入葬吧。” 见此人宁死不降,颇有古将之风,葛从周不由得心生敬佩,于是命人厚葬。 战场的另一边,齐慎在五百名亲兵的护卫下,此时已经与谢彦章的四千残兵会合,正在骑马向葛从周这边走来。 葛从周见了齐慎,忙拱手下拜道:“公子,末将来迟,叫公子受惊了!” “葛大哥何出此言。”齐慎闻言,忙翻身下马,一面伸手将对方搀扶起来,一面温声道:“我齐慎能有今日这些成就,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都是葛大哥你为我立下的。” 齐慎的这番话,绝不是故意恭维对方。 事实上,齐家军目前最能打的一批将领,多多少少都跟葛从周有关。 张归霸和霍存,二人都是葛从周的义弟,谢彦章也是葛从周的义子,而王彦章则是因为谢彦章的提拔,才出现在齐慎的视线内,继而受到重用。 至于张居言和刘知俊,这二人和葛从周的关系,虽不如前面几位那么亲密,但他们心中对葛从周也都十分敬重。 “公子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天可怜见,齐慎方才那句话,绝对是发自内心地称赞葛从周,然而葛从周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赶忙弯下身,再度拱手作揖。 “从周起于微寒,当初身陷贼营,几乎铸成大错,是公子青眼相待,格外拔擢,从周才有今日……公子吉人天佑,起兵不至数载,便成朝廷之柱石,从周能追随公子左右,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敢有半分居功之意,望公子明鉴。” “葛大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齐慎心中哭笑不得,只得又一次伸手去扶对方。 平心而论,先前因为自己身陷重围,而葛从周又久久不出现,齐慎心中的确怀疑过对方的忠诚,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开什么玩笑,在原来的历史上,连朱温那种残暴多疑的人,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葛从周,自己难道连朱温都不如吗? “葛大哥,你放心,我与你年纪虽然相差一甲,但心中向来敬你如兄,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齐慎一面伸手将葛从周扶起,一面喟然长叹道:“如今正是汹汹乱世,海内沸腾、四方多难,我齐子谦虽有平贼攘逆、澄清玉宇之志,奈何三尺微命、才轻德薄,欲立丰功伟业,如何离得开葛大哥的辅佐?” “但愿你我主臣二人,能携手共进、生死相随,异日青史垂名,亦能在同一本史册之中。” 齐慎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动人肺腑。 葛从周听罢,不由得鼻头发酸,眼中隐隐含泪。只是他秉性刚强,不愿在众人面前作此儿女之态,忙转过身擦了擦眼睛,沉声道: “得聆公子此言,末将虽死何憾?” 见对方如此,齐慎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 “什么,我军大败?!” 天将入夜,大雪皑皑。 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饮了一整日的酒,正在营中昏睡,突然被几名亲兵叫醒,随即被告知平卢、天平联军战败,朱瑾率领残兵回营的消息。 听闻此事的曹存实,心中顿时愤怒不已。 “该死的朱瑾,我把天平军那么多兵马交给他,竟给我打成了这个样子,当本帅的军法是摆设吗?” 对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惩处打了败仗的朱瑾。仰头望去,正好看到朱瑄火急火燎地从帐外走了进来,立刻开口训斥道: “朱瑄!你堂弟朱瑾吃了败仗,折损了本帅那么多兵马,该当何罪?” 朱瑄和朱瑾互为堂兄弟,历史上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后来都成为了一方军阀。 见曹存实打算责罚自己堂弟,朱瑄忙抱拳道:“节帅,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趁感化军还没有杀过来,咱们快撤兵吧!” “撤兵?” 曹存实闻言,呆了呆,忙反问道:“咱们和平卢军不是有六万大军吗,这才打了一仗,何至于就要退兵了?” 这曹存实只顾着饮酒作乐,连自己先前派出去了多少兵马都不清楚,还以为白天这一仗,损失得并不严重。 “节帅,咱们两军损失的兵马,加起来已经超过三万,如何还能再战?” 朱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提醒对方道:“那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早就带着他的人跑了!!” “什么……这个不讲义气的东西,要逃跑也不跟本帅打声招呼。” 曹存实听到这里,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忙带着讨好的语气对朱瑄道: “朱将军,你赶快下去传令,全军拔营,咱们先退到兖州城去……不,不,咱们直接回天平军,不插手泰宁军的事了,那宋氏答应的几座县城,我也不要了。” “是。” 朱瑄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次曹存实之所以率领天平军出征,朱瑄和堂弟朱瑾,没少从旁撺掇。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兄弟俩自然也难辞其咎。 第107章 条件 得知齐家军正在向峄山杀来,隔壁的王敬武已经跑了,曹存实不敢再耽搁,立刻也打算拔营逃跑。 奈何他的反应没有王敬武那么迅速,运气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刚收拾好行囊,带上几个宠妾,还未来得及动身,整个军营就被数万齐家军包围起来了。 “朱瑄何在,朱瑾何在啊?” 眼看夜已入幕,山脚四面都是齐家军的火把,绵延数里,仿佛一条条长龙。曹存实吓得瘫软在地,忙向一旁的亲兵询问起两名大将的下落。 几名亲兵一面他搀扶起来,一面回禀道:“节帅,两位朱将军,正带领数千骑兵,在山下血战!” “唔……还好,还好。”曹存实闻言,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忙吩咐左右道:“快给本帅备马,本帅要突围!” 有朱瑄和朱瑾这两员猛将抵挡齐家军,曹存实感觉自己还有逃命的机会。 为了顺利逃出生天,对方迅速脱去身上华丽的绢甲,换上普通士兵的两当铁铠,连最宠爱的几名姬妾也丢下不要了,急匆匆骑上马,准备离开营地。 然而曹存实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 此刻天平军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其中有超过一半的人还不是战兵,只是临时征调到军营负责后勤工作的民夫丁壮。 而峄山四面的齐家军,虽说经历先前的大战,折损了将近一万余人,但总数上仍有四万之多,其中两万人还是实打实的精锐。 两相对比,天平军这边自然不可能是对手。 于是乎,经过一夜混战,到得翌日天明,齐家军顺利攻上山顶,占领了天平军的大营。天平军一万五千余名士兵,将近五千人死于夜战,剩下不想死的人,纷纷选择放下兵器,原地投降。 作为天平军节度使的曹存实,并没能够趁乱逃脱,因为天色昏黑,昨夜对方和自己的亲兵迷了路,东奔西跑间,竟一头扎进了山脚齐慎的大营,当场被活捉。 除了曹存实被俘之外,天平军都知兵马使朱瑄也没能幸免。 话说朱瑄带领麾下的精兵且战且逃,原本已经成功从齐家军的包围中闯了出去。谁知对方逃至半路,身下坐骑劳累过度,突然倒地身亡,导致对方被闻讯赶来的谢彦章活捉。 要不是朱瑄及时自报姓名,这位在历史上叱咤一时的晚唐枭雄,差点没被谢彦章麾下的士兵乱刀砍死。 大战终结,整个天平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兵马使朱瑾,兵马副使丘弘礼等寥寥数将,带领着不到一千的兵马,成功突围。 … “天亮了——” 清晨,阳光明媚。下了一夜的大雪,再度放晴,不过天气仍有些寒冷。 齐慎裹着厚厚的银狐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在众亲兵的陪同下,缓缓走出营地,检视起了将士们奋战一夜的成果。 “你就是天平军节度使?” 曹存实此时已被人捆成了一团肉球,扔在齐家军军营后方的马厩里,和几十匹发情的公马关在一起。脸上、身上,沾满了麦秆、马粪,以及一些粘稠的不可名状之物。 齐慎走到对方面前,捏了捏鼻子,开口问道。 虽然只有短短半夜的工夫,但那曹存实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眼看面前出现一位相貌堂堂,年纪与自己相似的年轻人,对方很快便猜到来人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忙带着哭腔求饶道: “齐大人,不,不,郡王殿下。郡王殿下饶命,饶命啊……在下之前是鬼迷心窍,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冒犯殿下天威,求殿下宽恕,求殿下宽恕。” “呵呵……” 眼看这曹存实仿佛癞皮狗一般,趴在马厩的屎溺中,不断向自己哀嚎讨饶,齐慎不由得想起了七年前,同样向求饶的孙用和与束诩。当时对方两人也是这样声泪俱下、摇尾乞怜。 齐慎心中不由得冷笑几声。 这帮人都是这副德行,失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会装可怜,哪天重新得势了,马上又会露出青面獠牙的样子。 “好了曹老弟,你好歹也是一方节度使,未经朝廷许可,本王难道还会宰了你不成?” 齐慎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嫌弃地偏过脸,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莫名其妙带着一帮丘八,跑到泰宁军插手我们齐家的家事,怎么也说不过去,本王现在跟你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殿下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听到齐慎向自己要补偿,曹存实知道这意味着自己还能活命,心中顿时一喜,赶忙拼命点头。 “你听好了,本王的条件如下。” “第一,从今天开始,你们天平军与泰宁军兖州接壤的成武、巨野、宿城等县,以及周边附带的矿山、盐池,必须全都割让给本王管辖。” “第二,从明年开始,你们天平军治下的其他各县,每年收取的赋税,本王要拿走其中的一半,充当军费。” “第三,我要你们天平军所有兵马,全都服从本王节制,倘若哪天本王需要征调你们,你们必须无条件出兵。” 齐慎一口气将自己的条件说完,随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曹存实,缓缓道: “这些条件确实苛刻了点,曹老弟可以不答应,不过后果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多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听完齐慎的话,曹存实整个人目瞪口呆。 自己要是真的答应了这些条件,那以后天平军还是自己的地盘吗?可……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保不准齐慎会如何折磨自己,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 算了,还是先答应对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对方能把自己放回去,有朝一日,自己未必没有东山再起,脱离对方控制的机会。 想到这里,曹存实忙挤出几丝笑容,语气谄媚道:“殿下的要求合情合理,在下岂敢不应允……只是不知道,殿下准备何时放在下回去啊?” 第108章 收降 “放你回去?” 齐慎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回去?” “可是……在下是天平军节度使啊。”曹存实愣了愣,“殿下若不放我回去的话,您说的那些条件,谁来替您完成呢?” “你们天平军的人没有死光吧,不是还有那么多文臣武将吗,让他们替本王去做不就好了?” 齐慎撇了撇嘴,接着道:“至于曹老弟你嘛,就乖乖留在本王身边做客吧,你放心,本王保你一日三餐饿不死。” “这,这……” 听齐慎的话中之意,分明是要把自己留下来做人质,曹存实心有不甘道:“哪有节度使本人在外,还能指挥藩镇内政的,殿下把我囚禁在此,只怕过不了多久,天平军那边就要另推新主了。” “这个你尽管放心。”齐慎笑着解释道:“等本王将泰宁军的事处理完,马上陈兵边境。到时候你们天平军的人,要是敢不认你这个节度使,另外推人上任,本王会马上挥兵进攻,替你诛杀叛逆。” 曹存实听了这话,彻底呆住了。 不得不说,齐慎这一招还真是天衣无缝。眼下曹存实做了齐家军的俘虏,倘若天平军的文武官员,还认对方这个节度使,那么就不得不答应齐慎提出的条件……长此以往,天平军实力削弱,早晚要被齐慎吞并。 可若是不认曹存实这个节度使,不答应齐慎的条件的话,那齐家军马上就能名正言顺地发兵进攻。 这次出征兖州,天平军的三万大军刚刚才折损了一半,曹存实本人在天平军又有一定亲信势力,若是齐家军以对方的名义进攻,以天平军的实力,只怕根本抵挡不住。 “只要殿下能饶我不死,我……我全都答应。” 曹存实平日里虽然沉迷享乐,但并不是什么蠢人,很快便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随即望向齐慎的目光便充满了畏惧,低下头,面如死灰道。 “哈哈哈,你也算识抬举的人了。” 齐慎笑着朝左右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给曹老弟松绑,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将来送到徐州,找套好点的宅子让他住下。” “是。” 周边的亲兵们拱手遵命,随即便将曹存实带了下去。 … 安排好曹存实,齐慎转身离开马厩,举目四顾,正要找谢彦章问话,却不想对方主动向自己走了过来。 “公子,末将有事请示。” “什么事,你说。” 谢彦章转过身,指了指身后不远处,成群结队、数以万计,被绳索绑住手脚,由数千齐家军士兵看守着的天平军俘虏,皱眉道: “末将命人清点过,昨夜大战,天平军有一万多人做了咱们的俘虏,加上先前独山战场的那帮俘虏,现在咱们的手里,已经有三万多名俘虏了……” “什么,这么多?” 齐慎闻言,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从徐州带来了五万大军,阵亡了一万,还剩下四万,如今又俘虏了三万。乖乖,那岂不是说自己手里,一下子就有七万多人了? “公子,末将实在有些担心。” 见齐慎并没有把俘虏太多当一回事,谢彦章只好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如今咱们只有四万兵马,俘虏却有三万,这帮人好多都是成建制的藩镇官兵,末将担心稍有疏忽,这帮人便会闹事……而且三万多人,每天吃饭,需要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以我们目前的军粮,恐怕养不活这么多张嘴。” 齐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皱眉道:“你是想劝我杀掉一批俘虏?” 谢彦章叹了口气道:“不止是末将,义父他老人家,还有其他将士们,其实都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公子倘若想招降俘虏,补充兵力,只需把这三万人中最精锐的部分挑出来即可,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全都杀了?斩首?坑杀?还是放一把大火烧死?” 齐慎摇了摇头,拒绝道:“杀降不祥,更何况如今正值乱世,兵灾连年,人口本就锐减得厉害。这些俘虏大都是年轻力壮之辈,哪怕不让他们当兵,让他们去耕地种地,也能为本王创造价值。” 作为现代人,明知道行军打仗,杀戮在所难免,但齐慎心底里还是很难接受——对那些放下兵器的人进行屠戮,这种行为,自古以来便为人所不齿。 “可是不杀了他们,咱们在前线进攻兖州,他们在后方造反怎么办?” 谢彦章其实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只不过对方比较理智。假如屠杀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那么他并不会顾忌太多。 “造反需要有人领头,没人领头就造不了反。” 齐慎闭着眼睛思索了许久,最后做出决定:“你让人把这三万俘虏中,所有队正以上的武官,包括什将、副什将、兵马副使、副兵马使,全部拎出来斩首。” “其他的俘虏,身强体健的,留下来原地收编。老弱病残派人押回徐州,能押送多少押送多少,交给刺史敬翔,当作流民安置。” 谢彦章想了想,感觉这样做也有道理,一面拱手领命,一面忍不住开口道: “公子,您真是菩萨心肠……今日之事,要是换做其他藩镇的首领,恐怕根本不做犹豫,立刻就会同意末将的建议。” 此刻谢彦章心中感慨不已。自家公子对待百姓如此仁慈,将来对待自己这些功臣,想来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自己能追随到这样的主公,真算是三生有幸了。 “公子,末将告退。” 拱了拱手,谢彦章正准备带人执行齐慎方才的命令,把俘虏到的平卢军和天平军高级武将,通通抓出来斩首。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忙又折回来道:“对了,公子,天平军中有一个人,末将想求公子网开一面,饶恕对方的性命。” “哦,是谁?”齐慎有些好奇。 谢彦章道:“此人名叫朱瑄,本是天平军都知兵马使,末将看他身材高大、力大无穷、武艺恐怕不在王彦章之下,公子若能将他收服,相信对方日后一定能为公子建功立业!” 上回朱瑄虽然因为马匹受伤,被谢彦章领兵包围,结果对方拼死挣扎之下,居然以一人之力,杀死了谢彦章十多名精锐,直到力气用尽,才勉强被制服。 对方的武力,给谢彦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109章 折磨 “朱瑄……” 听罢谢彦章的话,齐慎忍不住挠了挠腮帮。朱瑄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此人和他的堂弟朱瑾,在唐末的历史上,都算是比较有分量的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天平军现在应该正在和北边的魏博军交战,身为天平军节度使的曹存实,会被魏博军节度使韩简阵斩,接着由朱瑄接管天平军,击败韩简,成为新一任节度使。 朱瑄的堂弟朱瑾,则在四年之后,以入赘齐府,给自己父亲齐克让做女婿为名义,让士兵假扮成迎亲队,趁机杀进兖州城,夺下齐克让的节度使之位,霸占泰宁军。 “啧……等等,朱瑾入赘齐府,那这么说,我应该还有个妹妹才对。” 想到这里,齐慎不由得咂了咂嘴。 由于当初穿越,并没有继承原宿主的记忆,而且在齐府也没待几天就离开了,齐慎只知道自己有个弟弟齐肃,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不过按照历史记载,应该是有的。而且据说自己的这个妹妹,相貌还非常出众,甚至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只可惜对方命运多舛,先是被迫嫁给坑害自己父亲齐克让的朱瑾,给仇人做了妻子。没过几年朱瑾被朱温逐出泰宁军,对方又落到了大魔王朱温的手中,惨遭蹂躏。 最后还是朱温的正妻张惠,见她可怜,让朱温放了她,对方这才得以出家做了尼姑。 “呼……想远了。” 摇了摇头,齐慎忙将自己的念头收了回来。 这些都是过去那个时空的历史了,现在这个时空有了自己,一切都已发生改变。 如今曹存实被自己囚禁,不会再被韩简杀死;朱瑄成了自己的俘虏,没有机会再继承天平军;至于父亲齐克让,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自己也不可能再让他们重蹈历史的覆辙。 斟酌了片刻,齐慎开口对谢彦章道: “彦章,此事便交给你去负责吧。若那朱瑄愿意归顺,本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倘若他执迷不悟,那便直接处死,不必犹豫。” “末将遵命。” … “什么……平卢军和天平军大败!” “不可能吧,这两家不是号称六万大军吗,这才打了两天不到的仗,就这么败了?” 兖州城,军营大帐。 负责替宋氏母子把守城池的束诩、孙用和二人,一大早便从斥候口中得知了齐家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心中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互相对视了一阵,开始为自己两人的命运忧虑起来。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天,感化军的兵马就会开到咱们这边。” 孙用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望着一旁的束诩道:“届时就凭咱们手里这点兵马,真有把握能守得住兖州城吗?” 束诩摇了摇头:“平卢军和天平军六万精锐,都抵挡不住对方,连曹存实都做了俘虏,就凭咱们两个,想都别想。” 顿了顿,对方接着道:“总归是守不住,不如及早开城投降吧,顺便把那宋氏母子抓起来,献给感化军。” “这……可是宋夫人和二公子,对咱们可都不薄啊。”孙用和犹豫着道。 遥想七年前,这束、孙二人因为吃空饷、私征关税、侵占民财等罪名,被齐慎夺去了兵权和家产,一路从鲁桥镇押回兖州城。当时若不是宋氏开口向齐克让求情,二人早就被齐克让处死了。 因为宋氏的保全,二人不但没因此失势,反而在兖州城里落地生根,渐渐掌握一定兵权。若非如此,上回他俩也办法发动兵变,将齐克让与吕全真控制起来。 “混账话。”听见孙用和这么说,束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呵斥道:“你若想为那母子俩陪葬,把老子也连累进去,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我,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孙用和闻言,忙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比起什么恩情义气,还是保命更重要些。 二人于是商议妥当,一面迅速派遣手下士兵,将齐府团团包围,准备活捉宋氏母子,献给齐慎; 一面将上回在兖州城捉到的齐家军士兵,包括王彦章在内,通通从监牢中放出来,在军营里摆上好酒好肉,命人悉心伺候。 “王将军,上回那件事,是误会,都是误会……” “我二人如今已迷途知返,还望王将军宽宏大量,在郡王殿下面前多多美言,不要计较我俩之前的过失。” 为了保证投降后,齐慎能够不迁怒自己等人,保住一条性命,孙用和与束诩二人,不得不放下身段,亲自到营中,巴结讨好王彦章。 又是频频向对方作揖赔罪,又是安排自己的宠姬爱妾,轮流伺候对方喝酒。 “好说,好说。” 眼看这二人平白无故将自己放出来,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亲爹对待,王彦章自然能猜出城外发生了什么,面上尽量敷衍着对方,心下却暗暗冷笑。 他也不跟这俩家伙客气,翘着二郎腿坐在军营桌案前,一只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另一只手搂着对方二人送来的姬妾,不停在这些女人身上乱摸。 “两位放心,你俩如此款待于我,等公子来了,某家一定会替你们说情。” 王彦章摸着摸着,只觉身上有些燥热,开始伸手去解那些女子身上的衣裳,接着用眼神暗示孙用和、束诩离开,不要搅扰自己的兴致。 孙、束二人会意,赶忙主动起身道:“王将军慢慢忙,若是美人不够的话,待会儿我们再给您送些过来。” 此刻陪伴王彦章饮酒的女子,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位。 王彦章举目将众人看了一遍,摸着下巴,嫌弃道:“有几个实在太瘦了,去给我换些肉多的过来!” “遵命,遵命。” 二人闻言,对视片刻,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退了下去。 … “唉……也不知道王兄弟怎么样了。” 同一时间,兖州城外。 齐慎亲自统率着四万齐家军将士,以及一万多名刚刚收编的俘虏,浩浩荡荡地来到护城河畔,准备开挖壕坎、架梯攻城。 想到王彦章在城里,不知正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他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 第110章 进城 “娘亲,感化军已经把兖州城围起来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咱们快逃吧。” 兖州城,齐府。 得知平卢军与天平军战败,王敬武逃跑、曹存实被活捉的消息,齐家二公子齐肃,一时间慌了神,急忙跑到自己母亲宋氏的房中,劝说对方逃走。 “逃……逃往何处?你以为那孙用和、束诩二人,会放我们出城么?只怕他俩马上就会派兵过来捉拿我们母子,送到你大哥那里邀功请赏。” 宋氏头戴八树花冠,身穿钿钗礼衣——这是朝廷赐给命妇的礼服,静静地坐在红木条案前,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那怎么办?”齐肃闻言,失魂落魄站在一旁,语带哭腔道:“大哥他,他肯定会杀了我们。” 宋氏不说话,只是缓缓伸手,从桌案上的银瓶里斟出两杯冷酒,一杯握在自己手中,另一杯递到了儿子面前,面无表情道: “肃儿,喝了它。” 齐肃仰头去看,心中知道有毒,双手颤抖着接过酒杯,想要闭上眼睛一口吞下,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当即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边哭边道:“娘亲,孩儿还这么年轻,孩儿不想死,呜呜呜……” “没出息的东西!” 宋氏见状,勃然大怒,重重地扇了对方一巴掌,怒斥道:“凭你这副德行,就是那天夜里真把齐慎杀了,将来你也管不好泰宁军,迟早要被人夺去!” 齐肃单手捂着脸,退到一边,口中犹在哭诉:“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可一直以来,我做的所有事,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宋氏闻听此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缓缓将手中毒酒喝下,脸上流出两行清泪,望着自己的儿子道: “肃儿,娘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你还有机会,你去求你爹。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如果他肯定开口替你求情,也许你大哥会饶你一命。” 宋氏说着,腹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跟着口中、眼中、耳中,慢慢溢出鲜血,很快便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娘亲……” 齐肃抱着母亲的尸身痛哭流涕了一阵,想起对方临终前的话,担心束诩与孙用和不会放过自己,也顾不得再哭了,赶忙离开房间,向着囚禁齐克让的后院跑去。 “什么,你母亲服毒自尽了……” 齐克让被宋氏母子囚禁在后院密室,已经有一个月了。先前他确实偶感风寒,病得不轻,但远没有到一病不起的地步,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身陷囹圄,大权尽失。 如今听说长子齐慎率兵平叛,又得知了妻子宋氏的死讯,老头子的心情不由得五味杂陈,长叹一声道: “早知如此,你们又何必当初呢?” 齐肃跪在父亲齐克让面前,伸手抱住对方的双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救孩儿一命!您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只要您开口,大哥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这可未必啊。” 齐克让听了这话,自顾自地摇头道:“你大哥现在羽翼已丰,为父的话,他恐怕根本听不进去……” “不会的,不会的,爹,您再怎么说也是大哥的父亲,只要您肯求情,儿子就一定有救。” 在齐肃的印象里,自己的大哥齐慎,对父亲齐克让一向都很忠顺,至少七年前,对方在离开兖州城之前是这样的。 “唉……我尽力而为吧。” 齐克让叹了口气,他心里知道,自己这个次子齐肃,根本没有囚禁自己的胆魄和能力,先前的事多半都是妻子宋氏策划的。 看在父子之情上,于是决定救对方一命。 … 兖州城门。 得知齐家军即将攻城,孙用和、束诩二人大惊失色,急忙派出使者,表示愿意投降。 在得到齐慎不追究自己罪责的口头承诺后,二人立刻打开城门,随后亲自步行出城,将齐慎一行人迎了进去。 “公子,快七年没见,您还是和以前一样丰神如玉、气宇轩昂,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呸,什么公子,该叫殿下了。殿下放心,那宋氏母子,我等已经命人前去捉拿了,保证将两人五花大绑,送到殿下面前任凭殿下处置。” 这束诩、孙用和,还是与七年前一样,一看到齐慎便腆着脸向对方凑近,嘴里各种溜须拍马。应该说此时此刻,两人的表现要比七年前更甚百倍。 毕竟齐慎如今的地位,已经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两人脑袋搬家。 “不错,不错,你们两个做得很好。” 齐慎头戴紫金盔,身穿鱼鳞甲,骑着一匹大青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缓缓行进在大军的最前方。听了两个马屁精的话,笑着回应道。 束、孙二人闻言,心中暗喜,正准备腆着脸,继续说些谄媚的话。 却见齐慎的脸上,忽然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口中轻轻飘出几个字:“既然如此,那便留你们一个全尸吧。” 二人听到这里,瞳孔急剧放大,脸色霎时间苍白起来,赶忙大声求饶: “殿下,您不是答应过不追究我们的死罪吗?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殿下,殿下饶命啊,我等不但献出兖州城,还替您捉拿宋氏母子,我等乃是有功之臣呐!” “拖下去,斩!” 齐慎懒得听两人聒噪,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亲兵上前,将二人手脚按住,拖到一旁处决。 “公子,您不是答应过,要饶两人一命么?” 谢彦章骑马上前,笑着向齐慎道。 齐慎咂舌道:“啧……我什么时候答应的,谁能给他们证明,可曾留下过书信字据么?” “哈哈哈哈。” 周边亲兵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齐慎眯了眯眼,接着对谢彦章道:“彦章,等会儿进了城,让人给我把那天夜里,所有参与谋害本王的兖州官兵,无论是谁,全部揪出来!” “本王要把这些人,全部处斩,一个不留!” 第111章 处决 “末将遵命!!” 谢彦章悄悄咽了口唾沫,仰头望去,发现齐慎方才说话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微笑。心下不由得闪过几丝凉意。 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公子的身上,看到如此冷血无情的一面。 … 处决了束诩、孙用和两人,齐慎带着麾下数万大军,陆续开进兖州城内,一面张榜安民、约束兵马,一面占领军营府库,接管全城防务。 做完这些,齐慎没空耽搁,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齐府。首先他得确认自己的父亲齐克让是否还活着,其次便是要处置自己的继母宋氏,以及二弟齐肃。 “怎么样,那母子二人可被拿下了,老太爷何在?” “回殿下的话,宋氏已经服毒自尽,二公子正和老太爷待在一起,老太爷说要见您。” “老太爷要见我?” 在谢彦章的陪同下,此刻齐慎已领着千余名兵马,来到自家府邸的门外。听到亲兵禀报,心中不禁奇怪。 谢彦章挠了挠脑袋道:“公子,该不会是老太爷心软,想要您放过二公子吧?” “不知道……进去看看再说。” 齐慎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翻身下马,带着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齐府后院。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与你作对了。” 后院厅堂下,聚满了许多人,有齐慎带来的亲兵,也有齐家的一众丫鬟奴仆。 齐肃当着众人的面,跪倒在齐慎的面前,“砰砰”向着齐慎连磕重头,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开始渗出鲜血。 对方边哭边道:“大哥,只要你饶了愚弟,愚弟愿意放弃所有身份,从此归隐山林,做一个农夫,每天耕田种地,不问世事。” 齐慎眼神冰冷、面无表情望着脚下的地面,一言不发。 一旁的齐克让见状,叹了口气,开口替齐肃求情道:“子谦,如今首恶已经畏罪伏法,至于你这弟弟,他就是个没用的纨绔,今后也威胁不到你,你就饶他一条命吧……” “父亲大人,这些日子您受惊了。” 齐慎闻言,立刻开口打断了对方,接着向旁边的谢彦章使了个眼色。 谢彦章会意,忙领兵上前,语气恭敬地对齐克让道:“老太爷,这里有公子做主,末将扶您到一旁歇息吧。” 齐克让知道,齐慎并不打算放过齐肃,这是想支开自己。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再度开口: “子谦,你就看在为父的份上,饶过你弟弟这回吧。他们母子虽然囚禁了为父,但这些日子来,侍奉为父还算殷勤……” “不可能!” 齐慎听到这里,抬头望着齐克让,愤愤道:“父亲,他们对你如何,那是你的事,可是当初他们杀害了我那么多弟兄,甚至连我也差点惨遭毒手,如此血海深仇,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齐克让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 “大哥,大哥……” 见齐慎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自己,地上的齐肃,整个人面无血色,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齐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对两旁的亲兵道:“押下去,就地正法。” “遵命!” 众亲兵领命,迅速走上前来,将浑身抖如筛糠的齐肃架起来,拖出大堂。 没过多久,堂外便传来对方的惨叫声。 “子谦……” 见齐慎说杀人就杀人,完全不给自己任何面子,俨然已经以整座兖州城、甚至整个泰宁军的主人自居,齐克让心中隐隐感到害怕,忙咽了口唾沫,主动道: “为父,为父年事已高,你这次率兵平叛有功,这泰宁军节度使的位置,我也该让出来给你了。为父只求以后能有个地方,莳花弄草、颐养天年就成。” “父亲何出此言。”齐慎摇了摇头道:“西周姜尚,八十岁尚且能辅佐武王,成就大业,父亲如今才六旬未满,怎么能说自己老呢?” “这。”齐克让闻言,有些搞不懂儿子的意思。 经历了先前这一系列的事件,老头子确实已经身心俱疲,只想安安心心地度过晚年,再也不想过问权力了。 齐慎笑着道:“父亲大人,今后您还是做您的节度使,不过泰宁军的一切军政大事,您最好与孩儿协商,不要擅自做主。孩儿会在兖州留下两万兵马,保卫您的安全,以免再有什么宵小之辈,趁我不在,图谋不轨。” 齐克让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了过来——儿子的意思,原来是想让自己做傀儡,替他继续管理泰宁军。 这也好理解,毕竟泰宁军是自己耕耘多年的地盘,离开了自己的帮助,对方想在短时间内彻底消化,并不容易。 再者,对方如今已经是感化军的节度使了,接下来还准备兼任宣武军节度使,如果再把泰宁军节度使也一并担任了,难免会天下侧目,引起周边藩镇的恐慌。 让自己继续担任泰宁军节度使,恰好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想通了这一层,齐克让心下暗暗惊讶,望向齐慎的目光也微微一变,随后重重地吐了口气道:“好,为父答应你。” 应该说,此时此刻,老头子心里是高兴的。眼下这种叔季乱世,儿子能有如此深远的目光,将来只怕会龙飞九五。 自己的名字,指不定能有跟着对方进太庙的一天。 … 处死二弟齐肃,安排好了父亲齐克让今后的归宿,齐慎离开大堂,来到后院花园闲逛。 谢彦章带着百余名亲兵,紧紧跟在他身后,开口禀报道: “公子,兖州城已经完全被咱们控制。您点名要处死的那批官兵,总数有三千八百人,末将已命人将他们全部斩首。” “还有那些官兵的家眷,约摸有一万人,末将担心他们留在城里,将来会惹出什么乱子,已命人把他们全部赶出了城中。” 谢彦章口中的这批官兵家眷,并不仅仅是被驱逐出城那么简单,实际上这些人已经被他秘密处决了。 在谢彦章眼里,任何影响自家公子未来统治的不稳定因素,全都死有余辜。 只是担心齐慎心中不忍,他才故意这么说。 第112章 托付 “你做的很好。” 齐慎并不知道谢彦章有事隐瞒自己,见对方做事如此周密,望着对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王彦章,忙开口道: “对了,王兄弟怎么样了,你的人可找到他了,他没有受什么折磨吧?” “受折磨?”谢彦章哭笑不得道:“公子放心,那小子好着呢,束诩、孙用和两人,不但没有对他用刑,每天好酒好肉地伺候着不说,还给他找了十几个女子,轮流侍寝。” “什么……十几个?”齐慎闻言,暗暗吃惊:“他身板这么好?” “哼,这小子眼光太差了,净喜欢那些庸脂俗粉。”谢彦章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听到王彦章没事,齐慎原本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去,接着又想起了吕全真,继续问道: “吕全真怎么样了?” 若不是几个月前收到吕全真的亲笔信,得知自己父亲病重的消息,齐慎原本还身在千里之外的同州,和黄巢等人对峙。 他固然相信,以吕全真的秉性,应该是受了宋氏等人的胁迫,并不是故意要写那封信把自己骗回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对方把自己坑惨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只是不舒服归不舒服,齐慎却也没有要责怪对方的意思。 “公子,吕将军他……留下一封绝笔信后,便服毒自尽了。他说他对不住公子,希望公子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过他的家眷。” 听到齐慎询问,谢彦章犹豫了片刻,语气低沉道:“吕将军的父母妻儿,之前一直被束诩、孙用和二人挟持着,对方这才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公子向来仁厚,不妨就宽宥了他的家人吧。” “什么……吕大哥他死了。” 听到吕全真服毒自尽的消息,齐慎怔了怔,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遥想自己刚穿越那会儿,人生地不熟,全靠对方帮自己。帮自己夺取鲁桥镇的兵权,帮自己招兵买马、训练士卒,帮自己打赢了第一次沂州之战。 虽说后来彼此分道扬镳了,但齐慎是个念旧的人,心中依旧很敬重对方。 幽幽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彦章,吕大哥的家眷,我就交给你来照顾了,以后在兖州城,不要让任何人欺辱他们。” “啊,交给末将来照顾?” 谢彦章闻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末将还要跟公子去关中,收复长安城的,如何能照顾他们?” “关中那边你不用去了。” 齐慎摇头道:“我打算在兖州留下两万兵马,交由你来统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泰宁军的都知兵马使,除了麾下这两万人,泰宁军其他州县所有兵马使,连同其附属兵马,全都归你调度节制。” 齐慎说到这里,面色凝重、语气深沉道:“彦章,我可是把整个藩镇的兵权托付给你了,咱们军中资格比你老的将领有很多,你得给我好好干,不要让人说我偏心。” “可是,可是……” 谢彦章久久说不出话来,口中连续崩出两个可是,接着立刻跪倒在地,按捺着心底的激动,连声道: “公子放心,末将一定会替您看管好泰宁军这四州之地!谁若是敢做出有损公子利益之事,末将马上带兵征讨,将对方碾为齑粉!” 齐慎笑着将谢彦章从地上扶起来,接着吩咐他道:“天平军那边,先前曹存实答应割让的县城,以及对方每年要交的赋税,你得找时间安排人去接收……北边的平卢军,也派些使者去问责,最好能要些赔偿,要不到就罢了,不要妄开边衅。” 毕竟刚刚才平定了泰宁军,在这一带的统治还没有稳固,齐慎并不想这么快就和周边的邻居翻脸。 天平军还好说,对方的地盘本就不大,实力也相对弱小,比较好欺负,可平卢军不一样。 上次独山一战,天平军的三万兵马全军覆没,节度使曹存实被俘,可谓损失惨重。但平卢军那边,除了战死一名大将张蟾,损失了一万多名步兵外,远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王敬武的实力依旧十分强劲,齐慎并不想逼迫对方太甚。 “公子放心,此事末将会处置妥当。” 谢彦章拱了拱手,脸色忽有些不自然道:“公子,您上次答应过末将,将来到了长安,会寻一户出身高贵、才貌双绝的姑娘,许配给末将为妻,您该不会忘了吧?” “啧啧……你小子,天天就惦记着娶媳妇。”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笑着道:“好了好了,我答应过你的事,岂会食言。” 话虽这么说,不过齐慎心里却也头疼。无端端的,自己上哪儿给对方找一个才貌双绝,还得是名门望姓出身的姑娘呢? … 接管泰宁军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为了酬谢这次大战中立下功劳的数万士兵,接下来的四五日里,齐慎每天都在兖州城内大摆宴席,与众人一起饮酒谈笑。 这日傍晚,齐慎又在府邸设宴,招待麾下诸将,顺便让人把父亲齐克让也请了出来,以示父子二人并无隔阂。 眼尖的宾客们,忽然注意到,今日老爷子身边,似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女——头绾垂挂髻,身穿紫貂袄裙,因为年龄的关系,对方个子不是很高,相貌却十分夺目。 生得眉如翠羽、眼似秋波,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瑶鼻微挺,樱唇粉嫩,还带着些许稚气,整个人完美精致,仿佛白玉雕成。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齐慎在内,都有些看呆了。 “嘶……为老不尊。” 齐慎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这少女是自己父亲新收的侍妾,心中暗暗不悦。却不知自己误会了对方。 只见齐克让牵着那少女的手,走到桌案前,笑着对众人介绍道: “这是老夫年龄最小的女儿梦棠,因她自幼多病,老夫一直没怎么让她抛头露面,如今她的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出来见见宾客了。” 原来这小姑娘,名叫齐梦棠,乃是齐克让的亲生女儿。 除了齐慎的生母王氏、继母宋氏外,齐克让其实还有不少侍妾,这齐梦棠,便是对方其中一个侍妾所生。 “啊……” 看到如此清丽绝尘的姑娘出现在自己面前,齐府厅堂下,谢彦章和王彦章二人,心中惊为天人,继而双双目瞪口呆起来。 第113章 回家 “梦棠,这位是你的兄长齐慎,快叫哥哥。” 齐克让向堂上的宾客介绍完女儿齐梦棠,很快便拉着对方的手,来到齐慎的身旁坐下。 齐梦棠仰起脸,将面前的齐慎打量了一阵,见自己这位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眉清目秀、人畜无害,忙起身拉着他的一只手,甜甜道: “慎哥哥,你去了哪里,棠儿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你了。” 听对方的话中之意,显然是和以前那个齐慎见过面的。只不过现在的齐慎并不知道。 “几年没见,棠儿妹妹长大了。” 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妹妹这件事,齐慎心里原本是有些不太适应的,不过此刻看到这个妹妹出落得如此水灵,一举一动也很讨人喜欢,他心里很快便接受了对方。 齐梦棠笑着道:“慎哥哥,我听说你已经成亲了,为什么不把嫂子带回家呢,我想看看她长得漂不漂亮。” 齐慎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很快又笑着道:“棠儿乖,下次哥哥一定带回来。” “嗯嗯,一言为定。” … 酒阑宴散。 齐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亲兵什将王彦章的陪同下,离开前堂,正准备到后院歇息。 已被委任为都知兵马使的谢彦章,忽然找到他,挠了挠腮帮,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末将,末将有一事相求。” 齐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故意道: “你是想让我此到长安,替你相一个模样俊俏大家闺秀是吧。放心,以咱们俩的关系,我还能给你挑个丑八怪不成?” “不是,不是。” 谢彦章闻言,把头摇了又摇,低声道:“公子,末将的意思是想,想……” 对方脸色慢慢涨红,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 一旁的王彦章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公子,谢大哥想睡你妹子呢。” “你,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见王彦章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谢彦章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整个人气得七窍生烟。 “哈哈哈……谢大哥消气,弟弟我跟你开玩笑呢。”王彦章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赶忙主动道歉。 说实话,齐梦棠的模样,谁看了都喜欢,王彦章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发现谢彦章似乎也喜欢楚梦棠,他只好说服自己放弃。 天下好看的女子成千上万,他王彦章能有今天,多亏了谢彦章当初慧眼识珠——对方永远是自己的好大哥,自己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子,做出什么有损双方感情的事。 见王彦章诚心道歉,谢彦章便没有再继续动怒。 齐慎见状,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口对谢彦章道:“彦章,此事我做不了主,全看你自己了。你若有办法博取我妹妹的芳心,有办法说服我爹答应你,那是你的本事,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帮不了你。” “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这妹妹现在年纪还小,你小子有什么歪心思,起码得等个两三年以后再说,知道吗?” 齐梦棠才十三岁,搁后世估计也就是个初中生的年纪,而谢彦章已经快到弱冠之年了。齐慎心里实在无法接受,两个人现在就在一起。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吊着这小子,不能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 “多谢公子成全。”听到齐慎并未反对,谢彦章点了点头,心下暗喜。 现在整个泰宁军都归自己管,兖州城也由自己带兵坐镇,以后自己和齐老太爷,和齐家小姐见面的时间多得是。 谢彦章相信,自己将来肯定有机会。 … 在兖州停留了五六日,彻底平稳住了局势,齐慎没有再继续待下去。 留下两万兵马给谢彦章后,趁着除夕还没到来,他立刻带着剩下的三万大军,返回南边的徐州城,打算在那里过年。 在齐慎心里,感化军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节度使官衙后堂,听说齐慎凯旋归来,蕊儿忙带着一众丫鬟女眷,亲自出来迎接。 算起来两人已经快有一年没见了,上回齐慎回来得急,只在节度使官衙前堂住了两夜,连蕊儿的面也没见,第二天便点兵出征了。 “蕊儿,你清减了。” 见蕊儿眼中含泪,梨花带雨地望着自己,齐慎忙走到她面前,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接着举目后视,既不见支玉笄的身影,也没看到王楚卿,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蕊儿仰头,见齐慎在看别处,忙解释道:“夫君,玉笄姐姐,她不知道你要回来,今天一早便带着两个弟弟出城去了。” “出城?她们出城去做什么?”齐慎更加不解了。 蕊儿道:“夫君,你不记得了吗,今天是玉笄姐姐的父亲,支详大人的祭日啊,玉笄姐姐当然是出去扫墓了。” “哦,这我倒给忘了。” 听蕊儿这么说,齐慎才想起来,支详确实是在去年的今天,被时溥派人杀害的。 这么一想,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支玉笄袖里藏刀,把好好一场洞房给搅黄了的事,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说实话,其实后来支玉笄当着他的面跳井之后,他心里已经原谅对方了,只是碍于自尊心,口头上从来不承认。 “夫君,你怎么了?” 见齐慎脸色有些奇怪,蕊儿忙关切道。 齐慎摇了摇头:“对了,楚卿呢?” “你说楚卿妹妹啊,她还在睡觉呢。” 蕊儿笑着道:“她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一整天没有事做,便对着菱花镜梳妆打扮,让两个婢女到处去打听你的消息。” “啧……这个懒丫头。” 齐慎咂了咂嘴,忽然凑近蕊儿,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接着在她耳畔轻声道:“今夜别锁房门,我要到你那里来。” 蕊儿闻言,脸上迅速生出红晕,本欲点头答应,忽又改口道:“夫君,玉笄姐姐才你的是正妻,你是不是应该先到她那里去?” “行了,我想到谁那里,我自己说了才算。”齐慎撇嘴道。 第114章 献策 回到徐州宅邸,趁着有时间,齐慎先是好好地沐浴了一番,洗去满身的疲惫,随后戴上纱帽,换上干净的袍服、玉带,端坐后堂书斋,命人去请敬翔过来。 上次回来得太匆忙,他原本有很多事想和对方商议,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殿下,您召见卑职?” 齐慎的亲兵们办事很快,没多久就将敬翔请到了书斋。 “敬兄,你坐。” 齐慎命府中下人给敬翔搬来靠背椅坐下,又让丫鬟们把煎好的茶汤呈到对方面前,接着语气恭敬道:“敬兄,本王今日找你过来,主要是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方今之世,天地晦暗、诸侯角逐,黎民百姓水深火热,我欲在此乱世中鼎足而立,成就一番大业,不知道敬兄可有什么良策?” 敬翔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当年秦二世无道,汉高祖崛起草莽,五载即成帝业。其后隋炀帝昏庸,太宗皇帝天姿隽秀,七年亦扫荡群雄。如今天下大乱,藩镇之多,比秦末、隋末严重百倍,殿下若是想效仿汉高祖、唐太宗,速成帝业,恐怕不太容易。” “那依先生之见,我该当如何?”齐慎咂了咂嘴,继续问道。 敬翔捧起茶汤喝了一勺,放下茶碗道: “齐鲁之地,若一分为三,殿下如今已得其二。可惜此地虽沃野千里、一马平川,但除了任城一带,依山临河,号称‘亢父之险’外,别处极少关隘,难以倚仗。自古以来,守之易成弱势,光靠这些地方,是无法成就大业的。” “不过卑职听说,殿下准备兼任宣武军节度使,倘若真能如此,届时殿下据有汴、宋、亳、颍四州,正好能与泰宁、感化两军,连成一片,那么大半个中原以东,都将落入到殿下的手中,事情就好办多了。” “殿下不必他虑,只要能好好经营这些土地,保境安民、励精图治,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周边群雄,必无一人能与殿下争锋!届时再向诸侯用兵,定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两三年,五六年?” 齐慎闻言,一只手摸着下巴,仔细考虑了许久,感觉对方说得很有道理,接着问道: “敬兄,带兵打仗还好说,本王麾下不乏精兵良将,可治理地方这些内政之事,本王却毫无经验,还望敬兄教我。” “殿下,您身份尊贵,岂可随便呼人为兄?卑职表字子振,殿下今后请以‘子振’相呼。” 敬翔听了这话,忽然“腾”地站起身来,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将头上的硬翅纱帽扶正,抖了抖衣袖,随后跪倒在齐慎面前,语气郑重道: “殿下,此事卑职已经注意很久了,一直想找机会想向殿下进谏,今天殿下召见,卑职正好可以一吐为快。” “敬兄……子振请起,什么事,你且说来。”见对方如此,齐慎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好奇道。 “殿下,您不但是一军节度,还贵为大唐的郡王,这君臣父子之道、上下尊卑之礼,不可不明啊!” 敬翔从汴州来到感化军,也有个把来月了,每次从葛从周口中听到对方称呼齐慎为公子,他心中都觉得不舒服。 坐回原位,顿了顿,对方接着道:“唐政之所以不纲,正是由于各地藩镇大臣,手握强权,不敬皇帝,不知有人臣之礼,如今殿下欲涤荡腥膻、澄清玉宇,难道不应该重视此事吗?” “依卑职之见,从今天起,除了大唐皇帝,以及殿下的生父,其他所有人,公开场合称呼您,都必须以‘殿下’敬称,哪怕私底下也不该称呼‘公子’,当称‘主公’、‘主上’为宜。主公自己,也当以‘孤’自称。” 敬翔说到这里,也不称呼齐慎为殿下了,直接改称他为主公。 “这……”齐慎挠了挠腮帮,听对方说得如此严重,只好点头道:“一切依子振所言。” 见齐慎肯虚心纳谏,敬翔心下大喜,认为自己没有跟错人,接着进谏道:“主公欲成王霸之业,卑职虽才疏学浅,胸中亦有二三方略,可以进献。” “治国不可无人,所以卑职进献给主公的第一策,便是兴建阁馆,广纳贤才,将四方饱读诗书之人,全都收为己用,让天下人看到主公求贤若渴的心思。” 唐末黄巢之所以会选择造反,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世家门阀,垄断了天下读书人的上升途径,导致很多饱读诗书,自认为有才能的人无处施展,比如敬翔就是其中一位。 齐慎深以为然道:“有道理,这件事便托付给子振了,需要多少开支,尽管在府库中取用,不必节省。” 敬翔继续道:“卑职进献给主公的第二策,先前已经提到过,就是保境安民,励精图治。” “如今天下大乱,前有反贼王仙芝、黄巢等人祸乱一方,后有各地藩阃混战,民不聊生。这样的背景下,必然会出现无数流民。” “人丁兴旺乃立国之本,主公一定要想办法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安顿下来,赐给给他们田地、家园,让他们替主公提供粮草赋税,以及兵源。” “嗯……”齐慎点了点头。 唐末以来,经过庞勋、王仙芝、黄巢等人的不懈奋斗,山东、中原,乃至关中等广大地区,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豪强世家,被成群成片地屠戮干净,空出了大量的无主之地。 这些被鲜血滋养过的膏腴之地,将来正好可以分发给流民,让他们重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卑职还有最后一策要进献给主公。” 敬翔大概是以前被弃置得太久了,如今遇到这样的机会,忍不住将平生所学,全部倾倒出来。 “主公欲兴兵事,必然需要大量军资。只靠治下百姓屯垦耕种,短时间内定然无法见效。所以卑职的最后一策,便是希望主公能效仿汉武帝。” “效仿汉武帝?”齐慎毕竟熟知历史,一听就明白了,笑着道:“子振的意思,是想让孤推行‘盐铁专卖’吧?” “不错。”见自家主公居然知道此事,敬翔微微吃惊。 第115章 酣战 盐铁专卖,说白了就是朝廷将食盐、铁矿等民间需求极高的行业,武力控制起来,实行垄断销售。 当年汉武帝北伐匈奴,虽然成功打击了漠北那帮放羊的,却也因此弄得府库空虚,把文景之治攒下的家底挥霍光了。为了筹措海量的军费,对方不得已,只能实行这样的制度,以快速聚敛民间的财富。 自从汉朝开了这个头,后世王朝便开始有学有样,基本没有哪个朝代不是这么做的。 实际上感化军的历任节度使,包括上一任节度使支详,也都在实行这个制度。感化军治下的徐州、泗州、宿州、濠州等地的盐池、盐井,矿山,节度使衙署这边,每年都会派出衙军管控。 “主公,过去这一年多,感化军各州郡的百姓,托您和数万将士的庇护,这才得以安居乐业,免于兵灾。” “可是许多劣绅商贾、奸滑小人,他们非但不感念您的恩德,反而勾结地方官吏,知法犯法,走私禁榷。卑职建议,把这些胆大妄为之辈,通通捉起来,处以极刑!” 话说齐慎接手感化军以来,由于身边缺乏可靠的文臣,又忙着四处打仗,很大程度上放松了对周边盐、铁等暴利行业的管理,导致感化军治下各州,走私的现象十分严重。 针对此事,敬翔建议采取铁腕手段,严厉镇压。 除了盐和铁之外,丝绸、茶叶、酒、醋这些物品,敬翔也认为应该由节度衙署一并垄断。非但如此,对方甚至建议齐慎,直接开设钱局,自行铸造货币。 “主公,前几日卑职命人勘察过,咱们感化军和泰宁军不缺矿产,尤其是兖州莱芜县的韶山、牟汶河一带,盛产铜矿与铁矿,唐廷以前就在那里设过铜铁监,主公完全可以委派官吏,开炉铸钱。” “一旦咱们能自己铸钱,将来大军出征所需的开拨费,发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官兵们平日的军饷,就全都有着落了。” “铸钱,嘶……” 听完敬翔的话,齐慎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好家伙,自己造钱出来自己用,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敬兄,不,子振啊,你说的这些事,孤一窍不通,只能委托你去替我完成了。你若是人手不够,可以自行对外征辟,要用谁,要罢黜谁,孤全都不会过问。”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一个合格的领袖,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个道理齐慎是明白的。 自己虽然是从后世来的穿越客,见识要比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强,可也并不是天文地理,样样精通。 “多谢主公!敬翔今后,定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主公今日知遇之恩!” 听到自己进献的三条策略,齐慎不但全都接受了,甚至大手一挥,直接让自己全权负责,连人事任免都由自己说了算,敬翔心中深受感动。 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与齐慎的关系,仿佛蜀先主与诸葛武侯。不对,这俩君臣的结局并不是很好……更像是苻坚与王猛,也不对,这俩结局更不好…… 应该是唐太宗与房玄龄,嗯,这回对了。 … “天色已经不早了,敬翔告退。” “子振,以后若无公务,便到孤这里来,孤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 为了表达自己心中的重视,齐慎与敬翔一直交谈到黄昏日落,又留对方在自己的府中吃了一顿晚饭,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命人送对方离开。 “夫君,玉笄姐姐回来了,她想见你。” 敬翔走后,齐慎一个人在书斋中闲坐,心中思考着白天对方说的那几条策略,蕊儿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让她先回去吧,夜已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齐慎摇了摇头。 蕊儿见状,知道齐慎心里肯定又想起旧事了,想开口劝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 “夫君,楚卿妹妹也想见你……听说你回来,她早就想过来找你了,可又担心影响你和敬翔大人谈话,所以让我过来瞧瞧。” 齐慎皱眉道:“蕊儿,你现在也是孤的侍妾了,不要还像以前一样,总是听人使唤。楚卿要见我,让她自己过来。” “嗯嗯……” 蕊儿明白齐慎是在心疼自己,心中暗暗欢喜,忙乖巧地应了一声。 齐慎摇了摇头,抬眼望去,忽然感觉一年多没见,蕊儿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脖颈以下的部位明显丰盈了起来,腰肢越发纤细,脸上的婴儿肥也没有了。 咽了口唾沫,他当即悄悄站起身来,走到对方身前,将对方搂进怀里,随后伸两只出手,熟练地解开对方身上的衣扣。 察觉到他的动作,蕊儿虽然脸色羞红,却也不做抗拒,毕竟分别了一年,对方心里也非常想念齐慎。 “蕊儿,今夜就在这里吧,你的房间我便不去了。” “公子,你在说什么?” 见蕊儿故意装傻,齐慎笑了笑,直接将对方整个儿剥成鸡蛋白,倒放在一旁的四足榻上。接着抱住她一双白腻柔滑大腿,解开自己的腰带。 却不料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王楚卿的声音。 “齐大哥,你在不在……” “啊!!” 书斋的门被人打开,王楚卿带着两个丫鬟推门而入,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吓得惊叫一声,赶忙转过身,合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夫君……”蕊儿见状,只觉得心里臊得慌,连忙挣扎想要起身。 “这是在家里,怕什么?”齐慎伸手摁住她,摇头道:“楚卿那丫头,算她跑得快,不然我让她跟你一样,躺在这里。” “真的?”蕊儿好奇道:“那她身边那两个丫鬟呢?” “两个丫鬟,嗯……也算有几分姿色,那就让她们在背后使劲儿吧。” 蕊儿听到这里,嘴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 星微月淡,夜近三更。 “夫君,不来了,真的不来了。” 大约是这一年来,齐慎没怎么近过女色的关系,这一场鏖战下来,竟过去了一个时辰。 他心中犹觉不够尽兴,蕊儿却再也经不起挞伐了,整个人累得香汗淋漓,软绵绵地瘫软在榻上,口中接连乞饶。 见蕊儿如此,齐慎也不忍心再折腾她,笑着将对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蕊儿大口大口地娇喘着,休息了大半晌,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精神,见齐慎又要使坏,忙从他的身上起开,接着快速穿好衣裳,边整理发髻边咬唇道: “夫君,我去把……去把楚卿妹妹给你叫来。” 对方本来想说去找支玉笄,担心齐慎不高兴,忙又改口。 第116章 和解 “唉……长夜寂寥,独守空房啊。” 蕊儿走后,齐慎穿上白色的单衫,感觉有些寒冷,拨了拨脚下点着泥炭的铜炉,卧在榻上等了不知多久,也没看到王楚卿过来。 想到王楚卿先前和两个丫鬟那般惊慌失措的样子,齐慎只当对方被自己吓到,今夜是不会过来了。于是起身吹灭桌案旁的灯烛,自己一个人回到四足方榻上歇息。 以前他常在书斋里午睡,蕊儿怕他着凉,特地给他准备了枕头和被褥。 “谁……”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齐慎忽然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抬眼望去,隐约瞥见一个身段曼妙的倩影,悄悄来到自己身边。 看到来人是个女子,齐慎只当对方是王楚卿或者蕊儿,心里便没怎么在意,闭上眼睛打算继续酣睡。 谁知那女子竟自顾自地脱了衣裳和鞋袜,轻轻掀开他盖在身上的锦褥,随后宛如水蛇般扭动着腰肢钻了进来,紧紧贴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脖子和脸颊,又亲又啃。 过了一会儿,发现齐慎起了反应,对方当即岔开纤长的美腿,骑在他身前。 “呃……” 齐慎半睡半醒间,突然受此刺激,意识渐渐清醒,竭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样子——看轮廓,应该是个美人无疑。可惜夜色太深,他怎么也看不真切,只好伸出双手,向着对方胸前的柔软之处探去。 用力挼捏了一阵,发现手感不错,齐慎也懒得去辨认骑在自己身上的是谁了,直接抱住对方如绸缎般光滑的玉背,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压在自己身下。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快活,好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有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 … 翌日黎明,天蒙蒙亮。 齐慎还在睡梦之中,忽然感觉枕边拥着的女子不见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去看,原来对方正坐在床榻旁整理妆容,穿戴首饰。 齐慎揉了揉眼睛,确定对方不是蕊儿,蕊儿的个子没这么高。也不是王楚卿,王楚卿的脖子下方的部位,没有这么丰满…… 那么不用说了,昨晚陪自己睡了一夜的,肯定是支玉笄无疑了。 齐慎怔了怔,一年没见,自己居然有些认不出对方了,只记得她生得很漂亮,当初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再见,嗯……还是很漂亮。 支玉笄穿好衣裙,转回头来看齐慎,齐慎见状,赶忙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假装自己还未苏醒—— 支玉笄似乎看出他是装的,低声叹了口气,起身欲走,忽然又折返回来,替他把身上的被褥盖严。 如此举动,倒让齐慎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 正午,到了用膳的时间。 齐慎好不容易回徐州一趟,难得有机会,与自己的妻室们齐聚一堂,一起吃饭。 支玉笄今天打扮得很明艳,身穿一件粉色半臂襦裙,外披厚厚的袄子,端坐在齐慎身畔,主动开口道: “夫君,马上就是除夕了,奴家打算派人兖州,把君舅请来一起吃年夜饭,不知夫君同意么?” “好。” 齐慎点了点头,忍不住抬眼望去。 支玉笄粉面含春、脸色红润,脖颈下方虽用袄子边沿遮挡着,但还是能看到齐慎昨夜留下印迹。 齐慎见状,缓缓咽了口唾沫。 “夫君,楚卿妹妹的事,她已经跟我说过了。” 见齐慎方才出声回应自己,支玉笄心下暗暗欣喜,接着向他道:“只要是夫君喜欢的姑娘,奴家都愿意接纳。年纪比奴家大的,奴家便当成亲姐姐侍奉,年纪比奴家小的,奴家便视作亲妹妹照应。” “嗯,你能这么想最好。” 齐慎闻言,望着支玉笄点了点头。 眼看二人有和好的趋势,一旁的蕊儿忍不住用手抿着嘴,脸上露出了喜笑吟吟的表情。看来昨晚的事,对方全都知道。 齐慎见状,心里不禁长叹一声。唉……这傻丫头,真是心善,处处都为别人着想。 摇了摇头,齐慎偏过脸,将目光移到王楚卿身上,却见王楚卿正满脸幽怨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埋怨自己把她给冷落了。 沉默了片刻,对方忽然开口,语气悲慽道:“齐大哥,原来你有这么两位漂亮的妻妾,在你的心里,肯定觉得多人家一个不多,少人家一个不少吧?” 齐慎闻言,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没去看王楚卿,对方心里委屈,忙柔声道:“卿儿,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一旁的支玉笄也安慰道:“楚卿妹妹,你放心好了,你心里记挂着夫君,夫君心里也一样记挂着你。” “他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王楚卿闻言,噘了噘嘴。 支玉笄听了这话,脸色立刻绯红起来。 昨天夜里,齐慎搂着她睡觉的时候,嘴里一直都在叫王楚卿的名字,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咳咳……”齐慎见状,忙咳嗽了两声,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件,齐慎和支玉笄的关系,算是缓和了许多。 … 不觉年关已尽,又是除夕。 在支玉笄的建议下,齐慎派人到兖州,将父亲齐克让、妹妹齐梦棠接到徐州城,一家人团聚,好好吃了一顿年夜饭。 “慎哥哥,这三位姐姐,哪个才是我的嫂子呀?” 席间,齐梦棠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将齐慎身畔的支玉笄、徐清蕊、王楚卿,挨个打量的一遍,发现她们生得都很漂亮,不禁疑惑起来,忙扯了扯齐慎的衣袖,询问道。 “三个都是你的嫂子。” “啊,三个都是?慎哥哥真厉害!” 听到妹妹夸自己,齐慎心下大悦,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接着道:“棠儿妹妹,以后哥哥再给你多找几个怎么样?” “好呀好呀!”齐梦棠甜甜笑道:“也要跟三位嫂子一样漂亮才行!” “哈哈……” 齐慎喜笑颜开,心里对自己这个妹妹越发疼爱了。 向后缓缓拍了拍手,命仆役们取来一枚精致的雕花金钏,随即亲自将那金钏戴到齐梦棠的手腕上——这是齐慎特地为妹妹准备的新年礼物。 本来齐慎是想直接给齐梦棠派压岁钱的,可惜这个风气是宋朝才出现的,大唐的人们还没有这个习惯。 “啊,好漂亮。” 看到齐慎送给妹妹的首饰,旁边的支玉笄、徐清蕊、王楚卿三女,脸上都露出的羡慕的表情。 齐慎见状,笑了笑,二话不说又对着仆役们拍了拍手。 第117章 辞别 很快仆役们便再次将齐慎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送你们三个的。” 齐慎将礼物取下,起身走到自己三个妻妾的身畔,笑着道:“都是一样的,我可没有厚此薄彼。” 三女定睛望去,只见齐慎手中握着三只一模一样的步摇花钗,皆是金丝玉片镶嵌而成,做工十分地精致玲珑。 “多谢夫君的礼物。”支玉笄接过礼物,低首欠身道。 蕊儿亦跟着一起道:“多谢夫君。” 王楚卿因为现在还没有正式嫁给齐慎,想了想,只得咬唇道:“谢谢齐大哥。” 一旁的齐梦棠,望了望手上自己的金钏,忽然嘟着嘴道:“慎哥哥,我不要这个,我也要步摇。” “没有了。”齐慎笑着摇了摇头,“让你未来的夫君给你买。” 齐梦棠脸上浮起一层红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见儿子给女儿和儿媳都准备了礼物,只有自己什么也没有,宴席一侧,齐克让的表情隐隐有些失落。 齐慎见状,忙走到对方身前,叠手行了一礼道:“父亲身体不好,平日需注意进补,孩儿让人买了几支从新罗来的山参,等您返回兖州的时候,可一并带回。” “子谦有心了。”见儿子没有忘了自己,老头子这才心满意足。 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人,每个人脸上皆带着笑容,齐慎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 从今天开始,自己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 时间一晃,来到了中和三年的正月十五。齐慎在徐州城待了半个月,与家人过完了除夕和大年。 “夫君,这和奴家亲手做的花灯,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玉笄,这上面的梅花也是你画的?” “玉笄姐姐画得真好!” 这日清晨,齐慎正在府邸后院的方亭下,陪三个妻妾糊花灯,准备夜里带到街市上游逛。 唐代的上元节,还没有吃汤圆的说法,但是需要“燃灯供佛”,所以灯会还是有的。 亲兵什将王彦章忽然来到后院,找到齐慎,将三封从华州、成都,以及河中府发来的书信,交到他手中。 “公子……不,殿下,这里有几封加急信需要您亲自过目。” “我看看……” 齐慎接过信封,退到一旁观看。 三封书信,第一封是感化军都虞侯张居言写的。对方在信中向齐慎详细汇报了这一个多月来,华州、同州一带的局势变化。 首先是华州,齐慎将当地兵权委托给张居言后,张居言不负他的期望,多次领兵击退黄巢弟弟黄邺的进攻,杀伤敌军数万,自己只折损了几千。 其次是同州方向,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已于半个月前来到同州,目前正驻扎在距离沙苑不远的乾坑一带,与黄巢大军对峙。 对方大概是在试探黄巢的深浅,也可能是在向大唐朝廷索要封赏,并未立刻发动进攻。 “啧……李鸦儿都到了,看来孤也得马上动身返回关中,跟在沙陀兵后面捞点功劳才行。” 齐慎咂了咂嘴,拆开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神策军中尉田令孜让人执笔的,田令孜在信中也提到了李克用南下之事,并且再三催促齐慎,让他赶快返回关中,领兵与黄巢交战,千万不要让李克用独享收复长安的大功。 田令孜之所以如此忌惮李克用,主要是因为李克用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关系很好,而田令孜本人,与王重荣恰好是政敌。 二人曾因河中府一带的盐池、盐井的归属权,发生过很长时间的争执,彼此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互相攻讦。 “嘶……这个死太监,自己手里没兵,也不知道消停点,还想让孤去替他得罪人。”齐慎看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历史上田令孜与王重荣、李克用不对付的事。 在原来那个时空,唐廷在平定了黄巢之乱后,田令孜立刻鼓动唐僖宗,号令周边藩镇,以不尊朝廷号令为由,讨伐王重荣和李克用。 结果奉命进兵的藩镇,无一不被被王重荣和李克用联手击败。随后王、李二人直接兵临长安,逼着唐僖宗罢免了田令孜的一切职务。 也就是说这场游戏,田令孜会成为最后的输家。 不过考虑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现在对自己还有用,齐慎也只得暂且回信敷衍对方,表示自己会按照命令行事。 看罢第二封信,齐慎紧接着打开了最后一封。这最后一封信是河中府发来的,不用猜他也知道,肯定是王重荣的。 拆开去看,果不其然。 齐慎仔细读了一遍,发现王重荣在信中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从自己,到自己的父亲齐克让,再到祖父齐志英、曾祖齐荣,高祖齐演,天祖齐栩,烈祖齐浣……差不多把高阳齐氏的祖宗十八代,从头到脚全骂了一遍。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女儿王楚卿被齐慎拐走的事。 “岂有此理……” 齐慎也是有火性的人,看到王重荣如此冒犯自己,心下不由得大怒。 这个老东西,明明你自己不会挑女婿,把你女儿吓到了,自愿跟我回家的,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吗。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了?” 见齐慎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王彦章忙上前两步,低声询问。 齐慎没有直接回应,转头望着对方道:“贤明,到军营点领一万精兵,备足粮草辎重,三天后随孤出城,咱们是时候该回关中去了。” 贤明是王彦章的表字。 因为敬翔先前的建议,如今齐慎称呼下属,除非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得多,比如葛从周,否则一律称呼名字或者表字。 “末将遵命!!” 听到齐慎决定出兵,王彦章心中兴奋不已。身为武将,有仗可打、有功可建,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 数日之后,齐慎在城内军营检阅完麾下兵马,再度开始出征。 三个妻妾闻言,都依依不舍地赶来相送。 “夫君,此去山遥路远,一路保重身体。”支玉笄满眼含泪地望着他,声音哽咽道。 其实分别这一年以来,对方每天都在想念齐慎,私下甚至写了很多书信,只是一直不敢托人寄出去——一是怕齐慎心生厌烦,二是担心他军务繁忙,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支玉笄身畔,蕊儿和王楚卿此时亦哭成了泪人。 王楚卿握着齐慎的手,边啜泣边道:“齐大哥,你到了河中府,若是见到我阿爹,千万不要和他吵架……他的脾气向来不好,我恐怕他会被你气到。” “嗯。” 齐慎闻言,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第118章 鸦儿 辞别三个娇妻,齐慎与王彦章统率着一万精兵,当日便离开了徐州。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头戴红缨盔,身穿亮银色鱼鳞甲,骑在新挑的大青马上,齐慎转头望着自己身后的大军,忽然心血来潮,唱起了后世听来的歌曲。 王彦章骑马与他同行,听得十分入迷,口中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好奇道:“殿下,这是谁人谱的曲子,听着真有劲!” “谁谱的曲,孤也不知道。”齐慎摇了摇头,笑着对他道:“现在没有外人,用不着叫殿下,你叫主公就行了,这样也不显得生分。” “是,主公。” 王彦章沉默了一阵,忽然举头望天,长叹了一声道:“唉……主公家里有三个主母,谢大哥在兖州城也有主公的妹妹,梦棠小姐作伴,就我王彦章落拓,连个枕边人也没有。” “又胡说了。”齐慎打趣道:“孤不是听说,你小子当初在兖州的时候,每天有十几个女人投怀送抱吗?” “嗐,那都是束诩、孙用和的侍妾,末将和她们玩玩罢了,岂能当真。” 王彦章伸手掏了掏耳朵,边摇头边道:“那些个女子,末将已经把她们赏赐给上次亲兵营还活着的那三十多个弟兄了。” 齐慎闻言,呆了一呆,三十多个分十几个,这怎么分? 不过他也不去关心这些,顿了顿,接着向王彦章道:“好了,你这小子,不就是想学人家谢彦章,想让孤到长安的时候,也给你挑个好姑娘嘛。” “成,孤答应你就是。不过此去关中平乱,你小子也得给我好好表现才行。” “公子……不,殿下……呸,主公。” 见齐慎听出自己的话中之意,谢彦章心下大喜,忙嘿嘿一笑,抱拳道: “主公恩德,末将没齿难忘!主公放心,等咱们到了关中,末将一定为您一马当先,陷阵冲锋、斩将夺旗!” “哼哼,希望你小子不是吹牛。” 齐慎自然知道对方有本事,口中却故意道。 … “陛下,这帮沙陀人太难对付了,实在不行,我等不如先退回长安,据城坚守……” 同州梁田陂,反贼中军大营。 大齐国太尉尚让、枢密使李谠等人,因为近日来战事不顺,每次出兵进攻,都被囤兵乾坑的李克用击败,万不得已之下,只能纷纷请求黄巢退兵。 “尚让、李谠所言,实乃妖言惑众,亵渎圣聪!陛下万万不可答应!” 一旁的尚书仆射孟楷闻言,担心黄巢真的会退兵,当即出声反对道: “我大军开拨至此,已经有一个月,到现在连一场大胜都还没有,若是就这样退兵,将士们定然士气大损,届时只怕还没等咱们退回长安,十万大军就要作鸟兽散了!” “那能怎么办,难道你孟楷有本事,能把‘鸦儿军’击败?”尚让闻言,立刻反唇相讥。 李克用部下的士兵,皆穿黑色的甲胄,色同鸦羽,故号称“鸦儿军”。对方“李鸦儿”的绰号,也是由此而得名。 “好了,都给朕住嘴!!” 黄巢仰坐在正中央的交椅上,听着耳畔一众将领激烈的争吵,一时间只感觉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深深了口气,怒视众人,忍不住大喝一声。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帮家伙还不肯精诚团结,竟直接当着自己的面吵成一团。 黄巢心里只觉得无限悲凉。 是不是唐运真的未终,是不是王侯将相真的有种……还是说这么多年来,自己领着麾下几十万弟兄,辗转黄淮两岸、大江南北,将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达官显宦,视作猪狗牛羊、尽数屠戮,全都做错了? 凭什么李唐皇帝,三百年来六出长安,数度弃自己的子民于不顾,仍然能享受四方供奉,坐拥天下九州? 凭什么那些豪门子弟,生下来就是人中龙凤,什么都不做也能盘剥百姓,终身富贵? 凭什么像自己这样饱读经史,文武双全的英雄豪杰,就因为出身不够显赫,只能落得个屡试不第,为世不容的结果? 不,自己没错!错的是老天爷!! 一念至此,黄巢缓缓站起身来,向众将大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传朕的旨意,各将各营,明日点齐麾下所有兵马,全部列阵于野!朕要亲自指挥十万大军,与沙陀李克用,河中王重荣,还有那叛将朱温决战!” “臣等遵旨!” 闻听此言,孟楷喜不自胜,不给旁边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立刻屈伸行礼。 尚让、李谠等人见状,也只好跟着一起遵命。 … “少主,逆贼黄巢的大军,号称有十万之众,如今已离开梁田陂军营,在咱们营地十里外摆下了大阵,还派来使者,邀咱们过去决战!” 乾坑,沙陀军军营。 时年二十七岁的沙陀军首领李国昌之子——李克用,头戴暖耳毡帽,身穿束身皮袄,手里握着半只羊腿,正在营帐内与一众将领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哈哈哈!来得好!” 听到帐外亲兵来报,对方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眯着一只眼睛,开口对周边众将道: “想不到这群草寇,倒也有几分胆色,终于敢与某家决战了!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领着你们麾下的儿郎,随某家出去厮杀一遭!晚上回来,大伙接着痛饮!” “有飞虎子将军,带领我们沙陀健儿冲锋陷阵,谅那区区草寇,何足为惧!” 众将闻言,纷纷举起手中酒碗,大笑着回应道。 “飞虎子将军”,指的也是李克用。 李克用的绰号总共有三个,一个是李鸦儿,因为“鸦儿军”得名。一个是“独眼龙”,因为他天生渺一目,有一只眼睛看不清东西。 最后一个绰号便是“飞虎子”,乃是因为他作战骁勇绝伦、悍不畏死,仿佛凶猛的老虎生出了双翅,故而得此殊名。 … “儿郎们,都随某家一起杀草寇去!” 营帐外,李克用很快换了一身黑色的镔铁明光铠,望着周遭正在向自己聚集而来的沙陀士兵,大声激励道: “杀光了草寇,大唐天子重重有赏,每人赐你们五十头羊!二十匹马!还有一个漂亮姑娘!” “杀!杀!!” 第119章 布阵 正月时节,关中大地仍旧十分寒冷。 天空中阴沉无光、浓云如墨,没多久竟飘起了稀稀落落的细雪。刺骨的北风,刮在面上生疼。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十万余名大齐国精锐士兵,分为前、后、左、中、右,共计五军七阵,以方阵为阵形,正在依次排布。 中军的三个小阵,由黄巢本人亲自坐镇指挥。其余四军,每军各设一个大阵,分别由一名大将统率。 每面大阵,皆以身穿甲胄的弓手、弩手居前,为第一道战线;以手持盾牌的长枪、陌刀的战锋队居次,为第二道战线;以步、骑混合的奇兵队居后,为第三道战线。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三道战线的最后方,还设置了两支以步兵为主的预备队。一旦前线出现减员,逐渐支撑不住,则后方的预备队,立刻上前补充兵力。 除此之外,每个大方阵的左右两翼,都驻守了相当数量的重骑兵和轻骑兵,以及战车、拒马,以保护整个方阵的安全,防止敌军绕后攻击。 如此规模庞大的巨阵,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黄巢麾下的大齐将领们,花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依旧未能完全布置成型。 “呼……想不到草寇居然有这么多?” 距离大齐军阵千余步的一片矮坡上方,被唐廷授予代州刺史之职的李克用,已然率领着自己麾下的三万余名沙陀士兵,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即将展开决战的战场。 李克用并非寻常莽夫,并没有一来就发起进攻,而是站在高地上,向着远处的黄巢大军观望了一阵。 发现对面前军、左军、中军、后军,皆已布置妥当,唯独右军方向,迟迟未能布置成功。 李克用心中大喜,立刻抓住了机会,转头向身后吩咐道: “我儿,为父命你为先锋兵马使,你马上统领五千精骑,给我从左侧杀将过去!速度要快!最好一口气把他们冲垮!” 黄巢大军的右阵,从李克用的方向望去,乃是在左侧。 此刻李克用的身后,正侍奉着一名大汉,高约七尺,头戴虎形兜鍪,身穿唐猊铠甲,胯下骑一匹黄骠马,手中握着一柄长锋铁槊,整体看上去还算身材魁梧、威风凛凛。 只可惜对方双眉低垂,脸色发青,天生一副苦相,第一眼看上去,甚至给人一种病殃殃的感觉。 此人姓安名敬思,沙陀人,时年二十四,只比李克用小两岁,原本在代北打猎为生,后来遇到了李克用,被对方收入麾下。 这安敬思虽然其貌不扬,但作战却极其勇猛,甚至比李克用本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克用对他爱不释手,于是不顾年龄差距,直接将对方收为义子,并赐给他一个后来在史书中震铄千古的名字—— 李存孝。 “孩儿遵命。” 听到李克用的命令,李存孝拱了拱手,低声回应,随后迅速转身退下,开始点选兵马。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贼军阵营。 黄巢派出的斥候军,很快也发现了李克用等人的身影,几名斥候统领急忙来到中军,向黄巢禀报: “启禀陛下,两里开外发现大量沙陀兵马,总数约有三万多人,正在一片矮坡上停驻观望。” 黄巢闻言,眉头不由得紧皱。他完全没想到沙陀兵会来得这么快,忙开口询问道:“朕的十万大军,可全都布置好了么?” 十万兵马,规模实在太过庞大,黄巢身处中军,周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士兵,根本看不到其他几个方阵的状况,只能通过斥候来掌握全军的动态。 听到黄巢询问,几个斥候统领忙如实回复道:“陛下,咱们其他几面大军都已布置成型,只有右军的功臣军使林言,尚未布好军阵。” “什么……这个没用的东西,朕非宰了他不可!” 听到李克用的兵马已经杀到,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军阵没有成型,黄巢大怒,气得拔出宝剑,左顾右盼了片刻,不知道要杀谁。 深深吸了口冷气,对方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吩咐众斥候道:“派人去催促林言,朕再给他半个时辰的工夫,倘若军阵还是不能布成,定斩不饶!” “遵旨!” 黄巢这边肯给右军林言时间,沙陀那边,李克用却不肯给对方任何机会。 “呜——呜——” 随着几声低沉的号角声,划过同样沉闷的天空,沙陀军行营先锋使李存孝,率领着麾下五千精锐,已然冲下矮坡,向着不远处黄巢的右军冲去。 这些沙陀士兵,清一色皆是骑兵,人人头缠狐尾、颈系狼牙,身上穿着黑色的铁甲。 远而望之,仿佛乌云卷地、撼天而来,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大齐军右军方向,功臣军使林言,直到此时仍旧没能将自己的军阵布置妥当。 大齐国苟延残喘到如今,无数将领战死,朱温、李祥、费全古相继叛变,黄巢的手下已经没有多少值得信任的将领了,这林言因为是黄巢本人的亲外甥,这才被对方安排到右军,替中军做屏障。 “鸦儿军杀来了,鸦儿军杀来了!” 眼看李存孝五千铁骑杀至,两军尚未接仗,林言麾下的士兵便开始恐慌起来。毕竟大伙都做过大唐治下的子民,沙陀兵的威名,众人皆是有所耳闻的。 “不要慌!督战队,把乱嚷的人给我斩首示众!” 听到部下有人骚动,林言气急败坏,当即命令督战队,将临阵怯懦者抓出来处决。 林言虽然个人能力有限,但他心中也清楚,今日梁田陂这场大战,关系着整个大齐国的生死存亡,倘若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全军溃败,舅舅黄巢事后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启禀军使大人,我军大阵已经成型!”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就在李存孝的兵马即将杀到的前一刻,林言统领的右军军阵,总算全部布置完成。 “呼……太好了,大阵既成,看来本将军无须惧怕沙陀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林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的他完全预想不到,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第120章 大战 “杀!” 沙陀军这边,李存孝手掣长槊,一马当先,率领麾下五千铁骑,很快杀到了大齐军右军阵外。 发现对面军阵已成,三道战线横在自己面前,李存孝冷哼一声,并未停止进攻步伐,继续领兵冲锋。 对方麾下这五千沙陀铁骑,乃是李克用三万沙陀军里最精锐的一支兵马,人人身经百战、悍勇非常。身上穿的盔甲,为精钢打造的冷锻甲,手里用的弯刀、铁锤、长槊,胯下骑的披甲战马,亦无一不经过精挑细选。 于是乎两军接阵,只一个照面的工夫,林言右军的第一道战线,便被沙陀兵彻底冲垮。 “战锋队!快,快上!” 发现前排的披甲带刀的弓弩手,居然连片刻时间都没撑住,正在观战的林言,一时间目瞪口呆。 对方自追随黄巢起兵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攻势,心慌意乱之下,急忙命令后方的战锋队上前支援。 这林言实在不会打仗。 此时此刻,倘若他命令战锋队原地不动,以刀盾手居前,长枪兵居后,列阵如墙,说不定还能发挥长枪的优势,暂时抵御住沙陀人的进攻。 可对方偏偏选择了让战锋队出阵。 战锋队基本由步兵构成,步兵出阵,往往意味着阵型很难维持,极易被骑兵冲散。 “呵。” 果不其然,发现林言命令战锋队出动,已经将对方第一道战线碾碎的李存孝,冷笑两声,立刻集中兵力,继续向前冲锋。 平心而论,黄巢交给林言指挥的右军兵马,总数约有两万,整体实力其实并不弱,可以说全都是大齐军的精锐。 然而说是精锐,那也得看跟谁比。 若是相较于大唐其他藩镇的官兵,这帮人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称号。然而跟沙陀李存孝统率的五千铁骑相比,就实在跟老弱病残没什么两样了。 “挡我者死!” 李存孝手执长锋马槊,带着十数铁骑,亲自冲锋在沙陀士兵最前方,仿佛一尊活杀神。所有敢当其前者,无不被他手中马槊贯喉而过,捅成对穿。 只片刻时间,对方便接连刺死了三四十人。 “杀!杀!杀!!” 眼看自家主将如此锐不可当,跟在李存孝身后的五千铁骑,士气顿时飙升,人人纵马前冲、奋勇争先,以一种风卷残云的姿态,顷刻间便将林言布置的第二道战线摧毁殆尽。 紧接着,一部分沙陀铁骑留在原地,进攻林言布置在两侧的骑兵,另一部分铁骑则在李存孝的统领下,仿佛洪水猛兽,向着大齐军的第三道战线吞噬而去。 “这,这真的是人吗……” 大齐军军阵后方,身为统帅的林言,此时整个人已经傻了。对方双目大睁,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李存孝一行人将自己的军阵击垮。 过了好半晌,这林言才如梦初醒,赶忙让斥候到中军禀报,请求黄巢派人来支援自己。 “启禀陛下,林言将军命我等前来求援,咱们的右军正在被沙陀人猛攻,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请陛下立刻发兵救援。” “什么!右军撑不住了?” 黄巢身在中军,看不到前线的战况,听到林言这么快就要被击垮,心下大惊,急忙向前来报信的人询问: “其他几军如何了,对面的沙陀兵可全都出动了么?” “启禀陛下,对面只来了一支骑兵,大约有五六千人,正在猛攻咱们右军。其他几军的将军,没有收到您的命令,并无一人过来救援。” “沙陀人这是想做什么……” 黄巢听到这里,心中只觉得奇怪,闭目沉思片刻,他很快明白了对面李克用的打算。 看样子,那李克用企图依靠五千骑兵,以自己的右军为突破口,发动强攻,吸引周边其他军阵救援,以期搅乱自己的十万大军。 倘若自己上当,命周边军阵救援林言,那便是自乱阵脚,李克用必然会抓住这个战机,全面进攻。 “传令其他三面军阵将领,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想通了这一层,黄巢迅速睁开眼,继续下令道:“让中军孟楷、彭攒,统领一万兵马,马上到右军救援林言,不得有误!” 黄巢先前之所以要在中军内布置三个小方阵,为的就是等前、后、左、右,四个大方阵,哪一边抵挡不住敌军进攻的时候,能够快速出兵支援。 事实证明,这个安排是有先见之明的。 … “啧啧……这伙草寇,能把大唐闹成这个样子,也算他们有几分本事。” 矮坡对面,李克用骑在马上,遮眉远望。发现黄巢反应迅速,已派出一万兵马支援右军林言,忍不住出言称赞。 听到李克用夸赞敌军,对方身后,时年十六岁的义儿都亲兵什将李嗣源,连忙拍马上前,主动请命道: “义父,孩儿愿统领义儿都兵马,下去支援存孝兄弟!” 李存孝时年二十五,这李嗣源只有十六岁,按道理李嗣源应该称呼李存孝为兄。 只不过,由于李嗣源是李克用收的第一个义子,论资排辈,反而在李存孝之上,所以对方从来都是以李存孝的兄长自居。 “不必。” 听到李嗣源的请命出击,李克用摇了摇头,笑着道:“不过区区数万贼人,存孝五千铁骑,足以应对。咱们就在这里养精蓄锐,且看他如何破阵!” 李克用之所以对李存孝如此自信,实在是因为对方的本事太过离奇了。 当年李克用在代州飞狐县募兵,第一次遇到李存孝时,见对方身高不过七尺,天生一张青面,满脸苦相,原以为此人平平无奇。 直到后来的某天在军营中,亲眼目睹李存孝只用三拳,便将一匹发疯失控的战马打得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李克用顿时惊为天人,立刻将对方提拔到身边,委以重任。 自此之后,沙陀大军每次出征,李克用都会让李存孝率领数千铁骑,做自己的开路先锋。 而对方的表现,也从来没有让李克用失望过。每次都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打得来犯之敌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第121章 包围 战局的发展,一如李克用所料。 发现黄巢派遣孟楷、彭攒,统率一万兵马支援林言,李存孝非但毫无畏惧,反而指挥着身后五千沙陀铁骑,越战越勇。 这五千沙陀兵,人人身手矫健、技艺不凡,身上各自携带着长槊、弯刀、铁锤,角弓,以及箭簇,不但装备非常精良,整体战术亦十分出色。 众人以百骑为一小队,由一名队长统领,凭着身上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从小训练的高超骑术,不断骚扰着对面的大齐军。 一旦发现有落单的敌军单位,沙陀骑兵小队便会在队长的统领下,迅速疾驰而上,用长槊、弯刀和铁锤,快速解决对方。 等到敌军其他单位开始向这边聚集,众人又会立刻拨马后撤,退出一段距离后,用随身携带的弓箭,进行远程打击。 如此来来回回,反复厮杀,李存孝仅仅凭着五千人的兵力,硬是将眼前的三万多大齐士兵,杀得血流成河、阵型大乱。 大齐国的将领士卒们,习惯了和唐朝藩镇官兵们列阵对战,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打法,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没过多久,从指挥官孟楷、彭攒,林言,到各营的什将、队正、普通士兵,便全都被沙陀人这套战术打懵了。 “孟将军,这该如何是好啊?” 林言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求助似地望着不远处的孟楷,语气低沉道: “事已至此,我看不如让人到中军,请陛下再派些兵马过来支援吧?” 孟楷闻听此言,心中犹豫不决。 自己是主公黄巢最倚重、最信任的将领,方才和彭攒带来的那一万兵马,也是大齐国精锐中的精锐。 现在自己统领三万多精锐战兵,面对五千名敌人,居然连半个时辰也抵挡不住,若是传扬出去了,今后自己还有什么颜面继续担任大齐国的尚书仆射。 “可恨,可恨!” 想到这里,孟楷心中怒不可遏。谁知他暴怒之下,突然间灵光一闪。 沙陀人靠着五千骑兵,反复冲阵,把自己这边杀得溃不成军,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干脆也和对方一样,把骑兵全部集中起来,以骑兵对抗骑兵? 一念至此,孟楷顿觉此法可行,立刻扯开嗓子,对林言高声道:“林军使,传令下去,让两翼的骑兵,全都撤退到我这里来!快!!” “好,好……” 林言虽不知孟楷意欲何为,但如今形势危急,他也来不及多想,只得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 此时大齐国右军的三万士兵中,至少有八千左右的骑兵,分散在军阵周边。其中的两千人已被沙陀人击散,剩下六千多人,在林言金鼓战旗的指挥下,且战且退,渐渐聚集到了孟楷的身边,统一归对方指挥。 “弟兄们,咱们都是汉家男儿,何惧沙陀胡虏?都给我杀!!” 眼看身畔骑兵陆续聚集,孟楷精神一振,当即挥起手中斩马大刀,亲自统率众人,主动向着前方的李存孝发起进攻。 “哼,与我们沙陀人比马战?” 对面的李存孝抬头观望,见孟楷麾下的骑兵,队形杂乱分散,明显不懂骑兵的用兵之道,心中嗤之以鼻。立刻统率五千铁骑,迎着对方杀去。 然而这一次,李存孝却是低估孟楷了。 孟楷所辖的六千名大齐骑兵,虽说马上功夫不如沙陀骑兵矫健,然而他们身穿的铠甲,手里握的刀槊,完全不比沙陀人逊色,作战意志亦非常坚定—— 毕竟都是黄巢手下最精锐的战兵,众人激战了这么久,哪怕死伤惨重,数次被敌军杀穿战线,却依旧没有出现溃退逃跑的现象。 这样的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比绝大多数藩镇士兵要强了。 “弟兄们,咱们不能退,咱们的家眷都在长安等着咱们!” “不要怕,沙陀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给我杀光他们!” “杀!杀啊!” 孟楷身先士卒,手持斩马大刀疯狂挥砍。 在他的豪言激励下,六千余名大齐骑兵,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纷纷纵马前冲,不要命地向着沙陀人奋力厮杀。 最终以血肉之躯,奇迹般地挡住了李存孝的攻势。 尽管整个过程无比惨烈,许多大齐骑兵还没等冲到沙陀人的近前,就被对方用弓箭射穿喉咙而死,但众人如此飞蛾扑火的举动,还是给后方已经被击溃的大齐国步兵,重新争取了整兵再战的时间。 “弟兄们,就是现在,冲!!” 眼看孟楷率领八千骑兵,已从正面挡住沙陀人的进攻,大齐国中军兵马使彭攒、功臣军使林言,立刻抓住机会,将周边步兵尽数聚拢。 随后二人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分别向对面的沙陀兵发起袭击,准备配合孟楷,将李存孝包围起来,三面夹攻。 说起来,这种以骑兵为正兵,拖住敌方主力,随后以步兵为奇兵,迅速从两翼包抄的战法,并非几人的首创。 当初刘知俊在华阴城外便用过一次,打得李唐宾毫无招架之力。后来齐慎和葛从周,在兖州的独山山脚,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将天平军和平卢军击败。 如今在这同州梁田陂,居然又出现了一样的战法。 … “存孝有危险。” 发现齐军正在三面围攻李存孝,战场后方的矮坡上,已经观战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李克用,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一变。 对方随即转过身,向身后的李嗣源吩咐道: “嗣源,你马上与嗣昭、嗣本、嗣恩,各率一千骑兵,过去支援存孝!动作要快!” 李克用口中的李嗣昭、李嗣本,李嗣恩,和李嗣源一样,都是对方这些年来收养的义子,年纪普遍都在十六七岁间,个个身手矫健、作战勇猛。 “嗣源遵命!!” 听到李克用的命令,早就跃跃欲试的李嗣源,立刻抱拳退下,随即招呼自己的三位义弟,各自统领一千兵马,向着矮坡下方的战场,狂奔而去。 沙陀人不论老幼,大多生性好战。 第122章 神力 “找死!”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陷入了三面包围,麾下原本占尽上风的五千铁骑,也开始陆续有人被击杀。 李存孝原本下垂的双眉,忽然倒竖起来,乌青的面庞写满怒容,口中怒喝一声,当即操起手中马槊,主动向周边齐军杀去。 对方不但武艺极高,反应也比常人快得多,任何企图与他交手的齐军士兵,刚一照面,手中兵器还来不及挥动,人已被他一槊刺死。 杀得兴起,李存孝干脆扔掉马槊,从腰后取出一对毕燕朝天挝,纵马前冲的同时,望着面前的齐军挥舞如风,左右锤击。 挝乃是一种长约三尺、形似鹰爪的钝器,既可当作铁锤锤击敌人,也可直接抓破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随着李存孝冲锋而过,挡在他面前的齐军士兵,无论骑兵步兵,通通如秋风扫落叶般,被他一一击倒——有的喉管被抓破,有的头颅被拍扁,死状各异、惨不忍睹。 “胡儿休狂!!” 眼见李存孝宛如魔王出世,一个人便杀死了自己四五十名士兵,正在指挥骑兵进攻的孟楷,顿时又惊又怒。 举目望去,发现李存孝个子中等、面色青黑,整个人平平无奇,孟楷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轻慢,立刻手持斩马刀,驱赶坐骑向前驰骋,准备与对方赌斗。 “吃你孟爷爷一刀!!” 孟楷的速度很快,倏忽间已来到李存孝跟前,二话不说,举起手中大刀便向对方头颅斩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来势汹汹,眼看刀刃离李存孝的脑袋越来越近,孟楷心中已经想象着待会儿切开对方脖颈后,血花喷涌如泉的景象。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李存孝抬眼瞥去,见孟楷的大刀朝自己劈来,既不躲,也不闪,迅速架起手中兵器,不但生生挡住了孟楷的致命一击,甚至还将对方大刀的刀口崩缺了一块。 “草寇,你尽力了。” 李存孝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嘲笑,一只手突然扔掉兵器,死死抓住孟楷的刀柄,随后开始慢慢发力。 孟楷大吃一惊,感觉手中大刀正在被向前拖拽,急忙用力往回拉。 却不想李存孝天生神力,低头闷哼一声,竟直接将对面的孟楷,连人带马,一整个儿掀翻在地。 “槊来!” 发现孟楷倒地,李存孝纵马退出一段距离,从身后一名沙陀骑兵手中,取过马槊,接着挺槊前冲,准备了结孟楷的性命。 “孟将军有难,保护孟将军!” 幸好孟楷周边的齐军骑兵,发现自家主帅落马,纷纷向这边靠拢,各自手举兵器挡在李存孝身前,孟楷这才捡回一条性命,重新翻身上马,迅速向后逃跑。 “莫走!!” 李存孝手持马槊,左突右驰,很快将挡在面前的齐军一一刺死。举头望见孟楷已逃出一段距离,当即从腰后取出一张两石力的骑弓,搭弦上箭,望着对方的后背一箭射去。 那孟楷隐约听到耳后传来破空声,下意识地偏身躲避,却还是被箭矢透过盔甲缝隙,射中了半边胳膊,一时间血流如注。 却也只能忍痛继续逃跑。 “快撤吧,胡人太凶,咱们打不过。” 孟楷是黄巢麾下第一猛将,对方受伤落败,对齐军士兵造成的影响极大。 发现孟楷逃窜,四周本就渐渐抵挡不住的齐军士兵,再也没有留下来奋力一搏的勇气,不顾督战队的阻拦,犹如海水退潮一般,开始不断向后撤退。 “顶住,都给我顶住!” 眼看士兵们士气崩溃、战意全无,中军兵马使彭攒,急忙大声呼喝,企图约束正在逃跑的众人。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齐军濒临溃败之际,沙陀军将领李嗣源、李嗣昭,李嗣恩、李嗣本四人,奉义父李克用之命,这时已各率一千骑兵,杀到战场。 有这帮人加入战场,沙陀军声威愈振,立刻向齐军发起冲锋。 “草寇,死来!” 李嗣源头戴顿项兜鍪,身披细鳞札甲,手持双刃铁戟,身骑骏马,率先突入敌阵。只兜头一劈,便将对面的彭攒斩于马下。 周边的齐军见状,再也支撑不住,一时间兵败如山倒。 “什么?孟楷败了,彭攒死了?” 另一侧,正在指挥步兵的齐国功臣军使林言,听到孟楷负伤、彭攒身亡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带着残余的兵力,向后撤退。 大齐国的右军军阵,旋即被沙陀骑兵冲垮。 … 右军方阵崩溃,对十万齐军造成的影响无疑是致命的。 沙陀骑兵在击溃右军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迅速集中兵力,不断向齐军中军所在的方向深入。 负责指挥前军方阵的齐国太尉尚让,以及负责指挥后军方阵的枢密使李谠见状,担心黄巢安危,急忙从本阵后方,抽出两支五千人左右的预备队,试图将李存孝、李嗣源等人拦截下来,不让他们靠近黄巢。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沙陀骑兵先前虽然战死了不少,但总数仍然超过七千,尚让、李谠的一万预备队,大部分皆是步兵,如何挡得住这么多骑兵进攻。 没过多久,这一万齐军士兵,便被李存孝、李嗣源一行人杀得大败而逃。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黄巢的中军原本有三万人,先前交给孟楷了一万人,如今还有两万,分别由黄巢的弟弟黄揆和黄邺统领。 察觉到沙陀数千铁骑,正在直奔中军而来,黄揆、黄邺二人,急忙统兵迎战。 “怎么回事……孟楷何在,林言何在?沙陀兵是怎么杀到朕面前的?” 此刻的黄巢已然被沙陀人的恐怖战力吓坏了,脸色苍白地骑在马上,望着左右,自言自语道。 然而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黄巢在那边,杀过去!” 沙陀这边,李存孝手持铁槊,骑着黄骠马,依旧一骑当先,冲杀在人群最前方。 举头望去,瞥见黄巢的中军大纛近在咫尺,对方心中大喜,愈发奋力战斗,顷刻间杀死敌军无数。 “都给我冲!!” 另一侧,李嗣源、李嗣昭等人同样不甘落后,你争我赶,纷纷率兵向着黄巢所在的方向杀来。 第123章 败北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发现身为皇帝的黄巢有难,大齐国这边,前军的尚让,后军的李谠,左军的王璠等人,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置本阵于不顾,立刻调集兵马回援中军,企图将李存孝、李嗣昭等人统领的七千沙陀兵围困起来,不让对方继续深入。 殊不知,这一切全都被矮坡对面的李克用看在眼中。 “哈哈哈,贼军阵容已乱,必败也!” 眼看黄巢十万大齐军,被自己沙陀军七千铁骑杀得晕头转向,李克用不再迟疑,立刻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沙陀健儿,随某家诛杀逆贼黄巢!” “杀啊!!!” 随着李克用一声令下,两万余名沙陀大军,口中大声呼喊着,仿佛狼群奔腾、猛虎下山,铺天盖地的望着矮坡下方,席卷而去,很快便冲进了大齐国军阵。 十万余名齐军士兵,此时因为李存孝、李嗣昭等人的攻击,从内到外,全部乱作一团,自己内部都快要炸营了,哪里还能承受得住李克用的强烈攻击。 不到半个时辰,黄巢苦心布置的五军七阵,十万大军,便被沙陀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天崩地拆。 数以万计的齐军,如同斩瓜切菜一般惨遭屠戮、人马扑地,士兵们流出的鲜血,几乎要汇成一条红色的溪流。 “陛下,快逃吧,我军已经败了!” 形势危急,黄揆、黄邺二人,急忙各率亲兵,拱卫在大哥黄巢身边,声音急切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朕的十万兵马……就这样完了?” 望着周边不断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听着耳畔将士们痛苦的哀嚎,黄巢一时间只觉头晕耳鸣、天旋地转,差点没从马背上一头栽倒。 见黄巢还在迟疑,始终不肯下令撤退,黄揆与黄邺无奈,只得自作主张,趁着沙陀兵尚未杀到,迅速拥着对方,扔下身后的十万大军,向着长安的方向狼狈奔逃。 长安那边,大齐国还有十来万兵马,只要几人能成功回到那里,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抓住黄巢,别让他跑了!” “活捉黄巢!!” 发现黄巢正在逃窜,李嗣源、李嗣昭、李嗣本、李嗣恩兄弟四人,立刻挥兵追撵。 幸亏此时战场上人马杂乱,黄揆黄邺两兄弟跑得也快。为了逃命,二人连身上的铠甲和兵器也不要了,全部扔在地上,轻装简行,拥着大哥黄巢没命地狂奔。 黄巢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 一场大战,从清晨持续到傍晚。 苍凉的落日下,残损的刀剑、战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满是白雪的道路两旁,残肢、断臂,人和马匹的尸体,随处可见,说不尽地惨烈。 此战,代州刺史李克用,以三万铁骑大破黄巢十万精兵,歼敌两万,俘敌六万,名震天下! … 河阳军,节度使衙署。 “什么,黄巢大败,退回长安了?” 齐慎与王彦章领着一万兵马,行了半个月的路程,刚走到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地盘,受到对方的热情款待,正准备停下来休息几日。 这时却突然收到同州刘知俊传来的消息,得知李克用于五日之前,击败了黄巢十万大军的事。 目前沙陀兵正在同州乾坑一带休整,打扫战场,看样子不日就要南下攻打长安。 先前一直龟缩在同州冯翊和朝邑的王重荣、朱温二人,在听说黄巢大败后,也开始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刘知俊的意思,是希望齐慎能允许自己跟随李克用、王重荣、朱温等人,一起向南进攻,免得错过了收复长安的机会。 “你们回去告诉刘知俊,孤同意他的请求,让他自己见机行事,不必等我。” 军营下,收到消息的齐慎,稍作犹豫后,立刻向前来对报信的人道。 王彦章不解道:“主公,咱们都到河阳了,马上就能到河中,为何不让刘将军等几天,与咱们一起会师?” “谁说孤要去同州的?”齐慎摇了摇头道:“孤要带兵去华州,与张居言他们会合。” “为何如此啊?”王彦章挠了挠脑袋,有些想不明白。 齐慎笑着道:“黄巢兵败梁田陂,你觉得长安他还守得住几天?不想也知道,这帮家伙,马上就要从关中离开了。” “啊,主公的意思是说,对方会从华州撤退?”王彦章惊讶道。 齐慎摇头道:“不一定,也许会从别的什么地方,但是从华州方向出关中,路程是最近的。所以孤必须去华州,把黄巢的人堵住。” “主公,你说万一贼寇被咱们堵住了,没办法从华州经过,到时候他们又会从什么方向逃走呢?”王彦章追问道。 “蓝田关。”齐慎语气肯定道:“这帮人一定会出蓝田,然后入商州,攻邓州、许州……” “啊?”王彦章挠了挠腮帮,脱口而出道:“那咱们为何不去那里堵截对方?” “堵截,拿什么堵截。”齐慎摇头道:“贼军虽然在梁田陂败了,不过我估计那黄巢留在长安的兵马,至少还有十万。” “黄巢等人败亡是迟早的事,没必要在一群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兵力。咱们守好潼关,别让对方从这里经过。等他们出了蓝田关,各路藩镇开始追杀他们的时候,咱们跟在其他人背后捡便宜就是了。” 历史上,黄巢出长安以后,一直是李克用、朱温等人在追击黄巢,其他藩镇大多跟在两人身后。 齐慎出于保存实力的目的,自然不愿意与黄巢直接决战。虽说现在的他,拼拼凑凑,也能弄出七八万大军了,但是把实力损耗在这件事上,明显不太理智。 “末将明白了。” 听了齐慎的话,王彦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决策既定,齐慎也不耽误时间。 收到刘知俊来信的第二天,他便与王彦章带着一万名大军,出河阳军,过河中府,随后走风陵渡跨越黄河,向着华州的方向一路行进。 数日后便到达潼关。 第124章 宗亲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到达潼关没几日,齐慎和王彦章紧接着便来到华阴县城,见到了留守华州的张居言。 张居言并不知道敬翔给齐慎提的建议,见齐慎回来了,忍不住热泪盈眶。一开口,还是管齐慎叫公子。 一旁的王彦章见状,忙提醒对方道:“张将军,如今该叫殿下,或者主公了。” 张居言愣了愣,旋即改口道:“对对,上下尊卑之礼,岂可废焉,我等臣下,确实应该以主公相称。” 齐慎笑着摇头道:“不知者无罪,何况你也是叫习惯了。对了,张归霸、霍存那两兄弟呢?” “他俩啊,听说黄巢在梁田陂战败,知道贼军长安南侧的兵力空虚,已经发兵去攻打渭南城了。” 张居言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喜事,忙笑着对齐慎道:“主公,如今黄巢兵势日蹇,刚刚又在同州大败,许多贼军将领见势不妙,纷纷带兵脱离对方,来到华州来归顺我们,其中就有张归霸的两个兄弟,张归厚和张归弁。” “张氏两兄弟,趁黄巢主力不在,各自率领两千精骑,出临潼,过渭南,如今已和张归霸、霍存的兵马会合,正在渭南城外驻扎,主公将来有空可以接见二人,末将建议授予他们一官半职,以安人心。” 张归厚、张归弁两兄弟,与大哥张归霸一样,都是在五代史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论武艺,论功绩,并不比张归霸差多少。 “好,太好了!” 得知自己麾下又添两员虎将,齐慎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当即开口道: “待会儿孤便让书记官取两张空白告身来,写上张归厚、张归弁的名字,授予两人行营兵马副使的职务,让他们暂时跟在张归霸和霍存身边,将来有机会再格外擢用。” 所谓告身,相当于朝廷授予官员的职位凭证,原本是需要地方大员上奏,经中书省拟定,皇帝本人用印,才能算数。 不过大唐末年,皇帝的权威已经扫地,各地藩镇节度使提拔自己的手下,已不再事先上奏朝廷,只需准备好空白告身,填上需要授予官职者的名字,将来找机会送到朝廷走个程序即可。 “主公如此虚怀若谷、重视贤才,王图霸业,指日可兴也!” 见齐慎二话不说,便直接将张氏兄弟升为兵马副使,张居言半是恭维,半是由衷称赞道。 “好了,好了,少跟我来这套。” 齐慎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忽然有种感觉,自从这帮武将改称自己为“殿下”和“主公”之后,好像自己和他们的距离,无形中便拉远了许多。 这帮曾经跟自己谈笑风生的武夫,如今在跟自己谈话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拍自己的马屁,或者说些悦耳动听的话,以免哪里冒犯到自己。 齐慎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 时间来到了中和三年的二月。 代州刺史李克用,由于先前梁田陂一战,战功卓着,被唐僖宗李儇亲自下诏褒奖,赏赐金银玉帛无数。 为了激励李克用继续追剿黄巢,李儇在众臣的建议下,答应李克用,只要对方能替朝廷光复长安,击杀贼寇,到事成之后,朝廷立刻敕封他为河东节度使。 等于说,唐廷准备将河中军以北,昭义军以西的仪州、汾州、沁州、石州、太原府、岚州、忻州、代州,共计七州一府三十九县,当作平叛的酬劳,全部赏赐给这群沙陀人。 这已经相当于后世山西省的三分之一了。 听到皇帝给自己准备了如此厚重的礼物,目前官职还只是个刺史的李克用,心中自然狂喜,对大唐朝廷各种感恩戴德。 于是三万沙陀兵,只在乾坑短暂地休整了几日,便被李克用统统领着拔营南下,由乾坑进入到华州下邽县。 下邽县驻原本扎着数千名大齐守军,听到李克用来了,吓得屁滚尿流,竟不做抵抗,便直接开城投降。 李克用兵不血刃地收复了下邽,为了激励士气,于是让部下入城烧杀抢掠了一日。接着不做任何停留,继续统兵向南,很快到达了渭南城。 此时的渭南城,已被齐慎麾下的张归霸、霍存等人攻占了。因此沙陀兵到来后,一开始并没有发生什么战斗。 只是好景不长,这帮沙陀人很快便和驻守城池的齐家军产生了摩擦。 “启禀少主,城里那帮官兵说,只准咱们在城外驻扎,不准咱们入城。” “什么!某家为大唐披肝沥胆、冲锋陷阵,杀死数万贼兵,如今打算进城暂歇片刻,这帮鸟官兵,竟不准某家入城?” 原来,李克用率兵到达渭南城后,立刻便派遣使者入城,通知城内的张归霸和霍存,让二人打开城门,放自己的三万沙陀兵进城休整。 但是由于李克用派出的使者,言辞嚣张、态度傲慢,再加上沙陀兵先前在下邽城里抢掠百姓的事,张归霸和霍存已经有所耳闻,因此二人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请求。随后更是将四面城门紧闭,并加强了城头士兵的守卫和巡逻。 城外的三万沙陀大军不得已,只得在渭南城下就地扎营。 “岂有此理!感化军是谁人在执掌,好大的胆子,连某家的面子也敢不给么?” 城外军营。 得知此事的李克用,顿时怒不可遏。若不是考虑到自己还要继续替唐廷征讨黄巢,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对方差点没让人把渭南城围起来进攻。 “回义父的话,感化军节度使名叫齐慎,此人的年纪,与存孝兄弟差不多。” 听到李克用询问,对方身后的李嗣源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孩儿听说,此人当初因为收复华州有功,已被大唐皇帝封为彭城郡王。” “什么,郡王?” 李克用闻言,心中越发不舒服,脸色难看道:“此人不过是收复了华州,便被皇帝敕封为王,某家这次若是能替朝廷光复长安,怎么也得封我个亲王做做吧?” 话说李克用与其父李国昌,原本都不姓李,而是姓朱邪,这是一个沙陀姓氏。李国昌原名朱邪赤心,李克用原名朱邪克用。 唐懿宗咸通九年,淮南爆发庞勋起义,当时李国昌率沙陀兵前往镇压,立下大功,被唐懿宗赐以李姓,写入宗谱,认在郑王一系。 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克用是名副其实的皇室宗亲,唐廷就算真的封他为亲王,也并无不妥。 第125章 忧虑 “这位就是‘飞虎子’将军李克用,李大人吗?久仰,久仰,小王齐慎,忝任感化军节度使,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得知李克用的沙陀兵已经来到渭南城下,还跟自己人起了冲突。齐慎立刻带着张居言、王彦章、李祥、费全古等人,领大军四万,进驻渭南城。 渭南城里,张归霸、霍存二人,加上新归顺起身的张归厚、张归弁,一共有三万六千大军,加上齐慎带来的兵马,总数就是七万六千。 这么多人马的到来,一下子就把小小的渭南城挤满了。 考虑到接下来进攻长安,还得以李克用的三万兵马为先导,况且沙陀人本身也不好招惹,不宜将其树立为敌。 齐慎于是带兵出城会见了李克用,开口与对方说话时的言辞语气,尽量和颜悦色。 “唔,你就是感化军节度使齐慎?” 李克用是个直性子,原本和齐慎的人有些龃龉,如今见齐慎如此客气,先前的误会很快便释然了。 举目将齐慎打量了一遍,对方忍不住点头道:“你也算是个英雄,年纪和我差不多,竟能被天子封为郡王。不过某家从来不输于人,等着看吧,将来我李克用的爵位,绝不会在你之下。” “‘飞虎子’三万鸦儿军,大破反贼十万精兵的事,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齐慎笑着回道:“凭李大人的本事,将来封王建国,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哈哈哈,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总喜欢拣些好听的话说,不过某家恰也爱听。”李克用大笑几声,与齐慎的关系算是彻底缓和了。 “先前是手下几个武弁不懂待客之道,李大人若不嫌弃,今日你我不妨到城内把酒言欢,小叙片刻?” 齐慎见状,于是也不再提防李克用,当即命人打开城门,准备将三万沙陀兵迎进城内。 然而这回,李克用却主动拒绝了。 “不必了,我们沙陀男人生性粗野,无拘无束惯了,万一进城见了百姓的财货,还有那模样俊俏的女子,动手争抢,某家面子上须不好看。” “既然如此,那还是等长安光复,你我再开怀畅饮吧。” “哈哈,正该如此!” … 就在李克用南下渭南城不久,一直跟在沙陀军身后的王重荣、朱温二人,也各自提领着数万兵马,来到了这里。 与二人同来的,还有先前一直被齐慎留在同州蒲津关的部将刘知俊。 渭南城外。 “末将拜见主公,恭喜主公在兖州取得大捷!” 齐慎先前击败天平军和平卢军的事,刘知俊在同州时便已听闻。 实际上,齐慎的所有一举一动,刘知俊都在悄悄关注着,甚至连敬翔先前给齐慎的提议他都听说了。 正因如此,如今与齐慎见面,对方才会直接开口称呼齐慎为主公。 “希贤将军免礼。” 希贤是刘知俊的表字。 齐慎一面命人将刘知俊扶起,一面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希贤将军,你在同州这些日子,可曾亲眼目睹过鸦儿军与黄巢交战?” “那帮沙陀兵都是如何打仗的,是不是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骁勇绝伦,难以抵挡?” 说实话,如今的齐慎,手里已经握有大半个山东的土地,西边的中原他也势在必得。 放眼天下,朱温势力羸弱,不足为惧,王重荣年事已高,没多少年可活,秦宗权、杨行密等人也都还没有壮大。 如今齐慎最忌讳的枭雄,便只有李克用一人。 虽说暂时不愿和李克用发生冲突,但是齐慎心中比谁都清楚,只要自己志在天下,那么将来就免不了会有和对方交手的一天。 所以他心中对沙陀人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其实非常在意。 听到齐慎询问,刘知俊沉思了片刻,如实道:“主公,那日梁田陂大战,属下虽没有亲临现场,但也派去了许多斥候观战,对于鸦儿军的战法,还是大概知道些的。” “鸦儿军的战术,起初先是以数百游骑,射箭骚扰敌阵,一旦敌阵出现松动,立刻以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重骑,发起猛攻,直接冲进阵中奋力厮杀。” “待这支重骑搅乱敌军阵型后,则继续派遣数千骑兵,一轮接一轮,轮流冲阵,不给敌军任何喘息之机,直到将敌军阵营彻底冲垮,后方大军便全体压阵,发起总攻。” “嘶……”齐慎闻言,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怎么有点像后世蒙古人的打法。” 蒙古人作战,一开始也会使用游骑兵骚扰敌阵,由于背靠草原,不缺马,所以对方的无论是游骑兵还是重骑兵数量,都要比唐末这帮沙陀人多得多。 通常情况下,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在遭到游骑兵密集箭雨的连续打击后,阵型很容易发生混乱。你射箭还击吧,人家全都骑着马,随时可以控制距离,来回骚扰你。 一旦中原士兵的战阵开始混乱,蒙古人便会派出一支精锐重骑兵,朝着敌方军阵猛烈冲击。 但是与唐末的沙陀人有所不同。 蒙古人在派出精锐骑兵冲击敌阵的同时,后方的其他骑兵,并不会留在原地观望,而是会迅速迂回到敌军军阵的四面八方,同时发起冲锋,多点进攻,直到将敌军冲垮。 没办法,两者的条件和文化不一样。 沙陀人主要活动在山西以北,那里虽是边塞,有许多产马地,马匹并不缺乏,但远没有后来漠北的蒙古人那么多。 沙陀人确实拥有大量骑兵,但步兵的数量同样不低,比如这次李克用的三万兵马,号称都是铁骑,其实有一万多人是步兵。而早期的蒙古人,骑兵占据了绝对的主流,基本没什么步兵。 再者,沙陀人由于长期入关,帮助唐朝平叛,其实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汉化,不但学会了耕种和定居,甚至身上的装备,手里的刀枪,都和大唐其他藩镇官兵用的一样。 对方所用的战略战术,注定会和纯游牧出身的蒙古有所不同。 沙陀更像是一种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结合的民族。 第126章 接见 “希贤将军,如果换做你是黄巢,让你亲自指挥十万大军,你有把握能挡得住李克用吗?” 沉默了片刻,齐慎突然开口问刘知俊。 刘知俊眉头微皱,摇头道:“如果是末将,绝不会选择在平原地带与沙陀人野战,那分明是在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焉有不败之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野战的话,你也没有把握能赢?”齐慎偏过脸来,望着对方。 刘知俊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若是末将也有一支两万人以上的骑兵,那倒不一定会输。不然的话,想要赢他们确实很难。” 两万名骑兵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以齐慎目前的实力,暂时还凑不出这么多马匹,而且就算凑出马匹了,短时间他也训练不出那么多骑兵。 真正的骑兵,需要掌握很多马上功夫,并不是骑上马就叫骑兵了。 “唔……对付鸦儿军,难道除了据城坚守,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齐慎想了想,本打算将自己从后世了解到的一些以步克骑的办法,拿出来与刘知俊讨论,但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心里对刘知俊,从来就不够信任,总觉得对方迟早有一天会背叛自己。毕竟原来的历史上,对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主公,以步克骑,倒也不是完全办法,只不过需要一定的天时地利罢了。” 见齐慎欲言又止,刘知俊主动开口道:“平原地带,骑兵自然无往不利,但若是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或者干脆就在沼泽,又或者在丛林茂密、地势较高的山地里伏击对方,那骑兵的速度优势便难以施展,只能下马步战,届时便能有战胜对方的机会。” “嗯,你说得有道理。” 齐慎点了点头。 这刘知俊说的办法,其实全都是特殊情况,而齐慎真正想要的,是在平原地带,以堂堂之师列阵对抗。 不过他暂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于是转移话题道:“希贤将军,我大军不日就要西进长安了,希望到时候你能好好表现,不要让李克用和他麾下的鸦儿军轻视我们。”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刘知俊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刘知俊,齐慎刚领兵回到城内,忽然被告知,城外河中军节度使王重荣,派来了几名使者要见自己。 “郡王殿下,我家节帅大人在城外设下宴席,希望殿下能赏脸光顾,他有些话想亲自对你说。” “哦,他要见我?” 听到王重荣邀请自己出城相见,刚刚回到军营,把众将召集在一起准备举行堂议的齐慎,不由得愣了一愣。 王彦章想起上回兖州城发生的事,忙起身劝阻道:“主公,您不能去!万一对方存了害你之心,如何是好?” “王兄弟所言有理。” 刘知俊为了向齐慎表忠心,这时也跟着点头道:“主公贵为郡王,那王重荣不过是个开国郡公,要见也应该是他自己来见您才对,哪有让您去见他的道理。” “就是,就是……” 周边的张归霸、霍存等人,不如王彦章和刘知俊能说会道,闻听此言,纷纷出声附和。 军营内,王重荣派出的使者见状,忙开口道:“我们家大人说了,他不过是请郡王殿下喝几杯酒水罢了,你们在渭南城囤兵七万,难道还担心他会摆什么鸿门宴吗?” “那也不行。”王彦章作为齐慎的侍卫头领,坚决反对道:“反正主公不能出去。” 经历了上次的事,齐慎如今警惕性也大大提高了,望着那使者摇了摇头:“你家大人有什么话,还是让他自己来我这里说清楚吧。” 对方听了这话,没办法,只得主动告辞。 … 因为之前王重荣在书信中辱骂自己先祖的事,齐慎只道对方这次要见自己,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然而这次他却错怪对方了,对方想要见他,还真是有正经事要找他商量。 因为齐慎不肯出城相见,王重荣气得火冒三丈,没办法,最后对方只能亲自带人到渭南城去见他。 “什么,王重荣要进城来与我相见?” 听到自己这位未来岳父,居然真的打算进城见自己,齐慎不免有些惊讶,随即便意识到,对方可能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跟自己洽谈,心中不敢怠慢。 连忙让人给对方准备晚宴、下榻的房间,随后亲自在渭南城一处的官邸,接见了对方。 “一别数月,王公身体可还好么?” 官邸大堂,齐慎屏退了负责斟茶的侍婢,此时堂上就只有他和王重荣两人。 见王重荣一言不发,他只好主动开口道。 王重荣闻言,满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大剌剌地坐在靠背椅上,双目斜视道:“老夫的运气不错,卧榻数日,险些没有被气死,怕是要叫某些人失望了。” 齐慎听出对方话中的埋怨之意,心里很是无语。奶奶的,明明是你女儿自己找上我的,你这老家伙,反倒把罪过都赖在小爷头上了。 然而想起从徐州临行前,王楚卿嘱咐自己的话,齐慎只好忍着心里的不快,赔着笑脸道: “王公吉人自有天相,岂会那么容易病倒……不知道王公这次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既然老家伙不给自己好脸色,那自己还是赶紧谈正事,谈完直接送客吧。 听了齐慎的话,王重荣先是沉默不语,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 “姓齐的小子,你想兼任宣武军节度使,是也不是?” 齐慎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 王重荣继续道:“田令孜那阉宦派人找过你,答应在皇帝面前替你说好话,有这回事吧?” 齐慎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 对方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得意,语气淡淡道: “你信不信,只要老夫不表态同意,这个宣武军节度使之位,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就算那田令孜再向皇帝进谗言,也是一样的结果。” 第127章 妥协 “王公……此言何意啊?” 眼看王重荣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意思,齐慎心中一惊,忙咽了口唾沫道。 王重荣冷哼一声道:“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李克用的河东节度使之位,是老夫上书替他争取的。如今对方和老夫乃是一党,只要老夫不同意朝廷把宣武军节度使给你,对方也不会同意,那朝廷该做什么决策,到时候就得掂量掂量了。” 齐慎闻言,略微沉思片刻,很快便明白了王重荣的话中之意。 现如今来到长安与黄巢交战的势力,小的不算,大的主要有五支。 一支是王重荣统率的三万河中军,一支是朱温统率的两万同州兵,一支是李克用的三万沙陀兵。 还有另外两支,则分别是齐慎麾下的七万感化军,以及原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麾下,由忠武军和奉国军组成的“忠武八都”。 在这五支势力里,朱温和李克用都是听命于王重荣的,而杨复光和王重荣的关系也一向不错,等于说,现如今大唐所有的平叛官兵,除了齐慎之外,几乎都服从王重荣的调遣。 眼下黄巢虽然战败,但长安还没有被成功收复,这个节骨眼上,倘若王重荣真的要挟朝廷,要把宣武军节度使之位直接指定给某个人,唐僖宗李儇只怕想不同意也不行。 至于田令孜,对方用来控制朝廷的神策军,经历了黄巢之乱的打击,如今已成了一群废物,虽说此人和王重荣是政敌,但这种时候,相信对方也知道该如何权衡利弊,不敢拿收复长安的大业做赌注。 “王大人,这么说,你当真是要阻挠我兼任宣武军节度使了?” 明白了王重荣的话中之意,齐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眯着眼睛,质问对方道:“你是不是想让朱温继承这个职位?” 王重荣闻言,动了动嘴,欲待说话。 齐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冷冷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届时朱温的人马一到汴州,本王立刻发兵进攻!看他敢不敢来!” “大胆!袭杀朝廷命官,你这是想造反吗?” 王重荣闻言,“腾”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肌肉动了动,随后又缓缓坐了回去,语气不悦道:“臭小子,你这么冲动做什么,老夫几时说过不支持你做宣武军节度使?” “呃……那你这是?”齐慎挠了挠腮帮,开始搞不懂老家伙的意图了。 对方翻了个白眼道:“我若是不支持你做宣武军节度使,用得着专门进城一趟,亲自跟你说吗?” “那您的意思,是打算支持我?”齐慎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王重荣点了点头,随后忙加重语气道:“但老夫支持你,可不是白白支持,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答应的,一定答应。” “废话!” 王重荣瞪了齐慎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是很愉快。也沉默了不知多久,对方终于平复好心情,开口问道: “我家卿儿,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兖州还是徐州?” “徐州。” 见王重荣脸上阴晴不定,齐慎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泰山大人放心,我齐子谦对天发誓,今后一定会对楚卿百般呵护,绝不让别人欺负她!” “行了,好听话谁不会说。” 王重荣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你们可曾有夫妻之实了么?” 齐慎闻言,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他和王楚卿,暂时还没有夫妻之实。当然,如果不是那日回兖州的路上,王彦章等人捣乱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有了。 “行,老夫也不问这么多了。” 王重荣看出齐慎脸上的尴尬,自嘲似地摇了摇头道:“她一个闺中待字的女子,平白无故地跟你去徐州了那么久,说她和你一清二白,谁会相信?” “老夫没有亲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怪我,这么多年生生把她给宠坏了,这次才会干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如今木已成舟,她既然认定要嫁给你,老夫自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齐慎听了半晌,没听到对方说条件,忍不住好奇道:“泰山大人,您刚才不是说有什么条件吗?” “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王重荣摆了摆手,示意齐慎不要打断自己,继续道: “当初那朱阿三,已经娶了张氏为妻,老夫得知此事后,一开始并不准备把楚卿许配给他,后来对方表示愿意降张氏为妾,把正房的位置空出来,老夫见他如此有诚意,这才决定答应。” “您的意思是……”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齐慎哪里还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顿时大大地瞪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老夫的条件。” 王重荣满脸严肃道:“你若想顺利得到宣武军节度使之位,那就必须以迎娶正妻的名义,将我家卿儿娶进你齐家的大门!” “这……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 若是换做以前,齐慎可能不会怎么犹豫就直接答应,可现在的他已经跟支玉笄和解了。两人的关系,不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也差不多正在向这个趋势发展。 “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答应了,宣武军就是你的,不答应就是朱温的!” 王重荣说到这里,再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声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的话,到时候老夫不但会亲自带兵,还会叫上李克用,一起护送朱温到宣武军就任,你要是觉得自己一个能打得过我们三个,那就尽管试试吧。” “容我考虑考虑。”齐慎听到这里,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现在的他虽然已经具备一定实力了,但很明显还没有达到可以同时和这三个家伙硬碰硬的程度。 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最终齐慎只能缓缓睁开双目,语气低沉道:“好,我答应你。” 形势不由人,他现在只能这么做。 这样对支玉笄固然不公平,但是没办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错失了这个机会,自己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群雄逐鹿的游戏里,落得个处处被动的结果。 历史上,宣武军可是朱温的发迹之地,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去那里! 第128章 约束 “很好,孺子可教也!” 见齐慎答应自己的条件,王重荣微笑着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心中其实是高兴的。 相比于面貌丑恶的朱温,对方自然还是觉得齐慎更适合做自己的女婿。毕竟齐慎再怎么说也算世家出身,相貌、才学都很不错,还掌控着感化、泰宁两军数州之地,马上又会再加上一个宣武军。 啧啧…… 前有李克用为同党,后有齐慎做女婿,他王重荣今后在大唐,真算得上是权势滔天了——什么田令孜之流,呵,不值一哂。 … “大人,听说您已经答应齐慎,准备让皇帝把宣武军交给他掌管?” 渭南城外。 听说王重荣进城面见了齐慎,还答应支持齐慎为宣武军节度使,朱温顿时慌了,赶忙来到河中军军营,亲自向对方询问。 “没错,老夫是答应他了。” 军营下,王重荣一面命人招呼朱温落座。一面望着对方点头道。 “可是,您把宣武军给了他,那在下和在下的两万弟兄怎么办?”听到王重荣居然承认了,朱温满脸失望道。 “全忠,这件事确实是老夫和我家卿儿对不住你。” 王重荣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老夫向来将你视作心腹,自会给你一个交待。我已表奏天子,待黄巢平定,长安收复后,便封你为匡国军节度使,将同州、华州两地,交由你来镇守。” “这……” 同、华两州,同州目前已被朱温占据,华州则在齐慎的手中。这二州之地,面积要比宣武军小得多,而且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乱,人口锐减、田地荒芜,并不适合长期发展。 但不管怎么说,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比什么也没有强。事已至此,朱温也只好垂头丧气道:“多谢大人。” “全忠啊……听说令堂和老夫一样,都姓王,说不定几百年前还是本家呢。老夫的年纪,应该比令堂略小几岁,你若同意的话,以后你我便以甥舅相称如何?” 王重荣因为先前答应了朱温却又食言的事,担心对方以后不再听命于自己,于是打算用认亲的方式,将两人的关系绑定。 做不成岳父,做个舅父也可以嘛。 朱温听了这话,转着眼珠子考虑了片刻,立刻跪倒在地,向着王重荣边磕头边道: “全忠草莽出身、误陷贼营,全赖大人收留,才得以归顺朝廷。既然大人不嫌弃全忠,从今天开始,大人就是全忠的舅父了。” “舅父在上,请受全忠一拜。” 黄巢的大齐国即将倾覆,天下依然还是大唐的天下。朱温心里清楚,自己虽然已经做了朝廷的官,但是在朝廷这边毫无根基人脉,甚至跟周边很多藩镇节度使都不认识。 这种情况下,必须找一个有权势的人暂时依附,借助对方的力量,才能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 “哈哈哈,老夫有全忠做外甥,卧榻之侧,可以无忧矣。” 见朱温没有拒绝自己,王重荣忙笑着将对方搀扶起来,亲昵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王重荣之所以要拉拢朱温,其实也有他自身的考虑。 朝廷封给李克用的河东军,就在王重荣河中军的北面,眼下那李克用,虽然事事都听从王重荣的安排,但王重荣内心深处,对这帮沙陀人还是有所防备的——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这帮胡人以后会不会朝自己的地盘扩张。 同州和华州,正好在河中军的西边,王重荣把朱温安排在那里,届时北边的李克用若是发兵南侵,他可以马上联合朱温抵御。所谓唇亡齿寒,河中军要是没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朱温了,相信对方不可能不出兵。 非但如此,同、华二州,乃是关中的门户,让朱温控制这两个地方,王重荣还可以利用对方间接威慑长安,控制皇帝。 不得不说,对方这一手安排,还真是天衣无缝。 … 随着李克用、齐慎、王重荣、朱温,杨复光的兵马,相继来到渭南,唐廷先前委任的招讨使王铎、副使崔安潜二人,立刻派出使者,号召周边藩镇集体出兵。 一时之间,唐廷委任的许多节度使,如凤翔李昌符、邠宁朱玫、夏州拓跋思恭等人,纷纷开始挥师,从四面八方向着长安聚集。 长安城内,大齐皇帝黄巢自知坐守城中断无生路,于是使出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先是派出一支万余人的老弱病残,出城北禁苑,于光泰门外拦截唐军官兵。 随后趁官兵注意力被吸引的机会,立刻亲领十万主力,从长安城南侧,分批出逃。由于华州方向已经被齐家军控制,贼寇们只能一路向着蓝田关狂奔。 “嗣源、嗣昭、嗣恩、嗣本,你们兄弟四人,各领两千骑兵,向南追击!断不可跑了贼首黄巢!” “遵命! 得知黄巢出逃,李克用立刻吩咐几名义子,领八千兵马追逐,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两万多人,准备和其他藩镇官兵一道,由光泰门正式进入长安—— 沙陀人除了作战骁勇外,还贪婪残暴、劫掠成性。好不容易南下一趟,来到大唐都城,不进去好好抢掠一番,岂不是太可惜了? 此时此刻,非但李克用心里存着这种想法,其实其他几军的藩镇节度使,心中也都有这样的打算。 笑话,自己这帮人为朝廷流了那么多血,抢点钱和女人怎么了? “李详、费全古,你二人领兵三千,与鸦儿军一起向南追击,其他人,与孤一起进长安!” “末将遵命。” 齐慎心中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因此对于追击黄巢一事,并不重视,甚至连自己的嫡系都舍不得派出,只让投降自己的李祥和费全古,随便带几千人,跟在鸦儿军背后做做样子。 交代完李祥、费全古,齐慎接着转头吩咐其他将领: “大家伙听着,待会儿进了长安城,不管其他藩镇的官兵如何,只要是孤感化军的人,不管是谁,没有孤的命令,绝对不允许抢掠百姓!骚扰良民!” “孤会专门派一支执法队,一旦发现有人违反禁令,就地正法!” 和其他藩镇进长安为了抢劫不一样,齐慎这次进长安,主要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让唐僖宗知道,收复长安自己也是有功劳的。 这样将来自己才好名正言顺地兼任宣武军节度使。 第129章 长安 “主公,那么多藩镇都进长安抢掠,只有咱们感化军不抢,到时候弟兄们看到别人都抢到财物了,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见齐慎禁止士兵进城参与抢劫,王彦章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齐慎道。 一旁的刘知俊点头道:“王兄弟说得有道理,咱们感化军数万弟兄,离开徐州,一路风餐露宿、忍饥受寒来到这里,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若是什么好处也不给他们,只怕大伙口中不言,心里会对主公有所不满。” 张归霸、霍存等人闻言,也开口附和道:“是啊,弟兄们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功名富贵吗?功名既然难立,这富贵总不能不给吧?” “孤何曾说过不给大家富贵!” 齐慎闻言,边骑马,边回头望着身边众武将,语气不悦道:“功名富贵,向强敌身上索取,自然理所应当,可普通百姓有什么罪过呢?为什么要把屠刀伸到这些无辜之人的头上?” “黎民百姓,一年到头起早贪黑、东奔西走,为一家妻儿老小谋取口食,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勉强饱腹罢了,还得给官家,给朝廷缴纳赋税,他们做错了什么?没有这些百姓,谁来养我们这些做官的,哪里能有郡县,有藩镇?有皇帝?” 齐慎越说越气愤,加大声音道: “抢掠百姓财货,奸淫良家女子,这些都是法令所禁止的,那些违反法令去做这些事的人,官府把他们称做盗寇,叫做贼匪,是要出兵剿灭的!如今咱们要是也这样做了,那和盗寇贼匪有什么区别?” 众将领闻言,一个个虽然沉默不语,但心下却还是有些不甘。毕竟能像今天这样,带着手下弟兄们一起发财的机会可不多。 霍存大着胆子,小声嘀咕道:“法不责众,大家都是官兵,这么多人都做得,我们为何就做不得?” “你给孤闭嘴!” 见霍存拆自己的台,齐慎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声音冷冷道:“当年在鲁桥镇,本王刚立军的时候,就给麾下将士定过军规,里面说得很清楚,无故杀人者,斩!奸淫掳掠者,斩!今日莫非有人想坏了孤的规矩不成?” 说老实话,一支军队对民众好还是不好,其实并不直接影响其战斗力。 比如李克用的沙沱军,这帮人奸淫掳掠、残害百姓的程度,其实不见得比黄巢的大齐军轻,甚至还要更严重,但这不妨碍沙陀人平日在军营里纪律严明,上了战场作战勇猛。 可这样的军队,并不是齐慎想要的。 齐慎心里也清楚,现在这个时代,和自己那个时代不同,完全就是一个弱肉强食、人吃人的世界。 可这样的封建王朝时期,不是也出现了“岳家军”、“戚家军”那种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吗?自己应该向这样的军队靠拢,而不是纵容手下烧杀抢掠、胡作非为。 集体风气一旦堕落,将来想要再纠正回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咳咳……主公宽厚仁慈、爱民如子,颇有当年蜀先主刘备之风。” 见气氛有些尴尬,刘知俊忙咳嗽两声,主动开口对众将道: “各位将军,你我能追随主公这样的仁义之主,心中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大家想想,这古往今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难道还少么?主公今天能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长安百姓,如此袒护,将来难道还能亏待了大伙不成?” 不得不说,这刘知俊不但武艺高强、智谋过人,口才也是一流的。 众将听了这话,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不再抵触齐慎的决定,纷纷点头道: “我等知错,一切皆听主公安排!” 齐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种时候刘知俊能为自己解释,感激地望了对方一眼。心中为自己长期来一直怀疑对方忠诚的事,隐隐感到后悔。 “主公,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弟兄进了长安城,总不好都叫大家伙空着手出来。” 王彦章挠了挠腮帮,缓缓对齐慎道:“末将有个建议,待会儿进了城,咱们先找几个向导,把城里所有的官仓、府库,全部占领。贼人这回走得急,应该还有很多财物来不及带走。” “除此之外,咱们可以多派些兵马,专门去城里找那些宅邸堂皇的人家,命他们交一部分财物出来,作为保命钱,然后咱们就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其他藩镇的官兵过去祸害他们。” “到时候城里兵荒马乱,肯定会有不少富贵人家,愿意掏钱跟咱们买平安。掏钱的咱们保护,那些不愿意掏钱的,咱们不用去管就是了。” “嘶……这个办法好啊,太好了!” 王彦章的话说完,众将领沉思片刻,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按照对方的这个法子,自己等人不但好处能拿到手,名声也有了,简直是一举两得。 齐慎闻言,也觉得王彦章这个办法不错,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最近是不是瞒着我,自己偷偷读书了,还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主公过奖了。” 王彦章“嘿嘿”笑了两声,摇头道:“这都是末将平日跟在主公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 看来对方还真是开始读书了,连油腔滑调都学会了。 … 计划既已敲定,接下来七万余名齐家军,很快便与其他藩镇一起,从光泰门进入长安城的禁苑,接着穿过含光殿,来到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 “啧,这里就是玄武门?” 齐慎骑着大青马,缓缓上前,举目望去,发现远方出现一座青砖砌成的大门,巍峨高耸,门楼为歇山顶式建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当年秦王李世民,莫非就是在这里诛杀的太子李建成?” 得亏众人走的是含光殿,没有从大明宫重玄门入城,不然就要闹笑话了,因为那里也有一座城门叫做玄武门。 历史上,大唐总共有三次“玄武门之变”,然而每次政变发生的地点,都不一样,只不过名字恰好都叫做“玄武门”。 第130章 地狱 第一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唐高祖李渊武德九年,也就是秦王李世民诛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那次。 当时那件事发生的地点,位于太极宫西北面的宫门——玄武门,正好就是齐慎等人目前所处的位置; 第二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武周神龙元年。 彼时武则天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宰相张柬之等人,趁机拥护太子李显,于玄武门发动政变,诛杀武则天的两个男宠张昌宗(是昌宗)、张易之,逼迫武则天退位于李显,重新恢复了大唐国号。 但是这次“玄武门之变”,其实是发生在神都洛阳紫微城的北门,那座门恰好也叫“玄武门”; 至于第三次“玄武门之变”,则是发生在唐隆元年。 唐隆元年,唐中宗李显暴毙,朝野议论,都说是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毒杀了皇帝。临淄王李隆基,于是暗中联合太平公主,率领羽林军,趁夜由玄武门冲入禁宫,将韦皇后、安乐公主等人尽数斩杀,随后扶持自己的父亲唐睿宗李旦登基称帝。 这次政变的“玄武门”,虽然也在长安城,但是具体位置,却是在大明宫太液池以北,与太极宫那座“玄武门”并不相同。 … “想不到,孤竟能亲眼看到这个地方,还能带兵从这里经过……” 带着数万兵马,分批穿过玄武门、安礼门、至德门,鱼贯进入太极宫。 此时此刻,齐慎只觉得心神恍惚。 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生怕后方的城门突然被人紧闭,然后从周边冲出一帮带甲控弦之士,要取自己的性命。 “主公,向导末将已经替您找来了。不过听他们说,皇城这边现在已经快被沙陀兵塞满了,这帮家伙正在到处虐杀太监、奸淫宫女,盗取宫里的金银器物。” 王彦章的动作很麻利,大军刚进入太极宫没多久,他便替齐慎从皇城捉来了六七名小太监,用来做齐家军的向导。 喘了几口大气,王彦章接着对齐慎道: “末将建议,咱们不如沿着横街走安福门,从西边的方向出皇城吧。正好现在其他藩镇的人,大都忙着在宫里抢掠,还没有人去外边骚扰百姓。” “好,就依你所言。” 齐慎点了点头。 长安城中哪条道是哪条道,自己完全不了解,既然有向导带路,那还是跟着向导走吧。 … 皇城安福门之外,乃是辅兴坊和颁政坊。 “坊”是古代城市居民的聚居区,唐代中期以后,长安城除皇城和东西二市外,共分成一百一十个正方形的“坊”。每座坊,四周皆筑有高墙,小坊设两个门,大坊设四个门。 辅兴坊和颁政坊,由于离皇城很近,坊里头居住的不是皇族亲眷,就是达官显贵,总之这一片基本就没有什么普通人。 虽说经历了黄巢之乱,这两个地方,实际上已经有大量的皇族和世家惨遭灭门,但还是有一部分级别中等的官僚,由于先前被黄巢的大齐政权接纳为官,全家仍旧生活在这里。 “尔等都听好了,我等乃是柱国、辅国大将军、检校太子少师、感化军节度使,彭城郡王齐慎殿下的兵马!” “我家殿下有令,你们所有人家,每人家里有多少金银、布帛、制钱,全都拿出来,不许藏私!有敢藏匿不交者,严惩不贷!” 王彦章、刘知俊、张归霸、霍存等人,奉了齐慎的命令,沿着横街一路向西,先从辅兴坊和颁政坊开始,挨家挨户地敲开这些富贵人家的大门,将里头居住的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以及他们的妻妾家眷,通通揪出来,逼他们交出家中财物。 “军爷,军爷饶命啊,我等的财物,全都被反贼搜刮一空了,除了这点东西,实在是没钱孝敬各位了。” 应该说,大多数富人都是惜命的,看到齐家军这么多将士,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刀剑,为了保命,纷纷将家中仅剩的财物,尽数取出。 因为齐慎先前的命令,这些人贡献出来的财物,齐家军只将其中的一半取走,剩下的一半还给对方,随后留下一些士兵,驻守在这些人家的门外。 然而还是有少数奸滑的富人,见齐家军并不伤人性命,也不将别人的财物拿光,于是心存侥幸,说什么也不肯破财免灾。 “很好,把这些家伙的名字,家里的位置,都给我记下!” 看到有人不肯配合,王彦章等人没有直接动手拷掠,而是命人将这些人家主人的名字,以及宅邸所在的位置记录下来。 … 时已二月,天空却下起了小雪。 大唐官兵收复长安的举动,似乎并没有给城内居民带来任何安定,反而又生出了一场浩劫。 各地藩镇官兵,以及代北来的沙陀人,抢掠起百姓来,手段一个比一个残忍。 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有的钱财被抢走,有的儿女被奸淫,更有甚者,直接全家被虐杀而死。 整座长安城一百一十座民坊,顷刻便化作人间地狱。 “快把钱交出来,不交我宰了你!” “官爷,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这些已经是我家全部的财物了。” “都是帮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跟他们费什么口舌,先宰了再说!” 由于齐家军七万兵马的保全,长安城西市,至少有十二个坊,没有遭受乱兵的洗劫,与长安城里的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管是藩镇官兵,还是沙陀人,任何人想要到这里乱来,都会被齐家军的将士拔刀挡下——这里是城内,街巷纵横,沙陀人的骑兵发挥不出优势,齐家军并不惧怕。 当然,众人保护的只是先前交了钱财的那些大户人家,以及实在没有什么财物的普通百姓。 至于那些心存侥幸,不肯拿钱免灾的富户,齐家军非但不保护他们,甚至会按照先前名单上记录的信息,特地给到此劫掠的其他暴兵们指路。 第131章 投效 “唉……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此时长安城里的种种惨状,身在城中的齐慎,自然也有所目睹,心中不禁思绪万千。 这座曾经屹立于东方,人口超过一百万,以繁荣锦绣、文明包容着称的超级大城市,经历了唐末以来反贼和官兵的反复洗劫,如今已经破败到了极致。 不但街巷荒废、人丁凋零,就连皇城宫阙,都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 怪不得五代十国,长安的地位一落千丈,没有任何一个政权选择在此建都,看来这座千年古都,确实已经王气断绝,不适合设作都城了。 齐慎骑在马上,心里正暗暗感慨着,王彦章忽然来报。 “主公,咱们西市这边,一下子来了好多民众,按照您的吩咐,那些衣着华丽的富人,全都要交一笔保命钱,穷苦百姓能给的就给,不给钱的咱们也放他们进来。” 原来,因为其他地方的官兵到处杀人放火,只有西市北面的齐家军纪律严明,周边得知此事的百姓,于是纷纷携老挈幼,逃到到这边来避难。 短短几个时辰,齐家军控制的地方,便聚集了三十多万长安市民。 这些市民里,不乏许多达官显贵、商贾富豪,对这些人,齐家军自然不客气,不交出足够多的财物,一律不放行。 至于其他的贫寒书生、贩夫走卒之流,则不予为难。 不过这些普通百姓,大都感念齐慎恩德,还是有不少人,自觉凑出几贯钱来,送到齐家军王彦章等人手中,对众人千恩万谢。 这一天下来,齐家军至少获得了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两百多万贯制钱,以及无数珠宝玉器、丝绢布匹。 “主公,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起其他藩镇的不满?” 不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居然也能得到这么多东西,着实超乎了齐家军很多将领的意料。 不过以刘知俊为首的几名将领,还是眉头微皱,向齐慎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毕竟那么多藩镇都在当恶人,只有自己感化军在当好人,实在过于不合群了。 “希贤将军所虑极是,待孤想想……” 刘知俊的话不无道理,齐慎摸着下巴考虑了片刻,吩咐王彦章道:“贤明,你让人把所得财物,取出五分之一来,给河中军的王重荣、鸦儿军的李克用送去。” 进长安的藩镇虽不少,但齐慎真正放在眼里的,也就这两个人。只要这俩不跟自己翻脸,其他人不足为惧。 “末将遵命。”王彦章点头退下。 “公子,随便打发他们点就行了,用不着给那么多吧?” 周边张归霸、霍存等人,听到齐慎准备把五分之一的财物白白送人,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眼光要放长远些。”齐慎瞥了两人一眼,没好气道:“接下来追剿黄巢,咱们还得跟在人家屁股后边,不给人家点好处,人家能干吗?” 黄巢虽然已经逃出长安了,但是按照原来的历史,对方一直到中和四年的六月才会彻底覆灭,也就是说,起码还要再折腾个一年左右。 而这一年内,基本都是李克用一直在追着黄巢打,朱温也出了不少力气,其他军阀则大多都在旁边划水。 虽说历史已经渐渐和原来不一样了,但历史演进也是有惯性的,并不会马上就偏离轨道。 齐慎想顺利到宣武军就任,还得派出一部分兵马,跟着李克用装装样子,这样才能向朝廷证明自己在为剿灭反贼出力。 … 黄昏日落,天色渐晚。 往日里繁华热闹长安城,变得一片沉寂。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就只有女人与小孩子的哭声。 齐家军的七万大军,除了外围巡逻放哨者,其他人皆在城内西市的北面街巷,次第扎营,并没有侵占民房。 齐慎本人也和士兵们一起,住在军营之中。 “主公,外边来了几名儒生,投了名帖,想要拜见您。” 军营大帐下,齐慎正在掰着手指,盘算着何日带兵东返,到宣武军汴州就任节度使的事。 王彦章忽然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开口禀报道。 由于齐家军不抢掠、不杀人的行为,在一众藩兵中简直如同一股清流,百姓们皆称呼众人为菩萨兵。 而齐慎本人,也引起了长安城中许多有识之士的注意,一些人于是大着胆子来到军营,想要拜见于他。 其中不乏曾一些曾在唐廷做过官的人,一些小有名气的诗客,以及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底层书生。 “唔……快请进来。” 齐慎手下的武将很多,但是一直缺乏文官,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赶忙让王彦章把人叫进来。 “我等拜见郡王殿下。” 片刻之后,果然有七八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在王彦章的带领下,从军营外走进来,向着齐慎合袖行礼。 齐慎抬眼望去,发现这些人年纪大多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和自己相差不大,心中很是高兴,一面让人给他们搬来马扎落坐,一面笑着问道: “列位贵客,不知尊姓大名,籍贯何地,到孤这里所为何事呢?” “在下杜晓,字明远,京兆杜陵人,家父杜让能,乃朝廷中书舍人,三年前因逆贼凌暴京师,已随圣驾入川。” 几名文士互相对望了一阵,其中一位面貌清俊,年纪最小的男子,缓缓开口道: “此次官兵入城,其行之残虐,实有甚于贼寇,诸多藩镇,唯殿下约束甲兵、秋毫无犯,城中志士仁人,无不交口相称。” “在下虽无管仲、乐毅,诸葛武侯之才,却也颇知经史,能拟文章,愿从此追随殿下,忝为幕佐,不知殿下是否收留?” “京兆杜氏……那岂不是与诗圣杜甫同宗。”齐慎闻言,自顾自地咂了咂嘴。 由于熟悉五代史,他对杜晓以及对方父亲杜让能的名字,其实都有耳闻,知道这父子二人似乎在史书中出现过,只不过名气不大。 不过这毕竟是第一次有名人主动来投奔自己,齐慎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笑着点头道: “本王欲兴大业,帐下正缺良才,明远乃大族苗裔、阶庭玉树,孤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第132章 启程 眼看齐慎如此轻易便接纳了杜晓,同来的另外几位文士,立刻争相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张佶,京兆长安人,三年前已中明经科,朝廷未及授官,逆贼黄巢便入京师,如今无处依附,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在下谢瞳,字子明,福州人,本为咸通年进士,只因无人举荐,一直滞留京城,不得外放为官……” 齐慎端坐军营,听完众人的介绍,笑着道:“各位放心,你们既然有勇气到孤这里投效,肯定都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孤也相信,你们这么多年只是怀才不遇,无处施展罢了。” “孤不会在长安待太久,用不了几日就会东出华州,到宣武军汴州就任节度使,届时诸位便随我一道启程。等到了汴州,我会考察你们的才能,各自授予官职,人人皆有份,孤不会厚此薄彼。” 听到齐慎的承诺,众文士无不感激涕零,纷纷合袖,再度向他行礼,异口同声道: “多谢殿下。我辈今后定当胼手胝足、摩顶放踵,以报殿下今日的知遇之恩。” “殿下求贤若渴,谦躬下士,天下德才兼备的读书人闻知,此后必定会纷至沓来、争相归顺了。” 不愧是读书人啊,夸起人来果然堆词砌藻、天花乱坠。 齐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 长安已经收复,百姓也抢掠得差不多了,先前一起入城的藩镇官兵们,带着抢来的财货和女人,开始陆续撤出城外。 众人在城中,一共掳掠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间,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有西市以北的百姓,在齐家军的保护下,得以逃过一劫。 齐家军的士兵非但没有欺辱百姓,相反,还替百姓们赶跑了许多其他藩镇的官兵,以及不少趁火打劫的市井无赖。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三天之后,当大伙奉命,准备整军离开长安的时候,西市的数十万男女老幼,听到消息,纷纷箪食壶浆,来到道路两旁,依依不舍地为众人送行。 “各位军爷,你们此去,一定要多加保重啊!” “军爷,这些胡饼和蔬果,都是街坊们特地准备的,不要钱,你们就收下吧,留着路上吃。” “多谢各位美意,咱们郡王殿下有军规,不准随意收受百姓的物品,再说我们粮食也够。” 目睹如此情景,七万多齐家军将士,无不心生感动,面对百姓送出的粮食,连忙摇头拒绝。 甚至连一开始赞同纵兵抢掠的张归霸、霍存等将领,此刻都有些鼻头发酸。 齐慎心中亦不胜唏嘘。 在自己原来那个时空里,当初岳武穆率兵离开朱仙镇,中原父老挥泪挽留,大概也是这种样子吧。 华夏百姓大都淳朴,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会永远铭记在心。 “各位,马上就出长安了,你们请回吧……” 眼看七万齐家军,从西市一路东行来到通化门,已经走了十多里,身后送行的百姓依然连绵不绝,齐慎忙让士兵劝说众人返回。 这时,王彦章忽然骑马来到齐慎身边,抱拳道:“主公,许多长安百姓,想让家里的丁壮参加咱们感化军,大概有五六千人之多。” “还有不少丈夫被乱兵杀害的寡妇,家里被抢空了活不下去的女人,想要到咱们军营,嫁给那些没有成亲的弟兄,希望您能收留。” “啧,这是好事啊。”齐慎咂了咂嘴,立刻点头道:“把这些人都一起带上吧,路上多照顾他们些,尤其是女人。” “遵命。” … “泰山大人保重,李将军保重。” 当日正午,齐慎领着麾下大军,从通化门沿着城墙向北,次第经过永嘉坊、兴庆坊、十六王宅等地,随后穿过大明宫,来到重玄门外,与沙陀李克用、河中王重荣等人告别。 经过大明宫时,齐慎本来心血来潮,打算在这座比明清紫禁城大四倍的皇家禁宫里,好好游玩一番。然而进去了才发现,里头已经被乱兵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没奈何,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 “臭小子,你也自己保重,还有,记得老夫之前说过的话。” 王重荣抬头望着齐慎,越看心中越觉得这个女婿没挑错人,口中却冷冷道:“好好对我家卿儿,要是敢对她不好,当心老夫找你秋后算账。” “哈哈,小婿岂敢。”齐慎忙开口敷衍道。 另一边李克用也骑马走到齐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齐兄弟,某家见过不少中原人,还是头一回看到像你这样与众不同的,希望他日再见,你我不是敌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慎仰头望着对方,嘴角微微带笑,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 时间很快过去一个月。 黄巢十万主力离开长安,走蓝田关逃出关中后,李克用派出数千兵马追了一程,没能追上,只得暂时收兵。 唐廷见他没有继续追击黄巢,立刻派人下旨催促,然而李克用也不是傻子。 眼看长安已经收复,皇帝许诺自己的河东军七州之地,却迟迟没有兑现,对方不但将派出去的兵马全部收拢,甚至扬言要返回代北,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出兵。 唐僖宗无奈,只得派人将代表河东节度使的符节、仪仗、官印,袍服等物,一一送到对方手中。 谁知李克用得了皇帝赐给的凭证,仍然没有出兵追击黄巢的意思,反而迅速带着麾下兵马,从同州渡过黄河,之后一路北上,准备先将河东军的七州之地实控起来,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李克用不肯出兵,齐慎自然有学有样,离开长安城后,整整一个月,他与麾下七万齐家军全都赖在华州,哪儿也不去,在此期间,还不断派人到成都,向皇帝索要宣武军节度使的旌节仪仗。 唐僖宗对此愤怒异常,有意拖延了一段时间,只是在田令孜的劝说下,最后对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将代表宣武军节度使的凭证交给了齐慎。 拿到凭证,齐慎不作任何耽搁,迅速命人将华州下属几座县城官仓里,所有的粮草、军械、马匹等物,全部席卷一空。 随后全军拔营,向东启行。 第133章 全义 七万大军离开华州,渡过黄河,来到河中军。齐慎进入蒲州城,与自己岳父王重荣见了一面,没寒暄几句,很快便向对方告辞,继续东行。 出了河东军,再往东是河阳军,这里是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地盘。 说起来,从第一次离开徐州进兵关中,到上次返回兖州平叛,齐慎已经是第四次从这里经过了。诸葛爽还是和前几次一样,热情地接待了他。 齐慎因为有事要央求诸葛爽,于是特地留下来多住了几天。 “唉呀呀,齐大人,想不到你我这么快又见面了。” 诸葛爽约摸五旬年纪,虽是武将出身,却生得身高八尺、相貌儒雅,说起来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首先身份就不简单,此人乃是季汉丞相诸葛亮的直系后裔,而且有明确的族谱为证,绝非假冒。 其次,对方一生当了无数次二五仔。唐懿宗咸通九年,诸葛爽参加了庞勋起义,发现义军快要战败,于是投降唐朝,被封为定难军节度使;后来黄巢大军杀到,对方又投降了黄巢,被封为河中节度使;再后来发现黄巢势弱,对方马上改变阵营,又重新归顺了唐朝。 相较于其先祖诸葛亮对蜀主刘备的忠诚,这诸葛爽完全就是一个品行有亏、毫无底线的家伙。 不过这也没办法,乱世之中,很多时候一个人做什么,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河阳军节度使衙署。 远远看到诸葛爽朝自己走来,齐慎忙合袖向对方行礼道:“诸葛大人别来无恙,小王又来叨扰了。” “什么叨扰不叨扰,老夫与你一见如故,得知你要来,高兴还都还来不及呢。” 诸葛爽笑着摇了摇头,立刻亲昵地拉起齐慎的手,缓缓走到堂前,安排他落座,随后向周边开口道: “齐大人可不得了啊,才二十四岁,就被天子封为彭城郡王,身兼宣武、感化二军节度使,你们还不赶快过来拜见!” 此刻衙署堂下,除了诸葛爽本人外,还有不少河阳军本地的官员、将领。听到自家节度使招呼,众人纷纷起身,向着齐慎俯首下拜。 “在下怀州刺史李罕之,拜见郡王殿下。” “河阳军都知兵马使刘经,拜见郡王殿下。” “李罕之,刘经……” 齐慎闻言,嘴里嘀咕着这两位河阳军大将的名字,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位叫张全义的将军?” “张全义?” 李罕之与刘经闻言,各自对望了一眼,摇头道:“回殿下的话,我们河阳军并无这样一号人物。” “什么,没有?” 齐慎心里有些奇怪,低头沉思了好久,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了,历史上张全义的本名并不叫全义,而是叫张言。 想到这里,他于是再度开口询问:“那你们这里应该有位名叫张言的将军吧?” “也没有。” 李罕之与刘经继续摇头。 这回齐慎是真的糊涂了,张全义在晚唐五代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位颇有建树的人物,按道理对方这个时候就在河阳军诸葛爽的麾下任职啊,怎么会没有呢? 齐慎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畔的张居言忽然开口道:“主公,张言是末将以前的名字,您怎么会知道的?” 这次路过河阳军,齐慎将七万大军留在城外,让刘知俊、张归霸,以及霍存统领,自己则和张居言、王彦章两人,一起进入河阳城赴宴。 因此张居言此时就在他身边。 “什么,原来你是张言?” 齐慎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望着身后已经跟了自己快七年的张居言,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缓缓道: “那这么说,张全义、张宗奭也是你咯?” 张居言挠了挠脑袋,否认道:“末将以前叫张言,后来改名张居言,至于您说的这两个名字,末将并不清楚。” “唔……你不清楚就对了。” 此时此刻,恍然大悟的齐慎,心中只觉得有种破了疑案的畅快——怪不得自己一开始就觉得张居言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全义啊。 按照史书记载,张全义这个名字,是后来唐昭宗李晔赐予对方的,而张宗奭这个名字,则是朱温称帝后所赐。 现在的张居言不知道什么意思很正常。 想明白这些,齐慎望向张居言的眼神不由得变了一变,随后语气复杂道:“国维,能遇到孤真是你的幸运啊。” 国维是张居言的表字。 齐慎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一时有感而发……因为,倘若这个时空没有自己出现,那么此刻的张居言,应该和李罕之、刘经两人一样,都在河阳诸葛爽的麾下。 那样的话,将来诸葛爽病死,张居言追随的对象,就会是朱温那个大魔王—— 《新五代史·卷四十五》,有这么一段记载:太祖兵败蓚县,道病,还洛,幸全义会节园避暑,留旬日,全义妻女皆迫淫之。其子继祚愤耻不自胜,欲剚刃太祖。 后梁乾化元年七月,梁太祖朱温在与李克用的柏乡大战中失利,率兵返回汴州时,正好路过河南尹张居言的家中。对方趁张居言不在,于是将张居言的妻子、女儿、儿媳全都奸淫了一遍。 张居言的儿子张继祚得知此事后,羞耻难当,想要派人杀掉朱温,张居言却出言制止。 而张居言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朱温对他有救命之恩。 在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当初诸葛爽病死后,张居言与李罕之一起驱逐了都知兵马使刘经,占据了河阳城。 但是没过多久二人便反目成仇、相互交战,结果张居言打不过李罕之,被对方围困在城内,每天只能靠吃木屑度日,惶惶如丧家之犬,后来还是朱温出兵救了他一命。 对方感念朱温的恩情,所以后来哪怕朱温给他全家戴了绿帽子,他都没有计较。 “啧啧……要是没有本王的出现,你这家伙的绿帽子,只怕是要戴定了。” 想到这些事,齐慎怎能不心生感慨。 第134章 神将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 见齐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口中还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张居言心中十分奇怪。 “没什么,总之以后给孤好好干,别辜负了咱们相识一场。” 齐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有再多言。接着转过头,忽然将目光移到了怀州刺史李罕之的身上,笑着问道: “李将军,本王还想再问你些事。” 李罕之点头道:“殿下想问什么,尽管开口,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咳咳……”齐慎咳嗽两声道:“你的麾下,是不是有两位节级,一位叫做杨师厚,一位叫做符存审?” 唐末至两宋,高等武官称“将校”,低级军吏称“节级”。 听到齐慎询问,李罕之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下官麾下的确有一名队正,名叫杨师厚。至于符存审,下官这里没有此人,倒是有一个叫符存的。” “符存?”齐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应该也和张居言一样,后来改过名字,当即笑着道:“对对,就是他。” 说到这里,齐慎忙转过身,拱手对堂上的诸葛爽道:“诸葛大人,先前小王回兖州平叛,误中奸人诡计,折损了不少亲兵将领,恳请诸葛大人做主,让李将军把他麾下这两位节级,赠予小王。” 说老实话,齐慎这次之所以会在河阳军逗留,其实就是为了从李罕之这里,把杨师厚和符存审带走。 这两位在残唐五代,那可都是名震天下的存在! 首先是杨师厚,历史上对方离开李罕之后,先是投靠了李克用,没有受到重视,于是转投朱温。 转投朱温后,对方先后替朱温平定青州王师范,驱逐荆南赵匡凝,凭着一支数千人的“银枪效节军”,多次打得李克用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使得朱温的势力,成功扩充到了河北。后来刘知俊在关中割据反叛,也是被他击溃。 可以说后梁众多武将里,真要比功绩的话,杨师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甚至比葛从周的功绩都高; 符存审同样不得了,历史上此人在脱离河阳军后,一直在李克用帐下效命,先是替李克用击败周边藩镇,让沙陀人在河东军站稳了脚跟。 随后对方陆续参加了柏乡之战、幽州之战、魏州之战、胡柳陂之战、同州之战等大小数百场战役,不但在晚唐梁晋争霸中功勋卓着,还在幽州边境,以七万步骑击败数十万契丹人,斩首上万,俘获牛羊马匹无数。 因为这些功绩,对方得以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位列“十三太保”之一,名垂青史。 如此两位将星级别的人物,齐慎自然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一定要收揽到自己的阵营。 “摩云,齐大人点名要你的两名手下,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啊?” 摩云是李罕之的表字。 听到齐慎请求自己做主,作为节度使的诸葛爽,于是笑着向李罕之询问。 李罕之闻言,知道诸葛爽是想让自己卖齐慎面子,当即抱拳行了一礼,笑着对齐慎道: “既是殿下亲自开口,下官哪有不给的道理,殿下放心,下官马上派人到军营通知那二人,让他们从此追随殿下身边,为殿下牵马坠蹬。” 杨师厚、符存审二人,虽然后来各自闯出了赫赫威名,但目前在李罕之的帐下,还只是两个默默无闻之辈,对方自然不会舍不得。 嘶……竟然这么容易? 眼看李罕之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如此两位满级神将送给自己,齐慎心中狂喜,深深吸了口气,由衷感激道: “李将军性情豪迈,为人慷慨,有古时名将之风,今日之事,就当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哈哈哈,殿下客气了。”李罕之笑着道。 如今的齐慎,据有泰宁、感化二镇,马上宣武军也要到手,不用想也知道,将来肯定会是天下藩镇中实力非常强劲的一位,这种时候,与之拉拢关系显然是明智之举。 堂上的诸葛爽见状,想了想,也决定送他一些兵马,于是开口道: “齐大人,你身边既然缺少亲兵,那老夫便送你三百甲士,嗯,干脆再送你两名将校吧,一位牛礼,一位王虔裕,都是武艺不俗的猛将。” 王虔裕齐慎知道,同样是一名虎将,可惜死得太早,没能建立多少功业。至于牛礼,倘若他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牛存节了。 乖乖,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多谢诸葛大人。” 咽了口唾沫,齐慎忙望着堂上的诸葛爽拱了拱手,开口致谢道。 … 想办的事已经办妥,齐慎还要赶着到宣武军就任,没空耽搁时间,因此又过了几日,他便主动向诸葛爽、李罕之等人告辞。 “诸葛大人,李将军,几日来承蒙两位款待,他日两位若有使节路过宣武军,孤一定设宴礼遇,告辞了。” “齐大人一路保重。” 临别之际,诸葛爽提醒他道:“老夫听说宣武军那帮牙兵骄纵得很,你若到了汴州,最好小心为上。” 所谓牙兵,乃是指藩镇中的世袭军人。 晚唐以来,牙兵牙将与藩镇节度使发生矛盾,驱逐甚至杀害节度使的事时有发生,因此诸葛爽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诸葛大人放心,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孤的身上。”齐慎轻笑回应道。 不是齐慎狂妄自大。 遥想一年前他刚从徐州出兵时,只不过带了三万余人,结果到了华州大战数场,通过收编降兵降将,手里的兵力反而越打越多。 加上这回从长安带出来数千的青壮,此时他手里的兵力,其实已经快有八万人了。 搞笑呢,自己带着那么多人兵临汴州,要是这样都控制不了局势,那也没必要争霸天下了,找块风水宝地挖个坑,让王彦章把自己埋了吧。 …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告别诸葛爽、李罕之等人后,齐慎领着麾下大军,带上新归顺自己的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王虔裕四将,离开孟州河阳城,继续向着东边宣武军进发。 想到一趟河阳之行,居然收获了四员猛将,其中还有两位是神将,齐慎想不高兴都难,情不自禁哼起了后世听来的戏曲。 第135章 单挑 “大军行到何处了?” 自顾自地哼了一路,时间已从清晨来到午后。齐慎勒马停下,遮眉远眺,看到前面出现一座城池,转头向身旁王彦章询问。 “主公,咱们到郑州原武了,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到汴州城。” 王彦章笑着道:“要不要末将派人进去通知城中官吏,让他们出来迎接?” “算了,不必。”齐慎摇了摇头,“郑州不是孤的辖区,再说咱们几万人挤进一座小县城,难免影响到城里的百姓。告诉弟兄们,就在城外找个空旷有水源的地方扎营吧。” “末将遵命。” “等一下。” 王彦章刚转身要走,齐慎忽又叫住了他,“你去把杨师厚、符存审……不是,是符存,还有那个牛存……牛礼、王虔裕,叫过来见我。” 王彦章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王虔裕四人,依次来到齐慎面前,相继翻身下马,屈膝道: “我等拜见殿下。” “四位壮士不必客气。” 齐慎也下了马,一面伸手将几人扶起,一面故意问道:“你们可知道孤为何要把你们从河中军挑出来,带在自己身边?” 几人闻言,皆摇了摇头。 齐慎将他们挨个扫了一眼,忽然表情严肃,郑重其事道:“因为孤知道你们并非常人,准备将来重用你们!” 听了这话,杨师厚好奇道:“我等与殿下素昧平生,殿下是如何知道我们与常人不同的?” 齐慎笑了笑,故作神秘道:“因为孤曾在梦中见过你们的容貌,知道你们的名字和籍贯,你们四个,乃是孤的应梦贤将。” 平日里忽悠人忽悠惯了,现在的他吹起牛来脸都不带红的。 “应梦贤将?” 杨师厚、符存审四人闻言,只觉得满腹狐疑,这世上哪有这种说法,闻所未闻啊。 见几人不信,齐慎于是清了清嗓子,利用自己了解的历史知识,将几人的早年经历,娓娓道来: “杨师厚,颍州斤沟人,曾加入过黄巢贼军,隶属于李罕之麾下,后来李罕之归顺大唐,投奔了诸葛爽,你也随他去了河阳。” “符存,陈州宛丘人,乾符三年反贼肆虐,你在老家纠集青壮自保,后来李罕之降唐,做了光州刺史,你便率军投奔了对方。” “牛礼,青州博昌人,你与河阳诸葛爽是同乡,前往河阳投军,对方收留了你……” “王虔裕,琅邪临沂人,猎户出身……” 四人听到这里,一下子傻眼了。 自己明明与齐慎素不相识,对方为何会清楚自己过去的经历。难不成对方与自己四人,当真是命中注定的君臣? 古人对这些迷信之事,向来容易当真,因此四人很快便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除了这个原因,他们也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那便姑且信之吧。 “殿下,您刚刚说要重用我们,却不知您打算如何重用呢?”过了片刻,忽然有人开口问道。 齐慎抬头去看,说话仍旧是杨师厚。 对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上穿着明光铁甲,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英武之气,比一旁的王彦章还要帅上几分。 齐慎对杨师厚十分欣赏,笑着回复道:“你们四人随我回宣武军,先从兵马副使做起,做得好了,立刻转为兵马使。只要你们好好跟着我,将来就是做都知兵马使,做刺史,也不是没有机会。” “啊!” 听到齐慎一来就要让自己这帮人做兵马副使,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以及王虔裕四人,不由得原地愣住了。 按照大唐的藩镇兵制,十人为伙,设伙长;五伙为队,设队正;两队为都,设什将(也称都将);五都为营,设兵马使;五营为军,设都知兵马使。 名义上每个兵马使,只能统兵五百,每个都知兵马使,统兵二千五。但是晚唐以来,藩镇扩军已成常态化,各地的兵制非常混乱,往往一个兵马使就能统兵数千,都知兵马使统兵过万。 按照目前齐家军的编制,每个都知兵马使统兵一万五千到两万,下辖六到七个兵马使、兵马副使。其中兵马使统兵三到五千,兵马副使统兵两到三千。 目前齐家军内部,领兵上万的都知兵马使,总共有六个,分别为葛从周、张居言、张归霸、霍存、谢彦章、刘知俊。 “什么,主公,你要让他们几个做兵马副使?” 听到齐慎一来就给杨师厚、符存审等人如此高的职位,一个月前刚刚从什将晋升为兵马使的王彦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便是深深的不服—— 自己当初可是从大头兵一路干起,慢慢做到伙长、队正、什将,然后才成为兵马使的。 这帮家伙寸功未立,就被提拔成了兵马副使,官位只比自己小一点,叫自己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齐慎早就料到王彦章会不服,忙开口安慰他道:“贤明不必介怀,等到了宣武军,孤会任命你为都知兵马使,提领一万五千兵马。” “这……末将多谢主公!” 王彦章闻言,愣了愣,短暂地欣喜了片刻,接着又摇了摇头:“可末将还是觉得,主公方才的安排实在不妥,这些人都是新来的,不可让他们一步登天!” 听到王彦章这么说,符存审、牛存节、王虔裕,都觉得对方所言有理,是以低下头默不作声。 唯有杨师厚脾气火爆,闻听此言,直接拍马出列,伸出手中银枪,指着王彦章大骂道: “我四人皆是当世英雄,殿下赏识我们,所以授予官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横加阻挠?” 王彦章闻言,霎时间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自己在齐家军的资历,虽然算不上有多深厚,但好歹也立下过不少战功,甚至还救过主公齐慎一命,这个新来的家伙,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臭小子,好大的胆!” 王彦章双眼眯成一条缝,望着对方,声音冷冷道:“别说本将军欺负你,有种出来单挑!你若能和我打成平手,莫道主公让你做兵马副使,就是让你做兵马使,做都知兵马使,本将军也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王彦章本以为对方不敢答应与自己动手,谁知杨师厚闻言,居然仰头望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想和我单挑?就凭你么?” 第136章 立威 “找死!!” 王彦章这回彻底被激怒了,迅速操起手中铁枪,纵马向着对面的杨师厚杀去——二人此刻的距离很近。 杨师厚见状,架起手中兵器格挡了几阵,旋即调转马头,向着远处飞驰,将自己和王彦章的位置拉开了一段距离。 “鼠辈,哪里走!” 见杨师厚避战,王彦章还以为对方怕了自己,立刻持枪追将上去。 却见那杨师厚跑出一段距离,忽然勒马停住,随后转回身来,单手持枪,指着追到自己面前王彦章道: “方才人多地窄,某家是怕刀枪无眼,误伤到郡王殿下,这才引你过来,莫以为我怕了你!” “好!好!好!” 王彦章也不多言,口中吐出三个好字,一面驾马冲锋,一面举起手中的铁枪,左挑右刺。他的枪法浑厚古朴、气势磅礴,每一枪皆望着杨师厚的咽喉戳去。 杨师厚见状,只是一味退避格挡,并不急于进攻。 此刻两人使用的兵器,皆为长枪。 王彦章用的是浑铁枪,从枪刃到枪柄,皆由一整条精铁打造,又重又沉,哪怕刺不中敌人,拍到对方身上,也得要了对方半条老命; 杨师厚用的则是盘龙湛银枪,枪身为梨花木所制,枪刃锋利无比。相较于王彦章铁枪的势大力沉、以重克敌,杨师厚走的明显是凌厉刁钻、以快取胜的路子。 “哈哈哈,小子,今日你当众跪下来给本将军认错,我就饶你一命!” 发现杨师厚一直在架枪格挡,全无进攻的意思,王彦章只道对方是害怕自己。哈哈大笑两声,越战越勇。 “呵……匹夫。” 然而杨师厚先前的举动,并非害怕或者打不过王彦章,只不过一直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此刻套出了王彦章的枪法路数,又见对方洋洋得意,杨师厚心中冷笑两声,不再保存实力,迅速将身偏向一旁,躲开王彦章攻击的同时,手中的湛银枪寒光侧侧、仿佛白虹贯日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刺对方咽喉。 这一枪来得又快又准、速度奇快,王彦章根本来不及格挡。此时此刻,倘若杨师厚再不收手,对方必死无疑。 “快住手!!” 远处观战的齐慎见状,吓得面色一寒,赶忙大声阻止。 王彦章本人也吓得心头凛然。 幸好杨师厚也只是想吓唬吓唬王彦章,并没有真的打算取他性命,手中枪刃来到距离对方喉咙半寸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样,这兵马副使的位置,某家可做得么?” 杨师厚收回兵器,抬眼望着王彦章,志得意满、似笑非笑道。 王彦章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唾沫,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低头长叹道:“你的本事,确实在我之上,哪怕公子现在让你代替我做都知兵马使,我也心甘情愿。” 杨师厚闻言,纵马上前,笑着道:“兄台枪法不俗,力气也不弱于我,只可惜你用的是浑铁枪,速度自然慢我几分。” “唉……”王彦章摇了摇头,心里知道对方这是在安慰自己,顺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方才两人交手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杨师厚枪法之沉稳老道,完全是王彦章无法相提并论的。 王彦章当时只顾着赌斗,并未意识到两人的差距,此时再仔细回想,越想越感觉胆战心惊,深知自己技不如人。 “好了,贤明,这回你该相信孤的眼光了吧?” 见杨师厚与王彦章,一场大战打得眼花缭乱、精彩绝伦,彼此还没有因此伤了和气,齐慎心中自然欢喜。 笑了笑,他接着偏过脸,望着不远处的符存审、牛存节、王虔裕三人,调侃王彦章道:“诺,那边还有三位,你要不要再跟他们切磋切磋?” “不了,不了……以后只要是公子看重的人,末将绝不会再说什么。”王彦章挠了挠腮帮,讪讪一笑道。 说实话,河中军这四人里,其实也就只有杨师厚的武艺比王彦章高出许多。 其他三人,符存审大概能和王彦章不分伯仲。至于牛存节,此人更擅长于步战,马上功夫一般。而王虔裕则并非王彦章的对手。 … 安排好河中四将,齐慎领兵在原武城休整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继续拔营启程。 时值三月,草熏风暖,燕子翩翩。 八万大军行了不知多少时辰,当日午后,在齐慎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宣武军的治所——汴州。 “嘶……这就是汴州城?” 站在汴河对岸,举目向前望去,看到远处隐隐出现的城墙和宫阙,齐慎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汴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南开封。 由于此地毗邻运河,连接南北,水利交通十分便利,五代十国时期,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乃至于后来的北宋,全部定都于此,由此奠定了这座城池上百年的繁荣兴盛。 “这里将会是孤的龙兴之地,将来孤裂土封疆,建立自己的国家,多半也要在此建都。” 齐慎心中正暗暗考虑着。 后方的王彦章忽然骑马走到他身畔,眉头皱成一团,低声道:“主公,末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派使者进了汴州城,给城里的文武官员们展示了朝廷发给您的节度使旌节,命他们出城迎接。” “然后呢……”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果不其然,只听王彦章恨恨道:“谁知那帮人见了旌节,非但没有开城迎接,反而将您的旌节扣下,把咱们的人从城里赶了出来,实在是欺人太甚!” “呵呵。” 齐慎听到这里,想起从河阳军临行前诸葛爽给自己的告诫,知道汴州城里的牙兵牙将们,是想给自己这个新任节度使下马威。 当即冷笑两声,自顾自道:“干得好,干得好啊,本王正愁初到汴州,不知道这帮人深浅,没有机会杀人立威呢,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传我的军令!让弟兄们立刻开挖壕坎,架设云梯,将汴州城从四面八方,给孤包围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帮骄兵悍将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与孤作对!” 第137章 捉拿 “来来,列位将军,与本官同饮此杯。” 汴州城衙署,宣武军衙前都知兵马使、汴州刺史兼防御使杨彦洪,正在后院堂下大设宴席,与一众属下赏乐观舞、饮酒行令。 一旁的左厢兵马使刘行仙无心饮酒,满脸忧虑道:“都帅,朝廷新任的节度使就在城外,咱们真的不去迎接对方?” 右厢兵马使寇裔接话道:“听说此人很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被封为郡王,不但是咱们宣武军的节度使,也是邻藩感化军的节度使,咱们还是去迎接一下为好。” “迎接?”杨彦洪闻言,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大怒道:“要迎你们去迎,本官可不去!” 杨彦洪之所以会发脾气,不是没有原因的。 由于宣武军好几年没有节度使正式上任,杨彦洪心中早已把此地视作了自己的地盘,甚至多次派人到成都行宫打点百官,希望唐僖宗能封自己做节度留后。 本来这件事已经有眉目了,谁知道半道杀出一个齐慎,硬要朝廷把宣武军节度使的位置腾出来。杨彦洪的计划就这样付诸东流。 “都帅息怒。”见杨彦洪如此动怒,刘行仙沉默了片刻,接着劝说道:“那齐慎先前被朝廷派去京畿平叛,手里只怕握有不少兵马,咱们如今怠慢了对方,若是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只怕不妙。” “怕什么?”杨彦洪伸手拍了拍桌案,起身道:“我们汴州的牙兵牙将,加起来有一万多人,对方就是把整座汴州城围起来,打上十天半个月,也休想打进来!” 《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说法虽然夸张,但通常情况下,围城的一方,起码也得比守城的一方多出四五倍兵力,才有机会攻克。 当初感化军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只带了三万多人,这个宣武军的杨彦洪、刘行仙、寇裔等人都是知道的。因为当时的齐家军,曾从宣武军的地盘经过。 汴州城城高墙厚、坚固无比,杨彦洪手里又有一万多牙兵,对方心中自然很有自信,认为齐慎不敢直接进攻。 然而这一次,齐慎却要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了。 “不好了,不好了!感化军的人把咱们汴州城围起来了!” 就在杨彦洪准备让刘行仙、寇裔等人坐下来,继续陪自己饮酒观舞的时候,麾下的亲兵队正李贞臣,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大声禀报。 “啊!” 刘行仙和寇裔闻言,吃了一惊,脸色难看道:“再这样下去,只怕免不了要动刀兵了。” “慌什么?” 听到齐慎真的派兵围城,杨彦洪心中也有些意外,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方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怯懦,于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李贞臣道: “外头来了多少兵马,可派探子好好侦查过了吗?” 李贞臣咽了口唾沫道:“咱们派出去的探子,被对方抓住了不少,据几个逃回来的弟兄所说,围城的感化军恐怕不下十万。” “十万?”杨彦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十万兵马,当然是汴州的探马们被吓到后虚报的数字,但城外的八万齐家军,人数上也确实足以碾压汴州城里的一万守军。 “派人出去再探……算了,还是本官亲自登城去看看吧。” 听到城外有十万兵马正在围攻,杨彦洪自然无法再淡定,酒也顾不得喝了,急忙与几个下属动身,前往城墙上方查看。 到了城楼,几人举目向外看去,果见城下刀枪如林、旌旗猎猎,黑压压一大片,全是齐家军的人头。 “都帅,看样子确实来了不少。” 兵马使刘行仙忧心忡忡道:“对方要是真的架梯攻城,就凭我们这点兵马,肯定是守不住的。” “说得是啊,咱们还是一起出城,去把对方迎进来吧。” 寇裔叹了口气道:“咱们三个出去,态度尽量恭敬点,给那姓齐的赔礼道歉,也许看在咱们都是汴州老将的份上,对方不会计较太多。” 事到如今,杨彦洪也没办法了,只好点头道:“那便依你们所言吧。” 杨彦洪、刘行仙,寇裔三人,都是汴州土生土长的牙将,家族世代皆在宣武军当兵,对城里城外的一草一木、大小事务,都非常熟悉。 三人只道自己乖乖服个软,给足齐慎面子,对方便会宽恕自己。毕竟对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也得有人配合才能把官位坐稳吧。 想到这里,三人很快便带着兵马,出城面见齐慎。 … “下官杨彦洪,不知节帅大人亲临汴州,接驾来迟,望节帅大人恕罪。” 汴州城外,齐家军军营下。 杨彦洪带着刘行仙、寇裔等人,来到齐慎帐前,低首下拜。 “接驾来迟?”齐慎被杨彦洪的说法逗笑了,端坐正中,抬眼望着对方,不怒自威道:“孤銮驾临城的事,莫非没有提前派人去城里知会于你?我看分明是你存心和孤作对,故意对孤无礼!” “这,这……”杨彦洪一时语塞。 还是刘行仙反应快,忙解释道:“先前之事都是误会,宣武军已经好几年没有节度使上任了,我等见到节帅的旌节,难免会疑心有诈。“ 寇裔跟着附和道:“是呀,如今四海不靖、贼寇猖獗,我等藩将保境安民、镇守一方,不敢不谨慎。” “对对对,正是如此。” 眼看拱卫在齐慎周边的亲兵,一个个披甲带刀,眼神凶恶地望着自己。杨彦洪不由得冷汗直流,连连点头。 “哈哈哈……说得有道理。” 齐慎自顾自笑了几声,懒得跟三人废话,起身挥了挥手。立刻便有数百名手握长刀重斧的的甲士,向三人围拢而上。 “把他们拿下,等本王进了城,当着全城军民百姓的面,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遵命!!” “饶命,殿下饶命啊!” 听到齐慎没有半分犹豫,一来就要斩了自己三人,堂下的杨彦洪、刘行仙和寇裔,吓得屁滚尿流,赶忙磕头讨饶。 此时此刻,三人心中后悔不迭。 早知道出城会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据城坚守、负隅顽抗呢,死也死得有尊严一点。 可惜后悔也晚了。 第138章 威慑 “主公,你真的打算处决他们三人?” 由于城门已经被杨彦洪等人打开,齐慎的八万兵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入城。 官道一侧,与齐慎骑马同行的刘知俊,忍不住开口劝谏道:“我等初到宣武军,对这里的军政民情、内外事务,都还不太熟悉……” “那杨彦洪三人皆是牙将出身,父死子继、根深蒂固,在汴州城乃至整个宣武军,只怕都有不少家族子弟在任职,就这样杀了他们,末将担心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的这些,孤当然明白。”齐慎闻言,望着刘知俊摇了摇头,“但孤今日之所为,本就是故意为之。孤不但要杀他们三个,他们的家眷和族人,孤也不会放过。” “大唐的牙兵牙将,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惯了,别说节度使,就连朝廷和皇帝都不放在眼中,早就该有人好好收拾他们了!” “可是末将认为,此事应该从长计议,这样做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刘知俊脸色凝重道:“宣武军毕竟有四州十五县。其他三州的牙兵,要是听说汴州这边出事了,起兵对抗,拒绝承认主公的节度使之位,咱们这八万大军,难不成要把他们全都打一遍吗?” 刘知俊的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 如今的齐慎,坐拥三镇十二州,带甲超过十五万,称得上是如日中天。这样的背景下,谁都知道跟着他前途无量。 为了能获取齐慎信任,这些日子以来,刘知俊一直表现得十分忠诚,一言一行,全都站在自己主公的角度考虑。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听了刘知俊的话,齐慎仔细斟酌片刻,眉头微皱,心中也犹豫了起来。 实际上以齐慎现在的实力,就算宣武军这四州之地,全都有人起兵跟他对抗,他也完全可以将其平定,只不过那样的话,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代价。 而且这时间和代价,注定不会太轻。 “主公,末将认为刘将军所言有理。” 一旁同行的王彦章,开口提议道:“既然如此,咱们可以专门挑些人出来处决,不必全都杀了,这样既能威慑城里那帮骄兵悍将,也不至于把他们逼到绝路。” “啧啧,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就按你说的做吧。”齐慎闻言,转头看了王彦章一眼,笑着夸赞道。 “嘿嘿,主公过奖。”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骑马进入了汴州城内。 “啊,这位就是新来的节帅大人,怎会如此年轻?” “啧啧,不得了呀,来了这么多兵马,这回城里那帮牙兵,恐怕不敢再横行霸道喽。” 听说新任节度使带兵进城,城内的长街两侧,不多时便围满了成千上万看热闹的市民百姓、商贾士绅,好奇地对着众人指指点点,悄悄议论。 “节帅大人何在?我要见驾!我要见驾!” 就在齐慎带着数万大军,一路向节度使衙署开进的时候,半道上突然闯出来数百名汴州牙兵,拦在众人面前。 “什么人!有刺客!”“保护殿下!!” 齐家军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此情形,只道是有人行刺,立刻便有数千骑兵,从两侧杀出,一面拱卫着齐慎后退,一面将街道对面出现的数百牙兵,团团围住。 “我们不是刺客,我们不是刺客!” “在下宣武军左厢第一都都将刘扞!”“在下宣武军右厢第二都都将寇彦卿!” “我们要见节帅大人!!” 眼看自己被包围,数百牙兵中,两名头戴兜鍪、身穿明光铠,胯下骑马的年轻牙将,立刻大声呼喊,试图引起齐慎注意。 发现有牙兵挡道,人群后方的齐慎,一开始也以为是有人想刺杀自己,心中又惊又怒。 然而听到挡自己驾的人,居然是刘扞和寇彦卿,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赶忙对身畔亲兵道: “都退下,不要为难这些人,让那两名骑马的壮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刘扞和寇彦卿,还有一个李思安,这三人皆是宣武军出身的勇将,在后梁的历史上大名鼎鼎、战功赫赫。在原来那个时空里,朱温甚至说过,这几个人是上天特地为他而生的。 如今齐慎麾下的将领实在太多,差点把这三个人给忘记了。 “罪将之子刘扞。”“罪将之子寇彦卿。” “拜见节帅大人,郡王殿下。” 片刻之后,刘扞与寇彦卿,双双来到齐慎面前,俯首下拜,语气恭敬道。 齐慎望了两人一眼,将二人生得相貌英伟、气度不凡,温声道:“两位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吧。” “多谢殿下。” 二人闻言,一面起身道谢,一面开口道明了来意。 “启禀殿下,先前殿下派使臣持节进城,被城内的牙军扣押,此事全是都知兵马使杨彦洪一个人的主意,与我们两家的家父无关,望殿下明鉴。” 原来,先前被齐慎捉拿的刘行仙和寇裔,乃是这刘扞和寇彦卿的父亲。 二人原本正在军营校场练兵,听说齐家军兵临城下,还擒下了自己的父亲,不日就要处斩,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赶忙带人出来挡驾求情。 “啧啧……”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齐慎一方面觉得这俩人孝心可嘉,一方面又觉得两人太冲动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于是咂了咂嘴,故意问道:“你俩到这里拦路求情,就不怕本王发怒,把你们两个也抓起来一并问斩吗?” “我等并未想过这些。”两人互相对视了一阵,摇头道:“恳请殿下开恩,放了家父,如果一定要斩,就请殿下斩了我们二人吧。” “呵呵。” 齐慎闻听此言,心里十分好笑,反问道:“孤为何要答应你们的请求啊,我先斩了你们的老子,再斩了你们,那又如何?” 两人听了这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这些牙兵牙将,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不尊长官、不敬朝廷,孤就是把你们这些人全部诛戮一遍,难道有什么使不得的吗?” 齐慎说到这里,眼睛眯了起来。 第139章 封赏 齐慎的话说到这里,那刘扞、寇彦卿二人,已然听得脸色苍白、汗流满面。 寇彦卿颤声道:“殿下,您说得固然有道理,我们这些牙门军将,的确目无纲纪、多行不法,可是,可是我们与您素无仇怨,您一来就要杀了我们,总得有个罪名吧?” “哼……想要罪名还不简单。” 齐慎冷哼道:“且不说你们扣押孤的旌节,对孤无礼,就说孤现在接管全城,只怕随便查上一查,就能给你们查出上百条罪名来,难道你们这些人很干净吗?” 这回刘扞、寇彦卿彻底没话说了。 二人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双双又跪了下去,边磕头边道:“殿下,我等自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还望殿下大发慈悲,能够宽恕我们一次。我等对天发誓,自今日起,我等愿做殿下的鹰犬,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好了……你们两个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在孤面前,也不必时时下拜。” 听到两人声泪俱下地哀求,齐慎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中暗笑,面上的表情却不变,淡淡道: “孤看你们言行举止,还算恭顺,与其他藩镇那些嚣张跋扈的牙将不同,姑且可怜你们一片孝心,就饶过你们两家父子吧。” “但是你们记住,你们的命仍然是孤的,将来孤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都给孤拚出命来好好干,知道么?” 二人闻言,心中大喜,急忙“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连连道:“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 看在刘扞和寇彦卿的份上,齐慎并没有将刘行仙和寇裔处决,只是罢免了二人的兵权,令他们在家赋闲。 不过杨彦洪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刘扞、寇彦卿的带领下,八万多名齐家军进入汴州城,迅速接管了全城的军营和兵器库,随即便将杨彦洪的族人和亲信,全部捉拿起来,男丁数千人一律处斩,女眷则发配给士兵为妻。 不得不说,这样做确实有些残忍,但权力之争,向来便是如此。更何况那杨彦洪不但是宣武军的都知兵马使,还是汴州的刺史和防御使,在当地很有势力。 不将对方斩草除根,齐慎的节度使之位如何坐得安稳。 其实原来的时空里,朱温也没有放过杨彦洪。历史上那场着名的“上源驿之变”,朱温在杨彦洪的建议下,设计刺杀李克用未果,事后马上便把杨彦洪杀掉,顺便把罪名推到对方头上,以平息李克用的怒火。 所以不管有没有齐慎的出现,这个人都是要死的。 “主公,那杨彦洪在汴州的族人和亲信,已经处决得差不多了,不过此人在宋州、亳州和颍州,似乎还有不少下属在执掌兵马。” 当日傍晚,处决完杨彦洪,齐慎正式入主宣武军节度衙署,刚坐上大堂的官椅没多久,王彦章忽来禀报。 齐慎靠在官椅上,闭目冥想了片刻,睁开眼,吩咐对方道:“派使者过去告诉杨彦洪那些下属,如今杨彦洪已经死了,孤只诛首恶,余者不论。他们愿意交出兵权,归顺于孤的,孤可以择人留用,不愿意归顺的,孤立刻发兵进攻,城破后夷其三族!” “是!” 眼看自家主公说话做事,越来越有王者气质,王彦章心中暗暗欣喜,拱了拱手,正要退下。 齐慎忽又将他叫了回来,接着吩咐道:“贤明,安排几千兵马去徐州,把孤的家人都接到汴州来,以后汴州城就是孤的治所,孤要常住于此。” “遵命!!” … 入主汴州城,完成了权力交接,翌日清晨,齐慎满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自己一众文臣武将召集起来,准备论功行赏。 “列位将军,孤能有今日的权势,全赖这几年来诸位齐心协力、浴血奋战,现在也该到封赏你们的时候了。” “众将听封,即日起,擢张居言为宣武军颍州刺史、防御使、都知兵马使,统兵一万五千,驻守颍州城;” “擢王彦章为宣武军宋州刺史、防御使、都知兵马使,统兵一万五千,驻守宋州城;” “擢刘知俊为宣武军亳州刺史、防御使、都知兵马使,统兵一万,驻守亳州城。” 对于刘知俊此人,齐慎的态度很是矛盾,既想倚重对方,又有所提防,因此故意将他封到亳州。 亳州北面是王彦章驻守的宋州,南面是张居言驻守的颍州,有这两名大将南北夹击,亳州又在宣武军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齐慎相信刘知俊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主公,那末将呢?” 听到齐慎把宣武军除汴州之外的三州都封出去了,甚至连王彦章都有一份,唯独不提自己的名字,身为老将的张归霸和霍存,顿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只道自己平日里脾气太冲,惹恼了自家主公,以至于对方不肯封赏自己。 齐慎见状,笑着向他二人道:“你俩是最早追随孤的老人,孤怎么可能把你们忘了?” “张归霸、霍存听命,擢张归霸泰宁军密州刺史、防御使、都知兵马使,擢霍存泰宁军沂州刺史、防御使、都知兵马使。” “孤派你俩到泰宁军去,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帮一帮谢彦章那小子,让他一个人管泰宁军那么大的地方,孤实在有些不放心,你们到了那里,可得替孤管好地盘,不要胡作非为,妄生事端。” 沂州和密州两地,分别跟北边藩镇平卢军下辖的淄州、青州以及莱州接壤。齐慎知道自己这俩下属脾气火爆,因此特地叮嘱两人,不要跟平卢军的王敬武起冲突。 齐慎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站稳脚跟,把手里的三镇十二州经营稳固,并不急于向周边扩张。 其实他一开始是想把张归霸和霍存封到感化军去的,但是仔细斟酌了许久,又感觉那样不妥当。葛从周已经在感化军了,要是让他们三兄弟全都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这种事无关信任不信任,每个统治者都会这么做。 “多谢主公!”见齐慎并未忘了自己,张归霸、霍存二人,感激涕零道:“主公放心,末将两人到了泰宁军,一定好好替您管理州郡,绝不让任何人染指!” “嗯,有你们这句话,孤就放心了。”齐慎点了点头。 第140章 毒士 除了大将张居言、刘知俊、王彦章、张归霸和霍存五人,获得了封赏外,先前在华州投降的李祥、费全古、李唐宾三人,齐慎也都给了他们诸如兵马使、都虞候、防御副使之类的官职。 随后将几人派遣到泰宁军、感化军两地,命他们辅助谢彦章和葛从周镇守一方。 对于葛从周和谢彦章,齐慎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信任有加了。 这次封赏功臣,他直接表奏朝廷,让二人分别担任了感化军和泰宁军的节度副使,知本军节度事。等于说直接将感化、泰宁两地的军政大权,全都委托给了两人。 当然,齐慎也不是一点后手都没留,至少泰宁军名义上的节度使,仍然是他的父亲齐克让;而感化军那边,齐慎自任节度使的同时,还安排了一个徐州刺史敬翔,替自己遥控局面。 齐克让、敬翔的存在,多多少少能替他起到制衡的作用。 “杨师厚听令,王彦章已被孤派到宋州做都知兵马使,从今天起,孤的亲兵营就由你来负责执掌,孤封你为亲军兵马使!统领亲兵甲士五千!” 由于王彦章已被外派为官,齐慎还得重新再找一个亲兵统领。想来想去,感觉没有谁比杨师厚更适合,当即便将这个职位交给了对方。 “多谢主公提拔!” 杨师厚闻言,自是欣喜若狂。 对方怎么也想不到,半个月前自己在河阳军还只是个小小的队正,手里管着不到一百人马,如今摇身一变,竟然就做到兵马使了。 对于齐慎如此厚重的赏识之恩,对方感激得无以言表,立刻跪下身来道谢,也不再称呼齐慎为殿下了,直接改称主公。 “好了,你杨师厚的本事,孤比谁都清楚,就算现在将你外派出去,让你做都知兵马使,其实也未尝不可。” 齐慎笑了笑,一面扶起对方,一面叹了口气道:“只不过你到孤麾下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些,暂时也还没有立下太多的功劳,孤不能对你太偏心,免得落人口实。” “末将明白。”杨师厚闻言,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道:“只要主公信任末将,给末将随军出征的机会,末将保证用不了半年,就能和那王彦章平起平坐!” 对方这话还真不是自吹自擂。 在原来的历史上,杨师厚加入朱温阵营的时间虽然稍晚,但是很快就崭露头角,不断斩将夺旗、建功立业,官职也跟着一路飙升。 反观王彦章,对方在朱温麾下,很长时间都被杨师厚、葛从周、寇彦卿等人压制,一直处于不瘟不火的状态,直到后来那些人相继病死,后梁朝廷老将凋零,他才终于得到了发挥的空间。 只能说那河阳的李罕之,实在没有慧眼识珠的本事,放着杨师厚这么厉害的下属,竟然不知道提拔。 … “唔……还有一个职位,应该让谁来担任呢?” 除了封赏武将,齐慎对于投奔自己的文士也毫不吝啬。 先前在长安城毛遂自荐前来投奔齐慎的杜晓、张佶,谢瞳等文士,分别被他授以节度判官、节度支使,掌书记等职务。 这三个职务,分别负责协助他掌管宣武军的民政、财政、日常的奏表文书,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文职——行军司马,齐慎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职位非常重要,主要负责替节度使掌管日常军务、分配军需,制定作战计划。以前的齐慎,由于长期没有值得信任的文官,所以这些事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 然而现在的他,手里的地盘不知扩大了多少倍,注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琐事,所以必须找一个能力出众的谋臣,才能担负起这个重任。 可是找谁来才合适呢? 齐慎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敬翔,对方的能力不用多说,性格也忠厚老实,但是敬翔目前正在徐州做刺史,而且齐慎还把经营周边盐、铁,以及开矿铸钱等事,全都交给了对方处理,对方一时间抽不开身。 “唉……本王手里,还是缺乏人才啊,怎么就没有像敬翔那样的贤士,主动来投奔于我呢?” 封赏结束,送走了一众文武,齐慎独自端坐堂内,心中不禁悠悠长叹。 就在他为此事头疼不已的时候,新上任的侍卫亲军兵马使杨师厚,忽然走到堂前禀报:“主公,城里来了一位姓李的文士,三十岁左右,对方好像是从京都来的,还送来一封名帖,说是想拜见于您。” “末将见对方相貌儒雅,谈吐不凡,便让他在衙署外的班房等候,名帖我给您带进来了。” “文士,姓李……要拜见我?” 齐慎心中很是奇怪,想了想,吩咐杨师厚道:“名帖就不看了,你去领对方进来吧,让人准备些茶汤和点心。” “是。”杨师厚拱手退下。 片刻之后,对方带着那姓李的文士,缓缓来到堂前。 “先生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不知到孤的宣武军来,有何指教呢?” 齐慎举目看去,眼前之人,果然如杨师厚说得那般,身长七尺、白面短须,容貌儒雅而端正,只不过眼神之中似有几分凌厉偏执。 听到齐慎询问,那人忙拱手施礼,不卑不亢道:“在下河西李振,字兴绪,拜见殿下。” “唔……你是李振。” 又是一个名人! 听到这个的名字,齐慎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沫。好家伙,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为麾下缺少一位合适的行军司马而烦恼——这不就有了吗? 历史上,朱温麾下叫得出名字的谋士,除了敬翔之外,另外一个的就是这位李振了。 相较而言,敬翔性格比较稳重,做事勤勉,擅长处理内政。而这位李振则智谋过人、口才出众,更适合于统筹兵马,充当说客。 不过听说此人由于早年屡试不第,导致性子非常偏激,对那些垄断官位的世家以及朝廷里作威作福的宦官,十分痛恨。 历史上朱温兵临长安,诛尽满朝宦官,以及后来发动“白马之祸”,将无数文臣杀死,抛尸黄河,都是这位李振的主意。 从这个角度看,对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毒士。 第141章 重用 “殿下听说过在下的名字?” 见齐慎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李振怔了怔,忍不住开口询问。 齐慎闻言,笑着回道:“先生怀珠韫玉、才略过人,你的名字,孤自然有所耳闻。” “呼……岂敢岂敢,殿下过誉了。” 李振听了这话,缓缓松了口气,忙合袖自谦道。 齐慎爵封郡王、地拥三镇,权势如此之高,对方原本以为,自己就这样贸然前来投奔,恐怕不会被轻易接纳。 如今听到齐慎不但听过自己的名字,似乎还对自己很是欣赏,李振顿时有了信心,主动开口道: “不瞒殿下,李振仕途坎坷、半生漂泊,当年在长安屡试不第,后来托人四处打点,总算投入了神策军,积功做到金吾卫将军。谁知后来逆贼黄巢入京,打得数万神策军作鸟兽散,在下也跟着丢了官位,不得已,只得一路流落到了汴州。” “遥想当年,在下的曾祖父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统领千军万马替朝廷击败逆臣朱滔,立下赫赫战功,谁知到了我李兴绪这一辈,却落魄到这般田地。” 李振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悲戚之色,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在下这次路过汴州之前,便听说了殿下的许多事迹,知道殿下这一年多来,破黄巢、收华州、封郡王,入宣武,在长安约束甲兵,呵护百姓,啧啧……这些都是古之王者才有的风度啊!” “李振自幼饱读经史,熟知兵法,又曾投身于行武,自诩胸中的才华抱负,不输当世任何才子!只要殿下肯给李振一个机会,重用李振,李振对天发誓,他日定会辅佐殿下,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对方说到这里,“腾”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齐慎,满脸热切道。 齐慎抬头望着他,沉默了片刻,脸上漾起和煦的笑容,点头道:“兴绪,孤等的正是你这样的贤才!” “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孤的麾下,正缺一名行军司马,原本不知道该由谁来担此重任,你却忽然来到汴州,这岂不是天意如此么?” “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任命在下为行军司马?”李振闻言,愣了一愣。 对于晚唐的藩镇而言,行军司马这个官职,地位可一点都不轻。除了不如节度使、节度副使尊贵之外,甚至能和都知兵马使平起平坐。 这李振从京都一路流落到汴州,本想着能到宣武军这里,做个普通幕僚就行了,做梦也不会想到,齐慎居然会对自己如此赏识。 “没错,孤决定让你担任宣武军的行军司马。”齐慎笑了笑,点头道。 “可是……”听到齐慎不像在开玩笑,李振这时反而有些顾虑起来,“在下毕竟今日才来到宣武军,殿下一来就如此重用在下,不怕其他幕僚心生不满吗?” 这李振哪里知道,齐慎的手下其实压根就没几个幕僚。 “兴绪此言差矣。”齐慎摇头道:“当年萧何向汉高祖推荐韩信,汉高祖不也一样,一来就直接拜对方做了大将军么?先生既有大才,孤自当委以重任,何必考虑他人的看法!” “李振多谢……多谢殿下抬举。” 李振听到这里,心中深受感动,鼻头隐隐发酸,忙哽咽着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如此厚恩,李振今后只有效仿诸葛武侯,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报答您了!” 效仿诸葛亮? 齐慎摸了摸鼻子,心中哭笑不得,那岂不是诅咒本王生个儿子像阿斗一样吗。 … 齐慎知道李振是个人才,所以一来就让对方担任了自己的行军司马。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受到齐慎重用的李振,很快便理清了齐家军内部的各种关系,知晓了齐慎手头的兵力分布、军队素质,随后立刻开始替他筹划起了整军和练兵的计划。 “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卑职在殿下军中任职,发现一件非常重大的隐患,事关生死存亡,希望殿下一定要重视。” 这日清晨,齐慎正在节度使官衙后院书斋,处理日常事务,李振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合袖向他行了一礼道。 “什么隐患,先生请讲。” 见李振说得如此严重,齐慎忙放下手中的笔墨,让人给对方端来椅子和茶水。 李振接过茶汤喝了一口,自顾自地喘了几口气,随后语气郑重道:“主公,敢问目前为止,您的手中总共有多少兵马?” 齐慎粗略地盘算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应该十五六万是有的。” “启禀主公,这些日子,卑职派人到感化军和泰宁军替您统计过,一共是十七万六千八百八十八人。” 李振放下茶汤,接着问道:“那主公您可知道,汴州城里如今有多少兵马?” 齐慎点头道:“这个孤知道,孤带进来的兵马还有两万,加上原来宣武军的一万牙军,总共是三万兵马。” 齐慎的八万大军,前段日子封赏功臣的时候,已经被张居言、王彦章、刘知俊等人带走了六万,如今城内还剩下两万士兵,分别由张归霸的弟弟,左厢兵马使张归厚和右厢兵马使张归弁统领。 说起来,左右厢兵马使的职位原本是刘行仙和寇裔的,只不过两人的职位已经被齐慎剥夺了,如今正在家中赋闲。 见李振无缘无故突然问自己这些,齐慎想了想,反问对方道:“先生是不是认为两万兵马太少了,不足以压制城内的牙军,害怕牙军会造孤的反?” “城内的兵马确实太少,但在下的忧虑,并不仅仅如此……” 李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主公既然不拿李振当外人,那么李振有什么想法,自然也不能瞒着主公。” “嗯,有什么话,先生直言无妨。” “敢问主公,您认为作为一个藩镇的节度使,应该采取什么手段,才能让手下的将领臣服于自己,不敢随意起兵造反?” 第142章 亲军 齐慎闭目思索良久,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让麾下的将领臣服于自己,首先要做到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有功的嘉奖,有过的惩罚,做事不能太偏心;其次要给予手下足够的好处,赐给他们官职爵位、良田美宅,让他们感觉跟着自己有前途……” “还有就是要学会制衡之道,绝不能让某人一家独大,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齐慎能开口对李振说出这些话,已然是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心腹了。李振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齐慎方才所说的这些答案,全都不是他想要的。 对方叹了口气,摇头道:“主公方才说的这些,当然都有道理,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还请兴绪教我。”齐慎愣了愣,不解道。 “是兵马!是实力!” 李振提高声音,眼神定定地望着齐慎:“主公,想要别人臣服于你,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永远是这个!” “孤已经有十七万兵马了,难道还不够多?” “那十七万兵马,是主公麾下那些将领的,不是主公您自己的!” “啧……”齐慎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咂舌道:“兴绪,你是想说,让孤自己亲自执掌一支兵马,威慑周边臣属?” “没错,正是如此!” 见齐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李振总算心怀大畅,自顾自地笑了笑,随后眉头慢慢又皱了起来:“主公麾下将领众多,这些人手中本就握有上万兵马,主公又把他们封到各地驻守,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心生妄念。” “不会吧,他们对孤向来忠心耿耿,无缘无故,怎么会想着背叛孤呢。”齐慎咽了口唾沫道。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李振摇头道:“主公自己所在的治所,不过只有区区三万兵马,其中的一万多人还是原来的牙军,对主公根本谈不上忠诚。” “万一有朝一日,其他藩镇发兵包围汴州,周边的将领们找借口故意观望,迟迟不来救驾,城内的牙军再趁机起事,届时内忧外患,主公拿什么来应对呢?” 李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正声道:“卑职为主公计,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力扩军!趁现在时间还足够,主公应该建立一支直属于您自己的亲军!” “可孤的麾下,已经有一支五千人的亲军了……”齐慎犹豫道。 上次齐慎统兵离开长安前,有五千长安子弟自愿加入齐家军,后来到了河阳军,诸葛爽又送了他三百甲士。到达汴州城后,齐慎把这些人当做亲兵,全都编入了麾下,交给杨师厚统领。 “五千怎么够?” 李振闻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依照末将看,至少五万!不,五万都还少,至少要有十万兵马!” “主公试想一下,周边众将,手里不过才一两万的兵力,主公一个人就有十万,到时候谁想造主公的反,岂不是螳臂当车么?” “主公若能拥有十万兵马,不但城里的牙军不敢造次,就是其他藩镇也会十分忌惮,不敢直接向汴州城进攻,就算真的有人进攻了,汴州附近的将领,担心事后遭到清算,届时也不敢不来救驾。” “嘶……你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 齐慎听到这里,突然悟了——这不就是五代十国特有的禁军制度吗? 五代十国是武人争霸的时代,由于武将叛乱的事时有发生,基本上每一国的君主,都会大力发展自己的禁军,以保证中央的实力随时可以碾压周边。 以朱温为例,历史上对方建立后梁,除了沿袭唐朝的“天子六军”外,还自创了一支“侍卫亲军”,两支军队共同组成了后梁朝廷的中枢力量。 朱温的六军,包括左右龙虎军、左右天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天威军、左右神武军、左右英武军,共计十二支部队。 侍卫亲军则包含了左右龙骧军、左右神捷军、左右神威军、左右天兴军,共计八支部队。 其实在朱温登基称帝,正式创立禁军之前,对方在其麾下就已经创立了许多军号,包括长剑军、长直军、衙内军、坚锐军、夹马军、突将军等等。 这些军号,基本都是朱温就任宣武军节度使时创立的,后来大都被改编进了“天子六军”以及“侍卫亲军”之中。 后梁政权灭亡之后,这些制度并未终结,反而被后续的几个朝代继承。“侍卫亲军司”渐渐地还被分成了“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到了后周时期又出现了“殿前司”,统称两司三衙。 两司三衙的机构和制度,后来通通被北宋继承。 北宋君臣汲取了五代十国的教训,不但继续奉行五代以来“强干弱枝”的政策,不断削弱地方实力,而且还变本加厉。赵匡胤统一天下后,直接将全国数十万的精兵,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划归中央掌管,称之为“禁军”,而留守地方的则称为“厢军”。 应该说赵宋王朝如此做法,确实是卓有成效的,从此之后,地方再也没有与中央朝廷叫板的实力了。 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地方的军事力量越来越孱弱,一旦出现点什么风吹草动,或是有敌国入侵,或是境内发生叛乱,地方官员便无力应付,需要中央专门派兵镇压。 古典华夏自秦汉延续到大唐的丰沛武德,就这样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唔……想得太远了。” 发现自己居然从唐末一口气想到北宋去了,齐慎赶忙摇了摇头,将思绪理了回来。 “兴绪,你说得很有道理,孤确实应该从现在开始,专门组建一支亲军!此事拖延不得,明天孤就开始着手,到时还需要你从旁协助,多多帮衬!” 以后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现在的齐慎管不了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自己手里肯定要有一支亲军,不然别说一统天下了,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143章 建军 组建亲军之事,迫在眉睫。 齐慎自然不是说说而已,接下来的十几日,每日除了处理日常政务,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件事上。 “主公,卑职认为,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改革军制。唐自中叶以来,藩镇肆意扩军,军制日趋混乱,主公欲建新军,应当予以矫正。” “然也,兴绪有何良策?” “卑职建议,以五人为伍,设伍长。五伍为押,设押正。二押为队,设正副队正。五队为都,设正副都将。五都为营,设正副兵马使。五营为军,设正副都知兵马使。十军为一司,设正副都统。” “很好,孤一律照准!” 由于创立新军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于是在李振的建议下,齐慎决定由自己亲自担任都统,暂时先组建四个军,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 四军分置左右厢,共计八支部队,各赐军号曰:左右效节军,左右长直军,左右横冲军,左右铁林军。 这四军的军号,乃齐慎综合考量五代比较出名的几支军队所取。 四军之兵马,分别由之前在河阳加入齐慎阵营的杨师厚、符存(符存审)、牛礼(牛存节)、王虔裕,以及前不久刚刚归顺他的宣武军牙将刘扞、寇彦卿、李贞臣(李思安)七人掌管。 其中效节军的左右两厢,统归杨师厚一人执掌。其他三军,则由另外六名大将分掌。 “符存,自今日起,孤赐汝名为存审。牛礼,孤赐汝名为存节。李贞臣,孤赐汝名为思安。” “你们三个,还有刘扞、寇彦卿,即日起各自率兵出城,到宣武、泰宁、感化三军,以及江淮地区的诸州郡县,替孤广募兵马,所需多少资费,尽管上报汴州,孤让李振尽力拨给。” 军制已经定下,军号也创建了,但是军营里一下子还变不出来那么多士兵来。齐慎不得已,只能将几名亲军将领,分别派出城外,替自己到辖区内招兵买马。 话说自古招兵,以秦、晋两地为上,因为两地毗邻边塞,百姓惯于好勇斗狠。而除秦、晋之外,便是山东、江淮等地了。有道是“山东出响马,两淮多反贼”,这两个地方的民风,同样十分彪悍。 “得令!!” 听了齐慎的话,五名将领立刻拱手领命。 …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五名被齐慎派到辖区招募士兵的将领,无不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纷纷带着招募到的足额兵马,陆续返回汴州城。 至此,齐慎创建亲军一事,算是有了初步成效。 不过光有士兵还远远不够,为了提高这五万亲军的战斗力,身为行军司马的李振,一方面想方设法为新军规划军营、筹集兵器铠甲,一方面又向齐慎提出了几条建议。 “主公,您以前制定的那些军规,卑职仔细阅读过,说实话,里面的各种规定已经非常完善了,但还是有一些不足之处。” “有什么不足之处,兴绪但说无妨。” “主公的军规,事无巨细、赏罚分明,但是在末将看来,赏的程度太重,罚得程度却太轻了。” 时已入夏,天气渐渐炎热。 节度使衙署后堂,李振端坐侧方官椅,手中握着一柄羽扇,望着大堂中央的齐慎,加重声音道: “卑职认为,应该加重军规里的刑罚,使士兵畏惧官长,做到令行禁止,如此方能建立一支虎狼之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齐慎摸了摸下巴,好奇道:“那兴绪认为,孤应该如何做?” “想要加重刑罚,其实有很多方式,卑职提出一种,主公可自行斟酌。” 李振眯了眯眼,冷声道:“从今往后,大军出征,无论攻城还是野战,所有士兵皆要抵死向前,保护自家官长不受伤害。若自家官长死于非命,则大军虽胜,士兵亦要斩首!” 怕齐慎听不明白,对方接着解释道:“也就是说,伍长战死,伍长以下的士兵全部斩首,队正战死,队正以下的士兵全部斩首,都将战死,都将以下的士兵全部斩首,以此类推。” “嘶……” 齐慎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了——这不就是臭名昭着的“跋队斩”制度吗。 《资治通鉴》记载:初,帝在藩镇,用法严,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谓之跋队斩,士卒失主将者,多亡逸不敢归。 按照史书所言,这种制度乃五代时期朱温最先在宣武军首创,想不到原来也是这李振提出来的。 按照常理,部队行军作战打了胜仗,大家自然皆大欢喜,但在“跋队斩”这里不一样,哪怕军队打赢了,只要带队长官在战役中阵亡,那么战后所有士兵,不但没有封赏,还要全部斩首给主将陪葬。 这样的制度,不得不说非常残酷,但效果确实也非常显着。 原来那个时空的朱温,在就任宣武军节度使之后,麾下很快便涌现出一大批悍不畏死的勇将,替他冲锋陷阵、拔寨攻城。 而这些勇将之所以不怕死,正是得益于“跋队斩”制度的推行——反正自己冲得再猛,周边也必然会有部下替自己挡死,整体算下来,自己的危险系数并不高,那还怕什么,冲就完事了。 主将冲得猛,士兵们自然只能冲得更猛,因为只有紧紧保护主将,奋不顾身地争取胜利,众人在战后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凭借着这个制度,朱温硬是在宣武军这片四战之地成功立足,并在之后短短几年内,陆续平定感化军时溥、奉国军秦宗权、天平军朱瑄、泰宁军朱瑾等人,成功将中原与山东地区囊入版图。 “这条军规固然不错,可若是主将战死,对方麾下士兵不愿受戮,争相逃跑,届时又该如何?” “跋队斩”这个制度,好则好矣,但也有非常大的缺陷。仔细考虑了一遍李振的提议,齐慎忙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李振冷笑道:“那也无妨,让人在士兵的脸上刺字便可,他们就算当了逃兵,只要跑不出主公的辖区,早晚也会被抓回来!” 五代中后期,由于士兵逃离军营的事,时有发生,各大藩镇将领,开始在士兵的脸上刺字,标注该士兵所属的藩镇、军号、第几厢,第几营,第几都,所任何职。 这种给军人黥面的制度,一直延续到了宋朝,即“刺配”。 因为宋朝时经常让罪犯充军,所以在脸上刺字之事,渐渐地被视作一种耻辱,所谓“贼配军”就是这样来的。 第144章 磨炼 “唔……” 听完李振的两条建议,齐慎双目微闭,心中有些犹豫不决。 “跋队斩”这种制度,的确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提高军队战斗力,但弊端实在是太严重了—— 实际上这个制度,朱温在称帝之后也慢慢废除了,因为“跋队斩”实在太过严苛。历史上,后梁军队在和晋国李克用、南吴杨行密等人争霸的过程中,战死过不少高级将领。 比如“清口之战”,庞师古战死。“柏乡之战”,后梁上百名将帅或是被杀,或是被俘。 类似这样大决战中,一旦主将身死,残余的士兵因为“跋队斩”的严酷军法,战后不敢再回归军队,只能逃到民间做强盗,啸聚山林,成为严重威胁后梁统治的不稳定因素。 朱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不得不宣布废除“跋队斩”。 不过这些恶果,毕竟都是以后的事,对于现在刚刚才创立亲军的齐慎而言,推行这个制度,应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李振,斩钉截铁道:“兴绪,你说的这两条,孤全都同意了,从明天开始便在全军推行,由你来亲自替我监督!” 既然要做军阀,就必须学会冷酷无情。 “卑职遵命!” 李振愣了愣,很快拱手领命。 对方心中隐隐感觉,齐慎让自己监督将士,推行“跋队斩”和“刺字”,其实有让自己替他背黑锅的嫌疑。 但是没办法,这两条军法都是自己亲口向对方提议的,自己不背这口黑锅,谁来背? … 在李振的努力下,齐慎麾下的“效节”、“长直”、“横冲”、“铁林”四万亲军,很快便开始有模有样地创建了起来。 为了磨炼这些亲军士兵的战斗力,齐慎还是按照以前在兖州和徐州的经验,将这些士兵分批派出汴州城,命他们剿灭宣武军周边的山贼盗寇。 话说宣武军治下四州,自从唐末乾符年以来,由于被王仙芝、黄巢等人反复蹂躏,田地抛荒、百姓逋逃,导致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盗贼,数量还不少,严重影响了当地生产。 这些人都是齐慎必须铲除的对象。 不过盗贼终究是盗贼,数量再多,也不是正规官兵的对手,齐慎派出麾下亲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便将这帮人剿灭得七零八落,或死或降…… 眼看这么快就无匪可剿,齐慎心里顿时犯了难,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继续磨炼士兵的战斗力。 结果这日清晨,忠武军陈州刺史赵犨,忽然派出使者,来到宣武军向他求援。 “拜见郡王殿下!我等皆是陈州赵犨大人的家将,数月之前,逆贼黄巢发数万大军包围陈州,如今陈州城十万火急,我等奉赵大人之命,特来向殿下乞援!” 衙署大堂,齐慎亲自接待了陈州来的使者。 陈州被黄巢包围这件事,作为看过历史剧本的人,齐慎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中和三年,黄巢兵败,携十余万兵马逃离长安,走蓝田,出武关,连克商、邓十数州,一路打得周边藩镇连连败退。 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这帮反贼仍旧实力可观,毕竟十万大军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黄巢麾下的悍将孟楷,由于上次在梁田陂惨败,在军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为了洗刷耻辱,对方于是发了疯一般拼命战斗,作为开路先锋,替黄巢攻破无数城池,打得蔡州的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满地找牙,不得不开城投降。 攻克蔡州之后,反贼大军在孟楷的带领下,继续挥师东进,包围了忠武军治下的陈州城。 反贼们本以为攻破陈州轻而易举,谁知道这次却碰上了硬骨头,在陈州刺史赵犨的防御下,众人不但没能攻破城池,就连指挥作战孟楷也兵败被俘,随即被赵犨斩杀。 得知麾下第一猛将孟楷战死,大齐皇帝黄巢怒不可遏,亲自统领剩下的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到陈州城下,日夜不停地发起猛攻,只盼城破后捉住赵犨,将对方千刀万剐,为爱将报仇—— 奈何事与愿违,贼军们围城数百日,战死了成千上万的兵马,就是攻不下一座小小的陈州城。 当然,作为守城的一方,其实陈州城内的压力也不轻。为了与数倍于己的贼兵周旋,作为刺史的赵犨,这几个月来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 眼看着城外贼军还在围攻,城内的守军却越来越少,粮食也即将告罄,对方不敢再拖延,只能不断地派人出城,向河中的王重荣、河东的李克用、以及宣武的齐慎求援。 “几位使者放心,赵大人为国守城,赤胆忠心,同为大唐臣子,孤怎能见死不救。” 齐慎这边正在为亲军刚刚创建,没有地方出征磨炼战斗力而发愁,如今赵犨派人过来乞援,他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对方使者的请求。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赵犨被反贼大军包围的这段时间,周边藩镇由于畏惧黄巢,谁都不敢发兵救援。 得知齐慎愿意出兵,几名使者感动得声泪俱下。 … “杨师厚、符存审、寇彦卿、李思安、牛存节、王虔裕听令,孤命你们七人,统率左右效节军、左右长直军、左右横冲军,左右铁林军,五万兵马,随孤一起南下陈州,击败黄巢草寇,扬我宣武军军威!” “得令!!” 既然答应了陈州刺史的请求,齐慎也不想耽搁时间,第二日他便来到军营,向七位将领下达了作战命令。 这是齐慎亲军成军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对此他非常重视,因而不顾李振的劝阻,决定亲自统率大军出征。 李振没奈何,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征。 五万大军出征,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然而宣武军由于多年战乱,根本凑不出这么多物资,齐慎没奈何,只能让敬翔从感化军替自己筹措。 全军因此在汴梁城逗留了十日。 第145章 承诺 “主公,您要的粮草和军械,卑职已经替您准备妥当。” 十日后,汴州城外。 接到齐慎命令的敬翔,带着筹措到好的物资,在数千士兵的护送下,亲自从徐州出发,来到宣武军复命。 “孤之有子振,真如汉高祖之有萧何也。” 见敬翔办事效率如此之快,齐慎心中非常满意,当即带着随从来到城外,亲昵地握着对方的手,随后转头向对方介绍起身旁的李振。 “这位是河西李振,字兴绪,如今在孤的麾下担任行军司马。” 敬翔闻言,合袖朝李振施了一礼,笑着道:“早就听说有一位名门之后李兴绪,胸怀韬略、才识过人,乃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之曾孙,今日一见,李兄果如传言那般,相貌儒雅、气度不凡。” “哈哈……同是科场落第子,这些客套之辞,敬兄就不必再说了。”李振亦笑着摇了摇头。 这敬翔、李振二人,原本都是屡试不第的书生,彼此也都听说过对方的大名,因而不用齐慎怎么介绍,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夫君……” 敬翔此行不但带来了粮草辎重,还顺道把齐慎在徐州的三个妻妾,连同府邸的一干仆从,也都送到了汴州城。 此刻城外的官道旁,支玉笄伸出纤纤玉手,掀开车帘,领着王楚卿和蕊儿,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三女身上皆穿着清凉的衫裙,除王楚卿犹作少女打扮外,另外两女已将发髻高高盘起,上面簪着齐慎上次送的金凤步摇,看起来明艳动人。 “玉笄,楚卿,蕊儿。” 眼看多日未见的三位娇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齐慎呆了呆,赶忙向她们走了过去。 “齐大哥,你这次去河中府,见到我爹了没有?” 王楚卿迎到齐慎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开口问道。 见齐慎向自己点了点头,她顿时有些心情紧张,咬唇道:“那我爹他,他没有骂我吧?” “怎么会呢,你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他怎么舍得骂你。”齐慎摸了摸她的脸,笑着摇头道。 “真的吗?”王楚卿闻言,接着又道:“那他没有骂你吧?” “我……” 齐慎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王重荣,要让王楚卿做自己的正妻的事,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 说老实话,现在的齐慎,已经将宣武军四州之地完全控制了起来,手里也有了将近二十万的兵马,其实完全可以反悔,不履行当初对王重荣的承诺。 可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他知道自己肯定要和对方结下大仇了。 王重荣的权势不可谓不大,因为先前联络李克用,成功收复长安的事,对方已被唐僖宗封为琅琊郡王,河中军也被赐号,改为了“护国军”。 眼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匡国军节度使朱温,都对王重荣言听计从。此外,对方还有一位兄长王重盈,正在担任陕虢节度使。 论实力对方也许不如齐慎强劲,但是盟友方面,绝对比齐慎要多得多。 齐慎地拥三镇,带甲二十万,看似风光,然而内忧外患却也不少。 就内部而言,除了感化军之外,他对其他几处州郡的统治,都还不够稳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消化;从外部来看,周边与他做邻居的那些藩镇,如今肯定对他既忌惮,又恐慌。 这种时候,倘若王重荣决意报复于他,先让朝廷下诏,宣布他为叛逆,然后再联合周边的大小藩镇一起向他进攻,只怕那些藩镇为了自身的将来考虑,真的会配合王重荣出兵。 一句话,齐慎的确可以对王重荣食言,但那样做的代价就是,得准备好和一大票人翻脸。 “怎么了,齐大哥?” 见齐慎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王楚卿只道一定是自己的父亲先前把他训斥了一顿,忙柔声安慰道: “齐大哥,我爹他的脾气一向不好,除了我,他对谁都是如此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没有,你爹他没有骂我。” 齐慎摇了摇头,撇下王楚卿,转身走到支玉笄面前,握住她的手,语带愧疚道:“玉笄,待会儿进了城,到孤的房间来,孤有些事要和你说。” “嗯嗯……” 支玉笄并不知道齐慎找自己的缘故,还以为他想对自己做什么坏事,脸上很快染起一层红晕,低头嘤咛了一声。 齐慎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对她越发感到愧疚。 … 汴州城,节度衙署后院。 齐慎把三位娇妻安置好后,没多久便将单独支玉笄单独叫到了自己的书斋中。 “夫君,你唤人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支玉笄是个聪慧的女子,见齐慎将自己叫到房中,半晌没什么动作,似乎是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主动询问道。 “是。” 齐慎点头,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玉笄,为夫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夫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家一定答应你。”支玉笄闻言,连忙点头。 支玉笄被齐慎冷落了整整一年,直到上回齐慎回徐州过年,两人的关系才算真正破冰,对方自然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孤……孤想让你退居侧室,让楚卿做孤的正妻。”齐慎低声道。 支玉笄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了,眼眶很快红了起来,眼泪仿佛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慢慢滑到腮边,泪流满面道: “夫君,是奴家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还是说你心里一直没有原谅过奴家?”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 齐慎见状,伸手掸了掸她脸上的泪珠,将自己的苦衷向她倾诉了一遍,随后咽了口唾沫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将来我会给你补偿。” “不,奴家不同意……” 支玉笄摇了摇头,起初不肯松口,后来见齐慎望向自己的脸色微微一变,于是改口道:“要奴家同意也行,但是夫君,你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好,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我尽量答应你。”齐慎闻言,忙握着她的手道。 第146章 有后 “奴家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出世,若是个男孩,夫君一定要封他做世子。” 支玉笄抬眼望着齐慎,边抹眼泪边道:“奴家可以不做正妻,但不能让孩子没有名分。” “好,好……等等,你说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 齐慎听了这话,双目大睁,整个人顿时呆住了,心中又惊又喜,颤声道: “玉笄,你是说,你怀了孤的孩子?” “是,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奴家,奴家本来想着到汴州城,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没想到夫君你,你方才却……说出那样的话来。” 支玉笄说到这里,心中十分委屈,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我想想,我想想。” 齐慎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上回自己在徐州过完年,差不多是正月中旬离开的,如今是四月初夏,没错了,确实是三个多月。 一念至此,齐慎赶忙举目向支玉笄望去,果见对方小腹的位置,微微隆起,心中顿时确信,对方的确是怀了自己的孩子。 啧……这岂不是说,自己继承人的事有着落了。 “夫君,奴家方才那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见齐慎眼神热切地望着自己,支玉笄又一次开口询问。 齐慎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自己现在连一个继承人都还没有,如果支玉笄真能给自己生个儿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这个孩子肯定都是自己的继承人。 所以这件事没什么可犹豫的。 支玉笄看出了齐慎心中的念头,忙又补充道:“以后就算蕊儿妹妹和楚卿妹妹生了儿子,夫君你也不能更改世子之位。” “好好,我都答应你,这回放心了吧?” 齐慎口中虽然这样回答,心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将来立谁做继承人,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现在先答应了支玉笄,安一安她的心也无妨。没办法,谁让自己只有三个妻妾,而怀孕的又偏偏是对方呢。 呼……搞什么,怎么才三个妻妾?自己当初不是发过誓,要做老婆最多的军阀吗? 想到这里,齐慎隐隐有些不忿。 他心里正想着,忽听支玉笄再度开口道:“夫君,奴家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你还有条件?” 齐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只觉得对方似乎有点恃宠而骄了。 见齐慎如此,支玉笄低下头,悠悠叹了口气道:“夫君,奴家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你对奴家印象不好,但奴家还是想开口求你。” “自从家父被奸人害死后,我们支家便开始慢慢没落,除了堂兄支藻在圣上身边做千牛卫将军,族中再也没有什么做官的人。奴家的两个弟弟,支渊和支湛,如今马上就有十五岁了,希望夫君能够提拔于他们,让他们到夫君的治下,做幕僚也好,投军也罢,多少照应一些。” “这个……” 齐慎听了这话,仔细考虑了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孤便安排他们到感化军去,给葛从周做幕僚吧。” 既然是自己的小叔子,照顾一些自然无妨,不过也不能照顾得太过分了,免得让人说自己任人唯亲。 “多谢夫君。” 见齐慎答应了自己的两个条件,支玉笄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忙跪下来打算给齐慎道谢。 齐慎见状,立刻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摇头道:“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你有了身子,以后自己要多加注意。” “嗯嗯。” … 四月将尽,天气时雨时晴。 趁着最近几日没有大雨,齐慎立刻抓紧时间启程,亲率麾下八万亲军,出汴州,过陈留,沿着蔡河乘船顺流南下,向陈州进发。 陈州城的位置,大致相当于后世河南周口市的淮阳区,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公里,放到唐代差不多三百里。 大军乘船,只用三天时间便到达了目的地。 由于携带了大量粮草军械,需要搬运,八万名宣武军亲军士兵,于是在蔡河西岸,距离陈州城十里的地方下船,随后在一处视野开阔,离水源较近的坡地安营扎寨。 “主公,何事如此欣喜啊?” 见齐慎一路行来,脸上皆挂着笑容,李振知道他肯定有什么喜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齐慎也不隐瞒,当即将支玉笄有身孕的事告诉了对方,接着道:“待会儿孤让杜晓、谢瞳几人,替孤把这个好消息传到感化军和泰宁军,让将士们都和孤一起高兴高兴。”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得知齐慎有后,李振亦喜不自胜,一面祝贺,一面笑着道:“主公若能诞得麟儿,我等文武臣僚,从此无忧矣。” 二人正说笑间,杨师厚忽然来报: “主公,贼军的探子已经发现咱们了,有一支两万规模的贼军,正在向咱们这边靠近。” “啧……来得好快。”齐慎咂了咂嘴道:“营垒都建好了么?” 古代行军,一旦到达驻扎地,便要就地搭建营垒,用来放置粮草、军械、马匹等物,同时还能保护士兵,防止敌军偷袭。 “主公放心,营垒已经建好,粮草辎重也都运入营垒中了。” “嗯,那便布阵迎敌吧,孤倒想看看,这帮草寇意欲何为。” 杨师厚点头道:“末将的效节军已经布置妥当,其他四军还在布置,估计等贼军来到,应该就能布置妥当了。” 对于以步兵为主力的中原军队来说,列阵迎敌,意义十分重大。 中原军队由于缺乏骑兵,缺少主动进攻的能力,只有设置阵法,依靠兵种间的互相搭配,才能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保全己方的有生力量。 古代将领日常操练士兵的内容,除了体能训练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布置阵法。通常来说,衡量一支军队是否是精锐,从这支军队布阵所需要的时间,便可见一斑。 “很好!” 见自己八万亲军,动作如此迅速,齐慎点了点头,心中非常满意。 一旁的李振却沉着脸道:“怎么只有效节军布置好了?杨师厚,你派人去通知其他几军,让他们半个时辰内,必须全部布置妥当,否则兵马使以上的武将,全部斩首!” 杨师厚闻言,心中一凛,忙点头道:“遵命!!” 第147章 求援 “全部斩首……会不会太严厉了。” 齐慎犹豫着道:“若是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有将领没把阵法布置出来,难不成孤真要把他们斩了吗?” “当然要,慈不掌兵!” 李振伸手捋了捋上唇,眯着眼道:“同样是亲军,杨师厚的效节军这么快就把阵法布置好了,其他几军却布置不好,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若是再过半个时辰还布置不好,说明他们上了战场也打不了胜仗,斩了也就斩了!” “唔……” 齐慎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话。 自己既然已经任命对方为行军司马了,那不管对方如何治理军队,自己都应该予以尊重。 “禀主公!我军军阵已全部布置完毕!” 也不知是李振命令的缘故,还是齐慎这帮属下争气,总之李振先前的话说完,还没到半个时辰,剩下左右长直、左右横冲、左右铁林三军六厢的军阵,已全部布置妥当。 又过了一个时辰,等黄巢的两万多先锋军,来到众人面前时,看到的便是八万余名严阵以待的宣武军亲军,旌旗猎猎、甲胄如云的场面。 “太尉,这些宣武军……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惹,而且人数比咱们多得多,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黄巢这边,由于孟楷已死,此时负责指挥两万先锋军的,乃是大齐国的太尉兼中书令尚让,以及内枢密使李谠。 发现宣武军足足有七八万人,尚未正式开战,李谠心中便开始畏惧起来,望着尚让道。 尚让骑在马上,向着远方眺望了一阵,同样有些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不是恐怕,咱们根本就不是对手,本太尉之前就与他们交过手,这帮人比沙陀兵差不到哪儿去……”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李谠心怀怨气道:“陛下像是疯了一般,明知道攻城可能会被周边的官兵合围,却一直不肯离开陈州,如今宣武军来了,居然还让咱们过来送死。” 自从孟楷被赵犨擒杀后,黄巢彻底失去了理智,率领残余的大齐军,已经围攻陈州城长达三个月了。 这还是因为齐慎的出现,历史轨迹发生了变化,否则要是按照原来那个时空发展,对方包围陈州的时间只会更长,将近三百多天,也就是说几乎包围了一整年。 “怎么办……本官也不知道怎么办。”尚让语气低沉道:“这一仗,打是绝对打不赢的,可陛下又无论如何都不肯撤兵,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李谠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太尉,陛下已经不行了,咱们出长安的时候还有十万大军,现在只有不到八万了,倘若再跟宣武军打上两仗,恐怕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依属下之见,眼下我等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带着咱们这两万弟兄们离开陈州,逃往别处。不过这条路不太合适,眼下陈州城周边,到处都是唐朝的藩镇,咱们往哪里跑都会被人追杀。” “另一条路,就是投靠宣武军。听说那齐慎的麾下,有不少将领都是当初从草军里出去的,比如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如今他们都做上了大唐的官,各自领兵镇守一方。” “太尉大人在大齐位高权重,又带着两万兵马归降,那齐慎难道还会亏待了您不成?” 李谠此人,以前本来是唐朝的军官,因为打不过黄朝的大齐军,才不得已加入了对方的阵营。如今眼瞅着大齐政权一天不如一天,对方不愿给黄巢殉葬,自然想另谋出路。 “你是说让我背叛陛下?” 尚让闻言,脸色倏然一变,拔出佩剑指着对方脖颈,冷声道:“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此话休得再提!” “太尉大人,您糊涂啊,那黄巢要是还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现在就不会让咱们来这儿跟宣武军决战了。” 李谠愤愤不平道:“黄巢手里还有四五万大军,他自己怎么不来?分明是把咱们当成了弃子,想让咱们拖住宣武军,他好自己逃跑。” “这……” 尚让听了此话,心中亦不免有些怀疑起来——难不成黄巢真有这样的打算? “太尉大人,枢密使大人,不好了!宣武军的人主动朝咱们进攻了!” 这尚让、李谠二人忙着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对面的宣武军大阵,已从半圆形的防御阵型,转变成了锥形的进攻阵型,两翼的骑兵亦开始主动出击,向着齐军这边杀来。 “撤,快撤!!” 尚让见状,吓了一跳,自己这边连军阵都还没有摆好,怎么可能是对面的对手。 没办法,对方只得立刻下令退兵。 “搞什么鬼,怎么这么快就撤了?” 听说对面的齐军刚一照面就退兵,齐慎这边,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黄巢有什么埋伏,故意引诱自己追击,赶忙命令全军回撤,不要追击。 若非他下令撤退,那尚让和李谠二人,今日只怕免不了要损失惨重。 不过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扔下了三四千具尸体,狼狈向后撤退了十数里,见宣武军没有追过来,才敢停下来稍做喘息。 “太尉大人,咱们肯定是打不过的,还是投降了吧。” 李谠下了马,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对尚让道:“您要是还犹豫不决的话,不如派人到陈州城下,向那黄巢求助,就说咱们吃了败仗,需要支援,看看他是否肯发兵来救。” “若是他肯发兵,那就当属下先前的话是放屁。若是他不肯,大人,咱们就投降了吧。” “好吧,那便按你说的去做。” 听了李谠的话,尚让点了点头,当即便命人到陈州城下,向大齐皇帝黄巢求助。 当日傍晚,对方的使者便来到黄巢军营,将求援之事禀报给了对方。 “什么,两万大军,才打了一天就支撑不住了?” 黄巢闻言,怒不可遏道:“这尚让怎会如此没用,让他再给朕坚持几天!” 此刻黄巢其实完全可以抽兵去支援尚让,然而他担心自己一旦调兵,就会给陈州城里的赵犨喘息之机,再加上尚让手里总共有两万兵马,确实不算少,因此并没有直接答应。 第148章 尚让 “太尉大人,你还犹豫什么,明摆着的事,那黄巢肯定不会再管咱们了。” 黄巢拒绝出兵支援的消息,当天夜里就传回了尚让军中。 得知此事的李谠,不怒反喜,连忙再度劝说尚让道。然而尚让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怎么也不肯答应。 李谠没办法,只好私下里找到尚让的妻子刘氏,希望对方能亲自劝说尚让。 刘氏原本是原唐朝蓝田县令的女儿,生得媚骨天成、相貌奇美,后来黄巢大军进攻长安,攻下蓝田,将刘氏一家人全部俘虏。 尚让对刘氏一见倾心,于是向黄巢乞求,将此女许配给自己为妻。 彼时黄巢其实也对刘氏有所意动,但是为了拉拢尚让,最后还是把刘氏让给了对方。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尚让心中一直对黄巢感恩戴德,哪怕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还是不忍心背叛。 “夫人,下官冒昧打扰,乃是有事希望夫人帮忙。” 齐军军营外,李谠一见到刘氏,便开门见山道。 刘氏闻言,忙摇头道:“李大人是家夫的臂膀,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直言了……自逆贼黄巢退出长安后,伪齐的军势便一日比一日窘迫,说句老实话,咱们尚大人跟着黄巢,迟早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听说令尊以前是大唐的县令,这么说,夫人从前也是大家闺秀了,难道夫人真的甘愿一辈子从贼,死后被万人唾弃么?” 不得不说,李谠还是有几分口才的,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很快便说得刘氏心中慌乱,连忙低声请教道: “李大人有什么法子,贱妾全都听你安排。” 李谠大喜,立刻教了对方几个办法,随后拍着胸脯道:“夫人尽管放心,您只要这么说了,我保证此事一定能办妥!” 刘氏点头答应。 当日入夜她便找到尚让,按照李谠教自己的办法,先是温言软语,向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对方投降齐慎。 见尚让始终不答应,于是走到他面前,以袖掩面、泣涕涟涟道:“尚郎,那黄巢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过他的臣子,你又何必为他尽忠呢?” “昂,此话何意啊?” “有件事妾身一直瞒着尚郎,其实去年你被黄巢派到华州与感化军交战的那段时间,黄巢那畜生,三番五次来到咱们府邸,数度轻薄妾身,呜呜呜……” “什么!此事当真?” 尚让闻言,顿觉头顶生绿,气得重重地拍了拍军案,忽然又摇头道:“不会的,黄巢不是那种人……定是你这贱人胡说八道!” 刘氏见状,吓得脸色煞白,想起李谠先前交代自己的话,咬牙抵死道:“妾身所言,俱皆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见妻子如此信誓旦旦,尚让也不免有些半信半疑起来,气冲冲质问道:“此事若是真的,那你为何到现在才说?” “呜呜呜……以前人家是君,你是臣,人家手里有几十万兵马,说要你死就要你死,妾身如何敢对你说?” 刘氏说到这里,又一次以袖掩面,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 其实对方说的这些,全都是栽赃诬陷之词,但尚让却信以为真了,脸色越来越难看,拔出佩剑,重重地插在地上,厉声道: “岂有此理!!黄巢,你既不仁,休怪老子不义!” … 翌日黎明,天方破晓。 齐慎尚在梦中,行军司马李振,忽然急匆匆走到他营外,高声道:“主公,主公,快醒醒,有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听到李振的声音,齐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赶忙掀开被褥,穿好衣裳下床,掀开军帐走了出去。 “主公,大喜啊!伪齐太尉尚让、枢密使李谠,今日一早便带着两万兵马,亲自来到咱们军营请降。” “啊?”齐慎闻言,呆了呆,不可思议道:“连尚让都投降了?” 上次在华州华阴县,齐慎便俘虏过尚让一次,当时那尚让说什么也不肯投降,齐慎因为和黄巢达成约定,两军互不侵犯,最后不得不放对方回去了。 想不到对方这次居然主动向自己投降,还真是世事难预料啊。 “让人设宴款待,孤要亲自接见!” 尚让在黄巢的大齐阵营地位非常高,齐慎对此人的归降还是非常重视的,原因说起来也不复杂。 历史上,黄巢十余万大军围攻陈州三百日,损兵折将,被闻讯赶来的李克用、朱温等人击败,一路流窜到了兖州泰山狼虎谷,最后兵败身死。 黄巢虽然死了,但对方还有四五万残部,溃散在中原各地。 当时黄巢军中的二号人物尚让,见势不妙,于是投靠了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很快替时溥招纳了大量黄巢残部。谁知时溥色迷心窍,看上了尚让的妻子刘氏,居然将尚让杀害。 如此过河拆桥的行为,导致黄巢的其余残部心生怨恨,最终大部分残军没有归顺时溥,而是投靠了蔡州的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 秦宗权因此得到了黄巢残部最精锐的力量,一时间兵锋大盛。 没过多久,秦宗权便直接登基称帝,宣布继承黄巢的“大齐”国号,随后分兵攻取陕州、洛州、怀州、孟州、唐州、许州、汝州、郑州等二十余州,一跃成为整个中原地区势力最强大的军阀。 秦宗权此人性格残酷,麾下的士兵军纪败坏,经常捕杀活人充当军粮,因此对方在晚唐的历史上名声极臭。 然而这家伙的实力着实不可小觑,巅峰时期,连朱温都不敢掠其锋芒,甚至被对方打得东奔西窜、狼狈不堪。 最后朱温还是通过联合天平军的朱瑄、泰宁军的朱瑾,以三个藩镇数万兵力同时出击,才勉强将秦宗权打垮,在中原大地站稳了脚跟。 如今宣武、泰宁、感化,都已经是齐慎的囊中之物,齐慎心里清楚,放眼中原大地,接下来配和自己做对手的,除了平卢军的王敬武,就只有奉国军的秦宗权了。 若想平定此人,那就不能让黄巢余部归顺对方,因此自己一定要吸取时溥的教训,好好对待尚让,绝不能让尚让死在自己的手里—— 最起码在黄巢数万残部彻底归顺自己之前,自己不能让尚让有事。 第149章 归顺 “罪将尚让,拜见殿下!” “尚兄不必拘礼,咱们都是老相识了,请坐。” 军营大帐,尚让、李谠等人,眼看齐慎亲自接见自己,赶忙上前屈身行礼。 齐慎笑着将几人扶起,命人给他们搬来座椅,接着开口问道:“黄巢本部还有多少兵力,这些人可全都在陈州吗?还有二位归顺于孤的事,对方可都知道了?” 尚让未及开口,一旁的李谠抢声道:“好叫殿下得知,黄巢本部还有五万余人,如今正在陈州城下日夜围攻。除了本部五万人外,对方还有数万兵马,先前没来得及随我们一起撤出长安,如今正散落在商、邓二州的各处郡县。” 尚让瞥了李谠一眼,拱手对齐慎道:“我等是轻装简从前来归顺殿下,两万大军皆驻扎在后方,想来那黄巢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很好。”齐慎望了望身畔的李振,想听听对方有什么计划。 李振捋了捋胡须,对尚让、李谠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姑且返回军营,我家殿下随后派兵进攻,你俩佯装不敌,一面向黄巢乞援,一面向陈州城方向后退,与黄巢会师。” 尚让愣了愣,反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让我们二人回到黄巢那里,里应外合,配合宣武军行事?” “没错。”李振补充道:“你俩最好半夜动手,率兵冲进黄巢歇息的营帐,直取对方首级,这样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尚让、李谠闻言,本欲点头答应,想了想,又将目光移到齐慎身上。毕竟对方才是宣武军真正的主人。 “李振是孤的行军司马,他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 齐慎点了点头,接着对二人道:“你们若能活捉黄巢,最好还是活捉,不要杀他,孤不想让他死在孤的手里。” 黄巢名下还有那么多残部,若是死在自己手中,齐慎只怕会招致那帮人的怨恨,将来没办法顺利招揽。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黄巢控制在手中,利用对方这么多年来的威望,把大齐剩下的力量,全都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等到局面彻底稳定了,日后要杀黄巢也好,要囚禁也罢,到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等遵命!” 尚让与李谠闻言,拱手领命,退出帐外。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李振眯了眯眼,对齐慎道:“主公,这些贼寇一向反复无常,不值得倚重,今天主公得势,他们便归顺于您,明天主公失势,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 “在下建议,等咱们这回击溃黄巢,解除了陈州之围,立刻找机会,将这些人全部杀之!” “不可。”齐慎摇了摇头,望着李振道:“他们前脚刚投靠孤,后脚孤就把他们杀了,传扬出去,今后谁还敢归顺本王?” 李振想了想,感觉自家主公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换了个思路道:“那便杀一个留一个,把那尚让杀了,让李谠来接管剩下的几万兵马。” “我观李谠此人,乃是个贪生怕死的势利之徒,比起尚让,这样的人更好控制,让他来掌兵,对主公百利而无一害。” “不,尚让绝不能死。”齐慎听到这里,眉头紧皱道:“兴绪,此事休要再提!” “这……”李振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见齐慎脸色不悦,只好暂时打住。 … “陛下,宣武军来势汹汹,只怕有七八万人之多!” “臣等区区两万兵马,实在是抵挡不住啊,只能且战且退,回来与您会合。” 陈州城外,大齐军营。 尚让与李谠二人,此时已带着两万兵马,回到了黄巢军营,对着黄巢连声诉苦。 听说宣武军来了如此多的兵马,黄巢亦有些吃惊,咂舌道:“想不到齐慎的实力,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 这几年来,黄巢一直困守长安,对于齐慎的发展并未关注太多。上回齐慎带了三万兵马进攻华州,黄巢还以为那就是对方的全部实力了。 “陛下,为今之计,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破釜沉舟,与宣武军决战……但这样做,只怕陈州城里的赵犨会趁机出兵,与宣武军前后夹攻。” 听了尚让与李谠的话,黄巢身畔的侍中赵璋,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依臣之见,此战只怕凶多吉少,我军不如收拢辎重,及早撤退为宜,或者北上兖、沂、青、齐等州,或者南下江淮。兖、沂等地,听说已为齐慎所据,不如南下,尚有一线生机。” “撤退……朕兴师动众,围攻此城数月,非但不能为孟楷报仇,还死伤了无数兵马,就这样撤退了,朕这个大齐皇帝,还能当得下去吗?” 黄巢听了这话,霎时间脸色铁青,愤愤道:“朕,绝不撤兵!” “唉……” 见对方还是不肯同意,赵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几个月来,他其实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暗示过黄巢,希望对方能够撤退,可是每次都被拒绝。 作为黄巢的同乡,赵璋对自己这个主公的秉性十分清楚,也就是自己敢三番四次地劝谏,要是换做别人,早就被处死了。 “朕不能撤兵,朕要留下来,与唐军决一死战!”黄巢深深吸了口气,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此时此刻,黄巢心里对目前的局势也很悲观。 齐军自从离开长安,一路流窜到此,手中连块稳固的根据地都没有,物资一天比一天短缺。特别是围攻陈州的这段时间,由于严重缺乏粮草,众人先是四处劫掠百姓,抢夺口粮,后来干脆直接捕杀活人,腌成肉干充饥。 然而即便如此,众人依旧没有足够的粮草,全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既然殿下准备决战,臣等自当奉命,事若不成,有死而已!” 尚让、李谠二人,巴不得黄巢留下来,听了对方的话,赶忙出声附和。 “很好,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 见两名属下对自己如此忠诚,黄巢心下略感欣慰,随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朕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第150章 举事 “哦,不知陛下有何良策?” 听到黄巢这么说,尚让、李谠二人愣了愣,忙开口询问道。 黄巢坐在御榻上,边捋胡须,边得意道:“齐慎小儿,这回统领着如此多的兵马,从宣武军一路到此,想必此刻心中正志得意满,认为可以一战将朕击败。” “你二人不妨趁此机会,各率本部兵马,假意向对方归顺。如今咱们大齐军势日蹇、朝不保夕,你俩这时候投靠于他,算是合情合理,相信对方一定会上当。” 黄巢说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天衣无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只要你俩能顺利混进宣武军中,届时朕亲自统兵与对方决战,双方战至酣时,你俩突然阵前倒戈,定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能一战擒杀那姓齐的,吞并对方带来的数万兵马,朕的大齐国何愁不能复兴?” 宣武军这次出动了八万兵马,黄巢这边的大军,将尚让与李谠的人也算上,也将近有七万,别的不说,双方在人数规模上是差不多的。 平心而论,倘若尚让与李谠真能按照黄巢的设想去做,并且成功的话,接下来的大战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二人已经瞒着黄巢,提前向齐慎投降了。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居然连这样的妙计都能想得出来!微臣佩服,佩服!” 听了黄巢的话,尚让与李谠愣了愣,心中忍俊不禁,差点没当场笑出来,一面向对方连声称赞,一面拍着胸脯道: “陛下放心,我等休整一夜,明日就率军前往宣武军,假意向那姓齐的小儿投降。” “嗯,难为你二人以身犯险了。” 黄巢点头嘉许道:“此事若能成功,朕今后封你二人为郡王,子孙承爵,世袭罔替!” “多谢陛下。” … 时近三更,天气有些闷热。 长夜寂寥,齐慎命人找来棋盘,在军帐内与李振对弈。 后世的他参加过围棋社,对围棋虽有一定研究,但绝对说不上精通,只能说勉强知晓规则。然而今夜与李振对弈,连下三局,却每一局都能稳占上风。 “不下了,不下了……” 齐慎知道李振在故意让子,心中只觉得没意思,摇了摇头,正准备起身到帐外走走。 杨师厚忽然掀开帐门,从外面走了进来,语带兴奋道:“主公,那尚让、李谠派人来报,他们待会儿就要动手,希望咱们马上出兵支援!” “很好!” 齐慎闻言,当即开口吩咐道:“从实,这次由你带队,去通知符存审,寇彦卿他们,全军夜袭,分批出击!” “从实”是齐慎替杨师厚取的表字。 杨师厚出身寒微,当年黄巢乱军杀到颍州斤沟,杨师厚一家都被裹挟在其中,对方的父母很早就死在了流亡的路途中,根本来不及给他起表字。 好在杨师厚属于那种天命加身的人,非但没有随父母一起死在流亡的途中,反而活了下来,后来加入反贼阵营,靠着用人命堆积出来的经验,渐渐练出了一身惊人的本领。 “得令!!” 听了齐慎的话,杨师厚立刻拱手领命。 … “杀!杀啊!” “活捉贼首黄巢者,赏千金!!” 齐军中军大营。 由于白天想出了退敌妙计,大齐皇帝黄巢颇为得意,只道齐慎的八万宣武军弹指可破,此刻正在帐内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尚让、李谠二人已经发动兵变。 “陛下,快醒醒,不好了!不好了!” 若不是对方的侄子,功臣军使林言,及时来到军帐内,一把将他摇醒,对方今夜只怕在劫难逃。 “怎么回事,莫不是宣武军杀过来了?” 黄巢突然从梦中惊醒,听到帐外人声嘈杂,隐隐夹杂着厮杀声,心中大吃一惊,赶忙向林言询问。 林言哭丧着脸道:“陛下,那尚让和李谠造反了,两人正带兵到处杀人放火,要不是臣跑得快,现在已经成他们的刀下之鬼了!” “什么!” 听到造反的居然是尚让和李谠,黄巢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待确认了此事千真万确后,心中顿时愤怒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 “这两个贼子,怪不得先前撺掇朕留下来决战,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形势危急,林言顾不得犹豫,赶忙开口劝说道:“陛下,那两人只怕马上就杀到这边了,咱们快逃吧!” “慌些什么?” 黄巢闻言,闭着眼沉思了片刻,摇头道:“朕的麾下还有五万多兵马,就凭他们两万人,想造朕的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 对方说罢,不慌不忙地穿好披挂,掣下兵器架上的虎头银枪,大步走出营帐,旋即立刻开始组织兵马,进行反攻。 不得不说,这黄巢能纵横四海这么多年,搅得唐朝天翻地覆,遇事处变不惊、从容应对的能力还是非常过人的。很快对方便将自己麾下乱糟糟的人马,重新组织起来,开始对尚让、李谠二人发起反击。 “尚让!朕待你一向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 黄巢头戴金盔,身穿金甲,胯下骑一匹黄骠马,亲自领着五万大军,从四面八方,渐渐将尚让、李谠两人的兵马围在中间,一面向二人逼近,一面高声质问道。 “少废话,姓黄的,你少给我假仁假义,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眼看黄巢领兵将自己四面包围,而齐慎答应的援军却迟迟不见到来,尚让口中虽在大骂,心下却紧张万分。 该死的,宣武军那帮家伙,该不会是想等自己这帮人死光了,才准备动手吧? “好,好啊……朱温背叛了朕,费传古、李祥背叛了朕,现在连你尚让都要背叛朕了!” 听了尚让的话,黄巢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向周边士兵下令道: “有能斩杀尚让者,朕封他做中书令!有能斩杀李谠者,朕封他做枢密使!都给朕上!!” 第151章 踏白 “杀!!” 听到黄巢的封赏,周边的五万齐军士兵不再犹豫,纷纷大声呐喊着四面出击,向着中央被包围的尚让、李谠等人杀去。 “跟他们拼了!” 眼看宣武军一直不到,尚让、李谠二人无奈,只得各自握紧手中兵器,率领部下士兵拼死抵抗。 这二人本身皆武艺不凡,麾下的两万士兵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因此人数上虽然不如黄巢,奋力拼杀之下,却还是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挡朕者死!!” 黄巢大怒,将数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两个兄弟黄揆和黄钦,随后亲自领着千余名骑兵,专门望着尚让所在的方向冲杀而去。 尚让、李谠这边,许多士兵眼看朝自己这边杀来的是黄巢本人,因为对方大齐国皇帝的身份,竟吓得不敢向对方动手。 黄巢一行人因此很容易便杀到了尚让和李谠的跟前。 “逆贼!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巢手执虎头银枪,指着对面距离自己不远的尚让,厉声质问道。 尚让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姓黄的,老子也算替你出生入死多年,你为何趁我不在,奸污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 黄巢闻言,略一沉思,很快便明白此事定是刘氏造谣,故意挑拨自己和尚让的关系。 对方本待开口解释。 谁知就在这时,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忽然随夏夜的凉风,吹到他的耳畔。 与此同时,齐军军营周边,霎时间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火把,大大小小的光点,仿佛一条条长龙,正在向这边越聚越拢。 “陛下,不好了,宣武军,宣武军的人杀过来!!” 黄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惊疑不定。听到声音,转头去看,原来是赵璋、林言等人骑马向自己赶来。 “陛下,宣武军离咱们越来越近,内有叛逆,外有强敌,此地不可久留,快逃吧!” 赵璋拍马走到黄巢跟前,拉住对方手握银枪的半边胳膊,声音急切道。 “怎么会这样……” 黄巢闻言,一时间愣住了,望着周边犹在替自己战斗的数万士兵,面如死灰,语态凄凉道: “这些已经是朕最后的家当了,朕自曹州冤句起兵,辗转七八年,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兵力,难道就这样全都丢在这里了吗?” 赵璋听了这话,心中同样唏嘘不已。 想当年,自己这帮人起于齐鲁,杀遍黄河两岸,大江南北,辗转数千里,最后一口气杀进长安,那是何等威风。 想不到如今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摇了摇头,对方回过神来,赶忙继续道:“陛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还是快走吧,此时若再不走,等到天明,可就想走都走不了了!” “是啊,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旁的林言也语气焦急道。 然而黄巢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一般,呆呆地骑在马上,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赵璋和林言见状,没办法,只好命人将对方架在马背上,接着迅速招呼周边士兵撤退。 “哈哈哈,黄巢逃了,快给我追!” 眼看赵璋、林言等人拥着黄巢逃窜,方才还身陷重围的尚让、李谠二人立刻来了精神,急忙组织兵马追击。 可惜二人的反应慢了一些,被黄巢的两个兄弟黄揆与黄钦率兵拦在半道,并没有能追上黄巢。 … “怎么样,黄巢捉住了没有?” 时已五更,天将黎明。 齐慎双手背在身后,焦急地在军营里来回踱步,听到有人进帐,本以为是杨师厚。转头去看,却见前来向自己报信的是一个年纪稍轻、面貌端正的少年将领。 “殿下,杨都帅命末将前来前来禀报,咱们的人只捉住了黄揆、黄钦,暂时还没有捉住黄巢。那黄巢带着数千精锐,乘船渡过蔡河,正在向亳州鹿邑的方向逃跑,杨都帅已派出一支骑兵去追了。” “亳州么,那里是刘知俊的辖区,你去告诉杨师厚,能追就追,追不上就算了,孤马上派人传令刘知俊,让对方发兵追剿。” “遵命。” 那少年将领拱了拱手,领命欲退。 “等等……”齐慎一时心血来潮,于是开口将他叫住,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恭敬道:“回殿下,末将名叫王檀。” “啧……王檀,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听到这个名字,齐慎心中当即来了兴趣,继续问道:“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汴州本地人。” “回殿下的话,末将是京兆长安人,家父王环,本是大唐的鸿胪寺卿,自逆贼黄巢入京后,便一直辞官在家。” 王檀顿了顿,接着道:“上回官兵收复京师,入城屠戮百姓,末将全家人的性命因为殿下而得以保全,家父感念殿下恩德,于是让末将加入殿下的大军。” “啊,那这么说,还真是你啊。”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已经确定,眼前的这个王檀就是历史上后梁的匡国军节度使王檀了。 好家伙,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竟然又收获了一位名将,历史有时候还真是巧合得过分。 “王檀,今后之后你就留在孤的身边,做孤的亲兵都将吧。孤给你五百兵马,再赐你这五百人一个名号,嗯,就叫踏白都。” 齐慎摸了摸下巴,笑着向对方道。 历史上,王檀在朱温那里确实统领过一段时间的踏白军,如今让对方给自己做踏白都的都将,也算合适。等将来时机差不多了,自己再慢慢把踏白都升为踏白军。 没办法,自己的身边始终得有一个可供使唤的人,替自己跑腿办事,传递命令。一开始这个人是谢彦章,后来是王彦章,再后来是杨师厚。 但这三个家伙,现在都已各自统领上万兵马,再让他们每天围在自己身边打转,显然不太妥当。 齐慎只能再找新人。 “多谢殿下提拔!多谢殿下提拔!” 齐家军里凡是给齐慎做过亲兵首领的,如今无一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这个王檀自然是听说过的。 得知齐慎决定提拔自己做亲兵都将,对方大喜过望,赶忙原地跪下,向着齐慎磕头行礼。 “好了好了,起来吧。” 齐慎笑着将王檀搀扶起来,摇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若非必要的场合,你也不必时时如此。” “末将遵命。” 王檀闻言,赶忙点头称是。 第152章 双姝 一场夜袭告终,宣武军大获全胜,黄巢败逃,遁往东边亳州,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千兵马。 齐军军营的五万多兵马,战死三四千,逃逸了一万多人,剩下将近三万多人,全部向宣武军投降。 “尚让,此战你与李谠皆立下大功,说吧,想要孤给你们什么封赏?” 齐慎一夜未寝,第二日天明,在李振、王檀的陪同下,亲自骑马来到昨夜的战场。 望着军营周边归顺自己的数万兵马,齐慎心情大悦,笑着对前来面见自己的尚让、李谠询问道。 李谠闻言,谄笑着道:“我等不敢邀功,不管殿下有什么赏赐,皆是殿下天恩浩荡。” 尚让瞪了李谠一眼,示意对方闭嘴,拱手对齐慎道:“启禀殿下,我等没有其他要求,只要殿下赐与我等一州之地,好让我等麾下这数万弟兄,能有个容身之处。” “阁下的意思是说,黄巢留下的这数万降兵降将,你准备全都收到自己的麾下咯?” 听尚让这么说,齐慎身旁的李振顿时眉头紧锁,眯着眼质问对方道:“三万降卒,加上你本部的两万兵马,也就是五万多人,全都交给阁下,阁下不觉得太多了点么?” “这有什么,这些弟兄的秉性,尚某最熟悉不过,交给尚某来统领,尚某保证将他们管教得服服帖帖,绝不会给殿下惹任何乱子。” 尚让听出李振话中有刺,不愿搭理对方,转头望着齐慎道:“殿下,只要您肯信任末将,末将不但会帮您带好这些兵马,将来黄巢的其他残部,末将也会想办法替您招至麾下。” 齐慎闻言,心中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亲兵都将王檀忽然有事来报,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主公,陈州刺史赵犨,听说是咱们替他解的围,对方已亲自出城,打算求见于您。” “哦,快带他过来。” 赵犨此人,相当不简单,凭着陈州一座孤城,竟能硬扛黄巢十万大军数百天,这样的人物,齐慎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下官赵犨,叩见殿下。” 在王檀的引领下,赵犨头戴纱帽,身穿绯色官袍,很快带着几名亲信来到齐慎面前。 对方困守陈州城上百天,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如今被齐慎所救,心中对齐慎自然感激涕零,是以一见面,便对着齐慎叩首行礼,千恩万谢。 齐慎见状,连忙亲手将他扶起来,摇头道:“我等皆是朝廷命官,为国镇守一方,赵大人何须如此多礼。” 见齐慎身居高位、手握大军,说话还如此温和,全无半分傲气凌人之色,赵犨心中暗暗称奇,忙拱手道: “殿下,下官已在城内设下酒宴,以答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恳请殿下和众位将军一定要赏脸光临。” “既然如此,孤和将士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慎微笑着答应了赵犨。当日正午过后,他便随对方一起进了陈州城。 为了保险起见,齐慎还是带了一万多兵马随自己入城,麾下的一众将领谋士,如杨师厚、符存审、寇彦卿……行军司马李振,新归顺的尚让、李谠等人,也一并同行。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 众人吃过午饭,进入陈州城,在赵犨安排的住所歇息了几个时辰,时间很快来到傍晚。 赵犨命人备好了丰盛的晚宴,随后带着一众仆从亲信,以及自己的几个儿女:长子赵麓、次子赵霖,长女赵冰姿,次女赵冰妍。亲自来到齐慎下榻的官邸,将对方迎入府中。 话说这一家人,颜值和气质都很出众。 赵犨本人虽然年近六旬、须发花白,看起来却非常精神,给人一种鹤发童颜的感觉。 长子赵麓年过而立,面容端庄、举止儒雅,次子赵霖年方弱冠,眉目清俊、风流倜傥。两个女儿赵冰姿、赵冰妍,年纪稍小,一个十七,一个十六,皆生得面若芙蓉、楚楚动人。 “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府邸后院厅堂,赵家兄妹四人,跟在自家父亲身后,按照年龄大小,先后来到齐慎面前,各自屈身行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犨故意安排的,齐慎总感觉赵家的两个女儿,为了和自己见面,似乎意装扮过—— 唇咬胭脂、额描花钿,头绾朝云近香髻,身上穿着清凉轻薄的粉色纱裙,胸前的春色若隐若现,还伴着淡淡的体香。 “都起来吧,各位不必如此拘礼,你等特地设宴招待于孤,倒是孤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齐慎缓缓咽了口唾沫,尽量将视线从赵冰姿和赵冰妍的身上移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谁知他不去看那姐妹二人,那姐妹二人回到座位后,反而各自用团扇半遮着脸,露出一双桃花美目,偷偷地打量他。 见他注意到自己,忙又羞涩地埋下脸。 “咳咳……”赵犨咳嗽两声,将齐慎的目光引到自己这边,捧起一只酒斝,笑着道:“殿下此番率领宣武天兵,击败逆贼黄巢,救我陈州数十万军民于水火,如此大恩大德,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殿下若不嫌弃,我陈州六县之地,愿从此归附殿下,人口赋税,悉由殿下统筹调配。” “赵大人此话当真?” 听到赵犨打算归顺自己,齐慎微微有些吃惊,咽了口唾沫道:“可是据孤所知,你们陈州这地方,不是归忠武军节度使周岌节制么?” “周岌?”赵犨闻言,颇为不屑道:“此人原本只是一介牙将,趁节度使薛能不备,发动兵变才窃得高位,忠武军陈、许、蔡等州郡,除了被他控制的许州,其他几州刺史,谁肯奉他的号令行事?” “原来是这样,孤明白了。” 齐慎点了点头,笑着道:“赵大人既有此心,孤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从今天开始,陈州便是我宣武军的辖地了,今后谁若是敢冒犯此地,赵大人可立刻派人到汴州求援,孤一定会出兵襄助。” “多谢殿下,有殿下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见齐慎没有拒绝自己的请求,赵犨心下大喜,犹豫了片刻,接着道:“殿下,下官还有一事相求,请殿下务必答应。” 第153章 结亲 “赵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言。” 齐慎闻言,望了望不远处的赵冰姿、赵冰妍两姐妹,心中不禁暗自嘀咕,这老头子接下来该不会是要把两个闺女许配给自己吧。 若真是那样的话,自己是两个都要呢,还是两个都要呢? 他心里正美美地想着。 谁知赵犨开口说的却是:“殿下,下官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赵麓如今已有官身,下官要留他在陈州替我处理政务。次子赵霖,我本想让他进京应试,可惜这几年兵荒马乱,京都为逆贼黄巢占据,一直未能成行。” “难得殿下今日驾临陈州,下官想趁此机会,把犬子赵霖送到殿下的身边,做个亲兵也好,做个书记官也罢,全凭殿下安排。” 赵犨之所以想把次子赵霖安排到齐慎身边,一来是看准了齐慎将来会龙曜九天,让儿子跟着对方,将来赵家也会跟着飞黄腾达。二来则是有拿儿子赵霖做人质的意思,以此来表达对齐慎的忠诚。 “唔……好说,好说。” 听到老头子说的居然是这个,齐慎心中顿时大感失望。 赵犨的次子赵霖,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历史上此人后来改名叫做赵岩,还娶了朱温的女儿长乐公主,做了后梁的驸马,接着做上了后梁户部尚书。 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是个妥妥的奸臣,做户部尚书期间,大肆搜刮财物,中饱私囊,为了给后梁筹措军费,甚至向梁末帝朱友贞推荐盗墓贼温韬做节度使,到处挖掘古代帝王陵墓。 这样的人,按道理齐慎自然是不想收的,但此时碍于赵犨的面子,也只能捏着鼻子暂且收下,准备随便给对方安排一个闲职。 反正不能重用就是了。 “多谢殿下成全!” 见齐慎答应收留自己的次子,赵犨心中越发高兴,连忙拉着赵霖来到齐慎面前,让儿子亲自给齐慎敬酒。 “赵霖拜见殿下,祝殿下兵威日盛,霸业早成。” 赵霖举头向齐慎望去,见对方的年纪只比自己大四五岁,麾下居然有十几万大军,心中既羡慕,又钦佩,语气十分恭敬。 “好了,起来吧。”齐慎瞥了对方一眼道:“从明天起,你就跟在孤的行军司马李振身边,对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在下遵命。”赵霖点头道。 安排好了赵霖,齐慎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到了赵家两姐妹的身上。却不想那姐妹二人,此时正好也在望他。 一时间三个人六目相对,气氛十分微妙。 “嘿嘿……” 见此情景,在场的众人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端倪,杨师厚、寇彦卿几名将领,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身为东道主的赵犨,对齐慎的心思自然也一清二楚。实际上对方今日之所以把两个女儿都领出来,为的就是让二人与齐慎见面,想看看齐慎对她们是否感兴趣。 这主要是因为齐慎家中有一妻两妾的事,赵犨事先已经向人打听过,生怕齐慎家有娇妻,看不上自己的两个女儿。 如今见齐慎对自己的女儿感兴趣,老头子自然欣喜不已。不过当众送女儿这种事,毕竟有些上不得台面,赵犨是个好面子的人,于是一开始并未急于表态。 直到后半夜,酒阑宴散,堂上宾客相继退去,对方才带着两个女儿,悄悄找到齐慎,边招手边道:“殿下,殿下且留步……” “赵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看到老家伙带着女儿来到自己面前,齐慎已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明知故问道。 “殿下是千金之子,平时日理万机,难免劳神费力,身边总得有几个女子服侍照应才好。” 赵犨笑了笑,一面说着,一面将两个女儿拢到身前,语气诚恳道: “下官膝下只有两子,女儿倒是生了许多,可惜都已出嫁,如今还在身边的,就只有冰姿和冰妍两姊妹了。如蒙殿下不弃,下官愿将她二人送与殿下,让她们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饮食起居。” “爹。” 赵冰姿和赵冰妍两女,其实早就猜到父亲想把自己送给齐慎的事了,此刻亲耳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羞红,不敢仰起头来与齐慎对视。 “这,这……” 乍闻此言,齐慎心中又惊又喜,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赵老头,还真是够大方的啊。送女儿不奇怪,一送送俩的可就不多见了。 想到一趟陈州之行,不但打了胜仗,得到了大齐的数万降卒,还抱得两名美人归,此刻的齐慎想不高兴都难。不过纵然如此,他还是尽量压抑着,不让自己太过喜形于色。 这是所有上位者都应该有的涵养。 另一边,赵犨接着道: “殿下若是愿意,明日下官便为您和小女举办吉礼,正好您也能在我们陈州多住几天,让下官聊尽待客之道。” “全凭大人做主。” 齐慎望着对方身畔的赵氏姐妹,暗自咽了口唾沫,心不在焉道。 … 齐慎即将和赵冰姿、赵冰妍成婚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陈州城。 对于宣武军节度使齐慎,率领八万兵马击败黄巢,解救了自己等人的事,陈州城的百姓们都是知道的。 因此在得知对方要迎娶陈州刺史的一双女儿后,全城的百姓都很高兴,纷纷张红挂彩,燃放爆竹,为他庆祝此事。 “主公,恭喜恭喜。” 到了齐慎正式成婚这天,杨师厚、符存审、寇彦卿、王檀等将领,早早便起床,穿上喜庆的衣裳,挨个上前向他道贺。 “殿下才破贼寇,又娶佳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除了这些宣武军将领,陈州周边的大小官吏,也都闻讯带着礼物赶来,甚至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都派人过来道贺。 齐慎虽然只是娶妾,不过这典礼毕竟是在陈州赵犨的地界上,老头子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因此场面之宏大,一点也不输普通官宦人家正式娶妻。 “唔……同喜同喜。” 眼看自己成个亲居然来了这么多宾客,很多还是自己不认识的人,齐慎心里也觉得很有面子。 第154章 难啊 由于婚礼全程都由赵犨全家做安排,齐慎基本没费什么精力,赵家的人让他如何做,他就如何做,很快就将繁琐的程序走完了。 想到这次只是娶妾,齐慎并没有劳烦父亲齐克让参加婚礼,只是让人写了一封信送往兖州,将此事通知给了对方。 毕竟从兖州到陈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坐马车、乘船也得好几天。 关于自己在陈州成婚的事,除了告诉父亲齐克让,齐慎还写信通知支玉笄、王楚卿,以及蕊儿,告诉三人,她们马上又有新姐妹了。 信中他不忘关心支玉笄,让对方安心养胎,没事不要四处走动,免得惊了胎气。 … “殿下到陈州的机会不多,来,来,我等都敬殿下一杯。” “哈哈哈,这一杯,祝殿下喜结连理。这一杯,祝殿下早生贵子。” 当日入夜。 婚礼程序走完,齐慎头戴簪花帽,身穿大红喜服,在赵府前堂,陪满座宾客醼饮了不知多久,一直喝到后半夜。 酒宴结束,他整个人脚步虚浮,昏昏沉沉地被赵家的一众喜婆、奴仆搀扶着来到后院新房,差点没跌了一跤。 “你们两个,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到得房内,齐慎捂着嘴连打哈欠,举目望去,只见两个娇滴滴的新娘子,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头上戴着华丽的钗冠,身上穿着大袖对襟花鸟纻丝袍,正双双端坐在屏风床前,面带酡颜地望着自己。 因为她们年纪相仿,面容酷肖,又作一模一样的装扮,齐慎完全分辨不出两人谁是谁。 听到齐慎询问,赵冰姿大着胆子站起身来,屈膝向他行了一礼,羞涩道:“回夫君的话,奴家名唤冰姿,旁边的是奴家的妹妹冰妍。” 见姐姐起身,赵冰妍亦跟着起身道:“夫君,我是妹妹,她是我阿姊。” 说起来不知道是该可喜还是可叹,这姐妹两人,分明只跟齐慎见过一面,彼此连姓名都没怎么交换,就被自己的父亲急匆匆嫁给对方了,还是做的妾室,多多少少有点被当作联姻工具的味道。 不过好在齐慎相貌还算英俊,年纪也只比这赵冰姿、赵冰妍大了六七岁,两人嫁给他,倒也说得上般配。 而且白天的时候,齐慎一看这两姐妹打量自己的眼神,便知道两人对于要嫁给自己一事,非但并不排斥,而且还非常乐意。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夫君,你是不是喝醉了?” 见齐慎面有酒气、双眼半睁半闭地望着自己,一只手杵着脸,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赵冰姿和赵冰妍心里一惊,只怕对方现在就睡着,待会儿就没办法洞房了,于是一人上前为他揉背松骨,一人给他倒了杯醒酒汤,喂他服下。 在两女的帮助下,齐慎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冰姿,冰妍……” 齐慎揉了揉眼睛,还是分不清这俩姐妹谁是谁,不过见她们生得都很娇俏可爱,心中很是满意,干脆伸手,各自揽住两人柔若无骨的腰肢,不由分说地向一旁的屏风床榻倒去。 拥着姐妹俩来到榻上,齐慎先是凑近二人脸颊,将她们各自香了一遍,随后开始动手去解她们的衣带。 天可怜见,二人身上的衣带扣饰,重重叠叠、错综复杂,也不知系了几层,齐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上回在徐州,他和支玉笄洞房的时候,因为支玉笄当时惹得他心中火起,他是直接把对方的衣裳撕开,才强行成事的。 如今面对两个楚楚可怜的新人,再用如此粗鲁的办法,显然不太合适。 “嘻嘻……夫君真笨。” 见齐慎弄了半晌都没能解开自己的衣带,整个人急得抓耳挠腮、垂头丧气,妹妹赵冰妍忍不住抿着嘴,笑出声来。 “不许笑夫君。” 赵冰姿怪妹妹不懂事,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随后自己主动宽衣解带,替齐慎省去了许多烦恼。 赵冰妍见状,也跟着有学有样。 于是片刻之后,两女便除去了身上的桎梏,只各自穿一件桃花色心衣,仰卧在锦衾前,含羞带怯地望着眼前良人。 如此软玉温香的场景,齐慎哪里还能再忍,当即厉兵秣马,准备上阵鏖战。 “夫君,先等等……奴家忘了一样东西。” 齐慎马上就要卸甲下场了,姐姐赵冰姿忽然想起了什么,摇头道:“奴家先去拿两床白帕,喜婆交代过,一定不能忘记了。” “好,好。” 齐慎咽了口唾沫,强抑着心中冲动。待赵冰姿起身拿来了证物,垫在自己和妹妹赵冰妍腰下,他才接着开始下一步。 “夫君,等等……” 赵冰姿又一次摇头,声音羞涩道:“我们,我们那么就这样直接开始吗?不如把灯给吹了吧?” “吹什么灯?孤要亲眼看着你们,灯吹了还怎么看?”齐慎撇了撇嘴,心里只觉得好事多磨,继续手中的动作。 “啊——” 等他完全解开袍带,与姐妹二人彻底无所掩饰后,赵冰姿和赵冰妍抬眼望去,一时皆呆住了。 也不知两人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几抹殷红之色,迅速从两靥延伸到颈下。 见她们如此,齐慎不免心中得意,挺了挺腰板,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缓缓朝妹妹赵冰妍靠近,让对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赵冰妍仰头望着他,悄悄咽了口香涎,突然紧张不安道:“夫君,再等一等……” “不是,又怎么啦?” 齐慎简直要被两人折磨疯了,强忍着心里的不悦,开口询问道。 “我,我听人家说会很疼的,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齐慎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哪有这回事,都是大人说出来骗小孩的,一派胡言……听夫君的,不疼。” 说着就要伸手去捉对方的脚踝。 “不行,不行。” 赵冰妍摇了摇头,双脚缩了回来,望了望身旁的姐姐赵冰姿,语带哀求道: “夫君,要不还是让阿姊先来吧。” 第155章 隐患 眼看赵冰妍说什么都不愿先来,齐慎只好把目光转到了姐姐赵冰姿身上。 看得出赵冰姿此时也有些害怕,但见自己夫君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她只得鼓起勇气,点了点头,随后主动来到齐慎下方。 于是这一夜前半夜,都是齐慎与赵冰姿的主场,妹妹赵冰妍则双手捂着眼睛,指缝半开,面红耳赤地躲在一旁,一面偷偷观摩,一面小声问道: “阿姊,到底疼不疼啊,方才你可是一直在皱眉呢。” 赵冰姿知道自己若是说疼,妹妹待会儿肯定不愿就范,只怕惹得夫君生气,于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挤出笑容道: “真的一点也不疼,夫君没有骗我们。” 齐慎捋了捋赵冰姿散乱的鬓发,转头望着赵冰妍道:“是吧,我早说过是大人骗小孩的。” “真的吗?”赵冰妍听了这话,有些不相信道:“我怎么感觉你们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快来,到你了。” “那……那夫君,你轻轻的,轻轻的好不好。” “好好好。” 齐慎缓缓从赵冰姿身上离开,接着握住赵冰妍白皙纤细的柔荑,一把将对方揽到自己身前。 … 一夜旖旎,良宵苦短。 翌日天明,初经人事的赵家姐妹还在锦帐下睡得香甜,齐慎已早早地醒了。 按道理昨夜以一敌二,此刻他应该感到身心劳累才是,然而此时的齐慎非但没有任何疲倦,反而觉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叩见殿下。”“殿下躬安。” 推开房门,走到赵家的院子,每个遇到他的人,都神色恭敬地向他行礼。 齐慎笑着朝众人打招呼,随后独自来到前堂。亲兵都将王檀已在堂下等候多时,见他来了,忙起身拱手道: “主公,刘知俊将军传来军报,他的人在亳州遇到黄巢残兵了,双方打了一仗,黄巢的三千兵马已被打残,目前只剩下不到三百骑,逃往宋州虞城孟渚泽一带了。” “孟渚泽?”齐慎愣了愣。他的印象里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挠了挠下巴道:“宋州是王彦章的辖地,让人告诉对方,尽量给我抓活的,别把黄巢弄死了。” 说起来,齐慎与黄巢交手也算好些年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亲眼见过对方。 齐慎对黄巢长什么样子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此人在历史上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对方科举不第,愤而造反,将千万世家豪族屠戮一空的行为,也确实有够爽文。 可惜运气实在不好,生在了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战略眼光也不佳,居然跑到关中去搞割据。 “啧,有机会倒要请教请教对方,‘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么霸气的绝句,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 齐慎心里正想着,忽听堂外传来脚步声,循声去看,原来陈州刺史赵犨,带着两个儿子赵麓、赵霖走了进来。 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众奴仆,手里端着盛有热水、脸帕、胰子的盆舆,以及许多内装肉粥、汤饼、点心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来到自己面前。 “小女不懂事,竟然贪睡到现在,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赵犨领着众人向齐慎合袖行礼,见两个女儿不在齐慎的身畔,忍不住责怪。 “无妨,她们昨晚也累坏了。” 齐慎笑着取过脸帕,擦了擦脸和手脚,颇为得意,顿了顿接着道:“泰山大人,小婿今日就要告辞了。” 听到齐慎自称小婿,还管自己叫泰山大人,赵犨顿觉脸上有光。 不过得知对方要走,赵犨心里顿时吃了一惊,忙开口挽留道:“贤婿才到陈州了一日,为何这么快就要走了,何不再多住几日?” “哈哈,以后有时间再来叨扰泰山大人吧。” 齐慎笑着摇头道:“孤的宣武军总共八万兵马,外加新收降的五万多草军,总共十三万兵马,天天待在这里,岂不是要把泰山大人吃穷了吗?” 陈州饱经战乱,刚刚才脱离了围困,粮草非常短缺,当地百姓自己都不够吃,更别说提供给军队了。 如今齐慎手里的兵马,实在是太多了,真要在陈州久住,只怕过不了几天,就得像黄巢之前那样,到处去捕杀活人充饥。 “那好吧。”赵犨想想也是,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手道:“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多留了,贤婿他日带兵出征,路过此地,千万记得进城与老夫叙一叙。” “一定,一定。”齐慎拱手道。 … 当日正午,吃过午饭,齐慎和两个娇妻赵冰姿、赵冰妍,以及小舅子赵霖,上堂与赵犨告辞。 随后便离开赵府,率领先前护送自己入城的一万多兵马,出了陈州城大门,与城外扎营的十万兵马会合,接着全军向汴州方向启程。 “殿下,不知您打算如何安置我们这些弟兄?” 上回双方还没谈妥,齐慎便进城成亲去了,尚让和李谠两名降将,于是骑马再度来到齐慎身畔,开口询问。 李振此时也在齐慎身边,听了两人的话,开口提议道:“主公,依我看,那五万多名降兵,不如都收编为您的亲军,让尚将军统领三万,李将军统领两万,先驻守在汴州尉氏、雍丘两地。” 李振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给这尚让和李谠一州之地,而是试图将两人的兵马直接划归到齐慎名下。 尉氏和雍丘,离汴州城非常近,把两人放到那里,既方便提调,也容易监视。 “什么,把我们安置在两个县城……”听了李振的话,尚让脸上的表情霎时一变。 虽说已经决定投靠齐慎了,但在尚让看来,自己在黄巢那里好歹是个太尉,齐慎怎么也得拨出一州之地安置自己,封自己做刺史,才算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如今听到李振既然如此轻视自己,尚让心中顿时愤怒不已,连忙转头去看齐慎,原指望对方能否决李振的提议。 谁知齐慎却开口道:“兴绪说得有道理,我看尚将军、李将军,等大军回到汴州,你们暂时就先到尉氏和雍丘驻扎吧,等将来孤有了新的州郡,再派你二人前去接管。” 齐慎这番话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并没有故意针对尚让、李谠二人的意思。 然而在尚让听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对方听罢,只觉得齐慎完全就不信任自己,心中暗暗计较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脱离宣武军,另谋出路。 不过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尚让也只好抱了抱拳,对齐慎道: “殿下既然有令,末将遵命就是。” 说罢,面无表情地与李谠一道退了下去。 第156章 婚期 “主公,尚让这贼子留不得,早晚必反!” 眼看尚让与李谠已经走远,李振目光犀利地望着二人的背影,再度对齐慎道:“卑职建议,找机会杀之!” “此事休要再提……即便此人将来真的会反,在他反迹未露之前,孤也不能向他动手,否则就会失信于天下,将来谁还敢投奔于我?” 齐慎摇了摇头,心中暗暗长叹。 自己不是朱温那样的人,怀疑谁就杀谁,要是什么证据都不讲就直接把人给做了,那刘知俊早就被杀了不知多少次了,自己还会留他到今天? “主公,我知道你为人宽厚,但成大事者,有时候不能太妇人之仁。” “好了,本王自有分寸!” 李振还想再劝,齐慎却不想再听了,瞪了对方一眼道:“总之无论如何,不准你动尚让,至少现在不能!” “是。” 听齐慎语气颇为不悦,李振也只好闭上了嘴。 … 十三万大军用了七八日的工夫,分批离开了陈州。 进入汴州境内,齐慎将尚让与李谠的五万顺义军,分别安置在尉氏县和雍丘县。 自己的八万亲军亦分作三部分,两万长直军驻守陈留,由刘扞、寇彦卿统率,两万横冲军驻守封丘,由牛存节、王虔裕统率。 剩下两万效节军和两万铁林军,则由杨师厚、符存审,李思安统率,随齐慎一起返回汴州城。 进入汴州城,将麾下四万亲军遣散回军营,齐慎带着赵冰姿、赵冰妍两姐妹,以及小舅子赵霖,在亲兵都将王檀的陪同下,当日便回到了自己的节度使衙署。 “夫君,这两位就是你信中说的冰姿妹妹和冰妍妹妹?” 听说齐慎回来了,挺着大肚子的支玉笄,赶忙领着王楚卿和蕊儿出来迎接。 发现赵冰姿和赵冰妍容貌姣好,跟在齐慎身后,仿佛一对瓷娃娃,支玉笄和蕊儿并未表现出任何妒忌之意。 倒是王楚卿很不高兴,嘟着嘴,望向齐慎的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这也不奇怪,去年冬天她和齐慎一起离开河中军,先是来到感化军,随后又来到宣武军,已经快有半年的时间了,到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是不清不楚,小姑娘心中对他难免有怨气。 “见过支姐姐,见过王姐姐、徐姐姐。” 回汴州的路上,齐慎已经把自己家中三位妻妾的情况告诉了赵冰姿和赵冰妍。 这姐妹俩毕竟是宦官人家出身,十分知书达礼、乖巧懂事,见了支玉笄、王楚卿,蕊儿三人,当即上前屈身行礼。 “都是一家人,两位妹妹不要客气。” 支玉笄和蕊儿见状,连忙将两人搀扶起来,唯有王楚卿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 齐慎抬眼望去,见王楚卿满脸不开心,忙走到她面前道:“卿儿,我已让玉笄把正妻的位置让给你了,怎么还如此不高兴?” “人家当然不高兴了。”王楚卿闻言,鼻子忽然一酸,眼泪簌簌地望着他,边哭边道:“自从跟你来到这边,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你一次,每次你回来,也不想着陪一陪人家……你说要娶人家,都过去半年了,你还要人家等到什么时候嘛?” 齐慎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好像确实把对方忽视了,心中隐隐愧疚,忙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 “好卿儿,不哭不哭,等孤忙完了这几个月,过两个月就派人到河中和兖州,把你爹和我爹都请过来做见证,我们择一个良辰吉日,就在汴州城里完婚可好?” “嗯嗯……” 王楚卿虽然有大小姐脾气,但总算不是太难哄,从齐慎口中听到确切婚期后,很快便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道: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你不许再食言了,不然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不食言,不食言。” 齐慎替对方掸去脸上的泪珠,笑着道。 … 既然答应了王楚卿,齐慎也不耽搁时间。 回到汴州第二日,他便给自己的岳父,河中节度使,现在应该叫护国军节度使——王重荣,送去一封亲笔信。 信中他和王重荣详细商议了自己与王楚卿的婚礼,包括婚期,嫁娶仪式,聘礼嫁妆诸事。 王重荣很快给他回了信,对方对他先前所言之事大都表示同意,不过王重荣在回信里提出一个要求,老头子想让女儿王楚卿先回河中府住两个月,对方想在女儿出嫁前好好陪陪她。 等过两个月过后,王家会把王楚卿本人,连同准备好的聘礼,一起送到汴州城来,到时候再由齐慎亲自出城迎接。 齐慎仔细想了想,感觉没什么问题,又询问了王楚卿的意见,王楚卿也表示想回家看看父亲。 齐慎于是答应了王重荣的请求,命李思安统领五千铁林军,护送王楚卿前往河中府。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场婚事几乎给自己酿成大祸。 … “启禀主公,汴州的一带的军粮又快吃光了。”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齐慎除了日常陪伴几位娇妻,剩下的空余几乎全用在了处理政务和军务上。 得亏现在他的帐下,还有李振、谢瞳、张佶,杜晓这些谋臣文士鼎力协助,不然若是只靠他自己一个人,就算一整天不眠不休,不吃饭不睡觉,也休想把军政大事处理完—— 所以齐慎心里很佩服明太祖朱元璋,真不知道对方把宰相废除之后,每天都是靠什么毅力来批阅奏章的。 “什么,军粮又吃光了?孤不是半个月前才让敬翔从感化军运来三万石吗?” 节度使衙署正堂,听到节度支使张佶的禀报,齐慎也不免有些头大起来。 张佶叹了口气道:“宣武军这几年一直兵灾不断,大量百姓逃到了江淮地区,根本收不上来多少赋税。汴州周边的驻军又实在太多了,三万石粮草,根本吃不了几天。” 节度判官杜晓皱眉道:“咱们汴州本来就缺粮,那驻守尉氏的顺义军左厢都知兵马使尚让,还在辖地不断招兵,粮食越发不够吃了。” 掌书记谢瞳咽了口唾沫道:“听说对方麾下的兵马,已经从三万扩充到五万了!” 第157章 挂件 “什么?扩军如此重要的事,对方事先竟然不告知我!” 齐慎闻言,心里顿时产生了警觉,语气不悦道:“姓尚的这是想做什么?” 关于此事,齐慎还真是冤枉尚让了。 这一个月来尚让扩充的兵马,主要是从四面八方招揽的黄巢残部。这件事对方其实已经写成奏报,命人送到齐慎的节度衙署了,奈何尚让所有的奏报,全都被李振悄悄截留了下来,不让齐慎看到。 而李振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要让齐慎动怒,下决心将尚让杀掉—— 平心而论,尚让和李振以前从未有过任何仇怨,李振一直想让齐慎杀掉对方,仅仅是因为觉得对方不值得信任,迟早会对齐慎的事业造成威胁。 “主公,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那尚让瞒着您私自招兵买马,就是意图谋反!” 衙署大堂左侧。 眼看自己的计谋得逞,齐慎果然开始怀疑起尚让了,李振当即从座位上起身,鼓动齐慎道: “卑职建议,立刻发兵剿灭此獠!以绝后患!” “剿灭尚让?”齐慎皱眉道:“尚让手里已经有五万兵马了,隔壁李谠的手里也有两万兵马,咱们宣武军若是直接与对方开战,恐怕自身的损失也不会轻。” “这个无妨,李谠此人胸无大志,比较容易收买,主公只要略施小惠,相信他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 李振胸有成竹道:“届时咱们宣武军八万人,李谠两万人,主公再让宋州王彦章、亳州刘知俊,颍州张居言,各调一万兵马北上,四面合围!” “谅他尚让区区五万兵马,守着一座小小的尉氏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面对主公十几万大军泰山压顶之势,能撑得了几天?” 李振说得振振有词,齐慎听罢,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叹了口气道: “毕竟好几万大军,直接刀兵相向,难免互有损伤。而且孤相信,尚让能在黄巢那里做到太尉,绝不至于是个糊涂鬼,多半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就造孤的反。” “那主公是何意啊?”李振闻言,呆了呆,不解道。 齐慎道:“正好过几日是王妃支玉笄的生辰,孤即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到尉氏县,邀请尚让到汴州城来赴宴。” “倘若他问心无愧,答应到府中赴宴,说明他并无反叛孤的意图,孤会和他好好商议,让他把五万兵马裁撤两万,送到泰宁军去给谢彦章提领。若是他心虚不敢来,届时孤再做其他打算。” “嗯,卑职孟浪了,还是主公考虑得更周全。” 李振闻言,捋了捋下颌,口中附和着齐慎,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 尉氏县,县城官衙。 齐慎的邀请函很快便送到了尚让案前。 “嘶……齐慎邀我到汴州节度使官衙赴宴,五天后是他夫人支玉笄的生辰。” 尚让斜靠在军案前,怀里搂着自己的妻子刘氏,一只手透过衣裳,在对方的身前乱摸,另一只手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念了一遍。 刘氏闻言,白了尚让一眼,嗔怪道:“你瞧瞧人家,还知道给自己妻子庆祝生辰,奴家嫁给你这两三年,你只怕连奴家是哪天出生的都还不知道吧?” “为夫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这些琐事。” 尚让说到这里,低下头,见妻子有些不高兴,忙笑着哄对方开心道:“好了,好了,下回为夫也给你过一场,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 刘氏哼了一声,伸手搂着尚让的脖子,接着开口问道:“尚郎,那齐郡王请你去赴宴,你可打算去么?” 尚让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当然得去,本官最近一直在扩军,这次若不去赴宴,只怕对方要多疑了。” 这尚让虽然存了有朝一日要脱离齐慎的心思,但那毕竟是将来的事,就目前来说,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既然如此,届时奴家也跟你一起去。”刘氏娇滴滴道。 尚让皱眉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做什么?” “怎么了,凭奴家的身段容貌,你还怕我给你丢人吗?” 刘氏缓缓从对方身上站起来,两手叉着自己细若无骨的纤腰,挺了挺丰满的胸脯,满脸自信道。 “我当然不是怕这个,我是怕你生得太鲜艳,引起其他男人的觊觎。” “瞧你说的,你手里不是有五万兵马吗,除了齐郡王,你还怕谁?” “万一看上你的就是他怎么办?” 听了尚让的话,刘氏目瞪口呆了片刻,忙摇头道:“怎么会呢,我可是听说那齐郡王家中已经有五位妻妾了,个个美若天仙,怎会看得上我一个有妇之夫?” “那可未必。”尚让撇了撇嘴道:“当初黄巢入京,纳了那么多妃嫔,不也一样看上你了吗?” 刘氏闻听此言,脸色不由得红了起来,因为对方说的这件事根本就是她编的,完全子虚乌有。 捋了捋鬓角,她忙摇头道:“好啦,别疑神疑鬼的,人家跟你去赴宴,只是想和齐郡王家的支夫人结识,我听说她已经有身孕了,将来免不得会母凭子贵,你快让人准备些婴孩穿戴的衣物和配饰,我好当作礼物给人家送去。”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尚让听到这里,总算点了点头,同意了带刘氏一起去赴宴的事。 … “怎么样,那尚让肯来赴宴么?” 汴州,节度使衙署。 齐慎正在书斋批阅文书,见亲兵都将王檀进门,知道他给自己带来了尚让的消息,忙放下笔询问。 王檀点头道:“尚让派来了使者,那使者说,尚让到时候一定会来赴宴。那使者还带来了几箱礼物,说是尚让妻子刘氏送给咱们支夫人的,末将让人检查过,都是一些婴孩用的东西。” “这刘氏还真有心了。”齐慎闻言,自顾自地摸了摸下巴,“等等,刘氏?” 齐慎咂了咂嘴,居然是这个女人……啧啧,这个女人,在五代的历史上可是很出名的啊。 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在原来那个时空,对方先后跟过尚让、时溥、朱温,后来又被朱温赏赐给了敬翔,可以说是很多强者的挂件—— 跟《风云》里聂风他妈有得一拼。 第158章 宴席 “主公,昨日从天平军传来一个消息,对咱们非常不利。” 王檀退出书斋,李振接着带赵霖走了进来,合袖向齐慎行礼,沉声道: “十日前,魏博军节度使韩简,趁天平军内部空虚,兵分两路,大举进攻,一路自范县进攻郓州,一路自临黄进攻濮州,天平节度副使朱瑾抵挡不住,遣使向我军求援。” 上次兖州一战,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被齐慎俘虏,送往徐州囚禁,大将朱瑄也被谢彦章收降,天平军一时间失去了主事的首脑,剩余的将士们,于是将朱瑾推为节度副使,让对方来管理军政大事。 朱瑾非常识趣,深知自己想要坐稳节度副使的位置,绝对不能得罪齐慎,因此这半年多来一直都很恭顺,不但将齐慎索要的几处城池和矿山全都割让出来,治下州郡收取的钱粮赋税,也都拿出一半来进贡给汴州。 不过对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天平军越来越虚弱,以至于引起了黄河北岸魏博军的觊觎,随即便遭到入侵。 “魏博进攻天平?” 齐慎摸了摸鼻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中晚唐的历史上,如果要提藩镇割据,那大名鼎鼎的“河朔三镇”一定是绕不开的。 所谓河朔三镇,指的是河北地区三个非常强大的藩镇势力,即范阳军、成德军、魏博军。 这三个藩镇之所以出名,乃是因为,自从唐朝中页以后,这三个地方就保持了非常高的独立性,不论是内政更迭,还是人事任免,李唐皇室根本插不上手,史载:“虽号称一朝,实为二国”,几乎就是事实上的割据政权。 而要说这三个藩镇中,兵马最强,实力最盛,对朝廷态度最桀骜轻慢的,则非魏博军莫属。 时人有谚曰:“长安天子,魏府牙军”,直接把魏博牙兵的地位,与长安的皇帝相提并论,可见一斑。 如今得知魏博进攻天平,齐慎对此事自然万分重视。 当初他之所以留着天平军不吞并,一来是担心引起周边其他藩镇的恐慌,二来就是为了让天平军做缓冲区,替自己隔绝河北地区的几大强藩—— 在彻底将中原和山东吞并之前,齐慎原本并不想过多地染指河北地区。没想到自己不去染指人家,人家倒先来染指自己了。 “让人替孤拟几道令旨,传命谢彦章、张归霸、霍存,命他三人马上调兵北上,援助朱瑾,一定要挡住魏博军,把天平军给我保下来。” 齐慎也是有火气的,虽不想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当即拍案而起,声音冷冷道。 李振闻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赵霖,赵霖会意,立刻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这赵霖刚刚加入齐慎团队,无论做什么事都表现得十分殷勤,连李振这样吹毛求疵的人,都对他非常满意。 “主公,还有一件事……” 赵霖走后,李振望着齐慎,担忧道:“黄巢遁入宋州孟渚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咱们的人把他给跟丢了。” “什么,黄巢不见了?”齐慎闻言,愣了一愣。 嘶……记得历史上,此人最后是死在了泰山狼虎谷的,难道对方已经离开宋州,跑到兖州去了? “加派兵马仔细搜索,尤其是泰宁军徂徕山、泰山一带,那里山高林密,让人好好搜寻一下,看看黄巢是不是躲到那里去了。” 犹豫了片刻,齐慎开口道。 李振点了点头。 … 眨眼又过去数日,支玉笄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齐慎提前让人在衙署后院设下隆重的宴席,又搭建了一座方圆数十丈的五尺高台,花重金请来了无数吹鼓手、杂耍登台表演。 连之前在华州,黄巢和唐僖宗送给他的几十名歌姬舞伎,也被派出来悬操雅音、调弄宫商。 等到生辰宴正式开始这天,高台周边坐满了数以千计前来赴宴的宾客,全都是宣武、泰宁、感化三地身居高位的文武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 整个场面说不尽地喧哗热闹。 “夫君……” 支玉笄此时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了,身怀六甲,连走路都需要侍婢搀扶。 看到齐慎为自己准备了如此宏大的典礼,对方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如此宠爱,霎时间感动得泪眼朦胧,要不是周边宾客众多,差点没哭出声来。 齐慎领着蕊儿、赵冰姿、赵冰妍姐妹,走到支玉笄的身边,陪她一起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中道:“哭什么,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许哭。” “嗯嗯。” 支玉笄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一面用手绢拭泪,一面将脸埋进齐慎怀中。 说真的,两人虽然已经成婚两三年了,但真正像今天这样亲昵的依偎在一起,还几乎从没有过。 齐慎伸手拨开支玉笄秀发,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后颈,感叹道:“玉笄,等你为孤产下麟儿,孤会为你上奏表,让天子册封你为宋国夫人,赐你诰命、礼衣、俸禄。” 听到齐慎要给支玉笄讨封命妇,旁边的蕊儿和赵家姐妹,脸上皆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支玉笄怔了怔,仰起头来提醒道:“夫君,今后楚卿妹妹才是你的正妻,要封也该封给她更合适。” “放心,你们两个都要封。”齐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随后转头望着蕊儿几人道:“不但你们,蕊儿,还有冰姿和冰妍,大家都有份。” “多谢夫君。” 三女闻听此言,自是欢欣不已。 难得今日有闲暇,齐慎准备多陪陪支玉笄,趁着晚宴还未正式开始,于是命丫鬟们拿来果盘,一只手将支玉笄抱在怀中,一只手亲自喂她吃石榴,陪对方一起观赏台上的演出。 周边前来赴宴的许多官员,原本都想过来拜会齐慎,见对方忙着陪妻妾,只好识趣地候在一边。 不过也有例外。 众人都不敢去打扰齐慎,唯独尚让偏偏带着妻子刘氏,主动来到齐慎面前,拱手向两人行礼。 “末将尚让,拜见殿下。”“尚刘氏拜见殿下,拜见诸位夫人。” 第159章 杀之 见有人破坏自己和几个妻妾的融洽气氛,齐慎本来有些不悦,抬头发现是尚让和刘氏,便没有过多怪罪,很快让人给对方夫妻二人搬来座椅。 尚让也不客气,拉着妻子刘氏落座,随后望了一眼齐慎身边的四个妻妾,开口恭维道: “殿下少年得志,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真是羡煞天下英雄啊。” 齐慎抬眼向尚让身畔的刘氏看去,悄悄咽了口唾沫,笑着道:“哈哈,尚兄羡慕个什么,我看你这位刘夫人,也是天下少见的美人啊。” 有一说一,刘氏此人能在晚唐迷住那么多大人物,本身生得确实貌美。不但肤如凝脂,眼若秋波,五官和脸型都很出色,身材更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应该说用“貌美”、“标致”这些词汇来形容对方,并不够贴切,对方的身上,还有一种齐慎几位妻妾全都没有的气质—— 骚。 她的胸脯饱满得实在不像样子,眼睛里好像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齐慎虽然只是和她对视了一遍,却分明感觉自己被勾引了无数回。 “操……再风骚也不过是只破鞋。” 心里嘀咕了一句,齐慎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对尚让道:“尚将军,这次王妃生辰,你能前来赴宴,孤心里非常高兴。” “殿下发帖相邀,属下怎能推辞。”尚让拱手道。 齐慎忽然话锋一转,眯着眼道:“可是孤听说,你最近在尉氏不断招兵买马,麾下已经有五万士卒了,此事可当真吗?” “回殿下,确有此事。”尚让脸色微变,停顿了片刻道:“但是这件事,末将已在奏报中向殿下解释过了,奈何殿下一直没有回信。” “什么,你有过奏报?” 齐慎愣了愣,见尚让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很快反应过来,此事多半是李振故意隐瞒自己,心中顿时有些生气。 自己信任对方不假,但不代表对方有事可以不跟自己商量,自作主张。 想到这里,齐慎隐隐动怒,但当着尚让也不好表现出来,想了想,望着对方继续道: “尚将军,你麾下五万兵马,实在太多了些,况且全都聚集在汴州,每日要消耗的粮草也不是个小数目。” “那殿下的意思是?” “孤准备从你的五万兵马中裁出两万,送到泰宁军就食,顺便去帮一下谢彦章,近来魏博军进攻天平,那边战事紧张,缺少人手。” “这……” 尚让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明显是不愿服从齐慎的安排。 “尚将军,你不是一直希望孤能赐你一州之地,安置你的兵马吗?” 齐慎见状,忍着心中不悦,开口承诺道:“正好最近感化军南边,葛从周正在楚州和叛将刘汉宏交战,听说刘汉宏从扬州请来了毕师铎和秦彦做援军,孤也准备派兵支援葛从周。” “尚将军,只要你答应裁出两万兵马,孤便让你统领剩下的兵马前去参战,等将来打下楚州,孤马上封你做楚州刺史。” 话说半年前,刘汉宏在濠州叛乱,接着攻占了楚州,本来葛从周几乎快将对方平定了,谁知齐慎在兖州突然发生变故,葛从周不得已率兵北返,又给了刘汉宏起死回生的机会。 那之后,刘汉宏一面联合寿州王绪、庐州杨行密,抵抗北边葛从周统领的感化军,一面派遣使者到蔡州和扬州,分别向西边的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以及南边的扬州大都督府长使高骈求援。 高骈在扬州盘踞多年,担心齐慎的势力会向南扩张,打算扶持刘汉宏做自己的屏障,于是派遣麾下大将毕师铎、秦彦,率数千精兵北上,协助刘汉宏。 秦宗权羽翼未丰,原本不想得罪齐慎,不过见高骈都派兵了,于是也象征性地派了几百骑兵支援。 “毕师铎,秦彦?” 从齐慎口中得知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两人,尚让的脸上不禁露出玩味的神色。 原来那毕师铎和秦彦,与尚让一样,以前都是草军首领王仙芝的部将,三人交情不浅。 王仙芝死后,三人本来一起投靠了黄巢,结果第二次沂州之战,黄巢十万兵马惨败于齐慎,此事导致毕师铎与秦彦认为黄巢不值得追随,于是率兵脱离对方,南下投靠了扬州的高骈。 然而因为贼寇出身的缘故,二人虽然投靠了高骈,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怎么受过重用。 “殿下,末将愿意裁兵南下!” 尚让仔细考虑着齐慎的条件,很快点头答应下来。 在对方看来,毕师铎和秦彦乃是自己的旧相识,自己率兵南下,完全有办法说服二人与自己联手,阵前倒戈,把刘汉宏的地盘轻松拿下。 楚州可是个好地方啊,濒临大海,盛产食盐,可以说富饶无比。自己若能得到此地,再养个几万大军恐怕都不成问题。 见尚让同意自己的安排,齐慎笑着向他点头道:“很好,既然如此,那尚将军过几日便启程如何?” 楚州与扬州接壤,高骈想培养刘汉宏做屏障,齐慎自然也想培养尚让做屏障。反正是需要一道屏障,与其给叛将刘汉宏,不如给尚让。 尚让拱手道:“殿下有令,尚让岂敢不从!” 眼看尚让与齐慎相谈甚欢,刘氏也与支玉笄等人有说有笑,远处的李振见状,心中很是不悦。 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对方很快在宴席中找到效节军都知兵马使杨师厚,将杨师厚拉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故作神秘道: “杨将军,主公有个秘密任务,让本官交代给你,由你来完成。” “李司马,究竟是什么任务,还需要您亲口跟我交代?”杨师厚挠了挠下巴,有些不解道。 李振左右观察了一阵,压低声音道:“主公有令,命你杀掉尚让!今日晚宴结束,末将会到候馆歇息,届时杨将军率领数千精锐,包围候馆,将此人擒杀!” “什么?”杨师厚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160章 西瓜 “今天是支夫人的生辰,如此吉庆的日子,好端端的,主公为何突然要杀尚让?” 杨师厚没有听信李振的一面之词,仔细思索了片刻,反问对方道。 “正因为今天是夫人的生辰,主公才有动手的机会,若非如此的话,那尚让手里有五万兵马,如何杀之?” 李振说到这里,故意激将道:“杨将军,主公信任你,才把此事交给你来做,你该不会没有这个胆量吧?” “此事……事关重大。”杨师厚咽了口唾沫道:“我得亲自向主公确认过才行。” 没有命令擅杀大将,搁在哪里都是重罪,杨师厚可不是傻子,自然不肯轻易答应。 “你!” 见杨师厚非但不同意,还想把这件事告诉齐慎,李振无可奈何,只好坦白道: “好了,你不必去问了,此事并非主公的命令,而是本官的主意。” “这……”杨师厚愣了愣,奇怪道:“李大人,那尚让莫非与你有仇吗,为何你非要除之而后快?” “他与我当然没有仇。”李振摇头道:“但是此人手握数万重兵,对主公又阳奉阴违,这样的人多留一天,对主公就多一分威胁!本官岂能留他性命!” “我李振羁旅多年,一事无成,直到投奔了主公,蒙主公信任,做到宣武军行军司马,才有了施展韬略的机会。” 李振说到这里,语气坚定道:“无论主公事后如何责罚,总之为了主公的大业考虑,我一定要铲除此獠!” 杨师厚听到这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片刻,缓缓道:“李司马,你对主公的忠心,末将深感敬佩。但此事恕末将不能从命,我可以替你保密不告诉主公,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告辞。” 李振方才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杨师厚被自己感化,没想到对方还是不肯答应,当即开口嘲讽道: “哼,想不到主公平日里最为倚重的杨师厚,也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 然而杨师厚只当听不见,拱手向李振行了一礼,接着便转头退下。 李振见状,暗自长叹一声,只能另想办法。 … 明月微凉,天色渐渐入夜。 节度衙署后院,前来赴宴为支玉笄庆生的宾客们,亦分为三六九等。 地位较低的,比如亲军兵马使、都将、衙门小吏,大都留在院外空旷的地方饮酒吃肉。 少数地位高的都知兵马使,节度使佐贰官,以及各州郡的刺史,则和齐慎一起移步厅堂之下,举觞行令、赏乐观舞。 “那女的是什么人,长得可真攒劲啊!看看那腰,那脯子……” “你眼睛没瞎吧,没看到她坐在尚让旁边,当然是尚让的女人了。” 厅堂右侧,刘扞、寇彦卿,李思安等人,悄悄打量着尚让身旁的刘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低声议论道。 “啧……”刘扞咂舌道:“我瞧那女人,好像在偷偷朝咱们主公抛媚眼呢。” “诶,你别说,还真是!” 寇彦卿抬眼望去,果见那刘氏趁尚让不注意的时候,频频将目光投在位居主座的齐慎身上。 这其实也不奇怪,齐慎出身名门,年方廿四便身居高位、权势通天,再加上本身相貌也不差,今夜为了会客,还格外装扮过—— 头戴折角乌纱帽,身穿盘领洒金龙纹紫袍,腰系金环玉蹀躞,脚蹬乌皮六合靴。 别说是女人了,在场的男人也有不少被他吸引。 “妈的,真是个骚娘们!” 见那刘氏如此大胆,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也敢偷偷对别人暗送秋波,寇彦卿心中暗骂一声,随后转头去看自己的主公齐慎。 却见齐慎的目光,居然也时不时地瞥向刘氏。 “啊,这……” 寇彦卿顿时说不出话了。 “夫君,你今晚怎么心不在焉的?” 齐慎与刘氏眉目传情的情况,很快便落入了支玉笄的眼中,毕竟此刻她就坐在齐慎旁边。 见此情形,支玉笄忍不住扯了扯齐慎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夫君,你喜欢谁我不管,但是堂下有很多人在看着你呢。” “咳咳……” 齐慎回过神来,忙尴尬地咳嗽两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尴尬。其实他也不想去看刘氏,奈何对方总是频频对他瞩目。 大多数人都存在这种情况,当你发现一个漂亮的异性在刻意盯着你看的时候,你总会忍不住回应——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胸脯有西瓜那么大的。 没办法,齐慎只好暂时把眼睛闭起来。 “嘶……有机会了。” 其实此刻堂下,已经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齐慎的表现,其中就包括位居左侧的行军司马李振。 捋了捋上唇胡须,对方很快又想到了除去尚让的办法。 … 酒阑宴散,宾客们陆续散场。 “寇将军,请留步。” 李振趁着四下无人,单独找到了准备打道回府了寇彦卿,边招手边道。 听到有人唤自己,寇彦卿回头去看,见是李振,忙恭敬地朝对方抱拳道:“司马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出去再说。” 李振拉着他的胳膊,离开节度使衙署,来到一处僻静的街巷,方开口道:“今夜堂上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什么事?”寇彦卿挠了挠脑袋,不解道。 李振翻了个白眼:“就是尚让妻子刘氏的事,你注意到主公看刘氏的眼神没有,不觉得有问题吗?” “这个,这个……”寇彦卿不敢说齐慎的坏话,故作生气道:“那刘氏不知廉耻,竟敢当众勾引主公,真是该死!司马大人,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我是想请你去杀一个人。”李振直言不讳道。 “杀人,杀谁?”寇彦卿恍然大悟:“大人,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把刘氏杀了吧?” “谁让你杀刘氏了。”见这寇彦卿的理解力如此低下,李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要让你去杀了尚让!” “啊?杀尚让?” 寇彦卿闻言,很快露出了之前杨师厚一样的表情,旋即摇头道:“不妥,不妥,没有主公的命令,末将岂敢做这样的事?” 第161章 刺杀 “你怕什么?” 见这寇彦卿也和杨师厚一般畏首畏尾,李振心里气得不行,反问对方道:“我问你,主公对你姓寇的如何?” “主公对我有大恩。”寇彦卿想了想,由衷道。 齐慎自入汴州以来,狠狠针对了一批牙兵,该杀的杀,该免职的免职,但是寇彦卿、刘扞、李思安等人并不在此列。 齐慎不但饶过了他们全家的性命,还将他们各自升职,给予一万两千五百兵马,作为自己的亲军都将留用。 不可谓不器重。 “主公既对你有恩,你就该听我的,去把尚让杀掉!” 李振眯着眼睛道:“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主公对尚让的妻子刘氏有意,而且尚让此人对主公也不够忠诚,你把他杀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对主公都是有利的。” 寇彦卿道:“可我听说尚让这次进城,带了两百多名甲士,城外还驻扎着一万兵马,就这么把他杀了,真的没问题吗?” 寇彦卿虽然还是犹豫不决,不过李振明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动摇之意,忙出言安抚道: “不用担心,今夜那尚让会在候馆歇息,周边有亲兵守卫,等会儿夜深了,你派一支兵马,先到周边纵火,吸引对方守卫的注意,只要人群一乱,你就马上冲进去诛杀对方!” “支夫人生辰,城里来了那么多人,只要你动作够麻利,不留下痕迹,谁就一定能肯定是你干的呢?说不定是尚让的亲兵之中,有人记恨他背叛黄巢,趁乱把他刺杀的,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这……好像确实有道理。”寇彦卿听到这里,挠了挠脑袋道:“可若是被主公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又如何,到时候尚让人都都死了,主公难道会因为一个死人,再杀掉自己一名爱将吗?” 李振顿了顿,接着道:“你别看主公口中说得仁义,其实尚让要是真的死了,只怕他比谁都高兴,你好好想想,尚让一死,对方的女人和军队,就全都是主公的了,主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 见寇彦卿还是犹豫不决,李振忙信誓旦旦道:“实在不行,到时候本官会站出来主动替你揽罪,或者你直接把罪名推到我的身上也行,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寇彦卿反复考虑了许久,咬牙道:“奶奶的,干了!司马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还是不干,岂不是太怂了么?” 与杨师厚不一样,寇彦卿是牙将出身,性格比较莽撞,对于杀人向来没有太多顾忌,而且对齐慎也更为忠心。 对方居然就这么被李振说动了。 … 于是当夜四更,趁着尚让亲兵们昏昏欲睡的机会,寇彦卿很快从军营中点选了两百名长直军士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潜入尚让下榻的侯馆,大肆纵火。 “起火了,起火了!” 发现候馆周边燃起大火,安歇在附近的其他宾客,顿时乱作一团。守在尚让门口的两百多名亲兵闻讯,果然上当,立刻派出一批人前去查看。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嘈杂的声音,自然也惊醒了尚让。 意识到危险,对方一面让妻子刘氏留在房中不要走动,一面警觉地穿上铠甲,拔出佩刀,走到门外查看。 “尚将军,候馆走火了。”见尚让出门,几名亲兵开口禀报道。 “走火?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走到了本官这里……” 尚让心中暗暗吃惊,很快猜到有人想对付自己,忙吩咐几名亲兵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去护送夫人,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是。” 众亲兵点头,立刻分出数十人到院中招呼刘氏。尚让本人自己带着剩下的数十人,打算先行离开。 然而一行人刚走出院门没多久,迎头便碰上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即有许多人被射成刺猬。 “杀!” 趁此机会,早已埋伏多时的寇彦卿,目光锁定尚让,大喝一声,迅速率领士兵,从斜次里纵马杀出。一面向尚让逼近,一面扬起手中马槊,直直向对方面门刺去。 由于夜色太深,长直军来得又突然, 那尚让毫无防备之下,吓得张大嘴巴,正好被寇彦卿一槊捅进口中。 随后整个脑袋被贯穿,重重地钉在院墙之上,血流如注,当场殒命,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这位历史上原本应该死在时溥手里的枭雄,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谋杀的结局。 “撤!” 一击得手,寇彦卿想起李振的交代,不敢多作耽搁,急忙收兵撤退。 … 鸡啼三遍,时间又到清晨,齐慎拥着赵冰姿、赵冰妍姐妹,尚在睡梦之中。 蕊儿忽然带着几名丫鬟来到门外通禀,说是王檀在前堂等候,有大事要向他禀报。 齐慎还不知道尚让身死之事,不紧不慢地起了床,在赵家姐妹的伺候下,梳洗了半个时辰,吃过早膳,又换了一身袍服,这才缓缓来到前堂。 “主公,尚让死了……” 眼看齐慎到来,王檀齐慎行了一礼,低声道。 “什么?”齐慎闻言,只觉得事情太过突然,心中震惊不已,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王檀道:“昨夜四更天,候馆突然起火,那尚让带兵出门查看,结果被人刺杀在了院门外。” “起火……刺杀。”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很快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眉头紧皱道:“凶手可都捉到了么?” “没有。”王檀摇了摇头,接着道:“昨天夜色太深,不过有人看到,刺客好像有一两百人,个个都骑着马。” “你觉得谁是刺客?”齐慎闻言,沉默了许久,盯着王檀的眼睛问道。 “末将不知。” “那你猜一猜?” 王檀支支吾吾道:“末将,末将猜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是孤杀的?”齐慎停顿了片刻,追问道。 王檀急忙跪下身道:“末将不敢。” 齐慎见他如此,心中已经得到答案了,叹了口气道:“孤把尚让请到汴州来做客,结果他却死在了候馆,不用想,天下人必然都把孤当成凶手了。” 说到这里,齐慎心中只觉得无限悲凉。接着吩咐王檀道:“去把汴州城里,兵马使以上的人,全部召集到衙署前堂,孤有事要说。” “遵命。”王檀急忙点头。 第162章 动怒 “尚让死了,此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节度衙署正堂,齐慎换上崭新的官袍,端坐节案正中,抬眼将面前的数十名将领环视了一遍,声音淡淡道。 众将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 齐慎手持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一声,随后将目光移到了行军司马李振的身上,眯着眼道:“李司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李振闻言,身子一凛,硬着头皮道:“这件事卑职也是刚刚才得知。” “呵……是吗?”见对方不肯承认,齐慎冷笑两声,继续将目光转向周边武将,大声道: “孤清楚得很,尚让的死和你们脱不了关系,究竟是谁干的,如果他心里还有孤这个主公,那就自己出来承认吧。”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齐慎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堂下,来到众将面前,一面打量他们,一面冷声道:“这件事孤若是想查清楚,其实很容易,你们昨夜谁悄悄调过兵,军营里不会没有人察觉,孤有的是时间让人去慢慢盘问。” “孤知道,杀尚让的那个人,自认为是在为孤的利益着想,只要他现在站出来,孤可以考虑饶他一命。如果他今天不承认,过后被孤查出来,孤对天发誓,一定会将他满门抄斩,全家杀光!” 一番话说罢,齐慎再度抬眼逼视。 却见寇彦卿满脸冷汗,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表情十分不自然。看到齐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对方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走出人群,低头道: “主公,是末将……那尚让是末将杀的。” “是你?”齐慎闻言,略微有些意外,咂舌道:“啧,好啊,终于有人肯承认了。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寇彦卿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此事全是末将一人所为,并没有旁人指使。” “放屁!”齐慎大怒道:“就凭你自己,会有这个胆子?寇彦卿,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孤一样将你满门抄斩!” “末将,末将说得都是实情。”寇彦卿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想连累李振,咬牙道。 “很好,你是条汉子。” 其实就算寇彦卿不说,齐慎心里也知道李振是主谋,但这话不从寇彦卿的嘴里说出来,他便不好对李振发难。 齐慎因此心中越发愤怒,转头吩咐王檀道:“把寇彦卿抓起来,拖出堂外,就地斩首!” 王檀闻言,呆了呆,迟疑着不肯动手。 齐慎见状,大声训斥道:“怎么,莫非连你也打算不听孤的命令了?” “末将不敢。” 王檀无奈,只得挥了挥手,让亲兵入堂,将寇彦卿摁倒,接着便要押出大堂。 “慢着!” 发现齐慎真打算要处死寇彦卿,李振终于沉不住气了,缓缓走出人群,长叹一声道: “主公,这件事是属下让寇彦卿去做的,主公如果一定要斩的话,就先从我开始吧。” “孤就知道是你……” 齐慎闻言,气得脚步发软,差点没瘫倒在地,闭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良久,方才质问道:“李振,你也是饱读经史的才子,为人臣下者,欺瞒主上、越俎代庖,自古以来就是大忌,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属下当然知道。”李振闻言,忍不住提高声音道:“主公,您生性宽厚,这本来不是坏事,但有些时候您实在太优柔寡断了,在如今这样的乱世,仁义道德是行不通的!” “属下蒙主公的厚恩,忝任宣武军行军司马,既在其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必须以主公的利益为先。” “属下曾不止一次劝说过主公,将那尚让斩首,可是主公却始终下不定决心,属下万般无奈下,才会出此下策啊。” 见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错,居然反过来怪罪自己,齐慎简直快被气笑了,忍不住反问道: “李振,这座汴州城,究竟你是主人,还是孤是主人?要不孤干脆上表皇帝,把这个郡王爵位封到你的头上?” “孤有什么决策,孤自己会拿主意,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们今日敢背着孤刺杀尚让,明日难道就不敢刺杀孤吗!” “主公明鉴,属下,属下绝无此意……” 李振本身性子偏激,属于那种我认为该这样,那就一定要这样的人。直到此刻听了齐慎这番话,对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齐慎眼中代表着什么。 刹那间脸色惨白,汗流浃背,立刻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齐慎望了望李振,又望了望不远处已经被拿下的寇彦卿,心中对二人十分失望,声音冷冷道:“尚让既然是你俩合谋所杀,那孤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俩给他抵命就是。” “王檀,把这两人押入大牢,明日午时三刻,当众问斩!” 发现齐慎盛怒之下,居然真的决定处死李振和寇彦卿,堂下众将无不愕然。 杨师厚第一个站出来,跪在地上求情道:“主公,李司马和寇兄弟虽然做得不对,但他们始终是忠于您的,何况那尚让已经身死,人死不能复生,您就算斩了李司马和寇兄弟,对方也活不过来,您就饶过他们这次吧。” “请主公开恩……” 随着杨师厚开口求情,周边刘扞、李思安、符存审,牛存节等人,纷纷跟着齐刷刷跪成一片,开口向齐慎恳求道。 “不行!”齐慎望着众人道:“孤要是饶过他们这次,今后若还有人效仿,又当如何?” 杨师厚道:“主公息怒……正好现在大家都在,我等可以与您约誓,倘若今后谁若再敢越过您擅杀文武吏员,或是再做出僭越之举,主公别说将对方满门抄斩,就是诛其九族,我等也无话可说。” “是啊,是啊。”刘扞接着道:“主公,寇彦卿这小子,末将对他最了解,他对您绝对忠心耿耿,您就留他一命,让他为你戴罪立功吧。” 刘扞、寇彦卿、李思安三人,都是汴州牙门出身,彼此关系非常要好。 第163章 隐卫 “各位都起来吧。” 眼看在场众将,除了亲兵都将王檀,几乎所有人都跪下来替李振、寇彦卿二人求情。齐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其实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是真对李振和寇彦卿动了杀心,但是此刻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二人杀不得。 李振能得到这么多将领求情,说明这段时间来,对方在行军司马的位置上确实干得不错,而且此人确实给自己提出过很多有用的建议,若不是对方,自己也不会想着立刻建立亲军。 至于寇彦卿,这家伙能答应李振去刺杀尚让,一方面说明他确实是个莽夫,做事不过脑子,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自己够忠诚,毕竟稍微明智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不杀这二人,自己该怎么给尚让麾下那五万兵马一个交代,才能安抚住他们呢……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好,今日本王看在众将的份上,权且饶你二人不死,但孤一向赏罚分明,这次也不例外。” 缓缓吸了口气,齐慎望着李振与寇彦卿,声音冰冷道:“自今日起,褫去李振行军司马之位,贬为参谋,罚俸一年。行军司马一职由张佶代任,赵霖接掌节度支使。” “褫去寇彦卿长直军左厢都知兵马使之职,贬为队正,罚俸一年。长直军左右两厢,皆归刘扞统领。” 自从入主宣武军之后,齐慎已开始给麾下文武官吏以及士兵,定期发放俸禄,只不过考虑到自己财力不足,因此俸禄大都定得不高,只有朝廷规定的一半。 “多谢主公不杀之恩!” 得知齐慎不杀自己,那李振、寇彦卿二人,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周边的将领们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皆拱手道:“主公宽厚,我等今后一定勉力杀敌,为主公建功!” 齐慎没有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 “众美,你先别忙着走。” 眼看众将退堂,齐慎忙挥了挥手,示意王檀留下。 “主公,还有什么吩咐吗?”王檀回过头来,抱拳道。 “你们下去。” 齐慎一面吩咐王檀身边的几名亲兵退下,一面拉着对方,一同坐到左侧的两把官椅上,再三确认向他道: “众美,李振和寇彦卿刺杀尚让之事,你全程确实没有参与么?” “没有。”王檀摇头道:“末将是今天早上才得知的。” “你敢对天起誓吗?”齐慎忽然语气严肃道。 王檀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举起一只手道:“皇天在上,王檀发誓,倘若对主公有半句虚言,愿受车裂腰斩之刑!” 齐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边拍对方肩膀边道:“众美,你认为孤对你如何?” “末将一家在长安,几为乱兵屠戮,全赖主公才得以保全,主公还拔擢末将做了亲军都将,对末将可谓恩重如山!” “很好,那现在孤有件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打算安排你去做。此事对孤而言,意义非凡,你对外必须严格保密,切不可向无关人等透露半分,能做到吗?”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外泄!”王檀说着,齐慎拱手道:“不知主公有何机密重任,但请吩咐。” “孤决定,除了保留你亲兵‘踏白都’都将之职外,为你另设一支兵马,取名为‘隐卫’,暂定成员为两千五百人,等同于一营,由你担任隐卫兵马使,所有人手由你自行挑选。” 齐慎神色郑重地望着对方道:“孤设此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用来做孤的耳目,每天替孤探查汴州城、宣武军,乃至其他州郡,所有文武百官的日常动向,以防今后再有谁瞒着孤,做出什么有违本分之事!” “众美,你尽管放手去做,孤会给你特权,只要事关重大、证据确凿,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你都可以直接逮捕、审讯,等事后再向孤通禀,需要多少资费开支,孤亲自为你调拨就是。” “孤肯把如此重任托付给你,足见孤对你的信任,你可千万不要让孤失望!” 李振、寇彦卿刺杀尚让这件事,实在给齐慎的内心造成了极大震撼,虽然齐慎最终决定饶恕两人的性命,但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他不得不模仿古代帝王,专门创立一支忠于自己的秘密组织,偷偷替自己监视麾下的官员。 其实这件事齐慎以前就考虑过,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如今之所以会挑中王檀来做此事,一来是因为对方乃长安官宦子弟出身,加入自己的时间不算长,与军中将领并无多少瓜葛,用起来放心; 二来自己在长安的时候,于对方全家有救命之恩,对方一向对自己感恩戴德,忠诚方面值得信任。 “末将,末将……” 听到齐慎居然把如此重要,且权力极大的位置交给自己,王檀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过了好半晌,对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接着急忙跪倒在地上,向齐慎拼命磕头行礼道: “主公如此器重末将,末将,末将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主公天恩!!” 齐慎见状,一面伸手将王檀扶起,让对方重新落坐,一面接着道: “组建隐卫之事,你要用心去做,慢点来没关系,但挑选成员的时候一定要慎重,必须反复考察,挑那些忠实可靠,口风严密之人,谁敢泄密,严惩不贷!” 王檀思索片刻,点头道:“主公,末将不如就从长安那五千子弟中挑选吧,他们大多家底干净,对您也忠心耿耿。” “不错,如此甚好。” 齐慎想了想,继续补充道:“你今后组建隐卫,负责捉拿犯人的那部分,公开身份无妨。” “其他人不要公开,可秘密潜伏于各州的军队、官吏之中,或借助别的职业隐藏身份。最好能在军队探马中发展成员,这群人刺探消息的能力,比普通人更强。” “主公高见,末将这就下去着手。” 王檀点了点头,再度起身朝齐慎行叩拜之礼,随后满怀激动的心情,缓缓退出大堂。 “呼……孤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齐慎望着王檀退下的身影,吐了口气,暗自摇头。 第164章 善后 安排好隐卫之事,目送王檀离开,齐慎心事暂了,眼看天色已到正午,本准备返回衙署后院,处理一下昨夜没有批完的文书,忽听到耳畔传来脚步。 抬头看去,却见刚刚走出大堂的王檀,忽然又折了回来。顿时奇怪道:“众美,还有什么事?” “主公,咱们大门外,围了好多人……” “怎么回事?” 王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张口欲言,又停顿了片刻,最后道:“主公,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齐慎莫名其妙,于是与对方一起出了大堂。 离开大堂,绕过天井、前院、中门、前厅,来到衙署正门外,他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那尚让的妻子刘氏,带着数十名尚让的亲兵,不知去哪里弄来一辆推车,一张草席,将尚让的尸首用草席裹起来载上车,一路推到自己节度衙署的大门前。 “殿下,小妇与夫君本来高高兴兴地来到汴州,为支夫人庆生,谁知昨夜四更竟有歹人闯进候馆,将我夫君杀害。呜呜呜……殿下,您可一定要为妾身主持公道,将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呀。” 那刘氏披麻戴素,身上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淡施粉黛,半跪在推车前,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涟涟,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她本就面容娇媚,声音也好听,这么一哭一闹间,很快便吸引了无数行人上前围观。 齐慎见状,心中无可奈何,缓缓走下台阶,举目向推车望去。 只见那尚让血迹斑斑、死状极惨,由于盛夏天气太热,尸体已生出些许臭味,周边不时有苍蝇飞舞。 “尚夫人,你先起来吧……”齐慎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试图去扶刘氏。 那刘氏闻言,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声泪俱下道:“殿下,您若是不答应,妾身就一直跪在这里。” “好,孤答应你,将来一定会捉住真凶,为你丈夫报仇……你起来吧。”齐慎见状,只好弯下腰去搀扶对方。 尚让被李振和寇彦卿谋害的事,目前只有宣武军内部知道,外界还都不知道。 “尚刘氏多谢殿下。” 那刘氏闻言,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渐渐止住了哭泣,见齐慎两只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低声道: “殿下,我家夫君正当壮年,才三十岁就去世了,连个子嗣也没给妾身留下。妾身一介弱质女子,孤苦无依,今后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望殿下能多多照拂,千万不要让人欺负了妾身呢。” 对方说到这里,望向齐慎的目光脉脉含情,写满了暗示。 齐慎见状,先是打了个激灵,随后望了望旁边刚刚死去不久的尚让,心中顿时觉得这刘氏太过冷血无情。 自己丈夫才刚死一天不到,居然就想着另寻新欢…… “尚夫人放心,尚兄不但是孤的下属,也是孤的好友,你既是他的遗孀,孤怎会对你不管不顾呢。” 齐慎脸色一变,松开扶着刘氏香肩的双手,直起身子,本想随便敷衍对方几句,忽又想到自己还有用到她的地方,于是又笑道: “尚夫人,孤这里有些事需要麻烦你。” 刘氏缓缓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慎,含羞带怯道:“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小女子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尚夫人可让其他人带着尚兄的尸首先行退下,你我到了衙署便厅里再慢慢交谈。” “是……” 听到齐慎邀请自己入府,刘氏迟疑了片刻,脸上的红晕更甚,忙点头答应。 随后不顾围观百姓的小声议论,与齐慎一起迈上台阶,从旁门进入衙署,向前堂侧方的便厅走去。 到了厅内,齐慎命人给刘氏赐座,又让人端来茶水点心,随后屏退旁人,开口询问道: “尚夫人,不知你夫君尉氏县那五万兵马,现如今都是什么人在统领?这些人与你夫君关系如何?” 刘氏不敢隐瞒,如实道:“我夫君那五万兵马,由兵马使许勍、常宏、蔡温球和楚彦威统率,听夫君以前说过,这四人曾经都是王仙芝的部将,后来随他一起投靠了黄巢,对他向来忠心耿耿。” “哦,这样啊……” 听了刘氏的话,齐慎眉头紧锁,闭着眼考虑了许久,接着道:“尚夫人,尚兄无端遇刺,此事若一下子传回尉氏县,只怕那五万降兵得知,心下不安,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殿下的意思,是想让妾身代为安抚?”刘氏听到这里,好奇道。 “非也。”齐慎缓缓道:“孤的意思,是希望尚夫人能暂时隐瞒尚兄的死讯。明日孤会率数万大军出城,陪夫人一起到尉氏县,然后以尚兄的名义,邀那四位兵马使出城相见。” “殿下,您是打算将他们骗出来杀掉么?”刘氏听到这里,心中一惊。 齐慎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孤不会直接杀他们,也不会让他们留在尉氏,孤会和几人好好谈谈,倘若这几人愿意与孤合作,孤就留他们一命,将他们调到其他州郡。” 齐慎知道,尚让身死之事,一旦被对方的四名属下得知,迟早要闹出乱子,如今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几人骗到城外杀掉。 但这个法子实在太毒了些,自己要是一下把那些降将全都宰了,剩下的降兵谁来给自己带?还是把他们拆成几部分,送到其他州郡去吧。 正好现在泰宁军的谢彦章准备派兵支援天平军,南边感化军的葛从周也在和叛将刘汉宏交战,两边都需要大量人马。 “殿下,那我呢……” 见齐慎已为尚让的部将们做好安排,却一直没有提自己,刘氏犹豫了片刻,仰头望着他,满脸期盼道:“您打算如何安置妾身?” 齐慎暗暗咽了口唾沫,偏过脸尽量不去看刘氏,低声道:“夫人如能助我解决此事,孤会赐给夫人一笔重金,夫人今后想为尚兄守节也好,想改嫁他人也罢,或者回蓝田老家,都行。” “殿下,您说什么……” 听了齐慎的话,刘氏只觉得十分失望,想了想,开口道:“那妾身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汴州居住,可以吗?” 第165章 约定 “不行……” 齐慎闭着眼,仔细斟酌了许久,睁开眼摇头道:“宣武军、泰宁军、感化军,那十几个州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留在汴州城。” “为什么?”刘氏闻言,脸色霎时一白,眼泪簌簌道:“莫不是殿下讨厌见到妾身?” 早在支玉笄的生辰宴上,这刘氏就被年轻英俊,地位又出众的齐慎吸引了,频频向他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而当时因为齐慎回应了她,导致对方一直认为齐慎对自己有意思。 甚至昨夜尚让被人刺杀,刘氏也认为是齐慎派人干的,心中只是短暂地难过了片刻,很快便转悲为喜,认为自己可以从此名正言顺地和齐慎在一起了。 今日她之所以带着尚让的尸首来到衙署门前,哪里是为了替尚让申冤,分明就是为了引起齐慎的注意,想从齐慎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却不曾想到,齐慎竟连让自己留在汴州城的请求都不答应,一时间刘氏心中只觉得委屈不已。 齐慎见状,叹了口气道:“尚夫人,你丈夫不明不白地死了,几乎所有人都怀疑孤就是凶手,我想就连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但是孤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件事的确不是孤的本意,你最好离开汴州城……因为孤不能与你走得太近,否则天下之人会怎么看待你我?” 刘氏摇头道:“妾身不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孤却在乎。” 齐慎眯眼望着对方,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那尚让和你夫妻一场,好歹也有三四年了吧,对方死得如此凄惨,你心里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刘氏听了这话,怔了怔,声音冷冷道:“我为什么要难过?当初我是被那些贼兵强行抢走,送去给对方做妻子的,又不是我自己想嫁给他!” 对方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心酸无比,眼眶里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腮边滚落,边啜泣边道: “妾身的父亲是大唐的蓝田县令,妾身原本在蓝田县衙,好好当着我的大小姐,每日弹琴写字、吟诗度曲,心里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嫁一位像殿下这样的少年俊杰,哪知道这些贼寇会突然杀进长安。” “妾身的父亲就是死在了他们的手里……殿下,妾身以前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屈身事贼,你觉得我心里真的会喜欢他们吗?” 听到刘氏说得如此凄惨,齐慎想了想,感觉她确实也情有可原,于是心里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厌恶了,但还是摇头道: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不能留在汴州城,至少不能长期留在城里,孤不能因为你,让天下人对孤说三道四,你明白吗?” 假如尚让是在战场上被自己堂堂正正地打败,齐慎觉得自己就是直接纳刘氏为妾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时代就是有这种习惯…… 可问题是,尚让是主动向自己投降的,如今还莫名其妙地被人刺杀了,自己要是再把刘氏娶了,将来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不就毁了吗? “殿下,那,那妾身先回尉氏县,您以后一有空就到尉氏来看看妾身,这样可以吗?” 刘氏听出齐慎的话中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恨不得跪下来哀声乞求。 齐慎抬起头,望着对方粉嫩白皙、略带狐媚的瓜子脸,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她素衣之下饱满起伏的胸脯,暗自咽了口唾沫。想摇头,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刘氏见状,刹那间转悲为喜,边抹眼泪边道:“殿下,妾身会在尉氏一直等着您,等以后没有人再议论这件事了,妾身再回汴州来找您……怕只怕您身边的妻妾越来越多,过不了几天就忘记妾身是谁了。” “不会的,你安心去吧。” 毕竟还有件大事需要刘氏去办,齐慎也不想说什么叫对方难堪的话,当即出言安慰道。 … 得到刘氏的配合,齐慎心中有了底,一面让人严厉封锁尚让身死的消息,一面点选三万两千兵马,由杨师厚、符存审、刘扞统领,与自己一起启程,第二日清晨便护送着刘氏离开汴州城,向尉氏县进发。 到得尉氏县县城外,齐慎又派出一支兵马,与刘氏一起入城,谎称奉了尚让的命令,命驻防城内的兵马使许勍、常宏、蔡温球和楚彦威,亲自出城迎接。 许勍、常宏等人自然觉得奇怪,见了刘氏,对刘氏拱手道:“夫人,究竟发生了大事,太尉怎么会让我们四个一同出城,还不准带兵马。” 虽说名义上已经归顺了齐慎,但尚让麾下的这帮将领和士兵,依旧对尚让以太尉相称。 “我怎么知道,这是夫君的命令,谁敢问他?” 刘氏双手叉腰,挺直胸口,从袖中拿出一半虎符道:“这是夫君让我带来的凭证,他就是担心你们四个接到命令,怀疑有诈不肯出城,这才让我亲自进城一趟!” 说来好笑,此刻对方口里的夫君,倒像是在说齐慎。 许勍、常宏、蔡温球和楚彦威四人闻言,各自挠了挠脑袋,心中犹豫不决。 刘氏怕他们看出什么来,忙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大声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你们打算抗命不成?” 四人见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奉命便是。” 于是几人很快与刘氏出了尉氏县城城门,一路骑马来到齐慎的营帐周边。 “咦,不对吧?” 进了军营,许勍望着四周站岗的士兵,满脸疑惑道:“这些人好像都是生面孔,末将从来没有见过。” 常宏也点头道:“是有点奇怪,你看他们身上穿的……咱们太尉的兵马,何曾有过如此精良的甲胄?”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四人立刻意识到不对,想要找刘氏要个说法,抬头望去,却不见了对方的身影。心中正自疑惑,忽听到不远处传来齐慎的声音。 “几位将军,今日请你们出城的,并非是尚让,而是本王。” 第166章 绮韵 “郡王殿下,怎么是你?我们太尉……不,我们都帅大人呢?” 眼看军营里出现的是齐慎,许勍、常宏、蔡温球和楚彦威,皆有些糊涂了。 这时候几人才突然注意到,周边驻扎的兵马,只怕有两三万人之多,明显不可能是尚让的部众,对方当时离开尉氏,只带了一万多人。 “是孤让尚夫人请你们来的,至于你们都帅大人嘛……” 齐慎望着眼前四名将领,又举头望了望天空,顾左言他道:“马上到晌午了,孤已在军中设下酒宴,几位不如先落座,咱们边吃边说吧。” 许勍、常宏等人闻言,疑心这是齐慎故意摆下的鸿门宴,迟疑着不敢动身。 齐慎见状,冷笑道:“怎么,孤大老远跑来这里一趟,你们不肯给孤这个面子?” 他的话音刚落,两侧便冲出数百名甲士,将许勍、常宏几人围了起来。 “既然殿下有请,我等怎敢不赏光?”几人见状,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没办法,因为刘氏先前以尚让的命令,令他们出城不准带兵,他们身边就只跟了八九个随从,众寡悬殊,如何敢有妄动。 于是四人只得被迫入宴,与齐慎同席。 “怎么都不吃,害怕孤下了毒?” 酒宴上,眼看酒菜已经备好,许勍、常宏、蔡温球以及楚彦威,并无一人动箸,齐慎眯着眼睛问道。 几人没奈何,哪怕心里怀疑有毒,也只能试探性地搛了些菜肴,放进自己碗中,做出正在吃饭的动作。 齐慎见状,叹了口气道:“几位应该都还没弄明白,孤今天为何请你们到此。孤就直接开门见山吧,你们的都帅尚让,如今已经亡故了。” “什么……” 几人闻言,手里的动作皆停住了,脸上的表情既震惊,又疑惑,接着便是惶恐不安。 “尚兄是在候馆被刺客所杀,凶手暂时还未缉拿归案,对于此事,孤其实也很意外。” 齐慎望着许勍、常宏等人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孤可以对天发誓,尚兄之死,绝对不是孤指使刺客去做的。” “殿下乃是名门之后,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当然不可能可能做出这种卑鄙之举。”几人闻言,赶忙出声附和。 只是话虽这么说,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相信齐慎的说法,反而认为尚让之死就是齐慎干的,对方刚才所言乃是欲盖弥彰。 齐慎也看得出几人不相信自己,干脆不跟他们废话了,直言道:“孤今天把四位请出来,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你们能分兵离开尉氏,到其他州郡,不要再聚在一起。” “离开尉氏?”许勍好奇道:“不知殿下准备将我们遣往何处。” “先前尚兄带到汴州那一万兵马,孤已经让他们到雍丘归附李谠了,剩下你们这四万兵马,孤决定分为三部分。” 临来之前,齐慎早已想好了后续,当即开口道:“许勍统领一万五千兵马,即日启程离开尉氏,到北边的泰宁军兖州平陆县,与谢彦章会合,他正在那里召集兵马,准备进入天平军郓州,支援朱瑾。” “常宏统领一万五千兵马,等许勍启程后再出发,到东边感化军去,与葛从周一起南征楚州叛将刘汉宏。” “剩下一万人由蔡温球、楚彦威统领,暂时留守尉氏县,等孤哪里需要用到你们,到时候再行征调。怎么样,没有异议吧?” 在场四人闻言,心中十分不情愿。 留守尉氏的蔡温球和楚彦威还好说,许勍、常宏二人,得知要被派去前线打仗,心中难免怀疑齐慎是在故意消耗自己的力量,要自己等人去送死。 然而眼下周边全是齐慎的亲兵,形势不由人,四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得纷纷点头道:“殿下有令,我等岂敢不从。” 齐慎想了想,心里有些不放心,接着道:“我会派符存审和刘扞,各率数千兵马,陪同各位一起出发。不是不信任你们,实在是非常时期,不得不如此,希望你等能体谅孤的苦衷。” “我等明白,明白。”四人各自拱手道。 … 事情商议妥当,齐慎也不想浪费时间,立刻命几人派兵离开尉氏,调遣自己的兵马出城。 当然,他还没傻到直接把四人全都放了,而是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分批回城。 先是许勍,对方回到城内,花了两日时间点兵选将,准备好粮草辎重后,齐慎马上让刘扞率五千二百长直军,跟对方一起北上。 许勍启程后,齐慎又让符存审率五千二百铁林军,监视着常宏向东出发。 等到那许勍、常宏两人,各自带着一万五千兵马都离开尉氏后,齐慎心中的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当即便准备返回汴州。 “殿下,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尉氏,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何不留下来,让妾身好好招待一番?” 军营大帐。 得知齐慎要走,刘氏十分不舍,再三开口挽留,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进城,留宿几日。 齐慎摇头道:“孤在汴州还有很多事要处置,明日就要回去了,尚夫人,你自己保重,有什么需求就派人到汴州城告诉孤,孤会尽力帮你解决。” “怎么还叫我尚夫人,人家有名字的。”刘氏闻言,满脸幽怨地望着他,噘嘴道:“妾身姓刘,名绮韵,殿下叫我韵儿就好。” 对方说着,转头看了看周边,发现帐内并没有旁人,于是大着胆子走到齐慎的身前,一把抱住他,仰起头来,媚眼如丝,声音微喘道: “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走,从今夜开始,妾身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感受着胸前的柔软,齐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下眼眸来打量着对方,忽然好奇道:“绮韵,你跟尚让在一起这么久,为何连一男半女也没有?” 古代枭雄之所以好人妻,很多时候主要是因为,相对于第一次成亲的少女而言,人妻有经验,更容易生育后代。 听到齐慎这么问自己,刘绮韵不由得脸色绯红,摇头道:“殿下,你怎么会问妾身这样羞耻的问题,叫妾身如何作答。” 犹豫了片刻,对方忽然声如蚊蝇道:“在长安的时候,那尚让时常领兵在外,很少在家留宿……何况每次和他那个以后,妾身都要反复清洗身子。” “难怪呢。”齐慎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原因,笑着道:“我就说你的样子,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不至于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 “那殿下,你能留下来陪妾身几天么?”刘绮韵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这次人家为了你,可以不洗澡。” 第167章 留宿 “不洗澡怎么行,一定要洗!” 齐慎总担心刘绮韵的身上会有尚让的味道,皱眉道:“最好洗上十几遍澡,洗干净了再来找孤,知道吗?” “殿下……” 刘绮韵本就因为自己不是处子,心中觉得自己配不上齐慎,听出齐慎话中有嫌弃自己的味道,脸色霎时间由红转白,跟着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见她如此,齐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分了,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好了绮韵,你不要多想,这次你帮了孤的大忙,孤心里是有你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齐慎其实已经决定接纳刘绮韵做自己的女人,当然,这层关系暂时还需要对外保密,免得外界议论。 “嗯嗯……” 见齐慎第一次对自己如此温柔,刘绮韵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后满心欢喜,乖巧地把头点了又点。 … 于是当日入夜,刘绮韵便在齐慎的帐内留宿。 为了让齐慎不嫌弃自己,对方果然按照齐慎的要求,先是让随从们给自己准备了好几盆热水,撒上花瓣,反复洗浴了不知多少遍。 随后头绾抛家髻,髻旁插玉簪、串珠步摇,换了一身崭新的披帛翠袖罗衫,淡施粉黛、身染香熏,袅袅婷婷地来到齐慎面前。 “齐郎……” 夜近二更,齐慎正端坐营帐军案前,批阅文书——关于组建隐卫一事,王檀已初步有了初步方案,但是许多细节之处还得等他来点头,才好落实。 听到刘绮韵的声音,缓缓放下纸笔,循声望去,乍一看,差点没认出对方来,忍不住咂舌道:“绮韵,是你?” “是妾身,怎么样,齐郎喜欢吗?” 刘绮韵虽觉得自己有很多地方配不上齐慎,但对自己身段容貌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轻扭着腰肢,仿佛一只花蝴蝶,款款行至齐慎身畔,坐到他的大腿上。 接着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娇声道:“齐郎,当日在玉笄夫人的生辰宴上,我看到你就是这样抱她的,还喂她吃石榴,人家也要吃。” 齐慎被她如此挑弄,身上顿时来了感觉,咽了口唾沫道:“这里哪有什么石榴?” “你没有,妾身却是有的。”刘绮韵忽然羞涩道。 “你有?”齐慎有些不解,好奇道:“在哪里呢?” “在这里……” 刘绮韵说罢,松开双手,开始慢慢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随着织锦的帛带、贴身的心衣,先后委落于地,对方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齐慎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石榴”。 “啊……” 齐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石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刘绮韵见状,趁机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将他整张脸埋了进去。 天可怜见,齐慎差点没窒息而亡。 事已至此,他哪儿还管得了太多,立刻拥着对方倒向一旁的床榻中。 … 翌日天明。 鸡啼了不知多少遍,齐慎费劲地睁开双眼,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魂魄像是被谁吸走了一般。 转头去看枕侧,却不见刘绮韵的身影。 费了半晌工夫,好不容易穿上衣裳鞋袜,齐慎双手揉着后腰,缓缓从榻上起身,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不听使唤,强撑着向前走了两步,差点没跌倒。 “嘶,这个骚娘们,怕不是狐狸精转世吧……” 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齐慎深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不行,自己不能经常跟这个女人缠绵,不然照这样下去,肯定剩不下几年阳寿,自己还怎么统领千军万马,争霸天下? “齐郎,你醒了……” 齐慎心中正暗暗感慨着,仰起头,却见刘绮韵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带着几个随从,替自己端来了洗漱用的热水,还有一碗带着热气的蟹黄米粥。 “齐郎,妾身先伺候你梳洗吧。” 古代无论男女都要蓄发,因此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梳洗装扮。 刘绮韵端着盆舆来到齐慎身边,亲自为他取下玉冠,解开发带,随后双手掬起温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长发。 一面清洗,一面轻轻按摩。 手法之专业,比后世那些技师不知舒服多少倍。 替齐慎梳洗完毕,趁着齐慎曦发的空当儿,刘绮韵忙从随从手中取过米粥,捧到他面前,笑吟吟道: “齐郎,你饿了没有?这是妾身亲手为你做的粥。” 对方说罢,用汤勺舀起米粥,放到嘴边轻吹,接着浅尝一口,确定不烫之后,才缓缓喂入齐慎的口中。 “齐郎,好吃吗?” “好吃,好吃。” 齐慎还从来没被人如此伺候过,只觉得这刘绮韵真是又懂事又贤惠,无论床上还是床下,都能把人伺候得浑身舒坦。 怪不得晚唐的历史上,那么多枭雄都跟她有一腿儿呢。 “齐郎,你能不能多留下来住几天,人家每天都像今天这样伺候你。” 见齐慎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刘绮韵眨巴着水雾蒙蒙的大眼睛,开口乞求道。 齐慎本想答应,不过仔细斟酌了片刻,只怕自己再待几日,到时候就不想走了,忙摇头道: “绮韵,孤还有很多大事等着处理,你乖乖听话,先留在尉氏等我,等过些日子孤有机会了,再接你回汴州城。” “那人家要是想你了,可以到汴州城看你吗?”刘绮韵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着询问道。 齐慎见状,也不忍心再拒绝,点头道:“来可以,不要来得太勤,也不要跟别人说来找我。” 刘绮韵道:“那有人问起,我就说去找玉笄夫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行。” 齐慎笑着将她揽进怀中,身上忽然又来了感觉,渐渐地浑身开始燥热。 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刘绮韵嘴角扬起微笑,一面嘱咐随从们退下,一面起身走到中军大营的帐门前,紧紧将帐门闭拢。 随后飞快地折回齐慎身边,一把将他扑倒在榻上。 第168章 嫁妆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 两日后,齐慎恋恋不舍地告别刘绮韵,踏上了返回汴州城的路途。 眼看他双眼无神、无精打采,一路上边骑马边打哈欠,随行的效节军都知兵马使杨师厚,忍不住关切道: “主公,您最近是不是每夜批阅军务,批阅得太晚了?您是万金之躯,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行啊。” “没事,孤撑得住。”齐慎闻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本正经道:“泰宁、感化、宣武,那么多担子压在孤一个人的肩上,孤怎能不兢兢业业,勤于政事?” 杨师厚并不知道刘绮韵这几日在齐慎帐内留宿的事,听了这话,不由得满脸钦佩道: “主公如此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他日何愁不能创建霸业,我等武夫能够追随于您,真是三生有幸!” “哈哈……” 听到对方竟这样夸自己,齐慎摸了摸鼻子,不由得尴尬一笑。 … 大军返回汴州城。 齐慎本想先回衙署后院歇息歇息,但是算一算日子,两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过完了,也就是说,再过十来天,自己就得准备去迎娶王楚卿。 没办法,他只好把几个属官全部叫到正堂,商议相关事项。 “秋巘,孤前些日子要你下去准备聘礼,都采购得怎么样了?” 秋巘是赵霖的表字。 由于李振已经被贬为参军,行军司马一职改由原来的节度支使张佶接任,于是张佶节度支使的职位,便落到了齐慎小舅子赵霖的头上——这倒并非肥水不流外人田,实在是因为齐慎手里缺人。 衙署正堂,听到齐慎询问,赵霖忙合袖行礼道:“回主公的话,聘礼属下已采购完毕。” “计有袍服、翟衣、纱帽、钗冠、玉带、靴笏、披帛、环佩诸物若干;红罗、红绫、白练、绉纱、织金锦、纻丝布诸物各百匹;金银酒盏、灯盏,漆金器,贴金器,玉器诸物千余件;聘金五百两、聘银一万两,聘钱二十万贯,此外还有迎亲车马、步辇、帐幔、仪扇、锣鼓、爆竹……” “等等,不就娶个亲吗,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齐慎越听越吃惊,忙伸手打断对方道:“你直接告诉孤,总共花了多少钱!” 赵霖如实道:“禀主公,这些聘礼加上后续的费用,一共用钱一百八十八万贯。” “一百八十八万贯!竟花了这么多?”齐慎听到这里,顿时呆住了。 按照唐朝中后期的物价,“月钱两千,娶妻安居,不议他业”。普通人每个月能有两千钱。也就是两贯,便足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了。哪怕是达官显贵,“又属时物腾贵,一月须千余贯”,开销是普通人几百倍,每个月才不过一千贯。 甚至大唐朝廷,在爆发王仙芝、黄巢之乱前,得益于“两税法”的推行,一年除去地方州府的各项开支,国库岁入也就两千万贯不到。 乖乖,自己光是成个亲就花了这样一笔天文数字,相当于大唐国库收入的十分之一……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多钱的? “秋巘,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账?为何会用出去这么多?” 震惊过后,齐慎很快咽了口唾沫,接着眼神不善地望着赵霖。 赵霖闻言,颇为委屈道:“主公,属下所采买的聘礼器物,皆是仿照国朝‘会要’记载的郡王娶亲先例,而且已经在尽力为主公节省了。” “不是,那你也不能花这么多啊?”齐慎哭笑不得道:“孤这半年来收了多少赋税?” 赵霖低下头,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开口道:“泰宁、感化、宣武三军十二州,有民六十二万余户,口三百六十七万余人,上半年来,得户税约八十一万贯,地税约两百五十八万贯,青苗地头钱五十四万贯;” “粜盐、酒、茶、醋等物,得价一百二十五万贯;新开铜矿四十余处,置钱局七所,冶铜铸钱,得五十八万贯;各处城关市集,商户铺面,征杂税三十三万贯。” “诸税合计,得钱六百一十九万贯,其中发给文武官吏、诸州军将俸禄三百二十二万贯,剩三百零七万贯,又拨给节度衙署三十万贯作日常开支,还剩二百七十七万贯。” 齐慎咽了口唾沫,接过他的话道:“也就是说,再除去孤这场婚事所用的一百八十八万贯,孤的府库里,就只剩八十九万贯钱了是吧。这,这……不成,你得给我想想办法退掉一些物件,不就成个亲吗,哪能用得了这么多?” 真是奇怪,自己当初在徐州娶支玉笄的时候,好像连五千贯钱都没有用到吧,同样是成亲,怎会如此天差地别? “主公,聘礼花销的事,其实您根本不用担心。” 见齐慎满脸不情愿,一旁的掌书记谢瞳闻言,笑着对他道:“护国军那边送来的书信里,有一份陪嫁清单,下官替主公仔细看过,琅琊郡王这回把寿光县主嫁给主公,送出的嫁妆可一点都不少,若是折成制钱的话,最少也有五百万贯。” 由于王重荣去年招降朱温,攻克同州,以及后来联络李克用收复长安的功劳,河东军如今已被唐廷赐号为“护国军”,对方本人也被唐僖宗李儇封为了琅琊郡王。 王楚卿作为王重荣唯一的女儿,很快便被封为“寿光县主”,视同正二品,赐钗裙礼衣、仪仗诸物,年俸五百石—— 县主这个爵位,按说在大唐原本只会封给亲王的女儿,不会封给郡王之女,但考虑到王重荣现在地位特殊,不但手握重兵,还和朱温、李克用以及齐慎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唐僖宗不得不为王楚卿破例,可谓给足了王家人面子。 “什么,五百万贯!” 听到王重荣为了自己女儿,竟然准备了如此丰厚的陪嫁,齐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家伙,这老头子出手还真是阔绰啊,五百万贯,那岂不是相当于一口气拿出了自己这三军十二州,将近半年的赋税了? 嘶……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财力吗?! 第169章 新政 既然王重荣给王楚卿准备了那么多陪嫁,齐慎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默认了赵霖准备的聘礼。 实话说,就齐慎目前的占有的地盘以及收取的赋税而言,其实已经足以傲视周边无数藩镇了,不过他还是感觉远远不够。 打仗就是打后勤,如果短时间内没有充裕的财富,那就只能慢慢地积累——自己的年纪已经有二十四,让自己花个六七年慢慢发展,等三十而立了再向周边用兵,那实在是有些太漫长了。 历来穿越者回到古代,大都会利用本身拥有的知识,想办法对周边环境做出改变。 作为一个非理科专业出身的穿越者,齐慎感觉自己能记住黑火药的配方,已是非常难得。要自己像其他穿越者那样,造什么火枪、大炮、炼钢高炉、水泥、玻璃……纯粹是在为难自己。 自己如果真想对这个时代做出什么改变,大概也就只有从政治、经济两方面入手了。 政治方面,官制和军制,齐慎觉得暂时还没有改革的必要,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郡王,并没有正式封邦建国,还不到考虑这一步的时候。 经济方面倒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尤其是税收制度。 大唐自唐德宗建中元年开始,废除隋代以来的“租庸调”制度,推行“两税法”,在全国范围内征收赋税,收税不再以粮食、布匹等实物为主,而是以铜钱为主、实物为辅,于夏、秋两季,分别收取户税和地税。 应该说这种收税方式,在推行初期确实是行之有效的,一度让大唐朝廷的税收翻倍。 但随着唐末以来土地兼并加重,无数世家大族开始隐瞒人口和土地,各大藩镇又私自截留赋税,不再向唐廷输送,导致两税法开始渐渐失效。 在齐慎看来,自己完全可以把后世那些行之有效的赋税制度,例如明代的“一条鞭法”,清代的“摊丁入亩”制度,斟酌参用,拿到这个时代,当作新政推行。 只要推行的力度足够,将来想快速积累财富,让自身的整体实力超越甚至碾压周边藩镇,肯定都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穿越一趟,总要在这个时代做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才算不枉此生吧?” … 推行新政之事,毕竟牵扯太深,肯定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齐慎在慎重考虑多日,初步拟好施行方案后,立刻将帐下重要的属官、幕僚,包括已经被贬为参谋的李振,甚至连远在徐州的敬翔,全都召集到了自己的衙署后堂,准备和众人商议具体细则。 “怎么样,各位,方才这些内容,就是孤打算推行的新政,各位可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建议么?” 衙署后堂,为了表示对此事的看重,齐慎特地换上了紫色官袍,端坐主位。 先是将自己对赋税制度的改进方案,深入浅出、意简言赅地说了一遍,随后望着周边一众属官、幕僚,笑着道: “大家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哪怕说得不合孤的心意,孤也不会怪罪。” “主公学究天人,腹中韬略远胜我辈,卑职深感佩服。方才您所说的这些新政内容,卑职认为,每一条都很切中时弊……” 听罢齐慎的方案,敬翔起身合袖,向他行了一礼,由衷地称赞,接着眉头紧锁道: “只是主公,真要按这些办法去做的话,咱们往后要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啊……主公刚刚获得泰宁、宣武两军,时间才刚刚过去半年,现在就立刻推行新政,恐怕会阻力重重,甚至出现动乱。” “属下建议,咱们不如先暂缓一两年,等到主公将所控之州县彻底稳固下来,无人敢违背您号令的时候,再推行也不迟。” 其实齐慎所要施行的新政,说起来主要有这么几点内容。 首先是清丈土地、核查民间人口、百姓家产。 唐朝自中叶以来,因为推行“两税法”,按家产多寡和土地数量征收户税、地税,导致大量官僚世家、商贾富户,刻意隐瞒自己的财产和土地数量、虚报佃户人口,进而导致土地兼并现象越来越严重,民间出现大量破产流民。 这种现象不仅在唐朝存在,后世几乎每个朝代都存在。因此不论是宋朝王安石变法,明朝张居正变法,还是清朝施行“摊丁入亩”制度,第一步都离不开清丈土地、核实民间人口和财产。 而这一步恰恰是阻力最大,最难推行的。 宋朝王安石变法的时候,由于大量守旧派官员集体反对,宋神宗本身也摇摆不定,导致这一步没能在全国推行成功,新法的后续施行也开始虎头蛇尾,最终功亏一篑。 明朝张居正则成功了,明朝在张居正改革前,登记在册的田亩只有四百二十二万顷,在张居正清查土地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七百零一万三千顷,几乎给明朝多弄出了将近一半的税源,也给明朝的国寿延长了半个世纪。 有鉴于这些后世经验,齐慎铁了心要将此事执行下去,要是第一步都做不到,其他全都是放屁; 除了清丈土地、核实人口与财产,其次就是制定新的收税制度。 无论是唐代两税法、明代一条鞭法,还是清代摊丁入亩制度,收税都是统一折成制钱或者银两,几乎不收实物。这是因为实物既不容易储藏,也不方便统计。 关于这个制度,齐慎自然是打算继承的。 不过这样做也就意味着,自己今后必须到处去开矿,不断铸造新的货币流通到市场,否则民间缴税要用制钱,货币流通量一旦不足,很快就会出现“钱荒”,也就是传说中的“通货紧缩”。 通货紧缩对古代百姓来说是非常要命的,由于缺少货币,市面上钱比货贵,老百姓需要用更多粮食去换钱,才能缴纳赋税。有时候明明是丰收的年份,却还是有很多百姓为了缴税,不得不典妻鬻子。 历史上大唐、大宋,大明,都出现过这种“钱荒”现象。 针对这种现象,宋朝一开始的做法是拼命铸钱,发行折二钱,折五钱、折十钱,后来发现不够,又在铜钱的基础上铸造“铁钱”,到后来还是不够用,于是创造性地发明出了“交子”和“会子”两种纸币。 第170章 决策 应该说,纸币的推行确实给宋朝解决了燃眉之急,民间市面上货币不足的问题,得到了很大解决。 但是发行纸币,弊端同样非常严重。 相较于铜钱和金银而言,纸币成本低廉且容易仿造,其流通到市面上的价值,注定要比面值低得多,也就是说贬值的速度非常快。 尤其是宋朝南宋时期,由于四次北伐,需要采购大量军械物资,官方不得不逐年增加会子的发行量,很快导致物价腾飞,民间从通货紧缩变成了通货膨胀。到了宋理宗时代,两百文面值的会子,甚至买不到一双草鞋。 由于滥发会子,通货膨胀问题一直围绕着南宋朝廷,直到灭亡。 然而南宋虽然灭亡了,纸币这玩意儿,却继续存在了数百年之久,由于成本实在太低,发行纸币,对于一个政权的诱惑极大。 南宋之后的元朝、明朝都没有放弃纸币,反而接着大量印刷,称之为“宝钞”。 一直到明孝宗弘治年间,由于宝钞已经彻底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了,明朝才不得不废除了这东西,随后开始重新铸钱。 再后来,因为远洋贸易,明朝从外界获得大量白银,慢慢地开始将银子当成了货币,与铜钱一起混用,纸币算是暂时退出了中国的舞台。 关于货币发行这件事,除了继续开矿铸钱,齐慎目前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倒是想在自己辖区内发行纸币,可思来想去,又觉得暂时还不能这么干。 一来,自己的辖区久经战乱,人口和经济还没有得到恢复,目前这种情况,铸造铜钱和铁钱就足够百姓使用了,过早地推行纸币根本没有必要; 二来,纸币这东西就像鸦片,短期内可能确实能够聚敛财富,但是越抽越上瘾,一旦尝到了甜头,很少有控制得住的,弄不好就会像宋朝一样,把通货紧缩弄成通货膨胀,到时候吃苦受罪的还是民间百姓。 … 货币发行问题暂且搁在一边,后世的“摊丁入亩”,这个制度齐慎是一定要借鉴的。 在清朝开始推行这个制度前,历朝历代向民间收税,就没有不单独征收人头税的。唐代的“两税法”中的“户税”一项,就包含有人头税。 所谓人头税,其实就是按人口来收税,一户民间百姓,官府会根据对方的家产、田亩数量,将对方评定为几等户,然后给对方定下对应的“丁税”,以后对方家里每添一丁,每年就要多交一份钱。 这种传统的人头税制度,对富户来说很有好处,对贫民却是苦不堪言。 富户田地虽然很多,但是人口相对较少,还会想方设法隐瞒财产和土地,逃税漏税。贫民土地较少,为了获得劳动力不得不大量生育,人口远比富人要多,要交的税自然也更多。 而摊丁入亩制度的推行,把人头税算在了土地税中,彻底将这种情况扭转了过来。 所谓的摊丁入亩,首先由官府,先将一个地区需要承担的总体赋税预估出来,然后以“十丁一亩”为单位,按照该地区的田亩数量,计算出每亩田地需要缴纳的赋税,再除以十,得出每户百姓需要上交的丁税。 也就是说,土地越多的人家,平摊下来需要缴纳的丁税就越高,而土地越少需要缴纳的丁税就越少。 这样一来,百姓需要缴税的赋税,实际上是以家中田亩数量的多少来衡量,跟本身有多少人口并无关系,等于说人头税直接被取消了。 没了人头税的约束,清朝时期的百姓们彻底放飞自我,敞开肚皮使劲生儿育女,再加上各种海外杂粮的相继引入,导致清代人口呈现出爆炸式增长。 从清初的七千万,变成了清末的四亿五千万,全国人口整整翻了六倍! … 目光回到衙署后堂。 “主公,属下认为敬大人方才所言固然有一定道理,但主公既已决心推行新政,那么得罪豪门世家便是无可避免的。此事宜早不宜迟,谁敢出来阻挠,主公立刻施以霹雳手段,族灭其家!” 衙署右侧人群后方,已经被贬为参谋的李振,起身向齐慎拱手行礼,接着道: “如今主公名下的兵马,足足有十六七万之众,而且这些将士从将领到士兵,大部分都出身于底层寒苦之家,既不是豪门大族,也非牙军,主公想推行新制,完全可以倚仗他们出力!” 后堂中央的官椅上,齐慎一只手叉着下巴,听罢敬翔和李振的话,仔细考虑了许久,最后将目光瞥向自己新任的行军司马张佶。 张佶犹豫了许久,开口道:“主公,属下其实更赞成敬翔大人的话。主公订立的种种新政条例,确实冠古绝今,值得推行天下,可属下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要等到何时才是时候?” 齐慎闻言,脸色微微有些不悦,但是考虑到先前是自己让众人畅所欲言的,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叹了口气道: “诸位,孤今天请你们过来,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你们想办法配合孤,把孤的这些新政的内容推行下去,而不是让你们来讨论该不该推行。” 此时此刻,齐慎心中更赞成李振的建议。 推行新政之事,确实宜早不宜迟,现在的自己正属于创业初期,麾下的将帅士兵们出身大都很低,还没有和地方的世家豪门们相互勾结,基本都服从自己的命令。 这种时候,自己想要向下执行什么政策,将士们由于与自己利益一致,大都会鼎力支持。 一旦过个四五年,时间久了,将士们各自在其驻地娶妻生子,购置家宅田产,形成了新的势力,到时候自己再制定什么改革措施,想要成功推行下去,遇到的阻力只怕会比现在还大。 一念至此,齐慎“腾”地站起身来,望着眼前众人,斩钉截铁道: “孤的心意已决,这些新政措施,孤一定要推行,而且会尽快推行!哪怕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孤也在所不惜!” 第171章 山雨 齐慎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先前劝他缓一缓的敬翔、张佶等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随后的几日,齐慎分别将敬翔、李振、张佶等人,派遣到感化军、宣武军、泰宁军三地,让他们各自负责当地新政推行。 为了减少推行过程中遇到的阻力,齐慎不但拨给他们足够多的经费,允许他们自行招募幕僚,还从留守汴州的亲军中挑出一万五千兵马,分作三部,暂时交给三人指挥,命他们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务必将此事彻底落实。 “这件大事,孤就拜托给诸位了。对那些支持孤推行新政的豪门大户,你们可以适当给他们一些好处,比如将他们族中子弟接纳到节度使衙署,给个一官半职都行。” “若是从中作梗、抗命不从的,一律抓起来定罪,该抄家抄家,该下狱下狱,反对得太厉害的地方,直接杀掉一批人也无妨。” “我等谨遵主公令旨!” … 安排好新政之事,齐慎马上将兵马调给三人执掌,随后他掰着手指算算日子,发现已经差不多该到迎亲的日期了。 数日之后,王重荣派人传信,对方已经率领一万护国军,护送着女儿和嫁妆,正在向洛阳方向行进,希望齐慎也能带兵到洛阳迎接—— 王家人的意思,是希望齐慎与王楚卿的婚礼,能在东都洛阳举行。 “啧……搞得这般复杂。” 齐慎对此其实很不满意,毕竟从汴州到洛阳一趟,起码要走四百里的路程,相当于后世两百公里,来回起码得十几天,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但是看在王家准备的五百万贯陪嫁上,他就是再不满意,也只能回信同意,随后命杨师厚从孝节军中点选出一万五千兵马,又把王檀那五百踏白都亲兵也一并带上。 接着带上聘礼,全军离开汴州城,开始向西启程。 … 时值夏末,天气转凉,雨水却十分充沛。大雨连下数日,汴州到洛阳的官道泥泞不堪,宣武军的迎亲队走得十分艰难。 “众美,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齐慎头戴远游冠,身穿崭新的绛纱公服,脚踏乌皮靴,腰系玉革带,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突然被颠簸惊醒,于是掀开车帘,向帘外随行的王檀询问道。 王檀骑在一匹大青马上,拱手道:“回主公的话,已经到巩县了,再行一百多里,就能到洛阳了。” “啧,还有这么远。”齐慎摇了摇头,接着询问对方道:“对了,孤让你组建隐卫的事,你都组建得怎么样了?” 王檀道:“禀主公,隐卫拟定兵额三千人,末将按照您的要求,经过这两个月的考察,已经招纳了一千多人,其中有四百多人乃是军中斥候出身,我已将他们安插到宣武军各地,每日替主公打探消息。” “很好,这些探子打探的消息倘若真实,又对孤有用的话,你要记得替孤好好嘉奖他们。” 齐慎说到这里,随口问道:“近来可有什么重要消息么?” 王檀咽了口唾沫,语气严肃道:“有件事末将正想禀告主公,上个月弘农郡公杨复光大人在护国军病逝,对方麾下的将领鹿晏弘、王建、韩建、张造等人,原本被派遣到成都接驾天子。” “结果几人行至半途,得知杨大人病逝,很快失去控制,如今一干人等,正率领着三四万兵马,正强、邓、汝等州,四处杀人越货、劫掠民财,很有可能会杀到洛阳……” 齐慎闻言,眉头微皱道:“孤这次启程,带了一万五千精兵,护国军那边也派出了一万多兵马,鹿晏弘等人,想来应该不敢打孤的主意。” “可是末将担心,这帮人未必不敢。” 王檀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末将听说,鹿晏弘、王建、韩建、张造等人,已经拜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田令孜为义父。” “世人皆知,那田令孜与王重荣大人的关系向来不睦,说不定对方真会指示几个义子出兵。更何况,护国军这次到洛阳,还带着价值五百万贯的嫁妆,很难不引起旁人觊觎,主公应该早做防备!” “啧,这倒是孤没想到的……” 齐慎听到这里,不由得咂了咂嘴。 他本以为凭自己和王重荣两人如今的权势和地位,这次娶亲之事,应该没什么宵小之辈敢来搅扰,却不想还会横生这些枝节。 “既然如此,孤马上传令回汴州,让张归厚、张归弁二人,各率一万兵马,速速赶往洛阳接应。” 张归厚、张归弁二人,乃是密州刺史张归霸的亲兄弟,本来都是黄巢的将领,当初在华州的时候归顺了齐慎。 上次封赏众将,齐慎让两人取代了刘行仙和寇裔的位置,又各自给了他们一万兵马,将他们分别擢升为宣武军牙前左、右厢兵马使。从那之后,两人就一直在汴州城内留守。 “主公英明!”王檀拱了拱手。 … 一连数日,阴雨绵绵。 宋州单父县境内,原尚让部将许勍,正带着自己的一万五千多名兵马,在五千名长直军,以及长直军都知兵马使刘扞的监督下,艰难地行进在官道上。 “刘大人,雨下得这样大,道路难行,您看弟兄们走了这么多天,身上的衣裳都是湿的,反正兖州就快到了,咱们不如先停下来歇息几日,等天气晴朗些再出发吧。” 连日来冒着风雨日夜行军,许勍麾下的一万多名士兵饱受折磨,早已怨声载道,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悄悄脱离队伍,当了逃兵。 对方不得已,只能向刘扞开口请求道。 刘扞闻言,皱着眉瞪了对方一眼,语气不悦道:“你手下这帮人当的什么兵,才走了这么四五天就不行了?你看本将军麾下这五千兵马,哪个向我抱怨过?” 刘扞这话说得其实颇有些站着不腰疼。 他麾下的五千长直军,将近一半的人都有马匹,完全可以互相交换着赶路。而许勍的一万五千兵马,只有不到一千人有马可骑,自然没办法像长直军那般急行军。 第172章 欲来 “刘大人,您就通融通融吧,弟兄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见刘扞不同意停下来休整,许勍无奈,只得尽量放低姿态,再度开口央求对方。 许勍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几日冒雨行军,他麾下士兵已经有不少人生了重病,整个队伍怨气冲天。 若是再不想办法安抚,只怕还没等进入兖州,这帮人就得发生哗变。 然而刘扞完全不体谅许勍的难处,闻听此言,竟眯着眼道:“我看你们就是故意偷懒,夜里又不是不让你们睡觉,每天一日三餐何曾少了你们,有什么撑不住的?” 刘扞出身牙门世家,生来就是官兵将校,对许勍这些当过反贼的泥腿子,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自然不会替对方考虑。 一面说着,一面拔出腰间宝剑,望着许勍冷声道:“告诉你的人,明日一早,照例寅时起来埋锅造饭,卯时出发,谁敢拖延不行,本将军唯你是问!” “是……” 眼看刘扞非但不答应自己的要求,还当众羞辱自己,此刻许勍心中早已火冒三丈,只是仔细考虑了一阵,对方还是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 … 入夜,下了一天的雨总算晴了,只是天气依旧阴冷异常,飒飒的秋风,吹得人浑身发抖。 三更时分,军营篝火下,趁着刘扞不注意,许勍立刻将自己部下的低级将领们悄悄聚集起来,接着把白日里刘扞对自己说的话,添油加醋地对众人说了一遍。 “什么?下这么大的雨还赶路,咱们有好多弟兄病都快病死了!这鸟官,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 “许大哥,要不咱们干脆反了吧!咱们尚太尉死得不明不白,多半就是被宣武军这帮人谋害的。他们谋害了太尉大人还不够,还要让咱们去兖州打仗,摆明了是要大伙去送死嘛!” “对!咱们反了吧!许大哥,您是咱们的头,只要您说要反,弟兄们都听你的!” 这些日子来,许勍的部下们早就受够了刘扞五千长直军的颐气指使,听了许勍的话,顿时一个个攥紧拳头,义愤填膺道。 “嘘……” 许勍闻言,赶忙伸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随后转头望了望远处长直军军营,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方才回过头来,望着众人道: “大家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一旦决定了就无法回头。你等可是真心愿意追随某家?” 众人闻言,纷纷拍着胸脯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等以前追随黄王,追随尚太尉,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说得没错!人死鸟朝天,干他娘的!” “好,好!都是好样的!” 许勍今夜把众人召集起来,为的就是这一刻,眼看大伙群情激奋,他心中亦是大喜,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待会儿时间差不多,大伙先各自回营,假装入睡。等到后半夜四更左右,那五千长直军睡得正香之时,你等立刻招呼麾下弟兄,随某家一起,直奔长直军营帐,四面纵火,杀他个天翻地覆!” “咱们先把那刘扞那伙人杀光,接着攻打单父县,进了县城,抢钱也好,睡娘们儿也罢,弟兄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哈哈哈……有许大哥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 … 四更天,夜色深沉。 五千长直军大部分在营帐中歇息,仅有不到一百名夜哨,因为长时间无事发生,也开始逐渐放松警惕,一个个坐在篝火边猛打哈欠。 许勍麾下的数十名低级将领,原本皆在帐下装睡,眼看时间差不多,众人按捺着心中的紧张,开始三三两两地偷偷从营中摸了出来,随后各自组织兵马。 “咻——” 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哨划过天际,收到命令的众将,立刻抄起家伙,率领麾下士兵,从不同方向照着长直军军营发起进攻。 “弟兄们,杀!!” 许勍身穿甲胄,手握长枪,亲率五百骑兵身先士卒,第一个杀入长直军军营。 后续的兵马跟着他的步伐,一部分人负责在周边纵火,另一部分则直接冲进长直军营帐,掀开帐门,见人就砍。 “造反了,有人造反了!!” 眼看昨日还在和自己等人一起行路,一起吃饭的降卒们,冷不丁向自己这边发起进攻,巡夜的哨兵们一时间蒙圈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赶忙敲响手中的军柝,试图唤醒还在睡梦中的同伴。 然而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 许勍麾下这一万五千人歇息的地方,离长直军的营地本就距离不远,五千长直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很快便被对方四面包围,随后大量人马惨遭屠杀。 “这,这……怎么会这样!” 刘扞此时已被帐外的声音吵醒,披甲出营,发现降卒造反,心中又惊又怒,正待组织兵马反击。 抬头望去,忽见叛将许勍正带着五百骑兵向自己杀来,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再组织反击了,急忙翻身上马,在数十名亲兵的协助下,立刻向后方且退且战。 得亏刘扞武艺了得,身边的亲兵也对他忠心耿耿,一行人拚命厮杀了不知多久,总算从一万多名降卒的包围圈中杀了出去。 然而剩下的五千多名长直军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除了数百名反应及时的精锐,陆陆续续地杀出重围,跟上了刘扞逃跑的步伐,其余士兵超过一半被就地斩杀,另外一半实在没办法,只得放下兵器,向许勍等人投降。 … “奇怪,孤这是怎么了。” 就在刘扞出事的翌日中午,齐慎带着麾下一万五千名迎亲队,从汴州启程行了八九日,终于来到洛阳城外,与王重荣的送亲队成功会师,随后双方一同入城。 马车进入洛阳城,行至专门为朝廷官员修建的候馆。 齐慎下了车舆,在王檀等人的陪同下,进入候馆暂歇,右眼眼皮忽然一直跳个不停,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自顾自道: “莫不是宣武军那边出什么事了?” 王檀闻言,忙安慰他道:“主公吉人自有天佑,哪怕真遇到什么劫难,肯定也能化险为夷。” 齐慎想了想,嘱咐对方道:“让隐卫多注意探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孤禀报。” “遵命。”王檀点了点头。 第173章 危机 汴州城。 几日前齐慎率兵刚启程前往洛阳,接着徐州刺史敬翔,便在铁林军左厢都知兵马使符存审的配合下,领着一万五千兵马也离开汴州,准备到感化军推行新政。 本来感化军本身也驻扎着四万左右的大军,但是因为节度副使葛从周正在和盘踞楚州的刘汉宏交战,这些驻军大都被抽调南下了,所以齐慎不得不特意给敬翔、张佶,李振三人,各自拨了一万五千亲军。 敬翔出发数日后,宣武军新任行军司马张佶,与横冲军右厢兵马使牛存节,亦统率一万五千兵马,开始出发离开汴州。 然而两人刚带兵走到宋州宁陵县,便听到前方传来许勍一万五千降卒造反,击败刘扞五千兵马,攻占单父县的消息。 “张大人,如今该如何是好?” 得知单父县失守,通往兖州的路途被挡住,负责统兵的牛存节思索片刻,向张佶建议道:“听说王彦章已经派出麾下的一万兵马前去镇压了,依末将之见,我等应该继续进兵,配合王将军剿灭叛逆。” 宋州是刺史王彦章的地盘,对方在宋州城驻扎了一万五千兵马,大体上和叛将许勍的人数相当,而且双方都是百战之师。 王彦章的一万五千兵马,乃是从齐慎去年出征的那三万感化军中发展来的,在潼关、华阴等地,皆经历过大战。 许勍的一万五千兵马,则全部都是黄巢余部的精锐,这帮人跟着黄巢辗转大江南北多年,能一直活到今天,战斗力自然也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是以两支军队在单父县内展开激烈交锋,互有胜负,一时间竟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宋州这边就交给王彦章了,咱们还是返回汴州城最妥当。” 听罢牛存节的建议,张佶摸着下颌胡须,表情凝重低考虑了许久,最终否决了牛存节的提议,接着开口解释道: “宣武军是主公的根基所在,绝对不能出问题,如今汴州城只有王虔裕和寇彦卿在镇守,兵马不到三万……” 齐慎在汴州本来有八万亲军,先前押送许勍、常宏两人到泰宁军和感化军时,被刘扞和符存审各自带走了五千,也就是一万;接着齐慎启程前往洛阳迎亲,带走了一万五千;前不久敬翔前往感化军,又抽调了一万五千。 再加上张佶和牛存节此时统领的一万五千人。也就是说宣武军八万亲军中,已经有五万五千人离开了城池,留守城内的亲军加上以前的牙军,勉强还有三万多人。 “尚让降将蔡温球、楚彦威二人,在尉氏县还有一万降卒,李谠在雍丘县更是有三万精兵,这种时候,一旦两人得知许勍在宋州作乱,要是也都生出叛变之意,那汴州岂不是很危险么?” 张佶叹了口气道:“所以本官的意思,咱俩还是立刻返回汴州为上,否则回去得迟了,只怕会生出什么变故。” 牛存节听了这话,仔细回味许久,想通了其中关节,情不自禁地称赞道:“还是张司马考虑得稳妥,末将佩服!” 说实话,张佶在五代的历史上,也许没有敬翔和李振那么有名,但对方的能力其实并不比两人低。 在原来那个时空,南楚国开国皇帝马殷,正是在张佶的辅佐下,才成功割据了湖南,在乱世之中鼎立一方。 … “呼……累死本王了,这哪里是成亲,这明明就是找罪受。” 洛阳城,河南府尹官衙。 齐慎被王家人制定的种种繁文缛节弄得晕头转向,眼看婚礼程序马上就结束,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 为了迎娶王楚卿,今日一大早他就起来梳洗装扮,换上绛袍冠带,骑上白马,领着上百迎亲队,一路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一路前往王家指定的地方,接王楚卿上堂。 等到了地方,他还得等王楚卿与家人告别,接着行催妆礼、念催妆诗、起檐子、拦门、撒谷豆、跨马鞍,随后将新娘子带领堂内,行“高坐礼”、“牵巾礼”,向满堂的宾客斟酒致敬,最后再一起参拜家庙,才算是走完了全部程序。 没办法,一来王家是河中的豪门大族,而王楚卿又是王重荣唯一的女儿。二来王楚卿还是皇帝敕封的寿光县主,地位只比郡主低一层。 这场大婚注定不可能仓促了事。 “主公,末将有要事通禀!” 时间从清晨来到傍晚 眼看婚礼程序将近尾声,堂内的宾客们开始各自入座,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晚宴,亲兵都将王檀忽然找到齐慎,神色慌张,语气急切道。 见王檀如此,齐慎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将对方带到堂后一处四下无人的厢房,开口询问道:“众美,究竟出什么事了?” “主公,末将的探子送来加急密报,原尚让的部将许勍,于六日前率所部一万五千兵马突然叛乱,先将刘扞击败,随后攻占了宋州单父县,目前正盘踞在单父县,与前来平乱的王彦章等人激战,胜负未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齐慎心中震惊不已,忙追问道:“那周边情况如何了,我让张佶和牛存节率兵马到兖州,让敬翔和李思安率兵马去徐州,他们现在都到了哪里?” “回主公的话,敬翔大人那边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张佶大人和牛存节将军,本来已经行至宋州宁陵,听闻前方激战,二人于是率军返回汴州。岂料他们刚走到襄邑,雍丘的李谠,尉氏的蔡温球、楚彦威,得知许勍造反后,很快也跟着一起造反,派兵挡住了张大人和牛将军的行程。” 王檀说到这里,担心接下来的话齐慎会接受不了,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对方,确认对方表情无异,于是斟酌着道: “叛军造反的消息传到汴州城,留守城池的王虔裕将军立刻统率一万五千兵马,出城平叛,打算与城外的张大人和牛将军一起,从两个方向,前后夹击叛军,但是……” 对方话说到这里,一下子戛然而止。 “但是什么?”齐慎心中一凛,立刻追问。 第174章 借兵 “主公,接下来这个消息,未必见得是真的,您听了千万不要太过着急。” 王檀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末将安插在汴州城的细作传来消息,眼下汴州城里只有一万五千兵马,其中有八千多人皆是以前的宣武军牙兵,这帮人对您上次处死杨彦宏,株连对方亲信的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以前畏于主公兵马太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发现城内守军大都被调离出城外,这群人似乎有密谋作乱的打算……”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齐慎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眉头紧成一团,连忙抓住对方肩膀道:“城里如今除了牙军,还有什么人在镇守?” 兖州城里住着齐慎的家眷,包括赵氏姐妹、蕊儿,以及已经怀孕七个月的支玉笄,齐慎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王檀想了想,回道:“城里只有一个寇彦卿,但是对方已经被主公贬为队正了,按道理只能统领一百兵马,也不知道其他亲军将士,会不会听他的指挥。” “不行,不行不行,孤得马上启程返回汴州!” 听到这里,齐慎哪里还沉得住气,立刻便动了动身返回汴州的心思,沉声道:“事出紧急,孤明日就要走!” 王檀道:“既然如此,公子,末将这就去通知杨师厚将军,让他马上组织弟兄们,准备启程返回。” “等一等。”齐慎见状,忙挥手制止了对方,嘱咐道:“此事你可以告诉杨师厚,但是一定要让他保密,千万不能让弟兄们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主公说得极是,末将遵命。”王檀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 夜色渐深,天气转凉。 洛阳官邸大堂,前来参加齐慎婚宴的宾客座无虚席、好不热闹。除了洛阳周边的文武官员,河中、河东、河阳,山南等藩镇,也来了无数王重荣的亲朋故旧、晚辈门生。 按道理作为新姑爷,齐慎这时应该主动迎接这些客人,然而因为白日王檀所说的话,导致他一直心神不宁,面对满堂宾客,举酒致敬也大都敷衍了事。 王重荣看出他有心事,于是将他悄悄拉到一处没有注意的角落,询问道:“贤婿,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失魂落魄?” 齐慎转头犹豫了一阵,转头望了望周边,叹了口气,将自己遇到的危机直接告诉对方。 王重荣膝下除了养子王珂外,就只有王楚卿一个亲女儿,如今王楚卿嫁给了齐慎,那齐慎就相当于他的半个亲儿子,两人今后的关系自不必说,因此齐慎有什么事,也没有隐瞒对方的必要。 “什么……如此大喜的日子,怎么偏偏会遇上这种事?” 听罢齐慎的话,王重荣先是眉头微皱,随后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了许久,边摸胡须边道:“这么说的话,贤婿,你可得马上赶回去才行啊!” “不瞒岳丈,小婿其实正有此意。”齐慎闻言,当即开口道。 “唉……”王重荣长叹一声道:“我家卿儿运气不好,这才新婚第一天,明日就得跟你分别了。” 齐慎要率兵返回汴州平叛,王重荣自然不放心让女儿跟他一起去,打算让女儿暂时留在洛阳。 不过老家伙对齐慎这个女婿还是很看重的,并不想看到他出事,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贤婿不必担心,老夫这次从护国军启程,带了一万六千名精兵,可以暂时借你一万兵马,助你回本藩平叛。” “多谢岳丈大人!” 齐慎实在没想到,自己这老丈人居然会如此慷慨,不但准备了这么多的陪嫁,连麾下的兵马也愿意借给自己,当即心生感动道: “岳丈对小婿这份恩德,小婿今后一定永远铭记于心!将来找机会报答!” “好了,好了,少跟老夫来这套。” 王重荣见状,心下其实大为受用,口中却故作嫌弃道:“老夫这么做,全是看在我家卿儿的份上,你若真想报答老夫,那以后就好好照顾卿儿,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她,知道么?” “是是是……小婿会把卿儿当成掌中宝、心头肉来疼,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齐慎闻言,赶忙顺着对方的话道。 … 夜已二更,宾客慢慢散去。 齐慎因为满怀心事,并没有心情喝太多酒,来到婚房与王楚卿行合卺礼的时候,意识都是清醒的。 “夫君……” 王楚卿头绾高髻,戴一顶花树九钿冠,髻上插满了金钗、玉簪、串珠步摇,身上穿着纹饰华丽的对襟大袖连裳、外披霞帔,额头描着花钿,脸上化着淡妆,端坐屏风榻前。看起来既明艳,又可人。 喝过合卺酒,对方心中又紧张又激动,含情脉脉的望着齐慎,只盼齐慎接下来能有所动作,自己才好主动配合。 孰料齐慎心中一直牵挂着汴州那边的局势,竟呆呆地坐在旁边,半晌一动也不动。 王楚卿见状,心中不由得生起闷气,嘟着嘴道:“夫君,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了,莫非你心里一点也不想人家么?” 齐慎听了这话,恍然回过神来,忙强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呢,卿儿生得如此貌若天仙,孤不想你还会想谁?” “哼,就知道说好听话来骗人家。” 王楚卿闻言,心里宛如喝了蜜糖,口中却娇嗔道:“你能想的人还不多吗,玉笄姐姐,蕊儿姐姐,还有赵家的那对小狐狸精,尤其是她俩,自从你从陈州把她们带回汴州城,几乎夜夜都去她们房中,以为人家不知道吗?” “呃……”齐慎愣了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却听王楚卿接着道:“我不管,以后每十天,你至少要有四天在人家这里过夜,其余六天,三天给支姐姐,两天给蕊儿姐姐,那赵家姐妹,本县主大发慈悲,就赏一天给她们吧。” “好好好,为夫全都依你就是。” 齐慎笑着摇了摇头,眼看时间差不多,不想辜负良辰,于是伸手去解王楚卿的帛带、衣扣,随后将对方抱上榻内。 见齐慎如此,王楚卿脸色虽然绯红,身体却十分配合。 第175章 乱局 公子佳人,一夜良宵,细况自不必言。 翌日黎明,天刚蒙蒙亮。齐慎因为心里挂念着宣武军的安危,早早地便醒来,随后穿好衣物准备离开。 王楚卿知道他要走,忙从锦被中伸出玉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仰起脸道:“夫君,你要一路小心。” 齐慎要率兵回汴州平叛的事,昨夜已经对王楚卿讲明,王楚卿心中虽然不舍,却也知道此事耽误不得,自然不敢再留他。 “卿儿,安心在洛阳等着孤,孤马上回来。” 齐慎转回身,俯下头轻轻在王楚卿额上亲了一口,随即推门离开了婚房。 出了婚房,来到后堂简单梳洗,齐慎本待前往军营,吩咐杨师厚和王檀整军出师,岳丈王重荣却忽然带人找到他,将他拦了下来。 “贤婿,先等一等,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见自己老丈人脸色沉重,齐慎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重荣低声道:“老夫收到消息,鹿晏弘、王建、韩建、张造等人,受阉竖田令孜教唆,率兵马四万八千,一路烧杀抢掠、裹挟良民。三日前这伙人已攻下汝州城,向颍阳方向进发,下一个目标只怕就是洛阳了……” “什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关于鹿晏弘、王建等人有可能进攻洛阳的事,齐慎其实好几天前就已经从王檀那里得知了。为此他特地让人传命张归厚、张归霸二人,命他们火速来援。但也正因此举,导致汴州城守备空虚。 那鹿晏弘几人之所以兵发洛阳,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受其义父田令孜的委托。 本来田令孜与齐慎算是结盟的关系,可是如今齐慎迎娶了王重荣的女儿,如此行为,在田令孜看来明显是背叛。太监向来记仇,这种情况下对方会派人过来找麻烦,也不足为奇。 “贤婿,老夫为你考虑,先不要急着回汴州,咱们兵力比那些乱兵少,最好先留在洛阳,一面据城坚守,一面等待援兵。” 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守城确实要比野战更合适。 齐慎思索片刻,皱眉道:“泰宁军忙着救援天平军的朱瑾,感化军正在淮南讨伐楚州刘汉宏,宣武军又乱成一团,孤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哼,说的是什么丧气话?你小子没有援兵,难道本王没有吗?” 王重荣闻言,颇为自得道:“本王已传命回护国军,让常行儒率两万兵马到洛阳来,同州朱温、河东的李克用本王也让他们各派兵马来援。等几路人马赶到,与我们合兵一处,鹿晏弘这帮乱匪,岂值一哂!” “岳丈,能娶楚卿为妻,真是小婿三世修来的福分啊……”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又惊又喜,由衷感叹道。 王重荣位高权重、人脉极广,有对方答应替自己去搬救兵,齐慎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放下了不少。 不过纵然如此,在对方的援兵赶到之前,齐慎还是只能先留在洛阳,随时准备与即将到来的鹿晏弘等人交战。 这洛阳城,暂时是走不了了。 … 时间一晃,又过去三四日。 宣武军,汴州城。由于隐卫卧底的故意散播,牙军要在城内造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波云诡谲、人心惶惶。 留守城内的节度参谋李振、掌书记赵霖,得知此事后,立刻采取应对措施,一面将城内仅剩的七千多名宣武军亲军,全部聚拢到节度衙署周边,一面分出兵马把守兵器库,宣布全城戒严。 接着迅速派使者出城,通知先前外出平叛的王虔裕,命对方马上率兵返回汴州城。 城内的牙军一开始的确蠢蠢欲动,随时准备会对节度衙署下手,将齐慎的一干妻妾捉起来做人质,如今见李振和赵霖发现了自己的计划,还做好了充足的防备,众人顿时又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罢城内,再说城外。 此时城外的局势,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先说宣武军,宋州刺史王彦章这边。对方原本正在单父县与许勍率领的叛军激战,双方胜负不分,陷入僵持。 结果没过几天,宋州城内残余的牙军势力突然发动叛乱,王彦章后院起火,只得撇下许勍不顾,撤军返回治所平叛。 趁此机会,许勍当即向周边大肆出兵,很快便相继攻克了楚丘、砀山、虞城等地,实力得到极大扩充; 说罢王彦章,再说节度行军司马张佶、横冲军左厢都知兵马使牛存节这边。 两人率一万五千人本欲返回汴州城,结果行至雍丘,却被降将李谠麾下的三万叛军拦住了去路,两军旋即爆发了恶战。 有一说一,李谠其实并不想造反,奈何麾下士兵以为尚让报仇的名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硬是将他逼得造了反。 得知李谠举兵反叛,正在和张佶、牛存节激战,汴州城那边,先前率领一万五千兵马出城的横冲军右厢都知兵马使王虔裕,及时赶到并加入了战场。 在横冲军左、右两军的前后夹击下,雍丘的叛军大战数场,非但没能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连吃败仗,最后直接躲进雍丘城中,连续数日不敢露头; 雍丘说罢,接着再说尉氏。 留守尉氏的蔡温球、楚彦威二人,听闻许勍造反后,起初还摇摆不定,后来发现李谠那边都造反了,二人这才下定决心一起叛乱,随后让人去捉拿刘绮韵,准备杀了祭旗—— 因为军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尚让是被彭城郡王齐慎派人刺杀的,原因正是因为刘氏偷偷勾引对方。 孰料刘绮韵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抢先一步,带着几个丫鬟随从,乘车逃出了尉氏城,一路向南边的陈州逃去。 蔡温球、楚彦威闻讯,急忙率兵追赶,一路追到了陈州境内的太康县,要不是赵犨派兵及时搭救,刘绮韵恐怕就要惨遭毒手。 … “多谢,多谢赵大人。” 陈州城,刺史官衙。 死里逃生的刘绮韵,对搭救自己的赵犨万分感激,忙欠身向对方施礼。 赵犨并不知道尉氏县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刘绮韵和齐慎的关系,忙开口问道:“尚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帮乱兵为何要追杀你?” 听赵犨管自己叫尚夫人,刘绮韵心中有些不适,但还是开口回应道:“禀赵大人,那尉氏县蔡温球、楚彦威,还有雍丘的李谠等人,趁郡王殿下不在,全都造反了!” “什么?”得知此事的赵犨大吃一惊,忙询问道:“汴州城里,郡王殿下的亲军没有出城平叛吗?” 刘绮韵摇头道:“这个奴家也不清楚。” 宣武军如今乱成一团,刘绮韵作为一介足不出户的弱女子,能了解到的消息自然非常有限。 赵犨闻言,叹了口气道:“宣武军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老夫的陈州恐怕马上也会遭受波及……” 第176章 勾结 东都洛阳方向。 鹿晏弘、王建等人陈兵颍阳城,离洛阳越来越近。 不知是忌惮齐慎和王重荣城内的三万兵马,还是一直在等待机会,连日来,这几人只是不断派出斥候到洛阳城外侦查,并没有任何继续进兵的举动。 “这帮小婢养的贼子,要打就就打,不打就滚,大老远跑这里一趟,却又迟迟不动手,莫非是来过家家的吗?” 得知这帮家伙退又不退,战又不战,一直在陈兵观望,齐慎不由得大怒。 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挂念着汴州城,迫不及待地想解决洛阳这边的麻烦,然后东归汴州,荡平叛乱,怎奈城外这帮家伙却不给他机会。 官邸便厅,齐慎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一面开口咒骂着,一面等王檀回城。 “主公,末将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王檀的声音,齐慎举头去看,果然是对方。 王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边进门边拱手道:“主公,末将给您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您想先听哪个?” 齐慎犹豫了片刻,担心先听好消息再听坏消息,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心情,于是开口道:“那你就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么……”王檀犹豫着没有立刻回答。 齐慎咂舌道:“坏消息到底是什么,该不是汴州城里出事了吧?” “这个倒没有,主公放心!”王檀咽了口唾沫道:“只是隐卫那边收到情报,蔡州的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得知咱们宣武军发生内乱,最近开始不断地调兵遣将。” “末将担心,此人很可能会趁机进攻陈州的赵犨大人,甚至有可能联合尉氏、雍丘的叛军,一起出兵。” “搞什么鬼……” 齐慎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 自己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将黄巢击败,把尚让的数万人马收编起来,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残余势力将来会像史书记载的那样,投靠南边的秦宗权,让对方发展壮大……怎么历史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那好消息是什么?”咽了口唾沫,齐慎接着问道。 王檀笑着道:“好消息就是咱们的援兵到了。张归厚、张归弁两位将军,昨日已统领两万兵马进驻巩县,与咱们洛阳城近在咫尺,互为犄角之势!” “好啊,他俩终于到了!” 齐慎闻言,原本坠入谷底的心情,霎时间又恢复了不少。 洛阳城里,自己和王重荣有三万兵马,加上张归厚、张归霸的两万兵马,也就是五万人。而鹿晏弘、王建等人只有四万八千兵马,人数上反而比自己这边略低。 “哈哈哈,这回孤可以放心离开洛阳城了,鹿晏弘、王建那帮小婢养的,孤就不信,他们有胆子出城追击!” 想到这里,齐慎放声大笑。 王檀开口提醒道:“主公还是要小心为上,那帮乱军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就算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只怕也会一路跟在我军背后,随时有可能对发起偷袭。” “不用怕。”齐慎摇头道:“只要他们出了颍阳城,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孤都会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这帮该死的狗贼,耽误了孤这么久的时间,无论如何,先打一顿再说!” “主公言之有理。”王檀点了点头。 … 齐慎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日后,驻守洛阳城的一万五千孝节军,奉齐慎的军令,在杨师厚的带领下开始陆续拔营出城。王重荣也带着自己的一万六千兵马,拉上满满十几车的陪嫁,与女儿王楚卿一起,跟随齐慎的大军出发。 颍阳城里,鹿晏弘得知消息,果然派出了三千兵马,试探性地尾随在众人身后。 齐慎自然不会跟这帮家伙客气,立刻命杨师厚出兵,只用了半个下午的工夫,就将鹿晏弘派出的三千兵马全部击败,击杀了一千多,俘虏了一千多。 对于俘虏的士兵,齐慎既没有收编,也不打算轻易饶恕,直接命人将他们的半只手掌剁下来,随后全部放回颍阳城,让他们带话给鹿晏弘: 若是再敢派人出来,自己保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岂有此理!本将军好歹也有数万兵马,这姓齐的竟敢如此嚣张,简直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颍阳城内,鹿晏弘从俘虏口中闻听此言,怒不可遏,气得站起身来,重重地拍向军案。 麾下的王建、韩建、张造等人见状,忙开口劝说道:“鹿大哥,咱们这一路走来,抢掠到的财物和女人也不少了,没必要跟姓齐的玩命,不如就撤了吧。” 鹿晏弘本身的官职品级,其实并不比王建、韩建等人高,只不过因为麾下的兵马略多,几人才尊称他一声大哥,服从他的命令。 “放屁!撤什么撤?” 眼看众人还没跟齐慎交上手,就打起了退堂鼓,鹿晏弘只觉得很没面子,立刻大声训斥道: “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那齐慎和王重荣,手里可是捏着五百万贯巨款呐,五百万呐!咱们抢了那么多州府郡县,手里何曾抢到过这么多钱?” “可是人家手里的兵马不比咱们少,五百万多是多,咱们哪里抢得过来?”王建撇嘴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跟着附和道。 “哼,你们急什么?” 鹿晏弘冷两声笑道:“知道那姓齐的为什么急着赶回宣武军吗,实话告诉你们吧,本将军收到情报,宣武军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 对方眯了眯眼,得意洋洋道:“外有黄巢降兵叛乱,内有牙军虎视眈眈,咱们根本不用跟齐慎决战,只消将他们拖在洛阳这边,等宣武军那头局势彻底恶化,到时候自然有人帮我们一起对付他!” “鹿大哥,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张造挠了挠脑袋,好奇道。 为了说服这些弟兄跟自己一起出兵,鹿晏弘也不打算隐瞒他们,坦白道:“这些消息,都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告诉我的。” “对方如今正准备出兵攻打陈州,一旦陈州被攻破,他马上就转过头来与咱们会师,一块儿进攻齐慎和王重荣!” “嘶……原来如此。” 王建、韩建,张造等人闻言,恍然大悟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王建突然又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就凭咱们这些人,真的有办法拖住人家吗?” 第177章 使者 “王建,你小子存心跟老子作对是不是?” 眼看王建三番四次拆自己的台,鹿晏弘忍无可忍,当即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本将军心意已决,明日就全军出征,你这贼王八若是再敢多嘴,老子现在就让人宰了你,以儆效尤!” 王建是许州武阳人,由于自幼无赖,喜欢偷盗牲畜,在家中又排行第八,被人起了个诨号“贼王八”。据说后世“王八”一词用来骂人,就是始于此人。 对方最忌讳别人称呼自己“贼王八”,听到鹿晏弘当众羞辱自己,心中自然怒火中烧,但鹿晏弘在军中实力最强,他也不敢当众顶撞,只得暂时忍气吞声道: “鹿大哥,方才是小弟的错,小弟给你赔不是。” 周边韩建、张造等人见状,赶忙出来当和事佬劝架。 “嗐,都是自家兄弟,不要伤了和气。” 鹿晏弘看在众人的面子上,这才没有再跟王建计较。 … “父亲,大事不好了!” 陈州城官衙。 陈州刺史赵犨身着绯色官袍,独自在大堂内背着手来回踱步——由于不清楚宣武军目前的局势,对方立刻让长子赵麓派人外出查探消息。 谁知赵麓却给他带回一个噩耗。 “探子传来消息,尉氏的一万叛军正在北边进攻太康,蔡州的秦宗权得知此事后,立刻整兵四万,从南边进攻我们陈州溵水、南顿二县,当地的守将正在苦苦支撑,希望爹能想法子增援。” “嘶……” 赵犨听了这话,霎时间面色一变,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这是约好了,要置本官于死地啊。” ”父亲,为今之计,咱们该当如何?” 赵麓性子虽然稳重,但在这类生死攸关的大事上,还是得等赵犨来拿主意。 赵犨沉思了许久,吩咐对方道:“吩咐周边其他几座县城守将,让他们立刻把自己的兵马和粮草,全部撤回陈州城,咱们还是像上次那样,死守待援。” “孩儿遵命。” 对于守城一事,赵家父子可谓是经验独到。之前他们就是凭着一座陈州城,硬生生拖住了黄巢的几万大军好几个月,导致对方最后被闻讯赶来的宣武军击败。 既然上次面对黄巢十万大军猛攻,大伙都能坚持下来,这次赵犨同样有信心守住陈州城。 … 天平军,曹州冤句县。 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深处,数十名神色沧桑、衣衫褴褛的男子,正恭敬地将一名说话的花甲老者围在中间。 “朕收到可靠消息,半个月前,尚让那叛逆已被齐慎诛杀,先前不得已归顺齐慎的那些朕得将士们,已相继反叛,如今整个宣武军乱成一团,咱们的机会来了!” 此刻说话的这名花甲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大齐国皇帝——黄巢。 上次陈州一战,由于尚让和李谠的临阵倒戈,导致对方损兵折将,最后不得不丢下几万大军,轻装逃走。 刚逃出陈州的时候,黄巢身边还有数千兵马追随。后来在亳州、在宋州等地,对方接连受到刘知俊、王彦章的大军追杀,身边的兵马越打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五十来人。 这五十来人一直保护着他,不离不弃,从宋州孟渚泽成功逃窜回了老家曹州,与他一起躲进深山老林中,如今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陛下,这么说咱们终于可以离开曹州了?” 听了黄巢的话,已经几十天没洗过澡,没好好吃过一顿好饭的功臣军使林言,喜极而泣,几乎要哭出声来,边哽咽边继续问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山,到哪里去?” 黄巢捋了捋脏兮兮的花白胡子,笑着道:“听说许勍在宋州打下了好几个县城,兵马麾下的已经快有三万了,孤这就带大伙去找他。” “陛下,咱们就这样直接过去?” 林言听了这话,迟疑道:“万一那许勍有了二心,不肯接纳咱们,届时又该如何是好?我看稳妥起见,还是先派几个弟兄去联络为好。” 黄巢愣了愣,想起上次尚让和李谠背叛自己的事,心中只觉得林言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眼下的自己,麾下只有这么点兵力,许勍还肯不肯认自己这个旧主,还真不好说。 于是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去做。” … 时间很快过去数日。 “拜见许将军,我等是大齐皇帝陛下身边的使者,陛下如今正在曹州冤句县驻跸,听说许将军迷途知返,叛出宣武军,又在宋州连胜伪唐刺使王彦章,陛下龙颜大悦,特令我等前来传旨,敕封将军为大齐太尉。” 宋州单父县,原县衙大堂。 黄巢派出的几名“使者”,身上穿着破衣烂衫,很快来到许勍的面前,将黄巢让自己等人带的话,语气恭敬地向对方复述了一遍。 “什么,你们是黄王派来的?” 得知黄巢居然还活着,许勍目瞪口呆了片刻,随后用手捏着鼻子,嫌弃地打量着眼前几名使者,有些不敢相信道: “你们当真是黄王的人?身上可有什么凭证么?” 听许勍管黄巢叫“黄王”而不称“陛下”,几名使者心中微微不悦,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他们也只能忽略这些细枝末节,开口道: “回许将军的话,临来之前,陛下用道割下一寸龙袍,让我等带给许将军辨认。” 黄巢当初入主长安,登基称帝后,也开始像模像样地穿起了龙袍。对方的龙袍大都是从唐廷那里缴获来的,用料非常珍贵,纹饰亦十分考究。 许勍从几名使者手中接过龙袍碎片,低头看了几眼,基本可以确定这的确黄巢穿戴之物,心下顿时犯起了难。 如今自己在宋州,好不容易击败王彦章,攻下了几座城池,不但麾下的兵马得到扩充,在军队里的个人声望也如日中天。 这个时候黄巢突然过来联系自己,莫不是想鸠占鹊巢,夺了自己的兵权么? 想到这里,许勍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望着几名使者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这哪里是什么龙袍,分明就是块破布!” “来人啊,这几个人妖言惑众,都是宣武军派来的细作,给我推出去,全部斩首!” 眼看许勍翻脸不认人,几名使者急忙跪地讨饶。 “冤枉啊,冤枉啊,许将军,我们真的是陛下派来的……” “啊!啊!!” 第178章 军粮 “都听着,以后再有人冒充黄王使者,到这里乱我军心,一律斩首示众!” 处死了黄巢派来的使者,许勍心中犹觉得不放心,先是警告麾下将领,不准在接待任何自称黄巢使者的人,接着又悄悄吩咐几名亲信,命他们提领两千骑兵,立刻启程前往曹州冤句,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将黄巢灭口。 “到时候见了那帮人,你们就说是奉了本将军的命令,特地来迎接他们的,把他们骗到单父县再动手,知道吗?” “将军,您真的打算杀了黄王?” 听罢许勍的吩咐,几名亲信皆有些迟疑起来。 不管怎么说,黄巢当初能带领几十万反贼转战大半个中国,击败无数藩镇节度使,杀进长安,赶跑皇帝,所建立的个人威望,绝对是许勍无法相提并论的。 “怎么了,莫非你们不愿意?” 听到众亲信对自己的命令竟然推三阻四,许勍的脸色顿时一变,恶狠狠地瞪着几人道: “别忘了你们能有今天,是谁提拔你们的,谁要是敢端老子的碗,砸老子的锅,本将军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几名亲信闻言,赶忙跪下身道:“将军息怒,我等这就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哼,这还像是句人话。” … 巩县东侧,璇门关下,一片空旷之地。 由于连日来,行军途中一直遭到鹿晏弘等人的袭扰,齐慎不得不命令全军停下,就地修建营垒,与对方对峙。 眼看齐慎停下不走了,鹿晏弘试探着派兵再度发起了几轮偷袭,结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回去告诉姓鹿的,他若是有胆量,就跟我阵对阵、兵对兵,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要是没胆子的话,本王也不介意一直跟他耗在这里,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对于抓住的大部分鹿军俘虏,齐慎一律让人剁去对方的手掌,随后再将他们放回。 这招毒计,齐慎是跟明末张献忠学的。 砍下这帮俘虏的手掌,既能震慑其余的鹿军士兵,让他们知道落在自己手里的下场,从而产生畏惧心理,又能给鹿晏弘等人制造出一堆没用的累赘。 毕竟这些都是你手下的弟兄,为你拼过命、流过血,就算以后不能再帮你打仗了,你总得管他们一口饭吃吧,不然以后谁还肯帮你卖命。 “这姓齐的,真是蛇蝎心肠!本将军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阴险歹毒之人!” 发现齐慎抓到俘虏后不杀,全部弄成残疾再送回来给自己,鹿晏弘既感到气愤,又隐隐有些佩服,心道自己今后也可以这么做。 “鹿大哥,咱们的粮草只够吃五天了,义父答应给咱们送的粮食,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迟迟没有送到。” 军营大帐下,鹿晏弘心里正暗暗想着,韩建忽然进帐禀告。 “什么,粮草这么快就吃光了?”鹿晏弘愣了愣,忙追问道:“周边的农户百姓呢,可派人去家中搜过?” “鹿大哥,这周边哪儿还有什么百姓啊。” 韩建哭笑不得道:“洛阳一带,年年战火连天,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听说有兵马来了,跟见了鬼似的,马上躲得无影无踪。咱们快把附近十里八村翻遍了,根本找不到一粒粮食。” “嘶……那怎么办。”鹿晏弘听到这里,心中也不由得犯起难来。 粮草辎重,关系着一支军队的生死存亡,长时间没有粮食吃,士兵连拿刀枪的力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打胜仗。 “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撤了吧。”韩建犹豫了片刻,支支吾吾道。 其实鹿晏弘麾下这四万多乱军中,真正想留下来打仗的并没几个,除了鹿晏弘自己,王建、韩建、张造等人,其实早就想撤退了,谁都不愿意留下来跟齐慎拼命。 笑话,乱世之中,兵马就是本钱,好端端的跟人家玩什么命,赢了还好说,要是没赢,自己手底下这点家当岂不是全没了? “放屁!!” 听到韩建居然也和之前的王建一样,还没正式开战就打起了退堂鼓,鹿晏弘怒不可遏,伸手拔出佩剑,指着对方脖子道: “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敢妄言撤退!老子亲手宰了他!” “鹿大哥息怒,我只是提个建议。” 韩建见状,吓得面无血色,口中赶忙服软道:“既然您发话了,咱们就留下来就是了……只是这粮草问题,该如何解决?” “哼,算你识相。“ 鹿晏弘哼了一声,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心中突然有了主意,笑着对韩建道: “我听说黄巢叛军,每遇军中无粮,就去周边捕捉活人杀刮,剁去头颅、清洗身体、掏空内脏,用盐腌成腊肉,要吃的时候就取下来,用石磨碾成碎块,掺在粮食里分给士兵分食,有这回事吧?” “这,的确有这回事……”韩建犹豫着道:“可是附近已经没有多少村民了,咱们去哪里抓活人来给将士们充饥?” “啧,你记性怎么这么差?”鹿晏弘闻言,翻了个白眼道:“这几天齐慎不是给咱们送来了上千号人么,把他们全都宰杀了,省着点吃,也够大军吃上一阵了。” “什么……” 听到鹿晏弘竟准备把齐慎送回来的俘虏全部杀掉,充当军粮,韩建顿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捕杀百姓充饥,虽然既残忍又有违天理,但那毕竟是了全军将士能够活命,对唐末这些士兵来说,这种事很常见,大伙都见怪不怪了。 但是屠杀自己人充饥,这种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 见韩建满脸疑惑、惊恐,目光古怪地望着自己,鹿晏弘初时亦有些心虚,但很快他便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撇嘴道: “这帮家伙战场上打了败仗,本就应该处死,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本将军格外开恩了。再说留着他们,除了白白浪费粮食还有何用?把他们宰了给其他人充饥,这可是好事一桩啊。” “佛经上不是说佛祖舍身饲鹰吗,这帮人舍身喂饱其他弟兄,功德比佛祖还高,死后肯定都会往生极乐,你该替他们高兴才对。” “……” 第179章 收买 “主公,总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咱们应该想办法逼对方决战。” 齐慎军帐下,杨师厚、张归厚、张归弁,王檀等武将齐聚一堂,众人商议了许久,一致认为应该与鹿晏弘等人决战,一战定输赢。 杨师厚望着齐慎,拱手道:“末将与鹿军交过手,那四万鹿军,只有一万算是官兵,其他人大都是沿途被裹挟的百姓,以及各地的山贼匪寇,若能决战,我军定能聚而歼之。” “你们当孤不想决战吗?”齐慎一只手摸着额头道:“是那帮贼子一直不出营,不给孤这个机会。” 齐慎当然想决战,奈何鹿晏弘那边,王建、韩建、张造等将领,个个都选择龟缩营垒,谁也不愿意主动出兵。要不是鹿晏弘一直在逼迫,他们现在早就跑了。 “贤婿……” 王重荣开口道:“在老夫看来,对面那四万鹿军,大概已经知道了宣武军的动乱,故意将我们拖在这里。对方能拖得,咱们却拖不得,应该主动发起进攻。” “岳丈说得极是。”齐慎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为难道:“但是这场仗应该怎么打,孤不得不好好考虑。” 如果此时此刻,齐慎的兵马比鹿晏弘多得多,那他当然不在乎怎么打,直接全军压上去就行了。问题是双方的兵力,其实都差不多。 “主公……”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檀,待众人话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向齐慎道:“这几日末将探听到一些消息。” “田令孜本来给鹿晏弘等人准备了不少军粮,结果这些粮草刚运出长安城,就被同州朱温的兵马洗劫一空。如今鹿晏弘的军中十分缺粮,为了充饥,竟然开始屠杀自己军中有伤残的士兵……” “鹿晏弘麾下的王建、韩建等人,敢怒不敢言,整个鹿军士气低迷、人心惶惶,都怕鹿晏弘下一个会拿自己开刀。” “啧,还有这种事。” 听罢王檀的话,齐慎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反问对方道:“众美,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孤去招降王建、韩建这些人?” 韩建还好说,历史上对方最后归顺了朱温,但是王建就不一样了,此人乃是前蜀国的开国皇帝,能力很强,以客军入蜀,竟能陆续消灭当地多个割据势力,一统两川三峡,打得凤翔的李茂贞不敢犯边。 这样的英雄人物,齐慎不太相信自己能把对方收到麾下,就算真收到麾下,自己也不会放心。 “主公,其实您根本不必招降他们。” 王檀看出了齐慎眼中的犹豫,开口建议道:“咱们可以暗中与这几人联络,给他们一些财物做好处,接下来的大战,只要关键时刻他们能保持中立,咱们就能集中全力进攻鹿晏弘,一举破之!” “话虽如此,要是那些人不接受孤给的好处,或者收了孤的好处却不配合孤,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那也无妨,咱们一开始可以偷偷联络,如若对方不肯配合,咱们就大张旗鼓地派使者过去,故意让那鹿晏弘察觉,叫他们互相猜忌。” “嘶……有道理,有道理。” 齐慎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拍了拍王檀肩膀道:“众美,这件事孤就交给你去做了,若能办成,回到汴州孤重重有赏!” “主公放心,包在末将身上。”王檀沉声应道。 … 由于鹿晏弘的种种暴行,原本追随对方的几名将领,渐渐地产生了脱离对方的念头,王檀的计划因此得以顺利实行。 为了说服王建、韩建、张造、晋晖等人,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保持观望,齐慎与王重荣商议后,特地从聘礼中拿出一百万贯的财物,当作礼物赠送给几人。 收到财物的几人,短暂地犹豫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全都答应了齐慎的要求。 得到几人中立的承诺,齐慎大喜,齐慎立刻动员全军兵马,于当天夜晚,对鹿晏弘的营垒发动突袭。 时已仲秋,夜风微寒。 数万宣武军分作数部,由杨师厚做前锋正兵,从正面冲杀鹿军军营,张归厚、张归弁二人做侧锋奇兵,由两翼负责围攻,齐慎本人与岳丈王重荣、都将王檀,则留在后方策应。 “将军,快醒醒,快醒醒,不好了!” 鹿晏弘对宣武军的行动一无所知,对方白日与一干亲兵饮酒作乐、猜拳赌博,此时竟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几个前来报信的亲兵,摇晃了不知多久才把他晃醒过来。 “啪——” 鹿晏弘搂着几个女人,在帐下睡得正香,蓦地被人吵醒,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一个报信亲兵的脸打成了猴屁股,开口训斥道: “该死的东西,慌慌张张的,出什么大事了?” 那亲兵捂着脸后退几步,满脸委屈道:“将军,敌军大举夜袭,已经杀进咱们营垒中了,我等是来禀报的。” “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来?” 鹿晏弘闻言,心中大惊,望着那亲兵,抬手又是一巴掌,接着命令对方道:“快,快派人去通知王建、韩建、晋晖、张造等人,速速过来支援,不得有误!” “将军,咱们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们全都不肯出兵。”旁边几名亲兵抱拳道。 “什么,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想干什么,莫不是想跟老子分锅吃饭?” 得知几名同伙,居然坐视自己被宣武军攻击,鹿晏弘又惊又怒,连忙命人给自己牵来马匹,亲自披挂上马,手持一杆长柄大刀,组织周边尚未受到袭击的兵马,准备与宣武军决一死战。 毕次兵发洛阳的这四万八千乱军中,鹿晏弘一个人的兵马就有将近三万,其他诸如王建、韩建等人,每人手里不过只有数千弟兄,这就是为什么那帮将领都很害怕鹿晏弘,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的缘故。 好歹手里有三万兵马,在如今这种乱世也算是个小诸侯了,鹿晏弘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抵抗。 “给我杀!先把宣武军杀退,等天亮了老子再找那几个白眼狼算账!!” 第180章 夜战 鹿晏弘此人,和王建、韩建、张造一样,本来都是忠武军的牙军将校,隶属于忠武军节度使薛能麾下。 后来薛能被周岌杀害,几人便归顺了周岌,并跟着对方一起投靠黄巢。 再后来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派使者游说周岌,说服对方举城背叛黄巢,几人于是又重新成了大唐的军官,接着以什将身份,各自统领一千兵马,号称“忠武八都”,受周岌派遣,追随杨复光一起讨伐黄巢。 在杨复光的支持下,几人一面与反贼势力周旋,一面招兵买马、扩充军力,这才从最开始的数千兵马,发展成了如今的四万八千多人。 杨复光病逝后,鹿晏弘等人既失去了靠山,也失去了约束,于是慢慢地发展成一支乱军,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到之处百里腥膻、人烟绝迹。 鹿晏弘由于出身牙门,武艺非凡,自出许州以来又一直顺风顺水,从未打过败仗,因此心中十分狂傲,并未将宣武军的夜袭当一回事。 “哈哈哈哈,我乃忠武军大将鹿晏弘,尔等鼠辈,谁敢出来与我一战!” 只见夜色之下,对方身骑骏马,手握大刀,左劈右砍间,很快便斩杀了七八名袭击自己营垒的宣武军士兵。 忍不住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起来。 见鹿晏弘如此嚣张,杨师厚立刻带着数百铁骑,冲到与对方相隔两丈之处,举起手中的湛银枪,指着对方脑袋,高声呵斥道: “兀那贼子,可敢与你杨爷爷单挑么!” “啧,你是何人?” 借着月色和军营周边的篝火,鹿晏弘抬眼将杨师厚打量了一遍,咂了咂嘴,语气轻蔑地反问道。 杨师厚道:“某家就是彭城郡王麾下,效节军左右两厢都知兵马使,杨师厚!” “呵呵,哪来的猪狗,闻所未闻。” 在遇到齐慎之前,杨师厚不过是河阳李罕之麾下的一名队正,在鹿晏弘眼里完全就是个无名小卒,鹿晏弘自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匹夫!纳命来!” 杨师厚自视甚高,发现鹿晏弘如此轻视自己,顷刻暴怒,不再与对方废话,立刻收掣银枪,率领铁骑向对方冲杀而去。 “哼,当我怕你不成?都退下,让本将军亲自取他的狗命!” 见杨师厚迎面杀来,鹿晏弘冷哼一声,一面吩咐手下不要插手,一面挥舞大刀冲上前去,与杨师厚战在一起。 鹿晏弘所用的刀法,乃是牙军中世代相传的招式,大开大合、张弛有度,一看就知道暗藏底蕴。凭借这套手段,鹿晏弘这些年来不知杀死多少敌人,心中一直引以为傲。 然而杨师厚的枪法却比他更胜一筹。 杨师厚并无师承,所用的枪法,一方面是少年时期,跟随黄巢反贼大军转战天南地北,战场上一招一式,从死人堆里总结出来的;另一方面则是他天赋异禀,自己闲来无事,暗自摸索而得。 相比于鹿晏弘刀法的沉稳霸气,杨师厚的枪法取的是“快、狠、准”三个要诀。 首先出手极快。杨师厚的进攻,宛如雨点般密集,那鹿晏弘一来便落了下风,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其次招式狠毒。杨师厚出招,几乎枪枪都照着鹿晏弘咽喉、嘴巴、眼睛的位置,能取要害之处,绝不攻击其他部位; 最后就是枪法精准。多年来的战场厮杀,导致杨师厚已经把长枪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说刺鹿晏弘的咽喉,就绝不会刺到对方肩膀。 这二人刀来枪往,你劈我挡,你刺我拨,反复拼杀了十来个回合。 杨师厚越战越勇,鹿晏弘却是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先前对杨师厚的轻视,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两人对战中,鹿晏弘有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被杨师厚的枪尖直取咽喉,这种感觉就像在走钢丝,对方因此,心中很快产生了极大的畏惧,不敢再单独与杨师厚交手,连忙招呼身后骑兵一拥而上,企图以多敌少。 “哼,打不过就开始耍赖么?” 杨师厚哼了一声,全然不惧,一面拨马后撤,一面转过身回战、枪出如龙,刹那间杀死十数名企图向自己靠近的鹿军士兵。 “保护都帅,杀!!” 眼看对面的鹿军企图围困自家都帅,孝节军的数百铁骑不再犹豫,立刻纵马前冲,与自家杨师厚一起厮杀。 接着后续的两万名效节军,也开始全面发起进攻。 由于齐慎对杨师厚十分欣赏,有意将孝节军打造成自己所有亲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铁军,因此整个效节军,上到将校,下到普通士兵,人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才被分配到杨师厚的麾下。 这帮士兵无论是身体素质、兵器装备,组织度、忠诚,还是日常的训练强度,都要远远胜过鹿晏弘的三万乱军。 于是乎双方短兵相接,一开始鹿晏弘放在最前方的精锐部队,还勉强能扛住孝节军的进攻,可惜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鹿军便出现了被一边倒碾压的状况。 无数鹿军士兵被孝节军屠戮,剩下的抵挡不住,纷纷四散溃逃。 “都给我回来,回来!督战队何在,把他们给我拦住!” 发现自己这帮手下如此没用,才坚持了这么一会儿便开始逃跑,鹿晏弘又气又急,连忙命令督战队砍杀逃兵。 孰料鹿军的数百名督战队成员,眼看大势不妙,非但不约束逃兵,反而加入了逃跑队伍,跟着逃兵们一起逃窜。 很快,鹿晏弘身边就只剩下不到一千亲兵。 “鹿晏弘在这儿!给我围起来!!” 杨师厚见状,当机立断,丢下鹿军其他逃兵不顾,全军集体进攻鹿晏弘,将对方死死围住,不让他逃脱。 那鹿晏弘到了此刻,终于知道慌了,带着千余名亲兵东奔西顾,仿佛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已然是逃不出去了。 “不要杀我,我愿意投降,愿意投降!” 发现自己脱身不得,鹿晏弘无计可施,急忙丢下手中兵器,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向杨师厚乞降。 对方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投降到宣武军,就算不被重用,至少也应该受到善待。 谁知杨师厚忽然骑马走到他身畔,垂下眼眸冷冷地望着他,口中轻飘飘道: “我家主公有令,鹿军无论是战是降,一律格杀勿论!” 一言既罢,杨师厚迅速擎起长枪,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一枪刺向鹿晏弘咽喉,将对方刺死在马蹄之下。 第181章 雇佣 鹿晏弘授首,剩下的乱军,翌日清晨完全被平定,三万乱军被击杀六千,剩的下两万四千人。逃走了四千,被俘两万。 昨夜对鹿晏弘袖手旁观的王建、韩建、张造等人,天明后纷纷来到齐慎营帐前下拜行礼。 “罪将王建。”“罪将韩建。”“罪将张造。”“罪将晋晖。”“罪将……” “我等叩见郡王殿下!” 营帐内,齐慎身着戎装,端坐在中央交椅上,两侧侍候着杨师厚、张归厚、张归弁,王檀一众将领。 “你就是王建?” 听到王建的名字,齐慎忍不住抬起眼睛,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啧啧,想不到这位历史上割据四川,建立前蜀政权的“贼王八”,长得还蛮帅的,体格也健壮,倒是和历史记载的大差不差。 “罪将正是王建,殿下听说过罪将的名字?” 见齐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王建心中奇怪,反问道。 齐慎摇了摇头,笑着道:“孤并不认识你,不过孤看你相貌堂堂,绝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人中龙凤。” 王建愣了一愣,忙抱拳道:“多谢殿下夸奖……罪将,罪将有个请求,希望殿下能答应。” “什么请求,你且说来,让孤斟酌斟酌。” “鹿贼如今已被殿下处死,对方麾下的那两万多降兵,罪将希望,希望殿下能让我们剩下这几人统领……” 王建一面说着,一面抬眼观察齐慎的脸色,见齐慎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心中松了口气,继续道: “听说殿下的宣武军,如今有叛军正在叛乱,只要殿下答应我等的要求,我等愿意出兵,为殿下前往宣武军征战。”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打算归顺孤?”齐慎望着对方的眼睛,开口问道。 王建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我等不久之前刚认了观军容使田令孜大人为义父,等替殿下平定了叛乱,我们还要前往长安投奔对方。” 齐慎笑了笑,心中明白这是王建担心被自己兼并,故意找的借口。话说田令孜先前明明是让这帮人来跟自己作对的,结果现在变成他们来帮自己平叛了,还真是好笑。 仔细斟酌了片刻,齐慎点头道:“好,孤答应你的要求。那鹿晏弘的残兵,就由你们几个来接管,你们暂且跟在孤身边,随孤一起入宣武军作战。” “等叛乱彻底被平定,孤会再赏赐你们一笔财物,届时你们愿意留下来投奔孤也好,想到其他地方发展也行,孤绝不强求。” 齐慎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 如今的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迅速返回汴州平叛,而平叛需要大量的兵力,王建、韩建这帮人正好可以给自己充当雇佣兵的角色。 “多谢殿下!” 王建没想到齐慎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欣喜万分,赶忙再度拱手下拜。 “我等多谢殿下!!” 一旁的韩建、张造、晋晖等人也纷纷抱拳道谢。 … 有了王建、韩建这三万多雇佣兵的加入,齐慎可用的兵马很快达到八万之多,已经不存在兵力不足的问题了。 由于形势紧张,他不敢再作任何耽搁,几乎是以日夜兼程的方式,不断往宣武军的方向回赶。 随着距离汴州城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情报开始从前线传到齐慎耳中。 首先是汴州城内牙军的反叛问题。 汴州城内的八千多牙军,由于先前已经表现出了造反的痕迹,担心齐慎将来不会放过自己,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惜与城内的六千多忠武军亲兵鱼死网破。 双方旋即爆发激战,一连战斗了七八日,期间牙军甚至好几次差点就攻进节度使衙署,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让留守城内的李振、寇彦卿等人心惊胆颤—— 万一自家几位主母,尤其是支玉笄,真出了点什么意外的话,两人除了以死谢罪,真不知道该怎么同齐慎交代。 于是为了稳妥起见,李振和寇彦卿找了个机会,一面主动向城内牙军发起进攻,一面命数百亲军精锐,掩护着支玉笄、徐清蕊、赵冰姿、赵冰妍等人,悄悄离开了汴州城,打算让几人去城外找张佶、牛存节,还有王虔裕。 等支玉笄等人顺利出城后,留守城内的寇彦卿和李振不再有任何顾忌,开始组织兵马与城内的牙军拼死作战。最终二人以伤亡超过三分之二的代价,成功将城内牙军全部平定。 牙军兵败后,在李振的命令下,这帮人留在城内的几万名家眷,不论男女老幼,全部遭到屠杀; 有句话叫时来天地皆同力。 自从齐慎这边击杀鹿晏弘后,似乎整个宣武军的局势都跟着好了起来,不但汴州的牙军问题得到解决,宋州单父县的叛将许勍那边,也出现了对齐慎有利的一面。 原来,许勍在得知黄巢尚在人世后,立刻派遣几名亲信,率领数千兵马前往曹州斩杀黄巢。 谁知道许勍这几名亲信到达曹州后,非但没有执行对方的命令,反而转头便直接率兵归顺到了黄巢麾下。 得知此事的许勍,肺差点没被气炸,很快又派遣了几名将领,统率一万士兵前往曹州继续发动进攻。 结果和前面那帮人一样,后面出发的这帮人,没多久居然也归顺了黄巢。 这回许勍彻底傻眼了,再也不敢向外派出一兵一卒,每天龟缩在宋州单父县城内,心中疑神疑鬼,甚至连属下的面也不敢见。 宋州刺史王彦章闻讯,在平定完宋州城的牙军叛乱后,立刻发兵向许勍进攻,很快便将叛乱先前攻占的几座县城全部收复,随后开始围攻单父县; 除了汴州城和宋州,其他方向也传来了好消息。 先是张佶、牛存节、王虔裕三人,合兵三万,连战连胜,将李谠的三万叛军赶进了雍丘县城。没过多久,城内的粮草吃尽,叛军们不得已,只得弃城而逃,从雍丘逃到了尉氏。 尉氏城规模小,粮草还是不够,守城的叛将蔡温球和楚彦威,养自己的一万叛军已经非常吃力,如今又来了李谠的三万人,口粮分配问题更加严重。 于是蔡、楚二人,与李谠商议过后,最终决定一起南下,投奔蔡州的秦宗权,顺便与对方一起围攻陈州的赵犨。 第182章 合作 “这么说,那四万叛军和秦宗权,如今都在围攻陈州?他们如今总共有多少人?” “主公,蔡军和叛军的兵力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八九万。” 从王檀口中确定了这些消息,齐慎连日来郁闷不堪的心情,总算一扫而空,笑着道: “很好,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回汴州了,直接南下陈州救援赵犨,与那几万叛军和蔡军一绝死战!” “王檀,你派人去传令赵佶、牛存节、王虔裕,让他们三人马上派兵南下,与孤会合!” “得令!!” 王檀领命,正待转身退下,忽又转回头来问道:“主公,咱们要在哪里和他们会师?” “叛军不是从尉氏南下了吗,咱们就到尉氏城会和吧。”齐慎摸着下巴想了想,很快定好了会师地点。 “唉……” 说起尉氏县,齐慎突然想起之前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刘绮韵。 他还不知道刘绮韵已经逃出尉氏城,南下陈州投靠赵犨的事,心中只道对方这次怕是多半凶多吉少了,忍不住悠悠长叹一声。 … 曹州,冤句县。 黄巢做梦都想不到,在自己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候,会有人莫名其妙地给自己送来上万兵马。惊喜之余,立刻组织众人进攻冤句县城。 曹州隶属于天平军的治下,冤句县更是黄巢本人的老家。 由于河北强藩魏博军的进攻,如今的天平军一片混乱,其所属各州的兵马,基本都被节度副使朱瑾抽调到了治所郓州城。 于是乎黄巢等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进了县城,随后继续向周边其他几个县城进兵。 “陛下,有使者觐见!” 冤句县县衙,重新恢复了几分旧日权势的黄巢,褪去已经穿了不知多久,都快要发霉的龙袍,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盘领袍,斜靠在大堂的官椅上闭目养神—— 其实黄巢起兵的时候,年纪便已经有五十多,到后来兵败长安,再到如今狼狈逃回故乡,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现在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花甲老人,说实话,精力已经大不如前。 “使者,什么人派来的使者?” 听到有人进堂禀报,黄巢一面开口询问,一面睁开眼去看。 只见前来报信的是他自己的女婿,大齐国如今的尚书仆射——崔瀣,也就是当年与支玉笄有婚约的那位清河崔公子。 此人当年在徐州,被齐慎关进大牢一阵恐吓后,彻底对支玉笄死了心,回到长安没多久就娶了黄巢的女儿,成了大齐国的驸马爷。 上回陈州一战,黄巢遭到尚让和李谠的背叛,率领残军狼狈逃入亳州,崔瀣带着全家人跟随黄巢一起逃跑,结果妻儿老小,全都死于亳州刺史刘知俊的追杀。 唯独这崔瀣命大,居然跟着黄巢一直活到了今天。 “禀陛下,是魏博节度使韩简派来的使者。” 崔瀣一面向黄巢行礼,一面接着开口禀报:“魏博军最近几十天,每天都在进攻天平军的郓州城,怎料泰宁军奉齐慎之命,一直在支援天平军朱瑾,导致对方久攻不下。” “对方听说咱们攻占了冤句,正在进攻曹州其他城池,希望能与咱们结盟,从两个方向一起进攻郓州城。” “啧啧……”黄巢听到这里,摸了摸下颌已经完全变白的胡子,啧啧称奇道:“以前不管朕去到哪里,碰到伪唐官兵都免不了会发生恶战,如今居然有伪唐官兵主动与朕联络……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那咱们要不要答应对方?”崔瀣犹豫着问道。 黄巢沉思片刻,摇头道:“先别急着答复,你去把韩简派来的使者叫过来,朕要亲自和他谈谈。” “遵命。”崔瀣拱手退下。 片刻之后,韩简的使者被崔瀣带到黄巢面前。 那使者生得高大魁梧、体型壮硕,一见面便合袖向黄巢行礼道:“大唐博州刺史乐彦祯,拜见大齐皇帝陛下。” 黄巢听对方以唐朝刺史的身份前来拜见自己,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只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笑着道: “朕与你家节度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贵使这次到朕这里来,所为何事呢?” 有一说一,黄巢自打起兵以来,一直都是在河南、山东、江淮,以及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活动,活动的范围并不包括河北。 因此黄巢和魏博军的韩简,还真算得上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回陛下的话,我家节帅正在率大军进攻天平军,这次派我到此,乃是希望能与陛下合作。” 见黄巢没有对自己的到来产生恶意,乐彦祯顿了顿,忙接着拱手道:“临来之前,我家节帅让我带话给陛下,将来天平军被攻下,他愿意把其中一半的城池分给陛下。” “哦,是吗,那他还真大方啊。” 黄巢对韩简的这番承诺,自然半点也不信,天平军群是真被对方拿下,对方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自己。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黄巢却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麾下有几十万兵马的大齐皇帝了,这种时候,多一个盟友并非坏事。 闭目斟酌了许久,结合近来探听到的种种消息,黄巢忽然心生一计,开口对乐彦祯道:“乐贵使,朕的兵马,如今尚在进攻曹州各县,实在无法抽调出去,与你家节帅进攻郓州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朕有个想法,你们魏博军与其全力进攻郓州城,不如拨出一两万人,到曹州来,助朕一臂之力!” “什么?” 乐彦祯听到这里,顿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开什么玩笑,自己是奉命过来找援兵的,哪有援兵没找到,还往外搭兵出去的道理? “乐贵使莫急,先听朕把话说完。” 见乐彦祯面色有异,黄巢摸了摸下颌胡须,忽然眯着眼睛问道:“不知你家节度使的志向,究竟是一个小小的天平军,还是连天平军以外的泰宁军、宣武军、感化军也算在内?” “陛下此言何意啊?” 乐彦祯被黄巢这番云里雾里的话绕糊涂了。 第183章 赶路 黄巢也不和对方打圈,开口解释道: “朕派出去的探子传来消息,齐慎小儿已经率领数万兵马返回宣武军了,不过对方没有回汴州,而是直接南下,到陈州准备与奉国军的秦宗权决战。” “听说汴州城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牙军作乱,齐慎的亲军与牙军激战数日,伤亡惨重,现如今整座城池十分空虚,只有几千残兵驻守,你家节度使难道无意么?” 乐彦祯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黄巢的意思,咂舌道:“陛下的意思是说,你我双方联手,一起拿下汴州城?” “没错,正是如此!”黄巢想了想,抚须道:“不过此事不能太急,乐贵使且回去说服你家韩节帅,先让他派兵协助朕攻下曹州。” “等咱们这边夺下了曹州,南边的齐慎与秦宗权只怕也打得难舍难分了,届时我们突然出兵围攻汴州,与南边的秦宗权两面夹击,定能叫那齐慎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这个……”乐彦祯为难道:“其实我们魏博出兵协助陛下攻打曹州,未尝不可,我家节帅的意思,本就是想从濮州和曹州两个方向,一起进攻郓州城的朱瑾。但是进攻汴州一事,末将还得回去禀告节帅,由对方定夺。” 黄巢笑着道:“你把朕的原话带到,相信你家节帅不会不同意。” 黄巢心里很清楚,韩简攻打天平军,看似是在和留守郓州城的朱瑾较量,实际上是在和泰宁军的谢彦章等人,也就是齐慎的势力较量。 一旦汴州城被包围,泰宁军这边得知消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多半要从天平军撤兵回援,到时候韩简攻打郓州城的压力就会骤然减轻。 对方何乐而不为呢? … 事实果然如黄巢估计的那般。 韩简从乐彦祯口中得知了黄巢的计划后,很快同便同意了对方的请求,接着迅速拨出一万五千兵马,由乐彦祯担任都知兵马使,罗弘信为副使,命二人前往曹州支援黄巢。 有了这一万五千魏博军的协助,黄巢不费什么力气,只用了不到半个月,便先后攻取了离狐、乘氏、成武,考城等县,接着将曹州城也给攻打了下来。 占领曹州全境,黄巢大军在短暂地休整了六七日,从周边搜刮完足够多的军粮后,不做任何停留,立刻与魏博军合兵三万,向西进攻汴州。 汴州这边,其实黄巢等人在进攻曹州期间,留守州城的李振、寇彦卿两人,就已经探听到许多风声了。 “快,快派人南下禀报主公,让主公再多派些兵马到汴州来!” 衙署大堂,从斥候口中得知曹州已被黄巢彻底攻占,李振心中有预感,对方下一步肯定会趁齐慎主力南下的机会进攻汴州,急忙派人分批出城,一面南下陈州,找齐慎本人求援,一面派兵向东,找宋州的王彦章求助。 此时此刻,汴州城内只有不到六千兵马,其中的一千多人是上次平定牙军后活过下来的宣武军亲军,大部分都是以前寇彦卿左长直军的弟兄。 剩下五千多人则是王虔裕护送支玉笄、徐青蕊几人返回汴州城时带来的横冲军士兵。 先前李振和寇彦卿,因为汴州城里不安全,好不容易才冒险把几位主母送出城去,送到王虔裕那边。结果王虔裕接到齐慎的命令,要南下陈州不方便,居然又把几人给送了回来。 “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得知王虔裕派兵把支玉笄等人送回汴州城,李振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得抽去其中一千精锐,命众人保护几个主母出城,将她们护送到东边的徐州感化军去。 没办法,汴州城实在是太危险了。 “听着,速度要快!能抄近路就抄近路,路上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好好保护几位主母,尤其是支夫人,切不可有半分差池!” “遵命!!” 这一千多精锐士兵,受了李振的委托,丝毫不敢怠慢,第二天清晨便护卫着支玉笄、徐清蕊、赵冰姿、赵冰妍四人,急匆匆地离开了汴州城,准备从宋州襄邑、宁陵、虞城的方向,向东进入徐州——因为这条路最近。 “慢些,马车都驾慢些!不要驾得太快了!” 宋州虞城县官道。 由于先前得到过李振的指示,一定要抓紧时间赶路,因此一千多名奉命保护自家主母的士兵,行军赶路以及驾车的速度非常快。 然而这样一来可就苦了车内坐着的几名女眷了,官道年久失修,马车速度越快,车内就颠簸得越厉害。 别说身怀六甲的支玉笄,就是旁边的徐清蕊,赵冰姿、赵冰妍姐妹,都感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都停车,停车!” 眼看支玉笄脸色苍白、嘴唇发干,额头上布满汗珠,看起来随时都会晕厥,徐清蕊心中焦急,一面让赵家姐妹为对方揉背顺气,一面掀开车帘,向外边驾车的车夫大声道。 车夫闻言,正准备遵命停车。 旁边一名宣武军的兵马使见状,连忙骑马走到车畔,满脸忧虑道:“徐夫人,马上就到傍晚了,此处是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等实在无法向殿下交代,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要紧,几位夫人等进了虞城再歇息吧。” 徐清蕊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闻听此言,回头看了看身体虚弱的支玉笄,咬唇道: “那你让车夫驾车慢些,这里路不好走,太颠簸了,支姐姐身上怀着我家夫君的骨肉,若是把她的身子颠出问题了,你们谁吃罪得起?” “是,是。” 那兵马使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车夫道:“那你就慢些吧,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到县城。” 车夫闻言,撇嘴道:“就照刚刚那样,咱们也未必能赶得到城里,要是再慢,恐怕要得到天黑才成了。” “你不会想想办法吗?” “瞧您说的,是骡子在拉车,又不是我,除了拿鞭子抽它,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管,总之天黑之前一定要把几位夫人送进城内!不然我砍你的头!” 第184章 波折 “唉,真是晦气!” 听对方以自己性命做要挟,手里还亮着明晃晃的刀剑,那车夫只得暗暗啐了一口,自认倒霉,继续驾车赶路。 “哎哟,好疼……” 马车行至半途,车里的支玉笄,忽然用手捂着小腹,半蹲着身子,痛苦地呻吟起来。 “支姐姐,你怎么了?” 见她如此,两旁侍候的赵冰姿、赵冰妍姐妹不由得慌乱了起来,忙争相来到她身畔询问。 “我,我不知道。“支玉笄瘫坐在车上,仰起脸来望着两人,轻轻摇头,有气无力道:“肚子好疼……” 徐清蕊低头望去,只见支玉笄下身的裙摆间,不知什么时候,竟流出了团团殷红的鲜血,顿时大吃一惊: “支姐姐,你,你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啊,这可怎么办……” 赵冰姿闻言,伸手搀扶起支玉笄,忧心忡忡道:“咱们没有稳婆,从这儿到城里,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呜呜呜……” 赵冰妍年纪最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由得双手抿着眼睛,低声哭了起来。 “都不要急,好好想想办法,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四人之中,还是徐清蕊最冷静。眼看支玉笄这个样子,明显是快临盆了,想要慢慢撑到虞城县城,只怕不可能。 对方犹豫片刻,当机立断道: “冰姿妹妹,冰妍妹妹,你俩留在这里照顾支姐姐,我去和外面那些人商量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村落,找个稳婆过来。” “清蕊姐姐,你放心去吧,我们会照顾好玉笄姐姐的。”赵家姐妹闻言,忙点头答应下来。 徐清蕊点点头,于是命令车夫停下,随后下了马车,将支玉笄的情况告诉给了先前那位宣武军的兵马使。 那兵马使得知此事,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面留下八百士兵守在马车周边,一面亲自带兵准备到附近搜寻村落,看看能不能找到稳婆。 “给我一匹马,我也去。” 徐清蕊其实并不怎么会骑马,但如今事态紧急,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决定和那兵马使的人一起出发。 天可怜见,这片官道附近,当真有几座村子。此刻村子的田间地头,还有许多男女老幼,正在收割秋麦。 只是在发现官兵到来后,村民们仿佛见了鬼一般,纷纷扔下手中的农具,抱起小孩就往家中跑—— 没办法,这年头兵荒马乱,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不管是官兵还是盗寇,见了老百姓都是一样的烧杀抢掠,村民们自然害怕。 “出来!快出来!你们这里谁是领头的?” 见村民们四处躲避,与徐清蕊同来的兵马使,忙扯着嗓子大喝几声。奈何无论他怎么喊,村民们就是不肯露面,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换了副语气,高声吓唬道: “都听着,本官有话要问你们,限你们半个时辰内,全都给我出来乖乖站好!如若不然,本官马上让人放把大火,先烧你们的房子,再把你们的麦田也烧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听到官兵要烧房子和田地,百姓们没办法,只好畏畏缩缩地各自从房中走了出来。 徐清蕊不敢耽搁,忙开口向众人问道:“你们这里谁是稳婆,劳烦她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家夫人要生孩子。” 众村民闻言,没有任何人回应。 徐清蕊没办法,只好捋起袖子,将手腕上的金钏、玉镯取下来,望着众人道:“谁若能替我家夫人顺利接生,我马上把这些东西送给她!” 她的话说到这里,村民中有几个妇女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人敢出来答应。 徐清蕊心中一急,于是把自己两耳的耳坠,发髻上插着的金钗、玉簪,甚至连去年除夕齐慎送自己的金镶玉步摇,全都摘了下来,再度开口道: “只要谁能救我家夫人,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我,我,我能。”“还有我,我也能。” 见此情景,终于有几个村妇经受不住诱惑,主动将手高高举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就这样,徐清蕊和同来的兵马使顺利找到稳婆,很快回到了官道,替支玉笄接生。 … 时间从午后,渐渐来到了日落黄昏。 “夫人,再使点劲,马上就好了!快去换一盆热水来!” “啊——” 从村中请来的这些妇人,手法上或许比不上城里的稳婆细腻,好在经验都很丰富,而且她们收了徐清蕊那么多金银首饰,做起事来格外卖力。 除了几位村妇,徐清蕊和赵家姐妹,也在车内帮忙搭手。 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支玉笄经过了两个时辰的生产,终于成功诞下了一名婴儿,整个人旋即累得虚脱在了车内。 “快看,是男孩,是男孩!” 赵冰妍从稳婆的手中接过剪了脐带的婴儿,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阵,忍不住喜笑颜开道。 “太好了,夫君有后了!” 听到支玉笄生下的是男孩,马车内除了支玉笄本人,最高兴的便是徐清蕊了。 徐清蕊出身卑微,对齐慎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看到任何有利于齐慎的事,她心里都会很高兴。 “玉笄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马车内,所有人都欢声笑语,赵冰姿懂事地搀扶起支玉笄,声音关切道。 支玉笄缓缓睁开眼睛,正想开口,让赵冰姿将孩子抱到自己面前。 然而这时,马车车窗外,忽然传来阵阵嘈杂混乱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先前那位兵马使急切的声音。 “有敌人,保护主母,保护主母!!” 车内徐清蕊听到这声音,心下一惊,急忙掀开车帘,伸头去看,随后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官道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兵马,规模起码是自己这边的五六倍。 虽说天色昏黄,光线十分黯淡,但眼尖的徐清蕊还是一眼认出,对面旗帜上绣着的,是一个大大的“齐”字—— 这帮人竟是黄巢的大齐国士兵。 “弟兄们,随本官列阵!列阵!!” 马车一侧,先前那兵马使,眼看局势不妙,一面命车夫载着车内齐慎的几名女眷向前奔逃,一面将周边一千士兵布成方阵,横在官道中间,给马车争取逃跑的时间。 见此人如此忠勇,临走之前,徐清蕊忍不住开口问道:“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马使闻言,忙转过头大声道:“徐夫人,末将名叫王重师!” “此番若是不幸战死,劳烦夫人转告郡王殿下,将来多与末将烧些纸钱!” 第185章 故人 “咦?奇怪,这天都快黑了,此处怎么会出现一千宣武军?” 大齐军这头,负责带队的是黄巢的侄子,大齐国新任的中书令兼太尉林言。 此刻林言之所以会率领一万多名兵马出现在这儿,乃是奉了舅舅黄巢的命令,准备到单父县救援被王彦章围困的许勍等人。 虽说许勍先前试图派人到曹州谋害黄巢,黄巢心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到了如今这种局面,黄巢心里比谁都清楚,齐慎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因此黄巢只能暂时放下对许勍的恩怨,派林言领兵前往单父县救援对方。 只是谁都想不到,林言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前往感化军的支玉笄一行人。 “啧啧,那车里坐的到底是谁?” 举头观望了一阵,发现对面官兵,明知道众寡悬殊,还是选择留下来抵抗,林言心中断定,先前逃跑的那辆马车一定坐着什么重要人物,当即吩咐身旁的崔瀣道: “崔仆射,待会儿本太尉负责缠住官道这边的官兵,你带两千骑兵,饶过官道追上去,千万不要放跑那辆马车!否则唯你是问!” 崔瀣原本只是一介文官,除了提笔属文、吟诗作对,其他什么也不会。 然而这一年多来,对方跟随黄巢一路从长安流窜,几次死里逃生,不但骑术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掌握了一定的带兵能力。 黄巢在经历了无数大败,麾下实在是无人可用,于是这次救援许勍,便将崔瀣和林言一起派了出来。 “遵命!” 听到林言的命令,崔瀣点头答应。 很快对方便点齐兵马,趁着林言领兵和宣武军王重师作战的机会,悄悄从官道一侧的树林绕行,望着先前马车奔驰的方向追去。 … “不好,有人追过来了!” 马车内,赵冰姿掀开车帘,探出头向后张望,只见背后不远处,数千骑兵正在向自己等人追来,与之相伴还有无数羽箭。 甚至有支流矢“嗖——”地一声,从赵冰姿的面前贴脸而过,吓得她面无血色地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 “追兵这么多,我们该怎么办?” 发现背后的反贼兵马,离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车内的几位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在徐清蕊身上,等她来拿主意。 徐清蕊掀开车帘观察了片刻,又询问了车夫,得知此地离虞城县城已经不远了,立刻吩咐赵家姐妹道: “冰姿,冰妍,你们照顾支姐姐,乘车进县城,我留下来和其他人引开他们。” 此刻马车周边还有百余名宣武军的士兵,乃是先前王重师特意安排保护几名女眷的。 “蕊儿姐姐,你一个人留下来,岂不是太危险了?” “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赵家姐妹听了这话,不由得悲从心起,边抹眼泪边抽泣道。 “一起走大家谁也走不了,你们都听我的。”徐清蕊低下头,望着刚刚生完孩子的支玉笄,语气坚定道:“支姐姐不能有事,夫君的孩子更不能有事!” 支玉笄听了这番话,扬起苍白的脸庞,望着徐清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 “驸马大人,对面分成两队了,如何是好?” 发现支玉笄、徐清蕊等人,突然分成两队,向着两个不同方向逃窜,两千多齐军追兵顿时傻眼了,忙停下来向崔瀣请示。 崔瀣扬起马鞭,生气地抽了对方一鞭子,斥骂道:“蠢货,咱们有两千人,对面最多就一两百,人家分兵,你们不会也分兵吗?” “是,是。”被鞭打的小头目赶忙捂着脸退下安排。 于是两千多追兵很快也分成了两部,人数少的一部,负责追击徐清蕊等人,人数多的一部则负责追击乘马车的支玉笄。 崔瀣笃定那马车里,肯定坐着齐慎阵营中地位很重要的人物,因此并没有被徐清蕊吸引注意力,铁了心要将那马车拦下来。 “杀!!” 随着追兵的身影越来越近,马车周边仅剩的数十名随行士兵,纷纷留下来,以血肉之躯掩护自家主母和刚出世的少主。 这些人的举动,无疑是飞蛾扑火,除了看起来壮烈,并没有任何意义。 很快追兵们便追到了马车背后。 “我的娘……” 负责驾车的车夫,发现背后涌上来一群凶神恶煞的灾星,吓得心惊胆颤。这种时候保命要紧,对方也不顾不得管车里坐着的雇主了,迅速解开车辕,自己一个人骑着马逃走。 车辕解开后,失去控制的马车,霎时间倾倒在地。支玉笄、赵冰姿、赵冰妍,还有齐慎刚刚出生,还没有取名的婴儿,纷纷从车内跌了出来。 幸好赵冰妍呵护得仔细,怀中的孩子才没有受伤。 “玉笄,竟然是你……” 千余名大齐追兵,很快将支玉笄几人团团包围。崔瀣身着戎装,手提一柄铁剑,骑着马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到马车前气色虚弱的支玉笄,不由得吃了一惊。 再看到一旁赵冰妍手里的婴儿,崔瀣顿时反应了过来,眯着眼质问道:“这是那姓齐的和你生下的孽种?” “你,你是……” 支玉笄瘫倒在马车前,缓缓扬起脸,望着已经好几年未曾见过面的崔瀣,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对方了。 当年的崔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个妥妥的白面书生,如今看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沧桑,脸上满是胡茬,眼神比从前多了几分阴鸷和凶狠。 “怎么,连我都记不得了?” 初见支玉笄,崔瀣其实还是有些感慨万千的,但是看到对方居然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心中顿时有些愤怒。 “你是崔瀣。” 支玉笄听到这里,终于想起对方的身份了,想了想,忙开口哀求道: “崔公子,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将来我家夫君得知今日之事,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呵……” 崔瀣望着支玉笄的脸,又望了望赵冰妍怀里的孩子,冷笑道:“报答我,我的妻儿老小全是拜你夫君所赐,才会死在亳州刘知俊的手中,你现在要我放过你们,有这种可能吗?” 第186章 挟持 “来人,把那孽种给我取过来,我要亲手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崔瀣说到这里,朝后挥了挥手,立刻有几名甲士下马,走到赵冰妍的身畔,打算将对方怀里的婴儿夺走。 赵冰妍自然不愿就范,和姐姐赵冰姿一起,抱着孩子不断向后退却,然而两人后方很快又围上来几名贼兵。 “小妮儿,不想死就把孩子交出来!” 几名齐军甲士,手持刀剑,从不同方向慢慢向赵家姐妹靠近,见两人生得双瞳剪水、肤如凝脂,忍不住嘎嘎怪笑道: “放心,你俩生得这么水灵,只要乖乖把孩子交出来,哥几个会好好疼你们。” “呸!!” 赵家姐妹自幼受父亲赵犨教导,性子十分刚烈,听到几人出言调戏,立刻朝他们脸上啐了一口。 “歪刺骨,敢这样对老子!找死!” 几名士兵摸了摸脸上的唾沫,怒不可遏,一个伸手去抢赵冰妍手里的婴儿,另外几个抓住赵家姐妹,重重朝她们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很快,齐慎和支玉笄的孩子便落到了崔瀣手中。崔瀣不作丝毫犹豫,一把将那孩子扔在地上,接着翻身上马,准备用马蹄将其踏死。 “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支玉笄见状,急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迅速向崔瀣的方向走去,可惜没走几步便脚下一软,扑倒在距离自己孩子数寸的地方。 对方一面伸手去够地上襁褓,一面再三向崔瀣央求道:“崔公子,你想怎么折磨我都行,不要伤害我夫君的骨肉!我求你了!” 崔瀣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心中不为所动,继续方才的动作。 “不!!” 支玉笄心中一片绝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幸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官道后方,大齐军的太尉林言,忽然带领数千兵马赶到,及时阻止了崔瀣。 “崔瀣,不要杀这婴儿!把这婴儿还有这几个女的,全部抓起来当人质!快!” 林言一面骑马向崔瀣靠近,一面声音焦急地解释道:“刘知俊带兵赶过来了,咱们的人抵挡不住,被杀死大半。先把齐慎的孩子和几个妻妾捉住,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原来,数个时辰前,亳州刺史刘知俊收到消息,得知有支反贼大军悄悄进入宋州。对方于是立刻点齐上万兵马,从亳州城出发,打算歼灭这支敌军。 等他率兵赶到虞城县时,正好碰到林言在指挥兵马围攻王重师的八百宣武军精锐。 也不知是王重师能力出众,还是八百宣武军武力惊人,亦或是对面的林言无能。总之王重师凭借着区区八百骑兵,拼命厮杀,硬是将八千多齐军挡在官道周边,足足拖延了快一个时辰。 刘知俊的兵马到来后,八千齐军再也支撑不住,霎时间兵败如山倒,一个个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林言带着数千残兵逃窜到马车这边,看到崔瀣居然想杀掉齐慎的孩子,为了自己这帮人的性命考虑,当即开口阻止。 “遵命……” 听到林言的命令,崔瀣反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对方的命令,先把支玉笄连同对方的孩子,当成人质控制起来。 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直接把人质杀了,那刘知俊、王重师等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贼子休走!” 刘知俊的动作很快,沿着林言逃跑的方向,没一会儿对方便带兵追到了众反贼身后,将他们逼到一片茂密的树林前。 “里面的贼子听着,放下兵器,乖乖出来投降!本官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我马上放火烧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刘知俊身头戴凤翅紫金盔,穿兽面吞头连环凯,身骑黄骠马,手持长槊,指着树林前的林言等人道。 听到对方要放火,林言吃惊了一阵,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吓唬自己,立刻高声回怼道:“哼,姓刘的,你敢!你可知你家主母和少主全都在这里,你敢动我们一根毫毛,看看回去齐慎会不会放过你?” 刘知俊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话说这段时间以来,自打齐慎击败鹿晏弘,率领大军从洛阳返回辖区之后,宣武、泰宁、感化三军,很快便从先前的混乱无序中恢复了过来。 泰宁军那边,谢彦章、张归霸,霍存三人,不断支援天平军的朱瑾,不但帮助对方成功抵抗魏博军韩简的进攻,还间接威慑了一波东北方向的平卢军; 感化军那边,葛从周带领手下的王景瑜、李师悦等大将,已经顺利攻入楚州,打得叛将刘汉宏一败涂地,弃城而逃,割据寿州的王绪和割据庐州杨行密见势不妙,纷纷选择向他求和; 宣武军这边,宋州的王彦章陆续收复了先前被攻占的城池,将许勍一伙叛军包围在了单父县城,马上就能平定;颍州的张居言协助符存审,全歼了常宏的一万五千叛军,听说汴州空虚,二人正在率兵回援。 可以说齐慎封赏的各大节度副使、刺史,都知兵马使,这段时间以来谁都没有闲着,每个人都在做着忠于齐慎的事。 唯独亳州的刘知俊的不同。 先前宣武军叛军作乱的时候,刘知俊一直守在亳州城里拥兵自重,观望局势,既没有主动派兵平叛,也不曾支援过周边任何友军。 如今眼看着局势马上就要稳定下来了,刘知俊心里自然着急,生怕事后齐慎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听说林言等人出现在宋州后,会主动派兵过来救援。 “林言,你听着,马上放了我家主母,本官可以保证你们安全离开!” 得知支玉笄、赵冰姿、赵冰妍,还有齐慎的儿子,全都落在齐军手中,刘知俊不敢轻举妄动,语气很快便软了下来。 树林内,林言、崔瀣为首的一众贼兵闻言,心中笃定刘知俊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于是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挟持着人质,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逃了出去。 “你们几个,马上到陈州给郡王殿下报信,其余弟兄跟我一起,追!” 刘知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面吩咐信使南下陈州,向齐慎禀明事情原委,一面亲自带兵,尾随在林言、崔瀣等人的身后。 第187章 北返 由于奉国军秦宗权进攻陈州,收到消息的齐慎,立刻与宣武军将领杨师厚、王檀、张归厚、张归弁,岳父王重荣,以及受自己雇佣的王建、韩建等人,率领八万多兵马,赶往陈州支援。 到了陈州北部的汴州尉氏县,众人又碰上了前来会合的张佶、王虔裕等人,甚至敬翔在得知消息后,也带兵从徐州方向赶来。 如此一来,齐慎麾下的兵力,霎时间膨胀到了十四万,比秦宗权多出了将近一倍。 说实话,秦宗权的实力并不弱,不但兵强马壮,麾下还聚集着一大批良将,比如孙儒、秦彦、秦贤、卢瑭、马殷、王潮、王审知等人,这些将领之中,大部分人后来都在史册里留下了赫赫威名。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历史上的秦宗权才能纵横中原那么长的时间,甚至一度打得朱温难以招架。 然而如今的局面和原来那个时空完全不同,齐慎不但先朱温一步,将宣武、泰宁、感化三军,全都收入囊中,而且原来朱温麾下大部分良将,也都投到了他的帐下。 再加上这次南下的大军足足有十四万,秦宗权根本就不是齐慎的对手。 双方在陈州城、溵水、项城等地,连战数日,打了七八场恶仗,每次都以秦宗权败北收尾。很快奉国军就被迫退出陈州,开始向蔡州本土退兵。 齐慎不依不饶,兵分两路,分别向蔡州境内的郾城和上蔡发起包围,并以围城打援的方式,歼灭了奉国军将近两万兵马。 “主公,秦宗权遣使前来求和。” 中军大帐下,齐慎正和敬翔、张佶、谢瞳几位谋士,对着案前地图研究接下来的作战部署,亲兵都将王檀忽然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拱手向他禀报。 “主公,秦宗权愿意割让郾城、上蔡二地,赔偿我军八十万贯制钱,并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宣武军做人质,以求主公能够退兵。” 秦宗权这回是真被齐慎的阵势吓到了。如今的秦宗权,虽然接纳了李谠、蔡温球、楚彦威的反贼残军,势力得到极大扩充,但是远没有达到原来那个时空的鼎盛状态。 几日来连续被齐慎击败,让对方的信心丧失殆尽,再三犹豫之下,于是做出了求和的举动。 “什么,制钱八十万贯?打发乞丐呢?” 从王檀口中听到秦宗权开出的条件,齐慎差点没气笑了,“这郾城和上蔡二城,本就是孤的囊中之物了,还要他来割让?还有,他送个儿子来给我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帮他养?” 齐慎对于讲和之事没有半点兴趣,此刻的他一心想要诛灭秦宗权,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 毕竟历史上,这家伙可是给割据宣武军的朱温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若是能趁现在对方尚未崛起的时机,一举将其歼灭,那今后放眼这片中原大地,自己就是唯一的天! “主公!!” 就在齐慎春风得意、壮志凌云,打算让人拒绝秦宗权要求的时候,军帐外忽然又急匆匆闯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宣武军节度支使赵霖。 对方一进帐门,就扑倒在齐慎面前,声泪俱下道:“主公,反贼黄巢和魏博军乐彦祯联手控制了曹州,随后发兵数万,包围了汴州城!支夫人,少主,还有属下的两个妹妹,全都被贼军掳走了!” “你说什么?” 乍闻此言,齐慎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脚也开始发软,若不是王檀及时搀扶,差点没有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你给孤说清楚……” 齐慎一只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强打精神,抬眼望向赵霖,询问对方事情经过。 赵霖不敢隐瞒,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说了一遍。 “主公,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听到如此晴天霹雳的消息,周边敬翔、张佶、谢瞳等人也吃惊不小,转头发现齐慎脸色煞白,众人赶忙上前关切道。 “你们放心,孤好得很,好得很……”齐慎重重咽了口唾沫,一只手反复揉捏额头,另一只手对着众人摆了摆。 他很清楚,越是到这种关键的时候,自己越不能表现出任何虚弱的样子,否则全军士气都会受到打击。 “你们听着,此事对内一定要保密,切不可让军中将士得知……” 闭着眼睛沉思了半晌,齐慎心中很快拿定了主意,睁开眼睛,吩咐对众人道:“派人去告诉秦宗权,郾城和上蔡这两座城池,孤会留下兵马驻守,让他马上把剩下的八十万贯钱和他儿子全部送来!” “等对方把东西送来,由张归厚、张归弁两位将军,各领一万五千兵马留守城池,其余人全部随我撤兵北返!” “得令!!” … 此时此刻,汴州城已经被黄巢和乐彦祯三万大军联手包围,城内属于齐慎的兵马,仅有不到七千人。 更要命的事,黄巢的手里还控制着齐慎的几名妻妾和儿子。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陛下有旨,限你等三天之内把城门打开,出城投降,否则你家主母和少主,全都得死!” 汴州城下,几名齐军士兵,扯开嗓子对城头吼道。 城头李振闻言,毫不示弱,立刻冷声回应道:“告诉黄巢,让他少做梦!想要进城,有本事自己打进来!” 说来也是好笑,黄巢和魏博乐彦祯的三万兵马,已经将汴州城包围了四五天,居然一直打不进去。 究其原因,除了城内李振那七千兵马拼死抵抗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黄巢大军杀活人充当军粮的恶名在外,导致汴州全城的百姓空前团结,每天都有无数居民自发上城,协助守军守城。 “你等就不担心你家主母和少主的安危吗?”城下的人不死心,继续质问。 李振冷笑道:“你们这帮色厉内荏的草寇,根本就不敢动我家主母和少主分毫,我们为什么要怕?” 眼看李振说什么也不肯投降,汴州城下,黄巢的女婿,大齐尚书仆射崔瀣,忍不住建议道: “陛下,那姓李的如此猖狂,我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会屈服,不如把那齐慎的孽种就地处死!” 崔瀣对齐慎恨之入骨,一心想杀死对方和支玉笄生的孩子。 第188章 忠贞 “一派胡言!你把齐慎的儿子杀了,咱们拿什么要挟对方?” 黄巢闻言,狠狠瞪了崔瀣一眼,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贤婿,我知道你心里恨那姓齐的,难道朕不恨他吗?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齐慎听说汴州被围,迟早会派兵回来援救,咱们就凭这点兵马,岂能挡得住对方?只有将他的妻儿控制在手里,才有讨价还价的机会,你明白吗?” 眼下黄巢所占据的地盘,只有曹州一隅之地,手里的兵力连两万都没有,这次若不是有魏博军助阵,根本就不敢到汴州来。 而对方之所以发兵进攻汴州,其实也不是为了吞并。 实际上黄巢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想夹在魏博、宣武、天平三军中,创建出一个新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己唯一的机会,集体复制以前的老路,通过不断流窜、劫掠的办法,以空间换时间,重新积蓄力量。 黄巢这次进攻汴州的目的,主要是想趁齐慎兵力空虚的机会,抢夺附近的物资和人口。 除了汴州外,对方还计划把周边宋州、亳州、颍州等地,全都掳掠一遍。 等到手里掳掠的人口差不多了,马上便挥师南下,到江淮两浙之地,继续实行类似的行动,如此持续几年,说不定大齐国还能有中兴的机会。 而想要做到这些,又能不被齐慎合兵剿灭,唯一的筹码就是利用手里的支玉笄,以及支玉笄生下的儿子,让齐慎投鼠忌器,不敢对自己下死手。 “陛下,既然不能动齐慎那个小孽种,杀他那两个侍妾总没问题吧?” 崔瀣听到这里,心中十分不甘,想起自己妻儿惨死的经历,于是把矛头指向了赵冰姿、赵冰妍姐妹。 “嗯,杀几个侍妾没什么,还可以威慑威慑城头那帮人。”黄巢点了点头。 在黄巢眼中,侍妾的地位远不如正妻重要,杀掉也无妨,只要齐慎的正妻和孩子还在自己手里就行了。 “陛下,陛下,此事交给我去办吧!” 听到黄巢准备处死赵家姐妹,一旁的林言忍不住主动请缨。 黄巢闻言,瞥了自己这外甥一眼,心里知道对方是觊觎那姐妹二人的美色,却也不想拆穿,点头道: “行,那就交给你了,记得明天上午把她们的人头带过来,让城头的人好好看看,跟朕作对的后果!” “嘿嘿,遵旨。” 听到舅舅肯给自己一夜的时间,林言兴奋地直搓手掌。 … “唔……这帮贼寇,人数还真不少。” 距离汴州城八九里的一片树林深处。 亳州刺史刘知俊,其实已经率领自己的一万多名兵马追到了齐军背后,只是为了不被齐军发现,几日来他一直选择按兵不动。 一面领兵潜伏在树林中,一面不断派斥候外出打探消息,顺便到周边寻找援兵。 好在援兵总算被他等来了。 “启禀都帅,横冲军的符将军、李将军,还有节度判官谢大人,率领三万兵马,正在向咱们这边赶来,估计天黑之前就能赶到。” “什么,三万兵马!太好了!” 得知牛存节、李思安,还有谢瞳,正率兵向汴州城方向赶来,刘知俊心中备受鼓舞。 有了援军兜底,他的胆量也大了起来,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感觉自己应该在友军到来之前抢夺头功,这样将来见了齐慎才好交代。 于是当即转过头,吩咐麾下几名将领:“孙坑、卓瑰、刘儒,张邻,告诉弟兄们,待会儿到了傍晚,趁贼人们生火造饭的机会,全军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得令!!” 孙坑、卓瑰、刘儒、张邻几人,皆是刘知俊的亲信,闻听此言,立刻高声回应。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日薄西山、天色昏黄。 齐军军营。 眼看时间差不多,林言脱下戎装,换上一身干净的袍服,命人解开赵冰姿、赵冰妍姐妹身上的绳索,将两人带到自己帐下。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营帐内,赵冰姿将妹妹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瞪着林言,高声质问道。 林言抬眼向两女望去,见二人虽然髻乱钗横、脸色憔悴,却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情,忍不住自顾自咂舌: “啧啧……不愧是赵犨的女儿,果然桀骜不驯,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 话说赵家姐妹被齐军俘虏的这几日,没少吃苦头,因为一路上用力挣扎,二人的脸上挨过好几巴掌,手腕、发髻上的金银首饰,全被抢掠一空,一日三餐,吃的都是掺了糠麸的发霉粟米。 要不是因为林言看上了她们,不许其他人染指,二人甚至连自己的清白也保不住。 “两位小美人,这些天你们受委屈了。” 发现赵家姐妹对自己很排斥,林言想了想,挥手命人从帐外端来一桌菜肴,有鱼有肉、丰盛无比。 接着亲自倒了两杯酒,走到二人身边,一面伸手去摸她们的脸,一面淫笑着开口道: “嘿嘿嘿……只要你俩今晚能把本太尉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桌酒菜,就算本太尉赏你们的。” “滚开!” 赵冰姿见状,拂袖将对方手里的酒杯打翻,护着妹妹一面后退,一面怒目而视:“你要杀就杀,我们赵家的女儿,宁死也不会屈身事贼!” “哼!两个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言也不是吃素的,见两女如此,当即拔出腰间的佩剑,慢慢向二人逼近,厉声道:“当老子真的不敢杀你们?” 赵冰妍年龄尚小,见此情景,吓得花容失色、眼泪涟涟。赵冰姿感受到妹妹的紧张,转回头来握着她的手道: “冰妍,不许哭!死便死了!不要让夫君对我们失望!” 姐妹俩嫁给齐慎的时间虽不长,但齐慎对她们却非常宠爱,每次齐慎回汴州节度衙署,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两人的房中留宿。 女为悦己者容,齐慎宠爱二人,二人自然也对他忠贞。 “嗯嗯……” 听了姐姐的话,赵冰妍止住哭泣。 随后姐妹二人鼓起勇气,眼神决绝地望着林言,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第189章 对战 “哼,两个小贱人,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林言被姐妹二人彻底激怒,举起手中利剑,本待辣手摧花,又觉得就这样杀了两人,不够解恨。 当即朝帐外挥了挥手,让麾下亲兵将二人重新绑起来,准备直接对她们用强。 “等会儿本太尉享用完,你们几个人人都有份!” 眼看赵家姐妹手脚被缚,倒在地上拼命挣扎,林言搓了搓手,心中越发兴奋,淫笑着对身后亲兵道。 众亲兵闻言,心中暗喜,正准备说些拍马屁的话。 然而这时,忽见几名传令兵从帐外闯了进来,火急火燎道:“太尉大人,不好了,有大股敌军正在偷袭军营,陛下让您马上组织兵马反击!” “什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闻听此言,林言气得七窍生烟,忙吩咐几名亲兵道:“给我看好这两个小贱人,别让她们逃了。” 敌军袭营不是儿戏,对方自然不敢耽误。 将赵家姐妹吩咐给几名亲兵看管后,林言正待披挂上阵,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刚穿好盔甲走出军营,刘知俊的兵马便杀到了面前。 “有官兵,快跑!!” 齐军士兵们打了一天的仗,此刻大都饥肠辘辘,正在自己的营帐吃饭,谁也想不到会突然杀出一支敌军。 猝不及防之下,整个军营秩序大乱,无数士兵狂奔出逃,仿佛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手上连兵器都没有,很快便被迎头赶来的官兵一刀砍死。 “我家都帅有令,降者生,不降者死!!” 刘知俊麾下的四大勇将,孙坑、卓瑰、刘儒、张邻,各自率领数百精骑,犹如饿狼扑食、猛虎下山,顷刻间杀到齐军军营,斩杀了上百名齐兵,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林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心惊肉跳,哪里还有胆子组织人手迎战,当即翻身上马,在几十名亲兵的保护下逃之夭夭——对方这几年跟着黄巢,别的本事没有长进,唯独逃命这块无人能及。 发现林言逃走,营帐内看守赵家姐妹的亲兵们,自然也不敢再多待。 然而这些人实在歹毒,临走之前居然也不打算放过姐妹二人,挥刀便要将她们结果。 幸好刘知俊动作快了一步,及时带人赶到,将几个试图逞凶作恶的齐军杀死,赵冰姿、赵冰妍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末将救驾来迟,二位夫人受惊了。” 上次在支玉笄的生辰宴会,刘知俊见过赵家姐妹,知道她们是齐慎的侍妾。眼看两人平安无事,心中松了口气,接着询问道: “二位夫人,支夫人何在?少主还好吗?” 赵冰姿、赵冰妍乍脱险境,心下还有些后怕,沉默了片刻,带着哭腔道:“支姐姐和夫君的孩子还在贼人手中,刘将军,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们。” “两位夫人放心,末将一定会将支夫人和少主救出来!” 刘知俊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一面命人护送赵家姐妹到安全的地方,一面亲自统领兵马,继续向黄巢的军营发起进攻。 作为五代初期赫赫有名的大将,刘知俊的能力自然不是吹出来的,在对方的亲自统领下,一万多名宣武军亳州士兵,很快便杀得齐军抵挡不住,如同潮水一般节节败退。 然而此刻汴京城下,除了齐军之外,还有乐彦祯和罗弘信统领的一万五千余名魏博军。 魏博乃天下闻名的强藩,上到将领,下到士兵,无论是装备、训练度,还是组织度,都和草寇出身的齐军不可同日而语。 在乐彦祯与罗弘信两位大将的指挥下,一万五千名魏博军士兵,迅速出营集结,很快布置了三个方阵——两阵居后,一阵居前,仿佛一个“品”字。 每个方阵各五千人,以身披重甲的刀盾手、长枪兵居前,具装骑兵居于两翼,后方还设有数千规模的预备队,以便前排快速补充兵力。 “嘶……这帮家伙,看起来可不好对付啊。” 刘知俊骑马来到魏博军阵对面,借着头顶的月色和军营篝火,举目观望了一阵,发现对面令的敌人神情肃穆、军阵俨然,不由得暗吸一口冷气。 “都帅,末将请战!”“末将也请战!” 听了刘知俊的话,孙坑、卓瑰、刘儒、张邻等人,心中不忿,纷纷主动请战。 这四名将领自从追随刘知俊以来,还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心中十分自傲,根本没把天下闻名的魏博军放在眼里。 “不要轻敌,等天亮些再做打算!” 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天色十分漆黑,摸黑夜战,很容易误伤友军。 刘知俊举目观察了一阵,皱着眉头道:“魏博军向来骁勇善战,咱们直接进攻只怕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孙坑、卓瑰,等会儿天亮,你二人率领步兵,先从正面佯攻,假装战败,看看能不能把对方引出军阵。” “倘若对方派出追兵,你们便回过头和他们纠缠,等对方后续兵马陆续出动,再由刘儒、张邻率骑兵从两侧突入!一旦对方全军出阵,本帅会亲自带兵压上去,和他们好好较量较量!看看是他们魏博军厉害,还是咱们感化军厉害!” 虽然刘知俊目前的领地是在宣武军亳州,但对方自幼便在徐州参军习武,心里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感化军的人。 … 时辰很快来到五更天。 应该说刘知俊先前制定的战术,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一开始,孙坑、卓瑰两名将领,确实按照刘知俊的要求,率领数千步兵主动向从正面发起进攻,接着故意败退,引诱魏博军出兵追击。 而魏博军也很配合,竟然真的派出许多士兵,对着亳州士兵穷追不舍。 “哈哈哈,这帮蠢货,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眼看魏博军出阵追击,孙、卓二人大喜过望,立刻率兵回身迎战,很快和对方缠斗在一起。 两人之所以这么做,本意是想吸引魏博军出动更多兵马支援,给后方的刘儒和张邻制造机会,率领骑兵从两侧突袭。 然而问题偏偏就出在这一步。 魏博军与孙坑、卓瑰陷入缠斗后,不但没有持续增兵,反而没过久后便开始争相后撤,弄得孙、卓二人一时愣在了当场,分不清对方这么做,到底是真的被自己打败了,还是故意败退,引诱自己出击。 第190章 追杀 “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卓瑰挠了挠脑袋,拿不定主意,转头向孙坑询问。 孙坑心中始终有些轻敌,并没有把刘知俊先前的告诫当回事,咬牙道:“追上去!一鼓作气,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让那帮河北人瞧瞧咱们齐鲁汉子的手段!” “好!!” 既然孙坑点头,卓瑰也不再犹豫。 于是二人当即亲率四千精锐步兵,仿佛疾风暴雨一般,追着魏博军的逃跑的方向,迅速冲进对方军阵之内,左突右驰、拚命厮杀。 “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鬼?” 发现孙坑和卓瑰,并未按照刘知俊的吩咐,将魏博军持续引出军阵,反而主动领兵冲向敌军阵内,后方负责发动偷袭的刘儒和张邻顿时懵了。 二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按原计划,发兵袭击,眨眼的工夫,却见方才追着魏博军砍杀的孙坑和卓瑰,此时已率兵突入对方军阵深处,直杀得魏博军连连败退,那架势,仿佛要一口气杀到对方主帅面前。 “哈哈哈……看来闻名天下的魏博军,也不过如此嘛,老张,咱俩也上吧!” 眼见形势有利,刘儒伸手拍了拍张邻的肩膀,语气激动道:“别犹豫了,再犹豫下去,仗都要打完了,不能让老孙和老卓那两个家伙把功劳全抢了!” “这……咱们要出兵,是不是应该先请示一下都帅?” 虽说形势看起来确实乐观,但张邻还是觉得,应该先向刘知俊请示再做决定。奈何他的话还没说完,刘儒已带着本部两千骑兵,率先从左翼方向发起了冲锋。 张邻无奈,只得也带领兵马,从右翼发动进攻。 “该死的,这几个白痴在做什么,都疯了不成?” 亳州军后方,一直在观察前方战况的刘知俊,发现魏博军故意败退,一眼就看出有诈,本待派兵传令,让自己麾下的四名将领千万不要中计。 结果还没等他传令,四人便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赛一个地向魏博军阵争相冲锋,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发现亳州兵上当,魏博军都知兵马使乐彦祯、副使罗弘信,立刻指挥魏博军转变阵型。 最前排的魏博军方阵,通过持续后退的方式,不断吸引着孙坑、卓瑰四人进攻,后方魏博军的两个方阵,则趁机从两侧前移,成功将“品”字阵倒了过来,最终顺利将亳州军的八千兵马团团围住。 “不好,弟兄们被包围了!” 等到孙坑、卓瑰四人发现中计后,为时已晚,他们的四面八方,全都是魏博军的兵马。 “杀!!” 先前懦弱胆怯的魏博军,此刻像是换了副面孔,在乐彦祯、罗弘信带领下,争先恐后地朝亳州军杀去,很快便杀死数以千计的亳州士兵。 “不要慌,圆阵御敌!圆阵御敌!!” 好在亳州军在刘知俊的调教下,平日里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孙坑、卓瑰几名将领的指挥能力也很出众。 发现自己深陷重围,四人短暂地慌乱了片刻后,迅速组织兵马,就地结成两个圆阵刀盾手、长枪兵在外,弓弩手、骑兵在里,总算暂时挡住了魏博军的攻势。 “还有机会,都给我上!” 远处观战的刘知俊,原本心灰意冷,打算先行撤退,见此状况,意识到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当即指挥手头仅剩的两千亳州精锐士兵,主动向包围自己主力的魏博军发动进攻。 “刘知俊出动了,我们也上!” 先前被亳州军击溃的黄巢、林彦等人,发现魏博军和亳州军陷入混战,这时也连忙重新组织人马,再度加入战场,打算助魏博军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从总体上看,形势对刘知俊一方非常不利。 首先魏博军的战斗力很强,丝毫不输给刘知俊手里的亳州士兵;其次刘知俊的兵马只有一万多人,而魏博军与大齐军加起来是他的两倍;最后刘知俊的主力陷入包围,只能被动防守,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刘知俊很快便出现了落败的迹象。 好在紧要关头,牛存节、李思安、谢瞳三人统率的两万多横冲军和铁林军,总算及时赶到了汴州城下。 “弟兄们,敌军在那边!跟我冲上去!救出支夫人和少主!” “杀,杀啊!!” “太好了,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有了这三万生力军的加入,战场局势刹那间发生逆转。 先前陷入苦战的亳州军立刻士气大振,而原本占尽上风的魏博军,没过多久便出现劣势,紧接着兵败如山倒,被三万横冲军和铁林军冲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 “他娘的,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宣武军的人,黄巢那草寇骗了我们,还说什么汴州城空虚!一派胡言!” “都给我撤,快撤!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敌众我寡,再战下去必败无疑,魏博军都知兵马使乐彦祯,心中又急又怕,赶忙组织士兵脱离战场,迅速向曹州的方向撤退。 发现魏博军撤退,黄巢的大齐军也不敢多待,赶忙跟在对方的背后一起逃命。 “莫放跑了贼寇!杀!!” 由于支玉笄母子还在黄巢手中,符存审、李思安、谢瞳,以及刘知俊等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帮家伙,当即拼了命一般率兵在后追杀。 “妈呀,快跑!快跑!!” 三万横冲军、铁林军,还有已经战损数千兵马的亳州军,彻底杀红了眼。 众人根本不接受任何俘虏的投降,不管是魏博军士兵还是齐军士兵,只要落单被逮到,一律格杀勿论。 如此凶神恶煞的行为,越发吓得正在逃跑的魏博军和齐军肝胆俱裂,只敢向前逃命,根本不敢停下来抵抗。 时间从半夜五更来到翌日正午。 符存审、李思安、谢瞳,刘知俊等人,各自领兵从汴州城出发,沿着白沟河两岸一路追杀敌军,追了将近五六十里,一直追到曹州冤句县。 齐军的一万多士兵,几乎全部被杀光,黄巢麾下的兵马,只剩下两三百人。魏博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短短一夜的时间,一万五千名魏博军精锐,竟然连五千人都没有了。 “快,快派人到郓州,去找节帅大人求援!” 乐彦祯、罗弘信,还有黄巢、林言、崔瀣等人,一面带领残兵退入冤句城,据城死守,一面派人到郓州方向,打算向正在围攻郓州城的魏博节度使韩简求援。 第191章 围城 天平军,郓州。 “乐彦祯和罗弘信是干什么吃的,本官给他俩一万五千魏博军,怎么会输得这么快?” 魏博节度使韩简,此刻正率领本镇兵马进攻郓州城。由于连日来战事不利,对方本就心情烦躁,如今听到乐彦祯等人在汴州吃了败仗,整个人越发气急败坏。 “赵文弁,本官给你两万兵马,立刻到曹州支援乐彦祯、罗弘信。一定要把宣武军打败,若是再敢打败仗,你们就不要回来了!” “遵命!” 赵文弁与乐彦祯、罗弘信一样,皆是韩简手下的大将。 听到命令,对方立刻拱手退下,随即点选兵马,向着曹州的方向启程。 曹州冤句县。 乐彦祯、罗弘信,黄巢、林言等人,统领的五千兵马,已然被四万多名敌军团团包围,一时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若不是因为黄巢的手中还挟持着支玉笄母子,杀红了眼的宣武军士兵,只怕早就将这座城池攻下,冲进来将他们全部屠戮一空了。 “城上的魏博军听着,我们宣武军与你们并无仇怨,只要你等能弃暗投明,主动斩杀黄巢、林言等人,救出我家主母和少主,先前发生的事,我们不但既往不咎,还有厚礼相赠!” 冤句城下,宣武军节度判官谢瞳,命人搭建了一座高高的城楼,开口对城头的魏博士兵劝降道。 城上的五千魏博军闻言,心中无不意动,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众人望向黄巢、林言等人的眼神,慢慢地发生了改变。 “乐将军,宣武军的人阴险狡诈,这是他们使的离间计,你我切不可上当啊。” 发现魏博将士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黄巢心中顿觉不妙,连忙主动开口,向乐彦祯道。 乐彦祯闻言,开口安抚他道:“黄兄放心,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本将军怎么会那么容易上当?” 然而话虽然是这么说,乐彦祯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到了这个时候,支玉笄母子无异于护身符,谁能得到两人,谁就能得到活命的机会……自己得想办法将黄巢、林言等人干掉,将那母子二人控制在自己手中才行。 黄巢敏锐地察觉到了乐彦祯的意图,心中很是愤怒,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声音冷冷道: “乐大人,若想在背后下毒手,朕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朕不介意同归于尽,把那女人和孩子一块杀了,届时城外的宣武军冲进来,看看他们会不会单独放过你。” “该死的老疯子!” 听到黄巢竟然如此疯狂,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拖自己下水,乐彦祯顿时没了脾气,心里的计划也只能不了了之。 冤句城这头,四万宣武军的围攻还在继续。 另一头,魏博大将赵文弁,奉韩简之命,已带着两万援军,慢慢进入了曹州境内。 对方来到曹州距离冤句县不远的乘氏县,听说前方的宣武军有四万多人,是自己的一倍,心中有些谨慎,于是全军停留在乘氏县观望,并未再继续进兵。 得知敌军有援兵在侧,冤句城下,横冲军牛存节、铁林军李思安二人,在与其他将领商议妥当后,立刻统率两万兵马主动北上进攻。剩下符存审、谢瞳、刘知俊等人,则继续领兵包围冤句县。 要说这魏博军威震天下的名头,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听说牛存节和李思安杀到,赵文弁并未慌乱,立刻指挥着两万魏博士兵,于白沟河北岸列下方阵,随即开始正面迎战宣武军。 双方连战三日,打了六七场大战,魏博军不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给横冲军和铁林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如此结果其实也不奇怪,齐慎麾下的八万亲军,毕竟才成立了不到一年,虽说有许多名将统率调教,但本身的战斗经验并不丰富,同样的兵力下,能和魏博军这样的老牌藩镇掰一掰手腕,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得知乘氏的魏博军打不下来,冤句这边的宣武军众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节度判官谢瞳。在场的众人,只有他一个人是文官。 谢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喟然道:“大家先等一等吧,听说主公已带着八万兵马从蔡州北上,再过三四天应该就能赶到,只要主公一到,魏博军必败无疑。” 魏博军虽然实力强劲,但这次南渡黄河,对方的总人数上不过四五万人,其中有一万兵马,先前还在汴州城下被歼灭了。 反观宣武军,如今冤句城这边集结着四万兵马,南边齐慎还统率着八万人正在向北赶路,加起来就是十二万。 十二万对阵三四万,要是这样也能打败仗的话,齐慎也别争什么天下了,趁早找个地方把自己活埋了最好。 听了谢瞳的话,刘知俊忍不住皱眉道:“谢大人,在下探听到一个坏消息,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前段时间一直在召集兵马,现如今已经陈兵密州边境,只怕马上就要入侵泰宁军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老小子,还真是奸滑啊,居然一直憋到现在才动手!” “对方要是真进攻泰宁军,那天平军那边怎么办?” 眼下泰宁军沂州和密州的驻军,大部分都被张归霸和霍存带进了天平军郓州城,协助朱瑾抵御韩简如今,后方可谓空虚之极。 这时候王敬武若是突然发起进攻,不用想,局势肯定会变得难以收拾。 “不成,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得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除非我们放弃冤句城,与牛存节、李思安合兵,快速击败乘氏那两万魏博军,向西进入郓州,与泰宁军、天平军一起夹击魏博节度使韩简,那样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成!支夫人和少主还在黄巢的手中,咱们一旦离开冤句城,放跑了黄巢,将来主公怪罪如何是好?” 符存审、谢瞳、刘知俊几人,正在军营内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忽见几名传令兵闯进帐内,给他们带回来一则喜讯。 “几位将军,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乘氏那两万魏博军,吃了败仗!被打得落花流水,弃城而逃!” 第192章 抉择 “啊,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牛存节和李思安把他们打赢了?” 听到乘氏的两万魏博军被击败,帐内的众人都很意外,纷纷猜测起了事情的经过。 报信的传令兵见状,忙摇头向众人解释道:“魏博军不是被牛将军和李将军击败的,是被一支沙陀骑兵击败的。” 原来,之前在洛阳的时候,为了对付鹿晏弘等人,王重荣曾派遣使者召集周边援军。 匡国军节度使朱温因为与齐慎有旧怨,接到王重荣的求助后,并未出兵响应。河东军节度使李克用则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爱将李存孝,命对方统领五千铁骑,前往支援。 李存孝统兵来到洛阳,发现战争早已结束,本待撤兵返回,又感觉好不容易出征一趟,一场仗都没打,钱财和女人也没有抢到,实在太不甘心。这时对方突然听说宣武军与魏博军正在曹州对峙,于是立刻出兵前往支援。 李存孝勇猛无敌,称得上当世第一神将,麾下的五千铁骑个个久经战阵,打起仗来勇往直前、悍不畏死。 两万魏博军从来没有跟沙陀人较量过,还以为他们和宣武军差不多,又见他们只有区区五万,心中难免存了轻敌之心。 结果李存孝仿佛天神降世,将麾下五千兵马分为三部,轮流发起进攻,第一轮冲锋就打得魏博军前锋阵型大乱、自相践踏,杀死了上千敌军。 宣武军将领牛存节、李思安见状,意识到战机来临,赶忙组织横冲军和铁林军加入战斗。 在五千沙陀骑兵和两万宣武亲军的共同进攻下,赵文弁指挥的魏博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 打了大败仗的赵文弁,担心脾气暴躁的韩简不会放过自己,不敢回郓州城去见对方,竟统率着残余的数千兵马,直接渡河返回了魏博。 “告诉牛存节、李思安,让他们带领部下兵马,立刻前往郓州城,与城内的天平军、泰宁军,内外夹攻韩简!” 军帐下,听罢乘氏发生的战事,宣武军节度判官谢瞳,伸手抚摸着唇边胡须,思索了片刻,吩咐完几名传令兵,接着转头对其他人道: “其余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围住冤句县,不要放走城中一兵一卒!等主公亲率大军驾临!” “好,听谢大人的!” 符存审和刘知俊自然没有意见。 … 得知支玉笄母子被捉,如今正困在冤句县城,宣武军和感化军周边,效忠于齐慎的将领们,纷纷带着粮草和兵马前来援救。 先是留守汴州城的李振和寇彦卿,带上城内几乎全部的兵力约摸六千人,押送着上万石粮草,来到冤句城下。 接着王虔裕、张居言、之前被打残了的刘扞,以及解决完宋州叛军的王彦章等人,也带着将近四万兵马,一路赶到了曹州。 又过了两三日,齐慎本人也到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大将杨师厚、王檀、符存审、张归厚、张归霸、行军司马张佶、岳父王重荣,雇佣军将领王建、韩建、张造,晋晖等人,以及八万大军。 一时之间,小小的冤句城下,聚集了超过十四万兵马,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城池围得像铁桶一般。 困守城内的乐彦祯、罗弘信、黄巢、林言等人,见此状况,明白自己这次插翅难飞,心中顿时绝望无比。 “舅父,要不咱们就降了吧……” 冤句城头,林言第一次不再称呼黄巢为陛下,语带恳求道:“兴许那齐慎,看在咱们保全他妻儿的份上,能饶过咱们一命。” 林言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毕竟许多年前,在沂州的抱犊山,他曾经被齐慎俘虏过一次,那次齐慎非但没有杀他,还给他一支兵马,让他放走了黄巢等人。 若非如此,他只怕根本活不到今天。 “哼!痴人说梦!” 听到林言居然不叫自己陛下,还试图劝说自己投降,黄巢勃然大怒,重重地扇了对方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以为现在投降齐慎,他真的留你一命?想得美!留你一条全尸都难!” “可是再这样下去,咱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林言捂着半边脸,声音委屈道:“上回咱们攻打冤句城的时候,把城内百姓屠光了,现在城里根本没几个活人,粮草也不够吃,再这么拖下去,宣武军不打进来,咱们自己先要饿死了。” “那又怎么样!”黄巢一把抓住林言的衣襟,愤怒地瞪着对方道:“人哪个没有一死,朕带着你,带着弟兄们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什么天姿国色没睡过?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就是死也不枉此生了,你怕什么!” 林言听了这话,咽了口唾沫,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黄巢已是花甲老人,自然觉得活够了,但林言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他可不想就这样死掉。 “不好了,官兵开始攻城了!!” 这边黄巢和林言正在城头说话,另一边魏博军的士兵们,突然发现城下的十四万宣武军,在接到齐慎的命令后,搬来数以千计的冲车、撞柱、云梯,已经发起了进攻。 “完了,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魏博军都知兵马使乐彦祯、副使罗弘信,甚至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关键时刻,黄巢命崔瀣将支玉笄母子带到面前,随后亲自押着两人走上城头,对着城下正在进攻的宣武军,放声大喊道: “齐慎,我知道你就在城下,好好看清楚,我手里的人是谁!你要是想让她们死,那就继续进攻!不想让她们死,那就马上让你的兵马撤退!” 城外一座高耸的望楼上方,齐慎头戴兜鍪、身穿山文甲,定定地站在几名亲信将领身边。 黄巢的话很快从城头传了下来,飘进他的耳中。 齐慎举头去看,只见支玉笄瘦骨嶙峋地站在城头,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怀里还抱着一个邋遢的襁褓,里面正是自己刚出世没多久的儿子。 此时此刻,冤句城下十多万宣武军,上到将领,下到士兵,霎时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把目光聚集到齐慎的身上,等待自家主公下一步的命令。 第193章 无险 “黄巢,你能把大唐闹成如今这种地步,说实话,孤敬你是个英雄。只要你今天放了孤的妻儿,出城投降,孤对天发誓,可以饶过你和城里所有人的性命。” 齐慎举目望向城头,声音低沉道:“这是孤给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孤马上就下令进攻!” “你敢!”城墙上方,黄巢眯着眼质问道:“你女人和孩子的性命,莫非真的不想要了?” 齐慎瞥了对方一眼,强忍着心里的难过,面无表情道:“孤不会因为自己的妻儿误了大事,她们如果真的死了,孤会杀光这座城里的所有活口,为她们陪葬!” 齐慎这番话说罢,所有人都震惊了。 城下的张佶、李振、谢瞳、符存审、刘知俊等人,皆表情复杂地望着他,有钦佩,有不解,也有畏惧。 城上的乐彦祯、罗弘信,感觉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心中又急又怕,急忙高声道: “郡王殿下,挟持您妻儿的事,全都是黄巢和林言的罪过,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殿下,我们愿意投降,愿意投降!” 支玉笄似乎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脸上并未表现出多少难过,只是垂眸望着齐慎,声音嘶哑道: “夫君,奴家别无所求,只求你今后想起我们母子的时候,能到坟前来看看……还有,请你多关照我的两个弟弟,让他们有朝一日,能够重振支家的名声。” “好,我答应你。” 齐慎鼻头隐隐发酸,缓缓闭上眼睛,不让旁人看到自己流泪,点了点头,就要下令进攻。 一向以心狠手辣着称的李振,此时忍不住开口劝说道:“主公,要不咱们就放了黄巢吧,您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儿子,若是就这样没了,只怕将士们心中不安。” “孤收到消息,平卢军的王敬武已经集结大军,准备进攻泰宁军了,孤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可是……” “兴绪,你不必再劝了,孤意已决。” 齐慎说到这里,睁开眼睛望着城头的黄巢,厉声道:“黄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究竟降还是不降?” “好,好,好。姓齐的,你也是个狠人,那朕就成全你!” 黄巢见状,知道齐慎拼着妻儿的性命不顾,也不打算放过自己,眼中闪过一抹凶戾,当即伸手掐住支玉笄的脖颈,用力向前推搡,打算把对方和怀中婴儿一起攮下城墙,活活摔死。 孰料他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忽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去看,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不知何时,透过自己腰后的盔甲缝隙,将自己的身体贯穿。 黄巢嘴角喷出一股鲜血,花白的胡须霎时间被染成了赤红色,缓缓偏过脸,发现对自己下手的,不是别人,竟是亲侄子林言。 “对不起,舅父,我真的不想死。” 林言满脸悲伤地望着黄巢,一只手用袖口擦泪,另一只手犹握着剑柄,语带哭腔道。 “你……” 林言这一剑,直接捅穿了黄巢的脾脏,这样的致命伤,哪怕华佗来了也无力回天。 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黄巢眼中满是疑惑、不甘,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口中吐出来的却是鲜血。不多时,对方便重重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一代传奇人物,就此落幕。 “郡王殿下,我是林言,你的妻儿在我这里,我愿意开城投降,放了她们!” 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舅舅,林言短暂难过了片刻,赶忙走到城头,高声向城下呐喊。 城下齐慎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他还来不及高兴,城上竟又发生了变故。 发现黄巢被林言所杀,对方还打算放了支玉笄母子,一旁的崔瀣,心中先是大惊,有些不敢相信,继而怒不可遏。趁着林言不注意的机会,崔瀣立刻拔出佩剑,同样从背后下手,一剑刺向对方。 刺死了林言,崔瀣不作任何犹豫,提着剑便向支玉笄母子走去,明显不打算放过她们。 “快把他拦住,拦住!!” 担心支玉笄母子有事,宣武军进城后不会放过自己,不远处魏博军的乐彦祯、罗弘信二人见状,急忙招呼城头的兵马前去阻拦。 可惜两人还是晚了一步,崔瀣手里的佩剑已然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向面前的支玉笄母子落下。 “不,不要……” 支玉笄吓得面无血色,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缩成一团。 城下的齐慎更是目眦欲裂。 就在周边众人以为支玉笄母子难逃此劫的时候,却见那崔瀣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居然死了。 而他手中的剑刃,只是划破了支玉笄后背的衣裳,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原来,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魏博军都知兵马副使罗弘信,为了活命,急忙从旁边士兵的手中取过一把短弩,快速上弦瞄准,接着有如神助般,一箭贯穿了崔瀣的后脑。 “德孚,多亏了你,咱俩的命保住了……” 发现林言被罗弘信杀死,乐彦祯感动得一把抱住对方,差点没哭出来。 城下的齐慎见状,已经悬到嗓门的心也再次放了下来。 “夫君,呜呜呜……” 冤句城下,支玉笄将孩子递给了旁边的赵冰姿、赵冰妍姐妹,虚弱地倒在齐慎怀中,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喑哑地啼哭着,哭得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齐慎紧紧抱住她,仿佛哄孩子一般抚摸她的后背,连声安慰道:“不哭不哭,玉笄不哭,孤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支玉笄这些日子来饱受折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在齐慎的怀中哭得累了,居然慢慢地睡着了。 齐慎一面让赵冰姿搀扶她下去休息,一面从旁边赵冰妍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低下头查看。 “是孤的儿子,眉眼间有孤的影子。” 齐慎伸出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儿子沾满尘土的面庞,心中感慨万千,举头对周边众将道: “你们说,孤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合适?” 第194章 天佑 “公子姓齐,主女姓支,少主就叫齐支如何?” “去去,齐支太难听了,我看不如叫齐鹏,大鹏展翅、鹏程万里!” 听到齐慎询问,周边众将忙七嘴八舌地商议起来。 行军司马张佶想了想,开口道:“殿下,这次夫人和少主历经磨难,仍旧毫发无损,定有上苍庇护,不如就叫齐天佑如何?” “齐天佑,齐天佑……”齐慎重复了两遍,感觉这个名字不错,点头道:“好,就叫他齐天佑,希望老天爷能一直保佑他。” 起罢名字,齐慎将儿子交给赵冰姿和赵冰妍,嘱咐两人道:“姿儿,妍儿,如今玉笄身子羸弱,我就把天佑交给你们照顾了,等会儿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你们给他找一个奶妈,不要把他饿坏了。” 支玉笄被关押的这些天,因为气血不足,奶水缺乏,还在襁褓中的齐天佑差点没被饿死。对方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确实有上天保佑的成分。 “罪将乐彦祯。”“罪将罗弘信。” “拜见郡王殿下。” 安排好妻儿之事,齐慎正准备率兵撤离冤句县,前往北边的郓州城,找魏博节度使韩简决战,先前救下支玉笄、齐天佑母子的罗弘信,主动走上前来,向齐慎行礼。 “起来吧。”齐慎挥了挥衣袖,示意二人起身。 乐彦祯一面起身,一面用胳膊拐了罗弘信一下,罗弘信会意,忙开口问道:“郡王殿下,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们这五千多人?” “你们两个,当真是魏博军的乐彦祯和罗弘信?”齐慎抬眼打量着两人,语气平和道。 二人有些奇怪,齐声道:“如假包换。” “啧,又是两个名人。”齐慎咂了咂嘴,坦言道:“说真的,如果今天不是你们救了孤的妻儿,这五千魏博士兵,连同你们在内,我全部都会坑杀。” 二人听到这里,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齐慎接着道:“你们可愿意归顺于孤么?” 乐彦祯闻言,担心自己不同意,对方会跟自己翻脸,犹豫了许久,正准备答应。 谁知罗弘信却摇了摇头,抢先一步道:“殿下,恕我等不能答应,我与乐大哥皆是魏博牙将,自幼在魏博长大,家人妻小都在博州城,实在不愿背弃。” “唔……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勉强你们了。” 听了罗弘信的话,齐慎不由得皱眉微皱,摸着下巴考虑片刻,最后他还是决定不为难这两人,毕竟是他们救了支玉笄母子。 顿了顿,齐慎接着道:“孤可以放你们回魏博军,但是你们不要再去郓州支援韩简了,韩简此人,明知天平军是孤的附属藩镇,还敢入侵,孤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他,你们若是去郓州,只会给他陪葬!” 齐慎对韩简恨之入骨,若不是对方一直在天平军捣乱,发兵进攻汴州,联合黄巢抓走了自己的妻妾,自己完全有能力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南边的秦宗权。 如今自己率兵北返,无疑给了秦宗权一个喘息之机,将来再想像之前那样碾压对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殿下放心,我俩这就乖乖回魏博,绝对不会向郓州那边发一兵一卒,也不会向郓州输送粮草。那韩简得罪殿下,纯属自作孽,不可活,合该他死在郓州!” 听到齐慎不但同意放自己两人回魏博,还准备置韩简于死地,乐彦祯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实际上,乐彦祯心里一直有除掉韩简,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只是因为韩简在军中亲信甚多,导致他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好了,机会就在眼前。 “多谢殿下成全。” 得知齐慎答应放自己走,罗弘信亦连忙拱手道谢。 … “全军出发,进攻郓州魏博军!” 处理完曹州冤句这边的事,齐慎不作耽搁,当日便整军拔营,十余万大军分作前中后三军,分批进入郓州方向。 张佶、李振、符存审、寇彦卿、王虔裕等人统率前军;谢瞳、牛存节、李思安、刘扞、刘知俊等人统率中军;剩下后军,则由齐慎本人,与杨师厚、张归厚、张归弁、王檀等将统领,王建、韩建一行雇佣兵也从征。 “贤婿,如今你这里大局已定,老夫就不陪你了。” 眼看齐慎已经把宣武军的内乱平定得差不多,这次北上进攻韩简,估计也十拿九稳,王重荣于是主动找到他,开口辞别。 齐慎闻言,忙开口挽留:“岳丈何必着急回去,这次平乱,多亏有您鼎力相助,等小婿诛杀了魏博韩简,马上在汴州城设宴,咱们翁婿坐下来好好对酌几杯,岂不美哉?” “哈哈哈……难得你有这份心意。”王重荣闻言,摇了摇头道:“只是护国军那边还有急事等着老夫去处理,这次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其实王重荣之所以赶着回藩镇,主要是因为不久之前,部将常行儒给他写来一封信,信中说他的母亲石老夫人,也就是王楚卿的奶奶,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命不久矣,希望他能赶回去见对方最后一面。 王重荣对母亲向来孝顺,闻此噩耗,自然忧心如焚,却又不敢对齐慎明言,生怕此事不小心传到女儿王楚卿的耳中,对方会因此伤心难过。 “贤婿,老夫先走一步,我家卿儿就交给你了,你要代我好好照顾她。” 临别之际,王重荣轻轻地拍了拍齐慎的肩膀,忽然又想起什么,语气淡淡道: “你如今有儿子了,按道理,老夫原本应该恭喜你,不过有件事希望你明白,我家卿儿才是你的嫡妻正室……” 对方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齐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倏忽一变,心中隐隐不悦。 老头子的话中之意,无非是希望自己不要把支玉笄生的儿子当作继承人培养。可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凭什么要听对方一个外人的。 然而考虑到王重荣毕竟帮了自己很多忙,齐慎也不好直接和他翻脸,只是声音低沉道: “这件事,孤自己会从长计议,不劳岳丈费心。” 第195章 平定 t 第196章 万岁 处死韩简,齐慎在与王楚卿商议后,决定拿出之前王重荣送来的数百万贯陪嫁,再从汴州的府库中凑上一些,当作这次平乱的赏赐,分发给随自己一起出征的将士。上到将领,下到士卒,人人都有赏钱拿,视功劳大小而定。 此举无疑让他在全体将士心中的形象越发伟岸。 到了正式颁赏这天,汴州城节度使衙署前宽阔的阅场上,十余万大军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铁甲如林、旌旗猎猎,排列得整整齐齐。 颁赏过程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场上的士兵们突然跪伏于地,对着齐慎三拜九叩,口中纷纷大呼“万岁”,声音洪亮,响彻云霄,引得附近百姓争相出来观望。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举行登基大典呢。 “大胆!放肆!此事是谁安排的,想陷孤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帅台上的齐慎闻听此言,心中大吃一惊,赶忙出声阻止,不准大伙再说这样的悖逆之言——搞什么鬼,才哪儿到哪儿,这就提前上演黄袍加身的戏码了? “主公,此事是我等所为。” 刘扞、寇彦卿、李思安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阵,主动开口承认道:“主公,大唐李家天子,只有一片京畿之地,政令不出三辅,这样都能称孤道寡,主公如今带甲十余万,疆域数千里,以您现在的权势和威望,难道还当不得‘万岁’二字?” 这三人都是汴州的牙将出身,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很多时候做事不过脑子,全凭一腔热血。 三人本以为这样做能给齐慎一个天大的惊喜,孰料齐慎看到如此阵仗,整个人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没拔出剑来劈了他们。 “黄巢才刚刚被平定,头颅被送到长安献捷,你们几个逆臣贼子,莫非是想让孤做下一个黄巢吗?来人,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就地正法!!” “主公恕罪,主公恕罪……” 眼看齐慎如此动怒,三人这才明白自己做了蠢事,慌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谋士张佶、敬翔、李振等人见状,纷纷跪下求情道:“主公息怒,三位将军对主公向来忠心耿耿,这件事相信并不是他们有意为之,还请主公收回成命。” 接着杨师厚、符存审、张归霸、刘知俊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道:“请主公收回成命,饶过他们这次吧。” 齐慎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罪过就处死自己的三名大将,但也不好就这样直接饶了三人,于是吩咐王檀道: “把他们三个的盔甲扒了,拉下去,每人重杖两百军棍!通通贬为马夫,给孤喂几个月马,好好反省!” “末将遵命。” 王檀点头了点,一面挥手招来踏白都士兵,命他们将刘扞、寇彦卿、李思安三人拿下,一面退到侧方,悄悄吩咐道:“让打军棍的手下留情,别把他们打伤了!” 好歹跟在齐慎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王檀对自家主公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不少的。 刘扞、寇彦卿、李思安瞒着齐慎,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齐慎都没有对他们存杀心,说明他心里认为这三人对自己是忠诚的。 既然如此,王檀自然不敢对三人下死手。 “殿下,多日来承蒙款待,末将几人准备告辞了。” “殿下保重,末将也告辞了。” 经历了先前的风波,现场的气氛明显有些尴尬,还好王建、韩建、张造几名雇佣兵将领,及时打破尴尬,主动来到帅台前向齐慎辞行。 接着沙陀军的李存孝也开口辞行。 “孤已经让人设下庆功宴,准备招待好好全体将士,各位何不多留几日再走?” 齐慎闻言,忙出言挽留几人。 王建摇头道:“承蒙殿下器重,只是义父那边有事相召,我等还得赶回长安,就不叨扰殿下了。” “好吧,既然你们执意要走,孤也就不挽留了,待会儿孤便让人把赏赐给几位发下来,再额外赠送你们五千石粮草,今后大家有缘再会。” 齐慎说着,走出帅案,拍了拍王建的肩膀:“小王啊,此去长安一路保重。孤看你方面阔耳、隆准细目,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定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唔……多谢殿下。” 王建挠了挠脑袋,不明白齐慎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不过还是拱手道谢。 送走王建、韩建一行人,齐慎将李存孝留了下来,笑着道:“李将军,孤特地为你准备了几十坛美酒,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尝一尝吗?” 李存孝本来是想走的,听说有美酒,顿时又改变了主意,笑着道:“既然殿下盛情难却,末将就多留几日。” “好,你我宾客尽欢,好好畅饮一番!” 对于这位名震青史的猛将,齐慎准备极尽拉拢之能事,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历史上这位传奇人物,后期不断受到李克用的猜忌,最后双方闹掰了,李存孝企图割据自立,没能成功,被李克用捉住,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据说李存孝力气太大,行刑的时候,竟将五匹马生生拉了回来,最后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才死于非命。 想到这些,齐慎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乖乖,要是真的到了那天,自己向李存孝抛出橄榄枝,把对方收到自己的麾下…… 那将来自己未必争不过河东的李克用。 … 赏赐仪式结束,齐慎立刻让人烹羊宰牛,与全军将士狂欢畅饮,一直从正午喝到入夜。 眼看天色实在不早,他才在王檀陪同下,返回衙署后院。 回到后院府邸,喝了一碗丫鬟们送来的醒酒汤,齐慎的意识清醒了许多,挥手命众人退下,随后缓步走到支玉笄房内。 “玉笄……” 来到支玉笄房内,齐慎牵着她的手坐在床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望了望旁边熟睡在四轮推车的儿子,叹了口气道: “当日孤在冤句城下,不顾你和天佑的死活,执意进攻黄巢,当时你心里恨孤吗?” 支玉笄靠在他怀中,眨了眨眼道:“夫君,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齐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恨……”支玉笄低下脸,叹了口气道:“可是恨也没办法,奴家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自古帝王将相,有几个是有情之物?” 齐慎诧异道:“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不恨。” “为什么?” 支玉笄仰起脸,笑着道:“因为你是奴家的夫君,奴家是你的妻子,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齐慎闻言,心中很是感动,忙轻轻将她抱到床前放下,低声道:“今晚我在这里睡。” “嗯嗯……”支玉笄脸色微红。 第197章 改封 翌日黎明,天才刚亮齐慎便早早醒来,接着慢慢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榻,推门离开房间。 由于支玉笄的身子非常虚弱,还处于坐月子期间,齐慎虽然将她搂在怀里,摸来摸去,却又不敢真的碰她,心里憋了整整一夜,都快把自己憋上火了。 此刻迫不及待想找个降火的好去处。 “唔……去哪里呢?” 走到房门外,吹着九月凉中带寒的秋风,齐慎心里不禁有些为难,仔细考虑了片刻,最后他还是决定去蕊儿那里。 自打把赵家姐妹娶回家后,齐慎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蕊儿房中留宿了,这回齐天佑能顺利出世,多亏对方找来了稳婆,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 “你们夫人呢?” “回殿下,夫人到前堂便厅去了,来了好多客人。” 齐慎来到蕊儿居住的院子,转了一圈没看到对方,问丫鬟,丫鬟说早上前堂来了好多客人,对方到便厅招待去了。 “啧啧,孤有蕊儿,都省得再雇管家了……不过这大早上的,哪来的客人?” 齐慎闻言,心里觉得奇怪,忙转身向前堂便厅走去,结果刚走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了徐清蕊。 “夫君,今天为何起得这么早,我正要带人去找你呢?” 徐清蕊见了他,喜笑吟吟道:“你还没有梳洗吧,奴家伺候你梳洗干净,待会儿好到前堂会客。” “会客,会的什么客?” “夫君忘了吗,你上次平定叛军,斩下黄巢首级送往长安,官家见了,龙颜大悦,派来好多使者,说是要封赏你呢。” “皇帝要封赏我?” 齐慎挠了挠脑袋,心中有些好奇,李儇会如何封赏自己,想了想,忙让人取来热水梳洗,接着换上乌纱帽和官服,在徐清蕊和一众丫鬟的陪同下,缓缓向前堂走去。 来到前堂,齐慎举目望去,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刘季述。 上次齐慎和对方见面,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刘季述还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监军小使,如今已做上了大唐的阁门使,专门负责各地藩镇与长安之间纳贡通表、朝见引纳诸事。 “啧啧,是刘使臣啊,数年不见,刘使臣别来无恙。” 按照史书记载,这刘季述在未来的昭宗朝会做到枢密使、神策军中尉,完全掌控长安小朝廷。齐慎有意和对方交好,因此说话的语气并没有任何疏远。 “殿下还记得小使,小使真是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啊。” 齐慎权势通天,放眼天下藩镇,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比肩,刘季述原本担心他已经把自己给忘了。如今见齐慎非但没有忘记自己,说话还很客气,心下顿觉受宠若惊。 “刘贵使是孤的老朋友,孤当然记得。”齐慎望着对方笑了笑,接着道:“不知贵使这次到汴州来,可是官家有什么旨意么?” “没错,小使此来,确有官家旨意。” 刘季述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带领一众使臣走到堂下,准备宣旨。 按道理,对方作为皇帝的使节,齐慎作为臣子,这时候齐慎应该下堂向他行礼,但齐慎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刘季述见状,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他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为了讨好齐慎,竟领着群使,反而朝齐慎叩首下拜。行礼完毕后,才从袖中取出圣旨,开口宣读起来。 “圣旨,中和三年九月,大唐皇帝制曰:朕闻圣君垂拱,所任唯贤,君臣有道,天下治焉。” “卿高阳望姓,累世公侯,冲龄早慧,名播齐鲁;自解褐为官,屡破草寇,折冲御侮,勋盖百僚。兴功竣业,虽汉之韩信、萧何,其孰得匹;辅国匡君,纵商之伊尹、比干,亦何过哉?” “今闻逆巢授首,朕心实慰,上告宗庙,下赉功臣,以卿平乱多劳,特旨嘉赏,兹授卿骠骑大将军,检校太师,行中书令,封梁王,食邑万户,赐号‘奉天定难推忠启运功臣’。” “并赐仪仗、车马、冠带、袍服、印绶诸物。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高堂正中的官椅上,听到唐僖宗在圣旨中将自己封为梁王,齐慎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吧,自己记得很清楚,晚唐这些军阀里,第一个超越“郡王”,获得“国王”爵位的,是河东的李克用。对方于唐昭宗乾宁二年受封“晋王”,离现还有十二年。 至于朱温获得“梁王”爵位的时间,比李克用更晚,是在唐昭宗天复二年,离现在还有十七年。 自己居然能提前这些军阀十多年获得“国王”级别的爵位……是不是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很快齐慎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段时间来,自己率领十数万大军,先是在洛阳击杀了田令孜的干儿子鹿晏弘,随后在蔡州击败了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接着又在天平军击溃不可一世的魏博军,斩杀魏博节度使韩简,逼退平卢节度使王敬武…… 等于说短时间内把周边的藩镇全打了一遍,还全都打赢了。 唐廷那边,显然已经被自己表现出来的实力吓到了。唐僖宗李儇别无他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尽量安抚自己,免得自己变成下一个黄巢。 “啧啧……” 想通了这层,齐慎咂了咂嘴,忽然感觉“梁王”这个爵位并不适合自己。 原来那个时空,朱温在受封梁王后,很快便杀死唐昭宗李晔,逼迫末帝李柷退位给自己,建立了后梁政权。 然而后梁在朱温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盛极而衰了。等到朱友贞继承皇位后,更是彻底被晋国压制,最后落得个王朝覆灭的下场。 想到历史上的梁晋之争,梁是最后输家,齐慎只觉得很不吉利,于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开口对刘季述道: “刘贵使,请你替孤转告陛下,孤不愿受封梁王,请陛下与朝臣斟酌,重新给孤换一个封号。” 刘季述闻听此言,不由得呆了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做臣子的对皇帝给的封号不满,要求改封的。 第198章 徐温 “不知殿下想要改成什么封号?” 缓缓吞了口唾沫,刘季述不敢违逆齐慎的意思,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笑着询问道。 齐慎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心中慢慢考虑起来。 在大唐,“晋、秦、齐、楚”这四个封号无疑是最尊贵的,尤其是“晋王”,一般只封给皇族。某种意义上,李克用能被唐廷封为“晋王”,很可能是得益于他的宗室身份。 除了“晋、秦、齐、楚”,地位次一等的,便是“赵、魏、燕、韩、宋、梁、周、吴”。 齐慎本想在“晋、秦、齐、楚”之中选一个,思来想去,好像只有“齐”勉强适合自己,因为自己生于兖州,兴于徐州,这两个地方都可以算是古代齐国的疆域。 可是“齐”这个国号,与自己的姓氏重合了,而且之前还被黄巢用作过国号,自己要是再拿来用,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摸着下巴再三考虑,最后齐慎作出决定,开口对刘季述道:“劳烦刘贵使转告天子,请天子去‘梁王’之号,改封孤为‘魏王’。” 汴梁城,古称大梁,乃是战国时期魏国的都城,如今齐慎统兵坐镇于此,以“魏”为号,自然并无不妥。 “殿下放心,下官回到长安,一定将殿下的意思转达。”刘季述点头道。 … 按照正常流程,受封“国王”,乃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需要举行相应典礼,不过由于齐慎不愿意接受“梁王”的封号,这件事暂时未能成行。 好在朝廷那边很快做出了妥协。 在刘季述带着齐慎的原话返回长安后,唐僖宗李儇与朝臣们几经商议,最终同意了齐慎的要求,改封他为“魏王”,并重新赐与了制书、册宝、印绶诸物。 齐慎如愿以偿,获封“魏王”,王楚卿以嫡妻正室的身份获封王妃,支玉笄由“宋国夫人”改封“秦国夫人”,徐清蕊封“吴国夫人”,赵冰姿与赵冰妍也分别被封为“代国夫人”和“卫国夫人”。 除了齐慎的妻妾,他麾下的一干文武官员,也都获得了相应封赏。 地位最高的葛从周,被封为郑国公;地位次一等的张归霸、霍存、谢彦章三员老将,则被封为开国郡公; 再次一等的王彦章,刘知俊、敬翔三人,被封为开国县公;其他如李振、张佶、杨师厚、符存审、寇彦卿、刘扞等人,也都被封为了开国县侯。 总之,随着齐慎地位的进一步提升,宣武、泰宁、感化三军的文武百官们,地位皆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齐慎本想为自己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封王大典,只是算了算开支,需要花费数百万贯,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一切从简、草草了事。 没办法,现在正是他创业的关键阶段,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还没到停下来享受的时候。 … 时间很快过去了半个月。 自从齐慎受封魏王以来,他的运气便开始越来越好,各种喜事接踵而来。 先是葛从周在南方的战事圆满结束,不但顺利击溃刘汉宏,收复了原本属于感化军的濠州全境,连刘汉宏自行攻取的楚州五县,也被葛从周一并拿了过来。 若不是齐慎决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不想再和称霸淮南的高骈发生冲突,下令感化军全部回师,葛从周甚至打算向更南边的滁州、和州两地用兵,追杀叛将刘汉宏。 除了这件事,第二件事便是杨行密遣使献俘。 话说那刘汉宏被葛从周击败后,先是率领残兵逃入滁州,感觉滁州不安全,接着又窜入结拜兄弟杨行密所在的庐州。本来打算寻求杨行密的庇护,结果杨行密却翻脸无情,突然发兵袭击,将他捉起来送到汴州齐慎的手中。 齐慎对叛徒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仿照先前处置魏博节度使韩简单的先例,命人将刘汉宏装入囚车,推到菜市口斩首,随后把对方的头颅悬挂到封丘门上。 这样一来,封丘门便悬挂了两颗头颅。 … “下官庐州舒城兵马使徐温,奉刺史杨大人之命,拜见魏王殿下。” 庐州那边,杨行密除了送来俘虏刘汉宏,还安排了一位名叫徐温的属下作为使者,带着金银万两,布帛千匹,以及十数名精心挑选的江淮美女,送给齐慎做礼物,以示两家交好。 杨行密不这么做也没办法,眼下是中和三年,离他正式崛起还有好几年时间。 此时庐州以东,有淮南节度使高骈坐镇,高骈兵强马壮,杨行密完全惹不起;庐州以北,为隶属于齐慎的感化军,他更不敢得罪;庐州以西,是屠户王绪占据的寿州,寿州再往西则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 杨行密如今的处境,可以说非常尴尬,手里只有庐州一座地盘,环视周边,个个实力都比自己强,想要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只能四面讨好,能抱大腿就抱大腿。 “啧啧……你是徐温?” 得知眼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比自己还年轻好几岁的男子,竟然就是五代十国历史上,南吴国着名权臣,后来南唐的实际奠基人徐温。齐慎不由得咂了咂舌。 好家伙,自己又双叒叕碰到名人了。 摸了摸下巴,齐慎饶有兴致地将徐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中只觉对方生得很是俊美,朱唇皓齿、剑眉星目,看起来非常面善,似乎和自己身边某个人长得极其类似。 “唔……是谁呢?” 齐慎皱着眉头,仔细沉思了片刻,突然反应了过来——是蕊儿! 对,就是蕊儿,这徐温和蕊儿长得实在太像了,而且蕊儿也姓徐。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莫非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 齐慎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忙开口向对方询问道:“徐贵使,不知道你原籍何处,是什么时候追随你家刺史的?” “这个……” 徐温不明白齐慎为何问自己这些,不过还是如实回道:“启禀殿下,末将乃是海州胊山人,原本以帮人贩卖私盐为生,因被官府缉捕,不得已做了盗匪,后来听说杨大人在庐州招兵,于是便带着弟兄前往投奔,积功做到了兵马使。” 第199章 丧事 “海州人……” 听到这里,齐慎心中越发确定了,因为蕊儿以前告诉过他,对方小时候是被人从海州卖到兖州的。 顿了顿,他赶忙继续问道:“徐兄弟,不知你家中可有什么兄弟姊妹?” 徐温道:“回殿下,末将有位兄长,名叫徐淳。” “你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齐慎追问道。 徐温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末将幼年丧父,家中贫困,当时母亲为了养育我和家兄,曾将末将的一个姐姐卖了出去,末将当时年纪还小,都不记得对方的模样了。” “没错了……”齐慎听到这里,一面挥手屏退堂上众人,一面笑着向对方道:“徐兄弟,你那个失散的姐姐,就在孤的府中。” “什么,竟有此事?”徐温闻言,心中难以置信。 齐慎缓缓道:“你的姐姐,如今已做了孤的侧妃,被天子封为‘吴国夫人’。” 唯恐徐温不信,齐慎于是让对方留在堂内,亲自到后院,将妾室徐清蕊带到堂前,随后将自己的猜测大致对二人说了一番。 徐清蕊听了这话,心中也很吃惊,忙开口向徐温问起了家在何处,有几口人,父亲何时亡故。 两相对照下,事实果如齐慎猜测的那般,二人当真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阿姊,太好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尚在人世,徐温心里自然非常高兴,拱手对齐慎下拜道:“多谢殿下,若不是殿下慧眼如炬,末将与姐姐岂会有相认的一天?” 徐清蕊亦满脸感激地望着齐慎,声音柔婉道:“夫君,你对奴家真好……” 眼看两人兄妹相认,齐慎心里也高兴,随后走到徐温面前,握住对方的手道:“徐兄弟,你姐姐既嫁给了孤,以后你我就是郎舅了。” 徐温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攀上了身份如此尊贵的亲戚,心中顿觉不胜荣幸,忙低首下拜道:“姐夫在上,请受敦美一拜。” 敦美是徐温的表字。 “诶,咱们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齐慎忙将他扶了起来。 发现齐慎似乎对徐温很是欣赏,徐清蕊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开口道:“夫君,难得敦美与奴家相认,你何不写封信给杨行密,让他留在宣武军任职?” 齐慎闻言,摇头道:“不,敦美还是要回庐州去的,杨行密如今地盘狭小,又缺乏兵马,身边正需要敦美这样的人才辅佐。” 闻听此言,徐温亦点头道:“杨大人待我不薄,我实在不忍心背弃他。” 历史上,杨行密死后,徐温虽然做了南吴国的权臣,牢牢把握着朝政,但终其一生都没有篡位自立的打算,始终奉杨行密的后裔为主,很难说这其中没有他对杨行密忠诚的缘故。 “奴家只是随口一提,拿主意是你们男人的事。” 见夫君和弟弟都不同意自己的建议,徐清蕊便懂事地没有再说什么。 齐慎沉思良久,接着对徐温道:“敦美,你我郎舅的关系,暂时不要让你家主公得知,否则只怕会对你起疑心,不再信任你。” “这……” 徐温闻言,心里有些犹豫,只觉得做臣子的有事向主公隐瞒,不够忠义。 齐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也不说。敦美,你放心,孤不会利用你去做什么有损你主公利益的事,相反,孤会帮助你主公发展壮大。” 对于大唐江淮以南的州郡,齐慎一开始的打算,是准备将来直接南下,与群雄争锋,但是如今再想想,又觉得这样不妥,自己的目标暂时不应该放在南方,还是选择扶持一个与自己亲近的势力更合适。 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兵乱,如今宣武军治下的各地州县,越发残破,百姓大量逃亡。齐慎与麾下的几位谋士商议,一致认为目前的重心绝不是扩张,而是稳固已经占领的地盘,养精蓄锐、与民休息。 等两三年后,自己实力得到增强,下一步目标,便是陆续剪除中原周边的藩镇。先破奉国军秦宗权,再破平卢军王敬武,待诛灭了这两个藩镇,接着再向西进兵,囊括东都洛阳。 到了那个时候,河阳军的诸葛爽也该病死了,自己顺便再把李罕之也招降,至于护国军自己的岳父王重荣…… “啊,不好!!” 想到王重荣,齐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按照历史记载,原来那个时空的,对方会在光启三年,也就是四年后,死于自己部将常行儒的手中…… 可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如今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很多改变。 比如被自己杀死的鹿晏弘,对方本来是被秦宗权所杀;黄巢也不是死在冤句县,而是死在泰山狼虎谷;刘汉宏更是要到多年之后,才会被钱镠击杀。 自己的岳父王重荣,会不会提前遇到什么不测? “夫君,你怎么了?” 见齐慎眉头紧锁,脸色变幻不定,堂下的徐清蕊忙关切道。 齐慎摇了摇头,吩咐她道:“你派人去把王檀找来,待会儿孤写封信,让他把信送到护国军,交给琅琊郡王。” “好。”蕊儿点头退下。 … 时光飞逝,转眼距离齐慎平定内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护国军这边,王重荣的母亲石老夫人,在他外出这段时间生了场重病,等他千里迢迢率兵赶回蒲州府邸时,对方已经病故了。 王重荣伤心欲绝,立刻安排人手为母亲准备后事,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收到齐慎的信,让自己提高警惕,提防常行儒,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臭小子,简直是一派胡言,常行儒对本王忠心耿耿,怎么会害本王?” 王重荣见了来信,非但不相信齐慎的话,反而觉得对方在故意挑拨自己和常行儒的关系,当即给齐慎回了一封信,让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信中王重荣还将自己母亲去世的事告诉了齐慎,希望齐慎派兵护送女儿王楚卿,早日到蒲州老家吊唁。 第200章 阴谋 京畿道,匡国军。同州城外一片树林。 匡国军节度使朱温,此刻头戴狻猊盔,身穿华丽的山文甲,正与一群手下将领,冒着皑皑白雪进行围猎。 看到远处林中出现一头皮毛铮亮的黄麂,正在地上刨雪,朱温一面摆手,示意左右勿动,一面悄悄从腰后摸出一把两石力的硬梢弓,随后上箭搭弦、闭眼瞄准。 只听“嗖——”的一声。 朱温一箭射出,那黄麂脖颈中箭,飙出一片血花,应声倒地。 “好!!” 周边围观的众将纷纷拊手鼓掌。 这时,朱温麾下的衙前都知兵马使朱珍,忽然带着几名亲兵,骑马走了过来,开口道: “节帅,护国军石老夫人病逝,王重荣正在举办丧事,派人发来讣帖,邀请您到河中军吊唁。” “知道了。” 朱温闻言,挥手让周边众将退到一旁,单独将朱珍留下,接着问道:“常行儒那边有消息没有,怎么样,对方的人可准备好动手了吗?” 朱珍点头道:“常行儒来信,他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只是北边河东军的李克用,与王重荣一向交好,对方担心一旦动手,届时李克用会借口发难,率沙陀军南下,凭他自己难以抵挡。” “你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届时本帅会派三万兵马到护国军,帮助他抵御李克用。等事成之后,我与他两家结盟,约为兄弟。” 原来,前段时间,趁着王重荣领兵护送女儿洛阳出嫁的机会,身为护国军都知兵马使的常行儒,已在暗中做好了谋害对方,自己担任护国军节度使的准备。 为了万无一失,常行儒派人秘密找到朱温,给朱温送去了大量粮草军械,并以每年进贡钱粮、盐铁、布匹为条件,争取朱温支持。 朱温本就心胸狭隘,想到王重荣先前明明答应把王楚卿嫁给自己,后来却又反悔,把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仇敌齐慎,承诺给自己的宣武军节度使之位也没有兑现,心中于是对王重荣十分怨恨,当即便答应了常行儒的请求。 眼看朱温铁了心要和常行儒一起,置王重荣于死地,朱珍迟疑片刻,忍不住开口道: “节帅,恕末将失言,您与王重荣大人互为甥舅,对方还替节帅您谋取到了匡国军节度使的位置,您就这样背弃对方,恐怕天下人会认为您不讲道义……” 话说这朱珍,还有朱温麾下的邓季筠、丁会,氏叔琮等将领,去年同州沙苑一战,本来已经被齐慎俘虏,做了感化军的阶下囚。 朱温在降唐之后,几次三番派人交涉,齐慎都不肯放人。后来还是王重荣亲自出面,齐慎才将朱珍、邓季筠等人还给了朱温。 王重荣对朱珍有恩,朱珍自然不希望对方有事。 “糊涂!!” 听到朱珍劝自己放过王重荣,朱温狠狠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人间世道,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唐太宗弑兄逼父,唐明皇霸占儿媳,哪个讲过道义,他们还不是被天下人赞为明君。行大事者,靠的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仁义道德?那都是儒生愚弄百姓的东西!” “可是……” 朱珍还是不赞同杀王重荣,但也不敢直接反驳朱温,想了想,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可是节帅支持常行儒谋害其主,对咱们不见得有什么好处,那常行儒卑鄙阴险、两面三刀,他答应节帅的条件,将来未必会兑现。” “这个本帅当然知道,何消你来提醒。” 朱温闻言,把头摇了摇,接着脸上忽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颇为得意道:“你以为本帅支持姓常的谋害王重荣,真就只是为了谋害王重荣吗?” “那节帅的意思是……”朱珍呆了呆,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朱温没有直言,瞥了他一眼道:“不用多问,本帅想做什么,你马上就会知道。” … 护国军,蒲州城。 时近傍晚,天色渐渐昏黄,城内下起大雪。 “娘啊……入秋还好好的,您怎么突然就走了!” 一把年纪的王重荣,身着素服、披麻戴孝,在几名仆从的搀扶下,跪倒在母亲石老夫人的灵堂前,哭得老眼昏花。 这时,养子王珂忽然来报,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车驾到了,但是不知被什么人堵在了城门外,进不了城。 “放肆!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堵孤王家人的车驾?” 由于唐廷敕封王重荣为琅琊郡王,所以王重荣也和齐慎一样,开始自称为孤。王重盈是王重荣的亲哥,得知兄长车驾被挡,对方心中大怒,立刻向王珂询问。 王珂气愤道:“是都知兵马使常行儒,他说伯父带来三千兵马,意图行刺,所以不让伯父进城。” “什么?这个混账!孤与家兄的关系向来敦睦,何来行刺之说!” 听到这里,王重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高声道:“马上让人把常行儒那刁奴找来,孤要与他当面对质!” “不用麻烦,本将军已经来了。” 王重荣话音才刚落,猛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转头去看,却见灵堂内不知何时,已冲进来数百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其中有不少居然是自己使府的家丁。 为首之人,正是常行儒。 由于母亲去世,这段时间来王重荣每日忙着治丧,忽视了对身边防御力量的掌控,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衙署内的很多亲兵将领,已被常行儒暗中收买替换。 “姓常的,你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王重荣顿感大事不妙,紧接着便想起前不久齐慎给自己写的信,心中一时懊悔不迭,抬头望着常行儒道: “你莫不是准备来杀本王的?” 常行儒闻言,心中隐隐有些心虚,但还是咬牙道:“没错!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本将军在你麾下这么多年,如今这节度使的位置,也该轮到我来坐一坐了!” 说罢,对方不再犹豫,立刻向后挥了挥手,命人将王重荣围了起来。 第201章 监军 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寒冷了。 齐慎每日在前堂与谋臣们商议政事,身上都要披一件厚厚的貂裘,手里捧着暖手小香囊,还得让人在周边摆放几个烧有泥炭的暖炉。 大堂左侧,首先开口的是行军司马张佶。 “启禀主公,南边张归厚、张归弁两位将军传来消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如今正在集中全力攻打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抵挡不住,派使者向咱们求援,希望能像许州赵犨那样归顺主公。” “呵,秦宗权这厮,大冬天的也不消停,知道打不过孤,开始挑周边的软柿子捏了啊。” 闻听此言,齐慎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沉思片刻后,吩咐张佶道:“让寇彦卿、刘扞、李思安三人,各领一万兵马前往许州,孤允许他们戴罪立功。” 由于上次阅场教唆士兵山呼万岁之事,寇彦卿、刘扞、李思安三人被齐慎夺去了兵权,贬为马夫,在汴州城的军营里喂了一个月的马,如今齐慎决定重新启用他们,救援许州。 许州即古之许昌,大体位于陈州西侧,汴州南侧,可以说是齐慎的卧榻之地。齐慎虽然不想主动和秦宗权打仗,但也绝不容许对方染指此处,宁愿让周岌继续控制许州,作为自己的战略缓冲区。 “遵命。”张佶拱手道:“属下这就让人去通知他们三人。” 齐慎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命几位谋臣推行新政的事,后来因为宣武军内乱不得不暂时终止了,忙开口询问道: “孤嘱托诸位推行新政之事,诸位目前还在派人执行吗?” 掌书记杜晓道:“回主公的话,宣武、感化、泰宁三军的民户数目,宅邸、产业、田亩、林地,我等还在派人统计,但这些事需要大量,节度衙署实在太缺人手了,还请主公对外多招募一些儒生文士。” 统计民间人口、田宅诸事,需要大量识文断字者,而齐慎的麾下,目前最缺的就是这一类人。 节度支使赵霖提议道:“既然如此,主公不妨效仿唐廷,开科取士,广纳天下英才。” “不可。”节度判官谢瞳摇头道:“主公地拥三镇,被朝廷封为魏王,已经令天下群藩侧目,若再行此僭越之事,岂不是予人口实,证明主公有不臣之心么?”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定,齐慎将来肯定会有列土封疆、自立为君的一天,但这种事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拿到台面上议论。 敬翔斟酌片刻后,缓缓道:“其实主公可以行科举之事,只不过需要借其他名目。比如在汴州城修建一所学馆,以检校经书、复兴儒学为名,招纳四方贤士前来参与。等将来少主略微长大,再以为少主挑选师傅为名,继续向外招纳。” 话说齐慎受封魏王后,感觉身边谋臣不够用,于是将敬翔从感化军调了回来,直接将对方封为宣武军节度副使。 除了手上没有兵权,如今敬翔的地位已直追感化军的葛从周和泰宁军的谢彦章。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齐慎闻言,点头称是。 一直没说话节度参谋李振,待众人说完后,忽然开口道:“主公,趁着今日有机会,属下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要向您进言。” “但说无妨。” “主公如今地控齐鲁乃至大半个中原,州郡连片,兵将如云,应该及早设置监军,替您监督各地兵马,以防有居心叵测之辈,暗中图谋不轨。” “嗯,你们怎么看……” 齐慎闻言,手指敲了敲桌案,转头望向其他几位谋臣。 敬翔点头道:“李参谋所言有理,以前主公不设监军,主要是因为主公麾下缺乏文士,如今主公既然决定向外招纳,那设置监军之事,便理当实行。” 张佶、谢瞳,赵霖皆拱手道:“我等以为此事可行。” “那好,等新政推行得差不多,孤便开始实施监军之制。” 齐慎想了想,接着道:“从汴州亲军到各地驻军,军、营、都三级,每级各设左右监军两人,平日负责协助主将管理军务,监督主将执行孤发布的命令,但不能直接参与军队指挥。” 实际上监军这种职务, 汉朝时期就存在了,唐朝从唐玄宗开始,由于皇帝更信任自己的家奴,于是监军一职,渐渐由太监垄断。 应该说监军的某些职能,和后世的政委差不多,但是职权上其实要比政委小得多。后世军队中,政委是妥妥的一把手,军队中很多命令不经过政委的批准,根本无法执行。 但古代的监军则不同,监军除了替上位者监视将领,基本没有直接干涉军队的权力。 齐慎虽然决定设置监军,但还没有异想天开到把后世的政委制度照搬过来,因为根本行不通——后世能当政委的,几乎是文武双全的高素质人才,齐慎手里可没有多少这样的人。 … 议政结束,齐慎离开前堂,正准备返回后院。亲兵都将王檀,忽然急匆匆找到他,带来一条噩耗。 “主公,隐卫探听到一则消息,护国军那边出大事了,琅琊郡王被其部将常行儒控制,如今生死不明……”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齐慎不免有些震惊,赶忙询问道:“消息属实吗,现在都有哪些人知道此事?” 王檀道:“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匡国节度使朱温,还有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应该都已经知道了。那常行儒捉拿琅琊郡王后,谎称对方生了重病,不能见客,由自己代为护国军留后,随即控制了蒲州城。” “好在护国军绛州、慈州、晋州等地,有不少忠于琅琊郡王的将领,不愿意听命于常行儒,一面起兵与蒲州抗拒,一面邀请四方藩镇出兵平叛,听说李克用和王重盈已经准备发兵了。” “嘶……” 乍闻此事,齐慎顿觉头疼无比。 自己这边才刚刚解决了内部叛乱,正打算花点时间好好发展内政,怎么偏偏又碰上了这种事。 第202章 争夺 “众美,待会儿孤写封手令,你派人传给杨师厚,让他点选两万兵马,准备好粮草军械,先不要着急行动,等护国军那边局势明朗了再出征。” 伸手扣了扣上唇,齐慎反复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择日出兵。没办法,王重荣是自己的岳父,上回平叛还帮过自己,自己不能忘恩负义。 “遵命。”王檀点头告退。 “唉……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楚卿。”齐慎摇了摇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史书记载,王重荣会被常行儒谋害,对方这次注定是凶多吉少了。王楚卿若是得知此事,不知该伤心成什么样子。 … 护国军,蒲州。节度使衙署。 “节帅,探子来报,河东李克用已经召集了两万多兵马,准备从太原南下。陕虢王重盈也在准备出征之事,听说河阳诸葛爽也有出兵的打算。” “除此之外,绛州、慈州、晋州等地,忠于王重荣的牙军将领,各自派出了数千兵马,合兵两万,准备先行到蒲州城征讨咱们。” “怎么会这样?” 听着麾下几名亲信的禀报,常行儒心中又惊又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谋夺护国军节度使的行为,竟会招致那么多人的反对。 然而事情做都已经做了,王重荣也被自己囚禁了,就算自己把对方放出来,把节度使之位再还给对方,对方也不可能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常行儒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朱温的身上,赶忙询问道:“朱温那边如何,开始出兵了么?” “朱温倒是已经在聚集兵马了,但对方说眼下天寒地冻、军用不足,要咱们再给他送三万件冬衣、五万石粮草,外加一千匹马,否则无法出征。” “这个贪得无厌的朱阿三,本帅半个月前才给他送过一回钱粮,竟好意思又跟我要这么多!” 得知朱温又张口跟自己要东西,常行儒口中虽然愤恨,心里却很欣喜。 愤恨是愤恨朱温每次都狮子大张口,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被对方讹死。欣喜是则欣喜朱温既然开口跟自己要东西,那么对方多半真的会出兵帮助自己,抵抗河东的李克用。 思虑再三,最终常行儒还是决定答应朱温的条件。 … 事实似乎一如常行儒预料的那般。 朱温在收到常行儒派人送来的冬衣、粮草以及马匹后,果然亲自统率着三万多兵马,离开同州城,于当月渡过黄河,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蒲州城下。 眼看朱温率大军到来,绛州、慈州、晋州等地忠于王重荣,准备联合起来征讨常行儒的两万多牙军,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连忙派出使者前来确认。 朱温见状,立刻设宴招待了众使者,表示自己这次渡河,与众人目标一致,是过来讨伐常行儒的。 众使者信以为真,饮宴结束后,欢天喜地把这个消息各自带回军营。众牙军将领闻讯,纷纷放松了对朱温的提防。 谁知朱温言而无信,当夜便举兵突袭,一举将两万牙军击溃,歼灭大半,俘获粮草辎重无算。 翌日天明,蒲州城内的常行儒得知此事,心中狂喜,对朱温感恩戴德。连忙让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对方。 “朱老弟,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蒲州城外,朱温军营的中军大帐。 常行儒头戴暖帽,穿一件厚厚的狐袄,激动地握住朱温的手,满脸感激道:“什么也不说了,今后我姓常的把你当亲兄弟对待,不管你要什么,只要哥哥能给得起的,都给你!” 常行儒年纪比朱温要大好几岁,因此自称为兄,称朱温为弟。 朱温闻听此言,缓缓将手缩了回来,笑着自顾自斟了一杯酒,缓缓开口道:“常兄方才说,无论本帅要什么都能给我,此言可当真么?” “自然当真。”常行儒拍着胸口道:“朱老弟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常兄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阁下的项上人头!” 朱温说到这里,脸色陡转阴冷,突然重重地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随后起身退下。 常行儒见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呆呆地坐在原位。 营帐外,朱珍早已等候多时,听到朱温的暗号,立刻带领数百甲士冲了进来。这次出城,常行儒只带了千余兵马,此刻陪他一起到朱温营帐的只有寥寥十数人,如何是朱珍的对手。 趁着常行儒没有防备,朱珍迅速拔出佩刀,一刀朝他脑袋劈去,当场将其斩杀。随对方入营的十数名随从,很快也都被一一处死。 “节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杀死了常行儒等人,朱珍忙向朱温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朱温笑着道:“常行儒谋害琅琊郡王,罪该万死,本帅是郡王的外甥,为自己的舅父报仇,此乃天经地义。如今逆贼常行儒已被本帅斩杀,接下来自然应该入主蒲州城,继承护国军节度使之职了。” “节帅深谋远虑,末将自愧不如!” 此时此刻,朱珍终于明白了朱温先前的计划,心中只觉得十分佩服。 … 河东军,太原城。 听闻护国军出事了,李克用很快便点齐两万精兵,从太原出发一路南下。 谁知他的大军才刚走到汾州平遥县,前方便传来一个坏消息。 “义父,探马来报,蒲州常行儒被朱全忠设计斩杀,朱全忠如今已统率兵马,入主蒲州城,自称护国军留后了。” 李嗣源骑马走到李克用身畔,勒绳停下,拱手禀报道。 “什么,姓朱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听到朱温居然先自己一步,杀了常行儒入主蒲州,李克用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厉声道: “这该死的贼子,定是他与常行儒相互勾结,谋害了琅琊郡王,如今见势不妙,所以才杀了常行儒,想自己独吞护国军,对,定然是这样!” 不得不说,李克用的脑补能力很强。 “义父,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进军?”一旁的李嗣昭抱拳请示道。 “当然要!” 李克用气愤道:“朱全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寇出身的泥腿子罢了,护国军哪里轮得到他来继承?” 第203章 年关 对于朱温自任护国军留后之事,李克用心中非常不满,毕竟护国军就在自己河东军的南边,如此重要的地盘岂能让给别人。 于是对方统领着两万沙陀铁骑,继续南下,很快离开汾州,沿着雀鼠谷,出阴地关,进入护国军所属的晋州区域。 晋州刺史唐彦谦,因为不久前在蒲州城下被朱温袭营,损失惨重,心中对朱温十分仇视。 听闻李克用南下,唐彦谦心中大喜,忙主动派人接待了对方,随后又派人联系绛州刺史、慈州刺史,隰州刺史,重新拼凑了一万多兵马,加入李克用的阵营,一同南下进攻朱温。 除了从北方南下的李克用,护国军南边,陕虢节度使王重盈也开始发兵北上,准备争夺护国军。王重盈的理由比谁都充分,王重荣是自己的弟弟,弟弟被部下谋害,他的地盘当然应该由自己继承。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护国军节度使王重荣,其实根本就没有死。 先前王重荣只是被部将常行儒囚禁在了自家的府邸中,后来常行儒被杀,朱温接管蒲州城,他又落到朱温的手上,只是依旧遭到囚禁。 眼看北边的李克用,南边的王重盈,都对护国军虎视眈眈,蒲州城内,已经自任为护国军留后的朱温没办法,只得让人把王重荣从监牢中放出来,先令人伺候对方沐浴更衣,接着将他请到衙署议事。 “舅父在上,外甥朱温给您见礼了。” 节度使衙署后堂,眼看王重荣到来,朱温忙起身向对方行礼,拱手道: “逆贼常行儒,胆大包天、阴谋叛逆,企图谋害舅父未果,如今已被外甥诛灭全族,舅父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重荣并不知道朱温先前和常行儒秘密勾结的事,也不知道朱温已经自任护国军留后,听了这话,还以为对方率兵入城,是专门来救自己的,心中感动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想不到孤麾下那么多将领,全都不如全忠你对孤忠心耿耿啊!” “舅父过奖,这都是外甥应该做的。” 朱温摇了摇头,接着长叹一声道:“只是河东节度使的李克用,还有舅父的兄长,陕虢的王重盈大人,听闻护国军发生动乱,如今皆发兵向蒲州进攻,为之奈何?” 王重荣捋了捋胡须道:“这倒不奇怪,他们担心孤被常行儒谋害,和你一样,都是发兵过来讨逆的,如今孤还活着,你只要把话说清楚就行了。” “既如此,还是请舅父你亲自写两封信,劝他们两家退兵吧。” 朱温说着,便朝堂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一群带刀的甲士闻声走了进来,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送到王重荣面前。 王重荣见状,心里隐隐意识到不对,一只手提起笔,没有着急落墨,转而开口夸奖朱温道: “全忠啊,这次你保驾有功,孤不但要好好赏赐于你,还要上表朝廷,封你为瀛国公,食邑三千户,你看如何?” 朱温闻言,似笑非笑道:“此事就不劳舅父操心了,我已让人上表朝廷,由我担任护国军节度留后,权且代理舅父,管辖整个护国军。” 节度留后相当于代理节度使,唐末到五代,许多发动兵变驱逐节度使的将领,基本都会先担任这个职务,等朝廷正式承认自己后,再转为节度使。 “什么,你……” 得知朱温欲自领护国军节度留后,王重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有要把护国军还给自己的意思。 “怎么了,舅父,莫非你认为我当不得这个节度留后?”见王重荣脸色难看,朱温于是眯着眼质问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重荣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局面,只得叹了口气道:“本王已经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了,还能如何?” 朱温笑着道:“舅父属下的刺史唐彦谦、崔胤等人,对我继任护国军节度留后之事颇为不满,竟然伙同沙陀李克用向南侵略,请舅父修书一封,让他们马上归顺于我,共抗李克用。” 王重荣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 十二月,年关渐近。 汴州城的街头巷尾,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举目长眺,但见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各式屋舍鳞次栉比、碧瓦飞甍,处处皆闻商贩叫卖之声,充满了烟火气。 难得今日有空,齐慎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带着自己的妻妾们离开府邸,一起到城内的街巷中到处闲逛,采买年货。 作为亲兵都将的王檀不放心,安排了百十名隐卫的好手,装扮成百姓,偷偷跟随在齐慎身后,保护齐慎一家人的安全—— 当然,这种事王檀肯定是要事先告知齐慎的,不可能隐瞒。 “卿儿姐,你把天佑抱了那么久,天佑肚子都饿了,你又没有奶水。” 马车上,眼看王楚卿一直把支玉笄的孩子齐天佑抱在怀中逗弄,简直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旁边的赵冰姿忍不住调侃道。 齐慎的几个妻妾,对家中这个唯一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听了赵冰姿的话,王楚卿昂起头道:“胡说,天佑饿了会哭的,他没有哭,说明还没饿呢。” 谁料她话音刚落,怀里的齐天佑便“哇哇”地哭了起来。 “噗嗤……” 车内几名女眷见状,皆抿着嘴笑了起来。 王楚卿没办法,只能把齐天佑还给了支玉笄,让对方给孩子喂奶。 齐慎望着对王楚卿、徐清蕊,赵冰姿、赵冰妍四人,调侃道:“你们多向玉笄学学,想要孩子就自己生一个。” 王楚卿听了这话,忍不住吃醋道:“我看赵家两个妹妹倒是有这个机会,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虽然上次在洛阳,王楚卿向齐慎提过要求,让他不要每天都在赵家姐妹那里留宿,当时齐慎也点头答应了,但完全是敷衍。 回到汴州后,他照样我行我素,好几次一连几天都在赵家姐妹的房中。 王楚卿为此常常生他的闷气,却又无可奈何。 第204章 除夕 “好了,小醋坛子,今夜孤就到你房中伺候你,这回满意了吗?” 听到王楚卿吃醋,齐慎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鹅蛋脸,将对方揽入自己怀中。 近来护国军蒲州那边的消息,陆续传到齐慎的耳中,得知王重荣并未身死,而是被朱温控制在手中的事,他总算略微放心了一些,原本准备让杨师厚出征,也没有再继续。 朱温控制护国军,阻止李克用向南发展,这对齐慎而言并不是坏事。两虎相争,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发展内政,积蓄实力。 不过关于这件事,齐慎暂时还不打算告诉王楚卿,免得对方因为担心父亲的安危,向自己提出发兵前往护国军的请求。 目前这种情况,只要王重荣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够了,护国军离宣武军太远,自己鞭长莫及,实在没有那个精力去插手。 马车驶进一条繁华热闹的街市,缓缓停下。 齐慎领着五个妻妾,以及自己的儿子齐天佑,在十几名府邸仆从的簇拥,以及上百名的暗中保护下,来到附近的商铺中挑选年货。 唐宋时代,过年有很多东西是必须准备的,比如绘有神荼和郁垒的门神像、用来驱邪避凶的桃符、夜间燃放的烟花爆竹、防止瘟疫的屠苏酒。 此外还有银饼馅、花精糕、皂儿糕、透花糍、蜜酥、炒槌栗诸类点心,以及其他招待客人米面菜蔬,酒肉果品等等。 “这条街上的东西,你们看中什么,都可以买。” 难得今日高兴,齐慎于是豪迈地挥了挥手,让几个妻妾随意挑选想要的货物。 话说齐慎爵封魏王,视同正一品,食邑万户,每年的俸禄,差不多相当于两个中等县的赋税。 大唐从唐宪宗时代开始,获得实封爵位的官员,其应得的利益需要先经过朝廷统一征收,等核实无误之后,再发放给对应的食邑者。所以齐慎的俸禄,理论上应该是由朝廷发给他。 但是如今各地的藩镇包括齐慎在内,大都选择私自截留赋税,长安皇帝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这笔钱,等于是给齐慎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不过齐慎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不缺钱。 宣武、感化、泰宁三军的钱袋子,目前是齐慎的小舅子,宣武军节度支使赵霖在掌管。 赵霖此人在历史上其实是个贪官,不过对方目前在齐慎的手下表现得还算不错,做事非常认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没有任何贪污受贿的迹象。 对方每隔半年,便会从三镇的财政总收入里,拨出约百分之六的份额,大概四十多万贯钱财,命人送到节度使衙署,交给负责管家的徐清蕊,以维持使府上下的日常开销。 这笔钱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了。 齐慎家里本就没有多少仆从,再加上徐清蕊又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这一年多下来,齐慎府中积攒的财富,再加上之前王楚卿用剩的嫁妆,差不多能有一百多万贯。 “姐妹们不要客气,夫君既然肯掏钱,那咱们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吧。” 听了齐慎的话,众妻妾们起初都很扭捏,谁也不想在自家丈夫面前,落得个奢侈败家的形象。 最后还是支玉笄主动开口,众人才放下心来,随后开始自行挑选自己心仪的物品。 小到团扇、香囊、同心结、菱花镜、胭脂奁。大到丝绢布匹、名贵香料、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最后的最后,这五个女子,竟然买下了整整一马车的东西,返回的时候,车上连坐人的位置也没有了。 齐慎无奈,只得让人回府再派一辆马车过来。 … 时光飞逝,转眼中和三年走到末尾,除夕如约而至。 为了庆祝新春,齐慎特地下令,宣武、泰宁、感化三镇,全体文武官员统一休假十五日,所有政务暂时积压搁置,等收假之后再慢慢处理。 虽说过年休假,齐慎却一点也没空闲,白天他要亲自招待前来拜年的下属,与大伙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夜里还得陪伴家人们,一起燃放烟花爆竹,吃团圆饭。 为了家里更热闹一些,齐慎早早地便让人到兖州,把父亲齐克让、妹妹齐梦棠一块接了过来。 “哇……” 府邸后院的花厅石桌下,看到齐慎府中又多了赵冰姿和赵冰妍两个女眷,齐梦棠忍不住开口道:“哥哥真有本事,又娶回家两位漂亮姐姐。” 在看到王楚卿怀里抱着的小侄子齐天佑后,对方越发兴奋了,忙带着央求的语气道:“卿儿姐姐,天佑好可爱,能不能让人家抱一下。” “好吧,给你可以,你可千万要抱稳了。” 王楚卿对齐梦棠也很喜欢,听到她央求自己,恋恋不舍地把怀里的齐天佑让了出去。 齐梦棠接过齐天佑,如获至宝,一面伸手逗弄小侄子,一面“咯咯”地笑个不停。 如此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得一旁的齐克让非常欣慰,笑着对齐慎道:“子谦啊,如今你爵封魏王,又喜得贵子,为父真是打心眼为你高兴。” 齐慎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眼前的妹妹齐梦棠,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爹,谢彦章那小子,没对梦棠胡来吧,不知梦棠对他可有心意吗?” 算算年纪,齐梦棠今年刚好十五,按照古人的习俗,今年就是她的及笄之年,行过“及笄礼”,就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齐慎其实是不支持妹妹早嫁的,女子成婚的年纪太小,很容易难产。虽然齐慎自己娶的赵冰姿、赵冰妍姐妹,也不过才十六七岁。 齐克让闻言,捋了捋胡须,一面摇头,一面叹气道:“彦章是个懂礼数的孩子,不但对老夫恭敬,对棠儿也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只可惜棠儿只把他当兄长敬重,心里似乎对他并不属意。” “啊?”齐慎挠了挠鼻子,奇怪道:“那梦棠属意谁?” 齐克让道:“棠儿喜欢一个叫康怀贞的少年,此人出身兖州牙军,人倒生得高大俊郎,武艺也不凡,只可惜言语油滑、举止轻浮,全无一点好人家的样子,也不知棠儿怎么会看上他的。” “额……” 齐慎感觉这很正常,老实人在谈恋爱的时候确实很容易吃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爹解释,想了想,只好向对方道: “爹,棠儿喜欢谁是她的事,您老不要过多干预,但也要提防着,不能让别人对她胡来。还有,棠儿的婚事不能着急,多等几年,让她自己慢慢挑选吧。” 康怀贞在历史上是个名将,让对方和谢彦章竞争自己的妹妹,齐慎觉得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心里还是更偏向谢彦章多一点。 第205章 周边 齐慎这边正在和和美美地过年,周边其他藩镇却大多不太平。 南边的蔡州,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先前进攻陈州赵犨,被齐慎率兵击退,转而进攻许州的周岌,结果又被齐慎派兵阻挠。 对方没办法,只好把目标转向了江淮方向的光州和寿州。这两个地方,目前都被王绪占领。 与大多数牙军出身的军阀不同,王绪以前本是一介屠户,趁着唐末黄巢之乱,地方失去秩序,才得以趁火打劫,割据一方。由于对方本身实力很弱,因此早早便与相邻的秦宗权交好,按时给蔡州进贡。 但秦宗权执意要对外扩张,又岂会轻易放过这块肥肉,于是三天两头,不断开口向王绪索要钱粮财物,在多次勒索遭到拒绝后,秦宗权立刻以此为由,出兵进攻。 为了防止齐慎再横加干扰,秦宗权这次出兵的速度很快,几乎如同偷袭一般。在暗暗准备多日后,奉国军兵分多路,以黄巢降将李谠、秦彦威、蔡温球为先锋,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便将光州全境攻占。 王绪大惊,一面领兵退守寿州,一面向临近的杨行密求助,杨行密与王绪唇亡齿寒,但也不敢贸然出兵,思来想去,只得派人向齐慎乞援。 齐慎这边,由于全军将士还在休假过年,考虑到这种时候让大伙出征,去插手别人的事,难免会引起士兵不满。因此在收到消息后他并未着急出兵,而是选择观察局势。 而秦宗权似乎也察觉到齐慎很可能会向南干预自己,于是见好就收,在占领光州后,没有再继续向王绪用兵,转而进攻更南边的申州、黄州等地。 齐慎见状,也就打消了出兵的念头。 … 南方的战事紧锣密鼓,北方同样如火如荼。 朱温在出兵占据蒲州后,挟持了王重荣做人质,以对方的名义,下令护国军各州将领归顺自己,共同抵御从河东南下的李克用。 如此一来,先前选择迎接李克用的晋州刺史唐彦谦、绛州刺史崔胤等人,顿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继续进攻蒲州吧,显得自己不顾旧主的死活,可是不进攻的话,难道真的让朱温继承护国军吗? 唐彦谦、崔胤等人皆是文官出身,非常在乎自己的名声,仔细考虑后,二人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进攻蒲州,也不承认朱温的地位,同时按兵不动,只让李克用一个人率兵南下。 “一群该死的竖儒,真是不足与谋!” 对于这帮腐儒的行为,李克用自然非常愤怒,但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得派使者联系南边的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希望对方派兵北上,配合自己夹击朱温。 王重盈得信后,欣然同意,亲自领兵北上,由阌乡县出师渡河,准备进攻蒲州。 哪知朱温早有埋伏,数万陕虢军乘船渡河,刚刚渡过一半,朱温麾下的猛将张存敬、邓季筠、丁会等人突然杀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王重盈刚出师便吃了个大败仗,损兵折将,不得已仓促退回了南岸。 “这王重盈也是废物一个,白白浪费本帅时间!!” 眼看王重盈如此没用,得知消息的李克用无可奈何,只得自行领兵南下,与朱温的兵马在绮氏、安邑等地交锋。 此时的沙陀人对汉人的战争方式还不太适应,普遍精于野战,拙于攻坚。 “传本帅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违者立斩!!” 上回同州梁田陂一战,作为旁观者的朱温已经领教过沙陀铁骑的实力,深知自己出城布阵,绝不是沙陀人的对手,于是命令麾下兵马全部退守城池,严防死守,不让河东军有可乘之机。 由于朱温不肯出城野战,李克用毫无办法,只得强行发动士兵攻城,结果河东军一连进攻了数日,毫无进展,从藩镇带来的粮草反而渐渐消耗殆尽。 李克用心中焦急,忙派人到晋州、绛州等地,找刺史唐彦谦、崔胤等人索要军需物资。 唐彦谦、崔胤等人,一开始还极力供应,毕竟李克用是他们自己迎到护国军的。然而时间过得久了,发现河东军进展缓慢,似乎拿朱温没有办法,众人的态度很快转变,渐渐地对支援李克用进攻蒲州一事,不再如先前那般积极。 “汉人阴险狡诈,全都不值得信任!” 李克用大怒,认为唐彦谦、崔胤等人背信弃义,于是率军撤离蒲州,转而调转兵马攻击晋州、绛州等地,并纵容麾下士兵到处杀戮良民、掳掠财物。 对方这样做,很快带来了强烈的负面效应。 晋州刺史唐彦谦、绛州刺史崔胤等地方官吏,因为持续被河东军侵略,经过反复犹豫后,居然又倒向了朱温的怀抱。 朱温自然大喜,立刻集中全部兵力,一面大举进入晋州和绛州,尾随追击河东军,一面命当地守军出动,配合自己进攻。 李克用的两万河东军虽然战力强悍,但客场作战,本身就没有环境优势,通过掳掠百姓获得的粮草,又远远跟不上消耗速度。 几经波折后,河东军在晋州、绛州两地,居然连连碰壁,只要部队一分散,众人马上就会被当地的守军袭击,可部队若是聚在一起,又搜刮不到足够的粮草,全军面临断炊的风险。 如此一来二去,李克用终于失去了耐性,不得已,对方只得率领两万兵马向北折返,沿途还遭到朱温追击。虽说并未受到什么损失,但面子上可谓是丢了个精光。 随着李克用的撤退,护国军全境,渐渐地全部落入朱温之手。 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朱温立刻派人联系长安的权宦田令孜,先是给对方送去了数十万贯的钱财做贿赂,接着又许诺,自己可以把解县和安邑的两处盐池让出来,由朝廷专门负责经营。 解县和安邑,乃是蒲州境内的两座县城,县城周边各自有一座非常巨大的盐池,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出产白盐。 大唐中叶以来,河东军不算其他赋税,仅仅靠这两座盐池,每年便能给当地带来一百二十万贯的收入。这两座盐池简直就是两个聚宝盆。 从前田令孜之所以和王重荣产生矛盾,为的就是争夺两座盐池的经营权,因为王重荣不肯让利,田令孜才会和对方翻脸。 “陛下,像朱全忠能这般慷慨大义的臣子,如今可不多见了啊,陛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护国军封给对方吧。” 长安那边,得知朱温答应让出盐池,田令孜喜不自胜,连忙向皇帝李儇夸赞朱温公忠体国,希望皇帝承认对方。 “朱卿家对朕忠心可鉴,朕要奖赏他。” 经历了黄巢之乱,如今的长安小朝廷严重缺钱,朱温让出盐池的行为,无疑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李儇也觉得对方不错,当即同意了田令孜的建议。 于是朝廷很快便认可了朱温入主护国军之事,随即正式授予对方护国军节度使的身份。 朱温由此,得以彻底掌握了匡国军、护国军两大藩镇,实力大大增强。 第206章 铁拳 新年结束,时间来到了中和四年。 开春以后,假期渐渐结束,宣武、泰宁、感化三军,各大衙门的文武百官,开始重新恢复日常工作。 齐慎也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趁着境内没有战事,积极发展内政。 首先是选贤任能。 经过上次敬翔提议,齐慎从自己的私房钱中拿出了三十万贯,命人在节度使衙署附近,兴建了一片规模庞大的馆阁,起名为“崇文馆”。 馆阁建成,接着他便开始发出榜文,征召四方文士,以校阅儒经、复兴礼教的名义,命境内的读书人到汴州参加考试,由敬翔、杜晓等人充任考官。 齐慎虽然打的是振兴儒教的名义,但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自己挑选人才,将来好在自己的辖区内推行新政。因此他设定的考试内容,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跟儒学有关,其他大部分皆是偏向策论和算术。 这样的做法,自然引起了许多儒生的不满,但齐慎接下来的做法,很快便让这帮人闭上了嘴。 考虑到推行新政,统计人口数量和田地面积,需要大量读书识字的人参与,齐慎大手一挥,直接将第一轮所有前来参与考试的人,大约三百多人,全部录用,并立即授予官职。 名次最优越的几人,进入宣武军节度使府,从级别最低的随军、推官、巡官做起;次一等的则被分配到感化军和泰宁军,葛从周与谢彦章的手下,同样出任随军、推官、以及巡官;再次一等的,则打发到各州刺史那里。 发现人人有官可做,儒生们所有的不满当即便烟消云散了。 实际上,唐代的读书人想要通过科举获得官职,难度是非常巨大的。科举虽然起于隋朝,发扬于唐朝,但真正兴盛一时,还得是宋朝以后。 科举制度在唐代,对读书人的作用其实十分有限,因为朝廷每次科举,只取二三十名进士,这比宋朝动不动就取三四百名进士,差距可谓十分明显。 并且在大唐,一个人就算中了进士,也只是有了做官资格,不一定能分到官职,登第者还得到朝廷各部继续参加考试,叫做“铨选”,才能获得官职,而铨选不合格者,同样无官可做。 比如韩愈就是中进士后,去各部选官,结果什么也没选到,最后只能去地方藩镇,从幕僚开始干起……像白居易和元稹那种,走科举路子还能分到官的,属实是人中龙凤了。 因此中晚唐时期,读书人想做官,与其去考进士,还不如去给藩镇节度使当幕僚。有大量读书人,从来没参加过科举,但却因为给节度使当幕僚,最后通过节度使的关系,从朝廷那里获得了高官。 例如唐代宗时期的名臣令狐楚,唐德宗时期的名臣韦皋、唐武宗时期的名臣李德裕,莫不是以节度使幕僚作为起点,最后一路高升。 其实征召读书人做幕僚的事,齐慎早先在感化军的时候,便试过几次,可惜一直没能征辟到什么出类拔萃之人。这回采纳敬翔的建议,通过考试甄选,总算让他得到了不少贤才。 其中还有两位名人,一位叫韦肇,一位叫裴迪。这两人历史上都在朱温的后梁朝廷任职。 韦肇的能力和李振颇为类似,能言善辩,口才极好,并且性格比较稳重,没有李振那么极端。 在原来那个时空,朱温在击败天平军朱瑄和泰宁军朱瑾后,打算兼任两军节度使,当时长安朝廷并不同意,最后是韦肇前往京城,亲自说服唐昭宗,替朱温索要到了朝廷颁发的凭证,朱温由此对韦肇非常感激,后来任命对方做了河南府尹; 裴迪也不简单,历史上此人在投奔朱温后,很快受到重用,被封为节度判官。朱温每次率兵出征,都会把裴迪留在后方,替自己筹措军费钱粮,处理日常的刑罚诉讼。 此人在后梁无疑充当了“钱袋子”和“大法官”的角色。 这韦肇和裴迪二人,无疑都是贤才,不过考虑到先来后到的关系,齐慎暂时也只能让他们从节度使府的低级幕僚做起,等将来时机合适,再慢慢拔擢。 … 招募到三百多名儒生,给他们各自安排好官职后,齐慎终于可以正式推行自己的新政了。 新政第一步,自然还是勘查户口,清丈土地。 按道理,这一步原本应该阻力最大,但是自从上次的内乱被平定后,各地的牙军势力几乎都被清洗了一遍,如今宣武、泰宁、感化三军,有能力直接和齐慎对抗的团体,基本不存在。 因此这阻力最大的一步,齐慎很轻松便迈了过去。 在麾下一众属官、幕僚的协助下,齐慎只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便将自己治下各州郡,所有民户、宅邸、田地、山林、盐池、矿井,甚至山川河流等项目,全部统计完毕。 在此过程中,许多原来隐藏奴仆和土地的豪门世家、商贾富户,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他的铁拳——多余的土地全部被没收、家中的奴仆被强制解散。此外,齐慎还逼迫他们缴纳这么多年来拖欠的赋税。 齐慎并不想大动干戈,因此只要这些豪门世家、商贾富户,乖乖地破财免灾,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他便选择饶过对方。 不过总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固分子,认为自己在当地根基深厚,居然煽动百姓,企图与新政对抗。 对于这类人,齐慎当然不会客气,直接调集大军进攻,一旦攻破对方据守的坞堡庄园,便立刻将对方九族夷灭,连祖坟都给推平。 如此一套组合下来,新政推行的第一步,算是取得圆满成功; 户口和土地核实结束,接下来的第二步,便是要重新制定一套合理的收税方式。 齐慎麾下的属官、幕僚们,在自家主公的授意下,结合手中居民户口和田亩数据,分析本年遇到的水旱蝗灾,以及往年的税收情况,很快便给宣武、泰宁、感化三镇下辖的每个州县,全都预估出了一个税收总额,接着再按十亩一丁的方式,计算出各州各县,百姓们一亩地应该缴纳多少赋税。 如此一来,齐慎治下的各州各县,土地越多的人家,需要缴纳的赋税就越多,土地越少缴纳的就越少。 这样的结果,与他一开始的初衷简直完美契合。 第207章 再会 时值四月,花落春阑。 宣武军,节度使府后厅,好不容易推行完新政,这段时间来快把自己累出病的齐慎,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难得有清闲,齐慎特地将几个心腹谋臣请到厅中端坐,让府里的歌姬舞伎们,调丝弄竹、拂袖起舞,演唱自己填写的词。 “洒金帘、窥玉户。月转朱楼,偏照长亭路。如此良辰知几度。曾共描眉,别后都何处。” “合兰笺,寻梦去。辗转三更,又是潇潇雨。起把新词添两句。遣尽心肠,落墨还无语。” “不得了,不得了,主公真是才高八斗、文武双全,这两阙《苏幕遮》,就是我等在座的诸君,恐怕也没几个写得出这般长短句来。” 听到两阙词乃是齐慎亲手所填,在场的一众谋臣,半是恭维,半是感慨,纷纷出言奉承起来。 齐慎闻言,心中自是得意洋洋,一面命婢女给众人斟酒,一面站起身来举杯道: “这几个月真是辛苦诸位了,此次推行新政,诸位都是功臣。再过几个月孤便要征收夏税了,届时若是收入增多,孤会给你们所有人都加俸。“ 讲道理,经过大规模的土地清丈和人口核查,如今齐慎治下的各州各郡,不但税基得到翻倍,收税的程序和方式,也比以前更加高效、合理。 如果说这样税收都没有增加的话,那就实在太对不起先前付出的那么多努力了。 “主公,如今宣武、泰宁、感化三镇,数宣武军最为破败,田地荒芜、人口稀少。” 厅堂左侧,敬翔起身朝齐慎行了一礼,合袖道:“既然宣武军有大量的无主之地,属下建议,咱们可以从隔壁的泰宁军和感化军多迁徙一些人口,充实这些地方,以增加来年的税收。” 张佶接着补充道:“主公上回不是没收了十余万顷世家豪族隐藏的田地吗,属下以为,咱们可以把这些土地充作公田,然后低价租给无田的佃户耕种,每年收成所得十分之七归佃户,十分之三归公家。” 唐代一顷约等于一百亩,十万顷就相当于一千万亩。如此多的田地,放在哪里都不是小数目,只能说齐慎这次能从世家豪族身上割下的肥肉,着实是不小。 “敬大人和张大人的话都有道理,不过主公,属下建议咱们公田每年获得的收益,不要用于其他的用途,专门用来奖赏有功将士。” 张佶的话说完,李振接着道:“主公可仿照唐廷,设置十二个勋位,今后各军各营,所有立功将士,酌情赐其军勋,发给凭证。凡是有军勋凭证者,其家人每年皆可从公田中获得对应的赏赐。” “你们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孤一律准许。不过孤今天叫你们过来,可不是来论政的,来来,大家接着饮酒。” 齐慎把众谋士请到后院,原本是想叫大伙过来饮酒观舞、叙叙闲话的,却不料这帮谋臣,说着说着话题又全都回到了政事上。 笑着摇了摇头,齐慎正待继续让厅堂下方的歌姬们表演。 亲兵都将王檀忽然从侧方走了进来,对着他附耳低声道:“主公,衙署来了位客人,说是要见您。” “什么人要见我?”齐慎愣了愣,随口道:“让对方进来吧。” 王檀闻言,看了看周边的几位谋臣,有些为难道:“主公,这里不太方便把人带进来,对方就在前院偏厅,要不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啧,莫名其妙。” 齐慎听得一头雾水,咂了咂嘴,缓缓起身离席,随王檀出了后院,左拐右绕,来到前院偏厅。 举目望去,只见偏厅的四足榻上,坐着一位皮肤白嫩、体态婀娜的少妇—— 原来是刘绮韵。 “齐郎,呜呜呜……” 看到齐慎出现在自己面前,刘绮韵霎时间眼眶通红、喜极而泣,连忙飞快地走到他身边,随后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后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中。 远处的王檀见状,识趣地退出了房间,顺带把门关了起来。 “绮韵,原来你没事,太好了!” 上次宣武军内乱,秦彦威、蔡温球两个叛将在尉氏县谋反,齐慎还以为刘绮韵已经被叛军残害,香消玉殒了,为此很是伤感了几天。 如今发现对方还活着,他心中自然非常高兴万分。 “齐郎,奴家来汴州城好久了,每次差人过来打听,都说你不在府中,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故意避而不见呢。” 刘绮韵仰起头来,梨花带雨地望着齐慎,边抹眼泪边抽泣道。 齐慎闻言,心中哭笑不得,忙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连声安慰道:“孤怎么会不要你呢,前段时间孤忙着在外推行新政,不知道你来汴州了。” 对于推行新政的事,齐慎十分上心,几乎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时常往来于泰宁、感化下辖的各大州郡,亲自监督推行进度,因此先前确实不在汴州。 “嗯呢……” 听了齐慎的解释,刘绮韵抿了抿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道:“奴家就知道,齐郎心里是有我的。” 齐慎伸手帮她捋了捋鬓发,闭着眼睛考虑片刻,睁开眼道:“绮韵,你这次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了,孤让人在左花厅给你单独收拾一间院子入住,再给你配几名丫鬟仆从,以后吃的穿的用的,你需要什么便派人告诉蕊儿,她会给你安排。” 刘绮韵闻言,心中十分感动,压抑着心下的欣喜,柔声道:“齐郎,你这是准备给奴家一个名分吗?” “对。”齐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总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方便。孤决定正式纳你为妾,过几日便为你办一场婚礼,以后你便是孤的女人了。” 刘绮韵听到这里,激动地搂住齐慎的脖子,望着他的脸上连亲数口,喜笑吟吟道:“那以后你就是奴家的夫君了。” 若不是考虑到场合不对,容易被人发现,刘绮韵差点没当场解开身上的衣裙,直接与齐慎颠鸾倒凤。 第208章 富裕 既然决定纳刘绮韵为妾,齐慎也不再藏着掖着,趁着当日傍晚用晚膳的机会,他便主动将对方领到自己的其他五个妻妾面前,开口向众人道: “玉笄、卿儿、蕊儿、冰姿、冰妍,这位是绮韵,之前你们大家都见过,孤就不多介绍了,孤准备迎娶她进门,以后大家多照顾她一些。” “见过诸位姐姐,绮韵初来使府,今后若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几位姐姐宽宥。” 刘绮韵懂事地站起身来,双手叠在腰下,向着面前的五女一一行礼。 其实单论年纪,她的年龄比在场的几人都大,年将二十四,只比齐慎小一岁。只不过因为入门得晚,在齐家排行第六,这才以妹妹自称。 “啊……” 后院偏厅的桌案周边,听到齐慎要娶刘绮韵,五女之中,除了支玉笄早就知道自家丈夫和刘绮韵不清不楚外,其余四人都有些吃惊。 毕竟刘绮韵之前是尚让的妻子,外界又一直盛传,齐慎故意害死尚让,目的就是和尚让的妻子勾搭。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孤?” 见几个妻妾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齐慎心里忍不住为自己叫屈。天可怜见,尚让的死,的的确确跟自己无关啊,又不是自己指使寇彦卿把他干掉的。 “唉……” 无奈地叹了口气,齐慎只得反问几人道:“你们跟着孤也有一段时间了,孤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相信夫君,夫君绝不是外界传言的那种人。”徐清蕊率先开口道。 “蕊儿姐姐说得对,夫君就是我们的!。” “嗯嗯,夫君永远是对的!” 赵冰姿、赵冰妍姐妹二人接着道。 只有王楚卿眼神幽怨地望着齐慎,嘟着嘴道:“好嘛,都有五个了还嫌不够,又往家里领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领多少个呢。” 见这小醋坛子又吃醋了,齐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板着脸训斥对方几句吧,又实在不忍心。他知道对方心里在乎自己,才会吃自己的醋。 思来想去,只得敷衍道:“好啦,好啦,孤答应你,绮韵是最后一个,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 见齐慎没有为自己方才的话生气,反而出言安抚自己,王楚卿心中暗暗欢喜,傲娇地哼了一声。 … 数日之后,齐慎正式纳刘绮韵为妾,与对方举行了婚事,由于刘绮韵的身份特殊,这场婚事的规模并不大。 接着齐慎忽然想起自己当初纳徐清蕊为妾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为她举行过任何典礼,于是趁着这个机会,给徐清蕊也补办了一场。 徐婚礼当日,清蕊非常感动,用绣帕捂着嘴,泣不成声。 齐慎见状,回忆起这些年来,对方在自己身边的点点滴滴,对自己的关心无微不至,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接下来一连好几日,皆在对方房中留宿。 如此过了两个月,某日清晨,徐清蕊忽觉身体不舒服,齐慎大惊,急忙请大夫入府诊治,随后便被告知对方这是怀孕了。 “殿下,大喜,大喜呀,徐夫人已经有身孕了。” “啊,这是真的吗?” 听到这个消息,齐慎高兴得简直要手舞足蹈。 大约是天意如此,好事开始接二连三地在他身上发生,又过了几天,赵冰姿也因身体不适,被大夫诊断出怀有身孕。 这样一来,节度使府一下便多出了两位孕妇。 “啧啧……不得了,孤今年是撞什么大运了?” 得知两个妾室怀孕,齐慎喜不自胜。刚好自己的长子齐天佑,马上就满半岁了。他当即决定,要在汴州城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治下各州郡的文武官吏们前来参加,大家好好聚一聚,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一开始齐慎还有点担心,这样做恐怕会耗费大量钱财,不过,当他在从节度支使赵霖口中,知晓了今年上半年的夏税数额后,心中的顾虑便彻底打消了。 由于开春前几个月的努力,齐慎通过核实人口、清丈土地,重新制定税收方式等办法,顺利将自己制定的新政推行下去。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这一年上半年,他府库中收到的夏税,比去年同时期增长了近乎一倍。折合成制钱来看,直接从去年的六百一十九万贯,变成了今年的一千一百八十八万贯。 如此高额的赋税,差不多已经等同于大唐中后期,整个朝廷半年的岁入了。 聚三镇之财力,堪比一国。如此高效的敛财手段,放眼周边所有藩镇,绝对称得上只此一家,别无敌手。 “啊,这……” 连齐慎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照这样发展下去,只要自己治下的三个藩镇,今后没遇到什么大规模的天灾,用不了三五年,自己的实力就能够完全碾压周边的小虾米们了。 到时候什么秦宗权、王敬武……自己什么也不做,光是拿钱砸也能把他们给砸死。 既然不缺钱,原先准备要举办的宴会,齐慎自然照计划进行,很快便风风光光地为自己两个怀孕的妻妾,还有刚满半岁的儿子举办了一场庆典。 “恭喜魏王!贺喜魏王!” “魏王三喜临门,真是普天同庆啊!” 庆典当日,不但宣武、泰宁、感化三军的高级官吏尽数到齐,北边附属齐慎的天平军朱瑾、魏博军乐彦祯,以及南边的陈州赵犨、许州周岌、庐州杨行密,也各自派遣使者,携带着贵重的礼物来到。 除此之外,护国军的朱温、河东军的李克用,河阳军的诸葛爽,甚至长安城里的唐僖宗李儇,都派出了自己的使节,前往汴州向齐慎道贺。 光是收贺礼,齐慎就收到手软。 “绮韵,你可要把账给孤算清楚了,不能出什么纰漏,不然这个月孤不去你那里过夜,你就等着守活寡吧。” 由于徐清蕊有了身孕,不宜过度劳累,节度使府上上下下的开销账目,齐慎便全都交给了刘绮韵管理。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看中对方精明能干、处事得体,又对自己百依百顺。 而刘绮韵也不负齐慎的信任,没过多久便适应了他安排的任务,将整个节度使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比蕊儿当家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夫君放心,这几天的账,奴家给你仔细记着呢。”后堂书斋,刘绮韵拨了拨算筹,笑着道:“咱们这次办这场宴会,不但没有往里面贴钱,还赚了几十万贯呢。” “什么,才几十万贯,太少了,太少了。” 过惯了舒坦日子,不知不觉中,齐慎的胃口也变得大了起来。 第209章 内政 由于铁了心要发展内政,整个中和四年,齐慎基本没有进行过对外战争。 这一年前半年的头几个月,他一直在忙着推行新政,由于新政取得的成果,上半年他累计收到了一千一百八十八万贯的夏税。 除去发放给文武官吏的俸禄、普通士兵的军饷与安家费、购买粮草和军械所用的军资,以及拨到节度使府的那一部分,汴州城的府库里,还剩下五百多万贯赋税。 这些钱齐慎并未捂在手里,而是很快拿出来,继续用于后续新政的推行。 这一年后半年,他与麾下的谋臣们总共干了五件大事。 这第一件事,便是改善宣武、泰宁、感化三镇下辖州县的交通状况。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的好坏,对发展内政、治理地方而言意义重大。 唐末以来,战事连年、天下大乱,各地的官道由于长期无人管理,早就残破不堪,非常影响出行。 为了方便官民百姓,齐慎特地从府库中拨出两百多万贯公款,命人在原来的基础上,将旧官道进行整改扩建,以青石为底,铺设新官道。 然而齐慎实在低估了修路的花销,他拨出来的两百万贯公款,只勉强将汴州境内几个县城的官道修好,连宣武军其他几个州都没办法动工,遑论泰宁军和感化军。 齐慎没办法,只能暂停了这项工程。虽然他手里还剩三百多万贯的税钱,但是这些税钱还有其他用处,不能全部砸在修路上,因此其他州郡的官道,只能等明年秋税收完再说了; 除了修路造桥,齐慎后半年新政的第二件事,是仿照历代帝王,出台各种鼓励增强生产力的法令。 首先是迁徙百姓,劝课农桑。 在齐慎和手下一干谋臣的安排下,泰宁军、感化军大量缺乏土地的百姓,被强制迁徙到宣武军,由官府拨款让他们就地安家,并直接将大量的无主田地分配给他们,命他们在此耕种,前两年免税,往后三年半税。 其次是发放低息贷款。 对于宣武军之外的其他贫苦百姓,由当地官府借钱给他们,让他们购买耕牛和种子。前两年只收取一半赋税,从第三年开始,除缴纳正常赋税外,还要收取一定利息。到第四年后,开始全面回收利息和本金。 再次是禁止私自出售土地。 宣武、泰宁、感化三军,民间所有土地交易,一律要事先上报官府,然后逐级上报,经过州一级的长官同意后才能进行,违者重罚。之所这样做,主要是齐慎担心土地交易自由,自耕农手里的土地会被地主慢慢兼并,这对一个以农立国的政权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最后是鼓励生育。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人口是立国之本,是衡量一个政权综合实力的指标,只有人口充足,才能获得足够的财源和兵源。 在几位谋臣的建议下,齐慎制定了不少鼓励百姓多生子女的政策。 各州各郡,任何成年男性,年满三十岁而不娶妻者,每年由当地州县官员统一组织,安排相亲之事,指定婚配,若男性自己不愿成亲,则每年缴纳双倍赋税。女性也一样,三十岁前不嫁人者,父母这边每年同样要缴纳双倍赋税。 生育子女较多的家庭,每年可适当减少上交的赋税。实在生育太多而养不起的,还可以上报官府,获取大量补贴。 这种办法并不是齐慎的原创,实际上秦末汉初的时候,汉朝为了快速恢复人口,就曾颁布过类似的政策,应该说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修路、发展生产力,齐慎下半年的新政干的第三件事,是降低各地的关税和铺税,鼓励周边的商贾们到自己的地盘贸易。 齐慎全盘接手宣武、泰宁、感化三军的时间,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两年。这两年的时间,三个藩镇在他的治理下,虽说总体上太平无事,但远远称不上繁华,至少比起南边的淮扬江浙那些大都会,还是差得太远了。 这种时候,出台一些优惠政策,鼓励商人前来贸易是非常有必要的,至于要割他们韭菜,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急。 商人的存在,可以给齐慎带来很多当地缺乏的战略物资,比如战马、兽皮、食盐等物。 其他还好说,主要是战马,由于中原大地没有什么稳定的产马地,这玩意儿对齐慎而言,简直比金子都值钱。 如今齐慎驻扎在各地的兵马,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万,但这二十万兵马拥有的马匹数量,却不到三万。就这三万多战马,还是分散在各军各营的,根本无法集中。 没法子,为了获得更多战马,齐慎只能花费重金,从北方来的马贩子手里购买。担心这帮马贩子不来,他还给对方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便利,不但不收他们的税,还让沿途的官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如此优厚的条件下,周边的马匹商人们,渐渐地不断往来于齐慎的地盘,他也顺利给自己的亲军添加了上万匹战马; 齐慎新政的第四件事,则是宣传对外自己的德政,招纳更多有志之士前来投奔。 先前在敬翔的提议下,齐慎斥资三十万贯,修建“崇文馆”,对外招纳了一批儒士文士,经过考核后,按照这些人的名次和能力,全都给他们授予了官职。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事后都被齐慎留在了各州各郡,有的在州县衙门任职,有的在军队任职,但还是有一批人,齐慎不知道如何安置,只能暂时养在馆内。 这批人年纪普遍在四十岁左右,个个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究。让他们处理民政诉讼,他们引经据典,一个官司能拖十几天。让他们管理军务,更是阴差阳错,管理得一塌糊涂。 这帮学究唯一的优点就是精通儒家经文,写起文章来花团锦簇、摛翰振藻。 出于物尽其用的考虑,齐慎干脆让他们什么也不用干,专门写文章称颂自己,以及自己这一年多来推行的新政。接着又让人把这些人的文章刊印出来,四处传播。 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确实很有成效,没过多久,天下的读书人便几乎都听说了魏王齐慎的大名,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向汴州集中。 第210章 求援 齐慎干的最后一件大事,其实和新政没有太大的关系,主要是替自己修建魏王宫。 原本齐慎是不打算修建王宫的,因为节度使府的规模已经够大了,而且出于节俭的目的,他也不想养太多的人。 但麾下的几位谋臣,诸如敬翔、李振、张佶、谢瞳等人,却都在劝他。 “主公如今已被朝廷封为魏王,按照礼制,本就应该修建王府宫邸,岂能再像其他节度使那般,住在衙署后院?” “是呀主公,王宫乃是王权的象征,必须修建得富丽堂皇,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主公您的权势,哪怕需要耗费不少财政,也是值得的。” “此事事关咱们魏国的颜面,还请主公三思。” 齐慎爵封魏王,他治下的宣武、泰宁、感化三镇,自然可以用“魏国”称之。 “这……”齐慎犹豫道:“可是今年的夏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孤府库里已经快没钱了,就是想修王宫也修不出来啊。” 从唐朝中叶推行“两税制”开始,一直到后世的宋、元、明、清,朝廷每年都会从民间征收两次赋税。一次是夏税,大约在五月开始,七月结束。一次是秋税,大约在九月开始,十二月结束。 齐慎这里也不例外。 上半年的夏税,齐慎共收取了一千一百八十八万贯,除去各项开支后,原本还剩五百多万贯税钱。但是下半年来开展的几件大事,很快又将他这五百万贯税钱也全部用尽。 此时的他,手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了。 “修建王宫的事,一定要推行,不过可以慢慢开展。主公富有三镇,岂会缺这点钱财。”节度判官谢瞳拱了拱手,坚持道。 节度支使赵霖犹豫片刻,建议道:“主公,咱们不妨招募一些商人,让他们垫付本钱,替主公先行开工,等明年府库有钱了,咱们再连本带利把钱还给他们。” “呼……既然大家都说好,那就这样定了吧。”齐慎实在拗不过这帮谋士,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 干完修路造桥、发展生产、引进商人、鼓励生育、以及修建王宫五件大事,中和四年的下半年,基本上也快结束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齐慎虽然没有对外发动战事,但也一直在密切关注周边局势。每天他都会让王檀派遣隐卫成员,到外界去打听消息,刺探军情。 得益于齐慎的庇护,宣武、泰宁、感化三镇的百姓,算是暂时过上了安定的日子,但其他地方的百姓显然就没这样的好运了,大江南北,到处都是战火肆虐的景象。 先说北方的朱温和李克用。 上回李克用率兵南下,折腾了几个月无功而返,心中一直不服气,在积攒了一定实力后,对方再一次发动南下,带领沙陀大军侵入护国军朱温的势力范围。 由于这次李克用准备得很充分,不但携带了大量粮草辎重,甚至连以前经常忽略的攻城器具也都打造出来了,朱温这边很快便陷入被动,损失惨重。 几个月争战下来,护国军下辖的隰州、晋州两地,相继被李克用夺去,连晋州刺史唐彦谦都差点被活捉。 被连夺两州十四县的朱温十分惊恐,一面派人与李克用和谈,答应每年向对方进贡,希望对方退兵。一面派人到长安,请皇帝下旨代为调停。一面又派人联系与河东军邻近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希望二人从东面进攻河东军,分担自己的压力。 李克用对朱温的和谈不予理睬,铁了心要将护国军夺到自己的手里,因此不断发兵进攻,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长安的唐僖宗李儇,因为朱温答应将蒲州两座盐池的经营权让给朝廷一事,心中更偏向朱温,于是亲自下旨,申饬李克用退兵。 然而李克用根本没把皇帝的话当一回事,接到圣旨后,非但没有退兵,反而越发卖力地对着朱温进攻起来。 朱温没有办法,只能一面拼死抵抗,一面四处去搬救兵。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连远在汴州的齐慎,居然都收到了他的求援信。 … “哈哈哈……真是笑死孤了。” 由于王宫还未修建完毕,齐慎日常办公和接待下属,仍然是在以前的节度使衙署。 衙署前堂,看到朱温在信中卑躬屈膝地请求自己出兵,齐慎心里只觉忍俊不禁,忙走下堂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两侧的谋臣们传阅。 敬翔看毕,将书信交给旁边的李振,笑着对齐慎询问道:“不知主公是否打算帮助对方?” 齐慎摸着下巴道:“朱温此人,奸诈无比,至今扣押着琅琊郡王,孤对他并无好感,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不愿意帮他的,但是又担心让他会被李克用所灭,心里有些纠结。” 李振将求援信递给一旁的张佶,开口提议道:“属下以为,主公最好还是出兵帮一帮朱温,这次咱们帮了对方,哪怕不指望对方有所回报,起码也能让他挡住太原那帮沙陀人,朱温虽然狡诈阴险,但沙陀人更不好惹。” “属下认为李参谋说得有道理。” 大堂右侧,刚刚从张佶手里接过求援信的谢瞳,匆匆看了一遍,开口附和道:“相比于朱温,属下认为李克用才是咱们魏国将来最大的对手。” “不,我认为主公不能出兵。” 听到李振和谢瞳都赞成出兵,先前没有说话的张佶忙摇头道:“主公与李克用的关系一向不错,上次主公平叛,对方还派出大将李存孝,统率五千骑兵前来助阵,如果这次主公出兵帮助朱温对付他,岂不是让天下人指责主公您忘恩负义么?” 李振闻言,瞥了张佶一眼,语带不屑道:“张司马所言,真是妇人之见。岂不闻《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况且如此叔季乱世,谁兵强马壮谁就有理,何来道义可言?” 李振因为齐慎当初把自己行军司马的位置转任张佶的事,心中对张佶一直有些不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指责起对方来。 张佶听了这话,同样瞥了李振一眼,反唇相讥道:“某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主公都可以隐瞒的人,本官是懒得跟他费口舌的。” “你!” 李振被对方戳中痛点,心下大怒,当地撸起袖子站起来,望着对方,口中崩出一句话: “姓张的,有种出来单挑!” 第211章 家事 “来就来,以为我怕你吗?” 听到李振要和自己单挑,张佶丝毫没有退让,也“腾”地站了起来,撸起袖子。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随时要动手,齐慎心里其实有些想笑,但脸上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高声训斥道:“好了,都给我坐下!你们都是孤的肱股之臣,当堂斗殴,成何体统?” 二人闻言,各自瞪了对方一眼,看在自家主公的面子上,这才各自悻悻地坐回了原位。 敬翔起身道:“主公,属下认为,朱温咱们还是要帮的,但也不能明着帮,主公私下里可以援助他一些军粮和财物,至于出兵之事,则万万不可。” “还是子振所言有理。” 齐慎仔细考虑了一阵,最终决定按照敬翔的建议去做。 说干就干。 当年年尾,齐慎便安排人借道河阳,给朱温悄悄送去了十余万石粮草,并且许诺对方,不收取对方任何利息,只要对方在未来三年内还清这次粮草即可。 朱温怎么也想不到,昔日与自己为敌的齐慎,关键时刻居然会帮助自己,虽说齐慎没有直接出兵,但能一次性借出这么多粮草,也着实算是够意思了。 朱温对此颇为感动,连忙让人写了一封口述信送到汴州,以示对齐慎的感激之情。 要说也是对方命不该绝,这边齐慎刚给他借完军粮,那边与河东军临近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成德军节度使王镕,由于担心李克用吞并了护国军后会对自己不利,很快便答应出兵援助对方,旋即从东面进攻河东军。 如此一来,局势霎时间变成了李克用以一敌三,朱温的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 北方的局势,暂时朝着对朱温有利的方向演进,南方的秦宗权也开始大展宏图。 由于之前多次在齐慎手上吃瘪,秦宗权不得不放弃与齐慎为敌,果断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到了南方。 经过中和四年一整年的扩张,秦宗权如今的疆域,已经囊括了蔡州、光州、申州、安州、黄州,获取了大唐淮南道以西的大部分地区。 淮南西边是秦宗权的天下,淮南道以东的杨行密也没闲着。 在齐慎的大力扶持下,这一年的杨行密,以庐州为起点,趁淮南节度使高骈沉迷于修仙炼丹,无暇顾及周边局势的机会,先后向东攻占了滁州、和州,向南攻占了舒州,地盘比之前扩大了将近两倍,隐隐拥有了崛起的本钱。 而要说淮南地区谁最倒霉,那就非寿州的王绪莫属了。 如今的王绪可谓惶惶不可终日,西边是虎视眈眈的秦宗权,随时都有可能侵略自己,东边的杨行密虽说一直和自己结盟,但如今对方的实力也比自己强得多,指不定哪天就会从背后捅自己两刀。 为了防止被人吞并,王绪万般无奈之下,心中居然生出了向齐慎请求归附的念头,随即便派部将王审知为使者,前往汴州呈上降表。 “魏王殿下,这是我家大人命在下带来的降表,寿州五县,愿从此归魏国统属。” “什么……又一个要归附孤的?” 身在汴州城里的齐慎,实在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做都能坐收渔利。 他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不但同意了王绪的归顺,还特地下令给东边的杨行密,让对方不要打王绪的主意,继续与王绪结盟,一起对抗西边的秦宗权。 杨行密因为齐慎的支持,才得以扩张到如今的程度,自然不敢违背齐慎的命令,马上命人回信,表示自己不会对王绪发难。 … 时间一晃来到中和四年的岁尾,除夕马上又到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昨日种种,仿佛做梦一般。” 节度使衙署,后院书斋。齐慎掐指算了算日期,忽然发现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已经有八年了。 自己是乾符三年来到这个世界的,心理年龄不算,当时自己的身体年龄只有十七岁。八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如今自己已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妻妾娶了六个,孩子也有了一个,马上就要有三个了…… “谁啊。” 时近傍晚,腊月寒冬,窗外雪花飞舞。 齐慎端坐案前,捧起茶盅喝了口热茶,心里正感慨万千。这时忽听房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循声望去,原来是刘绮韵带着几个丫鬟,给他送晚饭来了。 只见众人手中端着大大小小,十几盘菜肴,有汤饼、蒸饼、浆粥、鸡汤、烧尾鱼、羊肉羹……大都是些冬季滋补之物,一眼望去,颇令人眼花缭乱。 “夫君,每天批阅文书,真是辛苦你了。” 刘绮韵命人搬来一个条几,亲手将菜肴一样接一样地放在条几上,接着款款走到齐慎跟前行了一礼,柔声道:“天色这么晚了,政务留待明日再说,夫君还是先用膳吧。” 齐慎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问道:“绮韵,你吃了没有,没吃的话与孤一起。” “奴家吃过了。”刘绮韵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奴家哪儿敢单独跟夫君一起吃呀,若是被其他几位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戳我的脊梁骨。尤其是卿儿姐,她可是家里的主母呢。” 如今齐慎的王府后宫里,虽说支玉笄的实际地位最高,但王楚卿才是名义上的正宫,也就是正妃娘娘。 “嘶……”听到刘绮韵刻意提王楚卿的名字,齐慎忍不住猛吸一口冷气,开口问道:“是不是楚卿找你的麻烦了?” 刘绮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齐慎脸色微变,追问道:“她是怎么对你的?” “夫君,卿儿姐倒是没把奴家怎么样,可是,可是……”刘绮韵满眼哀怨地望着齐慎,委屈道:“可是她每天晚上都把着你,一天都不让你到奴家的房中来,奴家,奴家心里实在是气不过。” 原来,自从得知徐清蕊和赵冰姿都怀孕了之后,王楚卿心中便觉压力倍增,于是每天晚上都要齐慎到她房中留宿,生怕自己生不出孩子,将来地位不保。 尽管齐慎再三安慰她,说她还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王楚卿根本听不进去,坚持要齐慎陪着自己。 见对方如此着急,齐慎也不忍心拒绝,因此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每夜都是在对方房中度过的。 第212章 议政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闻听此言,齐慎缓缓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王楚卿故意找茬欺负刘绮韵呢。 “好了绮韵,孤今晚就到你房中,好好陪陪你,不要再委屈了。” 摇了摇头,齐慎突然感觉自己好累。 白天要忙着批阅文书,处理各种政务,接待四方使者,与谋臣商议大事,夜里还得应付家里这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好像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唉,怪不得古代皇帝大多短命呢。这传说中的齐人之福,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身子骨差点的,可能过不了几年就得猝死。 还得是朱元璋那样的狠人啊,把宰相废除了,所有军国大事自己一个人做决策,每天批阅四百多封奏章,就这,还能活七十一岁,生二十六个儿子,十八个女儿。 “那夫君,你可要说话算话,奴家先去沐浴更衣,今晚在后院的房中等你。” 听到齐慎答应今晚陪自己,刘绮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抱怨的话语。过犹不及,刘绮韵心里清楚这个道理,自己要是趁机在齐慎面前说王楚卿的坏话,反而会被对方嫌弃。 其实她这趟专程来给齐慎送晚饭,为的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唉……” 望着刘绮韵缓缓离开的背影,齐慎心里叹了口气,今夜一场苦战,只怕是无可避免了。 … 当夜二更,勉强批阅完政务,齐慎起身离开书房。 刘绮韵的床上功夫,他以前就领教过,心里其实非常纠结要不要过去。只是反复犹豫了许久,他不想让刘绮韵失望,最终还是来到了对方歇息的花厅左院,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绮韵,绮韵……奇怪,去哪儿了呢?” 来到刘绮韵的房中,齐慎左右张望片刻,不见对方的身影,开口呼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心中暗自奇怪。 正打算出门查看,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紧接着后背一暖,像是被两团软糯的球状物压住了——转过身去看,不是刘绮韵还能是谁。 对方似乎刚刚沐浴完毕,身上穿着薄薄一层纱衣,香气腾腾,光洁如玉的胴体,在烛光的照映下,格外地丰腴饱满、曲线玲珑。 齐慎看得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 刘绮韵却不给他机会,踮起脚尖便用自己的嘴巴将他的嘴巴封住,接着紧紧地拥着他,慢慢向后方的屏风床靠近。 “唔……” 天可怜见,齐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被对方一把推倒在床榻上,紧接着腰上的革带,身上的官袍,全部被扒了下来,整个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被衾。 他开始后悔,自己先前不该心软了。 … 翌日天明,鸡啼了不知多少遍。 齐慎睁开沉重的双眼,缓缓从床榻上直起身子,将眼睛揉了又揉,发现自己还活着,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昨晚几场大战下来,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圆寂。 “夫君,今晚你还过来,好吗?” 颤颤巍巍地穿好官袍,齐慎起床要走,刘绮韵忽然伸出两条白嫩的玉臂,从背后搂住他的肩膀,语带恳求道。 齐慎咽了口唾沫,有些后怕道:“绮韵,你还没有要够啊。” 刘绮韵满面红光,语带羞涩道:“放心啦,人家今晚不折腾你就是了,人家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好不好嘛?” “那,好吧……” 齐慎心中虽将信将疑,但架不住对方一直央求,只好点头答应。 … 出了刘绮韵的房间,冷风一吹,齐慎只觉得自己的双腿直打哆嗦,站都快站不稳了。 之前他天天在王楚卿那里留宿,也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心里越发领会到刘绮韵的手段——有一说一,如果隔段时间和对方来上这么一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但要是每天都这么搞,自己恐怕没几年可活。 “主公,您总算来了,我等还以为今天的议政取消了。” 节度衙署前堂,又到了每日议政环节。齐慎以前从不迟到,今天却因为刘绮韵的缘故,迟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眼看自家主公到来,众谋臣纷纷离开座位,来到堂下向他跪拜行礼,口称千岁。 “好了,各位都免礼,近来可有什么大事要禀报吗?” 齐慎趴在御案上,一只手杵着脸,另一只手捂在嘴边,边打哈欠边问道。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莫非昨夜没有休息好?” 发现齐慎脸上疲态尽显,张佶忙开口劝谏道:“主公勤政,日夜为军政大事操劳,这本来是好事,但也要多多保重御体才好。” “行了,孤没事……你们有什么要说的,速速说来吧。” 齐慎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心里只盼望着议政快些结束,自己待会儿好回去再补个觉。 “主公,北边传来探报,李克用与朱温停战了。” 敬翔缓缓起身,拱手道:“那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目前李克用已率兵返回河东,抵御东边昭义军与成德军的进犯。朱温因为西边匡国军的地盘,遭到邠宁节度使朱玫的入侵,在留下部将朱珍、丁会坐镇护国军后,也亲自带兵回师抵御去了。” “好,太好了,这帮军阀越乱,孤将来发兵平定他们越容易。”听到这些消息,齐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敬翔的话说完,李振接着道:“主公,南边的秦宗权,主公应该注意一下了。此人现在地盘扩张得极快,手里的兵马也快超过十五万了,再让他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将来会成尾大不掉之势,属下建议,咱们应该趁早发兵南下,一举将其荡平!” “不可,万万不可!主公,属下以为此时南征,时机并不成熟!” 听到李振建议齐慎发兵进攻秦宗权,张佶忙出言反驳:“咱们前不久才支援了朱温一大笔粮草,如今冬税还未收完,府库里空得都可以跑老鼠了。倘若这个时候出兵,三军将士的军饷、开拨费,购买辎重的钱,要去哪里去筹集呢?” “属下建议,两年之内,咱们只宜发展内政,不宜妄开边衅。等到两年之后,主公的府库里钱粮充足了,士兵也不缺马匹和刀枪甲胄,届时再发兵进攻秦宗权,才能万事俱备、稳操胜券!” 第213章 光启 “张佶胡说八道,主公切莫听信之。” 发现张佶又跟自己对着来,李振忍不住生气道:“再等上两三年,秦宗权只怕都能跟主公分庭抗礼了,不趁对方现在弱势进攻,更待何时?” “哼,说得轻巧,我倒问问你,出征用的钱从哪里来?”张佶眯着眼质问道:“你还能给主公变出来不成?” “那有何难!”李振不假思索道:“咱们汴州有那么多商贾,他们手里既不缺钱,也不缺粮,大不了跟他们借上几笔,日后再慢慢还他们就是了。” “借款打仗?”一旁的谢瞳闻言,有些忧虑道:“那些商人个个奸诈奸滑,上回主公让他们垫资修建王宫,他们便趁机把自己的家族子弟,塞到汴州各大衙门任职。要是在跟他们借钱,只怕他们还会对主公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届时咱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赵霖一不小心说漏嘴道:“他们的利息也不低,今年修建王宫外墙,这些人大概垫付了两百五十多万贯,等明年光是还利息就得还六十贯。” “什么,利息这么高?”齐慎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眉头顿时一皱,望着赵霖斥责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孤?” “这个……属下只是怕主公得知此事,心里会不高兴。”赵霖脸色微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开口辩解。 实际上,这次找商人垫资修建魏王宫的建议,一开始就是赵霖提出来的,后面也是对方在中间牵线搭桥,这个过程中他自然是收了商人们回扣的,好在数目不算太大。 这件事隐卫的探子们也知道,只是顾及到赵霖的身份,王檀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便没有向齐慎禀报。 “好了,今后有什么事,再不可如此瞒着孤了,知道吗?” 见赵霖满脸的惶恐不安,齐慎只道是自己吓到对方了,并没有多想。不管怎么说,赵霖毕竟是他的小舅子,他也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降罪对方。 “主公放心,属下今后一定会注意。” 发现齐慎并未继续深究此事,赵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的议政就到此为止吧,南征之事,暂且搁一搁,以后再说吧。” 考虑到跟商人们贷款出征,利息太高,而且将来很可能会给那帮人插手内政的机会,齐慎最终否决了李振的建议,决定先发展几年内政,等府库里充裕了再与秦宗权争战。 … 中和四年结束,翌年正月,唐僖宗李儇改元光启,这一年被称为光启元年。 按照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如果没有齐慎的存在,这一年秦宗权的势力会扩张到二十几个州,奄有大半个中原,直接登基称帝,公开反叛唐廷。 不过因为齐慎的存在,这一切并未发生,眼下的秦宗权非但没有称帝,反而不断遣使西入长安,向天子讨封郡王爵位。 唐僖宗李儇考虑到中原时局,认为不能让齐慎一家独大,有意要扶持秦宗权,当即同意了对方的请求,不但封其为辅国大将军、检校太子少师、济南郡王,还把被对方侵占的几个州郡,正式划归到匡国军的管辖范围内。 秦宗权得到朝廷认可后,信心大增,很快兵分三路,分别向西边的都畿道、西南的山南道、南边的鄂岳道发起进攻。 光启元年正月,秦宗权遣部将秦诰、赵德諲,各率数万军队攻入山南两道,先后驱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攻占了襄州城和梁州城,一举夺下了山南两道超过半数的州郡。 战后,秦宗权上表唐廷,希望唐廷能委任为秦诰为山南西道留后,委任赵德諲为山南东道留后,相当于两地的代理节度使。木已成舟,唐僖宗不得不下旨答应。 眼看图谋得逞,当年二月,秦宗权再接再厉,先是派遣弟弟秦宗言率兵入侵荆南,接着又派大将张儒经山南东道出兵,进攻都畿道,企图攻占洛阳。 “你看看,我说什么,如今秦宗权果然尾大不掉了吧。” 汴州城,新建成的魏王宫偏殿——紫宸殿。听闻秦宗权已经攻占山南两道,李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得意洋洋地望着张佶,语带讥讽道: “那姓秦的地盘比主公小得多,府库里的赋税只会比主公更低,怎么人家能出兵攻占那么多地方,咱们就不能?” 张佶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齐慎见状,忙开口替张佶道:“秦宗权所部兵马,歹毒残忍,每攻下一座城池便要屠戮,粮草充足尚且杀人取乐,粮草不足时,更是直接捕杀活人为粮……这样一群率兽食人的牲畜,焉能有长久之运,孤的大军,乃是堂堂王者之师,绝不能像对方那样。” 史书记载,秦宗权暴兵所到之处,“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这样一群灭绝人性的东西,实在不能称之为人。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秦宗权性格残忍,纵容麾下部将一路屠戮,对方的势力才能扩张得如此迅速。 “主公,那咱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见齐慎帮张佶说话,李振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只好主动转移话题道。 齐慎眯着眼道:“这姓秦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东都洛阳的主意都敢打,岂有此理!孤绝不会放任他进攻洛阳,这一仗看来非打不可了!” 秦宗权先前向南发展,齐慎不想过多插手,但都畿道,尤其是洛阳地区,那可是齐慎觊觎已久的眼中之物,自然不可能容许对方肆意妄为。 洛阳地区,东接中原,西连秦晋,自古以来就是天下中枢之地。若不是因为运河淤塞、漕运困难,相比于四周平坦无险的汴州城,齐慎更想把未来的都城定在那里。 “传令效节军左军都知兵马使杨师厚、右军都知兵马使王重师,长直军左军都知兵马使寇彦卿、右军都知兵马使刘扞,点兵六万,即日出征!” 第214章 中奖 “王重师是谁?” 敬翔耳尖,听齐慎方才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忙好奇道。 齐慎道:“此人对玉笄和天佑有恩,前些日子,孤已将他提拔为孝节军右军都知兵马使。” 上次在宋州,王重师舍命保护支玉笄母子,这件事后来支玉笄和徐清蕊对齐慎提过几次,齐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麾下,还藏着如此一位名将,当即将对方越级提拔,升为都知兵马使。 王重师的名字齐慎是知道的,在原来那个时空,对方在后梁也算是一个非常重量级的大将,曾为朱温的后梁霸业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惜后来受到朱温猜忌,无故被杀。 据说历史上的刘知俊,正是看到王重师被杀,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后来才产生了背叛朱温的想法。 “主公,中和四年的秋税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这回的秋税,比去年上半年的夏税还要多,足足有一千五百万贯。” 听到齐慎决意出兵,赵霖忙开口报出去年下半年的赋税总额,接着道:“属下和谢瞳大人计算过,这一千五百万贯赋税,除去百官俸禄、修路造桥、给百姓贷款,以及修建王宫的预算,还能剩下八百多万贯。这次大军出征的军饷和开拨费,只需用到五十万贯,绰绰有余。” “嗯,这就好。”听到赵霖把账算得如此清楚,齐慎满意地望着对方,夸奖道:“秋巘果然不负孤所望,继续努力,将来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孤少不了你的。” “属下多谢主公……”赵霖听了此话,想起自己之前偷偷收取贿赂的事,脸色顿时有些发红。 … 既然决定出兵,齐慎也不耽搁时间,议政结束的当日,他便将准备派遣的四名亲军将领,召集到王宫偏殿,向大伙说明了出兵洛阳的事。 “哈哈哈,终于有仗打了!” “这一年多没打仗,末将手上的老茧都快没了!” 得知马上要打仗,众将自然个个兴奋无比。 有仗打就意味着有军功,有军功将来才有晋升的机会,众人虽然已做到了亲军都知兵马使,但这显然还不是他们的职业终点——起码也得像葛从周、谢彦章那样,手持旌节、坐镇一方,才算是不枉此生吧? 事实上,晚唐以来,不少武将行军作战的终极目标,就是将来成为节度使,掌握一方军政大权。齐慎麾下这帮亲军将领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众将战意十足,齐慎心中也高兴,接着吩咐道:“这次出征,孤就不随你们去了,由杨师厚担任行营都统,节制全军,你们其他人都要听他的指挥。还有,孤已传令,让许州的忠武军节度使周岌,给你们征调两万民夫,运送粮草,届时由节度随军韦震在后安排。” 去年周岌被秦宗权发兵进攻,早早地便宣布归附齐慎,如今难得有使唤得到对方的地方,齐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然怎么显得对方已经归顺了自己。 “我等遵命!!” 得知齐慎准备委任杨师厚做都统,诸将全都没有异议。 杨师厚的能力实在有目共睹,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带兵作战,对方的表现全都出类拔萃,完全当得起都统这个职位。 “很好,大伙下来好好准备几日,等到出征那天,孤会在阅场设宴,亲自给你们饯行!” 齐慎缓缓走下大殿,来到四名将领身畔,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勉励道: “等你们四个得胜归来,孤马上拨一笔巨款,让工匠给你们每人建一套府邸!” “哈哈哈,那感情好啊!多谢主公!” … 与众将商议完出兵事宜,时间来到午后。 齐慎在几名王府仆从的陪同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后院书斋,斜靠在圈椅上,一时间只觉又饿又困。 先前忙着商议政事,除了早上从刘绮韵那里出来前随便吃了些点心,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午饭。 “夫君,听说你还没吃饭,人家给你送来了……” 就在齐慎摆了摆手,准备让人到后厨给自己随便拿点什么吃的垫垫肚子的时候,抬起头,忽见王楚卿手里提着食盒,带着一群丫鬟走了进来。 时值二月,天气犹有些寒冷。 王楚卿身上还穿着冬天时候的锦袄,髻插金步摇、耳垂白玉珰,肤如白雪、面若桃花,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明艳气质。 来到书房见了齐慎,对方先是让丫鬟将食盒里的菜肴取出,一一摆放完毕,接着吩咐众人退下,嘟着嘴对齐慎道: “夫君,你昨晚没来人家房里,害得人家白白为你等了一夜,你说,你是不是去找刘绮韵那只骚狐狸了?” 齐慎拾起筷子正准备用膳,听了这话,点头道:“昨夜孤确实去绮韵那里了,一时粗心,忘了派人知会你一声。” “哼,我就知道。”王楚卿撇嘴道:“我不管,今晚你不许再去她那里了,不然,不然你以后就天天去她那儿吧。” 对方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乏力,一只手捂着前额,脚下一软,差点没有跌在地上。 齐慎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向她走近,轻轻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关切道:“卿儿,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王楚卿睁开眼睛,望着他摇头道:“我不知道,最近老是头晕、嗜睡,不想吃东西,夫君,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啊?” 齐慎闻言,愣了几秒,很快反应了过来,满脸惊讶道:“你这,你这多半是怀孕了呀。” 连续三个妻妾怀有身孕,齐慎已经总结出怀孕的征兆了,头晕、嗜睡、呕吐、缺乏食欲、喜欢吃酸的。 “啊,这是真的吗?” 王楚卿听了这话,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紧紧地搂住齐慎的脖子,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夫君,人家也能给你生孩子了。” 这些日子以来,眼看支玉笄带着一岁的儿子齐天佑,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围着,王楚卿心里别提有多羡慕,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王楚卿怀孕,齐慎心里当然也高兴,忙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柔声道:“卿儿,你在这里别动,孤马上让人给你请大夫过来诊脉。” 好家伙……六个妻妾,四个都中奖了,目前就剩赵冰妍和刘绮韵了。 看来自己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第215章 用兵 “李大人,都畿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五日之后,准备好军粮和辎重的六万魏国亲军,奉魏王齐慎之敬命,在行营都统杨师厚的率领下,由汴州出发,向西进入郑州地界。 郑州属于大唐都畿道的管辖范围,当地的刺史名叫李璠。听说杨师厚带领六万魏军过境,李璠不敢抵抗,连忙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 杨师厚这边正缺一个知晓局势的向导,听闻李璠来访,立刻让人将对方带到军营,开口向他询问。 李璠拱手道:“回将军的话,下官的人探听到消息,半个月前奉国军孙儒,率五万暴兵攻占了汝州全境。如今对方的兵马,一部分向西,沿伊阙、陆浑进攻河南府,另一部分囤驻在登封、颍阳,与新任的河南府尹李罕之大人对峙。” 中和四年,也就是去年,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命部将李罕之、刘经,出兵占领了都畿道,随后诸葛爽向朝廷上表,推荐李罕之出任河南府尹。唐僖宗对这种事已经麻木了,自然只能应允。 当时的齐慎正忙着发展内政,考虑到诸葛爽、李罕之、刘经等人,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而且相比李克用、朱温、秦宗权,这几人也算不是自己的劲敌,于是便任由对方控制了都畿地区,没有过问。 目前李罕之、刘经两人,正领兵两万,在洛阳城外的偃师驻扎,与奉国军孙儒等人对峙。 如果不是因为齐慎的缘故,按照史书记载,此刻张全义也应该跟李罕之、刘经在一起,共同抵抗奉国军进攻。 “兵分两路?这个孙儒,胃口还真不小啊。” 军营内,杨师厚命人取来地图,结合李璠的话,仔细分析了一阵,转头对旁边的寇彦卿、刘扞,王重师道: “三位将军,你们觉得本帅现在应该如何出兵?” 刘扞看了一眼地图,不假思索道:“奉国军既然屯兵登封、颍阳,咱们直接杀过去就行了,郑州离那边又不远,来回也就一天路程。” 寇彦卿附和道:“刘哥说得对,李罕之和刘经他们,不是在偃师有两万兵马吗,咱们这六万人过去跟他们会师,就是八万。那孙儒兵分两路,东路这边不过才三万人,拿什么跟我们斗?” 王重师在四人中地位最低,等三人把话说完了,才低声道:“末将以为不妥……我等若是直接进兵登封和颍阳,那孙儒见咱们人多,恐怕会直接弃城而逃,届时对方若是退回汝州,再把西路三万兵马也召回来据城坚守,我等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将其歼灭,那样的话反而不妙。” “哼,危言耸听,你一个新来的知道什么!” 刘扞、寇彦卿二人,对王重师被齐慎火速提拔为都知兵马使一事,心中很是不忿,认为对方并没有多少本领,只不过碰巧救了主母和少主一次,这才被主公重用,因此对他说话很不客气。 好在身为主帅的杨师厚,并没有如刘扞和寇彦卿这般看不起新人,听了王重师的话,忙开口追问道:“王兄弟,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王重师犹豫片刻,缓缓道:“都统,末将认为,咱们可以先派少量兵马,由郑州向西,前往登封和颍阳,示敌以弱,然后主力趁机南下,取道许州,绕至那孙儒等人的后方,攻占汝州诸县,断其后路。” “这……” 听完王重师的话,先前还瞧不起对方的刘扞和寇彦卿顿时呆住了,因为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道理。 “此计甚好!”杨师厚思索片刻,心中拍案叫绝,点头道:“待会儿本帅就书信一封,让人送回汴州交给主公,请主公给许州的周岌传令,让周岌发兵助我们一起进攻汝州,两面夹击,活捉孙儒!” 话说孙儒此人,称得上是秦宗权麾下最能打的一名猛将,历史上,对方先是替秦宗权攻破洛阳,接着率兵南下江淮,先后夺得润州、常州、苏州,被唐廷封为淮南节度使。 此次奉国军进攻都畿道,孙儒被秦宗权委任为统帅,若是对方被活捉,那便等于断了秦宗权一条臂膀,对方今后更加不会是齐慎的对手。 … “叫爹,快叫爹啊,这倒霉孩子!” 汴州城,初具规模的王府后宫。 齐慎早早处理完政务,难得有空,特地来到支玉笄居住的寝殿,逗弄儿子齐天佑。 齐天佑年满一岁,刚学会走路,还没完全学会说话,每次齐慎教他叫自己爹,对方只会咧着嘴傻笑。 支玉笄将儿子抱在怀中,嗔怪道:“天佑才刚满一岁呢,你这么着急干嘛。” “哼,臭小子偏心,都知道叫你娘了,却从来不叫孤。”齐慎故作生气道。 “瞧瞧你,像个孩子,哪有点魏王的样子。”支玉笄笑着摇了摇头。 见支玉笄如此,齐慎心念一动,忽然发觉自己好久没和她亲热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支玉笄亦察觉到他的念头,忙将齐天佑放在床上慢慢哄睡着了,随后眼神脉脉望着他道:“夫君,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孤没话想说,只是有点事要做。” 齐慎脸上带着坏坏的表情,一面激动地搓手,一面向对方靠近,仿佛一只大灰狼。 可惜好事多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几名女官过来通禀: “殿下,紫宸殿来了许多使者求见,刘娘娘命奴婢等人前来通禀。” 齐慎受封魏王,修建魏王宫后,由于不喜欢太监,于是从以前唐僖宗和黄巢赠送自己的婢女中任命了一批女官,负责替打理后宫诸事。这批女官的总领,暂时由刘绮韵担任。 “嘶……”齐慎一只手刚放到支玉笄的衣襟内,手还没有捂热呢,闻听此言,颇为不满道:“议政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些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支玉笄脸色微红,轻轻推开了齐慎,声如蚊蝇道:“好啦,现在是大白天呢。夫君,要不你晚上再来吧。” “啧啧……”齐慎望了望床上的齐天佑,咂舌道:“我怕儿子到时候一直哭,扰了咱们的兴致。” “不会。”支玉笄咬唇道:“我把他送到冰妍妹妹那里,让她帮我们照顾。” “哈哈哈,那好。”齐慎点了点头。 第216章 人质 “各位免礼吧,你们都是谁派来的使者,一个个说。” 魏王宫,紫宸殿。 齐慎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御案,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排使者,挥了挥衣袖,命众人起来回话。 第一个使者齐慎认识,乃是杨师厚的部将田温。对方俯身朝齐慎叩拜完毕,起身道: “殿下,杨帅命末将回汴州向您请命,希望殿下能给许州的周岌下令,命对方出兵,配合我军进攻汝州。” 目前的魏国,除了带节度幕职的文臣之外,只有都知兵马使以上的将领,才有资格管齐慎叫主公。因此田温只敢称呼他为殿下。 “取都畿道的舆图来。” 齐慎闻言,没有着急答应,转头朝身后的几名女官招手,命她们给自己取来一幅地图,仔细观察片刻,接着问道: “杨师厚他们,如今走到哪里了?” “回殿下,我军已经进入郑州地界,目前正在郑州城下扎营。” 田温说到这里,接着将王重师先前与杨师厚商议的计策,仔细向齐慎解释了一遍。 “不错,是个好计策,此计若能施行,孙儒马上就会变成瓮中之鳖,孤待会儿便让杜晓代我去信一封,令周岌出兵。” 齐慎听罢,对照着地图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接着自顾自道:“秦宗权那边,若是得知孙儒有难,肯定会率兵北上支援……嗯,看来孤还得再给他点压力才行。” 过去这一年多来,秦宗权一直在对外扩张,有相当一部分奉国军,被其分散在山南两道、荆南、淮南等地区,留在大本营蔡州的兵马反而非常有限。 这些情报,潜伏在蔡州的隐卫探子们已经侦查得一清二楚,源源不断地将消息传递给王檀,王檀又事无巨细地禀报给齐慎。 既然蔡州兵力空虚,齐慎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传令张居言、刘知俊、张归厚、张归弁几人,命他们调集数万兵马,陈兵边境,作出要佯攻蔡州的举动。 如此一来,秦宗权心中震恐,届时只会不断从周边召回兵马,拱卫蔡州,定然顾不得再支援孙儒,那么孙儒在都畿道那几万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哈哈哈……孤真是神机妙算啊。”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得意,朝殿下摆了摆手,命田温退到一旁,接着对另外一批使者道:“你们是哪家藩镇的人,到这里见孤,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几名使者闻言,缓缓走上前来,俯首行礼道:“启禀魏王,我等是义昌节度使杨全玫的家臣,奉主公之命,特来觐见殿下。” “半个月前,天平军节度副使朱瑾,勾结义昌军叛将卢彦威,攻占了我们义昌军的棣州,魏博军节度使乐彦祯也出兵进攻我们义昌军德州。听说天平军和魏博军,都是魏王殿下的附属藩镇,我家主公特地命我等前来求见殿下,希望殿下能令他们退兵。” “哦,有这回事?” 齐慎愣了愣,他还是现在才知道此事。想到朱瑾和乐彦祯,居然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就直接发兵进攻邻镇,脸色顿时一沉。 眼看齐慎隐隐动怒,人群后方,忽然又走出来数名使者,拱手对齐慎解释道: “殿下息怒,我们是天平军朱瑾大人派遣的使者,有事要向殿下启奏。” “说。”齐慎闻言,意识到此事另有隐情,忙伸手示意道。 天平军为首一名使者,语气恭敬道:“回殿下的话,节帅大人派遣我等前来,正是要向您禀报进攻义昌军的事。其实我军这次之所以进攻义昌军,实乃事出有因。” “那义昌军节度使杨全玫,屡次派兵到天平军,试图招降我家节帅,节帅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严词拒绝。” “谁知对方被节帅大人拒绝后,竟派部将卢彦威领兵数万,进攻我们天平军下辖的齐州。结果那卢彦威突然临阵倒戈,派人联络我家节帅大人,节帅大人为了保境安民,这才出兵配合对方进攻棣州。由于事出紧急,一时来不及禀报殿下,因此派我等前来说明情况。” “呵呵……是这样吗?” 齐慎摸了摸鼻子,转头望向一旁义昌军的使者们。义昌军众使者闻听此言,脸色霎时间红了起来。 齐慎见状,心中意识到朱瑾的人说得没错,脸色当即一变,望着义昌军的使者们厉声训斥道: “如此说来,分明是你们义昌军自作孽,不可活了,竟还有胆子跑到孤这里来喊冤叫屈,把孤当成傻瓜了吗?” “殿下息怒,我等,我等不是这个意思。” 见齐慎发怒,众使者被唬得心惊胆颤,急忙跪下身来,边磕头边赔罪道:“其实我等这次来汴州,是来同殿下商议退兵之事的,只要殿下能让天平、魏博两镇退兵,我家主公愿意像其他附属藩镇那般,每年遣使进贡,向殿下俯首称臣。” “嘶……” 齐慎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思索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义昌军位于魏博军以东、天平军和平卢军以北,领有沧、景、德、棣四州,算是河北地区一个实力较为中等的藩镇,以前的名字叫做横海军。 此镇若是归顺自己的话,那平卢军的王敬武岂不是要完蛋了? 平卢军东面是茫茫大海,南面与泰宁军接壤,西面为天平军,北面是义昌军,一旦义昌军宣布归顺,那就意味着,平卢军三面都被自己包围了,王敬武拿什么跟自己斗? “好,孤可以答应这个请求。” 齐慎犹豫了许久,笑着对几名使者道:“不过,孤有一个条件。” “殿下有什么要求,还请明示。” “孤要你们义昌军节度使,送一个儿子到汴州来,给孤做质子。” 实际上,目前宣布臣服于齐慎的几个藩镇,除了魏博军,其它每个藩镇几乎都有人质在齐慎这里。 陈州的赵犨就不用说了,两个女儿嫁给齐慎为妾,次子赵霖在汴州任职;天平军的朱瑾也一样,儿子朱用贞,才四岁就被送到汴州交给齐慎看管,美其名曰给少主齐天佑作玩伴; 还有许州的周岌,对方在归顺齐慎后,很快便将自己的两个不到十二岁女儿送到汴州,本意是想给齐慎作妾,但齐慎嫌两人年龄太小,只让她们跟在刘绮韵身边,帮忙打理后宫,并没有纳她们为妾的打算。 第217章 拖延 “殿下恕罪,兹事体大,我等还得回去禀报节帅才行。” 听到齐慎要求自家节帅送质子到汴州,几名义昌军的使者当然不敢自作主张,忙拱手道。 齐慎不悦道:“你们告诉杨全玫,他要是不答应孤的条件,孤非但不会让天平军和魏博军退兵,还会让泰宁军发兵加入,一起进攻你们义昌军。” “是,是……” 众使者闻言,吓得冷汗涔涔,只知道跪在地上磕头,哪里敢说什么顶撞的话。 齐慎见状,摇了摇头,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如今的自己,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一个藩镇的兴亡,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 齐慎的本意,原本是想让义昌军节度使杨全玫送一个儿子到汴州来当人质,以后义昌军跟天平军、魏博军一样,乖乖给自己当小弟就行了。 谁知道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远在棣州的义昌军叛将卢彦威,从天平军朱瑾那里听到齐慎准备接纳杨全玫,命天平军、魏博军退兵的消息后,心中大为惊恐。 由于担心天平军和魏博军退兵后,自己会遭到杨全玫的报复,卢彦威抓紧时间,趁杨全玫还没对齐慎作出回应,立刻领着天平军和魏博军数万兵马,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连续攻克了乐陵、胡苏、东光、南皮等县,一口气杀到义昌军的治所沧州,逼得杨全玫不得不弃城逃跑,全家躲入成德军避难。 卢彦威不依不饶,率兵追到成德军的边境,逼迫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把杨全玫一家人交出来。 成德军在河朔三镇中实力并不弱,起码要比义昌军强得多,若是放在以前,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根本就不会把卢彦威的话当一回事。然而现在却不一样,王镕与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如今正在西边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交战。 为了避免东西两线同时作战,王镕犹豫了几日,最后还是命人将杨全玫一家活捉起来,交给了卢彦威处置。 卢彦威丝毫没有心慈手软,为免夜长梦多,对方很快便将杨全玫,连同对方家中的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则自己留下一部分,送给朱瑾、乐彦祯一部分,最后再精心挑选一部分,送到汴州给齐慎做奴婢。 为了彻底坐稳义昌军节度使的位置,卢彦威先是在沧州城内,全面清剿忠于杨全玫的势力,随后又接连派遣了两拨使者,一拨到长安面见唐僖宗李儇,告诉对方自己将会继承义昌军节度使之职,希望朝廷给自己颁发凭证;另一拨则携带重礼前往汴州面见齐慎,告诉齐慎义昌军愿意像魏博军那般,从此成为魏国的附属藩镇,希望齐慎能支持自己。 为表归顺的诚意,卢彦威干脆像朱瑾那般,将自己仅有的一个儿子送到汴州城,交给齐慎看管。 眼看整个义昌军都被卢彦威控制了,汴州这边,齐慎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接受了对方的归顺。 … 都畿道,洛阳城。 半个月前,杨师厚在得到齐慎许可后,当即亲率四万五千魏军主力,与寇彦卿、刘扞一起南下。 至于王重师则被留了下来。 杨师厚命王重师率领一万五千人,出郑州西进河南府,与驻扎洛阳和偃师一带的李罕之、刘经等人会师。 结果王重师好不容易带着兵马,风尘仆仆地赶到偃师城下,驻扎城池的刘经担心魏军入城后会对自己不利,居然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城。 “他娘的,问问姓刘的,他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奉国军入侵都畿道,你们的主公诸葛爽派人到汴州求援,老子奉了魏王之命,从汴州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你们居然敢不开门!” 得知刘经不给自己开门,王重师亲自骑马来到偃师城下,对着城头斥骂道。 城头守军闻言,无奈道:“将军息怒,我家刘将军说了,偃师是洛阳的门户,不容有失,他不得不多加小心。你们若真是魏王的兵马,那便在城外扎营吧,若是缺乏粮草,我家刘将军会让人从城头给你们坠运。” “开什么玩笑?”王重师听了这话,怒不可遏道:“老子拢共就一万五千人,孙儒在登封起码有三万人,听说对方已经在向这边进兵了,万一他们趁夜袭营,你们能及时出城支援吗?” 杨师厚率四万五千主力南下,留给王重师的这一万五千兵马,超过半数的人都是运送粮草的辅兵,战斗力本就不强。 王重师原本指望着,自己能带弟兄们进驻偃师城坚守,哪知道结果却很悲催,不管他如何尝试与刘经沟通,对方就是不放他进城。 派使者到隔壁的洛阳城去联系李罕之,得到的结果也一样,李罕之同样禁止王重师进入洛阳。 “这两个该死的怂货,要不是杨都统让我留在这吸引孙儒进攻,本将军懒得搭理你们这帮鸟人,活该让你们被奉国军围攻!” 对于李罕之、刘经两人处处提防友军之事,王重师心中自然愤愤不平。 可惜不平也没办法,万般无奈下,他只能让士兵们就地挖掘壕沟、修建营垒,暂时在偃师城外驻扎。 过了没几日,孙儒果然率领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偃师城的方向。 “嘶……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魏军来了数万兵马吗?” 嵩山北麓,洛水河、伊水河交界的一处平坦之地。 时年三十岁的奉国军行营都统孙儒,头戴狻猊盔,身穿明光铠,单手遮眉,向着对面洛水河南岸的魏军军营眺望了一阵。 发现王重师所部的军帐,似乎并没有太多,孙儒心中顿时起了疑心,忙瞪了一眼帐下的斥候首领,冷声质问道。 那斥候首领闻言,忙抱拳道:“都统息怒,我的弟兄探查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搞错,魏军先前在郑州的时候,的确有五六万人之多。” “嘶……五六万人?” 眼看自己手下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孙儒也不由得不信,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自顾自道: “莫非对方的主力,全都藏在洛阳城和偃师城里,故意放出一群老弱病残,吸引我军进攻?” 第218章 双子 “都统,我看这说不定是官兵故弄玄虚,咱们不如直接发兵进攻!” 听到孙儒自言自语,一旁的大将马殷抱拳道:“末将愿领八千兵马,为都统做先锋,一鼓作气冲垮对方!” “先别急。”孙儒闻言,摇头道:“我军远道而来,将士们难免疲乏,先休息两日,看对面有何动静再说。” 应该说,孙儒的想法其实很正常。 对于一支急行军刚刚赶到目的地的军队来说,若能休整几日再战,不但可以避免敌军以逸待劳,己方的军心士气也能获得提升。 但此时的孙儒还不知道杨师厚已经率主力,偷偷绕道汝州,堵截自己后路的事,若是对方知道此事,打死他也不会瞎耽误时间。 … 孙儒这边犹在领兵同王重师对峙,另一边杨师厚、寇彦卿、刘扞三人,已经领兵进入许州,并通过齐慎的调令,成功让周岌派出了一万兵马,协助自己向汝州方向进兵。 由于此时的奉国军两路主力,一路被行营都统孙儒带到了河南府东边的登封、偃师一带,与王重师对峙,另一路被副都统刘建锋带到了河南府西边的伊阙、陆浑一带,奉国军后方的汝州地区,几乎没什么兵力 于是乎杨师厚的四万魏军主力,没费多少工夫便顺利攻占了汝州境内的郏城、龙兴、梁县等地,成功将孙儒南归的退路切断。 为了防止孙儒收到后方失守的消息后,派人联络河南府西边的刘建锋会合,杨师厚在攻占汝州后,没有作任何停留,先是令刘扞、寇彦卿二人,统领本部三万长直军,外加一万名周岌的许州兵。 接着他本人亲率一万五千名效节军铁骑,准备日夜兼程地向伊阙进兵,赶在孙儒察觉之前,彻底切断奉国军东、西两路兵马的联系。 “杨大哥,我听说西边的刘建锋有三万多人,你就带一万五千兵马过去,能行吗?” 听到杨师厚准备带一万五千人硬刚奉国军西路那三万人,寇彦卿和刘扞都有些不放心。 杨师厚闻言,笑着反问道:“怎么,你俩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麾下的兄弟?” 杨师厚麾下的效节军,本来就是齐慎一众亲军中最能打的一支,无论个人武艺,还是甲胄兵器,通通都远超其他亲军。 再加上去年一年来,齐慎从北方马贩手里收购的一万多匹战马,超过六成都被他装备给了效节军。 如今的效节军,完全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作为统帅的杨师厚,心中甚至觉得自己麾下的这支兵马,哪怕是和李存孝那五千沙陀兵碰一碰也完全有资格了。区区奉国军,一帮只知道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东西,也配跟自己交锋? “两位兄弟尽管放心,本帅此去,定叫奉国军那群人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王者之师!” 杨师厚擎起手中铁枪,豪气干云道。 … 汴州,魏王宫。 时间已是光启元年的五月,这段时间以来,齐慎每日除了处理政务,剩下的时间便是到徐清蕊和赵冰姿的房中,看看二人快生了没有。 二人是去年秋末怀孕的,到现在已经快九个月,肚子已经圆得不能再圆了。 为了防止两人出什么意外,齐慎直接让人把汴州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稳婆,全都请到王宫之内,又命数十名丫鬟,日夜不停地守候在两人身边。 到得五月末尾,两人终于开始生产了。 这日清晨,先是徐清蕊,在一众大夫和稳婆的协助下,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到了当日的傍晚,赵冰姿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居然还是男婴。 “啊,这么说,孤又多了两个儿子?” 得知自己一天之内多了两个孩子,还都是男孩,齐慎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一面让刘绮韵出钱打赏给徐清蕊和赵冰姿接生的大夫和稳婆,一面命人将这个喜讯写成公榜,昭告全城的军民百姓。 “夫君,您还没给他们起名呢?” 听说徐清蕊和赵冰姿生孩子了,支玉笄忙抱着一岁的齐天佑,来到二人的房中探望。 对方来到徐清蕊的房中,见齐慎也在,于是笑着提醒道。 “嗯,是该取名了,不过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齐慎闻言,一只手抵着下颌,犹豫道。 卧榻上,早上刚刚生完孩子,此时犹在休息的徐清蕊闻言,轻轻开口道:“夫君,奴家全都听你的,你管孩子叫什么,奴家就叫他什么。” 齐慎想了想,走到徐清蕊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道:“蕊儿,孤当初从兖州出来,一路走到今天,只有你陪在孤的身边最久。久者,恒也,咱们的孩子就叫齐天恒,你觉得如何?” “嗯嗯,那他以后就叫齐天恒了。”徐清蕊点了点头。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齐慎说什么,徐清蕊都只会选择顺从,从来不会违背齐慎的意思。 齐慎也正是因为这点,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独属于她的位置。 在徐清蕊房中待了两个时辰,和对方说了很多贴心话,眼看夜将二更,齐慎忙又动身前往赵冰姿的房间。 “夫君……” 赵冰姿是傍晚申时生了孩子,这时也缓缓醒了过来,眼看齐慎来看自己,心里非常欢喜,居然哭了起来。 齐慎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道:“冰姿,你给孤生了孩子,这是喜事呀,怎么哭了呢?” 赵冰姿边抹眼泪边解释道:“奴家,奴家实在是太高兴了……夫君,你知道吗,奴家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妹妹赵冰妍替姐姐解释道:“夫君,阿姊她今天难产,流了好多血,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赵冰姿是中和三年嫁给齐慎的,当时对方虚岁十七,实际年龄只有十六,现在也不过才十八岁。实际上,女子的年纪太小或者太大,都容易出现生产困难,赵冰姿这次便遇到了难产的问题。 幸好齐慎早早地便替她找来了可靠的大夫和接生婆,对方这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最后有惊无险地替齐慎把孩子生了下来。 “冰姿,辛苦你了。” 齐慎对赵家这对姐妹一向宠爱非常,闻听此言,忙心疼地将赵冰姿抱进怀中。 第219章 靠山 “夫君,你准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 妹妹赵冰妍手里抱着自己姐姐的儿子,一面逗弄,一面抬头向齐慎询问。 齐慎闻言,自顾自道:“玉笄的儿子叫天佑,蕊儿的儿子叫天恒,她们两个都是跟了孤好多年才给孤生了孩子,而冰妍才两年不到就给孤诞下了麟儿,说明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就叫他天捷吧。” “齐天捷,这个名字真好听。”赵冰妍笑着对怀里的婴儿道:“听到没有,小宝宝,以后你就叫天捷了哦。” “啧啧……”齐慎咂了咂嘴,忽然感叹道:“孤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不知道卿儿接下来,会不会再给孤生个儿子。” 王楚卿怀孕的时间要比徐清蕊和赵冰姿晚两个月,目前还在养胎期间。 听了齐慎的话,一旁的支玉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随后低下头望着儿子齐天佑,心里似乎在想什么。 按道理,其实王楚卿才是齐慎的正妃,如果对方也给齐慎生一个儿子的话,那么对方生的儿子,就是魏王府的嫡长子。 由于支玉笄已经把嫡妻的位置让给了王楚卿,所以齐天佑尽管是齐慎的长子,但法理上齐天佑只能算是庶长子,并不是未来继承世子的第一人选,王楚卿的儿子才是。 “夫君,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沉默了片刻,支玉笄忽然拉着齐慎退到一边,开口询问道。 齐慎一时哪里想得起来自己答应过对方什么,满脸茫然地反问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支玉笄咬了咬唇,低下头道:“奴家刚怀孕的时候,你答应过我,将来要立我肚中的孩子为世子,你忘记了吗?” 齐慎愣了愣,仔细回忆片刻,发现自己好像真答应过支玉笄这件事,不过当时只是敷衍对方的话,当即摇头道: “玉笄,立世子的事现在还早,以后再说吧。” 支玉笄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霎时间眼泪涟涟道:“夫君,这么说,你打算对奴家食言了?” 齐慎见状,忙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玉笄,孤答应你,哪怕楚卿将来生的男孩,孤也不会立为世子,这样可以了吧?” “那,那你打算立谁的孩子?”支玉笄不解道。 齐慎摇头道:“孤的基业,绝不会交给无能之辈,得看这些孩子将来哪个更有本事了。玉笄,你若是能把天佑教成一个文能提笔成诗赋,武能上马定江山的全才,孤难道还会考虑别人吗?” 立嫡不立贤,那是在太平盛世,为了权力平稳过渡而采取的方法。但在乱世不一样,乱世必须要选一个能力最强的继承人,才能保证政权不被其他势力吞并。 齐慎正是考虑到这些,所以并不想太早就立世子,而是要以世子为饵,引诱自己的儿子们从小就开始互相竞争,这样将来才能卷出一个最有本事的。 就像满清的九子夺嫡,康熙那九个儿子,本身就没有能力特别差的,最后卷出来一个雍正,更是强得离谱。 “奴家明白了。”听到齐慎的承诺,支玉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夫君,你可不可以把奴家的两个弟弟,调到汴州来任职,奴家好久没和他们见面了,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支玉笄的弟弟支渊和支湛,当初因为她的恳求,被齐慎调到了徐州葛从周的手下任职。因为齐慎的关系,两人如今一个做到了感化军节度判官,另一个做到了掌书记,算起来,其实官职都不低。 但徐州毕竟离汴州太远,而汴州才是魏国真正的权力中心。 眼看赵冰姿、赵冰妍二人的兄长赵霖,才来汴州没多久,就被齐慎委任为宣武军节度支使,掌管着整个魏国的财政大权,支玉笄总觉得自己的两个弟弟太亏了,因此趁着今天的机会,特地向齐慎提出请求。 齐慎闻言,皱着眉头考虑了一阵,想到自己已经对支玉笄食言过一次,心中感觉有些愧对于她,于是点头道: “那好吧,孤答应你,过段日子就把他俩调到汴州来。” 既然要把支渊和支湛调回汴州,那就需要有人给他俩腾个位置,齐慎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之前崇文馆考核出来的韦震和裴迪,调到感化军替代支家兄弟的职位,再让支家兄弟到汴州来接换他们二人。 如此做法,相当于是把支渊和支湛降职了,因为韦震和裴迪在汴州担任的职位为节度推官和节度随军,说起来要比支家兄弟原来的官职低很多。 但是支玉笄对此却并不在意,仍然坚持让齐慎这么做。因为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的两个兄弟能在汴州做官,那今后自己和儿子在朝堂上就能有依靠。 反观王楚卿,对方虽然是出身名门,如今却孑然一身,本来可以作为靠山护国军节度使王重荣,如今也失去了权势,自身都难保。 支玉笄认定,对方将来肯定斗不过自己。 … 都畿道,洛阳、偃师方向。 孙儒带领着三万大军,驻扎在伊水河南岸,与王重师的兵马隔河对峙了七八日。发现王重师始终没有动静,孙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有误。 难道对面的魏军确实没有多少人?不可能吧,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来了,总不可能是来装装样子的吧? 就在孙儒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急报,汝州失守了。 “什么,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听到这个消息,孙儒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急忙抓起一个斥候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那斥候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回都统大人的话,听汝州那边逃回来的弟兄说,咱们的大军离开颍阳和登封之后,突然有五六万魏军从许州方向出兵,绕到咱们身后的汝州……这帮人的动作很快,咱们后方那些弟兄,派人连报信的时间都没有。” “饭桶!废物!你们这帮斥候,本都统养你们何用,早知道把你们全都杀了,晒成腊肉当军粮!” 孙儒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气得对着几个斥候破口大骂。 先前奉国军的斥候们,探听到数万魏军出现在郑州,孙儒以此为依据,判断出魏军的主力,要么会到洛阳、偃师一带,支援驻扎当地的李罕之和刘经,要么直接南下颍阳、登封,挥师进攻自己。 为此孙儒还特地在颍阳和登封停留了一段时间,发现魏军没有南下,这才主动提兵北上。 谁知道杨师厚这帮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明明一开始是从郑州方向进兵的,走到一半突然又兜了个圈子,绕道许州了。 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对方甚至还特地安排王重师,留下一部分兵马当障眼法。 第220章 马殷 “都统,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见孙儒脸色铁青,一直在怒骂斥候,甚至要杀了这些人,旁边的大将马殷开口建议道: “要不咱们直接进攻对面这帮魏军吧,先把他们击败,接着再调头南下,与南边的魏军决战。” 马殷是不久前刚刚被提拔为都知兵马使,此前还从没有和魏军交过手,心中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有自信。 “一派胡言!” 孙儒自然不可能同意他的建议,摇头道:“眼下魏军已经攻占汝州,断了咱们的粮道和退路,随时有可能北上包围我们,这个时候,你我应该立即西进,与西路的刘建锋会师方有一线生机。若是留在这里纠缠,万一被后方的魏军追上来,到时候想跑都没有机会!” 马殷闻言,仔细想了想,发现是这个道理,忙拱手道:“都统教训得是,是末将冲动了。” “好了,多说无益,快让弟兄们撤离吧!” 孙儒不愿耽误时间,立刻整军撤退。 伊水河对岸,发现三万奉国军,大老远跑到偃师城下,连一仗都没打就撤退了,王重师立刻意识到,这帮家伙已经发现后路被断了,心中大喜,立刻派人到偃师、洛阳联系刘经和李罕之,希望两人能发兵与自己一起追击。 结果刘经、李罕之二人,得知奉国军撤退的消息后,一致认为那是孙儒的诱敌之计,说什么都不肯出兵。 “这两个蠢货,是不是屁股被钉住了?” 见这二人如此畏敌如虎,王重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不得多想,他赶忙率领一万五千名弱卒,慢慢跟在三万奉国军的身后,准备伺机袭击对方。 然而奉国军这边也不是好惹的,眼看王重师尾随自己,孙儒一面率主力继续行进,一面令大将马殷,率一万精兵留下殿后。 “呔,你是什么人,还不报上名来!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军身后,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为了掩护主力撤退,这日清晨,马殷在伊水河东岸的彭婆镇摆下军阵,打算王重师的军队背水一战。 接着身骑白马,手持一柄铁枪,走到大军前排,指着不远处的王重师,高声质问道。 王重师瞥了马殷一眼,冷笑道:“我乃魏王亲封效节军右厢都知兵马使王重师,你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 马殷闻言,仰头大笑几声,故意嘲讽道:“我只听说过效节军都知兵马使杨师厚,上次对方在巩县击杀了忠武军都知兵马使鹿晏弘,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也敢冒充效节军都知兵马使?” 以前的效节军,左右两厢都归杨师厚一人统领,上次巩县之战,肆虐一方的乱兵首领鹿晏弘被杨师厚领兵击杀,杨师厚名声大噪,从此外界的人都知道对方是齐慎麾下的效节军都知兵马使。 而王重师是几个月前才突然被齐慎提拔成效节军右厢兵马使的,本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外界自然没有听过他的名讳。 “狗贼!你找死!!” 王重师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拿这个说事,刘扞和寇彦卿看不起自己也就罢了,谁让他们在魏国的资格比自己老。如今竟然连奉国军的人都敢对自己说三道四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重师震怒之下,当即率兵主动向马殷发起进攻。 眼下马殷的兵马只有一万,而王重师的兵马有一万五千,虽说这一万五千人战斗力不算太强,但毕竟占有人数优势,因此王重师认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却不知他实在太高估了己方士兵的能力,也太低估马殷所部的实力了。 “弓弩手,放箭!!” 眼看魏军主动发起进攻,马殷嘴角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立刻让前排的弓弩手搭弓射箭,远程消耗敌军。 魏军这边,士兵的整体披甲率并不是太高,除了冲在最前方的千余名精锐身穿重甲,其余的人要么身穿皮甲,要么连甲胄都没有,身上只有麻布制成的战衣。 当即便有不少人中箭倒地,捂着身上的伤口大声嚎叫。 “不要怕,临敌不过三矢,跟我压上去!” 眼看部下有人受伤,王重师为了激励士气,立刻骑上一头披甲战马,左手架槊,右手持剑,领着数百名骑兵冲锋在前,一路冲杀,一路劈砍,很快便杀进了奉国军的第一道战线。 别的不说,王重师的武艺确实了得,光是一手架槊一手持剑这份本事,就足以甩开许多当世名将了——齐慎麾下那么多将领,也只有刘知俊才有这种本事。 “挡我者死!” 王重师不但武艺出众,性子也够凶狠,倏忽之间,他便一个人斩杀了八九名奉国军士兵,直杀得浑身血汗淋漓,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 “杀!杀啊!!” 受到王重师的感染,周边魏军的士气顿时高昂起来,哪怕身上的装备不如奉国军,众人照样豁出命来,不断向前进攻。 “哼,这群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吓不倒我。” 倘若今天王重师遇到的对手,是奉国军里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将领,这场仗大概只会赢,不会输,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遇到的偏偏是马殷—— 此人的身份可不简单,历史上,五代十国之一的南楚国,就是对方后来在湖南建立的。 马殷无论自身能力、运气,还是分析事物的眼光,皆非一般人可比,很快便看出,自己眼前这股魏军根本不是什么精锐,只不过是凭着一股锐气,在跟自己硬拼。 既然如此,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想办法消磨掉对方的锐气就行了。 想到这里,马殷立刻开口传令道: “传本将军令,让弓弩手退到两边,步兵列阵,给我挡住他们!” “遵命!!” 传令兵闻言,立刻擂动战鼓,挥舞军旗,将马殷的命令传了下去。 后方收到命令的奉国军步兵,很快按照马殷的要求,刀盾手前排举盾,长枪兵后排举枪,接着列阵如墙,缓缓向前移动,很快走到军阵前方,与迎面杀来的魏军士兵交手。 先前士气正盛的魏军士兵,好不容易撕破奉国军的第一道战线,正准备继续深入,这时突然遇到一群刀枪林立的敌人,心中皆有些猝不及防。 短暂的交手后,众人一下子就懵了,因为对面这帮奉国军,和先前那帮乌合之众迥然有异,人人身披重甲,武装到了牙齿。 自己别说和他们硬碰硬了,连靠近他们都做不到。 第221章 反败 “不要停下来,继续冲!快!” 眼看己方士兵的进攻受到阻挠,整个队伍都迟滞了下来,身为全军主帅的王重师,心中不由得暗暗焦急。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尤其是在己方的装备和训练度,都不如敌方的情况下,想要获胜,凭得就是一股锐气,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们几个,跟我上!!” 为了激励士兵继续拼命,王重师只得再度身先士卒,主动带领数百名精锐亲兵,继续硬拼。 没办法,虽说名义上王重师是效节军的右厢都知兵马使,但实际上,效节军最能打的一批士兵,全都集中在杨师厚的麾下,至于王重师手里的这些人,要么是负责运输军粮辅兵,要么是以前在战斗中落下过伤残的弱卒,战斗力只能算是二流水平。 王重师唯一能倚仗的数百精锐亲兵,还是之前齐慎让王檀从踏白都里抽出来,交给他充门面用的。 “杀!!” 王重师能被齐慎火线提拔,本身能力确实了得。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对方硬是凭借着个人武勇,打得奉国军的重甲步兵的战阵,渐渐开始出现松动。 然而对面的马殷也不是吃素的。 眼看王重师如此悍勇,对方立刻统领千余名亲兵,朝着王重师所在的方向杀去。 “魏狗休狂,马爷爷来也!” 马殷身穿战甲,手掣铁枪,行动非常迅捷,说话间人已闪至王重师面前,挥起兵器便直取对方咽喉。 好在王重师反应过人,早早地便注意到马殷从自己侧方杀来,当即将身一偏,避开对方枪尖的同时,手中马槊迅速刺向对方胸口。 马殷一击不着,心里已然明白王重师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正暗自吃惊,忽见对方的马槊朝自己刺来,急忙收枪格挡。 却不想王重师左手马槊刺他是假,右手抡起长剑,向他面门劈来才是真。 “完了……” 马殷见状,只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心中一阵绝望。幸而就在这危急关头,他身后忽然杀出一员勇将,手持长戟,“叮”地一声,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眼看自己得救,马殷惊魂未定,回头去看,救自己的乃是亲兵都将姚彦章(五代怎么这么多彦章)。 “都帅莫慌,我来助你擒拿此獠!” 姚彦章大喝一声,手持长戟,救把马殷,接着向王重师奋力杀去。 马殷也抓住机会,配合对方一起,两面进攻王重师。 王重师的马上功夫,在魏国所有武将之中,大概也就只比刘知俊和杨师厚略弱几分。只见他左手持槊,右手挥剑,劈砍横刺间,竟能同时与左右两侧的马殷、姚彦章缠斗,并且不落下风。 只可惜他个人的武艺虽然十分了得,麾下的其他士兵却没有如此本领,随着形势越来越不利,魏军的攻势越发迟滞了下来,到最后甚至出现了败退的迹象。 “撤,快撤!” 王重师见状,知道这一战肯定不可能赢了,故意虚晃一招,骗过了马殷和姚彦章,接着迅速招呼身边的精锐士兵撤退。这些精锐士兵胯下大多骑马,只要撤退得及时,想要脱离危险并不难。 至于其他的辅兵,王重师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哈哈哈……魏军败了,给我追!” 发现王重师转身欲逃,奉国军这边,姚彦章自然不打算放过他,立刻召集起千余名骑兵,望着对方一路追杀。 “彦章,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 马殷见状,担心姚彦章有危险,立刻下令对方返回,可惜姚彦章一心想要活捉王重师,根本听不进去,很快便带着人追出去了。 “唉……” 马殷见状,心中无可奈何,只得命令一部分步兵留下来与残余的魏军战斗,自己很快也率领数百骑兵追了上去。 “姓王的,你跑什么,有种与我再战三百回合!” 姚彦章紧紧跟在王重师背后,一面追击,一面大声激将道。 王重师闻言,回头观望了片刻,发现姚彦章身畔的骑兵不过一千人,比自己多不了多少,与自己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心中计较了片刻,当即命令众亲兵道: “给我杀回去!” 众亲兵被奉国军撵狗般追了一路,心中早就不堪忍受,闻听此言,立刻拨转马头,折回身来向姚彦章等人发起猛攻。 姚彦章一行人,完全想不到魏军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猝不及防之下,很快便被杀倒了大片。 “死来!!” 王重师跃马飞身,仿佛离弦之箭,倏忽间冲到了姚彦章面前,右手长剑直劈对方头顶。 姚彦章心中大惊,连忙架戟格挡。谁知王重师故技重施,右手劈剑是假,左手马刺槊才是真。 “彦章!” 发现姚彦章有危险,后方率兵赶到的马殷见状,想要上前搭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姚彦章躲闪不及,直接被王重师一槊捅穿咽喉,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整个人便从马背上栽倒,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撤!!” 马殷见状,心中被王重师的勇武震慑住了,其实相较于魏军这群老弱病残,此刻奉国军总体上是有优势的,但马殷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率兵撤退。 王重师也见好就收,不敢托大追击。 趁着奉国军撤兵的机会,他忙将自己先前留在战场上的一万多名残兵收拢,退回后方。 … 马殷这边,一场仗打得不明不白,另一边的孙儒也遇到了麻烦。 为了防止被魏军各个击破,孙儒在给马殷留下一万多人殿后之后,自己亲自带着两万精兵,企图与西路的奉国军行营副都统刘建锋会师。 谁知等他费尽周折赶到伊阙,却从一群残兵的口中得知,刘建锋已经被魏军行营都统、效节军左厢兵马使杨师厚击溃,越过伏牛山,往山南东道的方向逃走了。 “什么,这才几天时间,刘建锋就被击败了?” 得知刘建锋败得如此迅速,孙儒自是不敢相信,忙向众残兵确认道:“魏军先前来了多少兵马,莫非他们的主力全都来了?” 第222章 委任 众残兵摇头道:“回都统大人的话,魏军只来了一万五千人。” “不可能!就这么点人,刘建锋是怎么输的?” 孙儒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霎时皱成一团:“刘建锋有三万兵马,这才几天时间就败了,就算是出城野战,也不至于输得这么快吧?何况他还有伊阙、陆浑两座城池!” 众人苦笑道:“那杨师厚端的奸滑,起初两日,对方只派出不到一千人,每日到伊阙城外叫骂,刘副都统担心有诈,于是严令各军不准出城,谁知……” “谁知什么?” “谁知魏军在伊阙城外,真就只有那一千多人,杨师厚的主力早就绕过伊阙,围攻后方的陆浑去了。刘副都统得知后方被围后,立刻出兵试图解围,结果行至半路,突然遭到魏军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对方最后只带了不到两千人,逃进了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山南西道,不久前刚刚才被奉国军攻克。 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孙儒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幽幽叹了口气道: “杨师厚此人,不动则已,动如雷霆,真是不简单啊,魏军有如此主将,我等岂是对手……” “都统,那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伊阙、陆浑已经失守,孙儒麾的下奉国军诸将,顿觉天塌地陷了一般。 如今这种局面,自己这帮人留下来与魏军决战,多半是凶多吉少,可是想要退出去同样不容易—— 眼下东南面的汝州已被寇彦卿、刘扞占领,西南面的伊阙、陆浑也被杨师厚攻下,大伙想要向南返回蔡州,或者退到奉国军新拿下的地盘山南东道,都没有机会了。 往北的话,北面是李罕之与刘经把守的洛阳与偃师,这俩人虽然畏敌如虎,不敢出城作战,但守城的本事还是有的。 向东进入郑州,那更不现实。郑州再往东就是汴州,汴州是齐慎的大本营,去那一带转悠,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大家不要慌乱,容我考虑考虑……” 眼看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孙儒双眼微闭,仔细思索了许久,最终做出决定,缓缓开口道: “为今之计,唯有全军向西行进,方有一线生机!” 得知自家主帅打算西进,很快有奉国军将领担忧道: “都统,陕州是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地盘,咱们去那里,对方只怕不会容许。” “王重盈不容许又如何?” 孙儒冷声道:“本都统听说,此人前段时间与朱温交战,刚吃了一场大败,如今正缩在陕州城里休养,咱们打不过魏军,难道还打不过他吗?” “哈哈哈……是啊,是啊。” 眼看孙儒如此有自信,原本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奉国军众将,纷纷大笑起来。 … 孙儒自认为打不过杨师厚等人,因此撤离起来非常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等杨师厚这边察觉到不对,想要出兵追击之时,对方的三万来人,已全部向西急行,逃得无影无踪了。 杨师厚无奈,只得让人把情况禀报给了汴州的齐慎,随后继续领兵驻守在伊阙、陆浑二地,等待自家主公下一步的指示。 汴州城内,听说杨师厚等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将六万奉国军击溃三万,吓跑三万,齐慎大喜过望,一面派人携带金银布帛、粮草辎重,到前线褒奖全军将士,一面将几位谋臣召集起来,商讨军政大事。 … 魏王宫,新修建的正殿——垂拱殿。远而望之,巍峨高耸、富丽堂皇。 大殿正中央,齐慎头戴七梁冠,身穿绛纱袍,在一众女官的侍奉下,端坐御殿,望着殿下分列两侧的谋臣们,开口询问道: “杨都统出师大捷,诸位可都听说了?” 听到齐慎询问,敬翔忙带头走出人群,俯身下拜,拱手称贺道: “回主公的话,此事我等已经听闻,主公天命加身,所行之事,皆有上皇眷佑,我等为主公贺,为大魏贺!” “为主公贺,为大魏贺!!” “哈哈哈,好了,这些都是奉承之词,你我主臣之间就不必如此了。” 齐慎笑着摆了摆手,命众人起身,接着进入正题道:“眼下奉国军败逃,都畿道郑州、汝州两地,已被孤的大军占领,孤决定将两地纳入版图,尔等认为孤应该派什么人去担任刺史合适?” “这个……” 殿下的几位谋臣,谁也猜不到齐慎把自己叫来,竟是为了这件事,闻听此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李振合袖行礼,率先回应道:“启禀主公,属下认为,郑州离汴州近在咫尺,实乃主公的卧榻之侧,应该选一名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将领,效节军左厢都知兵马使杨师厚,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振的话说罢,谢瞳、张佶等人皆点头附和道:“李参谋所言有理,命杨都统率领效节军驻扎郑州,汴州从此可无忧矣。” “好,那孤便依你们所言。” 齐慎点了点头,当即命掌书记杜晓,替自己草拟令旨,封杨师厚为郑州刺史的同时,仍保留对方效节军左厢都知兵马使的职位。 至于原来的郑州刺史李璠,齐慎将对方改任为郑州长史,命其协助杨师厚一同执当地掌军政大事。 “那汝州的刺史,孤又该委任何人呢?” 郑州封给杨师厚,齐慎没有意见,但汝州该封给谁,他心里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李振心思敏捷,立刻开口道:“主公,汝州其地,南临奉国军蔡州、山南东道,西接陕虢军,北与河南府相接,三面皆是外藩,乃是一处军事重地,属下以为,应当派一员虎将坐镇。” “嗯,那你认为孤应该派谁。”齐慎点了点头。 “属下认为,亳州刺史刘知俊堪当此任!”李振考虑了片刻,拱手道:“刘将军的能力,军中无人不服,主公可以改任他为汝州刺史,然后再委任一名亲军将领,接替亳州刺史的位置。” “刘知俊……” 听到李振推荐给自己的人选居然是此人,齐慎不由得愣了一愣。 当初自己正是因为对刘知俊不放心,才将对方指派到亳州去做刺史。亳州的北面是宋州,由王彦章执掌,南面是颍州,由张居言执掌。有这两人一北一南,将刘知俊夹在中间,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自己的监视。 现在李振居然建议自己,将对方派到汝州……啧,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呢? 第223章 离萤 “子振,你意下如何?” 按照齐慎自己的意思,他当然是不希望让刘知俊出任汝州刺史的,但又不好当着众谋臣的面直言,否则就显得自己是在刻意针对刘知俊。 思来想去,只好转头向旁边的敬翔询问。 孰知敬翔闻言,居然也点头道:“主公,属下也认为汝州刺史一职,非刘知俊将军莫属。” “啧,你也这么认为?” 齐慎咂了咂舌,心里隐隐怀疑,自己这帮谋臣是不是私底下收了刘知俊的贿赂,不然怎么个个帮对方说好话。 但是仔细想想,齐慎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刘知俊的能力本来就有目共睹,不然的话,历史上对方也不会走到哪里都被人猜忌了,自己这帮谋臣向自己推荐他也不足为奇。 犹豫再三,齐慎最终还是答应了众人的提议,点头道:“既然诸位都向孤推荐刘知俊,那孤就把汝州交给他执掌了。即日起,亳州刺史刘知俊,改任汝州刺史,宋州刺史王彦章改任亳州刺史,至于宋州刺史一职……” 齐慎考虑了片刻,接着道:“宋州刺史由符存审出任,仍保留其铁林军左厢都知兵马使之职不变。明远,此事还是由你替孤拟成令旨,派人下传。” 明远是掌书记杜晓的表字。 “属下遵命。”杜晓闻言,立刻合袖拱手道。 … 由于齐慎的安排,光启元年七月,原本驻扎在伊阙、陆浑一带的杨师厚,奉命北返,前往郑州就任刺史。亳州的刘知俊也带领自己的兵马,来到魏军新攻占的汝州坐镇。 直属于齐慎的地盘,再度得到扩张。 然而这样一来,河南府的李罕之与刘经便坐不住了。尤其是李罕之,对方是朝廷新任命的东都留守兼河南府尹,按理来说整个都畿道都受到他的管辖。 郑州和汝州都是都畿道的辖区,按理来说都应该归李罕之管辖,但是现在全都被齐慎手下的将领接管了。 李罕之无奈,一面派人回河阳禀告老上司诸葛爽,希望诸葛爽能替自己做主,向齐慎讨要郑州和汝州。一面又主动派遣使者前往汴州,与齐慎协商归还两州之事。 齐慎这次出兵,本就是为了向西扩张,自然不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开什么玩笑,你李罕之自己没本事,治下的州郡差点被奉国军抢走,如今落到了孤的手里,还好意思再要回去?孤没让人连河南府一起打,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面对李罕之派来的使者,一开始齐慎还以礼相待,让众人回去告诉对方,郑州和汝州以后就归自己了,河南府归对方,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侵犯。 后来因为李罕之的使者不肯作罢,一定要齐慎下令归还二州,齐慎大怒,直接让亲兵们把这帮使者抓起来,痛打一顿后,全部赶出汴州。 “主公,那齐慎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对方不但不归还郑、汝二州,还把我等全都殴打一遍,让咱们好自为之,不然他马上出兵,把河南府也夺去。” 这帮使者返回河南府,见到李罕之后,无不痛哭流涕,将齐慎如何虐待自己,如何藐视、侮辱自家主公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什么……本将军和他也算是旧相识,他麾下的大将杨师厚、符存审,都是从本将军当初送给他的,这齐慎小儿,竟如此嚣张跋扈?” 李罕之闻言,从此对齐慎心生怨恨。 然而考虑到如今的魏国,整体实力实在太强,李罕之虽然怨恨齐慎,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 七月流火,天气开始转凉。 算算日子,王楚卿去年年底怀孕,到现在差不多快八个月了。 齐慎知道她自幼锦衣玉食、身子娇贵,担心她生产不顺,不但给她请了最好的大夫和稳婆,甚至每天处理完政务,都会到她的房中陪伴。 七月下旬,终于到了王楚卿临产的日子。齐慎得知消息后,更是连政务都不处置,一整日都焦急地守在对方房门外,从正午一直等到入夜。 直到最后稳婆出门向他报喜道: “恭喜殿下,娘娘诞下一位郡主,母女平安。” “这么说,孤有女儿了。” 听到王楚卿给自己生了个女儿,齐慎怔了怔,旋即欣喜不已。自己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如今终于有一个女儿了。 只是齐慎心里虽然高兴,王楚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得知自己生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王楚卿在一众婢女的搀扶下,刚从床榻上悠悠醒转,整个人便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涟涟。 齐慎听到声音,忙推门走进房中,将对方抱在怀里,柔声道:“楚卿,你这是怎么了,母女平安,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哭起来了?” 王楚卿仰起头,满脸委屈地望着他,边抹眼泪边抽咽道:“夫君,其他姐妹都能给你生儿子,只有人家偏偏生不出来,呜呜呜……” “啊,你就是为了这个难过?” 齐慎闻言,心里哭笑不得,忙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孤还以为多大的事呢,这回没生儿子,下回再生一个不就行了?你还如此年轻,孤的年纪也不大,咱们来日方长,急什么。” 王楚卿眨巴着水雾蒙蒙的大眼睛,噘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万一,万一人家下回生的还是女儿怎么办,你会不会从此不宠人家了?” “你看你,又胡思乱想。”齐慎伸手,轻轻掸去她脸上的泪珠,情真意切道:“孤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生男生女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 王楚卿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感动,伸手将齐慎抱住,口中道:“夫君,等下次,下次人家一定给你生儿子。”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女儿。”齐慎笑着捋了捋她鬓边的青丝,接着问道:“对了卿儿,咱们的女儿该取什么名字,你心里可有想法了?” 王楚卿摇头道:“你是夫君,应该由你来取。” “嗯,容我想想……这是孤唯一的女儿,一定要起得好听些。”齐慎从婢女手中抱过女儿,低下头看了又看,斟酌许久,最后道:“李长吉有诗云:‘离宫散萤天似水’,此句孤甚喜之,就给女儿取名为‘离萤’吧。” “齐离萤,齐离萤……”王楚卿重复了两遍,感觉还算不错,点头道:“好,那她以后就叫离萤了。” 就这样,齐慎膝下又多了一名女儿,齐离萤。 第224章 大势 r 第225章 两帝 在得知李昌符挟持唐昭宗,宣布自己为叛逆,号召周边藩镇讨伐自己后,朱玫这边顿时慌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朱玫出的主意,对方为了与李昌符抗衡,居然带兵闯进京畿,捉住了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唐朝宗室襄王李煴。 朱玫大喜,随后宣布拥立李煴为监国,很快又胁迫对方称帝,定年号为建贞,接着自任侍中,相当于丞相。 为了争取周边各大藩镇的支持,朱玫先是以新帝的名义,宣布废唐僖宗李儇为太上皇,接着开始大肆分封各地节度使。 原来爵位为国公的,一律升为郡王,爵位为郡王的,一律升为国王。 于是乎李克用受封晋王,朱温受封梁王(唐朝匡国军同州、华州一带,春秋时为梁国,后为秦灭),秦宗权受封蔡王,高骈受封吴王……一时之间,大唐到处都是藩王。 应该说,由于朱玫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对于他废除唐僖宗,改立新帝之事,大唐各地的藩镇大都是乐见其成的,是以纷纷上表,尊奉新帝。 只有齐慎和李克用拒绝接受伪帝诏令,拒绝承认李煴的帝位。朱温则模棱两可,既不宣布奉诏,也不排斥李煴对自己的加封,摆明了是想静观其变。 … “这大唐的国寿,怕不是要提前终结……” 汴州城内,听着王檀每日命人从北方给自己传来的消息,齐慎心里对目前局势的发展,越来越看不懂了。 自己目前遇到的局势,和历史上完全不一样。 原来那个时空,朱玫和李昌符是盟友,二人一同逼走了唐僖宗,随后改立襄王李煴为帝,唐僖宗则与田令孜一起逃到了汉中。 后来因为朱玫因为拥立新帝有功,处处排斥李昌符,李昌符盛怒之下,于是重新尊奉唐僖宗,与朱玫决裂。又过了没多久,朱玫便被李克用、王重荣,李昌符三方合围,兵败身死。 但如今的情况,变成了朱玫和李昌符,手中各自挟持一帝。李昌符挟持唐僖宗李儇,朱玫拥立襄王李煴,双方互斥对方为反贼,不断出兵交战,已然是势同水火。 而周边的藩镇,居然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人掺和两人的战斗,全都在默默观察局势。 “主公,剑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剑南东川节度使高仁厚,听说皇帝被李昌符控制,二人以迎奉圣驾为名,要求对方交出皇帝。” 这日午后,齐慎处理完政务,正在魏王府后院,陪自己快要两岁的儿子齐天佑,与对方一起嬉戏。王檀忽然入宫禀报。 “由于李昌符不同意,二人于是提调西川、东川两军,合兵十五万,出蜀地,进入山南西道兴元府,驱逐了盘踞此地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秦诰,接着立刻北上围攻凤翔。” “哈哈哈,这么说秦诰被赶出山南西道了?”齐慎闻言,心里暗暗高兴。 秦诰此人,原先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的部将,后来与赵德諲一起奉命进攻山南两道,在攻占了山南西道后,被朝廷封为了节度使。 如今对方被西川军和东川军驱逐,也就意味着秦宗权的地盘缩水了。 王檀点了点头,接着道:“西川、东川两军,从南边围攻凤翔,凤翔北边又有朱玫正在进攻,李昌符抵挡不住,只得主动与陈敬瑄、高仁厚二人讲和,将皇帝交给了两人,接着三人合兵,以讨逆的名字,一道进攻东边的朱玫。” “啧啧……朱玫必死无疑了。” 齐慎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朱玫的结局。 和原来的历史一样,此人最后大概率还是逃不过灭亡的下场,只不过……齐慎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朱玫一旦败亡,朱温这家伙,会不会趁机吞并了对方的地盘? 齐慎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最近这两个月,朱温一直没有对外用兵,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件事在做准备。 眼下的朱温,已经占据了匡国军、护国军两个藩镇,西边与他临近的两个藩镇,一个是东方逵所在的保大军,一个是朱玫所在的邠宁军。 东方逵前段时间刚刚病死,现在保大军群龙无首。朱玫又面临西川、东川,以及凤翔三军的合围。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种时候,正是朱温出手的好机会。 假使对方出兵,成功攻占了保大、邠宁两军,那他的手里,可就有四个藩镇了。 “不是吧。” 想到这里,齐慎不由得愣住了。 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几乎夺走了朱温全部的气运,历史上原本属于对方的地盘、名将,如今全都变成了自己的。 本以为朱温有生之年,大概会被自己彻底压制,永无翻身之日了,结果老天爷还是给了对方一次机会,让他在西边再度崛起。 那岂不是说,将来自己还得跟他争霸? “主公,咱们要不要也出兵,把皇帝抢到手中?” 发现齐慎的脸色阴晴不定,王檀猜不出自家主公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在为皇帝被人挟持而不满,忙开口提议道。 “算了吧……” 齐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南边的山南东道,那是秦宗权的地盘,东边的河南府被李罕之盘踞,北边河阳的诸葛爽,孤听说他快病死了,他的儿子诸葛仲方已派兵封锁了各处要道,不准外人进出,咱们就算出兵,又能从哪里出呢?” 对于挟持唐僖宗之事,齐慎并没有兴趣。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实力固然已经很强大了,但还远没有到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步。 起码要先把北边的王敬武、南边的秦宗权一一消灭,再出兵稳定住河北的局势,那时候再提兵西进,控制住皇帝,才能够万无一失。 倘若现在就把皇帝控制起来,只会引起天下藩镇的不满,让他们合力对付自己。 “三年,只要再给孤三年时间,孤一定能彻底扫平中原,兼并奉国军和平卢军。”齐慎心中默默道。 眼下已经是光启元年的年尾,按照史书的记载,王敬武会在龙纪元年病死,秦宗权也会在当年惨遭兵败,被人押送到长安斩首。 龙纪元年,离现在正好还有三年左右的时间。 第226章 故技 齐慎对局势的预判没错。 光启元年的后半年,朱温果然一直在蛰伏,暗中观察局势的同时,不断向西部边境调度兵马。 光启二年正月,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东川节度使高仁厚,联合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合兵二十万,开始向东围攻邠宁节度使朱玫的治所邠洲。 朱玫只有五万兵马,实在抵挡不住,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向朱温求援。为了获得朱温的帮助,对方向朱温许诺,此事过后,自己愿意统领邠宁军归顺朱温,从此做朱温的附属藩镇。 早已准备多时的朱温,收到朱玫的来信后,立刻答应了对方的请求,随后集中全部兵力十二万,来到邠宁军与对方会师。 二人顺利会师后,很快便与陈敬瑄、高仁厚、李昌符的二十万联军,在邠洲城外的麻亭镇附近爆发激战。 这场战事整整持续了两个月,战况十分惨烈,交战双方各自损失了数万兵马。 从局部上看,此战作为攻城一方的陈敬瑄、高仁厚等人,遭受的损失无疑要更大。 然而从整体上看,战争的局势,却开始渐渐对朱温不利。这倒不是因为朱温打不过陈敬瑄等人,主要是河东军那边传来消息—— 李克用率领麾下的沙陀军,先是击杀了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吞并了整个昭义军,接着又重创了成德军节度使王镕,逼得对方向自己割地赔款。 解决完东线战事的李克用,军威大盛,开始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南边的护国军,随时有发兵南下的可能。 这对朱温而言,简直就是噩耗。 … “主公,晋州刺史唐彦谦来报,李克用从成德军收兵后,主力正尚在太原休整,但对方最近似乎一直在派遣探子,到边境窥探我军的虚实……” 邠宁城,梁军大营。 已被朱温委任为护国军节度副使的朱珍,忧心忡忡地向对方道:“末将担心,沙陀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南下,我等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朱温闻言,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沉默了半晌,方吐出几个字道:“孤知道了。” 如今的朱温也被大唐授予了王爵。先前唐僖宗曾加封他为东平郡王,后来朱玫拥立的襄王李煴,更是直接封他为梁王。是以对方也开始自称为孤。 只能说大唐的王爵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 “主公打算怎么办?”见朱温迟迟没有做出指示,朱珍只好主动提议道:“主公,咱们不如回护国军去吧,这朱玫是死是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何必为了对方耽搁咱们自己的大事呢?” 此时此刻,护国、匡国两军的所有精锐兵马,几乎全都被朱温带到了邠州城,朱温的大后方可谓空虚异常。再这样拖延下去,别说李克用率兵南下了,只怕他自己的内部都会发生叛乱。 “急什么,越急越容易出错。” 眼看朱珍如此着急,朱温冲着对方摇了摇头,闭目沉思了片刻,心中很快拿定了主意,开口吩咐道: “让人烹羊宰牛,准备宴席,再去请邠宁节度使朱玫过来,就说孤有大事要与他商议。” “这……末将遵命。” 听到朱温突然要宴请朱玫,朱珍心里顿觉奇怪,本想开口询问缘故,又觉得自家主公不愿意解释,做臣下的不该多问,于是拱手退了下去。 … “梁王殿下,不知您邀请下官前来,所为何事啊?” 听说朱温设宴招待自己,朱玫不敢不给对方面子,毕竟这次要不是朱温带着十二万大军前来支援,邠宁军早就被陈敬瑄、李昌符等人攻破了,他朱玫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于是当日入夜,朱玫便带着数十名随从前往梁军军营,面见对方。 “朱大人,孤今夜召你过来,一来是想请你吃顿好的。” 朱温从腰后拔出一柄匕首,放到袖口处擦了擦,随后从烤架上割下一只刚刚烤熟,正滋滋往外冒着油水的羊腿,命人递到朱玫的手中,笑着道: “二来嘛,则是孤想给你讲个故事。” “讲故事?” 朱玫被对方这番话弄糊涂了,忙将烤羊腿,放到一旁的银盘上,拱手道:“殿下有什么话,还请明言。” “你先吃吧,边吃孤边跟你说。” 朱温摆了摆手,让人给朱玫斟酒,接着道:“朱大人,你可知道孤当初是怎么将护国军占为己有的?” “这个下官倒是听人说起过。”朱玫啃了几口羊腿,点头道:“下官听说,是那护国军都知兵马使常行儒,犯上作乱,囚禁了自己的主公王重荣,殿下率兵讨伐对方,然后才获得了护国军,不知道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朱温摇了摇头:“实话和你说吧,当初常行儒囚禁护国军节度使王重荣,这件事其实对方早就和孤商议过,说是孤授意他那么做的也不为过。” “这……”朱玫听到这里,愣了愣,不知道朱温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 却听朱温接着道:“当初常行儒幽禁王重荣,自称节度使,担心周边的将领会反对自己,曾经求助于孤,孤答应他,届时会派兵替他镇压不服从他的人,后来孤也确实出兵了。” “只不过孤出兵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帮助那常行儒,孤真正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将护国军据为己有,那个傻子,一开始就被孤骗了。” 朱温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忽然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朱玫,皮笑肉不笑道:“所以朱大人,你应该明白孤这次为什么要倾十二万兵马,到邠洲来一趟了吧?”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图谋本官的邠宁军?” 朱玫闻言,哪里还不清楚朱温的意图,心中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你既是为了图谋邠宁军,为何这两个月来,还要帮我对付陈敬瑄、李昌符等人?” “笑话,你以为孤那是在帮你吗?孤那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 朱温冷笑道:“我若不给西川军和东川军一点厉害尝尝,让他们知难而退,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我吞并你的地盘吗?” 第227章 两川 话说到这里,朱温也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当即站起身来,朝帐门的方向拍了拍手。 随即便有大队甲士,从门外闯进来,将朱玫一把摁住,拖出帐外。 “朱温,你这卑鄙小人,将来一定不得好死!啊!!” 朱玫拼命挣扎,可惜无济于事,很快对方便被乱刀分尸。 … 时值光启二年五月,朱温诱杀朱玫后,接着又在邠州城内大开杀戒,很快便将朱玫所有家眷亲信上万人全部处死,正式接管了邠宁军。 处死完朱玫,朱温又顺手将对方拥立的襄王李煴控制起来,以此为筹码,同支持唐僖宗李儇的陈敬瑄、高仁厚、李昌符等人谈判。 考虑到自己的权势还不足以废立天子,最终朱温决定交出襄王,重新尊奉唐僖宗为帝,条件是皇帝必须保留自己梁王的封号。 为了促成此事,对方主动提出,自己可以支持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兼任泾原节度使,支持东川节度使高仁厚兼任山南东道节度使。 李昌符和高仁厚闻讯,心中十分满意,当即表示愿意同朱温谈判,双方罢兵言和。 只有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不愿和谈。 “什么,同朱温讲和?不行,本帅绝不答应!” 这次两川节度使出兵拱卫天子,一开始就是陈敬瑄主导的,因为唐僖宗、田令孜二人,和他的关系非常不错,当初陈敬瑄能出任西川节度使,靠的就是向田令孜行贿。 结果事情发展到现在,高仁厚和李昌符都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只有陈敬瑄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对方自然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 “你们两个真是糊涂,朱温本就据有护国、匡国两军,这次又准备吞并保大和邠宁,再让对方这么发展下去,将来必成大患!” 凤翔城,节度使衙署内。 得知李昌符和高仁厚两人,执意要退兵,陈敬瑄气急败坏,冲着二人大声训斥道: “陛下皇恩浩荡,委任尔等为一方节度使,让你们手握权柄,如今你们却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姑息养奸,难道就没有半分羞耻之心吗?” 听到陈敬瑄出言训斥,李昌符和高仁厚各自对望片刻,一个捂着嘴连打哈欠,另一个举头望天,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这次合兵,陈敬从西川带来的兵马最多,出力最大,李昌符和高仁厚根本就懒得听他废话。 陈敬瑄自顾自地咒骂了许久,见李昌符和高仁厚不搭腔,挥了挥衣袖,悻悻道:“总而言之,本帅不同意退兵!” 李昌符闻言,忍不住开口嘲讽道:“陈大人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白了,你不就是因为自己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心有不甘吗?” 高仁厚笑着接过话道:“陈老哥,不如这样,老弟我把山南西道节度使的位置让给你,让你来兼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和山南西道节度使,你看如何?” 西川军和山南西道,中间隔着一个东川军,彼此互不接壤。高仁厚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戏弄陈敬瑄,陈敬瑄哪里听不出来。 眼看这高仁厚和李昌符,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陈敬瑄冷眼将他二人瞪了一遍,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先把这口气咽在肚子里。 没办法,这两人已经答应朱温退兵,自己若是再跟他们犟下去,恐怕他们会和朱温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届时自己还能不能退回西川都是个问题。 … 光启二年六月。 朱玫被朱温所杀,朱玫先前拥立的襄王李煴很快也被处死。经过朱温、李昌符、高仁厚等人的协商,众人决定将唐僖宗重新送回长安,谁也不许单独挟持天子。 陈敬瑄因为没从这场战事中得到任何好处,带领西川军先行离开了关内道,返回巴蜀。 结果对方在途径东川时,心中越想越气愤,趁着东川节度使高仁厚的兵马尚未南归,居然直接纵兵进攻东川诸州,并很快攻占了绵州、梓州、剑州等地,接着又派重兵囤驻剑阁,扼守住了入川要道金牛道,打算将高仁厚挡在关内。 高仁厚闻讯,大吃一惊,连忙率领数万东川军南下,同陈敬瑄交战,双方在剑阁附近一战就是数月。 由于局势不利,身为节度使的高仁厚,为了鼓舞士气,每次作战皆身先士卒。谁知他的运气实在不好,竟在一次混战中被敌军流矢射中,当场身亡。 高仁厚一死,数万东川军顿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有的向南投降陈敬瑄,有的向北投靠李昌符,还有一部分,则被剑阁以东的利州刺史王建招揽。 … 话说王建此人,自从中和三年协助齐慎平定宣武军内乱,从齐慎那里获得一大笔钱财后,便和原来的老弟兄韩建、张造、晋晖等人分道扬镳,各谋出路去了。 此后的几年,对方一直领兵到处流窜,带着两三万士兵,靠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为生,始终没能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最后还是派人重新联络干爹田令孜,向田令孜送上了一次贿赂,才被朝廷授予神策军都将的职位。 这次唐僖宗和田令孜从长安出逃,王建原本一直随行护驾,结果众人走到凤翔,遇到了李昌符十万大军,王建因为兵力不足,不得不选择向李昌符投降。 彼时的王建的麾下,仍有两万多名兵马,李昌符感觉自己无法将对方强行吞并,于是便以皇帝的名义,安排他到山南东道,担任利州刺史。 王建到达利州后,发现这里已经被奉国军的人占领,自己这个刺史根本就有名无实,甚至连利州城都进不去,只能在城外扎营。 正在他进退无路、不知所措的时候,陈敬瑄和高仁厚突然发兵十五万,从两川北上,进攻山南西道。王建听到消息,心中大喜,赶忙主动率军接应二人,替二人做开路先锋,主动向奉国军发起进攻。 等到奉国军被彻底驱逐出山南西道后,王建终于如愿以偿,得以入主利州,坐稳了利州刺史之位。 随后,趁着陈敬瑄、高仁厚二人领兵进入关内,同朱玫、朱温交战,无暇顾及山南西道的空当儿,王建以利州为起点,向南先后攻占了阆州和果州,接着不断招兵买马,短短几个月便获得了五万兵马。 再加上如今东川节度使高仁厚战死,有三万左右的东川残军逃入利州和阆州,被王建顺利收编,王建的实力顿时膨胀起来,开始有了和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叫板的实力。 机会难得,对方毫不犹豫,趁着陈敬瑄尚未来得及吞并东川军,立刻提领自己的八万兵马,打着为高仁厚报仇的名义,向西攻入东川。 东川各州的军民百姓,本就对陈敬瑄不满,得知王建到来,遂州、普州、合州、昌州等地,原本效忠于高仁厚的守将,纷纷打开城门,迎接王建的大军入城。 王建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东川军大半的土地,一跃跻身大唐军阀之列。 第228章 茂贞 光启二年这一整年,整个大唐西部地区的局势,一直都很混乱。 朱温在与陈敬瑄、高仁厚、李昌符等人达成协议后,留下朱珍、丁会两名大将,各领一万五千兵马,镇守新兼并的邠宁、保大两个藩镇。 自己则亲率主力,在邓季筠、张存敬、郭言,氏叔琮等将领的陪同下,返回了黄河东岸的护国军,严防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南下。 随着朱温、陈敬瑄、高仁厚等人相继撤退,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发现没人能制约自己,居然出尔反尔,开始以各种借口拖延,迟迟不肯放唐僖宗李儇返回长安,摆明了还想继续控制对方。 身为皇帝的李儇不愿再受李昌符控制,于是悄悄命人传旨到邠宁军,希望留守邠宁的梁将朱珍派兵攻打李昌符,迎接自己还京。 朱珍在邠宁只有一万五千兵马,接到唐僖宗的圣旨后,不敢轻举妄动,立刻将消息传回护国军,向梁王朱温请示。 朱温对李昌符不守承诺的行为很是愤怒,于是令朱珍出兵威慑对方,交出皇帝。 得到朱温许可后,朱珍与留守保大军的丁会略作商议,二人随即集中全部兵力共计三万人,又命之前投降朱温邠宁军将领王行瑜,领兵二万随行,合兵五万,进逼凤翔。 凤翔这边,李昌符手里的兵马加起来将近十万之雄,是朱珍、丁会二人的一倍,对方根本没将五万梁军放在眼里,很快便领兵出城,在麟游、岐阳二县,与梁展开军血战。 结果双方大战半个月,李昌符三战三败、损兵折将,不得已,只能狼狈退往太和关,据关防守。 此时后方的凤翔城内,除了李昌符留守的两万凤翔军外,其实还有数千名神策军,由神策军都指挥使宋文通统领,负责保护唐僖宗李儇的安全。 “宋将军,城外的战事进行如何了?” 凤翔城皇帝行宫。听说李昌符率大军出城,与前来救驾的五万梁军激战,李儇与一众大臣,焦急不安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眼看宋文通从宫外返回,李儇赶忙起身离开御座,走到对方身畔,开口询问道。 宋文通拱手下拜,笑着道:“恭喜吾皇,那逆贼李昌符领兵出城,被梁军打得丢盔弃甲,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亡!” “太好了!”李儇闻言,激动得身子发抖,转头对观军容使田令孜、御史大夫孔纬令等人道:“李昌符这逆贼,把朕囚禁了这么久,朕将来重返长安,一定要诛其九族,将他满门抄斩!” “天佑大唐,天佑陛下!!” 听说李昌符战败,行宫内的大臣们,纷纷合袖行礼,向李儇祝贺。 孔纬令进言道:“陛下,那李昌符悖逆猖狂,目无纲纪,人人得而诛之。城内的凤翔军守将倘若得知对方兵败,难免会对他生出二心,陛下可派人暗中联络,等那李昌符领残兵回城后,将其捉拿斩首!” “好,好主意!”李儇点了点头,连声称赞,接着满眼期盼地望着众人道:“诸位爱卿,你们谁愿意替朕联络城内的凤翔守将?” “这个……” 闻听此言,先前还开口祝贺的众臣,顿时噤若寒蝉起来,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眼看无人应声,先前报信的神策军都指挥使宋文通,主动请缨道:“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就由臣替陛下充当使者,联络城内守将吧。” “还是宋爱卿对朕忠心啊。” 见宋文通不避艰险,愿意替自己分忧,李儇心中很是感动,忙亲昵地握着对方的手道: “爱卿,孤决定赐你国姓,更名茂贞,入我大唐宗室牒谱。倘若这次你能为国除贼,斩杀李昌符,朕就把凤翔节度使之位封给你。” 听到皇帝不但授予自己宗室身份,还答应让自己接任凤翔节度使的职位,刚刚被赐名为李茂贞的宋文通,心中大喜过望,当即抱拳道: “陛下放心,李昌符这个逆贼,臣一定将他的首级斩下来,以报吾皇厚恩!” … 得到皇帝许诺的李茂贞,心中踌躇满志,趁着李昌符的主力尚未返回凤翔,立刻秘密联络凤翔城内的守将,希望他们向自己倒戈,一同讨伐李昌符。 城内的守将们,对李昌符其实说不上有多忠诚,因为李昌符凤翔节度使的官位,继承于其兄李昌言,而其兄李昌言的节度使之位,则是从前丞相郑畋的手中抢来的。 郑畋是晚唐一代贤相,当初黄巢入关,对方临危受命,出任凤翔节度使,数次将黄巢乱兵挡在凤翔之外,对大唐算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如此贤臣,后来被贪弄权势的李家兄弟逼走,凤翔军中有不少将领,口中不言,心里其实是很反感两人所作所为的。 于是李茂贞这一联络,很快便有不少将领表示,自己愿意拥护朝廷,讨伐逆贼——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李茂贞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直接发兵捉拿,全家处死。 对于凤翔城内发生的事,城外的李昌符并非毫不知情,作为一军节度使,对方在自己的治所内,自然也是有不少眼线的。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背叛本官!” 得知凤翔城被神策军控制,李昌符也顾不得再跟朱珍、丁会二人纠缠了,在留下一万余名老弱病残拖延时间后,对方急忙统领仅剩的三万兵马返回凤翔,试图攻城。 城内的李茂贞对此早有防备,一面紧闭凤翔城城门,发动全城军民防守,一面派人将皇帝的旨意抄写成卷,命人用羽箭射出城外,扰乱敌军的军心。 “城外的将士们听着,尔等不要再替李昌符卖命了!此獠欺君犯上、悖逆纲常,罪不容诛,如今又被梁军击败,大势已去。尔等再不迷途知返,莫非是要为对方殉葬吗?” 凤翔城城墙上方,李茂贞头戴凤翅白缨盔,身穿鱼鳞兽吞甲,手持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前,望着城下的敌军,大声劝降道。 李昌符麾下的将领们闻言,心中十分意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差没当着李昌符的面直接商议了。 第229章 还都 “你们想干什么?” 发现属下们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李昌符心内暗惊,忙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道: “还不给我架梯攻城!攻下凤翔城,本官重重有赏!” 凤翔军的将领虽说已经各怀心思,但惧于李昌符平日的威严,听到对方的命令,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准备攻城。 然而众人大多存着自保之心,攻城只是迫不得已,自然谁也不肯卖力。 于是整个攻城行动持续了一整日,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效,毕竟攻城的是凤翔军,守城的也是凤翔军,彼此都认识,实在下不去狠手。 一场攻城战就这样不了了之。 …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本官养你们有什么用!!” 天色昏黄,城外的凤翔军鸣金收兵。 眼看攻城受挫,李昌符气得七窍生烟,扬起手中马鞭,“啪啪——”便往几名将领身上招呼。 “节帅饶命,节帅饶命啊。” “节帅,再给我等一次机会,明日我等一定把城池拿下来,您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李昌符奋力鞭打了一阵,不但打得几名将领浑身是血,大声求饶,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考虑到接下来还要用到这些人,于是冷声道: “哼,今天且饶你们一命,明日若是再攻不下凤翔城,本官非宰了你们不可!” “是,是。” 众将闻言,忙相互搀扶着退了下去。 李昌符本以为自己鞭打众人一顿,这帮将领会因为畏惧自己,不敢不为自己卖命,谁知结果却适得其反。 当日入夜,李昌符的探子来报,白天被他鞭打过的将领们,悄悄地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议偷偷什么。 “什么,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莫非和城里那帮吃白眼狼一样,想要谋害本官……不行,本官要先下手为强。” 得知消息的李昌符,心中十分恐慌,立刻派人邀请众将到自己军帐内,声称有要事相商,接着又让数百名亲兵埋伏在营帐两侧,准备将这群不听话的将领们除之后快。 谁知他派出去传信的人,临时反水,竟直接把他的计划泄露给了众将。 凤翔军众将,白天本就被李昌符鞭打过一顿,心中正对对方怨恨不已,现在又听说对方想要杀掉自己一行人,霎时间双眉倒竖、怒气冲天。 “李昌符这个逆贼,居然让我们攻城,城里住的可是大唐皇帝,哪有做臣子的进攻皇帝的,那岂不是造反吗?” “就是,此贼欺人太甚,如今还想加害我们,我等岂能一忍再忍,干脆把他抓起来杀掉,把他的人头割下来送到行宫,交给天子请赏!” “对,对!” 凤翔军众将匆匆商议片刻,不再犹豫,立刻各自组织部众,朝李昌符所在的中军大营杀去。 李昌符得知计划泄露,众将要杀死自己,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丢下军营,带着百十名亲信,连夜向东边的岐山方向奔逃。 要说此人逃命的本事还真是一绝,凤翔军众将派兵追了一夜,居然硬是没能追上。 “李昌符跑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如何,当然是向皇帝投降了,咱们这么多人,皇帝就算真的怪罪,也不至于把大伙都杀了吧?” “有道理,有道理。” 眼看自李昌符逃走,三万凤翔军失去了统一领导,几名将领略作商议,于是直接派人联络城里的李茂贞,表示愿意向对方投降。 白得三万兵马,李茂贞自然求之不得,赶忙让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接见众人,随后将他们全部迎进城内。 “什么,李昌符跑了?” 凤翔行宫内,听说李昌符逃走,唐僖宗十分恼怒,望着李茂贞训斥道:“茂贞,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一定要将此人斩首,朕绝对不会放过他!你若是办不到,那这凤翔节度使的职位,朕就封给能办到的人!” 听到皇帝训斥自己,如今手中已有四五万降军的李茂贞,心里其实隐隐有些不快。 只是考虑到自己对降军的掌控还不够牢固,加之梁将朱珍和丁会统率的数万梁军,就在距离凤翔城不远的岐阳驻扎,李茂贞并不敢对唐僖宗不敬。 迟疑了片刻,忙拱手下拜道:“陛下放心,臣这就领兵出城追击,一定将那逆贼的首级,献到陛下面前!” 唐僖宗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 要说这李茂贞,确实有几分能力。 答应了唐僖宗的要求后,对方很快便从降军中点选出一万精锐,随后亲自统领这帮士兵,出城追击已经潜逃至岐山的李昌符。 那李昌符带着数百亲兵逃到岐山县,纵兵劫掠了一阵,屁股还没坐热。听说李茂贞率兵杀到,赶忙弃城逃跑,准备从岐山逃往郿县。 然而这次对方的好运到头了。 与李昌符一起逃命的数百亲兵,眼看形势不妙,半道上突然叛变,趁李昌符吃饭的时候,将他五花大绑活捉起来,送到李茂贞的军中。 李茂贞大喜,命人赏赐有功的将士,接着立刻将李昌符带回凤翔城,交给唐僖宗发落。 唐僖宗对囚禁自己长达半年的李昌符恨之入骨,为了报仇雪恨,当即命人将对方押到闹市处斩。 处死李昌符,唐僖宗终于可以离开凤翔,重新返回长安城了。 而李茂贞则如愿以偿,顺利接手了凤翔府,成为新一任的凤翔节度使。 … 时间转眼来到光启三年。 经历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饱受折磨的唐僖宗李儇重新回到长安城,继续面对千疮百孔的大唐江山。 由于四镇节度使朱温,新任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以及河东、昭仪节度使李克用,都反对田令孜再把持朝政,加之李儇本人也对田令孜不再信任。 于是田令孜被罢免了神策军观军容使的职位,接着又被流放到了西川陈敬瑄的辖区。 此时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正在与新崛起的军阀王建,为争夺东川各州郡,激烈交战。 唐僖宗李儇为了调停战事,于是宣布自己将委任神策军将领顾彦朗,为新任东川节度使,并很快将顾彦朗派往东川。 此时东川剑阁等地,尚在陈敬瑄的手中。 陈敬瑄已决定要吞并东川,得知朝廷要让顾彦朗接管东川军,自然不肯同意,于是命人将顾彦朗一行人扣住,并夺走了对方的节度使旌节。 顾彦朗旌节被夺,费尽周折逃出东川,转入利州投奔王建。 王建接纳了顾彦朗,顺势将对方控制起来,随后以朝廷大义为名分,继续与陈敬瑄周旋。 双方激战了大半年,从光启三年的年初打到六月中旬,王建的兵力越来越强,差点没直接西川军的治所成都拿下。 陈敬瑄则渐渐衰弱,丢失了许多重要的地盘。 第230章 更戍 光启二年到光启三年中旬,天下局势可谓一片混乱,处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唯有魏国政权所属的宣武、泰宁、感化三镇,外加附属于三镇的陈州、许州、郑州、汝州、寿州等地,在魏王齐慎的治理下,称得上太平无事、百业兴隆。 这一年半的时间,齐慎没有再对外出兵,而是励精图治、专心发展内政。一方面广开门路、招纳贤才,大力提拔底层读书人。一面积极推行新政,奖励耕织、打击贪腐,保证魏国财政充盈。 经过一年半的积累,如今魏国府库中的积累的赋税,已达千万之巨。 由于时机已经成熟,齐慎于是在李振的建议下,开始着手扩充自己的亲军,在原来效节、长直、铁林、横冲四个亲军的基础上,又增加了龙骧、虎贲、控鹤、长剑四个亲军,每军编满一万二千五百人。 原来的效节军右厢都知兵马使王重师,被齐慎改任为龙骧军都知兵马使;铁林军右厢兵马使李思安,改任为虎贲军都知兵马使;横冲军右厢都知兵马使王虔裕,改任控鹤军都知兵马使;长直军右厢都知兵马使刘扞,改任长剑军都知兵马使。 接着齐慎又将自己最亲近的一支亲军——踏白都,正式升为踏白军,都将王檀升任踏白军都知兵马使。 这样一来,直接归齐慎本人节制的亲军,加起来便有十一万。 如此多的兵马,齐慎其实自然不可能全部放在汴州,那样的话一来不方便管理,二来就食和扎营也不方便。 为了管理麾下亲军更方便一点,同时也为了监督留守各地州郡的魏国将领,加强对地方的掌控。齐慎在与敬翔、李振几位谋臣商议之后,打算在亲军中施行“更戍”之法。 所谓更戍,其实就是轮流出镇地方。 自光启三年六月开始,魏国的王府亲军,除踏白军外,其他八支军队,每年一次,由各自的都知兵马使抽签决定去留。 抽到留守的四支亲军,留在宣武军镇守。一支镇守汴州,另外三支镇守与汴州相邻的宋州、亳州、颍州。 而其他四支抽到外镇的亲军,则必须离开宣武军,前往东边的泰宁军与感化军,坐镇兖州和徐州。 外出镇守的亲军,不受当地节度副使节制,除非遇到外敌入侵或者有人谋反,可事急从权、便宜行事外,平日的一举一动,都要等待齐慎本身的命令,不得擅作主张。 齐慎制定的这种更戍法,主要是在模仿后世的宋朝,宋代的中央禁军,每年都要轮流外派到各地州郡,替皇帝监视地方。 应该说,历史大多数朝代的君主,其实都采取过类似的制度,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证中央不被地方架空。 … 时维六月,雨水丰沛。 连日来幽居深宫、足不出户,每天除了批阅奏章就是批阅奏章,齐慎只觉整个人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趁着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齐慎难得兴致大发,准备到魏王宫内城的南汴河垂钓——不久前,他刚让人在那里修了一间亭子。 “好了,你们几个就在这里侯着吧,不要再跟着孤了,有什么事再派人过来禀报。” 为了不被旁人打扰,齐慎不准宫内的婢女们再跟随自己。 两名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王府女官,一个年方十五,名叫周慕容,一个年方十四,名叫周慕嫣。听了这话,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道: “不行,不行,宋娘娘说过,殿下是万金之躯,让我们无时无刻都要守着您,须臾不可远离。” “是呀,殿下倘若哪里出了问题,娘娘肯定要责罚我们的。” 这两名女官乃是一对姐妹,二人其实是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女儿。当初周岌为了向齐慎表忠心,将她们送到汴州,明里是给齐慎当人质,暗里则是想让二人充入齐慎后宫,如此周岌自己在许州才能安心。 当时姐妹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齐慎实在对她们不感兴趣,于是打发两人到刘绮韵那里。 刘绮韵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于是将她们安排为齐慎的贴身女官,让她二人从此每日跟随在齐慎身边,照顾齐慎的同时,也悄悄将齐慎平日的喜好、习惯,悄悄回禀给刘绮韵。 对刘绮韵的这些小动作,齐慎其实心知肚明,但他也能理解对方,因此不想拆穿。 如今的刘绮韵,在魏王府没有任何可以倚仗势力,朝堂上没有任何亲眷,嫁给齐慎快三年了还没有生育子女,心里非常恐慌,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讨好于他,生怕哪天自己会失宠。 “唉……行吧,你们爱跟着孤就跟着吧,不过孤可和你们说好了,不许把我的鱼吓跑了。” 听到周家姐妹非要跟着自己,齐慎不禁摇了摇头。自己现在只是称王,生活就已经如此受拘束,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跟着。哪天要是做了皇帝,那还得了。 听到齐慎允许自己两人跟随,周姐姐妹对视一阵,忙笑着回道:“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不打扰您。” 齐慎摇了摇头,随后乘坐马车,带着众婢女缓缓行到南汴河东岸。 下了马车,周慕容、周慕嫣姐妹,吩咐其他婢女留在马车周边守候,自己二人则乖乖跟在齐慎的身后,随他一起来到河畔长亭。 进入河畔长亭,齐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转头去看,周氏姐妹已搬来椅子让他落坐。 见这姐妹二人十分殷勤,一个替自己整理渔具,一个替自己洒饵打窝,齐慎也不禁对她们产生了好感,当即笑着道: “慕容、慕嫣,今后孤在正殿接见文武诸臣时,你俩就侍奉在孤的御座两侧,看中哪家子弟了,回来可以告诉孤,孤派人帮你们做媒,也好叫你们今后有个归宿。” 说实话,这姐妹两人容貌其实还算不错,虽说不如赵冰姿和赵冰妍姐妹,但与一般少女相比,也称得上是美人了。 不过齐慎暂时并没有将她们收入后宫的念头,主要是他感觉自己忙不过来……如今的自己,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第231章 妙染 听到齐慎要为自己二人做媒,周氏姐妹脸色霎时一白,忙俯身跪倒在他面前,一面以袖掩面,一面低声呜咽道: “殿下,自从家父把奴婢两人送到汴州,我们就已经把自己当作殿下的人了,绝不会再嫁给别人,倘若殿下一定要赶我们出宫,我们姐妹唯有以死明志。” 两人说着,居然真的转身走到汴河岸边,作势要跳下去。 “快回来,这是做什么?” 齐慎见状,大吃一惊,忙伸出手,一左一右抓住二人的衣袖,将她们扯回自己身边,训斥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寻死觅活?” 二人抹了抹眼泪,仰头望着他,抽泣道:“殿下都不要我们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 “啊,这……” 齐慎单手捂着额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实说,凭自己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他也知道世上肯定有数不清的女子,挤破头颅想成为自己的女人。但这周氏姐妹直接拿性命做筹码,还是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好了好了,你们爱留在宫里那就留在宫里吧,养你们两张嘴,孤也不缺这点粮食。”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齐慎转过身,正准备继续钓鱼。 这时,长亭后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一名婢女,一路小跑着娇声道: “殿下,殿下,大喜呢!” 齐慎被这声音干扰,手中的鱼竿抖了抖,原本快上钩的鱼直接被吓跑了,心里顿时有些生气。 循声去看,只见一名娇小玲珑的少女,眸如清水、面若桃花,年纪似乎和周氏姐妹差不多。头绾双平髻、身穿碧罗裙,眉心和两靥点缀花钿,整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向自己这边走来。 齐慎见对方容貌出色,心中原本有些怒气,霎时间烟消云散,本打算问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 却不想一旁的周慕容、周慕嫣姐妹,因那少女吓跑了齐慎的鱼,又见对方生得比自己两人更标致,竟直接走到对方面前,一个揪住她的头发,另一个直接扇起耳光来。 二人一面打骂,一面开口教训道:“不长眼的贱人,怎敢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今日不打你,以后你怎会长记性?” “呜呜……不要打了,我,我是奉了支娘娘的命令过来的。” 那少女原本是来给齐慎报喜的,哪知道喜还没报出来,却先被人打了几巴掌,顿时委屈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好了,住手,都住手!” 见这周氏姐妹当着自己表现出如此凶悍的一面,齐慎对她二人的印象一下子变得极差。抬起头,望见先前那少女被打得钗横髻乱,整个人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齐慎立刻出声喝住了周氏姐妹。 接着让那少女走到自己面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可是玉笄派你过来的么?” 那少女揉了揉红肿的眼眶,点头道:“奴婢,奴婢名叫杨妙染,在坤宁殿支妃娘娘身边做司言,玉笄娘娘派奴婢前来报喜。” 司言是魏王府女官的一种,平日的工作差不多就是代自己的主妃传话。 “报喜,报的什么喜?” “方才王府的医官给支妃娘娘诊脉,娘娘身上又有喜了。” “啊?” 齐慎听到这里,怔了怔,不可置信道:“嘶……你是说玉笄她又有身孕了?” 见杨妙点头,齐慎心里感到高兴的此同时,亦隐隐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自己这段时间来,为了雨露均沾,大部分时间都选择在刘绮韵和赵冰妍的房中留宿,只盼这两位还没有给自己生育的侧室,能在今年生个一儿半女。 哪知道两人肚子还没什么动静,支玉笄这边居然又怀孕了。 “啧啧,不愧是本王当初一眼相中的女人,果然是个好生养的。” 口中喃喃了几句,齐慎瞥了旁边周氏姐妹一眼,接着抬起头,对面前的杨妙染道:“方才她们俩没打疼你吧?若是打疼了,你只管告诉孤,孤给你做主,让你打还她们就是。” “殿下……” 听到齐慎要让杨妙染打还自己,方才还狐假虎威,对杨妙染大打出手的周慕容、周慕嫣姐妹,顿时慌了起来。 “多谢殿下,奴婢已经不疼了。” 杨妙染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跟在支玉笄的身边,支玉笄对她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宠爱,从没有打骂过她。如今突然受到这般待遇,对方心中说不委屈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天生性子坚韧,又考虑到周氏姐妹是齐慎的贴身女官,害怕得罪二人今后会被报复,是以听到齐慎询问后,忙把头摇了又摇。 “很好,孤记住你了。” 见这杨妙染懂得宽恕,不像周氏姐妹那般刁蛮任性,齐慎对她十分满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脸。想到他姓杨,齐慎心里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忙追问道: “妙染,你姓杨,莫非是从义昌军来汴州的?” 杨妙染被齐慎摸脸,原本有些羞赧,闻听此言,脸色霎时又微微发白。点了点头,低下脸,忍着哭腔道:“回禀殿下,家父是义昌军节度使杨全玫……” 原来,上回义昌军大将卢彦威领兵叛乱,攻破沧州城,成功夺取义昌军全境后,很快处死了上一任节度使杨全玫。 而杨全玫家中剩下的一众女眷,则被对方自己强占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送到汴州城,献给齐慎。 这杨妙染就是当时被送到魏王府来的。 “孤猜得果然没错。”齐慎咂了咂舌,接着向杨妙染道:“你父亲被人害死,为了讨好孤,又将你送到孤这里来,你心里恨孤吗?” 杨妙染连忙摇头道:“家父是卢彦威害死的,与殿下无关,奴婢当然不恨殿下。” “那就好。”齐慎笑着道:“你且退下吧,今后玉笄若是有什么话让你通传,你再到孤这里来。” “是……” 杨妙染是个聪明的女子,如何听不出齐慎话中的暗示之意,本来有些发白的脸色,居然再度绯红起来。 点了点头,对方依依不舍地向齐慎告别,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回身看向齐慎。见齐慎虽然注视自己,但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继续前行。 一旁的周慕容、周慕嫣姐妹见状,心中对杨妙染妒忌万分。 第232章 翻篇 “娘娘,那小贱人简直是狐狸精,才第一次见面就把殿下迷住了,殿下还让她以后再来呢。” “是啊,那小贱人是支娘娘的司言,娘娘可不能让她跟殿下走得太近。” 翌日清晨。魏王宫,桂兰殿。 周慕容、周慕嫣姐妹,趁着齐慎在与几位谋臣早朝议政的机会,双双来到刘绮韵的寝宫,向对方告起杨妙染的状来。 “都住嘴!”刘绮韵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双手叉腰,训斥两人道:“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宫费尽心思把你们送到殿下身边,一来是让你们好好照顾殿下,二来则是给你们一个上位的机会,你们两个倒好,跟陛下这么久了,竟然会输给一个新人。” 周慕容委屈巴巴道:“娘娘,我们姐妹为了伺候殿下,想尽了办法,奈何殿下就是没有将我们收入后宫的念头。” “那怪得了谁,还不是怪你们自己。”刘绮韵生气道:“殿下的秉性,本宫最了解不过,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们两个生得又不差,都是雪肤花貌的美人,若是性子再贤淑一些,殿下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们?就说昨天的事吧,你俩是吃了什么迷药,竟敢在殿下面前动手打人?” 刘绮韵说到这里,恨铁不成钢道:“昨天那种情况,别说殿下讨厌你们,我若是在场都想打你们几巴掌!那杨妙染再怎么说也是支娘娘的亲信,支娘娘是谁,那可是殿下结发之妻,你们怎么能随便得罪人家?” 周氏姐妹闻言,羞得满脸通红,忙双双跪在地上道:“娘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绮韵头绾堕马髻,身穿帔帛襦裙,端坐在一方矮榻前,手摇团扇,闭目思索了片刻,接着睁开眼道: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你们先别着急,回去好好照顾殿下,都收起身上的小性子,如果殿下还是不想要你们,本宫将军会替你们制造机会……”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听到刘绮韵如此承诺,周氏姐姐喜不自胜,赶忙望着对方磕头谢恩。 刘绮韵接着道:“还有,那坤宁殿的杨妙染若是再来替传信,你们代为转达就行了,不要让对方和殿下见面。殿下日理万机,十分忙碌,只要见不到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她给忘了。” 说到这里,刘绮韵叹了口气,悠悠道:“本宫在这宫中没有什么亲人,心里一向把你们两个当做亲妹妹,你们两个,以后可要给本宫争气啊。” 若说如今魏王宫里,除了齐慎之外谁的权力最大,必然是刘绮韵无疑,自从几年前徐清蕊怀孕后,齐慎就把后宫的管理大权交给刘绮韵,对方也替齐慎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可要说谁在汴州的根基最浅,同样还是刘绮韵。 与王楚卿出身名门不同,刘绮韵的家世并不显赫,父亲只是一个县令,勉强能称为官宦之家,但放在整个大唐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也不像支玉笄和赵冰姿、赵冰妍姐妹那样,有亲人在齐慎这里做官,将来在朝堂上还有倚仗。 更别说徐清蕊,对方一开始就是齐慎的贴身侍婢,在齐慎心里永远占据一份特殊的位置。 唯独刘绮韵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从长安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齐慎看上她,将她带进魏王宫,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归宿…… 正因如此,刘绮韵才希望多培养几个自己人,送到齐慎枕边,这样将来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才会稳固。 “娘娘放心,我姐妹二人,将来若能被殿下宠幸,一定不会忘记娘娘今日的大恩大德。” 听到刘绮韵这番真情流露的话语,周氏姐妹忙向着对方拱手再拜。 … 周慕容、周慕嫣姐妹,按照刘绮韵教自己的做法,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加倍殷勤,无微不至地照顾齐慎。 齐慎本来之前心里对她们有些厌恶,但是因为二人的举动,慢慢地又重新对他们产生了好感。 至于杨妙染,正如刘绮韵之前预言的那般,由于对方每次替支玉笄传言的时候,都会被周氏姐妹拦住,不让她与齐慎见面,时间一久,齐慎果然记不起有对方这样一个人了。 没办法,如今的齐慎,正是忙着谋划大业的时候,心思并不在后宫。 眼看周氏姐妹再次获得齐慎的好感,刘绮韵总算放心了不少。更让她惊喜的事还在后面。 “怎么样大夫,本宫的身子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桂兰殿,由于刘绮韵近来身体一直不舒服,于是命人请来魏王府的御用大夫,替自己搭脉。 那大夫按着她的手腕,切诊了片刻,笑着开口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真的?” 听到自己怀孕了,刘绮韵先是久久不可置信,随后慢慢回过神来,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牡丹道: “牡丹,带大夫下去,取五两黄金做酬谢!” 小丫鬟牡丹点了点头,正待领那大夫退下。 刘绮韵忙又招手叫住她道:“等等,殿下马上快下早朝了,先派人去通知殿下,快!” “是……” 目送着牡丹领命离开,刘绮一个人在桂兰殿内,心情激动之余,鼻子一酸,居然哭了出来。 “天可怜见,我终于有夫君的骨肉了,今后没有人能欺负我了,呜呜呜……” … “主公,长安传来消息,皇帝现在病得很严重,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紫宸殿。 宣武节度副使敬翔,拱手对齐慎道:“如今朱温、李茂贞等人,已经在准备拥立新君的事了。” “这个孤已经知道了。”齐慎点了点头,接着道:“他们打算拥立寿王李晔为新君,如今已经在筹备,让天子封寿王为‘皇太弟’了。” 这些情报,王檀的隐卫早已向齐慎禀报过。其实就算隐卫不禀报,提前看过历史剧本的齐慎也心知肚明。 两度逃离长安,躲避兵祸,大半辈子颠沛流离,唐僖宗的身体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会生病早逝也不足为奇。 按照历史走向,对方会在来年,也就是文德元年去世,随后由其弟李晔继承大唐皇位,是为唐昭宗。 “这大唐的历史,马上就要翻篇,到最终章了。” 第233章 备战 光启四年,大病中的唐僖宗李儇,改元文德。 当年正月,李儇犹强撑着病体举行了祭天大典,然而到了四月左右,对方的身体就彻底垮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皇兄,臣弟来看你了……” 寿王李晔,现如今名字还叫李杰,被新任的神策军观军容使杨复恭、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司空韦昭度等人簇拥着来到唐僖宗李儇面前。 李儇此时已然病情垂危,睁开眼望着自己的弟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杨复恭忙开口请示道:“陛下,臣等决定,立寿王为皇太弟,陛下以为如何?” 病榻上的李儇,强撑着点了点头。他妃嫔虽多,却一直没有子嗣,如今听到唐室江山交到弟弟手里,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紧接着便双眼一闭,撒手人寰。 “陛下……” 两旁侍立的众臣见状,纷纷伏跪在地上,哀恸不已。 这一年是文德元年,时年二十七岁的唐僖宗驾崩,二十一岁的寿王李杰,继承大唐皇帝位,为了纪念先皇,并未改元。 … “主公,近来发生了许多大事,容属下慢慢道来。” 汴州城,魏王宫紫宸殿。 节度副使敬翔拱手道:“那奉国军的秦宗权,这两年来先后攻占了山南东道、荆南道,淮南道西侧,兵力已膨胀到三十万。” “前不久,寿州发生了一场兵变,寿州刺史王绪由于为人残暴、虐待军民,被其属下王潮、王审知等人所杀,整个寿州一片混乱。秦宗权闻讯,立刻在光州附近集结了大量兵马,可能随时都会进攻。” “此事孤也是刚刚知道的。”齐慎闻言,皱了皱眉道:“传令给颍州的张居言、郾城的张归厚、张归弁,让他们马上派兵进驻寿州,控制局势。” 敬翔点了点头,接着道:“主公,瞧那秦宗权来势汹汹的样子,似乎是准备与我军决战了,属下建议,至少应该把亲军抽调一半过去,以防不测。当然,汴州这边还是要留守下一批兵马的。” 几年前那场叛乱,汴州城由于兵力空虚,一度出现内有叛乱,外有强敌的情况,给李振这帮谋臣造成了心理阴影,不可谓不大。 “嗯,的确是时候决战了。”齐慎点了点头。 自己已经快三年没有对外动兵了,这三年来一直在埋头发展内政,如今也时候该检验检验成果了。 “既然要打决战,那就要拿出最精锐的兵马。”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望着大殿两侧的谋臣,满怀激动道:“届时孤的八支亲军,两支留守汴州,其余六支合计七万五千人,作为主力部队,从蔡州、寿州方向,分两路出兵!” “等到主力军到达蔡州和寿州,孤会命感化军葛从周提兵五万,从西边出师配合主力军,再让许州的周岌,陈州的赵犨,各自发兵两万,从东边出兵四万。” “到时候三路大军,加在一起十六万,孤就不信,孤准备了三年的虎狼之师看,那秦宗权能抵挡得住!” 见齐慎如此自信满满,周边一众谋士,心中亦十分激动,忙齐声道:“主公率王者之师,岂有不胜之理,那秦宗权必败无疑!” 李振提议道:“庐州的杨行密如今也有六七万甲士了,主公可以派人联络对方,许诺事成之后,将光州、申州等地赐给杨行密,让他发兵协助我们。” “不行,光州和申州,与咱们魏国南部好几个州郡接壤,这些地方若是赐给了杨行密,将来主公还如何向南扩张?” 李振的话刚说完,张佶便立刻开口反驳。 李振冷笑道:“废话,我什么说过真的要把这些地方赐给杨行你,咱们现在尽管答应对方,等事后拒不承认不就行了,届时对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直接发兵顺手将他也吞并了便是。” “人无信不立,主公是大魏的国主,岂能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事?”张佶白了李振一眼,嘲讽道:“不是人人都和你李振一样,为人不懂廉耻,做事不知分寸。” “张佶,你是想和本官吵架,还是打架?”李振气冲冲道。 “好了,你们两个都是孤的心腹,应该同心同德,尽力辅佐于孤才是,怎能如此互相攻讦。” 见自己这两个谋臣又掐起来了,齐慎哭笑不得道:“你们也不用再争了,杨行密这次绝不会出兵的。” “这是何故啊?”二人闻言,不解道。 齐慎边摇头边道:“去年年底的时候,淮南道发生兵变,淮南节度使高骈,被其手下的两名大将秦彦和毕师铎囚禁了起来,杨行密听到消息后,以解救高骈为借口,早早地便发兵六万,进攻扬州去了,所以孤与秦宗权的这场决战,对方肯定是不会参加的。” “嘶……”李振闻言,颇为忧虑道:“这杨行密也是个人中豪杰,主公当初就应该趁对方尚未发展壮大,一举将其消灭。如今对方在庐州已经小有所成,要是再给他夺下扬州,将来恐怕就要与咱们分庭抗礼了。” “那也没办法……”齐慎摇了摇头道:“孤的重心不在南方,将来若是能占据整个淮北,那便差不多了。” “等解决了秦宗权,孤下一步准备全力对付平卢军的王敬武,听说那王敬武身体越来越老迈,看样子恐怕撑不了两年了,届时对方一死,正是孤出兵攻取平卢军的好机会!” “等到秦宗权底定,平卢军也到手,接下来孤便会向西用兵,将东都洛阳囊括进咱们大魏的版图中。届时那李罕之若是识相,乖乖投降,孤会念在以前的交情上,让他以富家翁的身份终老,如若不然,孤也只能翻脸无情了。” “等东都之地到手,整个中原就全都落入孤的手中,届时孤再发兵进入河北,慢慢想办法,将河北一众藩镇收拾干净。” 殿上的众臣,听着齐慎描绘得美好蓝图,心中皆感慨不已,纷纷道: “主公神文圣武、膺有天命,我等托主公洪福,将来也能随主公一起青史留名了。” 第234章 夜宿 正式做出挥兵出征的决定,齐慎接着又与敬翔、李振、张佶等谋臣讨论了具体步骤。 包括粮草、武器装备的数量,要征发多少民夫协助大军运输,大军要如何部署才能瞒过秦宗权的细作等等—— 齐慎这边在奉国军安排了不少探子,替自己探听消息,秦宗权那边自然也一样,在魏国潜伏了许多间谍。 处理完朝政大事,齐慎刚离开紫宸殿,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婢女牡丹,忙走上前来向着齐慎欠身行礼,满脸喜色道: “殿下,刘娘娘有身孕了,特地让奴婢前来报喜。” “真的?” 齐慎闻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接着心里慢慢松了口气,自顾自道:“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孤就放心了。” 因为刘绮韵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这段时间来,齐慎每个月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对方的房中度过的,有时候他甚至简直怀疑,自己怕是已经折损了十多年的寿命了。 不过好在现在刘绮韵怀孕了,他心里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孤马上过去。” 点了点头,齐慎忙跟着牡丹一行人,离开紫宸殿殿门,向着刘绮韵居住的桂兰殿前进。 桂兰殿外,知道齐慎要来,刘绮韵早已装扮一新,静静地守候在门前,仿佛一朵绚丽的芍药花。 “夫君……” 看到眼前出现齐慎的身影,刘绮韵忙整个人扑倒在他的怀中,随后含羞带怯地仰起头,忙着他道:“牡丹跟你说了吗?” “孤已经知道了。”齐慎伸手抚摸着她光洁的玉颈,柔声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绮韵。” 刘绮韵摇头道:“奴家不辛苦,倒是辛苦夫君了。” 齐慎笑着道:“既然怀孕了,今后就安心养胎,不要再操劳了,后宫的事孤会暂时交给蕊儿打理。” 听到齐慎要让徐清蕊来打理后宫,刘绮韵的脸色霎时间黯淡了下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片刻,又没敢说出来。 齐慎猜得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低声道:“绮韵,你是不是害怕孤以后不把后宫交给你掌管了?” 刘绮韵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反正齐慎已经猜到了,就算她否认也没有用,还不如直接承认。 齐慎道:“你用不着担心,这执掌后宫的事务,孤不会让同一个人一直执掌。以后有身孕的不算,你和玉笄、楚卿、蕊儿、冰姿、冰妍六人,每人替孤掌管后宫一年,谁若是掌管得好,让孤满意,孤便让她继续执掌,最长可掌三年,三年之后孤再换人。” “啊……” 刘绮韵闻听此言,不由得呆了一呆,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可以这样的。 齐慎笑着道:“好了,就这样决定了。” “嗯嗯,奴家全都听夫君的。”事已至此,刘绮韵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接着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夫君,趁现在奴家身子还吃得消,你再陪奴家几天好吗?” “这……” 齐慎闻言,心里其实是想拒绝的,但口中还是回道:“好,孤答应你。” … 既然答应了刘绮韵,齐慎自然不好食言。 于是当日傍晚,用过晚膳,他便留宿于对方的寝宫桂兰殿。 刘绮韵还是和往常一样,让人给自己准备盛有香汤的浴桶,反复沐浴了好几遍,把自己弄得香气盈盈,才来到齐慎面前。 “夫君,奴家自动怀孕后,身子就有些不适,老是害怕光亮之物刺目,待会儿咱们熄了灯再就寝,你说好么?” 刘绮韵褪去华丽的衣裙,将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俯身对着躺在榻上的齐慎轻轻亲吻,见齐慎满脸享受的表情,随后才缓缓开口询问道。 齐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微笑着道:“行,全都依你就是。” “夫君最疼我了。”刘绮韵抿着嘴,咯咯地笑了两声,接着从齐慎的身上离开,直起身子道:“夫君,奴家去吹灯,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 “好。” 齐慎躺在床榻上,双目微闭,静静地等待刘绮韵。 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对方竟迟迟没有回来,齐慎躺在床头,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等到夜半,他迷迷糊糊苏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人褪去了,身上贴着一具滚烫而柔嫩的玉体。不,应该说是两具,因为自己后背得方向,同样有人紧紧将自己搂着。 “你们是谁?” 齐慎心里吃了一惊,这两个人中绝对没有刘绮韵,因为身材不够丰腴,也不是自己其他的妻妾,因为自己的其他妻妾不会如此害羞。 齐慎伸手对着两人摸了摸,幸好这是两个女子,若是两个男的——那他妈的…… “殿下,是奴婢姐妹二人。” 听到齐慎询问,那姐妹二人中的一个,忙贴近齐慎的耳朵道。 “啊,是你们两个?” 齐慎从声音听出来,这两人居然周慕容、周慕嫣姐妹,心里奇怪道:“你们怎么在孤的床上,绮韵去哪了?” “娘娘她,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就,就让我们来陪殿下了。” “是呀是呀,娘娘说让我们一定要把殿下伺候好了,不然要处罚我们呢。” 周氏姐妹闻言,忙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慌里慌张道。 发现二人如此支支吾吾,齐慎哪里还听不出来这是刘绮韵故意安排的,心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刘绮韵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居然用这种办法,把自己都算计在内。笑则是笑这周氏姐妹,连撒谎都撒不明白,这样两个小白痴,其实收入后宫也无妨,属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 “好了,你们不必如此紧张。” 感觉到周氏姐妹,蜷缩在自己身边,似乎是害怕自己动怒,连大气也不敢喘,齐慎只得叹了口气道: “你们两个都光着身子跟孤躺在一块儿了,这样冷的天气,孤难道还能把你们赶下床去不成?去,让人把灯掌上,孤可不喜欢摸黑。” 周氏姐妹听了这话,心中喜不自胜,忙点头道:“遵命。” 第235章 后宫 由于刘绮韵的刻意安排,当夜齐慎便在桂兰殿临幸了周氏姐妹。 话说这姐妹二人,姿色虽然只能算是中上,但胜在听话乖巧,又因为平日里刘绮韵的言传身教,懂得如何取悦男子,因此将齐慎伺候得十分舒坦。最关键的是,二人还不像刘绮韵那般,有时候会让齐慎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 总之有这姐妹二人作伴,齐慎兴致大发,整整操劳了一夜,第二日竟然睡到正午当阳,连紫宸殿的议政都耽搁了。 “殿下,该起床了……” 眼看齐慎一直不起床,最后还是刘绮韵亲自带人来到床榻前,轻启朱唇,才将他唤醒。 “绮韵,你昨晚去什么地方了?” 听到刘绮韵的声音,齐慎悠悠醒转,打了哈欠,两只手犹抱着周慕容、周慕嫣姐妹,故意开口问道。 刘绮韵红着脸道:“昨晚奴家突然有些身子不适,就到偏殿去休息了,又怕夫君一个人寂寞,所以让她们过来陪你。” “哦,这么巧?”齐慎语气淡淡道:“昨夜她们不住在自己的住所,怎么偏偏会到你的寝殿来?” 刘绮韵闻言,只好低头承认道:“夫君不要怪罪,他们姐妹是奴家故意安排给夫君侍寝的。她们跟在夫君身边那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君就当可怜可怜她们吧。” “绮韵,你的心思孤能理解,可是你不该有事瞒着孤,那岂不是拿孤当外人吗。” 齐慎叹了口气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次孤就不追究了,但是不能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多谢夫君,奴家保证再也不会了。” 见齐慎没有怪罪自己,刘绮韵心中欣喜,一面走到他身畔屈身行礼,一面用眼神示意旁边周氏姐妹为齐慎穿戴衣物,接着趁热打铁道: “夫君,周家两个妹妹既然与你有了夫妻之实,你是不是应该给她们定个名分?” 刘绮韵之所以煞费苦心安排这么多,为的就是要让周慕容和周慕嫣能在后宫获得地位,这样自己将来才不会孤立无援。 齐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孤明日让人安排册书,先封她们为淑人吧。” 唐宋时代的国王、郡王的后宫,并不像皇帝后宫那样,有非常成熟的妃嫔等级。通常来说,王爷的后宫只有妻妾两级,妻为正妃,妾为侧妃。 至于齐慎给周氏姐妹封的“淑人”之位,其实是朝廷授予命妇的一种封号,位在“国夫人”和“郡夫人”之下。 除了淑人,命妇的封号还有硕人、令人、恭人、宜人等等。 如今齐慎的几名妻妾,从支玉笄到刘绮韵,全部都被朝廷封为了国夫人。这其中地位最显赫的当数王楚卿,对方不但拥有国夫人的命妇身份,还拥有县主的爵位,一个人领两份俸禄——当然,这俸禄其实还得齐慎给她发,大唐朝廷现在穷得国库都能跑老鼠了。 “啊?淑人?” 听到自己二人只被封为“淑人”,连“郡夫人”都没有落到,周慕容、周慕嫣姐妹显然有些不乐意,各自嘟囔着嘴。 刘绮韵见状,忙瞪了她们两人一眼,开口训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跪下谢恩?” 周氏姐妹一向畏惧刘绮韵,闻听此言,这才朝齐慎跪下身道:“多谢殿下。” “怎么还叫殿下,该叫夫君了。”刘绮韵简直被这两个榆木疙瘩气坏了,接着训斥道。 二女忙又改口,称呼齐慎为夫君。 眼看这周氏姐妹如此愚笨,齐慎本来还有些顾虑,现在顿时放心了——就这两姐妹为人处事的水平,将来刘绮韵想指望她们帮自己把持后宫,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 “嗷……” 时间已经不早,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戴好纱帽、穿好盘领袍,齐慎简单梳洗后便离开桂兰殿,打算回自己的书房去处理政务。 周氏姐妹见状,忙带着几名婢女,从桂兰殿跟了出来——这姐妹二人的身份,乃是齐慎的贴身女官,理论上来说,齐慎去哪里她们都要跟在身后。 “殿下,不,夫君……等等我们。” 周慕容大着胆子,走到齐慎身边,挽着他的半边衣袖,撒娇道:“夫君,是不是妾身和妹妹,昨晚没把你伺候舒服呀?” “没有,你们两个昨晚表现得不错。” 齐慎望着周慕容摇了摇头,接着又将目光放在周慕嫣身上,嘉许道:“尤其是你这妮子,口技真不错,是绮韵教你的吧?” 周慕嫣脸色绯红如血,点了点头,接过姐姐的话道:“夫君,既然我和姐姐表现得不错,你为什么只封我们做淑人,连个郡夫人也肯给我们?” “是啊。”周慕容咬唇道:“听说含香殿那两位赵妃娘娘,当初才嫁给夫君没多久,就被封为国夫人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行?” “怎么,你们这是想问孤的罪过,还是心里怨恨孤?” 齐慎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心里被两人这番毫无情商的话弄得十分不快,翻了个白眼道: “笑话,你们以为把孤伺候得舒服了,孤就一定要封你们做郡夫人吗?哼,要不是看在绮韵的面子上,这次孤连淑人都不想封你们!” 见齐慎语中带怒,二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蠢事,赶忙跪在地上,齐声道:“夫君,方才是我们说错话了,还请夫君不要生气。” “行了,都起来吧。” 齐慎身居高位,不想跟两个小妮子逞威风,见二人认错,也就没有继续责怪。只是这时,他忽然想起上次见过一面的杨妙染,于是开口问道: “妙染姑娘最近可曾来找过孤?” 杨妙染自然是来找过齐慎的,只不过每次都被周氏姐妹阻拦。担心齐慎责怪,二人忙摇头道:“没有,那小贱……那杨姑娘,自从上次离开长亭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齐慎信以为真,瞥了她们一眼道:“还不是你们打过人家,把人家吓到了,既然做了孤的女人,以后就不准那么刁蛮了,知道吗?” “是,夫君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二人赶忙点头。 “算了,她不来便不来吧,孤也不是多想见她。” 想起那杨妙染的容貌,齐慎微微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不该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虽说刚穿越的时候,自己曾发过誓,将来要做女人最多的军阀,不过现在想想,这个宏伟目标应该是不可能达成了。 都不用拿别人比,就比比西蜀的王建吧。 历史上对方一生共立了二十九位妃嫔,其他没有名分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自己现在光是应付六个,不对,现在是八个了,都觉得有些吃不消,要自己应付二十几个。 那岂不是嫌命长吗? 第236章 临行 大唐文德元年七月。 趁着时节由夏转秋,雨水不再丰沛,已经准备了几个月的魏国亲军,终于等到了齐慎下达的南征命令。 大军要出征,作为一国首府的汴州,兵力自然不能空虚。 齐慎在与众谋臣商议之后,除了留下铁林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长直军都知兵马使寇彦卿,各领一万二千五百兵马,合计两万五千兵马留守宣武军之外,又从隔壁泰宁军谢彦章那边抽调了一支一万五千兵马的军队,协助防守—— 领兵的都知兵马使,正是齐慎妹妹齐梦棠一直芳心暗许的兖州大将,康怀贞。 说起来,齐梦棠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已然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但是齐慎的父亲齐克让却一直犹豫不决。 虽说齐梦棠更喜欢康怀贞,但是康怀贞却因为敬重谢彦章为人的缘故,不愿意同对方争抢,一直对齐梦棠的暗示置之不理。 而齐克让也好,齐慎也罢,其实还是更希望齐梦棠能嫁给谢彦章,毕竟谢彦章才是泰宁军真正的一把手,对方若是能和齐梦棠结成良缘,那他和齐慎以后就是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泰宁军的军政大权,齐慎也就能放心交出去了。 当然,这是后话。 留守的汴州的任务安排妥当,接下来自然便该提兵出征了。 为了和秦宗权决战,齐慎将自己八支亲军中的六支,包括杨师厚统领的效节军、牛存节统领的横冲军、王重师的龙骧军、李思安的虎贲军、王虔裕的控鹤军,以及刘扞的长剑军,全部集中到了汴州—— 当然,作为贴身侍卫的踏白军,他也没忘记带在身边。 除了亲军之外,刘知俊、张居言、王彦章等人统领的数万宣武军地方军,此时也都奉命来到了汴州。 … 魏王宫正门——明德门前。 广阔的校场高台。 “将士们,大家听好了,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齐慎头戴翻耳顿项盔,身穿漆金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一柄六棱宝剑。一面背着手来回踱步,检阅自己麾下的大军,一面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高声向台下训话。 “此战若能获胜,回来孤给你们所有人发双倍军饷,发满两年为止!至于那些立下大功的将士,除了孤这条命,还有孤的几个妻妾不能给,其他的,不管是金银财帛、车马宅邸,还是歌姬美妾,要什么孤都给他!” 说起来,齐慎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当众检阅全军将士了。 一些当年在鲁桥镇就开始追随齐慎,从无数场大战中存活下来,如今已混成了兵马使、哨长的中低层将领,闻听此言,不由得潸然泪下。 “愿为殿下效死!” 不知是谁,突然在人群中大吼一声,随后所有的将士,立刻在自家将领的带领下,纷纷跟着高声应和起来。 “愿为殿下效死!!” “愿为殿下效死!!!” 十数万人的声音惊天动地,仿佛汹涌咆哮的海浪一般,先是在空旷的魏王宫周边反复回荡,接着响彻整个汴州城上空—— 这一天,汴州城内的所有官民百姓,全都感受到了属于魏王的威严。 如此盛况,高台两侧,前来观礼的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等谋臣,亦是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敬翔望着台上犹在训话的齐慎,咽了口唾沫道:“也不知道我姓敬的,前生究竟修了什么善果,今生竟能追随主公,干出如此一番大业……” 李振点了点头,深表赞同道:“能追随这样的明主,你我真算是不枉此生了。” … “夫君,此去南方征战,鞍马劳顿,一定要保重身体,万事小心为上。” 齐慎检阅完十余万大军,正待出发。临行之际,魏王府后宫的一众妃嫔,纷纷出来为他送行。 支玉笄身着盛装走在最前面,手里牵着已经三岁半的齐天佑,缓缓走到齐慎身畔,语气中满是眷恋,顿了顿,接着道: “夫君,奴家感觉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遇见夫君,做夫君的妻子……奴家和天佑,会在府中每天焚香祈祷,祈求上天保佑你得胜归来。” 这番话的确是支玉笄的肺腑之言。每每想起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再想想那清河崔瀣后来的下场,她心中都会感慨不已,庆幸自己当年嫁给的是齐慎。 支玉笄说到这里,轻轻地推了推儿子齐天佑。齐天佑事先得到过她的嘱咐,忙跑到齐慎身边,抱住齐慎的小腿道:“父王,你要去哪里呀,孩儿也要跟你去。” 齐慎闻言,笑着将儿子抱在怀中,一面抚摸他的脸颊一面道:“天佑乖,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些,父王一定带你出征。好好在家中陪伴你娘亲,等年底孤再给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认字,好不好?” “嗯!”齐天佑点了点头,接着道:“等天佑长大了,也要像父王一样,统领千军万马。” 齐慎闻言,举头看了一眼支玉笄,心里怀疑这话是对方故意教儿子说的,但他也不想追问,只是笑着将儿子齐天佑放了下来,勉励道: “那你可要从今天开始努力了,想做父王这样的人可不容易,不但要文武双全,还得学会洞察事理、窥探人心。”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支玉笄听的,支玉笄也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不由得微微泛红。 支玉笄与齐慎说完话,下一个轮到王楚卿。 王楚卿抱着怀里一岁多的女儿,满脸不舍地望着他,眼泪簌簌道:“夫君,你早点回来就好……我,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 “卿儿,说不出来就不说了,不要哭,高兴一些。”见对方哭得如此难过,齐慎心中很是感动。 其实魏王府后宫的一众妃嫔,除了徐清蕊之外,齐慎感觉他们几人中最喜欢自己的,大概便非王楚卿莫属了。 对方当年还是王家大小姐的时候,就肯放下一切,毅然决然地跟自己回感化军,这份真情,实在值得自己一生铭记。 心中感叹了一阵,齐慎忙掸去王楚卿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好好在府中等我,等孤回来,你再给孤生一胎儿子。” “嗯,那我们可说好了。”王楚卿破涕为笑道。 第237章 出师 与支玉笄、王楚卿道完别,齐慎又分别与徐清蕊、赵冰姿姐妹,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齐天恒、齐天捷道别。 再接下来是赵冰妍。 齐慎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道:“妍儿,现在你所有的姐妹都给孤生了孩子,就差你了,你可要有点紧张感啊。” 其实算起来,赵冰妍当时嫁给齐慎的时候,只不过才十四岁多一些,如今三年过去了,她才刚满十七,在魏王府后宫一众妃嫔中,算得上是非常年轻了。 “夫君,这也不能都怨人家。”赵冰妍噘着嘴,心中委屈道:“这几个月你陪绮韵姐姐的时间,比陪人家多得多呢……” ”好啦,下次孤就独宠你一人,每天都到景明殿去找你,好不好?” 虽然赵家姐妹都是妾室,不过齐慎还是非常喜欢她们的,当初刘绮韵还没入门的时候,齐慎大部分夜晚都是在两人的房中留宿。 不过现如今,由于姐姐赵冰姿已经有了孩子,再让两人住在一起不太方便,齐慎于是专门给她们各自安排了一座宫殿——赵冰姿住在春和殿,赵冰妍住在景明殿。 最后给齐慎道别的是刘绮韵。周慕容、周慕嫣姐妹二人也跟在她身后。 刘绮韵款款走到齐慎面前,眼神脉脉地望着他,忽然忍痛扯下自己的几缕青丝,接着又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将青丝放入香囊中,交到齐慎的手心,柔声道: “夫君,奴家想对你说的话,其他姐妹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我把这个香囊送给你,你要是想起奴家,就看一看。” “好。” 齐慎收下香囊,系在自己战裙的腰带上,接着嘱咐旁边的周氏姐妹道:“孤不在宫里,你俩要代我好好照顾娘娘,知道吗?” 刘绮韵现在有了身孕,年龄也略大,有将近二十七岁,只比齐慎小一岁。虽说她之前已经嫁过一次人,但还从没生过孩子,齐慎很担心她的身子。 “夫君放心,我们一定把娘娘照顾好。”周氏姐妹忙点头答应。 “你们回去吧,孤出征了。” 与一干妻妾道别完毕,齐慎挥了挥手。 接着在亲兵的帮助下,迅速翻身上马,正式踏上了南征的路途。 … “主公,探子来报,张归厚、张归弁两位将军,先前奉命入驻寿州之后,与在寿州作乱的王潮、王审知两名叛将发生了冲突……” 大军行进到半途,踏白军都知兵马使王檀,忽然向齐慎禀报道。 “发生了冲突,然后呢?”见王檀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齐慎心里意识到不对。 “两位张将军带去的两万多兵马,被王潮和王审知击败大半,如今已退出了寿州城。” 王檀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听说那两名叛将赶走咱们的人后,立刻派使者联系了秦宗权,如今有将近五万的奉国军士兵,已进入寿州地界,接管了当地的城池。” “嘶……也就是说,现在蔡州、光州、寿州,这三处与孤地盘接壤的地方,都被秦宗权控制的势力盘踞着。” 齐慎摸了摸下眼睑,接着问道:“蔡州有多少奉国军,打探清楚没有?” 王檀点头道:“咱们准备南征的事,那秦宗权应该早就通过细作打听到了,对方如今在蔡州囤兵超过十万,光是蔡州城内就有六万,其他如兴桥栅、文城栅、冶炉城等关隘,各自也有上万兵马。” “啧啧,看来这家伙已经预料到孤会从蔡州出兵。”齐慎听罢,若有所思道。 王檀好奇道:“主公,咱们马上就能到陈州,离蔡州不远了,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出兵?” “这个先前孤和其他将军已经商讨过,孤准备兵分两路,一路进攻蔡州,一路进攻寿州,啧……”齐慎说到这里,咂了咂嘴,“不过照现在这个样子,蔡州似乎不太好打。” 王檀道:“既然如此,末将以为,咱们可以在蔡州附近布置疑兵,牵制奉国军主力,然后咱们的主力大军全力进攻寿州,寿州一破,蔡州就保不住了。” “寿州西边是光州,光州北边是蔡州。倘若寿州被攻克,光州就会有危险,光州若是被我军拿下,那蔡州的粮道就会被截断,里头的那十万奉国军失去补给,立时就要军心大乱。” 齐慎闻言,笑着道:“众美,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却有两个地方不对。” “属下愚钝,请主公指正。”王檀忙抱拳道。 “第一,我军不能一来就在蔡州布置疑兵,那样容易被奉国军发现端倪,应该先用精锐主力发起进攻,和对方打几场硬仗,然后再假装对峙,悄悄将主力转移到寿州,出其不意,发起猛攻。” “第二,你说一旦寿州和光州被我军夺下,奉国军的粮道被掐断他们就会不战自溃,这你就太低估那帮家伙了。按照奉国军的秉性,没了粮草,他们会直接捕杀活人为食,蔡州至少有几十万的百姓,够他们吃上一阵子了。” 唐末五代,军队杀活人充当粮食的事,实在多不胜数,李克用、朱温的军队,危急关头都曾干过这种事,但最臭名昭着的还得是秦宗权,对方的军队有时明明有粮草,却还是喜欢吃人肉。 “主公英明,属下考虑不周。”听了齐慎的解释,王檀心服口服,再度拱手行礼。 齐慎望着对方道:“众美,方才那些话,孤能毫不忌讳地说给你听,说明你在孤的心中已经是心腹中的心腹了。今后你要继续为孤探听各路消息,监视文武百官,不得懈怠,不能隐瞒,汝其知否?” 王檀听了这话,脸色忽然有些发红,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主公,有件事末将之前一直没有向您禀报。” “什么事,你说。” “踏白军中,有不少人,被末将安排成了自己的族亲……” 王檀满脸愧疚道:“家父听说末将在主公这里做了亲军都帅,于是便让族中的年轻子弟,特地从长安过来投奔末将。末将碍于父亲的颜面,难以推辞,便将他们安排进了踏白军中,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此事末将先前隐瞒了主公,请主公责罚。” 齐慎闻言,表情微微一变,不过还是笑着道:“孤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内举不避亲,他们虽是你的族亲,不过只要有才能,到踏白军来孤也欢迎。” 见齐慎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王檀松了口气,接着道:“踏白军中不但有末将的族亲,还有后宫几位娘娘,支夫人、两位赵夫人,以及两位周淑人,她们私下里也向末将这里安排了自己的族亲子弟。” “末将因为几位娘娘身份高贵,不敢违逆,只得答应下来,并给娘娘们的亲眷安排了一定职位。” “什么?连她们也往踏白军塞人?”这回齐慎属实有些意外了。 搞什么,把自己的亲军当成交易所了? 第238章 妙染 对于后宫妻妾瞒着自己,偷偷往自己亲军中塞人的事,齐慎心里是颇有怨气的。 大唐后期,作为天子侍卫的神策军之所以战斗力越来越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军队中很多显要职位,被长安城里达官显贵的后代们垄断了。 这帮权贵子弟普遍没上过战场,生平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游荡,平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喝酒狎妓。指望这样的人能抵挡进犯之敌,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黄巢大军一破潼关,田令孜就要带着唐僖宗逃跑。因为田令孜对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其实一清二楚。 “不行,踏白军可是离孤最近的一支亲军,孤岂能容她们胡来?” 想到这里,齐慎脸色铁青地望着王檀,语气严肃道:“这次出征,孤会把踏白军派出去参战,届时你替孤盯紧些。等战事结束了,那些在军中混日子的,不管是谁,孤会一律将他们罢黜,临阵退缩者,直接斩首!” 王檀心中一凛,抱拳道:“末将遵命。” … 时间很快过去数日。 齐慎率领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陈州地界。偏师分驻周边太康、西华等县城,精锐主力则跟随齐慎一起进入陈州城。 齐慎的岳父,陈州刺史赵犨,知道大军要来,早早便为众人准备好了下榻之地,接着又命人杀猪宰羊款待他们。 “贤婿,你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到陈州一趟,老夫实在太高兴了。来,今日咱们翁婿二人,不醉不归。” 刺史府后堂,赵府的奴仆们已摆好了酒宴。赵犨举起酒杯,主动向齐慎敬酒,接着又道:“冰姿、冰妍她们姐妹都还好吧?” 齐慎举酒回敬,点头道:“她们都好,冰姿已替孤诞下一子,取名天捷,这些岳丈大人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哈哈哈,此事老夫去年就知道了。”赵犨捋了捋胡须,笑着道:“天捷,这个名字取得好哇,皇天眷佑,贤婿这次南征秦贼宗权,定能旗开得胜,取得大捷!” “那就承岳丈吉言了。” 齐慎笑了笑,将杯中烫好的热酒一饮而尽,接着道:“岳丈,此次南征,孤大军的粮草主要沿涡河运输,而陈州则是必经之路,届时还望岳丈多加注意,千万不能让秦宗权的人把孤的粮道截断了。” 赵犨闻言,颇为得意道:“出城野战,老夫或许不如你们,但是据城坚守的话,贤婿尽管放心,这天下没多少人是老夫的对手。” 老头子这番话完全不是夸张,当年对方凭借一座小小的陈州城,先后抗住了伪齐先锋孟楷、伪齐皇帝黄巢十余万大军长达数月的进攻。 后来宣武军发生内乱,尚让麾下的数万叛军加上秦宗权数万奉国军,轮番进攻陈州,同样没能攻破赵犨的防线。 单论守城战,赵犨在唐末的确算得上是独一无二。 … 大军进入陈州休整,齐慎并未急着向南边的蔡州发起进攻,因为西边葛从周统领的三万余名感化军还在路上,尚未到来。 齐慎决定,等葛从周与自己会师后,大军便开始进攻蔡州。时机一旦成熟,自己立刻将亲军主力交给葛从周统领,向西袭取寿州,自己则统率其余偏师留在蔡州,吸引敌军注意—— 没办法,如此十万规模的大决战,不是儿戏,必须要让葛从周那样的帅才来坐镇,方能万无一失。 而且这么做有两个好处。 一来,齐慎对自己的能力有很清楚的认识。以自己的作战水平,即便身边有谋臣协助,但是想要同时协调十几万人作战而不发生任何纰漏,还是太难了。 主要是对手的兵力并不比自己低多少,自己打打顺风仗还行,这种同级别的大战,还得靠专业人士。让葛从周指挥,对方完全有这个能力,起码比自己合适。 二来,如果这场仗由自己指挥,到时候打输了,那责任就全在自己身上,自己作为魏王的威信很容易受到削弱。倘若由葛从周指挥,万一作战不力,那也只能说明自己用错了人,不是自己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做臣子的,有时候就得替君主背黑锅……毕竟谁都可以有错,上位者永远是没错的。 至于把数万亲军精锐交给葛从周指挥,对方有没有可能趁机造反,这个问题齐慎根本就不担心。 因为造反并不是光有兵权就行,还得看麾下统领士兵的将领们支不支持。杨师厚、王重师、牛存节、刘扞这些亲军大将,全都是齐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就算葛从周要造反,这帮将领有哪个会听他的? … 天色入夜。陈州城刺史府,后院厢房。 用过晚膳,齐慎抽空批阅罢幕僚们送来的军务文书,略作梳洗,随后一个人躺在床榻前,翻来覆去,竟久久无法入眠—— 这些年深居后宫,他已经习惯了夜里搂着一两个妻妾睡觉,如今出征在外,身边没个枕边人,难免会不适应。 “唉……当时孤就该把那姐妹俩带出来,真是失策啊。” 想到临行前,自己让周慕容、周慕嫣留在后宫照顾刘绮韵,齐慎开始后悔不迭——该死的,这场大战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这段时间莫非自己要一直当和尚不成? 他心里正想着,忽听房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了。随后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手里提着一方食盒,从房门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齐慎抬眼望去,来人似乎是自己的亲兵,因为对方头上戴的兜鍪,身上穿的铠甲,都是自己亲军士兵的样式。然而此人的身材实在太单薄了,这样气质孱弱的人,是怎么成为自己亲兵的? 齐慎心中奇怪,本想开口问问对方,是不是自己哪个妻妾安排到军中的族亲子弟。 却听对方主动开口道:“殿下,奴婢给您送吃的来了?” “啊,你是……”齐慎听到这的声音,顿时大吃一惊—— 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的,而且还非常耳熟。 是了,是杨妙染。 第239章 侍寝 “妙染姑娘,怎么会是你?” 齐慎愣了一愣,心里既惊又喜,还有些疑惑。自己的亲军军营,不允许出现女人,对方是如何进来的? 见齐慎满脸疑惑,杨妙染朱唇微启,笑吟吟道:“殿下,是支娘娘安排奴婢过来的,娘娘说,殿下出征在外,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 “啊,这……” 齐慎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支玉笄这样做的意图——好家伙,先前是刘绮韵,现在轮到支玉笄了,自己这帮妻妾,竟然争着往自己的枕头边送女人,还真是绝了。 摇了摇头,他接着对杨妙染问道:“这么说,这些天你吃住都是和孤的其他亲兵在一起?” “不是的,不是的。”杨妙染听出齐慎话中之意,连忙开口解释道:“王檀将军得了支娘娘的吩咐,安排奴婢单独吃住,奴婢从这几天不和别人一起的。” “嗯,那孤就放心了。”齐慎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 杨妙染闻言,脸色绯红,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忙将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一面打开盒盖,取出菜肴和餐具,一面低下头道: “殿下,这里面的夜宵,是奴婢亲自到刺史大人家后厨给您做的,天凉了,您快趁热吃了吧。” “好。” 齐慎点了点头,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到桌案前,捋了捋衣袖,却并没有去拾食盒中的筷子,反而轻轻捉住杨妙染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揽进自己身前。 “啊……” 杨妙染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齐慎的怀中,脸色霎时间滚烫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声如蚊蝇道:“殿下,您,您还是先吃东西吧。” “孤现在没有胃口。”眼看对方如此忸怩羞怯,齐慎感觉很有意思,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方才说是玉笄让你来照顾孤的?” “嗯嗯。”杨妙染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孤的衣食住行,全都由你来负责了,是么?”齐慎追问道, 杨妙染继续点头。 齐慎笑着道:“那现在孤想就寝了,但是一个人睡不着,你说该怎么办?” “奴婢,奴婢,唔……” 杨妙染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呼吸一紧,娇俏的樱唇已然被齐慎迎面堵住,紧接着对方只觉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透过衣衫,在自己的后背和胸前肆意妄为。 魏王宫的所有女官和婢女,没有一个不想被齐慎宠幸的,杨妙染自然也不例外。 起先对方还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任由齐慎的双手在自己玉体间上下游走。 又过了没多久,杨妙染开始浑身燥热、眼神迷离起来,仰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齐慎,边娇喘边道:“殿下,你睡,睡不着的话……就,就让奴婢来伺候你,好吗?” 闻听此语,齐慎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即弯下身子,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揽起她双踝,将她整个人抱在自己怀中,快步向床榻前走去。 到了床榻前,齐慎立刻将杨妙染放到床边接着便要伸手去解她身上的衣扣。 杨妙染这时忽然有些害怕,声音呢喃道:“殿下,奴婢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很疼,待会儿你可不可以不要太用力?” 齐慎按捺着心里的急切,点头道:“妙染,孤会好好待你的,放心吧。” 说罢,他便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动作,杨妙染也尽力与他配合。很快,齐慎眼前便出现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 于是乎桃蕊初破,玉体横陈。 有佳人枕边为伴,这一夜,齐慎睡得非常舒服,如鱼得水、快活似仙。 就是苦了杨妙染这小妮子,明明疼得眼泪在眶里打转,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翌日清晨还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早早起来收拾床褥,替齐慎整理桌案上已经发冷的菜肴。 好在齐慎还是怜香惜玉的,趁杨妙染忙碌的空当儿,伸手将她抱回床边,宠溺道:“好了,这些事自有赵府的下人会去做,你替人家做什么。天气寒凉,你昨夜又劳累,快回被子里暖暖。” 说罢,齐慎立刻将她紧紧搂住,倒下头继续睡觉。 杨妙染不敢违逆齐慎的意思,心里知道对方这是在关心自己,于是顺从地靠在齐慎枕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举目凝望着他的脸庞。 距离上次齐慎穿越,已过去十一年,马上就快有十二年了。 如今的他二十有八,身上褪去了曾经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不过他的五官还是和从前一样棱角分明,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杨妙染越看越觉得喜欢,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 … 日上三竿,齐慎犹搂着杨妙染,迟迟不肯起床。 由于没有什么大事,刺史府内的所有人,包括踏白军都知兵马使王檀、府邸主人赵犨,都不敢惊动他,只是让人备好许多菜肴,以防他什么时候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嗷……” 也不知睡了多少个时辰,齐慎终于感觉睡够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低下头去看,却见杨妙染早就已经醒了,正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小鹿一般静静地望着自己。 齐慎见状,心下腾起一股欲火,双手扳住她的身子,解开腰带,忍不住又要使坏。 可惜这个时候,门外偏偏传来王檀的声音。 “主公,探子来报,葛从周大人已经领兵进入汴州城,马上就要到刺史府了。” “嘶……” 齐慎闻言,刚起来的兴致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杨妙染见状,懂忙事地开口道:“殿下,快起床吧,还是先处置军政大事要紧。” “妙染,你我既有夫妻之实,以后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管孤叫夫君吧。” 齐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道:“等打完仗回汴州,孤先封你为淑人,若是你以后表现得不错,孤再封你为郡夫人、国夫人,专门为你盖一座宫殿。” “多谢殿下,不,不,多谢夫君。” 听到齐慎答应赐给自己诰命,杨妙染心中自然欣喜不已。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从此以后正式获得名分了。 第240章 算计 “末将葛从周,拜见主公!” 刺史府前堂,眼看齐慎在王檀等人的陪同下,缓缓来到大堂正中央处,原本端坐右侧的感化军节度副使葛从周,赶忙领着麾下大将李师悦、陈景瑜、张友等人,来到堂下屈膝下拜。 “末将李师悦。”“末将陈景瑜。”“末将张友。” “我等拜见主公!!” 这李师悦、陈景瑜、张友等将领,皆是感化军牙门出身,从前跟在支玉笄父亲支详的身边为将,后来投靠了时溥,再后来又被齐慎收服,一直在葛从周麾下任职。 听到几人管自己叫主公而不是殿下,齐慎心中很是满意,抬了抬手掌道:“几位将军都免礼吧,这次南征奉国军,有你们襄助,孤无忧矣。” 听了齐慎的话,葛从周一面领着众将回到原位,一面开口询问道:“主公既欲南征秦贼宗权,可拟定好了作战方略么?” 齐慎笑着点头道:“孤正要与各位商议此事呢。” 此刻在堂内的,除了葛从周一众感化军将领外,还有包括王檀在内的七名魏国亲军将领,以及宣武军颍州刺史张居言、亳州刺史王彦章、汝州刺史刘知俊等人。 当然,这些只是武将。 齐慎的几位谋臣,除了留守汴州的敬翔、张佶、赵霖之外,其他诸如李振、谢瞳、杜晓,亦全部在场。 清了清嗓子,齐慎很快将自己之前与王檀商议过的计划,向堂下众将描述了一遍,接着表情严肃道: “从现在开始,孤正式任命葛从周为西面行营都统,负责节制西路诸军。届时除了王檀、王彦章、王虔裕留在东路保护孤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要听葛从周的指挥,违者军法处置!” “遵命!!” 众将闻言,立刻齐声领命。 听到齐慎要把西路精锐交给自己统领,葛从周心中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意识到自己责任深重,忙拱手道: “承蒙主公信任,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替主公攻下寿州、光州,歼灭奉国军!” “好!爱卿,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见葛从周还是和从前一样,忠心耿耿,对自己的命令无条件服从,齐慎心中非常欣慰,亲自从座位上起身,当着周边众人的面,向对方道: “葛爱卿,倘若这次孤能彻底消灭奉国军,届时孤会亲自将奉国军节度使之位授予你!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证明!” 听到齐慎要答应授予葛从周节度使之位,堂内众将脸上皆露出了震惊之色,旋即心中羡慕万分。一军节度,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只有少数几个聪明的将领,如杨师厚、王檀、刘知俊等人,隐隐从齐慎的话中回过味来,听出了别的味道—— 说起来,葛从周在感化军担任节度副使,也有好多年了。如果自从中和元年齐慎领兵进入关中勤王,命对方留守感化军开始算起,那么葛从周坐镇感化军已长达七年之久,这七年的时间,在当地的势力不用说,肯定已经根深蒂固。 如今齐慎答应封对方为奉国军节度使,看似是在给对方加官进爵,其实却是在变相地削弱对方的实力,而且还是在给对方开空头支票。毕竟奉国军如今还在秦宗权的手里,还没被打下来呢。 站在齐慎的角度,这样做可谓非常百利而无一害。 万一奉国军打不下来,那完全是你葛从周自己的问题,孤这个做主公的可没有亏待你啊,孤已经答应封你为节度使了,是你自己不争气。 要是奉国军打下来了,那更好,把一块刚刚经历战火、百业荒废的地盘交给葛从周去经营,然后再把后方相对富饶的感化军,换成自己的心腹走马上任。 啧啧,这个办法真是绝了。 “末将……多谢主公提拔。” 葛从周是聪明人,当然也听得出齐慎这样安排的目的,但他对齐慎本来就忠心不二,明知对方是在给自己布置陷阱,还是拱手谢恩道。 “葛爱卿,你很好,很好。” 见葛从周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齐慎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微微有些惭愧,毕竟自己连如此忠诚的大将都要加以算计。 不过惭愧归惭愧,齐慎心中却并不后悔。 身为一个做上位者,注定是要这样做的。不管是再亲近,再信任的臣下,你都不能让对方掌握的权势比你自己高,否则你的位置就坐不长稳。 以前齐慎还处于创业早期的时候,对麾下将领可谓极尽笼络之能事,甚至经常和他们称兄道弟,玩笑打闹。 没办法,当时的他还没有建立亲军体系,没有如今的权势,不得不通过那样的方式和麾下将领们拉近关系,以保证众人替自己卖命。 但如今时过境迁、世殊事异,齐慎早就不需要再像当年那般了。现在他要做的,首先就是得保证自己的权势,永远处于金字塔,其他的任何事都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敬翔向他提出,要在军中明上下之礼、尊卑之别的时候,他没怎么顾虑就同意了。 “全军休整三日,孤要大摆酒宴,犒劳全军!” 许诺完葛从周后,齐慎接着又与众将探讨了后续的作战部署,包括到时候进攻蔡州,从什么路线出兵,由谁做先锋,谁做侧翼,谁统率主力,谁在后方压阵等等。 这些事商议妥当后,齐慎仍然没有着急发兵,而是下令全军原地休整,打算养足了精力再出发。 “主公英明,将士们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打仗,哈哈哈……” 听到齐慎要设宴招待大军,有酒肉享用,堂内众将纷纷高兴地大笑起来。 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所有将领对接下来这场大战都信心满满,并不认为南边的秦宗权有什么难对付的。 毕竟他们这帮人,自从跟随齐慎起兵以来,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从没有打过一场败仗。 之前遇到过最大的危机,也就是上回宣武军叛乱一事了。 第241章 许诺 文德元年八月,西风萧瑟、秋高气爽。 来自宣武、感化两镇,将近二十万属于魏国,效忠于齐慎的兵马,开始陆续从陈州境内拔营,分批向着南方的蔡州进发。 这二十万兵马中,有十六万属于战兵,另有四万多名辅兵,并不参加战斗,专门负责在后方运输粮草。负责统领这帮辅兵的不是别人,正是齐慎的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 去年因为支玉笄的要求,齐慎特地将支家两兄弟,从感化军调到宣武军任职。 这次大军出征,支玉笄又是派人暗中送礼,又是让支渊和支湛登门造访,想尽了办法,才终于说服了宣武军节度判官谢瞳,节度支使赵霖,替自己两个弟弟谋得了押运粮草的差使。 这个差使是个肥缺,而且不用亲自上前线打仗,将来仗打完了,还有机会论功行赏,支玉笄自然非常满意。 不过临行前,支玉笄还是再三叮嘱两个弟弟,押运粮草一定要认真准时,千万不能贻误军机。 支渊、支湛二人自然唯唯。 … “主公,前面就是郾城县,出了郾城县,沿着汝河继续南下是上蔡县,这两座城池乃是上回秦宗权割让给咱们的。如今城中驻扎的,都是咱们大魏的士兵,出了上蔡再往南,那就是奉国军的势力范围了。” 二十万魏军,在齐慎的统领下,陆续进入蔡州郾城地界。负责驻守郾城的都知兵马使张归厚,主动向齐慎介绍起了当地的情况。 “末将和舍弟归弁,先前奉主公之命,各率一万二千五百精锐,留守于郾城、上蔡两地。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如今末将和舍弟,已各自将麾下兵马扩充到了两万,合计四万兵马。” 张归厚与张归弁在驻地扩军之事,齐慎是知道的,二人先前曾派使者到汴州向魏王府禀报过。 考虑到郾城、上蔡两座城池,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尤其是郾城,不但同时与许州和陈州接壤,还被汝河、颍河几条大河围在中间,水陆交通十分便利,齐慎于是同意了张归厚、张归弁的请求,允许他们自行扩军,并增加了二人所部的粮饷。 “主公,先前在陈州的时候,末将听说,您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出上蔡,由南进攻蔡州城,另一路出郾城,由西进攻西平县,此事当真么?” 张归厚的话说完,弟弟张归弁接过话茬,开口向齐慎问道。 齐慎点头道:“孤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孤听说奉国军在这两个地方至少囤积了十万大军,光是蔡州城内就有六万,果真如此么?” “非也。”张归弁摇了摇头,眉头紧皱道:“十万大军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据末将探子前几日带回来的消息,那秦宗权听说主公御驾亲征,心中非常惶恐,已亲自从申州、光州等地,抽调了八万兵马,日夜兼程赶赴到了蔡州。” “哦,这么说,如今这蔡州地界的奉国军,总数达到十八万之多了?” 齐慎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接着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西平县有具体多少兵力,蔡州城有多少兵力?都是什么人在镇守?” 张归厚道:“驻守西平县的,乃是秦宗权的部将卢瑭,驻守蔡州的是张晖、审丛,这几人都是奉国军中骁勇善战的名将。至于两座城池具体有多少兵力,这个末将暂时还未查探清楚。不过蔡州城乃是一州治所,想必兵力应该是最多的。” “啧啧……姓秦的也算很有本事了,才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能养出这么多兵马,再让他这样发展下去,他日必成大患。” 齐慎自顾自咂了咂嘴,接着又向张氏兄弟询问:“两位张将军,西边的寿州地界,现如今是什么人在驻守?” 张归厚、张归弁未待说话,一旁的张居言脸色微微发红,抱拳道: “启禀主公,寿州那边,领兵入城的是秦宗权的两个弟弟秦宗衡、秦宗权,二人至少带了四万兵马,加上寿州城王潮和王审知的两万兵马,将近六万多人。” 先前寿州刺史王绪因为残酷暴虐,被部将王潮和王审知所杀,彼时驻军颍州的张居言闻讯,认为事出紧急不能犹豫,于是未及向齐慎禀报,便率领本部两万兵马,先行杀进寿州。 起初战事进行得还算顺利,那王潮和王审知二人完全不是张居言的对手,很快被打得丢城弃地、节节败退。 但张居言却因此渐渐生出了轻敌之心,再加上贪功冒进,竟在后方部队尚未赶到之前,便开始集中兵力围攻寿州城。 结果他前脚刚开始围攻寿州城,后脚奉国军秦宗衡、秦宗贤等人便闻讯赶到,来了个瓮中捉鳖,将他和麾下的两万士兵反包围。 得亏张居言作为魏国老将,指挥能力出色,在付出了不算太大的代价后,成功率领部众突围了出来。 “寿州有六万人,啧啧……”齐慎眯了眯眼,向张居言问道:“那你在颍州留守了多少兵马?” 张居言道:“主公,末将在颍州总共有三万兵马,其中一万这次被我带了出来,还有两万尚在留守。” “那可不行,万一咱们这边还没开打,寿州那边倒先出兵进攻颍州了,如何得了?” 齐慎一只手抵在唇边,仔细思索了片刻,对张居言道:“国维,你与康怀贞率兵三万,先行返回颍州驻守,等孤这边打得差不多了,再让通美率精锐主力支援你们。” 国维、通美,分别是张居言和葛从周的表字。 “末将遵命!”张居言抱拳道。 齐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许诺道:“国维,孤手下的大将,除了通美之外,就数你的资历最老,好好干,孤答应你,将来一定封你做节度使!” 张居言闻言,明知道这些话很可能只是齐慎故意说出来勉励自己的,却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没当场涕泗横流。 齐慎的麾下,目前真正节度一方的,只有葛从周和谢彦章两人。 葛从周倒也算了,毕竟能力确实出众,资历也不浅,但是谢彦章也能出任节度副使,比张居言的地位还高,这一点对方口上虽然不说,心里其实是非常引以为耻的。 如今齐慎答应封他为节度使,不管是不是真的,张居言心中都感到欣慰,忙跪下身抱拳道: “主公放心,末将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第242章 南下 安排好了张居言的任务,齐慎接着对葛从周道:“通美,接下来的大战,孤与你兵分两路,由你率精锐主力,出上蔡进攻蔡州城,孤则率其他将士,出郾城进攻西平。” “通美,届时你带兵到了蔡州城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孤绝不干扰你的指挥,不过孤还是希望你能想办法,在保存己方力量的同时,尽可能地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葛从周点头道:“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好,那孤在西平等你的好消息。” … 计划既定,十三万魏国大军(张居言与康怀贞带走了三万)很快兵分两路,整装出发。 其中装备最好、战力最强的九万精锐,由葛从周统领,先前往上蔡县休整,接着出上蔡县,准备进攻南方的汝阳,也就是蔡州城。杨师厚、牛存节、刘知俊等宣武军将领,以及众将麾下的兵马,统归葛从周节制。 剩下四万的偏师,则由齐慎亲自统率,由偃师城出发,进攻偏西位置的西平县。 “怎么样,前方可发现奉国军的踪迹?” 葛从周担任行营都统后,很快将杨师厚、刘知俊二人任命为左右先锋,命他们各自统率一万两千五百兵马,为后方大军开道。 刘知俊抱拳道:“启禀都统,探马来报,前方出现大量奉国军修建的寨堡,每隔五六里就有一座,每座寨堡都有数千敌军士兵,我军想要顺利通过这些地方,恐怕需要付出不小代价。” 此刻葛从周一行人,正处于上蔡县与蔡州城之间的兴桥栅附近。 由于奉国军早在几个月前就收到魏军即将南下的消息,因此对方早早地便在这几处地方修建了十数座砖石砌成的寨堡。每个寨堡皆驻有兵马,彼此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都统,兴桥栅周边不但寨堡城群,还有汝河做屏障,我军想直接攻破比地,南下蔡州,恐怕不太容易。” 一旁的杨师厚拱手道:“末将建议,不如咱们白天先佯攻兴桥栅,做出要从这里经过,进攻蔡州的样子,而后趁夜绕道西边,进攻吴房县。吴房县若被攻破,我等不必从兴桥栅经过,也能从张柴村、汝南镇的方向,进攻蔡州城。” 兴桥栅位于上蔡县与蔡州城的中间,刚好可以将自北而南的魏军阻拦起来。而吴房县位于蔡州城的西北,中间隔着张柴村和汝南镇,若是吴房县被占领,则魏军不必经过兴桥栅,也能从西边南下,绕到蔡州城下。 不过这样做的话,那就必须要在吴房县、汝南镇等地留下一部分兵马,否则容易孤军深入,被对面包饺子。 “杨兄弟方才所言,很有道理。”刘知俊抿着嘴唇思索片刻,对葛从周道:“不过奉国军那边未必想不到咱们会从进攻吴房县,只怕也会有所防备。” “所以末将的意思是,咱们不妨先费点力气,进攻兴桥栅周边的寨堡,不要去管吴房县,如此过上几日,驻守吴房县的奉国军必然心生松懈,届时咱们再趁其不备,突然奇袭,必能攻而破之!” “很好,你俩说得都有道理。” 葛从周望着杨师厚、刘知俊二人点了点头,一面伸手抚摸上唇胡须,一面转头望着身畔的其他将领,沉声道: “不过想要攻下吴房县,又不至于招来奉国军的援兵,速度一定要非常快才行,各位将军,你们谁愿意担任攻城先锋,替主公南下吴房县?” 众将闻言,沉默了片刻。 虎贲军都知兵马使李思安、长剑军都知兵马使刘扞闻言,齐声道:“都统大人,我等愿做攻城先锋!请大人下令吧!” 听到李思安、刘扞请命,龙骧军都知兵马使王重师也不甘示弱道:“末将愿意领兵同往!” 王重师的本事,其实在魏国当今一众将领中,是可以和杨师厚、刘知俊相提并论的,只可惜他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表现自己。 如今好不容易任何战事,对方自然要踊跃请命。 “很好,既然如此,届时就由三位将军,统率三万七千五百兵马,奇袭吴房县!” “得令!!” … 葛从周这边计划已定,第二日,东路的九万魏军便开始行动。 先是牛存节、陈景瑜、李师悦等将领,争相出兵,对着兴桥栅周边的寨堡发起连续猛攻,做出要攻克整个兴桥栅的样子—— 此举果然吸引了奉国军的注意,已亲自来到蔡州城督战的秦宗权闻讯,立刻从城内加派援兵,前往兴桥栅支援。 趁着敌军所有目光都被兴桥栅这边战事吸引的机会,李思安、刘扞、王重师三人,立刻引兵向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吴房县,随即架起云梯,趁夜发动猛攻。 “什么!魏军攻城?他们不是正在兴桥栅吗?” 此时驻守吴房县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从尉氏县带领叛军南下的李谠、蔡温球和楚彦威三人。 当初三人背叛齐慎,带领数万大军投奔秦宗权,使得秦宗权的实力大大增加,有了对外扩张的本钱。然而秦宗权对他们却并不信任,长期将他们闲置地方。 若不是这次魏国大军来势汹汹,而秦宗权本部的将领,诸如孙儒、秦诰等人,又分散在山南东道,尚未来得及回调,这李谠、蔡温球和楚彦威三人,只会留在后方运送粮草,根本就不会被派到前线来。 “魏军攻城,你我兄弟如何是好?” 吴房县县衙。听到魏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李谠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背着手来回踱步,一面举头向旁边的蔡温球和楚彦威询问。 蔡温球和楚彦威面面相觑,随后缓缓道: “魏军来犯,咱们自然应该据城坚守,等义阳郡王派兵前来支援。” “是啊,咱们在城中还有两万兵马,总不至于直接开城投降吧?” 李谠咽了口唾沫道:“魏军的厉害,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俩扪心自问,真的有信心能守住城池吗?” 话说当初起兵背叛齐慎之事,李谠本人其实是不愿意的,当时完全是蔡温球和楚彦威等人,以他的性命做要挟,对方才不得不答应。 如今魏军临城,李谠自然不愿抵抗。 第243章 战报 “不,我们不能就这么投降。” 听到李谠坚持要归顺魏国,蔡温球和楚彦威对视了一眼,立刻把头摇了摇,齐声道。 蔡温球道:“黄王、尚太尉,还有许勍、常宏两位大哥,几乎都是死在魏军的手中,他们和咱们可谓有深仇大恨,如何降得?” 楚彦威附和道:“没错,而且当初我们发兵反叛的时候,杀死了汴州各地不少的魏军士兵,现在投降回去,难保以后齐慎不会和我们翻脸。” “可是咱们留在这里,能撑得到几时呢?”李谠为难道。 “能撑多久算多久,反正我们草军兄弟,绝不降魏!”蔡温球和楚彦威语气坚定道。 … 西平县北部,青陵镇。 “怎么样,学会骑马了没有?” “嗯嗯,学会了。夫君,你还要再教奴家射箭才行,以后奴家就当你的亲兵,每天在帐门前为你守夜。” 齐慎身穿戎装,骑一匹白马,载着亲兵打扮的侍妾杨妙染,在中军大营附近的马场嬉戏—— 具体的作战之事,东线有葛从周统筹全局,西线有王檀、王彦章、王虔裕三人负责指挥,不用齐慎过多操心,军政内务等事,也有谋臣李振、谢瞳等人协助裁决,除了批阅军报,齐慎自己反而没有多少事做。 于是闲暇之余,他干脆领着杨妙染和一众亲兵,到周边踏秋郊游,临渊垂钓。 不过,由于很多亲兵之外的人,都不知道杨妙染是女子,远远地看上去还以为对方是美少年。于是慢慢地军中便有传言,说魏王齐慎其实有龙阳之癖。 甚至连齐慎自己都想不到,百年之后,这件事会被人记载到稗官野史中。 “好,孤待会儿就教你射箭,不过孤的射术实在一般,你若当真想学,将来得胜还朝了,孤让王檀找人教你。” 也许是因为出征在外,身边缺少美人陪伴的缘故,这些日子来齐慎对杨妙染非常疼爱,只要对方要求不过分,不管她说什么齐慎都尽力满足。 因为杨妙染提出想学骑马,齐慎便暂时搁下手头不太重要的事,亲自到帐外陪她。如今对方对骑马没兴趣了,想学射箭,齐慎依旧没有拒绝。 挽着杨妙染,缓缓下了马,齐慎招手命人给自己取来一把半石力的黄桦弓,正打算手把手亲自教杨妙染射箭。 这时,王檀忽然带着几个人过来禀报军情。 “主公,有两条消息,一好一坏。” 齐慎虽然宠爱杨妙染,但也不可能让她窥听机密大事,听了王檀的话,忙放下弓箭,望着杨妙染使了个眼色,命对方先到一旁候着,随后开口向王檀道: “老规矩,先说坏消息吧。” 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这是齐慎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 王檀点了点头,随即将西线葛从周等人制定的声东击西之计说了一遍,接着道:“五日前,李思安、刘扞、王重师三名将领,已率领三万七千余名士兵,赶到吴房城外。”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说是坏消息?”齐慎摸了摸脸颊,不解道。 王檀苦笑道:“三位将军率军赶到城下,当日便发起了进攻,可城内守军的抵抗十分激烈,算上今天已经过去五天了,我军仍旧没能攻克吴房。” “嘶……不会吧?”齐慎愣住了。 李思安、刘扞还有王重师,这三位都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猛将啊,王重师属于全能型武将,既有武力又有谋略。而李思安和刘扞则属于进攻型武将,谋略一般,但战斗力非常强悍。 这三位单独拎一个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如今放在一起,居然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吴房县城,这怎么可能? “吴房城里究竟是什么人在防守,有多少兵马,可打探清楚了吗?” “打探清楚了,守城的正是几年前背叛主公的李谠、蔡温球、楚彦威。依末将之见,这三人是担心城破后遭到我军报复,因此拼命抵抗。” “什么,居然是他们?” 齐慎彻底愣住了,这仨家伙放在历史上根本不是什么名将啊,也就李谠还算稍微有些名气,另外蔡、楚两人,完全就是史书里一笔带过的小人物,竟然做到这个程度? “主公,末将认为三万七千兵马,还是太少了,应该传令葛都统加派人手,支援李思安、刘扞、王重师三位将军。” 王檀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齐慎摇头道:“不,不,孤之前说过,不会干涉葛从周的指挥,这件事上,孤不能食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葛从周指挥兵马的能力比孤强得多,这一点孤深信不疑。” 齐慎自顾自地摇头道:“如果对方觉得增兵合适,他自然会增兵,如果他认为不合适,那也一定有他的道理,用不着孤特地派人去传令。” “末将明白了。”王檀抱拳道:“主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真乃当世明主也。” “啧啧,连你也会奉承孤了。”齐慎笑着咂了咂嘴,接着道:“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王檀道:“寿州那边,秦宗衡、秦宗贤两兄弟,还有叛将王潮、王审知二人,听闻我军从陈州南下蔡州,认定颍州一带必然空虚,于是发兵三万进攻,结果正好碰上了领兵返回的张居言、康怀贞两位将军,被我军内外夹攻,死伤过万。” “哈哈哈……果然不出孤的预料。”闻听此言,齐慎心中不免得意洋洋。 先前他担心寿州的敌军听说自己这边正在蔡州作战,会趁机进攻颍州,特地吩咐张居言和康怀贞领兵三万到颍州驻守,如今看来,还真被自己猜中了。 “啧啧……这康怀贞的确是名勇将,出泰宁军的第一战就旗开得胜了。” 提起康怀贞,齐慎的思绪一下子又转到了自己妹妹齐梦棠的身上。对方年龄不小,也是时候应该成婚了。 “不行,改天我得让人请她到汴州来,好好询问一番……倘若她果真不喜欢彦章,只喜欢康怀贞的话,孤也不能再吊着彦章了。” 谢彦章的年龄只比齐慎小一岁,齐慎如今已快有二十八岁,对方也有二十七了。 因为齐梦棠的缘故,谢彦章这些年来推掉了很多亲事,至今孤身一人,这让齐慎感觉非常对不起他——毕竟当年自己答应过要去亲自给他说一门亲事的…… 如今齐慎麾下这些将领,大都已经妻妾成群,尤其是王彦章,据说对方娶的女人比齐慎还要多,而且个个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第244章 策略 “两位将军,倘若再攻不下吴房,只怕今后主公心里要看不起我们了。” 吴房城下,魏军军营。 多日来强攻县城,除了损兵折将毫无进展,王重师心中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开口对负责主攻的李思安和刘扞道。 “你闭嘴!”刘扞一面起身,一面重重地拍了拍军案:“就你知道心急,我和李哥难道不急吗?” 刘扞与李思安,还有留守汴州的寇彦卿三人,都是宣武军牙军出身的将领,脾气本就火爆,再加上心里看不起王重师,刘扞当即开口教训起对方来。 王重师闻言,气愤道:“既然你们知道着急,就应该想办法改变局面,而不是每日在这里干耗着,这样下去如何破城?” “那你有什么办法?”一旁的李思安眯了眯眼,冷声质问道。 王重师道:“我们攻打吴房县,无非是为了从西边威胁蔡州城,现在吴房既然拿不下来,咱们干脆扔下吴房不顾,直接向南进兵,做出威胁蔡州城的假象。” “你疯了?”刘扞翻了个白眼,语带嘲讽道:“我军若是扔下吴房向南进兵,粮道岂不是要被人截断了?到时候作战顺利还好,一旦进攻受挫,连退路都没有!”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军只是做出南下的假象。”王重师瞥了对方一眼,自顾自道:“我军作势南下,吸引吴房县里的守军出城,他们在城里咱们打不过,难道出了城咱们还打不过吗?” “嘶……” 李思安深深吸了口气,望向王重师的目光微微一变,忙追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接着说。” 王重师单手握拳,抵在唇边道:“很简单,咱们三个留一个在城外,另外两个领兵拔营,声势最好闹得大些,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我军南下之事。一旦城内守军被吸引出来,咱们再聚而歼之!” “这个计划好是好……”刘扞挠了挠脑袋,“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城里的守军一定会出来追击呢?万一他们察觉有诈,坚守不出,届时咱们又当如何?” “那也没办法,只能先这样试试。”王重师摇头道:“对方能上当最好,就算对方不中计,咱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说得有道理,那就这样定下吧。” 李思安点了点头,随后伸手轻拍王重师的肩膀,由衷夸赞道:“王兄弟,难怪主公当初会提拔你,原来你如此智勇双全。” 这次三人奉葛从周的命令,向西进攻吴房县,李思安是主将,因此他对王重师还算客气,起码有什么看法,不会像刘扞那样直接写在脸上。 “李大哥客气了,小弟只是碰巧读过几年书,练过几年剑罢了。”听到李思安夸赞自己,王重师笑着摇头,看似是在自谦,其实确实却是在自傲。 不过王重师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说起来,他的马上功夫,放在魏国当今一众猛将中起码能排进前五。尤其是剑术上的造诣,就算是惯于使剑的刘知俊,也不是他的对手。 “哼,也不过如此,比起杨师厚差得远了。” 眼看王重师如此得意,刘扞心中十分不爽,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 “都统,末将幸不辱命,你令我部攻打的那两座寨堡,末将与将士们浴血苦战多日,已成功拿下!” 兴桥栅,魏军中军大帐。 刘知俊缓缓掀开帐门,一面擦拭脸上的血汗,一面快步走到葛从周的军案下,单膝跪地,笑着复命道。 “好!刘兄弟又立一功,将来本帅会如实禀明主公,届时加官进爵,定然不在话下。” 葛从周闻讯,自是大喜,赶忙从帅案走下,伸手将刘知俊扶起来,接着道:“刘兄弟,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的战事,本帅会让杨师厚、牛存节他们负责,你和你的部下暂且留营休整。” 话说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刘知俊、杨师厚二人各自领兵,轮番上阵,已接连拔除了五六座奉国军修筑的营垒。 如此亮眼的战绩,与西边吴房县李思安、刘扞、王重师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都是为主公出力,末将敢辞其劳。” 刘知俊起身拍了拍铠甲上的灰尘,笑着道:“对了都统,我听说吴房县那边的战事迟迟没有进展,要不要末将率兵前往支援?” “不,你们不能去。” 葛从周思忖了片刻,摇头道:“主公先前说得很清楚,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真的进攻蔡州城,而是要迷惑周边的奉国军,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会一直在这里与他们对峙,然后我军主力再悄悄转移到寿州,发起袭击。” “也就是说,咱们真正的突破口其实是寿州,而不是蔡州。至于蔡州这里的战事,打自然是要打的,否则没办法迷惑对面,但不能打得太投入,你明白吗?” 刘知俊点头道:“末将明白,都统的意思是说,咱们不能陷在这里抽不开身,那样反而不妙。” “正是如此。”葛从周称赞道:“刘兄弟是聪明人,那么本帅接下来的打算,你应该能猜到了吧?” 刘知俊试探着问道:“都统如今置吴房县于不顾,每日猛攻兴桥栅,是不是想先观察局势,看看奉国军的主力会支援哪里,然后再出兵攻之?” “你说对了一半。” 葛从周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奉国军主力的动向,本帅这里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本帅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秦宗权部下大将张晖和审丛二人,如今正统率着五万兵马,向吴房县聚拢,加上县城里的两万人,也就是说西路那边,马上就会出现七万敌军。” “什么?” 李思安、刘扞、王重师三人,手中只有三万七千兵马,此事刘知俊是清楚的。 如今从葛从周口中听到西路马上会有七万奉国军,对方顿时大吃一惊,不解道:“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还在这里停留,不过去支援?” “啧啧,本帅为何不去支援。”葛从周咂了咂嘴,举头望着刘知俊道:“刘兄弟莫非真的猜不到么?” “都统大人的意思,难道是……” 刘知俊痴呆了片刻,突然间反应过来,随后满脸不可思议。 葛从周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第245章 困局 时已八月,秋风肃杀。 距离吴房县十数里处的汝南镇,此刻已经被魏国虎贲军都知兵马使李思安、长剑军都知兵马使刘扞领兵攻占。 汝南镇距离蔡州城并不远,蔡州城内,收到消息的奉国军行营都统卢瑭、副都统审丛二人,在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的催促下,立刻提率五万兵马,离开蔡州城,一路向着汝南镇逼近。 没过几日,小小的汝南镇便被奉国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水泄不通。 汝南镇也是有城墙的,只是相比于其他县城,这里的城墙规模明显要小上许多。 “两位都帅大人,蔡州那边来了不知多少敌军,咱们报信的弟兄根本出不去,有好几个弟兄都被对面抓起来杀了。” 城墙上方,几名被派遣到镇外求援的几名斥候首领,脸上挂满了血汗,语气哽咽地向李思安和刘扞禀报。 刘扞闻言,重重地捶了旁边的城墙一拳,埋怨李思安道:“李哥,你当初就不该听王重师那个臭小子胡说八道,现在好了,咱们被人围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你现在怪我有什么用,当时王重师提议出兵,你不是也没反对吗?”李思安瞥了刘扞一眼,没好气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先突围吧,若是突围不了,那便死守于此。” “死守?”刘扞皱眉道:“城里的粮草顶多能撑十天,到时候粮草吃完了怎么办,难不成要学奉国军那帮畜生,直接杀人吃吗?” “你急些什么,咱们被包围在这里,王重师那边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对方难道会丢着咱们不管吗?”李思安翻了个白眼道。 先前王重师提议分兵,一路留在吴房县附近,另外两路向南攻打汝南镇,佯装要进攻蔡州城。李思安和刘扞商议后,最后决定由自己二人合兵南下,留王重师在吴房县。 王重师的这个计划,原本是想吸引吴房县城里的守军出城追击,随后设伏破之。哪成想,吴房县这边的守军没被众人吸引出来,反倒是蔡州城内的敌军主力被引出来了。 “什么,你居然指望王重师来救咱们,他手里才多少人?” 听到李思安居然把希望寄托在王重师身上,刘扞又好气又好笑道:“更何况,吴房县城那边还有两万守军,王重师能顾好他自己就算不错了,你让他如何来救咱们?” 李思安撇嘴道:“要不说你没脑子呢,王重师自己没法救咱们,他难道不会派人到兴桥栅,向葛都统求援吗?” “嘶……是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刘扞挠了挠腮帮,脸上表情有些尴尬,接着道:“李哥,你说吧,接下来该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李思安翻了个白眼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现在首先要想办法突围。” “突围?正合我意!” 领兵突围,意味着马上就有仗要打,刘扞原本怏怏不乐的心情,霎时间兴奋了起来。 … 上蔡城南,兴桥栅。 “奇怪,对面的魏军是怎么了,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出兵了。” 由于杨师厚、刘知俊两名魏国猛将的轮番进攻,奉国军修建的十数座寨堡,已有超过三分之一被魏军攻占、捣毁。驻守在这里的数万奉国军士兵,亦被打得龟缩在剩余寨堡中,几乎不敢露头。 然而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时间,魏军却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是偶尔有小股士兵日常巡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的行动。 奉国军的探子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派人到蔡州城,将这个消息如实禀报给自家主公秦宗权。 “什么?魏军突然不动了?” 秦宗权当然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对方如今的势力虽然庞大,但帐下却缺乏智谋过人的军师,无奈之下,只好把麾下几名武将召集起来,商讨对策。 亲军都知兵马使赵德諲道:“主公,卢瑭、副都两位将军,前不久才领兵五万到吴房县解围,魏军主力会不会是听说此事,也派兵去解围了?” “嗯,你说的极有可能。”秦宗权思忖片刻,点头道:“那你们觉得孤现在应该如何做?” 另一位亲军都知兵马使张晖道:“如今局势尚未明朗,依末将之见,主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坐镇蔡州城,相机行事便可。” “有道理,有道理。”秦宗权继续点头。 赵德諲之子,亲军都将赵匡凝闻言,忙拱手进言道:“主公,既然兴桥栅的魏军已到西边的吴房郡去了,我军应该趁此时机,收复先前被对方攻占的寨堡才是,岂能呆呆地守在蔡州城中?” “无知小儿,你懂什么。”听到赵匡凝否决自己的提议,张晖瞪了对方一眼道:“现在兴桥栅那边的魏军究竟是不是去了吴房县,还不好说呢,万一对方在兴桥栅设伏,故意吸引咱们出兵,届时又当如何?” “那也得派兵去试探一番,畏头畏尾、胆小如鼠,岂是大丈夫所为?” 赵匡凝说到这里,不顾父亲赵德諲的眼神劝阻,主动向秦宗权抱拳道:“请主公从亲军中拨出五千兵马,交给末将统领,再让末将节制兴桥栅诸寨堡的守军。倘若魏军果然撤走,末将一定奋勇争战,替主公收复失地!” “好,光仪好志气,果然英雄出少年!既然光仪肯为孤分忧,孤现在就封你为北面行营招讨使,节制兴桥栅诸寨堡数万兵马!” 光仪是赵匡凝的表字。 眼看赵匡凝主动请缨,秦宗权心中自然大喜,当即取下自己的佩剑,交到对方手中,温声勉励道: “光仪,这柄剑孤已随身佩刀多年,现在孤就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今后能继续为孤建功立业!” 赵匡凝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宝剑,沉声道:“主公放心,末将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 赵匡凝动作极快,头一日刚向秦宗权请命,次日即到军中点选好将士,筹措好了粮草。 到了第三日,对方便统率着五千余名奉国军亲军精锐,向着兴桥栅的方向进发。 “魏军如何了,还是没有动静吗?” 到了兴桥栅营垒,赵匡凝立刻命人找来探马首领,询问魏军的动向。 探马首领摇头道:“回招讨使大人的话,这几日魏军一直没有动作,我军担心有诈,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第247章 死战 “有诈?” 赵匡凝闻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冷声道:“分明是你们畏敌如虎,故意逡巡,还说敢说有诈?来人,拖下去,斩!” 几名探马首领大惊失色,立刻跪下身,哀声求饶道:“招讨大人,我等冤枉,冤枉啊!” 赵匡凝本就年轻气盛,又担心兴桥栅的数万守军不服自己,是以刚来就杀人立威。任那帮探马首领如何求饶,一概置之不理。 很快,他身边的亲兵便将几人拖出帐外,就地处决。 处死了几名探马首领,赵匡凝命人取来军籍名册,很快从剩余的探马中提拔了新的武官,接着又将兴桥栅当地的十数名守将,全部召集到自己的营帐内,厉声训斥道: “尔等统率着三四万的将士,每日但知龟缩寨堡,连主动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对得起郡王殿下对你们的栽培吗?” 众守将因为赵匡凝先前处死探马首领之事,此刻一个个皆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 赵匡凝见状,心中暗自得意,表情严肃道:“诸位听着,本官决定主动出兵进攻,你等且下去准备两日,三日后的早上到校场集合,谁若是敢缺勤,定斩不饶!” “我等遵命……” 众守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纷纷抱拳道。 … 汝南镇,城墙上方。 长剑军都知兵马使刘扞,身披鱼鳞重甲,手握一柄长枪,带领一群精锐步兵把守在城墙豁口处,望着城墙下方露头的奉国军士兵,奋力攒杀。 “奶奶的,这帮蔡州鸟贼,还真难对付!” 另一边的虎贲军都知兵马使李思安,一面拉弓射箭,一面摇头道:“这帮人都是秦宗权手下的精锐,不好对付也是正常的,你我先前是有些低估他们了。” 汝南镇被奉国军围困后,李思安与刘扞曾尝试过领兵突围,结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奉国军行营都统卢瑭、副都统申丛二人,指挥士兵作战的能力并不比李思安和刘扞差不多,再加上兵力优势,几番大战下来,竟打得魏军损失了上千兵马。 李思安和刘扞没办法,只得放弃了突围的念头,退回镇内防守。 “都给我攻上去,先登城楼者,赏制钱万贯,官升三级!” 汝南镇城墙下方,负责指挥奉国军作战的卢瑭,为了激励士气,亲自爬上望楼,替全军士兵擂鼓助威,接着放声大喊道。 “杀,杀啊!!” 听到自家主帅的声音,周边正在搭建云梯,推动冲车的奉国军士兵,顿时像打了鸡血,潮水一般望着城墙蚁附而上。 “来得好,来一个杀一个!!” 眼前的景象并未吓倒刘扞,反而心底的凶性激发了出来。对方杀到兴起,干脆扔下铁枪,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对着豁口下方的敌军乱刀剁下,犹如砍瓜切菜。 然而城下的奉国军,进攻意志非常强烈,即便已经有不少人被城头的魏军击杀,剩余的人仍旧踩着同伴的尸体,不要命地往上硬冲。 李思安、刘扞二人,领着城头魏军,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直杀得汗流浃背、手臂酸麻,佩刀满是豁口,连停下来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俯视城下,敌军的进攻还在继续。 “娘的,这帮人莫非是铁打的不成,不知道疲倦吗?” 仗打到如此程度,刘扞原本自信满满的心态,慢慢发生变化,开始担忧起自己这帮人的命运来了。 李思安眯眼望着他,嘲讽道:“怎么,你怕死?” “怕,怕个球!”刘扞脸色一红,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摇头道:“老子跟着主公这几年,漂亮娘们儿也讨回家七八个了,我怕什么?” 如今魏国所有都知兵马使以上的将领中,除了谢彦章和王檀之外,其余人基本都已成家立业,有的甚至娶了好几个妻妾,比齐慎还多,例如张归霸、霍存、王彦章、寇彦卿,还有刘扞。 “很好,既然你不怕死,那咱们兄弟就死战到底!”李思安握紧手中兵器,咬牙道:“哪怕真的死在这里,也不负主公的知遇之恩!” “好!!” 天色渐渐昏黄,城墙下方,奉国军的进攻仍然没有中断。 这帮人之所以如此强悍,主要因为他们皆是秦宗权帐下的亲军精锐,平日里不论吃穿用度,还是玩女人,秦宗权都竭尽所能地满足他们,完全是以死士的标准来培养。 可以说,秦宗权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几年内打下大片领土,正是靠着这帮人替他卖命。这支军队的训练度和组织度,大体可以对标魏国杨师厚统领的效节军。 “嘶……这支魏军不简单啊,竟能扛住咱们这么久的进攻。” “是啊,要是换做其他地方的守军,只怕用不了一上午就崩溃了。” 此时此刻,城墙上方的李思安和刘扞在为奉国军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感到震惊,城墙下方,负责指挥奉国军的卢瑭、申丛二人,同样为魏军表现出来的顽强感到害怕。 若是每支魏军都有这样的坚韧不拔的意志,那这场战事进行到最后,奉国军恐怕做不了赢家。 “不能拖延太久,三天之内,必须攻下此地!” 卢瑭眉头紧锁,脸色难看道:“这里距离兴桥栅不远,若是让对面的魏军察觉,派人过来增援,届时城内和城外两面夹击,我军必败无疑。” 申丛奇怪道:“对了,吴房县城那两万守军呢,咱们攻打汝南镇好几天了,他们怎么一直不过来会合?” “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已经派探马前去打听消息了。”卢瑭摇了摇头。 … 吴房县城。 困守城池的李谠、蔡温球、楚彦威三人,为接下来应该全军应该何去何从,爆发了激烈争吵。 “你们两个还犹豫什么,趁早投降魏王,对方看咱们识时务,就算不赏咱们一个富家翁的身份,起码小命还能保住,现在不投降,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李谠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军案,接着训斥蔡温球和楚彦威道:“你俩可别说有本事打得过外边那些人!” 先前三人凭借两万兵马,成功挡住了王重师、李思安、刘扞三万七千多人的进攻,一时间信心大增,认为魏军不过如此。 于是后来听说李思安和刘扞向南进攻汝南镇,城外只有王重师的一万两千五百龙骧军后,三人立刻发兵出城,准备趁夜袭击对方。 哪知王重师早就料到他们有此一着,提前在城外设好了埋伏。三人出城之后,果然上当,一头扎进王重师留下的空营,接着反被对方放火围攻,伤亡惨重。 最后不得不扔下数千具尸体,狼狈逃回城中。 第248章 天助 “老蔡,要不咱们就听李大哥的,降了吧。” 李谠的话说完,秦彦威也不由得意动起来。 先前城内两万多守军倾巢而出,被王重师一万两千人击溃,折损数千兵马,其中大部分都是秦彦威的手下。眼看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变成光杆将军,对方实在是不想再打下去了。 “投降?哼,要降你们降,本将军不降!” 李谠和秦彦威都有投降的打算,唯独蔡温球坚决不同意。蔡温球之所以不同意,乃是因为他与当初被王彦章斩杀的许勍乃是儿女亲家,许勍的儿子娶了蔡温球的女儿为妻。 许勍被杀当日,对方军中的所有大小亲族,亦全部受到牵连,其中就包括蔡温球的女儿。 蔡温球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就只有一个女儿,得知女儿惨死,心中悲痛不已,这才毅然决定起兵反魏。 “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你俩若是执意要投降,那就别怪蔡某与你们翻脸了!” 蔡温球说到这里,“唰”地抽出佩刀,恶狠狠地望着李谠和秦彦威道。 此刻城内的守军,经历了之前的战斗,只剩下一万七千余人,其中将近七千人是蔡温球的兵马,倘若真的发生火拼,李谠和秦彦威就算真能打赢对方,到最后手里肯定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乱世之中,兵马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二人自然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 “老蔡,你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自家弟兄,犯得着如此动刀动枪的吗?” 秦彦威赶忙握住蔡温球的手背,将对方抽出一半的佩刀慢慢按回刀鞘,接着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李谠。 李谠会意,快步走上前来,突然从后方紧紧抱住蔡温球。蔡温球吃了一惊,奋力挣扎,秦彦威趁机一把将他手中的佩刀夺下,随后抽出刀刃,架在他的脖颈上,语带愧疚道: “对不住了老蔡,我知道你闺女死在魏军手里,你不想投降,可你总得为弟兄们想想吧?难道因为你一个人的事,就要连累咱们所有人吗?” “是啊,魏军势大,奉国军被灭是迟早的事。”李谠叹了口气道:“当初咱们就不该起兵反魏,要是当时不那么干,而今你我怎么说也能在魏国混个刺史做做了。” “哼,你们两个鼠辈!合起伙来对付我!”蔡温球大怒,然而形势如此,他再发怒也无济于事。 于是驻守吴房县城的一万多名奉国军,在守将李谠、秦彦威的带领下,很快打开城门,向城外的王重师投降。 王重师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一开始还以为是对面使诈,后来发现对方确实是打算投降自己后,心中顿时狂喜。 “太好了,真是上天眷佑我家主公啊。” 李谠、秦彦威二人投降这件事,对王重师而言实在来得太及时了。 如今战争的局势,对东路的魏军而言可谓非常危急。吴房县南边的汝南镇,李思安、刘扞的两万七千多兵马,正被卢瑭、申丛的五万奉国军精锐围攻。西边齐慎本人亲自统率的四万西路军,又在着手攻打西平县,根本无暇分兵。 王重师的手里只有一万二千人,想南下救援李思安和刘扞,这么点兵力显然不够,强行南下,说不定还会被人围城打援。 按道理,现在的他应该到东边兴桥栅一带,向行营都统葛从周讨要援军。 王重师其实也这么做过,但此时此刻,兴桥栅那边的情况,其实比他这里好不到哪儿去——如今魏军先前攻占的寨堡内,除了牛存节统领的一万两千名横冲军外,再无一兵一卒。 因为葛从周统率的八万主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绕道向西,进攻寿州去了。 这件事,除了东路军的几大将领身在其中,预先知晓,其他人身为统帅的葛从周事先谁也没有通知,就连西路的齐慎都不知道,更别说吴房县、汝南镇的王重师、李思安、刘扞三人了。 也就是说,王重师、李思安、刘扞这三名将领,以及他们麾下统领的三万多名魏军将士,一开始就被葛从周当成了吸引敌军注意的炮灰。 得知真相的王重师一度也很绝望,因为求不到援兵,就意味着汝南镇的李思安和刘扞随时有被消灭的危险,二人要是被消灭了,自己肯定也撑不了多久。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老天开眼,死守吴房县城的李谠和秦彦威,居然投降了! 有了这两名降将带来的一万七千降军,王重师原本捉襟见肘的兵力,瞬间便达到了将近三万。 如此一来,汝南镇那边被包围的李思安、刘扞二人,算是有救了。 “两位将军这次审时度势,重新归顺我大魏,真乃慷慨大义之举。本官以性命担保,将来一定向主公请赏,保举二位为一州刺史!不,就是节度使也是没问题的!” 王重师都快感动得落泪了,为了稳住这李谠和秦彦威,不但亲自烹羊宰牛,设宴隆重款待二人,甚至在酒宴上拍着胸脯再三承诺,将来会让自家主公授予两人官职。 “哈哈……王都帅客气了,客气了。” 李谠、秦彦威二人,听到王重师居然如此热情,起初心中皆很高兴,后来却慢慢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秦彦威举酒向王重师致敬,试探道:“王都帅,不知魏王的大军现于何处啊?” 王重师闻言,心中一凛,面不改色地胡诌道:“魏王正领兵二十万,在东边的兴桥栅作战,听说奉国军修建的几十个寨堡,如今已全部被我军攻下,接下来蔡州城只怕也保不住了。” “嘶……” 秦彦威和李谠,这些日子一直被困在吴房县城,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当即将信以为真。二人互相对视一阵,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这次投降,算是投对了。 “王都帅,那咱们这帮人现在应该如何行动?”李谠咽了口唾沫,开口询问道。 秦彦威接过话道:“王都帅,你有什么军令尽管吩咐,我等既然投降了,自然都听你的。” 两人毕竟反叛过魏国一次,如今再度投降,自然想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以期将来能重新受到齐慎重用。 第248章 实力 “好!难得两位将军如此忠勇,本官哪有不答应你们的道理!” 听到李谠和秦彦威主动请缨,王重师自然求之不得,当即起身,举起酒杯向二人行礼,随后仰脖痛饮,豪气干云道: “本官收到消息,如今有四五万奉国军正在向汝南镇逼近。汝南镇先前已经被我大魏的两位猛将李思安将军和刘扞将军攻下,二人手中有两万兵马,恐怕难以抵挡。两位若是愿意,明日咱们便发兵南下,与奉国军争个高低!” 其实汝南镇那边,李思安和刘扞统领的两万兵马,已经和五万奉国军激战了七八日之久。只是王重师为了让李谠和秦彦威心甘情愿与自己南下,这才故意诓骗二人,奉国军还在路上行进。 “好!” 李谠和秦彦威不知道实情,心道自己这边有三万兵力,再加上南边的两万多人,总共是五万大军,奉国军那边也是五万。五万对五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于是二人没有多想便答应了王重师。 … 吴房县、汝南镇这边的危机算是暂时得到缓解,但兴桥栅那边,负责率兵留守的横冲军都知兵马使牛存节,显然又遇到了麻烦。 战事进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月。 葛从周为了绕道从寿州,发动奇袭,于是将兴桥栅的魏军陆续调走,只留给了牛存节一万两千名本部士兵,可谓兵微将寡。 反观奉国军。 赵匡凝走马上任,接管了兴桥栅的防务后,先是处死了几名畏敌如虎、逡巡不前的探马首领,极大地震慑了当地武将,随即开始整顿兵力,频频对外出兵试探。 没过多久,魏军的真实情况就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 得知魏国这边只有牛存节留守的一万多士兵,赵匡凝心中隐隐察觉不妙,一面火速派人将前线军情禀报给秦宗权,一面集中优势兵力,主动向着先前被魏军攻占的寨堡猛攻。 留守兴桥栅的魏军本就兵力不足,再加上对面的赵匡凝,的确有几分大将之材。于是短短几日的时间,魏军驻守的数座堡垒,便接连被奉国军夺回。 发现局势不利,牛存节考虑再三,果断将先前占领的寨堡放弃大半,把兵力全部集中在两座地势高耸、城墙坚固的寨堡内。 这样做果然取得了成效,奉国军的攻势受到迟滞,一连进攻多日,始终没能将魏军剩余的两座寨堡攻破。 “城内守将听着,尔等如今已身陷重围,放下兵器投降,我家义阳郡王慈悲心肠,定会保全尔等性命。若是顽抗到底,届时寨堡被攻破,所有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由于连日来进攻受阻,这日清晨,奉国军招讨使赵匡凝,于是带着数万兵马,亲自骑马来到寨堡下,开口向上方的魏军劝降。 此刻城墙上方,负责统领魏军防守的,正是牛存节本人。 听到赵匡凝出言劝降,牛存节冷笑两声,命人取来一把三石力的柘木步弓,循着赵匡凝说话的声音,很快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接着迅速张弦上箭,望着对方一箭射出。 牛存节本就技艺过人,再加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因此这一箭射得又快又准。 “不好!保护招讨大人!” 寨堡下方,赵匡凝两侧的亲军士兵发现不对,迅速举起盾牌,试图挡住对面射来的箭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牛存节射出的羽箭,透过赵匡凝披膊的甲片缝隙,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对方的肩胛骨上。若不是赵匡凝及时偏过头,这一箭差点没射穿他的喉咙。 只不过饶是如此,汩汩的鲜血还是很快染红了对方脖颈处的肩巾。赵匡凝疼得大叫一声,随即从马背上摔倒在地。 “哈哈哈……敌军主将已死,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城头的牛存节见状,趁机高声呐喊。 城内的万余名魏军闻言,士气霎时间攀升到了顶峰,明明他们才是被包围的一方,这时竟主动打开寨堡大门,争相向外杀去。 “奉国军主帅已死!奉国军主帅已死!” “杀!杀啊!!” 在牛存节的指挥下,魏军们兵分三路,骑兵正面开道,步兵于两侧跟进。所有人手持兵器,一面向前冲锋,一面放声呐喊。 此刻寨堡下方的奉国军士兵,人数上将近是魏军的四倍,本来占尽优势。 可先前赵匡凝中箭落马之事,很多奉国军将领都亲眼目睹了,此刻听到魏军呼喊,众人之中,距离赵匡凝距离较远的将领,不免信以为真,犹豫片刻后,竟直接脱离阵地,向后逃窜。 “胡说八道,本帅没死!本帅活得好好的!” 听到出城的魏军诈言自己已死,赵匡凝已然气得脸色铁青,转过头,发现身后居然有不少将领自行退兵,对方一口鲜血差点没喷出来。 “招讨大人,敌军来势汹汹,咱们快撤吧!” 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利,赵匡凝身边的几名亲兵,忙合力将对方搀扶起来,重新架上坐骑,接着开口劝说道。 “放屁!”赵匡凝大怒,挣开众人,怒气冲冲道:“魏军撑死也就一万多人,本帅统领四万大军,若是这样也被打败,将来还有何面目回去见郡王殿下?” 对方说到这里,强忍着肩胛骨处传来的剧痛,一把将卡在骨头里的箭矢折断,脸上肌肉抽搐着道: “传我的命令,所有亲军精锐,随本帅进攻!” 赵匡凝说着,拔出腰间宝剑,用力踢了踢马腹,自己一个人率先向前冲去。 眼看赵匡凝如此勇武,先前受秦宗权指派,护送对方一起到兴桥栅的八千多名奉国军亲军精锐,受到感染,纷纷跟着冲杀起来。 “好小子!还真有几分胆魄!” 远处的牛存节见状,心中亦被赵匡凝这份韧劲折服。 不过折服归折服,牛存节却并没有任何畏惧对方的意思,反而纵马狂奔,带着千余名骑兵,直冲赵匡凝本人而去。 在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上,牛存节领兵作战的能力实际上非常出色,甚至有过一千人打退一万两千人的记录。只不过这个时空的他,由于齐慎麾下名将如云的缘故,一直表现得不够突出。 而这一次,无疑是牛存节证明自己实力的最好机会。 第249章 布局 “随我一起,擒住此人!” 牛存节手握长柄大刀,一马当先,领着麾下千余骑兵,倏忽间行到赵匡凝面前,举刀便向对方头顶劈去。 赵匡凝大惊失色,急忙抬起马槊格挡,他的力气本就不如牛存节,加之肩胛骨处刚刚才受了伤,没多久便开始招架不住。 幸好两侧的亲兵见势不妙,纷纷纵马聚拢,将赵匡凝掩护在身后,否则再拖延下去,对方的脑袋迟早会被牛存节削下。 “不要管我,把他拿下!” 在众亲兵的掩护下,赵匡凝退到后方,随即命令众人捉拿牛存节。 牛存节这边,横冲军的将士也不是吃素的,眼看奉国军围攻自家主帅,千余名横冲军骑兵立刻拍马赶到。 双方旋即混战在了一起。 横冲军无论是组织度、训练度还是装备的精良程度,在齐慎八支亲军中都排得进前三,因此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自然非常出色。 然而赵匡凝身边的八千亲兵,同样是秦宗权最精锐的力量,论整体实力并不比横冲军逊色。 “弟兄们,杀光蔡州人!不要给魏王丢脸!” “杀光魏军,回去郡王殿下重重有赏!” 魏国这边,横冲军仗着马匹比对面的奉国军多,一度占据上风,几度将对手的阵型冲垮。 不过对面的奉国军很快找到了应对之策,在赵匡凝的指挥下,奉国军长枪兵结成大阵,居于阵前,骑兵防守两翼,防止横冲军绕后,有效地阻止了横冲军突驰。 这一战,双方打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从清晨打到入夜。 战至酣时,牛存节胯下的坐骑接连被敌军打死,更换了两三匹战马。最后对方干脆抽出腰刀,下马步战,以一人之力,击杀了十数名奉国军亲兵。 然而奉国军的总数毕竟是魏军的四倍,再加上先前逃跑的奉国军将领,发现赵匡凝还活着,担心事后会被对方责罚,此时又陆陆续续地返回战场。 于是这场战争进行到后期,横冲军逐渐从一开始的占据上风,慢慢陷入不利。 “撤!全部回寨堡!!” 牛存节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趁着奉国军尚未对自己形成合围之势,迅速率领残存的士兵退回寨堡。 此战结束,横冲军伤亡不小,一万两千兵马,折损了三千多人。不过奉国军显然伤亡更大,有将近五千人死于混战,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战后,横冲军退守两座寨堡,再也无法主动出击,奉国军这边同样不敢发动攻城,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 东路兴桥栅、汝南镇两个方向,数万魏军同奉国军争战不休,西平县齐慎这边,却意外地平静。 算算日子,齐慎指挥四万兵马,将西平县城团团围住,已经快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没有下令攻城,每日要么在营中与麾下武官打马球、蹴鞠,要么领着爱妾杨妙染游山玩水,仿佛忘记了自己是来打仗的。 “主公,咱们这是在做什么?” 身为老将的王彦章,实在弄不明白齐慎的意图,几经犹豫,最后忍不住直谏道: “咱们四万大军停驻于此,每日不知要消耗多少钱粮,主公迟迟不攻城,再这样下去,只怕弟兄们都无心打仗了。” 眼看着东路那边战况激烈,牛存节、王重师、李思安等人,天天都有捷报传来,王彦章心里又羡慕又焦急。 自从上回平定宣武军内乱之后,对方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领兵打过仗了,本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奈何齐慎却按兵不动。 “贤明莫急,仗嘛,迟早是要打的。” 齐慎此刻正在营帐之下,与亲军都知兵马使王檀对弈,听了王彦章的话,笑着道:“再过几天,等支渊、支湛两人将大军的粮草辎重运到,孤让便你做总指挥,正式开始攻城!” 王彦章闻言,心中先是大喜,接着又奇怪道:“主公,咱们为何要拖到现在才进攻?” 齐慎届时道:“先前孤之所以迟迟不下令攻城,主要是想‘围点打援’,吸引周边的奉国军前来解围,咱们好聚而歼之。不过几日前,孤收到可靠消息,山南东道节度使秦诰,已集结了五万大军,因此西平这边不能再拖延了。” “主公是担心,届时山南东道的敌军会和西平城里的守军里应外合,对咱们内外夹攻。” 王彦章思忖片刻,忧虑道:“可是咱们只有四万多弟兄,前脚刚和西平城里的两万守军死战,后脚又要迎击山南东道的五万敌军,末将担心到时候士卒疲敝,士气会低落。” “如何激励将士,这些是你们这些做大将的责任,孤不管那么多。” 齐慎翻了个白眼,表情严肃道:“孤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山南东道的敌军挡住,不能让他们进入蔡州。你王彦章要是做不到,孤就撤了你的职务,让你回老家种地!”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主公托付,对面来一个,末将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发现齐慎脸上表情不悦,王彦章心中一凛,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 顿了顿,对方忽然有些好奇:“主公,您怎么知道山南道那边的敌军会进入蔡州?” “孤当然知道。”齐慎微微一笑:“实话和你说吧,寿州那边已经被葛从周拿下了,对方如今正在攻打光州。等光州一破,蔡州就会腹背受敌,届时秦宗权肯定会拼命征召各地的散军,到蔡州救援。” “眼下秦宗权南方的兵马,能调集的基本都被他调集到蔡州来了,唯一还能出兵的地方,就只有山南东道,孤要来一个瓮中捉鳖,把秦宗权围死在蔡州,所以要你把秦诰等人挡在西平,你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王彦章呆了呆,口中喃喃道:“主公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彦章,好好干,你们这帮最早追随于孤的老将,他日有机会,孤会将你们全部封为节度使。” 为了激励王彦章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卖力,齐慎又开始了自己的画饼大法。 对方果然吃这一套,闻听此言,心中激动万分,立刻抱拳道:“主公有命,末将敢不效死!” 第250章 劝说 事情的发展一如齐慎预测的那般。 在得知寿州失守,弟弟秦宗衡、秦宗贤的数万精锐,遭到葛从周六万大军奇袭,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正在退守光州后,身在蔡州城的秦宗权顿时如遭雷击。 “什…什么,魏军打到光州了?” 乍闻此言,秦宗权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快,快准备车马,此地不宜久留……”对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逃跑。 赵德諲忙劝阻道:“主公,如今光州、申州等地尚在我军手中,魏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只要咱们严防死守,对方未必攻得下来。主公若是轻易弃城逃走,三军将士必然士气大跌,届时悔之晚矣!” 张晖也劝道:“赵匡凝先前来报,兴桥栅的魏军不过一万来人,暂时威胁不到咱们蔡州,主公可让赵匡凝率两万兵回师,到光州协助宗衡、宗贤两位军帅。” “唔……你们两个说得有道理,有道理。”秦宗权沉思片刻,感觉自己方才确实有些沉不住气,尴尬地点头道:“既然如此,孤马上下一道令旨,让赵匡凝火速班师。” 光州、申州一带,先前秦宗权各自留守了一万兵马,加上如今退入两地的奉国军残兵,差不多能有三万,再把赵匡凝兴桥栅的两万调过去,也就是五万兵马。 五万兵马,外加城池做倚仗,不说打胜仗,起码挡住葛从周的六万大军一段时间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光州、申州没丢失,蔡州就没有危险。 蔡州没有危险,秦宗权就有机会将山南东道的援兵召集到回来。 “让派人给秦诰、孙儒传令,让他们立刻统兵向东,回蔡州助孤对抗魏军!” … 山南东道节度使秦诰,早就料到秦宗权会下令自己回师蔡州,因此早早地便集结起了五万大军。然而大军集结完毕后,对方却迟迟动身没有离开治所襄阳城。 原因无他,因为此时盘踞在山南道的奉国军,除了秦诰本部的五万兵马之外,还有孙儒的五万兵马。 话说几年前孙儒被魏军杨师厚所迫,带着两万多兵马向西逃窜,一口气跑进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地盘,大肆抢掠一番后又退入了山南东道,从此对方就留在山南东道西部的均州、邓州一带,没有再返回过奉国军本部。 孙儒占据了均、邓二州后,不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实际上相当于割据了山南道西部,和东部的秦诰形成了对立局面。 只不过由于两人都是秦宗权的部将,关系向来不错,再加上山南东道本就是奉国军抢来的,二人于是默契地选择了相互容忍,并没有为了争夺地盘大动干戈。 但如今局面却不一样了,秦宗权下令,命孙儒、秦诰二人率兵回奉国军,秦诰对秦宗权颇为忠诚,因此很快奉命集结好了兵马,但孙儒却一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行动。 这样一来,秦诰自然不敢发兵——笑话,万一自己前脚刚发兵,后脚孙儒就把自己的地盘端了,到时候自己找谁说理去? 于是乎秦诰、孙儒二人就这样僵持留在山南东道僵持了起来,谁也不肯先行发兵,反而督促对方出动。 “什么,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孤当日一手把他们提拔起来,他们就是这样回报孤的!” 远在蔡州的秦宗权得知消息,整个人快气炸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两个手下破口大骂。 对方就是再愚蠢,这时候也看得出秦诰、孙儒二人,分明是对自己萌生反意了。 “主公不要动怒,也不要下令旨斥责两人,事已至此,主公反而应该好言抚慰他们。” 眼看秦宗权满脸怒容,赵德諲赶忙进言道:“为今之计,主公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两人,让他们从背后出兵骚扰魏军,如此才能减轻咱们这边的压力。” “你说的固然有道理,可是孤要怎么说服他们二人?”秦宗权叹了口气道:“如今他们掌兵在外,与孤天各一方,孤就是想拉拢他们也没有办法啊,他们既不缺钱,也不缺女人,孤只是郡王不是皇帝,也没办法给他们封官。” “这个末将自有办法。”赵德諲思索了片刻,向秦宗权抱拳道:“主公若是信得过末将,末将愿意亲自从南边绕道至山南,亲自说服他们发兵救援蔡州。” “哦,你真的有办法?”此时的秦宗权心中早已没了主意,听到赵德諲主动请命,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道:“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刘老将军了,此事老将军若能办妥,将来有机会,孤一定许老将军一个节度使之位。” “多谢主公。” 赵德諲对秦宗权给自己的许诺并未当真,但他此刻想要到山南东道劝说孙儒、秦诰二人却是真的。 没办法,他的两个儿子赵匡凝、赵匡明,一个正在替秦宗权领兵,另一个被留在蔡州城做人质,作为父亲的赵德諲,自然不想看到奉国军被魏国就这样灭亡。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为蔡州这边找来援助。 … 时间紧迫,赵德諲来不及耽搁,答应秦宗权后,对方立刻带着秦宗权的亲笔信,带上一众随从,从申州绕道向西,进入山南东道,先后会见了秦诰二人。 “赵将军,请你回去告诉主公,并非本官不愿意发兵解救蔡州,实在是孙儒这忘恩负义之辈,不肯配合于本官。” 秦诰对赵德諲的到来还算欢迎,但是听到赵德諲要自己立刻发兵前往蔡州的要求后,对方还是果断拒绝了。 “秦大人,是不是只要那孙儒肯派兵前往蔡州,你就肯跟着对方一起发兵?”赵德諲沉默了片刻,质问对方道。 “那是自然。”秦诰点头道:“那孙儒派多少兵,本官就派多少兵,决不食言!” “好,希望秦大人不要出尔反尔。”赵德諲捋了捋胡须道:“老夫有办法说服孙大人,让对方立刻发兵。” 第251章 变局 “赵老将军放心,只要你有办法说服孙儒出兵,本官绝不食言。” 尽管赵德諲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有办法说服孙儒,秦诰犹豫了片刻,最后点头承诺道。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孙儒从背后袭击自己,其实秦诰还是愿意发兵去救秦宗权的。因为秦诰本名秦宗诰,与秦宗权本是堂兄弟,二人的关系其实非常不错。 而且秦诰心中比谁都清楚,一旦奉国军被魏国彻底消灭,那么魏国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自己,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出手。 奈何孙儒这家伙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既然如此,老夫这就去见孙儒。” 赵德諲说到这里,拱手向秦诰告辞。 当日赵德諲便起身离开了襄阳城,带着一众随从前往孙儒栖居的商州城。 数日后,赵德諲来到商州城,在向当地驻军禀明来意后,顺利在衙署后堂见到了孙儒。 “孙将军,如今郡王殿下被魏军包围,整个奉国军岌岌可危,您是郡王麾下最受信任的大将,莫非也打算置旧主于不顾么?” 赵德諲没有废话,一见面便质问对方道。 孙儒闻言,脸色微变,忙开口替自己辩解道:“非是本将军不愿出兵,实在是秦诰那厮故意刁难本于我。商、邓二州这些年来饱经战火,本将军要发兵,总要准备充足的粮草吧,我派人传命秦诰,让他送两万石粮草过来,对方竟然不答应!” 赵德諲道:“如今秦大人已承诺,只要孙将军你肯出兵,粮草什么的不是问题,对方会一手包办。” 其实秦诰根本就没有承诺过要给孙儒提供粮草,赵德諲故意这么说,主要是看出孙儒找借口不想出兵,故意出言试探。 果不其然,孙儒闻言,立刻重新找借口到:“粮草虽然有了,但是我军缺乏兵器铠甲,马匹也不多,商、邓一带又十分贫弱,本将军一时难以筹措……” 孙儒还想继续找借口,赵德諲直接摆手打断了他,随后语气严肃道:“孙将军之所以不肯出兵,不过是想自立门户罢了,可是你想过没有,倘若奉国军被魏国消灭,下一个就是你和秦大人,届时孙将军该如何自处?” 孙儒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半晌没有言语。 赵德諲趁机接着劝说道:“老夫知道孙将军心里惦记的,是整个山南东道的军政大权,实不相瞒,老夫这里有一计,可以助孙将军快速将山南东道控制起来,但条件是将军控制山南东道,立刻发兵帮助郡王殿下。” “嘶……赵老将军真能帮我?” 孙儒听到这里,心中有所意动,一面挥手示意堂内的奴仆侍从退下,一面试探着开口询问道。 赵德諲笑着凑到对方近前,附耳低语了片刻。 “好,真是好主意!” 孙儒听罢,脸上的表情立刻一变,随后激动得直拍大腿,赶忙对赵德諲道:“赵老将军放心,只要你能助我促成此事,过后本官立刻发兵进攻魏国,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赵德諲得到孙儒的承诺,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德諲之所以要帮助孙儒,主要是因为他心里清楚,目前这种局势,只有靠孙儒亲自出马,才能拯救蔡州的局势,因为孙儒的能力,在整个奉国军首屈一指。 至于秦诰,对方带兵打仗的能力完全比不上孙儒,就算真的出兵了,也未必能对秦宗权有什么帮助。 … “啧……真是奇怪,山南东道的奉国军在做什么,为何这么多天过去了,孤迟迟不见他们东进蔡州?” 蔡州西部边境,西平县。 齐慎先前预判山南东道的奉国军余部,听说蔡州陷入围困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支援,因此他早早地便嘱咐王彦章做好准备,哪知道时间过去快一个月了,秦诰和孙儒二人却没有任何想要发兵的意思。 秦慎心里怀疑这二人恐怕有脱离秦宗权独立的打算,于是命王檀不断派出探子,进入山南东道刺探消息。 结果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大吃一惊。 “主公,探子来报,山南东道的奉国军发生了火拼,原山南东道节度使秦诰,被商、邓二州刺史孙儒设计谋杀,如今整个山南道都落到了孙儒手中。” 原来,先前赵德諲答应孙儒的条件后,孙儒很快便派出了一支约摸两万的兵马交给赵德諲,由对方带领这群士兵进入襄阳城,去见秦诰。 秦诰不知是计,还以为赵德諲真的说服孙儒,于是命人打开襄阳城城门,将赵德諲及孙儒的两万兵马放入城内,并带领少数随从,亲自接见了众人。 谁料秦诰刚见到赵德諲,赵德諲便立刻发难,以对方畏惧魏军、逡巡不前为由,命随自己进城的孙儒士兵发起攻击,并在军营内将对方击杀。 秦诰一死,整个襄阳城顿时乱作一团,赵德諲凭借孙儒借给自己的两万兵马,很快稳定了局势,随即派人到商州迎接孙儒。 孙儒自然大喜,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带领大军出发,随后入驻襄阳城,正式接管了山南东道。 “什么……有这种事?” 听到王檀的禀报,齐慎一时间愣住了,随即咂舌道:“孙儒此人,孤是听说过的,此人带兵打仗的能力很强,这几年屡屡发兵入侵陕虢军和东都畿,打得陕州的王重盈、洛阳的李罕之丢城弃地,节节败退。” 话说孙儒盘踞商、邓二州后,只顾着大量招兵买马,却不愿意花费精力治理地方、发展民生,导致商、邓二州百业萧条,但是养军队又需要大量物资,对方没办法,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发兵进攻临近的王重盈和李罕之。 王重盈本就羸弱,自然不是孙儒的对手,倒是李罕之,对方在河阳时原本以武勇闻名,曾多次替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击败过其他藩镇的入侵,对方自己也十分自负,认为天下能打得过自己的武将没有几个。 谁知自从碰到孙儒以后,李罕之从来没有赢过一次,每次都被对方打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 久而久之,李罕之便不敢再和孙儒交手了,每次对方一来,李罕之就命人紧闭城门,拒不出战,任由对方抢掠自己治下的百姓。 这件事在各大藩镇还一度沦为笑谈。 第252章 杀器 “那孙儒设计杀死了秦诰,接下来肯定会想办法驰援蔡州。” 齐慎摸着下巴沉思了一阵,自顾自道:“不过这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对方还要想办法重新整合秦诰留下的势力。” “主公说得有道理。”王檀闻言,笑着点头道:“既然孙儒一下子暂时杀不过来,我军正好趁这个机会猛攻蔡州的秦宗权,在对方的援军到来之前彻底将其消灭!” “这恐怕有一定难度……”齐慎并没有王檀那么乐观,叹了口气,摇头道:“蔡州城长期以来都是秦宗权的治所,本身修建得非常坚固,对方在里面囤积的粮草应该也不少,孤感觉咱们不围困上一年半载,恐怕是拿不下来的,到时候孙儒早就整合好内部了。” 王檀想了想,感觉是这个道理,接着问道:“那依照主公的意思,我军现在应该如何?” 齐慎道:“孤这边,你和王彦章别的不用管,给我好好守住西平县就行了,不管孙儒什么时候来支援蔡州,对方总归是要从这里经过的,只要能把他的兵马挡住,秦宗权就免不了成为孤阶下囚的一天。” 历史上,朱温讨伐秦宗权之战,汴州军在包围蔡州后,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能攻入蔡州,最终粮草耗尽,不得不退回了汴州。 后来秦宗权之所以会失败,主要还是因为手下叛变,突然将对方活捉起来,这才给了朱温吞并奉国军的机会。 如今的齐慎和历史上的朱温不同,为了这次讨伐奉国军的战事,他已经准备了将近两年,粮草军械可谓非常充足。 上个月,他的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又给西平这边送来了五万石粮草,足够供给王檀和王彦章麾下的四万士兵吃两个月了。 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齐慎缓缓睁开眼睛,对王檀道:“众美,你让人通知支渊和支湛,孤上回跟他们提过的那玩意儿,让他们抓紧时间尽快给孤送过来,如今形势紧迫,孤不用那玩意儿只怕不行了。” 齐慎口中的东西,其实就是火药。 这东西自从当年在潼关的时候用过一次,接下来很长时间内,齐慎都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使用,他都差点忘记自己作为一个后世来客,还有这样一个大杀器可以倚仗。 上个月支渊、支湛派兵运输粮草到西平的时候,齐慎曾亲手写了一份火药的配置书交给二人,令二人带回汴州生产,配置书里详细记载了火药的成分和制作程序。 前几日二人回信给齐慎,声称火药已经制作完毕。齐慎大喜,直接给两人封了侯爵,接着立刻命他们将制作好的五万斤火药运往南方,自己着急要用。 “啧啧……那玩意儿要是到了,孤马上让人给葛从周送过去,到时候光州、申州、蔡州,遇一座城破一座城,秦宗权只怕用不了两个月就要完蛋。秦宗权完蛋了,下一个就是孙儒,等这两人都被孤消灭,那整个黄河以南,就再也没人是孤的对手了!” 齐慎越想越觉得兴奋,甚至已经在心里计划起了,等河南各地彻底落入自己手中后,自己要把麾下哪些武将封出去做节度使。 “葛从周的话,就让他接管奉国军,替孤防守南疆,伺机攻占淮南。空出来的感化军旧地交给杨师厚,不,不成,孤还要靠杨师厚发兵东征西讨……还是交给寇彦卿吧,这小子当初肯为了孤杀死尚让,说明对孤很忠诚。” “至于孙儒占据的山南东道,到时候就交给张居言去管理,张居言内政水平不错,也能打仗,交给他来经营,定能将山南东道经营稳固。” 说实话,如果可以不封节度使的话,其实齐慎根本就不想把新打下来的地盘交给任何人,但是没办法,晚唐五代的政治生态就是这样的,再集权的皇帝,也只能把自己信任的部将封出去做节度使,最多就是在对方身边安插一些钉子,比如监军之类的掣肘对方。 晚唐五代,没有哪个势力的领导者,敢说不给手下任何将领节度使之位的,你要是不给,有的是其他人肯给,你手下的将领迟早得叛变。 哪怕是历史上统一全国的北宋,一开始也是没有直接取消节度使,而是不断想办法削弱节度使的军政、财政大权,慢慢地将节度使一职架空,随后节度使在宋朝才渐渐地变成了虚衔。 齐慎虽说有心加强自己作为一国之主的权力,但也不敢不任命节度使……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 不知不觉间,文德元年就这样过去了。身在长安的新天子李晔,在与群臣商议之后,正式改元龙纪。 “启禀主公,宗贤、宗衡两位大帅,还有赵匡凝将军率五万兵马,与魏帅葛从周的六万魏军于大苏山下决战十日,全军覆没,如今固始、殷城两县已被魏军攻破,光州城也被魏军包围起来了,危在旦夕!” “什么……这才两个月不到,魏军竟如此骁勇?” 蔡州城衙署,从报信使者口中听到这个噩耗,义阳郡王、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不稳瘫倒在地。 两旁的侍从见状,赶忙弯身将他搀扶起来,随后赶忙给他捶背顺气,又命人取来热水,伺候他喝下。 秦宗权一只手捂着前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方缓过来,随后气急败坏地质问周边亲兵道: “孙儒那个狗贼呢,怎么还不发兵?他和赵德諲自作主张,杀死孤的堂弟秦诰,孤忍了!他要孤替他上表朝廷,将山南东道节度使封给他,孤也照做了!他提什么条件孤都答应了,他的援兵呢,援兵在哪里!” 秦宗权越说越气愤,心道孙儒之事,全都是赵德諲一手造成的,又想到对方还有两个儿子赵匡凝、赵匡明还留在奉国军这边,当即吩咐亲兵道: “你们替孤到襄阳找到赵德諲,告诉他,让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马上催促孙儒出兵!若是正月十五孙儒还不出兵,孤先把赵德諲的小儿子赵匡明杀了,再传令宗贤和宗衡把他的大儿子赵匡凝也一并杀了!” 第253章 出兵 孙儒接管了山南东道后,连续休整了几个月都,似乎一直没有向东进军的意思,不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感到愤怒,齐慎心中也很奇怪。 “你们说这孙儒在做什么,为何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西平县衙门,齐慎将王彦章、王檀召集到大堂,询问二人道。 王彦章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依末将之见,对方八成是存了自立之心,不想管故主秦宗权的死活了。” “不,不会这么简单。”齐慎摇头道:“孙儒是聪明人,他肯定清楚秦宗权若是被孤灭了,接下来孤不会放过他,孤担心此人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王檀拱手道:“主公,隐卫的探子们今早传来消息,那孙儒并非毫无动作,而是调集了数万大军,离开襄阳一路北上去了。” “北上?”齐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忙追问道:“可打听清楚对方是去做什么了?” 王檀脸色惭愧道:“这个,末将暂时还没有查清楚,末将再让人去打探……不过,末将听说都畿道的李罕之、刘经二人最近似乎也在调兵,两人恐怕是担心孙儒北上是要去征讨他们。” “那这么说,孙儒当真和准备进攻都畿道?”齐慎挠了挠下巴,追问道。 “应该吧……”王檀也不太确定,迟疑道:“毕竟那孙儒之前便多次发兵攻打过李罕之,这次应该也和之前一样。” “奇怪,他什么时候打李罕之不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齐慎眉头紧锁道:“难不成孙儒真的打算置秦宗权于不顾了吗?” “这个,末将也不知道。”王檀摇了摇头。 王彦章笑着道:“主公,反正孙儒他不到蔡州来,管他为什么要打李罕之呢。” “不行,孤总感觉心中惶恐。”齐慎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奇怪,忙吩咐王檀道:“众美,你赶快抓紧人手,让你麾下的探子们继续打探孙儒的行踪,孤要确定他究竟为什么要北上!” “末将遵命!”王檀拱手道。 … 在齐慎的要求下,接下来的十数天,不断有消息从山南东道陆陆续续传回西平县。 出乎齐慎的意料,根据探子们的描述,那孙儒北上都畿道后,还真的与李罕之、刘经打起来了,双方围绕着颍阳、登封两座城池激烈交战,互有胜负。 “太好了,主公,孙儒深陷泥沼不能脱身,正是我军一举消灭蔡州秦宗的好机会!” 听到孙儒在北方和李罕之大战的消息,王彦章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向齐慎建议道: “如今光州已经被葛从周大人攻下了三分之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全部攻打下来,咱们这头正好可以出兵进攻蔡州城,来个南北夹击!” “贤明,你说的这个孤也考虑过,但是孤还是有些不放心,总害怕孙儒在襄阳还留下一支兵马,届时咱们一旦撤出西平,想蔡州城进攻,对方突然从后方进攻,那就得不偿失了。” 齐慎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 作为穿越客的他非常明白,孙儒这人有多不好对付,心里始终提防着对方,害怕对方会突然耍什么阴招。 王檀建议道:“主公既然担心有变,不妨留一支五千人的偏师在西平,作为预警,其他三万五千人充当主力,对蔡州发起猛攻。” “嗯,照目前看来,也只有暂时如此了。”齐慎犹豫了许久,最后点头同意了王檀的建议。 于是数日之后,齐慎从四万大军中挑选了五千老弱病残,命他们留守西平县。 接着他便和王檀、王彦章二人,亲自统率着剩下的三万五千兵马,携带着大量军粮辎重、马匹甲胄、攻城器械,浩浩荡荡地向着蔡州城方向进攻。 齐慎先是兵临汝南镇,与前不久刚刚打了胜仗,一直在这里与数万奉国军对峙的王重师、李思安、刘扞,以及第二次投降自己的李谠、秦彦威会师。 “主公,您总算来了!!” 得知齐慎终于带着兵马前来支援自己了,王重师、李思安、刘扞三人,又惊喜又激动,赶忙来到他面前拜见,眼中几乎要堕出泪来。 “这段时间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眼看自己的三个属下,个个衣甲不整、蓬头垢面,有的手臂上、脸上还有箭伤和刀疤,齐慎心中亦十分感动,缓缓道: “等打完这一仗回汴州,除了孤这条命,还有孤的妻妾不能给,别的只要孤能给得起,你们要什么尽管开口。” 刘扞挠了挠脑袋道:“主公,能不能赏我个刺史?” “这个……”齐慎沉默了一阵,许诺对方道:“你放心,你们都是孤的亲军将领,将来汴州周边几个州的刺史之职,孤会全部交给你们来担任,以巩固孤的首府汴州。” 按照齐慎的设想,如今汴州周边的几个刺史,例如王彦章和张居言,将来都是要被自己外调到其他地方任职的,宣武军还是得让自己的亲军将领来控制更合适。 不但是宣武军,等以后地盘进一步扩大,与宣武军临近的泰宁军和感化军,齐慎也准备交给自己的亲军将领,如此才能更好地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基本盘。 “多谢主公!” 刘扞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齐慎当真答应了,喜得对方赶忙拱手谢恩。 “是时候和奉国军来场大战了,明日大军主力围攻道城镇!分出一部分兵马,埋伏在道城镇与蔡州城相连的官道上!” 齐慎抿着嘴思索许久,转头对再度投降自己的李谠和秦彦威道:“明日孤会派王彦章统兵一万,前往官道埋伏,你二人率本部兵马随行,这一仗若是打得好了,孤保证将来敕封刺史的时候,也有你们两人的一份。” 李谠和秦彦威听到齐慎的亲口承诺,立刻跪下身来,边磕头边感激涕零道:“多谢殿下厚恩!殿下不计前嫌,如此器重我等,我等这次就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也要想办法回报殿下!” “好了,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于孤,都起来吧。”齐慎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第254章 偷家 话说王重师、李思安等人,由于长期与奉国军作战,手头的兵力已经锐减到不足三万。 对面的奉国军都统卢瑭、审丛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的兵马也只剩下了三万五千。 好在眼下有了齐慎西路大军的的加入,此刻汝南镇、道城镇的魏军兵力,很快达到了七万之多,完全可以碾压奉国军。 于是接下来的几场大战中,卢瑭、审丛二人完全不是魏军的对手,一连六七日,每战皆败北,手里的三万五千兵马,亦被打得或死或逃,最后只剩一万余人,狼狈退入蔡州城内。 齐慎这边连战连胜,从他本人到麾下的七万将士,人人都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很快大伙便追击了蔡州城下。 由于蔡州城内还留守着数万奉国军精锐,加上先前逃窜入内的残军,因此齐慎出于慎重,并未展开围城,而是让部下将士在蔡州城外就地扎营,准备与城内的守军进行对峙。 与此同时,听到齐慎亲率兵马杀到蔡州城下的消息,西路的葛从周也抓紧时间奋力攻城,最终一鼓作气,顺利攻破光州城,占领了光州全境,斩首敌军一万五千级。 原光州守将秦宗衡、秦宗贤,赵匡凝等人因光州城破,不得已率领残余万余兵出马逃,三人本想退入蔡州城拱卫自己的主公秦宗权,奈何还没走到蔡州,便遭到王彦章、王檀截击,不得已只得转向南边的申州。 如此一来,身在蔡州的秦宗权顿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局面,被西边齐慎的七万大军,以及东边葛从周的六万大军前后夹击,整座蔡州城旋即沦为孤城。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 得知自己陷入重围,城内的秦宗权自然急得团团转,忙伸手扯住几名大将的衣领,高声质问道。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将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有人大着胆子道: “事已至此,主公不如打开城门,向那魏王齐慎奉表投降吧,对方看在主公不动兵戈的份上,说不定还能保主公后半生荣华富贵。” 听到有人这么说,其余将领竟然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主公,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山南东道的孙儒迟迟没有音讯,再这样困下去,就算还能撑几个月,只怕到时候魏军破城,会对咱们大开杀戒啊!” 其实以目前蔡州城里的粮食储备,如果城内的这帮人铁了心要守城,再守六七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但如今整个奉国军的地盘,除了南边的申州数县外,就只剩下眼前这座蔡州城了,奉国军众将实在没有信心再继续守下去了。 “孤投降魏国,齐慎真的会保全孤吗?” 听到部下们一股脑地劝自己投降,秦宗权自己也有些犹豫了起来。 就在他认真考虑要不要按众人的建议去做时,衙署大堂外,亲军都知兵马使张晖突然闯了进来,高声道: “殿下不要听这帮人胡说八道!您若是开城投降,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手中,到时候万一齐慎翻脸,要处死殿下全家老小,届时殿下除了乖乖引颈受戮、任人宰割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听了张晖的话,秦宗权只觉得很有道理,脸色瞬间一变,接着却又声音低沉道:“可是孤不投降还能如何?魏军如今兵临城下,孙儒那个忘恩负义之辈又迟迟不肯来救驾,还有那个赵德諲……” 秦宗权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恶狠狠道:“赵德諲这厮更可恨,孤让他到山南东道搬救兵,他倒好,竟然未经请示就替孙儒害死了孤的堂弟!正好他还有个小儿子赵匡明,现在就在城里,待会儿孤就让人把赵匡明抓起来,乱刀分尸!” “主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听到秦宗权居然打算处死赵德諲的儿子赵匡明,张晖吓了一跳,赶忙出言阻止,接着替对方解释道: “主公有所不知,那赵德諲并未背叛于您,对方如今已经与孙儒一起提兵北上,与京畿道的东都留守李罕之会师去了。” “什么……”秦宗权闻言,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满脸疑惑道:“他们两个去京畿道找李罕之做什么?” 发现秦宗权居然想不明白,张晖哭笑不得道:“主公,孙儒、赵德諲二人,与那李罕之合兵,自然是准备从北方进攻魏国啊!” 原来,这段时间孙儒一直在迷惑齐慎,先是龟缩在襄阳城里久久不动,随后又居兵北上,做出与李罕之激战的假象。 李罕之因为上回被魏军夺走郑州、汝州,以及使者被羞辱之事,早就对齐慎心存不满,打算伺机报复了。是以这次孙儒北上,提出要与他合师进攻魏国辖区的想法后,李罕之只是略微犹豫了一段时间,很快便放下与孙儒的宿怨,选择与对方合作。 毕竟比起地盘不算太大的孙儒,李罕之还是对地跨三镇,如今第四镇马上就要到手的魏国更忌惮一些。 其实不仅仅是李罕之,周边许多小藩镇的节度使,包括平卢镇的王敬武,以及已经名义上归顺了齐慎的魏博节度使乐彦祯、天平节度使朱瑾、义昌节度使卢彦威等人,心中其实都对齐慎的对外扩张感到害怕,担心自己也有被吞并的一天。 于是乎这次孙儒、李罕之二人,在决定进攻魏国北方州郡之前,特地与周边的几个小藩镇打过招呼,并邀请众藩镇一起出兵。 平卢军这边,王敬武此时已经病入膏肓,不得已拒绝了随对方出兵的请求。而朱瑾、乐彦祯、卢彦威等人,则因为都是齐慎附庸的缘故,也不好意思直接出兵,只是暗中悄悄派遣了一些兵马,加入到孙儒的队伍中。 由于周边几个小藩镇的刻意隐瞒,魏国北境即将被孙儒、李罕之举兵进犯之事,齐慎事先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等到他终于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孙儒、李罕之的十万大军,已火速攻占了守备空虚的汝州和郑州两境,直奔汴州而来。 第255章 逆转 “哈哈哈……太好了!天不亡孤!天不亡孤啊!” 此刻身陷重围,一度想要开城投降的秦宗权,突然从部将张晖口中听到孙儒、李罕之合兵进攻汴州的消息,先是半晌不敢相信,随即整个人欣喜若狂,大笑几声道: “传令三军将士,加强全城守备,把城外的魏军挡住!这次大伙要是能替孤守住蔡州城,过后整个蔡州城的士绅百姓,任由大伙劫掠,孤一概不予追究!” “这……” 听到秦宗权竟然下了如此荒唐的命令,让士兵抢劫自家百姓,先前过来传讯的张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周边其他几名奉国军将领倒是兴奋不已,闻听此言,纷纷跪地抱拳道:“多谢主公!我等一定奋勇杀敌,替主公保住城池!” 奉国军上到将领,下到普通士兵,除了极少数良知未泯者,其余大都残忍嗜杀。 … “你说什么,孙儒和李罕之结盟,发兵十万攻打孤的汴州?” 齐慎率领大军驻扎在蔡州城下,已经与城内守军对峙了好多日,正当他准备领兵发起最后总攻的时候,突然从王檀口中得知了后院起火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汴州那边为何现在才送来消息?王檀,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齐慎差点没气得原地骂娘,转头瞪着王檀,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强忍着怒气质问道。 王檀还从没见过齐慎如此动怒,赶忙跪在地上解释道:“请主公恕罪,并非末将的探子不想传消息,而是从汴州南下的必经之路,已经被孙儒、李罕之的军队提前封锁,末将的人只能绕道泰宁军、感化军,因此耽搁了许多时间。” “什么,你说孙儒的人提前封锁了道路?” 齐慎听到这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刚下令,让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给自己运输五万斤火药南下,两人从汴州启程出发已经好几天了,到现在居然什么消息也没有,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齐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赶忙一把扯住王檀道:“众美,你赶快派几千精兵北上,接应支渊和支湛,孤担心他们会出事!” 支渊和支湛两兄弟从来没有打过仗,倘若二人真遇到孙儒的大军,绝不可能会是对方的对手。万一他们落到孙儒的手里,经不起拷打折磨,把火药的用途说出去了,那可就全完了。 这次出征,汴州城里齐慎只留下了三万守军,由铁林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以及控鹤军复制兵马使王虔裕指挥。这两人都是史书里的名将,尤其是符存审。 本来齐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凭借着汴州城的坚固城防,再加上三万守军以及两大名将的坐镇,即便对面有十万来犯之敌,齐慎也不担心城池会陷落。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倘若五万斤火药落在了孙儒、李罕之的手上,两人要是把汴州城的城墙炸倒了,大军一拥而上,就凭里面的三万兵马,能不能守住实在是个未知数。 “不行,不行……” 安排好了王檀的任务,齐慎犹觉不放心,又把王彦章叫到身边,吩咐对方道:“贤明,王檀已被孤派出去接应运粮队了,待会儿孤亲自写一封手札,由你统率一支兵马,走西路感化军方向,到泰宁军去传令给谢彦章,让他马上抽调大军支援汴州!此事耽误不得,你快去准备!” 倘若只派使者去见谢彦章,齐慎担心对方会心起疑窦,派人再南下跟自己确认,那样一来一回难免要浪费时间。没办法,齐慎只能把王彦章派出去。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这就下去安排人手!” 王彦章也知道事态紧急,领命之后,立刻便退下组织兵马。 “唉……希望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眼看着蔡州城身陷重围,秦宗权势力就要覆灭,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样的事。齐慎心里只觉得老天爷在故意捉弄自己。 …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身在蔡州城外的齐慎,心里一直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会成为孙儒、李罕之的阶下囚,结果两人还真被对面俘虏了。 “各位军爷饶命,饶命。” “我俩乃是魏王府秦国夫人的亲弟弟,魏王齐慎的小舅子,你们可不能杀我们呀。” 支家兄弟自幼养尊处优,姐姐嫁给齐慎后,两人一直被齐慎照顾得很好,基本没上过战场。 如今看到孙儒麾下的兵将,杀死了自己这边许多运粮士兵,手中血淋淋的刀刃齐齐指向自己。二人还不待盘问,便主动交代出了自己的身份。 “哦,你俩真是魏王齐慎的亲族?” 听到支渊、支湛自报身份,活捉二人的李罕之副将刘经,心里又惊又喜,接着追问二人道: “这些马车后面装的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你们这是要运输到蔡州城去吗?” 支渊、支湛二人心里知道火药的作用,起初皆沉默不语,后来见刘经脸色不善,支渊忙撒了个谎道: “回将军的话,这些东西是魏王命我们运到南方去喂马的饲料,听说这是用西域商人进献的秘方所制,马匹服下后,能快速长膘。” “什么,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刘经闻言,差点信以为真,不过在发现一旁的支湛脸上有憋笑的神情后,对方很快意识到支渊在糊弄自己,当即一巴掌重重扇在对方半边腮帮上,恶狠狠道: “臭小子,给老子老实点!你是齐慎的亲族又如何,如今落在老子的手里,给我老实点,不然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刘经说到这里,忽然发现支渊、支湛两兄弟生得唇红齿白、面容姣好,不由得色心大起,边搓手边威胁道: “马车后面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们两个最好乖乖说清楚,否认我就把你俩捉回军营,脱了裤子,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支渊、支湛二人闻言,霎时间面无血色,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第256章 爆炸 支渊、支湛二人终归胆怯,被刘经一吓唬,很快便将火药的真实用途告诉了对方。 “这东西真能炸塌城墙?” 听说火药能把城墙炸塌,刘经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狂喜,忙将支家两兄弟以及缴获的五万斤火药,尽数运回北边,交给李罕之与孙儒。 孙、李二人起初亦不相信此物有如此大的威力,忙命士兵在汴州城外的一间山神庙试用,结果众人只用了几十斤炸药,便将一整座山神庙炸得灰飞烟灭。 “不可思议,此物若和当真被齐慎拿到蔡州城去用,那义阳王恐怕神仙难救。” 见识过火药的威力后,孙儒、李罕之等人当场瞠目结舌。孙儒沉默了片刻,有感而发道。 李罕之道:“如今此物既然落在咱们手里,想攻破汴州城,应该不难。” 孙儒点了点头。 李罕之道:“既然如此,明日咱们便开始攻城吧,你的人打仗比我的人强,理当由你们先来打头阵!” “放屁,凭什么?”孙儒翻了个白眼道:“谁也别想占便宜,我的人负责进攻东、西两面,你的人攻打南城和北城,这样才公平!” “还有,城破之后,第一时间把齐慎的家眷捉起来,逼对方退兵,你可不要一不小心,把人全都杀了。” “哼,这个本将军当然知道,何须你来提醒。”李罕之哼了一声。 两人这次虽然是合作前往汴州围攻,其实本身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还有过很深的旧怨。 孙儒眯着眼睛悄悄打量着李罕之,心中甚至盘算着,等城破之后,自己要想个什么办法宰了对方,吞并对方的兵马。 … “云梯、投石车、临冲车,敌军这阵势,看起来像是要攻城啊。” 汴州城东城门楼,控鹤军都知兵马使王虔裕,单手遮眉,向城外眺望了一阵,转头对铁林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道。 符存审点了点头,神色郑重道:“没错,对方是打算攻城了。王兄弟,主公信任你我,把汴州城交给咱们,我等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汴州城!” “可是我听探马说,城外有将近十万兵马,咱们只有三万……”王虔裕有些不自信道:“还有主公之前命人准备的火药,现在也落到了孙儒、李罕之等人的手中。” “这个我也听说了。”符存审眉头紧皱,思忖了不知多久,最后做出决定道:“估计对方明日就会攻城,既然如此,咱们今夜就主动出击,发起夜袭,最好能找到对方藏匿火药的地方。” 火药点燃会发生剧烈爆炸,这个符存审和王虔裕都是知道的。 王虔裕道:“符大哥,你还是留守城池,保护几位主母和少主吧,出城袭营的事就交给我去办!” “好。”符存审点头答应。 … 当夜三更,王虔裕果然点齐了三千精锐,接着先命数百骑兵从东城窜出,佯装要从这边袭营,吸引城外敌军的注意。 随后他本人立刻亲率主力,出南城发起突袭。 南城是李罕之的士兵在驻扎,这群人的军纪比起隔壁孙儒所部,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完全想不到魏军为突然袭击,没多久便乱作一团。 身为主帅的李罕之还算有几分本事,听到魏军出城进攻,对方披挂上马,很快组织起数千兵马,朝着远处的王虔裕等人杀来。 王虔裕本是打算出来炸毁火药的,奈何他带着骑兵四处搜寻了许久,始终找不到敌军藏匿火药的地方,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四处纵火。 “来将何人?” 王虔裕放火尚未结束,李罕之已手掣马槊,带着数千精兵杀到他近前,厉声道: “我乃项城李摩云是也!河阳、东都皆为我所有,各地官民人等,无不知我大名,汝可识得我乎?” 王虔裕横起手中铁枪,语带嘲讽道:“你李摩云的名字,我当然知道,当年你跟随黄巢起事,后来被高骈击败,投降对方,做了光州刺史,不久又被秦宗权击败,逃到河阳军做了诸葛爽的部下……算起来,你也不过是个败军之将罢了。” 王虔裕是猎户出身,当初早早地便依附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对于李罕之的身世背景,他心中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琅琊的王虔裕!”听到王虔裕嘲讽自己,李罕之心头大怒,抬眼怒视片刻,突然认出了王虔裕,沉声道:“怎么,你莫非是想与本官比划比划?” 李罕之身手非常出众,在整个河阳军都是非常出名的。 不过王虔裕并不惧怕对方,冷笑道:“我正想领教领教。” “好小子,找死!” 李罕之瞪了王虔裕一眼,不再废话,拍马冲到他面前,举槊便朝他脖颈处刺去。 王虔裕反应很快,迅速举枪格挡。 二人旋即枪来槊往,苦斗起来。 周边的其他士兵自然也没有干站着,很快也随二人一起加入了战斗。 要说这李罕之的武艺,还当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对方与王虔裕激战了数十回合,王虔裕明显越来越处于下风,没多久便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哈哈哈……就凭你,也想跟我斗?” 发现王虔裕并非自己的对手,李罕之越战越勇,手中的铁槊好几次差点没戳到王虔裕的喉咙。 “轰隆隆——” 就在对方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这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李罕之转头去看,却见自己身后的军营,不知何时,已经连成一片火海。无数来不及逃走的士兵,皆在火海中哀嚎挣扎、满地打滚,惨不忍睹。 “这是怎么回事?”李罕之吓了一跳,整个人愣住了。 原来,方才王虔裕故意出言激怒李罕之,明面上将对方一干人等拖在此处,暗地里则派出一支百人小队,四处寻找对方藏匿火药的地方,随即放火将火药引爆。 之前从支家兄弟手中缴获的五万斤火药,李罕之与孙儒各自分取了一半,藏在军营之中,约好明日攻城拿出来使用。 如今李罕之这边的两万五千斤,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这样直接爆炸了。 与之一起被炸死的,还有对方麾下的上千名士兵,以及无数粮草辎重。 第257章 交锋 眼看任务已经完成,王虔裕不再多待,迅速统率麾下士兵打算返回汴州城。 “鼠辈,休走!” 李罕之被对方夜袭得手,不但炸药被毁,麾下士兵更是死伤惨重,自然不愿善罢甘休。当即纵马驰骋,领着身边的骑兵追击起来。 王虔裕且战且退,一路朝着南城城门靠近,试图回城。李罕之不依不饶,一路跟在他身后,不他方逃脱自己的控制。 由于李罕之武艺了得,王虔裕后方不断有士兵被其斩杀,王虔裕见状,不愿自己逃命,犹豫了片刻,只好带领着一支精锐又调头杀将回来。 “待会儿本将军杀过去,你们立刻撤退!” 王虔裕知道自己不是李罕之的对手,因此一面率领数百精锐杀回来,一面暗令周边将领,率领主力撤回城内。 众将听到王虔裕打算留下来垫后,让自己等人先行回城的话,心中大受感动,纷纷摇头道: “都帅留下来与贼激战,我等同为七尺男儿,亦何忍偷生?” “是啊,我等愿与都帅共生死,同进退!” “好,大家共生死,同进退!”王虔裕闻言,知道军心可用,大声道:“你我一起杀他个天昏地暗!” “杀,杀!!” 数千魏军受到感召,于是乎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突然集体调转马头,向着背后的追击奋力杀去。 李罕之这头的士兵们追得急迫,完全想不到魏军竟然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仓促之间,竟直接被对方冲乱了阵型,旋即这帮人便被魏军分割包围成几块互不统属的部分,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就是现在,给我杀!!” 王虔裕把握战机,立刻下令全军冲杀。 “不要乱,不要乱,跟我一起冲出去!” 李罕之虽身陷重围,但毕竟武艺高强,马槊挥舞间,很快杀死了几名试图靠近自己的魏军骑兵,生生从包围中撕开了一个口子。 王虔裕见状,立刻带人涌上去堵住缺口,不让对方逃跑。 李罕之大怒,双方于是又战在了一起。 李罕之武艺虽高,能以一敌十,可惜他身边的士兵无论武艺还是勇气,却都远远比不上王虔裕麾下的部众。即使李罕之已经竭尽所能,但终究还是改变不了战局。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弟兄接连倒下,胜利的天平渐渐倒向魏军,李罕之渐渐开始感到害怕,心中正兀自焦急时,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我乃洛阳孙儒!尔等魏军,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是城北的孙儒,先前听到李罕之军营的爆炸声,得知有魏军袭营,于是亲率一万精锐,前来支援。 不得不说,孙儒此人非常狡猾,对方其实早就已经来到李罕之与王虔裕交战的地方了,却出于保存实力的目的,一直没有出兵参与战斗,而是在一旁静静地观望,故意想损耗李罕之的实力。 一直到李罕之开始支撑不住,出现战败的征兆,孙儒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出手。 “怎么办,回不去了!” “奶奶的,脑袋剁了碗大个疤,大不了一死,大伙跟他们拼了吧!” 王虔裕这边,众将士突然发现,自己等人返回汴州城的退路已经被孙儒麾下的山南军截断了,一时间进退两难。想到自己的亲人全都在汴州城内,众人无不生出了必死之心。 “天意如此……”王虔裕长叹一声,握紧手中铁枪道:“弟兄们,你我平日皆受魏王厚待,今日是时候回报了!杀!!” 一言既罢,王虔裕不再多言,立刻拍马前冲,不顾后方孙儒等人的逼近,专门盯住李罕之一人,不要命地向对方杀去。 “杀!杀!!” 身后的数千魏军亦仿佛疯了一般,手握刀枪,紧紧跟在他身后。 所谓哀兵必胜,李罕之这边本就扛不住进攻,隐隐有败亡的趋势,此刻又被王虔裕等人的气势所震,没撑多久,竟然自己阵线崩溃了。 “这帮废物!废物!李罕之是废物,他手下这些丘八更是废物里的废物!!” 远处的孙儒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 本来,李罕之那边哪怕再多撑片刻,孙儒都有把握从后方追击,将王虔裕等人团团围住,聚而歼之。 哪知道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李罕之居然败了。 “都跟我上!” 孙儒没办法,只得用力踢了踢马腹,随后朝后方挥了挥手,命令士兵们跟上。 由于孙儒的一万多兵马,超过一半是骑兵,有速度优势,因此众人没多久便追到了王虔裕等人身后。 王虔裕无奈,只得暂且撇下正在逃跑的李罕之不顾,转过身来同孙儒应战。 孙儒兵强马壮,麾下从将领到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之人。王虔裕刚与之交手,心中便暗道不妙,这次自己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汉,我看你也算个有勇有谋之人,若能放下兵器投靠本官,我便饶过你们的性命,如何?” 孙儒对王虔裕颇为欣赏,一面从容不迫地举槊同对方交战,一面云淡风轻地开口说道。 王虔裕冷声道:“忠臣不事二主,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好,好,那我就成全你。” 见王虔裕不肯投降,孙儒先是望着他,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变,手中马槊犹如毒蛇一般,直戳对方咽喉而去。 王虔裕虽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却也不愿引颈受戮,急忙举枪格挡,与对方拼命赌斗。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二人交手不到十回合,王虔裕手中的铁枪,突然被孙儒一槊挑飞,紧接着他胯下坐骑也被两旁的山南军士兵打杀倒地。 王虔裕失去坐骑,犹不肯束手就擒,当即拔出佩刀,不断砍杀周边企图靠近自己的敌军士兵。 “哼,困兽犹斗也。” 孙儒冷笑两声,亲自拍马上前,挺槊直击,准备结果王虔裕的性命。 就在这时,对方猛地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 “贼将莫狂!可有胆子与我一战!” 第258章 决战 孙儒听到声音,转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将领,头戴凤翅兜鍪,身穿披膊乌锤铠,手握一柄亮银寒铁枪,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来人正是铁林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 “嘶……你是何人?”孙儒眯着眼道。 符存审虽是史书中赫赫有名的五代战神,但对方和魏国的许多将领一般,自追随齐慎以来就没有得到过表现好好自己的机会,因此孙儒并不认识他。 “我乃宛丘符存审!” 符存审挺起手中寒铁枪,眼神坚毅地望着孙儒,沉声道:“你莫非就是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麾下的第一猛将,孙儒?” “什么猛将,我乃山南东道节度使!” 听到符存审将自己归为秦宗权的下属,如今已然脱离奉国军控制的孙儒,满脸不忿道: “秦宗权算什么东西,论行军作战,再来是个他也不是本官的对手,当初若不是本官替他东征西讨,他能有今天?” “是吗,那我倒要领教领教了。”符存审淡淡道。 “好小子,找死!” 听到符存审语带轻蔑,孙儒大怒,拍马上前,举槊便朝对方面门刺去。 符存审既不躲也不避,竟直接伸出手,一把握住孙儒戳来的槊杆。 孙儒心下大惊,自己方才那一槊又快又狠,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抓住,说明此人的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一念至此,孙儒忙收起了先前的轻敌之意,用力回抽,试图将马槊从符存审手中抽回来。 结果出乎孙儒的意料,对方的力气居然比自己大得多,无论孙儒如何使力,那槊杆被对方握在手中,就是纹丝不动。 “不,不可能……” 孙儒对自己的实力一向非常自信。从前李罕之自诩当世无双,结果后来被孙儒打得抱头鼠窜,孙儒由此认为自己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这世上没几个人是自己的对手。 没想到如今却被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拿捏住了。 见孙儒面色煞白,符存审缓缓松开手中马槊,笑着道:“退兵吧,论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不服气的话,挑个日子,你我在城外兵对兵、将对将,好好列阵再打一场。” “放肆!”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孙儒只觉得很没有面子,从符存审手中收回马槊后,很快又举槊杀向对方。 这回孙儒长了个心眼,先是做出一副要刺对方喉咙的样子,见符存审举枪格挡,突然槊锋一转,却是朝对方眉心处刺去。 符存审早就料到孙儒会变招,方才他做出的格挡,其实也不过是假动作。如今见孙儒攻击自己门面,当即将身向后一倒,同时手掣铁枪,向前直刺。 这一招大大出乎了孙儒意料,眼看符存审的枪刃离自己喉咙越来越近,孙儒自认为避无可避,心中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他身旁的几名亲兵见势不妙,迅速拍马上前,举刀格挡,替他拦下了符存审的铁枪。 “好武艺……” 大难不死,孙儒汗流浃背,望向符存审的目光也变了。 想到若是继续打下去,自己只怕还会再栽到符存审手里,他只得就坡下驴道:“好,既然你有言在先,那你我便过几日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弟兄们,退兵!” 孙儒说罢,也不犹豫,立刻灰溜溜地率兵撤走了。 其实对方之所以选择退兵,主要是看到符存审带来的兵马并不比自己少,真要硬拼起来,自己这边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这才撤退得如此迅速。 “符大哥,你为何要放走那姓孙的?” 眼看符存审就这样放走了孙儒,王虔裕十分不解。方才的局势,李罕之的部众已经被击退,孙儒带来的兵马不过万把人,若是符存审铁了心同对方战斗到底,未必不能取胜。 “王兄弟,这里不是同对方决战的地方。”符存审摇头道:“孙、李二人在城外有兵马十万,你我的兵力全部加在一起不过三万人,若是打着打着,对方的援兵过来增援,将你我围在这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我为主公效力,就是力战而死,那也算死得其所,可城里还有几位主母和少主,他们绝对不能有事!否则你我如何对得起主公的提拔之恩?” “唔……有道理。”王虔裕点头道:“是我莽撞了,还是符大哥考虑周全。不过符大哥,你明知道咱们兵少,为何还要答应与对方对阵?” “那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你以为他真的会与我摆阵对战吗。” 符存审举头望着远方,缓缓道:“对方还有两万多斤火药,接下来肯定不会放弃攻城……咱们这里多拖一天,南边的蔡州城就多一分的危险,对方必定是准备速战速决的。” “那孙儒倘若真的用火药炸城,你我该如何是好?”王虔裕焦虑道。 “无妨,我已让人在城头准备好了几百个水瓮,到时候让探子多留意些,看到对方在哪里埋炸药,咱们就把水烧开了倒下去。” “哈哈哈……这么简单的破解之法,我怎么没想到呢。” 王虔裕闻言,瞠目结舌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 由于符存审和王虔裕的拼死抵抗,汴州这边,孙儒和李罕之十万大军攻城长达半个月,一直毫无进展。 由于天气慢慢来到夏天,阴雨连绵,二人先前抢到的数万斤炸药也因为受潮的缘故,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 一行人攻城久攻不下,只能不停下战书,邀城内守军出城野战。 符存审因为兵力不足,起初一直不予理会,好在没过多久,收到齐慎命令的泰宁军节度副使谢彦章,亲率三万大军,从兖州城出发来到汴州城,与留守城池的三万守军正式会师。 汴州地区属于魏国的兵力,顿时增加到了将近六万。 于是这日天色放晴,六万魏军,与孙儒、李罕之的九万联军(已经损失了数千),在双方将领的指挥下,各自在汴州城外的白沟河南岸摆下军阵,准备进行一场大决战。 第259章 决战 宿雨渐晴,太阳十分火辣。 白沟河南岸,汴州城西侧,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数万魏军整齐有序地分批出城,准备挑选有利位置布置军阵。 城外的官道周边,孙儒与李罕之提前埋伏了数千轻骑兵,企图趁魏军出城的机会发起进攻,打乱对方的节奏。 可惜事与愿违,两人派出的骑兵无一例外,全都被谢彦章从泰宁军调遣来的具装重骑轻松击溃,扔下百余具尸体后狼狈退走。 话说唐末乱世,从山东到中原,处处饱受兵灾、民不聊生,唯有泰宁军置身事外,没有经历过什么战火,再加上这几年谢彦章坐镇兖州,从严治军,因此对方这次带出来的泰宁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无论是个人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哪怕是齐慎作为精锐部队,留守在兖州的铁林军和控鹤军,与这三万泰宁军相比,也只能说堪堪相敌。 “所有人听令!弓手、弩手居前,刀盾手、长枪兵居后,陌刀队居最后,游骑兵、重骑兵居两翼!” 白沟河南岸,一处空旷无垠的平地。 趁着之前小胜的先机,谢彦章指挥着麾下三万泰宁军,迅速布置了三个大方阵。一阵突出于前,另外两阵分列左右。 除了三万泰宁军外,汴州守将王虔裕,此时也统领着一万多名控鹤军加入战场。这一万人暂时停留在泰宁军军阵后方,作为预备队使用。 至于符存审统领的铁林军,则全部留守汴州城,保护主公齐慎的亲眷,以及城内的黎民百姓。 “擂鼓!进军!” 正午时分,大战开始。 孙儒和李罕之拥有九万部众,自认为占尽优势,为了洗刷上回的耻辱,二人一来便采取了重骑兵前排开道,步兵持枪举盾在后,如墙而进的战法,企图在气势上碾压魏军。 谢彦章并未被吓倒,一面从容指挥后方将士布阵,一面让人在距离军阵百步的位置放置拒马、铁蒺藜等物,用来阻挡敌军前进。 由于路障的存在,孙、李二人的骑兵冲到魏军阵前,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骑兵队形也发生混乱。孙儒担心魏军趁机偷袭,不得已,只能改变策略,命令骑兵原地待命,步兵到前方清理路障。 然而谢彦章要的恰恰就是这种结果。 “弓弩手,预备,射!” 位于军阵最前方的魏军弓弩手,收到谢彦章的命令,立刻举起手中的长弓劲弩,望着对面的敌军步兵攒射。 于是顷刻间,成千上万支羽箭,便如梨花暴雨一般,铺天盖地的射向远处的孙、李联军。 话说对面的孙、李联军,装备方面其实并不差,尤其是前三排的士兵,大都是体格健壮的精锐步兵,无不头戴铁胄,身上穿着厚厚的铠甲。 然而装备再精良,也有防护不到位的地方,孙、李联军的士兵,面门、脖颈等处缺少防护,在魏军密集箭雨的洗礼下,很快便有不少人开始受伤甚至丧命,清理路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游骑兵,出阵!” 谢彦章熟读兵法,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经过连续几轮的箭雨打击,发现敌军士气萎靡,对方立刻下令,命左右两翼待命的游骑兵出战。 泰宁军游骑兵,主体为披甲轻骑,每人配备一把马刀、一把角弓,五十支箭矢,冲阵能力虽然不足,但胜在机动性强,还能远程攻击,主要用来骚扰敌军阵型。 这套打法,还是当初沙陀大将李存孝,奉李克用之命到宣武军帮助齐慎平叛,驰援天平军的时候,传授给谢彦章的。 “不要乱,谁敢逃跑,杀无赦!” “全体听令,刀盾手半跪持盾,长枪手举枪,重骑出阵!” 孙、李联军这边,正在清理路障的重甲步兵们,刚刚才被对面连番箭雨射得晕头转向,还没等他们从懵懂中缓过神来,抬起头,忽看到无数手拿马刀的不速之客向自己杀来,心中顿时大惊。 后方观战的李罕之见状,亦有些不知所措,忙转头去看孙儒。 孙儒确实有几分本事,见此状况,一面吩咐传令兵擂鼓挥旗,命前排步兵竖盾举枪、原地结阵,一面指挥后方的重装骑兵出战,正面迎击泰宁军的游骑兵。 “节帅有令,随我冲上去!杀光他们!!” 收到孙儒出战的命令,山南军大将刘建锋、马殷二人,立刻手掣长槊,带队杀进泰宁军的游骑兵中。 短兵相接,游骑兵自然打不过重骑兵,双方交战不到片刻,泰宁军的游骑兵便被杀伤数百,很快开始支撑不住,主动向后撤退。 刘建锋、马殷不依不饶,带领千余名重骑兵一路追击,竟直接追进了魏军的步兵军阵之中。先前一路逃窜的泰宁军游骑兵,这时突然兵分两路,向左右两翼撤退,露出了军阵中间的泰宁军步兵。 “奇怪,魏军这是做什么……” 马殷勒马停下,抬眼望去,顿时心生疑窦。 他本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魏军,会是一批身披铁甲的重装刀盾手,再不济也该是一群结阵的长枪兵,然而此刻横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帮装备粗劣的弓弩手,很多人甚至连铠甲都没穿。 “弟兄们,都给我冲啊!!” 马殷心中怀疑这是魏军的阴谋,正待与身旁的刘建锋商议退兵,谁知刘建锋立功心切,等不及与马殷商议,便自己率兵发起进攻。 马殷暗道不妙,本想开口劝阻对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与刘建锋关系情同手足,一直以来,都把刘建锋当作自己的大哥,如今看到对方一个人出兵,实在担心他会遇到什么不测,犹豫了许久,最后也只能领兵跟上。 “两个该死的蠢货,这是做什么,怎么还不撤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边刘建锋、马殷二人看不懂魏军究竟有什么阴谋,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孙儒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发现刘建锋和马殷带领重骑兵冲进敌阵,越陷越深,孙儒顿时气急败坏。 第260章 阵战 “传令两翼骑兵,合围进攻!” 发现刘建锋和孙儒被自己设置的诱饵引进口袋,谢彦章抓住机会,立刻命退到两翼的游骑兵重新返回,与步兵展开合围。 “上当了!” “跟他们拼了!!” 此时已身处重围的刘建锋、马殷二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回身想要突围,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周边密密麻麻全是魏军,二人知道突围无望,于是各自咬紧牙关、挥舞马槊,拼死杀敌。 这两人都是孙儒麾下的成名猛将,奋力厮杀之下,很快便给谢彦章的泰宁军造成了极大杀伤,短短片刻工夫,便有四五十人死在二人手中。 虽说不至于扭转局面,但两人如此生猛的表现,还是给泰宁军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眼看士气受到影响,谢彦章眉头一皱,当即准备亲自带兵出阵。后方的王虔裕也打算出兵,带着一支亲军护卫骑马走到前排。 谢彦章见状,忙摆手道: “王兄弟,你先不要出战,孙儒和李罕之发现重骑兵被围,待会儿多半会发兵支援,等对方过来支援的时候,你再突然出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下领命。”王虔裕拱手道。 眼前这场大战,泰宁军是绝对的主力,控鹤军只是作为预备队的辅助力量,王虔裕自然不会违抗谢彦章的命令。 谢彦章点了点头,随即率领数千亲兵杀进阵内。 “节帅来了,节帅来了!!”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主帅亲自下场,确实能激励全军斗志。 发现谢彦章到来,周边原本被刘建锋、马殷二人杀得招架不住,心生畏惧的泰宁军士兵,刹那间重新鼓起勇气,争先恐后地朝敌人杀去。 如此一来,局势对阵内的山南军彻底不利。 “孙帅怎么还不发兵,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可撑不住了。” “让大伙再撑一会儿,孙帅绝不会坐视咱们被消灭!” 刘建锋和马殷,原本就是凭着一口锐气苦苦支撑,企图拖延时间,等待后方援兵的救援。 然而此时此刻,不远处观战的孙儒、李罕之二人,却迟迟没有派兵过来援助的迹象。因为两人正在为谁先发兵争吵。 “刘建锋和马殷,那都是你的人,凭什么让我出兵?” 李罕之双手抱在胸前,瞥了一眼孙儒,眼神里满是不屑。因为方才孙儒居然用命令的口气,要求他带领本部兵马,杀进泰宁军军阵,去救援受困的刘建锋和马殷。 李罕之这次虽然选择与孙儒联盟,但他不是傻瓜,心里非常清楚,若是自己的兵马损失得太过严重,不论这次进攻汴州成功还是失败,自己都免不了会被孙儒吞并。 如今两军对战,他不临阵脱已经算对得起孙儒了,自然不可能主动出兵。 撇了撇嘴,李罕之接着嘲讽道:“姓孙的,你这次出征不是带了六万大军吗,今日既然要同魏军决战,为何不把人都派出来,却只拿出了三万兵马,莫不是想留个后手,将来对付本将军吧?” “嘶……你这家伙,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疑神疑鬼?” 见李罕之不肯出兵,孙儒瞪了对方一眼,压低声音道:“实话跟你说吧,本官剩下的三万兵马,全都安排在白沟河三里外的一片芦苇丛内。待会儿你带兵冲上去,厮杀一阵,然后故意佯装败退,吸引魏军追击,把他们引到那里!” “这……” 听到孙儒自称设下了埋伏,李罕之不禁犹豫起来。 孙儒知道他在想什么,翻了个白眼道:“好了,等会你把你的三万兵马派出去,本官再派八千精锐协助于你,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好吧。” 李罕之考虑了片刻,心道反正只是去佯攻,应该不会吃什么亏,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 “太好了,援军,援军到了!” 泰宁军军阵之内,山南军的千余名重骑兵,此刻已经伤亡殆尽,只剩下不到一百骑了。身为主将的刘建锋和马殷,亦浑身是伤、血汗淋漓。 眼看着自己这边就要全军覆没,二人心中正绝望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远方马蹄如雷,举目望去,发现是李罕之的人,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杀啊!” 李罕之头戴紫金盔,身穿兽吞连环铠,手执一把铁枪,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在两侧亲兵的簇拥下,迅速杀入敌阵。 他的武艺本就高强,比受困的刘建锋和马殷出色得多,手中一把马槊更是舞得虎虎生风,没一会儿便率领着三万兵马,成功杀进阵内。 得益于李罕之的救援,阵内得刘建锋、马殷二人抓住机会,奋力突围,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 “贼将休狂,可敢与我一战么!” 发现刘建锋和马殷被李罕之从包围中救出,谢彦章立刻拍马追将上前,意欲阻拦众人。 “嘶……你是何人?” 见谢彦章身上穿着华丽的甲胄,李罕之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好奇道。 谢彦章沉声道:“我乃大魏泰宁军节度副使,谢彦章!” “哦,你就是谢彦章?” 谢彦章的名字李罕之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如今发现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李罕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赞许道: “听说几年前魏博军南侵天平军,是你带兵将对方挡住的,魏博军是天下闻名的强军,你能挡得住对方,也算是个猛将了,却不知道有几分真本事。” 谢彦章语气淡淡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很好,够狂妄!那本将军倒要领教领教!” 见谢彦章如此冷傲,李罕之不怒反喜,心中隐隐有种和对方惺惺相惜的感觉,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李罕之年近五旬,足足比谢彦章大了二十三岁。 不过欣赏归欣赏,真正动起手来,李罕之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一言既毕,他立刻手掣马槊,纵马前冲,仿佛疾风般向着谢彦章杀去。 谢彦章亦握紧手中兵器,做好了与李罕之大战一场的准备。 第261章 爆炸 “死来!” 李罕之纵马高高跃起,宛如鹰隼猎兔,手中长槊自上而下,直刺谢彦章咽喉。 谢彦章拨马偏身,躲避攻击李罕之的同时,手中兵器亦直直挺起,正冲对方心窝。 李罕之大惊失色,此刻他身在高位,若直接落下去,势必要被捅成对穿。好在他马术高超,千钧一发之际,竟凌空从马鞍中跳脱而下。 谢彦章挺起的马槊,并未伤到对方身体,只是将其坐骑的一只眼睛刺瞎。 “好身手,难怪如此狂妄!” 李罕之回退几步,在亲兵的协助下,重新换了匹新坐骑。回想到方才惊险的一幕,不由得眼神复杂地望着谢彦章,心中收起了之前的轻视。 “哼,你也不赖。” 听到李罕之夸奖自己,谢彦章哼了一声。 方才那种情况,若是换做其他武将,绝对不可能活下来。李罕之能在如此危急时刻跳马逃生,足见其反应力之强、经验之丰富。 “哈哈哈,很好,好久没碰到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再来,再来!!” 李罕之大笑两声,举起马槊,再度朝谢彦章杀去。 二人旋即又战在了一起。 这回李罕之不敢托大,拿出了看家本事,想要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奈何谢彦章师从葛从周,武艺之精湛,完全不输李罕之,纵然对方使尽浑身解数,依旧不能在他这里占到任何便宜。 “我们也上!!” 不远处,刚刚脱离包围的刘建锋、马殷二人,发现李罕之斗不过谢彦章,纷纷拍马上前,加入战场。 有了二人的加入,现场形势瞬间发生变化。 谢彦章再如何勇武,也做不到以一敌三,很快就被李罕之、马殷、刘建锋三人打得左支右绌起来。 若不是周边还有许多亲兵从旁保护,只怕他马上就要战败被杀。 “贼将休狂,我来也!” 眼看谢彦章陷入苦战,泰宁军后方的王虔裕不再犹豫,立刻领兵支援。 有了王虔裕的帮助,谢彦章压力骤减。 二人合兵激战,指挥着麾下的泰宁军、控鹤军士兵,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打得李罕之、马殷、刘建锋等人节节败退。 论起士兵的装备优劣、训练程度,魏国这边无疑要比李罕之的部众高出一筹。 “撤,所有人撤退!” 眼看自己的士兵不是魏军的对手,连二连三地倒在血泊之中,李罕之心里宛如滴血,赶忙招呼剩下的弟兄撤退。 两旁的刘建锋、马殷闻言,皆不愿意,忙劝阻道:“李将军再坚持坚持,魏军虽强,毕竟人数不足,只要孙帅派兵来援,一定能击败对方!” 李罕之哭笑不得道:“本官现在撤兵,就是你们孙帅的意思。” 刘建锋、马殷自是不信,还想留下来再战,李罕之却是不愿多待,立刻整军向后逃窜。 刘、马二人见状,没办法,犹豫片刻后,也只得跟在对方身后一起逃命。 “谢大哥,咱们追不追?” 发现敌军正在逃离战场,王虔裕本待直接追击,又担心会误中埋伏,连忙停下来向谢彦章请示。 谢彦章举目观望了一阵,感觉李罕之等人方才败退,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于是点头道:“可以追击,注意保持阵型,不要混乱,若是敌军有埋伏,咱们再退回城内便是。” “遵命!” 王虔裕点头,随即率领一万余名控鹤军追击在前。谢彦章亦统率着三万泰宁军,紧随其后。 “很好,马上到了,孙儒所说的地方就在前面。” 李罕之带着马殷、刘建锋,以及剩余的两万多名大军,一路向白沟河南岸逃窜,很快众人便来到了一片面积十分巨大的芦苇丛中。 按照孙儒之前的说,对方已在芦苇丛内设下了埋伏,只要李罕之顺利将谢彦章、王虔裕统领的数万兵马引进芦苇丛,孙儒马上就会出兵,与他一起围攻魏军。 李罕之信以为真,感觉孙儒应该不会拿这种事诓骗自己,谁知等他率兵杀进了芦苇丛中,才意识到自己天真了。 “孙儒,孙儒!你人在哪儿呢?” 芦苇丛内根本没有孙儒的一兵一卒,李罕之勒马停下,望着周边大声呼喊了不知多久,回答他的只有被惊吓而飞起的水鸟鸣叫声。 “怎么回事……” 李罕之心中隐隐意识到不对劲,转头去看时,谢彦章、王虔裕率领的四万魏军,已经杀到自己身后了。 没办法,李罕之只得招呼马殷、刘建锋,与自己一道苦战,同时心里期盼着孙儒会遵守约定,早点发兵来援。 但事实很快让李罕之绝望了。 此刻孙儒手下的数万兵马,的确都在芦苇丛外侧,但是这帮人非但没有任何要进芦苇丛帮助李罕之的意思,反而在孙儒的授意下,在芦苇丛外放了一把大火。 由于时值盛夏,连日来太阳毒辣又没有下过雨,芦苇丛中苇叶枯黄、干燥异常,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引发熊熊烈火。 “火,有人放火想烧死咱们!” “快跑,快跑啊!!” 只过了片刻的工夫,先前闯进芦苇中的数万兵马,便被肆虐的大火团团包围。 此时此刻,不仅仅四万魏军陷入火海,李罕之的三万兵马同样如此,甚至孙儒的部将刘建锋和马殷,也一样逃脱不得。 “该死的孙儒,你这缺大德的奸贼,恶贼!我若能活着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你!!” 事到如今,李罕之哪里还不明白。孙儒这厮,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想来个一箭双雕,放火烧死数万魏军的同时,顺便把自己也一并除掉。 “怎么办,谢大哥,火势太大咱们出不去了……” 火海之中的王虔裕,左突右驰,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满脸焦急地望着谢彦章道。 谢彦章的脸色亦苍白无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就在谢彦章和王虔裕,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两人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天崩地坼的巨响,声音之大,整个世界仿佛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原来孙儒为了置众人于死地,竟然提前让人在这片芦苇丛里埋下了两万五千斤炸药。 第262章 抵抗 两万五千斤火药大爆炸,带来的结果是十分骇人的。 本就被大火吞没的芦苇丛,刹那间被炸得尘土飞扬、浓烟滚滚,里面加起来将近六万的大军,至少有数千人当场被炸死,还有将近万余人受到严重损伤,有的手脚被炸断,有的眼睛被熏瞎,还有的耳膜被刺破。 孙儒的部将马殷被爆炸波及,身上鲜血横流、满是创伤,疼得躺在地上反复打滚。刘建锋更是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彻底成了一具死尸。 魏军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虔裕被爆炸产生的火光所伤,双目暂时失去视觉,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上。谢彦章运气不错,只是受了点轻伤,但身后的三万泰宁军,彻底失去了控制,所有人皆乱作一团。 周围的大火还在继续燃烧,滚烫的浓烟呛得不少士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直接原地窒息而死。 时节正值盛夏,天气说变就变。 眼看着所有人就要交代在这片芦苇丛内,原本放晴的天空,不知不觉间渐渐阴云密布,又过了不知多久,一场大雨突然不期而至。 起初还只是毛毛细雨,没一会儿便倾盆瓢泼,越下越大,简直像要发洪水一般。 “太好了,下雨了,下雨了!”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发现头顶下起大雨,芦苇丛内,劫后余生的数万士兵皆喜不自胜,有的甚至高兴得哭出声来。 “天无绝人之路,信哉斯言。” 芦苇丛内,本来已经陷入绝望的谢彦章,此刻心中亦喜不自胜,赶忙搀起双目失明的王虔裕,将对方扶上马背,准备向后突围。 芦苇丛外,孙儒气得破口大骂:“该死,真是该死,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下在这个时候!” 在孙儒的计划里,这场大火加上爆炸,既可以烧死魏军,还能把李罕之的势力根除,就算自己攻不下汴州,将来还可以调头去打都畿道,万无一失。 谁知道一场大火,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骑兵听令,随本官冲进去!不管遇到谁,一律格杀勿论!” 望着头顶越下越大的大雨,孙儒心中气急败坏,犹豫一阵后,对方立刻统率早已埋伏多时的六万余名山南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向芦苇丛发动全面进攻。 “节帅,山南军杀进来了!” “告诉弟兄们,让大家不要慌乱,所有能动的都给我站起来,握紧你们手中的兵器,跟他们拼了!” 得知孙儒率山南军杀进来,谢彦章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命令所有劫后余生、性命尚存的泰宁军全部起身抵抗。 这种情况下,转头逃命根本没有机会,就算侥幸有少数幸运儿能逃出生天,但大部分人肯定难逃一死——毕竟山南军有六万多人,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万望去,浩浩荡荡,仿佛蚂蚁倾巢而出。 “说得对,弟兄们,咱们也跟孙儒拼了!” 不远处,先前还与魏军作对的李罕之,因为孙儒对自己痛下毒手之事,决定和谢彦章站在一边,共同抵抗山南军。当即吩咐自己麾下的士兵道。 耳朵被炸聋的马殷,也从地上爬起来,愤怒道:“要杀孙儒!算我一个!” 芦苇丛中,经过大火焚烧和火药爆炸的摧残,剩下还有一战之力的士兵,加起来大约还有四万余人。 虽说大伙人数上比山南军要少,但是此刻的他们,心中无不怒意汹涌,恨不得将孙儒一行人生吞活剥。 “冲上去,速度要快!” 远处的孙儒,发现对面的李罕之、马殷等人,已经倒向泰宁军了,心中十分焦急。趁着芦苇丛内的敌军还没有恢复队形,对方急忙下令全军进攻,企图一鼓作气碾压面前的所有目标。 应该说,李罕之的部众,经历了之前的混乱,仓促间确实没办法组织好阵型,没一会儿工夫就被孙儒的兵马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倘若按照平日的习惯,李罕之此时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但如今形势不同,退一步就万劫不复,因此对方只能咬紧牙关,拼死抵抗。 “弟兄们,不能退,都给我顶上!顶上!!” “杀啊,杀了孙儒!” 李罕之扔掉手中马槊,迅速抽出腰刀,与山南军下马步战。凭借身上的武艺,对方很快便杀死十数名山南军士兵。 马殷亦手持铁剑,大声怒吼着跟在李罕之身后,不断砍杀身畔的敌军。 两人浑身是血、愈战愈勇,极大鼓舞了身边部众的士气。 “刀盾手居前,长枪兵居后,阵列而前,杀!!” 趁着李罕之、马殷在前方奋力抵抗山南军的机会,谢彦章一面让人搀扶王虔裕退出芦苇丛,一面组织泰宁军、控鹤军士兵,迅速布置好军阵。 等到前方李罕之与马殷终于抵挡不住,开始陆续向后退却的时候,泰宁军、控鹤军的两万多士兵,已成功将战阵布置完毕。 “该死!!” 发现谢彦章布置好军阵,孙儒心中越发气愤,然而事到如今,想要撤退已不可能,他只得下令全军继续发起进攻。 “全军听令,都给我杀进敌阵,咱们人比他们多,用不着害怕!跟我上!!” 孙儒说罢,主动身先士卒,跃马冲锋在前。 六万山南军,少部分留在原地同李罕之、马殷统领的残兵激斗,剩下大部分人皆跟在孙儒的身后,向着谢彦章的军阵发起猛攻。 双方很快从阵战发展成了混战,战况越来越激烈。 到了这种地步,任何流于形式的东西都失去了意义,到最后,就连谢彦章和孙儒两人,都没办法对麾下的将士进行有效指挥。 对阵双方,比拼的完全就是谁更凶狠,谁更耐战。 “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败……” 山南军士兵以及孙儒本人的骁勇善战,实在大大出乎了谢彦章的意料,随着大战的持续进行,谢彦章明显感觉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哈哈哈……弟兄们,都给我杀啊!!” 发现魏军已成强弩之末,孙儒大喜,忙开口激励麾下将士道:“此战得胜,大伙一起杀进汴州城,十日不封刀,你们想杀谁就杀谁,想抢谁就抢谁!” 第263章 战况 “哈哈哈,杀呀!!” 孙儒的话说罢,周边的山南军士气大振,纷纷举起刀剑,争先恐后地向着泰宁军杀去。 山南军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孙儒从奉国军带出来的老兵,属于秦宗权麾下最精锐的一支力量,久经战阵、杀人如麻,论实力还在泰宁军之上。 “弟兄们,魏王待我们不薄,今日我等战没在此,他日魏王一定不会亏待咱们的亲眷!大伙跟我一起,死战到底!” 谢彦章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看着周边军阵就要崩溃,心中认定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于是转过身,对周边士兵语气决绝道。 “节帅舍得豁出性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等无非陪着节帅就是!” “对,跟他们拼了,拼了!!” 泰宁军的将士们平日没少受谢彦章的恩惠,听到对方决意为齐慎殒身,众人自然没有后退的念头,纷纷紧握手中兵器,齐声道。 于是乎下一刻,泰宁军的将士们,不再采取防守的姿态,反而主动向对面的山南军发起进攻,人人皆将生死置之度外,战死一个人,马上又会有另一个顶上。 整个战场一时间风雷浩瀚,杀声震天。 “世上竟然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齐慎有这样的兵马,难怪这些年来能控制这么多地盘。” 发现泰宁军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不要命地向自己这边杀来,对面的孙儒心中很是震撼,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些畏惧。 只不过很快,他便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继续指挥手下士兵,继续向对方发动猛攻——想要赢,就必须比对手更狠。 “挡我者死!” 谢彦章坐骑被杀,不得不下马步战,一面扔掉手中马槊,一面抽出佩刀。在众亲兵的协助下,左劈右砍,反复冲杀。 另一边孙儒见状,很快也手掣宝剑,快步向这边赶来,旋即与谢彦章爆发激战。 孙儒的武艺比谢彦章高得多,二人交手伊始,谢彦章就一直被对方压着打,接着越战越被动,好几次差点脑袋没被斩下。 “哈哈哈,臭小子,的确有点手段,可惜碰上了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眼看谢彦章打不过自己,孙儒大笑几声,手中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剑锋直指对方脖颈。 谢彦章招架不住,被对方抓住破绽,眼看着性命垂危。 “谢大哥勿忧,我来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芦苇丛的后方突然又来了一支兵马—— 原来是留守汴州城的铁林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听到城外的爆炸声,又见白沟河附近火光冲天,于是当机立断,几乎将全城的兵马两万余人全部拉出来,支援谢彦章。 有了符存审这股生力军的的加入,谢彦章的压力终于得到了缓解。与之对应,压力渐渐地转移到了孙儒这边。 “孙儒,你的对手是我,有本事与我一战!” 发现谢彦章被孙儒打得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符存审很快下了坐骑,拔出佩刀加入战斗。 孙儒的武艺虽然高过谢彦一头,但比起符存审就逊色得太多了,上次二人交手的时候,孙儒就意识到了此事。 “你们以二敌一,算什么好汉?” 此刻的孙儒显然已经心生惧意,只是口中还不愿意认输,故意加大声音道。 谢彦章嘲讽道:“这能怪谁,你麾下的大将刘建锋、马殷,一个被你炸死,另一个被你炸伤,李罕之也被你逼到了我们这边,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符存审道:“你不是说我们二打一吗,那我便单独和你打,这你总没有说辞了吧?” 孙儒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方道:“为帅者沙场鏖战,讲究的是排兵布阵,统筹全局,只有莽夫才比拼个人武勇,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弟兄们,给我上!!” 孙儒说罢,向后摆了摆手,命令士兵们发起冲锋,自己则趁机翻身上马,向后方逃遁。 “孙贼,哪里去!!” 符存审、谢彦章二人见状,亦各自跨上坐骑,试图领兵追击。 奈何孙儒麾下的士兵,对孙儒忠心耿耿,为了让自家主帅逃跑,纷纷豁出命来阻拦符存审和谢彦章的进攻。 芦苇丛中,原本兵对兵,将对将的有序战斗,很快又变成了毫无章法的大混战。 那孙儒虽然胆怯,不敢亲临一线,但他麾下的将士,却个个都骁勇异常,打起仗来不要命地冲在前方。 这场大战,从清晨打到正午,从正午打到黄昏,最后一直打到天黑入夜,仍然未能分出胜负。 眼看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交战双方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各自鸣金收兵,改日再战。 泰宁军、铁林军,以及李罕之、马殷等人的残部,暂时退回汴州城内休整。山南军亦主动后退三十里,以示停战之意。 总的来说,这场大战打完,还是魏军这边伤亡更大一些。王虔裕双目受了重伤,麾下的一万多名控鹤军,死伤超过三分之二。谢彦章的三万泰宁军也损失了七八千人。 而山南军那边,哪怕将刘建锋和马殷所部算上,孙儒这次损失的兵马也不会超过六千。 不过,由于原先与孙儒结盟的李罕之选择倒戈,带着麾下两万名部下加入魏军阵营,此刻对战双方的兵力实际上相差不多,可以说维持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只不过这种平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打破。 … 时间一转眼来到龙纪元年的秋天。 蔡州这边,齐慎与葛从周合兵包围蔡州城,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内,两人指挥十余万魏军,对着蔡州城至少发动了六次猛攻,结果却无一例外地被城内守军阻挡。 而这六次攻城期间,魏国方面折损的士兵,加起来已经超过两万。就连王重师、刘扞、李思安等大将,也在攻城战中因为身先士卒,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战伤。 然而更让齐慎心中焦急的消息还在后面。 “什么……你再说一遍,真有此事?” 这日清晨,齐慎吃过晚饭,在宠妾杨妙染的伺候下,刚刚穿好衣甲,准备到前线督战。 亲兵都帅王檀,突然给他带来一个噩耗。 第264章 内讧 原来,过去这几个月,孙儒趁着大军在汴州城外与魏军对峙的空当,偷偷派遣使者,绕过汴州前往天平军和魏博军,劝说两家节度使背叛齐慎,鼓动他们发兵进攻魏国的疆域。 天平军节度使朱瑾,由于每年都要将治下州郡一半的税赋进贡到汴州,心中对齐慎早有不满,于是率先发难,亲自点选两万精兵,从郓州出发,进攻泰宁军的治所兖州。 北边的魏博节度使乐彦祯闻讯,也发兵两万,命自己的儿子乐从训统率,准备协助朱瑾进兵。 东边的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此时已病死数月,继任平卢节度使之位的,是王敬武年方十五岁的儿子王师范。 王师范接手父亲的基业后,先是处死了平卢军内部几名反对自己的实权将领,接着听说天平、魏博两军出兵进攻魏国,王师范为了提高个人威望,于是也亲自统兵三万,从东边进攻泰宁军治下的密州和沂州。 密州和沂州,有魏国老将张归霸和霍存驻防,二人在所辖州郡经营多年,麾下兵精粮足、将士用命,在两人的抵抗下,王师范的进攻并未取得太大成效,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 泰宁军东线稳如泰山,但西线兖州这边,形势就非常不乐观了。 在朱瑾、乐从训的指挥下,天平、魏博二镇,联兵四万,没几天工夫,就将兖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身为泰宁军节度副使的谢彦章,带着三万泰宁军,正在汴州城内休整,根本无暇也不敢派兵回援,因为孙儒的五万多兵马还在汴州城外虎视眈眈。 而兖州方面,带领不到两万士兵留守泰宁军城池的,乃是谢彦章麾下的右厢都知兵马使——朱瑄。 遥想几年前,朱瑄本是原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的部将,后来天平军惨败,节度使曹存实被俘虏,对方麾下大量的基层武将被集体斩首,朱瑄本来也在被斩之列,当时是谢彦章向齐慎开口求情,朱瑄才免于一死。 从那之后,朱瑄就一直在谢彦章的麾下任职,这些年来一直表现得勤恳忠勉,任劳任怨,正是因为这些缘故,这次谢彦章带领泰宁军南下支援汴州时,才会放心把自己的大后方交给朱瑄统领。 然而齐慎在得知此事后,心中却是忧虑万分。 “什么,让朱瑄守兖州……这家伙巴不得脱离孤的控制,割据一方,他怎么可能安心替孤守卫兖州?” 朱瑾此人,熟知历史的齐慎非常了解,历史上,对方和他的堂弟朱瑾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枭雄。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如今纵横在中原和齐鲁大地上的,应该是三个姓朱的家伙,一个朱温,一个朱瑾,还有一个就是朱瑄。 这样的狠角色,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忠诚? 万一对方直接打开兖州城门,向朱瑾、乐从训投降,那自己的父亲齐克让,妹妹齐梦棠,岂不是要变成俘虏了? 虽说朱瑾、乐从训等人忌惮自己,暂时应该不敢拿自己的亲眷怎么样,可如此一来,自己就有软肋握在别人手中。 齐慎越想越觉得生气,伸出拳头,重重地砸在军案上,气冲冲道:“谢彦章这次干了件蠢事,亏得孤那么信任他,把大半个泰宁军交给他执掌,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让朱瑄留守后方,唉……兖州这次危矣!” 见齐慎动怒,谋士敬翔忙安慰道:“主公,谢将军做事一向稳重,对方既然信任朱瑄,想来那朱瑄肯定有值得对面信任的地方,主公不必忧虑。” “子振,你不懂,你不懂。”齐慎摇头道:“孤要抓紧时间攻城,一定要尽早将蔡州的秦宗权拿下,这里不能再拖延了。” “主公,大喜,大喜啊!” 就在齐慎握紧拳头,准备将麾下众将召集起来,商议加大攻城力度之时,另一位谋士李振,突然推门而入,随后给他带来一个喜讯。 “主公,探马来报,蔡州城内发生内讧了,秦宗权的部将卢瑭,与另一位部将张晖,因为士兵粮草分配问题起了争执,貌似是张晖侵吞了卢瑭的粮草。” “卢瑭到张晖军营中责问,结果遭到对方鞭打,于是卢瑭一怒之下,拔刀杀死张晖,接着在城中起兵作乱。秦宗权得知此事后,急忙派大将申丛前去镇压,现在城内叛乱虽被平定,但奉国军实力大损,正是我军发起进攻的好机会!” “什么,有这样的事?” 齐慎闻言,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随后喜不自胜道:“那还等什么,通知所有都帅级别的将领,全军发起进攻!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下蔡州城!三天之内,孤要看到秦宗权在孤的面前跪地求饶!” “遵命!!” 话说蔡州城里的奉国军,因为四面被围,粮草问题严重不足而产生内讧,而城外的魏军,其实也同样存在这个问题。 自从汴州城被包围以来,齐慎麾下十余万兵马的粮草,便只能从东边的感化军补充。 从感化军徐州到蔡州,其实路途也不算多远,但是由于齐慎称王以来,一直都以汴州为都城,而周边所有藩镇州郡,每年都要将自身收取的粮草赋税大半移交到汴州城内,这就导致感化军自留的粮草非常有限,难以满足十万大军几个月的消耗。 事实上,齐慎这边最多还能再打上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内,魏军还是无法攻破蔡州城,那齐慎就只能选择回师汴州。 那样的话,就等于宣告这次南征奉国军的行动彻底失败,身为魏王的齐慎,自身威望肯定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偏偏这个时候,蔡州城里居然发生了内讧。 “等解决完秦宗权,孤马上调兵返回汴州,消灭孙儒!还有天平军的朱瑾,魏博军的乐彦祯、乐从训父子,平卢军的王师范,还有朱瑄……” 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如今还在泰宁军兖州城内,齐慎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只道二人这次肯定免不了要成为朱瑾的阶下囚了。 但这也没办法,现在的自己,短时间内实在抽了不身,也只能先等蔡州这边的事了结,再想办法营救他们了。 第265章 屠戮 齐慎心中一直认定,历史上作为枭雄存在的朱瑄,不可能会甘心久居人下,好好替自己守卫兖州。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瑄哥,你我同为朱氏子孙、情同手足,当年若不是因为齐慎,如今你肯定也和小弟我一样,早就是一方节度使了。说起来,齐慎那厮于你不啻仇敌,如今他四方有事、自顾不暇,你又何必为他卖命呢?” 兖州城东城门楼下方,天平、魏博的四万联军,已经彻底包围了城池。此时的兖州城内,只有不到两万泰宁军在驻守,由都知兵马使朱瑄统领。 朱瑄和城外指挥围城的天平军节度使的朱瑾,乃是堂兄弟。 在正式发动进攻之前,朱瑾先是派人入城劝说朱瑄,希望对方主动将齐克让、齐梦棠父女活捉,打开城门投降,然而这个要求却遭到了朱瑄的拒绝。 朱瑾无奈,于是带着一众卫兵,亲自来到城门下方,试图说服对方。 “瑾弟,你错了,我并不是在为齐慎卖命,我朱瑄这条命,原本早就应该没了,之所以能活这么多年,全是谢彦章当初替我求情之故,我今日领兵在此镇守,为的就是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城楼上,听罢朱瑾的劝降,朱瑄仍旧不为所动,沉声道: “谢彦章与我虽非亲非故,待我却一直如自家兄长,这次他出征在外,更是把整座兖州城交给我镇守,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瑾弟,你若是想攻占兖州城,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瑄哥,你这是何苦呢?” 朱瑾闻言,知道无法说服朱瑄改变主意,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我兄弟,自幼骑马射箭、苦练武艺,为的不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功成名就吗,如今你跟着谢彦章,跟着齐慎,岂不是永远都要矮他们一截?” “瑾弟,你又错了。” 朱瑄摇了摇头,语气严肃道:“现在中原齐鲁之地,大半皆已落入魏王齐慎之手,南边的秦宗权马上也快撑不住了,用不了多久,淮北各地便会全部纳入魏国版图,将来这唐室江山,说不定是要姓齐的。” “不是为兄说你,瑾弟,你好好的天平军节度使不做,非要起兵与魏王作对,将来魏王的大军扫平蔡州,返回北方平叛,届时你该如何自处?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立刻退兵回本镇,再遣使南下,向魏王谢罪……” “住口!一派胡言!!” 朱瑾听到这里,气急败坏道:“朱瑄,本帅念在你我同宗同姓的份上,不忍同室操戈,好言劝你投降,你竟敢当着本帅的面乱我军心!既然如此,那你我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朱瑾不顾妻子和儿子朱用贞尚在汴州做人质,毅然决定起兵反魏,摆明了不可能再回头,自然不会听从朱瑄的劝告。 朱瑄见状,也只得转头对周边属下道:“告诉弟兄们,把滚石、金汁都搬到城堞边,准备迎战!” … 就在兖州爆发大战的同一时刻,汴州方面的局势也开始变化万端。 山南节度使孙儒,先前与魏国泰宁军、铁林军、控鹤军大战结束,此时手中仍有五万精兵,整体实力要比汴州城内的魏军更强。 魏军这边,谢彦章和符存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二人并不选择出城与孙儒野战,每日只是紧闭城门、严防死守,命士兵日夜巡逻,不给山南军任何机会。 城外的孙儒,起初拿城内众人毫无办法。 毕竟直接攻城,且不说汴州城作为魏国的都城,城墙又高又厚,易守难攻,就说孙儒手里的兵马,只不过区区五万,比城内的魏军根本多不到哪儿去。 他这边要是敢分兵攻城,城内的谢彦章和符存审,马上就会集中主力,将他各个击破。 思来想去,孙儒实在想不出什么正常的法子,最后竟脑洞大开,想出了一记缺德至极的狠招——杀人。 “传本帅军令,汴州城方圆数百里内,所有的魏国的衙署、民房、农田、水利设施,全部给我焚烧损毁!遇到的所有活口,一个不留,通通斩杀!抢到的所有东西,大伙自行分配,本帅分文不取!” “遵命!!” 于是接下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五万余名山南军士兵,奉孙儒的命令,开始轮番出动,对汴州周边的四座县城及其附属的村庄集镇,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一时之间,整个汴州处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山南军每攻下一座县城,抓到年轻貌美的女人便充入妓营,日夜奸淫。抓到魏国官员,则一律剜面剖心,慢慢折磨致死。其余百姓要么直接被斩杀,横尸街头,要么被做成肉干,充当山南军的军粮。 孙儒如此暴虐残忍的举动,给汴州当地的民生和秩序带来了极大的破坏—— 想当初,齐慎花费了数年时间,先是将大批流民安置在汴州附近,又从泰宁军强行迁徙了许多百姓,好不容易才让饱经战乱的宣武军腹地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富足,结果被孙儒这么一弄,这么多年的成果,顷刻间便化为了乌有。 而孙儒之所以要这么做,为的就是逼迫汴州城内的谢彦章和符存审,主动出城与自己野战。 事实上谢彦章和符存审在得知此事后,的确开始犹豫起来。 “谢大哥,倘若任由孙儒的人这样杀下去,等到主公回师那天,汴州境内只怕要十室九空、人烟绝迹了……宣武军本就连年兵灾,人口稀少,主公费尽心力才恢复成今天的样子,倘若任由孙儒这样蹂躏下去,将来咱们不知要再花多少时间才能恢复。” 军营内,符存审对孙儒在汴州附近大肆屠戮百姓的事深感愤怒,忍不住开口对谢彦章道: “我等如今尚有四万多兵马,山南军虽然骁勇善战,却也不过只有五万罢了,难道咱们这么多弟兄,就这样龟缩在汴州城内,任由对方在宣武军的地盘为非作歹吗?” 谢彦章皱眉道:“符兄弟,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汴州诸县被贼兵屠戮,难道我心里不急吗?可是你想过没有,主公的家眷都在汴州城里,你我一旦出城野战,打赢了还好,万一打不赢,都城由此陷落,几位主母和少主就会落到孙儒的手里,那咱们可就万死不辞其咎了!” “可是,这……难道咱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贼兵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 符存审握紧拳头,重重地捶在军案上。 第266章 三策 谢彦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里的局势他已经派人南下通知给了主公齐慎,眼下这种情况,除了死守都城,等待齐慎的下一步指示之外,其他的事他什么也不能做。 … “孙儒这胆大包天的恶贼,竟敢残杀孤的百姓,孤,孤……早晚有一天要抓住他,让人将他,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喂狗!” 蔡州城下,魏国军营大帐。 当齐慎从信使口中得知,孙儒正带领五万山南军屠戮自己汴州附近的官民百姓后,一只手捂着胸口,心中气愤到了极点,两眼一黑,差点没原地晕厥。 两旁的将领、谋士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搀扶到矮榻上歇息。 王檀一面招呼亲兵们捧来热水,服侍齐慎喝下,一面开口劝说道:“主公,事情已经发生了,主公再生气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方为上策。” “是啊,该如何应对……”齐慎接过水碗喝了一口,恢复了些许精神,转头向帐内众人望去。 一旁的李振思忖片刻,沉声道:“主公,在下认为,眼下咱们有三策可用。” “哪三策,你说。” “上策,暂时置汴州局势不顾,集中全力进攻蔡州城。眼下蔡州城里刚刚经过内讧,兵力十分空虚,我等想要攻破此城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城一旦被破,淮北之地将尽归主公,届时咱们再提兵北上,小小孙儒,不足为惧。” 李振说到这里,见齐慎微微点头,接着道: “中策则是分兵,我军主力仍留在蔡州城外,防止秦宗权带兵突围,然后分出一支偏师,出西平县进攻山南道。” “那孙儒当初敢进攻汴州,无非是趁咱们大军南下,后方空虚,如今主公同样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机进攻山南道,包围襄阳城,届时对方闻讯,肯定惶恐万分,立刻从汴州撤退,如此则汴州之围可解。” “嘶……孤怎么没想到。”齐慎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忙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李振摸了摸上唇胡须,笑着道:“下策嘛,就是立刻领兵回师,迎战孙儒,这是最坏的打算,不说也罢。” 听罢李振的三策,齐慎闭目沉思,心中在前两策间举棋不定。 全力进攻蔡州城,这无疑是最容易做到的。城内秦宗权等人明显就快撑不住了,这段时间来,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奉国军士兵悄悄出城投降。齐慎清楚,只要自己再坚持半个月,攻下蔡州城,活捉秦宗权绝非难事。 可是这样做的代价,就等于暂时将汴州几十万百姓的死活置之不顾……谁知道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孙儒会将自己的地盘蹂躏成什么样子。 思前想后,最终齐慎还是决定选择中策——分兵。 就在他准备开口宣布自己的决定之时,首席谋士敬翔,忽然开口道:“主公,在下有话要说。” “在下以为,李振方才所言的三策,下策不论,上策其实是中策,中策才是真正的上策。主公理当分兵,留下一支偏师继续围攻蔡州城,而后以主力进攻山南道,攻打襄阳。” “哦,这是何故?”齐慎好奇道。 敬翔解释道:“奉国军下辖的大部分州郡,如今都已被我军攻克,蔡州城里剩余的守军并没有多少,主公只需留下少量兵马应对即可。” “到时候我军主力进入山南道,围攻襄阳,孙儒得知后,多半会亲率大军返回山南救援,主公可一面领兵与之对阵,一面命谢彦章、符存审两位将军,出汴州城击其后方,山南军被我们前后夹攻,必败无疑!” “子振说得有道理。”齐慎听罢,仔细考虑了一阵,最后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明日孤会留下三万战兵,两万辅兵,让牛存节、李思安、刘扞三人统领,其余八万战兵,随孤一道西进!” 话说去年从汴州出征时,齐慎总共带了二十万大军南下,其中十六万为战兵,四万为辅兵。时至今日,十六万战兵已战没五万,还剩十一万,辅兵亦战没两万,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不过众人取得的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整个奉国军,现在除了一座孤城蔡州,其他诸如寿州、光州、申州、安州、黄州等州郡,要么被魏军发兵攻占,要么守城官员主动投降,已全部落进了齐慎的手中。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齐慎知道秦宗权不会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这才同意了李振和敬翔的建议,决意出兵进攻山南军。 …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李振、敬翔预判的那般。 “什么,齐慎居然丢下秦宗权不管,直接向山南道诸州进兵?” 得知齐慎的大军舍下蔡州城不顾,转头向西进攻自己的地盘后,孙儒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心中立刻惶恐不安起来。 “完了,全完了……山南道那边只有不到两万兵马,全都由赵德諲在统领,以那个老家伙的秉性,一旦发现局势不妙,恐怕马上就会倒戈卸甲,投降魏军。届时没了山南军,本官这几万大军要上哪里筹措粮草?” 孙儒心里很清楚,山南道所辖州郡,乃是自己的大本营,不容有失,否则自己麾下这五万大军,马上就会失去稳定补给,沦为四处劫掠的流寇。 因此一开始他并未多想,立刻便决定挥师南下,试图抢在齐慎之前,返回山南道治所襄阳。 当初上一任山南节度使秦诰,在襄阳城内囤积了大量粮草辎重,只要孙儒能提前一步赶回城内,据城死守,守上个一年半载,多半不成问题。 然而对方转念一想,心中却又犹豫了起来。 “不行,本官这回南下,若是抢在魏军之前进了襄阳,那还好说,万一慢了一步,让那齐慎抢先入城,到时候我这五万大军,岂不是过去自投罗网吗?” 孙儒麾下的士兵确实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但这些士兵再凶猛,也只有区区五万余人,而齐慎这次却带了八万精锐,进攻山南军。 基于这一点,孙儒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267章 进退为难 “现在回山南,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对了,去都畿道,去洛阳!” 就在孙儒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南下襄阳有危险,那自己何不去洛阳? 现如今都畿道东都留守李罕之和他麾下的一众残兵,正躲在汴州城里不敢出来,留守洛阳城的是李罕之的部下刘经。刘经手里也就一两万人,还都是新募的兵马。孙儒相信,只要自己这五万大军一到,用不了几天就能攻下洛阳城,占据整个都畿道。 至于占了都畿道,接下来又该如何发展,那就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反正现在自己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不然五万弟兄人吃马嚼,粮草补给随时都可能中断。 “对,就这样干!” 一念至此,孙儒心中茅塞顿开。 翌日清晨,他便将自己的这个决定通知给麾下众将士,要求大伙带着这些日子在汴州抢掠的钱粮,跟随自己一同前往都畿道。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孙儒的意料,大部分山南军将领,在得知自己即将前往都畿道后,竟然都表现得不太愿意,甚至少数人有出言抗拒的情况。 “主公,咱们好不容易在山南经营那么久,就这样丢给魏军,只怕不太合适吧?” “是啊,魏军虽然人多,打起仗来却也不过如此,咱们何必畏惧?不如南下,与他们硬碰硬打一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山南军的成员包括孙儒在内,原本都是奉国军秦宗权的属下,自从攻占了山南东道后,众人大都将自己的亲眷从奉国军迁移到了山南各州郡,或者直接在当地娶妻生子。 现在孙儒一声令下,就要大伙丢着家人不管不顾,直接跑都畿道去重新安家,众人自然不乐意。 听到一众手下居然敢违逆自己的意思,孙儒心中隐隐动怒,忍不住对众将厉声呵斥道: “难道只有你们的家室在山南,本官的妻妾儿女不在那里吗?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处不能安身立命?尔等如此目光短浅,怎成大事?” 孙儒一面说着,一面拔出腰间宝剑,怒视众将道:“尔等有三个选择,要么不与本官同去,被本官用此剑斩杀!要么用此剑斩杀本官!要么就与本官同生死,共进退!” 山南军众将对孙儒还算忠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没办法,只得集体跪下身来,向对方请罪道: “主公息怒,我等随主公去都畿道就是了。” 孙儒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宝剑。 … 五万山南军放弃回师襄阳,转头向洛阳去的消息,没过多久便通过探子传到齐慎耳中。 乍闻此事,齐慎一时愣住了。 “什么情况……孙儒这家伙,丢着自己的山南道不顾,反而去打都畿道,这,这叫孤如何是好?” 此刻不但齐慎心中哭笑不得,军营内的一众谋士亦诧异不已。大伙原本计划着,自己等人这次兵临襄阳,可以将孙儒吸引过来,打一场决战,彻底消灭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来。 李振犹豫片刻,开口道:“主公,依在下之见,既然那孙儒带着部下进攻都畿道去了,咱们也不必再攻打襄阳了,直接北上,与留守汴州的谢彦章、符存审两位将军合兵,一同追击孙儒,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主公,在下以为李振所言不太妥当。” 一向与李振关系不怎么样的张佶,闻听此言,忙摇头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咱们几万大军跋山涉水,好不容易进入山南东道,马上就要到襄阳了,这时候一仗不打,就让大伙北上,只怕会打击全军将士的士气。” 听到张佶出言反对自己,李振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山南道这一两万兵马,不过芥藓之疾,孙儒麾下那五万精兵才是主公的心腹大患,只要这次能击败孙儒,今后商邓以东,黄河以南,再也不会有人是主公的对手!” “还请主公明鉴。”张佶不搭理李振,向着齐慎拱了拱手,接着道:“孙儒岂是那么容易击败的,万一咱们前脚北上进攻对方,后脚留守山南道的赵德諲便出兵救援蔡城,与秦宗权一起合兵,攻打奉国军的其他州郡,那弟兄们在南边辛辛苦苦这大半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危言耸听,一派胡言……”李振动了动嘴,还待再说什么。 齐慎却不想再听他二人争吵了,忙摆了摆手,沉声道:“好了,你们都打住吧,不要再争了。” 眼看齐慎面色不悦,李振和张佶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悻悻地闭上嘴巴。 趁二人安静下来的空当,敬翔总算有机会开口,缓缓道:“主公,在下完成张佶的看法,我军目前不宜北上,还是先攻打襄阳,平定山南东道要紧,平定了山南东道,大军没了后顾之忧,届时再配合汴州的守军两路出击,孙儒必败无疑。” 齐慎闻言,叹了口气道:“子振说得有道理,可孤还是担心北方的局势,眼下孙儒麾下的山南军虽然暂时退出汴州了,但泰宁军还有魏博、天平、平卢的七八万大军……兖州城虽然有朱瑄在镇守,可对方手里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说实话,得知朱瑄非但没有投降,反而一直在替自己守卫兖州城,保护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齐慎刚开始是有些不太相信的。 后来确定朱瑄果真一直在尽忠职守,奋力御敌,齐慎顿时有些心情复杂,既觉欣慰,又为自己之前先入为主臆测对方的行为感到愧疚,于是特地下令,将原本属于朱瑾的天平军节度副使之位,封给朱瑄—— 当然,前提是对方要替自己守住兖州城。 “主公不必忧虑,泰宁军不但有朱瑄,还有张归霸、霍存两位老将,想来魏博、天平、平卢几家贼军,短时间内只怕攻不下来,主公若是还不放心,可从现下大军中分出一万兵马,派一员猛将北上,进入兖州城,协助朱瑄防守。” “善哉。”齐慎点了点头,接着犹豫道:“嘶……孤应该派谁北上呢?” 第268章 杀心 “主公,在下以为,可以让原泰宁军都知兵马使康怀贞领兵回援兖州。” 见齐慎犹豫不决,敬翔于是接着道。 齐慎闻言,仔细考虑片刻,点头道:“说得对,这小子本就是兖州人,对泰宁军的情况比较熟悉,派他回去守城,最合适不过了。” 如今的魏国,能叫得出名字的大将越来越多,齐慎在安排任务的时候,经常会想不起一些人来,这时候就需要敬翔、李振这些谋士来提醒他。 … 安排罢康怀贞统兵回援之事,齐慎不做片刻耽搁,旋即便亲领剩下的七万精兵,接着向西行进,深入山南东道腹地。 由于山南道的驻防兵马,大部分皆被孙儒抽调一空,仅剩的两万多人,又被留守襄阳的赵德諲全部集中到了襄阳城内,因此齐慎这七万大军,一路行来可谓势如破竹,每到一处郡县,往往还没做出进攻的姿态,当地的官员便主动开城投降。 非但如此,这些地方官为了讨好齐慎,还主动征发差役,四处替魏军将士搜刮粮草,本来齐慎担心自己战线拉得太长,补给会出问题,结果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仅仅半个月不到,魏军便顺利行至襄阳城前,随后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留守城池的赵德諲心知自己就凭两万士兵,绝对不是魏军的对手,又得知孙儒已经放弃了山南道,不打算南下回援的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打开城门投降了齐慎。 “你就是赵德諲?” 齐慎熟知五代史,听说过赵德諲和他儿子赵匡凝的名字,于是进入襄阳城后,主动接见了向自己投降的赵德諲。 赵德諲一面屈膝下跪,一面合袖拱手道:“罪将赵德諲,叩见魏王殿下。” “好了,起来吧。”齐慎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赵匡凝?” “正是,殿下听说过犬子的名字么?”赵德諲好奇道。 “听说过,上回对方在兴桥栅,曾指挥兵马与孤麾下的牛存节大战数场,表现不俗,称得上是一员虎将。” 齐慎点了点头,接着道:“令公子如今应该还在蔡州城内,不知道赵老将军能否修书一封,劝说令公子为孤做内应,配合孤的大军,一鼓作气攻下蔡州城?” 赵德諲叹了口气道:“犬子不但秉性倔强,对秦宗权亦向来忠诚,在下虽是他的父亲,只怕也劝不动他。” “是吗……”齐慎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 赵德諲见状,担心齐慎会动怒,忙开口道:“殿下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替殿下出使蔡州城,劝说秦宗权开城投降,如今山南东道已经被殿下攻占,奉国军也只剩下一座孤城,只要在下晓以利害,相信那秦宗权绝不会有胆子再与殿下抗衡。” 齐慎身旁的敬翔闻言,开口进谏道:“赵老将军所言有理,主公不妨答应他的请求,蔡州全境平定,我军北上对付孙儒,便后顾无忧了。” “不,孤不打算招降秦宗权。”齐慎沉默了片刻,声音冷冷道:“奉国军在秦宗权的手下,可谓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天下诸多藩镇之中,以吃人肉闻名的,恐怕也就只有此人了,孤一定要他死。” 唐末五代,军队因为粮草不济而吃人肉的事,其实时有发生,但是像秦宗权这样,主动派人捕杀百姓,公开提倡吃人肉的家伙,确实是独一份,齐慎打心底里厌恶对方,因此不打算给对方投降的机会。 “主公三思……” 听到齐慎不准备招降秦宗权,敬翔忙开口劝阻道:“主公若不招降那秦宗权,那我军便只能强行攻城,届时又不知该死多少人,主公难道忍心用万千将士的性命,去换秦宗权一个人的性命吗?” “敬兄说得是。”一旁的李振也附和道:“主公若实在恨那秦宗权入骨,不妨先假意招降对方,待对方开城投降后,再借故除之也为时不晚!” “不妥。”张佶望着李振,边摇头边道:“若依你的意思,主公岂不是要失信于人了么?将来四方藩镇诸侯,还有谁敢归顺我们?” 眼看齐慎帐下几位谋士争执不休,赵德諲犹豫了一阵,再度拱手对齐慎道:“殿下若当真不想让秦宗权活命,在下也有办法,只希望殿下将来进入蔡州城后,不要为难奉国军的其他将士,顺便放秦宗权的家眷一条生路。” 时局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赵德諲心中清楚,奉国军肯定逃不过被兼并的结局,但不管怎么说,秦宗权毕竟对他有恩,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保全对方的后裔了。 “好,孤答应你。”齐慎点头道。 … 有了齐慎的承诺,没过几天,赵德諲便在数万魏军的护送下,回到蔡州境内,以魏军使者的名义进入蔡州城。 “赵老将军,你说这次是齐慎,不,不……是魏王殿下派你进城,招降本王的,此事当真吗?” 蔡州城内,听说赵德諲作为魏国使者进城了,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非但没有任何怪罪对方的意思,反而心中大喜,主动将对方请到自己的府邸设宴招待。 这段时间来,由于魏军的围攻,蔡州城内粮草物资日渐匮乏,奉国军的几员大将为了争夺补给,一直内讧不断,作为节度使的秦宗权非但没办法维持秩序,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险些受到波及。 要不是赵德諲之子赵匡凝多次领兵拱卫,现在的秦宗权只怕早就死于乱军之手了。 “没错,末将的确是魏王派来的。”赵德諲合袖下拜,对秦宗权道:“魏王确实有招降主公的意思,不过魏王担心,城内的其他将军不同意,比如左右厢都知兵马使卢瑭和审丛,所以希望主公早做打算。” 赵德諲话中之意,明显是希望秦宗权杀掉卢瑭和审丛两人。 秦宗权听出了这层意思,为难道:“眼下城内诸将,兵马最多的就是卢瑭与审丛,倘若他俩真的不愿投降,本王恐怕拿他们没办法。” 第269章 矛盾 赵德諲面不改色道:“主公想除掉那卢瑭、申丛等人,并非难事,末将有一计,明日主公不妨以商议是否归降魏军为由,召集城内诸将到节度衙署商议,趁机安排一众刀斧手,届时二人一旦入府,立刻杀之!” “这,这能行吗。”秦宗权迟疑道。 事到如今,秦宗权的确萌生出了要投降齐慎的念头,可要用杀掉自己部将作为代价,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毕竟这些人跟着自己也有好些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主公切莫再犹豫,魏王可没有多少耐心,若是三日之内再不做出决断,城外的魏军就要攻城了!” 见秦宗权犹豫不决,赵德諲面色一沉道。 秦宗权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点头道:“明日本王会好好规劝他们,如果二人仍旧执迷不悟,不肯随孤一道投降的话,也只能如此了。” “主公这样做,也算仁至义尽了。” 听到秦宗权答应采纳自己的计策,赵德諲嘴脸划过一丝冷笑。 … 翌日清晨,秦宗权果然按赵德諲的安排,将全城将士请到衙署大堂议事,并在堂后安排了一众刀斧手。 “各位弟兄,现如今魏军势大,你我除了脚下这座蔡州城,再无其他落脚之处,孤决定投降魏国,不知汝等意下如何?” 秦宗权身穿郡王袍服,端坐正中,望着堂下一众将领,面色颇为哀戚道。 将领卢瑭闻言,眯着眼开口问道:“主公既打算投降,却不知魏王齐慎,准备如何安排我们这些降兵降将呢?” 秦宗权呆了呆,转头望向一旁的赵德諲。 赵德諲面无表情道:“魏王的意思,只要大家若开城投降,再交出兵权,人人皆能赐金封爵,今后大伙及大伙的家眷,全部搬到汴州城居住。” “什么?”将领申丛闻言,皱眉道:“这岂不是准备软禁我等么?” “岂有此理,万一我等交出兵马,对方言而无信,又当如何?” “就是,我等家眷若前往汴州,届时只怕会被对方一网打尽。” 听到齐慎的投降条件,是要自己等人交出兵权,堂内的奉国军众将纷纷叫嚷起来。 “弟兄们,大家都安静,不要吵。” 秦宗权见状,忙开口劝说众人道:“若不是局势所迫,本王又何尝想要投降,自己关起门来称孤道寡,岂不快哉?可如今咱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城内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迟早有吃完的一天。” “我等不是不愿投降,只是弟兄的手里兵权,绝不能交到外人手中!” 卢瑭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如今这样的乱世,手里有兵才能活命,否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对,卢大哥说得没错!!” 卢瑭的话说完,很快以申丛为首的一帮将领,便立刻出声附和。 卢瑭见众人支持自己,心中甚为得意,当即眯着眼对秦宗权道:“这件事,我劝主公最好三思而后行,否则众怒难犯,到时候大家都下不了台面。” “好,好,好……” 眼看卢瑭、申丛等人公然出言顶撞,一点面子也不打算给自己,秦宗权顿时怒火中烧,向后方拍了拍手,很快两侧便闪出数十名手执兵器的刀斧手。 “把这帮人通通拿下!”秦宗权冷哼一声,接着吩咐众士兵,“方才出言顶撞本王的,全部抓起来,就地处死!!” 听到秦宗权的命令,对方身后的甲士正待行动,却见堂内的卢瑭、申丛二人,居然也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衙署的府门被人踹开,随后成百上千的重甲步兵,从门外蜂拥而上,很快冲进堂内,反而将秦宗权一行人包围起来。 “哼,秦宗权,我等将士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替你卖命,想不到你今日为了苟且偷生,竟想对大伙痛下杀手,幸好本将军早有防备。” 卢瑭冷笑两声,朝背后挥了挥手。 堂内众甲士立刻拔出刀剑,与秦宗权身边的刀斧手厮杀起来。 秦宗权见状,吓得脸色惨白,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急忙转身逃跑,竟成功跑到了堂外。 卢瑭、申丛等人见状,当即领兵追击。 “造反了,造反了,护驾!护驾!!” 秦宗权离开大堂,跑出节度衙署,一路来到蔡州城的街市之中,一面狂奔,一面大声呼救。 卢瑭、申丛等人不依不饶,手持兵器,紧追不舍。沿途碰到百姓挡路,兜头就是一刀。 也合该秦宗权倒霉,由于跑得太急,居然脚下失足,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爬起来,对方还没来得及朝前迈步,便被追上来的乱兵从背后捅了个透心凉,喋血当场。 一代枭雄,竟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 … “什么?主公被卢瑭和申丛杀害了!” “这两个该死的逆贼!当年若不是主公提拔,他们哪里会有今天?” 秦宗权被卢瑭、申丛杀死的消息,当日便传遍了整个蔡州城。 此时的蔡州城内,除了卢瑭和申丛等本地将领,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名奉国军外地将领。 众人大半是先前被魏军攻打,从其他州郡逃到蔡州的,麾下的兵马加起来将近两万,人数虽然较少,但大伙对秦宗权普遍都很忠诚。 “赵老将军,赵小将军,主公生前对你父子二人最为倚重,如今主公遇害,应该由你们来带领大伙,铲除贼子!!” “对!跟他们拼了!!” 得知秦宗权遇害的消息,众将立刻秘密聚集起来,准备推举赵德諲和其子赵匡凝为首领,与卢瑭、审丛两人交战,好替死去的秦宗权报仇。 赵匡凝作为秦宗权一手提拔的年轻将领,闻听此言,当即就要应允众将的请求。 一旁的赵德諲忙伸手止住了他,接着起身道:“如今卢瑭、申丛二人麾下,起码还有六万左右的兵马,就凭咱们这点人,想和他们硬碰硬是不行的,依我看,咱们只能借助城外魏军的力量。” 说起来,此次秦宗权遇害之事,其实正是赵德諲一手策划的。昨日他前脚刚说服秦宗权埋伏刀斧手对付卢瑭和申丛,后脚就偷偷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卢、申二人。 目的就是为了激化众人的矛盾,以完成齐慎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第270章 入城 “赵老将军,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便是,大伙都听你的!” 听到赵德諲这么说,众将纷纷开口附和。 如今秦宗权已死,众人群龙无首,又对弑主夺权的卢瑭、申丛心怀不满,自然只能听从赵德諲的安排。 实际上,战事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谁都知道蔡州已经守不住,投降魏国是早晚的事,因此大伙对赵德諲提出要借助魏军的力量剿灭卢瑭和申丛等人的安排,并没有任何反对。 只有赵匡凝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些异样。 卢瑭、申丛等人杀害秦宗权的当日,赵匡凝并不在场,而是被父亲赵德諲派去护送秦宗权的家眷出城,到齐慎的军营中作人质了——这件事秦宗权本人是答应的,因为对方当时已经决定要向魏军投降。 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前脚刚率兵出城,卢瑭和审丛二人后脚就开始动手行凶。还有,当时自己父亲当时也在场,为什么事后却毫发无损? 联想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赵匡凝很快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自己父亲暗中和卢瑭、申丛等人勾结,故意害死了主公秦宗权。 果真如此的话,那对方现在为何又要偷偷联系城外的魏军,杀进城中?难道说一开始入城时,他就是这样打算的? 想到这里,赵匡凝顿时眼神复杂地望着父亲赵德諲,心中第一次为老爷子如此深的心计感到害怕,同时也为死去的秦宗权感到难过。 然而事已至此,难过也没用了。 … 夜幕将近,繁星如雨。 蔡州城内,杀死秦宗权的卢瑭、申丛二人,很快率兵控制了全城,随后在一众属下的拥戴下,分别自领蔡州刺史、都知兵马使。 由于之前弑主之事,赵德諲也参与其中,二人皆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对他并未加以防范。 卢瑭甚至委托赵德諲为使者,希望他出城与齐慎谈判,并表示自己愿意向魏国投降,但齐慎必须保留自己的兵权,让自己接着管理蔡州一带。 赵德諲表面上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实际上出城之后,对齐慎所言的却是另一番说辞。 “启禀魏王,在下幸不辱命,已让城内众贼自相残杀。如今秦宗权虽死,但控制蔡州城的卢瑭却比秦宗权更加狂悖无礼,非但拒不投降,还自封刺史,妄图以蔡州一隅之地,对抗魏王的数万天兵。” 魏军营仗下,赵德諲拱手向齐慎施了一礼,接着道:“不过魏王勿虑,在下已说服城内不少将领,今夜五更,他们会打开城门,放魏王大军入城,届时蔡州城全城可定!” 齐慎并不知道卢瑭、申丛等人的真实想法,听了赵德諲的话,不由得信以为真,点头道:“此番若能顺利攻下蔡州城,孤会好好封赏赵老将军与令公子。” 赵德諲等的就是这句话,忙拱手道:“承蒙魏王关照,老夫一把年纪,封赏与否皆无关紧要,只是希望犬子能在魏王您的麾下,忝任一官半职,如此老夫便死而无憾了。” 其实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赵德諲在蔡州城内的种种举动,全是为了给儿子赵匡凝在魏军阵营铺路。 齐慎本来对赵匡凝就很感兴趣,听到赵德諲恳求,当即点头道:“老将军放心,等到蔡州城彻底平定,孤会拜你为蔡州刺史,将蔡州的一干降兵降将,交给你来执掌。至于令公子,孤会将他留在身边,升为亲军将领。” 不得不说,齐慎这套做法非常高明。名义上是对赵匡凝委以重任,实际上是将对方当成人质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免赵德諲将来对自己两面三刀。 赵德諲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齐慎如此安排的目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不过口中还是致谢道:“魏王器重犬子,乃是犬子的福分,老夫在此待他谢过魏王。” “哪里,哪里,老将军客气了。”齐慎笑着朝对方摆了摆手。 … 在赵德諲的安排下,当夜五更,蔡州城内的一众内应,迅速打开西边城门,很快便将数万魏军引进城中。 卢瑭、申丛等人彼时尚在梦中,完全想不到会发生如此大事。等二人被亲兵叫醒,得知城内发生了变故,想要到军营领兵抵抗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卢瑭!蔡州城已被魏王大军占据,你军营里的兵马也大都束手就擒,尔等若还想活命,便速速出来受降!” 天蒙蒙亮,赵德諲之子赵匡凝,亲领数千兵马,将卢瑭居住的府邸团团包围,冲着院门内大声道: “卢瑭,只要你乖乖投降,本将军不但可以饶你不死,你府中的亲眷奴仆、金银财物,本将军也都秋毫无犯,分文不取!” 得知自己的府邸已被赵匡凝包围,卢瑭原本打算召集全部家丁,与对方来个鱼死网破,这时听到对方答应不杀自己,心中顿时又产生了几分侥幸。 犹豫了一阵,最终卢瑭命令家丁们放下兵器,随后亲自走出院门,与赵匡凝见面,满脸堆笑道: “赵小将军,咱们有什么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劳烦您代我通禀魏王殿下,在下原本就打算领兵投降的,如今既然魏王派兵来了,在下自然不敢抗拒天威。” “很好,你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 赵匡凝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拍马缓缓向卢瑭靠近,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刀,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对方脖颈处劈去。 卢瑭意识到不对,扭过头想要逃跑,可惜迟了一步。 电光火石间,但见一道寒光闪烁,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溅满墙院。 “逆贼卢瑭,弑主夺位,今已就地正法!其余人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赵匡凝翻身下马,从地上拾起卢瑭的头颅,一只手高高举起,向周边高声道。 眼看自家主人已死,卢瑭豢养的百余名家丁,互相对视片刻,纷纷丢下兵器,跪在地上请降。 至此,奉国军最后一座城池蔡州城改姓易帜,正式纳入魏国版图。 第271章 官职委任 奉国军已被拿下,原奉国军节度使秦宗权身首异处,以卢瑭、申丛为首的一众骄兵悍将全部被处死,齐慎在南方再无后顾之忧,开始谋划提兵北返之事。 不过在北返之前,他还得做一些安排,以确保这块新攻占的地盘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首先要处理的是降兵降将问题,蔡州城被攻占后,城内的奉国军士兵还有五六万之多,这帮人齐慎自然不可能全都杀掉,因此大部分只能交给赵德諲、赵匡凝父子统率。 按照先前的计划,齐慎先是任命赵德諲为蔡州刺史,领兵三万,接着又将其子赵匡凝留在自己身边任用,并授其都知兵马使之位,领兵两万,赐军号“拱宸”,让对方统领拱宸军,与王檀的踏白军一起,作为自己的御前亲军。 除了提拔投降赵氏父子,齐慎对麾下的一众大将自然也不吝封赏。 原感化军节度副使葛从周被正式任命为奉国军节度使、辅国大将军、检校太子太保、兼寿州刺史、柱国,改爵位为郑国公。赏府邸一座,加岁禄一千石,职田五十顷。 原亳州刺史张居言,升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云麾将军、检校兵部尚书、兼襄州刺史、上护军,改爵位婺国公。 亲军将领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寇彦卿、李思安、刘扞、王重师、王虔裕、王檀八人,各自封为开国郡公,遥领地方刺史,赏金银布帛无算。 外军将领张归弁、张归厚,留在奉国军驻守,分别被委任为光州、申州刺史。 至于全军十数万士兵,则每人赏布帛三匹、制钱五十贯,暂时记在账簿中,待他日国库充盈后补发。 … 平定奉国军后,齐慎忙着返回北方收拾局面,只在蔡州城内休整了两日,便立刻马不停蹄地整军出发。 “主公,既然您决定委任葛从周将军为奉国军节度使,那感化军节度使应该由谁来接任?还有,如今南方已定,洛阳的孙儒不足为惧,待平定了都畿道,您又打算委任谁为东都留守?” 北返的路途中,敬翔与齐慎骑马随行,忽然开口询问道。 “感化军节度使嘛,孤准备让王彦章来担任,这次南征,他也是立了不少功劳的,追随孤的时间也很早,资历在众将之中不算低。” 下一任感化军节度使的人选,齐慎心中早已计较好,但打下都畿道后由谁来担任留守,他一时还没有人选,摇头道:“不过东都留守的职位,孤还没有确定,子振你的意思如何?” 敬翔捋了捋胡须道:“主公,在下认为,感化军节度使一职,应该授予张归霸将军,副使一职则由霍存将军担任。” “哦,这是为何啊?” 齐慎闻言,表面上并无任何表示,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 如今的魏国一众将领中,葛从周无疑是资历最深,地位最高的一位。除此之外,地位次之的便是泰宁军节度使谢彦章,而谢彦章是葛从周的义子。 虽然知道葛从周、谢彦章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一直以来,齐慎都很注重制衡之道。 每次领兵作战,他都尽量不调遣张归霸和霍存两人,只因这两人都是葛从周的义弟,齐慎不想给他们太多立功的机会,毕竟立功了就免不了要升迁。 如今敬翔提出要封张归霸为感化军节度使,封霍存为感化军节度副使,齐慎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样一来,属于葛从周一派的势力就太大了,自己拿什么去制衡这帮人? “主公且听我说……” 敬翔自然知道齐慎的顾虑,忙苦口婆心道:“张归霸、霍存两位将军,和葛从周都统一样,乃是最早追随主公的一批老将,不但资历深,而且功劳甚重,王彦章将军资历毕竟稍浅。” “主公从前提拔谢彦章将军,让对方的职位在张、霍两位将军之上,二人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心中肯定颇有怨言,如今要是再提拔一位资历低于二人的将领做节度使,在下只怕他们从此以后,会与主公离心离德。” “这……”齐慎听到这里,心中迟疑了。 从前的他,一直觉得张归霸和霍存是因为葛从周的关系才甘愿投奔自己,因此心中一直没把二人当成自己的嫡系,宁愿让与自己关系更好的谢彦章出任泰宁军节度使,也从没考虑过两人。 可如今听了敬翔的话,他突然感觉,自己确实做得有些太过了。 身为一个上位者,不会玩制衡自然是不合格的,但如果只知道平衡,不站在臣子的角度替对方考虑,长此以往,君臣之间迟早会互相猜忌。 “你说的对,此事确实是孤考虑不周了。”深深吸了口气,齐慎最终决定听取敬翔的意见,沉声道:“既然如此,感化军节度使之位,孤便授予张归霸,副使之位授予霍存。至于王彦章,待攻占都畿道后,孤再任命他为留守。” “主公,在下以为,东都留守一职仍然不宜授予王彦章。”敬翔闻言,摇了摇头。 “那你说,孤该委任谁啊?”齐慎好奇道。 敬翔一字一句道:“刘知俊。” “嘶……”听到这个名字,齐慎不由得皱了皱眉。 敬翔见状,接着解释起了自己的看法:“据在下所知,除了葛从周、张居言、张归霸、霍存、谢彦章五位将军之外,刘知俊算是追随主公时间最长的一位将领了。” “这次南征,对方跟随葛从周都统,遇城破城,遇战激战,辛劳有目共睹,能力亦无人不服,主公若欲提拔官职,应当优先考虑对方。” “啧。”齐慎咂了咂嘴,心中其实有点不太认可这番话。 这次南征,表现优秀的将领多了去了,要论功劳,自己最为倚重的亲军大将杨师厚,完全不比刘知俊差。 牛存节、王重师、李思安、寇彦卿、刘扞等人的表现,也都不俗。还有坚守汴州城的符存审、王虔裕。 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胜任东都留守的职务。 当然,齐慎心里清楚,其实自己之所以不愿意选择刘知俊,还是因为害怕对方将来会造反。 毕竟历史上,对方可是有名的二五仔。 第272章 倔强 “好了,都畿道不是还没有攻下来吗,出任东都留守的事,以后再议吧。” 出于对刘知俊忠诚性的疑虑,齐慎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只好暂时搁下此事。 毕竟现在洛阳一带的州郡,还全都控制在孙儒的手中,自己就算要向长安朝廷上表,要求皇帝委任谁为为东都留守,那也得先击败孙儒才行。 … 魏国这次南征奉国军的行动,持续了足足一年。 魏军是文德元年七月统兵出发的,待众人征战结束,重新返回宣武军时,已经是龙纪元年的十一月了。 话说这一年大唐的境内,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北方地区最强大的两个势力,陇西郡王李克用与梁王朱温。这一年的时间内,二人的实力得到了极大扩充。 李克用以河东军太原府为基地,向东吞并了临近的昭义军,夺取了邢、洺、磁等州,接着在北面击败大同军防御使赫连铎,将云州、蔚州两地正式纳入自己的控制。 再之后,对方开始频繁发兵进攻镇州地区,企图一口气吞并河北的成德军。可惜这次却遭到了成德节度使王镕拼死抵抗,未能如愿以偿。 王镕一面组织本镇兵马,积极防御李克用,一面派出大量使者,向临近的卢龙节度使李匡威,魏博节度使乐彦祯求救,最后甚至向河东军以南的梁王朱温也送出了求援信。 朱温在接到王镕求援信后,与麾下将领略作商议,很快便决定出兵帮助成德军。 其实这一年多来,朱温除了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发展内政,巩固手中已有的护国军、匡国军、邠宁军三大藩镇外,并没有大规模对外用兵的举动。 而他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暗中积蓄实力,准备毕全功于一役,将盘踞在自己北面的李克用彻底打垮。 反观李克用,这一年来对方就没有消停过,几乎时时都在调兵遣将,四处征伐,虽说河东军的地盘确实得到了增长,但李克用手里的可用之兵以及粮草军械等无,却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这一切都被朱温看在眼中。 “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李鸦儿这个莽夫,这一年的时间,几乎把周边所有邻镇都得罪了,看来本王出手的机会到了!” 蒲州城,节度使衙署。 设宴接待完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派来的使者后,朱温立刻命人给卢龙节度使李匡威,魏博军节度使乐彦祯,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恭等人送去书信,约定各方一起围攻河中的李克用。 话说李克用这一年多来,由于不断向周边扩张,麾下的沙陀士兵又劫掠成性,动不动就到各地打草谷,与河东军邻近的各大藩镇,没少受到他的欺辱,只是众人畏于他的实力,一直忍气吞声,不敢造次。 如今有了朱温领头,众藩镇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纷纷派出使者到护国军拜见朱温,表示自己会站在护国军一方,随即各大藩镇更是踊跃出兵,准备与朱温秘密会师。 一时之间,护国军俨然成了各镇盟主。 看到这么多人支持自己,朱温心中大喜,一面命人发布檄文,历数李克用及其沙陀军在大唐犯下的罪状,一面派人到长安找到唐昭宗李晔,要求对方下旨,剥夺李克用的一切职位,将李克用定为叛逆。 … 长安城,大明宫。 “朱温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朕,要朕下诏宣布李克用为叛逆!笑话!这贼奴,心里还把朕当成天子吗?朕绝不答应!” 唐昭宗李晔,在看到朱温派人给自己送来的信后,顿时勃然大怒,气得将信札重重地拍向御案——因为朱温在信中的言语,几乎等同于威胁,摆明了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考虑到李克用曾在领兵梁田陂大败黄巢,在收复长安的过程中居功至伟,李晔非但断然拒绝了朱温的要求,还派太监取道河阳军,悄悄将朱温的威胁信交给李克用过目。 “什么,朱温这卑鄙小人,竟敢暗算我!差点着了他的道!” 李克用此时还在成德军与王镕的兵马交战,若不是皇帝这次派人前来告密,他根本不知道朱温已经秘密集结了重兵,准备进攻自己的后方。 听到这个消息,对方吓得心惊胆战,赶忙将主力部队从成德军撤回来,立刻返回太原备战。 如此一来,朱温准备联合各大藩镇偷袭李克用的计划便落了空,只能准备好和李克用硬碰硬。 “这李家小儿,真是好不识趣!孤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怕他不知道孤是有脾气的!” 护国军这边,朱温很快便得知是皇帝向李克用告的密,心中顿时大怒。立刻派自己的属下,邠宁节度副使朱珍、都知兵马使丁会等人,陈兵五万,从邠州出发,摆出一副要进攻长安的架势。 此时的长安城内仅有数千神策军,掌管这些兵马的,乃是当初随王建一同从宣武军西归的韩建、晋晖、张造、李师泰等人。 王建的运气不错,阴差阳错下被外放到利州为官,如今已经混成了川蜀一霸,拥兵十余万。但对方昔日的这几位老兄弟,就比较悲催了,全都还在长安城里苟且偷生、混吃等死。 “陛下,朱温来势汹汹,我等怎能抵挡,您还是顺从了对方的意思,下诏剥夺李克用的官职吧。” “是啊陛下,咱们就这点禁军,无论如何也扛不住对方的,莫非陛下还想像先帝那样,扔下长安城逃跑吗?” 听说朱温陈兵五万,即将进攻长安,韩建、张造等人知道自己抵挡不住,纷纷跑到唐昭宗李晔的宫门前哭诉,请求皇帝下诏答应朱温的请求。 然而任凭几人如何哭诉,身为皇帝的李晔,就是不愿意松口。 和其兄唐僖宗李儇有所不同,唐昭宗李晔的性格十分倔强,向来不肯对人服软。 “哼!朱温若敢发兵进攻长安,朕就到凤阳去投奔李茂贞,然后昭告天下,宣布朱温为叛逆,号召天下藩镇起兵讨之!” 第273章 话分两头 “李家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当年若非孤做主,处死襄王李煴,这皇位如今岂会落到他手中?” “来人,传令朱珍、丁会,让他二人马上进攻长安,活捉皇帝!李家小儿既不肯下令宣布李克用为叛逆,孤只好帮他下令了!” 蒲州城节度衙署,得知唐昭宗不肯对自己服软,朱温立时大怒,准备让邠宁军进攻长安。 堂内梁国一众将领闻言,皆感觉这么做不妥。 大将张存敬拱手道:“主公,唐廷虽兵微将寡,实力暗弱,但始终代表天下正统。主公如今的官职、爵位,悉为天子所赐,如果贸然进攻长安,只怕天下非议,说主公以下克上。” 朱温的养子朱克让(原名李彦威,朱温起名克让,后改名友恭)闻言,亦开口劝道:“父王,万一我军进攻长安,皇帝领兵出逃,宣布咱们为叛逆,号召四方藩镇讨伐咱们,反而不妙啊。” 大将氏叔琮接着道:“还请主公三思,如今李克用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倘若这时候分兵去进攻长安,很容易导致其他藩镇与我们离心离德,给李克用翻身的机会。” 堂内其他将领纷纷开口附和道:“是啊主公,咱们不宜出兵长安。” 听到麾下众将都劝自己不要和皇帝翻脸,朱温心中隐隐有些不悦,总觉得大伙心怀朝廷,对自己不够忠诚。 不过仔细斟酌了片刻,最终他还是选择听众人的劝谏,点头道:“行吧,既然大家都认为孤不应该进攻长安,孤便不发兵了,先解决掉河东的李克用再说。” 朱温这次和朝廷结怨的起因,无非是他想从朝廷这里找个借口,堂堂正正地进攻李克用,毕竟古人出战,很多时候都讲究“师出有名”。 但如今朝廷无论如何也不给他这个借口,朱温也只得悻悻作罢——反正现在这种世道,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就算没有名分,该进攻李克用的时候也一样得进攻。 “传我的命令,全军烹羊宰牛,大宴三日,三日后,孤会亲率将士们北上,征讨河东李克用!将这帮沙陀胡人,全部赶出塞外!” “得令!!” … 护国军这边,朱温虽然决定不进攻长安城了,但远在邠宁军的朱珍和丁会二人,短时间还没有收到消息,依旧将数万重兵囤驻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咸阳县,并日夜打造攻城器械,做出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 如此一来,长安城内顿时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认为这座大唐都城马上就要再度遭受兵灾。 不少官员豪绅、达官显贵,甚至开始拖家带口,收拾行李,准备逃到城外避难。 “韩哥,天子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一定要与朱温为敌,我等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逃离长安了,难道你想留在这里和邠宁军打仗?咱们弟兄就这点家当,可不能都折在这里。韩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眼看全城陷入混乱,负责留守长安的神策军将领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人十分惶恐,忙向韩建询问。 韩建能征善战、武艺高强,在几人之中向来很有威望,算得上大伙的首领。 听了众人的询问,韩建一只手摸着下巴,心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见韩建半晌不说话,李师泰提议道:“各位,我看咱们不如去巴蜀投靠王建大哥吧,听说他在东川地控好几个州郡,手握十余万大军,已被朝廷封为东川节度使了。” “对,去巴蜀,我等和王大哥是老相识了,咱们去投奔对方,对方肯定不会亏待咱们。” “是这个道理。” 张造、晋晖闻言,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听到大伙都主张去巴蜀找王建,韩建回过神来,心中隐隐不是滋味,忙开口否决道: “巴蜀离京城山遥路远,咱哥几个愿意一路奔波,咱们麾下的弟兄们可未必愿意,万一大家还没走到巴蜀,士兵就都跑光了,届时咱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王建兄弟?” 如今一行人身在长安,张造、晋晖、李师泰几人,向来以韩建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而韩建也一直以众人的大哥自居。 可如果大伙去了巴蜀投奔王建,那么以后大家就都成了王建的属下,势必不会把他韩建当一回事。韩建心里很清楚这点,因此说什么也不愿意前往巴蜀。 “可是不去巴蜀的话,咱们还能去哪里,莫非要留在长安?”听了韩建的话,众人不解道。 韩建眯了眯眼睛,点头道:“对,咱们哪儿也不去,就留在长安。” 见众人满脸疑惑,韩建于是笑着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这能行吗?” 听了韩建的话,张造、晋晖、李师泰顿时愣住了,语带犹豫道。 “只要咱们弟兄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不行的。”韩建望着众人,叹了口气道:“咱们兄弟几个,漂泊多年才在长安城有了安身立命的机会,你们也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吧?” 张造、晋晖、李师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再说话。 … 汴州城,官道两侧。 数日前,齐慎率领大军离开奉国军,如今众人已返回宣武军汴州地界。 一路行来,看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惨遭蹂躏,百里腥膻、尸骸遍地,到处都是流离失所、举家逃难的百姓,齐慎的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孤对此剑发誓,他日孙儒这狗贼若落到孤的手里,孤会让人先将他手脚斩断,做成人彘,接着千刀万剐,最后放进铁锅里活活烹杀,再把煮熟的人肉剁成肉酱,扔到街上喂狗!” 齐慎骑在马上,拔出腰间佩剑,声音冰冷道。 眼看自家主公如此愤怒,敬翔担心他会一时冲动,忙开口劝谏道:“主公,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西边天平、魏博联军进犯之事,解除兖州城的危机,只有先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才好集中全力对付孙儒。” “不……子振,孤欲兵分两路,一路向西进攻孙儒,一路向东进攻朱瑾、乐彦祯那两个叛徒,哦对了,还有平卢的王师范。” 齐慎现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先弄死孙儒再说。 第274章 北上 “主公切勿冲动,孙儒虽然可恨,但子振兄方才所言有理,我军实在不宜分兵。” 听到齐慎准备分兵两线的决定,一向行事果决的李振,这次也不赞同他的想法,赶忙出来阻拦: “这一年多的大战,我军将士疲惫不堪,倘若再兵分两路,又不知该打到什么时候,不如集中全力,先将朱瑾、乐彦祯等叛逆,还有平卢军击败,再慢慢理会孙儒。” 张佶接着劝谏道:“主公,如今我军的粮草供给是个大问题,先前孙儒肆虐汴州,导致我军汴州方向的粮道被截断,这大半年来,咱们的粮草一直是靠感化军补给。如今主公还要继续征战,时间一长,恐怕感化军那边难以为继。” “嘶……” 听到麾下几个谋士,个个都劝自己暂时不要攻打孙儒,齐慎也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之前冲动了,点头道:“各位说得有道理,方才确实是孤莽撞了。” “传令三军,让弟兄们先入汴州城休整三日,三日后全军向西进发,击破天平、魏博联军,活捉朱瑾,乐彦祯、乐从训父子!” “遵命!!” … “什么……魏军回师了?” 兖州城外,天平、魏博联军在朱瑾和乐从训的统领下,已将兖州城包围了将近两个月。 话说这两个月时间,朱瑾、乐从训二人,每日披坚执锐、亲冒矢石,甚至和士兵们一起攀爬城墙,可以说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兖州城在朱瑄的严防死守下,却像铁城一般坚不可摧。 朱瑾和乐从训命士兵架梯攻城,朱瑄便让人从城上浇热油,放火,将爬城之人烧成灰烬; 朱瑾和乐从训命士兵用冲车撞击城门,朱瑄便让人用城砖将城门从内部封死; 朱、乐二人没办法,又让士兵向下挖掘地道,结果被朱瑄的探子发现,让人在地道出口燃起毒烟,无数天平军和魏博军的士兵直接被活活熏死。 战事持续到现在,天平军和魏博军的所有人,包括朱瑾和乐从训,都对攻克兖州城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个时候,突然听说十万魏军已经返回汴州,马上就会到兖州这边来,二人皆吓得不轻。 “完了,完了……这次本帅趁乱进攻兖州,那齐慎岂能放过我?” 军营下,朱瑾颓然坐在椅子上,望着周边一众将领,垂头丧气道:“你们说,本官如今该如何是好?” 乐从训想了想,摇头道:“魏军有十万之众,咱们天平、魏博两军加起来也没有对方的一半人马,倘若强行留在兖州境内同对方决战,届时城内有朱瑄,城外有齐慎,我军必败无疑,不如趁对方大军尚未到来,提前退兵。” 天平军都将贺瑰,对朱瑾道:“节帅,咱们若在兖州同魏军野战,肯定是打不过的,不如退回本镇,据城坚守。咱们这边跟魏军长期耗下去,然后联络西边的孙儒,让对方出兵牵制魏军,时间一久,不怕齐慎不与咱们讲和。何况,泰宁军东边还有王师范的平卢军呢。” “有道理,有道理。”朱瑾闻言,仔细考虑片刻,很快镇定下来,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一早便退兵吧。” 都将何怀宝提议道:“节帅,咱们退兵之事,应该秘密进行,不能被兖州城里的朱瑄察觉,否则对方定会发兵追击。我军一旦被拖住,想要顺利抽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末将建议,夜里再撤军。” “说的是,本帅依你所言。”朱瑾点了点头。 … 时节已是隆冬,入夜后,兖州城外下起了大雪。 如此天赐良机,朱瑾立刻下令全军整装,趁着天气严寒、大雪弥漫的空当儿,一口气撤离了兖州城。 翌日天明,城内的朱瑄发现不对,想要派兵追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什么,朱瑾和乐从训撤回本镇了?” 数日后,齐慎率领十余万大军离开汴州,行至兖州,本想在此同朱瑾、乐从训的叛军展开决战,结果却得到二人已经全军撤退的消息。 “岂有此理,朱瑾这忘恩负义之辈,当年若不是孤派兵支援他,他早就被前任魏博节度使韩简击败,身首异处了。还有乐彦祯这逆贼,当初在冤句县,孤就该直接宰了他!” 得知叛军撤退,齐慎气急败坏,当即准备下令,全军继续北上。 敬翔拱手进言道:“主公,眼下叛军已然退回本镇,得知咱们大军到来,对方肯定每日都在备战,等着咱们前去攻城。这时候我军倘若直接进攻,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对方有所防备,不如咱们先撇下对方不管,等解决完更东边的平卢军,再调头回来对付他们,届时对方必然士气松懈,主公可一战而定。” “子振所言固然有理。”齐慎听了这话,有些犹豫道:“可王师范父子经营平卢军多年,兵强马壮,孤担心他们比天平军和魏博军更难对付,万一孤的大军和平卢军陷入苦战,岂不是给朱瑾和乐彦祯喘息之机么?” “主公多虑了。”李振笑着道:“那王师范继承平卢节度使之位,只有区区半年不到,对平卢军的掌控远不如其父王敬武。此次王师范之所以率兵进攻泰宁军,除了建立自己的威望之外,恐怕也有消耗本镇骄兵悍将实力的缘故。” “主公只需和那王师范略微打上几仗,将他打疼,让对方明白与咱们作对的后果,再派使者前去和谈,相信王师范定会选择退兵。王师范一旦退兵,咱们再回师进攻天平军和魏博军,无疑要容易得多。” “孤明白了。” 齐慎闻言,思忖片刻,心中认可了敬翔和李振的提议,决定先撇下天平军和魏博军不顾,转头东进。 这回他学聪明了,为了防止后路出问题,特地留下两万人入驻兖州城。自己则亲领剩下的八万精锐,浩浩荡荡地向沂州与密州方向杀去。 第275章 奇袭 “张大哥,当日宣武军一别,数年未曾再见,孤心中时时挂念着你,你一向可还好么?” “蒙主公关心,末将一切都好。末将,末将亦时常挂念主公,之前几次三番想到汴州与主公相晤,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唉……” 沂州城外。 听说齐慎亲自统领八万兵马前来支援自己,驻守州城的沂州刺史张归霸大喜,立刻带着全城官吏,出城迎接对方。 算算日子,自从中和四年在汴州分别后,齐慎与张归霸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一来这四年的时间里,齐慎真正有时间留在汴州治理内政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带兵在外;二来张归霸这边也军务繁忙,很少有闲暇抽身到汴州拜见齐慎。 如今城外再见,恍如隔世,两人皆唏嘘不已。 齐慎翻身下马,走到张归霸身前,见张归霸欲向自己跪地行礼,忙伸手搀扶道:“张大哥不必多礼,你我多年未见,该坐下来好好叙旧才是。” “主公是魏王,末将是主公的臣子,尊卑之礼不可废。” 张归霸摇了摇头,坚持给齐慎行完礼,随后才起身笑着道:“末将已在城内备好酒宴,为主公和各位将军们接风洗尘。” “很好,张大哥有心了。”齐慎点了点头,随后向后方挥了挥手,示意众将随自己进城。 至于八万魏军士兵,则全部留在城外就地扎营。毕竟这么多士兵,一下子全部涌入沂州城,万一夜里发生营啸,容易滋扰城内百姓造。 进入沂州城后,在张归霸的安排下,齐慎一行人来到刺史衙署后院大堂,在这里饮酒赏乐。 “张大哥,近来战事进行得如何了,沂州方面,平卢军还在进攻么?” 大堂主座,齐慎举起酒斝浅饮一口,主动开口向张归霸询问起了战事。 张归霸笑着道:“平卢军号称强镇,其实徒有虚名,那小儿王师范发兵六万,兵分两路,一路进攻末将驻守的沂州,一路进攻末将三帝进攻的密州,一连数月,略无寸功,可见此人是个不知兵的。” “哦?”齐慎闻言,有些好奇道:“不知平卢军这两路兵马,都是何人在领兵呢?” 张归霸道:“据探子来报,前几日领兵到沂州进攻末将的敌将,不是别人,正是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本人。至于进攻密州的敌将,原本是王师范之弟王师诲,由于久战不胜,最近被王师范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叫做刘鄩。” “什么……刘鄩?” 听到这个名字,齐慎顿时呆住了。 刘鄩的名字,齐慎可谓如雷贯耳,历史上此人足智多谋、擅用奇兵奔袭,在归顺后梁后,曾与杨师厚合作,多次阻挡晋王李存勖南下,被李存勖称赞“一步百计”。 听到如今领兵进攻密州是刘鄩,齐慎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接着对张归霸询问道:“最近王师范的兵马,可曾主动向沂州境内发起过进攻?” 张归霸想了想,如实道:“大约十天前,对方试探性地进攻了一次,不过很快就被末将领兵击退了,这十日的时间里,对方没有再发兵进攻过。” “坏了……” 郭洺听到这里,已然猜到了平卢军的计划,皱眉道:“倘若孤没有猜错的话,王师范先前不过是佯攻,故意吸引张大哥你的注意,对方的主力,此时只怕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密州,向霍大哥那边发起进攻了。” “嘶……主公,会不会是你多虑了,果真如此的话,三弟为何不派人到沂州向我求援呢?”张归霸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 齐慎身侧,谋士敬翔思忖片刻,开口道:“倘若主公猜得不错,那只能说明一点,平卢军集中兵力之事,霍将军暂时还不知道。也就是说,密州的平卢军准备示敌以弱,引诱霍将军出城野战,而后伏兵尽出……” “啊,这,这该如何是好。”张归霸听到这里,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自顾自道:“三弟生性鲁莽,只怕真的会中敌军之计,率兵出城与平卢军厮杀。” 齐慎抿了抿下唇,心中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主公不必担心,此乃我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振忽然站起身来,声音激动道:“如今平卢军的主力,既然全都集中到了东边的密州,那他们的后方必定空虚无比,咱们这八万大军,加上张归霸将军的两万沂州军,合计十万兵马,可趁势奇袭平卢军本镇,先破临朐,再围青州!” “青州是平卢军的治所,听闻此地被围,那王师范必定惊慌失措,火速派兵回援,我军可在沿途设伏,半道击之!” “啧……”听罢李振的计策,齐慎仔细盘算片刻,只觉此计可行,心中大喜,当即夸赞对方道:“兴绪此计,真乃良谋也,孤明日便点齐兵马,杀那王师范一个措手不及!” … 一切正如齐慎先前猜测的那般。 数日之前,平卢军的主力部队,包括王师范本人,的确悄悄离开忻州,转移到了密州城下,并多次对留守密州城的霍存发起挑衅,引诱对方出城野战。 霍存被平卢军的挑衅激怒,于是打开城门,派遣了几支小股部队出城与对方战斗,没想到居然频频取胜。 霍存不知是计,还以为平卢军如此不堪一击,当即留下一万兵马继续守城,自己亲自统率两万大军,准备出城与对方决战。 “哈哈哈……霍存这莽夫,果然上当了!” 密州城外,平卢军大营。 年仅十五岁的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头戴狻猊盔,身穿明光铠,听罢麾下探马的禀报,得知霍存正在准备出城,笑着对一旁的刘鄩道: “刘将军,这次多亏你想出如此计谋,才能引得这霍存中计,等过几日攻下密州,本帅便委任你为密州刺史!” 刘鄩年已而立,比王师范整整大了十六岁,闻听此言,忙摇头道:“节帅,咱们这次攻下密州,只需将当地的金帛财物、丁壮子女席卷带走即可,至于城池州郡,最好还是还给魏国。” “什么?”王师范闻言,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语气不悦道:“好端端的,刘将军何出此言?” 第276章 决断 刘鄩犹豫许久,坦言道:“节帅,恕末将直言。而今魏国已尽吞奉国军、山南军故地,锋锐之盛,天下诸侯莫能与之争。节帅欲割据平卢与之相抗,只怕势所不能。这中原齐鲁,早晚都是魏国的……” “末将为节帅计,此次我等出兵,已成事实,自然不可能轻易退兵,但得到密州所地的金帛子女后,若能将城池退还魏国,再遣使谢罪,奉表称臣,从此以魏国附属自居,或可保节帅王氏一族长盛不衰。” “放屁!一派胡言!!” 听到刘鄩居然劝自己,把唾手可得的密州还给魏国,王师范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王师范年方十五,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再加上接手平卢镇这数月来,对方在刘鄩的支持下,一口气处死、贬谪了十多名不服自己的平卢老将,顺利控制了平卢全镇,此刻心中自然膨胀无比,完全意识不到平卢军和魏国的实力差距。 “本帅既然敢发兵进攻魏国,就已经做好和那齐慎一决雌雄的准备了,哪有仗打到一半认怂的道理?” 王师范越说越气愤,忍不住指着刘鄩鼻子骂道:“刘鄩,不要以为你先前帮助本帅斩杀了叛将卢宏,就可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若再敢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休怪本帅对你不客气!” “唉,末将知罪……” 眼看自己方才说的话,王师范非但半句都听不进去,反而隐隐有同自己翻脸的意思,刘鄩也只得长叹一声,拱手退下。 … 当日正午,密州刺史霍存引两万守军出密州城北门,与囤兵城外的王师范正式决战。 王师范事先以三万弱卒为正兵,在潍河西岸摆下军阵,又命刘鄩领精锐三万,埋伏在奕山附近。 霍存心中轻敌,见王师范所部军列不整,战旗东倒西歪,以为平卢军不堪一击,于是派遣麾下一支两千人的先锋骑兵,略作试探后,主动杀入平卢军阵内。 两军交手不多时,王师范便命本部人马向后移动,朝着奕山方向撤退。 霍存不知有诈,发现敌军后撤,以为战机已到,当即下令全军出动,争相向平卢军冲杀,一口气追到奕山山脚。 埋伏在奕山附近的刘鄩,听说密州的魏军已经全部出动,迅速从山上俯冲而下,加入战斗。 战事持续到当日傍晚,魏军大败。两万密州守军折损过半,仅剩的数千人,在霍存的带领下,仓皇逃回城内。 “哈哈哈,魏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打了胜仗的王师范喜不自胜,立刻指挥数万平卢军,将密州城团团包围,准备翌日清晨便发起总攻,一举夺取此城。 孰料第二天早上,青州方向突然传来一条噩耗,彻底粉碎了他的美梦。 “节帅,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哨骑来报,两日前有八九万魏军,突然从沂州方向出兵,围住了咱们临朐县,只怕如今已将城池攻破了。” “什么?” 乍闻此言,王师范整个人顿时面无血色,跟着心中震恐不已,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对方那么多兵马,是什么时候到沂州的,为何本帅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其实这件事只能怪王师范自己。 先前齐慎攻克奉国军、山南军,领兵十万返回汴州的事,王师范其实已经通过探子得知了,但他心中并未当一回事。 齐慎领兵回师后,先是在汴州休整了一段时间,接着便挥军东进,与围攻兖州城的天平、魏博两军交手。 上次天平、魏博两镇进攻兖州,总共带来了四万多兵马,后来因为战事不利,又陆续补充了一两万,这个王师范是清楚的。 对方认为朱瑾、乐从训二人,既然手握这么多兵马,肯定能和齐慎的十万魏军打上一段时间,不管双方谁胜谁败,都不影响自己在密州这边的战事。 然而王师范实在想不到,朱瑾和乐从训在听说齐慎领兵到达兖州后,居然连一仗也没打,就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回本镇去了。 王师范更加想不到的是,得知天平军和魏博军撤退后,齐慎非但没有追击对方的意思,反而撇下两人不顾,全军继续向东,显然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 最让王师范欲哭无泪的是,齐慎来就来吧,竟然不直接跟自己的大军对战,而是趁自己攻打密州的空当儿,直扑自己的大后方——青州。 青州是平卢军的治所,东连莱州,西接淄州,淄州往西则是齐州,青州倘若被魏军攻占,那就等于是将平卢军从中间拦腰斩断。届时王师范与麾下的六万兵马,就只有向东退往莱州一条路可走了。 莱州西面是青州和密州,其他方向全都是茫茫大海。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王师范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再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不行,青州不能有事。传本帅军令,放弃密州城,立刻返回青州!” 想到这里,王师范顾不得再犹豫,赶忙命人传令,全军返回青州。 “节帅且慢!” 得知王师范准备下令放弃围攻密州城,刘鄩忙闯进军营,劝阻对方道:“节帅,魏军有将近十万之众,两日前便在攻打临朐,如今肯定已经攻破此城,开始包围青州了。那魏王齐慎的帐下,谋士众多,只怕他们早已在半路设伏,专等咱们回去。这时节帅若撤军回青州,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你说的有道理,那,那本帅应该怎么办?” 王师范毕竟只有十五岁,处事经验不足,这时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全都听刘鄩的主意。 前任平卢节度使王敬武生前对刘鄩礼遇甚重,刘鄩感激对方的恩德,对王氏一向忠心耿耿。如今见王师范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刘鄩心中思忖片刻,拿定主意道: “节帅,依末将之见,咱们不能撤兵,应该继续攻打密州城,最好能在城破之后,将那密州刺史霍存活捉起来!” 第277章 破城 “刘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我等攻破密州城后,以霍存的性命为要挟,逼迫齐慎退兵?” 王师范小小年纪便能顺利控制平卢镇,自然是天资过人的,只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刘鄩话中之意。 刘鄩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主公切记,我等绝不是以霍存的性命为要挟,逼迫魏军撤退,而是以霍存的性命为筹码,请求魏王退兵。” 王师范奇怪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刘鄩叹了口气道:“以魏国如今的实力,魏王齐慎要是和主公动真格,抛下其他不管,集中精力进攻主公,主公肯定抵挡不住,所以主公应该主动与魏国修好。” “主公抓住霍存之后,还请以礼相待,而后遣使到魏王军营,表示平卢镇愿意臣服魏国,今后每年上贡钱粮马匹,接着再主动退还密州诸城。” 王师范闻言,半信半疑道:“这样真的能行吗?” 刘鄩道:“以末将之见,魏国如今的心腹之患,应该是北边的两大叛镇,以及西边的孙儒,并不是我们平卢,所以主公遣使向魏国修好后,还应该主动派兵,协助对方讨伐邻近的天平军和魏博军。” 在刘鄩看来,帮助强大的魏国讨伐天平和魏博两镇,不但风险很低,还能跟着魏军抢钱抢粮,充实自己的实力,百利而无一害。 “刘将军所言有理,本帅照你的意思去做便是。” 王师范听到这里,尽管还是有些不太甘心,但考虑到青州老家已经被围,暂时也只能听从刘鄩的建议。 … 青州城下。 六万魏军将士,奉齐慎的命令,在杨师厚、张归霸、王彦章、王檀等大将的统率下,已将整座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只要齐慎一声令下,青州城随时都能攻破,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下令攻破,主要还是想引诱平卢军回师救援,而后半道击之。 为此,齐慎特地将四万兵马交给葛从周、刘知俊、王重师等将领,命他们在临朐县设下伏兵,专等王师范、刘鄩等人返回。 然而众人一连等了好几天,却迟迟没有收到任何平卢军回师青州的消息。 直到这日王檀收到密州隐卫传来的消息。 “主公,不好了。探子来报,密州及其周边附属县城,大半皆被平卢军攻陷,连霍存将军也成了平卢军的俘虏。” “什么?” 营帐内,齐慎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呆了呆,随即咬牙道:“这个王师范,真当本王是泥塑的不成?众美,替孤传令,待会儿吃了午饭,马上让士兵攻城,入城之后,将城内的王氏宗族,全部给我抓起来!” 王檀拱了拱手,领命正待退下。 这时,却见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等谋士,忽然掀开军帐走了进来。 “主公且慢。” 听到齐慎下令攻城,敬翔合袖道:“主公,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方才差人送来一封书信,对方表示,愿意将这几日攻取的城池全部奉还我军,并保证霍存将军的安全。王师范还答应今后会臣服于我大魏,每年遣使修好,进献金银布帛,希望主公能退兵。” 齐慎闻言,眯了眯眼,沉下脸道:“这定是对方的缓兵之计,不必理会,传令全军,立刻攻城!” 敬翔忙劝阻道:“主公,在下认为,咱们现在应该先解决天平军的朱瑾,还有魏博的乐彦祯、乐从训父子,不宜在平卢镇耽搁太多时间。既然王师范答应讲和,主公不妨先答应对方。” “子振兄,此言差矣。”一旁的李振摇头道:“平卢军若要讲和,怎么早些天不来,非要等攻破密州诸县,将里面的府库钱粮洗劫一空,还俘获了我大魏的刺史,然后才假惺惺地过来求饶?” 敬翔摇头道:“此事情有可原,对方若不如此,手中便没有足够的筹码,哪里敢直接和我们讲和?” 李振道:“那咱们就更不能同意了,这平卢军闯进密州烧杀抢掠,就算讲和,也得等咱们攻破了青州,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后再说。” “兴绪所言,正合孤意。”齐慎赞同李振的建议,点头道:“那王师范不是抓了霍存将军,当做筹码要挟孤退兵么,那孤就领兵打进青州城,将他全家活捉!” “那主公的意思,莫非不打算和王师范讲和了?”敬翔忧心忡忡道。 “非也,非也。”齐慎笑着道:“城破之后,孤会让人将王氏全族押送回汴州,今后平卢军若有什么异动,孤便立刻将王氏族人全部处死。如此一来,孤就不用担心那王师范会像朱瑾、乐彦祯那般,胆敢背叛于孤了。” “嘶……” 敬翔听了此言,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只觉得自家主公行事的手段,比从前狠辣了许多,心中畏惧的同时,忙俯首行礼道: “主公深谋远虑,在下佩服,这次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请主公责罚。” “好了,子振不必如此。”齐慎笑着摇了摇头,勉励敬翔道:“你是老成谋国之士,每日替孤理政治事,功劳卓着,孤怎会因言治罪?” 对于自己手下这些谋士的习性,如今的齐慎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敬翔属于那种能力出众,且任劳任怨的老干部。优点是处事稳重,不容易出大错,缺点则是略过保守,不敢冒险。 而李振则相反,行事过于激进,有时候容易一根筋。不过自从当初被自己狠狠敲打过后,对方如今已收敛了不少。 至于张佶、谢瞳、杜晓等人,能力都很出色,性格也都比较稳重保守。 … 当日午后,在齐慎的命令下,吃饱喝足的六万魏国士兵,由杨师厚、张归霸、王彦章、王檀等大将的率领,从四个不同方向,同时出兵攻城,很快便将青州城攻破。 青州城破,六万魏军迅速入城。 齐慎一面下令众将,严格约束各部士兵的军纪,避免发生劫掠百姓之事,一面派兵包围平卢节度使衙署,第一时间将王师范全家控制起来。 第278章 抄掠 王师范是王敬武的嫡子,上有一名庶出的兄长王师悦;下有王师克、王师诲、王师友和王师德四名兄弟。 王师范和弟弟王师诲正在密州前线领兵作战,剩下四个兄弟王师悦、王师克、王师友和王师德,以及几人的亲眷族人,则全都在青州城内,如今全作了齐慎的阶下囚。 “什么……青州被攻破了?快,快去把刘鄩找来!” 密州城衙署,得知此事的王师范只觉天塌地陷,久久说不出一句话,随即命人将刘鄩请到堂下商议对策。 衙署大堂,听说青州已破,刘鄩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道:“主公,事已至此,咱们就归顺了魏国吧,起码暂时能保住王氏基业。” “你说的简单!先父在平卢镇经营多年,如今才交到本帅手上几个月,就变成了魏国的藩属,平卢镇本来就有很多老将不服我,你让我今后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王师范少年继位,平日饱读经史,本以为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基业,凭着平卢镇的数万兵马,将来能参与群雄逐鹿,在乱世中建立一番事业。 哪成想出师未捷,家先被人偷了。 “主公此言差矣……”眼看王师范如此心灰意冷,刘鄩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平卢镇的确有很多人心里不服主公,但是话又说回来,倘若主公归顺了魏国,今后谁再敢忤逆主公,主公便可借助魏国的兵马,将其镇压。” “啊……” 王师范听到这里,呆了呆,接着道:“可是本帅的家眷族亲,如今全都捏在魏王齐慎手中,就算本帅能借助魏国兵马,坐稳平卢节度使的位置,终究还是受制于人。” 提起这茬,王师范简直欲哭无泪,因为他听说现在青州城里,所有和自己沾亲带故的王氏族人,几乎都被齐慎抓走了。这其中甚至包括自己刚成亲不到一年的新婚妻子。 “主公好读儒经,应该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刘鄩沉声道:“倘若主公念及兄弟同宗之情,不忍族人有难,那今后便放弃争霸天下的野心,好好替魏王管理平卢镇。倘若主公不愿放弃自己的志向,那就暂时隐忍蛰伏,待他日时机成熟后,再图自立。” 王师范闻言,反复权衡了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开口问道:“刘将军,倘若我选择的是后者,你愿意赌上身家性命,继续辅佐本帅么?” 刘鄩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道:“刘某受先主王敬武大人厚恩,倘若主公真的选择后者,在下自然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 青州城,离齐慎率军入城,已有十日。 这十日的时间里,齐慎先是让人清点城内府库中所有的钱粮布匹、马匹装备,接着开始实行大规模的抄掠行动——青州所有豪门世家,每家每户都要贡献大量的财物,谁若敢偷奸耍滑或者不答应,马上就会被如狼似虎的魏军找上门去,全家老小拖出来挨个受刑。 至于抄掠出来的财物,齐慎自己分文不取,尽数分配给麾下将士,从上到下,人人有份。 靠着这样的办法,数万魏军不用屠城,便得到了大量钱财,士气顿时上涨到了极点。 “主公,您是天子钦封的魏王,代表的是朝廷和官府,麾下将士也都是王者之师,无缘无故做出如此勾当,殊为不妥,恐怕会失掉青州的民心啊。” 眼看齐慎入城之后,不找任何借口便直接指挥士兵敲诈勒索,作为首席谋士的敬翔只觉得不能接受,忙来到军营内,苦口婆心地劝谏道。 此时李振也在营内,闻听此言,立刻开口道:“子振,主公此举并无不妥,咱们魏国数万将士,在奉国军、山南军打了那么长的时间,当时主公心善,不忍心屠城,可国库又空虚,拿不出太多赏赐,将士们口中不敢埋怨,心下却非常失望。” “如今大军破了青州,青州城里这么多富户,倘若再不想办法从这些人手里弄些财货,犒赏三军将士,主公这个魏王还要不要当了?” 话说唐末以来,天下各大藩镇,上到将领下到士兵,普遍都骄纵蛮横,每次出兵打仗,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战后都要节度使颁赏大量财物,一旦节度使略微怠慢,士兵就有哗变的风险,甚至可能杀死节度使。 也就齐慎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本身并没有靠藩镇牙兵起家,而是通过自己募兵,以及招纳王仙芝、黄巢的起义军,慢慢建立了基本盘。 如今魏国的将领,虽然也有一些出自牙军,例如刘知俊、刘扞、李思安、寇彦卿等人,但这些人麾下的兵马,基本都是后来招募的,和原来的牙兵系统无关。 实际上,宣武、感化、泰宁三镇的牙军,自从几年前参与内乱之后,现如今已被齐慎清理得差不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魏国将士的忍耐性、服从性,以及对齐慎个人的忠诚度,要比一般的藩镇好得多。 “可是,可是主公也不能如此虐待那些士绅大族,主公本是名门出身,理当亲近这些人,争取他们的支持,这样胡乱拷掠,岂不是和当年的王仙芝、黄巢一般……” 李振方才的话虽有道理,但敬翔还是不太赞同这种做法,在敬翔看来,只有贼寇才会一点道理也不讲,直接拿富户开刀,而自己这帮人代表着朝廷和官府,是建立秩序而不是破坏秩序的。 李振撇嘴道:“子振兄,事情已经发生,难不成你还想让主公把到手的钱粮再还给那帮人?要我说,主公还是太仁慈,倘若换做是在下,破城之日便下令屠城了。” “屠城实在有伤天和,孤不屑为之。”齐慎闻言,摇了摇头道:“再者青州这块地方,古来便称富庶,孤还指望着每年给孤提供赋税呢,岂能妄加屠戮?” 对破城屠戮百姓之事,齐慎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 第279章 出使 见敬翔对自己抄掠富户的行为始终耿耿于怀,齐慎摇了摇头,沉声道:“子振,有些事孤亦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青州富户要怪只能怪王师范,若不是对方这次发兵进犯沂州和密州,孤也不会打到青州来。” “孤对这些富户已经够仁慈的了,换做是其他藩镇互相攻伐,这些城中富户别说财产,就是性命只怕也无法保全,孤不过是从他们手中拿一笔买命钱罢了。” 其实齐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和抢劫无异,方才这些的话,说到底还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但是战争的本质之一就是掠夺资源,重新确定利益分配关系。 哪个发动战争的人不是抢劫,更何况如今这种汹汹乱世。 毕竟穿越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战争,齐慎如今思考问题的角度,相比从前,已经发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改变。 “主公……”敬翔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不必再说了。”齐慎摆了摆手,接着道:“孤答应你,今后尽量避免发生此类事件,但也要看具体情况,倘若孤包围一座城池,久攻不下,那城破之后,少不得要给里头的人一些惩罚。” 听到齐慎说出这些话,一旁的李振十分兴奋,只觉得这样的君主才符合自己心中的形象,当即拱手道:“主公英明。” 齐慎抬头望着帐内众谋士,笑着道:“既然王师范请求归顺,孤过几日便要离开青州,到天平军讨伐叛逆,接下来我军具体该如何行动,大家都议一议吧。” 李振不假思索道:“天平军先前在兖州城下围城多日,损兵折将,如今必定士气低迷,无心与我军抗衡。” “明面上,主公可先发一封讨伐檄文,告示天平军全体军民,谁若能活捉朱瑾来献,立刻赏金赐爵。私底下,主公可悄悄联络朱瑾麾下几名武将,例如贺瑰、何怀宝等人,命他们阵前倒戈,率众投诚。” “有道理。”齐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转头对其余谋士道:“你们其他人可还有什么建议?” 张佶进言道:“主公,我军倘若直接进攻天平军,唇亡齿寒,魏博军的乐彦祯、乐从训父子,肯定会发兵帮助朱瑾。在下建议,主公不如先给乐彦祯去信一封,假意承诺对方,只要对方肯出兵帮助咱们对付朱瑾,主公便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此计甚妙,孤可以先敷衍住那乐彦祯,等解决完了天平军的朱瑾,再腾出手来对付魏博。” 齐慎微微颔首,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就怕那乐彦祯不会上当,此人好歹也是一方节度使,空口白牙,他岂会那么容易相信孤的承诺,除非孤派自己的心腹出使,或许能打消对方的疑虑,可是孤要派谁去合适呢?” 话说到这里,齐慎举目向帐内一众谋士望去。 众人见状,心中皆是一凛,纷纷低下头,生怕他点到自己的名字。 敬翔对齐慎最为忠诚,短暂犹豫了片刻,正打算起身答应此事。 李振却已先行一步,拱手道:“主公,此事就交给在下去做吧,哪怕那乐彦祯当真不答应主公的要求,主公将我派到对方的军营中,天平军的朱瑾得知后,肯定也会和乐彦祯互相猜忌。” 按照后世史书记载,李振的外交能力可谓非常出色。 在原来那个时空,王师范率平卢军投降朱温后,朱温对王师范始终不放心,命令对方举家从青州搬到汴州。王师范不肯答应,朱温于是将李振派到青州亲自劝说,最终李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王师范率领全族搬到汴州。 不过讽刺的是,王师范刚到汴州没几年,全族二百多人便被朱温屠戮殆尽。 这些事齐慎自然都很清楚,如今见李振主动请缨,心中大喜,当即笑着道:“既有兴绪替孤出马,此事必能成功!” “那就承主公吉言了。”李振亦笑着拱了拱手。 … 魏州城,节度使衙署。 听说齐慎派出心腹谋士李振前来面见自己,魏博节度使乐彦祯心中颇为疑虑。 想要设宴隆重接待李振,又担心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传到天平军朱瑾那里,可能会引起对方的不满,思来想去,他只好偷偷在衙署后堂亲自接见李振。 “啊呀呀,得知魏王使者到来,下官不胜惶恐,特地前来与贵使相见,不知贵使这次到魏博来,可是魏王有什么旨意要传达给下官么?” 自从上次应朱瑾之邀,发兵两万进攻泰宁军,结果在兖州城外连吃败仗后,乐彦祯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很提心吊胆,担心遭到齐慎的报复。 要不是这个原因,如今他也不会选择接见李振。 见乐彦祯说话如此客气,李振很快揣摩出了对方的心态,故意沉下脸道:“乐大人,你既然知道在下是魏王派来的使者,就应该率领全城文武官员焚香顶礼,在衙署前堂光明正大地接待在下,像这般偷偷摸摸地行事,成何体统?” 听到李振训斥自己,乐彦祯心中隐隐动怒,但看在李振是齐慎心腹的份上,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满脸陪笑道: “下官先前误信歹人谗言,和魏王殿下的兵马在泰宁军起了些冲突,也不知贵使这次驾临敝镇,究竟是来招抚慰问,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因此不敢大肆张扬。” 乐彦祯这番话,倒也不完全是敷衍之词,如今的他确实拿不准李振来魏博见自己的真实用意,心中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李振见状,也不和对方绕圈了,开门见山道:“乐大人,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是奉魏王之命,前来劝说大人迷途知返,与我们魏国合作的。” “魏王说了,他可以不追究乐大人先前派兵与朱瑾一起进攻兖州城的罪责,继续让大人担任魏博节度使。不过前提是,魏博必须出兵配合我们,前后夹击天平军,捉拿朱瑾。” 第280章 逼宫 乐彦祯能掌控魏博军这么久,自然不是什么愚蠢之辈,听了李振的话,边摸下巴边道: “非是下官不相信贵使的话,也不是怀疑魏王殿下的诚意,只是为了魏博数十万军民的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考虑……万一本官前脚刚与你们联手灭掉天平,魏王后脚就下令进攻我魏博,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乐彦祯说到这里,见李振脸上并无任何波动,心中有些诧异,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下官知道,魏王这一年多来,一直领兵在外作战,如今士卒疲惫,钱粮也损耗甚多,倘若魏王肯网开一面,下官愿意派人出使天平军,说服朱瑾重新归顺魏国,两方免动干戈,岂不是美事一桩么?” 作为常年带兵的人,乐彦祯心里清楚,魏军在奉国军、山南军已经打了整整一年,很多士兵难免会生出厌战情绪。眼下众人所谓的北上平叛,完全是凭着一口锐气,以及对齐慎个人权威的服从。 当然,即便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乐彦祯依旧不想和齐慎翻脸,原因也很简单—— 如今的河北地区,局势非常紧张,各大藩镇之间开始疯狂兼并,魏博军就算能扛住魏军进攻,战后肯定也会实力大损,有被临近藩镇趁火打劫的风险。 尤其是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此人野心勃勃,自从当初杀死前任节度使杨全玫后,就开始频繁对外用兵。 虽说义昌军先前也和魏博军、天平军一样,宣布脱离魏国自立,但卢彦威惯于见风使舵,后来听说齐慎在南方击败秦宗权,吞并了奉国、山南两军后,马上又遣使南下,奉表谢罪,请求重新归附魏国。 而齐慎考虑到义昌军在魏博军以北,可以从北方牵制魏博军,而且先前进攻泰宁军之事,卢彦威并未参与其中,因此很快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如此一来,乐彦祯越发感到惶恐不安,有意与齐慎讲和,可又不愿意答应齐慎进攻天平军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天平军可是魏博和魏国之间的屏障,天平军要是被吞并了,那下一个不就轮到自己了吗? “乐大人方才之言,未免贻笑大方了。” 李振简直被乐彦祯的说辞逗笑了,语带嘲讽道:“倘若我家主公愿意招降朱瑾,乐大人莫非觉得那朱瑾会不答应吗,恐怕这正是对方求之不得的事吧?” 李振眯了眯眼,继续道:“现在魏王愿意给乐大人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如果乐大人执迷不悟的话,那么在下下次出使的就不是你们魏博,而是天平军了。” “这……” 听李振的意思,如果魏博军不同意与魏国合作进攻天平,那魏国就会找天平合作,进攻魏博,乐彦祯一下子愣住了。 说实话,假如齐慎真的选择和朱瑾一起,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届时朱瑾会不会答应齐慎,这个还真不好说。 毕竟朱瑾的人品就摆在那里,谁敢保证对方到时候会不会见利忘义、背叛盟友。 “乐大人,在下好心提醒你一句。” 见乐彦祯心有所动,却又下不定决心,李振冷笑道:“如今平卢军的王师范已臣服我大魏,北边义昌军的卢彦威也再度归顺,他们两家都答应出兵配合我家主公,乐大人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义昌军和平卢军都在魏博军的东边。 乐彦祯听到这里,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声音软软道: “下官…下官愿意答应魏王的请求,只希望魏王能信守承诺,事后不要再追究下官先前的过错才好。” 李振笑着道:“这个乐大人尽管放心,魏王向来都是信守承诺之人。” … 在李振的努力下,乐彦祯最终被成功说服。 于是翌日清晨,对方在衙署前堂,当着所有魏博军将领的面,公开宣布自己将要与天平军决裂,重新投入魏国旗下的消息。 应该说魏博军大部分将领,对于乐彦祯如此决定都是拥护的,毕竟之前大伙出征泰宁军,打了几个月都打不下一座小小的兖州城,心中已经认识到了魏国的强大,谁也不愿意和魏军再起冲突。 但也有人坚决反对乐彦祯的决定。 “我不同意!父帅,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您一把年纪了,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还用儿子教您吗?” 乐彦祯之子乐从训,在听到父亲打算重新归顺魏国后,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顶撞乐彦祯道: “天平军在咱们魏博南部,是魏博的屏障,此地若是被魏国吞并了,今后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再说了,您如何保证那齐慎事后会放过咱们?依我看,应该将这李振捉起来斩首示众,然后将他的首级送到天平军,交给朱瑾才是!” “放肆!你这逆子,还不快给老夫住嘴!” 此时此刻,身为魏国使者的李振也在堂下,乐彦祯担心李振闻听此言,会怀疑自己归顺魏国的诚意,当即对着儿子训斥道。 然而乐从训并不服气,继续高声道:“父帅,倘若您今日铁了心要率众投降魏国,向那姓齐的摇尾乞怜,那就恕孩儿无礼了!” 乐从训说到这里,转过身向后挥了挥手。 衙署大堂外,突然闯进来数千士兵,人人身穿甲胄,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刀剑,很快将堂内一干人等全部包围起来。 乐从训目光冰冷地望着众人,恶狠狠道:“本公子准备与天平军联手,共抗齐魏,绝不投降,尔等今日若是同意,那大家还是自己人,若是敢反对,那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堂内的魏博将领见状,心中皆是吓了一跳,随后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乐彦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借题发挥,来这么一出逼宫的戏码,当即气得浑身发颤,愤愤道: “兔崽子,你,你这是想弑父吗?” 乐从训不理会对方,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周边士兵立刻上前,将乐彦祯架出大堂。 第281章 僵持 控制住了乐彦祯,乐从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着魏博众将的面,宣布自己将会出任为新的魏博节度使—— 这本就是对方预谋已久的行动。 “此次父帅之所以如此糊涂,决意归顺魏国,乃是有小人在他身边进谗言的缘故。如今本帅继承了此位,岂能容这些人继续放肆?来人,将这李振抓起来,斩首示众!” 为了坐稳节度使之位,震慑那些不服自己的人,乐从训先是找借口,将一些平日里忠于自己父亲,并且得罪过自己的魏博老将随意定罪,命人推出堂外砍头,接着又让人将李振抓起来,准备一并处死。 事发突然,李振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很快就被一群甲士摁在了地上。眼看刽子手的大刀就要落到自己脑袋上,李振吓得脸色惨白,心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幸好这千钧一发之际,魏博马军都指挥使罗弘信,及时制止了乐从训,开口劝说道: “公子……不,节帅大人,此人毕竟是齐慎的心腹,咱们留他一条性命,将来也许能作为谈判筹码,和齐慎讨价还价。” 步军都指挥使赵文弁也劝道:“是啊节帅,要杀此人也不急于一时,可以等日后再慢慢处置。” 乐从训虽然秉性暴躁,却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很有道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周边甲士停手,自顾自道: “既然如此,便暂时留他一条狗命,先拖下去关押起来。” … “什么,怎么会这样?” 齐慎此时离开青州,已带着自己的大军来到了兖州城,一面在城内休整,一面等待李振回来复命。 谁知等了好几天,等来的却是乐从训逼宫,李振被囚禁的消息。 “岂有此理,这乐从训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扣押孤的使者!下去传令三军,明日校场集结出征,先破天平,再战魏博!” 得知此事的齐慎,自然是火冒三丈,当即就要下令出征。 敬翔闻言,忙拱手进言道:“主公,咱们是不是应该再等两日,等东边的平卢军,北边的义昌军都集结完毕了,三路同时出兵,更稳妥一些?” “嗯,你说得是,那就再等几日吧。” 齐慎是个听劝的人,仔细一想,最后同意了敬翔的建议。 时间很快过去数日。 平卢军的王师范、义昌军的卢彦威二人,在接到齐慎要求出征的命令后,果然开始集结军队,相继出征。平卢军出兵两万,从齐州渡过黄河,进攻魏博军博州;义昌军出兵三万,从德州出兵,进攻贝州。 两镇这次出兵的动机其实各不相同,王师范是因为全族老小都捏在齐慎手中,不敢不听命行事。而卢彦威则是野心勃勃,企图趁这个机会,将魏博军与自己义昌军接壤的州县吞并。 不过两镇出兵的效果,对齐慎而言却是一样的。 此时的齐慎正准备亲率大军攻打天平军,但又担心魏博的乐从训会派兵到天平支援,因此特地传令,让平卢和义昌两镇先行对魏博发起进攻。 只要魏博军被平卢军和义昌军牵制在东面,就势必无法再分兵向南支援天平军,那么数万魏军就可以放心进攻平卢军,活捉朱瑾。 事情发展一如齐慎的设想。 魏博新任节度使乐从训,在得知东部边境遭到平卢军和义昌军猛烈进攻后,明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也只能第一时间派出大军前往抵御。 趁此机会,齐慎立刻集中兵力,从兖州出发,向西进攻天平军的治所——郓州。 郓州离兖州本就近在咫尺,而且周边大多是平原,根本无险可守,唯一称得上地形复杂的地方,只有一个大野泽,也就是后世的水泊梁山。 朱瑾自然不可能跑到大野泽和齐慎打游击,眼看魏军甲胄如云、旌旗猎猎,仿佛一条条长龙般围在郓州城下,对方接连派遣了几拨使者,试图劝说齐慎退兵。 “魏王殿下,我家节帅如今悔恨交加,已然知道错了,还望殿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殿下让他往东,他便往东,任由殿下驱驰。” 郓州城军营下,朱瑾派出的使者对着齐慎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道。 齐慎知道使者在演戏,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少给孤来这套。回去告诉朱瑾,他要是现在乖乖打开城门投降,让人把自己五花大绑送到孤的面前,孤或许可以考虑饶他一命,如若不然,等城破之后,孤会将他全族夷灭、鸡犬不留!” 对于那些背后搞事的二五仔,齐慎从来都是深恶痛绝的,实际上他根本不打算放过朱瑾,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骗朱瑾自投罗网。倘若朱瑾真的上当,他会毫不犹豫地处死对方。 那使者见齐慎不同意,没办法,只得起身施礼告退,随后返回郓州城,将齐慎的原话告知朱瑾。 听到齐慎要求自己主动出城投降,朱瑾思来想去,心中犹豫不决,只好向几个属下征询意见。 都知兵马使贺瑰抱拳道:“节帅,咱们城内虽有四万兵马,但粮草十分短缺,守只怕是守不住多久的……依末将之见,不如还是降了吧,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他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另一名将领何怀宝坚决不同意,立刻反驳道:“何瑰乃是一派胡言,节帅千万不要听他的,咱们还有这么多弟兄,一仗也不打就投降,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吗?万一我等放下兵器投降齐慎,对方突然反悔要杀咱们,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节帅该如何自处?” “这……”朱瑾闻言,长叹一声道:“降是不能降的,打又打不过,照这么说,本帅只能想办法弃城逃走了。” 其实按照朱瑾自己的本意,他并不想投降。因为就算齐慎真的不杀他,只是剥夺他的兵权,他也无法接受。 如今这个世道,唯有手里有兵才能有地位,有权势,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 一旦手里没兵,随时都可能被人弄死。 第282章 围堵 朱瑾不愿困守孤城,想要突围逃跑。 可此时的郓州城四面都是魏军,郭洺连“围三缺一”都不跟他玩,显然是没打算给他任何生路,对方想要顺利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考虑许久,朱瑾只好对几名将领道:“各位弟兄,如今这种局面,咱们想要逃出去,势必要分兵行进。” 何怀宝道:“节帅打算怎么办,只管吩咐便是,我等自当遵从。” 朱瑾摸了摸下颌,沉声道:“让弟兄们下来准备马匹,带好干粮,今夜五更时分,趁天色未明,你我兵分四路,同时从郓州城四面突围,若能突围成功,你们就到濮州范县与我会师!” “遵命!!” … 对于朱瑾有可能突围逃跑的情况,齐慎其实是有所防范的,为此他特地下令,让士兵们夜间轮换围城,一刻不停地盯着郓州城。 不过朱瑾实在狡猾,为了顺利逃跑,对方竟将城内的四万天平军分作八部,每部五千人,同时从郓州城的四座城门展开突围。 为了更加保险,临出发前朱瑾又将八部人马分成两批。第一批人先冲出城门,与守在外边的魏军交战,第二批人趁此机会,再度冲锋。 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有效。 当朱瑾第一批兵马从四个不同方向开始突围后,城外围堵的魏军士兵果然上当,纷纷开始出动阻拦。 结果朱瑾的第二批兵马,很快便接着冲出来,杀得魏军士兵猝不及防,竟隐隐有败退的迹象。 “主公,城内的天平军分作两批,同时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出城突围,弟兄们恐怕阻拦不住……” “胡说八道,这么多士兵竟然拦不住,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时还是五更天,齐慎正搂着自己的宠妾杨妙染在营帐里安歇,突然被营门外报信的王檀吵醒,心中已然不悦。 在得知自己数万大军,竟然拦不住城内突围的朱瑾后,齐慎越发怒不可遏,瞪着王檀道:“去把营里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全部拉上去,孤就不信,十万大军会围不住区区四万多人!” 由于魏军夜间围城是轮换进行,所以此时还有五万多人正在军营内休息。 见齐慎发怒,王檀忙拱手道:“末将遵命,这就去叫其他士兵起来。” 五更天离天亮已不远,听到齐慎要自己起床征战,魏军士兵们并未产生太多情绪,很快便穿上铠甲,握紧兵器,各自在长官的统率下离开营门,前往城门下作战。 齐慎不放心,在杨妙染的伺候下,匆匆梳洗后,立刻亲自披挂上马,与王檀一起前往现场督战。 “主公,您怎么来了,您是万金之躯,这里交给咱们就行了。” 城墙西门。 眼看齐慎亲自到场,此时正在指挥士兵堵截天平军的刘知俊、王彦章等人皆有些意外,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齐慎的安全。 齐慎没有理会几人,语气严肃道:“你们大家一定要把朱瑾捉住,绝不可让此贼逃走。” 王彦章笑着道:“主公不用担心,有末将在,朱瑾那厮跑不掉!” 一言说罢,王彦章向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部下的士兵跟上,接着迅速挺起铁枪,纵马疾驰向前。 刘知俊则因为担心齐慎的安全,并未随王彦章一同动身,而是领着万余精锐甲士,与王檀的踏白军一起,小心翼翼地守护在齐慎身边。 至于齐慎的另一支随行亲军——拱宸军,先前便被他派出去,加入了围堵朱瑾的行列。 此时郓州城突围的四万天平军,有将近一半都是跟随朱瑾多年的老兵,对朱瑾非常忠诚,困兽犹斗下,人人豁出性命来,竟和两倍于自己的魏军杀得难舍难分。 “全军听令,都给我压上去!这场仗要是打得难看,回营之后,每个兵马使打五百军棍!!” 赵匡凝刚加入魏国阵营没多久,一心想在齐慎面前表现自己,回头发现背后出现齐慎的帅旗,又见自己麾下的拱辰军打得如此吃力,心中很是焦急,当即对众人恶狠狠道。 拱宸军的武官们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紧,不敢懈怠,立刻握紧刀枪,继续率领士兵卖力迎战。 在拱宸军拼死战斗下,天平军渐渐开始支撑不住,再加上后续投入的王彦章所部兵马,人数本就劣势的天平军彻底失去了翻盘机会。 先前试图突围的一万多天平军,尽管人人都倾尽全力,却还是没办法挽回局势,大量士兵惨遭屠戮,汩汩的鲜血仿佛溪流一般,迅速染红了城门外的地砖—— 说起来,得亏齐慎这回把魏国的最能打的一批将领全都带过来了,否则光靠人数优势,这场仗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 “很好,赵匡凝这小子,不枉孤如此看中他!果然是好样的!” 不远处的缓坡上,齐慎身骑白马,单手遮眉眺望了片刻。眼看赵匡凝统领拱宸军浴血奋战,杀得对面天平军丢盔弃甲、辙乱旗靡,原本有些阴沉的心情总算愉快起来。 谁知这时,侧方忽然来了一群斥候,火急火燎地来到他身畔,下马禀报道: “殿下,不好了,城北突然冲出大股天平军精锐骑兵,负责围堵的刘扞和李思安将军渐渐撑不住,眼看着就要让对方逃出去了,特地让我等过来,向殿下求援!” “什么?” 齐慎思忖片刻,自顾自道:“不好,城北那边定是朱瑾本人在领兵,孤听说那朱瑾的手下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名为‘雁子都’!十分不好对付!” 一旁的刘知俊闻言,本想开口主动请缨。 只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齐慎已经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檀。 “众美,你马上带人前往城北支援,务必要击败天平军,将那朱瑾活捉到孤的面前!你麾下的‘踏白军’,乃是孤最信任的随行亲军,可不要给孤丢脸!”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王檀闻言,心中压力骤增,赶忙拱手回应,随后转头退下。 刘知俊望着王檀的背影,缓缓开口对齐慎道:“主公,你若担心放跑那朱瑾,不如让末将带三千骑兵,随王檀将军一同过去,也许这样更稳妥一些。” 第283章 护驾 齐慎闻言,把头摇了摇道:“踏白军是孤亲军中的亲军,王檀的能力孤还是信得过的,不必再劳烦刘将军你了。” 之前南征奉国军的时候,刘知俊立功不小,在军中积累了很高的威望,甚至连敬翔、李振这些谋士,都对他非常推崇,一再向齐慎举荐对方出任节度使。 但众人越是如此,齐慎就越对刘知俊不放心,所以此时刘知俊请求随王檀一道围堵天平军,齐慎并未答应,因为他不想给刘知俊继续建功的机会。 之前刘知俊征战有功,齐慎只是给他加了俸禄和爵位,并未授予实职,倘若对方再建功勋,那齐慎不给他封个节度使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刘知俊也算是最早追随齐慎的老人之一。 “既然如此,末将就留在这里继续拱卫主公吧。” 刘知俊知道齐慎一直暗中提防自己,见齐慎不同意自己出兵,也没有再强求。 西城的战斗很快结束,赵匡凝和王彦章统率本部精锐,几乎全歼了试图出城的一万天平军,正要顺势杀进城内,将残余的敌人一网打尽。 谁知如此重要的关头,东城那边却也开始告急。 “主公,东城的天平军佯装败退,吸引我军入城进攻,刘扞、寇彦卿两位将军不知是计,不待后方步兵到来,便率领骑兵追进城内,结果被天平军关上城门,围在了城内,形势十分危急。” “这两个没用的莽夫,孤以前时常告诫他们做事不要冲动,就是不听!嘶……看来这朱瑾部下,还真有不少能战之人,怪不得当初他敢背叛孤。幸好他堂兄朱瑄识时务,未曾随他一起叛乱,还在兖州替孤挡住了此贼。” 听说刘扞和寇彦卿中计被围,齐慎心中颇为恼怒。 眼看西城这边的战斗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他连忙下令王彦章和赵匡凝退兵,准备派两人前往东城救援。 王彦章、赵匡凝得令,当即整军退出城门,接着全军调转方向,正准备前往东城。 孰料就在此时,方才已经被攻破的西城城门内,突然又闯出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兵马。 出城的是一支骑兵,每名士兵双颊皆黥有雁纹,背负劲弓、手持马槊,清一色身着银甲,仿佛旋风一般,刹那间席天卷地而来—— 原来,朱瑾麾下的“雁子都”,既不在城北,也不在城东,而是全部汇聚于城西,就连朱瑾本人也在其中。 眼看着方才出城的一万天平军被王彦章和赵匡凝击败,两万魏军就要杀进城内,朱瑾心中本来十分惊恐,以为自己突围无望,今日要难逃一劫了。 谁知齐慎突然下令,让王彦章和赵匡凝撤兵前往城东,朱瑾见状,立刻敏锐地抓住战机,随即率领自己最精锐的近卫骑兵“雁子都”,一举冲出城门,拚命厮杀。 王彦章、赵匡凝的两万多兵马并不知道城内还有如此一支劲旅,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杀得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那是齐慎的大纛!给我杀过去!尔等若能斫倒对方帅旗,活捉齐慎,事后本帅每人赏你们黄金百两!” 毕竟以前臣属过魏国,朱瑾一眼便认出了远方齐慎的旗帜,心中顿时喜不自胜,赶忙聚拢雁子都骑兵,撇下王彦章和赵匡凝不顾,全军集中力量,直冲缓坡齐慎而去。 这帮骑兵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转瞬的工夫,便向齐慎这边杀来。 “护驾!护驾!保护魏王!!” 齐慎虽然将王檀调到城北去了,但他还不至于昏聩到把所有侍卫都交给对方带走,此刻身边还留有五千踏白军甲士。 这批甲士,人人皆是精锐中的精锐,由兵马使段明远、戴思远、杜晏球统领。 发现朱瑾的三千雁子都骑兵,企图冒犯自家主公的王驾,段明远、戴思远、杜晏球三人,立刻指挥士兵布置军阵,将齐慎层层拱卫起来。 一旁的刘知俊见状,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赶忙回头对身边部众道: “儿郎们,魏王就在大伙身后,尔等随我一起击杀贼众,保护魏王!事后必然人人有赏!” “遵命!!” 刘知俊的部众原本有一万多人,经历了先前在南方的历次征战,如今只剩下六千不到。 但就是这六千兵马,人人皆是百战余生的狠角色,无论个人武勇还是团体作战能力,皆丝毫不在朱瑾的雁子都之下,更何况还有人数优势。 两军交战不到半个时辰,朱瑾的雁子都骑兵被刘知俊杀得大败,三千人马,很快死伤过半。 朱瑾哪里见过这般如狼似虎的军队,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丢下主力不顾,领着数百骑兵就要向后逃跑。 “朱贼,汝举兵反叛,辜负我王厚恩,如今还想走么?” 刘知俊有心要在齐慎面前立功,自然不会轻易放走朱瑾,当即手掣兵器,纵马飞驰而上。 朱瑾回过头,见刘知俊单骑追至自己身后,心道此人实在欺人太甚,竟如此轻视自己,当即调转马头,杀了个回马枪,扭头和对方战在了一起。 刘知俊的武艺,在魏军大小将领中算是第一梯队,只有葛从周、杨师厚、符存审等寥寥数将可以与之比拟,朱瑾的武艺虽然也很不俗,但与刘知俊一比,还是显得相形见绌。 刘知俊一招一式,势大力沉,专攻朱瑾要害,朱瑾技不如人,只能被动招架,几乎没有主动进攻的机会。 双方枪来槊往,激战数合,朱瑾双臂酸麻,体力渐渐不支,于是卖了个破绽,拨马便跑。 刘知俊还想再追,但身后却突然涌上来一群雁子都的败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再回过神时,朱瑾已经跑远了。 “朱瑾休走!戴铁胄,披红巾者是朱瑾,活捉朱瑾!!” 眼看朱瑾要逃,先前被对方偷袭的王彦章、赵匡凝二人,这时也率兵来追。 听到后方传来活捉自己的声音,朱瑾越发心惊胆战,赶忙取下自己的头盔扔在路边,旋即身上的红披风也解开不要了,只顾逃命。 或许是命不该绝,对方最后竟真的带着数十骑成功逃出了生天。 第284章 度 “主公,方才您受惊了!” 朱瑾兵败逃走,刘知俊追击了一阵,未能追上,忙返回缓坡,向齐慎跪地请罪道:“末将没能擒住朱贼,放跑了对方,还请主公责罚!” “好了,刘将军起来吧,你这次击走朱瑾,救驾有功,孤怎会怪你。” 齐慎伸手将刘知俊搀扶起来,犹豫片刻后,沉声道:“板荡识忠,你如今又立一功,孤准备授予你节度使之位,不知你可愿意接受么?” 尽管长久以来,齐慎心里一直怀疑刘知俊对自己不够忠心,但刘知俊从来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自己的手中,相反还多次立功,为自己浴血沙场、斩将夺旗。 这次更是正面击败朱瑾的三千雁子都骑兵,保卫了自己的安全,齐慎实在没有理由不授予对方节度使之位。 如若不然,那就显得自己太不公正了。 “末将…末将多谢主公厚恩!” 眼下郓州城陷落,朱瑾兵败逃遁,接下来整个天平军都会被魏国平定。刘知俊知道,齐慎这是打算让自己出任天平军节度使,心中大喜,当即再度跪下,激动道: “主公放心,末将上任后,一定厉兵秣马,整顿军备,为主公守护好北部边境!今后谁敢再觊觎宣武军,觊觎汴州,末将便将谁碎尸万段!” 刘知俊出身牙军,自幼习武,在徐州时先后追随过支详、时溥等人,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能自己担任节度使,如今夙愿得偿,心中怎能不喜。 只然而接下来齐慎的一番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先前孤在南方作战时,天平、魏博发兵进犯兖州,都知兵马使朱瑄临危不惧,多次击败强敌,守城有功。” 齐慎说到这里,望着向刘知俊道:“所以孤准备提拔朱瑄为义成军节度使,将郑州、滑州划给对方做辖区,刘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义成军原本是唐朝设置的藩镇,下辖郑、滑二州,唐末以来天下大乱,滑州早就被临近的天平军吞并了,郑州先前也一直处于都畿道的控制下,后来才归顺了齐慎,被纳入宣武军中。 如今齐慎准备把已经属于天平军的滑州重新分出去,刘知俊自然非常难受。 刘知俊心里明白,归根结底,齐慎还是对自己不够放心,有意在自己旁边安排一个朱瑄监视自己,或者说是让自己和对方互相监视。 不过他还是拱手道:“既然是主公的安排,末将岂敢有什么异议。” 刘知俊自然不会违背齐慎的安排,虽说天平军的地盘被削出去了一片,但也还有濮州、郓州、曹州三处州郡,这可比以前当刺史强多了。 “刘将军请起吧。” 见刘知俊如此识时务,没有跟自己讨价还价,齐慎心中非常满意,伸手将对方扶了起来。 天平军离宣武军,离汴州实在太近,齐慎可不想日后再培养一个朱瑾出来,趁自己主力出征的时候,背后偷袭自己,所以他必须把朱瑄扶上去,予以牵制。 … 朱瑾从城西败退后,郓州城其他三面的天平军没过多久便相继战败,四万士卒或死或降,只有数千人勉强出逃成功。 原天平军将领何怀宝力战而死,贺瑰、贺德伦等将领投降。 听闻郓州城被攻破,天平军其他几处州郡的官吏哪里还敢抵挡魏军,纷纷打开城门迎接王师,短短数日时间,整个天平军便被彻底平定。 大战得胜后,齐慎在郓州城内大摆宴席,犒赏三军,将各州府库中朱瑾来不及带走的金银布帛,以及对方留下的一众妻妾奴仆,全部赏赐给麾下士卒。 说起来,朱瑾在天平军经营多年,敛聚的财物数量不可谓不多,妻妾中也有不少美艳标致的,不过这些东西对现在的齐慎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人在拥有了一定的权势地位后,目光和眼界就不再和常人相同了。 “主公,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进攻魏博了?若攻魏博,末将愿自请为先锋!” “哈哈哈,是啊,等拿下了魏博,咱们再挥师向西把孙儒也端了!” 打了胜仗的魏军将士,从上到下无不热情高涨、士气磅礴,酒宴上纷纷向齐慎主动请战。 这段时间进攻平卢军和天平军,众将不但个个加官进爵,还分得了数量可观的财货和女子,对于行军作战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大伙看到了刘知俊和朱瑄因功受封节度使之事。尤其是朱瑄,论资历,对方加入魏国的时间并不算多长,而且一直没有受到齐慎的重用。 这样的人都有机会出任节度使,其他将领自然觉得自己今后也有希望,因此越发渴望建功立业。 “不,孤决定先不出兵。” 听到众将请求发兵攻打魏博,齐慎把头摇了摇:“弟兄们南征一年,好不容易北返,还没来得及休整几日,便被孤调到这里,一打又是两个月,如今士卒疲惫,是时候歇一歇了。” “可是主公,李振还在魏博人手中……” 张佶虽然平日里经常和李振争执,但两人其实说不上有仇,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有些惺惺相惜。见齐慎似乎不打算出兵,对方忙起身提醒道。 “孤只是暂时不出兵,不代表以后也一样,现在东边不是有王师范的平卢军,卢彦威的义昌军在替咱们教训魏博军吗,咱们看戏就行了。” 齐慎笑着道:“倘若平卢军和义昌军把魏博军打败,那样最好,省得咱们亲自动手。倘若平卢军和义昌军被魏博军打败,那也不要紧,届时魏博军肯定死伤惨重,咱们可以趁势进攻。” “主公英明睿智,我等佩服!” “哈哈哈,主公说得有道理,咱们是该先等等再说。” 听了齐慎的话,新任天平军节度使刘知俊、义成军节度使朱瑄二人,立刻开口奉承。 随后其余将领也纷纷开口附和起来。 “好了,好了……”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打住,这些好听话他已经听得太多,早就免疫了。 第285章 再变 由于齐慎有令,接下来的数日,十万魏军没有再继续征战,而是驻扎在天平军与魏博军交界的边境线上,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样子。 虽说魏军并未实际发起进攻,但魏博军内部却吓得不轻,新任节度使乐从训不得不竭尽全力,从魏州、相州、贝州强征丁壮,勉强凑出六万兵马,驻扎在临黄、朝城、武水、顿丘等地,用来防备齐慎进攻。 齐慎见状,抱着戏耍对方的心态,时不时派出小股骑兵,进入魏博的边境辖区骚扰,一旦对面大军集结,他便立刻下令撤兵返回。 如此一来二去,没多久魏博守军便被折磨得精神崩溃。 与此同时,东边战事的发展,也在朝着对齐慎有利的方向演进。 话说魏博发生兵变,将们士的士气本就不高,在平卢军和义昌军联手进攻下,原本号称天下强藩的魏博军居然节节败退。 贝州东部,漳南、历亭、武城三县,相继被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夺取。博州这边虽然暂时没有城池失守,但魏博军的治所博州城,却被平卢军主帅刘鄩率兵包围。 魏博原本有将近十万兵马,此时被分割成了数部,一部由赵文弁统率,正在贝州抵抗义昌军,另一部被放置在边境,防御魏国大军,剩下的精锐主力,则全部困在博州城内,进退维谷。 “节帅,时局如此,我等不能再僵持了!如若不然,魏博将有覆巢之危,数万将士的家眷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不能再犹豫了,不如请老节帅出来复位,再把那魏国的使者李振放了,由老节帅出面与李振商谈,先叫周遭这些强敌退兵再说。” 眼看形势一天比一天危急,博州城内人心惶惶,就连当初支持乐从训发动兵变的几位武将,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规劝对方,希望对方能将节度使之位还给乐彦祯,然后由乐彦祯出面,同魏国讲和。 乐从训其实也有和齐慎讲和的念头,毕竟眼下这种形势,确实对他极为不利。只是听到众人劝自己把节度使之位归还乐彦祯,乐从训顿时被戳中痛点,当即脸色一变,声音冷冷道: “不必多言!本帅决意与外敌死战到底,尔等谁若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本帅立斩不赦!” 眼看乐彦祯不愿听从自己等人的建议,众将领互相对视一阵,表面上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在各自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 乐彦祯不是傻子,自从当日众将劝说他将节度使之位还给乐从训后,下来他便加派大量兵马,彻底将自己的父亲乐彦祯囚禁起来,不给任何人与对方接触的机会。 博州城内,魏博众将眼看城池朝不保夕,又没办法拥立乐从训复位,只得悄悄聚在一起,商议新任节度使的人选。 有人提议道:“乐氏父子无道,害得弟兄们死伤惨重,咱们不如拥立赵文弁大哥为主,主动向魏国投降,免得城破后惨遭屠戮。” 另外一人道:“可是赵大哥在贝州,相隔甚远,如何带领咱们起事,我看咱们还是另觅人选吧。” 若论威望,赵文弁无疑是下任魏博节度使的最佳人选,不过对方此时正在贝州率兵抵抗义昌军的进攻,并不在博州城内。 “诸位弟兄……” 听到众将议论不休,罗弘信感觉时机已到,于是主动起身道:“倘若大家信任,我愿带领各位起兵捉拿乐氏父子,献到魏王帐下。当年在冤句,我与魏王也算有一面之缘,还是能和对方说得上话的。” 这话的确不是罗弘信胡说,当年他和乐彦祯二人,受节度使韩简派遣,率兵与黄巢会师,准备南下进攻汴州,结果被齐慎的大军围攻于冤句。 那时崔瀣因为仇恨齐慎,企图杀死支玉笄、齐天佑母子,幸亏罗弘信箭术高超,隔空一箭,将对方射杀在城头,这才阻止了惨剧发生。 凭着这份旧恩,罗弘信有理由相信,倘若自己能顺利解决掉乐彦祯、乐从训父子,齐慎应该会答应自己从魏博撤兵的要求。 “啊,原来罗大哥和魏王是旧相识吗?” “罗大哥放心,只要你能保住魏博,保住咱们的家业,我等愿意拥立你为新任节度使!” 说实话,魏博众将对乐彦祯、乐从训父子完全谈不上忠诚,只要自己这帮人的利益不受损,谁来做魏博节度使他们都可以接受。 “很好!” 眼看众人答应拥立自己为新任节度使,罗弘信心满意足,当即压低声音,同众人商议起接下来的行动。 … 乐从训只顾忌着城内众将会拥戴自己的父亲复位,压根没想到这帮人已经秘密拥立罗弘信为主。 这日清晨,对方照例派人传唤众将到自己的衙署大堂议事,结果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一个人来。 “这些该死的老东西,如今大敌当前,他们居然对本帅的命令充耳不闻,岂有此理!” 乐从训大怒,正准备到后院调集兵马,捉拿几个将领杀鸡儆猴——唐末以来,节度使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常常在衙署后院豢养私兵,称之为“后院兵”。 谁知就在这时,堂外突然有仆从来报: “节帅大人,不好了,方才衙署后院突然起火,好多甲士来不及逃走,被大火困在了里面。” “什么?” 乐从训闻言,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己正准备到后院调兵,后院就着火了,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快,快给我备马!” 对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中慌乱之下,赶忙命令仆人给自己准备坐骑,可惜已经迟了。 “乐公子,准备哪里去呀?” 节度衙署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戎装的罗弘信,领着儿子罗廷规、罗绍威等人,手持利刃闯进大堂,很快便将乐从训团团围住。 乐从训见状,大吃一惊,色厉内荏道:“姓罗的,你这是要造反吗?” 第286章 义儿 罗弘信懒得和乐从训废话,偏过身向后挥了挥手。 年仅十三岁的罗绍威会意,当即抽出佩刀,趁乐从训不注意,快速冲到对方身前,随即手起刀落,一刀将对方砍倒在地。 汩汩的鲜血浸湿地面,那乐从训连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来,就此一命呜呼。 “很好,不愧是我的罗弘信的儿子!” 望着地上乐从训冰冷的尸体,罗弘信满意地望着罗绍威,出言嘉奖道。 … 随着乐从训的身亡,罗弘信一行人顺利接管了博州城,上一任节度使乐彦祯依旧被囚禁在监狱,作为魏国使者的李振则被放了出来。 “李天使,先前种种误会,完全是那乐氏父子一手造成的,如今逆贼乐从训已授首,乐彦祯也被在下捉拿,还请天使回禀魏王,我们魏博军绝不敢与魏王的天兵作对。” 节度使衙署厅堂。 罗弘信命人为李振沐浴更衣,换上崭新的袍服,随后恭恭敬敬地将对方请到堂前落座,陪着笑脸道: “只要魏王肯退兵,我们魏博愿意像平卢军那样,每年按时给魏王送去足额赋税,他日魏王需要对外用兵,只管派人前来下旨,在下一定发兵响应。” “哈哈哈……罗大人真是个聪明人,某家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李振是个爱面子的人,眼看罗弘信对自己如此巴结奉承,不由得心情大悦,这几日来被囚禁积攒的怨气随即一扫而空,笑着道: “罗大人放心,你且派几个亲信之人,将那乐彦祯送到魏王的军营,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再给魏王麾下的将士们补偿些财物,以魏王的明察秋毫,定然不会再与你们魏博计较。” 听李振的话中之意,不但要求自己将乐彦祯交出去,还得再送一个人质,再花一笔钱,罗弘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心道这李振满脸笑容,做起事来还真是半点也不含糊。 仔细斟酌了许久,罗弘信最终还是决定答应对方的条件,当即点头道:“李天使,在下明日就让人将乐彦祯送到魏王军营,为表诚意,在下会将次子绍威派去,亲自向魏王解释原委,至于将士们的补偿,在下也会竭尽所能,保证李天使满意。” 形势不由人,罗弘信不这样做也没办法。 如今的魏博三面受敌,其中威胁最大的就是南方的十万魏军。魏博镇虽然也有十万兵马,但其中六万都放置在边境地带防御魏军进攻,这才导致东线的战事节节败退,被平卢军和义昌军像撵狗似地痛打。 只要齐慎同意退兵,那南方兵马就能调到东线,凭罗弘信的能力,他有把握顺利解决这场危机。 “很好,很好。” 听到自己提出的条件罗弘信全都答应了,甚至连自己的次子罗绍威也愿意献出来做人质,李振大为满意,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此事只管包在我的身上,我这就回去同魏王复命,替罗大人解释清楚。” “倘能如此,那在下就有劳李天使了。” 罗弘信大喜,忙偏过头拍了拍手,唤来仆人,从对方手中取过几块黄灿灿的金饼,悄悄送到李振手中,压低声音道: “这次李天使奉命出使魏博,被叛贼乐氏父子所害,横遭缧绁,这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权当补偿李天使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 李振接过金饼掂了掂,感觉分量很沉,心知自己若是不接受,罗弘信定然心中不安,当即收入囊中,笑着道: “那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由于博州城还处于平卢军的包围下,魏博新任节度使罗弘信,只能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明,派人悄悄护送李振出城。 与李振一起出城的,还有被绑成肉粽的乐彦祯,以及罗弘信的次子罗绍威。 魏军军营。齐慎听说李振平安归来,心下大喜,忙将一众文臣武将召集起来,亲自摆宴,为对方接风洗尘。 席间,从李振口中得知魏博再度发生兵变,罗弘信愿意像平卢军那般归顺自己,还答应给自己献钱献粮,齐慎心中越发高兴,边点头边道: “这罗弘信倒是个识时务的,合该他做这魏博之主,对了兴绪,你不是说他把自己的儿子给孤送来了吗,现在何处,让孤看看。” 李振闻言,笑着指了指身后的罗绍威道:“这位就是罗大人的次子,罗绍威。” 罗绍威主动上前几步,俯身跪下,向齐慎拜了几拜,语气恭敬道:“罗绍威叩见魏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啧啧……你就是罗绍威?”齐慎抬眼望去,笑着道:“不错,是个俊俏后生,生得唇红齿白,仪表不凡,颇有孤当年的几分风采。” 罗绍威这个名字,齐慎自然是知道的,按照历史走向,罗弘信接手魏博军后,长子罗廷规过不了几年就会病死,之后接手魏博军的,正是次子罗绍威。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既然罗绍威被送到自己这里做人质,自己何不从今天起,好好与他培养关系,争取将他变成自己的心腹。如此一来,他日罗廷规病死,自己再把他送回魏博去,支持他做下一任节度使。 那么整个魏博军便可以兵不血刃地为自己所有了。 心中计较了一阵,齐慎当即开口,对罗绍威道:“绍威,孤与你一见如故,认为你将来定非池中之物,打算收你做孤的义子,赐你齐姓,不知你可愿意吗?” 齐慎是乾符三年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是龙纪元年的年尾,算算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如今他已是一位年近而立的壮年男子,比罗绍威大了将近十七岁,收对方为义子,倒也合情合理。 此时的罗绍威,还不知道将来的自己有机会接管魏博军,眼看身为魏王的齐慎,竟然如此欣赏自己,愿意收自己做义子,心中喜不自胜,立刻跪下身道: “承蒙魏王青眼,肯收绍威为义子,绍威当然感激涕零,只是我父亲那边……” “你父亲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相信他不会不同意的。”齐慎笑着道。 罗绍威闻言,心中不再顾虑,当即“砰砰砰”给齐慎连磕几个响头。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百拜,从今天起孩儿就叫齐绍威了!” 第287章 宫变 解决完魏博军的问题,齐慎这趟北征算是告一段落,开始整军返回汴州——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虽说成果可观,拿下了大片土地,但这个过程损耗的民力和财力也不可估量。尤其是汴州附近的郡县,经过孙儒的破坏后,人烟绝迹、百业凋零,势必需要花费许多时间重新治理。 因此接下来齐慎不打算再对外用兵,而是准备好好积蓄力量,静观天下形势,等手头富裕了再做进一步谋划。 … “嘶……这两个王八蛋,真是胆子不小,居然连孤的面子都不给。” 在正式撤兵回汴州之前,应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的要求,齐慎特地给还在魏博东线作战的平卢军节度使王师范、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各自修书一封,命二人率兵返回本镇。 谁知二人收到信后,居然都不愿意。 卢彦威雄心勃勃,好不容易有机会蚕食魏博军领土,尤其是贝州地区,对方已经吞并了好几座县城,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同罗弘信和解。 王师范则是考虑到平卢军出兵一趟,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心中十分不甘,因此对于齐慎退兵的要求极力敷衍,再三拖延。 “算了,不给面子就不给吧,等孤将来实力恢复了,再慢慢收拾这两个家伙。” 齐慎已经决定撤兵,不想再过多地节外生枝,因此只是派使者到王师范和卢彦威那里,训斥了两人一顿。 王师范和卢彦威也识趣,在使者面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算是让齐慎找回了一些面子。 … 魏博这边,眼看齐慎下的命令不好使,罗弘信不再废话,立刻将南方边境的六万兵马陆续集中到博州城外,很快与围城的平卢军交上了手。 双方一连数日,打得有来有回,不分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罗弘信待仗打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主动派人联系王师范,先是答应补偿给对方一笔钱粮,接着又邀请对方一同进攻北面的义昌军,并承诺事成之后,会把隶属于义昌军德州的平原、安德、平昌等地,尽数交给平卢军管辖。 义昌军德州地区与平卢军齐州接壤,听到罗弘信许诺的条件,王师范不禁有些心动,赶忙让人将刘鄩请来商议。 “刘将军,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答应给我军提供钱粮,约本帅一起进攻义昌军,你看本帅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刘鄩闻言,认真思索片刻,点头道:“我看此事可行,节帅应该答应对方。” “嗯,你且说说理由。”王师范虽然也倾向于答应与魏博合作,不过还是开口问道。 刘鄩道:“理由有三。其一,咱们平卢军如今是魏国的附属藩镇,魏王显然是支持罗弘信的,否则也不可能直接从南方撤兵,主公你要是坚持攻打魏博,就等于是和魏王作对,将来难免会遭到对方的报复。” “其二,主公倘若答应罗弘信的要求,转过头和魏博军一起对付义昌军,那咱们就算服从了魏王的命令,是忠臣,而义昌军的卢彦威不服魏王命令,是叛逆,忠臣攻打叛逆,师出有名。” “其三,魏博军刚刚经历过内乱,实力较弱,将来多半威胁不到咱们平卢军,而义昌军的实力明显要强得多,倘若让对方吞并了魏博,那下一个就要轮到咱们了。自古以来只有联弱抗强,没有反过来的。” “嘶……刘将军所虑深远,方才这一番话,实在令本帅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听罢刘鄩的分析,王师范思忖片刻,忍不住夸赞道。 … 在刘鄩的劝说下,王师范不再犹豫,立刻答应了罗弘信的要求,率领本镇兵马与魏博军合兵一处,开始进攻北方的义昌军所属的德州地区。 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正攻打贝州,得知后方出事,一下子懵了,赶忙回师企图救援德州,结果半途遭到魏博、平卢联军伏击,损失惨重,不得已狼狈逃回沧州。 于是魏博、平卢联军,趁势占领了整个德州,随后双方以将陵县为界,一人一半,将德州地区彻底瓜分。 北方发生这些事,很快便通过探子的线报,传到了齐慎的耳朵里。 “啧啧,昭宗皇帝继位才一年吧,怎么就发生这样的变故了?” 此时的齐慎已经领兵返回汴州,回到了自己的王宫内。北方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他的太多注意,因为不久之前,西边的长安城刚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原来,当初朱温决定联合周边藩镇讨伐李克用,曾向唐昭宗李晔施压,希望对方宣布李克用背叛朝廷,好让自己师出有名。 结果李晔性子倔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先是梁王朱温得知朝廷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大怒,命部下朱珍、丁会等人发兵围攻长安,试图恐吓李晔就范,李晔不为所动。 接着神策军将领韩建、李师泰、晋晖等人,因为畏惧梁军攻城,亲自求见李晔,苦口婆心地劝说对方服软,李晔还是不为所动。 于是乎韩建、李师泰、晋晖一行人,秘密联络宫内宦官,鼓动神策军士兵作乱,随后一举攻破大明宫,杀死无数忠于皇帝的文武百官,将皇帝李晔活捉并控制了起来。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 朱温部下的朱珍、丁会等人,距离长安最近,得知皇帝被武将挟持,二人第一时间便准备发兵攻打长安,抢夺皇帝。 韩建闻讯,心中自有对策,当即逼迫李晔写下一封圣旨,命人送出城去交给朱珍和丁会。 圣旨中,韩建假借皇帝名义,不但完全同意了朱温先前的要求,撤销李克用一切职位,宣布李克用为叛逆,接着更是加封朱温为中书令、守太尉,骠骑大将军,赐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可谓极尽谄媚之能事。 眼看韩建如此识趣,朱珍、丁会二人亦不好意思再急着进攻对方,赶忙派人回护国军,向朱温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第288章 公主 得知皇帝被韩建等人绑架,朱温大怒,原本打算让朱珍和丁会立刻动手,将皇帝抢到自己手中,不过后来听说韩建对自己很温顺,他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暂时放对方一马。 究其原因,主要是此时的朱温,正率领本部兵马,与成德、定难、河阳等藩镇一起,在晋地与李克用的沙陀军苦战,根本分不出心去做别的事。 晋地这场战事,已经持续快两个月了。 开战初期,趁李克用主力分散,朱温亲自挂帅,带领二十万“讨李大军”主动出击,连战连胜,相继攻取了李克用所辖汾州、泌州、潞州三地大部分城池,眼看着兵锋就要直指太原。 李克用大惊,赶忙任命义子李存孝为先锋,自己在后坐镇,又命义子李嗣昭、李嗣源、李存信、李存璋等人带兵协助李存孝,多路反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战局扭转回来,重新收复了先前被夺走的城池。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温、李克用两方,各自合兵进战,在潞州石会关、鼓腰岭等地,反复拉锯。 作为进攻方的朱温,虽说兵精粮足,军队数量远远超过李克用,可惜由于这个时空齐慎的出现,导致他手中可用的良将非常有限,即使打了胜仗也很难扩大战果; 李克用一方倒是猛将如云,然而面对众多藩镇的围攻,河东军的兵力严重不足,同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勉强挡住来犯之敌,没办法反败为胜。 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为了彻底击垮李克用,朱温继续增兵,很快将驻扎在邠宁军和保大军的朱珍、丁会,以及二人麾下的数万兵马,全部调往北方,投入战场。 如此一来,长安这头暂时便没有谁能管得住韩建、晋晖、张造、李师泰等人了。 这帮平日里本就蛮横桀骜的神策军将领,立刻变得胆大妄为起来。 在韩建的带领下,众人先是将皇帝李晔、淑妃何氏,以及一干宗室王爷软禁起来,接着开始组织士兵抄掠京城府库,将周边藩镇进贡给朝廷的钱财据为己有,最后甚至打起了公主的主意。 所谓公主,并非指唐昭宗李晔的女儿,而是指对方的妹妹,毕竟李晔如今才二十二岁,就是真的有女儿,也不可能到嫁人的年纪。 话说唐昭宗李晔的父亲,唐懿宗李漼,当年一共生育了八个儿子,十几个女儿。 这些皇子皇女,大部分在唐懿宗晚年时期便早薨,还有一部分死在了唐僖宗时期,一直活到如今,并且年纪尚轻,还未出嫁的,仅有两位。 一位是十七岁的金华公主李婕,一位是十六岁的遂宁公主李妤。 如今韩建所觊觎的,正是这两位公主。为了顺利和皇家联姻,韩建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了,接连派人入宫找皇帝李晔提亲,要求对方从两位公主中选择一位嫁给自己。 韩建出身卑微、目不识丁,生得也算不上相貌堂堂,李晔当然不愿意将妹妹嫁给他,可一想到如今整个李唐宗室全都被对方捏在手中,李晔也不敢把对方得罪的太死,只得一面派丞相刘崇望百般敷衍,一面命神策军观军容使杨复恭,悄悄联络周边藩镇进京勤王。 此时的长安周边,离皇帝最近的藩镇,除了已经被朱温吞并的邠宁军和保大军之外,当属李茂贞坐镇的凤翔军,因此杨复恭的使者,很快便悄悄进入凤翔,联系上了对方。 “什么,韩建这该死的泥腿子,先前他举兵作乱,目无君上,本官尚未来得及找他算账,如今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公主的主意来了!” 凤翔府,节度使衙堂。 从朝廷使者口中得知了韩建向皇帝逼婚的经过,李茂贞勃然大怒,立刻拿出一副忠贞国事的姿态,拍着胸脯对使者道: “天使放心,那姓韩的如此狂悖,本官绝不会放过他,明日我就传檄四方,兴兵讨伐,势要将此贼捉住,碎尸万段!” 李茂贞之所以如此态度,一来是恼怒韩建擅自发动兵变,控制朝廷。 在他看来,自己雄据一方,实力如此强大,都不敢打皇帝的主意,韩建兵不强马不壮,竟敢直接挟持天子,简直是岂有此理。要挟持也应该是自己挟持,哪里轮得到对方? 二来则是因为迎娶公主的问题。 李茂贞时年三十四,正当壮年,因为出身底层军健的缘故,在凤翔当地世家大族的眼中完全上不得台面,因此他一直渴望与宗室联姻,好改变世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今得知韩建捷足先登,岂能不心生愤恨。 “天下藩镇,像李大人这般忠君爱国的,真是不多见了,大人放心,在下回宫后一定禀明陛下,为大人加官进爵。” 听到李茂贞答应出兵,朝廷使者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赶忙开口奉承对方。 …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将尽。 这年的年尾,长安城里风雪飘摇、凄凉萧索,完全没有一丝年味。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应皇帝李晔之邀,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十万,在除夕到来的前一天,发兵京畿道,将整座长安城所有进出要道全部封锁,接着派人传信给韩建,命对方十日内献城投降,否则马上攻城。 韩建听说李茂贞到来,心中惶恐不已,一面紧急安排本部兵马防守城池,一面派人将皇帝李晔以及后宫的妃嫔、宫女、太监,全部抓起来囚禁在大明宫东内苑,不许任何人靠近。 做完这些,韩建并未急着和李茂贞交战,而是选择派使者出城,想搞清楚对方为何要攻打自己。 “为何?这还用问吗?” 长安城外,凤翔军军营。 面对韩建派来的使者,李茂贞双手抱在胸前,趾高气昂道:“姓韩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掌管长安,挟持皇帝?更何况他还想迎娶公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回去告诉他,本官只给他一条路,那就是乖乖交出皇帝,带着麾下的喽啰兵离开长安,如此本官可以考虑饶他一条狗命,若敢道半个不字,我的大军马上就杀进城去,顷刻间叫他化作齑粉!” 第289章 请援 得知李茂贞出兵包围长安的意图,一是为了抢皇帝,二是打算娶公主,韩建的使者马上返回城内,将实情告知给了对方。 “该死的宋文通,先帝都赐他李姓了,还不满足,还想再娶公主,真是贪得无厌啊。” 知晓了李茂贞的目的,韩建又惊又怕。 此时长安城中可用的兵力,撑死不超过三万,而且大部分还是这段时间从京畿道周边招募的新兵,几乎没有战斗力可言。基于这种现实,韩建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和李茂贞硬拼的本事。 可是要自己将皇帝就这样交出去,韩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先前他的种种行为,已经把唐昭宗李晔以及京城的文武百官,包括宦官集团在内,彻头彻尾地得罪了,一旦交出皇帝,事后肯定会遭到清算。 话说京城的三万神策军,并非全都在韩建的控制中,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兵马,隶属于在京的各大宦官。 当初韩建举兵作乱,原本是这些宦官在背后支持,因为宦官们忌惮朱温,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敲打唐昭宗李晔,逼迫对方向朱温服软。 哪成想韩建得势后,立刻将皇帝牢牢捏在自己手中,非但一点也不念宦官们的好处,反而以皇帝的名义,在神策军中大肆清洗宦官势力,不断安插自己的亲信,试图独掌军权,做真正意义上的长安节度使。 宦官们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众人本来和唐昭宗很不对付,但如今为了自身利益,纷纷选择与皇帝站在同一阵线,谋划如何对付韩建。 韩建对此心知肚明。 如今的他腹背受敌,内有皇帝和宦官势力暗流涌动,外有李茂贞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诸位弟兄,眼下这种局面,大家觉得应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韩建只得把当时一起起事的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人找来,共同商议如何应对危机——几人是多年的老兄弟了,彼此的利益也一致,韩建不担心他们会背叛自己。 “韩大哥,李茂贞之所以率兵到此,无非是城里那帮没有卵袋的阉人,悄悄去请了外援,既然他们可以请外援,那咱们也可以。”晋晖第一个开口道。 张造撇嘴道:“你说得容易,如今朱温和李克用正在大战,邠宁军、保大军,甚至连匡国军的兵马都被调走了,放眼京畿周边,还有谁能做咱们的外援?” 李师泰道:“京畿道没有外援,咱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请,不如派人去两川找王建大哥吧,咱们是老兄弟,如今我等有难,想必他不会袖手旁观。” 话说唐昭宗继位的这一年半来,王建先是趁乱占据了东川之地,自领为东川节度使,接着提兵西进,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爆发大战。 陈敬瑄是前任神策军观军容使田令孜的心腹,唐昭宗李晔继位后,由于非常讨厌田令孜,认为大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对方祸国殃民,于是恨屋及乌,下诏免去陈敬瑄的一切职位。 陈敬瑄拒不奉诏,将朝廷派来宣旨的使者尽数驱逐,王建得知此事后,立刻以此为契机,号召川蜀各地的军民百姓反对陈敬瑄,并且很快得到了朝廷支持。 此后的时间里,陈敬瑄由于不受朝廷承认,渐渐失去了西川各大世家豪门的支持,势力日渐衰弱,王建则实力越来越强盛,不断发兵蚕食陈敬瑄的地盘,最后竟把陈敬瑄逼得只剩下彭州、蜀州、邛州三州之地。 如今除了这三州以外,整个两川都已落入王建彀中。 “看来只能派人去联系王建兄弟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韩建其实是不想和王建有任何瓜葛的,因为他十分清楚这位曾经的老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论论奸诈狡猾、贪得无厌,自己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一旦对方出兵长安,自己这帮人,将来只怕会被吃得死死的,再无出人头地的机会。 奈何眼下时局艰难,韩建也没有别的办法。 … “什么,韩建让本官发兵长安,把皇帝接到川蜀?该死的,如此重要的事,他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王建此时正带领麾下数万大军,对陈敬瑄的地盘邛州展开围攻,并且多次将陈敬瑄从成都派来的援兵击败,眼看着拿下邛州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时候突然收到韩建派人送来的求援信,要自己火速发兵去长安解围,接皇帝入川,王建不禁犹豫了起来。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每个藩镇节度使都想做的事,可是自己现在出兵北上的话,很可能会让陈敬瑄抓住翻盘的机会,到时候想再折回来对付对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若是直接放弃这个机会,那皇帝便会落到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手中。 凤翔和两川接壤,倘若让李茂贞得了皇帝,将来对方南下入侵川蜀,会不会打着朝廷的旗号,免除自己的节度使之位?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像如今的陈敬瑄一样,失去大义与名分,陷入被动。 王建思虑再三,心中左右为难,连忙让人把自己最信任的谋士周庠请来商议。 周庠听罢事情的前因后果,拱手进言道:“主公,眼下围困邳州,击败陈敬瑄才是我军的当务之急,韩建、张造、晋晖等人,挟持皇帝、谋娶公主,人所不耻,主公绝不可与他们共事,免得天下人议论,落得个奸臣之名。”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王建皱眉道:“可本官若是不发兵,那么皇帝多半要被凤翔的李茂贞劫走,将来对方若以朝廷的名义,对我居高临下、任意指摘,你让我如何甘心?” “这……”周庠思索片刻,提议道:“主公不妨先给韩建回信,稳住对方,然后派周德权将军,领三千骑兵精锐,从山南西道绕进京畿,火速赶往长安。” “这有什么用?”王建翻了个白眼,“李茂贞在长安城外驻扎了十万大军,本官就派三千骑兵,能打得过人家吗?” 周庠笑着道:“主公派三千骑兵过去,自然不是为了与李茂贞交战。” “那是干什么?”王建奇怪道。 第290章 诈降 “主公派兵去长安,当然是为了去迎接圣驾。” 见王建满脸疑惑,周庠解释道:“李茂贞发兵十万,可见对方志在必得,一定要将天子劫走不可。城内的韩建、张造、晋晖等人,抵挡不住,届时要么投降,要么弃城逃跑,主公要做的,就是劝说他们带着皇帝出逃,而后以三千骑兵护送天子入川。” “可是这有可能吗?”王建听罢,抬眼望着对方道:“你也说了,李茂贞麾下十万大军,对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皇帝一行人从长安逃跑?他要是派大军追赶,我这三千兵马过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呢?” “主公且听我说。”周庠微微一笑道:“皇帝继位这一年来深居禁宫,李茂贞的人有几个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的,到时候凤翔军攻破京城,形势混乱。只要韩建等人能将皇帝乔装打扮一番,未必就不能偷天换日,将皇帝带出长安。” “嗯,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王建思索片刻,接着叹了口气道:“张造、晋晖、李师泰他们好说,就怕那韩建不愿意把皇帝献给我,韩建的秉性,我素来知晓,他是不愿意久居人下的。” “这也无妨。”周庠道:“主公可以先许诺,将来给韩建等人每人一个刺史之位,把他们安置在凤翔与东川边境地带,如此既能满足对方自立的愿望,又能让他们替主公看门护院,到时候天子到手,再慢慢找机会对付他们,未尝不可。”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王建听罢,笑着点头道:“那好,本官便按你说的去做。” … 京畿道,长安城。 眼看李茂贞失去耐性,开始指挥大军攻城,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一行人没办法,只得一面组织士兵拼命防守,一面每天盼星盼月亮,希望王建那边能发兵救援自己。 然而几人等来等去,等到的并不是王建亲率大军来援的场面,却是对方麾下部将周德权率三千铁骑,走山南西道,从商州进入长安的消息。 “什么……王建要我等城破之后,把天子交给周德权,带回川蜀?” 长安城,神策军军营。 从使者口中听到王建提出的要求,韩建顿时恼怒起来,“亏我等还把王建当成兄弟,以为这种时候他会拉我们几个一把,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趁火打劫的人,丝毫不顾我等死活。” “韩将军说得哪里话,各位都是我家主公的老朋友,我家主公怎么可能不顾你们的死活。” 王建派来的使者名叫冯道袭,此人自从王建入蜀后,就一直追随在王建身边,由于生得眉清目秀,一度还被王建当成过男宠。 见韩建有些生气,冯道袭忙开口抚慰对方道:“我家主公说了,只要韩将军、张将军、晋将军你们能把天子交到他手中,他马上擢升各位为一州刺史,今后你们大家都能有自己的地盘。” “什么,王大哥真是这样说的?” “我就知道,王大哥这人靠得住,既然如此,我等一定想办法带着天子出城,到川蜀去投奔他!” 听到王建的许诺,韩建心中尚在犹豫,并未直接同意。一旁的晋晖、张造、李师泰等人却全都动心了,也不管韩建愿不愿意,纷纷开口答应冯道袭。 韩建见状,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奈何众人全都愿意到川蜀投奔王建,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 “这‘贼王八’,不好好待在西川攻打陈敬瑄,却有空到长安跟本官抢夺皇帝,真是岂有此理!” 长安城外,李茂贞已经打听到王建派骑兵进入京畿道,准备抢走皇帝的消息,心下震怒,忙吩咐众将道: “汝等给我抓紧时间攻城,切不可将韩建他们放跑了,城破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李官家,千万不能叫他离开长安,皇帝要是出了长安,被王建的人劫走,那本官这趟就算白来了!还有两名公主,一定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李茂贞始终没有放弃成为唐廷驸马的想法。 李茂贞的话说罢,养子李继鹏,侄子李继筠,部将符道昭、桑弘志等人闻言,立刻抱拳道: “节帅放心,进出长安的各大要道,已经全部被我等重兵封锁,那韩建是跑不出去的!” 李茂贞闻言,心下稍安,接着问道:“对了,最近朱温和李克用那边,仗打得如何了?” 符道昭拱手道:“回主公的话,朱、李二人,如今正在晋地打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应该是分不出胜负的。” “那就好,那本官就放心了。” 听到朱温和李克用还在互相争斗,李茂贞心下稍安。 这次他举兵十万围攻长安,后方其实非常空虚,倘若朱温击败了李克用,回师向南,从邠宁军入侵凤翔,那就大事不妙了。 “现在朱温忙着和李克用激战,肯定是顾不上关中了,王建的主力又忙着在西川征战,想从本官手里夺走皇帝,门都没有!本官大事可成矣!” … 由于朱温无暇顾及关中,李茂贞认定王建派来的三千骑兵,不可能从自己十万大军的手中抢走皇帝,自己这个大唐驸马是当定了,心中因此志得意满。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在凤翔军连日来的猛攻下,守城的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人渐渐撑不住,开始不断派使者出城,表示愿意献出皇帝和公主,向李茂贞举城投降,并希望李茂贞能提前做好迎接皇帝的准备。 李茂贞信以为真,当即与一众部下商议,届时应该用什么规格的礼仪将皇帝迎出长安,送到凤翔城安置,于是不知不觉中放松了对城内的监视。 结果还没等李茂贞这里商议出结果,长安城内,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人突然举兵突围。显然这几人之前所谓的投降,完全是在戏耍李茂贞。 “这帮该死的家伙,待本官将他们捉住,一定把他们碎尸万段!” 得知自己被摆了一道,李茂贞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围堵。 第291章 出逃 由于李茂贞早就在进出长安的各地设置了重兵,因此城内神策军突围时遇到的阻力不可谓不严重。 不过韩建等人也不都是无能之辈,为了能顺利突围,对方算是想尽了办法,提前设置了五支疑兵,分别从长安城延平门、安化门、延兴门三个不同的方向逃窜,吸引李茂贞的大军围追堵截。 趁着凤翔军的注意力被吸引的空当,韩建命李师泰率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从北面的光化门快速突围。 由于从光化门出城的这支神策军军容严整、声势浩大,李茂贞误以为皇帝就藏在其中,立刻将周边大部分兵马尽数集中到光化门来。 然而此时的皇帝、皇妃、公主一行人,其实已经被韩建命人换上了贫民百姓的衣服,在两千名神策军的护送下,偷偷来到了芳林门前。 芳林门和光化门相距并不算远,中间隔着一座景曜门,只是原本驻守在此地的凤翔军,这会儿大部分都被李茂贞调集到了邻近的光化门,因此防守非常薄弱。 “就是现在!随我杀出去!” 眼看芳林门的守军只有一千人不到,韩建大喜,立刻手掣马槊,纵马前冲,带领数千铁骑杀将而出。 “杀,杀啊!!” 张造、晋晖等人见状,也各自大声呐喊着随对方冲了出去。 芳林门留守的凤翔军都是些战力孱弱的辅兵,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冒出一支兵马,霎时间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有胆量抵抗,匆匆抵挡了一阵,便开始争相逃命。 “什么?韩建带着皇帝,从芳林门跑了?” 李茂贞此时正在光化门领兵围攻李师泰率领的神策军,双方激战了半个时辰,李师泰兵力处于劣势,很快陷入困境。 就在李茂贞准备一鼓作气消灭对方时,却突然收到韩建从芳林门突围的消息。 “给我追,追!绝不能让对方跑了!该死的韩建,他要是落在本官手上,本官定叫他生不如死!” 李茂贞大惊,一面在心中咒骂着韩建,一面命令主力大军撤离光化门,只留下数千兵马与李师泰交战,其余人则全部前往芳林门追击。 这次凤翔军弄出如此大的阵仗,要是这样都能让韩建带着皇帝跑了,李茂贞是无论如何也可能接受的——如此无能,自己今后还有什么颜面指挥千军万马。 “韩大哥,你和晋晖带着官家先走,我留下来拖延时间!” 芳林门距离光化门不远,李茂贞的大军收到消息,很快便追到韩建等人身后。 形势危急,为了掩护众人脱身,张造主动率领数百精锐,留下来阻挡李茂贞。 韩建见状,心中感动不已,但也没空多说,只高声道:“自己保重。” 随后便领着剩余的两千骑兵,挟持着皇帝、皇妃、公主一行人,继续向远方逃窜。 “你们这些蠢货,不要恋战,追上去,别让韩建跑了!” 眼看自己麾下的兵马,纷纷停下来进攻张造,李茂贞心中大怒,一时却又没办法约束众人。 事出紧急,对方生怕韩建就这样逃走,略作犹豫后,只得撇下麾下大军不顾,自己亲领一支三千人规模的精骑,望着韩建逃跑的方向追击。 李茂贞三千骑兵追逐着韩建两千骑兵,一路追,一路打,竟然从长安城追到了骊山。 “弟兄们,杀!!” 骊山山脚,原本一直在逃命的韩建等人,此时在韩建的命令下,突然全部停下脚步,调转方向,朝李茂贞杀了个回马枪。 李茂贞见状,心中隐隐意识到不对,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组织兵马仓促应战。 “弟兄们!随我活捉李茂贞!!” 就在双方战得难解难分之时,却见不远处的树林里,又冲出了一支人马——原来王建先前派出的三千铁骑,全都埋伏在这里。 王建大将周德权,手持一把三尖两刃刀,跃马冲入敌阵,直奔李茂贞帅旗而来。 李茂贞出身行武、武艺过人,发现周德权来势汹汹,丝毫不作退让,立刻率领亲兵与对方战在一起。 二人刀来槊往,杀了几个回合,周德权完全不是李茂贞的对手,竟被打得连连后退,好几次脑袋险些被李茂贞削下。 倘若就这样打下去,周德权必定会被斩首,奈何此时的战场形势,对李茂贞极为不利。 李茂贞只带了三千追兵,而且一路从长安奔波而来,很多人已经精疲力尽。而周德权的三千蜀兵,却全都是以逸待劳,更何况还有韩建、晋晖的两千神策军。 “不行,不能再耗下去了……全军撤退!” 李茂贞心里清楚,自己今天是着了道了,心中虽然气愤难当,却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做赌注,当即下令退兵。 眼看李茂贞领兵退却,韩建、晋晖二人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这帮人运气不错,居然真的逃出生天了。 却不料那周德权不知是抽风,还是方才小胜得意忘形,也不与韩建、晋晖知会一声,便兀自带着三千蜀军,向着李茂贞逃跑的方向追杀而去。 “啊!姓周的这是在干什么?” 发现周德权出兵追击,晋晖愣住了,犹豫片刻后,向韩建询问道:“韩大哥,咱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帮他,你疯了?”韩建皱眉道:“别忘了,李茂贞可是有十万大军的,这周德权自己找死,咱们别管他!” “可是,这……” 晋晖呆了呆,心里也觉得韩建说的有道理,低声道:“那咱们带着李官家先行一步,到川蜀去找王建大哥?” “不,不。”韩建摇头道:“咱们和王建也算相识多年了,对方生性奸诈多疑,这点你应该也知道。如今咱们去投靠他,很难说他会不会顾念当年的兄弟之情,给咱们一处安身之所。况且就算他真的念及旧情,咱们在他手下撑死就是个刺史,不如另谋出路。” 晋晖疑惑道:“韩大哥,那照你的意思,咱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第292章 审问 韩建道:“照我的意思,咱们应该带着官家到汴州去。”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去投奔魏国?” 晋晖挠了挠脑袋,奇怪道:“天下强藩那么多,咱们为何一定要去魏国呢?” “因为魏国地盘最大,兵马最多,是所有藩镇里最有希望取代李唐的一个。” 韩建直言不讳道:“我听说现在魏王麾下,已经有葛从周、张居言、张归霸、朱瑄、刘知俊五位节度使了,挂节度副使的也有好几位,我等带着天子前去投奔,这是泼天的功劳,将来魏王若是真坐上了龙廷,还能亏待你我不成?” “还是韩大哥有远见。”晋晖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点了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出发吧,等会儿李茂贞率兵追来就麻烦了。” “慢着,就算要走,也得先商议清楚怎么走合适。” 韩建说到这里,眉头微皱道:“从长安到汴州,要么从黄河北岸,沿着护国军、河阳军、义成军方向,要么走黄河南岸,从都畿道洛阳直接到宣武军。” “走南岸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孙儒数万大军正盘踞在洛阳周边,这帮人穷凶极恶,没粮草吃的时候就捕杀百姓,肯定不会轻易放咱们经过,要是官家落到对方手上,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所以咱们只能走黄河北岸。” 晋晖咂舌道:“可是咱们要是走北岸的话,就得经过朱全忠和诸葛仲方的地盘。” “这个无妨,我早就计划好了。” 韩建笑着道:“如今朱温正忙着和李克用决战,只要咱们行事谨慎些,对方暂时应该注意不到咱们。至于诸葛仲方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听说前不久朱瑾从天平军逃入他的地盘后,到处攻城掠地,如今双方正在河阳军打得不可开交。” 眼看韩建如此胸有成竹,晋晖当即点头道:“好,一切全凭韩大哥做主。” … 时值初春,距离龙纪元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这一年的正月初一,唐昭宗会改元“大顺”,所以这一年本应该是大顺元年。 然而如今的大唐并没有改元,因为——皇帝一家失踪了。 话说半个月前,韩建挟持着唐昭宗李晔逃出长安,李茂贞亲自领兵三千追击,结果在骊山脚下中伏,被韩建、晋晖、周德权联手击败,不得已只能退兵。 谁知王建的大将周德权贪功冒进,领兵继续追击,结果被后续赶到的凤翔军团团包围,最终全军覆没,叫自己本人也做了李茂贞的俘虏。 好在周德权,李师泰、张造等人,虽说全都被李茂贞俘获,但皇帝李晔却还是被韩建和晋晖从蓝田关带出了京畿道。 李茂贞气急败坏,发誓要抢回皇帝,将韩建全家族灭。 由于之前王建发兵接应的缘故,导致李茂贞认定韩建和晋晖出了京畿道后,必然会向西进入川蜀,因此对方立刻写信给昭信军防御使冯行袭,告知对方韩建已挟持皇帝即将进入川蜀,命对方严查过往人流。 冯行袭是底层军人出身,和晚唐大多数军阀一样,此人也是靠驱逐上司获得职位的,手中握有金、商、均三州。 当年孙儒和秦彦奉秦宗权之命进攻山南西道时,曾顺路进攻金州,结果被冯行袭击败,经此一役,冯行袭名声大噪,成功跻身唐末军阀之列。 冯行袭和李茂贞本身并没有多少交情,两人以前甚至因为边境问题产生过不少摩擦。然而如今接到李茂贞的来信,得知皇帝已经离开长安,可能会经过自己的辖区后,冯行袭也坐不住了,迅速集结本镇兵马,四处搜寻韩建一行人的踪影。 可惜韩建等人,此时根本就没打算前往西川,自然不在冯行袭的辖区之内。 实际上,韩建和晋晖挟持皇帝出蓝田关后,没过多久二人便令麾下士兵脱去盔甲,装扮成商人的模样,随即绕道华州,途经郑县、华阴等地,最后从潼关渡河来到黄河北岸的蒲州,继续向东前进。 这帮人经过的地方几乎都是朱温的地盘。 一切正如韩建先前预料的那般,朱温此时忙着在潞州和李克用决战,几乎将辖区各地的守军抽调一空,根本没空注意韩建是否经过自己境内。 就这样,一行人有惊无险地通过护国军,顺利进入了河阳军。 河阳军距离宣武军不远,为了保险起见,韩建在进入河阳军的地界后,提前派人渡过黄河,给远在汴州的齐慎送去书信,希望齐慎马上安排人手到河阳军接驾。 … “支渊、支湛,上次孤要你们押运粮草和火药南下,你们两个半路被人活捉也罢了,居然还把火药的配方也泄露了出去,真是其罪当诛!” 汴州,魏王宫。 齐慎已经班师回国了很长时间,这日上朝之前,王檀的密探来报,说孙儒近来在洛阳大量搜集硫磺、熬炼生硝,齐慎这才知道火药的配方和用途已经泄露,立刻让人将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捉到大殿,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审问。 经过审问,得知二人确实把火药的配方和用途透露给了孙儒的人,齐慎心中顿时恼火不已,厉声训斥道: “你们两个身为孤的亲眷,尚且如此贪生怕死,实在令孤失望,倘若孤的文武群臣个个都像你们这样,魏国只怕顷刻就要土崩瓦解!来人,押下去,秋后问斩!!” “姐夫,姐夫饶命啊!” “饶过我们这次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齐慎要处死自己二人,支渊、支湛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周边群臣见状,一时间议论纷纷。 敬翔察言观色,发现齐慎语气虽然严厉,但眼神中并无戾色,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处死支家兄弟,赶忙出列劝说道: “主公息怒,此事两位王舅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毕竟他们当时身边只有辅兵,并无精锐护送,这才被孙贼捉住。两位王舅年纪尚轻,平日又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皮肉之苦。希望主公网开一面,暂且将他们降职留用,让他们将来戴罪立功。” “是啊,是啊,请主公开恩。” 听到敬翔开口表态,周边其他大臣纷纷附和起来。就连一向脾气耿直,做事冲动的李振,此时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支渊和支湛是支玉笄的弟弟,而支玉笄替齐慎生下的长子齐天佑,将来很有可能会继承齐慎的王位。 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众人自然谁也不敢得罪支玉笄。 第293章 卫州 眼看敬翔开口替支家兄弟求情,周边的其他大臣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齐慎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本意,自然并不是真的要处死支家兄弟,毕竟支玉笄只有这两个弟弟,而且两人虽然已经各自娶亲了,却都还没有子嗣,要是直接把他们杀了,支家马上就会绝后。 到时候支玉笄肯定会和自己关系破裂。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支家兄弟一些严厉的惩罚还是有必要的,否则齐慎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服众。 “既然诸位爱卿求情,孤就饶过他们一次……自今日起,免除支渊、支湛一切官职差遣,五年之内不予录用,杖八十,徒边罚做苦役二年。” 斟酌片刻,齐慎一面宣布了对支家兄弟的惩罚,一面吩咐两旁侍卫道:“来人,扒去二人的官服,将他们打入天牢,过几日送到泗州,修缮运河河道。” “多谢,多谢姐夫。” “什么姐夫,多谢殿下……” 听到自己二人有惊无险,支渊、支湛兄弟两人心中松了口气,赶忙“砰砰”朝齐慎连磕响头,随后随周边的侍卫一道出了大殿。 支渊、支湛二人刚离开不久,齐慎御座侧方的便门外,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忽然快步走了进来,一面拱手行礼,一面朝齐慎靠近,悄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皇帝一家在卫州?” 从王檀口中得知韩建、晋晖等人,已经把唐昭宗李晔一家带到河阳军卫州来了,齐慎目瞪口呆了好半晌,咽了口唾沫,悄声问道: “消息来源可靠吗?除了皇帝,还有哪些人?” “除了皇帝,还有中书侍郎刘崇望、兵部尚书杜让能、户部尚书张濬、观军容使杨复恭,以及其他宗室王爷和公主。” 王檀压低声音道:“消息应该不假,末将这里有一封韩建命人送来的亲笔信,请主公过目。” 王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尚未启封的书信交到齐慎手中。 “这么说,皇帝如今真的来到卫州了。嘶……不得了,不得了。” 齐慎拆开书信快速阅览了一遍,深深吸了口气,思索片刻,起身对大殿两侧的文武群臣道: “各位文武臣工,今日的朝会暂时就到这里,大家可以退朝了。” 眼看朝会还没举行多久,齐慎就匆匆宣布退朝,殿内的文武官员很是奇怪,立刻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各位同僚,既然殿下有令,大家便都先行退下吧。” 敬翔见状,知道自家主公定然有什么大事,打算和少数谋臣单独商讨,不想让其他人参与,当即转头劝说众臣道。 “臣等告退……” 听了敬翔的话,众臣很快安静下来,接着朝齐慎拱手行礼,随后依次退出朝堂。 见众臣陆续退下,齐慎忙开口点名道:“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韦震、裴迪留下。” 片刻后,齐慎抬眼望去,见自己点名之人都在,于是缓缓开口,将皇帝一家被韩建挟持到卫州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众人。 接着道:“诸位先生,如今孤麾下的地方官员里,离河阳军卫州最近的是义成节度使朱瑄,孤准备派人通知朱瑄,让对方派人渡河北上,替孤迎接圣驾,大家以为如何?” “啊……天子在卫州?” 听到唐昭宗李晔在卫州,敬翔、李振等人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全都沉默了下来,心中暗暗分析着自己方才听到的信息。 李振反应过人,率先开口道:“主公,在下以为,接驾之事干系甚大,绝不能交给朱瑄去做,怎么也要派一个真正值得信任的心腹才行。” 张佶附和道:“没错,那朱瑄投靠主公的时间毕竟不够长,主公非但不能让对方去接驾,而且还不能让对方知道天子在卫州,免得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嗯,有道理。”齐慎斟酌片刻,开口道:“那孤马上派效节军都指挥使杨师厚、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领兵三万前去接驾,这样如何?” 为了和其他外军有所区别,如今齐慎麾下的所有亲军,最高长官不再称都知兵马使,一律改称都指挥使。 “主公,这样似乎也不妥当……” 敬翔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如此大张旗鼓地调兵北上,难免惊动周边其他藩镇,反而更容易暴露天子的行踪,依在下之见,咱们派遣人马不宜过多,千余人足矣。” “子振说得是。” 齐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按捺着心底的兴奋,转头吩咐王檀道:“众美,这件事就交给你的隐卫去做,务必要把天子一家还有朝廷的其他文武百官,平安无事的接到汴州来。” “此事如果办得好了,回来孤封你做开国郡公、冠军大将军,宣武军节度副使!赏车马宅邸、歌姬舞伎!” 听到有如此厚赏等着自己,王檀心中一喜,赶忙抱拳道:“主公放心,末将定然不负主公所托,一定把李官家顺利接回来!” “好,孤在汴州城等你的好消息。” 齐慎满脸期待地望着王檀,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 时间来到了二月中旬。 按道理,这个时节已是春季,天气应该慢慢回暖,却不想这年偏偏遇上“倒春寒”,天气寒冷异常。 “父皇,这里是什么地方,儿臣又冷又饿,咱们回长安好不好,呜呜呜……” 卫州,共城县,一辆宽大的马车内。 年仅四岁的皇长子李裕,饿得眼冒金星,扯着父亲李晔的衣袍,一面抹眼泪,一面低声呜咽道。 由于韩建等人连日来不分昼夜地快速赶路,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导致车里的一众皇室宗亲,每天只能就着冷水吃些干粮度日,饥一顿饱一顿,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李晔本就心情郁闷,听到李裕的哭声,越发感到烦躁,生气道:“给朕住嘴,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儿家,哪里有半点皇长子的仪态!再哭,我让外面的人把你扔出去!” 实际上,李晔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因为韩建将他们一家人看得很严,吃喝拉撒全都在马车内解决,不准任何人下车。 这期间,李晔的堂弟,丹王李允,曾借口肚子不舒服,想要下马车了解外界状况,被韩建麾下的军士阻挠。 李允不服,仗着自己王爷的身份硬闯,结果直接被军士们用鞭子狠狠抽打,最后捂着流血的半边脸退回了马车。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敢提下车的要求了。 第294章 子嗣 李裕自幼娇生惯养,如今见父亲李晔呵斥自己,心中委屈万分,哭得更大声了。 一旁的何淑妃担心丈夫发怒,忙将儿子抱在怀中,轻轻安抚。 金华公主李婕、遂宁公主李妤亦开口安慰起李裕来。 “裕儿听话,不要惹皇兄心烦,等回长安姑姑给你买纸鸢、竹马、拨浪鼓。” “裕儿乖,回去姑姑给你买《五经正义》、《论语笔解》。” 听到大姑姑李婕答应给自己买玩具,李裕本来已经慢慢止住了哭声,结果听到李妤说要给自己买儒学书籍,李裕立刻又哭了起来。 见儿子如此,李晔气急,正想发火。 这时,马车车帘忽然被人从外边掀开,随后韩建、晋晖两人,带着一群神策军士兵走到车门前,开口对众人道: “陛下,娘娘,各位嗣王、公主,连日行军辛苦你们了,咱们马上就能到安全的地方,还请各位再忍耐忍耐。” 李晔实在受够了这种如同坐牢的日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韩爱卿,你打算把朕一家带到哪里去?莫不是想把朕送到川蜀,交给东川节度使王建?” 韩建和王建是忠武军的老相识,这个李晔也是听说过的,因此这几日来,他一直怀疑韩建打算把自己送到川蜀交给王建做傀儡,因此心中闷闷不乐。 韩建闻言,笑着道:“陛下不必担心,臣怎么可能把陛下交给王建呢,王建那厮奸诈多疑,把陛下交给他无异于羊入虎口。” “那你是打算把朕交给谁?朱温?还是李克用?”见韩建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李晔不死心,接着试探道。 韩建不想跟他多说,摇了摇头道:“陛下不用着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发现自己提到朱温和李克用的名字,韩建的脸上毫无波澜,李晔突然猜到韩建想把自己交给谁了,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不行,自己可不能落到他的手中啊,对方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强藩了,自己要是再被他控制起来,这李唐江山,岂不是要就此断送? … 汴州城,魏王宫文德殿。 齐慎退朝之后,并未着急返回后宫,而是在这里稍作休憩,批阅群臣送来的奏札。 宠妃杨妙染在一旁替他张罗午膳,指挥宫婢们将各式菜肴放到御桌前,低声道:“夫君,先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之前齐慎领兵出征奉国军时,杨妙染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整整照顾了他一年。齐慎对她很是宠爱,回汴州之后,依旧让她每天侍奉左右。 齐慎放下手中奏札,抬眼望去,见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大小菜式加起来有三四十种,皱眉道: “太多了,这么多菜,孤怎么吃得完?” 杨妙染理所当然道:“夫君身份尊贵,吃穿用度当然不能和寻常人相比,不然传到宫外,岂不惹外人笑话吗?” “外人笑话怕什么,不要让后世人笑话就行了。”齐慎边摇头边道:“从明天开始,除了年节庆典,礼待外宾之外,孤每餐的菜肴不能超过八种,多安排素菜,不要全是荤腥。” “是。”杨妙染点了点头,接着道:“夫君,明天是长公子齐天佑的生辰,支夫人让我提前告诉您一声,恐怕您忘了。” 由于齐慎还没有正式立世子,因此当着他的面,杨妙染只能称呼齐天佑为公子。 “哦,明天是天佑的生日吗?”齐慎愣了愣,喃喃道:“孤还真的忘记了……嗯,天佑是光启元年出生的,今年应该满五岁了。” 齐慎说到这里,心里不胜唏嘘。时光飞逝,自己现在都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了。 长子齐天佑今年五岁,次子齐天恒、齐天捷四岁,女儿齐离萤三岁,还有年纪最小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乃是自己出征期间刘绮韵和支玉笄所生,儿子取名齐天宝、女儿取名齐云萝,如今也都一岁半了。 杨妙染接着道:“夫君,支夫人说有事想和您商谈,希望您能去桂兰殿一趟,顺便去看看天佑公子和云萝小姐。” 说起来,杨妙染一开始就是支玉笄安排到齐慎身边邀宠的,顺便也起到信使的作用。有时候支玉笄想对齐慎说些什么,不方便直接开口,就让杨妙染代替自己,试探齐慎的态度。 “孤知道了……”齐慎点了点头。 原本他打算晚些时候去凤仪殿,见一见王楚卿和女儿齐离萤的,后宫这么多妻妾中,齐慎感觉自己亏欠最多的就是王楚卿。 不过既然支玉笄有事要见自己,那就先去对方那里一趟,晚些再去找王楚卿也无妨。 … 坤宁殿。 齐慎在杨妙染和一众宫婢的陪同下,很快来到了支玉笄居住的宫室。 “夫君。” 齐慎回汴州城后,好几日未曾到过坤宁殿,如今听说他来了,支玉笄赶忙一只手抱着女儿齐云萝,一只手拉着儿子齐天佑,来到殿前迎接。 “父王,你好久没来看孩儿了,上次你说过,以后会带孩儿去打仗的,你是不是忘记了?” 齐天佑虽然很久没见齐慎了,但一点也没有和他陌生,见到齐慎后,立刻抱住他的大腿,声音委屈道。 齐慎弯下腰,笑着摸了摸齐天佑的额头,连声道:“父王怎么会忘记呢,等下次有战事的时候,父王一定带你去军营看看。” 齐天佑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齐慎对他的感情很特殊,有意将他当继承人培养,既然要当继承人,那就不能只让对方读书识字,还得让他从小熟悉军事。 历史上那些大一统王朝有作为的第二代,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比如唐太宗、明成祖,莫不如此。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齐慎知道李克用有个儿子名叫李存勖——此人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尤其是军事能力,远超同时代的大多数君主,将来肯定会成为自己儿子最大的竞争对手。 要是自己不从现在开始好好培养儿子,将来自己创立的基业能不能维持得下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毕竟历史上的后梁就是被李存勖所灭。 “这是孤的女儿云萝吗,快让孤看看。” 安抚罢齐天佑,齐慎缓缓起身,从支玉笄手中接过自己一岁的女儿,一面伸手逗弄,一面抬起头对支玉笄道:“玉笄,你要见孤,是不是为了你两个弟弟的事?” 支玉笄的心思,齐慎其实很容易猜到。 第295章 变数 “是,妾身是为了两个弟弟的事。”支玉笄低下头微微一叹道。 齐慎注视着支玉笄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缓缓道:“玉笄,孤心里清楚,后宫这些妃子,如果真要比智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就算绮韵也不是你的对手。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孤上次没有将你两个弟弟处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抛开早期恋爱脑那段时间不谈,后来的支玉笄绝对称得上城府极深,关于这一点,齐慎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当初两人感情淡薄的时候,对方也不可能偷偷摸到自己的床上,和自己缠绵一夜,最后生下儿子齐天佑。 “夫君,你说的这些妾身当然知道。” 寝殿屏风床头,支玉笄摆了摆手,示意宫婢们领齐天佑到偏殿玩,昂起头对齐慎道: “妾身之所以要见夫君,并非是要为妾身的两个弟弟求情,而是想感谢夫君,谢谢饶过他们的性命。” 说实话,先前支玉笄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把弟弟支渊和支湛安排到魏国的朝堂体系内,给他们安排了差使,本来是指望二人慢慢熬资历,将来身居高位后,能为自己的儿子齐天佑保驾护航。 如今得知二人被齐慎褫夺了所有职务,并且五年内都没有做官的机会,支玉笄心里要说一点波动也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即使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反倒故意向齐慎表达谢意,也算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办法。 听到支玉笄并没有埋怨自己的意思,齐慎点了点头,将女儿递给对方,缓缓道: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将来五年期限过了,你那两个兄弟,孤会重新授予他们官职,不过他俩实在不适合在军中做事,还是留任地方更合适些。” 支玉笄闻言,知道支渊和支湛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自己必须尽快在朝堂内找几个有名望的人帮衬儿子,暗暗思忖片刻,开口对齐慎道: “夫君,天佑的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他找几位名师传授学业了?我看敬翔先生、李振先生的学问就很不错,不如由夫君亲自做主,让天佑拜在他们二人名下,今后以师徒相称如何?” “嗯,你说的没错,天佑,还有天恒、天捷,确实也到该进学的年纪了。” 齐慎哪里听不出支玉笄的话外之音,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几个儿子的确需要名师调教,于是颔首答应了支玉笄的请求,接着道: “敬翔和李振二人,都是孤的肱股之臣,孤这里还要靠他们处理日常军政大事,实在不好再让他们分心去做别的。” “天佑、天恒、天捷平日里的学业之事,就由谢瞳和杜晓来负责吧,他二人都是名门出身,诗词文章写的不错,对各类经典也颇有研究。” “至于敬翔和李振,孤会安排他们每隔五天抽时间入宫一次,教授孤的三个儿子经世致用之道,治国理政之法。” 支玉笄微微颔首,将女儿交给身侧的宫婢照看,撩了撩鬓边的秀发,提醒道:“那武艺方面呢,夫君不是说过,要天佑长大以后,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吗?” 齐慎道:“武艺方面当然也不能落下,不过天佑也好,天恒、天捷也罢,年龄都还太小,等再过两年天佑七岁,孤会安排寇彦卿、李思安、刘扞三人做教头,让他们闲暇之余,入宫给天佑传授箭术、马术、击技之法。” “玉笄,你觉得孤这样安排如何?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支玉笄屈膝敛衽道:“夫君安排得很周到,妾身没有什么补充的。” 齐慎点头道:“好,你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孤就去凤仪殿见楚卿去了。” “夫君……”支玉笄闻言,怔了怔,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最后道:“你去吧,楚卿妹妹想你了。” 其实支玉笄是想让齐慎在坤宁殿留宿一夜,毕竟有一年多没见了,她对齐慎还是非常思念的,只是有些话藏在心里说不出来。 齐慎转过头,望着她白皙如玉的面庞,笑着道:“你歇着吧,我明晚还过来这里。” 支玉笄闻言,知道齐慎理解了自己的心思,仿佛怀春少女一般忸怩地点了点头。 … 汴州城这边花好月圆,河阳军卫州这边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韩建、晋晖二人,在派人通知完齐慎后,很快便领着皇帝李晔一家继续赶路,准备到先从共城赶到汲县,再由汲县渡河南下,进入滑州。 滑州是义成节度使朱瑄的地盘,离汴州近在咫尺,只要一行人能顺利进入滑州,那皇帝落入齐慎手中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从共城到汲县短短几十里的路程,众人竟然遇到无数波折。 原来,此时的汲县正在发生战斗。 先前被齐慎赶出天平军的朱瑾,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河阳军卫州附近烧杀抢掠,并多次与和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的军队爆发激战。 话说朱瑾刚刚进入河阳军时,麾下只有数千残军,诸葛仲方得知消息后十分轻敌,只派了不到一万兵马前去围剿对方,结果派去的河阳军完全不是朱瑾的对手,竟被接连击败、全军覆没。 朱瑾数战皆胜,很快从先前在天平军兵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旋即在卫州招兵买马,扩充部众,接着发兵攻打周边县城,没过多久便将黎阳、卫县等地相继攻占,而后开始围攻汲县。 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闻讯,勃然大怒,立刻将辖区内所有驻军全部集中起来,出兵九万,打算将朱瑾彻底消灭。 朱瑾兵微将寡,得知诸葛仲方准备倾尽全力对付自己,心中十分惶恐,连忙派出使者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前往洛阳,寻求孙儒的帮助。 此时的孙儒,领兵占据都畿道已经好几个月了。 由于担心齐慎出兵攻击自己,这几个月来,孙儒先是征发数十万百姓,在河阴、汜水、密县等地不断加固城墙、修筑关隘,随后又连续从各地强征丁壮入伍,戍守边关。 于是乎短短几个月后,孙儒的兵马便从原来的五万膨胀到了二十万。 眼看齐慎的大军始终没有向西进攻的意图,孙儒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但很快对方就遇到了新的问题。 洛阳及其周边地带,自王仙芝、黄巢之乱开始,十多年来饱受兵灾肆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侥幸活下来的,大部分又被孙儒抓到军中做了士兵,那么谁来种地呢? 没人种地,就意味着没有粮草,没有粮草,就养不活二十万大军。 孙儒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二十万大军全都派到各地去屯垦,那样的话,一旦魏国发兵来犯,短时间内自己根本没办法集结兵马应对。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向周边侵略,抢别人的物资了。 可是抢谁合适呢?孙儒把目光向周边环顾了一圈,正愁没有合适的目标,结果这时突然收到了朱瑾的求援信,顿时心中大喜。 “刘建锋、马殷,眼下诸葛仲方已亲率九万兵马进入卫州,本帅令你二人各率两万精兵,一路渡河到卫州支援朱瑾,另一路渡河入孟州,进攻河阳三城,截断诸葛仲方的退路!” “遵命!!” 第296章 装病 话说自打齐慎培养的隐卫以来,到现在也有好些年了,每年他都会从国库里拨出大量的金钱作为经费,发放给隐藏在各地,为自己提供情报的探子头目。 这群人的能力确实没让齐慎失望,洛阳那边,孙儒刚把刘建锋和马殷的四万兵马派出去没两日,汴州这边便收到了准确的消息。 魏王宫,文德殿。 “什么,孙儒发兵四万,准备前往卫州?” 得知了孙儒出兵之事,正在批阅文书的齐慎大吃一惊,忙放下纸笔,向赵匡凝询问道:“光仪,是不是皇帝在卫州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由于之前王檀已经被派到河阳军,近来隐卫的情报传递,暂时便由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来负责——这其实也是齐慎有意为之,隐卫对自己的作用不言而喻,如此重要的力量,当然不可能只让王檀一人掌控。 赵匡凝摇了摇头,拱手道:“主公,据探子探报,那孙儒之所以发兵,乃是为了支援卫州的朱瑾,并非是为了皇帝而去。” “原来如此。”齐慎摸了摸下颌,表情凝重道:“不管怎么说,迎接圣驾之事绝对马虎不得,光仪,你替我传令杨师厚、符存审,让他二人各自统领一万五千兵马,即日北上,先到滑州胙城驻扎。” “届时倘若众美的人把天子全家顺利接回来,一切都好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让杨师厚和符存审不必等孤的命令,马上渡河北上,一定要把天子抢到手中!” “遵命!!” … “韩爱卿,你这是要把朕带到何处去啊?朕现在头晕目眩,想下车透透气,你快让人打开车门吧。” 卫州境内,汲县通往新乡县的官道上。 由于汲县一带正在爆发大战,韩建派出的探子提前发现不对,很快将消息禀告给了对方。 得知情况的韩建立刻下令,所有人调转方向,准备从新乡渡河,将皇帝送到滑州。 唐昭宗李晔,此时已经意识到韩建打算把自己送到齐慎手中,心中十分震恐,途中几度借口身体不适,希望韩建能放自己下车。 韩建自然不肯答应,亲自骑马守卫在马车外,阴阳怪气道:“官家再忍耐忍耐,等到了地方,您想怎么透气都行。” “你,你……” 李晔闻言,又气又急,想破口大骂,又担心惹恼对方,会落得丹王李允那般下场,只得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陛下,龙体要紧,切莫和宵小之辈一般见识。” “是啊皇兄,您是天子,受上天眷佑,只要身体无恙,总会有气运加身、龙跃于渊的那天。” 周边的何淑妃、金华公主、遂宁公主见状,赶忙聚拢到李晔身边,一面轻轻帮他捶背顺气,一面开口安慰道。 听到众人如此关心自己的身体,李晔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办法。随后立刻演技上身,当着众人的面双目上翻、口吐白沫,接着更是四肢抽搐起来。 车内坐着的大都是女眷,哪里见过如此场面,眼看李晔仿佛得了癫痫病,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用力拍打马车车门。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快开门,快开门啊,陛下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车外的韩建哪里肯信,自顾自冷笑道:“胡说八道,官家昨天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天就病重了?” 见对方不肯开门,何淑妃声泪俱下道:“韩建,陛下方才突发恶疾,现在已经晕厥过去了,你也是大唐的臣子,难道真的忍心看着陛下死在你面前吗?” 听韩淑妃的言语并不像装出来的,韩建心中略微一惊,赶忙让队伍停下,随后命人打开马车车门,查看里头的情况。 车门打开,发现李晔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车内,双目发白、嘴角流涎,确实像是得了急病的样子,韩建顿时目瞪口呆—— 自己的确是存了带皇帝到汴州换取荣华富贵的念头,可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无视皇帝的生死。 要是被天下人知道,皇帝是死在被自己挟持的途中,那自己可就犯下弑君之罪了。 到时候名声扫地人人得而诛之,荣华富贵泡汤不说,指不定连魏国也会派兵攻打自己,以示和自己划清界限。 “韩大哥,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眼看皇帝不省人事,与韩建一同策划此事的晋晖也慌了,连忙开口向对方询问。 二人并不知道李晔是在装病,加上之前从长安出来得太急,身边没有带御医,一时间皆不知该怎样应对这种情况。 韩建皱着眉头考虑了许久,沉声道:“这里离新乡县已经不远了,等进了县城,你带人寻个偏僻的客店,将官家安顿好,我去城里替官家找大夫,希望上天保佑,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晋晖想了想,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 新乡县此时还掌控在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的手里,并未发生任何战斗。 诸葛仲方是上一任节度使诸葛爽的儿子,按照正史的进度,这个时候,对方其实早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下落不明了。但在这个时空,由于齐慎的影响,对方一直活跃到了现在。 为了彻底消灭染指自己地盘的朱瑾,这次出征,诸葛仲方不但集中了辖区内所有驻军,凑出了九万兵马,自己本人也亲自来到卫州督战,此刻恰好就在新乡城内。 “启禀主公,方才魏王齐慎派人过来传信,洛阳的孙儒应朱瑾之邀,已发兵四万,兵分两路,一路企图袭击孟州,另一路直扑卫州而来,魏王希望咱们这边早做防备。” 新乡县衙。 诸葛仲方正在大堂同麾下众将商议军情,几名亲信忽然走到他身畔,低声禀报道。 “什么?” 听到孙儒准备进攻自己,诸葛仲方又惊又怒,拍案道:“该死的蔡州余孽,本帅从未与他结怨,他竟无故与我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这次幸亏有魏王提醒,不然本帅蒙在鼓里里,恐怕就要让那孙儒得手了!” 重重吐了口气,诸葛仲方忙吩咐几名亲信道:“你等下来准备一份厚礼,替我送到汴州,好好感谢魏王。” “遵命。” 第297章 脱困 吩咐完亲信,诸葛仲斟酌片刻,转头对麾下大将刘经道:“刘叔父,如今孙儒派刘建锋企图袭击孟州,趁对方的人马还未赶到,小侄将两万兵马交给叔父统领,请叔父马上回孟州提前防备。” 刘经和李罕之原本都是前任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部下,之前二人在诸葛爽的支持下,曾出兵占据了京畿道,进驻洛阳,分别担任东都留守和汝州刺史。 后来孙儒从山南东道领兵北上,二人为了对付齐慎选择与孙儒合作,一起进攻魏国的首都汴州城。 期间刘经曾俘虏过齐慎的两个小舅子支渊、支湛,还从两人口中得知火药配方,分享给了孙儒。 再后来刘经返回洛阳负责督办粮草,没有继续参与对汴州的战争,结果这期间,孙儒和李罕之关系破裂,李罕之愤而归降魏国,孙儒则在汴州兵败,不久后回师占据了都畿道。 彼时留守洛阳的刘经,知道自己打不过孙儒,主动让出洛阳城。随后对方担心孙儒会加害自己,于是带领万余名部众,重新回到河阳军,投奔到新任节度使诸葛仲方的麾下。 “什么……让我带兵回孟州?” 衙署大堂,此时听到诸葛仲方要把自己派回孟州,同孙儒的大将刘建锋作战,刘经心里顿时一百个不乐意,口中嘟囔道: “刘建锋是孙儒麾下成名宿将,节帅只给我两万兵马,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诸葛仲方闻言,语气不悦道:“刘建锋也是两万人,叔父也是两万人,如何就打不过?再者说了,本帅只是让你回去守城,又不是让你去跟人家野战。” 刘经闻言,还想出言推脱。 诸葛仲方却不给他机会,摆手道:“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刘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这个任务。 … 新乡县,东城城门。 此时的韩建、晋晖等人,已带着皇帝李晔一家,乘坐马车来到了城门口。 为了不引人注目,韩建将部下两千多人暂时留在城外十五里处,自己只带十数名可靠的亲信,扮作商人准备混进城内,给李晔找大夫治病。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 把守城门的数十名河阳军士兵,发现韩建、晋晖等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立刻怀疑起了众人身份。 为首一名身穿铠甲的小校,带着几名跟班走到韩建面前,开口质问道。 “回军爷的话,我等都是京畿的商贩,不久前刚刚从南方采买好了绸缎布匹,准备运回京城贩卖,不信的话您请看。” 韩建早已准备好说辞,一面满脸陪笑,一面让人打开一辆马车,从车中拿出几匹上等的丝绸——这些绸缎大都是韩建逃离长安前,从朝廷的府库中掠走的,却不想正好派上了用场。 “后面那辆车里是什么,给我打开!” 此时韩建、晋晖等十数人,总共簇拥着两辆马车,第二辆马车内坐着的正是皇帝李晔与何淑妃,至于皇子李裕、两位公主,还有其他宗室大臣,则被留在了城外。 由于现在是非常时期,河阳军正在同朱瑾大军打仗,那为首的小校担心城内混进奸细,不肯放过任何细节,当即命手下打开第二辆车。 晋晖等人来不及阻止,马车车门便被河阳士兵强行开启,皇帝李晔与何淑妃当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在一般人谁也没有见过皇帝,自然都不认识。 “这两个是什么人?” “军爷,车里坐的是我家主人和主母,如今得了急病,我等正准备带他进城找大夫医治呢。” 见对面没有看出什么不对,韩建暗自松了口气,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摸出一块银铤,悄悄塞进那小校手中,笑着道:“还请军爷通融通融,放我等入城。” 白银在唐末五代虽然没有货币化,但依然是非常贵重之物。 那小校掂了掂手里的银铤,举头向马车看去,见李晔四肢僵硬地躺在车内,果然像是生了急病的样子,正准备放众人进城。 却不巧先前奉诸葛仲方之命,准备领兵出城的刘经,这时正好从城门口经过。 “发生何事了?” 见城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刘经心中疑惑,于是派出麾下一名兵马使,领着百余名士兵前来查看情况。 “没什么,不过是一伙商贩,主人得了急病,想进城找大夫医治。” 先前那小校得了韩建的好处,当即开口替对方解释起来。 “放屁!” 刘经派出的兵马使闻言,立刻扇了那小校一巴掌,随后指着车内的李晔道:“你是不是昏头了,这么个好好的大活人,你说他生了急病?” 那小校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抬眼望去,整个人顿时傻了—— 只见方才还躺在车里不省人事的李晔,此刻在何淑妃的搀扶下,竟然像个没事人一般端坐车内,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哪里像有病在身的样子。 此时和小校一样傻眼的还有旁边的韩建、晋晖等人。 发现皇帝醒来了,晋晖立刻意识到对方之前是在装病,脱口而出道:“官家,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 一旁的河阳军将士闻听此言,面上的表情呆滞片刻,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李晔的身上。 “没错,朕就是当今大唐皇帝,数月前被这伙叛逆从长安挟持至此。” 李晔见状,知道自己脱困的时机已到,忙开口对众人表明身份,“尔等是哪里的将士,速速替朕擒住这伙逆贼!待朕返回京师,必有厚赏!” “快跑!!” 韩建闻言,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拉起晋晖翻身上马,扭头便逃。 河阳军这边,众将士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众人确定李晔了的身份,想要派兵追击时,韩建、晋晖两人已经跑远,众人只捉住了剩下的十数名神策军士兵。 “什么,皇帝!” 刘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派人随便去查探一下,这帮家伙居然给自己带回来一个皇帝。 第298章 要人 “都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把官家带回城里,交给节帅大人处置?” 新乡县城门,先前刘经派出那兵马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忙低声向刘经请示道。 刘经闻言,瞪了对方一眼,故作生气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里哪有什么官家?官家不好好呆在长安城享福,跑到新乡做什么?” “这……”那兵马使还算机灵,很快理解了刘经的意思,迅速改口道:“节帅说得对,官家怎么可能跑到咱们这里来。” 刘经眼神嘉许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接着道:“听着,今日发生的事,不许对外透露半句,有人问起,就说没有此事。” “遵命!” 另一边的马车内,刚刚开口表明身份的李晔,此时仍然端坐在车中,等待河阳军的将士们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将自己请出车外。 然而现实完全跟李晔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刘经非但没有任何请他下车的意思,反而对外声称捉到了朱瑾派来的两名奸细,随后命人将马车重新从外面锁死,接着找来车夫驾驶马车,准备把李晔与何淑妃带到孟州。 “开门,快开门!朕真的是大唐皇帝!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眼看自己表明身份后,居然被人如此对待,李晔心中又惊又怒,随后悲凉万分——大唐近三百年的社稷,难道连一个忠于皇室的臣子都没有了吗? 可惜任他如何叫嚷,也改变不了被继续劫持的结果。 …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皇帝和贵妃,已经落入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手中了?” 新乡县十五里处,奉齐慎之命,前来迎接圣驾的王檀,此时已经带着一千多名士兵,渡过黄河北上,找到了韩建和晋晖的队伍。 得知皇帝已经被河阳军的人夺去,王檀并不清楚内中真相,还以为皇帝是被诸葛仲方所控制起来了,顿时眉头紧锁。 韩建叹了口气道:“当时官家装病,我等不知真假,原本打算送他到新乡城诊治,却不想发生了如此变故……对了,王将军怎么才带这么点人过来,魏王的大军莫非还在后方吗?” “魏王派我来,本是不想打草惊蛇,不过看现在这种情况,只怕不派大军也不可能了。” 王檀一只手抵在唇边,思索片刻后,对韩建和晋晖道: “那诸葛仲方与我们魏国不算交恶,每逢年节庆典,对方都会派人到汴州向我家主公进献礼品,现在他还不知道各位准备把皇帝送到汴州,我先派人过去与他交涉,也许对方看在我家主公的面子上,会把皇帝还给我们。” 晋晖提议道:“王将军,皇帝和贵妃虽然被对方捉去,但皇子李裕,两位公主,还有其他一众宗室大臣,还都在这里,是不是应该先把他们送往汴州,免得再发生什么变故?” “你说得有道理。”王檀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旁边的韩建道:“韩大人,你和晋大人马上渡河南下,我把身上的鱼符交给你作凭证,再派两百名踏白军与你随行,沿途若遇到魏国守军,你便向对方出示鱼符,对方必会放行,等到汴州见了魏王,魏王重重有赏!” “好!”韩建收下鱼符,点了点头,接着道:“王将军,你们就一千人到新乡县,万一那诸葛仲方突然翻脸如何是好?不如等魏王的大军赶到,再进城和对方要人也不迟。” 王檀摇头道:“诸葛仲方不是蠢人,相信对方不敢拿我怎么样,除非他这个河阳节度使不想当了。” 如今的魏国,地拥宣武、泰宁、感化、天平、山南、奉国六大蕃镇,麾下的总兵力,如果全部集中起来大约能有四十万,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便是王檀自信心的来源。 … “启禀主公,城外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自称是魏国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请求入城与主公相见。” “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他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是魏王担心我们河阳有难,让他过来支援?快快有请。” 新乡县县城。听闻魏国大将王檀到访,正在后院批阅军报的诸葛仲方,赶忙放下手中纸笔,让人出城将对方请到衙署大堂。 “这位就是王将军吗?久仰大名!” 大堂下,诸葛仲方一面命人给王檀等人端来茶水点心,一面开口问道:“不知各位何故到此,可是魏王有什么交代吗?” 王檀闻言,心中略微诧异,转头看了看周边。 诸葛仲方会意,忙挥了挥衣袖,命两旁侍候的仆从退下,接着道:“将军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王檀咽了口唾沫,将皇帝和贵妃到达卫州,今早在新乡县城门前被河阳军士兵劫走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接着道: “听诸葛大人方才所言,难不成对此事全然不知吗?” 得知天子来到卫州,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不见的,诸葛仲方先是呆若木鸡,随后摇头道: “此事本官确实毫不知情……等等,我知道了,官家和贵妃定是让刘经带走了,可恨的老匹夫,竟然也不知会本官一声!气煞我也!” “刘经?”王檀皱眉道:“对方现在何处?” “本官给了他两万兵马,让他回孟州防范刘建锋去了。”诸葛仲方表情严肃道:“王将军,官家既是落入了对方之手,我马上派人到孟州传令,让他把天子还给魏王。”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王檀摇了摇头,“那刘经无意得到天子,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向大人禀报,心中定然存了反叛之心,大人直接派人去找对方要,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这……”诸葛仲方闻言,感觉有道理,接着为难道:“可是本官现在又要和朱瑾打仗,又要防备孙儒偷袭,还得指望那刘经留守孟州,就算对方真的存了自立之心,本官暂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为之奈何?” 第299章 复杂 王檀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诸葛大人可以暂时装作不知情,免得打草惊蛇,等过几日再亲自到孟州召见刘经,伺机解除对方兵权。” “此计虽好,但本官这边还要忙着同朱瑾决战,实在是抽不出身。” 诸葛仲方闻言,把头摇了摇,接着道:“不过,倘若魏王肯出兵助我平定朱瑾,抵抗孙儒北上,那么本官倒是可以派几名亲信,以协防的名义,到孟州将刘经控制起来。” 听到诸葛中方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王檀心下大喜,笑着道:“诸葛大人尽管放心,那朱瑾本就是从魏国叛逃出去的罪将,孙儒也是秦宗权的党羽余孽,本来就是我家主公的心腹大患。” “若不是考虑到先前征伐太久、将士疲惫,我家主公想休养一段时间,早就出兵进攻对方了,如今诸葛大人既然诚心相邀,我想我家主公定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诸葛仲方长长舒了口气道:“好,如此本官就放心了。” … 接下来的数日,诸葛仲方果然派出亲信,领着八千兵马,带着上万石军械粮草,前往孟州准备捉拿刘经。 迎驾天子之事,事关王檀今后的仕途升迁,王檀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在征得诸葛仲方的同意后,带领自己麾下的一千多名踏白军精骑,换上河阳军的甲胄和旗帜,混在其他七千河阳军士兵之中,准备和众人一块出发。 且说留守孟州的刘经,自从挟持了皇帝和贵妃后,对方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为自己谋求利益。 刘经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能力,肯定没办法直接控制皇帝,思前想后,对方于是秘密派人前往河中、河东、凤翔、巴蜀等地,将皇帝在孟州的事,一一通知给当地的节度使朱温、李克用、李茂贞、王建等人。 接着提出条件——谁给自己的好处最多,自己就把皇帝交给谁。 为了避免这些藩镇合起伙来攻打自己,强行把皇帝抢走,刘经在向各大藩镇节度使透露皇帝行踪的同时,还让使者警告他们不要出兵,否则自己马上把皇帝和贵妃带到汴州,送给齐慎。 此时的魏国已经是天下第一强蕃,刘经心里清楚,若是皇帝再落入齐慎的手中,天下就更没有哪个藩镇能和魏国抗衡了,投鼠忌器之下,各地节度使肯定不敢直接发兵进攻自己,反而会不停给自己好处。 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得知皇帝身在孟州的消息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第一个派出使者,携带大量财物来到孟州河阳县,试图换取皇帝;巴蜀的王建紧随其后,很快也派出自己的使者,给刘经送来许多金银布帛、蜀地美女。 又过了几天,在晋地对抗数月,暂时停战的李克用和朱温得到消息,同样纷纷派人前往孟州,又给刘经带去不少好处。 就这样,在各方的争相拉拢下,刘经左右逢源,短短十几天便积累了海量物资,麾下两万多名士兵粮饷充足,人人穿上崭新的铠甲,隔三差五便烹羊宰牛、欢歌宴舞,士气十分高涨。 “什么,刘建锋的兵马这么快就到了?” 眼看机会难得,刘经本打算招兵买马,快速扩充自己的实力,以期将来也能混个地方军阀做做,却不料这时忽然收到消息,孙儒大将刘建锋,已带领两万精兵离开洛阳,于两日前进入孟州南部地区,四处烧杀抢掠。 此刻对方的大批兵马,正在黄河南岸布置攻城器械,看样子是准备进攻河阳三城中最靠南的南城。 河阳三城位于孟州河阳县,顾名思义,总共由三座城池组成,其中北城位于黄河北岸,中城位于黄河中心的岛渚上,南城则位于黄河南岸。 三座城池彼此以浮桥连接,每座城池原本都设有重兵,但是由于之前诸葛仲方为了进攻朱瑾,将大部分士兵强行调走,如今三座城池只有不到五千守军,加上刘经带来的两万兵马,总共只有两万五千人。 河阳县中城军营。刘经正在搂着两个蜀地美人饮酒作乐,听闻刘建锋大军压境,吓得面无血色,忙吩咐麾下几名亲信道: “传本帅命令,让弟兄们据城坚守,紧闭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城与刘建锋的兵马野战,不准放城外的人入城,免得有奸细混进来!” “还有,安排两千个信得过的弟兄,先把官家和贵妃送到柏乡镇好生看管,此事一定要严格保密,切不可叫外人得知!” 当初在汴州的时候,刘经也算与孙儒共事过,对其部将刘建锋、马殷等人的实力非常清楚,实在没有信心打得过这帮吃人肉的家伙,干脆选择避而不战。 “遵命!!” 刘经的几名亲信闻言,正待拱手退下。 就在这时,却见营外忽然又走进来几名亲信,开口对刘经道: “都帅,城外来了八千兵马,是诸葛节帅派来的,对方还带来了几万石粮草,说是过来支援咱们,让咱们马上开城。” “哦?”刘经闻言,一只手摸了摸上唇胡须,奇怪道:“孙儒的兵马不是兵分两路吗,另一路马殷带领的兵马,如今也应该到卫州了吧。卫州北有朱瑾,南有马殷,诸葛仲方被人两路夹击,怎么还有兵力分出来支援我?” 毕竟之前挟持皇帝和贵妃的事没有告知给诸葛仲方,刘经难免有些心虚,怀疑诸葛仲方并不是派人来支援自己,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亲信们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 “都帅,听说诸葛节帅先前曾向魏国求援,魏王答应了他的请求,如今数万魏国兵马已离开汴州,正在朝卫州方向聚集。” “原来如此……”刘经闻言,恍然大悟道:“若是魏军已经北上,那就不奇怪了,看来诸葛仲方果然是来支援我的,快让弟兄们打开城门,将那八千援兵迎进来,本帅亲自为他们接风洗尘!” 第300章 受任 此时的刘经正苦于手中兵马不足。 倘若分兵驻扎河阳三城,有可能会被刘建锋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倘若不分兵,将全部兵力驻守在南城,又担心刘建锋会从其他地方渡河,偷偷向北城发起进攻。 这时候听说诸葛仲方从卫州给自己派来了八千兵马,对方自然大喜过望,立刻亲自出城迎接众人。 于是王檀及其部下的一千多名踏白军,得以跟着七千名河中军顺利入城。 河阳中城,刘经将卫州来的八千兵马迎入城内后,很快在军营摆下酒宴,盛情款待。 “各位弟兄来得真是及时啊,眼下刘建锋的两万大军已杀到对岸南城,看样子马上就要攻城了,本帅正愁麾下兵力不足,没想到各位就来了,来来来,本帅敬诸位一杯。” 军营大帐,刘经身穿华丽锦衣,并未着甲。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向众将领致酒。 作为河中军老人,河中军大部分中下级将领刘经都是知道的,因此对方很快注意便到了生面孔的王檀,心中狐疑之下,忙开口问道: “这位将军,本帅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几时到我们河中军的?” 王檀原本的计划,是准备一进城就找机会将刘经控制起来,直接夺了对方的兵权,逼对方把皇帝和贵妃交出来,反正自己已经征得诸葛仲方的同意,不怕事后摆平不了局面—— 但问题是,现在的他还真不能这么做。 眼下刘建锋的兵马就在黄河南岸,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诸葛仲方还在卫州与朱瑾作战,短时间内无法率军返回,如果自己现在就把刘经拿下的话,谁来守卫河阳三城? 王檀不是没想过取代刘经,由自己来指挥众将守城,不过这个想法很不现实。 首先自己作为一个外来户,就算控制了刘经,孟州的河阳军将士们谁会服从自己?其次自己初来乍到,对这帮将领也不熟,该把什么任务交给什么人去做,根本就不清楚。 心中默默思索一阵,王檀最终决定,先不急着和刘经翻脸,等协助对方打退了刘建锋的进攻再说。 于是起身举起酒杯,笑着向对方道:“好叫都帅得知,末将名叫李潭,木子李,水覃潭,京畿人氏,乃是去年应募加入河中军的,当时都帅还在洛阳,自然不认识末将。” “哦,是这样吗?”刘经半信半疑,将目光转向其他几名从卫州来的兵马使。 这群兵马使都是诸葛仲方的心腹,王檀到孟州是经过诸葛仲方同意的,众人自然不会拆穿对方,当即点头道: “是啊,这位李潭将军,乃是去年加入我们河中军的,都帅久在洛阳,不认识对方也正常。” “都帅别看李将军年纪不大,对方的武艺可是很不错的,行军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会才到河中一年,就被提拔成了兵马使。” “嘶……”刘经吸了口气,边打量着王檀边道:“果真如此的话,正好马上就有战事了,本帅倒是想看看,李将军是不是真如大伙说得这么厉害。” 王檀笑了笑,谦虚道:“末将本事一般,都是各位弟兄谬赞,都帅切莫当真。” 刘经闻言,以为王檀不愿为自己出力,忙摆手道:“诶,李将军说得哪里话,既然大家都说你有本事,你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样吧,卫州这八千兵马,暂时就由李将军你来指挥,本帅再给你调拨三千兵马,总计一万一千人,由你们来驻守南城。你放心,本帅会统领剩下的弟兄坐镇中城,一旦南城有事,我会立刻支援你们。” “这……” 听到刘经打算让自己防守南城,对付刘建锋的进攻,王檀心里一阵无语。对方这么做,摆明是拿自己这帮人当炮灰在用,说什么调拨三千兵马协助,不过是用来监视罢了。 不过短暂犹豫片刻,王檀最终还是决定同意,点头道:“既是都帅有令,末将自当遵从。” 自己若是能在这里打几场胜仗,积攒声望,得到众将的拥护,到时候再和刘经翻脸,应该会比现在更容易。 … 黄河南岸,河阳南城。 接受刘经委任后,第二日王檀便带着本部一千踏白军,外加七千河阳军,以及刘经的三千兵马,接管了河阳南城的防务。 进入南城后,王檀丝毫不敢懈怠,趁着城外的刘建锋尚未发动攻城,马上亲自带兵绕着城墙周边巡视,接着命令城内士兵按照自己的命令,开始加修防御工事。 除了不断加固城防外,王檀还常常派人出城,打探刘建锋所部的虚实。 王檀在打探城外的虚实,刘建锋其实也在打探城内的虚实。 “将军,斥候探报,昨日河阳县又来了数千援军,如今似乎已被刘经派到南城防守。” 河阳城外,刘军军营。刘建锋头戴兜鍪、身穿甲胄,正端坐帐下,和自己麾下的将领们讨论接下来的作战部署,听到亲兵禀报,心中嗤之以鼻,转头对众将道: “不必担心,河中军的实力本将素来知晓,这帮家伙吃酒赌钱玩女人,样样在行,一打仗就变成软脚蟹了,就算再来两万也不足为惧,何况只是区区数千。” “哈哈哈……” 听了刘建锋的话,众将立刻大笑起来,心中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自信。 眼看大伙士气正盛,刘建锋趁热打铁,对众人下令道:“众将听令,下来让弟兄们好好休整,明日天一亮全军出击,争取两天内攻下南城!先登城墙者,官升三级,赏千金!畏缩不前者,斩!” “得令!!” 刘建锋对于拿下河阳南城志在必得。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对方便组织人手,先是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快速将护城河填出几条坎道来,接着全军两万人,立即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对河阳南城展开围攻—— 之所以留一面不攻,主要是河阳南城,东、西、南三个方向都可以搭建攻城器械,唯独北面由于紧贴黄河,进攻方无从下手。 第301章 胜仗 “弟兄们!都给我冲!!” 临近正午,在设置好投石机、云梯、冲车等物后,为了鼓舞士气,刘建锋亲自率领麾下两万士兵,正式向河阳南城的东城门发起进攻。 在刘建锋的指挥下,一开始众人先是用巨木和铁皮制成的冲车,从外部猛烈撞击城门,企图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破城而入。后来发现这样做徒劳无功,又改为堆积木柴点燃,准备烧毁城门后进城。 “大家不要怕,南城固若金汤,城外的贼军杀不进来!” 守城的王檀早有防备,受命守城的这数日间,他不但让士兵们用砖石将城门提前封死,还发动上万名百姓拆除附近的民房,在各处城门的内部,修建了几座结构简易的翁城—— 所谓翁城,是指修建在主城门前后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一般设有箭楼、门闸等防御设施防。 大多数瓮城的制式,基本都是将其设于城门之外,然而王檀却故意将翁城设置在城门之内,大大增强了翁城的隐蔽性。 如此一来,城外进攻的刘部兵马完全不知道城内还有一重翁城在等着自己。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主城大门烧毁,又将封堵城门口的砖石推倒后,这帮家伙立刻大声呐喊着冲向城门。 “城门已破,河阳军支撑不了多久!弟兄们,随我一起杀进去!杀啊!!” 南城东城门,刘建锋身披重甲、手掣长刀,在数百名亲兵的保护下,率先冲进城门之内。 周边士兵,眼看自家主帅如此威猛,霎时间士气大振,也不管前方是什么,很快便跟着对方一股脑儿地冲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刘建锋带着亲兵,风风火火地闯进城内,本以为会有守军阻拦,正待举刀杀敌,结果抬头看去,却发现周边一个敌人也没有,倒是前方居然又出现一道城门,整个人顿时傻在了原地。 作为孙儒麾下的百战宿将,对方还算反应及时,很快便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调转马头,大声道: “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撤!都给我撤出去!不要在此停留!” 可惜事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翁城上方,早已守株待兔多时的王檀,发现城下数千兵马涌入自己的陷阱,心中大喜,迅速挥手下令: “把吊阀放下来!不要让他们逃出去!弓弩手准备射箭!其余人,给我上滚水、金汁!一定要全歼这伙贼兵!!” 原来,王檀不但提前修建了翁城,还在翁城三面埋伏有大量弓弩手,并放置了上百口大缸,缸里盛满了臭水和粪汁。 随着城内的吊阀快速落下,以刘建锋为首的两千余名孙部兵马,立刻被死死困在了翁城之内,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嗖—嗖嗖——” 众人正愣神之际,忽听头顶传来阵阵破空声,举目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箭矢铺天盖地,仿佛密密麻麻的蝗虫一般,正向自己的脸上飞来。 孙部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扭头逃跑,然而他们的身后并没有任何可以逃跑的去处,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躲藏的地方,大量士兵很快便淹没在箭雨之中,当即被射成刺猬。 剩下的士兵们,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突然发现翁墙的墙脚有箭雨有覆盖不到的死角,立刻争先恐后地躲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烧得滚烫的臭水和粪汁便从城头泼将而下,将他们从头到脚烫得皮开肉绽。 “啊!啊啊啊!!” 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短短片刻时间,翁城下方便倒满了成百上千具尸体,剩下几十个侥幸未死之人,大部分也都身受重伤,旋即被南城的守军俘虏—— 这其中就包括孙儒的大将刘建锋。 王檀的人发现刘建锋时,对方已经身中六箭,全身被烫得长满水泡,整个人奄奄一息。若不是对方身上穿的甲胄与一般士兵不同,恐怕根本没人还能认得出他的身份。 “快去城里找大夫给他医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从其他俘虏口中确认了刘建锋的身份,王檀心中大喜,赶忙吩咐部下将刘建锋抬进城内,好生医治。 … “什么,刘将军被人俘虏了?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千真万确!从东城门那边逃出来的弟兄说了,亲眼看到刘将军中计,被河阳军困在了城内。” 河阳南城。 随着刘建锋被俘的消息传到城外,其他尚在攻城的一万八千多名孙部士兵,起初都不太相信,后来确认消息无误,众人的士气顿时崩溃下来。 “事已至此,咱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道你想留下来做俘虏吗,当时是逃命要紧!” “不,不妥,孙大帅脾气暴躁,我等打了败仗,若是就这么逃回去,说不定对方会迁怒咱们,把咱们通通杀了,与其回去被杀,还不如留在这里投降河阳军。” 得知自家主帅落入敌手,还在攻城的孙部士兵,在各级小头目的带领下,纷纷脱离战斗,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起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一部分将领和士兵决定离开这里,逃回洛阳,不过更多人则因为畏惧孙儒的暴戾,准备直接向城内的守军投降。 时间来到傍晚,南城的战事彻底结束。 城外有八千多名原本隶属于刘建锋的士兵,主动放下兵器,向出城的王檀等人请降。有了这帮人的加入,王檀手中可用的兵马,一下子膨胀到一万六千多人,已经和刘经不相上下了。 “启禀都帅,我等在城外发现许多马车,里面有数百只木桶,每只桶里都装满了黑色的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南城西城门外,孙部士兵军营。 王檀正带领手下们清缴敌军留下的战利品,几名踏白军亲兵忽然来报,说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物品。 “黑色粉末?快带我过去!” 王檀闻言,心里已隐隐猜到是什么了,赶忙和众人一道前往查看。 第302章 谋划 “嘶……果然是这玩意儿。” 看到面前出现的一桶桶“黑色粉末”,王檀伸出手指捏了一撮,放在鼻前轻嗅,很快确认这些东西不是它物,正是火药。 火药倘若使用得当,是可以用来攻城的,这个王檀心知肚明。 “啧啧,那刘建锋放着这么多火药,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使用,看来此人心中很是轻敌,对河阳军的实力不屑一顾啊。” 想到刘建锋携带了这么多火药却不使用,王檀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后怕。对方当时倘若真用这玩意儿来攻城,自己除非提前得知内幕,早做防备,不然肯定会吃大亏。 “来人,把这些火药全都搬进城内,等战事结束后,全部运回汴州。” 吩咐罢两旁的士兵,王檀站在原地,望着大伙搬运火药的样子,一时间心绪如潮。 刘建锋能带这么多火药出征,说明孙儒这家伙,已经拥有大批量生产火药的能力了,长此以往,对魏国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以孙儒目前的实力,固然还不敢和自家主公争锋,但对方手下那帮人素来骁勇善战,再配上火药加持,想兼并周边其他小藩镇,显然是绰绰有余的。 倘若给孙儒足够的时间,不断兼并周边其他势力,用不了几年,对方就会如当年秦宗权那般快速崛起,甚至会比秦宗权更难对付。 “不行,等这次返回汴州,我一定要说服主公,尽快发兵进攻此人,绝不能养虎为患!” 想到这里,王檀心中喃喃自语。 … 汴州,魏王宫。 上罢早朝,齐慎在数十名宫婢的簇拥下,起身离开紫宸殿,正待返回后宫。刚乘坐马车行到文德殿,忽接到赵匡凝的禀报,得知了这几日河阳军那边发生的事。 “什么?官家被刘经掳到孟州去了?” 听说唐昭宗李晔被刘经带去了孟州,齐慎眉头顿时皱成一团,掀开马车车帘,对赵匡凝道: “刘经这老匹夫,活得不耐烦了,孤的人他也敢抢,光仪,你派人传令杨师厚和符存审,让他们立刻到孟州,把河阳三城围起来,逼刘经交出天子!” “主公,如今孙儒部将马殷,叛逆朱瑾,皆在卫州进攻诸葛仲方,杨师厚、符存审两位将军率兵渡河北上后,正好和马殷、朱瑾的兵马碰上,两位将军未及请示,已和贼兵交上手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未免有些怏怏不乐。自己之所以派兵北上,主要还是为了把皇帝一家接回汴州,并不是真的想去帮诸葛仲方。 现在皇帝还没到手,仗倒是先打起来了。 发现齐慎脸色有些难看,赵匡凝忙拱手劝慰道:“主公,末将认为诸葛仲方值得援救,此人控制的河阳军,东接魏博,南临神都洛阳,此刻对方有难,主公施以援手,事后对方定然感恩戴德,主公可趁势让他率河阳军全体官民,归附大魏,向主公效忠。” “河阳军归附大魏后,主公可派一支兵马遏守在河阳三城,与洛阳方向对峙,将来我军想要进攻孙儒,可从东、北、南三个方向,多路出兵,届时对方必败无疑!” 洛阳所处的都畿道,北面是河阳军,乃是诸葛仲方的地盘。东面是宣武军,南面是山南东道,两处都是魏国的疆域。 听了赵匡凝的话,齐慎叹了口气道:“光仪,你说的这些孤也清楚,只是眼下官家还没接回来,战事便骤起,沙场上刀剑无眼,倘若有谁不小心误伤天子,孤岂不是要被千夫所指么……” 孟州、卫州两地正在爆发激战,皇帝和贵妃不知所踪,万一皇帝要是被乱兵杀了,所有参与这场战事的人,齐慎、孙儒、诸葛仲方、朱瑾等等,都会背上弑君之罪。 如果自己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蔑视天下任何藩镇的话,齐慎其实也不在乎什么弑君不弑君的恶名,只要自己有那个实力,就算真的取代大唐了又如何? 可问题关键是,自己现在还远没有达到那个地步。 历史上朱温篡唐自立,杀死唐昭宗、唐哀帝,将朝廷官员三十多人投入白马河的时候,对方的地盘已经南过荆襄、淮北,北至义武、成德,西抵关中、鄜延。放眼天下无人能敌,连李克用也不是对手。 就这,朱温在弑君夺位后,还被以李克用、王建、李茂贞、杨行密为首的几大藩镇集体反对,后梁朝廷的合法性一直得不到各方承认。 齐慎担心,自己要是现在就背上弑君之罪,对魏国将来的国运只怕会非常不利。 想到这,他赶忙吩咐赵匡凝道:“光仪,你马上传令,让杨师厚、符存审他们,分出一部分兵马到孟州护驾,天子一家,还有其他宗室亲王、朝廷大臣,全都不能有事!” “主公不必担忧,王檀先前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率一千踏白军外加七千河中军前往孟州,寻找官家和贵妃去了。” 眼看齐慎神情紧张,赵匡凝忙接着拱手道:“官家与贵妃虽然暂未找到,不过皇长子李裕,金华、遂宁两位公主,还有其他宗室王爷、朝廷百官,已随韩建、晋晖渡过黄河。义成军节度使朱瑄闻讯,亲自派兵护送他们向汴州赶来,估计明日就能到。” “什么,如此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听到皇长子、公主,宗室百官马上就到汴州,齐慎心中喜不自胜,笑着道:“太好了,那韩建、晋晖二人做得不错,把大半个朝廷都给孤从长安搬了过来,孤要好好赏赐他们。啧啧……接下来只要再把官家迎进汴州,今后大唐朝廷就是孤的掌中之物了。” 对于古往今来的军阀而言,谁能挟持皇帝、掌控朝廷,谁就能获得法理上的优势,代行皇权。 凡是支持自己的盟友,自己可以假借皇帝名义,为对方加官晋爵,百般拉拢;反对自己的敌人,自己也可以借倚仗朝廷权威,给对方安上“反叛”、“谋逆”的罪名,号召四方臣民讨伐之。 这就是为什么稍微有点见识的军阀,都喜欢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第303章 叩见 翌日清晨。 如赵匡凝先前所言,皇长子李裕,金华公主、遂宁公主、丹王李允等人,果然与韩建、晋晖一起来到了汴州境内。 护送众人到汴州的是义成军节度使朱瑄,朱瑄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是在齐慎心里留下好印象。 而事实也正如朱瑄所想,经过这件事后,齐慎和他的关系比之前亲密了不少,算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心腹看待了。 “臣齐慎,拜见德王殿下、公主殿下。听闻近来有藩镇乱军作祟,围攻长安,惊扰官家和朝中各位大人,幸得神策军护军中尉韩建、右军大将军晋晖一路护卫,方才脱困至此,真是天佑我大唐啊。” 汴州城外三十里处。 为了突显自己对长安这群“来客”的重视,齐慎早早便让人准备好车驾,随后换上亲王专用的玉带和袍服,亲自带着后宫妃嫔、汴州城内的大小官员,以及五千名拱辰军甲士,浩浩荡荡地来到城外迎接。 由于皇帝李晔与何淑妃还在孟州,此时渡河而来的这帮人里,除了被封为德王的皇长子李裕,以及金华、遂宁两位公主之外,级别最高的当数中书侍郎刘崇望、兵部尚书杜让能、户部尚书张濬、观军容使杨复恭。 李裕是个四岁小儿,发现齐慎带了如此多的兵马前来,吓得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两位公主年岁也不大,因为是被挟持来的,不知道齐慎意欲何为,同样躲在车里不敢说话。 齐慎无奈,只得对刘崇望、杨复恭等人道:“先前得知官家已至河北,本王忧心孔疚、寝食难安,立刻派兵渡河,希望早日迎接圣驾,怎料孟州又有奸佞,企图劫持天子,各位大人放心,孤一定让人将官家迎平安接到汴州!” 观军容使杨复恭闻言,赶忙合袖下拜,满面堆笑道:“下官杨复恭,拜见魏王殿下。殿下如此忠勇护国、热心王事,放眼天下藩镇,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杨复恭的官职为十二卫观军容使,按照正史发展,自从田令孜倒台后,神策军的军权便落到了对方手中,对方本应该是大唐又一名权倾朝野的宦官。 但是在这个时空,由于昭宗李晔刚登基的第二年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杨复恭还来不及完全掌控神策军便被韩建、晋晖等人控制起来,接着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汴州,可以说此时的对方,完全就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正史中杨复恭并不是什么好角色,仗着自己手中有兵权,经常欺辱皇帝李晔一家。这个时空的对方同样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眼看齐慎兵马强盛,立刻便主动阿谀奉承起来。 对于对方这样的人,齐慎心里当然是瞧不起的,不过表面上却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面伸手示意对方起身,一面笑着道: “杨大人言过了,孤虽久在藩镇,替官家守土御盗,但说到底仍旧是大唐的臣子,如今皇家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听到齐慎这么说,一旁的中书侍郎刘崇望、兵部尚书杜让能、户部尚书张濬等文臣对视一阵,忙开口质问道: “魏王殿下,倘若天子到了汴州,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安排?殿下是准备送天子西归京师,还是打算让我等从此留在汴州长住?” 刘崇望、张濬、杜让能等人,对皇帝李晔算是比较忠心,非常担心李晔落到齐慎手里,大唐会从此改朝换代,因此故意出言询问。一来是想试探齐慎的真实态度,二来也算给皇帝一家争取返回京城的机会。 齐慎对几人的想法心知肚明,见这几个文臣竟敢当着汴州全体官员的面质问自己,丝毫没有恭敬之意,心中未免有些不悦。 当即语气冰冷道:“此事等天子到了,孤自有安排,各位如此发问,莫非担心将来本王会效仿魏武故事,篡唐自立么?” 随行的赵匡凝听出齐慎语气不悦,立刻挺直身子向前几步,一只手搭在刀柄上,厉声道:“魏王是什么身份,如何行事,也是尔等腐儒朝臣能过问的吗?” 眼看赵匡凝摆出如此架势,刘崇望和张濬顿时怂了,讷讷地不敢再说话。 杜让能秉性刚强,昂起脖颈,开口争辩道:“我辈饱知经史、位列九卿,腰系玉带、身穿紫袍,辅佐圣上垂拱而治,连这点小事也不能过问,岂有此理?” “放肆!”赵匡凝大怒,正要发作。 这时,齐慎身后的官员队伍中突然走出一人,对着齐慎叩头请罪道:“主公恕罪,主公恕罪,家父不知礼数,冲撞了主公,请主公念在他年迈昏聩的份上,饶过他这次吧。” 齐慎定睛一看,说话的是自己当初从长安带回来的谋士之一,王府文学官杜晓。原来当今的兵部尚书杜让能,正是杜晓的父亲。 算算日子,杜晓加入齐慎的阵营也有七八年了,虽说出谋划策不如敬翔、李振、张佶等人,不过对方本身的能力也不弱,齐慎平日的公文诏令,都是经过对方润色修改后,才下传给其他州郡的官员执行。 “光仪住手,杜大人是忠志之士,不要与他为难,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看在杜晓的面子上,加上不想这么快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野心,齐慎沉默了片刻,转头对赵匡凝道。 赵匡凝点了点头,立刻招呼两名下属,将杜让能按倒,一左一右,架着对方离开现场。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你们这帮乱臣贼子,想干什么?” 杜让能气急败坏,奋力挣扎,可惜无济于事。 “多谢主公。” 杜晓见状,心中松了口气,赶忙对齐慎开口道谢。 齐慎没有理会杜晓,转头望了旁边的刘崇望和张濬一眼,沉声道:“杜大人是孤属下的父亲,所以孤不忍杀他,不过其他人可就未必了。两位大人,你们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等,我等并无他言……”刘、张二人闻言,身子微微颤抖,先是摇了摇头,接着低声道:“只希望殿下能善待皇子和两位公主。” “这个自然,何用你们提醒。” 齐慎翻了个白眼,随后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径直来到皇子李裕,金华、遂宁两位公主的马车前,语气淡淡道: “臣齐慎,叩见德王殿下,两位公主殿下。” 说是叩见,其实他却是站着说话的。 第304章 摊牌 金华、遂宁两位公主虽然和侄儿李裕一直躲在车内,不过方才车外发生的事,她们都是听到了的。 期间姐妹两人甚至忍不住好奇,悄悄拉开车帘,向齐慎所在的方向望去。 发现齐慎三十岁年纪,头戴幞冠,身上穿着华丽的织金盘领袍,周边簇拥着数以万计的随从,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简直比自己的皇兄更像皇帝,二人皆有些心情复杂。 此刻听到齐慎在车帘外问话,金华公主李婕回头望了望侄儿李裕,鼓起勇气掀开车帘,随后抬眼与齐慎对视,缓缓道: “魏王不必拘礼,奴家在长安时,便久闻魏王是我大唐的栋梁之臣,如今皇室有难,魏王不但出兵护送我等入汴,还亲率封国臣民前来迎接,魏王之忠心,可鉴日月。” 一旁的遂宁公主原本有些胆怯,但见姐姐开口与齐慎说话,于是也跟着低声道:“魏王是……是我大唐的忠臣,将来奴家和姐姐一定禀明皇兄,让他再给魏王加官进爵。” 两位公主姿态也已经拿得很低了,二人在齐慎面前,居然以“奴家”自称,完全没有半分公主该有的架子。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她们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行人,眼下都在齐慎的地盘,万一哪里得罪了对方,只怕今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说起来,这金华公主李婕和妹妹遂宁公主李妤,名义上是大唐的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理当享尽荣华富贵,但实际上,两人的生活过得还不如一些世家小姐。 当年黄巢攻陷长安,前任皇帝唐僖宗仓惶出逃川蜀,无数宗室成员被迫跟着一起离开长安,包括当时尚未登基还是寿王的李晔,金华公主李婕和妹妹遂宁公主李妤,自然也在其中。 长期以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加上亲眼目睹大唐这些年来的衰败景象,导致二人要比同龄少女更加早熟,也更加知书达礼。 “唔……” 眼看两位公主如此刻意讨好自己,齐慎对她们颇有几分同情,也不忍心说什么难堪的话,停顿了片刻,开口道: “两位公主殿下,臣已命人准备好了行宫,本来是准备迎接圣驾用的,如今既然官家尚未驾临,就请两位公主和德王殿下暂时入住吧。” 齐慎口中的所谓“行宫”,实际上不过是魏王宫边缘角落几座尚未完工的偏殿。好不容易有机会控制皇帝一家,他自然不愿意让这帮人离开自己的视角。 听到齐慎要迎接自己几人入驻“行宫”,金华、遂宁两位公主对视片刻,很快点头答应。 这段时间来,每天在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日子,两人也算是过够了。 … 说罢汴州,且说河阳三城。 刚刚打完胜仗的王檀,如今不但在孟州守军心中获得了极大的声望,自身实力也日渐增强。 在节度使诸葛仲方的支持下,王檀既同时节制着七千名从卫州来的河阳军士兵,还从刘建锋战败的残部里收编了八千人,再加上自己本部的一千名踏白军,以及这段时间从孟州附近招募的新兵,此刻手中的兵马已超过两万。 这种情况没过多久便引起了孟州守将刘经的警觉。 此时的刘经,名义上是孟州地区官阶最高的武将,但实际上他却只有两万五千多名兵马,而且其中大部分将士,还都是诸葛仲方的旧部,真正属于刘经本人的嫡系势力,只有六七千人。 眼看战事告一段落,王檀一行人始终没有离开孟州的意思,刘经渐渐意识到不对,开始怀疑是不是皇帝落入自己手中的事,已经被诸葛仲方知晓,对方故意派王檀等人前来,想要对自己不利。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这日傍晚,刘经特意在自己的府邸后院设下酒宴,接着派人将王檀请来,开口试探对方道: “李将军,眼下贼兵已败,孟州暂时已经安全了,倒是卫州那边,听说节帅大人和孙儒部将马殷还在交战,正需要兵马支援,将军何不领兵返回卫州?” 刘经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王檀的真实身份,一直以为李潭就是对方名字。 王檀头戴束发冠,身穿行衣,端坐在酒桌前,听了刘经的话,一面自顾自斟酒,一面摇头道: “刘大人说得虽有道理,但本将军临来之前,诸葛大人曾有交待,一旦击退孙儒的兵马,孟州各地的防务,便由本将军亲手接管,以防贼军再度进犯,所以我暂时还不能返回卫州。” “什么?由你接管孟州?”刘经闻言,气得脸色发青:“你来接管孟州,那本帅做什么?” “节帅大人有令,让刘大人将兵权暂时托付给本将军,然后亲自到卫州一趟,节帅大人有些事想向你问个清楚。” “哼,他有什么事不能直言,非要本帅去卫州不可?” 眼看刘经到了这时,还在跟自己装糊涂,王檀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 “刘大人,卫州那边,有人向诸葛大人禀报,说是看到天子的车驾出现在城门外,后来又突然不见了,当时正好是你领兵出城,想必天子和贵妃就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什么天子贵妃,一派胡言!” 刘经自然不承认是自己劫持的皇帝,一面向王檀冷眼怒视,一面色厉内荏道:“姓李的,本官念在你是节帅大人亲信,又刚刚击退孙儒贼兵的份上,一直对你礼敬有加,如今你竟敢污蔑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经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来,朝周边拍了拍手。 下一刻,便见上百名听到声音,提前埋伏在后院的带刀甲士,立刻从四周围拢向前,很快将王檀和他身边的数名随从包围起来。 发现自己被人围住,王檀眯眼道:“刘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刘经冷笑道:“姓李的,你若是识趣,就把诸葛仲方赐你的兵符交出来,我保证留你一条性命,将你安全送出孟州,如若不然,哼,你应该知道后果。” 王檀举起酒杯浅抿一口,不慌不忙道:“要我交出兵权可以,但我还是想问清楚,天子和贵妃,究竟是不是在你这里。”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刘经双手抱在胸前,有恃无恐道:“你回去告诉诸葛仲方那小儿,他的家眷可都还在孟州呢,他若不想这些人有事,就不要自找麻烦。” 第305章 趁乱 王檀听到这里,心中确定皇帝和贵妃的确是被这刘经挟持了,缓缓向前几步,抬眼望着对方,语气淡淡道: “刘大人,看在大家一起守城的份上,本将军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皇帝和贵妃交出来,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哼,好大的口气。”刘经冷笑道:“现在你能不能走得出本帅的府邸,尚且不得而知,你有什么本事对我既往不咎?” 王檀闻言,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刘经见状,以为对方害怕自己,伸手捋了捋下颌胡须,心中越发得意。 只是片刻之后,他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只见王檀趁不知何时,已然拔出了腰间佩剑,正在快步向自己走近。 “快挡住此人,别让他过来,快!!” 刘经吓了一跳,连忙一面踉跄着向后退却,一面命令周边侍卫保护自己。 然而一切都晚了。 王檀久经战阵,武艺高强,刘经周边的侍卫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接连被他砍杀在地。 刘经想要逃走,哪里还来得及,很快便被王檀快速追至身后,一剑刺中大腿,整个人登时瘫倒在地。 “李将军,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刘经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疼得呲牙咧嘴,见王檀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无比骇然,本想开口服软。 不过这时他抬头一看,发现周边都是自己的人,立刻又换了副口气,出言威胁道:“姓李的,你不要不知好歹,今天你若是伤了我,休想走出这里!” “啊,啊啊……” 刘经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左手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自己的五根手指,不知何时已被王檀切断了三根,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疼得他当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我再问一遍,皇帝和贵妃在哪里!说!!” 王檀欺身而上,伸手揪住刘经衣领,将剑刃架在对方脖颈上,厉声质问道。 此时刘经府邸内的侍卫虽多,但见自家主人被王檀控制在手中,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经被王檀表现出来的狠辣手段吓住了,顾不得手指和大腿处传来的剧痛,颤抖着身子,哆哆嗦嗦讨饶道: “李将军息怒,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全都交代……天子和贵妃确实在我这里,先前我让亲信将他们藏在北边的柏乡镇,眼下应该还在,只要李将军饶我一命,我马上让人将天子和贵妃接回来。” “听着,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会全面接手孟州防务。姓刘的,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样,三天以后,本将军若见不到天子和贵妃,我亲手会把你的头颅割下来,挂在城门口。” 王檀缓缓收回佩剑,伸手拍了拍刘经的脑袋。 刘经被他如此举动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只知道拼命点头,再也不敢再说半句。 … 话说在王檀领兵到来之前,刘经确实曾安排亲信,把皇帝李晔与何淑妃二人藏匿在了柏乡镇,准备利用两人与周边藩镇讨价还价,大赚一笔。 然而刘经派出的这群亲信,对他完全谈不上忠诚,转头就背着对方,秘密联络上了西边的李茂贞,并且很快和李茂贞谈拢了价钱。 于是乎,趁着先前孟州这边,数万守军与孙儒部将刘建锋作战的空当儿,李茂贞悄悄派出数十名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柏乡镇,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皇帝和贵妃带出了孟州。 “什么,皇帝和贵妃被李茂贞的人带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都帅,据柏乡镇剩余的守军所言,大概是五六天之前。” 三日之后,王檀并未从刘经所说的地方接回皇帝和贵妃,而是得到二人已经被李茂贞带走的消息。 “该死的,五六天的时间,这帮人只怕已经离开河阳,快要走到陕州了……刘经这厮,竟敢戏耍于我,来人,把他给我拉到营门前,重杖八十军棍!” 得知皇帝又弄丢了,王檀怒不可遏,将这一切怪罪给了刘经,立刻让人将正在医馆养伤的对方,拖到军营门前暴打。 随后犹觉不够解气,王檀甚至想直接将刘经斩首,不过考虑到对方终究是河阳军的将领,最终他还是命人将对方押送到卫州,准备交给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处置。 此时卫州方面的战斗早已结束。 由于齐慎同时派出了杨师厚和符存审,统领三万兵马驰援,诸葛仲方实力大增,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一路平推,先后将朱瑾和马殷击败。 朱瑾、马殷二人虽然全军覆没,但他们逃命的本事着实远超常人,居然双双逃出了战场,并未被魏军擒获。 卫州战事告终,符存审领兵南下,继续追击逃窜的朱瑾和马殷,杨师厚则带领一万五千兵马,西入孟州,与王檀会合。 杨师厚动作很快,王檀这边刚刚将刘经控制起来的第二天,他便带兵来到了河阳三城。 河阳北城军营。 从王檀口中得知,皇帝和贵妃已被李茂贞带走,杨师厚先是眉头紧锁,接着叹了口气,沉声向对方道: “小王,你时常跟在魏王身边,天子对魏王而言意义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次倘若不能顺利接回天子和贵妃,魏王必定震怒,届时不但你遭殃,我和符存审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齐慎平日对麾下众将不可谓不恩宠,有功劳的加官进爵,有过错的只要不严重,一般也不会太计较,但这次的任务是迎接皇帝,绝不是什么寻常小事。 王檀也清楚,自己若是完不成这个任务,今后在魏国的前途就算是彻底毁了。 此时听了杨师厚的话,他心中越发不安,赶忙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 “杨大哥,事已至此,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你替小弟拿个主意,倘若能助我渡过难关,小弟今后一定感激不尽。” 杨师厚思索片刻,伸手将王檀扶起来,自顾自道:“天子身份尊贵,普天之下,想要得到对方的藩镇节度使,自然不止李茂贞一家。” “如今李茂贞这伙人应该已到陕州了,我等若是直接发兵追击,肯定是来不及的,不如索性将天子被李茂贞劫走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王檀本身是个极聪明的人,听到这里,立刻就明白了杨师厚的用意,咋舌道: “杨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故意透露天子行踪,吸引周边藩镇攻击李茂贞,拖延对方的时间,而后再趁乱把天子抢回来?” “然也。”杨师厚笑着点头道:“李茂贞是凤翔军节度使,凤翔离陕州还有不少距离,倘若四方藩镇,比如朱温、李克用、王建等人,全都出兵抢夺,那李茂贞想要带着天子顺利返回本镇,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第306章 叫战 听罢杨师厚的计策,王檀微微颔首,接着又有些担忧道:“可是这样一来,争夺天子的势力便会增多,杨大哥,咱们真的能把李官家抢到手吗?” 杨师厚云淡风轻道:“魏王这次若是派了别人来,未必能做成此事,但他派的是我杨师厚。凭某家麾下这一万五千名孝节军锐士,天下藩镇,有何惧哉?” “好,届时杨大哥若需要人手,我马上从孟州这边抽调兵马,为杨大哥助阵。”王檀拱了拱手道。 杨师厚摇头道:“不必了,兵马太多反而不利于指挥,也容易引起其他藩镇注意,我就靠本部一万五千人,足矣。” 见杨师厚如此有自信,王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对方确实有这个实力。 … “哈哈哈,想不到兜兜转转,皇帝最终还是落在了本帅手中。” 陕州,长水县。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头戴缨盔,身披战甲,一身武将打扮,胯下骑一匹高头大马,领着数千铁骑来到长水县官道,准备在这里迎接皇帝李晔与何淑妃的车驾。 三天前对方便收到准确消息,知道自己派出的人马已顺利接到了皇帝与贵妃,于是立刻点选兵将,马不停蹄地赶往陕州亲自迎接。 “恭喜义父,这次皇帝为咱们所有,今后四方藩镇,看谁还敢对咱们不敬!” 眼见李茂贞满脸喜悦,养子李继鹏赶忙凑上前来,拱手祝贺道。 李茂贞闻言,微微长叹道:“皇帝和贵妃虽然到手了,可是本帅听说,两位公主却落入了魏国齐慎手中,唉……气煞我也,两位公主,真是美死这小子了。” 李继鹏腆着笑脸道:“不就是两个公主嘛,难道还能比月里的嫦娥更漂亮,义父贵为一方节帅,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将来孩儿出征在外,一定为义父留意搜罗。” 李茂贞脸色一变,沉声道:“此话何意,难道你认为本帅是好色之徒?” “孩儿岂敢,义父切莫误会……” 李继鹏本想拍李茂贞的马屁,没想到反而触了对方霉头,心中吓了一激灵,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行了,起来吧,我又没有怪罪于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是对我也不必如此。” 见李继鹏如此敬畏自己,李茂贞心中大为受用,伸手将其搀扶起来,温声道: “你我父子一场,我岂会随便同你计较,实话和你说吧,李唐的那两位公主,本帅其实是想把其中一位赐婚与你,并非是本帅自己有意,知道么?” 李茂贞说的自然是违心之言,没有半句可信。周边闻言的符道昭、桑弘志等人都听得出来,只是都不敢点破。 唯独李继鹏信以为真,当即感激涕零道:“义父如此厚待孩儿,孩儿日后就是拚了这条性命,也要想办法报答义父!” “好了好了,何必说这样的话。” 李茂贞拍了拍李继鹏肩膀,本想开口再勉励对方几句。这时,忽见自家侄儿李继筠骑着一匹白马,急匆匆从远处跑来,大声道: “叔父,不好了!哨骑来报,咱们的人拥着天子车驾,行至渑池,突然被一伙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贼兵拦住去路,眼下正在交战哩!” “什么?”李茂贞闻言,立刻意识到皇帝落入自己手中的事已经暴露,又怒又急,忙向李继筠追问道:“可看清楚来的是哪家藩镇?统共有多少人马?” 李继筠摇头道:“对面并未打着任何旗帜,看不出是哪家藩镇,据哨骑所言,来了约莫四五百人。” “哼,胆子真不小!” 为了顺利抢回皇帝,李茂贞这次特地点选了五千精骑,听到来人不过四五百,心中自然轻敌,转头对养子李继鹏,大将符道昭、桑弘志等人道: “想必是周边哪家藩镇收到风声,派出一支兵马查探虚实,哼,料他几百兵马也不足为惧,你们速速统御部众,随我前去渑池,切不可再叫皇帝被夺走!” “得令!!” 得知敌军人少,凤翔军众将亦觉夺回皇帝不是难事,听了李茂贞命令,立刻抱拳领命。 … 渑池离长水并不算太远,加之李茂贞带来的五千兵马都是骑兵,因此众人没多久便来到目的地。 不过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渑池县城外,李茂贞先前派出的数十名负责接应皇帝车驾的士兵,此时已全部被人歼灭,官道两侧,到处都是凤翔军将士的尸体。 皇帝李晔和淑妃何氏不用说,自然也被人夺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本帅追!不管对面是哪家藩镇的兵马,本帅都要杀光他们!” 眼见自己赔了皇帝又折兵,李茂贞怒不可遏,当即命令全军士兵追击。 好在掳走皇帝的那批人并未走远,很快便被追上。 “呔!尔等是哪家兵马?敢如此胆大包天,无故杀戮本帅麾下将士,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么!” 官道一侧,李茂贞立马停下,抬眼望去。 发现对面的敌军,人数虽只有几百,却个个生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身上清一色皆穿玄色甲胄,心下不由得暗惊,当即开口,想要确实这帮人身份。 李茂贞话方说罢,对面的人群中,忽然缓缓走出一名骑马的汉子。三十来岁,个头中等、样貌普通,看起来很不起眼。 对方瞥了李茂贞一眼,语气轻蔑道:“你不就是凤翔的宋文通么,某家如何不认得?” “大胆!放肆!!” 听那汉子竟敢直呼自己以前的名讳,李茂贞勃然大怒,立刻就要领兵上前,与对方决斗。 周边凤翔众将见状,赶忙争相阻拦,连声劝道: “节帅,您是一镇之主,怎能因为敌人三言两语,以身犯险!” “是啊,节帅切莫冲动!” 李继鹏为表忠心,当即挺起手中兵器,拍马向前道:“义父放心,这恶贼如此猖狂,孩儿定会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义父泄恨!” 对方说罢,也不等李茂贞同意,便率领数百骑兵,迅速朝官道对面杀去。 第307章 击众 此刻官道对面,出言羞辱李茂贞的汉子,并非别人,乃是李克用的养子,位列十三太保之一的晋国第一猛将——李存孝。 争夺皇帝可是件大事,李克用当然不敢马虎,几乎第一时间就把麾下最能打的李存孝派了出来。 不过,由于皇帝在陕州一带的消息,乃是杨师厚、王檀等人故意透露出去的,李克用也不确定消息是否准确,再加上陕州并非李克用的地盘,而是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属地,因此李克用并未让李存孝带太多兵马,只交给对方五百沙陀铁骑,命对方见机行事。 五百人对于其他将领而言,或许太少了点,但对李存孝来说却足够了,哪怕眼下他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十倍之多。 “狂徒!看刀!!” 李继鹏还不知道自己对面是沙陀兵,对李存孝的实力也完全不了解。 见李存孝身材瘦弱,生着一张苦瓜脸,心中很是轻敌,当即加快速度,跃马冲到李存孝面前,举起大刀便要斩下对方头颅。 老实说,李继鹏能被李茂贞看中并收为养子,本身的武艺不可谓不强。眼看他手中的刀刃,就要落到李存孝脖颈处,而李存孝却没有躲避的意思。 周边观战的凤翔军将领,包括节度使李茂贞,皆认为李存孝必死无疑。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下一刻,却见先前还在挥刀挺进的李继鹏,突然像是被某种重物击中一般,不但仰头喷出数口鲜血,随后更是连人带马,重重的栽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待到尘埃落定,在场众人举目望去,这才注意对面李存孝的手中,握着一对乌青色的毕月朝天挝—— 想来方才对方就是用这个打中了李继鹏。 “继鹏!!” 见自家养子只一个照面就被打成重伤,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可活,李茂贞眦目欲裂,立刻掣起手中马槊,带兵向前冲锋,打算替李继鹏报仇。 两旁的李继筠、符道昭、桑弘志等人,心中畏惧李存孝的威猛,原本都不敢和李存孝交手,此时见自家主帅已经出马,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一道出战。 “来得好。” 见凤翔众将齐齐朝自己杀来,李存孝毫不畏惧,一面留下数十亲兵,护卫天子车驾先行撤退,一面亲率剩余数百名沙陀铁骑,迎着凤翔军杀将而去。 李存孝天生神力、武艺惊人,左手持槊,骑马径直向前冲撞,右手挥挝,不断锤击周边敌兵,仿佛一股黑旋风,以少敌多,竟杀得数千凤翔军招架不住,连连退却。 “不能让他们把天子劫走,都给我冲过去!” 眼看皇帝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李茂贞哪里甘心李晔就这样被沙陀人带走。发现自己麾下数千兵马,居然连几百沙陀兵都打不过,心中大怒,立刻高声喝道: “今日倘若放跑皇帝,所有兵马使以上的将领,本帅不管他是谁,回去通通斩首!绝不姑息!!” 听到李茂贞放出如此狠话,李继筠、符道昭、桑弘志等人,心中无不一凛。 众人追随李茂贞也有多年,知道对方心狠手辣、言出必行,这时也顾不得多想,赶忙各自招呼手下兵将,所有人豁出命来,潮水一般朝沙陀士兵们杀去。 对战双方皆以骑兵为主。 沙陀骑兵固然骁勇善战,奈何人数总归有限。而凤翔将士,虽说马上作战不如沙陀人,但全都是久经战阵的汉军精锐,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总算成功将局势逆转回来,渐渐地压制住了李存孝等人。 随着战事持续进行,不断有沙陀骑兵被凤翔军围杀,一个个从马背上跌落。 “胡狗!再不交出皇帝,今日便叫尔等死在此处!” 眼看自己这边占据上风,李茂贞只道胜券在握,心中喜不自胜,当即开口对远处的李存孝高声呼喝。 李存孝大怒,举头望去,发现其他凤翔将领此时并不在李茂贞身边,不由得转怒为喜,旋即带领数十名亲兵,直直向对方逼近。 “挡我者死!!” 为了鼓舞士气,李存孝手持兵器,亲自在最前方开路,仿佛降世杀神,沿途几乎没有任何凤翔士兵能够挡得住他。很快他便带领数十亲兵便斩杀无数敌军,一路杀到李茂贞面前。 “这,这怎么可能……张辽典韦,只怕也不过如此吧?” 李茂贞行伍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武艺如此惊人的猛将,整个人完全被李存孝的神勇震慑住了,呆呆地愣在原地,竟然忘记了逃跑。 “节帅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周边的亲兵们大声提醒,对方才猛地回过神来,随后迅速调转马头,向后逃跑。 李茂贞此时倘若死战不退,周边的凤翔军将士凭借人数优势,必能将沙陀人全部歼灭,即使李存孝再勇猛无敌也无济于事。 奈何李茂贞身为全军主帅,被李存孝一吓即退,对五千尚在奋战凤翔军将士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打击。 发现李茂贞撤退,李继筠、符道昭、桑弘志等人,没多久便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纷纷收拢部下兵马,跟随自家主帅一同逃跑。 “杀上去!活捉宋文通!!” 李存孝以五百骑兵大破五千凤翔军,自身损失其实也不轻,但他并未见好就收,而是一路尾随追击,势要将凤翔军彻底打垮,不给李茂贞重新组织兵马的机会。 在沙陀骑兵穷追猛打之下,李茂贞一行人狼狈不堪,连停下来列阵迎战的时间都没有,最后只得分作数股,四散逃命。 李存孝见凤翔军已经溃散,短时间内不会再对自己造成威胁,这才下令全军停止追击。发现时间不早,对方立刻领兵折返渑池,打算带着皇帝和贵妃回河东,向李克用交差。 谁知还没等李存孝回到渑池,便见官道对面跑来几名沙陀溃卒,语带哭腔道: “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官家的车驾,被人劫走了!” 第308章 换乘 “什么,气煞我也!” 李存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前脚刚击败了李茂贞,后脚就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皇帝掳走了,霎时间气得额头绽起青筋,忙伸手抓住一个溃兵,厉声道: “究竟是谁,竟如此卑鄙无耻,尔等可看清楚了?” 那溃兵哆哆嗦嗦道:“对面和咱们一样,并未打着任何藩镇的旗帜,不过看他们穿的甲胄,恐怕是梁国的兵马无疑,总数应该不下五千。” “又是朱温,这千刀万剐的草寇贼子!我迟早要替义父斩下对方头颅!” 李存孝松开双手,越想越气愤,转头对身后的士兵道:“皇帝绝不能被梁国夺走,你们留下几个人,绕道昭义军,回晋阳向节帅请援,其余人随我一起追击,一定要把李官家抢回来!” “遵命!!” 沙陀骑兵们,好不容易浴血奋战,将凤翔军杀败,而今得知梁国人拐走了皇帝,心中同样怒火中烧,听了李存孝的命令,当即翻身上马,与对方一起追赶敌军。 … 与此同时,虢州官道的另一侧。 梁国慈州刺史张存敬、绛州刺史朱友谦,统率五千精骑,挟持着皇帝李晔的车驾,快速疾驰,想要在李存孝察觉之前离开陕州,渡河北返。 由于梁军着急赶路,马车内,皇帝李晔与何淑妃饱受颠簸,各自呕吐不止。 何淑妃哭着道:“官家,您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如何却沦落到被人抢来抢去,仿佛货物的境地?早知今日这般颠沛流离,当初咱们还不如一直跟着韩建、晋晖他们,也不至于和裕儿骨肉分离。” 对于当初在卫州城门出逃之事,李晔心中其实也隐隐感到后悔,但听到何淑妃埋怨,他顿觉自己皇帝的尊严被冒犯了,挺起身子训斥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不管怎么说,这些藩镇官员现在肯争相迎奉朕,说明他们心里仍把朕当作皇帝,只要朕还是皇帝,将来总有办法重回长安,中兴大唐。” 何淑妃抹了抹眼泪,继续道:“那裕儿怎么办,还有官家的两位皇妹,他们几个跟着韩建、晋晖,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李晔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被韩建等人送到魏藩,向齐慎邀功请赏去了。那魏藩的齐慎虽说嚣张跋扈,素来没把朝廷当一回事,但他毕竟出身名门,得知裕儿的太子身份,应该不会与裕儿为难,怕只怕……” “只怕什么?”听到自家儿子不会有事,何淑妃稍稍放心,接着追问。 李晔叹了口气道:“眼下朝廷的仪仗节钺、文武百官,全都被韩建那帮奸佞送到了汴州,裕儿也落在齐慎手中,怕只怕这帮人会奉裕儿为新天子,遥尊朕为太上皇,就如当年灵武肃宗皇帝故事。” 当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唐玄宗李隆基带着文武百官和太子李亨逃离长安,准备前往川蜀。结果李亨走到半路,私自脱离队伍,带着两千禁军走到灵武郡自行登基,遥尊唐玄宗为太上皇。 听了李晔的话,何淑妃先是呆了呆,随后低声道:“官家,自你登基为帝这两年来,臣妾跟着你,未曾享受过几天皇后的尊荣,倒是饱尝种种辛酸苦楚,今日被权臣欺凌,明日被藩镇争抢,好不凄凉。” “以臣妾拙见,这皇帝的位子,未必真有那么好坐,官家就是让给裕儿其实也未尝不可,反正裕儿是官家的儿子,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届时臣妾陪着官家远离庙堂,做一对安稳夫妻,岂不更好么?” “住口!一派胡言!!” 听到自己的妻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李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伸出手,重重打在对方脸上,边打边道: “朕继位至今不过两年,你就如此急不可耐,要朕退位了么?国赖长君,裕儿只是个四岁小儿,就算朕真让他承绪大统,他也只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大唐江山交到他手里,莫非还能延续下去吗?” 何淑妃被李晔连掴几掌,脸上泛起血丝,心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跪在马车内,边磕头边哭泣道: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方才是臣妾失言,臣妾再也不敢了。” 李晔慢慢停止了手中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低头望着正在哭泣的何淑妃,心如死灰道: “起来吧,朕不怪罪你,其实你刚刚说得也没错,如今这九州天下,还有几个人真心把朕当作皇帝呢……让裕儿做皇帝未必不好,将来史家录事,大唐总归不是亡在朕的手里。” 何淑妃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马车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名身长八尺、武将打扮的男子,站在车门前,向车内二人屈身行礼道: “臣,绛州刺史朱友谦,拜见陛下、娘娘。听闻数月前朝廷生变,有奸贼宵小挟持陛下与娘娘离京,臣与慈州刺史张存敬,特奉梁王令旨,前来迎请陛下、娘娘渡河北上,暂时驻跸蒲州,以图日后兴复。” 李晔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现在是被朱温麾下的将领控制,暗暗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言不由衷的笑容道: “朕就说是谁如此忠心国事,派兵一路扈从拱卫,原来是梁王的兵马。梁王真是我大唐百年罕见的忠臣啊,当年先帝赐梁王名为‘全忠’,真是恰如其分。” 此时梁军尚未进入安全地段,朱友恭没空听李晔废话,忙打断对方道: “陛下,河东逆胡李克用,一向暗藏祸心,对方听闻圣驾在陕州,遣其爪牙李存孝领兵南来,欲劫持陛下。如今形势危急,还请陛下和娘娘暂离车舆,与我等同乘快马,早日渡河北上,免得被追兵袭扰。” 梁国与河东交战已有大半年,对于河东大将李存孝的勇猛,梁将朱友恭、张存敬等人都是领教过的。 为了确保皇帝能安全送到自家主公手中,朱友恭和张存敬略作商议,决定由朱友恭带领少数骑兵,保护着皇帝与何妃骑马先行,张存敬则率领其余主力,留下来与李存孝对抗,拖延时间。 “好吧……” 听到朱友恭让自己下车骑马,李晔毫无办法,只得点头答应,接着道:“淑妃素来体弱,倘若她一时跟不上,你等不要与她为难,朕随你们及早渡河就是。” 朱友恭望了一眼何淑妃,答应道:“官家放心,娘娘若跟不上,臣留下些兵马保护娘娘就是。” 李晔得到对方承诺,这才与何淑妃一道下了马车,随众人换乘马匹赶路。 第309章 银枪 李晔与何淑妃前脚刚随朱友恭离开,后脚李存孝的数百沙陀铁骑便追了过来。 不过眼前的情况对沙陀军并不乐观。 为了阻止李存孝抢夺皇帝,同时给朱友恭等人拖延时间,梁将张存敬已在官道正面提前布置好军阵。 梁军军阵,清一色皆是骑兵,人人身材高大、身披重甲,显然都是百战精锐。军阵前后共分四列,每列约莫一千人,彼此相距五十步。 张存敬之所以如此布阵,自然是为了与李存孝打车轮战,届时两军交手,梁军的四列骑兵可轮流出阵,交替冲锋,持续消耗李存孝兵力。 李存孝久经战阵,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眉头紧皱,勒马停在官道对面,望着梁军的阵法,对左右道: “你等可有信心破此敌阵?” 沙陀骑兵们刚和凤翔军作战结束,又马不停蹄地和李存孝一路追赶到此,早就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抬头看到对面梁军是自己的数倍,心中皆无底气。 纷纷摇头道:“将军恕罪,非是弟兄们不肯卖命,实在是敌强我弱、众寡悬殊,倘若我等强行出战,恐怕未必能讨什么便宜。” 沙陀骑兵虽然勇贯天下,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众人从正午就开始连续高强度作战,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饱饭,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听了众人的话,李存孝犹豫许久,最后长叹一声道:“罢罢罢,既然如此,那便撤兵吧……回去节帅若有怪罪,本将军一力承担就是。” 李存孝作战虽然勇猛无畏,但他并不是那种不会体恤下属,只会埋头打仗的莽夫。作为当世少有的名将,对方很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局面,避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当即下令撤退。 “将军,沙陀人撤了,要不要末将带人追上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发现李存孝等人正在撤退,梁军这边,几名兵马使立刻跃跃欲试,主动向主帅张存敬请战。 张存敬性格沉稳,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保护皇帝安全回到蒲州才是当务之急。你等若不放心,可派几个斥候尾随,看看沙陀人是不是真的撤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遵命。” … 陕州,渑池官道。 李存孝领着数百劳而无功的沙陀骑兵,一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骑马前行,准备先向北渡过黄河,而后再从怀州、泽州方向,返回潞州。 张存敬派出的十数名斥候,跟了李存孝等人整整一路。眼看斜日沉沉、天色渐晚,众斥候只道沙陀士兵不会再回头了,这才不再尾随监视,纷纷向西折返,回去向张存敬复命。 李存孝见状,也不派人追赶,此刻他和麾下的士兵,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一个个饿得眼冒金星,只想尽快赶回河东。 “将军,不好了……前面,前面又出现了大队人马!” 李存孝正低着头默默赶路,耳边忽然传来几名行军探马的声音。 听到前方又有兵马,李存孝吓了一激灵,赶忙昂起头询问:“怎么回事,说清楚!哪里来的兵马,来了多少人?” 众斥候摇头道:“他们不打旗帜,看不出哪里兵马,我等远远望去,只见对方步骑兼有,个个身穿白袍白甲,龙行虎步、刀戟如林,总数恐怕不啻上万。” “白袍白甲?这是哪家藩镇?” 李存孝百思不得其解,自顾自道:“不管他们是谁派来的,只要不是梁国,那便与我们河东没有仇怨。” “这帮人只怕也是收到风声,来抢皇帝的,反正现在皇帝不在我等手中,你们过去问问他们是谁,也许咱们可以借助对方再把皇帝抢回来。” “遵命。” 此刻出现在李存孝等人前方白甲白袍的上万大军,不是别人,正是魏国除葛从周外的第一名将杨师厚,以及对方麾下的孝节军。 齐慎知道杨师厚能力出众,因此自孝节军创立以来,便一直格外偏袒这支亲军,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军械马匹,孝节军都是所有魏国亲军中最上等的。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将孝节军打造成一支能与沙陀铁骑相提并论的强军。 杨师厚显然没有辜负齐慎的期望。 孝节军总数约在三万人左右(已经超出编制),其中步兵两万,骑兵一万——此次出征,杨师厚只带了一半人马。 在杨师厚的严格训练以及多次实战下,如今的孝节军士兵,人人身强体健、令行禁止,立不动摇、进不回顾,综合实力完全不输沙陀人,甚至有些方面还要强于对方。 沙陀骑兵固然剽悍勇猛,但总体来说更长于骑战,步战能力很一般,而孝节军则“步、骑、射”俱精,上马就是精骑,下马就是重步兵,拿起弓弩就是神射手。 为了更好地提升士兵凝聚力,杨师厚在征得齐慎同意后,特地让自己麾下的三万士兵,统一更换了白色的战甲、战袍和战旗,且不论步骑,人人皆手持一柄银白色的铁枪,孝节军因此获得一个新名字——银枪孝节军。 “这么说,对面来的当真是魏军?” 片刻之后,从斥候口中确认了杨师厚等人的身份,李存孝心中大喜,赶忙亲自骑马上前,迫不及待想要和杨师厚叙旧。 当初宣武军发生内乱,李存孝奉李克用之命率兵支援齐慎,期间曾与杨师厚互相结识。当时杨师厚见李存孝带来的沙陀兵,耐饥寒、善骑射,打起仗来以一敌十,还虚心向李存孝请教如何练兵,说起来两人算是旧相识。 “嘶……杨兄弟,这,这些都是你的兵马?” 李存孝带着麾下沙陀骑兵缓缓来到杨师厚面前,举目望去,看到对方身后的一万五千名士兵,人人军容整肃、甲胄俨然,绕是带惯了精锐的李存孝,心中亦不由得暗自吃惊。 没想到这才几年没见,魏军的实力就已经如此强悍了,若是再让对方这样发展下去,今后这普天之下,还有哪家藩镇会是他们的对手? 李存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第310章 复返 “存孝兄,别来无恙啊。” 发现身为沙陀第一猛将的李存孝,此刻居然定定地盯着自己身后的孝节军将士,眼神中满是惊讶和羡慕,杨师厚心中自然得意,不过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表情。 一面抬手向李存孝抱拳行礼,一面开口问道:“存孝兄,你的人马为何会在此处?你们河东军,不是应该在晋地同梁军争战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 李存孝闻言,长叹一声,将自己先前如何同凤翔军激战抢夺皇帝,又如何被梁军半路截胡的事,删繁就简地同杨师厚描述了一番,随后反问道 “杨兄弟,你们魏国的兵马又为何到此,该不会也是想抢夺李官家吧。” 杨师厚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在下此番正是奉魏王之命,为了迎接天子圣驾而来。” 见李存孝脸色有异,杨师厚接着道:“存孝兄,你们河东与南边的梁国乃是多年宿敌,倘若天子落入梁王朱温之手,今后对令主李克用大人恐怕大为不利吧?” 李存孝听出杨师厚话里有话,语气淡淡道:“某家是个直心肠,杨兄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与我绕圈?” “在下的意思是,李兄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共同从梁军手中,把天子夺回来。” 杨师厚抬眼望着对方,语气恳切道:“与其让天子被朱温软禁,倒不如让天子巡幸魏国。我家魏王向来忠心唐室,一定会尽心侍奉,绝不会失礼于天子。存孝兄这次倘若肯帮在下,事后魏王定有重谢。” “这……” 李存孝闻言,心中顿时犹豫不决。 他知道杨师厚方才所言有道理,梁国与河东军势同水火,与其让皇帝被梁国夺去,的确不如让对方去魏国,更何况魏王齐慎待人一向不错。 当年李存孝奉命率数千沙陀骑兵帮助宣武军平叛,事后齐慎拿出了大量财物犒赏众人。尤其是对待李存孝本人,齐慎不但赏赐金银,甚至还多次表达出拉拢之意。 只是李存孝当时不忍心背叛李克用,所以婉言谢绝了。 “好吧,魏王对某家有恩,既然杨兄弟是奉魏王之命而来,那某家便随你一起出兵,把李官家接回来。” 考虑许久,李存孝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决定答应杨师厚的请求,接着一只手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脸色尴尬道: “杨兄弟,你们可带了吃的,实不相瞒,我这几百弟兄出来得急,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实在饿得厉害。” 杨师厚笑着道:“粮草酒肉,我这军中有很多,存孝兄尽管让你的人敞开肚皮吃就是,眼下天色已不早,大伙坐下来吃饱喝足,先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想办法去追梁军。” “不,不,你们有干粮的话,我和我的人就着水吃些干粮就好。梁军挟持官家刚离开没两个时辰,现在肯定还没走到黄河边,咱们人加起来比对方多,应当趁此机会全速追击,不能在这耽误时间!” 李存孝摇了摇头,忽然语带兴奋道:“先前某家见梁军军阵严整,于是领兵撤走,那帮蠢才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某家还会再杀回去,哈哈哈……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师厚感觉此计可行,当即点头道:“存孝兄好计谋,既然如此,等你们吃完干粮,我等马上出发。” 李存孝道:“你让人把干粮发给我们,我们一边骑马一边吃,等吃完了,差不多也就追上梁军了。” “这……好吧。” 杨师厚闻言,心中顿时愕然。看来沙陀人的身体素质当真不错,饿了这么久还能边赶路边吃饭。 … 渑池官道西侧,随着太阳的西坠,天色越发暗了下来。 “怎么样,沙陀人果真走了吗?” 担心先前李存孝撤退有诈,张存敬此时犹领着四千多名骑兵,在官道附近列阵,直到先前派出去的斥候陆续返回。 “回将军的话,那帮沙陀人确实撤走了,并没有停下来或者折返的意思,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驼背弯腰、精神疲倦,只怕是长途奔波,很久没吃东西了。” 听到张存敬询问,众斥候如实答道。 张存敬仰头西望,见天已薄暮,心中相信了众斥候的话,缓缓松了口气,自顾自道: “沙陀人果真退走的话,那我等也可以离开此地,去找小朱将军他们了,他们这会儿应该还没走到河岸,咱们走快点,未必不能追上。” 张存敬口中的小朱将军,指的是先前带走皇帝和贵妃的朱友恭。因为朱友恭是朱温的养子,身份比较尊贵,带兵打仗又很英勇,因此梁军将领皆称其为小朱将军。 “哈哈,那帮沙陀人也不过如此,一仗也没跟咱们打就撤了。” “就是,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呢。” 此刻官道上的四千梁军,只道天马上就黑,沙陀人不会再折返,心中皆放松了警惕。在一众低级将领的默许下,众人先是自行解散军阵,接着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不要疲懒,各营赶快收拾收拾军械,随本将军启程行军。” 见部下将领没有自己的命令就擅自解散士兵,身为主帅的张存敬心中自然不悦,但考虑此时天色已晚,赶路要紧,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加重语气,对众人道: “本将军只给你们半个时辰,待会儿谁敢拖延时间,军法处置!” 张存敬是当今梁国少有的良将,平日治军严明,威望也很高,在军中很受尊敬。 听到张存敬语气有变,梁军将士很快意识到对方不高兴,赶忙按照吩咐,开始将刀枪甲胄收拾到马背上,准备离开渑池官道。 可惜众人的速度慢了一步。 “梁国鼠辈!尔等往哪里去?” 四千梁军尚未将辎重收拾妥当,忽听见官道东边方向,传来一道粗犷的断喝。 众人循声齐齐望去,只见声音来源处,赫然出现无数黑影。与之相伴的,还有阵阵铺天盖地、宛如雨点般急切的马蹄声。 “不好!是沙陀人!!” 张存敬一眼便认出人群最前方的李存孝,霎时间瞪大了双眼,赶忙对麾下士兵道: “马上穿戴甲胄,列阵迎敌,快!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311章 咫尺 张存敬话未说完,远方的大队骑兵已如飓风席卷一般,刹那间突入到梁军将士面前。 梁军军阵此时已经解散,士兵们身上的铠甲大都脱了下来,手里也没有对抗骑兵的长枪,哪里挡得住如此猛烈的攻势。 “杀!!” 李存孝身披黑色重甲,左手持槊,右手拿挞,左突右持、转进如风,领着麾下数百名沙陀铁骑杀在最前。 杨师厚也不甘示弱,一杆虎头湛银枪舞得虎虎生威,不断攮刺所见之敌,两侧的孝节军将士亦随其围追堵截、奋勇厮杀,誓要将梁军全部歼灭,不留活口。 “不要乱,不要逃!都给我拿起刀杀敌!” 由于沙陀铁骑和孝节军攻势太过迅猛,张存敬想组织士兵原地结阵已经来不及,组织撤退更是没有可能,情急之下,对方只得大声对麾下将士道: “弟兄们,梁王待我等一向不薄,如今我等已成功将官家送走,就算交代在了这里,梁王也会善待我等家人,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眼前这数千骑兵,乃是梁国亲军中的精锐,名为“厅子都”,平日受梁王朱温格外厚待,不但衣食供给为全军最优,每次打仗得到的赏赐也是最多的,并且这帮人的家眷全都住在蒲州城内,因此对朱温非常忠诚。 此时听到张存敬的话,想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梁军骑兵们当即放弃了逃跑或者投降的念头,各自手持兵器,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敌人,决心做最后的挣扎。 所谓向死而生,人一旦有了不怕死的觉悟,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都给我杀!杀啊!!” 张存敬披甲上马,身先士卒,手掣斩马大刀不断突进。 身边的梁军紧随其后,越聚越多,众人不但硬生生扛住了沙陀骑兵的进攻,甚至在以少敌多的情况下,和包围自己的孝节军也打成了平手。 杨师厚见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厉声训斥周边的孝节军将领道: “你们都听着,今日倘若放跑了梁军,所有将校节级,上到兵马使、都将,下到队正、押正,事后一律处斩!既然你们不行,大不了本官禀明魏王,重新委任一批可用之材就是!” 听到杨师厚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孝节军的大小将领们心中一凛,顿觉压力如山,连忙高声回应道: “军主放心,我等就是全部死在这里,也绝不放走一个梁兵!” 杨师厚的官职为孝节军都指挥使,麾下将领为表尊敬,平日皆称之为“军主”,意为“一军之主”。 为了保全性命,同时也为了向杨师厚证明自己,孝节军将士们不敢再有什么保留,纷纷豁出性命,与试图做困兽之斗的梁军刀枪相向、短兵相接。 孝节军本就战斗力强悍,人数上又有优势,再加上此时一个个前仆后继、舍生忘死,梁军纵然再如何挣扎,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应有的结局。 战斗从黄昏持续到天黑,四千梁军最终伤亡殆尽,无一投降。梁将张存敬身受重伤,本打算拔刀自杀,可惜迟了一步,被当场活捉。 “尔等狗贼,有种一刀杀了我!张爷爷若皱半下眉头,便算不得男儿!” 张存敬对朱温忠心耿耿,求死的意向十分强烈,虽被孝节军士兵绑成肉粽,脸上挨了不少拳头,面对杨师厚时却仍旧骂不绝口。 李存孝很欣赏张存敬,开口对杨师厚道:“此人是条硬汉,这样的人不可能投降,不如赏他个痛快吧。” 杨师厚摇头道:“此人能统领这么多精锐,打起仗来勇猛无畏,朱温对其定然十分重视,倒不如暂时把他作为人质扣押起来,将来万一有变,还能和梁国讨价还价。” “嗯……有道理,还是杨兄弟考虑得周全。” 李存孝虽没有杨师厚那么多心机,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蠢人,听了杨师厚的话,立刻点头赞同。 … “奇怪,本将军左眼一直在跳,莫不是张存敬那边出了什么事?” 此时的朱友恭等人已带着皇帝和贵妃来到黄河南岸,并从岸边百姓手中抢来十数艘小船。只要渡过黄河,再往北走十数里他们就能到达绛州夏县,那里是梁国的地盘。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去,摸黑渡河有一定的隐患,但考虑到张存敬等人迟迟未到,朱友恭心里渐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连忙招手唤来几名士兵。 “本将军留在这里再等一阵子,你们马上带着官家和贵妃渡河。多带几匹好马,过了黄河立刻向北赶路,等回到绛州,梁王必有重赏!” “遵命!!” 不得不说,朱友恭的预判非常准确。 他这边刚安排好士兵,带着皇帝李晔与何淑妃开始登船,另一边,杨师厚、李存孝二人率领的上万名兵马便杀到了渡口。 “追上去,休让他们劫走官家!” 杨师厚眼尖,借着明亮的月光,很快发现河岸边有艘小船,心知皇帝肯定在船上,急忙招呼孝节军前去抢夺。 李存孝见状,也带着沙陀骑兵协助。 “尔等速速启行,莫再耽搁行程!其他人跟我列阵迎敌,拦住贼人!!” 朱友恭自然不会让杨师厚和李存孝得逞,一面催促随驾士兵赶快开船,一面将周边的千余名梁军精锐聚集起来,组成一个密集枪阵,用来对抗沙陀铁骑与孝节军。 “都给我冲!!” 眼看皇帝近在咫尺却不可接触,杨师厚心中焦急不已,赶忙手掣银枪,亲自带领一队骑兵突驰向前,见人就杀。 由于他武艺出众、枪法凌厉,很快便有十数名梁国士兵被刺死在地。其余梁兵见状,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不许退!不许退!都给我回去!!” 发现部下士兵抵挡不住,朱友恭大怒,为了拖延时间给皇帝渡河,对方不得已只能拍马上前,亲自与杨师厚迎战。 所谓将为军胆,随着朱友恭赶到,先前被杨师厚杀得行将溃败的梁军士兵,很快又重新稳定下来。 第312章 犹豫 “梁国这帮将领,倒也不是吃干饭的,个个都有些本事。” 见朱友恭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原地组织士兵抵抗,杨师厚一面继续厮杀,一面转头对身旁的李存孝说道。 李存孝闻言,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虽说如今这个时空因为齐慎的出现,导致朱温手中缺少了许多能独当一面的猛将,但对方的整体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真要说起来,梁国的将领其实也不算少,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就有朱珍、氏叔琮、胡真、邓季筠、丁会、许唐、李晖、黄文靖、李重允、范居实……朱温的侄子朱友伦、朱友宁,养子朱友文,以及此时黄河南岸的养子朱友恭,还有被杨师厚俘虏的张存敬。 这些梁国将领和朱温一样,大部分都是黄巢草军出身,尽管整体能力比不上齐慎麾下的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王彦章、谢彦章、杨师厚、刘知俊、王重师等人,但毕竟也都是能在史书中留下传记的人物,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若非如此,李克用也不至于和朱温纠缠了大半年,到现在落得个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 目光回到河岸。 在朱友恭的带头示范下,千余名梁国士兵抵死不投降,以肉身为盾阻止敌军前进,如此飞蛾扑火的举动,竟导致杨师厚和李存孝的大军长时间被挡在渡口前,无法快速突破。 虽说这一千多名梁军最后全被斩杀殆尽,朱友恭本人也被和张存敬一样,做了魏军的俘虏,但皇帝李晔与何淑妃二人,已然坐着梁军的船只渡过了黄河。 此时岸边尽管还有一些小船,但数量有限,根本承载不了太多士兵,而且就算船只数量足够,杨师厚和李存孝想要追击也来不及了。 “该死!该死!这次魏王交代的任务倘若完不成,本帅定要你生不如死!” 眼看皇帝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杨师厚怒不可遏,左手拉起朱友恭胸前的肩巾,右手握紧成拳,重重打在对方的鼻梁骨上,将对方打得瘫软在地。 先前齐慎曾对王檀许诺,倘若王檀能成功接回皇帝,就封他做宣武军节度副使,结果王檀把差事办砸了,导致皇帝先是被李茂贞夺走,接着几度辗转落到了梁国人手里。 杨师厚还想着,自己这次若是能接回天子,说不定能代替王檀,出任宣武军节度副使一职,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差那么一点点。 “哈哈哈哈……” 朱友恭被杨师厚一拳打中,鼻孔很快流出汩汩鲜血,不过对方脸上并无任何难受的表情,反而咧开嘴得意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 “只要官家被成功送到梁国,你就是把我剁成肉酱又如何?” 杨师厚本就恼怒,闻听此言,心中越发愤懑,立刻拔出佩刀想要斩杀朱友恭。只是他手中的佩刀刚举过朱友恭头顶,又缓缓放了下来。 眼下这种情景,若是换成寇彦卿、刘扞、李思安这类暴脾气,恐怕朱友恭早就脑袋搬家了,但杨师厚要理智得多。 重重地吐了口气,杨师厚抬眼望着朱友恭,冷笑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皇帝作为天下共主,理应受四方藩镇朝拜,如今你家主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独吞天子,如此胆大妄为,未必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李存孝帮腔道:“没错,朱温想效仿曹操谋朝篡位,天下忠臣义士岂会罢休,届时我们河东与魏国联手,再号召其他藩镇一同出兵讨伐,看尔等逆贼能抵挡几天!” 这大半年来,朱温联合周边许多藩镇,一直在针对河东军,让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沙陀人吃了不少苦头。此时李存孝巴不得魏国能早日出手,与河东结盟一起攻击朱温,于是故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地上的朱友恭听了二人的话,仔细思忖片刻,只觉得他们说得不无道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过杨师厚并没有顺着李存孝方才的话中之意,摇了摇头,抱拳道:“存孝兄,魏国与河东结盟一事,不是我这个武夫所能决定的,还是得先派使者回汴州,向魏王请示过才行。” 由于齐慎此次出兵只是为了争夺天子,并未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因此杨师厚领孝节军一万五千,出汴州,渡黄河,一路过卫州、怀州、孟州,军中携带的粮草其实并不多,只够吃半个月左右。 倘若此时贸然答应与河东军结盟一起对付朱温,用不了多久孝节军就会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所以杨师厚必须先做请示。只有齐慎同意进攻,派辎重兵给他送来足够的粮草,接下来他才好放开手脚,指挥作战。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我就暂时留在这里扎营,顺便某家也派人回潞州一趟,征询一下我家节帅的意思。” 听了杨师厚的话,李存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下来。 … 汴州城,魏王宫。 天子被梁国劫走的事,很快通过前线军报,传到了齐慎耳中。 “什么!天子落到朱温手中了?杨师厚和王檀是干什么吃的!竟如此没用!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得知自己派出那么多兵马,居然还是抢不到皇帝,齐慎自然震怒无比,立刻让人带着自己的令旨到前线,将杨师厚、王檀,还有留守卫州的符存审,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只是怒归怒,骂归骂,齐慎也不能真的拿三名将领怎么样,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起了杨师厚在军报中提出的,与河东军联盟攻打梁国的建议。 坦白的说,在齐慎的心里,朱温和李克用两人,无疑都是值得自己忌惮的竞争对手,但他其实还没有准备好和对方中的任何一方开战。 “嘶……头疼。”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也不知道怎么做决断才是正确的,只得找来赵匡凝,让对方派人通知百官上朝,临时商讨对策。 第313章 考虑 赵匡凝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居住在汴州的魏国大臣们便齐齐穿戴好袍服,准时来到文德殿,一左一右排成两行,等待自家主公驾到。 “列位文武臣工,孤日前得到准确消息,天子与贵妃已落入逆臣朱温之手,孝节军都指挥使杨师厚,建议孤立刻出兵,与河东李克用联手进攻梁国,大家以为此事可否?” 由于事关重大,齐慎也顾不得耽误时间,刚来到殿前落座,便直接开口将事情的经过向众人阐述了一遍,接着开口询问道。 此时的文德殿内,除了平日议政的文官外,还有不少武将,例如寇彦卿、刘扞、李思安等等。众人作为武将,自然都渴望建功立业,听了齐慎的话,立刻高声道: “岂有此理,那朱温何德何能,也配与主公争夺天子,我等不答应!” “对!我看杨大哥的想法就很不错,主公应该马上与河东结盟,一起对付梁国!将天子抢回来!” 众武将叫嚷了半天,发现齐慎脸上的表情隐隐不悦,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咆哮朝堂,忙一个个闭上了嘴巴,低下头不敢再大声说话。 李振见状,主动从人群中出列,拱手道:“主公,臣赞成杨都帅的建议,我等确实应该与河东结盟。将来主公欲兴王霸之业,号令四方藩镇,少不得要借助朝廷的威仪,倘若天子不在手中,这一切便无从谈起。” “细数古今英雄,无论是魏武帝曹操、神武帝高欢,还是隋高祖杨坚,亦或是本朝高祖皇帝李渊,大业未成之前,都要先拥立一位前朝皇帝。” 李振此人的言行举止,放在后世就是妥妥的“鹰派”,对方巴不得齐慎能早点出兵兼并天下诸侯,而后改朝换代、称孤道寡,这样他李振将来便会像古代那些着名谋士一样,名载史册、彪炳千秋,为万世称颂。 “啊,这……” 听到李振方才话中之意,居然直接把齐慎和曹操、高欢、杨坚、李渊等人类比,此刻殿下的文武众臣,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虽说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的主公将来多半会有那么一天,但是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公开拿到台面上讲的,恐怕也就只有李振了。 好在齐慎并未过多怪罪对方,只是一只手抵在唇边,咳嗽两声,假意训斥道: “兴绪,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孤要做也是做周公,辅佐成王治理天下,岂能和你口中那些乱臣贼子相提并论,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主公恕罪,是臣失言了。”李振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过了,忙伏首合袖道。 “好了,好了。”齐慎摇了摇头,继续对众臣道:“你们其他人也和李振一样,赞成孤出兵梁国么?” 齐慎话音刚落,却见敬翔缓缓出列,躬身行礼道:“启禀主公,臣反对贸然出兵。” “哦,子振反对孤出兵么?”齐慎闻言,边颔首边道:“你且说说,为何反对。” 敬翔叹了口气道:“主公,眼下距离上次南征奉国军、北讨天平军,才只有半年不到,且不说魏国境内,百业艰难、民生凋敝,就是主公的亲军将士,也大多疲惫不已,这时候最该做的应该是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不宜再妄动兵戈。” 敬翔的话说完,张佶跟着走出人群,拱手道:“主公,臣赞同敬大人的主张,咱们的确不应该再大规模出兵了。这一年多来,主公连续对外用兵,府库积蓄早已消耗一空,连上次答应颁发给士兵的赏钱都还没能全部兑现呢,而今岂能再兴兵事?” 上回南征奉国军,前后打了将近快一年,期间齐慎为了鼓励将士们奋勇作战,曾多次许诺要给大伙赏赐钱财,结果后来发现府库没钱,一直拖到了现在。 “嗯……你俩说得有道理,此事孤确实应该慎重考虑。” 听完敬翔和张佶的话,齐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齐慎本来也不是太倾向于出兵,只是天子被人劫走,实在此事实在非同小可,所以他才想征询征询众臣的意见。 见齐慎似乎不愿出兵,李振连忙挺身争辩道:“主公,皇帝岂能被朱温夺去,请主公一定要三思啊!当年沮授建议袁绍‘奉天子以令不臣’,袁绍不听,乃有后来官渡惨败,难道主公也要学那袁本初吗?” “李振,你竟把主公比作袁绍,是何居心?难道想诅咒主公不成?”张佶闻言,立刻开口训斥。 李振歪着脖子,不服气道:“哼,主公若是真受了你们的蛊惑,白白将天子拱手让人,只怕日后未必不会落得袁绍的下场。” “好了,都给孤住嘴!朝堂岂是你们聒噪的地方?” 见李振、张佶又当着自己的面争执不下,齐慎本就怏怏不乐的心情越发烦躁,一只手当即重重地拍向御案,令二人闭嘴。 “究竟是战是和,过几日孤自会拿定主意,今天就先到这里,尔等都退下吧。” 眼看商议不出什么所以然,齐慎也只能作罢,免得听众臣在自己耳边吵吵。至于到时候该不该出兵,他决定先回后宫再一个人慢慢考虑。 … 由于齐慎迟迟没有答复,杨师厚和李存孝只能暂时留在陕州黄河南岸,原地修筑营垒,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说起来,陕州原本是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地盘,不过王重盈的兵马历来没什么战斗力,常常被周边的邻居比如孙儒欺负。 考虑到魏国与河东的军事力量,王重盈当然不敢得罪杨师厚与李存孝,因此只能纵容二人的兵马长期停留在陕州。 期间为了恳求杨师厚和李存孝不在自己地盘烧杀抢掠,对方甚至多次派人筹措粮草,送到河岸边进献给两人。 “啧啧……这个王重盈,还真是个识趣之人。” 沙陀军劫掠成性,原本去到哪里都要“打草谷”的,不过如今见王重盈如此会来事,李存孝也就大发慈悲,没有再让人去骚扰对方治下的百姓。 第314章 控制 “诸位先生,听说河东军与魏国似乎有联起手来对付孤的意思,倘若真是那样,你们认为孤现在应该如何自处?” 护国军,蒲州城。 近来一直有齐慎与李克用打算结盟的消息传到朱温耳中,搞得朱温心神不宁,再加上杨师厚和李存孝的兵马一直驻扎在黄河南岸的陕州,越发让他感觉紧张,连忙把自己的心腹谋臣召集起来,询问对策。 历史上后梁比较出名的几个谋士,敬翔、李振、谢瞳、杜晓等等,如今大都在齐慎的麾下,不过朱温帐下仍然聚集了一批文官,比如原晋州刺史唐彦谦、绛州刺史崔胤,泽州刺史薛廷珪。 这些人原本都是上一任护国军节度使王重荣的亲信,起初朱温鸠占鹊巢,囚禁王重荣的时候,他们还曾试图与李克用合作对付朱温,不过由于李克用政治手段实在差劲,最终反而让众人集体倒向了朱温的怀抱。 “主公,如今官家已经进入咱们梁国,主公应该马上在蒲州修缮行宫,迎接天子銮驾。一旦天子定都于蒲州,咱们就是正统,届时河东与魏国胆敢叩关犯阙,那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主公可借朝廷大义,号召四方藩镇讨伐他们!” 听到朱温询问,唐彦谦略做思索,拱手答道。 一旁的薛廷珪闻言,立刻摇头冷笑道:“唐大人未免太想当然了,魏国乃天下第一强藩,河东军的实力也和咱们不相上下。主公就算真以官家的名义,宣布齐慎与李克用二人为叛逆,只怕天下也没几个藩镇敢去得罪他们。” “说得没错,大唐朝廷早就威信扫地,主公想通过控制皇帝来对付魏国与河东,明显是行不通的。” 崔胤沉默了一阵,接过薛廷珪的话,继续道:“眼下官家掌握在主公手中,周边藩镇得知,必然心生妒忌,到时候魏国与河东军出兵进攻梁国,那些藩镇节度使只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袖手旁观,谁会真的愿意为了大义出兵帮助咱们,不在背后趁火打劫就算有良心了。” 梁国的所有谋臣中,朱温最欣赏的就是崔胤,此刻听了对方的分析,只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惶恐不安道: “听方才崔先生所言,孤这次迎官家到蒲州,莫非是做错了吗?” 见崔胤微微点头,朱温惊讶道:“可孤若是不留官家在蒲州,难不成要把官家交到魏国,送到齐慎那里去?” “臣并非这个意思。”崔胤摇头否认,喟然道:“天下群藩之中,魏国的实力本就最强,倘若再让齐慎得到天子,那大唐将来就要变成大魏了,主公自然不能让对方如愿。” 朱温被崔胤的话搞糊涂了,边咂舌边道:“啧……既然把官家留在蒲州也不是,送到魏国也不是,那以先生之见,孤应该如何才好?” 崔胤拱手道:“以臣浅薄之见,与其让官家留在蒲州,使天下藩镇从此怨恨主公,倒不如直接送官家回长安,这样做,不但能让魏国与河东军失去结盟对付咱们的借口,主公还能落得个忠于唐室的美名。” “什么?要孤把官家送回长安?” 朱温好不容易才把皇帝夺到手中,听到崔胤建议自己送李晔去长安,心中自然不乐意,撇嘴道: “凤翔的李茂贞,两川的王建,哪个不对官家虎视眈眈,孤若是真把官家送回长安,恐怕皇帝就要落入他们手中了。” “咳咳……臣的意思是,主公可以指定一支信得过的兵马,护送官家回京。” 崔胤咳嗽两声,不紧不慢道:“自从李茂贞围攻长安,韩建挟持官家出逃以来,神策军已然做鸟兽散,主公若能从麾下精锐中挑出数千人,作为天子扈从,重新组建神策军,届时就算真的把官家送回长安,朝廷的大小决策,不还是主公您说了算么?” “嘶……”朱温听到这里,暗暗吸了口气,睁大眼睛道:“崔先生果然智谋过人,方才所言,真是令孤茅塞顿开啊!” 崔胤笑着道:“长安周边的邠宁军、保大军、匡国军,如今都是咱们梁国的疆土,那李茂贞龟缩凤翔一隅,主公把官家送回长安,再出兵驻守,对方就算真想对官家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历史上邠宁军、保大军等藩镇,其实后来是被李茂贞吞并了,匡国军南部的华州则是韩建的地盘,但在这个时空,这些地方全都属于朱温。 “有道理,有道理……那孤这就安排人手,即日便把官家和贵妃送往长安。” 听了崔胤的话,朱温深以为然,接着忽又有些担忧道:“崔先生,孤先前收到消息,如今朝廷的文武百官,还有德王李裕,全都客居在魏国汴州,长安若没有这些大臣撑台面,实在有失体统,你说孤该怎么办。” 崔胤犹豫片刻道:“主公这次送天子回京,重建朝廷,无论怎么讲都名正言顺,不防直接派几名使者到汴州,把文武百官要回来,料那齐慎也没有理由拒绝,否则魏国就等同于公开反叛了。” “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做。”朱温点了点头。 … 汴州,魏王宫。 齐慎近来一直在为是否出兵攻打梁国而头疼,不但夜里睡觉时辗转反侧,就连白天在书斋批阅奏章时也心神不宁。 正午时分,支玉笄牵着五岁的儿子齐天佑,亲自带人过来给齐慎送午膳,见他满脸愁容,于是主动开口问道: “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这段时间来,齐慎大多数时间都在王楚卿房中留宿,偶尔有点空余时间便去找王冰姿、王冰妍姐妹,先前说好会到支玉笄房中,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支玉笄心里未免怏怏不乐,却又不方便明说,只好亲自带着儿子过来见他。 “孤操心的都是军国大事,与你说了也没用。” 本着不让后宫干政的原则,齐慎平日里基本不会跟妻妾们讨论政事,此时听到支玉笄询问,当即摇了摇头,不肯多言。 第315章 质问 支玉笄在朝堂里有自己的眼线,其实早已知道齐慎在为什么烦恼,闻听此言,叹了口气道: “妾身是妇道人家,按理的确不该过问军政大事,只是见夫君面色不悦,心中关切,所以才想知道夫君为了何事忧愁。” 齐慎不作回应,低头看了看支玉笄身旁的齐天佑,缓缓走到对方面前,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好小子,近来可开始发蒙了么?” 齐天佑点头道:“父王,杜师傅已经在教孩儿念书识字了。” “哦,念的什么书啊。”齐慎饶有兴致道。 “回父王的话,念的《千字文》。”齐天佑记性极好,说到这里,立刻摇头晃脑开始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千字文》的内容很长,齐慎自己也记不住多少,听到年仅五岁的儿子齐天佑,能一口气背这么多内容,心中很是满意,笑着对支玉笄道: “玉笄,你真是替孤生了个好苗子,天佑书念的不错,等他年龄再大点,孤便找人教他刀枪骑射,将来让他随我一起出征。” 河东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十三岁就开始进入军中历练,齐慎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落后于对方,没办法,为了魏国的将来考虑,必须如此。 见齐慎对儿子如此满意,支玉笄忙顺着他的话道:“天佑是夫君长子,今后定能成为夫君这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听到支玉笄有恭维自己的意思,齐慎难得心情愉悦,于是将自己最近朝堂上遇到的烦心事说了一遍,算是回答了支玉笄之前的询问。 支玉笄听罢,故意装作不知情,咂舌道:“如此说来,那贼子朱温是打算行操莽之事,篡唐自立么?” “姓朱的现在还没这个胆量。”齐慎摇了摇头:“可即便如此,皇帝被对方夺走,对咱们魏国而言总归不是好事,李振建议孤出兵抢夺,孤因为内帑空虚,暂时不想再出兵了,因此烦恼不已。” “既然德王李裕在汴州,夫君为什么不立德王为天子,与那朱温分庭抗礼呢?”支玉笄想了想,提议道。 齐慎叹气道:“立德王为君之事,孤这几日也曾考虑过,但总觉得有些行不通。官家毕竟尚在人世,又没有什么失德的地方,无故废除他的皇位,让他的儿子登基,恐怕难服天下悠悠众口啊。” “嘶……等等,有了!” 齐慎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伸手抓住支玉笄的肩膀,兴奋道:“方才与你说话的时候,孤心里突然想到一条妙计,哈哈哈,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支玉笄闻言,本想询问是何妙计,不过见齐慎好像并没有想和自己分享的意思,心中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柔声道: “夫君神机妙算,所虑所行,必能马到成功。” 齐慎笑了笑,没有说话。 … 当日午后,齐慎在赵匡凝和一众侍卫的陪同下,乘车前往行宫,拜见德王李裕、两位公主,以及其他李唐宗室。 途中赵匡凝秘奏道:“主公,隐卫从蒲州传来消息,朱温正在军中挑选精锐,似乎是打算重组神策军,听说对方已对外传令,要把官家与贵妃送回长安。” 自从王檀离开汴州,领兵前往河中军后,隐卫的大小事务,便全都被赵匡凝接管。 不得不说,隐卫的刺探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这几年来,周边藩镇有什么大的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到齐慎耳中。 “哼。”听了赵匡凝的禀报,齐慎思忖片刻,轻哼一声道:“狡猾的朱阿三,担心自己一个人控制皇帝,孤与李克用会结盟讨伐于他,这才假惺惺送天子回长安,实际上还是想遥控朝廷。” “主公,那咱们该怎么办?”赵匡凝拱手请示。 齐慎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先前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现在孤已经想清楚了,走吧,先去行宫见一见德王还有两位公主。” “遵命。” 见齐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赵匡凝虽然疑惑,却也只能唯唯。 众人很快来到坐落于魏王宫边缘的“行宫”——所谓行宫,不过是几座台基低矮的偏殿,有些地方连栏杆都还没有砌好。 “魏王殿下千岁。” 听说齐慎的车驾到来,居住殿内的金华公主李婕、遂宁公主李妤,赶忙领着侄儿李裕,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亲自上前行礼。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公主起身,笑着道:“两位都是皇室贵胄,并非魏国臣属,何必如此。论理,孤是先帝封的藩王,倒是孤该向你们行礼才是。” “魏王对朝廷有大功,自然比不得他人,我们姐妹向魏王行礼也是应当的。” 李婕闻言,立刻懂事地对着齐慎奉承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知魏王今日到此,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话说李唐宗室被齐慎安置到行宫居住已经有十来日了,这期间齐慎虽说衣食供给方面不曾短缺,不过本人却一次也没来过行宫,如今他突然驾到,众人心中难免疑神疑鬼,生怕有什么祸患降临在自己头上。 “孤确实是有事。”齐慎说话间,低头打量起了德王李裕,随口问道:“不知德王年龄几何?” 一旁的李妤柔声道:“过了年关就满五岁了。” “哦,比孤的长子还小些。”齐慎一只手摸着下巴,自顾自道:“国赖长君,德王如今这般岁数,贸然继承大统,确实不合适。” 李婕、李妤姐妹闻言,脸色霎时一白。 齐慎也不作解释,接着向姐妹二人询问道:“两位公主,此番来汴州的宗室男子中,可有年纪和官家相仿的么?” 李婕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魏王此言何意,莫非是想学霍光和董卓,擅行废立之事吗?” 听到李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敢如此形容自己,齐慎顿时眉头一皱。 第316章 指鹿为马 “哼,谁说孤要擅行废立了?” 齐慎抬眼瞪着李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头吩咐赵匡凝道:“光仪,安排几个人,把所有宗室成员全部集中到这里来。” 上次韩建和晋晖出逃长安时,裹挟了数十名唐朝宗室,有男有女。 这些人大多是唐宣宗的子孙,与当今皇帝李晔为堂亲,来到汴州后,被齐慎安排到了行宫周边,与德王李裕,以及金华、遂宁两位公主共居。 “末将遵命。”赵匡凝点了点头,立刻将齐慎的命令指派下去。 片刻之后,唐室的一众嗣王、郡主们,便被赵匡凝麾下的拱宸军从周边院落搜集出来,一路推搡、驱赶着来到齐慎的面前。 这帮宗室成员并不知道齐慎意欲何为,眼看周边全是带刀甲士,无不吓得心惊胆战,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齐慎昂起头,一面负手踱步,一面打量着这帮龙子龙孙,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前一个年轻男子道: “你,把头抬起来孤看看。” 那男子闻言,身子微微颤抖,不敢抬头。 赵匡凝见状,立刻走到对方面前,“唰”地拔出佩刀,厉声威胁道:“魏王叫你抬头,聋了吗!” 那男子被赵匡凝呵斥,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过了许久,才慢慢仰起头来。 齐慎仔细凝视对方,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躲在李婕身侧的德王李裕,感觉二人样貌颇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禁暗喜,笑着问道: “起来回话吧,阁下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何封爵啊?” 那男子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怯声道:“回魏王的话,在下李允,乃是怀王李洽之子,宣宗皇帝之孙,原本承父爵封嗣怀王,后来改封嗣丹王。” 原来此时地上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路上想要擅自下车,结果被韩建士兵痛打了一顿的丹王李允。 见李允如此畏惧自己,齐慎心中越发满意,亲自伸手将对方搀扶起来,随后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道: “很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当今的大唐皇帝了。” “啊……” 齐慎此言一出,不但周边的唐朝宗室一片哗然,就连以赵匡凝为首拱宸军将士们也感觉不可思议。 皇帝李晔如今不是还活着吗,难不成魏王真的想再立一个新皇帝出来? 听到齐慎要让自己做天子,李允顿时双目大睁,心中先是惊喜,随即又感到深深的不安——当年朱玫和李昌符曾立襄王李煴为帝,结果后来二人先后兵败身死,李煴也逃不过被杀的下场。 想到李煴的前车之鉴,李允立刻声泪俱下地拒绝道:“在下福德俱薄,又是远支宗室,如何敢继承大位,官家的亲弟弟睦王也在这里,魏王何不改立他为天子。” 不远处,唐昭宗之弟睦王李倚,听到李允想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顿时惶恐不已,连忙摇头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行了!孤说了是你,那就是你!” 齐慎不耐烦地一把拎起李允的衣领,见对方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其实有些忍俊不禁,语气却非常严肃: “有件事希望陛下不要弄错了,孤是大唐忠臣,从来没有改立天子的想法。陛下的皇位,乃是奉‘惠圣恭定孝皇帝’遗命继承的,可不是孤给你的。” ‘惠圣恭定孝皇帝’,是唐僖宗李儇的谥号。 听到齐慎这么说,李允整个人顿时懵了,结结巴巴道:“魏王此言何意,在下有些听不明白。” 此时此刻,不光是李允被齐慎的话搞糊涂了,周边其他人也搞不懂齐慎在说什么,全都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齐慎见状,翻了个白眼道:“孤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当今的大唐皇帝李晔,德王李裕是你的亲儿子。至于被朱温夺走的那个,则是嗣丹王李允。” “什么,这,这……” 李允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整个人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久久呆立在原地。 齐慎不理会他,转头对赵匡凝以及其他拱宸军将士道:“大家都记住,官家如今已驾临汴州,住进了行宫之内,就是眼前的这位。今后大家要按照侍奉天子之礼侍奉于他,知道了吗?” 赵匡凝闻言,恍然回过神来,迅速带领身后的拱宸军士兵齐身跪下,口中大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慎指了指身旁的李允,转过头对周边其他宗室成员道:“官家在此,尔等为何不拜?” 眼看齐慎竟然把自己等人当成傻子,明目张胆地搞这么一出戏码,现场的唐朝宗室无不愕然,但是迫于周边拱宸军的压力,大部分人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口中三呼万岁。 但也有那么几个秉性倔强的,不愿屈从齐慎的意志,例如彭王李惕、覃王李嗣周、延王李戒丕等人,皆高声抗议道: “天子就在蒲州,魏王如此行径,岂不是指鹿为马么?我等只拜真天子!绝不拜伪王!” “对,非真天子不拜!!” “放肆!”齐慎冷眼注视众人,高声怒斥道:“真天子就在面前,汝辈身为皇室宗亲,竟如此无礼,孤即刻向皇帝请奏,除去尔等一切爵位!” “来人呐,把这帮不识体统的家伙,通通押进天牢,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遵命!!” 拱宸军将士闻言,在赵匡凝的指挥下,立刻将不愿承认李允为李晔的一众宗室成员,全部用刀逼迫着押出了行宫。 人群对面,一直没有表态的金华、遂宁两位公主,眼看齐慎如此不留情面,心中大惊,赶忙拉着德王李裕一起跪下来,朝李允所在的方向行礼。 李婕小声啜泣着对李裕道:“裕儿,从今天起,丹王就是你的父亲,千万要记住。” 李裕摇头道:“姑姑,他不是父皇。” “嘘……”一旁的李妤伸手捂住李裕的嘴,小声道:“裕儿乖,听大姑姑的话。” 第317章 交谈 “裕儿知道了。” 李裕只是个四岁小儿,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姑姑要自己把李允认作父亲,但见二人眼眶微红、目带泪光,只好点头答应。 由于父亲李晔与母亲何淑妃不在身边,这段时间来,李裕每天都哭闹着要回长安,幸亏有金华、遂宁两位公主的悉心照料、温柔安慰,对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可以说两位公主就是李裕在汴州最亲近的人,对方自然什么都听两人的。 “陛下,下来好好准备一番,明日孤会派车驾过来接您到文德殿,面见汴州的文武百官,那些随陛下从长安来的官员,孤也会让他们一起上朝。” 齐慎这边,在给李允改完名字,安排好皇帝身份后,他也不管李允愿不愿意,立刻让人从行宫中单独腾出一座大殿给对方居住,并赐给对方数十名宫婢、仆从,以及天子专属的冠带袍服、卤簿仪仗。 接着又从拱宸军中挑出数千精锐,作为天子扈从,将这帮人交给赵匡凝的弟弟赵匡明统率,让赵匡明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 做完这些,齐慎不再过多停留,给李允留下明日早朝的命令后,便在拱宸军的簇拥下,乘车离开了行宫。 金华公主李婕见状,将侄儿李裕交给妹妹李妤照看,随后手提裙摆,一路小跑着向齐慎的车驾追去,一面跑,一面高声道: “停车,停车,我是金华公主李婕,我有话要和魏王殿下说!” 由于李婕声音尖锐,马车内的齐慎很快便听到了她的话,当即命人停下马车,随后在赵匡凝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李婕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来到齐慎马车前,气喘吁吁道:“魏王,奴家有……有话想和你说。” 齐慎好奇道:“公主想和孤说什么?” 李婕左右张望片刻,发现周边有很多士兵,摇头道:“这里不方便,能不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再说?” “既然如此,不如到孤的马车里慢慢说吧。”见李婕额头有细汗,似乎累得不轻,齐慎随口道:“正好你进去休息一会儿,里面有时鲜果品,还有茶水酪浆。” 李婕听了这话,明显误会了齐慎的意思,两颊霎时绯红起来,随即害羞地低下头,半晌不作回应。 齐慎见状,心里猜到对方的想法,哭笑不得道:“孤只是看你走路太累,所以才请你上车,你若心存顾忌,孤让人给你再找一辆车来,有什么话,等到了孤的书斋再说。” 如今的齐慎早就妻妾成群,对金华、遂宁两位公主并无任何感觉,尽管二人都生得冰清玉润、相貌极美。 “不必麻烦了,魏王是我大唐忠臣,定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合礼法之事,奴家就到马车里和魏王说话吧。” 眼看齐慎挥手招来侍卫,要给自己单独安排马车,李婕连忙昂起脸来,望着他摇头道。 齐慎怔了怔,低声道:“好,那公主请上车吧。” 李婕点头答应。 片刻后,李婕弓着纤腰,缓缓进入马车,局促不安地坐在齐慎对面。本来她心中有很多话想和齐慎说,此时却感觉脑袋空空,脸颊亦十分滚烫,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慎看出她很紧张,主动开口道:“公主究竟有什么话想说?” “我……”李婕张了张口,沉默了半晌方道:“奴家之所以求见殿下,乃是为了先前丹王的事。” 齐慎闻言,脸色立刻一沉,语气不悦道:“孤这里只有皇帝,没有丹王,丹王在蒲州朱温那边,公主不要再记错了。” 李婕咬唇道:“殿下,恕奴家直言,您这么做是行不通的,我皇兄明明在蒲州,您却诈言他在汴州,如此指批红判白、偷天换日,难道天下藩镇真的会任由殿下戏弄么?” “哈哈哈……你就是为了来跟孤说这些?” 听罢李婕的话,齐慎忍不住放声大笑,随后望着对方摇头道:“公主,你还是回行宫去吧,念在你是李唐皇室的份上,孤许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将来你和遂宁公主年纪再大些,孤便托媒作保,让你们嫁出宫去,其他的你们就不要再过问了。” 眼看齐慎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李婕心中有些气恼,当即反问道:“殿下,我皇兄如今在蒲州,再怎么说也有地方藩镇支持,倘若他下诏将你定作逆贼,号召天下人敌视魏国,只怕对殿下而言并非好事吧?” “笑话,孤会怕他的一纸诏令?” 齐慎闻言,眯着眼睛冷笑道:“眼下大唐的宗室子弟、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皇帝的御宝印信,全都在孤这里,朱温手上那位不过是个光杆傀儡,这时候孤对外宣称皇帝在汴州,你说天下人是信我还是信朱温?”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被人发现汴州天子另有其人,那又怎么样,愿意和孤合作的藩镇绝不会故意拆穿,那些不愿意合作的,拆穿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孤不承认就是了。” 李婕听了这话,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哽咽着道:“殿下……那您以后打算如何处置裕儿,您会留他一命吗?” 事到如今,李婕也意识到丹王冒充皇帝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于是将话题岔到自己侄子李裕的身上,希望齐慎不要加害对方。 齐慎叹了口气道:“孤是大唐忠臣,当然不会主动为难德王,只是德王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被小人蛊惑,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就算孤肯饶恕他,孤麾下的将士们却未必答应。” 朝代鼎革,如果能像曹魏代汉那样不流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齐慎并不想像历史上的刘裕、朱温那样,对前朝皇室大开杀戒,给自己留下无数恶名。 听到齐慎如此承诺,李婕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忙屈膝敛衽,一面向齐慎行礼,一面保证道:“魏王放心,奴家这次回去,一定替您照看好裕儿,绝不叫他和奸邪小人靠近。” 齐慎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第318章 朝会 “奇怪,为何又上早朝,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谁知道呢,反正是魏王的旨意,听命行事就行了,问那么多做甚。”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 按理今天是休沐日,官员们不必上朝,但魏国的文武百官却还是收到了齐慎的通告,于是纷纷换上崭新的官袍,准时来到文德殿参加朝会—— 齐慎对官员上朝一事非常注重,每次都让人按时点名,任何官员无故不得迟到、缺勤、早退,否则轻则罚俸,重则受廷杖之刑。 当然,齐慎自己也算以身作则,基本没有故意不上朝的记录,有时倘若真有什么急事,他会直接取消早朝,改在休沐日进行。 卯时三刻,随着拱宸军监门校尉点名结束,文德殿两侧,数十名魏国官员陆续到齐。 大伙排好班次,抬眼向正前方望去,忽然发现今日坐在中央御座上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主公齐慎,而是一个头戴平天冠、身着衮冕的陌生男子。 “嘶……怎么回事,此人是谁?” “不知道啊,他怎么如此大胆,穿成这副模样也就罢了,还敢坐咱们魏王的位置?” 众人见状,不免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注意到,大殿右侧的位置被人新设了一处座位,接着便见身着紫袍的齐慎,在众多宫婢的簇拥下,缓缓从侧方走出,坐到了新设的座位上。 眼看殿下百官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齐慎清了清嗓子,主动起身对众人解释道: “诸位臣工,孤今日特地召集各位,乃是有大事要宣布。就在数日前,当今圣上,已被孤麾下大将杨师厚、符存审、王檀等人,自陕州一路护送到了汴州,就是如今大家眼前这位。” “啊……官家到汴州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 得知御座上坐着的居然是皇帝,大殿两侧的魏国群臣,一时间呆若木鸡。 由于唐昭宗李晔刚登基两年,此前从未来过汴州,魏国众臣自然不知道对方样貌,很快大部分人便信以为真,把李允当成了当今皇帝。 只有极少数大臣,例如敬翔、李振、张佶等人,因为与魏王府的关系亲密,早前已从拱宸军赵匡凝那里得知了内幕,此时相互对视,皆笑而不语。 “咳咳……” 齐慎不理会众臣的反应,轻轻咳嗽了几声,转头对御座上的李允道:“陛下,魏国的文武官员全都在这里,您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么?” 李允此时正在发呆,闻听此言,一下子如梦初醒,赶忙直起身子,按照齐慎事先让人教自己的话,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列位卿家,朕…朕因京师长安,内有宵小生乱,外有强藩围城,不得已同神策军将士逃…逃出京畿,一路辗转,屡陷危境,幸得魏王出兵拱卫,方得暂入汴州避难。” “魏王忠勇果毅、勤于王事,实乃我大唐擎天巨擘,此番朕与宗室亲眷、京城百官平安入汴,皆赖魏王之功。朕意,加封魏王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兼尚书令、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兼天下兵马元帅,上柱国,增食邑两万户。” 李允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忘词,心中回忆了半晌,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原宣武军节度副使、魏王府长史敬翔,贤良方正,才德俱茂,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中书令、许昌郡公;” “原宣武军营田使、魏王府司马张佶,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侍中、弘农郡公;” “原汴州刺史、兼防御使,魏王府别驾李振,授银青光禄大夫、行兵部尚书、寿章县公……” 敬翔、张佶、李振等谋臣,之前的官职要么是王府属官,要么是藩镇使职,论起来都全都是地方官,品数并不是很高。 如今“皇帝”既然身在汴州行宫,齐慎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立刻把自己手下这帮谋臣,全部改头换面,弄成京官身份,安置在朝廷中枢,如此才能更好地掌控局面。 “臣等,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自己被授予显贵要职,敬翔、张佶、李振等人当然知道这是齐慎故意安排的,心中无不惊喜万分,手持笏板向李允跪拜行礼的同时,眼神却是热切地望着自家主公。 御座中央,身为“皇帝”的李允,按照齐慎的意思,在给魏国的几位谋臣加封完官职后,呆呆地坐在原位,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见敬翔、张佶、李振等人仍跪在地上,齐慎暗自翻了个白眼,开口提醒对方道:“陛下,该平身赐座了。” 与后世朝代有所不同,唐代官员参加朝会时,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站立奏事,像三省六部的高级官员,基本都有专门的座位,可以在前排与天子一起坐而论道。 《唐会要》记载:贞观十四年正月二日,命有司读春令,诏百官之长,升太极殿,列坐而听。 此时敬翔、张佶、李振等人,分别被李允授予中书令、侍中、兵部尚书等职,全都是正三品往上的大员,按规矩自然应该赐座。 听到齐慎有令,李允丝毫不敢违抗,连忙开口道:“众卿家平身,来人,赐……赐座。” 李允的话说完,周边迟迟没有回应。 还是齐慎用眼神示意,领兵侍奉在殿陛右侧,刚刚被升任为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赵匡明,才令士兵从殿后端来几方条案与胡凳,放置于敬翔、张佶、李振等人身前。 目睹如此景象,文德殿下方的文武大臣们哪里还看不出来,所谓皇帝,只不过是魏王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此时此刻,除了大殿最后方,十数名被韩建、晋晖从长安挟持而来的京官,因为心怀唐室而情绪复杂外,其他魏国本土的文武群臣,并没有任何伤感与不适。 毕竟众人大都是齐慎从节度使府提拔简选出来的幕僚,根本没有受过大唐皇帝恩惠,自然不会对朝廷有什么同情之心。 第319章 大封 反正皇帝已经被自己偷天换日了,接下来齐慎也不介意做得再出格一些。 除了加封自己,加封麾下几位谋臣之外,其他所有魏国文武群臣的官位和封爵,齐慎也全都以皇帝的名义,各下敕书予以提升。 尤其是魏国的武臣们,无论是葛从周、张居言、谢彦章、刘知俊、朱瑄这些地方实力派,还是杨师厚、符存审、王檀这些亲军将领,全都在原来官职的基础上,获得了一个南衙十二卫军官的身份,食邑也得到增加。 封赏完了自己人,齐慎也没忘记封赏其他藩镇。 像魏国周边几个附庸藩镇的长官,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平卢节度使王师范、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全都被加封国公、同平章事、检校六部尚书等职。 还有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为了让李克用继续和朱温对抗,齐慎直接假借皇帝名义,赐予对方“晋王”爵位,食邑两万户,子孙世袭,让对方和自己一样,开府建国,设置百官。 除了李克用,南方的杨行密也是齐慎大力拉拢的对象。 话说此时的杨行密,在淮南一带拥有的势力,已经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自从扬州都督府长史高骈,被其部将秦彦与毕师铎囚杀后,淮南一带的形势其实非常复杂。 虽然杨行密打着为高骈报仇的名义,顺利将秦彦与毕师铎击败,占领了扬州城,但很快杨行密便遭遇了从奉国军领兵南下的孙儒,被孙儒打得溃不成军,不得已只能放弃好不容易占领的扬州,狼狈退回庐州老巢。 在那之后,杨行密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养精蓄锐,直到后来趁着孙儒军中爆发瘟疫又缺乏粮草的机会,才利用偷袭的办法消灭孙儒,统一了大半个淮南。 但以上这些,全都是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 如今这个时空,由于齐慎的出现,导致孙儒并未像正史那样领兵南下,而是一直带领本部人马,盘踞在以洛阳为中心的都畿道附近,时刻提防魏国进攻。 如此一来,南方没有了孙儒这个劲敌,杨行密可谓如鱼得水,先是轻易攻占了扬州,接着扬州周边的宣、苏、常、润等州,没多久也被对方全部拿下。 淮南作为渔民之乡,本就以富饶着称,杨行密又和普通军阀不同,军队所到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说,甚至主动给饥民发粮赈灾(五代活菩萨)。 因此对方很快便在所获之地站稳脚跟,实力突飞猛进,麾下不但有精兵十余万、战船上百艘,还有田頵、安仁义、李神福、周本这样的猛将,为其开疆拓土、征战四方。 对于杨行密在南方崛起之事,齐慎其实一直都在注意,但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因为此时齐慎要解决的头号对象,是自己西边卧榻之侧的孙儒,不除去孙儒,将来魏国不管向哪里进军,都会直面被对方威胁都城的风险——没法子,谁让汴州距离孙儒的都畿道那么近。 考虑到眼下距离上次征讨奉国军、天平军,才只过去不到一年,想要解决孙儒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齐慎认为自己起码还得再积攒一两年的实力,才能考虑对外动兵。 正因如此,南方杨行密只能是自己结盟的对象,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和对方翻脸,否则对方要是和孙儒搞在一起,一个从南,一个从西,对魏国两面夹攻,那自己可就压力山大了。 “啧啧,幸亏孤是从东边的感化军开始起家的,要是孤也像朱温那样,从宣武军开始……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今天这个局面。” 每次想到朱温以宣武军为起点,击败周边群雄,一点一点吞并中原,齐慎就感觉不可思议,这难度简直比当年的曹操还高。 不过齐慎心里更多的则是庆幸,庆幸宣武军落到了自己的手里,朱温这狡诈残忍的乱世枭雄,不得不跑到秦晋之地,去和李克用争锋。 两虎相争,实在给了自己太多机会。 … 数日之后,魏王宫。 齐慎上完早朝,照例回到偏殿书斋处理政务,一直从午后处理到日落黄昏,感觉腹中饥肠辘辘,正准备传唤晚膳。 这时却见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领着敬翔、张佶、李振等人,缓缓来到自己面前。 “怎么样,李克用、杨行密他们,是否接受了孤,不,是否接受了朝廷赐他们给的官职?” 齐慎知道众人是为了什么而来,主动开口询问。 敬翔拱手道:“主公,河东李克用已经接受了朝廷赐给的官职,并派遣藩臣郭崇韬带领一支使团,携带金银、布帛、马匹等物,准备到汴州进献给天子。” “哦,使者首领是郭崇韬……好,好。” 齐慎闻言,心下大喜。 先前他之所以用朝廷的名义,给各地藩镇节度使加官进爵,一来是为了拉拢各方加入自己的阵营,二来则是想借机试探,看看这些人承不承认自己手里的皇帝是真龙天子—— 毕竟手里捏着的是个赝品,老实讲,齐慎还是有点不够自信,生怕天下人不认可。 不过现在好了,非但周边附属自己的藩镇们承认是李允是皇帝,就连李克用这种跟李唐皇室沾亲带故的也都承认了,那这么看来,现在朱温手里那个才是赝品。 “对了,杨行密那边什么态度。”咽了口唾沫,齐慎继续询问。 张佶道:“主公放心,杨行密同样接受了咱们给他的官职,对方也和李克用一样,专门派遣了使团,为首之人就是上回来过一次的徐温。” “哈哈哈……孤无忧矣。” 得知李克用和杨行密二人,双双接受了自己赐与的官职,齐慎总算彻底放下心来,笑着对几位谋臣道: “此番天子入汴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孤明日便派人到河中军,召杨师厚、王檀、符存审他们回国,不必再跟朱温争抢了。” 说到这里,齐慎心里乐不可支。 “那朱全忠费尽辛苦,折损了两名大将,好不容易才把天子夺到手中,只怕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局面吧?” 第320章 东西 眼看自家主公如此高兴,几位谋臣脸上也都陪着笑容,只有敬翔眉头微皱道: “主公,倘若那朱全忠拒不承认天子在汴州,仍旧将手里的伪君送到长安,再联合凤翔的李茂贞、两川的王建、还有洛阳的孙儒等辈,与咱们分庭抗礼,只怕也不是没有可能,届时主公准备如何应对?” 齐慎闻听此言,脸色亦是微变,接着把头摇了摇,低声道:“倘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孤也没办法,只能宣布这群节度使叛国,号召所有支持孤的藩镇,与他们决裂。” 敬翔惊讶道:“那这大唐的江山,岂不是要从此分成东西两半了?” 李振不以为然道:“大唐行至而今,本来就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了,就是真的分成东西两半,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主公神文圣武、经天纬地,将来必能除去伪朝,再造天下。” “好了,好了……”听到李振拍自己马屁,齐慎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张佶合袖行礼,岔开话题道:“主公,还有一事,不久前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派人送来奏表,希望能率河阳军孟、怀、卫三州之地,归顺我国,如魏博军、平卢军那般,每年进献赋税钱粮。” “哦,还有这样的事?” “确有此事,对方已派人护送家眷赶往汴州,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到达。” “很好,此人也算是识时务了。” 得知诸葛仲方如此懂事,居然主动请求内附,齐慎当然求之不得,笑着对张佶道: “你马上派人回复对方,就说孤答应他的请求,让他继续留在河阳军做节度使,今后四方藩镇,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就是不给孤面子,孤会出兵帮他击退外敌。” 其实诸葛仲方会带领河阳军归顺齐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且不说先前朱瑾勾结孙儒进犯,是齐慎派兵北上,才替对方解围的,就说现在河阳军的内部局势。 自从王檀领兵前往孟州,以雷霆手段拿下刘经之后,现如今大半个孟州地区,名义上虽然还是诸葛仲方的地盘,但实际上已经被王檀完全控制起来了。 由于王檀率领士兵挡住孙儒军队的进攻,活捉了孙儒大将刘建锋,导致他本人在当地将士心中十分有威望,就算诸葛仲方不归顺齐慎,想要重新拿回孟州的统治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考虑到这些情况,诸葛仲方别无他法,也只有归顺齐慎这一条路可走。 “呼……皇天眷佑,万事顺遂。接下来,孤总算可以安心发展内政了。” 齐慎长长地舒了口气,自顾自道。 … 年关渐至,龙纪二年很快便过去。 鉴于过去的一年事事顺心,开春之前,齐慎先是以大唐皇帝的名义,宣布改元“大顺”,新的一年称为“大顺元年”。 随后齐慎令新任礼部尚书谢瞳,代表朝廷给各地的藩镇节度使颁发诏书,命他们各派使者前往汴州朝拜,进献礼品。 于是数日之后,大唐各地的藩镇官员,基本人人都收到了齐慎下发的诏书,连远在蒲州的朱温也不例外。 “什么……要孤派人到汴州朝拜也就罢了,还要进献军粮和马匹?” 朱温不久前刚刚让侄子朱友伦、朱友宁,带领新创建的“神策军”,护卫唐昭宗李晔送往京城长安,正琢磨着要不要传令四方藩镇前来朝贺,谁知这时候突然收到汴州送来的诏书,心中顿时气愤到了极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衙署前堂,朱温伸出拳头,重重地砸在书案上,气得浑身颤抖,见人就打,周遭奴婢被吓得纷纷跑出房门,生怕自己莫名其妙被打死。 朱温正妻张惠见状,本想开口劝说自家丈夫,又担心自己一个人说服不了对方,于是派人将崔胤、唐彦谦、薛廷珪等人请来。 “主公如此大发雷霆,究竟所为何事啊?” 朱温秉性暴躁易怒,梁国的一众谋臣里,只有崔胤和他关系最好,因此众人来到衙署后,谁都不敢主动询问缘故,只能是崔胤第一个开口。 听到是崔胤在询问,朱温也收起了怒火,哀声长叹道:“崔先生,孤之前照你说的办法,前脚刚派人将官家送去长安,后脚魏国那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假货,说那个才是真天子。” “非但如此,那魏国的齐慎,还以假天子的名义给孤下诏,命孤准备好礼品和使臣,除夕当日前往汴州朝拜,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啊!” “什么,对方竟敢做这样的事?” 得知齐慎直接找人冒充皇帝,崔胤只觉得难以置信,齐慎所在的高阳齐氏家族,世代皆是大唐忠烈,对方还能这么干? “主公,这份诏书咱们不能接,更不能派使者前往汴州……” 沉默了片刻,崔胤缓缓开口道:“对方既然扶持假皇帝,主公便扶持真皇帝,从今往后,大唐便分为东西两朝,互不往来!” “这,这样能行吗?” 朱温闻言,有些迟疑道:“孤手中虽然也有不少疆土,麾下也有数十万带甲之士,但与魏国相比,还是远远不如啊,更何况咱们北边还有李克用这个强敌。” 崔胤道:“主公若想和齐慎分庭抗礼,当然不能只靠自己,还得拉拢周边其他藩镇,像凤翔军的李茂贞、两川的王建、陕虢的王重盈、金商的冯行袭、朔方的韩逊、定难的拓跋思恭,都是主公应该拉拢的对象。” 崔胤口中的这些地方节度使,基本都是位于大唐西方,与朱温的梁国相距不远。 如果换作以前,朱温更喜欢玩远交近攻,肯定是不会和周边这帮人结盟的,但如今形势不由人,听罢崔胤的建议,他也只能点头道: “一切都听先生安排,但愿这些藩镇官员,心中还有天子,还有大唐社稷,不要与孤作对才好。” 崔胤笑着道:“主公放心,这些人肯定会答应的,尤其是李茂贞、王建,眼下魏国一镇独大,这两人都是有野心的,必然不甘心让齐慎独占朝廷。” “主公只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给李茂贞和王建一定好处,不怕他们不与咱们合作。” 朱温好奇道:“孤该给他们什么好处?” 第321章 拉拢 崔胤眯了眯眼道:“主公可借天子名义,封李茂贞为歧王,封王建为蜀王,至于其他藩镇节度使,则各自封为郡王。” “今后各大藩镇可自行开设王府,修建王宫,自行开科取士,任命地方官吏,境内征收的赋税,也可自行处置,只是有一条……” 朱温好奇道:“一条什么?” 崔胤道:“今后倘若遇到战事,朝廷下令,各大藩镇必须派遣足额士兵,随朝廷大军一起出征,不得推诿,否则视为叛国。” 实际上,崔胤说的这些好处,很多其实根本算不上好处,因为唐末以来,不少节度使已经在这么干了,比如截留赋税、自行任命官吏…… 只不过以前大家干完这些事后,还得通知朝廷一声,走个程序,如今崔胤的建议,等于是让这些暗戳戳的行为成为公开事实。 听了崔胤的话,朱温若有所思了许久,最后点头道:“好,孤都听先生的。” “主公,还有一个人,主公切不可忘记!” 见崔胤终于把话说完了,薛廷珪连忙拱手向前,提醒朱温道:“洛阳东都留守孙儒,此人和魏国的齐慎素有仇怨,主公若要建立西朝,对抗东朝,不但要给孙儒封官许愿,对方被魏军攻打时,咱们还得出兵帮他对抗强敌。” “嘶……是了,是了,孤怎么把此人给忘记了,幸亏有薛先生提醒,不然险些误了大事。” 朱温闻言,心中一震,自顾自道:“孤明日便派犬子友裕,携厚礼前往洛阳,去与那孙儒结盟,封对方为洛阳郡王。” 朱温口中“友裕”,乃是他的长子朱友裕。 养子不算,朱温一生有很多儿子,比如朱友珪、朱友贞、朱友璋、朱友雍等等,但这些儿子的能力全都比不上朱友裕。 朱温当年还在黄巢军中效力时,朱友裕就追随在他身边,替他攻城拔寨、斩将夺旗,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惜历史上的朱友裕,后来死于杨崇本叛乱,导致后梁继承人出了大问题,最终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倘若朱友裕不死,当上后梁皇帝,未必就比晋国的李存勖逊色。 … 随着蒲州城内接二连三派出使者,梁王朱温准备扶持真皇帝建立西朝,与汴州东朝对抗之事,很快便在大唐西边的各大藩镇中传开了。 各大藩镇节度使,对此事的态度各不相同。 首先是李茂贞,由于凤翔军地盘狭小,又距离朱温的邠宁军、保大军太近,李茂贞自知实力不如梁国,倘若直接拒绝,肯定会受到朱温报复,因此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除了李茂贞外,陕虢节度使王重盈、金商观察使冯行袭、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恭、朔方军节度使韩逊,也都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或先或后,答应了朱温的请求。 身为东都留守的孙儒,则是考虑到自己需要一位强大的盟友抵御魏国进犯,所以才同意与朱温合作。 但是也有一个人对朱温的拉拢不太买账,这个人就是两川节度使王建。 “呵呵……朱温这个家伙,想得还真是美啊,就凭他也配对本官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成都府,当年唐僖宗避难时修建的行宫,此时已经被王建占有。 两个月前,随着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战败,全族被屠戮殆尽,王建彻底获得两川二十七州,成为了名副其实两川之王。 彼时的王建踌躇满志,一度还准备派兵争抢皇帝,把朝廷搬到成都府,没想到兜兜转转,皇帝最后却落到了朱温手中。 对于朱温在长安组建西朝,拉拢各大藩镇入伙一事,王建表现得并不积极,原因也很简单: 一来两川之地,山高水远,与梁国并不直接接壤,中间还隔着一个李茂贞的凤翔军,王建不用像西边其他藩镇那样,直接面临来自梁国的压力。蜀道自古难行,只要守好几条入川要道,他根本不担心谁来讨伐自己; 二来则是因为成都天府,沃野千里、人杰地灵,王建获得这么一块宝地,麾下足以养出数十万精兵,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整体实力只会越来越强,用不着忌惮朱温。 正因如此,王建才会对于朱温的百般拉拢感到不屑—— 呸,一个草军出身的泥腿子罢了,也配行操莽之事,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可是保护过先帝的,就是要组建西朝,也得是自己这样的人才够格吧? 王建会这么想是有底气的。 当年他和韩建、晋晖、张造、李师泰等人到长安投奔田令孜,被安排到神策军任职,结果没过多久便赶上邠宁节度使朱枚叛乱,出兵攻打长安,不得已,众人只能护卫着唐僖宗离开长安,一路西逃。 期间王建带领手下士兵,多次击退身后追兵,保护了唐僖宗的安全,而唐僖宗由于惊吓过度,一路上风声鹤唳,总怀疑有人要杀自己,晚上只有躺在王建的大腿上才能安心入眠。 这些都是属于王建的光荣事迹,每次跟属下吹牛的时候,他都会把这些旧事拿出来炫耀。 可以说打心里,王建是瞧不起朱温的,认为对方不配跟自己相提并论。 “主公,眼下梁王朱温在长安组建西朝,魏王齐慎在汴州组建东朝,主公据有两川之地,麾下甲士数十万,梁、魏两家必然都会争取主公的支持。” 谋士周庠,听到方才王建的言语中,似乎有嫌弃朱温的意思,主动开口确认道:“听主公话中之意,似乎不愿与那朱温共事,莫非是打算加入魏王主导的东朝,与梁国为敌么?” “非也,非也。”王建笑着道:“让他们两家相争,岂不是更好,本官为什么一定要选边站呢?” 周庠点了点头,满脸钦佩道:“主公圣明,此事确实应该袖手旁观,不宜随意插手。趁那梁魏二国争斗,咱们暗中积蓄实力,将来不管他们谁胜谁败,主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周庠的话说罢,另一位谋士韦庄沉思片刻,开口道:“以在下之见,对于梁魏两家的拉拢,主公可以同时接受,如此便可左右逢源,将来哪家给咱们的好处更多,咱们就在口头上支持哪家,不要付出实际行动就是了。”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王建闻言,笑着对韦庄道:“韦先生此言,真是深得我心啊!” 第322章 赋税 时近除夕,汴州城内外,到处皆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魏国周边,先前接到齐慎诏令的各地藩镇,为了与魏国搞好关系,纷纷派出自己的使团,携带大量礼物前往魏王宫。 一时之间,来往于汴州官道的车马络绎不绝。 这些送礼的藩镇们,有的是魏国直属藩镇,比如感化军、泰宁军、天平军、义成军、奉国军、山南东道;有的是先前已经归附了魏国,比如魏博军、平卢军、义昌军、河阳军;还有的则是因为自身利益,选择支持汴州朝廷,比如河东军、淮南军。 不过也有一些藩镇属于两头押宝,既遣使到汴州这里进贡,同时也派人到长安那边释放善意——最典型的便是王建统治下的两川,还有南方一些实力较弱的藩镇。 对于这些墙头草,齐慎心里当然是反感的,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得笑脸相迎,否则要是哪里处置失措,把这些人逼到朱温阵营,那可就自讨苦吃了。 “诸位公卿,听说汝等来汴州朝拜,我皇圣心大慰,特命本王在此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哈哈哈,殿下太客气了。” “承蒙殿下款待,我等今日有口福了。” 魏王宫,紫宸殿。 齐慎在群臣簇拥下,领着新立的皇帝李允,缓缓来到已经设好宴席的大殿,亲自接见从各地到汴州的藩镇使臣。 眼看主角登场,众臣开始按照官阶品秩各自落座。负责主持宴会的礼部官吏,基本都是魏国旧臣,大伙为了讨好齐慎,准备直接让他居于主座,让皇帝李允居次。 齐慎见状,心中自是受用,口中却故作不悦道:“胡闹,天子者,九五至尊、代天制命,岂有居于次座之理,诸卿这是想置孤于不忠不义啊。” 听到齐慎如此假惺惺的说辞,在场众人心中无不忍笑,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气氛霎时间有些尴尬起来。 还是齐慎的小舅子,现任礼部尚书的赵霖反应迅捷,稍加思索后,连忙开口道: “前番京城突生巨变,天子受难蒙尘,而后又有逆臣朱温在长安扶持伪帝,幸赖魏王殿下忠贞勤勉,不但出兵护驾,还将陛下接到汴州好生供奉,如此泼天功劳,就是居于主座,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这样吧,陛下。” 赵霖说到这里,转身朝李允拱手行了一礼,故意把皮球踢给对方。 李允本就是齐慎强拉硬拽上来的傀儡,天生又性情懦弱,听到赵霖如此质问,哪里敢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赶忙顺着赵霖的口风道: “是啊,是啊……朕也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皇帝“本人”都这么说了,周边的其他藩镇使臣们自然也没有异议,纷纷出言,对齐慎溜须拍马: “以魏王的资历和威望,当然应该坐主座!” “就是,魏王劳苦功高,天下咸闻,别说坐主座了,就是总百揆、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那也是理所应当啊!” “好了好了,孤坐主座就是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听到众人越说越离谱,齐慎赶忙摆手制止,生怕再这样下去,在场众人有谁脑袋一热,直接劝自己称帝,那可就过头了。 说实话,要问齐慎想不想做皇帝,那自然是想的,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不想称孤道寡、君临万方,可目前的环境对自己来说,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称帝的地步。 “咳咳…… 一只手抵着下颌,齐慎咳嗽两声,主动岔开话题道:“诸卿,如今天子既然巡幸汴州,那汴州代表的就是朝廷,等宴会结束,卿等各自回到本镇,且告诉你们的长官,今后每逢节假庆典,让他们务必谴使到汴京朝拜,夏秋两税也要按时上缴……” 其实最后这段话才是齐慎表达的重点,这次他之所以利用皇帝名义,将各方使臣召集到汴京城来,为的正是解决地方赋税问题。 自从当年黄巢攻入长安,唐僖宗狼狈出逃以来,大唐中央朝廷的权威一落千丈,渐渐地,各地藩镇节度使不再像从前那样,按时向朝廷进贡,纷纷就地截留赋税、中饱私囊,用来豢养自己的私人武装。 如今齐慎既然选择扶持新帝,当然要把这笔账好好算一算,不然自己扶持皇帝是干什么用的? 当然,算账也是要讲策略的,不能一来就让各方势力难受。齐慎斟酌片刻,继续宣布道: “自大顺元年起,各地藩镇,每年夏、秋之季,需向汴州朝廷进贡两次。” “凡魏国内辖藩镇,如宣武、感化、泰宁、奉国、天平、义成、山南东道,每季赋税共分十成,本镇可自留三成,其余七成进贡;” “凡归附魏国之藩镇,如平卢、魏博、义昌、河阳等镇,每季赋税亦分十成,本镇自留六成,其余四成进贡;” “至于其他藩镇,则各视本镇财力而定。譬如河东军,向来生民困苦、土地贫瘠,每季进贡制钱十万缗即可。淮南道虽然富庶,但干戈方定,每季进贡三十万缗也差不多了。还有南方诸镇,各凭诚意,孤不做强求。” 对于那些不属于自己,但又支持自己阵营的藩镇,齐慎当然不能多要,也不敢多要,所以只能象征性地收一点赋税,聊胜于无。 魏国内辖的藩镇倒是好说,齐慎别说取七留三,就算全拿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是对归顺魏国的藩镇取四留六,这就有些问题了。 河阳军还算能接受,并没有使臣表示异议。平卢军的使臣虽然面露难色,不过犹豫了片刻,也没有开口反对。 唯有河北魏博军和义昌军的使臣们闻言,当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殿下,如此条件未免太苛刻了些,我等藩镇本就贫弱,需要留下赋税守土戍边、防范盗贼,殿下一开口就要抽走四成,我等还拿什么度支?” “是啊,不如殿下取走二成,允许我们本镇留存八成如何?” 第323章 喜事 “什么,你们两家准备自留八成?” 听到魏博、义昌两军,跟自己讨价还价也就罢了,竟然直接把进贡的赋税从四成砍到两成,齐慎顿觉自己的权威受到冒犯,声音冷冷道: “你们是给朝廷进贡,又不是给孤进贡,哪有讨价还价的道理,莫非你们不想做大唐的藩镇了?行了,说好六四就是六四,汝等若是再生妄议,那就五五好了!” 这一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看得出魏王已经动怒了。 魏博、义昌两军的使者见状,自然没人敢再出声回应,毕竟这里可是魏国汴州,真要哪里惹得齐慎不开心,自己只怕小命难保。 “尔等回去各自禀明本镇节度使,孤意已决,让他们按时进贡,休要推诿!谁若到期不缴赋税,休怪孤不念旧情!出兵讨伐!”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双眼眯成缝隙,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魏博、义昌两镇的使臣吩咐罢,接着又转过头对其他人道: “赋税之事,就这样定下了。各位远道而来,既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孤的贵宾,都随孤和陛下入宴,不必拘礼,等天再晚些,咱们一道赏乐观舞、饮酒作诗。” 难得碰上一年一度的除夕,齐慎不想把氛围搞得太僵,见在场众人全都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将话题引到吃喝玩乐上。 众人也很给齐慎面子,闻听此言,纷纷陪着笑脸,奉承道: “哈哈哈,魏王说得对,年节吉日,其他不重要,还是饮醼要紧。” “久闻魏王擅于吟诗度曲,今日我等可要大开眼界了。” 听到众宾客要自己赋诗,齐慎笑了笑,边摇头边道:“算了,孤日理万机,许久未涉此道,已然日渐生疏了,况且一时也不知道吟什么,还是你们大家先来吧。” 这话倒不是齐慎自矜,穿越的这十几年,他确实一直都很忙,每天都得批阅海量的军政奏报,偶尔有些闲暇,还得陪后宫的妃嫔,陪自己的几个子女。 从前的种种兴趣爱好,到如今竟是所剩无几。 “殿下是东道主,您若不先赋诗,我等宾客怎敢僭越呢。” “是啊是啊,还是殿下先来吧。” 听到齐慎出言推辞,众人只道他是故作谦虚,纷纷撺掇道。 齐慎无奈,闭目沉思片刻,随口吟道: “北风连日劲,过户欲摧门。手把朱扉掩,恐教白雪吞。山林吹愈寂,天地眺将昏。如此严寒岁,不如家里蹲。” 有一说一,这首律诗之浅白易懂,不说堪比张宗昌吧,可能也就比清朝的十全老人好点。 齐慎吟完,自己都觉得忍俊不禁。 孰料在场的众宾客闻言,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立刻恬不知耻地争相夸赞道: “好诗,好诗啊!古朴大气!雄健深沉!真乃建安遗风!可与魏武《短歌行》并论也!” “胡说,魏武《短歌行》岂可与殿下此诗相比,殿下之雄才,纵使陈王、康乐公复生,亦弗如远甚啊!” 陈王指的是曹植,康乐公是谢灵运,这两位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着名诗人。 眼看自己随便乱吟几句,这帮马屁精就把自己捧到如此高的地步,齐慎心里半是无奈,半是无语。 这种事要是被史官记录下来,将来的人恐怕会把自己当成十全老人那种附庸风雅之辈。 想到这里,齐慎心中隐隐懊悔。早知道刚才就好好想一想再吟,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 宴会结束,夜已三更,齐慎辞别宾客,在亲军侍卫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舆车前,准备乘车返回后宫。 心里正犹豫着待会儿要到哪座宫殿留宿,尚未进车,回头却见一群翠衣宫婢,手提灯笼,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齐慎定睛望去,认出了为首的两名女官,乃是王楚卿当初从蒲州带来的贴身丫鬟,辨琴和咏絮,心中意识到有事发生,主动上前问道: “怎么,你们娘娘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辨琴、咏絮二人停下脚步,一面连连点头,一面屈膝行礼道:“殿下,今天早晨,娘娘忽然身体不适,我等于是差人请来御医,为娘娘诊治……” “大夫是如何说的,娘娘没什么大碍吧?” 齐慎心下一惊,立刻追问道。 见齐慎如此关心王楚卿,二人忙笑着摇头道:“殿下不必担忧,娘娘并未生病,只是又有喜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 得知王楚卿又怀孕了,齐慎先是怔了怔,随后心中喜不自胜,自顾自道:“楚卿一直跟我说想生个儿子,但愿这次上天保佑,能让她得偿所愿。” 王楚卿虽然是齐慎名义上的正妻,但这几年由于没能给齐慎诞下男丁,正妻之位基本可以说名不副实。 一直以来,整个魏王宫,甚至整个魏国,都把齐天佑当作齐慎未来的继承人。与此相对,支玉笄自然也被众人视为魏国真正的主母,实际地位比王楚卿更高。 对于此事,起初王楚卿完全不以为意,甚至齐天佑小的时候,她还把对方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待,经常到支玉笄的宫中,帮支玉笄带孩子。 可随着齐天佑年龄渐长,对方和自己的母亲支玉笄更加亲近,和王楚卿的关系便越来越生疏了。 王楚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想赶紧为齐慎生一个儿子,只可惜第一次怀孕,诞下的却是女儿齐离萤,这让王楚卿心情很是沮丧,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总是想办法让齐慎在自己的凤仪宫留宿。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她终于又怀孕了。 “马上带孤去凤仪宫,孤要去看一看楚卿。” 齐慎实在没想到,自己刚开年就遇到这样的好事,心里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赶忙吩咐侍卫们驱车前往王楚卿的寝殿。 “唔……孤已经有六个子女,这回是第七个了。” 马车上,齐慎掰着手指,心中暗暗盘算:“倘若楚卿生的当真是儿子,孤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第324章 商议 凤仪宫。 “呜呜呜……” 王楚卿正端坐书案前,陪三岁半的女儿齐离萤玩拨浪鼓,听说齐慎来了,连忙牵着女儿,亲自到殿外迎接。 一见到齐慎,对方便如同小孩般扑进他的怀中,随后鼻头一酸,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慎将她揽在怀中,一面轻抚她的后背,一面柔声安慰道:“如今你有了身孕,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王楚卿抽咽了许久,边揉眼睛边道:“人家这是喜极而泣呢,别的姐妹都给你生了儿子,就我还没有,我只怕你以后不宠我了。自从你做了魏王,身边的妃嫔越来越多,陪人家的日子却越来越短……” 算上后来的杨妙染、周慕容和周慕嫣,齐慎后宫里其实也只有九位妃嫔,老实讲,这点人数和其他军阀相比根本不算多,不过对齐慎而言却也够他应付的了。 如今的齐慎,每天都要把大量时间花在处理政务上,毕竟魏国几十个州上百座县,哪里有官员需要改任,哪里出了盗贼需要调兵征剿,哪里发生水旱蝗灾需要出钱赈济,谋臣们只提供参考意见,至于是否执行,最后还得等着他来决断,齐慎实在没办法把精力放在宫闱之事上。 与之相应,后宫的妃嫔们,能和他一起共度的时间,自然也就非常有限。 其实王楚卿的情况还算不错了,至少齐慎心里惦记着她,时常会抽空到凤仪宫留宿。 最凄凉的莫过于周慕容和周慕嫣姐妹,自从临幸了杨妙染,这大半年来,齐慎很少会主动驾临二人的宫殿,姐妹二人每日只能独守空房、暗自垂泪。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孤怎么会不宠你呢,当初你宁可舍弃自己的名节,也要随孤一起到感化军,这份信任,孤岂忍辜负,更何况你还给孤生了这么可爱的女儿……” 听罢王楚卿的话,齐慎缓缓松开手臂,伸手替她拭去脸上泪痕,柔声安慰了一阵,接着蹲下身子,抱起旁边的女儿齐离萤,笑着道: “好萤儿,这些日子想父王了没有?” 齐离萤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稚嫩道:“父王,你以后要经常来看我和娘亲,不然娘亲会哭鼻子呢。” “哈哈,父王答应你就是。” 对于齐离萤这个长女,齐慎可谓疼爱无比,恨不得当作掌上明珠一般,说话间,一面朝女儿脸颊上亲了一口,一面将她举到自己的脖颈上,随后和王楚卿一起,慢慢向凤仪宫正殿走去。 “夫君,有一件事人家想求你答应。” 进入凤仪宫正殿,王楚卿摇了摇团扇,吩咐两旁的婢女下去给齐慎准备果品点心,趁着这个机会,开口说道。 齐慎正在矮塌上逗弄女儿,闻听此言,笑着转过头来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你我是恩爱夫妻,还有什么不能明言么?” 要说后宫所有的妃嫔里,齐慎最信任的当然是徐清蕊,但其次便是王楚卿了,因为只有这两个女人是从一开始就真心喜欢他的。 王楚卿眼眶微红,语带哽咽道:“夫君,当初家父对你的恩情,不可谓不深厚吧,不但替你谋取了宣武军节度使之位,后来宣武军发生内乱,他也派出了许多兵马助你镇压。” “他老人家身陷朱全忠之手,到现在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他每日困居蒲州府邸,哪里也去不了,无异于坐牢。前几日我接到家人来信,说近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怕再这样下去,时日无多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人把他接到汴州养老?” 几年前王重荣被朱温囚禁的消息传到汴州,起初齐慎为了不让王楚卿伤心,不准任何人向她透露此事,但纸毕竟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这件事还是被王楚卿知道了。 考虑到自己的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再加上当时的齐慎实在自顾不暇,先是忙着清丈田亩、改革内政,接着又出兵进攻秦宗权、平定王师范、朱瑾和乐彦祯,无暇分心他事,所以当时的王楚卿只能故意装作不知事情,之后的日子里,从未主动向齐慎提出营救自己父亲的要求。 直到如今魏国四方无事,彻底安定下来了,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提起这件事。 “唔……让孤想想。” 听了王楚卿的话,齐慎不由得眉头紧皱。 有一说一,要是王楚卿早两个月提这个要求,齐慎也许还有办法和朱温斡旋,因为当时魏梁两国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么差。 可是现在就麻烦了,双方都已经闹到各自拥立皇帝,互相敌视的地步了,这时候想跟朱温索要王重荣,对方会答应才怪。 “楚卿,你且好好养胎,其他的事不要太担心,孤答应你,此事孤会尽力而为,一定早日把岳丈接到汴州来。” 尽管心中知道事情难办,但为了不让王楚卿难过,齐慎还是开口安慰对方道。 见齐慎答应了自己,王楚卿心中欢喜不已,忙屈膝坐到齐慎身畔,将脸埋进他怀中,接着声音柔柔道: “对了夫君,妾身还有一事,想要和你商量。” “你说。” “倘若人家这次生下的是麟儿,你准备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如果又是个女儿呢?” 关于下一个孩子的名字,齐慎之前在马车上早就想好了,听到王楚卿询问,一面伸手拨开秀发,抚摸她洁白如玉的后颈,一面笑着说道: “若是男孩,就叫‘齐天昊’,昊者,广阔无边也。若还是女儿,就叫‘齐佩环’,你觉得如何?” “好,人家都听夫君的安排。” 王楚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忽然又问道:“夫君,如果人家当真生了儿子,你……你将来会立他做王储吗?” 齐慎闻言,脸色不禁微变,立刻语气转冷道: “立储之事,事关重大,到了恰当的时候,孤自会有所安排,你们后宫妃嫔,只管养育儿女就是,其他的休要过问!” 第325章 双喜 王楚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齐慎会如此忌讳,忙用撒娇的语气道:“夫君,人家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嘛。” 齐慎见她如此,心里的气也消了,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实话对你说吧,孤的确一直都有培养天佑做继承人的想法,不过你要是能给孤生个儿子,比天佑更出色的话,孤也未必真的就会立天佑做世子,你明白了吗?” 齐慎这番话,既是在安慰王楚卿,其实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齐天佑虽说是自己的长子,但只能算庶出,要是王楚卿给自己生一个嫡子,能力不输齐天佑的话,将来王位传给谁,当然要好好考虑才行。 “夫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王楚卿闻言,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生的儿子,将来没办法继承自己夫君的事业,现在听到齐慎如此许诺,总算是放心了。 “夫君,你对人家最好了……” 王楚卿喜极而泣,紧紧抱住齐慎的后背,边抽咽边道:“你放心,这次人家一定给你生儿子,一定!” 齐慎亦伸手抱着她,柔声安慰道:“生儿生女孤都喜欢,倘若还是女儿,你也不要因此难过。” “嗯嗯。”王楚卿乖巧地点点头。 … 所谓好事成双。 齐慎这头刚得知正妻怀孕,另一边,身在兖州的父亲齐克让便派人给他传来消息,妹妹齐梦棠终于要成亲嫁人了。 算算日子,如今齐梦棠已年满二十,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这算是很大的年纪了,再不出嫁,只怕今后很难再嫁出去。 齐梦棠原本对泰宁军都将康怀贞颇有好感,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康怀贞知道自己的上官谢彦章喜欢齐梦棠,为了成全二人,于是自请外任,主动离开兖州,到南边的海州担任刺史。 齐梦棠得知此事后,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后来在父亲齐克让的劝说下,最终决定嫁给谢彦章。 魏王宫,后殿书斋。 “什么,梦棠要和彦章成亲了?此话当真?” 从信使口中得知妹妹要嫁给谢彦章的消息,齐慎喜不自胜,自顾自道:“太好了,太好了,孤都快有第七个孩子了,彦章若是再不成亲,孤都替他着急了。” “他俩准备几时举行典礼,花销够不够,不够的话尽管跟孤开口!所有开支用度,孤全都包了!” “回禀殿下,节帅与梦棠小姐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十,地点就在兖州城节度使官衙。” 前来传信的信使,乃是谢彦章的亲信,名叫孟审澄,对方笑了笑,继续道:“请殿下放心,节帅大人这些年为官清廉、力行节俭,府中不乏积蓄,典礼开销不成问题,就算真有不够的地方,老太爷那边也会补贴。” 孟审澄口中的老太爷,指的自然是齐克让,毕竟齐梦棠是他的女儿,既是女儿出嫁,做父亲的当然要负责操办。 齐慎点头道:“好,既然婚期已定,到时候孤会带领家眷,亲自前往兖州赴宴。” 妹妹嫁给谢彦章,此事对齐慎言意义非凡,这意味着两人从此就是郎舅关系了。也就是说在魏国内部,齐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和自己绑定亲缘的实力派。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样,单纯的上下关系,无法持之以恒,皇帝和倚重的大臣之间,必须加上一层亲缘外衣,才能长久地保持信任。 尤其是唐末五代这样的乱世。 要不是考虑到双方儿女们年纪还太小,齐慎早就想和麾下的文武大臣们联姻了,尤其是葛从周。葛从周膝下一直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齐慎心里时常计划着,将来要让自己的儿子迎娶对方的女儿。 … 正月初七。 虽说兖州那边齐克让来信,他已经筹措好了婚礼进程,让齐慎不必费心,不过齐梦棠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齐慎当然要表示诚意。 为了给妹妹准备嫁妆,齐慎先是命刘绮韵从内帑中拿出五十万贯制钱,到汴州城内采买家具、仪仗、车马等全套婚嫁所需之物,接着高价聘请了一批能工巧匠,替妹妹打造了整整十箱绸缎衣裙、珠宝首饰。 齐慎后宫的妻妾们见状,心中皆羡慕不已,只有王楚卿除外。 当初王楚卿出嫁,身为护国军节度使的王重荣,可是整整搭了五百万贯的嫁妆,这些钱虽说后来大部分都被齐慎赏赐给了平叛有功的将士,不过直到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捏在王楚卿的手里。 要说整个魏国后宫谁最有钱,那自然是王楚卿无疑。 “娘娘如今有身孕,上了马车,你俩要好生照应她,娘娘要是哪里不舒服,马上派人告诉我。” 采办好了妹妹的嫁妆,齐慎不再耽搁时间,将朝政大事暂时委托给谋臣敬翔、李振、张佶等人后,立刻带着支玉笄、王楚卿、刘绮韵等妻妾,还有自己的几个儿女,分别乘坐马车,准备离开汴州城,前往泰宁军。 齐慎不放心王楚卿的身子,本想让她和自己还有其他妻妾同乘一车,却又担心人多拥挤,王楚卿不适应,于是特地给她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并嘱咐侍女辨琴和咏絮,好好照顾对方。 “父王,孩儿不想念书,孩儿想骑马射箭,将来跟您一起去打仗。” “父王,孩儿也不想念书,孩儿想跟二哥一起骑马射箭。” 宽阔的四轮马车内,齐慎的四岁半的次子齐天恒、齐天捷,围拢在自己父亲的身边,一左一右,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 齐慎笑着捏了捏两人的脸,摇头道:“你俩年龄这么小,怎么能骑马射箭,等长大些再说。还有,不想念书可不行,你们要向天佑学习,他只比你们大一岁,已经能读写几百个字了。” 要说齐慎之所以格外器重齐天佑,除了因为齐天佑是长子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方生性聪颖,读书认字,有过目不忘之能。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神童。 第326章 不宁 听到齐慎当众夸赞儿子齐天佑,支玉笄心下很是高兴,口中却道:“夫君不要老是夸他,省得他骄傲,以后不听我的话了。” 齐慎笑着道:“我表面是夸天佑,实际上是在夸你啊,天佑这么出色,还不都是你这做娘的,平日教养得好。” 支玉笄闻言,脸上情不自禁漾起几分笑意,只是想到最近王楚卿怀孕一事,这份笑意没保持多久,很快又烟消云散了。 先前在凤仪宫,齐慎私下里许诺王楚卿的事,其实支玉笄已经通过眼线知晓,心中为儿子齐天佑担忧的同时,她也将王楚卿视作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心里甚至产生过阻挠对方生育的念头。 不过支玉笄是个聪明女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敢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并非蠢人,王楚卿真要出了什么岔子,对方肯定第一个怀疑自己。 “天佑真是夫君的心头肉,我们天宝就没有这么好的福分了,夫君平时就算有空,也想不起过来看他。” 眼看齐慎夸完齐天佑又夸起了支玉笄,一旁的刘绮韵心里顿觉不是滋味,抱着两岁未满的儿子齐天宝,低声埋怨道。 要是换作是以前,刘绮韵绝对不敢当众对支玉笄表现出任何不敬,但现在却是不同了。自从替齐慎生了儿子齐天宝,刘绮韵自觉地位有所提高,便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对后宫每个妃嫔都卑躬屈膝、巴结讨好。 刘绮韵并不是那种甘居人下者,尽管整个魏王府都默认齐天佑是齐慎未来的继承人,但由于齐慎一直没有正式册立世子,刘绮韵心里认定,自己的儿子将来还有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支玉笄和她的儿子齐天佑,无疑是自己和儿子最大的对手。 刘绮韵知道凭自己一个人,肯定竞争不过对方母子,因此先前她常常到凤仪宫拜访王楚卿,希望得到王楚卿的支持,甚至一度想让儿子齐天宝认对方做干娘,因为当时的王楚卿还没有儿子。 可惜,随着如今王楚卿再度怀孕,刘绮韵的计划,暂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绮韵说的什么话,天宝也是孤的儿子,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孤岂有不疼爱他的道理?” 听到刘绮韵似乎在抱怨自己,齐慎顿时眉头微皱,语气不悦道:“孤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花在后宫?莫非你要孤丢下政务,天天陪着你们母子才好吗?” 说实话,其实齐慎陪伴刘绮韵和儿子齐天宝的日子,的确要比陪伴其他妃嫔少,这倒不是因为齐慎不喜欢儿子齐天宝,主要还是他对刘绮韵的索取无度有些害怕。 随着年龄的增长,刘绮韵床笫方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齐慎虽说正值壮年,应付其他妃嫔毫无问题,可偏偏一碰上刘绮韵就力不从心。 这才是他不太想到对方寝宫桂兰殿的原因。 “夫君,妾身,妾身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 刘绮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口埋怨几句,齐慎会如此严厉地训斥自己,霎时间眼泪婆娑,接着低下头嘤嘤地抽泣起来。 “夫君,绮韵姐姐一时失言,并非有意,夫君不要再责怪她了。” 徐清蕊见状,连忙开口向齐慎求情,接着又坐到刘绮韵身畔,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绮韵姐姐,夫君也不是真的怪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和其他军阀相比,齐慎的脾气其实已经算是很好了,平日里他基本很少会对妃嫔们发火。刚才之所以会那么生气,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刘绮韵先前说的话。 以往齐慎后宫的妃嫔们,不管私下里如何,起码表面上一直都很和睦,没有任何争斗的迹象,但随着这些女人相继替齐慎生下孩子后,气氛就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方才刘绮韵话中的意思,明面上是埋怨齐慎偏心,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矛头对准的是支玉笄和齐天佑母子。 这无疑触碰到了齐慎的逆鳞。 尽管齐慎心里也清楚,后宫争斗不可避免的,但他并不想让这种事出现在台面上,否则一旦传到外界,让外人知道自己后宫不宁,必然会使自己的威望受损。 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后宫都管理不好,如何管理得好一个国家? “好了好了,孤又不是真的怪你,别哭了。” 见刘绮韵哭哭啼啼的样子,齐慎也不忍再责备对方,语气缓和道:“绮韵,不合时宜的话,今后不要再随便说了,就是说,也别在孤的面前说,你记住没有?” “嗯嗯……妾身,妾身记住了。” 见齐慎主动给自己台阶下,刘绮韵昂起梨花带雨的鹅蛋脸,拼命点头。 … 正月初九,傍晚时分。 齐慎连同一众妻妾儿女,在一万余名拱宸军的护卫下,带着准备好的数十万贯嫁妆,浩浩荡荡地来到兖州城外。 得知齐慎携家眷到来,父亲齐克让、妹夫谢彦章,妹妹齐梦棠等人,纷纷亲自出城迎接。 “我儿,好些时日不见了,你在汴州一切可好么?” 兖州城南城城门,齐克让头戴老人巾,身穿便服,在几个家丁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齐慎的马车旁,开口问道。 齐慎此时已经下了马车,见父亲来到自己面前,忙合袖行礼,回复对方道:“上苍眷佑,孩儿一切都好,父亲身体无恙吗,衣食供给,可有什么缺乏的地方?” 时间一晃,齐慎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身体年龄都有三十一岁了,齐克让自然也成了六旬老者,身体日渐衰迈,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精神状况也大不如前。 “为父一切都好,你不必太过挂念,泰宁军的大小事务,彦章处置得很好,为父并没有什么操心之处。” 齐克让握着齐慎的手,谆谆教诲道:“子谦,好好治理国家,听说天子已被你接到汴州居住了,你要好好善待皇室,不要有辱我们齐家的家风啊。” 齐克让比谁都清楚,儿子将来可能会有代唐自立的一天,但是他当了一辈子大唐忠臣,实在不忍心看到唐室子孙落得被屠戮的下场,于是顿了顿,接着道: “子谦,为父有个心愿,希望你能答应。” 第327章 兖州 齐慎愣了愣,开口道:“父亲有什么愿望,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孩儿能办到的,绝无推辞之理。” “为父希望,将来你能效仿魏晋故事,留李氏族人一条生路,不要赶尽杀绝……”齐克让叹了口气道。 齐慎没想到父亲竟会跟自己说这些,沉默了许久,方压低声音道: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只要李氏族人安分守己,孩儿绝不会为难他们,就是真有谁妄生事端,孩儿也尽量只诛首恶,不牵连无辜之人。” 听到儿子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齐克让心怀大慰,笑着点头道:“好好,如此为父就放心了。” 人群不远处,发现齐克让与齐慎话说得差不多了,泰宁军现任节度使谢彦章,忙领着未婚妻齐梦棠来到二人面前。 “泰宁节度使谢彦章,拜见主公。” 自从上次齐慎平朱瑾时路过泰宁军,谢彦章已经快一年没和齐慎见面了,如今再见,不由得心情激动、泪眼盈眶,一面跪拜行礼,一面开口问候道: “主公,一年不见,你还好吗?几位主母、少主,都还好吗?” 齐慎笑着将他搀扶起来,点头道:“都好都好,彦章,孤如今已经儿女成行了,你和梦棠妹妹可要加把劲了。” 齐慎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妹妹齐梦棠。 齐梦棠头挽垂鬟、满插珠翠,身穿曳地长裙,外披一件银狐袄,看起来比当年少了许多稚气,多了几分清丽。 听了齐慎的话,对方顿时羞赧不已,噘嘴道:“兄长就知道取笑人,早知道不来见你了。” “梦棠妹妹,几年不见,你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 这时,支玉笄下了马车,牵着儿子齐天佑走到齐梦棠身边,招呼齐天佑道:“天佑,这是你父王的亲妹妹,快叫小姑。” “小姑长得真好看!”齐天佑抬起头将齐梦棠看了一遍,嘴甜道。 齐天佑还是婴儿的时候,齐梦棠就见过他,如今听到侄儿夸赞自己好看,自然心花怒放,当即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脸道: “好佑儿,乖佑儿,以后没事就来兖州找小姑,小姑带你到城里逛街,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好不好?” “好啊,好啊……” 齐天佑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母亲支玉笄,见支玉笄眼神有异,忙改口道:“小姑,你不要给天佑买吃的和玩的,还是给天佑买书吧,天佑喜欢看书。” “啊,你这么小就知道看书了吗?”齐梦棠闻言,惊讶道:“你想读什么书,小姑明天就让人给你买。” 支玉笄笑着道:“梦棠妹妹不必宠他,上回我带他到徐州为家父扫墓,回来的时候,他缠着我,非让我给他买《蒙求》、《急就篇》、《论语集解》,到现在都还没看完呢,这孩子就是这样,好高骛远。” 其实齐天佑身为孩童,哪里有不贪玩的道理,只是自他稍有意识起,支玉笄对他的管教便十分严厉,逼着他每日按时读书写字,以讨父亲齐慎的欢心。 有时齐天佑贪玩偷懒,不好好学习,被支玉笄发现,轻则受骂、重则挨打,甚至夜里不准睡觉。 得益于支玉笄的督促,时年不满六岁的齐天佑,早早便表现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聪慧。在齐慎派来博学多才的杜晓给对方做老师后,这种情况尤为突出。 “天佑毕竟是个孩子,也不用让他天天念书,该玩还是要玩的。” 关于支玉笄对儿子要求严苛、动辄打骂的事,其实齐慎平日里也有所耳闻,他并不觉得支玉笄哪里做得不对。 所谓“慈母多败儿”,有支玉笄这样的母亲,起码不用担心齐天佑将来会堕落成二世祖。 不过既然支玉笄扮演的是“严母”,那自己少不得也要演一演“慈父”,适当给儿子点甜头尝尝,好让他和自己的关系更加亲近。 想到这里,齐慎嘴角微微上扬,走到齐天佑的身畔,边摸他的头边道:“天佑,等你小姑和姑父的婚宴结束,父王亲自带你到兖州城逛街,不一定非要买书,你想要什么都行,父王通通给你买。” 听到齐慎许诺,齐天佑立刻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又看了一眼母亲支玉笄,见对方无可奈何地颔首示意,当即回过头道: “父王对天佑真好,天佑长大了,一定像父王一样!做个文武双全的男子汉!” 齐慎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受用,笑着道:“好,文学方面,你应该没有问题,等明年你满七岁了,孤就让你到军营里熟悉军务,再请名师教你骑射和剑术。” 穿越这么多年,齐慎一直有个遗憾——自己虽说统领千军万马,打过不知多少场恶仗,但武艺却是稀松平常。 哪怕麾下的将领们并没有因此看轻自己,但齐慎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所以他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都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 因为在唐末五代这种大争之世,做君主也好,做军阀也罢,要是不能和将士一起冲锋陷阵、亲冒矢石,手里的军权很容易被人架空。 历史上晋国之所以能消灭梁国,除了梁末帝朱友贞昏招迭出,试图分割魏博军,结果把魏博逼反这个客观因素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梁晋和梁国,君主的能力相差实在太大。 梁国自太祖朱温去世后,后来的皇帝们基本都没有亲自统兵的能力,每日只知道躲在皇宫里,对外发号施令。 而晋国自李克用去世后,二代领袖李存勖,一切大小战斗,几乎全都亲自参与,由此在军中积累了极高的威望,而后才能在十五年内,以弱胜强、百战灭梁。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这些都是同时代别人看不到,只有齐慎能看到的经验教训。 他当然要引以为戒。 “嗯嗯,孩儿遵命!” 听到齐慎准备明年让自己到军营学武,齐天佑心中很是兴奋,当即把头点了又点。 儿童天性好动,若不是支玉笄要求严厉,齐天佑哪里愿意天天呆在坤宁殿读书认字,早就巴不得出去玩了。 第328章 夜谈 “彦章,太阳马上落山了,你们还让子谦一家站在这里吗?” “岳丈说得是,我这就带主公入城。” 在兖州城外寒暄了一阵,眼看天色不早,齐克让连忙让谢彦章和齐梦棠在前带路,引着齐慎和众多家眷、亲兵,一道进入兖州城。 进了兖州城,齐慎和几个妻妾,被安排到齐府居住,同来的亲兵则在府邸周边就地扎营,以保护自家主公的安全。 … “绍威我儿,此番你随孤到兖州,吃穿用度方面,可有什么短缺吗?” 当夜吃过晚饭,齐慎闲来无事,让人去军营,把罗绍威叫到自己的房间,笑着向对方问道。 自从来到汴州之后,罗绍威便被委任为拱宸军左厢第一营兵马使,隶属于都指挥使赵匡凝的麾下,负责拱卫齐慎的安全。 “承蒙义父照应,孩儿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 听到齐慎询问,罗绍威立刻拱手回应,接着好奇道:“义父深夜召孩儿来此,应该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吧?莫非还有什么事吗?” 齐慎摆了摆手,命周边齐府仆从退下,一面招呼罗绍威坐在自己身侧,一面给他斟了杯烫好的热酒,继续顾左言它道: “绍威,算算日子,你到孤身边也有几个月了,如今魏国的实力如何,耳闻目睹,你应该比外面那些藩镇官员清楚得多吧?” 罗绍威咽了口唾沫,接过酒杯道:“魏国在义父治下,国泰民安、军威雄壮,光是在册的精兵就有数十万,天下恐怕没有哪家藩镇能够和魏国相提并论。” 见对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心悦诚服,齐慎很是满意,接着问道: “上回在汴州,孤让魏博、义昌、平卢、河阳这些外附藩镇,按时向朝廷缴纳夏秋两税,取四留六,此事你应该听说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关于这件事,罗绍威的确听说过,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天子驾幸汴州,汴州代表的便是朝廷,周边藩镇倘若真心忠于唐室,自然应该向汴州输款。” 罗绍威口中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此刻他人在齐慎身边做质子,言行举止,自然要站在齐慎的利益角度,故而如此回答。 齐慎也知道对方说的未必是真心话,但还是笑着道:“很好,我儿能这么想,孤心中倍感欣慰,只是当日你们魏博的使臣,还有义昌军的使臣,似乎都对孤的安排不太满意,孤希望你能修书一封,劝劝你父亲,让他服从孤的安排。” 魏博军与义昌军都是河北强藩,虽然先前迫于形势,全都归顺了魏国,但两镇到目前为止,全都保留了高度自治,只不过双方的节度使,各自将一些家眷送到了魏国做人质。 齐慎有些担心,自己之前定下的赋税政策,会不会把两家藩镇逼到自己的对立面。 这两家要是一家单独造反,还不算是自己的心腹大患,要是两家结盟,合力与魏国对抗,那么想要出兵快速平定,只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齐慎现在只想发展内政,不想对外用兵,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直接逼反两镇,所以今夜他才会召见罗绍威,希望通过对方,缓和与罗弘信的关系。 听了齐慎的话,罗绍威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满是汗水,连忙拱手道:“义父放心,此事包在孩儿身上,孩儿马上让人送信到魏州,父亲他老人家深明大义,相信他一定不会与义父为难。” 开玩笑,要是罗弘信真的背叛了齐慎,那他罗绍威自己的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可就难说了。 齐慎望着罗绍威微微一笑,忽然开口向对方道:“绍威,在孤身边好好干,将来时机成熟,孤会向朝廷保举你出任魏博节度使,继承你父亲的基业。” “啊……多谢义父,多谢义父,义父对孩儿恩重如山,孩儿这辈子没齿难忘!” 听到齐慎如此许诺,罗绍威先是不敢相信,旋即心中狂喜,当即屈膝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 “义父放心,孩儿今后若是做了节度使,一定按时向汴州进贡,届时周边藩镇,哪个敢对义父无礼,孩儿愿意亲率藩兵,为义父做先锋,打头阵!” “哈哈哈,我儿真是孝顺。”齐慎将罗绍威扶起,拍了拍对方肩膀,心中想起一事,接着道:“对了绍威,孤听说你年纪虽轻,却习得一身好剑术,可有此事么?” 罗绍威闻言,心下颇为得意,口中却道:“孩儿的确有些武艺,除了剑术外,还能马上开弓、击槊,可惜实战经验还不够,比起义父麾下的杨师厚、葛从周、王重师、王彦章这些大将,还差得远呢。” 罗绍威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自谦,实际上则是把自己和自己口中的魏国将领相提并论。 这还真不是对方自大,此时的罗绍威,虽说只有十四岁不到,但算起来,对方已在魏州军营习武超过六年,本事自然远胜常人。 见罗绍威这般自信,齐慎笑着道:“既然如此,等明年这个时候,孤就把孤的长子齐天佑交给你,由你来教他武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原本按照齐慎的想法,他是想让李思安、刘扞、寇彦卿三人,教授齐天佑武艺的。 不过考虑到这三人,如今已被自己安排到宣武军下辖各州去做刺史了,让他们每天丢着本州军队不管,专门到汴州教授齐天佑武艺,未免不太合适。 齐慎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把教授齐天佑的任务,交给罗绍威。 一来罗绍威只比齐天佑大八九岁,双方年龄代沟不算太大,让对方来教齐天佑,也许齐天佑能学得更快一些。 二来齐天佑毕竟年龄太小,倘若一来就给他请秉性暴躁的严师调教,齐慎担心会揠苗助长,要是把儿子哪里弄成伤残,那就得不偿失了。 “义父放心,天佑弟弟就交给孩儿吧。” 听到齐慎把如此任务交给自己,罗绍威忙拍着胸脯道:“有孩儿在,保证能让他练出一身好武艺来!” 第329章 两难 与罗绍威一席话谈到深夜,给对方交代好了自己的任务,齐慎又随口勉励了几句,便派人送对方回军营歇息了。 罗绍威走后,齐慎一个人在房中枯坐片刻,只觉长夜寂寥难捱,于是起身离开房门,在门外侍卫的护卫下,前往王楚卿的房间。 得知齐慎准备到自己房中留宿,王楚卿自然欢喜无比,只是此时她已经有两三个月的身孕,担心直接侍寝,会对腹中胎儿不好,于是招手将两个贴身侍婢辨琴和咏絮叫到自己身边。 而后对齐慎道:“夫君,恕妾身有孕,不能亲自服侍你了,辨琴和咏絮是妾身当初从蒲州带来的,知根知底,家世清白,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呢,我让她们为夫君侍寝好吗?” 辨琴和咏絮的年龄,其实只比齐慎的妹妹齐梦棠稍大,到现在正好二十出头。 两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王楚卿身边,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本身的样貌也不差,生得朱唇皓齿、粉面含春。虽说和当初支玉笄的侍婢杨妙染相比,略有不及,但比起刘绮韵的侍婢周慕容、周慕嫣姐妹,却是要出众不少。 王楚卿本以为自家夫君闻言,肯定会欣然接受,然而齐慎听了她的话,却是眉头紧皱,拒绝道: “孤又不是种马,你们怎么全都一样,把各种女人往孤这里塞?难道你们不这样做,孤对你们的宠爱就会减少吗?还是说只有这样,你们在后宫的地位才会稳固?” 一个两个这么做也就罢了,所有嫔妃都来这一套,齐慎心里难免会不舒服,总觉得她们拿自己当牲口看了。 王楚卿听了这话,怔了怔,咬唇道:“夫君,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只是因为自己不能服侍你,心中过意不去……” 其实听到齐慎不接受自己的侍婢,王楚卿内心深处是高兴的,毕竟她以前很爱吃齐慎的醋,对齐慎娶那么多妾室耿耿于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发现支玉笄和刘绮韵开始相继往齐慎枕边送女人后,王楚卿很快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渐渐地也产生了给齐慎安排自己人的念头。 “夫君,辨琴和咏絮两个丫鬟,她们已经跟在妾身身边好多年了,和妾身如同亲生姐妹一般,妾身舍不得让她们外嫁,又不忍心让她们一辈子幽居深宫,将来没有归宿。” 王楚卿长叹一声,接着对齐慎道: “夫君若是能临幸她们,过后再给他们一个名分,以后她们就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妾身身边,不但能继续照顾妾身,还能为夫君开枝散叶、绵延子孙,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夫君,你就答应了妾身,好不好?” 眼看王楚卿为自己求情,辨琴、咏絮两名丫鬟,不,应该叫女官,连忙双双跪倒在齐慎面前,抱着对方的双腿,边哭边道: “呜呜呜……殿下,您就开恩要了我们姐妹吧。” “我们今晚一定好好服侍您。” “行了,都起来吧……” 齐慎摇了摇头,王楚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是心里再膈应,也不好直接拒绝。 “你们两个要侍寝也不急于一时,等回到汴州以后再说吧。” 齐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魏博军,节度使府。 罗绍威先前奉齐慎之命所写的书信,此时已经被人送到罗弘信的军案前。 “唉……难,难啊。” 看到儿子在信中百般乞求,希望自己答应齐慎的要求,不要做出背叛魏国的事,罗弘信不由得喟然长叹,仰头倒在椅子上,心中纠结不已。 齐慎要求外附藩镇夏秋贡赋,取四留六的事,早在数日前罗弘信就从使者的口中得知了。 说老实话,罗弘信本人其实是无所谓的,他只想保住自己官职,保住罗家在魏博的地位,至于藩镇每次给汴京进贡的赋税多点少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多余的赋税都是拿来供养本镇牙兵的,根本就落不进节度使的口袋。 只是罗弘信虽然这么想,他麾下的牙将们却不这么想。 得知魏国要求魏博军每年夏秋两季提供四成赋税,魏博众藩将顿时群情激愤、怒火中烧,随后各自领着自己的族亲兄弟,成百上千地聚拢在节度使府大门外,希望罗弘信能拒绝魏国的要求。 魏博这地方不比其他藩镇,从来都是流水的节度使,铁打的牙门世家。 当地的藩将和他们麾下的牙兵们,大都有亲缘关系,众人盘踞在魏博已经有上百年,势力根深蒂固,所谓的魏博节度使,实际上并非他们的主人,只不过是他们的利益代言人。 一旦这个代言人让他们感到不满意,那么这个代言人,随时都有被肉体毁灭的风险。 罗弘信的节度使之位,本就是依靠这些藩将拥戴才获得的,自然不敢直接拒绝大伙的要求。每次牙将们聚众闹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和稀泥,再三表示自己绝不会答应魏国的要求。 只是口头上虽然是这么手下说的,罗弘信却一直没敢公开反对齐慎,且不说自己的儿子还在对方手中,单看魏博的体量,想和整个魏国为敌,也实在是异想天开——除非魏博军和义昌军联手,那样或许还有一定的机会。 对于魏国提出的“取四留六”的税收比例,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是坚决反对的,这段时间来,对方前后多次派遣使者到魏博,希望能说服罗弘信和自己结盟,一起反叛魏国。 对于卢彦威的请求,罗弘信心里拿不定主意,既没有直接答应对方,也没有拒绝,摆明了是想拖延时间。 然而一直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再过几个月就到交夏税的时间了,到时候对内对外,他都得拿出一个交代来才行。 “唉……倘若魏博与义昌军联手反叛,义昌军在北边倒是能置身事外,我们魏博在南边,可是要直面魏国报复的,万一兵败,难保义昌军那帮人不会反戈一击,趁火打劫啊。” 第330章 相约 “唉……” 思来想去,罗弘信始终难以下定决心,只得一个人端坐案前,继续垂头丧气。 “节帅,您这是在为何事嗟叹?” 听到罗弘信长吁短叹,魏博牙将李公佺、史仁遇两人,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关切道。 罗弘信向来视二人为心腹,听到二人询问,也不隐瞒,开口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接着道: “而今魏国带甲数十万,兵锋之盛,非我们魏博所能抵挡,义昌军的卢彦威虽答应和我们联手,可此人凶残狡诈、两面三刀,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本帅长子,自入冬以来便身染重疾、一病不起,眼看着时日无多了,将来这魏博五州之地,本帅肯定是要让次子绍威接管的,可绍威现在还在魏王齐慎身边,为之奈何啊?” 李公佺向前一步,拱手道:“节帅,魏王对魏博课税如此之重,分明是存心削弱咱们的实力,对方这次只是略做试探,我等万万不能屈从,否则非但节帅颜面无光,弟兄们也会心生不满。” 史仁遇跟着道:“是啊,自从听说魏国要咱们‘留六取四’,各州的军校们已经闹腾好几次了,要不是末将苦言劝慰,天知道他们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这李公佺与史仁遇,虽说都是罗弘信一手提拔的将领,但两人毕竟是魏博牙军出身,言行举止,自然还是以本镇牙军的利益为重。 “你们说的本帅都知道,可你们要本帅怎么办呢,公开反叛魏国?” 罗弘信为难道:“且不说这样做绍威性命难保,就算本帅不顾绍威性命,以咱们目前的实力,真的能挡住魏军吗?一旦开战,大家真的能同仇敌忾吗?” 魏博在河北,虽然一直以实力强大、叛乱迭生而闻名,但很多时候魏博人其实并不团结,甚至经常起内讧,自相残杀。 罗弘信之所以不愿意和魏国对抗,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毕竟前几任节度使,韩简、乐彦祯、乐从训等人,几乎每一个都是因为和齐慎作对而被杀,韩简的头颅,直到如今都还挂在汴州城城北的封丘门上。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但是节帅,您总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李公佺眼珠子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开口道:“眼下长公子既然病危,节帅不妨修书一封,先让二公子回本镇探望,此乃人之常情,魏王恐怕没有理由不答应。” “然后呢?”罗弘信不置可否。 史仁遇补充道:“二公子若是回镇,咱们立刻斩杀魏国的监军,而后让人发布檄文,历数齐慎吞并各镇之罪,号召周边藩镇共抗之!对了,咱们还可以遣使,与西边的梁王朱温,南边的洛阳郡王孙儒联络,约定三方一同出兵,如此则大事必成!” “你们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罗弘信咽了口唾沫,再度陷入两难的抉择。 朱温的梁国并不与魏国直接接壤,双方还隔着一个河阳军,孙儒占领的都畿道倒是与魏国接壤,但都畿道与魏博又不接壤,同样也被河阳军所阻隔。 罗弘信心里清楚,自己若要按史仁遇的设想去做,那么第一步,肯定得先出兵把河阳军拿下才行。 … 正月初十。 兖州城内,谢彦章和齐梦棠的亲事如期举行。 谢彦章人缘一向不错,婚宴当天,魏国各地节度使、刺史,如葛从周、张居言、张归霸、王彦章等人,几乎全都亲自前来赴宴。 婚宴现场,王彦章满脸艳羡地望着人群正中,正在向客人敬酒的谢彦章和齐梦棠夫妇,转头对主座的齐慎道: “谢大哥福气真好,早早就被主公封为节度使,还娶了梦棠小姐这样的美人,同样是叫彦章,我王彦章可就差得远了。” 齐慎听出对方话中有落寞之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羡慕人家什么,孤听说这几年你妻妾娶得比孤还多,儿女都生十几个了,是也不是?” 王彦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讪笑道:“末将那些妻妾,不过是些寻常姿色,怎能与主公后宫的娘娘们相比,末将的几个儿子才智平平,比起主公膝下的几位少主,那更是天壤之别。” “贤明,你的长子叫什么,如今几岁了?”齐慎笑着问道。 王彦章道:“末将有五个儿子,长子名叫王泰,比主公的长公子天佑小一岁。” “王泰,嗯,名字不错。”齐慎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以后有机会,把他送到汴州来吧,孤想认他做义子,让他跟孤的儿子们做个玩伴,不知你意下如何?” 齐慎言外之意,明显是准备让王泰和自己的儿子们搞好关系,将来好延续王家的富贵。 王彦章闻言,心下顿时一热,连忙拱手道:“承蒙主公青眼,等这趟回去,末将马上让人把他送到汴州,叫他陪几位公子读书习武。” “哈哈,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齐慎笑了笑,接着勉励对方道:“彦章,你是跟随孤多年的元从老将,当初在这兖州节度使府,是你领兵断后,孤才侥幸逃出生天,孤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放心,日后若有机会,孤一定让你出任节度使。” 王彦章咽了口唾沫,心中感动道:“有主公这句话,他日末将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憾了!” 历史上的王彦章,或许论战绩不如同时代的刘知俊、杨师厚耀眼,但若是论对国家的忠诚度,却是要甩开这俩人几条街的。 正史里的杨师厚,晚年时期割据魏博,作威作福,几乎不把后梁朝廷放在眼里。刘知俊就不用说了,叛降无常,去哪里都不被人接纳。 唯有王彦章始终忠贞不渝,后梁行将灭亡之际,没有几个武将能挑大梁,对方就是当时整个朝廷唯一能倚仗的擎天巨擘——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北宋欧阳修等文人,会对王彦章如此推崇备至。 “贤明,但愿你我君臣,能够善始善终,永不相负。” 想到另一个时空王彦章最后的结局,齐慎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握紧对方的手,脱口而出道。 王彦章怔了怔,表情严肃地点头道: “一定!” 第331章 中毒 正月十五,谢彦章与齐梦棠婚宴尚未结束,考虑到自己军政繁忙,齐慎在兖州留宿了几夜后,不得不辞别妹妹和妹夫,带着妻妾们先行返回汴州。 不过临行之前,他没有忘记之前答应儿子齐天佑的事,特意领着对方到兖州城逛了一天,不但给儿子买了不少点心吃食,还买了玉石镇纸、金线香囊、象牙骰子、双陆棋盘、蛐蛐罐等小玩意儿。 齐天佑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和齐慎的关系果然越发亲近,支玉笄见状,心中连连摇头,生怕儿子被宠坏了,以后只念齐慎的好,不听自己的话。 齐慎除了给儿子齐天佑买东西外,同来的其他妻妾,他也给她们每人购买了上千贯的布帛衣料、金珠玉翠。 总之这一趟兖州之行,花销实着实不低。 … 正月十六日,齐慎带着妻妾们离开兖州,正式乘车返程。 在回汴州的途中,王楚卿不知何故,身体突然开始出现不适,时而上吐下泻,时而头晕耳鸣、胸闷心堵。 齐慎起初并未太过在意,只道这是对方孕期的正常表现,又或者是行路的途中受了颠簸,等回到汴州城,安心休养几天就会没事。 哪知等众人回到魏王宫后,王楚卿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慢慢地加重了,每日倒在床榻上,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齐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派人请来大夫替对方卿诊治,然而诊断的结果,却是让齐慎大吃一惊。 “殿下,以在下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娘娘如此病状,定然是中毒了。” 为王楚卿诊治的大夫姓昝名渊,曾祖乃唐朝妇科名医昝殷,其先世本居蜀地,后来全家搬到兖州,设馆行医、治病救人。 几年前齐慎称魏王,兴建魏王宫,高薪征募名医,彼时昝渊因为曾替齐克让治病,受到对方的举荐,因而得以进入魏王宫,成为齐慎的专用御医。 “什么,楚卿中毒了……中的什么毒,严不严重?” 齐慎对昝渊的医术非常信任,听了对方所言,先是目瞪口呆了半晌,随后立刻抓住对方肩膀道: “昝先生,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楚卿,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有事,只要你能救活她,事后孤一定重金酬谢!” 昝渊道:“殿下不必担心,娘娘中的乃是‘附子’之毒,毒性不算深,想来下毒之人,并不是想要娘娘的性命,只不过……” 得知王楚卿性命无碍,齐慎先是长舒一口气,接着皱眉道:“不过什么?” 昝渊叹了口气道:“附子此物,味辛,性热,虽能回阳救逆,补火助阳,却是一味堕胎药,自古孕妇忌食。”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给楚卿下了堕胎药?” 齐慎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起来,心中怒意如潮,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此时此刻,齐慎与昝渊是在王楚卿凤仪宫的偏殿外谈话。 昝渊作为一个大夫,并不想卷入王府内的争斗,听到齐慎询问,摇头道:“在下只知道行医问诊,至于娘娘为何会如此,其中缘故,只能由殿下自己去弄清了。” 齐慎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孤王妃腹中的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昝渊点头道:“殿下放心,娘娘虽说中了附子之毒,但幸亏发现得早,只要接下来好生调理,别再出什么变故,腹中胎儿应该没有问题。” “好好,如此孤便放心了。” 得知是虚惊一场,齐慎总算彻底放下心来,拱手对昝渊道:“此番幸亏有先生替孤的王妃诊治,有劳昝先生再多开几味安神养胎的方子,明日我会让人准备黄金百两,作为先生此次出诊的酬金。” 昝渊先前在兖州开医馆,虽说小有名气,每个月不过只挣十几贯钱,后来进王府做了御医,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才三十贯。 如今见齐慎开口就赏自己一百两黄金,相当于上千贯钱,昝渊简直喜从天降,赶忙合袖躬身,再三拜谢道: “殿下慷慨,在下感激不尽。” 齐慎摇头道:“这不算什么,今后你继续为本王的妻妾女儿们问诊,治病治得好了,孤还会额外赏赐。” 昝渊点了点头,见齐慎没有其他吩咐,于是自觉地退出了凤仪宫。 昝渊走后,齐慎回到凤仪宫内殿,见王楚卿仍旧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于是支开周边其他宫婢,只留下对方贴身女官辨琴和咏絮。 随后开口向二人问道:“辨琴、咏絮,娘娘平日的衣食住行,可都是你们两人在负责么?” 二女闻言,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见齐慎双眉倒竖,马上就要动怒,急忙双双跪在地上,语带哭腔道: “殿下恕罪,以前娘娘的衣食住行,确实是我们负责,可是前番在兖州,娘娘每天吃什么用什么,全都是齐府的仆人们在安排,我们姐妹客居人下,实在无从过问,还请殿下明鉴。” “啧……这么说,楚卿中毒一事,早在兖州就开始了?” 齐慎闻言,心中顿时狐疑不定。 事情虽说是在兖州自己父亲的府邸里发生的,不过齐慎第一个就把自己的父亲从嫌疑对象里排除了。老头子又不是老年痴呆,干嘛要对自己的儿媳和孙辈下手。 除了父亲,妹夫谢彦章和妹妹齐梦棠也没有什么嫌疑,彦章对自己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梦棠心地善良,更不可能这么做。 至于当日到兖州赴宴的其他人,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哪个有下毒的动机。 如此推理下来,那么这件事,大概率就是自己后宫的其他妻妾所为了……是谁呢? 齐慎心里第一个想到支玉笄。 毕竟王楚卿始终是自己的正妻,只要对方没能给自己生下儿子,那么支玉笄和自己的儿子齐天佑,将来被自己册封为世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不会,怎么会是她呢?”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齐慎心里又觉得不可能。 支玉笄的秉性,齐慎自认为很了解,对方是那种有韧性、有城府的女子,以她的手段,这种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她要真想给王楚卿下毒,王楚卿哪里有命活得到现在? 第332章 远虑 尽管心中不愿意相信支玉笄就是下毒暗害王楚卿的凶手,但齐慎心中却还是如鲠在喉。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如今还生龙活虎、正值壮年呢,就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了。 今天这些人敢向王楚卿下毒,明天自己要是哪里做得让她们不满意了,她们会不会连自己也不放过? 想到这里,齐慎回到自己平日批阅文书的宫殿,让人将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传唤过来觐见。 “叩见主公,不知主公传唤末将二人,有何事吩咐?” 王檀不久前刚刚带兵离开孟州,前日才回到汴州。 说起来好笑,当初王檀奉命到河阳军迎接天子,只带了千余名踏白军精骑前往,如今返程,却带回来了将近两万兵马,其中大部分是刘建锋所部的俘虏,还有一部分则是原河阳军将领刘经的部众。 这些新来的兵马,加上踏白军以前的编制,差不多快有四万人了,齐慎自然不可能全都让王檀来统率,心里正考虑着再组建一支御前亲军。 不过今天他召王檀和赵匡凝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深深吸了口气,齐慎忙开口对二人道: “众美、光仪,孤今日召见你们,乃是有要事宣布。” “从现在开始,隐卫分成左、右两卫,由你们两人分别执掌。众美掌管左隐卫,负责侦查魏国境外,各大藩镇的军政民情、高层决策,包括平卢、魏博、义昌、河阳这类藩镇,全都在侦查范围内。” “光仪掌管右隐卫,负责监督魏国境内,各藩镇乃至各州郡,一切官吏的日常动态,以免他们欺上瞒下、暴政虐民。” 王檀和赵匡凝对齐慎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立刻抱拳道:“谨遵主公安排。” 齐慎接着对赵匡凝道:“光仪,以后你的人在魏国境内,纠察奸党叛逆,不要只盯着外人,孤的后宫你也要培养一些下线,可以从各殿宫婢中挑选目标,许以厚禄,但一定要让她们严格保密,不能泄露身份。” 以前齐慎设置隐卫,主要是拿来监视外官以及敌对势力,从来没有用在自己的后宫过,但这次发生在王楚卿身上的事,让他第一次感觉后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见齐慎如此信任自己,竟让自己监视后宫,赵匡凝忙拱手道:“主公放心,此事末将下来,会立刻派人去着手……只不过,末将有一事不解,主公后宫中有那么多婢女,为何不阉割一批童子,养在宫中,充当宦官呢?” 齐慎摇了摇头,长叹道:“宦官乱政之事,自古不鲜,前有东汉党锢之祸,十常侍卖官鬻爵、把持朝廷。逮至大唐,更是有鱼朝恩、仇士良、王守澄、李辅国、程元振、田令孜等一干权宦,手握军权、废立君主。” “历代天子之所以重用宦官,无非因为他们是家奴,比外戚和勋臣更可靠,所以皇室将各种权柄授予他们,可久而久之,却让这些家奴养成了嚣张跋扈、目无法度的风气,最后竟反过来,凌驾在主人之上。” “孤查前代之兴替,谋社稷之安危,决心不再设立宦官一职,以免他们将来败坏朝纲、祸及子孙。” 纵览史册,皇帝让宦官到各地镇守,监督地方官吏,甚至到军队里担任监军,这种情况唐、宋、明三代都有,唯独元、清两朝没有。 这主要是因为蒙元和满清统治者特殊的民族属性,导致他们天然就有一批可靠的政治盟友,即自己的本族成员,所以不需要额外仰仗宦官。 齐慎建立魏国,让“孝节”、“铁林”、“横冲”、“控鹤”等亲军,轮流到魏国下辖的几大藩镇戍守,又在各地秘密安插隐卫,刺探情报,对臣僚下属们的控制程度其实已经算空前加强了,但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孝节”、“铁林”、“横冲”、“控鹤”、“长直”、“虎贲”、“龙骧”等亲军,名义上是齐慎的亲军,但实际上,这些军队却和所属都指挥使的私人武装,没什么两样。 尽管齐慎在各支亲军里安派了不少文人,充当监军,但这些文人普遍没有威望,也不懂如何带兵,除了日常传递诏令、录事叙功之外,对各军将领根本起不到制约作用。 再加上这个时代战争频繁,齐慎也不敢给监军太大的权利,让他们直接干预军事,以免给军队造成恶劣影响。 这件事无疑成了齐慎的一块心病。 其实齐慎真正想做的,是成立一个以君主利益为核心、服从性强,且成员普遍文武双全、军政双优的组织,将来好派遣到各地州郡以及军队里,替自己牢牢掌控政权。 老实说,培养宦官势力,一定程度上也能达到这个要求,但是像唐末杨复光、张承业这类,既通军事,又擅长内政的太监,实在太凤毛麟角了。 再者齐慎也实在不喜欢宦官这种胯下没有老二,男不男、女不女的群体,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考虑过设置太监。 除了培养宦官势力,应该说还有一种选项,更符合齐慎的预期,那就是——在传统的科举考试之外,专门增设几所类似于后世党政军校的机构,从全国各地选拔文武精英,培养出绝对忠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就目前而言,这只能是一种设想,毕竟内外环境还不稳定,齐慎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付诸行动。 “光仪,上次王妃随孤到兖州赴宴,结果遭奸人暗中下毒,险些丧命,孤要你马上派人去兖州,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在老太爷府邸内,是谁负责给王妃烹饪膳食,都用了哪些食材,经手过多少人,全都给孤查清楚,不得有误!” 重重吐了口气,齐慎把话题转回到正事,对赵匡凝下令道。 赵匡凝点头道:“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第333章 扑朔 交代完了赵匡凝和王檀,齐慎命二人退下,接着在几名宫婢的陪同下,前往坤宁殿面见支玉笄。 此时的坤宁偏殿内,支玉笄屏退宫女,正与自己曾经的侍婢杨妙染密谈。 杨妙染一只手挡在嘴边,低声道:“娘娘,这些日子王妃身体不适,方才殿下请御医给王妃诊治,听凤仪宫的婢女说,王妃是被人下了堕胎药。” 如今的杨妙染,不但是齐慎最喜欢的宠妾,先后被封为“淑人”和“郡夫人”,还是整个魏王宫品级最高的女官,负责执掌宫中数百名侍婢的日常调动,地位非常尊贵。 正因为如此,杨妙染得以发展出自己的人脉,各宫各殿,哪里有什么小道消息,她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此事当真?”支玉笄闻言,顿时吃惊不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对楚卿妹妹下手。” 杨妙染怔了怔,她本以为此事是支玉笄所为,故而悄悄跑过来报信,此刻见支玉笄脸上吃惊的表情并不像装的,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支玉笄见她表情有异,不由得敛眉怒斥道:“怎么,你认为此事是本宫所为?难道本宫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毒妇?” “娘娘息怒,婢子不敢。”杨妙染闻言,赶忙跪下来磕头认错,“婢子,婢子只是担心,殿下可能要误会娘娘,心里为娘娘担忧。” “起来吧……”支玉笄低下头,幽幽叹道:“就算夫君真的怀疑本宫,那也不奇怪,换作本宫是他,也一样会如此,但是清者自清,我相信夫君自有明断。” 支玉笄话方说罢,门外忽有宫女来报:“娘娘,魏王驾到。” “来得这么快。”支玉笄想了想,仰头对杨妙染道:“你且躲在偏殿,不要出声,免得被夫君看到,对我加深误会。” 杨妙染点了点头。 支玉笄退出偏殿,在几名贴身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到正殿,迎接齐慎的到来,一面屈身行礼,一面柔声道: “夫君,往常的这个时候,你政务繁忙,根本无暇巡幸后宫,今日何以有空到妾身这里来?” 齐慎没有直接回应,招手让人给自己端来一只靠背椅坐下,顾左言它道:“天佑那孩子呢?” 支玉笄道:“刚刚从杜先生那里学完功课回来,我让他在后殿的暖阁写字,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写好。” 齐慎沉默了片刻,望着对方脚下的羊毛地毯道:“楚卿生病了,此事你可知道么?” 支玉笄点头道:“妾身也是最近才听说,正打算抽空去看望楚卿妹妹呢。” “你知道楚卿生的是什么病?”齐慎抬起头,注视着支玉笄的眼睛。 支玉笄暗暗咽了口唾沫,轻轻摇头。 齐慎语气淡淡道:“她中毒了,大夫说,是被有心人下了堕胎药,幸赖皇天眷顾,中毒不深,腹中的胎儿也安然无恙。” 支玉笄咬了咬唇,眼眶里霎时间满是泪珠,哽咽着道:“夫君认为是我给楚卿妹妹下的毒,是这样吗?” 齐慎语气严肃道:“是不是你?” “不是。”支玉笄边摇头边道:“妾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若存心想害楚卿妹妹,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她怀孕?”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齐慎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支玉笄的手,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叹了口气道:“孤也相信不是你,以你的心智,不可能做出如此蠢事。” 听到自家夫君能说出这样的话,支玉笄心中亦颇为感动,主动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喃喃自语道: “此事到底是谁人所为,真是奇怪,楚卿妹妹秉性温和,不争不抢,好像也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吧。” 齐慎摇头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孤反正是怕了,后宫不靖,皆因妻妾太多,看来孤以后要尽量少立嫔妃才行。” 支玉笄道:“夫君贵为藩王,后宫妃嫔才八九位,已经非常难得了。” 齐慎道:“楚卿被人下毒这件事,你觉得孤应该如何处理,要不要通告后宫各殿,让所有人都知道?” 支玉笄想了想,提议道:“楚卿妹妹被人下药,定是宫中有人嫉妒她。依妾身之见,夫君可以找个机会,把后宫所有姐妹召集起来,宣布要彻查此事,故意做足姿态。” “如此一来,果真有谁在暗害楚卿妹妹,对方见此阵势,心慌意乱之下,多半会露出马脚。” “嗯,说得有道理,孤听你的。”齐慎点了点头,接着长吁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孤就放心了。” 支玉笄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撇嘴道:“妾身和夫君一样,都是名门大姓出身,岂会行此腌臜龌龊之事?” 齐慎笑了笑,抚摸着对方的后背道:“好好好,孤信你就是了。” … 当日午后,齐慎暂时放下政务,在坤宁殿与支玉笄畅谈了几个时辰的心事,直到日落黄昏,陪对方母子二人共进晚膳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说起来,支玉笄虽然是齐慎第一个喜欢上,并且还是第一个给他生孩子的妻室,但两人的关系,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不咸不淡。 也就是支玉笄怀齐天佑的那段时间,齐慎把她当成心头宝,每天早晚陪伴、嘘寒问暖。而自从齐天佑出世后,齐慎的心思就不在支玉笄身上了,陪伴对方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两人这么多年来,关系像今日这么亲密的时候,还真不算多。 支玉笄感觉自己算是因祸得福了,心情十分愉悦,待齐慎离开后,便让人把偏殿里的杨妙染叫了出来。 先前支玉笄与齐慎的谈话,杨妙染在偏殿都是听到了的,心中佩服不已,对支玉笄奉承道: “娘娘好厉害的手段,这么快就让殿下打消了对您的猜疑。” “胡说,什么手段?”支玉笄闻言,语气颇为不悦:“此事本来就与本宫无关,所以本宫的言行举止才没有任何异样,夫君也正是因为这点,看出了我的清白。” “娘娘恕罪,婢子又说错话了。”杨妙染忙伸出巴掌,轻轻朝自己脸上拍了几下,接着好奇道:“以娘娘之见,此次给王妃下毒,究竟是谁所为呢?” 支玉笄把头摇了摇,坦言道:“不知道,这件事太过奇怪……连本宫也猜不出答案。” 第334章 提防 “主公,您先前交代末将的事,末将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数日后,赵匡凝派到兖州的属下相继返回汴州,给他带来了可靠的调查结果。赵匡凝不敢耽搁,急忙入宫禀报齐慎。 “怎么样,哪里可有异常吗?” 齐慎正在书斋浏览敬翔、李振等人拟订的各地税收指标,眼看赵匡凝到来,赶忙放下手中文书,向对方询问道。 赵匡凝道:“根据末将下所查,当时给王妃娘娘烹调饮食的,是老太爷家中的几位厨子和厨娘,这些人为老太爷烧饭已经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末将征得老太爷同意后,专门将他们抓起来严刑审讯,结果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下毒的供词,这些人当日做菜的清单,末将也让人对照抄写了一份,里面的食材没有问题,而且他们给王妃吃的东西,和给主公以及其他娘娘吃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差别。” “嘶……这就奇怪了,既然所有人吃得都一样,为何楚卿偏偏中毒了,孤和其他人没事?”齐慎闻言,百思不得其解。 赵匡凝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末将根据主公提供的线索,走访了老太爷府邸周边各大药铺,最后从一家药铺掌柜口中得知,主公和几位娘娘赴宴期间,的确有人曾到对方的药铺里购买过药材,买的正是附子。” “真有此事?你可问清楚是谁去买的?” “据那掌柜所说,买药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身长约摸五尺二寸,虽说脸上蒙着纱巾,看不清模样,但听口音不像是齐鲁一带的人,倒像是从秦晋之地来的。” “身长五尺二寸,二十出头,秦晋人氏?” 齐慎听到这里,闭目仔细冥想了一圈,似乎自己的众多妻妾里,只有刘绮韵符合这个条件,对方出生于京畿道蓝田县,地域上算是秦晋。 可身高五尺二寸却又对不上了,唐时的五尺,相当于后世一米五四,而刘绮韵个子很高,起码有一米七,很显然不会是对方,而且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匹配。 那会不会是对方的丫鬟婢女呢? 也不可能,因为刘绮韵身边的丫鬟,基本都是自己亲自安排给对方的,对方并没有老家带来过。 “等等,不可能吧,难道……” 齐慎想来想去,符合上述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王楚卿自己,再加上她身边的丫鬟,辨琴和咏絮——她们三个都来自蒲州,属于晋地,身高差不多都在五尺上下,年纪也的确是二十出头。 “真的有这种可能吗?她为何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齐慎整个人都愣住了,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语。 此时书斋内,除了赵匡凝外,负责执掌左隐卫的王檀也在。 见齐慎神情呆滞,王檀犹豫了片刻,斟酌着语气道:“主公,昨日从陈州传来噩耗,陈州刺史赵犨老大人病重不治,已经驾鹤西去了。” “啊?”齐慎闻言,一下子回过神来,惊讶道:“怎么会如此突然?” 王檀抱拳道:“听说赵大人入冬时染上了风寒,赵府上下原以为没有大碍,结果后来病得越来越重……眼下赵大人仙逝,其长公子赵麓上表,希望能继承父亲的职位,继续替主公镇守陈州。” “啧……”齐慎咂了咂嘴,眯着眼道:“那陈州岂不是永远都要姓赵了?” 王檀与赵匡凝怔了怔,没有说话。 齐慎思索许久,对王檀道:“下去传我的口谕,让政事堂的官员给赵麓颁旨,允许对方继承刺史职位,嗯,顺便给他的父亲追赠郡公爵位,拟定一个上等谥号。” 所谓政事堂,就是中书门下的别称。 从唐朝中期开始,中书省与门下省开始合并,称为“中书门下”,也叫“政事堂”、“都堂”,属于朝廷的决策机构。 虽说齐慎对赵麓自请继承父职一事,心里颇有微词,但考虑到赵家一直和自己关系不错,而且和自己还有姻亲关系,齐慎最终决定答应赵麓的请求。 这其实也是在做给其他地方实力派看。 要是赵犨前脚刚死,后脚自己就开始没收赵家在当地的权力,那其他藩镇给自己卖命的文武大臣们会怎么想。 “主公,还有一件事……” 王檀顿了顿,接着道:“近日有隐卫探报,魏博本地有不少将校节级,因为反对主公收税,多次到节度使府聚众闹事,罗弘信镇压不住,口头上不得不做出妥协,末将担心长此以往,会出什么变故。” “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好,好得很。”齐慎冷哼道:“看来孤得找个机会,出兵渡河,将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屠一遍,才能以儆效尤。” “怕只怕罗弘信扛不住压力,会反叛咱们。”王檀皱眉道:“有消息称,魏博军已经悄悄派使者向梁国朱温,洛阳孙儒联络了。” “什么!消息属实吗?”齐慎大吃一惊。 王檀摇头道:“是否属实,暂时还不能确实……不过末将猜测,这些事很可能是罗弘信的下属瞒着他偷偷在做,对方大概不知情。” “嗯,孤知道了。”齐慎表情凝重道:“不到万不得已,孤实在不想妄动干戈,但此事非同小可,应当早做准备。” “众美,你派人到宿州给杨师厚传令,让他尽快到濮州与王虔裕会师,一旦魏博有事,立刻渡河进攻。” 杨师厚的“本官”为郑州刺史,不过由于亲军轮戍制的实行,对方麾下的孝节军,近来一直驻扎在魏国南方的宿州城。至于北边的濮州,西边郑州,则分别由王虔裕和符存审留守。 “遵命。”王檀点头承命。 赵匡凝想了想,开口道:“主公,河阳军地处中心,西与梁国、陕虢交接,北与晋国、魏博相连,向南则正处于都畿道的门户,魏博军一旦反叛,河阳军便会三面受敌,凭节度使诸葛仲方自己,只怕抵挡不住。” 王檀深以为然道:“光仪兄说得不错,末将之前在孟州打过仗,深知河阳军的虚实,自从刘经受诛后,诸葛仲方麾下便将帅凋零,已经没有几个能打的人了。” “既然如此……”齐慎思索片刻,沉声道:“孤让符存审率铁林军一万二千人,即刻从郑州出发,前往河阳军驻守,以免出什么变故。” 王檀、赵匡凝颔首道:“这样最好不过。” 第335章 密谋 符存审和杨师厚、牛存节、王虔裕等人,都是齐慎当初从河阳军带出来的。 要说四人之中,最受齐慎重用的,自然非杨师厚莫属,齐慎不但把最好的兵器铠甲装备给对方,就连孝节军的编制规模,也是其他亲军的一倍有余。 但真要论带兵打仗的能力,其实铁林军都指挥使符存审,并不比杨师厚逊色多少。只不过一直以来,齐慎没有给符存审太多的发挥空间,这才导致对方总是不温不火,没什么存在感。 “请转告魏王,末将马上点兵启程!倘有贼兵进犯,某家必击而破之!” 郑州军营。得知齐慎有任务交给自己,符存审没有任何犹豫,当天便召集部众,准备好足够的粮草军械,翌日清晨即拔营离开郑州,渡河北上,前往河阳军。 与此同时,杨师厚也统率一万多名孝节军精锐,自宋州出发,赶往濮州,与原来驻扎在当地的王虔裕会师—— 王虔裕的双眼,当初在与孙儒作战时曾被火药炸伤过,事后齐慎耗重金请名医为其治疗,所幸对方并未因此失明,只是视力下降了很多。 “听说魏博军图谋不轨,魏王兴兵讨伐,本帅特地赶来助二位将军一臂之力!” 由于濮州隶属于天平军,天平军节度使刘知俊在城内有亲信任职,因此杨师厚来到濮州与王虔裕会师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对方耳中。 得知齐慎这次在黄河南岸集结兵马,是准备对付魏博,刘知俊大喜,立刻亲自统兵,从治所郓州出发,来到濮州城与杨师厚和王虔裕相见,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番。 刘知俊出任节度使已经快满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对方在当地招兵买马、日夜训练,自认为已小有所成,如今迫不及待想找机会验证自己的实力。 “刘节帅客气,这里有本军主和王兄弟坐镇,料那区区魏博,不足为虑,就不劳刘节帅费心了。” 杨师厚以为刘知俊是要来和自己争功,本来不想答应对方,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对方的地盘,于是改口道: “魏王的意思,是让我等暂时驻守在此,盯着北面魏博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让我们直接出兵,届时倘若真有战事,在下自会派人通知刘节帅。” 刘知俊闻言,也不好说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那好,一言为定。” … 魏博军,魏州城。 齐慎调集两路兵马,驻守河阳军孟州以及天平军濮州的消息,很快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上报到了罗弘信的耳中。 “节帅,魏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对方连日来调兵遣将,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忍不住要对咱们动手了。” “是啊,我等应该马上联络梁王、洛阳郡王,还有义昌节度使卢大人,先下手为强!” 节度使衙署。魏博将领李公佺、史仁遇等人,聚集在节度使罗弘信身边,争相开口劝说对方。 罗弘信并非不是糊涂之辈,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是让他心中产生了很大的动摇,幸亏他心中还有几分理智,语带迟疑道: “不行,绍威如今还在汴州没有回来,尔等就是真要背叛魏国,那也得等本官的儿子回来以后再说。” 史仁遇皱眉道:“谁知道公子几时才能回来,眼下已经迫在眉睫,节帅若再犹豫,魏军就要杀进来了!” “说得对,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下去,魏军的兵马越聚越多,到时候我等岂是对手?” “本官说不行,就是不行!”面对众人的撺掇,罗弘信不为所动,坚决要等儿子罗绍威返回,拍案道:“本官长子已经病笃,绍威要是再没了,我们罗家可就绝后了!” “这……” 见罗弘信如此表态,魏博众将心中虽觉不忿,却也不敢直接造次,毕竟众人所在的地方乃是节度使府,周边全都是罗弘信的亲兵。 “好了,大家都安静。既然节帅不答应,此事等以后再议吧。” 李公佺暗自眯了眯眼,主动开口服软,与李公佺一起,领着其他魏博将领退出了节度使府。 “李大哥,史大哥,节帅不准咱们发兵,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魏博是咱们魏博人的魏博,大伙每年就指着那点田税地税过日子呢,难道真要拿去给魏国上贡不成?” 出了衙署大门,众将领立刻开口向李公佺和史仁遇抱怨起来。 史仁遇表情严肃道:“魏国肯定是要反的,但是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不能仓促起事,前几日我派人分别到蒲州和洛阳,拜访了梁王朱温和洛阳郡王孙儒,他们已经答应我,只要我们这边行动,他们两家就会出兵策应。” “我让斥候仔细探听过,眼下魏军的主力大都集中在濮州,由杨师厚、王虔裕等人统率,对了,还有一个刘知俊,这三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杨师厚,此人出道以来未尝一败,深得齐慎器重。” “除了濮州,河阳军那边,似乎也有万余名魏军,领兵之人叫作符存审,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也不知齐慎出于什么考虑,要安排对方到那里。” 听了史仁遇的话,有魏博将领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在临黄、朝城等地,广设疑兵,吸引濮州的注意,而后主力从相州出发,进攻卫州。卫州一破,咱们和洛阳郡王的兵马就能汇合一处了,接着再向西攻打孟州和怀州。” “说得对,卫州本就是咱们魏博的地盘,当初被河阳军趁乱兼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也该还给咱们了!” 在众人所处的这个时空,由于当初魏博节度使韩简在天平军战败,诸葛仲方之父诸葛爽,趁机发兵进攻魏博,将卫州夺走,这才导致历史上的魏博六州,变成了如今的魏博五州。 “光是咱们想出兵有什么用,没有节帅大人的命令,其他四州的兵马根本不听咱们调遣,就凭咱们区区一个魏州,拿什么去打河阳军?” “是啊,可节帅大人偏偏不同意。” 想到罗弘信先前的态度,原本踌躇满志的魏博众将,很快又心灰意冷起来。 一直沉默的李公佺,这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缓缓开口,阴恻恻道:“节帅不同意不要紧,咱们可以帮他同意!” 第336章 反叛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了大顺元年二月,河北地区,局势风云暗涌,随时可能爆发大战。 齐慎虽身在汴州王宫,没有亲临前线,但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局势,先前王楚卿中毒之事,反倒显得无关紧要,被他暂时搁置在了一边了。 魏王宫,紫宸殿暖阁。 “绍威,前些日子你父亲送来书信,说你兄长病重,大限将至,希望我准你回去探病,可孤听人说,对方这是要反叛,又不想你做人质,所以才叫我放你走……孤想听听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先前罗弘信多次来信催促,希望齐慎放儿子罗绍威回魏博探病,齐慎当然不愿意,但又不好拒绝,于是让人召来罗绍威,逼着对方表态。 其实魏博众将有反叛之意,罗绍威近来也有所耳闻,如今听到齐慎堂而皇之地询问,顿时汗流浃背,咽了口唾沫道: “义父明鉴,我兄长向来体弱多病,此事人所共知,家父让我回去,也许并没有其他意思。至于魏博要反叛,孩儿了解家父的秉性,即便果有此事,那也不是家父的本意,多半是魏博的将领们暗中谋划……” 罗绍威很清楚,自己的父亲不可能平白无故背叛齐慎,毕竟当初对方能做上魏博节度使,除了得到魏州将领们的支持,也有魏国这边承认的缘故。 “孤想问的是,倘若孤真的允许你回魏博,你愿不愿意回去?”齐慎摆了摆手,打断罗绍威的话。 罗绍威以为齐慎在考验自己的忠诚,忙把头摇了又摇:“局势如此紧张,孩儿当然不愿回去,倘若魏博果真反叛,孩儿愿为义父担任先锋,领兵北上,荡平逆贼!” “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既然如此,你且亲自回信一封到魏州,就说是你自己不愿回去,孤没有逼迫你。” 齐慎说到这里,笑着勉励对方道:“你父亲年迈昏聩,连几个下属也管不好,看来这魏博节度使之位,不能再让他做下去了,将来有机会,孤会安排你提前接任。” 罗绍威毕竟年纪尚小,听到齐慎空口白牙的许诺,心中信以为真,激动地跪下身来,边磕头边道:“多谢义父,多谢义父。” 齐慎心中暗笑。 魏博下一任节度使的位置,其实他已经有人选了,当然,并不是罗绍威。 … 魏州城内,由于罗弘信迟迟不同意反叛,魏博众将几经商议,最终决定对罗弘信采取行动。 魏州军营。 “怎么样,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我已买通使府里的下人,今夜三更,对方会在内院制造混乱,届时咱们举火为号!一举包围衙署!” 听罢手下的安排,李公佺、史仁遇大喜,相继从腰下抽出匕首,接着割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淋入酒坛,转头对周边其他将领道: “诸位!我等歃血为盟,谁也不准透露此事,等夜里时辰一到,马上动手!” “遵命!!” 魏博众将闻言,一面高声应声回应,一面也各自用刀划破手掌,将血水淋入酒坛,随后众人倒出血酒,当场碰饮,以示同生共死。 是夜三更。 “着火了,着火了……”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在书斋阅罢公文,刚刚躺到床上不久,尚未入睡,忽听到后院有人大喊失火,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此时后院里住着的,大都是罗弘信最信任的亲兵,而且往后院放火这招,一年前他曾对乐彦祯、乐从训父子用过。 想到这些,罗弘信急忙从床头爬起,匆匆穿上铠甲,想要到后院查看情况。 孰料他刚出房门,还没走几步,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李公佺和史仁遇一众将领,几人的身后,还跟着数百名手握刀枪、全副甲胄的魏博军士。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罗弘信见状,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咽了口唾沫,对李公佺和史仁遇道:“本帅平日对你们不薄,难道你们想取我的性命不成?” “节帅何出此言?” 史仁遇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抱拳道:“弟兄们对节帅忠心耿耿,今日之事,实属迫不得已,还请节帅见谅。” 李公佺接过话道:“没错,只要节帅配合我们,给其他四州守将下令,大家杀掉魏国派来的监军,一起合兵南下,我等绝不会为难节帅。” 众人虽然决定起事,但他们暂时并不想杀掉罗弘信,因为罗弘信在魏博四州还算有一定威望,各地的官员和将领中,也有不少是对方的心腹。 “唉……” 眼看属下们对自己刀剑相向,罗弘信长叹一声,苦着脸道:“你们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 二月中旬,魏州城里的守军,在李公佺与史仁遇的带领下,率先杀掉本地监军,正式反叛魏国。 随后临近的澶州、相州、博州的官员和将领,在接到魏州守将逼罗弘信下达的帅令后,也纷纷杀掉自己境内的监军,出兵与魏州守军汇合。 唯有留守贝州的魏博节度副使赵文弁,心中理智尚存,并未杀害魏国监军,只是将对方藏匿了起来。 不过赵文弁也不敢和其他四州的将领作对,于是象征性地派出千余名老弱前往魏州,以示对李公佺和史仁遇等人的支持。 得知魏博军反叛,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大喜过望,跟着也杀死自己辖区内的魏国监军(监军真是高危行业),随即果断出兵南下,打算配合魏博军一起行动。 不到半个月时间,魏博、义昌两镇,便合力凑出十五万精兵,驻扎在魏州城周边。十五万大军的主帅,由魏博都将史仁遇担任,副帅则由义昌军将领出任。 在史仁遇的指挥下,十五万联军总共分成三路。 其中实力较弱的一路军队,作为疑兵,出魏州,入澶州,在黄河北岸的朝城、临黄等县反复调动,以吸引南岸正在濮州驻军的杨师厚、王虔裕等人的注意; 实力较强的一路军队,偷偷从相州方向西进,准备偷袭诸葛仲方的地盘卫州,打河阳军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与盘踞在洛阳的孙儒取得联系。 剩下一路最后军队,则留守在魏博军的治所魏州,以随时策应其他两路大军的行动。 第337章 应对 “主公,魏博、义昌,两镇皆反!” 魏博军和义昌军反叛的消息,很快通过王檀麾下左隐卫的打探,传到汴州齐慎的耳中。 齐慎对此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两镇可能造反的事,半个多月前他就知道了,也早就提前做好了部署。 “唉……众美,你是知道的,孤原本不想妄动干戈,只想安心发展内政,治理国家,可偏偏总有许多人活得不耐烦,想要孤送他们下地狱。” 想到这次又要出兵平叛,耗费府库钱粮,齐慎不由得幽幽长叹。 说实话,一开始齐慎确实不想动兵,所以一个多月前,当他从隐卫那里得知,魏博军和义昌军很可能会因为赋税问题造反时,一度想过降低两镇的税收比例作为让步,以换取两镇继续对自己效忠。 只不过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敬翔、李振、张佶等谋臣时,几位谋臣却全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理由也很简单,齐慎之前费那么大的劲儿,弄了一个皇帝到汴州来,为的就是借助朝廷威严,号令四方,甚至这次让外附藩镇以四六比例缴纳赋税,也是借朝廷名义下达的旨意。 自黄巢动乱以来,唐廷在各地藩镇的权威本就一落千丈,要是这次齐慎主动向魏博和义昌两镇示弱,那以后其他藩镇,更加不会把所谓的大唐朝廷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齐慎在汴州拥立皇帝,组建朝廷的行为,也就失去了意义。 “主公,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只有打赢了,天下藩镇才会真正畏惧我们!” 听了齐慎的话,王檀郑重其事道:“河朔众藩镇,历来以兵强马壮、嚣张跋扈闻名,主公要杀鸡儆猴,正好拿他们开刀!”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齐慎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众美,孤这次出兵进攻河北,恐怕四周的藩镇会起异心,你让人传令泰宁军节度使谢彦章、感化军节度使张归霸,叫他们小心提防平卢军的王师范。” “再传令山南东道节度使张居言,让他厉兵秣马、征调士卒,届时魏博军很可能与孙儒联合,果真如此,让张居言立刻从襄州、邓州方向出兵,进攻都畿道的后方,牵制孙儒。” “再传令给奉国军节度使葛从周,叫他多注意南边的杨行密,杨行密虽说和孤一直关系和睦,但此子如今在淮南的势力越来越强,也不可掉以轻心。” 王檀拱手道:“末将遵命!” … 二月中旬,魏博军西路精锐三万余人,由相州唐阴、临河、林虑三县,同时出兵,向河阳军所属的卫州发起突袭。 说是突袭,其实魏博军的意图,早已被河阳军这边洞悉。 由于齐慎事先提醒过诸葛仲方,魏博军有可能会进攻卫州,此时的卫州境内,诸葛仲方已提前调集了将近六万名士兵,驻扎在卫州各县,单看人数,无疑要远远超过魏博军。 接下来诸葛仲方只要采取防守策略,坚壁清野、步步为营,凭着卫州境内坚固的城池和六万多名士兵,就是硬耗,也能把三万魏博军耗死。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万魏博军从三个不同方向,分头杀入卫州后,先后在黎阳、卫县、共城等地展开攻城,结果全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很快,负责统领魏博军的主帅史仁遇便改变了战略,将三支兵马全部集中到了一起,置卫县、共城两地不顾,专门对着最东边的黎阳县展开猛攻。 诸葛仲方闻讯,不等派人与符存审商议,便自行带领兵马出卫州城,前往黎阳支援,结果遭到魏博军伏击,损失惨重。 最终诸葛仲方不但没能救援黎阳守军,周边其他县城也相继丢失,剩下三万多残兵败将,狼狈退回卫州城,紧接着便被魏博军团团包围,进退两难。 “快,快去孟州,找符存审将军,让他马上派援兵到卫州来。” 诸葛仲方走投无路,这才想起让人去找符存审支援。 “什么,河阳军败了?不会吧,这才过了几天?” 符存审统领着一万二千多名铁林军士兵,此时正在卫州西侧的孟州境内驻扎,听说河阳军在卫州连吃败仗,节度使诸葛仲方被困在卫州城内,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无语。 他实在想不明白,诸葛仲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六万人打三万人,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 只是无语归无语,铁林军这批人,本就是齐慎派来帮河阳军的,如今诸葛仲方有难,符存审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然而就在符存审准备整兵向东,前往卫州之时,忽然有哨骑探报,河阳三城以南的黄河岸边,突然出现大量船只,以及数万名孙儒所部的士兵,这帮人很可能会渡河进攻孟州。 “啧……孙儒出兵了?看来卫州不能去了,先守住孟州再说。” 得知此事的符存审,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救援卫州的事只能暂时被搁置在一边。 没办法,孟州东连郑州,南临洛阳,西接怀州,怀州再往西就是朱温的梁国,因此孟州的战略位置实在太突出。 最重要的是,河中军的家眷大都居住在孟州境内,倘若这些人落入孙儒之手,被卫州城里的河阳军士兵得知,众人有可能会杀掉诸葛仲方,直接向魏博军投降。 “呵呵……这帮家伙,果然都约好了要一起对付孤,莫非以为这样孤就害怕了么。” 魏博军包围卫州,孙儒在黄河南岸集结兵马的事,很快通过隐卫探马的侦查,迅速传到汴州城齐慎的耳中。 齐慎并不着急,现在的他已经今非昔比,光是麾下亲军就有十几万,再加上各处州县的地方驻军,魏国境内的士兵总数已经接近五十万了,根本就不担心兵力不够用。 “众美,传令给义武军节度使朱瑄,让他马上带两万兵马渡河,到卫州支援诸葛仲方,孤随后会让王彦章、牛存节、李思安、刘扞、寇彦卿等人,率领八万步骑精锐,一起支援他!” “要是再不行,孤就把踏白军和拱宸军也一起带上,御驾亲征!” “哼,魏博那帮蠢物,不是想跟孤掰手腕吗,孤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天威难犯!” 地338章 角力 齐慎命朱瑄出兵的命令,很快被汴州的使者传到义成军,节度使朱瑄得令,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节帅,魏王麾下那么多兵马,干嘛偏偏要咱们去打头阵,魏博军素来兵强马壮,魏王是不是想借机消耗咱们的实力?” 数日后,两万义成军士兵集结完毕,在节度使朱瑄的统领下,开始陆续离开军营,来到滑州城外一片开阔之地集结。 得知大伙是要去卫州参战,打的还是老牌藩镇魏博军,都将何怀宝、朱珪、朱裕等人,心中不免有些畏惧,纷纷劝朱瑄道: “魏王说会派兵救援咱们,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咱们不如借口大军尚未集结完毕,暂时在滑州拖延几天,倘若魏王的援兵果然到来,咱们再随对方一起出兵,如此岂不稳妥?” “嘶……你们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朱瑄闻言,心中顿时犹豫不决。 虽说他并不打算反叛齐慎,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悄悄保存实力的念头。 都将贺瑰见状,忙挺身走出人群,高声反对道:“节帅切勿听信谗言,魏王如今兵锋极盛,天下无出其右,既说会派遣援兵,自然不是虚言。况且节帅的官职,乃魏王当日保授,如今魏王有令,节帅不遵,他日一旦被人揭发,届时节帅将何以自处?” “况且河阳军就在咱们义成军西侧,所谓唇亡齿寒,一旦河阳被魏博攻占,接下来倒霉的不就是义成军了吗?” 贺瑰本是天平军将领,当初曾经追随过朱瑾,后来朱瑾兵败,贺瑰被迫投降,齐慎没有杀他,反而让他到朱瑄麾下任职,后来他又随朱瑄到义成军担任都将。 贺瑰知恩图报,心中一直对齐慎怀有感激之情。 “不错,不错,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听了贺瑰的话,朱瑄思忖许久,感觉对方说得有道理,点头道:“今天幸亏有光远提醒,否则本帅就要做蠢事了。” 光远是贺瑰的表字。 想通了关键,朱瑄不再犹豫,当日全军将士吃过早饭,他便下令所有人收拾辎重,渡河前往卫州。 … 此时的卫州仅剩下一座孤城,被魏博军连续围攻了好几个昼夜,伤亡非常惨重。 诸葛仲方空有数万兵马,却没有据城坚守的信心,急得每天食不安寝,夜不能寐,一有机会就派使者悄悄出城,前往周边各地乞求援军。 然而即便周围有援军,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赶到。 幸亏此时的河阳军内部,还有一名叫作赵克裕的将领,眼看形势危急,对方主动请命,接替诸葛仲方指挥城内守军防守,凭着卫州城坚固的城墙,竟成功扛住了魏博军的猛攻。 “赵将军,你可真是本帅的救命恩人呐,你放心,等这次战事结束,本帅一定表奏汴州朝廷,升你为节度押牙、都知兵马使。” 眼看魏博军数次进攻皆被击退,诸葛仲方半是惊喜,半是后怕,连忙让人给赵克裕赏赐金银,亲自向对方表达谢意。 赵克裕无心听诸葛仲方给自己画饼,表情严肃道:“节帅,魏博军的攻势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不过咱们的处境依旧很危险,眼下已是春季,黄河开始解冻,末将担心魏博人久攻不下,会引水淹城。” 卫州城即后世的河南卫辉市,南面是黄河,北面是黄河支流清水河。由于卫州城周边城镇全都被魏博军攻占,这帮人想在清水河上游筑坝拦河,放水淹城,并不是没有可行性。 “这……不会吧。” 听了赵克裕的话,诸葛仲方刚刚才稍微放下的心,很快又提到了嗓子眼,忙向对方请教道: “赵将军,以你之见,咱们应该如何是好啊?” 赵克裕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倘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末将也没什么好办法,要么大家困在城中等死,一起做水中鱼蟹,要么……” “要么如何?” “要么就打开城门,向魏博军投降。” 诸葛仲方听到这里,呆了呆,久久没有说话。 … 有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由于担心敌人会筑坝拦河,引水淹城,接下来的几日,诸葛仲方和赵克裕不断派人出城探查魏博军的动向,结果探子回报,魏博军果然分出一半兵力,又强征了当地数万民夫,正在清水河上游挖土填河。 照对方速度,不出半个月,就能筑好堤坝,将河水拦截在上游。 得知此事的诸葛仲方与赵克裕,心中倍感焦虑,在多次派人出城向魏国求援,迟迟没有得到答复后,二人已然萌生了向魏博军投降的念头。 幸而这千钧一发之际,援兵终于来了。 “节帅,大喜,大喜啊!” 这日正午,诸葛仲方正在军营里与赵克裕商议投降事宜,几名探马忽然闯入军帐,给两人带来了好消息。 “启禀节帅,赵将军,义成军节度使朱瑄,领兵两万进入卫州,于黎阳山下大败六千魏博军,收复了黎阳、卫县两地,如今咱们卫州城的魏博军已经撤走大半,估计是去黎阳、卫县,与朱瑄决战去了。” “啊,果真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诸葛仲方心下狂喜,立刻放弃了投降的念头,转身对赵克裕道: “太好了,本帅先前还担心,我等倘若就这样投降了魏博军,符存审只怕不会放过咱们在孟州的家眷,如今援兵已到,本帅不用再投降了。” 赵克裕点了点头,拱手进言道:“节帅,既然魏博军大批人马向东去进攻义成军去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出城,与剩下的敌军交战了?” 这些日子来,诸葛仲方算是被魏博人打出心理阴影了,闻听此言,忙下意识地摇头: “不妥,不妥,魏博人究竟去没去卫县和黎阳,还不一定呢,万一对方在城外设伏,故意散播假消息骗咱们出城,届时又该如何是好,还是先等几天再说。” “这……好吧。” 赵克裕知道诸葛仲方胆怯,不敢出城,但诸葛仲方是他的上司,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对方,只得点头同意。 第339章 诱战 “啧啧……魏博军来得好快,这帮人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卫县城头,朱瑄头戴紫金盔,身穿山字甲,一只手握着腰间佩刀,一只手遮眉远眺,发现城外大大小小,搭满了魏博军的军帐,忍不住对周边众将道。 “节帅不必担心,魏博军也不过如此罢了,哪有传言里那么厉害。”都将何怀州笑着道:“节帅要是信得过末将,末将愿领三千精骑出城血战,挫一挫魏博军的锐气!” 都将朱珪、朱裕也道:“我等愿与何大哥一起出兵!” 先前两万义成军击败六千魏博守军之事,让何怀宝、朱珪、朱裕等一众将领心生骄怠,认为天下闻名的魏博军也不过如此,因此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 朱瑄想了想,向贺瑰询问道:“光远,你觉得本帅现在该不该派兵出城?” 贺瑰点头道:“魏博军从卫州匆忙到此,立足未稳,我军可以出城一战,只是诸将大多轻敌,未必是敌军对手,节帅不如让末将领兵出城,倘若不胜,末将甘愿受罚。” 闻听何瑰此言,何怀宝、朱珪等人顿时气愤不已,质问对方道:“老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皆是无能之辈,只有你姓贺的能耐?” 贺瑰闻言,竟也不否认,眯着眼道:“节帅若让你等出城,必会坏事。” “你说什么!” 众将闻言,顿时大怒。 朱瑄见状,忙重重咳嗽一声,训斥众人道:“强敌在外,你等不同仇敌忾,怎么还内讧起来了?好了,有什么误会,等以后回藩镇再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朱瑄其实还是偏袒贺瑰的,顿了顿,开口向对方道:“光远,既然你主动请战,本帅就准你出城打一场,但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当心我砍你的头!” 何瑰抱拳道:“末将遵命。” … 卫县县城外,此时从卫州城带兵赶到此处的,正是魏博、义昌联军的主帅史仁遇。 闻听卫县与黎阳失守,史仁遇担心自己数万大军的粮道会被截断,因此不得不丢下清水河已经快要修建好的堤坝,全军向东行进,准备夺回城池。 行至城下,史仁遇本来担心朱瑄会闭城不出,不和自己野战,那样自己短时间内攻打不下城池,粮道又被截断,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因此心中惴惴不安。 结果没过多久他便得到消息,有一支义成军骑兵主动打开城门,向自己这边杀了出来。 “哈哈哈,这帮不自量力的匹夫!来人,取本将军的披挂来,本帅要亲自与敌将决一死战!” 由于先前对战河阳军取得的一系列胜利,导致史仁遇对自己的兵马非常有自信,根本没把义成军几千人放在眼里,于是对方不顾左右亲信的劝阻,亲自穿上铠甲,领兵上阵。 然而事实证明,史仁遇的确太低估义成军的实力了,这帮人与先前河阳军可不一样。 客观地说,若不是因为齐慎出现在这个时代,义成军节度使朱瑄,原本应该和自己的堂弟朱瑾一样,成为割据一方的实力派军阀。 这样的枭雄人物,麾下将士怎么可能缺乏战斗力。 卫县县城西门。 “听着,待会儿尔等遇到魏博军前锋,切莫纠缠,战斗片刻就向后退兵,边战边退。” 贺瑰领兵行至距离敌军阵地三百步处,勒马停下,吩咐部下几名兵马使道:“你们不必担心,届时我会亲自接应你们,本将军在节帅面前立过军令状,此战只胜不败,有进无退!只要尔等尽心奋战,过后节帅有什么赏赐,本将军分文不取,全都发给你们!” “遵命!!” 几名义成军兵马使闻言,心中大受激励,纷纷点头承命。 随即众人便带领着约摸一千骑兵,率先向远处的史仁遇军阵发起冲锋。 “呵呵,这么点兵马也敢来冲阵,当我们魏博军是木雕泥塑的不成?” 由于两军相隔甚远,魏博主帅史仁遇并不清楚义成军分兵之事。 “传我军令,骑兵在前开路,步兵稍后合围,本帅要把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全部消灭!” 眼看对面一千余名轻甲骑兵,手握长刀马槊,从远方慢慢靠近,似乎有对自己发起冲锋的趋势,史仁遇冷笑两声,当即翻身上马,亲自领着三千余名骑兵,自本军军阵中奔出,准备向前迎战。 有几名魏博将领还算冷静,开口劝说道: “史帅,贼兵就这么点人马,也敢过来冲阵,只怕有什么阴谋,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是啊,不如先让步兵列阵迎敌,看看对面在耍什么花样。” “哼,不过是一群待宰牛羊罢了,他们还能玩什么名堂?”史仁遇满脸不屑道:“本帅兵锋所至,谁人敢挡,对方就是真有阴谋,我也不怕!尔等勿再多言,马上随我进兵!” 一言既毕,史仁遇不再耽搁时间,立刻下令出击。 魏博众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各自领兵和对方一起行动。 “这帮魏博军,果然上当了。” 义成军这边,贺瑰驻马远望,发现对面的魏博军派出铁甲重骑,迎战自己派出的一千余名轻甲骑兵,心中喜不自胜。 应该说,两支军队在展开肉搏的情况下,重骑兵确实能碾压轻骑兵,但问题在于,轻骑兵的速度和机动性要远远强于重骑兵,如果轻骑兵不愿意和重骑兵纠缠,重骑兵想要围追堵截,难度是非常之大的。 很快,一千多名义成军轻甲骑兵,便和迎面而来的魏博重骑交上了手,过程也不出所料,两军短兵相接,义成军这边被魏博军迎头痛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开始有人不断向后撤退。 “都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史仁遇见状,越发轻视敌人,立刻下令全军追击。 “杀,杀啊!!” 刚刚才经历了厮杀的魏博骑兵们,此时也都上头了,听到史仁遇的命令,纷纷大声呐喊着向前冲锋。 “来得好!” 发现魏博军中计,不远处正在观战的贺瑰,嘴角漾起一丝冷笑,缓缓转过身,对自己背后待命多时的两千重甲骑兵招了招手。 第340章 做局 “杀!” 一声令下,贺瑰立刻亲率重骑,自两翼突驰,加入战斗。 魏博军这边人数虽多,但由于骑兵前进速度太快,导致步兵被远远甩在了后方,彼此无法配合——冷兵器时代,步兵的移动必须按照一定阵形和队列,否则很容易发生混乱,但如此一来,移动速度就会大打折扣。 “都给我上!莫叫走了贼骑!” 史仁遇此时正率领三千具装铁骑,追击溃逃的义成军骑兵,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帮人已经和身后的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如果说一开始魏博重骑确实对义成军的轻骑造成了一边倒的屠戮,那么此时的情况,无疑变成了魏博骑兵被对方遛狗。 重骑兵人马具甲,不但考验骑马者的体力,对马匹本身的耐力也消耗极大。 “节帅,弟兄们实在追不上的,不如暂且撤退,等步兵跟上来再做行动。” 正午时分,太阳越来越辣。 眼看自己这边无法追上敌军,不少重骑兵胯下的马匹累得口吐白沫、瘫软在地,士兵们也都气喘吁吁,几名魏博军骑将连忙勒马停下,向史仁遇提议道。 史仁遇虽然轻敌,但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等人和步兵本阵拉开了好几百步距离,忙点头道: “传我军令,让弟兄们撤退!” “遵命!” 魏博众将得到命令,正准备鸣金收兵。 然而一切都晚了,义成军的两千具装重骑,在大将贺瑰的统率下,突然从两翼杀出。 毫无防备的魏博骑兵,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我乃义成军都将贺瑰!尔等鼠辈,纳命来!” 贺瑰手持铁槊,一马当先,说话之间人已杀到史仁遇跟前。 史仁遇避无可避,心中又惊又怒,一面挥枪抵挡,与贺瑰激战,一面转头对周边魏博将士道: “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咱们本阵的弟兄就在后面,马上就能赶来支援!敌寡我众,战久必胜,都坚持住!” 要说魏博军能在唐末成为一方强藩,倒也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听了史仁遇的话,众将士立刻豁出性命,与义成军的骑兵们刀对刀、槊对槊,抵死相抗。 尽管这帮魏博人先前才刚刚厮杀过一场,耗费了不少气力,但凭借着世袭军人过硬的身体素质和武艺,众人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义成军打得有来有回,不分胜负。 “啧,这帮魏博人果然难缠……” 见敌军竟然死战不退,贺瑰心中压力倍增,连忙带领麾下兵马,主动后撤了一段距离——毕竟魏博军还有上万步兵就在不远处,一旦对方全部压过来,就凭自己这点兵马,如何抵挡? 见贺瑰表情凝重,身畔有将领忍不住劝说道:“贺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兵力是咱们的几倍,我等不能拖延在此,否则必遭合围,不如继续撤退。” “是啊,我等三千骑兵,能打到这个程度也算小胜了,节帅深明大义,相信他肯定不会怪罪我们。” 贺瑰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单手遮眉观望片刻,指着不远处的魏博军步兵,对众人道: “你们看,敌军阵形已被我们搅乱,前排的步兵开始脱离约束,向咱们这边冲杀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尔等派十余骑,火速回城禀报节帅,让他调遣精锐主力出城,趁乱掩杀!其余人跟我守在这里,只要咱们能坚持半个时辰,敌军必败!” 贺瑰的意思,是要拿自己这两千多三千不到的骑兵当诱饵,与魏博军展开持续纠缠,给城里的朱瑄制造机会,发动偷袭。 应该说这个计划的确有可行性。 只是听了贺瑰的话,众将眼中皆流露出了犹豫之色。毕竟对方的计划说得虽然好听,可一旦自己选择留下来,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去,那就不好说了。 “怎么了,你们都害怕了?” 见众人面露难色,贺瑰大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节帅平日厚待你我,正是为了现在,再说有我在这儿陪着你们,你们怕什么?” “本将军心意已决,待会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胆敢撤退,立斩不赦!事后本将军还会奏明节帅,将他的家人一并问罪!” “仗要是打赢了,到时候不要说加官进爵了,我给你们每个人跪下来磕头都成!” 两军交战,比拼的除了谁更能打,谁更抗打之外,勇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贺瑰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义成军众将哪里还有理由推诿,很快提起精神,纷纷咬牙道: “罢罢,人死鸟朝天,死就死了!” “将军放心!我等就是全都死光了,也要挡住魏博人!” … 卫县西城,城门上方。 节度使朱瑄与都将何怀宝、朱珪、朱裕等人,正在观察城外战局。 发现贺瑰面对被魏博军合围的风险,竟然迟迟没有撤兵的迹象,何怀宝、朱珪、朱裕等人不禁疑惑万分。 “老贺是不是疯了,魏博人几万步兵马上就杀到了,怎么还不撤退?” “会不会是杀红了眼,没注意对面的动向?” 听到众将议论,朱瑄抬眼观望了片刻,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贺瑰是自己麾下少有的得力大将,对方可不能真的有事。 就在朱瑄考虑着要不要派人出城接应,贺瑰先前派出的传令兵,此时总算回到城内,向朱瑄传达了贺瑰的意图。 “节帅,贺将军让我等向您通禀,他决定留在城外迟滞魏博人的进攻,希望节帅马上发兵出城,趁势袭击敌军!” “什么!他想让咱们调集主力,出城决战,这,这可行吗……” 得知贺瑰的想法,城头的义成军众将无不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本来几个时辰前,怀宝、朱珪等人还认为魏博军不过如此,但经过方才的城头观战,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朱瑄此时亦是迟疑不决。 因为对他来说,此时最稳妥的做法,无疑是坚守城池,等待齐慎数万援军的到来,而不是单独出城与敌军决战。 出城决战,打赢了还好说,功劳都是自己这帮人的,万一要是输了,齐慎事后难免会怪罪自己轻敌冒进,顺势罢免自己的节度使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要是不发兵出城的话,岂不是白费了贺瑰等人的一番辛苦? 第341章 略胜 朱瑄毕竟是有枭雄资质的人物,只短暂地犹豫了片刻,心中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所有将士听令,立刻整顿兵马,随本帅一道出城,驰援贺将军!” 听到朱瑄下达如此命令,朱珪、朱裕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皆愣在原地。 朱瑄大怒,一只手握住佩剑剑柄,沉声道:“怎么,尔等莫非有什么异议?” “节帅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确认了朱瑄当真要出城决战,义成军众将心中虽极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朱瑄的意志,只得纷纷硬着头皮答应。 义成军内部,像贺瑰这样的良将固然不多,不过好在朱瑄平日治军极严,他下达的命令,没人敢当做耳旁风。 … 西城外,贺瑰统率的两千多名骑兵,此时已经被两万多名魏博军团团围住,完全没有突围的机会。 “弟兄们,援军马上就到,都给我顶住!” 贺瑰手握铁槊,反复冲锋,在左右亲兵的拱卫下,不断击杀试图靠近自己的魏博士兵。 平心而论,贺瑰的武艺,在唐末这个将星璀璨的时代并不是特别突出,但也还算中上水平,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然而在魏博军的强大攻势下,个人武勇终究作用有限,更何况义成军这边,也不是每个人的武艺都能达到贺瑰的水平。 随着战斗形势逐渐明朗,贺瑰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众人的防线也被魏博军越压越紧。 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唉……看来我贺光远,今日注定要死在此处了,时也,命也!”眼看敌军手中挥舞着刀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贺瑰不由得长哀一声。 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想到自己胸怀壮志,年逾而立了却还没有成就一番事业,心中难免感到深深的不甘。 就在贺瑰满脸绝望之时,却见方才还在包围自己的魏博军,突然如同潮水一般,自动向两边溃退。 被围的义成军将士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贺瑰却是猜到了原因,兴奋地大声呐喊道: “是援军,节帅的援军到了,我等有救了!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杀啊!!” 听到贺瑰的声音,众将士恍然大悟,原本沉入谷底的士气立刻被重新焕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所有人一面高声呼喊,一面奋力反击。 魏博军这边,史仁遇很快意识到大事不妙——里面的义武军尚未解决,外边突然又来了上万名敌军,等于说自己这帮人正在被内外夹击。 “不要乱,不要乱,里面的贼兵少,先把里面这伙解决掉!” 眼看魏博士兵们秩序大乱,史仁遇心中惊慌不已,赶忙竭力嘶吼,试图重新稳住阵脚。 可惜这样做并没有多少用处。 一来义成军方面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开始接连不断地发起进攻,完全不给魏博军重新组织建制的机会。 二来兵败如山倒,此时战场一片混乱,上万规模的兵马,在不依靠金鼓、旗帜,以及传令兵的情况下,根本没几个人能听到史仁遇在说什么,连督战队也听不见,自然没人执行他的命令。 史仁遇见状,又气又急,当即拔出佩刀,砍杀了几名试图逃跑的士兵,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延缓大军溃败的速度。 结果偏偏适得其反。 “贼将在那边!杀过去!!” 人群外,义成军节度使朱瑄,正愁不知道魏博军主帅的位置,突然发现史仁遇拔剑斩杀逃兵,周边却没人敢反抗,立刻断定对方就是魏博军的主帅,心中顿时狂喜。 “都给我杀!捉住那穿红袍的贼将,赏千金!封都虞候!” 朱瑄大喝一声,手持马槊,率领百余名亲兵拍马出阵,打算亲自活捉史仁遇。 两侧的义成军将领见状,生怕自家节帅有什么闪失,顾不得多想,纷纷出兵跟在他身后。 史仁遇这边正兀自砍杀着周边溃兵,蓦地听到朱瑄的声音。 转头一看,发现数千敌军精锐正在向自己集中,心下大骇,不敢再多做停留,急忙一把扯下背后的红披风扔在地上,随后在数十名精锐保护下,一头扎进混乱的人群,逃之夭夭。 随着史仁遇的逃离,本就秩序大乱的魏博军团,更加没有了主心骨。 有的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试图逃出生天;有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口中不停求饶;更多的人则是悍不畏死,奋力厮杀到最后一刻。 但无论众人如何行动,最终都逃不出被义成军疯狂屠戮的结局。 到得傍晚太阳下山之时,战事宣告结束——从卫州赶来的两万多名魏博军伤亡惨重,超过六千人被当场阵斩,还有八千余人成了义成军的俘虏。 可惜魏博军主帅史仁遇跑得够快,并没有被当场捉住。 对方非但没被捉住,反而在极其混乱的情况下,带领五六千名残兵成功跑出战场,兜兜转转,一路逃回了卫州城以南的新乡县。 “节帅,要不要末将率领一支精锐追击!” “末将也愿领兵前往!” 听说魏博军败退到了新乡,刚刚取得大捷的义成军众将,个个士气高涨,争相向朱瑄请命。 朱瑄思虑片刻,摇头道:“我军虽然新胜,但整体伤亡也不算轻,要追击也不急于一时,让弟兄们休整几日再出兵。卫州那边,诸葛仲方不是还有三四万河阳军吗,这么多人对付几千溃兵,总不至于还能吃败仗吧?” 魏博军确实不是徒有虚名,义成军哪怕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成功击败了对方,自身也损失了将近三成兵马。 只能说魏博人敢公然反叛,确实是有底气的。 … 由于魏博军在卫州境内的主力遭受重创,后方粮道也被切断,仅剩下五六千人狼狈逃入新乡县,陷入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境地。 义成军节度使朱瑄因此料定,这群人回天乏术、必死无疑,于是心中放松了警惕,下令让麾下的义成军将士,在卫县县城中多休息了几天。 然而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工夫,卫州的局势却再度发生逆转! 第342章 危城 这日清晨,趁着还有时间,朱瑄将所有义成军将士召到军营外的校场,准备对大伙论功行赏—— 先前众人在卫县取得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汴州,得知此事的齐慎很是不可思议,没想不到自己的数万援军还没到,这场仗就打完一半了。 不过义成军表现得如此卖力,齐慎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立刻命人从汴州府库拿出大量财物,送到前线嘉奖有功之臣,同时还宣布免除义成军两年的赋税——也就是说未来两年内,义成军的赋税将由节度使朱瑄自行调配,不用再上缴。 朱瑄闻讯,心下自是不胜欢喜,义成军地盘虽小,但两年的赋税也算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对方立刻将齐慎送来的财物大半发放给了麾下将士,尤其着重赏赐了贺瑰,毕竟这次击败魏博,贺瑰可谓居功至伟。 贺瑰并不贪财,得到财物后,果然遵守了先前的诺言,很快便将所有赏赐转赠给当日随自己一起出战的部下。 朱瑄听说这件事后,对贺瑰越发欣赏。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义成军这边忙着摆酒设宴、大肆庆祝的时候,卫州城的诸葛仲方却突然派人前来告急——新乡一带突然出现大量敌军精锐,总数不下五万,河阳军出城野战,结果被对面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什么?新乡出现五万敌军?” 酒宴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朱瑄哪里肯信,嗤之以鼻道:“一派胡言,魏博主力刚刚在卫县被本帅击垮,哪里又冒出来这么多人,定是那诸葛仲方吃了败仗,故意胡说八道,掩饰自己的无能。” 众将闻言,笑着附和道:“如今的河阳军就是一帮酒囊饭袋,诸葛仲方和他爹诸葛爽相比,真乃虎父犬子也。” “节帅,各位将军,常言道骄兵必败,我等还是不要太过轻敌的好。” 贺瑰还算冷静,沉声道:“不管诸葛仲方如何没用,总之卫州城不能有事,一旦卫州城被夺走,西边的孟州和怀州两地,就会和咱们断绝联系,处于朱温、孙儒等人的包围之中。” 朱瑄想了想,点头道:“光远说得不错,这样吧,本帅让朱珪和朱裕各率两千步骑,先到卫州城看看是怎么回事,顺便也能支援诸葛仲方。” 虽说贺瑰能力确实出众,但朱瑄也不想每次有什么任务都指派给对方,否则难免会引起其他部将的不满。 听到朱瑄指定自己二人领兵前往,朱珪和朱裕心中大喜,忙抱拳道:“节帅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把魏博残军杀得片甲不留!” … 朱瑄以为诸葛仲方、赵克裕等人的河阳军是被几千魏博残兵打败的,算是冤枉这帮倒霉蛋了—— 实际上诸葛仲方并没有谎报军情,此时盘踞在新乡一带的敌军,还真有五万之多。 其中的五六千人,正是之前被朱瑄击败的魏博残兵,但还有四万多精锐,乃是数日前奉孙儒之命,从都畿道赶来支援魏博军的东都兵。 领头的东都军主帅名叫王潮,副帅则是王潮的弟弟王审知。 这兄弟二人原本都是寿州刺史王绪的部将,后来趁兵乱杀死王绪,带着寿州投靠了秦宗权,秦宗权兵败后,寿州被葛从周攻占,二人没奈何,只得领着数百残兵投靠到了孙儒的麾下。 孙儒见这二人不但带兵打仗很勇猛,治理内政的能力也不错,于是对他们委以重任,各自封为刺史,让他们管理都畿道治下州郡。 此番魏博军大举南下,孙儒决定出兵接应,于是召集了十余万精锐兵马,分作两部。 主力六万人由孙儒亲自统率,出洛阳城,过河阳桥,进攻北面驻守河阳三城的符存审;偏师四万人则交给王氏兄弟,命他们沿着黄河一路向东,到卫州配合魏博军行动。 王潮、王审知领着四万东都军,携带大量粮草辎重,好不容易乘船东渡来到卫州新乡县,还没开打便听到魏博军大败的消息,一时间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全军龟缩在新乡县县城内。 彼时卫州城里的河阳军还不知道东都军的到来,受到先前义成军大捷的感染,诸葛仲方、赵克裕等人于是大着胆子,率领数万河阳军南下,将新乡城团团围住,接着发起攻城。 结果自然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眼看河阳军攻城失败,城内的王潮、王审知兄弟趁势出城追杀,很快便将河阳军杀得大败而归,退回到了卫州城。 紧接着局势颠倒,河阳军又一次被敌军围困在城内。 非但如此,王潮、王审知还继续进行魏博军先前未完成的工作,派人到清水河上游加筑堤坝,准备引水淹城。 听到风声的诸葛仲方与赵克裕没有办法,只得再度派人火速向朱瑄求救。 … 卫州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西边的怀州和孟州同样如此。 由于孙儒引兵六万,不计代价地对着河阳三城日夜猛攻,守城的符存审压力极大,别说分兵去救卫州的诸葛仲方了,就连自己都自身难保。 这次奉命支援河阳军,符存审只带了本部一万二千名铁林军士兵,就算他把此时怀州和孟州境内所有能用的守军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凑出不到两万的人马。 靠这两万兵马,想抵挡孙儒的六万精锐已经是希望渺茫了,更要命的是,符存审还收到消息,西边的梁国也在蠢蠢欲动,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兵向东。 也就是说,符存审马上就会面临两线作战的局面,并且两线都是数倍于己的敌军精锐,短时间内极有可能得不到任何支援。 “魏王啊魏王,以前你一直不给我表现的机会,这次机会倒是给了……可是这样的机会,天下又有几个人把握得住?” 符存审当然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承受的是什么,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也默默下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准备。 “百年前有张巡、南霁云等人,以七千兵马守睢阳一年,硬抗安史叛军十万,既然古人能做到,某家也一定能做到!” 第343章 裂痕 由于当年的知遇之恩,一直以来符存审都对齐慎心存感激,感激对方将自己从一个无名小卒提拔为亲军大将,让自己得到指挥千军万马的机会。 但这么多年来,除了几年前和王虔裕留守汴州阻挡孙儒攻城,算是立下过一些功劳之外,符存审感觉自己似乎再也没有能拿得手的战绩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每次魏国境内出什么事,齐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杨师厚,就是王檀,符存审以及其他几名亲军将领,很少能有用武之地。 如今好不容易被齐慎委派到孟州防守,符存审自然说什么也要逼自己把握机会。 … 梁国即将出兵的并不是假消息,因为同样的情报,很快便被潜藏在奉国军的隐卫探子带到了汴州。 “符存审在怀州和孟州,不过只有一两万人,现在向南要抵抗孙儒六万大军进攻,向西还要提防朱温的兵马,孤恐怕他坚持不了多久……” 得知此事的齐慎,心里自然非常着急,连忙把魏国的谋臣们紧急召集到文德殿,商议对策。 李振拱手道:“符将军不但要两线作战,同时还得兼顾怀、孟二州好几个县的防务,臣以为这样做难度太大,倒不如趁现在梁国的兵马还没到,提前收缩战线,放弃怀州,将怀州境内一切可用兵力、粮草物资,全部运入孟州。” 说到这里,李振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如果可能的话,让李将军把怀州所有百姓,一并强迁至孟州,先把所有民房烧毁,不给敌军居住的地方,再派人往各地的水井、湖泊投毒,不让敌军获得水源,总之要坚壁清野,不给梁军就地补给的机会。” 平心而论,李振的建议虽然略显狠毒,但在战争时期确实行之有效,毕竟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即使牺牲的是无辜百姓。 “兴绪所言固然有理,可这样做只能解一时之急……” 齐慎闻言,忧心忡忡道:“孤听说孙儒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由对方本人统率,试图进攻怀州和孟州,另一路由王潮、王审知统领,正在包围卫州城。先前遭到重创的魏博,也在重新调遣援军南下,准备进攻义成军下辖的滑州,逼朱瑄退兵返回本镇。” “孤这边,牛存节、刘扞、李思安、寇彦卿他们倒是快到达卫州了,马上就能与朱瑄会师,卫州方向肯定没问题。另外杨师厚、王虔裕那边,孤也下令让他们尽快渡河向北,直接攻打魏博最南边的澶州。” “问题就是符存审,现在他和他的部下完全被隔绝了,只要卫州城一天不能解围,孤的其他兵马就一天没办法支援他。” 齐慎的话说完,众谋臣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张佶进言道:“主公,臣以为还是不要放弃怀州为好,怀州北方与泽州相临,那里是晋王李克用的地盘,万一符存审将军挡不住孙儒和朱温的进攻,还能领兵突围,到晋国寻求庇佑,李晋王向来与主公友善,与朱温交恶,相信对方肯定会收留咱们的人。” 泽、潞、邢、洺、磁五州,原本是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的地盘。 在原来的历史上,泽、潞二州先后被李克用强占,划分给了堂弟李克修,称为西昭义军,与孟方立的东昭义军对峙。 不过在这个时空,孟方立早在好几年前就被李克用击杀,整个昭义军都成了晋国的一部分。 听了李振和张佶的话,齐慎沉默片刻,向敬翔询问道:“子振,不知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主公,李振与张佶所言,臣其实都赞同,怀州境内郡县太多,以符将军的兵力确实难以把守,早晚都要放弃,臣认为可以先把当地的百姓南迁,但兵马还是要留下一些……” 敬翔缓缓开口道:“既然怀州北面和泽州相临,咱们可以放弃其他县城,只在北面的修武、武陟二县设兵,与此同时,主公火速遣使向晋阳李克用求援,让对方派兵从泽州南下,援救符将军一行人。” 齐慎听罢对方的建议,点头道:“好,孤马上派使者走小道到泽州,向晋国人求援。” 由于王重荣当年与李克用有交情,齐慎又是王重荣的女婿,因此李克用与齐慎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再加上李克用的晋王爵位是齐慎以朝廷名义加封的,所以齐慎相信,这次对方肯定也会帮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政治这东西,可不是一厢情愿就行的。 … 数日后,在隐卫的协助下,齐慎派遣的使者很快来到泽、潞二州,接着被当地官员接到晋阳,面见李克用。 在知悉齐慎请求自己出兵的愿望后,李克用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此事,先是口头敷衍了使者一阵,随后立刻将自己麾下的将领和谋臣召集到府邸大堂,商议是否应该出兵。 “诸位,昨日魏王齐慎派来使者,希望孤能出兵援救怀、孟二州,替他阻拦伪梁逆王朱温的大军,不知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李克用端坐大堂中央,开口问道。 李存信、李存璋等人闻言,不假思索道:“梁国与咱们晋国乃是多年宿敌,如今既然对方进攻魏国,我等自然应该出兵。” 李克用对这个说法显然并不满意,失望地摇了摇头,接着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其他几个义子。 李嗣源上前几步,拱手道:“义父,孩儿以为,咱们可以出兵帮助梁国,但需要魏王答应咱们几个条件。” “首先,事成之后,魏王要将河阳军怀州北面的几座城池,全部割让给咱们;其次,对方还得给咱们出兵的弟兄,准备一笔丰厚的犒赏;此外,今后晋国与魏国应该互称兄弟,晋国为兄,魏国为弟。” “哈哈哈……我儿想的真是周到,此言甚是,倘若一点好处都没有,孤凭什么出兵帮他。” 尽管李克用和朱温互有仇怨,但由于这个时空并没有发生“上源驿事件”,因此相较于和自己实力相当的朱温,李克用对地盘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的齐慎,其实要更加忌惮。 听罢李嗣源的提议,李克用心中深以为然,继续向众人道:“汝等对此事可还有其他看法么?” 李克用话方说罢,大堂后方边缘处,忽然有人高声道:“晋王,在下有话要说。” 第344章 多难 李克用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自己的王府典谒官郭崇韬。 郭崇韬本来是李克用堂弟李克修的幕僚,自从去年李克修病逝后,对方便投充到了李克用门下,李克用见他相貌英伟、谈吐不凡,于是将他留在府中任职。 “安时,你有什么话想说。”李克用好奇道。 安时是郭崇韬的表字。 郭崇韬一面走出人群,一面俯身行礼道:“主公,臣以为长公子嗣源方才所言,固然很有道理,但还有不少可以补充的细节,请让臣一一说来。” “第一,我等出兵之前,确实应该向魏国索要足够的好处,并且要让魏王以朝廷名义,公开下诏,向天下人承认对方许诺咱们的好处,以免对方事后抵赖;” “第二,哪怕魏王真的答应了咱们的条件,主公也不要忙着出兵,应该先等一等,慢慢观察局势……” “为何?” 李克用不解道:“齐慎要是真答应了孤的要求,孤却拖延着不肯发兵,岂不是失信于人么?” 李克用毕竟是沙陀出身,没有中原人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完郭崇韬的第二点建议,心中很是不解。 郭崇韬笑着解释道:“兵者诡道也,哪有那么多道义可言,再者主公只是答应出兵,又没有答应何时出兵,何不做个渔翁,等到梁人和魏人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收拾局面呢?这样既不算违约,也能让我军将士少受折损。” “啧啧……有道理,有道理。”李克用闻言,摸着下颌胡须点了点头,好奇道:“还有第三点建议没有?” “有。”郭崇韬接着道:“第三,主公这次出兵河中,一定要尽可能多地派遣精兵强将,保证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李克用咋舌道:“你方才还劝孤注意保存实力,怎么现在又让孤多派兵马?” 郭崇韬笑着道:“臣的意思是说,等到梁晋两家打得差不多了,主公直接发兵南下,把怀、孟二州据为己有,若想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多派兵马才行。” “什么,这,这……” 听到郭崇韬这么说,不唯李克用目瞪口呆,周边的晋国文武官员,也无不满脸愕然。 李克用咽了口唾沫道:“怀、孟二州,乃河中军的辖地,河中节度使诸葛仲方,现在是魏王齐慎的附庸,此事天下皆知,孤若强占了这两个地方,岂不是要和魏国结怨么?” “到时候齐慎若是恼羞成怒,发兵与孤不死不休,又当如何?” “哈哈哈……”郭崇韬仰头大笑,随后边摇头边道:“主公尽管放心,眼下北有魏博、义昌两镇谋反,西有梁国朱温、东都孙儒进犯,那魏王齐慎已经手忙脚乱,哪里还敢再得罪主公,就算咱们真把怀、孟二州占了,对方多半也只能捏着鼻子,装作没事发生。” “再者,如今魏国在汴州营建东朝,与梁国在长安设立的西朝对抗,魏王齐慎需要主公做他的盟友,自然要想办法拉拢主公,区区两州之地,算得了什么?” “妙,妙啊。” 听罢郭崇韬的分析,李克用双目圆睁,愣在原地了好长时间才想通了关键,随即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炙热,连连赞叹道: “孤有安时这样的良臣,何愁不能创立大业。” … “呵,怪不得最近孤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 汴州,魏王宫。 李克用的使者很快来到汴州,向齐慎传达了晋国的出兵条件。 齐慎听罢,知道李克用是在趁火打劫,心中不免气愤,但考虑到大局,也只能强忍着不发作,接着对晋国使者道: “你回去告诉晋王,他提的条件,除了晋国认魏国为弟这一条,其他的孤全都答应,只要他能尽快出兵。” 齐慎并不知道李克用的真实意图,是打算趁乱抢夺怀、孟二州,还以为对方真如使者所言,只是想随便占点便宜,从边境割几座县城,因此考虑再三后,决定做出让步。 主要是现在的形势,对齐慎来说确实有些不太乐观。 先是朱瑄所部因为轻敌冒进,在卫州城下吃了败仗,被王潮、王审知兄弟重创,随后齐慎的数万亲军进入卫州驰援,虽说一度把局势扭转了过来,但相州方向的魏博军也开始向南增兵,两方的兵马激战了好几日,始终难分胜负。 怀州和孟州的形势更紧张了。 朱温已经派遣了五万左右的梁军,开始大举向东逼近,用不了几天就会进入怀州境内。 孙儒因为长时间无法攻破孟州的河阳三城,多次从洛阳抽调兵马,将攻城军队从六万增加到了十万,每天日夜不休地对着城墙猛攻—— 东都军是有火药的,要不是因为一连数日都在下春雨,导致火药受潮失效,符存审面临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北方的种种情况,着实让齐慎头疼。 思来想去,他本打算让葛从周和张归霸从南方调兵北上,增援前线,结果却意外得知,淮南的杨行密也在蠢蠢欲动—— 对方不但暗中向边境聚集兵马,还多次派间谍进入滁州、寿州等地,查探魏国边军的虚实,明显是暗藏祸心。 “好好好,这一个个的,都想趁孤病,要孤命是吧。” 李克用趁火打劫也就罢了,沙陀人本来就是这副德行,齐慎没想到杨行密也会干这样的事,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 想当初杨行密在庐州,四面强敌环伺,手中仅有一座孤城,部下才不过才几千人,是自己一手扶持,给他提供了无数的兵器铠甲、粮草辎重,才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 没想到对方现在竟然想恩将仇报。 “杜晓,你马上给孤拟一封诏书,派人送到淮南交给杨行密,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也想和孤打仗?” “要是他想的话,孤不介意再多开一条战线,孤会传令给奉国军葛从周、感化军张归霸,还有山南东道的张居言,让他们三路出击,直取扬州!” 齐慎算是被彻底激怒了。 第345章 改悔 淮南,扬州城。 齐慎派出的使者,没过几天就在节度使府见到了杨行密,并当着对方的面宣读了诏书。 听到齐慎在诏书中如此凌厉的措辞,杨行密在感觉受到侮辱、颜面扫地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后怕,送走了使者后,赶忙召集属下到府邸商议对策。 “唉……本帅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在自己地盘调集兵马、演练军事,魏王竟派人到扬州来,当众斥责本帅忘恩负义,真是岂有此理。” 府邸后堂,杨行密抬眼望去,见自己的属下都来得差不多了,故意长叹一声,向众人诉苦,接着道: “事到如今,你们觉得孤应该如何是好啊?” 说实话,杨行密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和齐慎为敌,只是听说齐慎正在北方和魏博、义昌两镇,以及孙儒、朱温等人同时开战,所以想趁机拿下对方边境的几座城池——主要是寿州城。 寿州即古之寿春,此城背倚八公山,四面环水,地控江淮,对于南北两方的政权而言,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当之无愧的兵家必争之地。 历史上杨行密在与朱温爆发“清口之战”的前夕,二人就曾对寿州进行过反复争夺,最终杨行密牢牢控制住了寿州,于是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占尽先机,将朱温一行人打得大败。 “魏王仗势欺人,实在可恨,咱们还没把他怎么样呢,他就敢如此羞辱主公,主公应该以此为契机,立刻发兵北上,给对方一点教训尝尝!” 听到杨行密询问,淮南军的一众武将立刻扯开嗓门,大声叫嚣着,想要撺掇自家主公向魏国开战。 对于乱世中的武夫而言,只要有仗可打,就能源源不断地获得财富和地位,反正就算仗打输了,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跳槽到其他地方,所以众人并不去考虑得罪魏国有什么后果,反而一味地推波助澜,希望杨行密主动招惹齐慎。 尤其是田頵、安仁义、朱延寿等人。 这几人当初迫于形势,不得不臣服于杨行密,但他们各自能力都很出众,也全都暗藏野心。 “啧啧……那这么说来,大家都觉得本帅应该出征魏国?” 杨行密对齐慎的问责本来有些畏惧,此时听到众将异口同声地要求自己出兵,心中顿觉底气十足,正打算点头同意。 就在这时,亲信徐温忽然出列,高声道:“主公,你万万不可出兵!” “哦,为何不可啊?” 杨行密闻言,脸色霎时一沉,抬眼望着徐温,语气不悦道:“本帅听说,齐慎府上有位小妾,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莫非你是因为这个,才反对本帅向魏国用兵?” 杨行密平日里也有自己的耳目,专门替自己打探内外消息,徐温的身世如何,自然瞒不过他。 “主公何出此言……” 徐温怔了怔,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哽咽着道:“主公待末将恩重如山,末将岂会因为家人缘故,做出有损主公利益的事。只是这次主公出兵魏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末将为主公考虑,不敢不当众直言。” 杨行密也不是昏聩之人,既然徐温敢在这么多人同意出兵的情况下,当众提出反对意见,说明对方确实是在犯颜直谏。 想到这里,杨行密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招手道:“行了,你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徐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边起身边道:“魏国的体量,是咱们淮南的四倍有余,主公现在固然是一方诸侯,但终究羽翼未丰、立足未稳,周边还有冯弘铎、董昌、杜洪、钟传等强敌,个个都在虎视眈眈。” “尤其是董昌麾下的大将钱镠,此人如今已占据苏、杭二州,今后必将成为主公的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尚有这么多祸患未曾剪除,主公却还要去招惹北方大国,假使侥幸取胜,也只不过是多得到几座城池,今后必然遭到魏国报复,若是损兵折将还不能取胜,那不但有损主公威名,周边的强敌也会趁机进攻咱们。” 听罢徐温的分析,杨行密一时愣在了原地,心中反复权衡着对方所说的利弊。 周边其他武将见状,生怕杨行密因此犹豫,忙争相指责徐温道: “徐温,枉主公平日对你如此信任有加,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就是,那姓齐的派人当众羞辱主公,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所有人都指责徐温,杨行密的首席谋士袁袭,忙站出来替对方说话,拱手向杨行密道: “主公明鉴,敦美方才所言,并无任何不妥。主公当初是受到魏王扶助,这才在淮南快速崛起,压过其他藩镇一头,若是无缘无故便与魏王翻脸,不但会被天下人非议,今后还会失去一座靠山。” 敦美是徐温的表字。 见杨行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袁袭停顿片刻,接着道: “魏博、义昌两镇,之所以敢起兵反叛,乃是因为它们都是跋扈了上百年的强藩,在河北的势力根深蒂固,周边非但没有多少强敌,还有梁国朱温,以及东都的孙儒,可以引为援手。” “可主公不一样,主公立足淮南不过数年,和周边藩镇向来关系不睦,一旦反叛魏国,将来这两淮上下,可有任何人愿意和主公结盟么?” 由于这个时空没有孙儒南下,如今杨行密在淮南就是当之无愧的小霸王,周边的大小势力,几乎全都和他起过冲突,除了董昌、钱镠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其余全都只有被他欺负的份。 “唔……今日若非有敦美和袁先生,本帅就要万劫不复了。” 听罢徐温和袁袭的话,杨行密彻底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主动向二人承认错误,接着对其他人道: “本帅明日就派人携带礼物北上,向魏王赔礼道歉,尔等武官将领,回去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切不可妄开边衅,否则休怪我不讲情分!” 眼看杨行密放弃了北上的想法,众武将心中自是失望无比,但事已至此,大伙也只得遵命行事。 第346章 艰难 杨行密是个听劝的人,翌日便将之前调集到边境的军队全部遣散,接着派人携带礼物,到汴州向齐慎请罪。 见杨行密突然向自己服软,齐慎多少有些意外,只道自己先前一纸诏书,当真把对方给吓住了,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对当前的局势也信心百倍起来。 “众美,前线情况如何了,卫州的王潮和王审知退兵了吗?杨师厚和王虔裕攻占澶州没有?还有符存审,他那边是什么消息?” 魏王宫,紫宸殿暖阁。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命人召来王檀,向对方确认最新军情——其实前线将领,除了符存审被阻断道路没办法,其他人每隔几天都会让军中的书记官,将近来的战况写成军报,送到汴州给齐慎过目。 但是这些军报传输信息的效率实在太低,远不如齐慎自己建立的隐卫系统有用。 有时候同样的一件事,齐慎早已通过隐卫的渠道提前知晓,前线军报却要在三四天后才能送到他的案前。 如此一来二去,齐慎很少再看军报,干脆直接通过隐卫了解当前战况。 “启禀主公,卫州的战事还在进行,这半个月来我军接连大捷,王潮和王审知已经放弃卫州退兵往南了,只是有个不好的消息……” 暖阁正厅,王檀垂首站在齐慎面前,语气低沉道: “那王氏兄弟连吃败仗、恼羞成怒,临走前命人掘开堤坝,引水灌城,不但大半个卫州皆被冲烂,几十万军民百姓也因此葬身鱼腹。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在其大将赵克裕的保护下,及时逃出城外,却因惊惧过度得了急病,于几日前暴毙了。” “孙儒麾下这帮部将,真是一群毒蛇,什么惨绝人寰之事都敢做!” 听到卫州被淹,齐慎表情凝重,重重地拍向御案,接着叹了口气,对王檀道:“诸葛仲方的父亲诸葛爽,当年和孤关系不错,听说诸葛家还有子嗣,让人尽快接到汴州来,今后孤会代为抚养。” 诸葛仲方的去世,对齐慎来说其实并不算坏消息,起码今后河阳军这块地盘,他可以让自己更信任的人接管,算是在河北有一块地盘了。 沉默了片刻,齐慎继续向王檀询问:“卫州既然解围,那符存审那边应该可以派人增援了吧?” 王檀摇头道:“卫州虽已光复,但南边的新乡,西边的获嘉二县,还在王氏兄弟的手中,清水河下游刚刚被大水淹过,道路非常泥泞,咱们的人想直接西进很不容易,除非从北面借道晋国,可北面不但有山区,还有数万魏博军阻拦。” “那汴州这边,可不可以派一批增援人马,从郑州渡河,沿着黄河逆流而上?” “若是枯水期应该可以,但如今大雨滂沱,黄河水位暴涨,士兵们想乘船横渡都不容易,更别说逆流而上了。” “如此说来,暂时是没办法支援符存审了?”齐慎眉头紧锁道:“符存审和他的铁林军现在情况如何?还有晋国那边,孤不是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为何迟迟没有出兵的消息,莫非李克用反悔了?” 王檀摇头道:“怀、孟二州被隔绝得太久,加上道路不通,现在符将军那边是什么情况,连末将也探查不到。至于晋国那边,晋王李克用早就征调好了兵马,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没有发兵。” 齐慎听王檀这么说,很快猜出了李克用的想法,气愤道:“李鸦儿这是想坐山观虎斗啊,等到朱温、孙儒的兵马,与符存审打得差不多了,他再出手收拾残局,好狡猾的胡人!” 可惜齐慎的猜测,只猜到了一半。李克用的真实目的,是要趁机吞并怀、孟二州,这是齐慎预料不到的。 只能说他低估了对方的胃口。 … 都畿道以北,黄河南岸。 时间从春末进入夏季,水气渐渐丰沛,一连多日皆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丝毫没有天晴的意思。 孙儒领着麾下十万兵马,在孟州河阳三城的南城方向架设器械、发动攻城,与城内符存审不到两万的守军,已经消耗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来,为了攻破城池,架梯、堆土、穴地,孙儒用尽了各种手段,可在符存审面前却没有任何效果。 孙儒也不是没想用水攻,可河阳三城周边除了黄河,并没有什么大的支流可以实现这个计划。直接在黄河河面上筑坝拦河是不可能的,在没有钢筋水泥的古代,想做这种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噼啪——” “啊啊,主公饶命……” “废物,一帮废物!孤养你们有什么用?早知道统统把你们杀了,省得浪费粮草!” 东都军军营。 眼看日子一天天消磨,面前的城池纹丝不动,孙儒越想越气,当即抽出鞭子殴打部将,将怒火撒在他们头上。 古有吴主孙权,领兵十万,在合肥损兵折将,被天下人耻笑了数百年,如今自己若是也无功而返,岂不是要成第二个“孙十万”了? 孙儒心中正恨恨地想着,好在这时候,手下的探马总算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主公,有喜讯,梁国的五万大军已进入怀州,相继攻占了许多城池,明日就能到达孟州了。” “什么,他们怎么不早点来,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朱温这狗娘养的,不是想保存实力,就是故意在看孤的笑话!” 孙儒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 其实他还当真是冤枉朱温了。 由于一个月前,符存审接到齐慎命令,在怀州地区实行坚壁清野,提前将当地军民大量迁入孟州,因此朱温的人进入怀州后,虽说没受到什么抵抗,很快就拿下了不少城池,但却始终无法获得任何补给,甚至连稳定的水源都没有。 于是梁军几万兵马的行动,不得不高度依靠后勤,偏偏又赶上雨天,道路崎岖泥泞,从后方运送粮草非常困难,因此对方向前推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直到一个月后,这帮人才终于兵临孟州。 “从明天开始,军中所有兵马使以上的武官,全部都要带队攻城,谁敢临阵退缩,孤杀他全家!” 确认梁军确实已经到来,孙儒感觉攻城之事又有希望了,板着脸命令麾下众将道: “城破之后,十日不封刀!孤要让河阳三城变成一片白地!” 第348章 转进 “将军,城中百姓太多,粮草告罄,只怕撑不了几天了。” 河阳三城,中城。 铁林军中几名掌管粮草的仓官,眼看粮草就要吃完,于是相约来到军营,忧心忡忡地向符存审禀报。 之前符存审下令坚壁清野,将怀州各地的军民和物资尽数南迁,人倒是大都被他带走了,但粮草短时间内却没办法全部运走,无奈之下只能就地焚烧。 如此一来,孟州境内很快人满为患,粮草自然不够。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符存审当然知道粮草不够,心中犹豫了许久,缓缓道:“从明天开始,派人严加看守,城内各大仓禀中的粮草,只提供给守城士兵,其他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还有,无论将领还是士兵,军中所有人的口粮一律减半,包括本将军在内。若粮草依旧不够,便让弟兄们宰杀战马,反正守城也用不着。” “如果还是不够,那就吃树皮,吃草根,吃蛇虫鼠蚁,吃……” 符存审想说的是吃人,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论身处什么朝代,同类相食,始终都是一种不被主流价值观接受的行为。 倘若粮草真匮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那么孟州境内,什么群体会被最先吃掉呢,不用想,肯定是先前被强制南迁的那些百姓。 想到这里,符存审心里不免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早知道把这些人带到孟州会是这种结果,倒不如当初让他们留在怀州,毕竟留在怀州,他们最多不过是被梁军抢掠,可能还是会死掉一批人,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当成口粮的境况。 “不,不至于到那种程度。”符存审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魏王是仁义之君,绝不会放弃我和我的弟兄。” 只是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中却也没底。 … 不觉间时间已是当年五月。 梁国朱温派遣的五万大军,在将领氏叔琮、胡真、徐怀玉、袁相先等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进孟州西境,眼看就要杀到济源县。 魏国这边,符存审此时主要将兵力集中在河阳三城,而济源县及其旁边的河清县,恰好位于河阳三城的西北方,相当于一层屏障。 担心济源、河清被攻破,梁军和孙儒的东都军会对河阳三城形成南北夹击,符存审没办法,只能从本就不多的守军中抽调出六千,交给自己最信任的部将马嗣勋统率。 “嗣勋,我把济源城交给你,你能守则守,当真守不住,就开城投降了吧,本将军会死守河阳三城,万一将来兵败被杀,就由你来为我收尸。” 临行前,符存审拍了拍马嗣勋的肩膀,用一种平静地语气向对方说道。 马嗣勋闻言,不由得涕泗横流,抱拳道:“将军决意与城俱殉,末将岂能忍辱偷生,将军且放心,末将一定将济源守住,倘若守不住,我宁可自刎也决不投降!” “好,好,是个好汉子。”符存审满脸赞许地望着对方:“既然如此,你我一同努力,报效大魏,他日主公若为忠臣立祠,里面定会有你我二人的名字!” 马嗣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当月中旬,马嗣勋统领八千兵马,及时进驻济源城。 他这边前脚刚刚进城,两日之后,五万梁军便来到城外,旋即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接着发动进攻。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梁军远道而来,士卒早就疲惫,我等以逸待劳,必能守住此城!” 马嗣勋果然没有让符存审失望,为了激励士兵守城,对方每天都亲临一线,和城头守军同吃同住,一起披坚执锐、严防死守。 多亏先前的一个多月里,魏军的各级将领没有闲着,在符存审的命令下,一直督促孟州境内的各级官吏,组织百姓抢修城墙、布置防务,因此五万梁军对济源的围攻,进行得非常不顺利,不但被马嗣勋指挥的八千守军数次击退,甚至夜里还常常被劫营。 到目前为止,局势的发展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 “诸位,梁王此次派我等前来,是要咱们速战速决的,咱们拖不起,一来粮草运输太过困难,二来魏国的援兵早晚会增援怀、孟二州,跑来北边的晋国也有出兵的可能……” 梁军军营,眼看攻城受挫,作为本次出兵总指挥的梁国行营都统氏叔琮顿觉压力倍增,忙在城外的军营下,召集其他将领,对众人道: “倘若我等不能及早攻克怀、孟两州,与南边孙儒会师,将来的处境必然危险,要么等着被魏、晋合攻,要么就只有退兵,此事大家怎么看?” 氏叔琮是追随朱温多年的老将,尽管能力不是最突出的,但在军中的威望很高,朱温一直对其非常信任,因此把五万大军的指挥使委派给对方。 “都统大人,既然济源暂时打不下来,咱们可以留下两万人对峙,其他三万兵马绕过此地,先把临近的河清县拿下,而后直接兵临河阳三城的北城。” 听罢氏叔琮的话,将领胡真提议道:“河阳南城已经有孙儒的十万大军,我等若在北城也发起进攻,届时南北夹击,定能击败那里的魏军。只要河阳三城被攻克,济源城里的这些魏军,便不足为虑了。” “说得是,说得是……”其余将领闻言,纷纷点头。 氏叔琮摇头道:“想顺利拿下河清县,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且不说兵分两路,容易被各个击破,咱们五万人攻一座济源城尚且攻不下来,分兵去攻河清,谁能保证一定就能攻下来?万一魏军在那里的兵力更多怎么办?” 听到氏叔琮这么说,众将又觉得有道理,一时间鸦雀无声。 徐怀玉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开口道:“诸位将军,既然济源城一时攻克不了,咱们干脆就不要了,在城外留下些许疑兵,而后全军转进。” “全军转进?转进到什么地方?” 第348章 上当 徐怀玉不紧不慢道:“我等有两条路线可选,要么绕过济源、河清,从西边南下,悄悄进入都畿道与孙儒那十万大军汇合,一起进攻河阳三城的南城;” “要么从怀州方向东进,绕过卫州城向南,与魏博军以及王潮、王审知等人汇合,一起对付卫州境内的魏军。” 梁将胡真不以为然道:“梁王派我等来河阳军的初衷,是过来抢地盘的,并非是为了支援魏博、义昌两镇,更不是为了帮孙儒,照你方才的意思,咱们过去帮别人打仗,过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徐怀玉一时语塞。 氏叔琮闭目沉思了片刻,睁开眼睛缓缓道:“徐将军的计划也不是完全不可取,既然济源城不好攻打,我等不防假意做出撤兵的动作,只在城外留下些许人马,看管粮草辎重,其余精锐主力则潜伏起来、按兵不动。” “届时城内守军发现咱们大军撤走,必会派人出城查探虚实,城内本就缺粮,对方见了我军留下的物资,定会大举出城搬运,我等找准机会,杀他一个回马枪!只要时机把握得当,拿下济源城绝非难事!”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都统大人神机妙算!我等佩服!!” 梁军众将闻言,稍加思索,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争相对着氏叔琮拍起马屁。 氏叔琮笑了笑,心中亦兀自得意。 … 数日后,五万梁军在氏叔琮的命令下,相继撤离济源城,只留下不到三千辅兵负责垫后,并让他们在后押运粮草。 “将军,看样子梁人攻城不下,准备退兵了,我等应该立刻追击,说不定还能从对方身上抢点东西。” “是啊,城里粮草紧张,弟兄们这些日子都饿坏了,听说梁军这回退兵剩下很多粮草,来不及带走,若是能抢一些回城,岂不是美事一桩。” 发现梁军主力撤退,济源城内的魏军将领,果然中计,纷纷劝说马嗣勋出城追击。 “不可能吧,梁军前几日还在攻城,怎么突然之间说退就退了,会不会是故意设下埋伏,想引诱咱们出去……我等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谨慎行事。” 马嗣勋不是蠢人,自然怀疑有诈,但是听说城外有大量粮草,又实在忍不住动心。 思来想去,最终他决定先派几百士兵出城,看看梁军是不是躲在周边什么地方,顺便确认一下对方留下的粮草,是否还在。 说干就干。 于是第二日天色刚刚放明,对方便派出数百魏军士兵,悄悄打开城门,出城查探。 结果出人意料,城外的梁军主力果然退走,剩下三千辅兵正在押运粮草,似乎也在准备撤退。 “什么,城外的梁军当真撤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马嗣勋很是震惊,虽然他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这其中很可能有诈,但最后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吩咐麾下众将道: “你等加派兵马,分批出城抢运粮草,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马上返回城内,不要多做停留。” “遵命!!” 魏军众将被困在城内已经很长时间了,迫不及待要出去透透气,得到马嗣勋的允许后,大伙立刻点兵出城,直扑梁军军营。 梁军军营的三千辅兵毫无战意,见到出城的魏军部队后,几乎没做什么抵抗便相继投降。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马嗣勋仍有些不放心,让人抓了几个投降的梁军将领亲自审讯,想要知道氏叔琮等人是不是有阴谋。 然而无论马嗣勋如何严刑拷打,这些梁军将领始终坚称梁军的主力已经撤走。 这让马嗣勋非常疑惑。 梁国人撤兵就撤兵吧,干嘛不先把粮草运走,还特地留下上万石给自己,难不成对方的粮草太多了,来不及搬运? 马嗣勋始终想不明白。 不过城外的粮草不要白不要,反正梁军主力不知道去哪里了,于是他立刻令将士们出城搬运。 为了加快进度,保证不出什么幺蛾子,马嗣勋还把投降自己的三千梁军也暂时收编,让这些人也一起加入运粮的队伍。 殊不知正是这个决定,将会让他后悔不迭。 … “怎么样,魏军都出城了没有?” “哈哈哈,一切都在都统的计划中,八千魏军已开始分批出城,咱们留下的那三千兵马,也被对方收编了。” 氏叔琮的确撤兵了,但他并没有撤得太远,只是将数万兵马撤进北边的王屋山,隐蔽了起来。 这期间马嗣勋也不是没有派斥候出去查探,然而王屋山山高林密,遍布毒蛇猛兽,周边的百姓先前又因为符存审坚壁清野的策略,被提前迁走了,没有向导指引,斥候们根本找不到梁军躲藏的地点,于是只能回去禀报马嗣勋,称并未发现梁军踪迹。 魏军这边不知道梁军藏身何处,梁军那边却是时刻都在关注魏军的动向。 先前氏叔琮留下的三千兵马中,其实有一部分是他故意安排的卧底,为的就是要安插到魏军当中,与自己里应外合,一起攻城。 平心而论,氏叔琮的这个计划,不说破绽百出,也算是漏洞满满,但马嗣勋偏偏却上当了。 数日后。 梁军留在城外的上万石粮草,终于被全部运进了城内。整个过程非常平静,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这让济源城里的魏军,包括马嗣勋本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梁军之前的确是撤走了,心中不由得纷纷懈怠起来。 于是当日入夜,为了庆祝守城成功,众人在征得马嗣勋同意后,立刻在军营中设下酒宴,大伙一道推杯换盏、饮酒行乐。 当然,马嗣勋还没有完全糊涂,虽然同意设为大伙设宴庆功,但却要求城内的八千守军必须分批前来参与,每次只能来两千人,其他六千将士,以及投降的三千梁军,依旧要坚守城头,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可惜这个做法看似有些用处,其实意义不大。 那些没能及时喝酒吃肉的士兵,无不在城头翘首以盼,根本无心守城;而那些已经喝过酒的士兵,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到城头,很多直接倒头就睡,更加不愿守城。 第349章 城破 “马将军真是偏心,其他几个营的弟兄都去喝酒了,却让我们这些人排在最后。” 是夜三更,天气转凉。 济源城上空的明月,不知何时被黑云遮蔽,看起来后半夜似乎会有暴雨。 城墙西侧的甬道上,两千余名守城的魏军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篝火边闲聊,语气中满是对今夜宴会的抱怨。 由于他们这群人之前守城时立下的战功最少,于是全被马嗣勋安排进了酒宴的最后一批名单。得等到五更以后,大伙才有机会前往军营校场,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噼啪——” 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传到众人耳中。 “你们看,那是什么?” 借着闪电带来的亮光,几名守城士兵突然发现不对——只见此刻的城墙下,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冒出了无数黑影,乌泱泱地一大片。 有的在搬运攻城器械,有的在穿戴盔甲,还有的已经手提刀剑,悄悄向城墙上方爬来。 “不好,梁兵,梁兵来了!” “敌袭!敌袭!快放烽火!!” … 军营校场,马嗣勋正在和麾下几个将领酌酒对饮,讨论这次守城有功,魏王将来会给什么赏赐。 几个传令兵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向他禀报了城西出现梁国大军的事。 “什么!怎么会这样!” 马嗣勋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闻听此言,立刻酒醒了大半,赶忙站起身来,沉着脸训斥周边还在饮酒的将领道: “停下,都给我停下!梁军又杀回来了!尔等大祸临头,还敢在这里喝马尿么?” 得知梁军杀了个回马枪,还是在半夜,众将半是震惊,半是不敢相信,一时间全都愣在原地。 马嗣勋见状,心中越发愤怒,拔出佩剑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调集本部兵马,到城头防守!济源城要是守不住,你我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将军息怒,我等这就下去安排,绝不让梁军攻入城内。” 众将闻言,霎时间如梦初醒,而后一个个抱拳退下,准备召集自己部下的士兵。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军营外围有人大喊道: “着火了,着火了!” 原来,先前被马嗣勋收编的三千梁军,早就提前和城外的氏叔琮等人约定好了时间起事。 眼看魏军的将领们都在军营里饮酒作乐,城内的梁军立刻兵分三路,每路一千人: 一路在魏军军营外纵火,吸引魏军士兵的注意;另一路趁机抢占兵器库,武装完毕后,死守在仓库之外,不让魏军靠近;剩下一路则迅速向城西方向汇聚,准备强行打开城门,迎接外面的同伴入城。 “守住,守住,马将军会来救我们!” 此时城西的魏军并不多,只有两千余人,大伙根本就没有做好战斗准备,蓦地发现城墙内外全都出现敌人,心中无不骇然。 眼前这种局面,若换成其他二三流的军队,早就吓得做鸟兽散了。 好在城上这群魏军,乃是齐慎亲军——铁林军中的精锐,不但个个体格健硕,平日训练亦非常严格,因此即便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也没有出现手忙脚乱的情况。 在各级武官的指挥下,众人迅速拿起兵器,分成两股兵马行动。 一股留在城头,阻挡城外正在攻城的梁军。另一股则冲下城墙,与城内企图打开城门的梁军死战,不让他们里应外合。 “弟兄们别怕,梁军打不过咱们,坚持住!马将军他们马上就到!” 按照魏军将士之前与梁军交战的经验,梁国军队不论将领还是士兵,整体素质都要比自己这边差得多,因此此时城下的魏军,并未将面前这伙叛变的梁军当一回事。 然而这次他们却是低估自己的对手了。 先前被氏叔琮故意留下的三千辅兵,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辅兵,而是整个梁军中能力最出众,秉性最忠诚的一支队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些梁军中的将领,先前在被马嗣勋严刑拷打时,没有任何人吐露过氏叔琮的计划。 “弟兄们,杀!让这群魏狗见识见识,咱们梁人的厉害!” 随着几名梁军将领的怒吼,上千名梁军士兵,立刻扬起手中武器,以十人为一组,不要命地快速向前冲锋。 “挡住!挡住!!” 魏军这边也有一千多人,眼看梁军向自己冲杀,前排的士兵当即聚在一起,原地竖起一排排长枪,组成枪林,用来迟滞敌人的进攻。 然而梁军早就提前做好了防备。 发现魏军竖枪防御,梁军士兵们,在冲到距离魏军枪阵二十步的位置时,突然集体停下脚步,从腰后取下一张张已经上好箭矢的短弩,随后各自举弩,扣动扳机,照着对面的魏军齐射。 短弩近距离有破甲的作用。 “嗖嗖嗖——” 伴随着无数道破空声响起,立刻便有上百名魏军士兵身中弩箭,不由自主地扔掉手中长枪,接着痛苦地瘫倒在地,哀嚎不止。 梁军见状,趁势再度发起冲锋。 由于前排的魏军相继受伤倒地,后排的魏军士兵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梁军士兵冲到面前,兜头乱砍。 “啊,啊……” 来不及反应的魏军士兵,直接被杀穿了军阵,想要重新组织反抗,已经来不及了。 局势彻底偏向梁军一边。 尽管魏军将士个个悍不畏死,很多人都抵抗到了最后一刻,但由于军阵被彻底冲散,各自为战的他们,哪里是梁军的对手,没多久就被杀得惨败,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最终,城下的魏军被全部歼灭,城头留守的魏军也没能坚持到马嗣勋等人的到来,全部死在梁军刀下。 “什么,西城失守了?” 此时的马嗣勋,好不容易领兵镇压了先前在军营放火的一千梁军,接着又把攻占兵器库的一千梁军也尽数消灭,听说西城有梁军攻城,正准备动身前去救援时,却得知城门已经失守。 整个人顿时失魂落魄、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口中喃喃道: “完了,全完了……” 第350章 多线 数日后,济源、河阴二县被梁帅氏叔琮,大将徐怀玉、胡真等人攻克的消息,通过斥候传到了河阳三城。 “军主,大事不好了,济源、河清二城已被,被梁军夺去,我军八千人伤亡惨重,马嗣勋将军生死不明。” “什么……” 得知此事的符存审,心中顿时绝望无比。 济源、河清两地接连被夺走,河阳三城彻底孤立无援,齐慎的援兵迟迟不到,晋国的沙陀人,之前明明答应出兵,现在也没有动静。 战事进行到这种程度,除了死守孤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城内还有多少粮草,够弟兄们吃几天?” “启禀军主,弟兄们按照您的命令,已对城内所有名门望族、商贾大户挨个进行搜查,找到了被他们藏起来的粮食,加上咱们自己的军粮,差不多能有六万石,足够弟兄们吃上两三个月了。” “好,告诉所有弟兄,让大家做好守城的准备,还有城内的百姓,让地方官张榜通告,愿意到城头协助防守的,男人每天给半升粟麦,女人每天给半升麸子。” 铁林军加上孟州当地的守军,本来就只有两万来人。先前符存审交给马嗣勋了八千人,原指望对方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结果对方只坚持了不到二十天。 如今符存审手里的可用之兵,还剩下不到一万二千人,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南北两路,将近十五万人的夹攻,靠这么点士兵想守城,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无奈之下,他只能尽可能将城里的百姓动员起来。 想要动员百姓,只靠武力强迫自然是不行的,幸好符存审急中生智,想到自己主公齐慎当年派兵到辖区各地强迫世家豪强交出田地和家产的行为,于是效仿对方,在河阳三城大肆拷掠富户,总算暂时解决了缺粮问题。 粮食问题得到解决,招募百姓守城就容易多了。 其实之前对付孙儒的时候,符存审就尝试过招募百姓,只不过当时战事还不算太吃紧,因此他只要男人,不要女人,每天给的口粮也要比现在更多。 但战事进行到现在,却是连女人也不得不招募了。虽然女人用来打仗不行,但是帮忙煮饭、搬运守城器械、救助伤员还是有用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符存审开始沉下心,静静地等待即将来临的风暴。 … “众美、光仪,我吩咐你们的事如何了?” 汴州城,魏王宫。 齐慎一大早就让人把王檀和赵匡凝叫到紫宸殿暖阁,询问二人自己先前交代的任务。 王檀笑着拱手道:“主公放心,行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妥当,拱宸、踏白两军的弟兄也都到齐,随时可以出征。还有王重师将军的龙骧军,正在从驻地宿州赶回来,再过一两日应该也到汴京了。” 齐慎营建东朝后,没多久便让皇帝下诏,将汴州升为京师,谓之汴京。 赵匡凝接着道:“主公要末将准备的火药,末将准备了两万斤,用特制的木桶封存,为了防止火药受潮,每个木桶中都垫了两层油纸,只要不是直接被雨淋,应该不会潮湿。” 齐慎交代给王檀和符存审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出征,另一个就是准备火药,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符存审和铁林军面临的困境,齐慎心里其实很清楚,也一直都在想办法,他从来没有过放弃营救自己人的念头。 只是先前想不到什么好的计划,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这段时间与谋士们谋划再三,最终齐慎做出决定——由自己亲自领兵出征,挽救危局。 先从踏白军中抽调三万兵马,再从拱宸军中抽调一万,然后再把王重师的一万多龙骧军从外地召回来,凑成五万大军。 而后全军西出汴京,入郑州,接着兵分两路,对孙儒都畿道的河阴、泗水、密县等高城重镇,发起猛烈进攻。 齐慎知道,这两年来孙儒,在边境地区设下了重重关隘,想直接突破肯定很不容易,所以他特地让人准备了火药,以应不时之需——毕竟天气迟早有晴朗的时候,到时候火药就能派上用场了。 其实就算西线河阴、泗水、密县等地,短时间内不能攻克,那也不要紧。齐慎这么做的目的,更多是想围魏救赵,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孙儒等人的注意,逼着他们不得不分兵回援。 如此一来,符存审和铁林军在河阳三城受到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很好,既然已经准备妥当,等王重师的龙骧军到齐,所有人休整一日,立刻出征!” 齐慎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没办法,自己这边耽搁得越久,符存审那边就越危险。 “遵命!” 王檀和赵匡凝点了点头,相继退下。 … 齐慎决意西征。 临行前,对外他将朝堂大事,悉数托付给敬翔、李振等谋臣,并叮嘱几人注意皇帝李允,不要让对方趁机搞小动作。 对内则让支玉笄负责统领后宫——虽然王楚卿才是王府正妃,但齐慎因为先前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心中如鲠在喉,于是以对方身怀六甲,不便理事为由,把后宫的管理权交给了支玉笄。 做完这些,齐慎接着又派使者给奉国军的葛从周、感化军的张归霸,以及山南东道的张居言,分别传令。 先是令葛从周、张归霸,各自抽调一万兵马,到汴京驻守,以防止自己出征期间,京师空虚,有什么宵小之辈作乱。 随后令张居言发兵两万,从南边唐、邓两州开拨,向孙儒的都畿道发起进攻,配合自己两面出击,逼迫孙儒从北面退兵。 “啧啧……幸好孤的地盘够大,兵马够多,从哪个方向出兵都行。除非孙儒失心疯了,不然他只有回师救援一条路可选。” 想到孙儒即将面临被自己两线进攻的处境,齐慎忍不住暗自得意。 要是老天肯帮忙的话,说不定自己这次有机会重创孙儒,抢下对方许多地盘,甚至直接灭了对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351章 人心 齐慎这边还在准备出师,天平军濮阳那边,杨师厚和王虔裕已经发兵四万,渡过黄河,直奔魏博军河北的地盘澶州而去了。 二人统领的都是英勇善战的精锐之师,行动速度非常快,刚渡河第三天,便攻占了澶州靠近黄河北岸的临黄县,接着又在围攻朝城、申县时,击败了前来援救的三万魏博援军,一举拿下三座县城。 如此迅捷凌厉的攻势,让一向自认为实力强盛的魏博军又惊又惧。 在接连几次出手,非但讨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后,留守澶州的魏博军吓得不敢再出战,连忙收拢残兵,全部撤退回到魏州境内,与留守魏州城的李公佺汇合。 “什么,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才十天不到,就把整个澶州弄没了,我前几天不是才派出一万援军支援你们吗?” 魏州城军营内。 得知澶州地区的守军,只坚持了七八天就集体撤退,李公佺顿时恼怒不已,对着众人破口大骂。 几名败军之将闻言,忍不住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李大哥,此事实在不能怪弟兄们,咱们魏博军的精锐,大部分被你派到西线攻打卫州去了,留在澶州的只是两三万老弱,如何会是魏军对手?” “是啊,这帮魏军个个骁勇善战、悍不可当,跟河东的沙陀人有得一拼,别说我们这些人不是对手,就是把西线那些精锐调回来,只怕也未必挡得住啊。” “住口,简直一派胡言!” 听众人这么说,李公佺其实也隐隐心生畏惧,但他却不愿表现出来,免得影响全军士气,于是继续教训众人道: “明明是你们贪生怕死,不肯尽心用命,反倒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来人啊,把这几个废物拖出去,枭首示众!” 听到李公佺要杀自己,刚刚打了败仗的众人,急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 “李大哥饶命,饶命,我等知道错了。” 两旁的其他魏博将领,也纷纷开口求情道:“李大哥开恩,他们虽然打了败仗,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让他们戴罪立功、一雪前耻呢?” 李公佺本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众人,毕竟这些从澶州败退回来的将领,个个都是魏博本地的牙门出身,要是李公佺真敢就这么随便宰了他们,那他今后在魏博也别想立足了。 “好了,看在诸将求情的份上,这次就免去你们的死罪。” 略做沉思后,李公佺当即就坡下驴,改口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自己到外面领三十军棍。” “是,是。” 几名有罪将领赶忙起身退下。 处置罪将的事倒是告一段落,可接下来如何面对已经攻占澶州,马上就要杀到魏州的魏国大军,李公佺心里却丝毫没底。 魏军表现出来的综合能力,实在大大超乎他的预料——这帮家伙,不但野战碾压自己魏博军,攻城拔寨似乎也不落下风。 自己当初真是昏了头,竟然去招惹这样一群瘟神。 要说此时魏州境内的守军,大约还剩下七八万,人数听起来虽然不少,但这帮人并不是全部集中在一起,而是以魏州城为中心,分布在周边的昌乐、魏县、馆陶等地。 考虑到魏军来势汹汹,李公佺知道,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所有兵力收缩起来,集中在魏州城和魏县两地,互为犄角,互相支援。 可这样做,就意味着要放弃其他城池,把多余的地盘拱手让人,很难不被将士们诟病——因为魏博士兵们的家眷,并不是全都生活在魏州城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住在周边的其他县城。 但是不这样做又没有办法。 “该死,只凭我们魏州的兵马,肯定挡不住魏国人,看来得请外援才行了。” 一念至此,李公佺赶忙找来几名使者,吩咐对方道:“你等马上出魏州城,到贝州、博州、相州求援,让当地守将马上派兵到魏州来,不得有误。” “对了,还有义昌军那边,替我转告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让他马上发兵南下,只要这次能合力击退魏军,过后魏博愿意把贝州的一半城池,割让给义昌军。” 贝州虽然是魏博的一部分,但长期以来,那里都是魏博节度副使赵文弁的地盘,别说现在的李公佺,就是之前罗弘信当权的时候,也经常管不到对方。 李公佺当然不介意许诺卢彦威,把贝州的城池割让一半出去,到时候正好能削弱赵文弁的实力。 … “节帅,魏国大军已经攻占澶州,魏州的李公佺派人带来求援文书,希望我们贝州能出兵一万,协助他们守城。” 贝州这边,赵文弁很快接到了李公佺传来的告急信,不由自主地冷笑几声,对几名亲信道:“李公佺这厮,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得罪魏国,看来他的死期不远了。” 一名亲信迟疑道:“那咱们要不要出兵魏州?” 赵文弁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眼道:“不急,不急,先看看博州和相州的刺史、都知兵马使,还有义昌军那边是什么反应,咱们再做行动不迟。” “若是其他两州和义昌军都不出兵,咱们也不出兵,静观其变就是了。若是都出兵,那咱们也出兵,但是出兵不出力,遇到什么战事,让其他人先上。” 说到这里,赵文弁自顾自摇头道:“不过照老夫估计,周边这几州的留守将领,恐怕都存了自保之意,不会出兵。” … 事实证明,赵文弁的猜测没错。 得知魏州派出的大军连吃败仗,整个澶州不到十天就被魏军攻占,相州、贝州等地的守将,果然一个个开始拥兵观望,根本没有人理会李公佺的求援。 义昌军那边,卢彦威倒是一口气派出了四万大军。 但说来好笑,这帮人根本就不是来支援魏博的,反而趁着魏博境内有事,开始从德州出兵,对魏博贝州、博州两地的边境,大举进攻。 卢彦威给出的理由是,李公佺已经答应把这些地方割让给自己,自己要先把应得地盘拿到手后,才能考虑帮助魏博。 第352章 缺粮 “什么,这天杀的奸贼,本将军许诺的是事成之后,把贝州割让一半给他,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得知卢彦威发兵南下,并非为了支援自己,而是想趁机进攻贝州和博州,李公佺简直要气得吐血。 太黑了,实在太黑了。 怪不得卢彦威之前一个劲儿地劝魏博军反叛魏国,自己还以为对方真的与齐慎有什么龃龉,原来对方根本从一开始打的就是魏博五州的主意。 “义昌军靠不住,其他几州自身难保,史仁遇的三万精锐又被打残了,看来本将军只能是死守魏州城了。” 此刻的李公佺,心中十分不安,有心派人到魏国那里议和,又感觉就这样直接过去,魏国人非但不会同意与自己议和,心中还会因此轻视自己。 思来想去,对方决定先集中全部力量,死守魏州城,先把前来进攻自己的魏军挡住再说。只有挡住魏军,让魏国人知道想消灭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这边才有和谈的机会。 不过既然要打,那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粮草、食盐这类物资,绝对不能短缺。 “传本将军的命令,让地方官带领官兵做向导,到周边郡县,挨家挨户给我搜集粮草、食盐、金银布帛,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要把自己手里一半的物资交出来,有谁胆敢阻挠,一律杀无赦!” 尽管知道自己的命令肯定会得罪很多人,但为了能和魏国长期对抗,李公佺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下达命令,让士兵们尽可能地从周边强征物资——反正自己不强征,这些东西估计也会落到魏国人手中,那既然如此,还是让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吧。 李公佺的命令很快传到了军营中。 起初魏博士兵们对光天化日,当众抢劫本地百姓之事,心中颇为愧疚,因此动手的时候往往非常收敛。不过随着李公佺提出,会把抢到的钱财拿出一半犒赏众人后,这种顾忌便不复存在了。 所有魏博士兵为了事后自己能多分一份,无不卯足了劲,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到处敲骨吸髓,敲诈百姓。 在众人的武力威胁下,最终周边的商贾富户和普通百姓,只能将自己仅有的粮食和财物悉数交出,很快魏博牙兵们便搜刮到了超过四十万石粮草,以及难以估量的财物。 “这帮不得好死的兵痞,魏国还没打过来,倒先抢劫起自己人来了。” “天打雷劈的畜牲啊,老夫好不容易攒下些积蓄,打算给儿子娶亲用的,现在全被抢走了,真该让魏国人杀进来,好好教训他们。” 魏州的百姓们平白无故遭了大殃,心中对魏博士兵们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众人也不敢当面议论,只能私下里暗暗咒骂——毕竟这样的乱世里,拿刀吃饭的,都是百姓们惹不起的存在。 李公佺这边收集好粮草物资后,立刻将所有可用的力量,全部集中到魏州城和魏县县城内,随后又强行发动百姓,不断加固城墙,准备大量守城器械。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夏季进入到中旬,天气时晴时雨。 魏州城里的魏博士兵们忙前忙后,忙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感觉万事俱备了,却突然发现一件事——好像这段时间来,魏国的大军一直都没有动静,根本就没有对方入侵魏州的消息。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包括李公佺。 “嘶……这帮魏国人在干什么?本将军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久,难不成他们打下澶州以后,就住在那里不动了?” 为了确定魏军在干什么,李公佺只能不断派出斥候,刺探情报。 … “可恨,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出了问题?咱们四万大军,加上收编的魏博军俘虏,都快要五万了,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澶州,魏军军营。 杨师厚伸出一只拳头,重重地拍向军案,语带气愤道。 原来这一个月来,他和王虔裕二人之所以迟迟没有向魏州发兵,主要是因为军营里的粮草日渐捉襟见肘,后方却一直没能按时供应。 二人没办法,只能一面继续按兵不动,一面想办法从澶州周边郡县筹措粮草。 此时负责给孝节军和控鹤军提供粮草的,乃是留守汴京的敬翔、李振、张佶等人,但前线军队粮草供应不足这件事,其实并不能全都赖在三人头上。 最主要的原因是,还是夏税没来得及开始征收,齐慎便多路同时开战。几个月下来,光是河阳军卫州方向就消耗了天量粮草,紧接着齐慎又带领五万向西亲征,汴京府库里的存粮因此更加紧张。 敬翔等谋臣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面想办法拨款,命人火速到辖区各地购买粮食,一面压缩供应给各地军队的粮草份额,乃至于拖延粮草运输的时间。 其实如果齐慎不带兵亲征的话,杨师厚、王虔裕那边并不会缺粮,但如今齐慎既然已经亲征了,汴京城里的谋臣们,自然只能把余数不多的粮草,优先供应给自家主公。 如此一来,杨师厚和王虔裕这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们想对魏州城发起总攻,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留在澶州,原地待命。 “这帮该死的魏狗……” 眼看魏军迟迟不进攻,魏州城里的魏军牙将李公佺,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庆幸,反而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他动员军民百姓,费了那么的力气,好不容易囤积好粮草,在魏州主城和魏县县城做足防御,本以为可以痛痛快快和魏军决战,哪知道却是如今这种结果。 魏军一天不攻打魏州主城与魏县县城,那就意味着李公佺的几万大军每天要白白消耗粮草。 没办法,几经犹豫,李公佺只好陆续派出数千兵马,主动到澶州袭击留守当地的魏军,企图以挑衅的方式,吸引对方进攻自己。 然而让李公佺欲哭无泪的是,每次他派出的军队,到澶州之后,要么直接有去无回,集体被魏军俘虏,要么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回魏州。 如此反复好几次,李公佺也不敢再贸然出兵了,只能继续和魏军对峙。 第353章 孤注 魏州说罢,再回来说孟州河阳三城。 此时符存审统领一万二千名铁林军士兵,再加上临时招募的两三万百姓,靠着河阳三城坚固的防御体系,同时抵抗梁军和东都军的南北夹攻,已经长达两个多月了。 要说这段时间谁过得最苦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为总指挥的符存审自己。 为了不给敌军任何抓住破绽的机,符存审每日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反复调动城内兵马,不知阻挡住了敌军多少次攻势,有时候一连两三夜都没有睡觉的机会。 两个月下来,对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不但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两颊的肌肉也向内凹陷,颧骨隐隐突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城外的敌军,今早又开始攻城了吗?” 这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符存审草草吃过早饭,立刻穿上戎装,在几个亲兵的陪同下,来到南城的城墙上方视察。 听到自家主帅询问,几名守城将领一面擦去额头的血迹,一面抱拳半跪道:“回军主的话,寅时的时候,城外敌军的确发起过一轮攻城,不过已经被弟兄们击退了。” “很好,你们都是好样的。”符存审伸手拍了拍众人肩膀,赞扬了几句,接着问道:“最近敌军进攻的频率如何?” 众将中有人想了想,开口道:“北边的梁军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天至少要进攻八九轮,东都军这边的进攻次数倒是减少了很多,平均一天两轮,有时候甚至两三天一轮。” 旁边另一人道:“听抓到的俘虏说,孙儒后方好像出问题了,魏王的兵马似乎正在进攻都畿道。” “哦,果真?”符存审闻言,心中又惊又喜,语气激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公肯定不会放弃我们。”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符存审顿时感觉这两个月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越发坚定了继续守城的决心,满脸严肃地望着众将道: “各位兄弟,大家继续坚持,不要懈怠。魏王一向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只要我等能坚持到战事结束,将来回到魏国,咱们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符存审把话说完,抬眼去看,却见在场的将领们,脸上并没有多少期盼之情。 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些封官许愿的空话,符存审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讲给众人听了,大伙早就听腻了。众人之所以宁愿豁出性命,也要坚定不移地陪着符存审守城,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富贵,更多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 这段时间来,符存审为了守城,每天殚精竭虑、奔波劳碌,经常和士兵们同吃同住,这些事铁林军的将领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伙深受感动之余,对符存审也由衷敬佩,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誓死追随对方。 “军主,你放心,弟兄们既然愿意留下来,那就绝不会后悔。大家一起守城,一起杀敌,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有你们这番话,我无后顾之忧了。” 见所有人和自己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符存审的脸上十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 “主公,东边河阴、汜水、密县等地,南边汝州的鲁阳关,接连传来急报,魏军一东一南,两线出兵,咱们的守军快要抵挡不住,希望主公早日回援。” 河阳南城的城墙下,孙儒正在为近来天气转晴,火药受潮的现象慢慢减轻而高兴,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炸开河阳三城的城墙了,孰料手下的亲信们突然给他带来几条噩耗。 “什么,此事当真?” 听闻自己的后方正在被魏军袭击,孙儒心中先是震恐无比,接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会这样……河阳三城几个月久攻不下,如今好不容易有攻克的希望了,魏军却突然袭击孤的后路,莫非上天真的要置孤于死地么?” “不,孤不认命,孤绝不认命……齐慎那厮,之所以在孤的后方用兵,目的就是要逼孤退兵,孤不会上他的当!” 想到自己十几万大军,被一座小小的河阳城困住两个多月,损兵折将、徒劳无功,此时的孙儒,心中已然有了执念—— 如果不想办法攻破河阳城,将城里的所有人屠戮殆尽,那自己这个洛阳郡王,今后还有什么颜面称孤道寡、统帅三军? “所有人听令!我要你们随孤留下来,继续进攻河阳!只要河阳三城一天不破,本王就一天不退兵!” 中军大营下,孙儒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面色平静地对周边众将吩咐道。 对方的话说罢,很快有将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是主公,弟兄们的家眷,包括主公的王妃和世子,如今全都还在洛阳,我等难道就这样置之不顾吗?” “当然不是。” 孙儒摇头道:“所以孤决定,派一万兵马,先到洛阳城护送各位的家眷出城北上,到这里与大军会合,接着把城里的所有的物资通通运出来,最后再放一把大火,把洛阳城焚为灰烬!不给魏军留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众将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孙儒的意思——对方这是准备放弃整个都畿道的地盘,铁了心非要攻破河阳三城不可。 大家伙口中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全都觉得孙儒疯了。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劝谏道:“主公,我等弟兄奔波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在都畿道寻得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不少人都在当地娶妻生子了,如今主公为了区区一座河阳城,竟准备把偌大的地盘拱手让人,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眼看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劝说道: “是啊主公,拿不下河阳不要紧,咱们退兵回洛阳就是了,弟兄们不会怪你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没用,十几万人,竟然拿两万不到的魏军毫无办法。” “主公,照末将的看法,咱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魏国,以咱们的实力,这回要是不跟魏国消耗,转头去打周边其他的藩镇,比如金商防御使冯行袭、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等人,如今手里的地盘早就扩大一圈了。” “就是,就是,不应该跟魏国打……” 第353章 一掷 “大胆!你们是想违抗孤的军令吗!” 眼看麾下众多将领,非但不执行自己的命令,反而一个个出言劝自己与魏国和解,孙儒并未因此清醒过来,反而怒不可遏。 一面高声训斥众将,一面拔出佩刀,指着众人的鼻尖威胁道:“孤意已决,全军继续攻打河阳城,不许推诿,你们谁敢再多言,立斩不赦!” 孙儒的确有些疯癫了。 以前的他非常理智,在明知道打不过敌人的情况下,每次都会主动选择退兵或者逃跑。 比如当年在都畿道,孙儒与刘建锋奉秦宗权之命,攻击李罕之与刘经,结果遇到杨师厚、王重师等人,因为自己兵力太少,抵挡不住,于是主动向西撤退。 再比如后来在山南东道,得知齐慎攻克了蔡州,孙儒意识到秦宗权大势已去,当即放弃山南东道,挥师向北,进攻魏国的都城汴州。 接着因为汴州难以攻克,对方于是又退到了洛阳,割据都畿道,厉兵秣马、积蓄实力,一直隐忍到了今天。 然而以前的孙儒尽管多次选择退让,但本质上他从来都是一个心高气傲,极其自负的人,总认为自己过往的失败只是因为时机不对,并不是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问题。 可是这一次他亲率十五万大军,信心十足地来到河阳城下,结果却被符存审用劣势兵力阻挡了两三个月,战绩甚至不如东线的王潮、王审知兄弟好看。 这让孙儒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真实能力,也是导致他情绪崩溃的真正原因。 就像当初的隋炀帝杨广,明明几次征讨高句丽徒劳无功,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 “不管怎么样,尔等全都要留下来,无论结局如何,孤都要你们攻破此城,将里面的人全部挫骨扬灰!以解孤心头之恨!” 孙儒瞪大双眼,再次怒视着周边众将,将自己的命令重复了一遍。 众将闻言,心中虽然极不情愿,却无人敢当场反驳,只得纷纷低下头,算是默认。 毕竟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乃是孙儒的中军大帐,要是真的将孙儒惹毛了,想要活着出去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 在孙儒的坚持下,十数万东都军,在明知道后方有事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回师救援,反而加紧了对河阳南城的围攻。 随着天气的渐渐转晴,孙儒事先携带的火药,慢慢恢复了应有的效果。 对方得知此事,自然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手下士兵道:“你们马上让人把这些火药用巨瓮封装,运到城墙跟脚堆积引爆!” “遵命!” 孙儒知道利用火药爆炸威力可以炸塌城墙,但他并不知道多点爆破,因此特地下令把火药尽可能地堆积起来使用。 这种办法虽然有效果,不过效果有限。 “轰隆——” 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云霄,河阳南城的城墙,居然真的被炸开了一道裂缝,看起来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孙儒大喜,立刻吩咐士兵们继续把火药运到同样的位置,想要多炸几次。 然而守城的符存审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得知孙儒用火药炸墙,符存审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亲自赶往事发地。看到城墙还没有塌陷,符存审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赶忙命人在城头放箭、扔石块,泼滚水金汁。尽一切力量阻止东都军的行动。 孙儒部下的士兵努力尝试了很多次,始终没有办法将火药运至原来的位置。 “你们这帮蠢钝如猪的家伙!不会动动脑子吗?” 见手下们如此没用,孙儒大怒,让人找来军中工匠,对他们下令道:“孤给你们五天时间,马上打造十副推车,用木板和厚牛皮蒙顶,然后将火药放进推车内,孤会选勇士将火药推到城下!” 古代的成规模的大军中普遍都有工匠,负责为士兵们锻打兵器,修缮甲胄,以及制造攻城、守城器械等等,孙儒的军中自然也不例外。 五天之后,在孙儒的严令下,工匠们费尽精力,总算按照对方的要求打造出了十副推车。 事实证明孙儒的办法是有用的,有了推车的保护,这回士兵们总算将数百斤装了火药的巨瓮,成功运送到了城墙脚下,接着同时引爆。 在火药爆炸的作用下,原本就已经出现裂缝的城墙,摇摇欲坠了许久,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了一角,露出一个可容五人并行的大墙洞。 “哈哈哈,好机会!传孤的军令,让弟兄们杀进去!” 发现城墙被炸开,孙儒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迅速拔出佩刀,命令周边的东都军发起进攻。 “不要怕,大家守住这里,墙洞有限,对方每次冲不进来几个人!” 发现城墙被炸开大洞,符存审不敢怠慢,立刻组织数千铁林军士兵堵在墙洞周边,一旦发现有东都军的人试图从洞口进入,立刻便用长刀和巨斧,将对方砍杀在地。 城外东都军人数虽多,到由于墙洞的空间有限,每次他们能闯进去的不过十几二十人,根本来不及扩大战果,一眨眼的工夫,马上就会被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铁林军乱刀杀死。 “殿下,这洞口太狭窄了,那里面黑压压的全是魏军,弟兄们进去一个死一个,要耗到什么时候?何况天马上就黑了,咱们不如暂时撤兵,让弟兄们吃晚饭,休整一夜,明日再战吧。” 随着东都军的士兵越死越多,负责统领士兵的将领们逐渐意识到,先前被火药炸开的这个洞,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为了不让大家伙再白白牺牲,众人只能以天色太晚为由,向孙儒提出了退兵的请求。 “天色太晚?” 孙儒闻言,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太阳果然正在渐渐西坠,大约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天黑。这时候退兵是合理的,士兵们打了一整天的仗,连饭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 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用火药炸开了城墙,一旦退兵,城里的魏军肯定会想办法修复墙洞,那样自己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孙儒当即摇头拒绝道:“不,不能退兵!” 第355章 意外 “让弟兄们继续冲杀!一刻也不许停!” 孙儒说着,情绪激动地抓起一名将领的肩膀,凑近对方的眼睛,用力喷出声道:“天黑了又怎么样?我问你,咱们的人会累,会饿,里面守城的魏军难道不累不饿吗?” “孤现在命令你们,以两百人为一组,马上组成敢死队,轮流硬冲!就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要给孤冲进去!想要活命,就得不怕死!谁要是怕死,孤现在就让他死!” 听到孙儒这么说,众将一下子沉默了。 说老实话,孙儒近来的种种激进表现,其实已经让一直追随他的将领们心生不满,但由于一直没人敢站出来带头反抗,再加上孙儒平日在众人面前建立的权威太重。 所以此刻的东都军众将,即便心中对孙儒做出的决定非常排斥,但最后却还是都一个个低下头,选择执行对方的命令。 话说经过两个来月的攻城战,东都军的人数,已经从原来的十五万,减少到了十三万。 十三万人自然不可能全部集中到城墙一面,此刻的城墙周边的攻城部队,总共只有五万来人。 按照孙儒的命令,这五万多人,以两百人为一组,很快被分成了两百多个敢死队——每个敢死队,前排与后排皆为手握刀盾重甲步兵,中间则是甲胄普通的长枪兵。 在战鼓和号角的指挥,以及督战队刀剑的逼迫下,这帮人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一轮接一轮地往墙洞里冲锋。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墙洞内部,符存审领着自己的亲兵,亲自把守在洞口两侧。发现东都军闯入,众人立刻上前截杀。 此时的东都军虽然不断涌入,但众人大都是被孙儒逼迫而来的,本身的战斗意志并不强烈。而城内的守军们却是一个战意惊人,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城池一破,自己的身家性命就保不住了。 于是乎在这样的不同心态下,随着时间的流逝,铁林军向后数十次击溃了前来进攻的东都军。 哪怕孙儒调集了一轮又一轮的兵马,但一直到夜幕降临,天完全黑下来,河阳南城依旧没有被对方攻克。 “不可能,不可能!” “同样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为何魏军如此能战,你们却如此不堪?定是你们这些当将领的贪生怕死!不肯为孤尽力!” 孙儒心中气急败坏,认为是麾下的将领们不肯尽力,当众拔出佩刀,厉声道:“好好好,你们不肯尽力,这是在逼着孤亲自带兵冲锋啊,好,好得很!” “亲兵营所有兵马听令,孤命你们马上做好准备,随孤一起冲杀!” 孙儒说到这里,不再废话,组织好自己的亲军士兵后,很快越过东都军其他将领以及他们的兵马,径直来到墙洞之下。 “随孤一起冲进去!拿下此城,里面的所有东西,金子,绸缎,女人,你们要什么孤就给你们什么!” “都给孤杀!杀!!” 一声大喝后,孙儒竟真的操起佩刀,领着数百亲兵,向墙洞内冲杀而去。 不得不说,此人能在唐末乱世中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身上的武艺和胆识确实不是盖的。 在对方身先士卒、冒死冲锋的示范下,周边的数百亲军们,一个个争相搏杀、悍不畏死,刚进墙洞,便如同洪水猛兽般撞进守军的包围圈内,半个时辰不到便杀伤了数百魏军,硬生生将守军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大缺口。 发现城内守军的包围圈被打破,城外的其他东都军立刻抓住机会,潮水一般蜂拥而至。 “哈哈哈,也不过如此罢了!” 见铁林军似乎挡不住自己的亲军,孙儒心下激动万分,继续挥舞佩刀,对着周边的敌人劈砍,犹如斩瓜切菜。 孙儒武艺高强,周边的铁林军将士,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杀伤一大片。 “孙贼莫狂!符存审在此!!” 眼看自己的弟兄被孙儒屠戮,符存审又急又怒,立刻掣起一把步槊,左右挥舞着杀向孙儒。 当初在汴州城外,孙儒和符存审交过手,彼时孙儒曾被符存审表现出来的实力震慑过,心中知道符存审不好惹,赶忙丢下佩刀,也命人拿来一把步槊,准备和他拼个高低。 “姓符的,孤今天不会再输给你!” 孙儒大喝一声,主动举起步槊,朝符存审门面刺去,口中接着道:“孤要杀了你!孤要把你们所有人杀光!!” 符存审还是和以前一样,面对孙儒的进攻,先是左右规避格挡,接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对方的槊头末端,准备空手夺白刃。 然而这次却出了意外。 不知是孙儒有怒意加持,力气比以前变大了许多,还是因为符存审这段时间为了守城,精力耗损过重。 总之当他握住孙儒刺来的槊头,想要顺手抽掉对方的兵器时,一连尝试了好几次,竟然都没能成功。 不但没能成功,甚至他还被孙儒一把抽回步槊,挺槊上前,直直刺向他的咽喉。 “给我死来!!” 孙儒欺身而上,眼看着就要结果了符存审的性命。 幸亏两旁的铁林军将士反应够快,拼死上前护卫,有的出剑阻拦,有的从侧方推搡,最终孙儒的步槊并未刺中符存审的喉咙,只刺中了他左边靠肩处的胸口。 这一击虽不致命,却也让符存审受伤不轻,淋漓的鲜血很快便从对方身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大半个盔甲。 “军主!军主!!” 发现符存审受伤,两旁的铁林军将士们迅速围拢上来,试图护卫他退下。 符存审此时虽然伤得不轻,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意识尚存,眼看将士们为自己担心,为了不影响士气,他连忙伸手试图推开众人。 “不要管我,给我,给我守住此城!快!” 可惜形势发展到了现在,胜负已经不是符存审能够左右的了。 随着城墙内涌入的东都军越来越多,铁林军的将领们审时度势,立刻拉着受伤的符存审边战边退。 最终众人在付出了将近一半人马的代价后,果断放弃了河阳南城,退回到河阳中城,继续据城坚守。 第356章 突变 河阳中城位于黄河中间的一处岛屿,与河阳南城之间,有一座巨大的浮桥连接。 铁林军剩余的将士们,护卫着受伤的符存审,一路退回到中城内,本打算毁掉浮桥,不让孙儒的追兵过河。 可惜夜色茫茫、时间仓促,众人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最后浮桥还是被南城方向杀来的孙儒追兵占领了。 孙儒的兵马占领浮桥后,翌日清晨,天色刚刚放明,众人便接着进攻河阳中城。 “把火药运过去,接着给孤炸啊!” 孙儒骑着马,领着数万东都军来到浮桥一侧,用刀剑和皮鞭指挥着昨夜南城沦陷后,被俘虏的一众铁林军士兵以及当地百姓,命他们将火药运送到河阳中城的城墙下方。 这些俘虏但凡有谁稍作迟疑,立刻就会被东都军的士兵推下黄河淹死。 “马殷,马殷何在?把他给孤叫来!” 孙儒单手遮眉,朝着浮桥对面的河阳中城眺望了片刻,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忙命人传召马殷,打算让对方去联系河阳北城的梁军,配合自己这边同时进攻。 孰料他刚让人找来马殷,还没来得及开口吩咐对方,对方却突然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主公,不好了,北城的梁军撤退了!” “不可能,好端端的,他们撤兵做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孙儒呆住了,赶忙向马殷确认道:“你看清楚了没有?梁军果然撤走了?” 马殷咽了口唾沫道:“主公,末将看得清清楚楚!晋国人,晋国人出手了……梁军在城北与他们大战了一场,惨败而逃,恐怕对方马上就会入城,与城里的魏军汇合。” “怎么会这样……”孙儒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道:“晋军这次来了多少人,你们看清楚了吗?” 马殷想了想,如实道:“甲胄如云、旌旗林立,恐怕不下六万。” “六万?”孙儒闻言,心中已经知道自己这次不会有胜算了,口中却自欺欺人道:“不怕,我们还有十几万人,未必,未必就没有胜算……” 听到孙儒这么说,马殷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主公,沙陀人骁勇好战,此事您应该清楚,咱们野战也未必是对方的敌手,何况攻城?以末将之见,趁现在还有时间,我等撤退回洛阳也好,离开洛阳到别处去也罢,总之绝不能再留在此处,否则必会全军覆没。” 马殷的话说完,周边其他将领也附和道: “是啊主公,咱们还是撤退吧,先回洛阳看看情况,倘若洛阳能守住,就全军留守,若是洛阳守不住,那便弃城向西,投奔梁王朱温。” “或者咱们派人向魏国求和,主公您马上下令,让卫州的王潮和王审知撤回来,咱们不掺和魏博军的事了,这次要不是魏博反叛,咱们原本也用不着和魏国开战。” “回洛阳?与魏国求和?” 听罢众人的话,孙儒动了动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说实话,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孙儒心中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东都军的将士们继续留下了。 如果自己还要坚持,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兵变,届时自己众叛亲离还是好的,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种可能,孙儒只能带着万般不甘的心情,缓缓闭上双目,算是同意了众将的要求。 与此同时,河阳中城。 晋国人出兵赶走梁军的消息,没过多久也传到了符存审耳中。 “启禀军主,晋国大军已杀到城北,与梁军大战一场,梁军不敌,现已撤走。中城外边的东都军似乎也听到风声了,正在组织退兵。” “啊,此事当真?晋军当真来了?哈哈哈……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这帮人终于来了!” 昨夜一战,符存审不但身受刀伤,麾下的兵马也损失过半,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恶化。 突然得知此事,顿时兴奋得咧嘴大笑,挣扎着想要从床榻上起身,却不想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霎时间疼得额心冒汗,又躺了回去。 “快,快打开城门,把晋军全部迎进城里,在让人把剩余的粮草酒肉拿出来,我要设宴好好款待他们!” 符存审并不知道晋国人这次出兵的真实目的,想到晋王李克用一向与自家主公友善,这次又是对方赶跑了梁军,替自己解围,心里自然而然地便将对方当成了盟友对待。 结果魏国铁林军这边前脚打开城门,刚把城外的晋国人迎入城内,后脚这帮人就突然翻脸,直接对迎接自己的铁林军刀剑相向。 城里的铁林军本就只有一万二千多人,先前与孙儒夜战消耗又折损了大半,只剩下五千多人,如何能与数量是自己十倍的晋军抗衡。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河阳北城、河阳中城,就先后被晋军攻占,城内的铁林军猝不及防之下,要么被杀,要么被俘,最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病榻上的符存审也做了晋军的俘虏。 “大胆!放肆!尔等这是想做什么?” 发现晋军并非是为了来援救自己,而是为了抢夺城池,符存审大怒,挣扎着起身向面前的晋国将领咒骂道: “你们晋国与我们魏国素来友善,两家主公更是约好要共尊汴京皇帝,对抗朱梁伪朝,如今你们竟公然杀害我大魏的将士,抢夺我大魏的城池!不怕我家魏王将来兴兵问罪吗?” 听到符存审咒骂,几名晋将对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为首的周德威叹了口气道:“符将军,我等的所作所为,皆是奉晋王之命,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担待,从来刀剑无眼,死几个人也是难免的。” 晋军这次出兵,周德威是领兵统帅。 李克用原本想让李存孝做统帅,不过想到以往每次有事都是派遣李存孝,长此以往,其他将领未免寒心,对方最终决定将出兵的任务交给周德威。 论个人武勇,周德威固然不如李存孝,但是论排兵布阵、统筹全局的能力,李存孝就比不上周德威了。 第357章 忍耐 听了周德威的话,符存审眼中含泪,哽咽道:“这些弟兄跟着我,在这里死守了三四个月,我曾不止一次答应过他们,等回去会禀告主公,给他们每人加官进爵、颁发厚赏。” “你们想要河阳城,直说就是了,我们就剩下这点兵马了,城北是你们,城南是孙儒的十余万大军,就是想守也守不住,与其把城池交给孙儒,倒不如直接给你们。” “可你们都做了什么?我们把你们当成客人,满怀善意开城迎接,还给你们准备了酒肉,换来的却是你们的刀剑!很多人守城几个月没有死,却是死在了你们的手上!” 符存审说到这里,抬眼怒视着面前众人,声音冰冷道:“尔等若是够狠,今日便一刀把我杀了,否则我若是回到魏国,有朝一日定会重整兵马,与尔等不死不休!” 符存审的话说完,周边晋国众将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颇为愧疚,有的则隐隐不悦,还有的望向符存审的眼神充满敌意。 晋将史建瑭悄悄对周德威道:“都统,此人以两万兵马抗十倍之敌,守孤城数月,能力不可小觑,对方既然如此敌视咱们,不如杀之!否则将来必成大患!” 周德威对符存审颇为敬重,摇头拒绝道:“符存审乃是魏王齐慎的亲军都指挥使,身份非同一般。主公派我等到此,只是想抢夺城池,并不想直接与魏国开战,我等要是将此人杀了,晋魏两国,今后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可是……难道咱们就这样放了他?”史建瑭撇嘴道:“从来只有斩草除根,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周德威道:“把符存审还有其他两千俘虏,全部押送回晋阳,交给主公。要杀人还是要放人,由主公来亲自定夺。” 听到周德威这么说,史建瑭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 都畿道。 齐慎亲自挂帅出征,统领踏白、拱宸、龙骧五万大军,已先后攻破河阴、汜水、密县、巩县等地,兵锋直指洛阳东边的偃师。 魏军攻打的这些地方,齐慎孙儒早早就让人修筑了很多关隘,倘若对方能多派些兵马驻守,齐慎想要快速攻克会非常地不容易。 奈何孙儒之前失了智,非要领着十几万大军在河阳城耽搁时间,不肯及时回师,结果等对方领兵折返的时候,这些地方已经全部落入齐慎的手中。 只要齐慎再把偃师攻克,洛阳就会彻底沦为一座孤城。 然而就在齐慎准备再接再厉,接着围攻偃师城时,却突然接到晋军杀害自己的亲军,强占了河阳三城的消息。 “什么!晋国人莫非疯了不成!” 乍闻此事,齐慎久久不敢相信,整个人仿佛木雕泥塑般愣在了当场,过了很久,才对向自己禀报此事的王檀道: “众美,会不会是你的人弄错了?此事当真是晋军所为?” 王檀低声道:“主公,此事千真万确……晋军不但反客为主,强占河阳三城,杀害了咱们许多弟兄,连符存审将军也做了他们的俘虏,听说他们准备把符将军押出孟州,送往晋阳去。” 听到符存审还活着,齐慎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很快意识到晋国人这次只是想趁火打劫,并不打算直接和自己翻脸。 但他还是有些怏怏不乐,毕竟稀里糊涂吃了这么大的亏。 “众美,孤书信一封,你马上派使者带到河阳城,交给里面的守将过目,告诉他们,之前发生的事孤可以既往不咎,河阳三城他们想要孤给他们就是了,但是符存审一定要给孤送回来!” 此时齐慎的态度,正如晋国郭崇韬先前预言的那般。 由于同时和北面的魏博、义昌,以及东面的孙儒两线开战,齐慎很明白自己魏国的处境,因此不管心里再怎么愤怒,他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不想直接和晋国翻脸,以免又多一个劲敌。 可符存审对齐慎而言,同样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齐慎也舍不得这样一位名将出事。 “只要晋国人交还符存审,什么都好说,倘若他们不肯交还符存审,那么孤的十几万大军宁可从各地全部退回来,放弃进攻孙儒,放弃进攻魏博,也要和他们晋国不死不休!” 为了保全符存审,齐慎算是豁出去了。 … 河阳城内,以周德威为首的一众晋国将领,很快便接到了齐慎使者送来的书信。 看到齐慎在信中有威胁之意,史建瑭恼怒道:“姓齐的好大口气,莫非他以为这样,咱们就会怕他了吗?” 史建瑭的父亲史敬存道:“我等沙陀健儿,逢战便战,自然不怕他们魏国人,只是这次毕竟是我等理亏在前,既然魏王已经答应把城池交给咱们了,那咱们不防还他一个人情,把符存审放回去也好。” 史敬存即史敬思,此人是李克用麾下的沙陀名将。在原来那个时空,对方早在中和四年的“上源驿之变”中,便为了保护李克用而遇难。 但是在如今这个时空,由于没有发生“上源驿之变”,对方一直活到了现在。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符存审只可杀之!不能放之!” 听到父亲提议释放符存审,史建瑭立刻大声叫嚷道:“就是不杀,也应该把他送回晋阳,交给主公处置!若是直接放人,岂不是让魏国小瞧咱们了么?” “好了,你住嘴!”周德威瞪了史建瑭一眼,拍案道:“本帅已经决定了,可以放符存审回去,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史建瑭好奇道。 周德威轻笑道:“本帅不但愿意释放符存审,还愿意出兵帮助魏国,攻打盘踞在卫州的魏博残军,以及王潮、王审知等人,不过事成之后,整个河阳军包括卫州在内,全都要归我们晋国所有。” “啊……” 史敬存、史建瑭父子闻言,惊讶道:“可是这样的条件,魏国真的会答应吗?” “会。”周德威胸有成竹道:“有咱们这帮人出力,魏国想平定各地的战事会容易得多,魏王是聪明人,他一定会答应的。” 第358章 和谈 “晋国人想要整个河阳军?” 周德威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 当齐慎得知晋国人提出的条件后,尽管心中感到非常吃亏,但权衡再三之后,却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让人告诉晋军主帅,孤可以把河阳军让给晋国,只要他们放了符存审。” 魏军军营。 听到自家对晋国服软,王檀、赵匡凝二人对视片刻,心里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质疑齐慎的决定,只得双双保持沉默。 王重师却没有太多顾虑,直接开口道:“主公,晋国这么做,是不是太趁人之危了,咱们要是就这样答应对方,恐怕会让他们看轻了咱们,以后说不定变本加厉。” 齐慎摇头道:“孤不是怕晋国人,但有些事情不是儿戏,不能逞一时之快。眼下我等最应该做的事,一是尽快平定魏博叛乱,二是将孙儒的势力彻底赶出中原,这两者都不是容易的事。” “魏博那边,以杨师厚的实力,野战他也许还能打赢不可一世的魏博牙军,可若是打攻城战那就未必了。魏博人世居当地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客场作战,我军想要彻底消灭对方,注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洛阳这边,我等虽然行军顺利,一口气打下了孙儒诸多城池,但对方的十几万主力军还在,并没有被消灭,而且现在已经陆续返回洛阳了。我们就轻区区五万多人,想和对方十几万大军硬碰硬,你觉得能有多大胜算?这种时候不和晋军合作,如何能打败孙儒?” 王重师恍然大悟道:“所以主公的意思,是想与晋军合作,先击败孙儒,再调头北上,合击魏博?” “正是。”齐慎点了点头。 王重师皱眉道:“可是……末将担心,现在晋国人只是跟咱们要河阳军,万一到时候孙儒退出洛阳,魏博那边也被平定,恐怕这帮贪婪成性的沙陀人,还会跟咱们索要更多的地盘。” “王兄弟说得有道理。”赵匡凝愤愤不平道:“咱们与晋国向来通好,每次梁晋相争晋国处于下风的时候,咱们也都尽力资助晋国粮草军械,怎知这帮家伙,竟丝毫不念旧日情分。” 话说这些年来,梁国朱温和晋国李克用频频交战,每次两人中有谁快不行了,齐慎都会出粮出钱,帮助弱势的一方,目的就是想让二虎继续相争,自己好从中得利。 “好了,你们大家不必多言。” 好歹身居上位这么久了,齐慎说话做事,已经养成了自己的魄力,当即大手一挥手道: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众美、光仪,你俩马上派人到晋军军营,告诉他们,让他们发兵卫州,配合朱瑄、牛存节、刘扞、李思安、寇彦卿他们,把当地剩余的魏博残军,以及王潮、王审知等人,通通剿灭干净!” “遵命!!” 王檀、赵匡凝拱手领命。 王重师好奇道:“主公,您让晋军去卫州,那咱们这边怎么办?您方才也说了,我等只有五万多人,洛阳方向孙儒还有十来万大军,咱们别说攻城,野战恐怕都没有胜算。” “不急,不急。”齐慎闻言,笑着道:“张居言不是带着两万山南军,从南边杀上来了吗,咱们先不着急进攻洛阳,且看那孙儒如何应对。” “主公是说,孙儒有可能会分兵?”王重师的思维很活跃,立刻追问道。 齐慎想了想,摇头道:“不一定,孙儒可能会趁张居言尚未到来,主动出兵向我等发动进攻;也可能会龟缩洛阳,依靠各大关隘阻拦我们。” 洛阳地区,自古便有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大关隘,合称“八关都邑”,其中旋门关在唐代称为虎牢关,此时已被齐慎攻克,等于说洛阳东方的门户已被打开。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兵马数量上不如孙儒,齐慎担心继续深入会被孙儒四面合围,因此没敢再接着进兵,攻克巩县后,他便下令全军在偃师城外就地扎营。 “如果末将是孙儒,此刻肯定会主动出兵,趁张居言那两万人还没北上与咱们会师的空当儿,率领大军倾巢而出,先发制人,把咱们赶出虎牢关。” 听罢齐慎的话,王重师摸了摸下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嗯,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齐慎感觉有道理,点头道:“从现在开始,让斥候们昼夜不停,轮流出营查探,一旦发现东都军有离开洛阳城的迹象,我等马上领兵后撤,退到虎牢关,据关坚守。” 虎牢关南倚嵩山,北临黄河,地势非常险峻,并且距离魏国的地盘郑州较近,以五万兵马驻守其处,齐慎有信心能够守住。 … “主公,孙儒派人送来书信,对方声称愿意将巩县以东,伊阙、登封以南的城池,全部割让给咱们,并率领全军归顺魏国,奉汴京皇帝为正统,每年按时进贡赋税。” 由于当初汴州外围的百姓被大肆屠戮,齐慎与孙儒结下了很深的仇怨,甚至当众发誓不会放过对方。 因为这个缘故,齐慎一直以为,孙儒面对如今这种局面,要么主动出击,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要么龟缩洛阳,等着自己和张居言会师后,慢慢朝对方进攻。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儒竟会主动认怂,选择向自己求和。 “各位,你们怎么看?” 对于孙儒的求和行为,齐慎犹豫不决,忙将王檀、赵匡凝、王重师三人召来商议。 王重师语带忧虑道:“只怕孙儒求和是假,拖延时间是真……如今洛阳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梁国的朱温,两川的王建,谁都害怕孙儒的势力被主公吞并,只怕都会发兵帮助对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孤答应与孙儒和谈?”齐慎反问道。 王重师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主公不妨假意答应他,对方可以拖延时间,咱们也可以拖延时间。” “毕竟就凭咱们这五万多人,想攻克洛阳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如等张节帅那两万兵马北上后再说。” 第359章 自立 齐慎还真没想过孙儒会搬救兵,听到王重师这么说,顿时眉头紧锁,犹豫了许久,长叹道: “倘若朱温、王建他们,果真派兵支援孙儒,那么就算张居言的两万兵马到了,咱们想要战胜孙儒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除非孤暂时不打魏博了,把卫州那五万亲军,还有杨师厚和王虔裕的四万人马全都调到西线来,这样也许还有胜算。”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不想再和孙儒动兵了?”王重师怔了怔,吃惊道。 齐慎微微颔首,抬起头,见帐内三名武将,全都用一种困惑的眼神望着自己,只得主动解释道: “孤这次出兵攻打孙儒的初衷,本就是为了给孟州的符存审解围,如今孙儒已退兵返回洛阳,怀州和孟州皆被晋国人夺去,符存审也落在了晋军手里,孤就算再进攻孙儒也没有意义了。” “孙儒手里还有十几万大军,想在短期内消灭他不太可能,何况朱温和王建还有可能出兵帮助对方,孤若是执意与孙儒死小,搞不好就会像当初打奉国军的秦宗权那样,一打就打上一整年……咱们魏国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两年,这么快又爆发大战,孤担心百姓承受不了压力,会发生叛乱。” “届时外有战事,内有叛乱,晋国的李克用,淮南的杨行密,谁都可能突然和孤翻脸,那么孤和各位好不容易创立的大业,就要付诸东流了。” 齐慎说到这里,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 王重师想了想,深以为然道:“嗯,主公所言极是,如此看来,我等的确不能与孙儒死战,姑且只能和他虚与委蛇了。” 赵匡凝开口道:“孙儒此番十几万人攻打河阳三城,数月不能破城,损兵折将不说,如今又被迫与咱们议和,就算主公暂时放过他,对方在东都军里的威望,只怕也会大不如前。” “说得没错。”王檀接过话道:“东都军马殷、王潮、王审知等将领,本身的能力并不在孙儒之下,主公与孙儒议和的同时,可暗中联络这几人,向他们许以重利,分化离间,使他们脱离孙儒,倒向咱们这边。” 王檀提到的这几个名字,齐慎全都知道,当即笑着点头道:“这个办法不错,孤会派人去试试。” … 既然决定与孙儒议和,齐慎也没有耽误时间,很快他便亲自接见了孙儒从洛阳派出的使者,并与对方商议起东都军的归顺事宜。 按照齐慎的意思。 首先,孙儒无端挑起战事,有错在先,需要向魏国赔偿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外加制钱五十万贯、布帛十万匹,每半年赔偿一次,分三年赔清; 其次,为了表达归顺诚意,孙儒必须把自己以及东都军其他将领的妻儿老小,送到汴京做人质; 再次,今后都畿道每年的夏秋两税,必须以“留四贡六”的比例,准时上缴,不得私自截留; 最后,孙儒还必须让人张贴榜文,公开与梁国决裂,并杀死梁国先前派遣到洛阳的所有官员使者。 对于齐慎提出的这四个条件,孙儒只同意前三条,赔钱也好,送家眷也罢,孙儒根本不在乎,关键是最后一条,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因此导致谈判一度陷入僵局。 齐慎心中清楚,孙儒之所以不肯与梁国决裂,无非是想自己给自己留条后路,仔细斟酌了许久,齐慎也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最终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其实齐慎和孙儒两人都清楚,这几条所谓的和谈条件,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对方而说的空话,将来一旦时机成熟,双方迟早还会开战。 … 签订好和谈条约,齐慎按照约定,将已经攻克的巩县县城,重新归还给了孙儒的东都军,接着率领五万兵马后退到了虎牢关。 与此同时,孙儒也履行约定,派使者进入卫州,准备召回王潮、王审知兄弟,让他们不要再掺和魏博军与魏军的战事。 “什么……让我们退兵?” 新乡县城,东都军西军军营 王潮、王审知兄弟,数月前带领着四万多兵马来到卫州,联合魏博将领史仁遇的数千残兵,守着一座新乡县城,同魏国朱瑄、牛存节、刘扞、李思安、寇彦卿等人统领的七万大军,大小激战了数十场。 虽说整个过程极其艰难,但众人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坚韧劲儿,不但多次击退魏军的围攻,甚至取得过几场小胜。 他们本以为孙儒那边,在攻破孟州的河阳三城后,肯定会发兵前往卫州支援自己,没想到孙儒非但攻不下河阳三城,反而连洛阳都快保不住了,现在还要让自己退兵。 “岂有此理,真是此有此理!” 接到孙儒的命令,王审知气得咬牙切齿,对兄长王潮道:“大哥,我看孙儒这家伙,已经不值得咱们再追随,我等干脆自立门户算了!” 王潮闻言,转头望了望周边,眼看没有外人,一把拉住王潮道:“呆子,小声点,你想被别人听见吗?” 此时王氏兄弟统领的四万大军中,有不少将领都是孙儒的亲信,倘若这二人有什么异常,远在洛阳的孙儒很快就会知道。 “怕个鸟!”王审知翻了个白眼道:“姓孙的躲在洛阳,惶惶如丧家之犬,他还能把咱们哥俩怎么着?” “糊涂!”王潮伸手敲了敲王审知的脑门,撇嘴道:“孙儒现在是没办法拿咱们怎么样,可这四万弟兄,并非全都和咱们一条心,咱们就是真要脱离孙儒,那也得想办法先把军中的钉子拔掉!” “什么……” 王审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家兄长当真存了反叛孙儒的意思,当即愣在了原地,许久方道: “大哥,这么说咱们真的要背叛孙儒?” “当然。” 王潮眯着眼道:“论智谋,论勇略,你我兄弟样样都不输对方,你难道愿意一辈子受人所制么?” “可是……”王审知迟疑道:“眼下咱们还在与魏军交战,若是直接背叛孙儒,将要何去何从呢?总不可能凭一座新乡县立足吧?” 第360章 归附 料理完西线议和的事,齐慎命王重师领一万二千名龙骧军留守虎牢关,自己则与王檀、赵匡凝率领其他兵马返回汴州。 回到汴州后,齐慎有两件事亟待解决。 第一件事自然是符存审、马嗣勋等将领,以及其他残存铁林军士兵的安危。 符存审还算运气好,在齐慎对晋国做出妥协后,没多久对方便周德威被释放回了汴州。 不过马嗣勋就倒霉了,因为他是济源城破时被梁国人抓走的,并不是落在晋国人手中。 好在齐慎还有别的办法。 “众美,你派使者到奉国军,告诉朱温,他们梁国的张存敬和朱友谦,上次被杨师厚俘虏后,现在还被孤关在大牢里,只要朱温他肯放了马嗣勋,孤马上就把张存敬和朱友谦也放回去。” “主公三思……咱们用两个俘虏换一个,是不是吃亏了?” 王檀闻言,迟疑道:“恕末将直言,我听说张存敬和朱友谦,这两人在梁国都是以勇略闻名的上将,而马嗣勋将军与他们两人相比,只怕弗如远甚啊。” 齐慎摇头道:“众美,你不必管那么多,按孤说的去做就行了。” 其实王檀方才说的这些,齐慎何尝不知道。而他之所以肯同意交换人质,只不过是想让魏国所有将领都知道一件事,自己重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不会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价值有多大而区别对待。 当然,这些都是帝王之术,齐慎没必要对王檀解释。 … 除了向晋国、梁国要回符存审和马嗣勋,齐慎要解决的二件事,便是要集合大部分兵力北上,攻打叛镇魏博。 这次会弄到整个魏国府库空虚、将士折损,连河阳军被晋国夺走的地步,全都是魏博军、义昌军这两颗毒瘤在作怪。 齐慎对此已然是忍无可忍,心中默默发誓,一旦自己腾出手来,马上收拾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上下尊卑的藩镇,非得把他们里里外外屠上一遍,才能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就在齐慎返回汴京,准备给杨师厚以及卫州亲军们下令,让大伙集体向河北进兵的时候。 卫州方面,正在整军撤退的王潮、王审知兄弟,忽然派来使者,说是有事要与齐慎商议。 “呵呵,这兄弟俩可真有意思,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才反。真是的,孤都和孙儒签订好议和条约了,他们要是早些与孤合作,孤也不至于现在就返回汴州。” 原来王氏兄弟,已经做好了反叛孙儒的准备,但又担心事后与孙儒作战没有胜算,因此希望能得到魏国的支持与庇佑。 得知此事的齐慎,心里半是惊讶,半是无语。 倘若王潮和王审知早点背叛孙儒,带着麾下四万兵马倒向自己的阵营,自己再让南方的张居言统领两万兵马北上,三路人马加起来就是十一万。 十一万大军,直接攻打洛阳不成问题,自己哪还用得着跟孙儒谈判。 此刻的齐慎,虽说有心接纳王氏兄弟的归附,却又担心这么做,不但会激怒孙儒,让对方豁出一切和自己拼命,还会让自己落得一个失信于人的形象——关键是他暂时不想再两线开战了。 思来想去,齐慎心里犹豫不决,只好让人把敬翔、李振、张佶等谋臣请来商议。 文德殿大堂。 听罢齐慎的担忧,李振轻蔑道:“主公何必怕那孙儒,这次本就是对方主动向咱们求和,主公就算真的支持王潮、王审知,对方又能如何?他去找王建、朱温借兵,就一定能借到吗?万一借来的兵马被消灭了怎么办?” “依臣之见,主公应当答应王潮、王审知兄弟的请求,尽量给这二人提供支援,反正将来二人起兵反叛孙儒,无论输赢,对咱们都有好处。” 齐慎闻言,没有说话,把目光缓缓转向敬翔。 敬翔沉思片刻,低声道:“主公,臣以为,咱们可以答应王氏兄弟,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子振且说,不要卖关子。” “主公可修书一封,送往王氏兄弟的军营,让他二人暂时不要反叛孙儒,先返回洛阳蛰伏起来,等将来主公这边解决完魏博、义昌两个叛镇,从北方收兵南下,与孙儒再度开战时,再让他们给主公传递军情,适当的时候配合咱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洛阳!” “嘶……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齐慎听罢,刹那间瞪大了眼睛,拍案叫绝,接着问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敬翔想了想,又道:“主公可以许诺王氏兄弟,待事成之后,将洛阳及周边封给他们,让他们接替孙儒的官职。” “这个恐怕不行。”齐慎摇头道:“东都重地,乃汴京屏障,孤打算派几名信得过的虎将镇守,这王潮、王审知兄弟,今日肯背叛孙儒投靠于孤,可见他们秉性并不忠诚,他朝未必不会再背叛孤。” 敬翔摸了摸下颌胡须,笑着道:“臣想说的是,主公许诺这王氏兄弟,只是为了稳住他们罢了,将来孙儒若是当真兵败,届时洛阳交给谁来控制,还不是主公一句话的事么?” “话虽如此,只是那样的话,孤恐怕要失信于天下了。”齐慎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敬翔的建议。 老实讲,失信于天下与否,齐慎本身是不在乎的,毕竟乱世之中,尔虞我诈乃是常事。 但如今的魏国代表的是朝廷正统,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否则长此以往,朝廷的信誉将会大打折扣。 … 商定好王氏兄弟的归附之事,卫州方向的战事也基本告终。 在朱瑄、牛存节、李思安、刘扞、寇彦卿等将领,彻底扫清卫州残余的数千魏博军,活捉了魏博军主帅史仁遇后,齐慎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全力进攻魏博、义昌二镇了。 就在他准备下令,让卫州、澶州两地的亲军向魏博军的相州、魏州两地同时发起进攻之时,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又一次派人送来降表,表示自己已经知罪,希望能配合魏军进攻魏博,将功抵过。 第361章 下手 有一说一,厚颜无耻的人齐慎见多了,但是像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这样,做人做事完全没有底线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对方曾经两次纠集魏博军,公开反叛自己,第一次是和乐彦祯、乐从训父子,第二次是和李公佺、史仁遇等人。而后见势不妙,又两次向自己请降,同时还背刺盟友。 对于这样的人,齐慎已经不能用厌恶来形容了,简直想把对方抓起来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众美,派人告诉卢彦威,孤可以接受他的请降,但是他两度反叛于孤,这个罪过可不轻,此番孤派大军进攻魏博军时,让他从中配合,不得懈怠,还有孤的大军要用到多少粮草,让他尽量从义昌军筹措。” “这两件事他要是办得好了,孤可以对他先前的过错既往不咎,要是办得不好,休想孤会放过他!” 尽管心里对卢彦威恨得咬牙切齿,但政治就是政治,不能掺杂太多个人感情,齐慎在这方面还算理智——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平定魏博军,魏博军平定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收拾义昌军。 深深地吸了口气,齐慎接着对王檀道: “众美,传令牛存节,孤任命他为西面行营招讨使,负责节制横冲、虎贲、长剑、长直、义成等军,进攻魏博相州;” “传令杨师厚,孤任命他为东面行营招讨使,负责节制孝节、控鹤、天平、义昌等军,进攻魏博魏州!” “遵命!!”王檀抱拳领命,忽然注意到齐慎方才似乎提到了天平军,忍不住问道:“主公,你是说让天平军节度使刘知俊也出兵北上?” “没错。”齐慎点头道:“杨师厚固然足够能力出众,但魏博军毕竟是百年强藩,孤担心对方想顺利攻克魏州城,不会太容易,所以让刘知俊过去帮他。” 话虽这么说,其实齐慎是存了削弱刘知俊实力的心思,只不过齐慎不知道的是,刘知俊对此却是甘之如饴——对方练兵将近两年,如今终于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 齐慎与孙儒签订和约,并原谅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的事,很快传到了魏博各州。 得知此事后,魏博节度副史、贝州刺史赵文弁,意识到时机成熟,立刻第一个公开表态,愿意率领贝州全体军民归顺魏国,与魏州方面决裂。 紧接着,魏博相州、博州等地的留守官员,在意识到无法阻挡东西两路魏军的进攻后,也纷纷有样学样,一面主动打开城门,迎接魏国大军进驻,一面倾尽全力,到处给魏军筹措粮草物资。 如此一来,整个魏博五州,顷刻之间,就只剩下魏州一地还在负隅顽抗。 “李大哥,其他四州全都归顺魏国了,就凭咱们魏州,能挡得住吗?不如咱们也降了吧?” 眼看魏州、魏县两座城池,四面八方全都处于魏军的包围之中,魏州境内,当初气势汹汹,叫嚣着要反叛魏国的牙兵牙将们,此时一个个全都像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恰好这个时候,杨师厚和牛存节,命人用弓箭向城内射来劝降书,命众人十天之内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后,里面的所有人都将被杀。 城内的牙将们看到劝降书,担心魏军攻破城池后,自己的族亲家眷会遭受清算,于是相约来到李公佺面前,请求对方投降。 “什么?你们要我投降?” 节度衙署。 得知众将的来意,李公佺大怒道:“当初大家约定起事,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哪个不是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如今眼看形势不对,这么快就想反悔了么?” 众牙将闻言,心中不免愧疚。 有人鼓起勇气道:“李大哥,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若是就这样死去,我等的家眷谁来养之,恐怕要被魏军捉走,为奴为婢了。” “说得好!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李公佺听到这里,气得双眉倒竖,突然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向方才说话之人的心口,将对方搠死在地。 “好了,你们谁还有要说的?” 李公佺缓缓从地上的尸体中拔出佩剑,用袖口擦了擦剑刃上的血迹,眯着眼质问众将道。 “啊……” 众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全都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哆哆嗦嗦道:“倘若李大哥真心要同魏国人死战到底,我等哪里敢有妄议,大伙陪你一块死守城池便是。” “是啊,是啊,我等军营里还有要事,就不叨扰李大哥了,告辞,告辞……” 众牙将说着,全都抱拳行礼,想要尽快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李公佺见状,冷笑两声道:“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说罢,对方重重地拍了拍手掌。 下一刻,但见衙署周边突然冒出数百名身穿铁铠、手拿刀剑的甲士,将在场的数十名牙将全都围了起来。 “各位兄弟,不是本将领信不过你们,我这也是没办法,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半夜放火,把我抓起来送给魏军?” 原来,李公佺早就通过探子,得知城里的牙将们今天会到节度衙署逼自己投降,因此早早便做好准备,埋伏了数百亲兵。 魏博牙将动不动就喜欢兵变,李公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才要先下手为强。 “李大哥,我等并无反叛之心,你这是何意啊?” “李大哥饶命,饶命……我等确实知错了,你饶过我们这次吧。” 发现自己深陷重围,在场的一众牙将,以为李公佺要大开杀戒,无不吓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纷纷跪在地上讨饶。 李公佺阴恻恻道:“放心,本将军暂时不会杀你们,只是想让你们到大牢里吃几天牢饭,至于你们军营里的兵马,就由本将军的亲信代为接管了。” “你们当中有识字的,马上写几封书信,告诉你们军中的下属,一切服从本将军安排,不要试图对抗,否则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第362章 屠城 李公佺其实不是没考虑过投降,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清楚,齐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么弃城逃跑,到其他藩镇运输庇佑—— 这个办法完全没有可行性,眼下魏国势大,周边哪个节度使敢冒着得罪齐慎的风险收留自己?自己去哪儿估计都会被抓起来,送到汴京,除非去梁国。 可想从魏博逃命到梁国,中间要经过晋国,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既然弃城逃跑不行,那就只有死守城池了。 其实李公佺早就料到,自己将来可能会落得今天这种下场,所以他早早地就开始在魏州囤积粮草,前几个月更是直接从民间强征物资。 如今魏州城与魏县县城里储存的粮食,已经足够城内的军民百姓吃上整整一年。 至于一年以后该怎么办,李公佺并没有想太多。 听天由命吧,到时候倘若果真破局无望,无非就是一死了之罢了。 反正魏州城里还有几十万人给自己殉葬,自己就是死了也不亏。 … “杨大哥,看样子魏博军打算死守城池了,咱们应该如何行动,要不要立刻强攻?” 魏州,魏县城外一片高地上方。 身着戎装的西路军招讨使牛存节,单手遮眉,向着远方的魏县城眺望了片刻,回过头来,对身旁的东路军招讨使杨师厚道。 虽说此番出征,牛存节的军职级别和杨师厚不相上下,二人各领军队会师后,齐慎也没有明确指派两人谁做主帅,谁做副帅。不过牛存节很有自知之明,凡有什么行动,都会事先与杨师厚商议,并以对方的意见为主。 杨师厚对牛存节的种种奉承非常满意,听到对方询问,叹了口气道:“照本帅的意思,咱们有将近二十万大军,何必顾虑什么,直接攻城就是了,可主公却不同意。” “主公有令,让咱们全军暂时围而不攻,等他让人从汴京先把火药运过来再说。” 牛存节点头道:“主公这么做也有道理,魏博人据城坚守,想要直接破城而入,少不得要损耗许多兵马,倘若能以火药克城,届时必能一举成功。” “你不懂本帅的用意……” 杨师厚左右张望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本帅的意思,是让同来的那帮晋国人,卢彦威的义昌军,还有刘知俊的天平军,朱瑄的义成军先上。如此,既能消耗城里的魏博军,也能削弱这些地方藩镇的势力。” “可惜主公不同意我这么做……” 牛存节闻言,愣了愣,低声道:“杨大哥,魏国将来若能继续开疆拓土,你我说不定也会被主公封到各地做节度使,焉知日后你我不会成为新的地方藩镇?” “主公不同意你这么做是对的,主公就算真的对谁有所忌惮,也只会在心下暗暗提防,肯定不会如此公然地表现出来,你自以为是在为主公好,实际上可能是在耽误对方。” “啧啧,这么说倒是我气量狭小了?”杨师厚闻言,一时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 大顺二年七月。 随着时节渐渐入秋,原本阴晴多雨的天气,开始慢慢变得晴朗起来。 十二万魏军,连同五万晋军、四万义昌军,还有魏博相州、贝州、博州等地派遣的三万降兵,共计二十四万人,将魏州城、魏县县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么多兵马聚集在一处,每天需要消耗的粮草无疑是非常惊人的。 好在齐慎尚能应付。 晋军方面,对方的粮草当然是由李克用的人自行解决,这帮家伙刚刚夺去河阳军,得了那么大的好处,齐慎不可能再让他们占自己的便宜; 魏军方面,一半左右的粮草还是由齐慎想办法供应,剩下一半则由魏博相州、贝州、博州等地的官员,以及义昌军的卢彦威筹措,算是对这帮人的惩罚。 这帮人包括卢彦威,倒也还算识趣,尽管私下里颇为抱怨,但毕竟十几万魏军压境,谁也不敢不得罪齐慎,只能照做。 七月中旬,齐慎命踏白军兵马使段明远、戴思远、杜晏球等人,统领一万兵马,带着数万石粮草以及上万斤火药,出汴京北上,渡河来到魏州,加入杨师厚、牛存节等人的攻城队伍。 粮草与火药到齐后,杨师厚和牛存节没有再耽误时间,在齐慎的同意下,二人立刻发动围城大军,同时从多个方向,对魏县城、魏州城两座城池,轮流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汴京来的火药也被运用到了攻城战中。 魏博人从来没有见识过火药的威力,对火药破城一事并无防范,于是仅仅半个月后,魏县县城就被完全攻克。 “魏王有令!彼魏州之军民,不遵王命、不礼朝廷、不纳贡奉,皆乃十恶不赦之徒,城破后,除十岁至三十岁女子,发往汴京,赏赐有功之臣为奴,其余无论男女老幼,悉数斩杀!不得有误!” 破城当日,杨师厚命人向全军将士传达了齐慎的命令,随后带领众人涌入魏县县城,对城内所有军民百姓,大开杀戒。 在魏军的无情屠戮下,整个魏县县城霎时间宛如人间炼狱。 街头巷尾,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腥臭扑鼻的鲜血,堆积如山的死尸。几十万百姓死于非命,数以万计的建筑被烧成黑灰。 十日过后,除了两三万年轻女子,因为齐慎的“特赦”被押送回汴京外,城内没有任何生灵幸免于难,连城墙都被杨师厚下令拆除。 以前的魏国军队,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心狠手辣的事,只能说齐慎对魏博人,尤其是魏州的叛军,已经到了极其厌恶的程度。 … 魏县被屠戮一空后,消息很快传到了临近的魏州城。 “不可能,怎么可能……” 魏州城节度衙署。 从亲信口中得知,仅仅用了半个月时间,魏国大军就成功攻破魏县,还把里面的男女老幼全部处死,李公佺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大哥,此事千真万确,咱们留在魏县守城的弟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全都死了……” 几名亲信带着哭腔道。 李公佺听到这里,心中再想不信也不行了,随即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 第363章 株连 “将军,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意识到自己等人已经身处绝境,李公佺的几名亲信不愿意坐以待毙,却又想不到办法,只能求助似地望着对方。 李公佺颓然道:“你们看我也没用……事到如今,就算你我想要投降也已经晚了,除了死战到底,还能如何。” “魏州城肯定是保不住的,尔等下来以后,随便你们到城里,想杀谁就杀谁,想玩谁的老婆就玩谁的老婆,本将军绝不过问。” “等你们玩够了,就回家把妻儿老小都杀了,免得让他们落在魏国人的手中,生不如死,然后咱们大伙就守着这座城池,和魏国人血战到底!”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听完李公佺的话,在场的一众亲信沉默了许久,最后有人恶狠狠地开口道: “罢罢罢,死就死了,好歹跟着李大哥这些日子,咱们该享的福也享够了!” “说得对!和魏国人拼了!” 眼看众人表现得如此慷慨激昂,李公佺心中倍感欣慰的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吩咐众人道: “魏军已经兵临城下,相州、贝州、博州等地的官员守将,不是战死就是投靠了魏国,罗弘信那个老不死的,留他一条性命也没有必要了……你们下来安排人手,去天牢赏他个全尸吧。” “遵命!!” … 魏州城下。 十几万魏军,以及数万晋军、义昌军,在攻克完魏县县城,烧杀抢掠了十日后,很快恢复了秩序,在杨师厚和牛存节的指挥下,继续围攻魏州城。 众人还是用同样的办法,以火药连续爆破城墙,准备等城墙坍塌后,迅速杀入城内。 然而还没等众人开始行动,魏州城里守军们,却突然打开城门,主动向众人宣布投降—— 原来,李公佺当日吩咐手下亲信,到天牢处死罗弘信。 结果众亲信到了天牢之后,非但没有按照李公佺的指示,杀死罗弘信,反而临时起意,重新拥立罗弘信为魏博节度使,而后组织兵马,一股脑儿地冲进节度衙署,将李公佺活捉起来,接着开城投降。 先前众人故意在李公佺面前各种慷慨陈词,其实全都是在表演给李公佺看,目的就是为了迷惑对方,好用对方的性命,保住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你们这帮狗东西,卖主求荣,吃里扒外,不得好死!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魏州城东门。 已经被绑成肉粽的李公佺,被手下亲信们安排人手,抬到了杨师厚的军营下。 李公佺一路上痛骂不绝,到了魏军军营仍不停口,对杨师厚出言不逊道: “魏狗,有本事给爷爷一个痛快,老子若是眨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聒噪的臭虫……” 杨师厚翻了个白眼,挥手叫来几个亲兵,冷声道:“把此贼舌头割下,切记不可叫他死了!魏王有令,要把他和史仁遇押回汴京,处寸磔车裂之刑!” 听到自己将会遭受酷刑,李公佺脸色一白,想要自杀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破口大骂。 “魏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啊啊!!” 李公佺被押出营门后,牛存节从帐外走了进来,向杨师厚询问道: “杨大哥,魏州城投降的这些牙军将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杨师厚不假思索道:“先前魏王有令,魏州一旦攻克,鸡犬不留。这些降将虽是主动投降的,但魏王有命,本帅不能不遵守。待会儿我会设宴接待他们,然后安排刀斧手,尽数杀之!” “唔……常言道杀降不详,咱们这样做,会不会被天下人诟病?”牛存节咽了口唾沫,迟疑道。 “诟病什么,魏博牙兵,几次三番反叛主公,天下人怎么不诟病他们?如今咱们杀几个人,就来诟病咱们了?” 杨师厚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按照魏王的意思,不但魏县要屠光,魏州城也一样要屠光,所以不管这帮人投不投降,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看在他们主动开城投降的份上,这次咱们就少杀几个人。赞贞兄弟,你组织人手好好查一查,魏州城里,凡是和牙兵牙将沾亲带故的人家,不管是谁,全部抓出来处死,财产充公,妻妾为奴。” 赞贞是牛存节的表字。 “这……好吧,我马上让人去办。” 牛存节知道,杨师厚这样处理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当即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 在杨师厚的安排下,出城投降的李公佺亲信,当天夜里便被全部处死。 接着魏军大举入城,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城内牙兵牙将的亲属,只要一经发现,即刻满门抄斩,毫不留情。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大半个月,最终整个魏州城内,有超过二十万的居民受到牵连,要么被直接斩杀,要么被罚作奴婢。 这些人的家产也全都被查抄。 魏军抄家所得的财物,光是制钱就有一千多万贯,其他诸如金银布帛、粮草辎重,田宅林产,更是多到难以计数。 如此海量的财富,想全部带回汴州自然不现实,很容易引起军队哗变。 杨师厚和牛存节在取得齐慎同意后,立刻将所得财物的十分之二,分给了参与平叛的晋军,十分之四分给了自己麾下的士兵,十分之一分给义昌军和投降的魏博军,剩下十分之四才让人运回汴京。 这样一来各方都很满意,平定魏博军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 汴京,文德殿。 魏博军平定后,需要推选下一任节度使,齐慎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人选,不过还是想听听众臣的意见。 于是这日早朝时,他特地开口,向众人提起了这件事。 “诸位臣工,魏博前节度使罗弘信,御下无方,致使部将生变,竟与朝廷作对……此番幸赖上苍垂恩、将士用命,如今魏博叛逆已平,孤欲废除罗弘信节度使之位,重立节度使,卿等认为谁人出任为宜?” 听到齐慎询问,大殿两侧的众臣立刻议论纷纷。 敬翔拱手道:“主公,臣有人选。” 第364章 收编 听到敬翔给自己推荐人选,齐慎好奇道:“子振,你认为谁出任魏博节度使合适?” 敬翔笑着道:“臣认为,罗弘信之子罗绍威,可继任节度使之位。” “罗绍威?”齐慎闻言,脸色瞬间一沉,颇为不悦道:“罗绍威虽是孤的义子,但他年纪太小,到如今只不过十四岁,让他去管理魏博,如何能管理得好?” 当初齐慎之所以收罗绍威为义子,确实是存了将来扶持对方做魏博节度使的意思,但那时候的魏博军,在罗弘信的治理下,整体实力还算强大,齐慎认为自己不好直接控制,所以才想到培养罗绍威。 可如今经过杨师厚、牛存节等人的征伐,魏博军不但实力大损,甚至魏州本地的牙军势力,也基本都被清除。 说难听点,此时的罗绍威,对齐慎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要不是看在罗弘信、罗绍威父子,都是史书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主观上也没有反叛过自己的意思,齐慎早在魏州城刚被攻破的时候,就可以下令将他们两人处死。 “主公且听臣慢慢说来……” 见齐慎脸色不悦,敬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魏博虽被平定,但临近魏州的相州、贝州、博州、澶州等地,仍有不少本地势力,主公若直接让外人去做节度使,短期内还好,时间一长,只怕难以服众。” “以臣之见,主公可让罗绍威名义上担任魏博军节度使,仿照当年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晟的例子,将对方留在汴京长住,至于魏博当地的军务和政务,则委任给其他人执掌。”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明白了敬翔的话中之意,咋舌道:“子振的意思,是让孤分权,不要直接设置节度使……可这样的话,魏博当地的军务与政务,孤要交给什么人才合适呢?” 敬翔道:“政务方面,可让原魏博节度副使赵文弁管理,此人在当地素有威望。至于军务方面嘛,臣认为杨师厚、牛存节,或者王彦章,这三位将军都有资历和能力,具体应该让谁留守魏博,那就看主公的意思了。” 敬翔的话说完,李振开口道:“主公,臣以为杨师厚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杨将军麾下的孝节军勇猛善战,将他们放到魏博戍守,定能镇压得住当地的牙兵牙将。” 历史上,魏博军后来的确是落在了杨师厚手中,对方的能力也确实没得说,凭着银枪孝节军的力量,数次将晋国的沙陀人阻挡在黄河以北,可以说在杨师厚去世之前,晋军根本就没有南下的机会。 可作为看过历史剧本的人,齐慎心里非常清楚,魏博军不能交给杨师厚—— 对方能力出众、治军有方,这点固然不假,但与此同时,对方的野心也很重,忠诚度方面很值得警惕。 在原来的历史上,杨师厚在朱温死后,无人制约的情况下,先是通过武力手段强行夺取的魏博军统治权,接着很快便成为了事实上的割据军阀,对梁国朝廷听调不听宣,嚣张跋扈、自成一国。 虽说到目前为止,杨师厚对齐慎下达的命令,一直都在坚定不移地执行,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忠的迹象,但齐慎内心深处还是存有几分警惕。 “杨师厚不行,孤还有很多重任交给他,不能让他留守魏博……孤决定,任命王彦章为魏博军都知兵马使,统领两万兵马北上,进驻魏州城。今后魏博五州,所有大小军务,皆由王彦章总领。” 思来想去,齐慎最终决定,把魏博军的军务交给王彦章来执掌。 一来,王彦章不但是最早追随自己的元老,还担任过自己的亲兵都将,甚至救过自己一命,与自己的关系非常不错; 二来,历史上王彦章论忠诚度,要比杨师厚靠谱得多,虽说能力方面可能略有不及,但也不算差得太多; 三来,之前自己曾经答应过王彦章,以后会授予他节度使之位,如今任命对方为都知兵马使,虽说比节度使地位略低,但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宣布完任用王彦章的命令,见众臣没有反对,齐慎接着道:“诸位臣工,自安史之乱以来,以魏博军为首的河朔诸镇,之所以屡屡叛乱,皆因当地牙军世守其地、子孙袭职。” “而今孤虽然已经屠灭了魏州牙军,但其他几州的牙军势力,依旧不容小觑,不能再让他们像原来那样盘根错节了。” “趁现在杨师厚和牛存节的大军还在魏博,孤准备以武力为倚仗,强迁相州、博州、贝州、澶州的牙兵牙将,将他们全族内迁到宣武军、感化军、泰宁军等地,每个州至少要迁出一半的人来。” 张佶闻言,拱手出列道:“主公的想法虽好,可是这样一来,魏博各州岂不是兵力空虚吗,臣担心隔壁晋国会趁此机会,有所图谋。” “这个好办。”齐慎想了想,缓缓道:“孤让李思安、刘扞、寇彦卿等人,带领虎贲、长直、长剑三军,暂时留守魏博各州,配合王彦章稳定局面。反正孤麾下的亲军,本就有到各藩镇轮流戍守的制度,等将来抽时间,孤再让其他亲军替换他们三个就行了。” 李振提议道:“魏博牙兵桀骜不驯惯了,主公只是将各州军队南迁,恐怕这帮人日久生乱,不如把他们全部收编为亲军,将其家眷安置在汴京附近,而后再以亲军名义,派遣他们到各地戍守。” “将来这帮人有谁胆敢不听号令,或者犯上作乱,主公可直接屠灭对方全族,以儆效尤。” “把魏博兵收编成孤的亲军?” 齐慎愣了愣,感觉李振的这个建议很不错,魏博人虽然反复无常,但一个个都是世袭武夫,若能有名将统领,打仗肯定是把好手。 可是想要收编这些人,自己需要更多信得过的将领,齐慎一时有些犯难。 自己手里的将领虽然不少,但好像确实没什么新人可用。 第365章 殿前 “兴绪的建议很有道理,只是孤若要是从相州、博州、贝州等地强迁牙军,起码要迁出五六万人来,这么多的兵马,孤要交给什么人来统领?” 齐慎现在并不缺士兵,缺的是信得过,可以担任将领的新人。 之前王檀的踏白军有四万来人,齐慎就一直考虑要裁撤掉一部分,重新成立新军,但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将领来接管,所以裁撤行动一直没有进行。 现在李振又提出让自己收编五六万魏博牙兵,自己上哪儿找那么多将领来统领。 想到这里,齐慎不由得头疼——唉,要是自己的几个儿子年纪再大点就好了,自己可以把新军交给他们来统领,就像明太祖朱元璋那样,让宗室来掌管兵马。 眼看齐慎愁眉不展,李振思索片刻。进言道:“主公,符存审将军的铁林军,先前在河阳三城不是折损严重吗,主公可拨两万魏博牙兵交给对方,让对方补充到铁林军中。” “马嗣勋也是可靠的人选,主公可单独成立一支新军交给对方掌管。对了,还有河阳军的赵克裕,先前诸葛仲方病逝,对方不愿臣服晋国,已经率众南下,归附主公了。” 齐慎颔首道:“嗯,还有其他人选吗?” 敬翔抚了抚胡须道:“主公不必忧虑,我魏国疆域之大,岂会缺乏可用之才,主公若当真决意成立新军,臣可以推荐几位人选。” “首先是感化军节度使张归霸的两位兄弟,张归厚、张归弁,这两位将军的能力不输其兄,目前二人正在奉国军葛从周大人麾下,主公若无合适人选,可召他们来京。” “嗯……我怎么把这两位忘记了。”齐慎闻言,不置可否,接着道:“还有谁?” 敬翔道:“还有李唐宾、陈景瑜、李师悦,再不行的话,李详、蔡温球和楚彦威,主公也可以考虑。” 敬翔提到的这几人,大部分都是当年从黄巢或者尚让军中投降齐慎的,比如李唐宾、李谠、蔡温球和楚彦威。陈景瑜和李师悦,则是当年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部将。 这些人大都没怎么被齐慎重用过,这几年来,一直被在魏国各个藩镇,担任州一级的刺史、都知兵马等职务。 齐慎闭目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子振,你说的这些人孤都知道,除了李唐宾还算可用,其他的能力实在一般,而且孤和他们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亲密,贸然让他们执掌兵马,孤实在不放心。” “这样吧,届时魏博牙兵南迁,暂时编成五个新军,赐号‘捧日’、‘天武’、‘龙卫’、‘神卫’、‘龙猛’,由马嗣勋、张归厚、张归弁,以及李唐宾、赵克裕统率,等将来孤有新的将领可用,再行更替。” 齐慎所赐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龙猛’几个军号,基本全都是抄袭宋朝的殿前军。 没办法,有时候想名字也会让人头疼。 “唔……这么看来,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孤也得设置自己的殿前军司了,嗯,就以王檀的踏白军,赵匡凝的拱宸军为基础,再编几支新军进来,负责留守汴京。” 所谓的殿前军,其实也是禁军的一种,历史上最早是由后周世宗皇帝柴荣创立的。 说来好笑,柴荣之所以设置殿前军,主要是因为之前的侍卫亲军二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下辖的各支禁军,不断被外派到各地藩镇驻守,用以监视各地的藩镇长官。 如此一来,留守京城的禁军反而不够用了。 于是柴荣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再专门成立一个新的禁军组织——殿前军司,地位在马军司和步军司之上,以此加强中央的防御力量,同时还能制衡二司。 这个制度显然是值得齐慎借鉴的。 实际上,齐慎此时的禁军体系,稍微有些混乱。虽然说名义上,他已成立了很多支禁军,并且各自赐给军号,设置了统兵将领,但这些禁军基本上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彼此互不统属、互不管辖,独立性非常强,所有的军令政令,全都出自齐慎一人。 当然,这种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齐慎要是真的给麾下这些亲军,建立一个新的上级单位,再专门委任几个下属进行管辖,那他以后只要稍有懈怠,就有可能会落得被人架空兵权的后果。 历史上周世宗死后,殿前都点检赵匡胤,节制殿前军司各军,趁国丧之际黄袍加身,逼迫幼主柴宗训禅让,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直不给禁军设置上级单位,似乎也不是长远之计。 随着魏国的地盘逐渐扩大,可以预见的是,齐慎麾下有番号的亲军,将来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只有这样,他手中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控制新占领的地盘,监督当地的地方官吏和将领,使他们不反叛自己。 可有番号的亲军倘若逐渐增多,那么与此对应的军政要务,肯定也会成倍地增长,如果不设置专门的军司来管理的话,凭齐慎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军务。 然而设置军司,又会有被架空权力的危险。 “啧……宋朝是怎么做的来着?” 齐慎心里忽然茅塞顿开,是啊,自己连军号都抄袭宋朝禁军了,对应的禁军制度为什么不可以借鉴呢。 “嗯,设置殿前军司的同时,侍卫亲军步军司和马军司也要同时设置,必须要让三方互相制衡……还有,设置殿前军司是为了保卫汴京,保卫孤,如此重要的力量,决不能让某个人单独执掌,一定要多人分掌。” “还要在京城设置枢密院,今后内外禁军的所有调度,全都由孤和枢密院说了算,不经过枢密院同意的军令,不得出汴京,也不准任何人执行。”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关于如何管理禁军,齐慎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第366章 枢密 齐慎没有拖延时间的习惯。 既然做好了决定,没过多久,他便以大唐皇帝的名义,下令魏博相州、贝州、博州、澶州等地的牙军,以抽签的方式点选名额,更换军籍,而后限期迁出本地。 任何人胆敢抗拒皇命,一律抄没家资、全族问斩。 在杨师厚、牛存节等人重兵压境的威胁下,各地的牙兵牙将无可奈何,只得屈从于齐慎的意志,开始放弃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集体启程南下。 数月之后,五万多名魏博牙兵,陆陆续续来到了宣武军的辖区,接受齐慎的检阅。 由于两年前汴州外围被孙儒的兽兵屠戮过,直到现在仍有大量空余的土地无人耕种,齐慎于是派出官员清丈田亩、划分住宅,将这些无主之地分赐给南下的牙军家眷,命众人在汴州周边的郡县安家落业。 做完这些,按照李振先前的建议,齐慎接着开始组织人手,对新来的五万魏博牙军进行收编。 五万牙兵中,实力最精锐的两万人,分别被编入“捧日”、“天武”二军,由马嗣勋、赵克裕担任都指挥使,与王檀的“踏白军”、赵匡凝的“拱宸军”一起,作为拱卫汴京的武装力量,合称“上四军”。 剩下三万牙兵,编入“神卫”、“龙卫”、“龙猛”三军,由张归厚、张归弁,以及李唐宾统率,这些人需要离开宣武军,分驻到感化军、泰宁军、奉国军三个藩镇,合称“下三军”。 为了方便管理,齐慎在与几位谋臣商议过后,正式设置“殿前军司”,升王檀为殿前都点检、赵匡凝为殿前副点检,命二人同时节制拱卫京师的“踏白”、“拱宸”、“捧日”、“天武”四军,以及驻扎外镇的“神卫”、“龙卫”、“龙猛”三军。 除了殿前军司外,齐慎还增设了“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合称“二司”。 二司最高统军长官的名称,齐慎并没有抄袭宋朝,称之为“军都指挥使”,而是借鉴唐代,称之为“军都统”,马军司称为“马军都统”,步军司称为“步军都统”。 其中侍卫亲军马军司,下辖“孝节”、“横冲”、“控鹤”、“虎贲”四军,正都统为杨师厚,副都统为牛存节。 侍卫亲军步军司,下辖“铁林”、“龙骧”、“长直”、“长剑”四军,正都统为符存审、副都统为寇彦卿。 本来齐慎是想让安排王重师担任步军都统的,但是考虑到王重师的资历不够,于是把这个职位交给了寇彦卿——寇彦卿虽然行事鲁莽,但足够忠诚,齐慎对他比较放心。 … 理顺了禁军的编制,齐慎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随即开始着手设置“枢密院”——在汴京城魏王宫外,专门修造了一套官邸,用来给枢密院的官员办公。 敬翔作为齐慎最信任的谋士,除了担任宰相之外,自然理所应当地兼任了枢密使一职。李振、张佶亦分别兼任了枢密副使、枢密院签书的职位,共同辅助齐慎,处理全国各地的军机要务。 考虑到这几人毕竟都是文臣,齐慎鉴于宋朝文臣过度干预军事带来的恶果,特地对枢密院的职能范围做出了规定。 主要有三条。 首先,枢密院只负责统计和管理各地军队的军籍档案,没有人事任免权。任何将领的升迁调度、奖赏刑罚,枢密院可以提前安排方案,但必须向齐慎上报,经齐慎本人同意后,方可实行; 其次,枢密院只负责采买、统计和管理各地府库中的粮草辎重,没有物资调配权。一切军需军饷,也必须经过齐慎同意,才能派发到各地军队将士的手中。 最后,枢密院不得干涉前线将领的指挥权,大军出征后,一切战略与战术,均由齐慎本人亲自与前线统兵将领书信协商,所有从前线传回的战报,如无特殊许可,枢密院皆不得过目。 “唔……孤就不信了,孤都把最重要的几项权力,财权、任免权、指挥权,全都集中到手里了,将来还有哪个不肖子孙,会让军权落在文官的手里。” 齐慎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枢密院、殿前司、侍卫亲军二司的设置,意味着今后自己处理军政大事会轻松很多,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没日没夜的缩在书房里批阅奏本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纵情声色了。如今的大唐已经名存实亡,放眼天下,正是群雄割据、诸侯并起的时候。 现在可还远没到可以享乐的时候啊。 … 大顺二年八月。 时节入秋,齐慎在料理完诸多朝堂事务后,总算可以暂时把精力放回后宫了。 话说王楚卿是正月时怀的孕,如今对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马上就要到分娩的地步了。 然而齐慎对她上次中毒之事,心中却一直如鲠在喉,因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那场事故完全是对方自导自演的闹剧,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支玉笄。 后宫的种种明争暗斗,齐慎其实心中非常清楚,他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但王楚卿竟然拿自己腹中的胎儿做赌注,如此不择手段,这就让他很难接受了。 在齐慎心里,王楚卿一直是当初那个傻白甜的形象,他实在想不到,有一天对方竟然会变成自己不认识模样。 只是心里再怎么不舒服,考虑到王楚卿马上就要临产了,齐慎也不想公开挑明此事,只能暂时全部藏在心里,免得让对方有精神压力。 到了大顺二年的九月,王楚卿终于生了。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娘娘生的是个小世子。” 这日午后,得知王楚卿正在生产,齐慎顾不得批阅文书,很快便带着一众随从宫女来到凤仪宫,早早地守在产房之外。 一直从午后守到傍晚,终于从稳婆口中得到了好消息。 “是儿子么,太好了。” 齐慎闻言,口中喃喃自语着,内心深处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 第367章 撩拨 “楚卿,辛苦你了。” 王楚卿生产结束后,齐慎几经犹豫,最后还是选择到产房内看望对方。 王楚卿满头大汗地躺在床头,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齐慎,发现齐慎脸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自己刚生下的孩子也不看一眼,心中不禁倍感酸楚。 语气虚弱道:“夫君,你,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人家为你生了孩子,你不高兴吗?” 看到王楚卿楚楚可怜的模样,齐慎心中暗暗感叹,走到对方面前,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孤怎么会不高兴,这几日安心将养身体,孤会让人到城里请个奶妈,替你哺乳。” “不要。”王楚卿闻言,摇头道:“其他几位姐妹,都是自己喂养儿子,这样将来儿子长大了,才会和为娘的亲近。我的儿子……不,不能让别人喂奶。” 王楚卿毕竟刚刚才生完孩子,说话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齐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向身旁的婢女招手,命对方将儿子抱到自己面前。 “唔……” 齐慎低下头,定睛看了几遍,只觉得襁褓里的婴儿,五官普通、眼神呆滞,跟自己其他几个儿子出生时完全不同,心中先是一怔,继而十分恼怒。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多半是因为王楚卿在怀孕初期,擅自服用打胎药导致的后果。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孤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便久留。” 齐慎挥了挥手,命人将孩子抱下去,接着起身就要离开凤仪宫。 王楚卿见状,心中已经猜到了缘由,忽然语带哭腔道:“夫君……你都好久没来了,就不能多留片刻么?” 齐慎闻言,缓缓停下脚步,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凤仪宫。 … 出了凤仪宫,齐慎坐上马车。心里犹有些闷闷不乐。恰在这时,忽听到有人似乎在背后呼唤自己。 “魏王殿下,魏王殿下,等等……” 齐慎掀开车里帘,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青石板御道上,站立着一名妙龄少女,头挽飞仙髻,身穿鹅黄色披帛衫裙,身段修长,皮肤白皙,很有一种古典美。 齐慎微微一呆,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与自己说话的是金华公主李婕——想不到才短短半年不见,对方竟然长开了。 “公主,你来找孤,可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赶马的侍卫停下,随后亲自走出马车,将李婕唤到面前,笑着询问道。 李婕看了看齐慎周边的婢女和侍卫,有些为难道:“殿下,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好,那到车上来吧。”齐慎点了点头,伸手掀开车帘,邀请李婕上车。 李婕之前就随齐慎在马车中单独相处过,心中并不排斥,很快便听话地坐进了马车中。 齐慎随即也进入马车,坐到李婕的对面,缓缓道:“公主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是吃穿用度短缺了,还是有什么人欺负你?” “不是……” 李婕摇了摇头,咬唇道:“殿下,如今奴家的皇侄李裕,已经年满五岁了,可却整日幽居后宫,无所事事,只知道和其他宗室子弟捉虫斗草,如此下去成何体统?” “哦……嗯,这倒是孤的疏忽了。”这一年多来,齐慎压根就没怎么注意过德王李裕的生活,听了李婕的话后,沉思片刻道:“那公主的意思,想让我如何安置令侄?” 李婕坦言道:“只希望殿下能找几位名师宿儒,好好管教奴家的皇侄,好歹要让他知晓文字、知书达礼呀,否则哪里像皇家子孙呢?” 齐慎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 李婕以为他不愿意答应,心中着急道:“殿下,奴家求你了……奴家只是想让他和普通人一样读书识字,绝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好了好了,孤答应你就是。”齐慎见状,叹了口气道:“身为皇子不知诗书,确实不像话,他日传扬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我虐待皇室呢。” “你看这样如何,明日我便安排人过来接驾,让德王到宫外的崇文馆进学。孤的几个儿子,如今也在那里读书,正好让他们做个伴儿。” 齐慎当初听从敬翔的建议,在汴京城里设置了崇文馆,广纳四方文士到馆中讲学论道,后来齐慎的几个儿子陆续出生,到了读书的年龄,齐慎便将他们送到馆中,由王府文学官杜晓,负责培养教学。 “多谢,多谢殿下!” 听到齐慎答应让自己的侄儿进学,李婕心里又惊又喜,当即屈身跪下,打算向齐慎磕头行礼。 齐慎见状,轻轻抓住她的白嫩如玉的手腕,边摇头边柔声道:“你是公主,我是臣,哪有你给我下跪的道理?快起来吧。” 李婕被齐慎抓住手腕,脸色霎时变得绯红,试探性地想要缩手,但见齐慎不肯放开,最后也只得任由对方握住。 齐慎见她满脸羞涩,心里只觉得很有意思,一面缓缓松开她的手,一面随口问道:“公主,孤听说你已年满十六岁了?” “是……”李婕埋下脸,声如蚊蝇。 齐慎道:“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出嫁于人呢?” 李婕闻言,脸上酡颜愈甚,低声道:“奴家与妹妹,自长安流落至此,身边更无尊长,愿凭魏王安置。” 齐慎听到这里,已然知道对方的心意,口中故意道:“既然如此……孤麾下有名大将,名叫杨师厚,不但生得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行军打仗亦是勇冠三军,而且他还没有正妻。” “公主若是同意,他日孤便召对方回京,请皇帝下旨赐婚,将公主许配给对方,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啊?” 李婕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顿时怔住了,随后低下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半晌不出声气。 齐慎心中疑惑,起身凑到对方面前,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慢慢扬起来。 却发现对方满脸是泪。 “怎么哭了?”齐慎见状,不禁愣在原地。 李婕抬眼望着他,心中鼓足勇气,忽然踮起脚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第368章 念书 “唔……” 眼看这位素日拘谨的大唐公主,竟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齐慎心里颇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即也伸出双手,握住对方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对方整个人揽进自己怀中。 “你刚刚抱住孤是什么意思呢?” 感受着李婕因为紧张而逐渐上升的体温,以及对方身上特有的少女清香,齐慎轻轻松开双手,笑着问道。 李婕知道齐慎在明知故问,但还是红着脸答道:“因为……因为奴家想嫁给殿下。” “孤已经有好几个妻妾了,莫非你不知道?” 齐慎一只手搂着李婕后背,将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横坐,望着她的眼睛道:“而且孤的年龄比你大很多,你不觉得自己吃亏么?” “奴家不后悔。” 李婕仰起头,打量着齐慎的面容,笑着道:“何况,殿下根本也不像三十岁的人,倒像是十五岁的。” 李婕这番话,半是出于真心,半是在恭维齐慎。 男人三十岁正值壮年,固然谈不上老,但肯定也不是少年郎了。齐慎自从称王之后,就特意留起了短须,看起来要比以前成熟得多,说话做事,也自带一种威严感。 “说说吧,你为什么想到要嫁给孤。”齐慎抚摸着李婕的脸,沉声道:“说实话,孤不想听溢美之词。” “好。”李婕闻言,点了点头,如实道:“奴家之所以想嫁给殿下,其实有三个考虑。” “其一,奴家与妹妹、皇侄裕儿,自长安流落到此,孤苦无依,必须找一位有权势的强者依附,放眼整个魏国,还有谁的权势能超过殿下呢?” “其二,殿下曾当日答应过奴家,将来会放我们李唐宗室一条生路……奴家为此,心里常常感激殿下,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殿下恩德,思来想去,只能是以身相许了。” 李婕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害怕齐慎将来不讲信用,屠戮自己的族人,所以才决定嫁给齐慎,做对方的枕边人,以后好在他耳边吹枕头风。 齐慎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也不去拆穿,接着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的第三点考虑是什么呢?” 李婕羞涩地挼捏着鬓边的青丝,低声道:“第三点……因为奴家喜欢殿下。” “哦,真的假的?”齐慎笑着道:“孤好像一年到头,也没和你见过几次面吧,你这喜欢从何而来啊?” “真的,奴家是真心喜欢殿下。”李婕眨巴着水灵灵的桃花眼,幽幽自述道:“奴家自幼在深宫长大,身边不是宫女便是宦官,从来没有接触过男子,自从那日来到汴京,下了马车,看到殿下的第一眼,奴家便再也忘不了殿下的样子。” 齐慎听到这里,心里犹有些半信半疑。 但不管怎么说,如此一位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总归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说明自己魅力不减当年。 齐慎于是理所当然地抱起李婕,两只手透过对方衣衫,在她周身上下胡乱揉捏了一阵,弄得对方脸色潮红,声音微喘,连声哀求道: “殿下……不要,现在不要。” 李婕说着,恐怕齐慎会不高兴,忙流着眼泪解释道:“殿下恕罪,非是奴家不愿意和殿下亲近,只是,只是奴家乃唐室皇女,不能行如此失礼之事,请殿下择日迎娶奴家,届时行过大礼,奴家一定尽心服侍殿下。” 齐慎看她泪眼朦胧,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顿时生出怜惜之意,一面伸手替她拭泪,一面柔声道: “好,那你暂时还是先回行宫居住,等过些日子孤有时间了,就对百官宣布此事,然后派人接你到孤的后宫。” “嗯嗯……” 李婕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殿下,行宫那边居住着许多宗室子弟,有的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您先前下令将他们禁足,不准他们踏出行宫半步,好多人耐不住寂寞,悄悄和宫婢来往……” “哦,有这样的事?”得知这帮大唐王爷秽乱宫闱,齐慎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李婕忙低声劝说道:“既然殿下禁止他们出宫,不如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娶行宫里的婢女们为妻吧,如此也能让他们安下心来久住,不给殿下招惹其他麻烦。” 听李婕这么说,齐慎沉思了许久,最后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为他们求情,孤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答应此事了。” “但是孤有条件,行宫里的所有宗室王爷,每人只能娶一名妻子,作为自己的王妃。嗯,皇帝倒是可以例外,孤会亲自给皇帝挑选皇后和嫔妃。” 平心而论,齐慎根本不怕哪个宗室子弟给自己惹麻烦,自己养了这么一大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王爷,每天不知要浪费多少柴米油盐,要不是顾忌到名声,早就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谁要是敢在行宫里做什么出格的事,那都省得自己找借口了,直接拖出宫门斩首就行。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看在李婕的份上,齐慎还是决定饶这帮宗室一命。等将来局势彻底稳定后,再想办法送他们出宫,让他们自谋生路——自己可不想养猪。 “殿下,你对奴家真好……” 见自己说什么齐慎都肯答应,李婕心下不胜欢喜,整个人仿佛小猫一般窝在齐慎的怀中,依依不舍地抱住他。 … 由于答应了李婕,要让德王李裕进学,当日傍晚,齐慎便让人通知王府文学官杜晓,让崇文馆那边做好准备。 接着他又找来了赵匡凝的弟弟赵匡明,命对方每日派兵护送李裕出入行宫,到崇文馆读书。 赵匡明对齐慎交代的任务自然不敢懈怠,翌日清晨,对方便亲自领兵到行宫接驾,准备用马车载着李裕到崇文馆去。 “念书?不,我不去,不去,不去……” “裕儿乖,不准淘气!你若乖乖去念书,姑姑让人给你买竹蜻蜓、响哨、蛐蛐笼子,若是不去,姑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那,那姑姑不能骗人,裕儿去就是了。” 李裕年方五岁,正是孩童贪玩的年纪,听到要让自己去念书,一开始撒泼打滚,死活不肯答应。 最后还是李婕亲自出面,对方才老实下来。 第369章 霸凌 崇文馆这边,知道李裕要来念书,杜晓早早便带着馆里的学官和教师,亲自来到门前迎接。 “嗯?那小子是什么人啊,怎么先生们都出去看他了?” “不认识,哼,这小子排场好大,都快赶上咱们几个来学馆的时候了。” 崇文馆二楼靠窗处的位置,齐慎的两个儿子齐天恒、齐天捷,此刻正双双伏在栏杆前,低着头向楼外观察。 发现李裕从马车上缓缓走下,马车周边还有许多甲士守卫,二人对李裕的身份十分好奇,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我知道今天来的是谁。” 一旁齐慎的长子齐天佑,并不像两个弟弟这般好动,自顾自地坐在原位,手里捧着一本《大学》默背。 听到两个弟弟说话,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二人道:“娘亲昨天跟我说了,今天来的是德王李裕。” “德王李裕?是谁?”老二齐天恒满脸疑惑。 老三齐天捷挠了挠腮帮,自顾自道:“我听宫里的人说,父王是魏王,这小子是德王,难道他和父王一样厉害吗?” “哼,怎么可能。”齐天佑放下手中书籍,翻了个白眼道:“娘亲说过,对方不过是父王养在宫里的一只小狗罢了,别说跟没法和父王比,就是和咱们兄弟比,也差得远呢!” “哈哈哈,真的吗?” 听哥哥齐天佑这么说,齐天恒与齐天捷信以为真,当即嘻笑着道:“那待会儿我们一块欺负他,回宫以后,父王应该不会怪罪我们吧?” “这个……恐怕不行。”齐天佑闻言,忙摇头道:“娘亲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哪怕别人地位比我们低贱,我们也不应该随意欺辱对方。” 齐天恒不以为然道:“哼,大哥真是没用,你自己都说了,那小子只是父王养的一条小狗,难道你连小狗也害怕吗?” “大哥是胆小鬼,我们不要跟大哥玩。”齐天捷拉着齐天恒的手臂道:“二哥,我们去找王泰玩,他胆子最大了,昨天先生有事离开学堂,我见他偷偷往先生的茶壶里撒尿呢。” 王泰是王彦章的长子,年纪与齐慎的儿子齐天恒、齐天捷相仿。 先前在泰宁军,齐慎与王彦章闲谈时,曾提出要让对方把长子送到汴京,陪自己的几个儿子念书。 王彦章不敢违背齐慎的意思,回到自家宅邸后,马上便让人将儿子王泰送往汴京,又在崇文馆附近给儿子租下宅邸,方便对方进学。 临行前,王彦章千叮咛万嘱咐,反复交代王泰,一定要和齐天佑、齐天恒、齐天捷等人搞好关系。 王泰对父亲的话铭记于心,进入崇文馆后,他没有辜负王彦章期望,很快便与齐氏三兄弟认识,并成了三人的好友。 崇文馆里有不少前来念书的孩子,大多都是汴京城各大文武百官的子嗣,这些人的父亲之所以把他们送到崇文馆念书,大都也和王彦章的目的一致,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与齐氏三兄弟结识,为家族的将来打下基础。 然而并不是每个来崇文馆的孩子,都能讨齐氏三兄弟的喜欢,有些孩子甚至会被齐氏兄弟厌恶和欺负。 由于王泰的力气比同龄人大很多,打架是一把好手,每次齐天恒与齐天捷讨厌谁,想要欺负谁的时候,便会叫上王泰和自己一起行动—— 这一次,几人把目标对准了新来的李裕。 … “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吗?” 时近正午,课业结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的李裕,将姑姑李婕给自己买的文房四宝放入箱箧中,正准备离开学馆,回行宫逗弄自己的蛐蛐儿。 结果刚走到学馆门口,便被齐天恒、齐天捷、王泰三人拦住了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李裕不认识三人,见他们挡在自己面前,顿时有些生气:“大胆!尔等可知孤是何人,怎敢对孤无礼!” “我知道,你叫李裕不是吗。”齐天恒说着,缓缓走到李裕身前,双手叉腰道:“你可知道我们几个是谁?” “不,不知道。”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李裕不管在哪里都是被人众星捧月的对象,还从没有遇到如今这种情况,心中顿时有些害怕起来。 王泰站出来推了李裕一把,用手指着齐天恒和齐天捷道: “他们是魏王的儿子,魏王是我爹的主子,所以他们是我的主子。小子,以后在崇文馆小心点,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我们几个,知道吗?” 李裕对个头比自己高的王泰非常畏惧,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这时,齐天捷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注意到李裕的腰间挂着的配饰,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 李裕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望了一眼,举起自己腰间的配饰道:“这是金鱼袋,是我在长安时父皇赐给我的。” “金鱼袋?”齐天捷伸出一只手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不行。”李裕摇头道:“以前母妃和我说过,金鱼袋只有官居三品以上的人才能佩戴,而且这里面放着我的亲王金契,不能随便交给外人。” “哼,什么狗屁的金鱼袋,金契。” 一旁的齐天恒有意为弟弟出头,大步走到李裕面前,伸手便要去抢对方腰上的配饰,边抢边道:“这里不是长安,这里是汴京,是我父王说了算的地方!” 自从当初在卫州失散后,李裕的亲生父母如今都不在身边,因此他对父亲李晔赐给自己的金鱼袋非常在意。 眼看齐天恒来抢,立刻奋力挣扎,最后直接弯腰咬了对方手掌一口。 “哎哟……” 齐天恒吃痛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接着气急败坏,命令王泰道:“王泰,打他!” 王泰毕竟是个孩子,不懂得什么关系利害,只知道服从齐家兄弟的命令,听了齐天恒的吩咐,立刻冲上前,挥起拳头,照着李裕的鼻梁砸了过去。 “呜呜……” 这一拳打得很重。 李裕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很快鼻孔里便流出鲜血,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听到哭声,齐天佑连忙走出学馆,发现李裕捂着带血的鼻子哭泣,一面将对方扶正,一面瞪着两个弟弟道: “天恒、天捷,你们闯大祸了,不信等着看,这回父王肯定要收拾你们!” 同为五六岁的孩童,齐天佑的心性要比两个弟弟早熟得多。 第370章 争议 “启禀魏王,魏博叛将李公佺、史仁遇,昨日已被押出天牢,处寸磔之刑。” “很好,将他二人的头颅,悬挂到封丘门外,再设一块石碑,刻明所挂头颅的姓名籍贯、所犯罪行,以供过往行人观瞻。” 此时此刻,齐慎头戴纱帽、身着紫袍,正在文德殿内,与文武群臣讨论政事——皇帝李允也在,只不过对方全程皆不说话,坐在原位,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诸位可还有什么要进言的吗?”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马上就要到退朝了,齐慎清了清嗓子,询问众臣道。 大殿左侧,礼部尚书赵霖出列道:“启禀魏王,近日有契丹国、渤海国、新罗国、日本国、南诏国等外藩使者,奉本国君主之命来京朝贡,希望能受到魏王的亲自召见。” “来朝贡就是了,怎么还要孤亲自召见?” 齐慎愣了愣,心中颇为不悦,本想直接拒绝,忽又觉得不妥,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安排契丹和渤海的使者入宫,孤会在拱宸殿设宴接待他们。” “至于其他几国的使者,孤没那么多时间一一理会,就由你们礼部自己想办法招待吧,需要多少费用,报到政事堂,从户部仓癝支取。” 新罗、日本、南诏距离魏国太远,这些小国对齐慎谈不上有什么威胁,所以他没兴趣关注,倒是比较想见一见契丹和渤海两国的使者。 五代初期,契丹对中原来说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在耶律阿保机的治理下,这个草原政权势力日渐强盛,后来更是数度南下,不断入侵代北、幽州等地,将几十万汉人掳掠为奴。 渤海则位于契丹的东面,原本是女真人的祖先靺鞨人,在辽东地区建立的一个实力强盛、汉化程度很高的国家。可惜在原来的历史上,渤海国由于立国太久,国力经衰落,又碰上了上升期的契丹,最终在后唐同光三年,被耶律阿保机灭国。 不过如今还只是大顺二年,距离契丹灭渤海还有三十多年。在齐慎看来,自己他日若能控制整个河北,完全可以选择与渤海国结盟,一起对付契丹。 接待契丹与渤海使者之事定下,眼看群臣无事启奏,齐慎挥了挥手,正打算退朝。 御史大夫韦震忽然出列,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札,拱手下拜道:“魏王,臣有本启奏。” “哦,是什么事?起来回话吧。”齐慎一面命人将奏札呈上来过目,一面好奇地问道。 韦震和裴迪二人,乃是齐慎当初设置崇文馆时,亲自考核选取出来的人才,曾经被他派到葛从周身边担任监军,后来又被召回京城。 韦震站起身来,徐徐开口道:“臣蒙魏王信任,忝列御史台,既为言官之长,便有为国进言之责。臣以为,魏王当年所定之军制,如‘跋队斩’、‘士卒刺字’,皆属恶制,理当废除。” “当年殿下初创大业,创‘跋队斩’之制,激励将士用命,此亦形势所迫、无可厚非,然而时至今日,此制已不可复行,主公用兵动辄数万,十数万,万一将来有哪个大将不幸为敌所杀,其部下士卒,必畏死而叛逃,如此岂不是祸患无穷么?” “放屁!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听到韦震如此言语,一旁的兵部尚书李振,顿时勃然大怒。 “跋队斩”与“刺字”,都是李振当初向齐慎提出的办法,如今韦震反对,他自然认为对方是在针对自己,当场训斥道: “军令不严,何以治军?魏王麾下的将士,这么多年来之所以百战百胜,正是得益于‘跋队斩’与‘刺字’之制,你这百无一用的腐儒懂得什么?难道你想让殿下自废武功不成?” “想让殿下自废武功的是你!” 韦震反唇相讥道:“你去问问各军将士,谁人对此制不是深恶痛绝?哪怕是做都指挥使的,真遇到部下的兵马使被杀,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白白杀掉其他士兵?还有刺字之事,我看也没几个人真的在执行。” 眼看两位重臣当众掐架,毫无体统,朝堂上的群臣表现各异。敬翔、谢瞳等人皆低头看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与李振素来不睦的张佶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都给孤住嘴!” 齐慎见状,忙站起身来,命令两人住嘴,接着道:“今日时辰不早了,关于‘跋队斩’与‘刺字’是否该废除之事,明日早朝再议吧。” 说老实话,其实这两个制度的合理性,齐慎以前也不是没有质疑过,只不过犹豫了好几次,最终他还是没有正式下令废除,只是具体执法的时候,默许底下的将士们从宽执行。 比如按照跋队斩的规定,但凡长官被杀,哪怕死的只是一个队正,底下从属的士兵事后也要斩首。 齐慎感觉这样太苛刻,因此他在军中定下一个条件,只要是兵马使以下的武官死于非命,跋队斩的规定便不算数。 而兵马使,包括兵马使以上的将领战死,只要及时抢回尸首,其部下也能免去一死。如若不然,则亲兵斩首,从属武官降职、罚俸,外加杖责。 这样做已经比原来的规定人性化了很多。 还有刺字,按照李振的设想,正常情况是要将部队番号刺在士兵脸颊或者额头上的,这样如果有逃兵的话,不管逃到哪里,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举报送官。 但是齐慎认为这么做实在太侮辱士兵的尊严,并不同意将字刺在脸上,而是一律刺于左手手背,如此一来,士兵们的抵触情绪也降低了很多。 … “这个韦震真是的,有奏本不会提前上,非要到快退朝了才说,耽误孤的时间。还有李振也是,脾气太差了……” 日近正午,齐慎终于结束了早朝,在侍卫与婢女的簇拥下,缓缓离开了拱宸殿,准备前往自己的寝宫福宁殿休息。 福宁殿虽是齐慎的寝宫,但平时入夜他都会主动驾车到妃嫔们的宫殿留宿,只有白天的时候,才会在福宁殿的书斋里批阅奏章。 “殿下,不好了……” 齐慎刚走出文德殿宫门,尚未坐上马车,赵匡凝、赵匡明兄弟,忽然领着一众士兵,急匆匆走过来,将李裕在崇文馆被齐天恒、齐天捷,以及王泰欺负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齐慎闻言,顿时怒气冲天,“两个兔崽子,简直无法无天,德王伤得重不重?” “主公,要不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赵匡凝、赵匡明兄弟不好回答,只得苦笑着道。 第371章 对质 “走,随孤一起过去!” 得知自己的儿子当众欺辱皇子,齐慎心里当然恼怒无比,这种事要是传扬到外界,无疑会对自己的形象非常不利。 临上马车前,他心里已经想着如何惩罚几个顽劣的儿子了。 … “呜呜呜……” “殿下,不要哭了,您伤着哪里了,让大夫等帮你看看。” 崇文馆大门前,此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孩童,几名负责馆内事务的学官,听说德王被魏王家的该子打了,知道自己多半要被魏王责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让人先把李裕扶到室内,随后又到附近给对方请来大夫诊治。 李裕被扶进室内,齐慎的三个儿子齐天佑、齐天恒、齐天捷,以及王彦章之子王泰,则被前来接驾的赵匡凝、赵匡明兄弟,半哄半骗,让人带进马车内看管了起来。 “喂,怎么还不起驾!我肚子饿了,要回宫吃东西!” “快开马车呀,你们这些笨奴才!” 眼看众士兵守在马车周边,却没有任何人驾车,车内的齐天恒、齐天捷兄弟,立刻对着窗外大声嚷叫起来。 只是下一刻他们便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了——因为马车外忽然传来他们的父王,齐慎的声音。 “几个逆子!马上给孤滚下来!” 齐慎在赵家兄弟的陪同下来到崇文馆,从侍卫口中得知李裕并无大碍,心中稍稍放心了不少,接着立刻走到几个儿子所在的马车前,大声怒斥道。 车内的几个孩子,还从没见齐慎发过这么大的火,全都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喘。 齐天恒抓着齐天佑的半边胳膊道:“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齐天佑咽了口唾沫道:“反正祸是你和三弟闯的,不关我的事。” “大哥,你能不能向父王求情,让他不要责罚我们?”齐天捷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我……我试试看吧。”齐天佑点了点头。 “几个臭小子,还不出来?” 马车外,眼看三个儿子缩在马车里,既不出声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齐慎越发生气愤,正准备上前,将几人强行拽下马车。 不过这时,马车车帘忽然被人掀开,随后齐天佑带着两个弟弟以及王泰一起,战战兢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走!” 齐慎将三个儿子挨个瞪了一遍,随后拉起他们便向崇文馆内走去。 后方的王泰连忙趁机悄悄溜走。 “都跪下!向德王赔礼道歉!” 到了崇文馆内,齐慎立刻将三个儿子带到李裕面前,命三人跪在对方面前,磕头请罪。 此时金华公主李婕、遂宁公主李妤,听说侄儿被人打伤,也都双双来到了馆内。 发现齐慎让三个儿子给李裕下跪,李婕心中原本有气,这时也烟消云散了,忙对齐慎道:“殿下,还是算了吧……他们毕竟都是孩子呢,一时顽皮捣蛋,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行,孤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免得将来他们长大了,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世人嘲笑孤家教不严!” 齐慎当然不会因为李婕的求情就饶过几个儿子,当即低头俯视着对方三人,眯着眼道:“你们三个,究竟是谁打的德王?” 兄弟三人闻言,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说话。 “很好,都不说话是吧。”齐慎冷笑道:“那就是你们三个一起做的,三个都要挨罚。” 齐慎说到这里,转头唤来崇文馆内的一名学官,询问对方道:“你们这里应该有戒尺吧,找一把最大最重的来。” “这……遵命。” 崇文馆里学生众多,先生们为了惩罚不听话的孩子,自然都是有戒尺的,只是平日里没有谁敢拿那个东西打齐家三兄弟,除了崇文馆里地位最高的杜晓——奈何杜晓在朝廷里另有官职,并不是随时都在馆内。 在齐慎的吩咐下,很快崇文馆的先生们,就给齐慎找来一块八寸长短、拇指粗细的戒尺。 齐慎望着三个儿子道:“我最后问一遍,到底是谁打的德王,你们再不说话,每人打五十戒尺!” 三兄弟闻言,心中皆吓得不轻。 齐天恒朝前推了推弟弟齐天捷,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三弟,是三弟他想抢德王的金鱼袋。” 见二哥把责任都推给自己,齐天捷呆了呆,赶忙摇头道:“父王,不关孩儿的事,人是王泰打的呀!” “王泰?是王彦章的儿子?”齐慎沉思片刻,皱眉道:“无缘无故,他干嘛要打德王?” 听到齐慎自言自语,躺在床上歇息的李裕,忙直起身子,用手指着齐天恒与齐天捷,哽咽着道: “魏王叔叔,是他们两个,他们想抢我的金鱼袋,我不让抢,他们就让那个叫王泰的打我。” 齐慎闻言,心中已经大体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犹豫片刻,向旁边的长子齐天佑确认道: “天佑,你跟父王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听到父亲向自己问话,齐天佑转头看了两个弟弟一眼,见两人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支支吾吾道:“孩儿,孩儿不知道,孩儿什么也没看见……” “胡说,你一直跟他们两个在一起,怎么会没看见?”齐慎生气道:“莫非连你也要对孤撒谎么?你是做哥哥的,难道要包庇弟弟们做坏事不成?” 齐天佑心中很是为难,摇了摇头,低着脸沉默了好久,忽然鼓足勇气,昂起头道: “父王,你不要再为难恒弟和捷弟了,一切都是天佑的错……其实是孩儿想要德王的金鱼袋,才让弟弟们去抢的,王泰打人也是孩儿吩咐的。” “天佑,你说的都是真的?” 齐慎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 以他对自己长子的了解,他不相信对方能做出这种事来。 悄悄偏过脸,瞥了身侧的齐天恒与齐天捷一眼,发现两人正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哥哥,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以及劫后余生的喜悦。 齐慎立刻断定,齐天佑方才是在故意为两个弟弟揽罪,心中只觉得难以置信。 “啧……小小年纪,就知道用这种办法笼络人心了,这真是一个六岁孩童能做出来的事吗?” 第372章 惩罚 洞悉了长子徐天佑的想法,齐慎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心里正考虑着,要不要让人把王泰叫来当面对质。 这时候,两个妾室徐清蕊、赵冰姿,听说儿子打人惊动了齐慎,担心丈夫会责罚儿子,连忙相约乘车来到崇文馆,试图为儿子求情。 到了崇文馆,眼看自家儿子跪在德王李裕的床榻下,周边聚拢了很多人。 徐清蕊、赵冰姿尚未来得及开口,齐慎率先朝她们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悦道:“你们平日是怎么管教孩子的,连皇子都敢欺负?简直无法无天了!” 徐清蕊和赵冰姿,并不知道自家儿子欺负的是德王李裕,还以为打的是哪个官员的儿子,如今得知儿子闯下如此大祸,一时皆呆在了原地。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正是因为两人平日里性子太温柔,对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打骂,这才养成了齐天恒与齐天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二人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一点。 眼看齐慎发火,徐清蕊忙一把扯过儿子齐天恒,咬咬牙,狠下心在对方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怒斥道:“你这不争气的,还不向你父王道歉!” “呜呜呜……” 齐天恒从来没被母亲打过,吃痛之下,立刻捂着半边脸哭了起来。 另一边的赵冰姿虽没有直接像打骂齐天捷,却也主动开口对齐慎道:“夫君,这次是捷儿的错,也是妾身管教不严,夫君要怎么责罚我们母子,妾身没有怨言。” “行了,这件事天佑、天恒、天捷都有过错,还有王泰那个小子,等明日我会让人告诉王彦章……”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两个次子齐天恒和齐天捷,缓缓道:“不管怎么说,犯了错就得受罚。” “既然天佑方才说,打德王的事是他让弟弟们做的,那天恒和天捷,就每人打三十戒尺,天佑帮两个弟弟多受二十戒尺,打九十戒尺。” 说到这里,齐慎故意望着长子齐天佑道:“天佑,你对父王这个决定赞同吗?” 听到自己要挨九十戒尺的责罚,齐天佑顿时脸色惨白,随即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心里非常后悔刚才为两个弟弟担责之事,想要改口否认先前的说法。 只是抬起头,见齐慎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心里只觉得受到了父亲的轻视,于是边抹眼泪,边倔强地点头道:“孩儿……孩儿赞同父王的决定。” 齐慎嘉许地望着自己的长子,摸了摸他的头,接着抬起戒尺,走到齐天恒与齐天捷身边,冷着脸道: “都把手伸出来!” 齐天恒、齐天捷兄弟见状,下意识地退缩到徐清蕊和赵冰姿身后,用一种怯懦的目光望着自己母亲,希望她们能为自己说话。 徐清蕊并没有包庇儿子,主动将他拽到齐慎面前,举起他的一只手,命令道:“把手掌打开!” “一,二,三,四……” 眼看齐天恒张开手掌,齐慎立刻用戒尺照着对方掌心处打去,力度并不算轻,很快便打得对方撕心裂肺、号啕大哭。 “呜呜呜……父王,娘亲,孩儿知错了。”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齐慎并没有儿子哭泣便心软,一直打完了三十戒尺,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接着对徐清蕊道: “回去找大夫给他包扎,告诉他,以后不许再随便欺负别人!尤其是德王!若再让孤听到类似的消息,以后孤还会打得更重!” 发现儿子被被打得掌心溢血,徐清蕊心里非常心疼,但在齐慎面前也不敢表现出来,连忙点头道: “夫君放心,妾身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恒儿,再不叫他做什么惹夫君不高兴的事。” 齐天恒挨完打,下一个自然就轮到齐天捷了。 有了徐清蕊方才主动将儿子拉到齐慎面前受罚的先例,赵冰姿也不敢偏袒儿子,任凭齐天捷再如何挣扎,最后还是被拉到了齐慎面前。 齐慎也毫不留情,同样打得对方眼泪汪汪,哭成泪人。 打完了齐天恒和齐天捷,齐慎吩咐徐清蕊和赵冰姿将两个儿子带回宫去,接着手握戒尺,来到长子齐天佑面前,望着他的眼睛道: “佑儿,你先前所说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你想清楚了再说,若今日之事,果然是你指使两个弟弟做的,那孤一定打你九十戒尺。如果你承认不是你,那孤就只打你十戒尺,因为你这个做兄长的没有管好两个弟弟。” 齐天佑想起方才两个弟弟挨打的惨状,心中恐惧不已,只是低下头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流着眼泪,边哭边道: “就是孩儿做的,孩儿没有撒谎。” 齐慎闻言,不由得愣住了,心里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说实话,于是板着脸道:“那好,你把手掌伸出来,乖乖受罚!” 一旁的金华公主李婕见状,心有不忍道:“殿下,天佑公子年纪还小,你就饶过他这次吧,打九十戒尺,就是大人也疼,何况孩子呢?” “再说我们裕儿也原谅他了,是吧,裕儿?” 李婕说着,握起侄儿李裕的手,向对方眨眼暗示。 李裕点头道:“裕儿知道,不是这位哥哥的错,他从来没有欺负过裕儿。” “好了,既然他坚持说是自己的过错,孤成全他就是了。” 齐慎摇了摇头,挥起戒尺便朝齐天佑的掌心处打去。 “一,二,三,四……七,八,九,十。” 打到第十下,齐慎忽然停下了动作,望着对方道:“疼不疼?” 齐天佑哽咽着点了点头。 齐慎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疼,为何还要替你两个弟弟白白受苦,孤知道,其实今天的事完全与你无关。” 听到父亲这么说,齐天佑先是瞪大了双眼,接着久久沉默,最后低声道:“娘亲跟我说过……要和所有的弟弟们搞好关系,这样以后……” “以后怎么样?” “以后父王立世子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人帮我。” 齐慎闻言,心里的疑惑释然了大半,接着问道:“那孤方才反复向你确认,你为何不对孤说实话?” 第373章 渤海 齐天佑犹豫着道:“因为,因为娘亲说过……” “哼,她说什么了?”齐慎语气颇为不悦,哼了一声道:“难道她还教你跟孤嘴硬到底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齐天佑居然点了点头。 “娘亲跟我说,要么不对父王撒谎,如果已经撒谎了,那就要撒谎到底,咬死也不能松口,不然以后做不了世子。” “什么?她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顿觉五味杂陈,只觉得对支玉笄又恼怒,又佩服,还有点无可奈何,最后向齐天佑道: “这些话既是你娘亲教你的,她肯定不让你告诉孤,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给孤听呢?” 齐天佑望着自己红肿的手掌心,低下头,语带哭腔道:“因为疼……” “哈哈哈。” 齐慎被儿子逗笑了,将戒尺递给身旁的李婕,接着转头看了看周边。 还好,先前看热闹的人,早早便被赵匡凝和赵匡明带兵驱逐出去了,方才齐天佑说的话,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李婕、李妤姐妹,还有躺在床上的李裕听见。 “佑儿,你娘亲教给你的这些,并没有错,但是你要再记住一条,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齐慎说着,蹲下身来擦拭掉齐天佑脸上的泪珠,柔声道:“既然你决定要给两个弟弟揽罪,那你就要做好替他们挨打的准备,如果你觉得做不到,那你刚才就不应该欺骗父王。所以,准备好接着挨打了吗?” “呜呜呜……” 齐天佑闻言,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将手掌缓缓伸了出来。 齐慎只是想吓唬吓唬儿子,并不是真的准备继续再打,见把对方吓哭了,忙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道: “好了好了,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在你方才跟孤坦白的份上,剩下那八十戒尺,孤暂时就免除了,不过你以后要是还撒谎,可千万不要再被孤察觉了,不然孤饶不了你!” “嗯,孩儿知道了。” 听到齐慎不打自己了,齐天佑很快止住了哭泣,随后把头点了又点。 魏王府的三位公子都挨了戒尺,德王李裕崇文馆被打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齐慎让人送齐天佑回坤宁殿,接着留在崇文馆内,对李裕好言安抚了一阵,吩咐赵匡明给李裕请最好的大夫诊治,接着便离开了崇文馆。 李婕找借口支走了妹妹,连忙从崇文馆跟了出来,见左右的侍卫们隔得稍远,于是大着胆子,与齐慎并肩走在一起。 “殿下,今天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李婕语带感激道:“今日陛下肯为了裕儿责罚自己的亲生骨肉,奴家相信,将来我们李氏一族在殿下这里,肯定能有个好归宿。” “啧啧……”齐慎咂嘴道:“你这是变着法儿地提醒孤,希望孤不要违背诺言呢……放心吧,孤不会拿你们皇族开刀就是了。” “你们李唐立朝至今,也快有三百年了,虽说做皇帝的好几次扔下长安,仓皇出逃,把都城百姓交给叛军蹂躏,但好歹也有过贞观、永徽、开元这样的治世和盛世,孤念你们李氏祖先有德,自然会善待你们这些后裔。” “嗯嗯。”李婕点了点头,忽然停下脚步,小声问道:“殿下,你准备什么时候迎娶奴家?” “你这小丫头,心急了?” 齐慎摸着下巴考虑了片刻,摇头道:“今年以来战事太频繁,东御孙儒,北讨魏博,实在耗费了孤太多钱粮。前段时间收上来的夏税,光是给有功将士们颁赏,就用去了将近三分之二。” “你毕竟是大唐公主,孤与你成婚不能草草了事,届时花销肯定不低。” 齐慎说到这里,伸手揽住李婕的细腰,将对方搂入怀中,贴近她的胸口道:“好婕儿,等明年吧,等明年府库充裕了,孤一定将你风风光光迎进后宫。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和孤洞房了,哈哈,那也不是不行。” 李婕闻言,霎时间脸色羞红,轻轻挣扎着,欲拒还迎道:“殿下,远处还有侍卫呢,让他们看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些都是孤的亲信,没有人会胡言乱语,反正就算传出去了,孤也不怕。” 齐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李婕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奴家倒是愿意嫁给殿下,但奴家的妹妹只怕不肯同意,届时若是有机会,殿下能不能为她好好挑选一名夫婿?” 齐慎闻言,咳嗽了两声道:“届时再说吧,她若真想出宫外嫁,孤难道还会阻拦不成?” 其实齐慎心里一直想的是好事成双,干脆把两个公主都娶了,不过如果遂宁公主李妤不答应的话,他当然也不会勉强对方。 自己来不会强人所难,除了当年娶支玉笄。 … 大顺二年九月。 齐慎在拱宸殿安排酒宴,先后接待渤海国与契丹国的使者。出于自身利益考虑,齐慎先接见的是渤海国的使者。 “下臣,渤海国礼部卿乌炤度,拜见魏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拱宸殿正堂下,身穿唐人服饰的渤海国礼部卿乌炤度,操着一口流利的唐人官话,俯身向齐慎行礼。 “贵使远道而来,不必多礼。来人,赐宴。” 齐慎一面吩咐殿后的侍卫,给乌炤度端来椅子落座,一面命宫婢们呈上预先准备好的美酒佳肴,接着又吩咐歌姬们调丝弄竹、表演歌舞。 最后好奇地询问道:“我看贵使的衣着相貌,谈吐举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中土人物,莫非贵国的官吏们都是如此么?” 听到齐慎询问,乌炤度笑着点头道:“回魏王的话,我渤海国久慕大唐风华,如今举国上下,衣冠文字、礼乐民俗,无不效仿中原。懿宗皇帝咸通十三年,下臣还曾以外籍考生的名义,到长安参加过科举,中过大唐的进士呢。” “哦,这么说来,贵使不但才高八斗,和我中原也是有缘得很呐。” 唐代风气比较开明,哪怕是外国人,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以在长安报名参加科举,这个齐慎是知道的。 当即对乌炤度称赞不已。 第374章 回赐 “殿下谬赞了,谬赞了,下臣才识浅薄,比大唐的才子们差远了。” 听到齐慎夸赞自己,乌炤度口中故作谦逊,脸上却是掩抑不住地得意。 齐慎见状,对此人的性子算是了解一些,当即举起银制的酒盅,隔空朝对方敬酒,接着故意将话题引到渤海和契丹之间的矛盾上。 “贵使,孤听说契丹诸部在渤海以西的势力日渐强盛,近些年来一直有向东发展,骚扰贵国的趋势,不知此事当真么?” 乌炤度闻言,脸色不由得一沉,长叹道:“殿下说得不错,契丹八部的族众,在其可汗遥辇钦德的默许下,的确时常骚扰我国边境,劫掠我国居民,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下臣在本国之时,曾多次劝说国君,当趁契丹尚未全盛的机会,举全国之兵讨伐对方,奈何国君非但不接受我的谏言,反而每年给契丹赏赐金银布帛,妄图以此换取和平。” 这个时候的契丹尚未被耶律阿保机统一,还是一个由众多部落联盟而成的族群,其可汗叫作遥辇钦德,也称痕德堇可汗。 遥辇钦德只是契丹名义上的可汗,,真正掌握契丹军政大权的人物,是耶律阿保机的伯父耶律释鲁——对方所担任的契丹“于越”,地位仅次于可汗。 得益于伯父耶律释鲁的提拔,此时的耶律阿保机被任命为“任挞马狘沙里”,相当于可汗的侍卫首领,麾下掌握着契丹最精锐的兵马。 “不知魏王为何突然向下臣询问此事?” 乌炤度作为渤海国少有的,能在唐朝考取进士的人才,头脑自然非常灵敏,很快他便意识到,齐慎方才向自己打听渤海与契丹的关系,定然有什么意图,于是反问道: “莫非在魏王心中,也认为契丹是个祸患么?” 齐慎闻言,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契丹一族,自魏晋以来便见诸史册,本朝虽多次征讨,对方却依然能绵延至今,可见此族不容小觑也……对了,贵使可知道契丹部落中,有个叫耶律阿保机的人物?” “耶律阿保机?”乌炤度思索片刻,摇头道:“下臣从未听说过此人,不过听此人的名字,应当出自契丹跌剌部。” “哈哈,看来这家伙,现在还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得知乌炤度不认识耶律阿保机,齐慎自顾自地笑了笑,接着迅速挥手,屏退大殿内的闲人,撤去表演歌舞的妓乐,而后对乌炤度正色道: “不瞒贵使,孤料定契丹一族,十年之内必然强势崛起,届时贵国将有灭顶之灾!” “殿下言过了吧,我渤海幅员虽不及唐土,却也是海东大国,最多也就被契丹袭扰罢了,怎么可能会被对方所灭?” 乌炤度闻言,顿时眉头暗皱。 他虽然知道契丹日渐兴起,会威胁自己的国家,但对渤海国的实力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并不认为将来会亡于契丹。是以此刻听了齐慎的话,只觉得对方是在危言耸听,甚至有咒自己国家灭亡的意思。 见乌炤度质疑自己的说法,齐慎也不想解释太多,叹了口气道: “孤方才所言,纯属好意,若有什么刺耳之处,贵使不必放在心上。孤说这么多,其实本意是想与贵国保持友好关系,他日若有机会,两家可联盟,共抗契丹。” “听说贵国境内盛产良马、兽皮、牛筋等物,孤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贵使回国后,若能劝说你家国君,每年组织商团来汴京贸易,孤承诺,今后一定会出最高的价格,购买从你们渤海来的货物!” 听到齐慎开口要求交易的,都是一些战备物资,乌炤度心中很快释然,只道对方先前故意危言耸听,原来是为了与自己国家通商。 当即拱手道:“殿下请放心,下臣回去一定禀明我王,让他每年派遣商团到汴京来,对了……” 乌炤度说到这里,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道:“下臣这次出使大唐,奉我王旨意,给大唐皇帝和魏王殿下各自准备了礼物,礼物已经交给了贵国礼部的大臣,这份是清单,请殿下过目。” 乌炤度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清单递给大殿两侧的侍卫,由侍卫转呈给齐慎过目。 “虎皮五张、熊皮二十张、貂皮五百张、乾文鱼二百口、海东青十只,骏马八十匹,人参六十根,珍珠二百粒……” 齐慎接过贡品名单,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里面给自己准备的礼物,要比给皇帝准备的多得多,心里顿时暗笑——这帮渤海人还挺识趣的。 不过按照古代中国的旧例,一旦接受了周边小国的朝贡,势必要回赠给这帮人更多的礼物,才能突显大国的底蕴。 一想到这个,齐慎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几年来连年征战,魏国的国库已然非常空虚,朝野上下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之前夏税尚未征收,齐慎为了度过难关,甚至把自己王府里的私房钱都拿出了一半,这才勉强堵住了窟窿。 如今为了面子,无端又要拿出一大堆笔钱财,回赐给前来朝贡的这些小国,光是想想齐慎就觉得肉痛。 可是不回赐又不行,毕竟西边还有一个朝廷呢,自己不给这些小国好处,下次人家就跑长安去朝贡了,对方国内的商人,也有可能断绝汴京方面的贸易。 “咳咳……贵国朝贡了如此厚重的礼物,孤明日便命人三倍回赐,绝不让贵国吃亏。” 咳嗽了几声,齐慎硬着头皮对乌炤度道。 谁知乌炤度闻言,却是满脸惊讶——以前渤海国前来进贡,唐朝回赠的礼物非常丰厚,少则价值原贡品的五六倍,多则价值十几倍,还从来像没有齐慎给的这么少过。 乌炤度口中不敢明说,心中却是把齐慎列入了吝啬鬼一流,对齐慎先前做出的各种许诺,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见乌炤度望向自己的眼光有异,齐慎很快便意识到了原因所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改口。 奶奶的,不是说好了落后就要挨打吗,凭什么老子比你强,还要让老子给你大撒比?契丹比你强的时候,人家给你什么好处了吗? 第375章 契丹 接待完了渤海国使者乌炤度,接下来齐慎又接见了契丹国的使者耶律偶思。 话说这位耶律偶思,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发型,与大唐有这边的风格皆有明显的不同,汉文水平与之前的乌炤度相比,更是有天壤之别。 齐慎和对方交流得非常痛苦,稍微话说得快一些两人就无法沟通。最后没办法,齐慎只能命人从汴京城里找来几个懂契丹语的商人,让他们充当双方的翻译。 “贵使从契丹来到大唐,孤非常高兴,特地命人在这里设下酒宴,欢迎你们这些远方来的朋友。” 齐慎举起一只酒杯,开口对堂下的耶律偶思客套道。 充当翻译的商人,立刻将齐慎的意思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对方。 耶律偶思闻言,举起酒杯回敬道:“在下此次奉契丹可汗与大于越之命,出使大唐,主要有三个愿望。” “一是希望与大唐永远保持友好关系;二是希望能与大唐通商,用牛羊和兽皮换取大唐的粮食、茶叶、丝绸;三则是希望能从大唐这里获得更多精通冶铁、锻铁,以及会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匠,这些人现在对我们契丹非常重要。” “在下很清楚,在大唐,魏王殿下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就像大于越在契丹的地位比可汗更高一样。只要魏王殿下答应为我们契丹提供工匠,我们愿意用大量马匹作为交换。在下知道,魏王的辖区不产战马,而魏王将来征战四方,必定非常需要战马。” “你们打算向孤索要工匠?”从翻译口中得知了耶律偶思的意图,齐慎心里立刻产生了警觉。 说实话,此时的契丹虽然有壮大的趋势,但终究还只是一个部落联盟,契丹人除了行军打仗时,因为马匹多有机动优势外,本身的兵器装备、训练强度,其实远远比不上南边的唐朝,甚至连东边的渤海国都比不上。 历史上,这个时期的契丹可汗遥辇钦德,与契丹大于越耶律释鲁,曾多次向周边势力发动过侵略,在二人的努力下,契丹虽然征服了奚族、室韦,但在对渤海国和对唐的战争中却屡遭失败。 甚至到后来,契丹竟被割据幽州的军阀刘仁恭出兵征讨,死伤惨重,不得不花重金与刘仁恭求和,并在此后的十年中,不敢再南下中原一步。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契丹部落缺乏数量足够的工匠,导致契丹人无法成规模地冶铁,批量地打造盔甲与兵器。 后来耶律阿保机之所以能创立辽国,雄据北方,除了对方本身能力过人、军政双优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五代十国时期,中原连年混战,民不聊生,大量的军民百姓从汉地逃逸到契丹,给契丹人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和技术。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契丹的整体实力,才能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得到飙升,后来不但灭亡了渤海国,甚至在辽太宗耶律德光时期,两次出兵南下,先后消灭了后唐与后晋,获得了燕云十六州。 于是乎半个多世纪后,好不容易统一了全国的北宋,哪怕倾尽全力北伐,依旧无法击败辽国,无法夺回幽燕地区—— 这不能怪赵宋不争气,实在是遇到的对手太强了,毕竟在中原内乱的几十年里,辽国一直都在暗暗积蓄实力。 赵宋开国时面对的异族政权,其底蕴之深,兵锋之盛,是之前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没有遇到过的。 “贵使,孤很欢迎你们契丹与我大唐保持友睦,互通有无,至于你们想用马匹换取工匠的要求,孤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能立刻给你们答复……” 作为熟知历史的人,齐慎对此中利害再清楚不过,当然知道不能让契丹人把中原人的先进技术学去,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但是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倒不是害怕得罪契丹人,主要是想用这种方式吊对方的胃口,以期将来能从对方那里获得更多利益。 “魏王殿下,请你相信我们,我们契丹人有足够的诚意……” 见齐慎并未同意自己提出的所有要求,耶律偶思以为他是嫌自己提出的条件不够,忙接着补充道: “此番出使大唐,在下奉可汗与大于越之命,给殿下送来了五百匹战马。今后只要殿下肯为我们契丹提供工匠,每提供三十名工匠,我们就给殿下进攻一次马匹,每次进贡的数量绝不少于五百,这样的条件,殿下应该不会拒绝吧?” “三十名工匠等于五百匹战马,那就是说,一名工匠大概能换十六匹半战马,嘶……” 听到对方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哪怕齐慎再怎么理智,心里也不免犹豫了起来,因为这笔买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古典战争时代,优良的战马,对任何政权来说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战场上谁的马多,谁的主动权就更大,毕竟真打不过了还能跑路。 魏国要是真能从契丹那里获得大量战马,不用说,整体实力肯定会更上一层楼,能提前结束这个混乱的世道也说不定。 “让孤想想,让孤好好想想。” 齐慎动了动嘴唇,几度忍不住,差点就直接答应了耶律偶思的要求,只是反复权衡了不知多长时间,最终他心中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欲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耶律偶思道: “贵使的要求,孤下来会继续考虑的,等孤考虑清楚了,再向你们的可汗和大于越回信吧。” 齐慎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然而耶律偶思从翻译口听完他的话后,却表现得非常生气,最后冷笑道:“我们契丹之所以选择与殿下合作,无非是因为殿下在天下藩镇中地盘最大,人口最多,要是殿下不愿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完全可以去找别人合作。” “殿下西边的李克用、朱温、孙儒,北边的卢彦威、李匡威、王镕,相信这些人里,恐怕没有谁会拒绝我们的条件吧。” 第376章 等价 “放肆!!” 听到耶律偶思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齐慎顿觉自己一国之主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当即拍案而起,训斥对方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孤的面前大放厥词?这里是汴京,不是你们契丹草原!再敢无礼,孤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听到齐慎发怒,两旁的带甲侍卫们以为有什么变故,立刻齐刷刷拔出佩刀,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耶律偶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了,咽了口唾沫,旋即便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太过嚣张,连忙起身向齐慎行礼赔罪道: “魏王恕罪,方才是在下不对,在下向您道歉……只是关于在下方才的提议,还是希望殿下能好好考虑一番。” “行了,你们契丹人的要求,孤会慢慢考虑,将来会给你们答复的。” 眼看耶律偶思服软,齐慎也没有再吓唬对方,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接着道:“今日的宴席就到这里,你们契丹人送来五百匹战马,孤收下了,孤会让人给你们回赠同等价值的礼品。” “什么,这……” 耶律偶思闻言,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这次契丹准备的五百多匹战马,每匹皆膘肥体壮、神骏非凡,原本指望着能从魏国这里换个几十名工匠回去,哪怕换不到工匠,能得到五六倍的回赐,也不算吃亏。 此刻听到齐慎只打算回赠价值相同的货物,耶律偶思心中又气又急,却又顾忌周边的带刀侍卫,不敢表现得太过愤怒。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半晌,最终对方也只能强压着怒气,低声道:“魏王殿下,先前我听渤海国的使者说,你们回赐渤海国的礼物,是对方贡品的三倍,为何轮到我们契丹的时候,就变成了平价?” 齐慎眯着眼回应道:“渤海国对孤恭敬,对大唐恭敬,孤还他们三倍礼物,算是的赏赐。而你们契丹桀骜,所以你们送孤多少东西,孤就还你们多少东西,这叫礼尚往来。” “再说了,几百年来,你们契丹人对我大唐,对我中原有过什么贡献吗?稍有机会,便在边境劫掠,叛降不定、反复无常,孤凭什么要给你们加倍回赐?如今回赠你们等价礼物,已经是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了!” 从翻译口中得知了齐慎的话,耶律偶思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羞辱,眼眶顿时泛红,拳头也紧紧地攥了起来。 奈何人在屋檐下,对方终究还是没敢直接发作,只是声音冷冷道: “很好,很好,堂堂大唐魏王,就是这样对待宾客的,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领命就是了,告辞!” 一言说罢,耶律偶思不再多留,很快带着随从们,悻悻地离开了拱宸殿。 齐慎也不作挽留。 … “主公,契丹毕竟是千里迢迢过来朝贡的,你不该如此怠慢他们啊……” 得知齐慎在接待契丹使者的酒宴上发生了不快,并且还给礼部和户部下令,只准回赐契丹等价的礼物,不准加赏。 身为丞相兼枢密使的敬翔,只觉得此举大为不妥,当日傍晚,他便领着李振、张佶、谢瞳几位谋臣,来到福宁殿,试图劝说齐慎改善与契丹的关系。 “主公,契丹在塞外势力渐强,将来定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主公若能与他们交好,日后一旦咱们兵锋向北,不管是与河北其他藩镇动武,还是与晋王李克用争锋,皆可倚仗契丹为外援,一南一北,夹击敌军,这便是兵法里说的‘远交近攻’。” 福宁殿正殿右侧,敬翔苦口婆心对齐慎劝说道: “如今主公仅仅因为契丹使者说话不如渤海使者恭敬,就如此区别对待二国,这样一来,必然会使契丹怨恨我们,将来我军北上作战,只怕非但没办法与对方结盟,还会惹来对方报复。” 张佶也劝道:“敬大人言之有理,契丹人本来就是北方蛮夷,举止失礼也情有可原,主公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至少回赐方面,怎么也要和渤海国不相上下才好。” “行了,不必再劝了,孤已经下令等价回赐契丹了,孤说出去的话,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齐慎端坐大殿正中,语气不悦道:“契丹如今只是有崛起的趋势,离崛起还早着呢。蛮夷向来畏威而不怀德,这帮人现在就敢对孤如此傲慢,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对方只会更加轻视我们。” 齐慎当然不是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人,作为看过历史剧本的人,其实他很清楚,以目前契丹的实力,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和自己掰手腕的地步。 别说是和自己了,对方甚至连坐拥燕云诸州的卢龙军都打不过。 哪怕是到了耶律阿保机开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契丹仍然不是汉地政权的对手,历史上耶律阿保机曾多次领兵南下,每次皆被晋国的沙陀人击退。 齐慎之所以不怕得罪契丹,说到底还因为他清楚目前的局势——首先,自己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统一河北,那就意味着,魏国并没有什么地方会与契丹直接接壤,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对方报复; 其次,像契丹这类部落联盟体,和历史上其他游牧政权没什么两样,阴险狡诈、贪婪残暴,只服从比自己更强的势力。自己若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定然会被对方所轻视。 况且,现在明明是对方有求于自己,既然如此,对方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怎么搞得好像是自己在求他们一样; 最后,自己这边对战马的需求是长期的、数量庞大的,而契丹那边对于工匠的需求却是短期的,数量有限的。 一旦契丹已经发展到,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锻造兵器铠甲,制作攻城器械,不再需要工匠的时候,对方便不可能再给自己提供战马,到时候就该轮到自己倒霉了。 综上所述,齐慎并不想和契丹合作。 “可是主公,契丹使者也说了,倘若咱们不肯给他们提供工匠,他们便会去找晋国、梁国,还有河北的藩镇……” 一向对外态度强硬的李振,此刻居然也开口,试图劝说齐慎向契丹示好。 第377章 大钱 “诸位先生,你们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是孤故意和契丹作对,但有件事你们应该好好想想。” 齐慎淡淡一笑,边摇头边道:“这帮契丹人说,愿意每次用五百匹马来换咱们三十名工匠,你们觉得这可能吗?就算是真的,对方能来换几次?” “对方换两三次回去,换过去的工匠,很快就能给他们培养更多的工匠,这些工匠替契丹人开炉冶铁,编甲锻刀,用不了十年,所有中原汉人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主公说得固然有道理,可是……”李振叹了口气道:“可是那契丹使者耶律偶思不是说过,他们会去找其他藩镇合作吗?” “那契丹人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这样的话你们也信?” 齐慎眯着眼,摇头道:“对方要是真能从临近的几个藩镇,或者能从晋国的沙陀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觉得他们还会费那么大的工夫,千里迢迢跑到孤这里来?” “沙陀是半耕半牧的民族,他们能有今天这么强大的实力,靠的就是学习我们大唐汉人的制度和技术。同为从草原南下的族群,沙陀人很清楚自己强大的根源,所以李克用绝不会轻易答应契丹人的要求,给他们提供什么工匠。” “河北那几个藩镇就更不可能了,这帮军阀北部的疆域直接与契丹接壤,平日里稍不注意就会遭到契丹劫掠,怎么可能会让对方强大起来。” 敬翔、张佶、李振等人,听到这里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仔细一思索,只觉得齐慎方才说得句句在理,顿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敬翔才皱眉道:“倘若契丹不能从晋国与河北藩镇那里得到工匠,他们会不会去和西边的孙儒、朱温、李茂贞等人谈判?” “不会。”齐慎想了想,摇头道:“这帮家伙想去找孙儒、朱温、李茂贞,得同时经过魏国和晋国的辖区,孤和李克用不可能放他们过去。” “再者朱温和李茂贞也不缺马,他俩的地盘靠近河西、陇右、朔方,这些地方自古就是优良的马场,他们不至于稀罕契丹人那点马匹。” 说到这里,齐慎顿觉欲哭无泪。 朱温、李克用、李茂贞这帮人,他们手里拥有的地盘,虽说论富裕程度远远比不上魏国,但个个都有产马地,唯独自己是例外。 魏国境内并没有合适大规模养马的地方,尽管河南、山东、淮北的某些地区也可以养马,但由于缺乏草场,能养殖的马匹数量始终有限。 因而平日里魏国的军队需要战马,基本只能通过贸易的方式,从周边获取。 … 由于齐慎的坚持,最终魏国并未按照大唐以往的惯例,给前来朝贡所有的使团加倍回赐,除了渤海得到价值三倍的礼品外,新罗、南诏、契丹等国,都只得到了平价的常规货物。 日本最惨,齐慎返还给他们的东西,论价值甚至不如对方带来的贡礼,气得几个日本使者哇哇乱叫,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向中原派出遣唐使了。 齐慎对此毫不在意。 在他看来,只要中原政权足够强大,根本没必要通过让利的方式,强行笼络周边的小国。你要是真的强起来了,都不用打招呼,人家自己就会来依附你、模仿你。 对方若是不来,那更好,说明蛮夷不配掌握文明。 … 随着各国的朝贡使团陆续离开汴京,齐慎的精力也重新回到了治国理政上。 此时已是大顺二年的九月中旬,算起来,也到了该征收秋税的时节。 应该说,魏国目前推行的种种改革,使得汴京方面能征收到的赋税要远超周边任何藩镇,可由于先前一系列的战事,却导致国库空虚的现象一直非常严重。 因此对于此次征税,齐慎非常认真。 为了防止收税过程中有人上下串通、贪墨公款,齐慎不但发动了隐卫的力量暗中查探,还命御史大夫韦震,统领御史台三院数十名官员,定期出京,巡查、监督各地,接着又派出殿前司“捧日”、“天武”二军,配合隐卫和御史台行动。 如此大费周章,为的就是要收到足额赋税。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隐卫的秘密查探,以及御史台数十名监察御史的严厉监督下,魏国境内,任何存在贪墨的地方官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接着被活捉起来,扭送到汴京。 对这些贪官污吏,齐慎毫不手软,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 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自然卓有成效。 到了这年的腊月中旬,魏国境内的秋税工作圆满完成。各大藩镇、州郡上贡的赋税总数,远远超过了往年,不但完全填补了之前的财政亏空,甚至还能剩下大量盈余。 “啧……孤的手头总算是宽裕一点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啊。” 虽说这次收上来的赋税的确不少,不过上回国库亏空,连军饷都快发不出来的事,着实让齐慎心有余悸。 为了想办法快速聚敛财富,齐慎想到了铸造大面值钱币的办法。这种办法其实古已有之,三国时期,蜀国就曾铸造过“直百五铢”,一枚直百钱充当一百个五铢钱,东吴也铸造过“大泉当千”,一枚直接当一千个五铢。 齐慎当然不会像蜀、吴那样胡乱压榨民力,竭泽而渔,所以他只打算铸造两种大钱,一种铸成“折五钱”,一种“折十钱”,顾名思义,就是能以一当五,以一当十。 折五钱,折十钱在后世的宋朝非常流行,应该说只要控制得当,想顺利在民间流通完全没有问题,关键还能大大增加朝廷的收入。 说干就干。 于是在秋税征收结束的第二日,齐慎便在早朝中对文武百官宣布了此事,随后立刻以皇帝李允的名义颁布圣旨,命魏国境内所有负责铸造铜钱的钱监官员,着手铸造样钱。 样钱造好后,先送到京城由齐慎亲自过目,倘若没有问题,则次年正月,正式在全国发行。 第378章 祭天 得益于齐慎在辖区各地驻扎亲军的行为,魏国的整体行政效率很快,没有哪里的官员敢拖时间,因此铸造大钱的事很快便有了眉目。 十一月中旬,各地钱监新出炉第一批的折五、折十样钱,被陆续送呈到魏王宫齐慎的手中。 这批样钱制式相同,正面铸有“大唐重宝”四个真书大字,背面铸有隶书的“魏”字,尺寸上比当今市面流行的“开元通宝”小平钱要大很多。 每个折五钱的用铜量,差不多等于两枚开元通宝,每个折十钱的用铜量相当于五枚开元通宝。 除去铸钱成本,每发行一枚折五钱,齐慎至少能获得两文钱的收益,每发行一枚折十钱,则能获得四文钱收益。 “哈哈哈,太好了,等过了除夕,孤马上下令推行此钱!等到明年年底,大魏国库必能充盈起来!” 齐慎对送来的样钱非常满意,心中已经决定,过了今年就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自己的新铸大钱。 … 冬至日。 趁着休假的机会,齐慎先是在大庆殿举行国宴,将皇帝以及汴京的文武百官全部召集起来,每人赏赐一定数额的礼品。 接着带领后宫全体妃嫔、子女,在数万殿前司亲军的护卫下,“陪同”皇帝一起到南薰门外的圜丘坛,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祭典正式开始之前,金华、遂宁两位公主,还有德王李裕,也身穿祭天礼服,一同来到了现场。 “德王殿下,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兄弟俩,给殿下赔礼了。” 自从上次被齐慎狠狠收拾了一顿,齐天恒与齐天捷回宫之后,被自己的母妃百般训斥,性子总算收敛了很多。 如今再度与李裕相见,二人立刻主动上前,向李裕作揖赔罪——这其实是齐天佑教他们的办法。 先前齐天佑挺身而出,主动给两个弟弟顶罪,齐天恒与齐天捷对自家兄长心存感激,如今几乎什么事都听从兄长的安排。 “没,没事……这个金鱼袋,你们真心想要的话,我送给你们也行。” 李裕年纪虽幼,但心里也明白,汴京是魏王一家说了算,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而且上次崇文馆的事发生之后,姑姑李婕叮嘱过他,以后尽量不要和齐家的公子们起冲突。 因此对方主动取下腰间的金鱼袋,准备送给齐家兄弟。 眼看李裕主动把东西送给自己,齐天捷伸手就要过去接,齐天恒拍了弟弟的手掌一下,责备对方道: “你忘了大哥的交代吗,怎么还敢拿德王的东西?” “是德王自己送我的,又不是我跟他抢的。” 齐天捷委屈地说着,想了想,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块白玉佩,递到李裕的手中,撇嘴道:“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用我的玉佩,换德王的金鱼袋。” 齐天恒道:“那也要德王同意才行。” 李裕闻言,忙点头道:“我同意,这个玉佩很漂亮,比我的金鱼袋好看多了。” “哈哈,就是嘛。”齐天捷笑着道。 眼看李裕和齐家两兄弟有说有笑,关系似乎很融洽,不远处的金华公主李婕、遂宁公主李妤见状,脸上皆漾起了笑容。 李婕长舒一口气道:“看到裕儿和齐家几位公子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不然我真担心,以后魏王殿下的孩子们长大了,会难为咱们裕儿。” “唉……”妹妹李妤叹了口气,忽然语气悲凉地向李婕问道:“姐姐,皇兄和皇嫂远在长安,你我姐妹和裕儿却在汴京,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李婕闻言,一时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妤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接着问道:“八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问吧。” “你说咱们李唐江山,将来是不是要姓齐了?” “啊……” 李婕听到这里,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随后赶忙用手捂住妹妹的嘴巴,蹙眉道: “十一妹,你不要命了吗,怎么能当众问这样的问题?万一被外人听到了,如何是好?” “我……” 李妤也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低下头,边哽咽边道: “八姐,我听宫中婢女说,你和魏王殿下已经好上了,是真的吗?” “这,你,你听谁胡说八道。” 李婕脸色绯红,本能地摇头否认。 李妤抬起头望着她道:“八姐,你不用骗我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的,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和魏王好上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婕闻言,表情越发羞赧,过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难道你也喜欢魏王?” 李妤把头摇了摇,低声道:“八姐,我并不喜欢魏王,也不想和你抢男人,只是……只是我们姐妹一起来到汴京,皇兄和皇嫂远在长安,除了裕儿之外,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想离开你。” “既然你决定嫁给魏王,那人家也和你一起,免得你在魏王宫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依靠。” 听了李妤的话,李婕先是愣了愣,随后握住对方的手道:“我原本以为你不喜欢魏王,不愿意嫁给对方,先前还一直劝说魏王不要打你的主意,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想多了。” “八姐,你对我真好。”李妤破涕为笑道:“那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咱们姐妹永不分离。” … 吉时已到,祭天大典如期举行。 齐慎身着亲王冠冕,手执玉板,在群臣的陪同下,与皇帝李允一道登上五色祭坛,奠玉帛、洁粢盛、进俎,向天祈福,行亚献礼,接着亲自给群臣分发祭祀后剩下的胙肉。 这场冬至祭天仪式,可以说全程都是围绕着齐慎在举行,皇帝李允只不过是个陪衬。 “诸位臣工,我魏国之所以有今日之盛,皆赖文官尽心,武将用命,今日孤代表大魏,敬大家一杯!” 祭天典礼结束,齐慎在祭坛在设下歌舞宴会,款待群臣,随后领着皇帝李允,亲自举杯向前来参加仪式的众人敬酒。 祭天在古代是件大事,汴州周边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趁着休假的机会,前来参与。 此刻听了齐慎的话,所有人皆跪地行礼,口中大呼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明显这几声万岁不是喊给皇帝的。 第379章 回宫 酒宴结束,齐慎起驾返回汴京,与后妃嫔们同乘一辆马车。 马车上,齐慎环视了许久,忽然发现少了王楚卿,当即向支玉笄道:“今日祭天,楚卿没有来么?” 支玉笄点头道:“楚卿妹妹因为公子天昊生病,要留在凤仪宫照顾对方,所以没能参加祭天大典。” 齐慎皱眉道:“既然如此,怎么也不和孤提前说一声?” 支玉笄道:“夫君,这倒也不能怪楚卿妹妹,我听说前日天昊还好好的,谁知道昨天夜里突然就生病了,想是时间太仓促,夫君又忙,所以楚卿妹妹才没能禀报夫君。” “原来如此……”沉默了一阵,齐慎开口问道:“天昊生病,病得严不严重,可传唤御医了么?” 自打齐天昊出生以来,齐慎几乎没怎么关注过自己这个小儿子,如今听到对方生病,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 “传唤了,听凤仪宫的婢女们说,请的是昝先生。”支玉笄看得出齐慎心里的念头,柔声道:“夫君,你若是关心楚卿妹妹她们母子,何不抽空去凤仪宫看看她们?” 上次王楚卿自导自演的中毒事件,支玉笄已经通过后宫的情报网查明,心里也知道对方那么做,明显就是为了陷害自己。 但越是如此,支玉笄就越要装作不在意,反而在齐慎面前,处处表现出对王楚卿关心备至的样子。 这样做自然是有效的,无形之中,齐慎对她的印象开始越来越好。 “嗯……你说的是,等孤过几天有时间了,就到凤仪宫一趟。” 齐慎点了点头。 … 齐慎心里存了要去凤仪宫看望王楚卿母子的想法,结果回到魏王宫后,一转头却又忘记了此事。 因为他王檀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主公,不久前,晋王李克用发兵进攻成德节度使王镕,因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皆出兵援助王镕,李克用与他们三家大战数场,胜负难分,所以希望咱们能从魏博发兵协助。” “李克用许诺,等事成之后,他愿意与咱们平分成德军的土地,镇州与赵州的城池归晋国,深州与冀州则归魏国。” 福宁殿后阁,王檀向端坐在暖阁中央齐慎拱手道。 听罢王檀的禀报,齐慎冷哼一声道:“李克用真是好大的胃口,几个月前刚占了河阳,夺走孤那么大一块地盘,现在又按耐不住,想出兵攻打成德军了。” “主公,那咱们究竟是答应对方,还是不答应对方呢?” “答应,但不要真的出兵,派人到魏博告诉王彦章、赵文弁等人,让他们在贝州方向囤集兵马,做出配合李克用的样子,但绝不许妄自行动!” “是!” 王檀点头遵命,接着好奇道:“主公,李克用进攻成德军,咱们为何不肯帮忙,是不是因为上次晋国强占河阳军一事,主公心里记恨对方?” “孤没你想的那么小气。”齐慎哼了一声,摇头道:“孤之所以不出兵,并非因为记恨李克用强占河阳,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一来,魏博刚刚经历过大战,如今城垣残破、百废待兴,现在让他们出兵,士卒难免会有怨言;” “二来,上次秋税之后,国库好不容易才有起色,孤应该积蓄力量,为将来向西讨伐孙儒,夺取洛阳做准备,这才是最紧要的事,孤暂时不想把太多精力放在河北。” “三来,当初符存审困守河阳三城,孤多次派人向李克用求援,对方迟迟不肯行动,一直等到咱们的人与东都军、梁军消耗得差不多了,这帮狡猾的沙陀人才肯出手,现如今形势反转,换成李克用向孤求援了,咱们也该像对方当初那样,先按兵不动,观望战局。” 齐慎眯着眼冷笑道:“先让李克用与王镕、王处存、李匡威他们死战,届时不管是李克用占优势,还是另外三家占优势,两边必然都是强弩之末,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咱们再突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主公说得有道理,就该这么办!” “对,该死的沙陀贼子,当初在河阳城害死了咱们好多弟兄,我迟早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此时的暖阁里,除了王檀之外,赵匡凝、赵克裕、马嗣勋三人也在,听到齐慎决定算计李克用,众人无不出言赞成。 尤其是马嗣勋,当初河阳守城,他是亲身经历者,对趁火打劫的晋国异常痛恨。 赵匡凝想了想,开口提醒道:“主公,有件事不可不防,咱们按兵不动不要紧,关键是义昌军的卢彦威,眼下李克用出兵与成德、义武、卢龙三镇作战,义昌军会不会有所行动?” “那卢彦威若是收了李克用的好处,突然从沧州出兵参战,末将只怕笑到最后的会是李克用啊。” “唔……你说得确实不错,这倒是孤疏忽了。” 齐慎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中思索着对策。 赵克裕道:“义昌军不是咱们魏国的附庸么,主公可以给卢彦威下令,不准对方发兵帮助晋国,否则咱们出兵讨伐他!” “这样做不妥。”王檀摇头道:“眼下咱们主公和晋王李克用乃是结盟关系,起码表面上还是。要是主公直接给卢彦威下令,不让对方出兵,岂不就等于公开与晋国为敌了么?” “没错……”赵匡凝接过话道:“要是主公真给卢彦威下令,到时候卢彦威听令还好,对方要是违背主公的旨意,顺势宣布反叛魏国,归附晋国,那接下来咱们就得准备好和晋国全面开战了。” “开战就开战,怕什么?” 马嗣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既然那卢彦威能与晋国结盟,咱们大魏也能与成德、义武、卢龙三镇结盟,大不了,大家就在河北打他个天翻地覆!” “好了……”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争执,接着沉声道:“无论如何,河北的战事,咱们暂时不能直接参与进去,否则咱们一旦陷入泥潭,就会给洛阳的孙儒喘息之机。” “孤的意思,先平定了都畿道,再经营河北。反正魏博已经被咱们控制起来了,日后想插手河北之事并不难。至于义昌军的卢彦威,孤会派使者和他密谈,尽最大的可能,保证他不会出兵帮助李克用。” “若他不听劝,孤会采取其他措施!” 第380章 迎接 历史上,李克用在大顺二年之后,的确对成德军发起过进攻,理由是成德节度使王镕,试图引诱驻扎在邢州的李存孝背叛自己。 这个时空对方的理由也大差不差,同样以王镕勾搭李存孝为由,悍然出兵。 当然,明眼人基本都看得出来,这个说法纯属故意找茬儿——因为谁都知道,李存孝不但是沙陀名将,还是李克用的义子,无缘无故,对方有什么理由背叛李克用。 说白了,李克用就是想吞并成德军。 为了顺利完成这个目标,当年秋季,李克用亲自挂帅出征,统兵八万,以李存孝、李存信两个义子为正副先锋,统领三万兵马自邢州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夺取成德军赵州下辖的元氏、临城二县。 得知晋军犯境的消息,年方十九岁的成德节度使王镕,心中大惧,赶忙向临近的义武军和卢龙军求救。 历史上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成德军、卢龙军其实是有仇的,因为成德、卢龙两家藩镇,早年曾联手进攻过王处存。 不过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因此王处存在接到王镕求救后,考虑到唇亡齿寒的关系,立刻便派出兵马,到赵州救援。 与此同时,卢龙军的李匡威也发兵西进,与王镕、王处存合兵一处,共同对抗李克用。 论野战能力,成德、义武、卢龙,三家的军队全部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和晋军打成平手,但是作为老牌的河朔藩镇,这三家藩镇的守城能力却是异常强悍。 八万晋军包围成德军治所赵州城,轮番上阵,从当年入秋打到冬至,纵然折损了无数兵马,却始终没办法攻破城池。 眼看天寒地冻,部队携带的粮草也要吃光了,李克用有心退兵,又觉得就这样狼狈撤退,实在有损颜面。 思来想去,只得一面催促后方加紧运送粮草,一面派人到汴州,请求齐慎发兵救援。 李克用知道魏国比较富裕,所以特地提出要求,希望齐慎派兵支援自己的同时,再给自己的大军提供五万石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当初李克用与朱温在河东、河中争雄的时候,齐慎经常几万、十几万石地把粮草支援给他,所以李克用想当然的地位,自己这次开口要五万石粮草,齐慎应该不会不给。 但明显他是想错了。 “哼,这个养不熟的沙陀白眼狼,当初孤怕他被朱温消灭,明里暗里给了他那么多物资,上回他趁乱夺走孤的河阳军也就罢了,如今开口就跟孤要五万石军粮,真当孤前世欠他的不成?” 齐慎当然不可能白白答应李克用的要求,但也不没有直接拒绝,几经考虑后,决定向对方提出自己的条件。 “众美,光仪,你们派人到河北告诉李克用,想要孤给他提供粮草没问题,但是他得用马匹来交换,一匹马换十石米,五万石米需要他用五千匹马来换。” 王檀咋舌道:“五千匹马可不是小数目,对方恐怕不可能一次性拿这么多马出来吧?” 赵匡凝笑着道:“主公的意思我懂,咱们故意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那李克用就不好意思再跟咱们索要粮草了。” “然。”齐慎笑着夸赞道:“知我者,光仪也。” 与亲军将领们商议完李克用请援之事,齐慎派人把敬翔、李振、张佶等人也请到福宁殿来一起商议。 众谋臣的意见基本与齐慎先前一致,都认为眼下这种情况,理当休养生息、静观其变,不宜再动兵戈。 齐慎见状,于是不再过多纠结。 … 当日入夜,齐慎在福宁殿用膳。 宠妾杨妙染领着许多宫女在一旁侍奉,见齐慎用完了晚膳,忙开口提醒道:“夫君,再过不久就是天佑公子七岁生辰了,夫君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唔……天佑都七岁了,这么快?” 齐慎闻言,自顾自道:“孤先前说过,等天佑七岁,就让他到军营里习武,熟悉军事。嗯,等明年开春孤便让罗绍威去安排。” 杨妙染问道:“今年要给公子准备生辰宴吗?” “算了……” 齐慎摇头道:“又不是周岁,在后宫随便摆几桌也吧,不要铺张浪费,孤若公开给天佑办生辰宴,将来孤的其他几个儿子岂不是个个都要办,如今国库刚有点积蓄,不能把钱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说起来,齐慎自己都没给自己庆过生,哪怕是年满三十岁的时候,也只是私下里请几个重要的文武官员小酌了几杯。 这倒不是齐慎秉性吝啬,实际上该花钱的时候他还是舍得的,比如他偶尔会领后宫妻妾们出一趟宫门,众人想买什么,只要不是在离谱,他都舍得出钱。 但无论如何,奢靡之风断不可涨,尤其是开国之初。 用罢晚膳,齐慎终于想起自己白天要去看王楚卿母子的念头,起身对杨妙染道:“让人准备銮驾,孤要去凤仪宫。” “好。”杨妙染闻言,点头退下。 … 魏王宫的规模不算很大,没过多久,齐慎便乘车来到凤仪宫门前。 听说齐慎来了,王楚卿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又惊又喜,连忙一只手抱着儿子齐天昊,一只手拉着女儿楚离萤,顶风冒雪,领着许多宫女来到门口迎接。 “夫君……” 看到齐慎到来,王楚卿忍不住眼眶含泪。 齐慎走到对方面前,接过儿子齐天昊,摇头道:“天气冷,你才生过孩子,快回殿里去。” “嗯嗯。” 王楚卿心中感动不已,连忙点了点头。 一行人来到殿内,王楚卿立刻让人给齐慎安排茶点,添置暖炉,接着语带哭腔道: “夫君,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看我们母子了。” “说的什么话,孤岂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齐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儿子齐天昊道:“怎么样,昊儿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王楚卿低下头,边抽咽边道:“都是我不好,这孩子生下来就身体虚弱。” 第381章 平衡 “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齐慎明白王楚卿的话中之意,见对方在自己面前哭得泪眼朦胧,知道她确实有悔过之意。 当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孤知道你的性子,你老是怕孤不宠爱你了,是不是,以后不要再整天疑神疑鬼了……孤以前就说过,你们王家对孤有恩,孤绝不会忘记。” 王楚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夫君,我爹的事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到汴京来?” 齐慎闻言,尴尬地咽了口唾沫。 自己这些日子来太过忙碌,哪里有工夫去关心王重荣的死活……但话又说回来,对方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当初也确实帮助过自己,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理由不管对方。 摸着下颌想了想,齐慎沉声道:“孤明日就派人去梁国,与朱温协商此事,尽一切可能,让他把岳丈放回来。” 其实很早之前齐慎就派人联系过朱温,希望对方能把王重荣放回来,那时候梁魏两国的关系还没有如今这么紧张,朱温与李克用还在交战,齐慎给了对方很多支援,本以为这点要求,对方应该能答应自己。 奈何朱温说什么也不同意,一直找各种借口拖延,显然是把王重荣当成筹码了,齐慎也只能悻悻作罢。 “唉……” 如今虽然答应了王楚卿,但齐慎心里知道,这件事肯定没那么容易,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夫君,你是不是很为难?” 王楚卿看出了齐慎脸上的忧虑,缓缓低下脸,咬唇道:“若这件事当真不好办,那就算了吧,反正我爹在蒲州,朱温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好了,孤既然答应你了,哪有食言的道理。”齐慎撇嘴道:“事肯定要办的,能不能办成另说。” “好。”王楚卿闻言,乖巧地点点头,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说道: “夫君,妾身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吧。” 王楚卿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随后声音颤抖着道: “我,我想……我想把正妃之位,让给玉笄姐姐。” “什么?” 齐慎闻言,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道:“楚卿,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妾身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王楚卿说到这里,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紧接着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边哭边道: “玉笄姐姐在后宫,无论是日常处事,还是待人接物,能力都比我强。虽说名义上妾身是正妃,但在所有人心里,其实玉笄姐姐才是真正的魏王妃。” “呜呜呜……我,我真的争不过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争不过,还落得被夫君讨厌的下场。”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正妃名分让给她,这样天佑将来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我和离萤、天昊不争不抢,以后也不用整日再提心吊胆了。” “楚卿,你果真是这么想的?” 齐慎听了这些话,心中五味杂陈,见王楚卿眼泪簌簌地点头,只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当即将她再度揽入怀中。 “楚卿,你这是何必呢……孤以前不是答应过你么,等天昊以后长大了,只要他能和天佑不相上下,孤会考虑立他做世子的。” 虽说此刻的确有几分难受,但齐慎也不是傻子,心里怀疑王楚卿先前说的那番话,只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于是故意开口道。 谁知王楚卿闻言,却是态度坚决道:“不,这个正妃之位我不要了,天昊是我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和天佑争。自古帝王之家,兄弟阋墙,少不得会有人流血,我不希望天昊有事。” “这么说,你当真打算把王妃之位让给玉笄?” “对!” 见王楚卿如此表现,不像是在说假话,齐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平心而论,他对现在的支玉笄和长子齐天佑,当然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倘若顺势答应王楚卿,把王妃的位置让给支玉笄,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此,齐天佑将来成为魏国世子,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继承人问题就算稳定下来了……然而,这样做有很大的隐患。 首先就是支玉笄的个人问题。 齐慎很清楚,支玉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论智力水平也好,处事能力也罢,很多时候对方甚至比自己还出色。 如果让支玉笄做正妃,那这后宫上下,日后肯定是要姓支了; 其次便是齐天佑。 虽然自己很喜欢这个长子,但若是支玉笄成了王妃,齐天佑成了世子,那就意味着一件事,只要自己哪天死了,齐天佑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接管自己的事业。 现在对方因为年纪太小,还不能如此,但是五年后,十年后呢?谁也不敢保证。 尽管齐慎很不愿意用这种最恶毒的心理去揣测自己的妻儿,但老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 不要说枕边人了,就是亲父子,亲兄弟,为了权力尚且能刀兵相向,自己凭什么觉得,这种事就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楚卿,你放心好了,这王妃之位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深思熟虑了许久,齐慎心里拿定主意,轻轻松开怀里的王楚卿,柔声道: “当初岳丈替孤谋取宣武军节度使之位时,孤曾经答应过岳丈,不但要封你做正妃,还要好好待你一辈子,如今岳丈尚在人世,孤怎么忍心违背承诺?” “可是,可是……”王楚卿抽噎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齐慎用手指挡在她的嘴边,摇头道:“好了,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孤答应过别人的事,从不反悔。” “以后孤会经常来看你,还有离萤和天昊。等天昊长大些,孤会让他和天佑一样习文弄武,请最好的师傅调教他。” 为了安抚王楚卿的情绪,齐慎接着又道: “你上次不是让孤临幸你的两个侍婢辨琴和咏絮吗,孤答应你就是了,明天晚上让她们到福宁殿来。” “好。”王楚卿怔了怔,点头答应。 第382章 火锅 安抚罢王楚卿,考虑到对方身体还没有恢复,齐慎并未在凤仪宫留宿,闲坐了两个时辰,逗了逗女儿楚离萤,便起驾离开。 离开凤仪宫,齐慎乘车来到坤宁殿。 支玉笄闻讯,忙带着儿子齐天佑,女儿齐云萝,以及一众随行婢女,出门迎接。 齐慎也不废话,刚进入殿内落座,便故意试探支玉笄道:“玉笄,孤来此是有件大事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夫君但讲无妨。” 支玉笄手捧一碗茶羹,用汤匙轻轻搅拌,放到嘴边吹了吹,接着送到齐慎手边,笑着道:“你我夫妻一场,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件事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齐慎接过茶羹,并没有喝,云淡风轻道:“先前楚卿对孤说,你比她贤明能干,所以想把王府正妃之位让给你,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支玉笄闻言,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神中却波澜起伏——看得出,此刻她心里应该非常激动。 齐慎不由得暗笑,接着道:“你若是愿意,孤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齐慎清楚,支玉笄肯定会拒绝。 果不其然,对方慢慢回过神来,立刻摇头道: “夫君,楚卿妹妹自入齐氏家门,从没有什么失德之处,上次更是不知被何人所害,几乎流产……妾身怎能与她争夺妃位呢,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望夫君明鉴。” 支玉笄口中说着王楚卿没有失德之处,却故意把话题引到了上次中毒一事。 齐慎听得出她是何用意,脸色微变,放下手中的茶羹道: “你若做了正宫王妃,以后天佑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如此天大的好事,你这做娘亲的就是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该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么?” 支玉笄笑着道:“天佑不但是妾身的儿子,也是夫君的儿子。有些事应当如何处置,妾身做不了主,做主的应该是夫君。” 齐慎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 支玉笄的言外之意,自己作为齐天佑的父亲,如果当真是为了齐天佑考虑,就应该立她支玉笄为王妃,立两人的儿子做世子,因为这件事本来也就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好了,你既不想做王妃,孤又何必为难于你。” 发现自己说不过支玉笄,齐慎心里颇不舒服,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 “马上就是天佑的生辰,等他正式满了七岁,明年开春后,我会送他到殿前司下属的军营,让兵马使罗绍威教他拳脚枪棒、骑马射箭。” “今后天佑的时间分成十天,前四天到崇文馆读书,后四天到军营习武,剩下两天在宫里休息,你觉得如何?” 听到齐慎这么早就打算把儿子送去习武,支玉笄未免有些不忍,但她是个理智的女子,知道齐慎如此决定是为了齐天佑好,当即点头道: “只要是夫君安排,妾身当然听从,不过休息两天是不是多了些,不如让他休息一天吧,剩下的一天,还是去崇文馆读书。” “不妥,两天就两天,这点时间也耽误不了什么……” 齐慎摇头道:“习文弄武重要,休息同样重要,更何况天佑还只是个七岁小儿。” “好。”见齐慎坚持,支玉笄不再多言。 … 转眼腊月过完,时间又来到除夕。 按照大唐律法,齐慎给文武群臣们全都放了假,不过休假归休假,政事堂和枢密院还是需要有人值守的,否则若是突然发生什么大事,连找人传旨都找不到。 为此齐慎特地下令,提前安排了十几名等级较低的官员轮值,并给他们补发三倍俸禄。 除了安排政事堂和枢密院值班,齐慎也没忘记持续关注周边的局势,尤其是河北方向,李克用与成德、义武、卢龙军的战事。 “怎么样,李克用现在有优势吗?王镕、王处直、李匡威他们打得如何了?还有卢彦威,孤先前派人与他密谈,他答应我不会出兵的,该不会反悔了吧?” 福宁殿后苑,一座宽阔的玄亭下。 为了御寒,齐慎头戴暖帽,身着貂裘,特地命人在亭内放置了一个大火炉,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铜锅,周边的条几则陈列着许多切好的牛羊肉片,萝卜、白菜等物—— 看起来和后世的火锅类似,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没法弄火锅底料。 安排好火锅,齐慎立刻派人将自己最信任的一批,家住汴京的文武大臣,包括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韦震、裴迪、王檀、赵匡凝、马嗣勋、赵克裕等人,全部召集到福宁殿,与自己一起入席醼饮。 宴席结束后,齐慎主动把王檀单独叫到一旁,问起了李克用与河北三个藩镇的战事。 王檀笑着道:“主公不用担心,李克用实力虽强,但如今天寒地冻、不适合作战,晋国的兵马又缺乏粮草,这帮人强攻了赵州城几次攻不下来,已经退回到邢州方向了。王镕、王处直、李匡威居于主场,暂时没什么压力,只是卢彦威……” “卢彦威怎么了?”齐慎眉头微皱,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卢彦威之前虽然答应咱们不出兵,但是据隐卫探报,对方早就暗中调兵遣将,将数万兵马囤积在沧州北部了,看样子随时有可能偷袭卢龙军南部的幽州地区。”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孤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他竟不知道珍惜!”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很是愤怒,深吸一口气道:“隐卫在义昌军潜伏的成员多不多?能不能安排几个身手不错的刺客,把卢彦威给孤做掉?” 王檀叹了口气,摇头道:“义昌军里的隐卫并不多,大都只是普通士卒,也有几个小军官,这些人刺探刺探普通情报还行,想要让他们刺杀卢彦威,恐怕不太容易……万一行动失败,反而会直接把卢彦威逼反。” “可恨。”齐慎伸手锤了旁边的柱子一拳,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开眼道:“对了,孤想到一个办法。” 第383章 推行 “卢彦威倘若真的攻打幽州,对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委派一名信任的将领提领兵马,代替自己出征,要么自己亲自带兵,留下将领把守城池。” 齐慎说着,转头对王檀道:“你的人可曾打听清楚,卢彦威最信任的属下都有谁?” 王檀思索片刻道:“文臣方面,对方似乎最信任两个人,一个是节度判官吕兖,一个是节度掌书记冯道,武臣方面则是沧州刺史孙鹤。” “好!”齐慎笑着道:“你马上去暗中接近这三人,试探试探他们对卢彦威,还有对咱们魏国的态度,倘若能将这几人成功收买,届时卢彦威欲行取死之道,孤成全他就是了。” “遵命。”王檀点了点头。 齐慎接着问道:“西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孙儒有没有在整军备战?虎牢关王重师的龙骧军一切都还好吧?还有朱温、李茂贞、王建等人,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王檀道:“隐卫探报,孙儒如今意志消沉、斗志全无,整日缩在洛阳的宫殿里,白日饮酒作乐,夜里聚众宣淫,并没有什么整军备战的动作。王潮、王审知两兄弟,还有马殷等人,如今皆在蠢蠢欲动,似乎都想对孙儒下手,接管都畿道地区。” “马殷手里掌握着东都军最精锐的兵马,而且论资历也比王潮和王审知老得多,王氏兄弟担心将来会斗不过马殷,近来一直悄悄向咱们这边联络,希望咱们能早日发兵进攻洛阳,届时对方会给咱们做内应。” “呵呵……想不到不可一世的孙儒,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齐慎暗笑两声,心中权衡了一会儿利弊,犹豫着道:“众美,你认为我军此时倘若立刻出征,能不能尽快平定都畿道的局面?” 王檀想了想,沉声道:“以末将之见,主公暂时不要出兵,最好先等一等。” “哦,为何啊?”齐慎不解道:“莫非你是担心国库的积蓄不足么?还是觉得将士们刚刚经历了那么多战事,应该再好好休整些时日?” “非也,末将所忧虑的并非这些。” 王檀摇头道:“末将以为,倘若真有机会能够一举击败孙儒,夺取都畿道,哪怕国库再不足,向民间强征赋税也要出兵……只是末将以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哦,何以见得啊?”齐慎不解道。 王檀道:“据末将手下的探子侦查,梁国的朱温最近正在调集兵马,似乎有发兵向东,进攻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的意图。还有两川的王建也在集中力量,准备讨伐侵犯西川边境的南诏国。” “这时候咱们如果突然进攻洛阳的孙儒,那么朱温、王建等人,势必会放弃原来的计划,把兵力派到洛阳来救孙儒,这样对我们非常不利。” “嘶……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齐慎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让孤先暂时忍一忍,不要急着出兵,等到朱温和王建他们,一个出兵攻打王重盈,一个出兵讨伐南诏国的时候,再下令进攻洛阳,是这个道理吗?” “正是!”王檀笑着点头道。 齐慎拍着他的肩膀道:“很好,很好,这个建议非常不错,你和光仪二人,不愧是孤最信任的两名近臣,文韬武略,皆远过常人。” 其实单论行军打仗,历史上的王檀和赵匡凝完全谈不上有多出众,二人扮演的更多是智将的角色。王檀还好一点,手里好歹是有战绩的,赵匡凝则是出了名的,一亲自带兵就坏事。 不过在这个时空,二人在齐慎身边却表现得非常优秀,如果给魏国所有武将排名的话,两人怎么也能排进第二梯队。 … 除夕过后,又是新的一年。 这一年的元宵,百官陆续收假,齐慎领着皇帝李允,在大庆殿召见众臣,宣布改年号“大顺”为“天赐”。 这是齐慎自己想出来的新年号。 与此同时,隔壁长安城那边,朱温、李晔等人也改了一个年号,叫作“景福”,和历史上这个时期的年号一致。 当然,齐慎对此是拒不承认的,特地让人下诏,魏国境内任何地方不准用“景福”纪年,只准用“天赐”年号,违者视同叛国,夷其三族。 除了更改年号,对齐慎而言,开春以来的另一件大事,便是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之前自己命各地钱监铸造的“当五”、“当十”大钱。 “传诏给各地州县的刺史、县令们,推行大钱乃是孤制定的国策,让他们务必要给我好好去办,不能有任何差错。” “第一,铸造的大钱用铜量要足,不可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第二,一定要严防民间有人私铸盗铸,凡私铸盗铸者,一经发现,即刻处死;第三,朝廷发行的铜钱民间不得回融,不得故意损坏,否则抄没家产!” “最后还有一点,用公文通知所有地方官吏,此番孤所铸造的大钱,若在谁的辖区推行得好,到年底孤会给他额外加俸。若是推行不下去,则罚俸一年,降秩两级留用。若一年后还是推行不下去,那就等着免职吧,孤这里不养闲人!” 齐慎对推行大钱一事,格外上心。 长期敛财的手段,该实行的他已经都实行了,比如清丈土地、摊丁入亩,比如在各地设立关卡抽税,垄断盐、铁、酒、醋、茶等等……这些手段不能说不见效,实际上效果非常明显,但对于战事频繁的魏国而言,还是远远不够。 想要在短期之内,大量聚集财富,通过铸钱抬高货币面值,无疑是最好的办法,而且历朝历代都有人这么干过。 “啧啧……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眼红孤了。” 齐慎非常确信,自己这一套搞下去,想快速敛财肯定不成问题,但他也清楚,周边的藩镇要是发现自己这么玩,到时候肯定会争相效仿。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要尽力保证自己发行的大钱质量稳定,便于流通,唯有如此,将来和其他藩镇打金融战时,才能不落下风。 第384章 执行 元宵过后,齐慎推行大钱的命令,很快通过专门负责给地方传递行政命令的机构——进奏院,从汴京中央传递到各地藩镇。 各地藩镇的节度使们,接到命令后,不敢稍有怠慢,立刻按要求开始行动。 先是派遣专人,配合朝廷设置在本镇的钱监,开采铜料、打造钱炉,按时按量地铸造“当五”、“当十”大钱。 大钱铸造完毕后,所铸货币统一送到汴京国库,由户部官员进行清点、统计和划分。 待户部规划结束,各藩镇由节度副使出面,带人到汴京国库中支取应有的份额,支取成功后,各节度副使带着拿到的钱返回本镇。 而后由节度使下令,将支取到的新铸大钱,分发给下级州县的刺史、县令,命他们拿这些钱,按指标到民间采购各种物资——主要是粮草和军械,其次是马匹。 等各州县的刺史、县令们,在规定期限内采购好所需物资,送到本镇治所后,由节度掌书记进行清点,留下其中三成自用,剩余七成全部运回汴京,交到户部,纳入国库封存。 坦白的讲,这种行为的本质,其实就是对民间财富的变相掠夺。只不过掠夺方式比较温和,比直接抢钱要容易。 而且这个过程中,各藩镇的大小官员都能落下一定好处,毕竟齐慎和他们三七分账。因此这个政策推行得异常顺利,简直可以说畅通无阻。 第一批新铸大钱,总额将近一千七百万贯。 在齐慎的要求下,泰宁、感化、山南东道三个藩镇,每个藩镇平均分摊到了三百万贯,共计九百万贯。 之所以如此安排,主要是这三个藩镇下辖的州郡和人口较多,总体上比较富裕,战事也较少,可以从百姓手里多抠一点东西出来。 去除泰宁、感化、山南东道的九百万贯,一千七百万贯钱里还有八百万贯,由天平、义成、奉国、魏博、平卢五个藩镇分摊。 考虑到天平军和义成军规模较小,不宜掠夺太甚,奉国军和魏博军先前又都经历过战事,暂时还未恢复元气,因此齐慎只让这四个藩镇,每镇分摊一百万贯,也就是四百万贯。 剩下最后四百万贯,齐慎一次性全都指定给了平卢军。 平卢军是王师范的地盘,尽管王师范如今全族都在汴京城做人质,但对方与齐慎仍旧是貌合神离,只是苦于四面八方全都是魏国的势力,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点齐慎当然心知肚明。 齐慎暂时还腾不出手来直接收拾王师范,刚好借这次给各藩镇摊派大钱的机会,把尽可能多的钱摊派给对方,命对方在规定期限内,把钱全部花出去。准备用这种办法来汲取对方的民力,达到削弱对方的目的。 其实义昌军的卢彦威那边,齐慎一开始也准备这么干,但是反复考虑之后,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卢彦威的情况和王师范不同,王师范的平卢军离汴京比较近,相比之下,卢彦威的义昌军距离汴京就太远了。 而且义昌军周边,除了刚刚稳定下来的魏博军,自己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制约卢彦威的力量。 给卢彦威摊派大钱,让对方掠夺本地百姓倒是容易,可问题是,对方拿了自己的钱,掠夺完百姓后,会给自己上缴多少物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对方踢出这个行列。 … 转眼又过去一个月,时间来到了天赐元年二月,也可以说是景福元年二月。 春回大地,万物生长,积雪渐渐消融,举目人间,到处都是莺歌燕舞、桃红柳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齐慎先前命各地钱监铸造的一千七百万贯大钱,除宣武军之外,基本在魏国的每一个藩镇都被成功推行了下去。 “光仪,孤发行的这批大钱,在各镇州县的流通情况如何?民间百姓是否接受这种钱?各地的物价,有没有因为孤发行的这批大钱有所上涨?” 虽说铸造的新钱,通过行政手段全都下拨出去了,但具体这批钱到底能不能产生自己预期中的效果,齐慎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自己对经济领域的研究,可能也就比这个时代的人稍微强上那么一点点。 于是这一个多月来,齐慎心里几乎天天都在为这件事焦虑,每隔几日,便要把赵匡凝叫到福宁殿询问情况,因为赵匡凝掌控的右隐卫,专门负责刺探魏国国内的军政民情。 “主公不要太担心,新钱在民间流通得很顺利,并没有出现百姓不接受新钱的现象,各地的物价虽有一定上升,好在幅度都不大。” “呼……很好,很好,如此孤就放心了。” 福宁殿内,听了赵匡凝的禀报,齐慎总算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既然新钱推行顺利,那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等,等这些下拨出去的钱,购买到的物资被陆续送到中央户部,等到魏国国库因此而充裕的时候,就是自己下一次出兵进攻孙儒的最佳时机! 不过这个过程,至少还需要半年。 “主公,新钱推行虽然顺利,但过程中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赵匡凝知道齐慎对新钱之事极为关心,自然不敢做任何隐瞒,顿了顿,接着说道: “主公给各藩镇采买物资的期限只有五个月,许多藩镇的地方官为了提前完成任务,保住自己的官职,不惜出动兵马,对民间百姓强买强卖,若有不从者,立刻捏造罪名捉拿入狱……” “更有甚者,一些贪官污吏为了谋取暴利,竟勾结奸商偷偷对新钱回融、私铸、盗铸,用自己铸造的劣等铜钱,冒充官钱,强迫百姓接受。” “岂有此理,这些人是吃了豹子胆吗?”齐慎闻言,怒不可遏道:“ 光仪,你马上去给我查清楚,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胡作非为!” “孤之前说得很清楚,任何人私铸、盗铸大钱,一律处死,回融大钱的抄没家资,莫非他们拿孤的禁令当儿戏吗!” 第385章 容忍 赵匡凝闻言,暗自咽了口唾沫,为难道: “主公,这些事情想要查清楚并不难,但是末将建议,主公还是不要深究得太多,因为此事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 “牵扯太多,什么意思?”齐慎狐疑道。 赵匡凝叹了口气道:“据末将所知,私铸盗铸的事,很多藩镇的官员都有涉及。” “比如哪些?”齐慎脸色凝重,继续追问。 “私铸、盗铸之事,平卢军、天平军、义成军、山南东道,都有藩镇官员涉及,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偷偷为之,不敢光明正大,并且涉及的数额也不算太多。” 赵匡凝苦笑道:“末将之所以建议主公不要深究,乃是因为里面有许多涉事者,不是当地节度使的家族亲眷,就是节度使的心腹下属。” “主公倘若追查下去,届时只怕……只怕会有什么不预之事。” 本着对自家主公忠诚的原则,这些事赵匡凝不敢对齐慎有所隐瞒,但他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心里清楚,此事一旦被深究,必然牵扯甚广,甚至连很多藩镇的节度使都会受到波及。 如此一来,到时候不但会对齐慎本人的统治稳定性造成影响,自己作为向对方告密的人,也会受千夫所指,不知要被多少人记恨。 万一局面到了不可控制地步,自家主公把自己丢出去做替罪羊,那自己岂不是万劫不复么? “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齐慎万万想不到,自己才刚向下推行新钱的第一个月,就会出现这种事,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气不打一处来。 “孤的大魏国,现在连半壁江山都还没有打下来,竟然就出现了这种丑事,孤若视若无睹、肆意纵容,谁知道他们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齐慎站起身来,重重地拍向御案,语气愤怒道。 赵匡凝闻言,知道自家主公打算追查到底,有心劝说对方打消念头,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低声道: “主公,此事事关重大,具体应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该把敬翔大人,李振大人,张佶大人他们请过来商议?” “嗯,说得不错,你马上把敬翔他们找来。” 齐慎点了点头。 虽然心中十分气愤,但他也明白这件事关系太重,确实不能随便做决定,不然稍有不慎,很可能会把局面搞砸。 … 赵匡凝的动作很快,一个时辰后,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等人,陆续被请入宫内。 齐慎也不耽误时间,立刻把赵匡凝先前告诉自己的事,详细地向众人转述了一遍,接着悲愤道: “诸位先生,孤如今大业尚未建成,底下的文官武将们,就开始贪图享乐、胡作非为了,如此下去怎么了得?孤欲严厉追查此事,将其办成大案,哪怕牵连再广也在所不惜,各位以为如何?” 众谋臣闻言,议论纷纷。 敬翔沉思半晌,第一个开口道:“主公,以臣之见,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如今魏国下属的各地藩镇,对朝廷,对主公,算得上是非常恭顺了,他们果真有什么贪赃枉法的地方,主公即便做不到一一宽宥,也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宜太过严苛。” 张佶道:“臣赞同敬大人的意思,发生如此大事,主公当然不能完全置若罔闻,但为了政局稳定,就算要严惩,也应该避开关键人物,先找几个无关紧要之人以儆效尤,对于其他人则以警告为主。” “嘶……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齐慎闻言,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李振,“兴绪,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振闻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不一样的话,但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下头道: “臣赞同敬大人、张大人的意思,兹事体大,不能不考虑后果,主公还是从宽处理吧。” 很明显,李振是害怕自己一旦说错了什么建议,被主公采纳,将来会得罪很多人。 “好吧。” 发现一向激进的李振,如今越来越保守了,齐慎心中失望之余,也意识到众人方才劝自己的话,确实都有道理。 现实世界不同于理想国,政治也不是儿戏,不可能任凭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唉……” 想到这里,齐慎不免长长叹了口气。 见自家主公眉头紧锁、满脸沉重,敬翔知道此刻他心中必然十分难受,忙开口宽慰道: “主公不必灰心,而今天下未定,主公还需要用到那些藩镇节帅、牙兵将校,所以暂时对他们有所妥协,也不是什么耻辱。” “只要他们愿意效忠主公,主公就是再给他们一些好处又何妨呢?将来天下底定,再把好处收回来,也不过是主公的一句话罢了。” “没错。”张佶点头附和道:“这些人贪赃枉法也好,任人唯亲也罢,主公可以让人查清楚,记下来,正好当作把柄和罪证,将来倘若有谁若对主公不再忠诚、暗藏祸心,主公出手整治对方,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这倒也是……”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的气消了不少,笑着道:“孤把你们几个请过来,看来不是让你们来商议大事,倒像是让你们来安慰孤的。” 敬翔亦笑着道:“果真如此的话,这也是臣等的荣幸。” “好了好了,孤都听你们的就是。”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去舍人院找中书舍人,让对方以皇帝名义,替孤给各地藩镇传诏。” “就说孤已知道各镇有官吏违反禁令,私铸盗铸官钱的事,不日便会派遣监察御史出京调查,让所有藩镇节度使好生配合,不得怠慢。” 齐慎如此安排,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自己把中央要派人下来巡查的消息,提前告诉给各地藩镇,等于故意给这帮人时间,让他们把该毁灭的证据毁灭掉,把该填补的窟窿填补完。 应该说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齐慎不是第一个这样干的,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第386章 赐名 在齐慎的默许和纵容下,各地藩镇私铸盗铸新钱的事,虽然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但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波。 由于各地藩镇提前得到通知,早已知趣地做好了准备,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奉命出京巡视了半个多月,除了逮住几个身后没背景的倒霉鬼,自然什么也没查到。 齐慎对此心知肚明,并没有责怪御史的台官员们,只是在那以后,接连把自己最信任的敬翔、李振、张佶等谋臣,轮流派遣到各地,让他们充当使者,私下与各地藩镇节度使秘密接触。 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劝谏这些地方实力派,让他们约束自己的部下亲信、家族子弟,不要把有些事弄到台面上,搞得自己下不来台。 好在这些藩镇节帅对齐慎普遍还算忠诚,在齐慎派出谋臣劝说之后,众人都非常给他面子,各地违反禁令私铸盗铸之事,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虽然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但得知此事的齐慎,心里总算觉得欣慰了许多。 到了这年的三月,推行大钱的事算是平稳落地,各大藩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把购买到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户部府库中。 从正月到三月,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齐慎通过将铸钱下派的方式,从民间获得了海量物资,效率甚至比直接征税还高。 “殿下,上个月各镇向户部进粟米,共计五百八十五万石,进丝绢两百八十万匹,进生铁二百一十八万斤,进黄金六百铤,每铤十两,进白银三千铤,每铤五十两……” 这日早朝过后,负责管理户部尚书的裴迪被齐慎留下来,禀报这几个月来,推行新钱获得的成果。 听到户部国库如此充盈,齐慎自然心情大悦,笑着道: “很好,很好,接下来孤的手头可以松动松动,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天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裴迪语重心长道:“主公,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主公基业如今虽盛,但终究尚未底定,切不可染上奢靡之风啊。” “爱卿言重了。”齐慎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孤当然知道,孤会把所有物资用到该用的地方,至于王宫每月的例钱,之前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公私分明,孤不会把国库的财物挪用给自己。” “主公真乃英明之主!”裴迪闻言,心中对齐慎钦佩无比,立刻跪下身道。 齐慎伸手扶起对方道:“孤委任你为户部尚书,你可要给孤照看好国库,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春夏多雨,要组织人手把存粮拿出来曝晒,免得发霉了,送到前线让士兵吃坏肚子。秋冬干燥,更是要随时派人巡视,不然库房要是失火,孤可不跟你讲什么主臣情分!” 裴迪咽了口唾沫,合袖道:“主公放心,臣受主公厚恩,方有今日,就是自己粉身碎骨了,也不会让国库有事!” “孤相信你,起来吧。”齐慎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干,他日史家列传,必有汝等姓名。” 裴迪听到这里,不由得内心激动、满面红光,赶忙再度向齐慎合袖行礼。 看着这个被自己三言两语拿捏的大臣,齐慎心里不由得暗暗得意,看来自己给人画饼的功力又增强了。 … 天赐元年四月。 过去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魏国上下难得平静,齐慎在每日处理政事之余,总算有空到后宫去应付自己的妃嫔妻妾们了。 先前他答应过王楚卿,会临幸对方的两个丫鬟,但是后来因为推行新钱的事,实在抽不出空来,如今难得有闲暇,于是命人将两人传唤到了福宁殿。 “你们两个,跟着你家小姐从河东到孤这里,有多少年了?” 福宁殿后殿。 齐慎头戴玉冠,身穿一件轻薄透气的绛纱袍,仰躺在垫了锦褥的乌木摇椅上,一面把玩手里的玛瑙转珠,一面抬眼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咏絮、辨琴二人。 听到齐慎询问,两女怔了怔,忙在心中计算起了时间。 辨琴反应更快,率先算出了结果,立刻向前走了半步,屈身行礼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姐妹是中和二年腊月,随小姐一起私奔……不,不,随小姐一同东行的,到现在有十年了。” “嘶……十年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闻听此言,齐慎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接着问道:“那你二人现在年纪几何了?” 咏絮因为方才被辨琴抢了先,如今有机会说话,急忙开口道:“殿下,奴婢今年二十有三。” 辨琴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二十有四。” 在男女普遍早婚的古代,像两人这么大年纪还不出嫁的,是会被外人取笑的。 辨琴和咏絮虽然知道自己今夜是来侍寝的,但此时此刻,听到齐慎忽然询问自己的年龄,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二人年龄大,不由得双手垂在小腹前,眼神里满是紧张不安。 齐慎一只手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两人的容貌。 实话实说,这辨琴咏絮二女,生得确实不差,虽说和她们的主人王楚卿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和当初的周慕容、周慕嫣姐妹相比,还算略微出色。 至少五官和身材都不错,该纤瘦的地方纤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皮肤也很白嫩。俗言一白遮三丑,信哉斯言。 “好了,孤既然答应过楚卿,会收你们入后宫,说出去的话便不会反悔。” 齐慎见两人目光含愁,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继续问道:“‘辨琴’和‘咏絮’,应该不是你们的本名吧,你们俩原来叫什么?” 辨琴摇头道:“奴婢很小就被卖到小姐家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姓刘。” 咏絮道:“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姓高。” “一个姓刘,一个姓赵?”齐慎闻言,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当即笑着道:“很好,那么从今天起,孤给你二人各赐一个名字。” “辨琴,以后你就叫刘诗诗。咏絮,以后你就叫高圆圆。知道了吗?” “刘诗诗,高圆圆……” 二女闻言,将齐慎赐给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两个名字非常不错,忙屈身对齐慎下拜,齐声道: “多谢殿下赐名。” “好了,诗诗,圆圆,不必多礼。”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来,心里只觉得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第387章 兴趣 给诗诗和圆圆赐完名字,接下来自然便该轮到让二人侍寝的环节了。 齐慎对此早已驾轻就熟,该做什么心里有数,很快便伸手揽住二女的腰肢,拥着她们来到到寝帐旁的御池前,随即命二人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御池并不大,拢共也就只能容纳七八个人,池子里的水并非天然温泉,而是齐慎的宠妾杨妙染,嘱咐宫婢们每天用石炭将冷水烧开,一桶一桶倒进来形成的。 杨妙染知道齐慎每天批阅公文,常常批阅到深夜,每次休息之前都有洗热水澡的习惯,于是为了讨他的欢心,特地做此安排。 本来今夜也应该是杨妙染来伺候齐慎沐浴的,这事一直都是她在负责,魏王宫每个月侍寝次数最多的妃嫔也是她。 不过今晚因为齐慎点名了要诗诗和圆圆侍寝,杨妙染也就识趣地没有再来,而是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再说这诗诗和圆圆,二女年虽已过二十,对男女之事却仍是懵懂无知,听说要伺候齐慎沐浴,脸色双双羞得通红,却也不敢违命。 只得褪去身上的褙子、脚下的细袜,摞起长裙,小心翼翼地踏进冒着热气的御池中,手执纨素,一左一右替齐慎轻轻擦拭起来。 齐慎此时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裈,仰躺在御池边的台阶前,一面享受着两女的服侍,一面双目半闭,在心中默默地想事情。 当然,他想的并不是待会儿如何与诗诗、圆圆二人共度春宵,而是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出兵攻打孙儒—— 实际上,齐慎对这高、刘两位姑娘,不见得有多喜欢,只是因为先前答应过王楚卿,所以今夜才召这二人过来侍寝,给她们名分。 如此一来,王楚卿今后在宫里也就有可以倚仗的力量,不必再担心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斗不过支玉笄了。 “殿下,您是不是睡着了?” 御池边,眼看齐慎闭着眼睛,半晌不说话,刘、高二女忙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悄声询问道。 齐慎睁开眼睛,转身向两人攉了一把水,笑着道:“你们俩还醒着呢,孤现在怎么能睡!” 说着,他也不管二人什么反应,伸手就拉住年纪较小的圆圆,一把将对方扯到自己面前,前后推拿了一阵,口中啧啧称奇道: “好得很,你们两个如今的年纪最合适,年纪太小干巴巴的不好使劲,太大了又软塌塌的没有手感,还是现在这种状态舒服。” “殿下……” 圆圆、诗诗二女,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的娇羞之态更甚,双双低下头不敢说话。 齐慎见状,心里不由得一动,只感觉好久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副模样了。 当即抱起圆圆,起身走出御池,向着不远处寝帐走去,接着对诗诗道:“你也一起过来。” 诗诗有些难为情道:“殿下,要不还是您和辨琴……不是,要不您还是先和圆圆妹妹那个吧。” “一起。”齐慎扭过头,声音忽地一沉。 诗诗被吓到了,呆了一呆,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乖乖跟在身后。 到了寝帐前,很快有宫婢给三人拿来布帛,擦拭身上的水珠。 擦拭好身子,齐慎仰躺在宽阔的床榻上,刚刚才提起的兴趣,很快开始减退,心里再度思考起了自己今后应该如何发展的问题。 孙儒肯定是要消灭的,而且就是这一两年之内的事。 自己这次推行的新钱法,往户部国库里积蓄那么多物资,为的就是消灭此人,接管对方控制的都畿地区,以此巩固汴京城的安危。 以自己魏国现在的实力,想消灭孙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孙儒消灭后,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 王潮、王审知兄弟,不是那种能郁郁久居人下之辈,当初二人正是杀了老大哥王绪,才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自己直接收降他们并不现实,搞不好将来会变成农夫与蛇,被两人反咬一口。 “嘶……孤可以把这两个家伙送到南方去,给他们钱粮马匹、甲胄兵器,扶持他们建立新的势力,与那淮南的杨行密抗衡呀!” 齐慎灵机一动,突然想到该如何处置王氏兄弟了。 眼下魏国发展的重心并不在江南,而是在北方,等中原平定后,齐慎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河北,可眼下南方杨行密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不加以遏制,很难保证对方将来会不会逐个兼并周边群雄,统一南方—— 毕竟这个时空,本应该和杨行密竞争的孙儒,如今正在洛阳城里虚度光阴、原地等死。而钱镠、钟传等人错过了最佳发育时间,全都被杨行密压了一头,实力远远不如对方。 但杨行密之所以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都是齐慎当年刻意培养扶持的缘故。齐慎有理由相信,既然自己当初能养得出杨行密,如今肯定也能再把王氏兄弟扶起来。 “对了,还有马殷,届时孙儒败亡,对方若是肯向孤臣服,孤便让他去湘地,让王氏兄弟去闽地,还让他们像历史上一样,做马楚和王闽政权的开国之君。” “孤就不信,你杨行密再有本事,还能对付得了这些能力和你不相上下的人物?” 想到这里,齐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另一边,圆圆、诗诗两名姑娘,此时已经褪去多余的裙裳,各穿一件粉色心衣,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向躺在中间的齐慎凑近。 “殿下,您在想什么?” 齐慎被两人的声音扰乱了思绪,回过神来,抬眼向她们仰视。 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人黑亮如绸缎般垂过肩膀的青丝。青丝下是两人酡红如醉、含羞带怯的面庞,正紧张不安地望着自己。 再往下则是她们隐藏在心衣内,若隐若现的梨花雪白,颇为壮观。 齐慎仔细打量了片刻,先前消退的兴致居然再度降临,当即命帐外宫婢取来白布,让圆圆、诗诗二人垫在身下。 事已至此,一场激战自然在所难免。 第388章 双开 一夜酣战,自不必言。 翌日清晨,两个初经人事的女子尚在熟睡,齐慎已经早早苏醒过来,穿着睡衣出了寝宫后殿,来到侧殿一处专门用来洗漱、整理仪容的所在。 宠妾杨妙染,领着十余名宫婢等在这里已经多时,看到齐慎一个人到来,身边没有人陪同,忍不住双手叉腰,气鼓鼓道: “王妃娘娘家那两个姑娘,真是太不懂规矩了,夫君起床,她们竟然还在睡觉,也不知道伺候夫君更衣洗漱,亏她们还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丫鬟呢。” “好了,这也不关她们的事,要怪就怪孤昨夜来了兴致,一直快到四更才让她们睡觉,不说这个了……” 齐慎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 “对了,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早朝,百官都在家中休息,可有谁有什么急事,想要向孤禀报的么?” “有是有,不过应该不是急事。” 杨妙染一面招呼宫婢,给齐慎穿戴袍服、系蹀躞带,一面手持玉篦,亲自替他梳理头发,边梳边道: “殿前都点检王檀,带着一行随从,一大早就入宫觐见,我让人问过对方是否有急事禀报,对方说并不着急,我便没有叫醒夫君,只让对方在文德殿内等候。” “哦。” 齐慎闻言,心里猜测,王檀之所以来见自己,应该是想向自己汇报孙儒、王潮、王审知,以及马殷等人的动向。 眼看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梳洗得差不多了,当即起身,对杨妙染道:“带孤去见王檀,嗯,顺便让人准备些点心和茶汤。” “是。”杨妙染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接着问道:“寝殿那两位姑娘,等会儿她们醒了,要如何安排?今天晚上还让她们过来侍寝吗?” 齐慎随口道:“让人腾一座宫殿,给她们两个居住,再给她们安排些婢女,照顾她们饮食起居,等过几日孤会给她们请‘淑人’诰命。” 杨妙染听到这里,不免心生妒忌,咬唇道:“哼,昨晚之前还是两个丫鬟呢,今天就成主子了。” 她这话说得声音极小,但齐慎还是听见了,望向对方的眼神不由得微变,随后暗自摇了摇头。 想当初,这杨妙染没被自己宠幸之前,常常被周氏姐妹欺凌,那时对方仿佛小白兔一般单纯可怜,想不到才短短一两年时间,竟也变得如此俗气起来了。 果然一个人的秉性,是会随着自身环境发生改变的。 … “众美,你这么早赶着来见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文德殿后暖阁,在一众宫婢陪同下,齐慎很快来到阁内,与王檀会面。 王檀起身行礼道:“主公,您先前吩咐末将去做的事,末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铁林军都指挥使符存审、虎贲军都指挥使李思安、长直军都指挥使刘扞、长剑军都指挥使寇彦卿等人,已各自从驻地向汴京汇集,相信再过两三日就能到达。” “很好,都畿道那边局势如何?王潮、王审知兄弟可做好起兵的准备了么?马殷和孙儒又在做什么?”齐慎好奇道。 “主公放心,若不是顾忌洛阳城里还有马殷的势力,王氏兄弟早就按捺不住,几次想要对孙儒下手了。” 王檀顿了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眼下马殷的态度不太好捉摸,此人显然已经发现王氏兄弟的异常了,但却迟迟没有向孙儒禀报,末将估计,对方是打算观望形势,将来好浑水摸鱼。” “嗯,如此说来,此人未必不能为咱们所用。” 齐慎道:“众美,你去安排人手,尝试与那马殷取得联络,倘若对方愿意与孤合作,孤答应事成之后,会像支持王氏兄弟一样支持他,如若不答应,到时候休怪孤对他不客气。” “遵命!” 王檀拱了拱手,正要退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神色凝重道: “主公,河北那边,李克用整顿好兵马,已重新对成德、义武、卢龙三镇发起进攻,目前各方仍旧僵持不下,只是……” 齐慎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知道王檀想说什么了,皱眉道:“是不是卢彦威不听孤的命令,执意要帮助李克用进攻幽州?” “没错,看义昌军的调度情况,只怕这帮人马上就会行动……主公先前曾让末将派人去联络沧州刺史孙鹤,义昌军节度判官吕兖、节度掌书记冯道,末将派人试过了,这三人对卢彦威非常忠诚,只怕没办法拉拢。” 王檀咽了口唾沫道:“要不要末将让人传令给王彦章,让他立刻发动魏博将士,从后方进攻义昌军?” “先等一等……”齐慎沉思片刻,沉声道:“你派人去告诉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就说孤改变主意了,允许他进攻幽州,让他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孤事后绝不会怪罪于他。” “对了,再让人支援义昌军一些钱粮军械,顺便把孤准备出兵进攻孙儒的计划,也悄悄透露给卢彦威。” “啊,末将遵命,可是这,这是到底为什么呢?” 王檀闻言,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齐慎的话中之意,呆呆地站在原地。 齐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孤若不把戏演得逼真一点,那卢彦威如何会轻易上当?” “主公的意思是说……趁义昌军发兵进攻幽州的机会,咱们的兵马迅速向北,进攻对方老巢?” 王檀并不是笨人,很快明白了齐慎的意图,先是有些吃惊,随后满脸敬佩道: “主公神机妙算!那卢彦威果真上当的话,义昌军以后就是咱们魏国的地盘了!” “不过……”王檀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 齐慎笑着道:“你是想知道,孤到底准备先打洛阳的孙儒,还是先打义昌军的卢彦威,是吗?” 王檀点了点头,低声道:“主公,你该不会是想同时出兵吧?” “没错,孤正是这么想的。”齐慎眯着眼道:“本来孤只准备攻打都畿道,暂时不打算对卢彦威动手,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孤了。” 王檀好奇道:“既然如此,您准备派谁去打都畿道,派谁去打义昌军?” 第389章 惊喜 “东都洛阳方向,孤准备让符存审挂帅,王重师任副帅,统铁林军三万、龙骧军两万,节制山南、义武两镇,每镇出兵两万,合兵九万,再征发当地民夫六万,向西进军,出虎牢关,直捣洛阳!” “河北方向,由杨师厚挂帅,王虔裕为副帅,统孝节军本部三万、控鹤军本部一万,节制魏博、泰宁、天平、平卢四镇,每镇出兵一万,合兵八万,再征发民夫五万,共讨义昌军!” “孤本人则统领殿前司十余万大军,坐镇都城,以备不虞。届时倘若前线哪里有需要,孤会马上派兵前去支援。” 齐慎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一变:“十几万人两线出兵,所要消耗的物资肯定是天量的,所以此番出征,杨师厚、符存审他们动作必须快,而且只能胜,不许败!谁若是打了败仗,孤定斩不饶!” 这两场大战,河北方向还好说,洛阳方向是绝对不能输的。因为夺取洛阳这件事,无论是从政治意义还是战略意义上看,对齐慎而言都太重要了。 自古正统王朝定都,不在长安就在洛阳,洛阳如果能被囊括在手,那么齐慎所控制的东唐,合法性便会大大增强。 “主公,您方才说,平卢军这次也要出兵?” 王檀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可是那王师范和咱们魏国向来不是一条心,只怕对方不会轻易配合咱们吧。” “哼,笑话。”齐慎翻了个白眼道:“你派人通知王师范,他要是识相,就乖乖服从孤的调度,要是敢不识相,故意拖延怠慢,孤不急着出兵攻打卢彦威,先出兵收拾他!” “遵命!!” 听到齐慎如此霸气的发言,王檀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拱手承命,正待退下。 齐慎忙冲着他招手道:“等等,出征之事不是儿戏,你下去的时候,顺便让侍卫去通知敬翔、李振、张佶他们,让他们入宫与孤再商量商量。” 虽说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要两线出战,但齐慎还是决定把谋士们召集起来,好好讨论一下,具体应该如何筹划和部署。 所谓兼听则明,作为领导者,很多时候是需要尊重下属意见的,尤其是谋士的意见。 如果遇到什么事全都自己拿主意,不和谋士们商量,久而久之,不但会打击众人的积极性,还会让他们和自己离心离德。 “是!” 王檀点了点头,再度拱手退下。 … 齐慎之所以决定两线进攻,乃是基于国库充实,且将士们也已经休整了将近半年的考虑。 几位谋士在得知了他的意图后,自然都没有意见。 敬翔比较老成持重,沉思片刻,起身合袖道:“主公的殿前司诸军,如今有将近一半的人,乃是原来从魏博强迁而来的,这些士卒虽然南下有半年了,可毕竟不是主公的嫡系出身。” “主公此番出征,亲军主力大量外派,魏博降兵却未曾征调,大都留在宣武军周边,万一有什么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只怕届时会很麻烦。” “嘶……”齐慎闻言,深深吸了口气道:“子振此言甚是,孤竟然没有想到这些。子振,你觉得孤现在应该怎么做?要不,干脆把这些人全都调出宣武军,等外面战事结束了再把他们调回来?” 敬翔摇头道:“只怕不妥,主公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这些将士,自己根本就不信任他们,对他们有防备之心吗?” 张佶想了想,进言道:“以臣之见,应该将他们分作几部分,一部分留在宣武军,与主公的亲军踏白军、拱宸军共同拱卫汴京,其他部分则随杨师厚、符存审两位军帅,一起征讨卢彦威和孙儒。” “容孤考虑考虑。”齐慎闻言,心中犹豫不决。 以齐慎对牙兵牙将的了解,他很担心,自己要是真把这些人派到前线去,这帮家伙只怕不会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卖命。 不卖命还算好的了,万一在后方搞破坏,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不派他们出去,让他们留在宣武军吧,自己又得分出精力来,时时刻刻地提防着他们,免得有人趁机作乱。 唉,说起来自己上次还是太心软了,就该把这群魏博兵里所有的基层军官全部杀掉,换成自己的人才对。 “孤决定,令张归厚、张归霸两位将军,领‘神卫军’、‘龙卫军’两万人,向西支援符存审,令李唐宾领‘龙猛军’一万人,北上支援杨师厚。” 思来想去,最终齐慎还是做出决定,准备从上次收编的五万魏博牙军中,抽调出三万人来,让这帮牙军到前线去参加战斗。 毕竟让他们留在宣武军,齐慎始终觉得不放心,把这帮人送出去,他们的家眷都在自己的控制下,谁敢乱来,立刻夷其三族。 这样做或许更稳妥一些。 … 天赐元年五月。 整个魏国都已做好了出兵准备,齐慎驻扎在各地的亲军,陆续汇集到汴京城周边,随时等待自家主公的命令。 被选中的三万魏博士兵,得知要出征的消息后,尽管很多人并不情愿,但迫于齐慎驻扎在附近的数万亲军的压力,最终也只得奉命行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很快就来了。 五月中旬,先是从西边传来消息,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病死,其子王瓒继承节度使之位,梁国朱温闻讯,立刻亲点数万大军,渡河南下,打算趁机攻占陕虢军。 听说朱温准备吞并陕虢军,地盘与陕虢军接壤的金商防御使冯行袭,深感唇亡齿寒的道理,连忙出兵北上,支援王瓒。 三方在虢州附近激战多日,一时间胜负不分。 与此同时,两川节度使王建,也开始大举发兵南下,准备对屡次侵扰边境的南诏国大开杀戒,惩罚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化外南蛮。 得知此事的齐慎,大为惊喜。 王建和朱温都处于战争状态,那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周边没有人会帮孙儒了。 第390章 暗流 西边出征孙儒一事,算是没有悬念了,可北上讨伐义昌军的机会,却迟迟没有到来。 “这个该死的卢彦威,到底在犹豫什么?孤不是让人告诉过他,孤支持他进攻幽州,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吗?” 尽管齐慎早就让王檀派人联络卢彦威,表示自己愿意支持对方进攻卢龙军,并且还给对方送去了不少粮草军械,但卢彦威在领取了齐慎送来的物资后,竟然一直按兵不动,好像根本就没有要出兵的打算。 这让齐慎又是气愤,又觉狐疑,思来想去,只好把王檀叫进宫里问话。 “众美,你手下那帮人,之前打探到的该不会是假消息吧?会不会这卢彦威,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兵进攻幽州?对方先前的种种行为,只不过是在和孤,和李克用演戏,为的就是从孤以及李克用那里骗取支援?” “这,这个……” 王檀闻言,只觉得齐慎的猜测不无道理,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齐慎闭目沉思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道:“不对,这家伙哪有这么聪明,孤明白他为什么不出兵了。” “为什么?”王檀不解。 “他这是在顾忌孤。”齐慎边摸下巴边分析道:“这老小子,之前孤一直不准他帮李克用,后来不但突然松口,还给他送去物资,定是如此反常的行为,叫对方起了疑心,这才迟迟不肯动手。” “那怎么办?”王檀思索片刻,皱眉道:“主公,不如咱们直接动手,先下手为强吧!连魏博都不是咱们的对手,料他一个小小义昌军,如何挡得住咱们大魏天兵!” “不,不……”齐慎摇头道:“卢彦威不敢去打幽州,无非是顾虑孤的大军会从背后对他下手,既然如此,孤就先发兵攻打孙儒,再做出从河北调兵南下的假象,不怕这家伙不上当。” “这个办法好!”王檀语气激动道:“咱们先进攻孙儒,再假装从魏博调兵南下,卢彦威肯定会以为咱们在洛阳的战事吃紧,无暇对付他了,而后放心大胆地进攻幽州。” “没错,孤正是这么想的。”齐慎笑着道:“不过要想顺利骗过对方,还是要把戏做足才好。” “届时你让王彦章把驻扎在魏博军与义昌军边境的兵马,通通调回治所。杨师厚一行人,暂时也不要让他们着急渡河,全部隐藏在南岸的义成军和天平军两镇。等北边卢彦威的主力出动了,再偷偷渡河北上。” “记住,所有行动一定要秘密进行,切不可让孤的意图,被外人察觉!” “遵命!!” 王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语气担忧道:“可是主公,倘若……倘若不论咱们怎么做,那卢彦威就是不肯出兵,主力一直龟缩在本镇,那咱们该怎么办?杨师厚、王虔裕他们手里的数万大军,总不可能一直潜伏在黄河南岸吧?” 自古兵马出征在外,数量一多,很容易出现各种矛盾,打架斗殴只是小事,要是营啸或者兵变,可就麻烦了。 “卢彦威果真不上当的话,孤还能怎么办?”齐慎伸手扶了扶额头,无可奈何道:“也只能让杨师厚他们各自撤兵,返回原来的驻地了……” “啊?”王檀挠了挠脑袋,“万一咱们前脚刚撤兵,对方后脚又去进攻幽州了,那又如何是好?” “呸,乌鸦嘴!”齐慎听到这里,气得站起身来,伸手朝王檀脑袋上敲了一下,撇嘴道:“孤让你掌管左隐卫是干什么用的?要是卢彦威想做些什么,孤这里一点风声都收不到,那你们左隐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王檀吃痛,赶忙一只手捂着脑袋,边后退边道:“末将,末将知道了,末将马上加派人手,监视义昌军卢彦威的一举一动。” “哼,这还像句人话。”齐慎撇嘴道:“王师范那里也给孤盯紧些,孤这次从平卢军调了一万兵马出来,虽然没有明说要干什么,但这小子狡猾着呢,万一让他知道孤是准备收拾卢彦威,难保他不会偷偷告密。” “是。”王檀连连点头。 … 天赐元年六月。 魏国的九万西征军与六万民夫,合计十五万人马,在统帅符存审的带领下,分成前中后三军,浩浩荡荡地向着虎牢关行进,很快便来到关下,与驻守在这里的王重师会合。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不可能瞒得过虎牢关西边的东都军,很快边境告急的文书,便如雪片一般传到了洛阳城内。 洛阳城内,负责替孙儒掌管日常军情的,乃是对方的心腹大将马殷、许德勋两人。 “马大哥,边关告急,我等为何不立刻入宫,向主公禀明情况呢?” 军营内,发现告急文书送来了一封又一封,马殷却私自截留下来,始终没有向孙儒禀报的意思,许德勋非常疑惑,趁着四下无人,忙主动开口询问道。 马殷端坐军案前,拿起文书看了一眼,摇头道:“许老弟,主公如今整日酗酒淫乐,动辄打杀奴仆,军政大事一概不理,若是让他看到边关告急的文书,你觉得他会不会迁怒你我二人呢?” “这……”许德勋哑口无言。 马殷见状,知道事有可为,当即压低声音道:“恕做大哥的直言,这样的主公,已经不值得你我追随了,咱们应该早做打算才是啊。” 许德勋呆了呆,立刻抱拳道:“马大哥,你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吧,末将愿以马大哥马首是瞻。” 马殷站起身来,走到对方身边,悄声道:“实不相瞒,某家已和魏王齐慎取得联系,魏王许诺,只要某家能配合西征大军,顺利拿下洛阳,过后他会大力支持某家,让某家率领部众到南方发展。” “哦,此事当真?”许德勋沉思片刻,迟疑道:“马大哥,你就这么确定,魏王一定会履行约定么?万一对方前脚拿下洛阳,后脚就对咱们痛下杀手,那样又该如何?” “不,不会。”马殷摇了摇头,自信道:“如今东都军十余万精锐,至少有一半是某家的人,魏王想要动我,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这次配合魏军的不止是咱们,还有王潮、王审知兄弟,他俩手里也有四五万兵马。” “什么,王氏兄弟也投魏了?”许德勋惊讶道:“那岂不是说,洛阳城里,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都投魏了?” “没错,孙儒这次必死无疑。” 马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孙儒也算一时英雄了,只可惜自视甚高,偏偏又气量狭小,明知道魏国不可敌,却不思变通,一直龟缩在洛阳等死……” “换作我是他的话,早就领兵南下,去别的地方开拓新基业去了。” 第391章 告密 马殷和王氏兄弟,已然被齐慎所收买,但东都军中还有一部分将领,并不愿意与魏国合作。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朱瑾,他本是齐慎亲封的天平军节度使,后来趁魏军主力南下的机会,勾结魏博军与义昌军,公开反叛魏国,再后来兵败逃窜,几经辗转,投靠到了孙儒的麾下。 朱瑾对孙儒固然谈不上有多忠诚,但考虑到孙儒若是就这么败亡,都畿道落入齐慎的手中,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因此,在得知边关告急,马殷和王氏兄弟迟迟不向孙儒禀报后,朱瑾急得五内如焚,连忙悄悄找到孙儒麾下的侍卫首领安仁义,将实情告知对方。 “安将军,大事不妙!某家收到消息,十余万魏军出虎牢关,大举向西,已有两三日了,这会儿只怕已经打下巩县附近了!马殷、王潮等人明知有此变故,却不向主公禀报,究竟是何居心?” “什么,当真有这样的事?”安仁义闻言,心中震惊不已。 朱瑾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赶快派人进宫,将实情禀告给主公,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安仁义有些为难道:“主公如今正在午睡,谁若是敢吵醒他,只怕有性命之忧。” “糊涂!”朱瑾瞪着对方,气愤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这些细枝末节,耽误了大事,不但主公性命不保,你我也没命可活!” 安仁义想了想,感觉朱瑾的话有道理,拱手道:“既然如此,劳烦朱将军随我一同入宫,这样就算真有什么罪过,主公看在朱将军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处罚。” “好!” 朱瑾知道安仁义是怕一个人背黑锅,想拉自己下水,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选择。 洛阳行宫。 喝的酩酊大醉的孙儒,此刻正躺在寝殿的床榻上呼呼大睡,手中一左一右,搂抱着两名年轻貌美的小妾。 安仁义带着朱瑾以及侍卫们来到殿外,不敢直接惊动对方,只得向守门的宦官央求道: “几位公公,烦请你们进去通禀主公,就说亲军都指挥使安仁义、都虞候朱瑾,有要事求见。” 孙儒作为大唐的郡王,有资格豢养宦官,因此洛阳行宫里有不少太监。 听到安仁义要自己等人去叫醒孙儒,几名太监立刻拉下脸道: “放屁!安将军说得轻巧,主公半个时辰前刚刚饮过酒,眼下正睡得香甜,谁活的不耐烦了,敢去叫醒他?” 听到太监们不肯开门,朱瑾大怒,突然抢步向前,迅速拔出腰中宝刀,一刀劈向方才回话那太监的脖颈上。 那太监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哪里还来得及,当场便被砍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随即滚落在地。 “啊!杀人了!造反了!!” 周边其他太监见状,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一面四散奔逃,一面放声大喊。 正在寝殿里睡觉的孙儒,听到殿外喧哗,很快被惊醒。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对方正待发怒,只是听到有人造反,立刻吓得清醒了过来,连忙推开身侧的小妾,迅速走到衣架前,穿上铠甲,拔出佩剑,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向外面看去。 发现殿外站着安仁义、朱瑾,以及数百名亲军侍卫,孙儒不由得满腹狐疑,再定睛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守门太监的尸体,对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以为安仁义和朱瑾勾结,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你,你们要干什么……” 孙儒咽了口唾沫,一面缓缓后退,一面强作镇定,厉声训斥二人道:“放肆!孤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莫非想加害于孤么?” “你们别忘了,孤在洛阳城里还有十余万兵马,你们敢动孤一根毫毛,孤将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眼看孙儒误会自己,安仁义与朱瑾对视了一阵,心中皆哭笑不得。 朱瑾丢下手中带血的宝刀,跪下身道:“主公切莫误会,末将此番入宫,绝无加害主公的意图,只是有要事想向主公说明。” “什么事?” 见对方似乎并不是想加害自己,孙儒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询问道。 朱瑾愤怒道:“末将的人收到边关急报,说是有十几万魏兵正在西进,用不了多久就会杀到洛阳城,可是主公委任的东都防御使马殷,洛阳刺史王潮等人,却故意隐瞒此事。” “末将敢肯定,马殷、王潮两人,早就被齐慎收买了,请主公立刻下令,褫夺二人一切官职,趁他们现在还未察觉,由末将和安仁义将军领精兵突袭,将他们捉起来!就地正法!” “果真有这样的事吗?”孙儒闻言,心中惊疑不定。 虽说这些日子来不理军政,但孙儒本身并不是愚钝之人,自然不肯听信朱瑾的一面之词,沉默了片刻,自顾自道: “你说马殷和王潮勾结齐慎,密谋夺取洛阳,有什么证据吗?” “这……”朱瑾闻言,顿时愣住了。 他虽然怀疑马殷、王氏兄弟准备造反,但这些全都是他自己的推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哼!孤看你分明是存心诓骗,想让孤自毁长城,杀掉马殷和王潮,然后你就有机会上位,凌驾到孤的头上了,是也不是?” 见朱瑾哑口无言,孙儒只觉得自己被对方耍了,心中很是气愤,转头训斥安仁义道: “亏得孤如此信任你,安排你做孤的侍卫首领!你竟然如此蠢笨,随随便便就把奸人放进宫来,你说,你该当何罪!” 安仁义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跪在地上,边磕头便道:“请主公恕罪,末将,末将知错了。” “哼!” 孙儒哼了一声,看在安仁义武艺出众,平日对自己也算忠诚的份上,并不打算真的怪罪对方,只是朱瑾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朱瑾,当初你被魏军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是孤好心收留了你,没想到你竟敢恩将仇报、妖言惑众,孤岂能留你?” 第392章 逃命 一言说罢,孙儒不再犹豫,立刻挥手道:“拿下此獠!” 安仁义愣了愣,本能地选择服从命令,示意两旁的侍卫将朱瑾按倒在地。 朱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好心过来提醒孙儒,对方竟会这样对待自己,当即一面挣扎,一面高声道: “主公,主公,你一定要相信末将,否则将来必会后悔!这行宫里全是主公的亲信,如果不是对主公忠诚,末将何必要担着性命之忧,冒死前来通禀呢,请主公明察!” 孙儒听到这番话,一时又怔住了,心中只觉得朱瑾说的不无道理,当即摆了摆手,让侍卫们松开对方。 朱瑾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跪在地上,接着道:“主公如若不信末将所言,大可派人将马殷、王潮、王审知等人请入宫中对质,看他们有何话说。” “你说的没错。”孙儒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正准备吩咐安仁义按照朱瑾的话去做。 这时候,忽然有十数名宦官,慌慌张张地从不远处闯了过来,边跑边高声道: “不好了,不好了,有大队人马往宫里杀进来了,好像是防御使马大人,还有刺史王大人他们的兵马……他们的人说,两位大人得知朱瑾准备派兵逼宫,意图谋反,因此特地过来救驾。” “什么?” 孙儒闻言,望了望地上的朱瑾,又望了望旁边的安仁义,心中惊疑不定。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朱瑾要造反,还是马殷、王潮等人要造反了,一时间只觉得谁都不能相信。 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一面颤颤巍巍地后退,一面举起手中佩剑,望着朱瑾、安仁义,厉声道: “你们,你们全都不可信,个个都想谋害孤!孤不会上你们的当!!” 眼看孙儒谁都不肯相信,朱瑾急中生智,连忙站起来高声争辩道:“主公,我等对您绝无任何加害之意!如若不然,我与安将军,方才大可以直接领兵冲进寝殿,何必要等主公醒来?” “再说马殷与王潮、王审知兄弟,素来关系不睦,如今他二人,此事人尽皆知,如今他们未得主公召见,便大举兵马联手入宫,这不是暗藏祸心是什么?” 孙儒闻言,目瞪口呆道:“那这么说,那马殷与王潮,果真勾结了魏国的齐慎,准备孤的造反了?孤现在该怎么办?” 朱瑾沉默了片刻,脸色凝重道:“事已至此,主公只能带着亲军侍卫,先逃出行宫再做打算了。” 原本朱瑾是打算建议孙儒到城内军营去的,但是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孙儒一直不理军政,军营那边肯定早就被马殷、王潮等人控制得差不多了,现在过去,只可能是自投罗网。 这时候最稳妥的做法,就是逃出洛阳城,到其他地方去—— 东都军的精锐虽然驻扎在洛阳,但其他州郡也有八九万驻军,如果能把地方驻军召集起来,自己这帮人起码自保能力是有的。 “好,孤听你的。” 事态紧急,孙儒也来不及过多思考,感觉朱瑾说得不无道理,当即点头答应对方。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马大人、王大人有令,活捉孙儒者,官升五级,赏黄金二百两!制钱十万贯!” “弟兄们,杀!” 马殷和王氏兄弟,通过行宫的卧底得知朱瑾入宫向孙儒告密的消息后,当心夜长梦多,立刻以入宫平叛为名,从军营中点选了数万兵马,分别几个不同的方向,潮水一般杀入行宫。 这帮人个个都是百战精兵,行宫内孙儒的亲军侍卫,实力虽说也很强悍,但人数终究有限,没过多久便被杀得大败。 “主公勿惧,有末将在,这帮反贼休想伤主公一根毫毛!” 安仁义、朱瑾领着残余的兵马,一路护卫孙儒,边战边退,身边不断有士兵被杀死,局势危在旦夕。 亏得朱瑾、安仁义武艺高强。 朱瑾擅长使槊,无论马槊、步槊,皆使得招法圆满、密不透风,每出手一次,便要带走几条性命。 安仁义擅长开弓,无论马弓、步弓,都能够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每上弦射出,中箭者无不立毙。 五代初期有这样的说法,“志诚之弓十,不当瑾槊一;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 意思是说,米志诚(淮南名将,臣属于杨行密,以骑射闻名)的弓术再增强十倍,也比不上朱瑾的槊术,而朱瑾的槊术再增强十倍,也比不上安仁义的弓术。 朱瑾擅长使槊,在唐末五代算是比较出名的,而安仁义则是公认的神射手,论开弓射箭,几乎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在安仁义和朱瑾的保护下,孙儒成功逃出行宫,接着一路向西躲避追兵,趁着天色渐晚、夜幕降临,最后竟成功跑出了洛阳城。 “你们这帮废物,几万人打几千人,还能让他们跑了?” “都给我追!若是放跑了孙儒,回来所有节级将校,全都要受罚!” 得知孙儒等人不但跑出行宫,还逃出了洛阳,马殷、王潮等人又惊又怒,也不管天黑与否,立刻点起数千骑兵,一路向西追击,誓要将孙儒杀死才肯罢休。 “前边是什么地方?” “主公,前面是寿安县城,天已经黑了,马殷、王潮他们,应该不会追到这里。” 孙儒这边,一行人死里逃生,沿着洛水马不停蹄地向西逃窜,费尽周折,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前,顺利跑到了寿安县城。 古代本就缺乏照明工具,孙儒等人出城时又太过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带上火把,倘若天黑不找地方休息,很容易走散。 因此众人没怎么犹豫,便决定要在寿安县城里歇息一夜,就算真要逃跑,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开门,开门,我等是洛阳郡王的兵马!你们守城长官是谁,还不赶快出来拜见郡王!” 发现寿安县城城门紧闭,朱瑾立刻带人上前叩门,要求守城士兵放自己等人进去。 城头的士兵闻言,不敢擅自做主,赶忙回城禀报自己的上官,很快寿安县的县令与镇遏兵马使,便一起来到城头。 确认了来人果真是孙儒后,寿安县令与镇遏兵马使不敢怠慢,立刻命士兵打开城门,将众人迎入城内,接着给他们准备了舒适的房间,又安排婢女端来好酒好菜,伺候众人饮食。 孙儒奔波劳累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见到酒菜后,立刻就要动筷子。 朱瑾多了个心眼,忙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公应该先找人试吃,免得有诈。” “说得是,孤久居深宫,竟连这些最基本的经验,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孙儒闻言,不由得叹息良久。 安仁义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只要重新振作,将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卷土重来?孤还有机会么?” 孙儒口中没有明说,心下却阵阵苦笑。 第394章 身亡 见孙儒满脸阴郁,安仁义想安慰对方,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道: “主公,如今梁王朱温、蜀王王建的兵马,皆在鏖战,恐怕顾不得我们。我听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如今兵马强盛,隐隐有与魏国争雄之势,主公此番若想平定马殷,王潮等辈,应当向对方借兵。” 孙儒愁眉不展道:“孤与杨行密素无交集,无端向他借兵,只怕他未必肯答应。” 朱瑾点头道:“主公所虑甚是,杨行密之所以有今日,大半是仰仗魏王齐慎的帮助,虽说对方与魏国貌合神离,但咱们现在如此窘迫,对方只怕不可能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公开支援咱们。” “那你觉得孤应该怎么办呢?”孙儒叹了口气道。 朱瑾沉思片刻,自顾自道:“主公如今应该尽可能召集各地守军,只要手中还有一定兵马,即便中原待不住了,还可以向南发展,荆南、三湘,岳鄂等地,天下之大,何处不能立足?” “有道理,有道理。” 听了朱瑾的话,孙儒深深吸了口气道:“孤真是太糊涂了,早就该挥师南下,何必非要困在这中原腹地,与那齐慎不死不休呢?” 朱瑾、安仁义闻言,皆点了点头。 “哐当——” 三人正说话间,忽听到周边传来碗碟被打碎的声音。 转头去看,却见几名刚刚还在享用饭菜的士兵,此时一个个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哎哟,疼我了,疼死我了……” “不好,这些吃食里有毒!” 朱瑾见状,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迅速拔出腰刀,扭头对安仁义道:“你在这里保护主公,我带几个人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罢,对方立刻领着五六名尚未中毒的士兵,手执兵器,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前,轻轻打开房门。 岂料房门刚打开一道缝隙,外面便“嗖嗖嗖——”,射进来十数支羽箭。 紧接着传来寿安县县令和镇遏使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尔等已经被包围,若想活命,立刻将那孙儒捉拿起来,开门投降!” “这里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人,总数是尔等的五六倍,尔等只有投降一条路,休想打别的主意!” 听清楚门外传来的声音,屋内的孙儒、朱瑾、安仁义等人,脸色皆为之一变。 孙儒长叹一声道:“孤好不容易逃出洛阳,想不到还会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门外这两人,究竟是马殷的亲信,还是王潮的走狗。” 其实孙儒全猜错了,门外的寿安县令与镇遏兵马使,既不是马殷的人,也不是王氏兄弟的人,实际上他们的真实身份,是魏国安插在都畿道的隐卫卧底。 除了京畿道之外,魏国周边,几乎所有藩镇都有隐卫的成员。 这些成员的身份非常复杂,有的像寿张县这两位一样,做上了当地的地方官,有的在军营里当大头兵,还有的则以和尚、道士、大夫的职业掩饰身份……总之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无所不有。 房屋内,眼看孙儒情绪低落,朱瑾皱眉道:“主公不要说这等丧气话,为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杀出去要紧!” 孙儒望了望周边因为中毒而倒在地上的士兵,边摇头边道:“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孤还能怎么办呢?” 朱瑾生气道:“主公当初提兵十万,替秦宗权攻下山南东、西两道,打得陕虢军节度使王重盈、东都留守李罕之丢盔弃甲、闭城不出,当时是何等的威风,如今不过遇到一点小小的波折罢了,怎么就堕落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其实朱瑾心里清楚,曾经不可一世孙儒,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全都是因为齐慎的缘故。 孙儒自出道以来,不管和谁交手都不曾落过下风,可偏偏每次一遇到魏军就会拉胯,从来没有打赢过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朱瑾的运气比孙儒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几次三番被魏军痛打,仿佛撵狗一般,被对方从天平军一路追赶到都畿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要紧!” 见朱瑾与孙儒争执不休,安仁义忙开口打断二人,接着对孙儒道:“主公放心,只要有末将有一口气在,就算拚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主公安全!” “你有什么办法?”孙儒好奇道。 安仁义道:“我与朱将军带领弟兄们挟持主公,假意投降,先开门出去,而后找机会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对方稍有混乱,我等立刻夺马逃走!” 孙儒闻言,语带迟疑道:“你们是真心要护孤周全么,该不是想趁机将孤抓起来,向马殷和王潮邀功请赏吧?” 对方这番话说出来,朱瑾、安仁义等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安仁义对孙儒比较忠诚,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朱瑾心直口快,气愤道:“主公说的什么话,我等要是想邀功请赏,在洛阳城的时候就有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听朱瑾这么说,孙儒也意识到的确是自己多疑了,心中很是尴尬,正准备几句话缓解气氛。 然而门外的敌人却不给他机会。 眼看屋内众人迟迟不肯投降,寿安县令与镇遏兵马使担心有诈,当即命士兵找来木桩反复冲撞,没多久便成功将房门撞开。 撞开房门后,外面的兵马也不着急冲锋,而是继续对着屋内弓弩齐射。 “嗖嗖嗖——” 无数道破空声相继响起,数以千计的箭矢仿佛暴雨般射向房内。 房内的空间本就狭窄,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许多人避无可避,立刻被扎成了刺猬。 朱瑾、安仁义武艺出众,护卫着孙儒一面后退,一面找遮挡物躲避。 饶是如此,还是发生了意外。 “啊!” 孙儒躲避不及,左肋突然被流矢射中,疼得大叫一声,整个人瘫软在地。 “主公,主公你怎么样了?” 朱瑾与安仁义见状,吓得不轻,赶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扶到一根柱子后暂歇。 孙儒一只手捂着血流如注的创口,脸色惨白道:“孤今日恐怕难逃此劫了,你们两个还有机会,快,快逃走吧,不要管我……” 第394章 前途 “主公!!” 孙儒深受重创、失血过多,倘若得不到医治必死无疑,安仁义见状,赶忙撕下自己的衣袖,试图替对方包扎止血。 一旁的朱瑾摇头道:“没用的,没用的,箭头插得太深,只怕射中脾脏了……安将军,为今之计,你我还是走为上策!将来有机会,再替主公报仇!” “放屁,主公待某家恩重如山,我怎可将主公一个人扔在这里!” 正史里的安仁义,与孙儒的关系其实非常不好,安仁义原本是秦宗权之弟秦宗衡的部将,后来孙儒和秦宗衡发生内讧,秦宗衡被杀,安仁义便率部南下投靠了杨行密,再后来孙儒兵败,就是败在了他的手中。 然而在这个时空,安仁义一开始就在孙儒麾下任职,并且对孙儒十分忠诚,和正史记载几乎截然相反。 听到朱瑾要自己放弃孙儒,安仁义兀自哼了一声,左手抓起孙儒的双臂,将孙儒背到自己背后,右手拔出腰刀。 一面快步向前,一面转头对朱瑾道:“姓朱的,够胆你我便一起杀出去,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朱瑾无奈,只得也跟着拔出自己的腰刀。 “弟兄们,大家一起杀出去!” 此时的房屋内,除了安仁义和朱瑾外,仍有十来名侥幸没有被乱箭射杀的士兵,这些人都是孙儒的亲军侍卫,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眼看安仁义和朱瑾手执兵器,奋力向前,众人被二人的精神感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纷纷硬着头皮向外冲杀。 屋外的阻拦众人的兵马虽多,但大多是些衙役捕快,身上的武艺稀松平常,平日最多也就是抓捕抓捕盗贼,哪里挡得住眼前这些时常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猛人。 于是现场出现了一幅奇景。 五六百名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衙役士兵,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竟然挡不住十几名王府亲军侍卫,没一会儿便被对方杀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 “哈哈哈!天不亡我!” 朱瑾手持腰刀,左劈右砍,仰头大笑几声。 安仁义背着孙儒,边杀敌边道:“姓朱的,你我先逃出此地,到城里看看哪里有大夫,给主公医治要紧。” “安将军,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朱瑾皱眉道:“主公已经没救了,趁现在有机会,你我应该立刻逃出城去才是!” “放屁!” 安仁义瞪了朱瑾一眼,扭过头,突然发现机会,立刻抢步上前,从混乱的人群中一把揪住了寿安县县令,将对方挟持在自己的刀下,随后开口威胁众人道: “听着,若不想你们大人死,马上放下兵器!” 众衙役本就打不过安仁义,又见县令被对方劫持,很快大部分人便主动放下兵器,选择投降。 安仁义不敢耽搁时间,立刻让人找来马车,一面继续挟持着寿安县令,一面背着孙儒进入车内,接着来到城内一家有名的医馆,连夜叫醒里面的大夫,命对方替孙儒医治。 那医馆大夫推开门,见安仁义等人手持利刃,浑身是血,手里还挟持着本地县令,自然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亲自掌灯,检查起了孙儒的伤势。 “好汉,你这位朋友已气绝身亡了……” 对方伸手探了探孙儒鼻息,又将手指搭在孙儒的手腕上,随后摇了摇头道。 “什么?” 得知孙儒死了,安仁义顿觉晴天霹雳,立刻抽刀架在那大夫的脖颈上,厉声威胁道: “你这庸医,休要胡言乱语!快给我家主公医治!天亮之前我家主公若不苏醒,我马上杀你全家!” 那大夫闻言,吓得浑身哆嗦,颤声道:“好汉,好汉,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真杀了小人全家,您这位朋友也活不过来啊。” 此时朱瑾也随安仁义来到了医馆,见安仁义情绪如此激动,当即叹了口气道: “安兄弟,你不要再糊涂了,主公尸骨未寒,你我还是先找个好地方,将他安葬了,然后再想想今后应该去哪里吧。” 安仁义闻言,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一般,许久方回过神来,悲伤道:“主公的尸骨不能埋在城里,否则坟墓将来必会被马殷、王潮等人破坏,趁现在天色未明,你我马上出城,替主公找一处好地方下葬。” 朱瑾点了点头。 当夜四更,二人挟持着寿安县令,带着仅剩的十数名弟兄,骑马离开了寿安县。 想到孙儒之所以身死,都是因为寿安县令的缘故,临出城门之前,安仁义一刀将那县令的脑袋剁了下来,随手扔进护城河中。 随后众人带着孙儒的尸首,来到寿安县城以南十余里的地方,找了处偏僻的山岗,将对方葬入其中。 为了不被外人发现,他们并未给孙儒刻碑立字,只是用泥土和石块,为对方垒了一座土丘。 天近黎明,远方升起红日。 安仁义对着埋葬孙儒的土丘俯首跪拜,边磕头,边声泪俱下道: “主公放心,末将今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定想办法为你报仇!将来就算不能手刃马殷、王潮等人,也要和他们不死不休!” 朱瑾对孙儒并没有安仁义这般忠心,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安兄弟,主公已魂归地府,你我还是想想眼下该何去何从吧……都畿道肯定是不能再待了,不如西入梁国,投奔那梁王朱温如何?” 安仁义想了想,摇头道:“我看咱们还是南下投奔杨行密更合适。” 朱瑾不解道:“梁王无论是兵马数量还是地盘大小,都比杨行密强得多,咱们为何不去投奔强者,却要与弱者为伍呢?” 安仁义眯着眼道:“正是因为杨行密实力不如朱温,咱们才应该去投奔对方。如今朱温兵多将广,麾下不缺人才,你我手里又没有几个兵,就这样前去投奔,对方哪里看得上咱们?” “杨行密就不一样了,对方地盘有限,正是用人之际,凭你我身上的武艺,倘若前去投奔对方,必能受到重用!” “嘶……”朱瑾听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道:“有道理,有道理,这么说,咱们的确应该去杨行密那里。” 安仁义道:“杨行密有名大将叫作田頵,和我向来有些交情,我且书信一封送去给他,此事应当会容易一些。” 朱瑾点了点头。 第395章 北讨 “什么,孙儒这么快就死了?消息可靠吗?” 汴京城,福宁殿。 孙儒逃离洛阳,死在寿安县的消息,很快被隐卫的情报网带回魏国,传到齐慎的耳中。 得知对方这么快就兵败身死,齐慎很是吃惊,赶忙向王檀确认消息真假。 王檀笑着道:“主公放心,此事千真万确,寿安县有隐卫安排的卧底,消息是他们传回来的,一定假不了。” “嘶……那这么说来,洛阳城,不,整个都畿道孤岂不是唾手可得了?” 齐慎吸了口气,忙接着追问:“符存审、王重师那边如何了?孤这次把九万大军交给他们,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王檀道:“符存审、王重师的兵马,已经到达洛阳城,与马殷、王潮的人接洽了,这马、王二人,自从联手赶跑了孙儒后,为了抢夺洛阳城里的钱粮物资,如今天天都在内讧,差点没大打出手。” “告诉符存审,让他出面制止马殷和王潮,别让他们胡闹,否则休怪孤不客气。至于洛阳城里的财物,一律由咱们的人接管,等将来统计清楚了,再分配给二人。” 孙儒入主都畿道将近三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堆积如山,这点齐慎早有耳闻,好不容易出兵一趟,他自然不可能把好处都让出去,心里存了与马殷、王潮两人六四分账的念头。 魏国这边拿六成,剩下四成由马殷和王氏兄弟对半分,就当是自己对他们南下发展的支援了。 顿了顿,齐慎继续道:“让符存审替我转告马殷和王潮,过几天孤会带领皇帝和文武百官,亲自到洛阳城祭祀天地,顺便有事要与他们商议,让他们做好准备。” 王檀好奇道:“主公,您是想收编他们,还是想杀掉他们?” “啧,这话说的,孤哪有你想的那么坏?” 齐慎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主动岔开话题道:“卢彦威那边如何了,这老小子,这次孤发兵西征,他应该已经按捺不住了,对卢龙军动手了吧?” “主公所料不错。” 王檀点头道:“之前末将按照您的吩咐,故意将我军即将西征的消息散播到义昌军,那卢彦威得知此事,认为咱们短时间内不会再对他动手,果然发兵十万,亲自向幽州方向发起了进攻。” “是吗,太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是昨天夜里传来的,末将本想连夜告知主公,听说主公已经安寝,于是便压到了今日。” “这怎么行,如此重要的军情,岂能随便耽误……这次就算了,以后若是有类似的事,哪怕孤睡着了也要派人通禀。” 齐慎心情大悦,没有计较王檀的失职,挥手道:“众美,马上传孤的军令,让杨师厚、王虔裕他们整顿兵马,伺机行动。” “等到义昌军和幽州守军战至胶着之时,全军立刻北上,务必要在卢彦威反应过来之前,打进对方的老巢,一举拿下沧州!” “告诉杨师厚,这一仗他要是打得好,孤马上向朝廷请旨,封他为邢国公,加封食邑五千户。金银布帛、钱粮军械,一并赏赐!” 如今的汴京城内国库充盈,此次西征又结束得如此迅速,齐慎几乎没有耗费多少钱粮,因此说起话来也显得财大气粗。 听到齐慎下令,王檀忙拱手道:“末将遵命,马上让人去安排。” … 时间来到天赐元年八月,天气清凉、秋高气爽。 原本囤兵驻扎在天平军的杨师厚、王虔裕两人,在接到齐慎准备出征的命令后,立刻将分散在周边的八万战兵聚拢起来,接着趁卢彦威出兵攻打幽州的机会,迅速渡河向北。 八万北伐军渡河来到魏博,在守将王彦章、赵文弁的配合下,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义昌军边境发动突袭。 由于义昌军的主力,基本都被卢彦威带到了幽州战场,留守本镇的士兵大多良莠不齐、军纪涣散,再加上没有提前防备,哪里会是如狼似虎的魏军对手。 只过了短短十天不到,义昌军所属的德州全境,便被魏军顺利占领。 又过了几日,沧州的东光、南皮、饶安等县,也被势如破竹的魏军一一攻克,旋即义昌军治所沧州城亦被魏军包围。 “你说什么,沧州被魏军包围了……” 此时的卢彦威尚在卢龙军幽州城外,与当地守军对峙。 这段时间来,双方交战数场,互有胜负。 作为老牌藩镇的卢龙军,不但城高池深、实力雄厚,节度使李匡威在出兵支援王镕之前,还特地招募了数千名契丹武士留守城池。 因此面对卢彦威的进攻,幽州城内的守军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依然能和义昌军打得有来有回。 眼看战事不利,卢彦威十分气愤,正欲下令全军强攻幽州城,这时突然收到后方被魏国进攻的消息,对方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 “不,不可能……魏军上个月刚刚出兵攻打都畿道的孙儒,如今西线的战事还没解决,为何要来攻打义昌军?” 中军营帐下,卢彦威拔出佩剑,一把抓住前来报信的士兵,质问对方道:“说,消息是谁传来的,是不是卢龙军故意散播谣言,想骗本官回师沧州,给他们喘息之机?” 那士兵哆哆嗦嗦道:“主公,消息是从沧州刺史孙鹤大人那里传来的。” “孙鹤……那这么说,此事是真的了?” 得知消息是自己的亲信孙鹤带来的,卢彦威知道对方不可能骗自己,脸色霎时间苍白下来,心中绝望的同时,口中开始对齐慎放声大骂。 “这该死的兖州竖子,想不到如此奸诈!怪不得先前一直撺掇本官进攻卢龙军,原来是想吞并本官的地盘!本官一时眼瞎,竟然着了你的道!” 破口大骂了不知多久,卢彦威慢慢恢复了理智,赶忙嘱咐手下人道: “马上派遣三拨使者,一拨到幽州城里,向卢龙军的人求和,只要对方答应放我们走,就是割让几座城池出去也无妨;” “另一拨到西边去找晋王李克用,就说魏军犯境,沧州城危在旦夕,请对方立刻出兵支援我们;” “最后一拨去魏军军营,想办法拜见对方的主帅,争取拖延几天时间。” 第396章 意志 “在下拜见杨大帅。” 卢彦威派出的使者,很快来到沧州城外的魏军军营,顺利见到了杨师厚。 军营下,对方一面向杨师厚拱手行礼,一面开口说道: “举世皆知,我们义昌军乃是魏国的附庸,我家主公每年都派遣使者到汴京朝拜,如今魏王令大帅兴兵犯境,却不知是什么道理?” 杨师厚身着常服,端坐帅案,左右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孝节军将领。 听到义昌军的使者不是来向自己讨饶,倒像是来问罪的,杨师厚顿时脸色一变,拍案道: “住口!你们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厚颜无耻、反复无常,几次三番背叛我们魏国,我家主公早就想兴师讨伐他了!如今本帅率领天兵到此,汝等非但不开城投降,还敢负隅顽抗,莫不是忘了隔壁魏州的下场么?” 上回征讨魏博,杨师厚奉齐慎之命,将魏州境内所有牙军及其家属亲眷,全部屠戮一空,这件事给其他藩镇牙军带来的心理阴影可谓非常巨大。 杨师厚的威名也因此传遍了河北各地。 听到杨师厚语中带怒,那义昌军使者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边磕头边道: “大帅,大帅切莫误会,我家主公说了,他愿意率领全军将士归顺魏国,只是现在义昌军的主力还在幽州城下,我等暂时没办法拔营。” 见杨师厚脸上怒气不减,对方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接着道: “请杨大帅暂时宽限几天,不要再攻打沧州城,等我家主公回来,马上让城内守军开门投降,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一派胡言!” 杨师厚闻言,意识到对方是想拖延时间,越发感到气愤,“卢彦威倘若真心投降,现在就可以让沧州守军开门,何必要等他回师?我看他分明是假意投降,实则暗藏祸心!” “哼,还有你这直娘的使者,嘴里全无一句真话,本帅留你何用?来人,马上把这厮推出去,斩首示众!” 听到杨师厚要杀自己,那使者吓得屁滚尿流,赶忙高声哀求道:“大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大帅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什么两国交战?”杨师厚冷笑道:“你们义昌军乃我魏国附庸,本帅如今奉命平叛,你也是叛军的一份子,焉有不杀之理。” “来人,推出去,斩!” “得令!!” 听到杨师厚的命令,左右侍卫立刻出列,将那使者按倒在地,用绳索捆住手脚,仿佛捆猪一般拖出帐外,乱刀杀死。 … 处死了卢彦威派来的使者,杨师厚继续组织兵马,四面合围,对沧州城展开猛烈进攻。 此时的沧州城内,替卢彦威守城的是刺史孙鹤,判官吕兖,以及掌书记冯道。 这三人能力出众,对卢彦威忠心耿耿,为了守住城池,先是打开治所府库,取出里面的金银财物,赏赐给全军将士,接着又动员了十数万百姓,命他们搬运粮草辎重,配合军队一起防守。 在孙鹤、吕兖、冯道三人,以及沧州全城军民百姓的努力下,沧州城很快变得坚挺无比。 魏军这边,身为主帅的杨师厚虽然治军严明,麾下的将士也个个奋勇当先、悍不畏死,但说实话,众人更擅长的还是野战,攻城战并不拿手。 再加上这次出征并未提前准备火药,因此数万魏军,对着沧州城连续进攻了六七日,非但没有取得太大的成效,反而折损了许多人马。 “岂有此理!仗打成这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杨师厚对如此战果自然非常不满,这日正午将领议事之时,忍不住在军营内,对着一众下属大发雷霆。 “都给我听着,本帅再给你们十日时间,倘若还是攻不下沧州城,所有兵马使及以上的将校,一律处以极刑!兵马使往下的节级,全部打一百军棍!戴罪留用!!” 兵马使以上的将校,自然是包括指挥使与都知兵马使在内的。 此时的魏国北伐军中,除杨师厚与王虔裕两人属于齐慎的亲军都指挥使外,其余的所有都知兵马使——例如泰宁军的康怀贞,感化军的李师悦、陈景瑜,义成军的贺瑰,天平军的刘儒、张邻等人,全都是地方藩镇将领。 听到杨师厚下达了如此命令,再联想到对方先前在魏博的所作所为,众将领心中无不一凛。 王虔裕毕竟是魏王的人,还是副元帅,就算接下来战事再怎么不利,看在魏王的面子上,杨师厚也不可能真的杀了对方。 可自己这些地方藩将就不好说了。 自己等人并非魏王的心腹嫡系,就算真的因罪被杀,事后魏王最多也就派几个使者好言安抚自家节度使,顺带给对方点补偿什么的。 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喊冤叫屈。 想到这种后果,众藩将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不约而同地对着杨师厚拱手行礼,齐声道: “大帅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十天之内攻克沧州城!如不能克城,大帅要杀要剐,我等绝无怨言!” 杨师厚闻言,心中这才转怒为喜,温言抚慰众人道:“既然如此,本帅就在帅营静候佳音了,城破之后,我会亲自为你们,为全军将士设宴庆功!向魏王请赏!” “多谢大帅!!” … 两军对战,有时候除了比拼战斗力外,更重要地便是比谁的意志更坚定。 在杨师厚的死命令下,九万魏军,上到将领,下到士卒,全都像得了疯病一般,每天不计伤亡、不计代价地对着沧州城猛攻。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康怀贞、贺瑰等地方将领,常常手握刀剑,顶着满天箭雨,亲自带队攻城。几场高强度的大战下来,这些将领的身上,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这其中尤以康怀贞受的伤最多,对方在带队攀登城墙的时候,甚至差点被一支流矢射中脑门。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魏军狂风暴雨般的无情打击下,沧州城里的守军损失越来越重,渐渐地开始支撑不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门,好几次差一点就被魏军攻破。 面对这样的窘境,守城的军民将士中,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了向魏军投降的声音。 第397章 自救 “三位大人,而今魏国势大,兵马何啻百万,沧州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咱们何不归降了人家,也省得徒增伤亡。” “是啊,那魏帅杨师厚一向杀人如麻,我等再这样负隅顽抗下去,将来城池一旦被破,只怕男女老幼,皆要被魏人屠戮殆尽了。” 沧州城内,由于连日来战事吃紧,许多中低层的牙将,心中都生出了向魏国投降之心。 再加上城内有隐卫卧底到处煽风点火,声称再不投降,沧州就会落得当初魏州的下场,所有牙兵牙将连同家属,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沧州城内的牙将们顿时恐惧不已,于是主动找到负责守城的孙鹤、吕兖、冯道,试图劝说三人带领自己投降。 节度衙署,眼看群将皆有畏敌欲降之意,战事又的确对己方不利,掌书记冯道心中也不免动摇,转头对孙鹤与吕兖道: “两位大人,众将所言不无道理,主公出师幽州,迟迟不见有回援的迹象,如今沧州城朝不保夕,倘若果真被魏人攻破,你我大可以一死了之,可城里数十万百姓实在无辜啊。” “冯可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要背叛主公?” 可道是冯道的表字。 听到冯道话中隐隐有投降之意,孙鹤与吕兖不禁脸色一变,旋即满脸怒气地瞪着对方,质问道。 冯道被二人一瞪,心中顿时尴尬不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吕兖站起身来,望着衙署大堂内的众牙将,大声斥责道:“在座的诸位,平日哪个不是受主公的厚恩?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局势危急,正是你我报效主公的时候!” 孙鹤板着脸道:“尔等全都退下,谁再敢妄言投降,一律军法从事!” 听了二人这番话,众牙将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吕兖方才说得其实不错,过去这些年,沧州城里的牙兵牙将们,的确没少受过卢彦威的恩惠,要不是这个缘故,大伙早就开城投降了,根本不可能替对方坚守到现在。 可卢彦威对众人好也是有原因的,对方原本也只是一介牙将,当初通过篡位害死上任节度使杨全玫的办法,这才坐上了义昌军节度使的宝座。 而后对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获得本镇牙军的支持,于是处处对牙兵牙将们极尽拉拢,给予大伙各种特权。 可惜不管卢彦威再如何努力,在众牙将的眼中,他身上始终都背负着篡权夺位、以下犯上的恶名。 平日里倒也罢了,既然对方优待自己,那自己等人没必要和对方逆着来,对方做对方的节度使,自己做自己的丘八头。 但眼下情况却不一样,魏军眼看就要杀进城里来了,这时候还想着给卢彦威这种不忠不义的人尽忠到底,那不是缺心眼吗? 堂内的牙将们本就脾气火爆,听到孙鹤与吕兖不同意开城投降,还以军法相威胁,低声议论了一阵,立刻就要出言顶撞对方。 好在众人之中,还有几名性子稳重的牙军老将,考虑到衙署周边布置有大量忠于卢彦威的亲兵,于是主动压制了其他人的怒火,拱手对孙鹤、吕兖道: “两位大人教训得是,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一定竭尽所能,死守城池,再不敢说什么投降的话了。” “两位大人放心,我等这就回营整顿兵马,布置防务,为下次应对魏军进攻做准备。” 听到牙将们言语中有服软的意思,孙鹤和吕兖对视片刻,只道是这帮武夫怕了自己两人,心中很是得意,双双摆手道: “既然如此,尔等便退下吧,此番若能顺利守住沧州,等主公回师,本官一定替你们请赏。” “下去多注意点,听说魏国在各地藩镇安插了很多奸细,不要让这帮人暗中生事。” 几名牙将笑着道:“两位大人放心,我等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众牙将陆续退出大堂。 “嘶……” 不同于孙鹤与吕兖的乐观,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冯道只觉得心神不宁,感觉马上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有心开口提醒孙、吕二人,又怕将来引火烧身。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 是夜五更,沧州城内原本寂静无声的街巷,突然间马蹄如雷、人声沸腾。 尚在睡梦中的冯道,突然间被府邸的老管家叫醒。 “不好了,老爷,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不要慌,发生什么事,慢慢说来。” 冯道睁开双目,听到管家惊恐的声音,心中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忙开口确认道: “是不是牙军造反了?” “是啊,老爷,您怎么知道?莫非您会未卜先知?” 老管家闻言,一时愣住了。 冯道摇了摇头,不做解释,接着问道:“牙军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孙鹤,吕兖两位大人如何?” 管家摇头道:“老爷问的这些,老奴全都不清楚,咱们府邸四周已被牙军们团团围住了,那些丘八守在门口,一个个手拿刀剑,凶神恶煞的,根本不准我等离开府邸半步。” “完了,这帮牙军的主力,大概去攻打节度衙署去了,今晚是吕兖大人在衙署轮值。” 冯道听到这里,心中已经猜出牙军的动向,闭目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你去门口告诉那些守门的卒子,就说本官有事要跟他们的头儿商量。” “好嘞。” 管家点了点头,遵命退下。 … 冯道的猜测没有错,沧州城内的牙军的确是造反了,这其中不乏隐卫极力撺掇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因为牙将们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卢彦威领兵在外,沧州城孤立无援,城外是将近十万如狼似虎的魏国大军,这时候还不弃暗投明,难道是想为卢彦威陪葬吗? 众人当然不可能给卢彦威陪葬。 笑话,一个以下犯上、篡权夺位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给他陪葬呢?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主动夺取沧州城的控制权,早日向魏国投降这一条路可走了。 第398章 驾临 “军主!大喜!大喜啊!!” “沧州城里的守城牙将,今天一早便派人送来书信,他们已经控制了城内局势,准备向我军投降,希望大帅入城后不要与他们为难。” 魏军军营。 眼看十天期限越来越近,沧州城却依旧迟迟未能攻克,魏军主帅杨师厚,心中正愁闷不已。 都怪自己,先前把话说得太死了,说什么十天后要是沧州未破,所有兵马使及以上的将领全部处死。 开玩笑,那么多地方藩将,是说杀就能杀的吗?自己真要把他们都杀了,那可就把各地的实权派全都得罪完了…… 可要是出尔反尔,直接饶恕众将,那自己作为全军主帅的威信,必然会大打折扣,今后自己还怎么统率三军? 就在杨师厚愁肠满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亲信张彦突然给他带来了一个震惊不已的消息——沧州城内发生内讧,内讧成功的一方,打算开城向自己投降。 “什么!此事当真么!” 乍闻此言,杨师厚只觉得不敢相信,忙一把抓起张彦的肩膀,咽了口唾沫道:“快说,快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彦笑着道:“军主放心,此事千真万确,沧州牙将毛璋、联合义昌军节度掌书记冯道,昨夜突然发难,将城内忠于卢彦威的沧州刺史孙鹤、节度判官吕兖等人悉数捉拿,如今对方已经打开城门,只等我大魏天军入城了。” “嘶……”杨师厚倒吸一口气,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犹豫了片刻,自顾自道:“这帮人先前与咱们打得那般激烈,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见杨师厚如此多疑,张彦思忖片刻,拱手道:“军主若担心有诈,可命人领一支军队先行入城,收编城内守军,倘若一切顺利,其他人再行动也不迟。” “嗯,是这个道理。”杨师厚微微颔首。 说干就干。 当日正午,杨师厚便将魏军所有将领召集起来,向众人宣布了义昌军准备投降的事。 “沧州牙军遣使来营,说愿意开城投降,诸位将军,你们哪个愿意做先锋,率先领兵入城啊?” “什么?沧州守军投降了?” “太好了,太好了,这帮狗娘养的,总算也知道害怕了……” 沧州守军投降,那就意味着自己等人性命无虞了,得知消息的魏军将领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当即开始议论纷纷。 不过听到杨师厚询问谁人愿意率先入城时,众人很快又全都鸦雀无声了。 最后还是康怀贞、贺瑰二人,发现主帅杨师厚脸色不悦,主动站出来,将这个危险的任务揽了下来。 “大帅,末将康怀贞,愿意领兵先行入城。” “末将贺瑰也愿领兵同去。” 杨师厚闻言,这才脸色稍缓,望着二人微微点头。 … 接下来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 康怀贞、贺瑰及其麾下的数千泰宁军、义成军士兵,成功接管了沧州全城,整个过程并没有任何动乱。 在经历了这大半个月的激烈交锋后,沧州城里的守军们变得非常温顺,不但主动将府库里的物资封存完好,等待魏军入城清点、搬运。甚至卢彦威的族亲家眷,也被他们集中抓捕起来,送到城外魏军的军营之中。 “啧啧,什么河朔强藩,也不过如此罢了……” 魏军军营,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金银财物、粮草军械,还有卢彦威府邸里的上千名亲眷奴仆,杨师厚心中欣喜之余,对所谓的河北藩镇也不免有些轻视起来。 毕竟如今的义昌军也好,当初的魏博也罢,都曾被他打得满地找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杨师厚显然忽略了一件事,魏博、义昌这两大藩镇,之所以能打得如此顺利,除了自己以及自己手下的将士确实能打之外,与魏国强大的国力也是密不可分的。 “来人,取本帅的披挂和坐骑来!” 拿下沧州城,杨师厚志得意满,立刻让人替自己更换戎装。 随后留各地藩镇军在城外把守物资,自己则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三万余名孝节军本部士兵,旌旗招展、耀武扬威地向城内开拔。 沧州城内。 发现魏军军容如此强盛,所有的军民百姓无不心生畏惧,纷纷低下身子,匍匐在道路两侧,以这种卑微的方式迎接众人入城。 杨师厚见状,心中越发得意。 … 北面战事顺利,西边的情况亦然。 听闻孙儒兵败身死,符存审、王重师等人已领兵入主洛阳,齐慎在殿前司踏白、捧日、天武三军,五万余人的护卫下,很快带着皇帝李允,从汴京启程来到洛阳城外。 “罪将马殷,叩见魏王殿下千岁。” “罪将王潮。”“罪将王审知。”“叩见殿下千岁。” 得知齐慎驾临,马殷、王氏兄弟等人,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带着自己心腹随从,出城五十里亲自迎接。 齐慎坐在马车上,刚掀开车帘,便看到几人领着数千部下,黑压压地跪倒在自己面前,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顿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面伸手搀扶马殷、王潮等人,一面笑着道:“都起来吧,汝等弃暗投明,保全了洛阳数十万百姓,免遭兵戎之祸,其功不小,在孤面前不必自称罪臣。” 马殷连忙道:“这都是殿下的恩德,我等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岂敢随意居功?” 王潮亦道:“殿下不计前嫌,愿意接纳我们这些有罪之人,这份宽宏大量,就是放眼天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呀。” “好了好了。”齐慎没空听两人吹捧自己,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话,等孤都到了洛阳城以后再说吧,算起来,自从当年击败鹿晏弘,孤已经快十年没来过这里了。” 话说当年齐慎迎娶王楚卿的时候,正是在洛阳完成的婚礼,彼时鹿晏弘奉田令孜之命,率领乱军意图劫持迎亲队伍,抢夺聘礼,结果却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如今再度回首往事,只感觉如梦似幻。 “殿下一路行来,鞍马劳顿,真是辛苦了。”马殷语带殷勤道:“我等早已替殿下打扫好了寝殿,布置好了宴席,还请殿下马上移步洛阳行宫。” 王潮亦陪着笑脸道:“殿下此番西巡,不知身边有无妃嫔陪伴?在下愿在城内,为殿下广选妙龄美人,聊解寂寞。” “广选美人?”齐慎闻言,略微有些心动,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洛阳城才刚刚平定,不要随便惊扰百姓,再者孤这次来洛阳只是暂住几天,用不了多久就会返回汴京。” “殿下,这次您专程到洛阳一趟,是否有什么大事要吩咐我等?”马殷心思缜密,得知齐慎并不打算久住,主动开口问道。 一旁的王潮也把目光放到齐慎身上。 齐慎笑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入城之后,孤再跟你们细细详谈吧。” 第399章 南行 齐慎之所以大老远来洛阳一趟,主要是有两件大事,想要同马殷和王氏兄弟商议。 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分配孙儒留下来的巨额物资。 这个临来之前齐慎心里已经做好打算了,准备和马、王等人六四分账。自己留下六成犒赏军队,剩下的四成由几人平分。 洛阳城行宫内,当他把这个想法告知给马殷和王氏兄弟后,三人先是愣了愣,随即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马殷一面拱手,一面语带感激道:“殿下仁厚,我等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殿下才好了。” 王潮和王审知亦装模作样道:“有殿下这样慷慨的主公,怪不得魏国如今兴盛如此。” 平心而论,齐慎与三人六四分账的行为,已经算得上很大方了,马殷,王潮、王审知等人,根本没有理由,也不敢拒绝。 毕竟此时的洛阳城周边,除了符存审、王重师的十万大军外,还有齐慎带来的五万亲军,这十五万兵马不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数量上也比马殷和王氏兄弟的部队多出大半。 三人就算真对齐慎的分配方案有什么不满,也没胆子直接表现出来。 “诸位,此番孤到洛阳来,自然不仅仅只是与你们分东西那么简单,孤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和你们商议。” 除了分配物资,齐慎来洛阳的第二件事,便是安排马殷与王氏兄弟率兵南下,希望这几人能像历史上那样,在南方建立政权,与割据淮南的杨行密争雄。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南方的局势渐渐失控,杨行密手中掌握的地盘,已经和历史上的杨吴政权越来越接近了,倘若再不对其进行制衡,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如今洛阳已定,整个都畿道,今后都会是孤魏国的领土,孤知道,你们几位全都胸怀大志,不愿意屈居人下,让你们就在魏国做将军,只怕你们并不愿意。” 行宫正殿的御座上,齐慎清了清嗓子,抬眼望着大殿两侧的几人道:“反正留不住诸位,孤也不想强人所难,倒不如及早放你们离开为好。” “放眼而今天下,中原已为孤所有,河北正战乱不休,西边又被朱温、李茂贞、王建三人霸占,诸位若想建功立业,恐怕也只有南下一个选择了。” 马殷想了想,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等即日便领兵向南,将来若能侥幸获得一州半郡,作为立足之地,希望能奉魏国为宗主,每年按时入贡,以修盟好。” 王潮亦点头道:“殿下,我等自然愿意南下,只是不知道应该向何处进兵才好,如今淮南有杨行密,湖北有杜洪,江西有钟传,湖南有雷满、邓处讷……个个兵强马壮、虎踞一方。”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孤已经全替你们打算好了。” 齐慎笑着道:“你们两家此番南下,可以暂时结盟,以武昌军为突破口,一面打,一面向南扩张。” “那武昌军节度使杜洪,原本是个唱戏的伶官,本身并没有什么才能,不过是趁着天下大乱,驱逐了自己的长官,这才窃得节度使之位。” “对方麾下兵马撑死不过三四万,地盘也就四五州,你们两边的兵马加在一起将近十万,难道还怕打不过对方吗?” “嘶……” 听罢齐慎的提议,马殷、王潮、王审知等人,先是吸了口气,随后纷纷点头边道: “有道理,有道理,如此看来,我等确实应该先从武昌军下手,杜洪实力较弱,攻打此人,总比去打杨行密要好。” 马殷思忖片刻,仰头望着齐慎,表情凝重道:“可是殿下,武昌军东边就是杨行密的地盘,我等进攻钟传容易,万一对方向杨行密求援,杨行密再发兵向西,与对方联盟,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是啊……”王潮皱眉道:“杨行密耕耘淮南多年,他麾下的兵马只怕没那么好对付。我等带着这么多弟兄南下,万一吃了败仗,只怕十来万大军,顷刻就要作鸟兽散。” 杨行密在淮南势力强盛,这个马殷、王氏兄弟几人都是清楚的,他们虽然有信心能够击败钟传,但并不认为自己会是杨行密的对手。 最主要是自己这帮人,手里连一块地盘都没有,真要是打了大败仗,除了北上投靠魏国,就再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见几人如此瞻前顾后,齐慎翻了个白眼,站起身道:“笑话,他杨行密能出兵,孤就不能出兵吗?” “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届时孤会传令给葛从周,命对方节制山南、感化两镇兵马,挥师驻扎于两淮边境,而后再传令给杨行密,命他不准向西支援钟传。” “杨行密要是乖乖听话,一切都好说,他要是敢置孤的命令于不顾,执意发兵到武昌军去,孤的大军马上就会渡淮河南下,直捣扬州!让他知道和孤作对是什么后果!” “唔……” 听到齐慎如此霸道的言辞,马殷、王潮、王审知等人,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缓缓落地,随即望向齐慎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敬畏。 三人心中清楚,凭魏国如今的实力,对方完全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齐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扫了几人一眼,突然表情严肃道:“拿下武昌军后,你们可以留下一部分士兵守城,而后继续向南,千万不要贪图蝇头小利,逗留不前。” “一个小小的武昌军,实在不值得你们留恋,届时马殷可以领兵往荆湖一带发展,王家两兄弟不防试着攻打江西,若江西拿不下来,取道入闽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什么……入闽?” 王潮、王审知闻言,口头上不敢明说什么,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唐代的福建,开发程度很低,除沿海几个港口可称富庶外,其他大部分地区皆贫苦而荒芜,王氏兄弟当然不愿意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齐慎的话,二人也不敢反驳,只得满脸赔笑、言不由衷道: “既是殿下有令,我等岂敢不遵。” 第400章 惊变 安排好马殷、王氏兄弟南下的方案,齐慎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接下来的数日,他并没有着急返回汴京,而是留在洛阳城内,慢慢领略这座千年古都风土人情的同时,顺便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把这块新地盘交给谁来打理。 都畿道位置特殊,不但与宣武军非常靠近,称得上是汴京的屏障,其治所洛阳更是自古以来的名城,因此这里必须交给一个既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来经营,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这个人应该选谁才好呢? 齐慎第一个想到的是张居言,张居言治理地方的能力很强,历史上后梁朱温在获得都畿道后,便是交给对方来管理,而对方也不负众望,没几年便将洛阳及其周边郡县,治理得风调雨顺、富庶殷实。 把都畿道交给张居言,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可张居言如今正在山南东道做节度使,倘若把他调到都畿道来,那山南东道又要交给谁呢? “啧啧,看来不管怎么样,孤都要启用一位新人出来接任节度使,才能维持平衡了。” 洛阳行宫内,齐慎一个人坐在大殿内,心里暗暗计较了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最终他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搁下,等回到汴京之后,再与敬翔、李振、张佶等人商议。 一群人思考,总比自己一个人思考要靠谱。 计较已定,齐慎挥手召来几名侍卫,正打算让众人把王檀找来,安排启程回京之事。没想到王檀却自己领着几个随从,火急火燎地从远处赶了过来。 “主公,主公,大事不好。” 王檀快步走到齐慎面前,一面用手撑着大殿前的柱子,一面弯着腰,气喘吁吁道: “河北那边,出,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不要慌。” 眼看王檀愁容满面、神色不安,齐慎忙朝周边拂了拂衣袖,示意侍卫们退下,接着亲自给对方斟了一杯冷茶。 王檀接过茶杯猛灌几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拿捏着语气道:“主公,昨日河北有隐卫送来密报,北路军杨师厚治下的孝节军,近来多有僭越不臣之举,如此下去,恐怕会有什么变故。” “等等,你说什么?” 齐慎闻听此言,双目顿时瞪成了铜铃,久久不发一言。很显然,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他震惊了。 见自家主公如此,王檀愣了愣,忙低声安慰道:“主公,这些不过是小道传闻罢了,真假尚未可知,主公不要太过忧虑。” “行了,孤自有分数。”齐慎缓缓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道:“孝节军究竟哪些地方僭越不臣了,你只管说,说得不对孤也不怪你。” 王檀咽了口唾沫道:“根据探子送来的密报,先是有孝节军将领张彦等人,自作主张,把从义昌军那里缴获的物资私分给了北路诸军;随后这帮人未向主公请示,便私自收编了义昌军投降的数万兵马;还有传言说,说……” “说什么?” “说他们已秘密派人与李克用取得了联络,准备割据义昌军,起兵背叛魏国。” “简直是一派胡言!” 齐慎听到这里,忍不住怒气冲冲道:“且不说孤对杨师厚恩重如山,对方没有理由背叛于孤,就说杨师厚手里的孝节军,满打满算不过三万来人,哪怕加上王虔裕的控鹤军,也就五万人不到。至于北路军其他兵马,全都是各地藩镇的私兵,哪个会追随他造反,他拿什么割据义昌军?” “啧啧……孤明白了,定是有什么奸人宵小,故意散播这些的假消息,想要离间孤与杨师厚的关系,让我们君臣互相猜疑,哼!以为孤这么容易上当吗?” 王檀闻言,以为齐慎口中的奸人宵小是指自己,赶忙跪倒在地,边叩头边为自己辩解道: “主公,这些消息全都是末将从北方隐卫那边接到的,没有哪一条是末将自己胡乱杜撰的,请主公明察!请主公明察!” “好了,孤又不是在说你,你急些什么。” 王檀和杨师厚素来无冤无仇,齐慎知道,这些传闻肯定不会是王檀在造谣,对方压根就没有造谣的动机。 关于杨师厚和孝节军,是否存在僭越不臣之举,齐慎个人是不愿意相信的,就算真的有这回事,他也认为那肯定不是杨师厚的本意,多半是对方麾下的将领自作主张。 但不管怎么说,有些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沉默了片刻,齐慎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扶起王檀道: “从今天开始,让你的人给孤好好盯着孝节军诸将,还有杨师厚的一举一动,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你们务必要给孤查个水落石出。还有,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不许对任何外人透露半分,否则孤唯你是问!” 王檀拱手道:“主公放心,末将是主公的鹰犬,只对主公一人负责!旁人休想从末将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很好,很好。” 齐慎拍着对方的肩膀,勉励道:“众美,你对孤的忠诚,孤是看在眼里的,孤发誓,只要孤的魏国存在一天,你和你的子孙,就能与孤共享富贵。” 话说到这里,齐慎心里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义昌军被攻克,都畿道也被拿下,眼看着天下大势正在朝着自己规划的方向慢慢演进,怎么这个时候,偏偏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杨师厚真的吃错药了,不然平白无故的,对方干嘛要学钟会和邓艾?义昌军又不是蜀地,只要占据了几处要地,就能割据一方。 那里可是华北平原啊,一马平川,没有退路。 … 齐慎不相信杨师厚想造自己的反,而实际上,杨师厚也确实并不是真的有反意。 对方只是受到一些下属的蛊惑,心中隐隐产生了在义昌军担任节度使的念头。 “军主,这些年来,您为魏王殿下南征北战、攻城掠地,论及战功,就是和葛从周相比也不遑多让,殿下早就该封您做节度使了!” “是啊,凭什么朱瑄那样半路归顺魏国的降将,都能被封为节度使,而像军主这样战功赫赫的老将,却一直不能受封呢,我等真是为军主不值!” 沧州城内,孝节军军营。 以张彦为首的一众孝节军将领,争先恐后地向着杨师厚撺掇道。 第401章 念头 “好了,你们都给我住嘴!” 军营下,听着属下们各种蛊惑的声音,端坐中央的杨师厚,突然起身伸出拳头,重重地锤向帅案。 “主公对某家可谓恩重如山,当初若不是对方慧眼识珠,某家说不定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哪里会如今的权势地位!” “节度使之位,主公愿意封给某家,某家便坦然接受,若对方不愿意,某家便不能强求,这是每个做臣子者应有的觉悟,若是人人都居功自傲,向主公索要官爵,魏国岂不是要大乱了?” 听到杨师厚如此言辞,军营两侧的孝节军将士,一时间哑口无言,整个中军大帐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杨师厚意犹未尽,接着厉声训斥众人道: “尔等虽是某家麾下的将校,却也是魏王的臣子,眼下沧州城刚刚易主,你们便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莫非是想趁机挟持某家,谋反自立么?” “军主息怒,我等,我等并无此意啊。” “军主,我等只是见魏王有功不赏,心中为军主可惜,此外别无他想。” 听到杨师厚如此措辞严厉的训斥,众将领面色一变,纷纷跪倒在地,边叩头边为自己解释。 杨师厚见状,偏过半边脸道:“姑且念在尔等初犯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们一次,以后谁再敢在本军主面前胡言乱语,定斩不饶!都滚下去吧!” “多谢军主,多谢军主!” 听到杨师厚主动给自己等人找台阶下,赵节军众将赶忙站起身来,一面连声道谢,一面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带头的张彦也想随众人一起退下,谁知杨师厚却开口道:“张彦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张彦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感觉大事不妙,但这军营周边全都是杨师厚的亲兵,他实在没有抗命不遵的勇气,只得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接着主动开口,低声道:“军主,不知您单独留下末将,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杨师厚摆了摆手,示意周边侍卫全部退下,随后离开帅案,走到张彦身旁,眯着眼睛质问道: “诸将劝我留在义昌军做节度使,此事是你在幕后主使的吧,你这混账东西,你想干什么?” 张彦闻言,不知道杨师厚是什么意思,心中惊疑不定,沉默了片刻,把心一横道: “军主!不是末将想怎么样,你应该问问大伙想怎么样!咱们孝节军这么多弟兄,这么多年来跟着您,风里来雨里去,不知打了多少恶战,早就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呆下来了,谁愿意天天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每次魏王一遇到什么大战,就知道征调咱们孝节军,平秦宗权、平朱瑾、平魏博,再到如今平义昌军,哪次不是咱们这帮弟兄冲锋在前?现在让他赏一块地盘给弟兄们,给弟兄们置田置产、繁衍生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杨师厚闻言,眉头紧皱道:“从前魏王赏赐的那些财物,某家难道没有足额给你们颁发吗?据我所知,你们在汴京大都已经成家了,难道你们妻儿老小都活不下去了?” “这不一样!”张彦摇头抗辩道:“魏王赏赐的财物的确不少,但放在汴京根本就不算什么。汴京那么多达官显贵,就凭咱们这些人,想跟人家一样,购置田宅、畜养奴婢,纯属痴人说梦。” “说白了,在汴京城,就凭咱们这些臭丘八,想要出人头地比登天都难,随便哪个在朝堂里做大官的,都能把咱们当蚂蚁一样踩在地上。” “可如果军主您能出任外镇,当上节度使,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山高魏王远,打开门,咱们大家是魏王的下属,关上门,军主您才是真正的皇帝,咱们这些人都是您的臣民。” “还不住嘴!” 眼看张彦越说越过头,杨师厚忍不住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掴在对方脸上,怒气冲冲道: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你应该知道,魏王耳目众多,万一被旁人听到,不单你全族要被诛戮,就是本军主也会被连累!” 张彦捂着半边脸,以为自家大帅真的动怒了,半晌不敢再发一言。 孰知杨师厚却忽然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唉……你们这帮蠢货,都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这节度使之位,哪里是某家说当就能当的?” “你们别看某家现在是九万大军的统帅,实际上,这九万人里某家真正指挥得动的,也就咱们孝节军这三万来人罢了。控鹤军都指挥使王虔裕,对魏王向来忠心耿耿,某家要是敢做什么对魏王不利的事,他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还有其他藩镇的将领,比如康怀贞、贺瑰等人,他们手里的兵马,基本都是各地节度使的私兵,只要他们的节帅不反对魏王,他们便不可能随某家一起割据。” 张彦脸色一变,咬牙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借口办庆功宴,把王虔裕、康怀贞、贺瑰这些将领全部抓起来,然后派人接管他们的军队。” “胡说八道!这帮人手下的兵马,哪有那么容易控制,某家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干,九万大军只怕马上就要哗变,到时候你我,还有孝节军的弟兄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杨师厚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 “本军主何尝不想替弟兄们寻一片安身立命的地盘……某家原来的想法,是打算秘密联系上任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给这家伙几座城池,让对方留在沧州北部,与咱们的人打拉锯战,这样某家便可以借口敌军未灭,带着弟兄们名正言顺地留在沧州了。” “可是你们这帮蠢东西,也不提前与某家商议,便私自把缴获的物资瓜分干净了,还集体到军营里搞这么一出戏码,想让某家听从你们的摆布!” “你说,你们是不是罪该万死?!” 张彦实在想不到,杨师厚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霎时间哑口无言,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对方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军主,咱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杨师厚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打草惊蛇了,魏王他不可能不知道。” “某家这些年为魏国立过不少战功,对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杀我,多半会想办法召我回汴京,换其他人挂帅。但是以后,某家还能不能执掌孝节军,可就很难说了。割据义昌军?哼,你们想都别想!”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只能听天由命了……你们都给某家收敛一点,不要再做什么蠢事,否则某家迟早被你们害死!” 张彦汗流浃背道:“军主放心,末将,末将一定好好约束弟兄们,不让大家再做蠢事了。” 第402章 北渡 杨师厚没有胆子背叛魏国,这个齐慎其实是知道的,但不管怎么说,孝节军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原本齐慎计划在洛阳城里待上一个月再回汴京,但因为孝节军的事,导致他不得不留下符存审留守洛阳,自己则带着五万亲军,提前启程返回。 回到汴京城,齐慎立刻让人把敬翔、李振、张佶等心腹谋臣请进王宫,随后屏退侍卫宫女,将近来发生的事向几人陈述一遍。 最后叹气道:“孤知道杨师厚绝无反意,可老让他和孝节军待在沧州城里,只怕日后会生出什么变故来,所以为今之计,应当如何是好呢?” 几位谋臣闻言,心中皆很吃惊。 敬翔老成持重,拱手道:“眼下沧州城虽然已经被拿下,但原来的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手中尚有十万兵马,如今正在幽州城下,随时可能回师沧州。” “这种时候,主公还需要孝节军的将士出力,不防先稳住杨师厚,先封其为义昌军留后,而后许诺对方,什么时候把卢彦威势力消灭了,再正式授予他义昌军节度使之位。” “嘶……”齐慎闻言,皱眉道:“这么做,岂不是让孤主动向杨师厚服软么?万一孤封他做留后,他仍旧不消灭卢彦威,反而名正言顺地留在义昌军,就地扎根,那时又如何是好?” 一旁的张佶接过话道:“主公不必忧虑,咱们可以提前和杨师厚约好,限对方在半年之内彻底消灭卢彦威,如若不然,不但要撤了他义昌军留后之位,还要解除他孝节军都指挥使的职位,召他回汴京问罪。” “嗯……这倒是个办法。”齐慎微微颔首,随后抬眼望向李振,想听听李振的看法。 见敬翔和张佶都发言了,李振知道自己不说点什么肯定不行,犹豫了片刻,脸色凝重道: “杨师厚是我魏国悍将,其麾下的孝节军,论战斗力称得上冠绝诸军,对待如此人物,主公必须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将对方逼反。” “以臣之见,主公应当先以支援北路军的名义,亲自调集各地兵马,渡河北上,囤驻于魏博,而后派人传唤杨师厚,命对方将沧州防务,暂时交给王虔裕执掌,本人亲自到魏博拜见主公。” “若对方遵从号令,果然带兵前来与主公相见,说明他确实没有反意,对主公依然忠诚如故。若他找借口推辞,不来魏博与主公相见,那就说明他当真怀有异心……” 齐慎皱眉道:“怀有异心,然后呢?” “那样的话,主公就不能再犹豫了,应当立刻宣布对方为叛逆,而后御驾亲征!倾全国之力,诛杀之!!” 李振斩钉截铁道。 齐慎闻言,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孤相信事情不至于会到这一步……不过你们说得有道理,孤可以先许诺封对方为义昌军留后,而后亲自去一趟河北,看看对方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说实话,如果杨师厚真有造反的举动,齐慎对自己御驾亲征能不能打赢对方,根本就没有底。哪怕此时自己手里掌握的兵马,是对方的好几倍。 杨师厚此人,算得上是五代初期的军神级别,论及打仗,天底下根本就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要是事情真的恶化到不得不以武力镇压的地步,齐慎心里清楚,到时候自己所能仰仗的,大概也只有南方的葛从周了。 “还是葛从周好啊,忠心耿耿,从来没做过任何让孤不放心的事……” 想到这里,齐慎不免悠悠长叹。 … 时间一晃,渐渐来到了天赐元年的初冬。 齐慎带着五万亲军返回汴京后,刚刚休整了十日不到,便立刻拔营向北,以支援北路军讨伐卢彦威为名,全军渡过尚未结冰的黄河,来到了魏博军的新治所——贝州。 由于上次平定魏博时,以杨师厚为首的魏军将士,在得到齐慎的允许后,在魏州一带烧杀抢掠、大肆破坏,已经把当地毁坏得差不多了。 因此王彦章在出任魏博军都知兵马使后,在节度副使赵文弁的建议下,只能将治所从魏州挪到了贝州。 “主公,大半年没见,您还好么?” 得知齐慎领兵到来,贝州城内,以王彦章、赵文弁为首的一众地方官员,立刻组织了规模庞大的迎接队伍,亲自出城接驾。 “孤很好,贤明,你在这里怎么样?” 贝州城外的驿站,齐慎下了马车,伸手扶起正在车外跪拜的王彦章,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开口问道: “你来魏博也有大半年了,各地的军政应该都熟悉了吧?不知如今你的麾下,最多能拉出多少兵马来?” 王彦章不明白,齐慎为何一见面就问这个,愣了愣,如实回答道:“贝州这边,末将手中直接可用的兵马,约摸有三万,倘若再加上所节制的魏博其他各州兵马,七八万人应该是有的。” “咳咳……七八万人,倒也不少了。” 齐慎伸出一只手抵在唇边,咳嗽几声道:“孤听说卢彦威如今尚有十万精锐,正在幽州与沧州边境处徘徊不定,随时有反扑沧州的可能,孤担心杨师厚兵力不足,特地带领五万亲军前来助阵。” “除了孤带来的这五万亲军,孤还传令给天平军的刘知俊、义成军的朱瑄、泰宁军的谢彦章,让他们各自召集数万兵马,驻扎在黄河南岸,届时河北这边一旦有事,他们便可马上渡河向北,前来支援。” 王彦章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齐慎的意思——自家主公分明是听到了关于杨师厚的传言,想对杨师厚采取行动。方才那番话,是在试探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咽了口唾沫,王彦章赶忙挺直身子,正声道:“主公放心,末将是主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主公让末将往东,末将就绝不往西!末将麾下的兵马,主公想征调多少就征调多少,一切唯主公马首是瞻!” 见王彦章明白自己的意思,齐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贤明,孤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 第403章 兵权 确认了王彦章对自己的忠诚,齐慎心下稍安,旋即便带领自己的五万亲军,在贝州城里就地驻扎下来。 又过了几日,在得知朱瑄、刘知俊、谢彦章等人,已在黄河南岸聚集了数万兵马,随时都能渡河北上的消息后,齐慎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同时也有了向杨师厚问责的底气。 于是立刻派遣使者前往沧州,给杨师厚下诏,命令对方将北路大军,包括孝节军在内的一切指挥权,全部移交给副元帅王虔裕代掌,接着又让对方只身前往贝州与自己相见,不准带任何兵马随行。 做完这一切,接下来齐慎并未再做进一步举措,全军静静地驻扎在贝州城内,期待着杨师厚会给自己什么反应。 … 夜近三更,贝州城官邸内,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堂的地板上。 眼看齐慎自从昨日下达完命令后,便一直神色不宁,时而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时而坐在椅子上长久叹息,一旁负责护卫他安全的王檀,忍不住沉声道: “主公,咱们有如此多的兵马,就算那杨师厚真的抗命不遵,不来贝州与您见面,咱们想要对付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到时候末将愿意做先锋,亲自替主公打头阵!” 齐慎闻言,摇了摇头道:“众美,你错了……孤并不是因为担心杨师厚反叛而忧虑,孤心里其实很清楚,他要是真的造反,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孤是为杨师厚感到惋惜,孤对他,算得上是信任有加了,平日里给他们孝节军最好的军需,最多的军饷,他们这帮人也确实争气,为孤打赢了不少恶仗。” “如果这次他们真的因为一念之差,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后果,那对孤而言,对整个魏国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你明白吗?” 王檀怔了怔,点头道:“主公的意思,末将明白了,唉……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恶劣的程度吧。” 齐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到大堂一侧的窗扉前,举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同样在望月的,还有身在沧州军营的杨师厚。 沧州距离贝州并不远,因此齐慎先前的诏令,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被送到了杨师厚的军案之前。 眼看齐慎在诏令中,不但要解除自己的兵权,还命令自己只身前往贝州,杨师厚心中惊讶、难受之余,也不免得顾虑重重。 自己这次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竟然让主公猜忌自己,猜忌到了这种地步。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了吗?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贝州呢?不去,那就等同于造反,自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要是直接去的话,主公会不会跟自己当场翻脸呢? “劳烦几位通禀一声,在下有要事,想要求见你家大帅。” “去去去,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家大帅说了,他想自己一个人清净清净,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就在杨师厚一个人对月长叹,心中犹豫不决的当口,军营的帐门外,忽然传来侍卫们的喧哗,似乎是有什么人想要求见自己。 杨师厚听那声音似有几分耳熟,犹豫了片刻,主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举头对众侍卫道: “怎么回事,何故在帐外喧哗?” 众侍卫一面指了指身后,一面拱手回禀道:“大帅,深更半夜的,此人非要见您一面,我等正在阻拦,不想却惊扰到了大帅。” 杨师厚闻言,抬眼朝众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相貌英俊、身穿儒袍的年轻男子,正垂手立在后方。 “阁下好生面熟,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拜见本帅呢?” 杨师厚将那男子仔细打量了一遍,只觉得对方气度不凡,应该确实有什么事想拜访自己,当即好奇地询问。 此时帐外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原义昌军节度判官冯道。 话说当日沧州城内的牙将起兵反叛,连夜活捉了刺史孙鹤、判官吕兖,冯道因为反应及时,主动与叛军合作,一起迎接杨师厚的孝节军入城,侥幸没有成为阶下囚。 此刻听到杨师厚询问,对方赶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在下是原义昌军节度掌书记,姓冯名道,字可道,拜见杨大帅。” “哦……原来是你,本帅想起来了。”杨师厚恍然大悟,笑着道:“当日本帅大军入城,正是你和其他沧州牙将负责迎接的。” 冯道点头道:“正是。” 杨师厚伸手摸了摸下颌胡须,奇怪道:“冯先生,不知你半夜到本帅这里,所为何事呢?” 冯道看了一眼帐前的侍卫,低声道:“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冯道表现得如此神秘,杨师厚顿时来了兴趣,当即招了招手,命侍卫们退下,随后亲自将冯道迎入帐内,一面安排对方落座,一面亲手合上门帘。 最后坐回自己的帅椅,主动开口道:“先生有什么指教,现在可以说了。” 冯道咽了口唾沫道:“大帅,魏王亲率数万大军北渡黄河,囤驻在贝州,这件事相信您早就知道了吧?” “当然知道,魏王是怕本帅攻打卢彦威不利,特地领兵前来助阵的。” 杨师厚眉头微皱,瞥了对方一眼:“你专门来这里一趟,就是与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冯道摇了摇头,表情严肃道:“在下今夜来见大帅,是想救大帅一命。” “此话何解?” “大帅,魏王带着这么多兵马,千里迢迢来贝州一趟,究竟是什么缘故,您心里应该一清二楚。” 冯道面色平静道:“贵军自从接管沧州城后,先是私分府库财物,接着又擅自收编城内守军,接着一直按兵不动,迟迟不对卢彦威采取攻势……恕在下斗胆直言,此事已被魏王知晓,对方这次派兵前来,名义上是来助阵,实际上却是来问罪的。” 杨师厚静静地听冯道说了半晌,沉默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魏王此番前来,的确是来向我问罪的,诏书今日已经送到本帅这里了……” 第404章 回头 “魏王在诏书中,命我将一切兵权移交给王虔裕,而后只身前往贝州与他见面,不许带任何护卫随从。” 或许是想听听冯道有什么建议,杨师厚干脆把自己的处境如实向对方坦言,接着喟然道: “本帅左思右想,心里始终拿不定主意……正好先生今夜来访,不知可有什么良策教我么?” 冯道闭目沉思半晌,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敢问杨大帅,你心中是否真有背叛魏王的念头?” “当然没有!” 杨师厚矢口否认道:“魏王对本帅有恩,当初若不是他慧眼识珠,把我从李罕之麾下提拔出来,委以重任,本帅哪里有今天这番功业?魏王如此厚待本帅,本帅自然对他忠心耿耿!” “很好,有大帅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冯道微笑道:“以在下之见,大帅只管按魏王的命令行事,魏王让您交出兵权,只身前往贝州,大帅照做即可。” “可是,这……”杨师厚颇为顾虑:“魏王在诏书里为何要特意强调,不准本帅带任何兵马前往?会不会是为了方便捉拿我,才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冯道摇了摇头,语带嘲讽道:“大帅,你方才问口口声声说对魏王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担忧这些?换言之,假如魏王真有对大帅动手的念头,大帅难道还打算举兵反叛不成?” “胡说,本帅岂会如此……” 杨师厚被冯道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方为自己辩解道:“本帅对魏王的忠心,日月可鉴。如果魏王真的要杀本帅,本帅肯定不会起兵反叛,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啧啧,大帅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冯道轻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下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大帅愿不愿意听?” “什么办法,先生快说,本帅洗耳恭听。”杨师厚听了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拱手询问。 冯道表情严肃道:“先前私分府库物资,私编兵马,应该不是大帅下的命令吧?” 杨师厚如实道:“此事的确不是本帅的主意,乃是我手下将领张彦等人自作主张,本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本帅当时考虑到弟兄们作战辛苦,拿一点东西,收编几个降卒也不算过分,反正木已成舟,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因而没有向他们问罪。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啊。” 冯道摇了摇头,笑着道:“大帅不必懊恼,现在还有办法补救。” “哦,愿闻其详。” “大帅无心反叛,以魏王的明察秋毫,这一点对方应该清楚。对方之所以命令大帅交出兵权,只身前往贝州,多半是存了试探大帅的心思。倘若大帅踌躇不决,魏王便会认为大帅有异心,接着就会对大帅动手,所以贝州大帅一定要去!” 冯道说到这里,发现杨师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顿了顿,接着道: “退一万步讲,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大帅还有其他选择吗?大帅若是不遵从魏王的命令,直接起兵割据,只怕除了孝节军之外,城外的其他几万藩兵,没有任何人会追随您吧?届时大帅凭借区区三万兵马,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杨师厚点头道:“先生说得对,请接着说。” 冯道继续道:“三万孝节军,肯定是守不住沧州,既然守不住,那就只有弃城逃走了,可是大帅能跑到哪里去呢?” “北边是幽州,卢彦威还有十万大军正在驻扎幽州城下,进退维谷、自顾不暇,要粮草没有粮草,要城池没有城池,届时大帅带着孝节军过去,是要去投奔对方,还是要和对方打仗呢?似乎两种选择都不妥当。” “向北肯定是不行了,向西的话,西边的成德、义武两镇的节度使王镕、王处存,如今正在跟晋王李克用交战,三方打了大半年,至今没能分出胜负,这种时候,他们三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得罪魏王,平白给自己招惹强敌,自然也不可能接纳大帅。” “北上,西进都行不通,东边又是茫茫大海,大帅除了主动南下,亲自到贝州向魏王认错,乞求对方宽恕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听完冯道的分析,杨师厚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慨道: “今夜多亏有先生良言相劝,否则本帅只怕要万劫不复了……本帅明日就把兵权交给王虔裕,而后立刻启程前往贝州,效仿古人负荆请罪,任凭魏王处置。” “不不,这样还不够。”冯道压低声音道:“大帅想要让魏王彻底放下戒心,还得做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请先生赐教。” “杀人!” “杀人?”杨师厚呆了呆,好奇道:“杀谁?” “杀孝节军里,带头私分财物,私自收编兵马的那群武夫!” 冯道沉声道:“不杀了这帮人表明心迹,魏王就算暂时放过大帅,暗地里也会记大帅一笔,等将来鸟尽弓藏的那天,必然还会再找大帅算账。” “杀了这群武夫,既能自证清白,又能把所有责任推到他们头上,还能消弭魏王心中的不满,如此一箭三雕之计,还请大帅不要犹豫!” “不,不可,你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随本帅征战多年的老将,本帅待他们向来亲如兄弟,他们也视我如兄如父,须臾不曾怠慢。” 杨师厚眉头紧皱道:“我若就这样杀了他们,实在太过无情,底下其他士兵也难免心生怨恨,如此下去,将来谁还替我征战?” 冯道提议要杀的人,基本都是杨师厚亲手提拔的亲信,不但打起仗来个个龙精虎猛、悍不畏死,平日在军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杨师厚心里清楚,这帮人要是全被自己杀了,孝节军恐怕马上就会散架。 见杨师厚不同意自己的要求,冯道退而求其次道:“就算不全杀,起码也要杀掉其中带头的几个,否则大帅如何向魏王交待?” “唉……” 杨师厚长叹一声,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前额,反复犹豫了不知多久,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眼望向冯道,开口问道: “冯先生,你我原本素不相识,你今夜为何要专门过来一趟,与本帅谈论这些?” 第405章 饮酒 听到杨师厚询问,冯道讪讪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下来拜访大帅,自然也是为了逐利而来。” “为了逐利而来?”杨师厚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道:“很好,本帅就喜欢先生这种实话实说的人,先生这次帮了我的大忙,你想要多少钱财尽管开口,只要本帅能拿得出来,绝不吝啬。” “非也,非也。”冯道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 “不要钱财,那你要什么?”杨师厚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先生莫不是想要官位?” “然也。”冯道点了点头,拱手道:“不知大帅可有门路么?” 杨师厚道:“想要官职很简单,先生明日就到本帅帐下,先从普通幕僚做起,等本帅将来打了胜仗,便可趁机向魏王请封,届时先生想继续留在本帅军中也好,或者到地方做县令、做刺史也行,悉听尊便。” 冯道合袖拱手,坦言道:“实不相瞒,在下想到汴京朝廷做官。” “你想去魏王那里?”杨师厚皱眉道:“如今魏王的身边不缺谋士,先生就算真的过去做官,想要引起魏王的注意,恐怕也很难。” 冯道闻言,自信满满道:“在下年纪虽轻,但也算博览群书、贯通经史,虽不敢如诸葛武侯那般自比管仲乐毅,但是想要引起魏王注意,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在下原本是义昌节度使卢彦威的属下,若没有大帅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举荐,恐怕没有机会在魏王面前露脸。” 杨师厚为难道:“先生想让本帅代为举荐,此事放在以前还好说,可如今我与魏王的关系,先生也知道……本帅举荐过去的人,魏王只怕不会接受吧?” 冯道摇头道:“只要大帅能按照在下说的办法去做,成功与魏王解开误会,到时候再挑恰当的时机提一提此事,那么魏王非但不会疑虑,反而会认为大帅确实忠于自己,才会向自己举荐人才……当然,具体的时机,需要大帅自己把握。” 冯道才华出众、自视甚高,铁了心要加入齐慎的谋士团,为自己争取一个留名青史的机会。 见对方如此坚持,杨师厚考虑了很久,最后点头道:“先生今夜之言,让本帅受益良多,这个忙我一定帮你,只盼先生将来飞黄腾达,切莫忘了本帅才好。” 杨师厚决定帮冯道,当然也是为了自己考虑。没办法,自己在汴京一个代言人都没有,平日里主公有什么决策,朝廷内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是半点消息都收不到。 就说这次,主公突然领大军北上,还让谢彦章、刘知俊、朱瑄等人出兵黄河南岸,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等自己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之后的事了。 如果能把冯道顺利安排进朝廷决策层,不说以后和自己互通消息,起码有个人能在主公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那也不是一件坏事。 “大帅放心!”冯道拱手道:“在下他日若能心愿得遂,定然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 杨师厚是个听劝的人,冯道所提的建议,他并没有当成耳旁风。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杨师厚便以有要事相商为名,把以麾下以张彦为首的数名将领,叫到自己的军帐之内。 随后亲自斟满美酒,送到众人的手边,长叹一声道:“本帅已做出决定,今日便要到贝州去见魏王,向魏王负荆请罪,只是此去贝州,若想取得魏王宽恕,只怕还需要跟诸位皆一点东西才行。” 众将接过酒杯,仰头正待喝下,听到杨师厚如此言语,心中顿时奇怪不已,纷纷开口道: “军主需要弟兄们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我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啊,咱们能有今日,全靠军主提拔,军主就是要咱们去死,咱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没错……本帅要借的,正是诸位的性命。”杨师厚闭上眼睛,语气低沉道:“你们手里的酒杯中,全都被本帅下了剧毒,喝下去后,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本帅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无奈之举,你等先前种种举动,已经导致魏王震怒,为今之计,必须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罪责。本帅麾下的所有将领中,就数你们几个最为忠诚,本帅平日里最器重的也是你们。” “如今本帅有难,孝节军有难,你们谁若是愿意替本帅揽下罪责,就自己喝下面前的毒酒。” 杨师厚语气淡淡道:“饮下毒酒毒发身亡的,本帅保证,过后会厚待他的家属,以后对方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对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当然,不愿意的也没关系,只管放下酒杯离去便是,本帅绝不会强人所难。” 听完杨师厚的话,孝节军众将一个个顿时呆若木鸡。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大帅一大早把自己叫过来,竟是要自己做这种要命的抉择。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古艰难唯一死,如果不是真的别无选择,谁又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最后还是张彦把心一横,主动带头站起来,举脖将手中毒酒一饮而尽,随后转头望着周边众人,红着眼睛道: “你们这帮废物,都给我喝!军主平日对大伙都不薄,你们平日里,一个个不是都把忠孝节义挂在嘴边么?如今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反倒成缩头乌龟了?” 听了张彦的话,众人的脸色全都涨得通红。 “入他娘,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 “没错,老子们跟着军主,什么好处都享受过了,这条命不要也罢!” 很快又有几名将领站起来,举起手中酒杯,边饮边放声道。 先前孝节军众将进驻沧州城,在杨师厚的默许下,不但人人分到了数目可观的金银财货,卢彦威、孙鹤、吕兖等人府邸内的妻妾女眷,也被众人掳掠一空。 如今杨师厚让他们去死,他们心甘情愿。 第406章 君臣 应该说,孝节军中的大部分将领,对杨师厚都是足够忠诚的,哪怕杨师厚真的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拒绝。 这也是孝节军为什么在魏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原因之一。 不过仍然有少数几名将领,并不想为杨师厚牺牲自己的性命,面对杨师厚递来的毒酒,先是迟迟不肯饮下,最后纷纷跪在地上,向杨师厚讨饶道: “军主,非是我等不忠于军主,实在是家中父母年迈、儿女尚幼,全都等着我等照顾,我等倘若就这样死了,只怕以后他们会受人欺辱啊。” 杨师厚抬眼望着众人,声音冷冷道:“本帅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你等死后,你们的妻儿老小,全都由我来照应。怎么,不相信本帅?” 几人闻言,对望了一阵,忙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 “并非我等不信任军主,只是军主每天日理万机,如何有那么多时间照顾我等的家小,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们自己来,也免得拖累军主。” “是啊,是啊,再说我等也不是完全为自己考虑,孝节军还有那么多弟兄,咱们要是全都死了,谁来给军主带兵呢,我等今日留此残躯,将来才能继续为军主效力呀。” “呵呵……”见这几人不但贪生怕死,还如此油嘴滑舌,杨师厚冷笑两声,满脸厌恶道:“行了,某家知道你们舍不得性命,既然如此,你们便下去吧。” “是,是,多谢军主。” 几名将领闻言,如蒙大赦,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中军大营。 只是他们刚抬腿走到帐门前,一只脚还没有迈出去,忽听后方的杨师厚拍了拍手。 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带刀甲士,便从营帐外一股脑儿地冲了进来,将这几名对杨师厚不够忠诚的将领团团围住。 “军主,您,您不是说要放我们走吗?您贵为三军之主,不能如此言而无信吧?” 众人见状,吓得连连后退,忙回过头来,满脸讪笑地望着杨师厚。 杨师厚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道:“本帅从来不会言而无信,是你们耳朵聋了。本帅方才说,让你们下去……下的是地府!” “来人,把这群贪生怕死的东西拖出去,就地正法!” 一言既毕,杨师厚不太废话,立刻挥了挥手,让营帐内的一众甲士合力,将眼前几名没有喝“毒酒”的武将按倒在地,随后用麻绳绑住众人手脚,拉到他们军营大门外斩首。 做完这一切,杨师厚回过头来,见军营内其他几名喝了毒酒的将领,正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当即笑着解释道: “好了,你们不必担心,本帅并未在你们的酒杯里下毒,方才那些话,只是想试探试探你们,对本帅是不是足够忠诚。” “没错,本帅今天的确是要拿几颗头颅,好到魏王面前谢罪,但是无论如何,本帅也不可能对那些真心效忠于本帅的人下手,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牺牲那些不够忠心的人了。” 听完杨师厚的话,帐内众将心中惊愕、庆幸的同时,也对自家主帅的手段越发佩服了。 今日之事,对方既能给魏王一个交待,还能借机试探并铲除军中那些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 砍完几颗人头的当天正午,杨师厚便派人将齐慎的诏书,以及自己的主帅兵符,送到城外王虔裕的军中,交给王虔裕掌管。 接着又吩咐亲信张彦,命对方严格约束军纪,自己不在的这几日,一切行动都要低调,尤其不能和王虔裕起冲突。 做完这一切,杨师厚立刻乘坐马车离开沧州城,向南边的贝州进发。身边除了十几名亲军侍卫外,便只有一个冯道相随。 … 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 翌日清晨,杨师厚便带着冯道,来到了贝州城下,随即被守城士兵开门放行,迎入城中。 “什么,杨师厚来了?” 贝州官邸,齐慎尚在睡梦之中,忽然被宠妾杨妙染叫醒,说是杨师厚已经到大堂门外了,连忙急匆匆从床头爬起,在杨妙染的帮助下,迅速穿好衣衫,系上革带。 齐慎对杨妙染非常宠幸,不但平日经常召她留宿,偶尔出宫远行,也会带上对方一起——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杨妙染虽然经常侍寝,却至今也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出了卧房,王檀一行人恰好也在门外。 齐慎招了招手,将王檀唤到面前,询问对方道:“众美,杨师厚此来,带了多少兵马,你可看清楚了?” 王檀拱手道:“主公,杨师厚身边并没有多少兵马,只带了不到二十个侍卫随行。哦,对了,他还带来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进城。” “文士?”齐慎沉思片刻,吩咐王檀道:“孤现在就去大堂,你让他马上过来见孤。” “遵命。” 王檀点了点头,立刻找来几名手下,命众人去请杨师厚。 片刻后,贝州城官邸大堂。 在数十名踏白军侍卫的引导下,杨师厚领着文士冯道,慢慢进入到堂内。 此时的杨师厚,早已脱去上半身的衣裳,露出平日里因为行军作战、身先士卒而布满伤疤的躯体,后背上还捆着几根带刺的荆条。 一见到齐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哽咽道: “主公!臣杨师厚有罪,请主公责罚!!” 齐慎身着官袍,端坐在中央御座上,心中本来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借此机会,对杨师厚厉声训斥,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一时间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了。 然而越是这样,齐慎心中就越觉得不痛快。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忽然伸出拳头,重重地捶在桌案上。 随后双手背在腰后,起身走到堂下,慢慢来到杨师厚的面前,弯下身,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杨师厚,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407章 对答 齐慎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十分低沉、冰冷,毫无温度,仿佛有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 饶是像杨师厚这样在战场上经历过枪林箭雨,从尸山血海中闯过来的硬汉,此时此刻,心中竟也隐隐感到害怕。 “主公,臣,末将,末将……” “你是不是想造反?” “末将不敢。” “哼,不敢?”齐慎挺直身子,俯视着对方,“这段时间来,孝节军在沧州的种种僭越之举,别说你这做军主的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你既存心纵容他们,难道还不是想造反么?” 杨师厚咽了口唾沫,赶忙为自己辩解道:“主公,此事末将确实有失察之罪,末将不敢推诿。可,可末将绝无造反之心,如若不然,末将如今哪里还有胆量,敢亲自来这里面见主公呢?” “呵……这么说,你倒是问心无愧了?” “主公,末将当然问心无愧,末将能有今日的地位与权势,全靠主公当年一手提拔,末将虽然没有念过几年书,却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末将从来就没有过反叛主公,反叛魏国的念头。” 杨师厚说到这里,只觉得思路越来越清晰,说话也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孝节军里,的确有几名目无法纪、阴谋作乱的将领,末将离开沧州之前,已将他们的头颅斩下,一并带到贝州,现在几人的头颅就在堂外。主公若觉得还不解气,末将愿意引颈受戮,把自己的头颅也斩下来,献给主公。” “好一张伶牙俐嘴,想必你临来之前,心里早就排练过几百遍,该怎么应对孤的责难了吧。” 齐慎背着双手,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望了望后方的冯道,接着对杨师厚道:“料你一介武夫,如何说得出这些话来,是谁教你跟孤这么说的?” 杨师厚闻言,呆了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旁边的冯道见状,心中一凛,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必须说话了,忙主动直起身子道: “启禀魏王,适才杨大帅所言,大半是在下所教。” 齐慎瞥了对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冯道拱了拱手,神色恭敬道:“回魏王的话,在下姓冯名道,沧州河间郡人,原为伪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下属,只因大魏天军兵临城下,不敢相抗,因此开门投诚,而后方与杨大帅结识。” 杨师厚插话道:“这位冯先生博览群书、胸怀韬略,末将知道主公爱才,特地将他带到贝州,献给主公。” “十朝不倒翁,冯道……” 齐慎熟知历史,自然知道冯道这个名字,口中不禁喃喃自语。 作为五代十国时期着名的宰相,冯道此人,一生历经过五代中的后四代,侍奉过十位君王,无论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像这样的人,气节上也许不值得肯定,但才华和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绝不会受到那么多君王的重用。 “冯道,杨师厚是本王的臣子,本王训斥他也好,责罚他也罢,全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你作为一个外人,竟敢横插一脚,教他在孤面前胡言乱语,你说,你该当何罪?” 尽管知道冯道才能出众,可以为自己所用,但齐慎还是对这家伙没有任何好脸色。一来是鄙视对方在历史上毫无底线的行径,二来则是对他教导杨师厚应付自己一事十分不爽。 于是故意瞪着对方,冷声质问道。 “哈哈哈……” 眼看齐慎向自己发难,冯道内心其实非常震恐,表面上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大脑飞速思索了片刻,轻笑两声道: “在下实在不知道,魏王究竟何出此言。在下的所作所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魏王有功不赏也就罢了,倘若还要惩罚在下,传扬出去,恐怕会惹天下有识之士讥笑吧。” “哦,你有什么功劳啊?”齐慎闻言,顺着对方的话反问道。 冯道微微笑道:“在下功劳有三。” “其一,几日前一天深夜,在下曾主动拜访杨师厚大帅,劝他处死孝节军中那些不膺王命、目无法纪的骄悍之将,如此举动,既推翻了外界对杨大帅意图割据反叛的谣言,维还护了孝节军对魏国,以及对魏王您的忠诚,这难道不算是有功么?” “其二,举世皆知,杨师厚大帅与他麾下的数万孝节军,这些年来为魏国攻城略地、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功勋。像对方这样的国之柱石,魏王本应信任倚重,如今却听信小人谗言,反而怀疑对方造反。” “且不说沧州城周边地势空旷、一马平川,根本没有割据自立的条件,就说不远处的幽州方向,还有卢彦威的十来万兵马虎视眈眈,内无屏障,外有强敌,试问如此境况下,杨大帅如何敢行此悖逆之事,反叛魏王您呢?” 齐慎闻言,沉默了半晌,撇嘴道:“你这个其二,说得固然有道理,不过这里面有你什么功劳?” “当然有在下的功劳。”冯道侃侃而谈道:“杨大帅原本没有反叛之心,只因魏王在诏书中措辞严厉,大帅担心受魏王责罚,于是迟迟不敢到贝州请罪,后来经过在下劝导,对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倘若没有在下,魏王与杨大帅的误会便会加重,将来弄到君臣反目、兵戎相见的地步也不一定。在下为魏国保全了一名大将,保全了一支能战之师,这难道不是功劳吗?” 齐慎听到这里,彻底被这冯道的口才折服了,忍不住微微颔首道:“嗯,说的倒也几分道理,那你的第三点功劳是什么?” 冯道笑着摇头道:“这其三嘛,在下暂时还没有想出来,方才那两点,也不过是急中生智之言罢了。” “不错,的确是个人物,怪不得到哪里都能被人赏识。”齐慎满意地望着对方,摆手道:“好了,看在你口才不错的份上,孤便不追究你罪过了。” 冯道闻言,忽然站起身来,合袖道:“魏王难道不应该赏赐在下吗?” 第408章 驯服 “赏赐?”齐慎闻言,皱眉道:“你想要孤给你什么赏赐?” 冯道不假思索道:“在下虽不才,对治国理政之事却也略知一二,如今愿效古人毛遂自荐,到魏王身边效力,伏望魏王能够接纳。” “你的意思,是想让孤赐你官职。” 齐慎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心中虽然知道这冯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愿意接纳对方,但却并不想表现得太主动。 于是故意冷着脸道:“孤赐你官职倒是没问题,不过孤对你毕竟不熟,不知你能力如何,你又是新来的,倘若贸然许你高官厚禄,只怕其他人会不服。” “这样吧,孤先拜你为浚仪县县令,任期一年,倘若你做得不错,届时孤自会酌情提拔。” 浚仪县和开封县,乃是如今汴京下属的两大县城,汴京城以御街为分界线,东边称之为“开封县”(宋朝改称祥符县),西边则称为“浚仪县”。 齐慎直接让冯道做浚仪县县令,相当于是让对方直接担任首都市长了,这份待遇其实算是相当不错了。 冯道年纪虽轻,但非常懂得人情世故,发现齐慎口中说着不能一来就重用自己,实际上却已经对自己破格重用了,心中又感激,又感动。 忙重新跪下身子,望着对方“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接着挺直腰板,语气严肃道: “魏王,从今日起,您就是我冯道的主公!今后只要主公有吩咐,臣一定为主公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冯道虽然做不到为齐慎去死,但是为齐慎这样主公贡献自己的才能,他还是非常愿意的。 齐慎对冯道也还算满意,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等孤返回汴京的时候,会把你一起带回去。” 齐慎说着,慢慢回到大堂中央自己位置上坐下,接着对侍奉在一旁的王檀道: “众美,你的人你也带他们退下,让大伙守在堂外就行,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要进来。” “遵命。” 王檀点了点头,很快便领着堂内的踏白军侍卫离开了大堂。冯道踌躇了片刻,也随众人一道离去。 偌大的官邸厅堂内,霎时间便只剩堂上端坐的齐慎,与堂下尚在俯身跪拜的杨师厚。 “从实,你且起来吧。” 从实是齐慎当初亲自给杨师厚起的表字。 齐慎抬眼望着对方,面无表情道:“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外人,只有你我君臣两个,孤问你什么,你一定要实话实说,不要有所隐瞒。” 杨师厚咽了口唾沫,起身拱手道:“主公有什么想知道的,末将一定知无不言。” 齐慎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淡淡道:“你实话告诉孤,你是不是很想当节度使?” “末将,末将……” 杨师厚闻言,一下子呆住了,感觉自己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支支吾吾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齐慎见状,脸色不悦道:“孤让你说实话,你就实话实说,难道咱们君臣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孤,不要让孤对你起疑心!” 杨师厚犹豫了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回主公的话,主公方才说得不错,末将…末将的确有想当节度使的念头。” “说说你的理由吧,你为什么想要当节度使。” 齐慎闻言,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其实对方如此回答,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杨师厚拱手道:“主公询问,末将不敢隐瞒。” “自大唐设置节度使,总镇地方以来,节度使一职,上能位列公卿、留名青史,下能调度兵马、统筹钱粮,还能传袭子孙后代,试问普天之下,所有靠刀枪搏取功名的武将,有哪个不想获此殊荣,末将自然也不能免俗。” 杨师厚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齐慎的脸色,见齐慎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于是鼓起勇气接着说道: “末将是主公亲手提拔起来的,无论如何,末将都不可能也不敢有任何背叛主公的念头。只是末将与麾下的孝节军,这些年来一直为主公,为咱们魏国东征西讨,不说功劳卓着,起码也出过许多血,流过许多汗。” “可是主公,恕末将直言,您只顾那些最早追随您的老将,给他们一个个都封了节度使,对我等这些后来者却百般限制,甚至连那半路投靠您的朱瑄,您都给对方封为节度使了……主公如此行事,就算末将这里没有怨言,末将军中的弟兄们,也难免会心生不满啊。” 齐慎静静地听着杨师厚把话说完,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道:“从实,你说的这些孤何尝不知,可你也应该要考虑孤的难处,孤当然不喜欢论资排辈,可有些事该怎么做,由不得孤。” “像葛从周、张归霸、张居言、刘知俊这些人,他们全都是最早追随孤的元老,孤封节度使的时候,要是先封你们,后封他们,那这些将领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孤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还有,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一点,你是臣,孤是君。这节度使之位,只有孤亲口说给你了,那才是你的!” 齐慎说着说着,脸色突然一变,声音慢慢转冷道:“孤若没说给你,你便不能要,连想都不能想!明白了吗?” 杨师厚目瞪口呆了半晌,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明明是正午骄阳的天气,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随即声音发颤道:“末将,末将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齐慎望着对方点了点头,脸色霎时又是一转,笑着许诺道:“从实,你若真的想做节度使,孤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只不过孤有几个条件。” 杨师厚闻言,原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刻变得激动了起来,赶忙直起身子,拱手道: “主公有什么条件尽管吩咐,哪怕要赴汤蹈火,末将也在所不辞!” 第409章 利用 “好了,你且起来说话吧。” “孤的条件也并不高,只要你全都能做到,孤保证,将来一定封你为节度使。” 齐慎端坐堂上,望着跪在正对面的杨师厚,一面挥了挥宽袍大袖,命对方起身,一面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一个条件,孤命你即日起返回沧州,继续统帅北路九万大军,而后挥师向北,直抵幽州,替孤消灭卢彦威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能做到吗?”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杨师厚对自己孝节军的野战能力十分自负,原本就没把卢彦威一行人放在眼里,先前之所以一直驻扎在沧州城内不动,一来是拿不准自家主公的态度,二来也是存了养寇自重的心思。 如今从齐慎口中得到封自己为节度使的承诺,杨师厚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顾虑,当即站起身来,拍着胸脯保证道: “末将一定生擒卢彦威,把他绑到主公面前,任凭主公发落!” “很好。” 齐慎暗自思索片刻,边摸下巴边道:“届时你这九万人倘若打不过卢彦威,或者战事胶着不下,孤会让王彦章领两万魏博兵前去助阵,再不济,孤带来的这五万亲军,也能随时投入战场。” “哈哈哈……主公多虑了,对付一个小小的卢彦威,何须劳烦主公亲自动手。” 杨师厚摇头道:“末将先前询问过沧州的降将,那卢彦威虽号称十万兵马,其实真正的可战兵力,不会超过六万。” “如今沧州已落入咱们魏国手中,不巧对方那六万士兵的家眷,大都还在城内,末将只需派人对外放出风声,以家眷做威胁,保管叫那卢彦威的数万大军,立刻军心大乱。” “卢彦威那厮,先前发兵攻打幽州不成,本就进退维谷、腹背受敌,届时末将再发兵征讨,对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除了乖乖引颈受戮,还能有什么作为?” “主公,此事就包在末将身上了,您还是说说第二个条件吧。” 见杨师厚如此有自信,齐慎微微颔首,笑着道: “孤的第二个条件嘛,也不算过分。魏国下辖各大藩镇的节度使,如今几乎都把自己的家眷送到汴京生活了。” “孤知道,你现在女人虽有不少,但还没有正式娶亲,也没有儿子,等你将来有了妻室子女,必须和其他节度使一样,把家眷都送到汴京,这点你能做到吗。” 如今魏国的所有藩镇里,除了谢彦章因为娶的是齐慎亲妹妹,不需要把家眷送到汴京做人质之外,其他所有节度使,几乎都有把家眷送到汴京的情况,就连葛从周也不例外—— 不久前,齐慎刚刚下令,在汴京为葛从周修建好了府邸,而后又传诏,命对方将妻女送到新修的府邸居住。 葛从周对齐慎一向忠心耿耿,接到齐慎的诏书后,没有任何犹豫,第二天就派人护送自己家眷前往汴京。 有了葛从周的带头示范,其他藩镇节度使自然也都不敢违抗齐慎的命令,纷纷有样学样,把自己的家人送到汴京生活。 “主公不用担心,末将既对主公忠诚,怎会介意这等区区小事?” 杨师厚现在满心只想做节度使,其他的细枝末节全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再者他现在也还没有儿女,当然不在乎齐慎所提的要求,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齐慎见状,点了点头,继续道:“孤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杨师厚拱手道:“主公还有什么条件,尽管吩咐,末将一定遵从。” “孤现在先不说。”齐慎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等你击败了卢彦威,把他的人头提到孤的面前,届时孤再告诉你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这……” 杨师厚闻言,心中顿时狐疑不已,想直接当面问个清楚,又怕触了自家主公的霉头,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敢追问。 齐慎笑着道:“好了,你也不要疑神疑鬼。孤既然答应了要授予你节度使之位,那就一定不会食言,你到孤的麾下也有好多年了,什么时候见孤说过假话?” 杨师厚拱手道:“主公是魏王,一言九鼎,末将当然相信主公。” “嗯,今日就到这里吧。”齐慎望着对方,沉声道:“接下来的仗给孤好好打,不要让孤失望,你若拿不下卢彦威的脑袋,孤就拿你的脑袋!” “主公放心!”杨师厚意气风发道:“那卢彦威就是有十个脑袋,末将也全都给他砍下来!” 一言既罢,杨师厚俯首躬身,再度向齐慎行了一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大堂。 齐慎望着对方慢慢远去的身影,眼神不免有些复杂。 某种程度上看,其实杨师厚和刘知俊差不多,就行军作战的能力而言,两人就像是双刃剑,对外无往不利的同时,对内也一样锋利,但凡能力稍微弱一点的君主,只怕都不能很好的驾驭他们。 不过史书里的杨师厚,比刘知俊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对方终其一生都没有反叛过梁国,只是后期的种种行为比较嚣张跋扈。 “啧啧……说到底,这几年孤还是太依赖杨师厚,太依赖孝节军了。” 微微叹了口气,齐慎心里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次孝节军在沧州会发生种种僭越之事了。说白了,都是自己惯的。自己平日里给他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打仗也处处让他们打头阵,这才让这帮丘八有了自傲的资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他们。 看样子,以后自己得多注意培养培养其他军队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老是让孝节军一枝独秀。 … 时间一晃,很快来到天赐元年年底。 话说杨师厚自打当日得到齐慎的许诺后,返回沧州城便立刻开始整顿兵马,准备粮草,没过几日便下令全军出城,向着幽州所在的方向挺进。 幽州这边,卢彦威派遣了一波又一波的使者,先是不断向幽州城内的守城大将李匡筹求和,接着又不断向正在义武军和成德军打仗的李克用求援。 李克用出征将近一年,前后投入了十来万晋军,耗费了无数粮草物资,眼看着好不容易取得优势,隐隐有击败成德、义武两镇的趋势,如此关键时刻,哪里有空派兵支援卢彦威。对方非但不派兵支援卢彦威,反而命令卢彦威带领手下数万残军,到西线来支援自己。 得知消息的卢彦威,气得在军营里破口大骂。 “岂有此理!该死的李克用,背信弃义的沙陀人!当初若本官不是听信了他的鬼话,领兵攻打幽州,如何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现在本官有难了,他竟然就这样袖手旁观!” 然而让他感到绝望的事还远不及此。 “节帅,不好了,探子来报,沧州城里那帮魏军,朝咱们这边杀过来了!” “什么!” 第410章 猛将 得知魏军已经离开沧州城,正在朝自己这边杀来,卢彦威直接吓得呆住了,过了很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紧接着整个人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背着手在军营内来回打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迎战吧,就义昌军目前这种状况,卢彦威没有任何自信能够打得过魏军,更何况对面领兵的将领,还是魏国的百战名将杨师厚。 可不迎战的话,那就只能想办法逃跑了。 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呢?往北是幽州城,里面的守军这段时间一直在和自己打仗,多半不会放自己进城。 往东是茫茫大海。 要不自己干脆往西,去投奔李克用算了,正好对方如今还在和义武军、成德军作战,自己过去帮忙,若是打赢了,说不定还能分一杯羹。 但真要去投奔李克用,自己手下这帮将士,有多少人会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呢?毕竟他们的家眷大都还在沧州。 最关键的是,自己去投奔李克用,对方会不会兼并自己。 “来人,传本官命令!” 思来想去,卢彦威最终还是决定向西。比起被魏军抓起来处死,自己还不如主动去投靠李克用呢,哪怕兵权真的被对方夺走,自己也认了。 想到这里,卢彦威忙张口唤来几名亲信,正准备让众人替自己传达全军拔营的命令。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亲信们居然给他带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消息。 “节帅,幽州城发生兵变,原卢龙节度使李匡威的弟弟李匡筹,突然杀死其兄留在城内的亲信,自称节度使。那李匡筹听说魏军正在向幽州杀来,刚刚派出使者,不但愿意与咱们讲和,还准备出兵出粮,支援咱们,一起对抗魏军。” “什么,真有这样的事!” 卢彦威闻言,心中先是一阵狂喜,很快却又警惕起来,怀疑这是幽州守军的阴谋,自顾自地摇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幽州人又不是蠢货,眼下本官如此狼狈,对方不趁机吞并我就不错了,如何敢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来帮助本官?我看其中多半有诈。” 一名亲信想了想,上前进言道:“节帅,此事是真的也说不定。” “真的?何以见得?” “属下听人说,那李匡筹之所以敢起兵反叛,乃是因为得到了晋王李克用的支持。如今其兄李匡威统领数万幽州兵,正在成德、义武两镇与晋人激战。幽州兵素来强悍,晋王与这帮人交战,没少吃苦头,因此才会暗中联系李匡筹,命对方在后方起兵,给其兄李匡威制造麻烦。” 卢彦威闻言,一下子没有想通其中关键,皱眉道:“晋王支持李匡筹起兵反叛,这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方才那亲信道:“当然有关系,李匡威出征之时,将幽州兵的主力尽数带走,如今那李匡筹虽然反叛,手里却根本没有多少能够倚仗的兵马,这时候对方想办法拉拢咱们,引为外援,岂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嘶……你的话也倒不是毫无道理。”卢彦威摸着下巴,疑惑道:“只是对方为了找咱们做外援,竟然肯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这好像也说不通吧?” 另一名亲信闻言,思索片刻道:“节帅,无论如何,咱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倘若不和幽州人合作,那就只能拔营向西,去投靠晋王李克用了。” 卢彦威听了这话,心中终究还是带有几分侥幸,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 “本官知道,营中将士们并不愿意西迁,都想着有朝一日杀回沧州城,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和幽州人一同共事吧。只希望这帮幽州人,能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咱们义昌军要是全都没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卢龙军了。” 众亲信纷纷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李匡筹准备联合卢彦威之事,还真不是故作姿态。 在得知魏军马上就要杀进幽州地界后,对方非但不计前嫌,主动将幽州南部的会昌、固安两座县城,割让给卢彦威的残军暂作栖身之所,还冒着兄长李匡威的外部压力,从蔚州征调了一万幽州精锐,南下支援卢彦威。 负责统率这支援军的将领,乃是刘守文、刘守光兄弟,二人皆是蔚州刺史兼防御使刘仁恭的儿子。 刘仁恭乃卢龙老将,追随过前两任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李全忠,常年征战四方,功勋显着,此次李匡筹之所以起兵背叛李匡威,正是暗中得到了对方的支持。 在接到李匡筹调兵南下的命令后,刘仁恭立刻派自己的两个儿子刘守文、刘守光,各自统领五千铁骑南下。 话说这刘守文、刘守光兄弟,此时年纪尚轻,不过十五六岁,好在二人从小就在军戎之地长大,各自都练就了一身本事。 尤其是刘守文,不但文武双全、容貌英伟,性格亦十分宽仁,比起脾气暴躁、举止轻浮的弟弟刘守光,在军中很受拥戴。 不过刘守光也并非一无是处,对方麾下有两名悍将,一名唤作单廷珪,一名唤作元行钦,这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每次行军作战,无不冲锋陷阵、身先士卒。 凭借着这两名猛将的帮助,刘守光这些年来没少打胜仗,若单论战功,其实也不比哥哥刘守文差多少。 “此番南下,我等要面对的是魏军名将杨师厚,此人不但武艺非常出众,兵法谋略也不可小觑,对方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届时尔等与之交手,不可不多作防备。” 幽州军南下途中。 主帅刘守文身穿鎏银镔铁甲,腰配宝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回头对身后的一众将领训诫道。 弟弟刘守光闻言,不以为然道:“杨师厚不过徒有虚名罢了,我有上将单廷珪、元行钦,届时两军交战,且看他们如何生擒贼首!” 五代早期,两军交战之初,有时候会进行斗将,以鼓舞己方士气,而单廷珪与元行钦,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人确实有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 第411章 战锋 眼看弟弟当着这么多的面,不但故意和自己唱反调,还炫耀起了麾下的两名猛将,刘守文顿时心生恚怒。 张了张口,正要训斥对方,突然计上心头,当即又改口道: “光弟好勇任侠,又有识人之明,麾下单廷珪、元行钦二将,骁勇善战、勇冠三军,谁人不知。似愚兄手下这班劣将,与光弟相比,不啻天渊之别也。” 刘守光闻言,先是心花怒放,很快又意识到不对。无缘无故,自家兄长为何要要夸自己,难道有什么企图? 果不其然,刘守文话锋一转道: “光弟既有两员虎将襄助,料那魏人如何抵挡,届时两军对阵,便由光弟率本部兵马,为全军之先锋如何?” 刘守光闻言,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想要当众反悔,却又囿于自己先前的豪言壮语,脸色阴晴不定了许久,只得咬牙切齿道: “兄长是主帅,我不过是副帅,做哥哥的命弟弟做先锋,难道弟弟还有推辞的道理吗?” “咳咳……”刘守文咳嗽两声道:“光弟放心,你我乃是血肉同胞的亲兄弟,到时候倘若两军交战,愚兄定然不会作壁上观,肯定会出兵帮你的。” 刘守光听对方这么说,脸色更差了。 … 南下的幽州军几乎都是骑兵,虽然装备精良程度各不相同,但行军速度却都出奇地快。没过几日,众人便来到幽州南部的固安县,与率军留守在此的卢彦威成功会面。 “哎呀呀,两位小将军,你们总算来了,你们若再晚到一天,在下只怕就要抵挡不住魏军了。” 眼看援军到来,卢彦威心潮澎湃、感激涕零,赶忙带着亲信亲自出城迎接。 固安城下,刘守文翻身下马,一面与卢彦威寒暄客套,一面好奇道: “卢大人,如今这里形势如何,魏军的动向你等可都摸清楚了么?” 卢彦威闻言,回想起近来发生的事,欲哭无泪道:“魏军兵锋甚锐,所到之处,简直无人能挡,我军曾出城与之野战,大败……” 原来,在卢彦威焦急等待这几天时间里,孝节军都将张彦、泰宁军都将康怀贞、义成军都将贺瑰等人,奉主帅杨师厚之命,自沧州出发,已统领着三万魏兵杀进了卢龙军的地盘,先后攻下瀛州、莫州大片城池。 这其中要数张彦所部的兵马最为悍勇。 因为感念杨师厚上次的不杀之恩,张彦打起仗来十分卖力,在其他军队忙着四处打草谷、抢富户的时候,只有对方选择把精力放在攻城略地上,不但率先领兵渡过幽州南部的巨马河,还在河岸以北,会昌城以南,安营扎寨、修建堡垒,等待其他友军的到来。 眼看张彦领着不到三千兵马孤军深入,四周并无任何援手,会昌城内的卢彦威自恃兵马众多,于是不顾亲信阻挠,亲自点选一万五千战兵,分三路出城,很快向魏军发起进攻。 事实证明,卢彦威实在太低估了张彦和对方麾下的先锋孝节军。 两军对阵,负责正面对抗的五千名义昌军尚未组织好冲锋队形,对面的孝节军已经整顿完毕,以寡击众,主动向他们扑杀而来。 孝节军人数虽少,但无一不是精锐,个个身形高大、装备精良,打起仗来前仆后继、如狼似虎。双方甫一交战,只片刻工夫,第一路义昌军便被杀得旗靡辙乱,出现了一边倒的颓势,紧接着负责指挥士兵的将领,更是被张彦当场阵斩。 主将被杀,失去了主心骨的义昌军,霎时间军阵大乱。 正在后方观战的卢彦威,发现第一路兵马抵挡不住,赶忙将第二路兵马投入支援。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不到,第二路兵马也被孝节军击溃。卢彦威没办法,只好把第三路兵马押了上去,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奇迹,他的第三路兵马并没能支撑太久,很快便败相尽显。 眼看三路兵马,一万五千多人,就要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消灭掉,卢彦威又惊又怒,把心一横,干脆将平日里负责保护自己安全的两千名亲军,一股脑儿全派到了前线——这些人是义昌军中最能打的精锐,平日深受卢彦威恩遇,对他本人也忠心耿耿。 有了这两千生力军精锐的加入,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张彦一方压力倍增,本就鏖战多时的孝节军体力渐渐不支,损失越来越重,战至最后,竟伤亡过半,隐隐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岂料如此的关键时刻,上天偏偏摆了卢彦威一道。 就在卢彦威心中狂喜,准备趁势全歼剩余的孝节军时,正在巨马河南岸的义成军都将贺瑰,突然收到张彦被围的消息。 来不及多想,贺瑰只能迅速率兵疾行北上。等全军渡过巨马河,贺瑰清点完人数,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不到一千骑兵。 贺瑰心里清楚,就凭这点兵马,倘若直接去救援张彦,多半会有去无回。于是他转换思路,立刻从侧方绕道向北,一面加速行军,一面广招旌旗、虚张声势,等全军来到会昌城外后,立刻摆开架势,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 彼时卢彦威麾下的数万兵马,除一部分留守西北方向的固安县外,大部分都被他带到了巨马河北岸,与张彦血战,义昌军身后的会昌城,简直与空城无异。 得知会昌城被围,而且还不知道魏军来了多少兵马,卢彦威大惊,急忙让人鸣金收兵,想要回师救援。 孰料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给了张彦绝地反击的机会。 义昌军的将士们此时激战正酣,突然接到卢彦威退兵的命令,不由得一个个愣在原地,迟疑观望,只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张彦见状,迅速组织残存兵力,主动发起反击。 原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孝节军将士,在求生本能的趋势下,纷纷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趁着义昌军分心之际,众人不但顺利杀出重围,还将对方杀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最后的最后,义昌军一万五千兵马,超过半数被杀,剩下的人几乎全部被俘。 而卢彦威只带着不到一百亲兵,狼狈撤退到了固安县城。 第412章 谋略 “哈哈哈……” 固安县城下,听罢卢彦威的自述,刘守光先是忍不住仰头大笑几声,接着满脸鄙视地望着卢彦威,语气轻蔑道: “你们义昌军一万五千兵马,竟被魏军三千多人击败,卢大人行军打仗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佩服啊。” 刘守光的话说罢,左右的幽州将领,全都忍不住跟着暗暗窃笑。 见众人对自己冷嘲热讽,卢彦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要出言抗辩,却又因为自己有求于人,最后只能强忍怒气。 “光弟,卢大人是咱们卢龙军的盟友,你等岂可如此无礼。” 好在刘守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见卢彦威脸色不悦,一面转过身训斥自家弟弟,一面拱手对卢彦威道:“我弟弟只是嘴上顽皮,心下并无恶意,还望卢大人不要见怪。” 卢彦威闻言,赔笑道:“岂敢,岂敢,两位小将军肯仗义出兵,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 “哼。”眼看自家兄长当众教训自己,一旁的刘守光顿觉颜面尽失,悻悻地哼了一声。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城吧。”刘守文并不理会刘守光,接着对卢彦威道:“等进城以后,咱们再好好商量,该如何对付魏军。” 卢彦威点头道:“此言极是,在下已在城内设下酒宴,为两位小将军接风洗尘。” … 一万幽州骑兵到达幽州南部的消息,很快通过斥候传到了魏军阵营。 魏军这边,经过上次张彦与贺瑰的配合,众人已成功将会昌县城拿下。随后周边其他部队,在杨师厚的命令下,此时也都陆续来到了城内,与张彦等人会合。 一时间,小小的会昌城内,聚集了将近四万魏军。 而作为主帅的杨师厚,则与副帅王虔裕一起,领着剩下的五万兵马,囤驻在巨马河南岸,迟迟没有向北挺进的意思。 王虔裕对此十分不解,这日到中军大营议事的时候,忍不住向杨师厚问起了这个问题。 “杨大哥,探子已经查明,近日有一万余名幽州铁骑来到了固安县城,看起来随时可能出城与北岸咱们的人交手,如此关键时刻,你我不马上渡河与其他弟兄会师,为何要停在此处?” 军营中央,杨师厚身着一袭黑色行衣,端坐帅位。听罢王虔裕的话,笑着摇头道:“咱们北岸有三万兵马,就是出城与野战也够了,何况他们还有城池坚守,足以御敌,你我在此养精蓄锐,有何不妥啊?” “咱们哪有养精蓄锐的时间。”王虔裕闻言,皱眉道:“咱们这次是远道而来、客场作战,所有的后勤补充都得等后方慢慢运输,光靠打草谷根本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更何况,主公如今就在贝州看着你我,咱们若不能早日取胜,难道不怕主公怪罪吗?” 杨师厚听了这话,脸色微白,只是很快他便自顾自地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主公的性子我很清楚,他从来不会干涉前线将领如何打仗。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只管打咱们的,何必管主公是什么态度。” 王虔裕道:“话虽如此,但你我一直在此逡巡,也不是办法,将来传扬回魏国,其他将帅还以为咱们胆怯,故意当缩头乌龟呢。” “哼,那些蠢材,他们懂得什么兵法,知道什么韬略,本帅怎么打仗,哪里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杨师厚冷笑几声,也不想再对王虔裕隐瞒了,开口解释道:“王老弟,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本帅之所以囤兵南岸,其一,是为了静观局势,且让那一万五千名幽州铁骑,和那数万义昌军残兵,先和咱们北岸的三万弟兄打上几仗,试试他们的实力如何。” “其二,届时两军交手,万一敌军果真悍勇难当,北岸的弟兄们抵挡不住,咱们这边可以立刻渡河,及时支援。” 王虔裕撇嘴道:“咱们五万多兵马聚在南岸,每日烧火做饭,营帐成片、炊烟入云,敌军的探子怕是早就发现了,你怎么敢断定对方有胆量出城,与咱们北岸的人交手?万一对方全军缩在固安县城,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届时又当如何?咱们难道就这样一直和他们耗下去?” “哈哈哈……你说的这些,本帅当然考虑过,不过这就涉及到我要说的其三了。” 杨师厚说到这里,轻轻招了招手,让王虔裕向自己靠近,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了一阵。 王虔裕听罢,不由得双目大睁,接着咽了口唾沫道:“这计划有点太冒险了吧,倘若哪里出点差错,可是要死不少人的。” “打仗如奕棋,不行险着,如何能巧中取胜?”杨师厚摇头道:“不过死几个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届时由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却是一个难题。” 王虔裕道:“让我上吧,你是三军主帅,说什么也不能以身犯险。” “不行,你行事还算稳健,但谋略着实一般,麾下那一万控鹤军称不上真正的精锐。” 杨师厚也不管王虔裕怎么想,直言不讳道:“此事若想做成,必须选一位有勇有谋,临事机变的良将方可,嗯……我看那泰宁军的康怀贞还算不错,此人的能力,为帅虽不足,为将则有余,可让他领兵数千,担此重任。” 王虔裕并未计较杨师厚方才对自己的评价,点头道:“康怀贞的确是员勇将,可以独当一面。” 杨师厚颔首道:“就是他了。” … 魏军前线的战事正在紧锣密鼓,齐慎在贝州也没有闲着。 这十数日来,他已接连会见了好几拨使者,这些使者,分别是成德军节度使王镕、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以及刚刚被弟弟篡位的原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派来的。 三人派使者来见齐慎的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请求归附。 这大半年来,他们三家联手合作,与李克用的数万晋军鏖战数十场,虽然用尽全力,却还是免不了损兵折将、丢城弃地的结果,如今已然到了行将崩溃的边缘。尤其是李匡威,为了出兵帮两个盟友对抗李克用,弄得后院起火,不但地盘丢了,连家眷也被弟弟控制了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三人只能以归附为代价,向近在咫尺的魏国寻求支援。 三人之所以会选择齐慎,其实也有自己的考虑。 从齐慎过往对待那些内附藩镇的态度来看,只要自己等人乖乖顺从对方,不主动反叛,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不过是送几个家眷去汴京,每年境内损失一点赋税罢了。 再怎么样,也比直接被李克用吞并要好。 第413章 内附 对于义武、成德、以及卢龙三镇的归顺,作为魏王的齐慎,心里只觉得左右为难。 自己若是答应三镇的请求吧,那就摆明了是要和李克用作对。今后魏、晋两国,只怕就要从此结怨,征战不休了。 倒不是说自己害怕李克用,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晋两国,若是长期陷入战争泥潭,那从中获利的,必然是坐山观虎斗的梁国。 自己可不能让朱温白占便宜。 可要是不接受三镇的归顺吧,齐慎又觉得太过可惜——这可是自己彻底控制河北地区的大好机会。 如今中原与淮北,基本已尽入自己手中,若是再顺势拿下河北,那到时候整个华北平原,长江以北最富庶的地区,都将纳入魏国的版图。 如此一来,什么晋国、梁国、歧国、蜀国,除非全部抱团,否则单拎出来,没有任何一国会是自己魏国的对手。 “唉……头疼,要是敬翔、李振他们在就好了。” 贝州官邸,刚刚接待完三镇使者的齐慎,回到后院书斋,仰躺在檀木摇椅上,暗暗摇头。心中后悔自己这次北上,没带上一两个谋士在身边。 “夫君在为何事发愁?”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侍奉在一旁的宠妾杨妙染,生怕齐慎着凉,一面招手让人取来锦衾,亲自替齐慎盖上,一面继续问道: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身边没有一起商议的人?” 见齐慎点了点头,杨妙染小声提醒道:“前些日子,杨师厚将军不是才给夫君送来一位姓冯的文士吗,夫君有什么难事,何不唤他前来商议?” “对啊,孤怎么把冯道给忘记了,嗯,算算日子,他现在也该回来了。” 齐慎闻言,如梦初醒,随即伸手掸了掸杨妙染的鼻尖,笑着道:“不枉为夫平日最疼你,你的性子,总要比别人更聪明伶俐些。” “你去找王檀,让他把冯道带来见孤。” “遵命。” 齐慎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拖延,很快冯道便被王檀派人带到了官邸后院。 书斋下,齐慎缓缓从躺椅上起身,抬眼望去,见冯道儒冠上有落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忙让人取来自己的狐裘,亲手给对方披上,又吩咐杨妙染端来一碗姜汤,递到对方手中。 冯道手捧姜汤,坐在火炉前,被齐慎的举动感动得涕泗横流,半晌方开口道: “主公,先前您吩咐臣去做的事,臣已做得差不多了。如今沧州、贝州、博州等地,所有有名望、有才学的儒生文士,臣大都已替主公招揽,共得五十余名。” “这些人都是本地名流,请主公不要吝啬封赏,马上授予他们官职,或者让他们到汴京赴任,或者留他们在本地做官,惟有如此,才能夯实大业、稳定人心。” 原来,这段时间来,除了关心前线局势之外,齐慎心里考虑得最多的,便是如何彻底消化新占领的魏博军、义昌军两镇。 河北地区素来民风彪悍,自大唐中页以后,当地的官民百姓,便一直反复无常、叛降不定,可以说只要稍有机会,就有人起兵造反。 齐慎如今虽然依靠武力,暂时征服了魏博军和义昌军,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当地肯定有很多势力,对自己魏国的统治并不满意,只是慑于实力差距,才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因此,如何快速巩固魏国在当地的统治,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此前在汴京的时候,齐慎就和自己的谋士们探讨过这件事。 当时谋士们给出的建议,一是强迁河北地区的牙军,让他们举家搬到中原生活;二是派兵北上,在新控制的各大州郡,安插忠于魏国的军队;三是拉拢当地的官僚,保留他们的官职和一部分特权。 这些建议齐慎全部都听从了,但心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直到不久前杨师厚送来了冯道,齐慎向冯道旧事重提之后,这才明白究竟差了什么。 冯道给齐慎提出了第四点建议——除拉拢官僚之外,还要重用当地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文人士子,授予他们一定官职。 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些掌握舆论权的人,主动拥护魏国,强化魏国在当地的统治合法性。 河北与中原不同,当年王仙芝、黄巢起兵造反,流窜了大半个中国,唯独没敢到河北跟当地的牙兵和世家碰一碰,因此这片区域,目前还保留了不少高门大姓。 齐慎对冯道的建议非常重视,因为冯道才学出众,本身又是沧州人,于是便将到魏博、义昌两镇招揽人才之事,交给对方处理。 冯道果然不负期望,仅仅半个月时间不到,便圆满完成了任务。 “很好很好,可道,你的能力孤今天算是领教了。” 书斋下。 眼看冯道办事如此有效率,齐慎心中大为喜悦,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等回到汴京,孤赏赐你宅邸一座,以酬你今日之功。” “不过孤今日传你过来,却是另有一件难事,想要征询你的意见。” 冯道闻言,立刻放下姜汤,合袖道:“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齐慎叹了口气,将义武、成德、卢龙三镇请求内附魏国之事,细细地向对方讲述了一遍,接着道: “孤心里的难处,即使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得出来,依你之见,咱们魏国究竟要不要接受这三镇的归顺呢?” 冯道听罢,双目微闭,一只手摸着下巴。心里计较了不知多久,最后睁开眼道: “主公,臣以为,咱们应该同意!” “同意?” 齐慎眉头微皱道:“孤若直接同意,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那李克用不死不休了。” 冯道语气严肃道:“主公若是不同意,让李克用顺利吞并了三镇,那才是真正的失策。眼下咱们魏国,向西刚拿下都畿道,向北又获得了义昌军,正是兵锋锐利、士气如虹的时候,岂能随意对人示弱?” “可是……” 齐慎听到这里,虽暗暗心动,却还是有些犹豫,低声道: “可是这一年多来,孤的大军征战不休,不知耗费了多少钱粮,如今好不容易拿下两块地盘,是不是该暂作休整,以后再慢慢打算呢?” 第414章 瓜分 “此言差矣!” 冯道闻言,立刻摇头道:“主公关心士卒,爱惜民力,固然是好事,但也要分情况,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见齐慎不说话,冯道加大声音接着道: “过去这一年,并不是只有咱们魏国在打仗,晋军同样在河北打了整整一年,至今未能取胜。那晋王李克用的损失,只怕不会太轻,此刻对方的实力,必然远在主公之下!” “唐失其鹿,天下共逐,如今三镇请附,乃是上天要成全主公的霸业,天命在魏,主公切莫犹豫啊!!” 齐慎闻言,咽了口唾沫道:“孤若答应三镇归顺,肯定要派兵去支援他们,那下一步,孤应该派谁去前线呢?” “如今杨师厚正在与卢彦威、李匡筹的兵马交战,肯定抽不开身。符存审还要留守洛阳,扫荡孙儒留下的残兵。葛从周又得防范淮南的杨行密,免得对方领兵攻击南下的马殷和王潮。” “难道孤要亲自挂帅,统兵北上吗?” 冯道闻言,愣了愣,脸色茫然道:“这个……臣来魏国的时间尚短,还不熟悉国内的军政,届时具体应该如何布置,还得主公亲自定夺。” “不管怎么说,此事不能莽撞,必须从长计议。”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看来孤还得和敬翔、李振他们好好商议一番才行。” … 事态紧急,齐慎没空耽误时间。 翌日清晨,他便亲自书信一封,而后让人找来王檀,让对方把书信送回汴京,交给敬翔、李振等人过目,顺便派兵护送他们到河北来。 数日后,接到齐慎命令的敬翔与李振,不敢有所懈怠,将朝堂政务委托给张佶、谢瞳、韦震等人后,立刻骑马乘船,星夜兼程,向河北魏博方向启程。 二人一路披星戴月,饱受颠簸,总算在骨头散架之前,来到贝州,见到了主公齐慎。 “两位先生,真是辛苦你们了。” 贝州官邸后院,眼看敬翔、李振风尘仆仆、满脸疲态,齐慎赶忙让人伺候二人落座,给他们端点心茶水,随后开口问道: “孤在书信中提到的事,你们以为应该如何?” 李振闻言,顾不得喝水,当即站起来道: “主公,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主公一定不能拒绝!” 齐慎闻言,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敬翔。 敬翔沉思许久,最后点头道:“主公,臣也觉得应该此事应该答应,只是李克用那边,咱们也不能太过得罪。” “此言何意?”齐慎回味着敬翔的话中之意,恍然大悟道:“子振,你方才的意思,莫不是想让孤与李克用一起,平分三镇?” 敬翔笑着点头道:“不是平分,是共管……主公既不想直接和李克用起冲突,不妨派人联络对方。今后成德军和卢龙军南部,划归魏国,义武军和卢龙军北部,则划归晋国。” 齐慎皱眉道:“想法虽然不错,但……且不说李克用那边是否答应,只怕义武、成德、卢龙三镇的节度使,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吧。” 敬翔闻言,尚未张口回话。 坐在角落处的冯道,忍不住对齐慎解释道:“主公多虑了,那义武、成德、卢龙三镇,合起手来也只能与晋国勉强对抗,倘若咱们魏国与晋国联合,这三家哪里还有实力硬撑?” “嗯,的确是这个道理。”齐慎自顾自颔首道。 见冯道打断自己发言,敬翔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奇道:“这位小友是哪里人氏?” 冯道合袖行礼道:“不才沧州冯可道,见过敬大人。” “哦,你就是冯道。”敬翔伸手抚了抚下颌,赞赏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听说你出身寒门,却博知经史、擅写文章,想不到如此年轻。” 冯道闻言,心中受宠若惊,忙谦虚道:“敬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若论才学渊博,怎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敬翔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齐慎道: “正如这位冯小友所言,主公倘若与李克用合作,那义武、成德、卢龙三军,除了俯首听命外,再无其他办法。” “特别是卢龙军,现在不是有李匡威、李匡筹两位节度使吗,那李匡筹占据幽州,自称节度使,还发兵支援卢彦威,与我魏国作对,甚是可恨。” “主公可支持其兄李匡威,助对方重夺城池。那李匡威如今后路尽失、补给断绝,为了生存,只能选择与咱们合作。” 齐慎听罢,点头道:“好,孤听你们的。明日孤便派使者前往晋军军营,向李克用传达孤和诸位先生的意思。” 李振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主公,李克用与三镇藩兵大战一年,原是存了吞并他们的意思,如今好不容易快要取胜,我等却在这个时候,提出与他平分地盘……只怕对方心里不服啊,我等应该早做打算。” “孤知道,李克用当然不服,不服又如何,晋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难道他真的想和孤开战吗?” 齐慎此时已下定了决心,正色道:“李克用想要河北,孤也想要河北,孤与此人早晚会有一战,只不过不是现在……孤现在地盘太多了,需要一定时间来整合。” 敬翔拱手道:“主公英明,现在的确不到与李克用翻脸的时候。” … 就在齐慎在后方谋划与李克用瓜分三镇的当口,幽州前线,一直在巨马河附近按兵不动的杨师厚,终于开始动手了。 此前的魏军,原本分作两部。 一部驻扎在巨马河北岸十数里处的会昌县城,另一部分则驻扎在巨马河南岸。 这日天将拂晓,在杨师厚的命令下,会昌城内的三万魏军,忽然顶着满天风雪、倾巢而出,很快来到西北方向的固安县城下。随即开始搭建攻城器械,做出一副将要攻打城池的样子。 城内的刘守文、刘守光,以及卢彦威得知消息后,心中顿时惊疑不定。 因为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城外又风雪交加,他们根本不知道敌军来了多少,还以为杨师厚已经领兵渡河,亲临城下了,赶忙匆匆组织人手,准备据城抵抗。 谁知等他们安排好人手,风雪也慢慢减弱时,城外的魏军又突然没动作了,先前的攻城器具也被对方全部收回。 “奇怪,这帮魏国人在干什么?” 固安县城门上方,身为主帅的刘守光登高远眺了一阵,疑惑不解道。 第415章 悍将 听到刘守光询问,城头的守将们纷纷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刘守文撇嘴道:“管他们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都杀到城下了,咱们岂能让人笑话?不如马上点选兵将,杀将出去,也好让魏国人知道,咱们卢龙军不是好惹的!” “不可莽撞。” 刘守文虽是少年,却故作老成道:“魏人既然敢大张旗鼓来到此处,定然有恃无恐,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我等还是先观望片刻,再做打算。” 一旁的卢彦威是领教过魏军实力的,听闻此言,忙点头附和道:“是极,是极,行军作战,需小心谨慎,切不可焦躁。” 刘守光闻言,冷哼一声,不好再说什么。 一行人于是守在固安县城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外魏军的动向,期间不断派探子出城,试图打探魏军虚实。可惜魏军早有防备,众人派出去的探子,多半有去无回。 如此,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四日。 固安城外的三万魏军,每到天将拂晓之际,便开始搭建攻城器具,做出要攻城的样子。一旦城内的守军开始防备,众人便主动退下。 这样的行为,虽然没有直接带来什么损失,却让城内的众人被折磨得精神崩溃。 刘守光再也忍不住,主动到军营里找到哥哥刘守文,向对方气愤道:“兄长,咱们还要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南下之前,你不是想让我的部众当先锋么?行,我答应你就是!” “你和你的人若是胆怯,尽管在城里待着,马上让人打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去,会一会那帮魏狗!” “放肆!!” 刘守文闻言,勃然大怒,立刻站起身来,本打算开口训斥弟弟刘守光。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这帮人天天蹲在城内,确实也不是办法,让刘守光带兵出去,一来可以替自己试探魏军虚实,二来也能损耗弟弟在军中的实力,可谓两全其美。 若是对方能在魏国人手里栽个大跟头,再由自己出马收拾残局,那就更妙不可言了。 一念至此,刘守文忙换了副脸色,笑着对刘守光道:“光弟倘若心意已决,一定要出城与魏人决战,愚兄也不好阻拦你。只是魏人素来狡诈,光弟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千万不可大意轻敌啊。” 刘守光知道自家哥哥在做戏,当即冷着脸,不耐烦道:“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明白吗?” 该说的话说完,刘守光不再多留,立刻转身离开军营。 刘守文望着对方的背影,脸色慢慢阴沉起来。 … 固安县城外,数以万计的魏军帐篷,耸立在桑干河西岸的一片平地上。 平地四周,是一层层由泥土和树枝固定而成的墙垒,墙垒之间,每隔一段距离便建有一座望楼,望楼上方通常有三到五名士兵,负责巡逻和放哨。 “报!!” “启禀几位将军,固安城东门突然洞开,从城内出来数千兵马,多为骑兵,看他们的甲胄旗帜,应当是幽州兵!” 中军大营,作为魏军先锋大将的张彦,此时正在与义成军藩将贺瑰、感化军藩将李师悦等人商议军情。 忽有斥候来报,说是数千幽州兵出东城门,正在向己方营地靠近。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张彦闻言,心下大喜,开口对其他将领道:“先前若不是军主再三有令,只准佯攻,不准动真格,区区一座固安县,早就被本将军攻破了!如今他们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人,马上通知各营士兵,出营集合,顺便取我的披挂来,本将军要亲领兵马,再破贼众!” 上回在会昌县城外以众击寡,大获全胜,给了张彦非常大的自信。 在对方看来,自己那时候只有区区三千兵马,能击败卢彦威一万五千人,如今杨师厚让自己节制三万精兵,对阵区区数千人,自然不在话下。 一旁的贺瑰看出张彦有骄怠轻敌之意,忙小声提醒道:“张将军,河朔诸镇之中,以幽州铁骑最称强悍,这帮人可要比义昌军厉害不少,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张彦闻言,不以为然道:“哼,什么幽州铁骑,我孝节军自创建以来,遇鬼屠鬼,遇佛杀佛,何曾怕过谁来?” 贺瑰还想再说什么。 张彦却挥手打断道:“好了!两军临战,怯阵必输!你若胆怯不敢出战,只管在营中乖乖看戏,何必多言!” 贺瑰闻言,霎时间两颊涨红,羞愤难当,高声道:“从军不惜命,惜命不从军,我又有何惧哉!张将军要战,我领兵陪你一道就是了!” “战!战!!” 眼看贺瑰如此表态,其他魏军将领自然不敢推辞,纷纷跟着一起附和。 … 当日正午,赤日高悬。 几日前刚刚下过大雪,本来有些泥泞的土地,在烈日的照耀下,慢慢地重新干燥起来。 在张彦的统率下,三万魏军只出动了一万五千余人,另一半兵马留在营垒中,以防止幽州军正面诱敌的同时,暗中派人劫营。 幽州军这边,刘守光总共带了五千兵马,分为左中右三军。其中左军为先锋,由大将元行钦统率,右军作策应,由大将单廷珪执掌。 刘守光自己则坐镇中军,指挥调度。 对战双方非常有默契,很快便在固安县城东面,与桑干河西岸间的一片大平原上,各自排兵布阵,摆好了架势。 临战在即。 只见幽州军左军军阵中,忽然闪出一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头戴顿项兜鍪,身穿漆金鳞甲的巨型大汉。 “呔!尔等魏国贼子!不在中原好生待着,安敢渡河向北,犯我幽州疆界!” 那汉子右手持槊,左手握刀,胯下骑一匹披甲骏马,一马当先。 远而望之,仿佛一堵城墙。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幽州悍将元行钦。 “嘶……想不到幽州竟有如此人物。” 魏军这边,正在单手遮眉,举目观战的张彦,眼看元行钦纵马出阵,宛若古之恶来,心中惊诧之余,对眼前这帮幽州人的轻视,也不由得减少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第416章 落败 “素闻尔魏国兵强马壮,勇将颇多,如今两军临阵,可有人敢出来与我一对一单挑么?” 幽州军左军阵前,元行钦双手各执兵器,胯下骑着战马,一面来回走动,一面高声朝对面的魏军呼喊道。 魏军这边,听到元行钦当众挑战,张彦受其激将,挺起铁槊,当即就要拍马出阵。 贺瑰忙伸手拉住他道:“张将军,自古临敌列阵,讲究的是协同调度、兵将配合,岂是炫耀个人武勇的时候?对面那人不过是个疯汉,咱们不必理会他,他若胆敢靠近,咱们立刻放箭!” 张彦闻言,摇头道:“阵前斗将,古亦有之。再者,对面那厮方才当众叫嚣,要我魏军出将与他决斗,我等如不应战,给杨帅,给魏王丢脸也就罢了,咱们身后几万弟兄的士气,也会一落千丈!” 贺瑰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张将军,你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张彦冷笑道:“我自当年应募加入孝节军以来,追随杨帅南征北战,还从没输给谁过呢!” 言至于此,张彦不再废话,迅速抖了抖缰绳,仿佛旋风一般冲出己方军阵,来到阵外与对面的元行钦对峙。 元行钦抬眼打量着张彦,微微点头道:“好汉子,果然有胆量,你姓甚名谁,快快报上名来!本将幽州元行钦,从不斩无名之鬼!” 张彦冷眼望向对方,语气不悦道:“好大的口气!我乃孝节军杨师厚麾下第一勇将,张彦是也!” “啧啧……你就是张彦?”元行钦咂舌道:“这么说,上次把那卢彦威打得屁滚尿流的,就是你?” “正是本将,你莫不是怕了?”见元行钦知道自己的名字,张彦心中很是得意,“若是怕了,现在束手就擒,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哈哈哈……我会怕你?” 元行钦哈哈大笑几声,声音转冷道:“本将今天就领教领教,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话音方落,元行钦迅速拍马向前,向张彦所在的位置靠近,右手的马槊寒光闪烁,直刺对方咽喉。 张彦见状,丝毫不敢大意,一面后仰躲避,一面举起自己的马槊格挡。 那元行钦不但体格高大,身上的力气亦十分惊人。 两槊相撞的刹那,伴随着“乒——”的一声脆响,张彦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手中兵器险些没直接脱落。 定睛一看,自己的手心处,竟溢出了汩汩的鲜血。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元行钦的对手,倘若再强行与对方缠斗下去,轻则受伤,重则毙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身为孝节军的悍将,身为杨师厚最信任的一名下属,张彦身上背负的荣誉和责任,不允许他心生胆怯,更不允许他临阵脱逃。 因此,明知道继续战斗有生命危险,张彦还是决定继续与元行钦战斗下去。 “不好……张将军不是此人的对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彦在与元行钦对战的过程中越来越吃力。元行钦似乎存心要戏弄张彦,明明好几次有机会一刀将其斩杀,却偏偏故意避开对方要害,只攻击对方身上甲胄覆盖不到的地方。 没过多久,张彦便被弄得鲜血淋漓、浑身是伤,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强撑着,几乎要坠下马来。 后方观战的贺瑰见状,心中很是焦急,本想直接拍马出阵,又觉得自己同样不是元行钦的对手。 于是转头对身后士兵道:“张将军浑身是血,尚且屹立不屈,你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此袖手旁观么?都给本将杀上去!!” 出营列阵的魏军士兵们,眼看自家主将张彦,似乎打不过对面的元行钦,士气原本很是低落,这时突然听到贺瑰喊话,又见对方拍马前冲,身先士卒,顿时受到了鼓舞,士气反而高涨起来。 “杀啊,杀啊!!” 很快,众人手执刀剑长枪,便跟在贺瑰身后,一路向着对面的幽州军阵地冲杀而去。 元行钦这边,刚刚将张彦折磨得半死不活,感觉已经玩够了,正准备一槊挑死对方。这时突然发现魏军不讲武德,集体向自己杀来,顿时气得不轻。 愤愤道:“该死的魏狗,说好了将对将,兵对兵,如今发现打不过,就开始耍赖了!以为这样本将就怕了吗?” 眼看数以万计的魏军向自己杀来,元行钦竟然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继续挥舞着刀槊,试图凭一己之力阻挡敌军。 “保护元将军!” 发现魏军大举出兵,幽州军主帅刘守光,自然舍不得自己的爱将置身险境,急忙下令,让另一员爱将单廷珪,统领左、中、右路大军,也跟着一同杀出。 很快,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与五千多名幽州军,便在魏军军营外展开大战。 双方皆是久经战阵,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精锐,各自的披甲率都极高。厮杀了整整两个时辰,一时间有来有回、胜负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 相比之下,魏军一方虽具有人数优势,可惜主将张彦身受重伤,作为副手的贺瑰乃是藩将出身,威望不够,并不能很好地进行指挥调度。 而幽州军一方人数虽少,但胜在士气旺盛,且足够团结,元行钦和单廷珪两位猛将,更是配合得默契十足。 更为重要的是,幽州军的主体乃是骑兵,这一点要比以步兵为主体的魏军,强上不少。 于是乎,战事从正午持续到日头偏西,局势开始慢慢朝着向魏军不利的方向演进。 见势不妙的张彦与贺瑰,为了挽救危局,连忙下令将后方军营剩下的另一半兵马,也陆续投入到战场内。 可惜即便如此,仍旧改变不了即将落败的结局。 “不好,咱们快撑不住了!张将军,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向杨帅求援了,不然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可是,这……唉。” 万般无奈之下,贺瑰只能向张彦提出派人南下,向巨马河南岸的杨师厚求援的要求。 向杨师厚求援,就意味着自己不是幽州军的对手,张彦打心里不想同意,可眼前的局势实在容不得他过多犹豫,重重地叹了口气,最后他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第417章 焦灼 “什么,张彦他们快顶不住了?” 巨马河南岸,杨师厚刚刚将五千精骑交给康怀贞,命对方悄悄渡河,从安次、昌州方向,迂回到固安县后方。 准备先切断敌军的粮道,等敌军粮草断绝,外无援兵的时候,自己再带领五万大军北上,与张彦、贺瑰统帅的三万兵马汇合。 为了迷惑固安县城内幽州军,吸引这帮人的注意力,杨师厚特地命张彦与贺瑰假装出要攻城的样子,同时叮嘱两人,一定要尽量避免与幽州军直接冲突。 谁料张彦太过轻敌,完全没有把杨师厚的话当一回事,如今杨师厚的四万五千余名大军尚未渡河,张彦统率的三万兵马便与幽州军交上手了。 最关键的是,还打不过人家。 “岂有此理!张彦他们整整三万精兵,就是打车轮战也不至于输得这么快吧?” 得知前线危急,杨师厚又惊又怒,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向前来求救的传令兵道: “固安县城的幽州兵,莫非已经倾巢而出了?” “启禀大帅,幽州兵并未全部出动,他们似乎…似乎只出动了五六千人。” “什么?” 得知敌方只出动了五六千人,杨师厚顿时气炸了,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军案上,破口大骂道: “张彦这臭小子,干什么吃的?还有贺瑰!本帅把那么多兵马交给他们,竟然把仗打成了这个样子!” 见杨师厚动怒,前来报信的传令兵小声道: “大帅,幽州军中有两名悍将,一个姓元,一个姓单,打起仗来十分骁勇,张将军与贺将军,就是被他们打败的。” “沙场征战,岂是讲个人武勇的地方?定是张彦骄怠轻敌,才有此变!” 杨师厚对自己属下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很快便猜中了事情的原委,心里对张彦恨铁不成钢。 只是再怎么埋怨对方,他也不可能坐视三万大军有事,连忙招手从营外来几名亲军侍卫,吩咐众人道: “传本帅的军令,趁现在天色未晚,留五千兵马守营,其他人分兵行进,立刻随本帅渡河北上!” “得令!!” … 固安县东城,一座高坡之上。 刘守光将军队留在战场附近,自己在几名亲信的陪同下,骑着骏马来到坡顶远望。 看到不远处的三万魏军,被自己五千铁骑打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刘守光心中大喜,转头对身旁的亲信李喜喜道: “啧啧啧,我还以为闻名天下的魏军真有什么本事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罢了。啧啧,真不知道那齐慎是靠什么打下那么多地盘的。” 李喜喜闲着奉承道:“魏人从前打的那些藩镇,都是一些浪得虚名之辈,哪会儿是咱们幽州健儿的对手。如今二公子五千兵马,就能破对方数万,可见二公子胸怀韬略、用兵如神啊。” “哈哈哈,那还用说。”刘守光对自己的能力从不怀疑,当即大笑两声。 岂料就在这时,忽有几名斥候飞马来报,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巨马河南岸的魏军开始拔营,向咱们这边杀过来了!” “什么?” 闻听此言,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刘守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追问道:“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还是说全都来了?” 斥候道:“这个我等也不清楚,不过对方的行军规模十分浩大,旌旗千里、甲胄如云,只怕最少也有四五万人。” “什么,四五万人?” 听到这里,刘守光彻底慌了。 他就是再怎么自大,也知道自己就凭五千人,想同时和这么多敌军开战,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别说能不能赢了,能不能活着回幽州城都不好说。 “快,快传令给元行钦和单廷珪,让他俩别再和魏军纠缠了,赶紧回城要紧,敌众我寡,不,不可硬拼……” 刘守光身上虽有些武艺,但要说真有多少本事,其实也算不上。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在幽州军中获得名望,主要还是靠元行钦、单廷珪两员猛将,替自己冲锋陷阵。 此时得知魏军大举来袭,刘守光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逃跑。 一旁的李喜喜忙劝阻道:“二公子,魏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杀过来,咱们这时候逃跑,哪里还来得及,您要是真下令撤退,只怕到时候会有很多弟兄死于魏军的追杀。” “废话,不撤退还能怎么办?”刘守光白了对方一眼,“魏军来了这么多人,难道你有办法能挡得住?” “二公子息怒,小人以为,咱们可以派兵到城里,请大公子和卢彦威他们出兵。” 李喜喜道:“魏军一下子这么多人,多半是来决战的,眼下这种情况,咱们直接撤是撤不走了,倘若强行撤兵,损兵折将不说,事后还要被大公子怪罪,说不定对方会告到老爷那里去。” “可若是咱们派人去请大公子,大公子胆怯不敢出兵,到时候咱们就是真的败了,也能把责任推卸给对方,谁让对方见死不救呢。” 刘守光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你马上安排人手回城,向我大哥求援。” 李喜喜抱拳道:“小人遵命。” … 黄昏将至,日头越发西沉。 “嘶……这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全都乱成一锅粥了。” 四万魏军分批渡过巨马河,从不同方向朝着北岸慢慢聚拢。杨师厚领着一万多名孝节军骑兵,行进在大军最前列,很快来到战场所在地。 驻足举目,发现前方的战场烟尘漫天、旗帜交错,根本分不清哪些是魏军,哪些是幽州军,杨师厚顿时眉头拧成一团。 赶忙下令,让手下人从战场后方找来几名己方士兵,询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彦在哪里,贺瑰又在哪里?” 几名士兵擦了擦脸上的血汗,声音哽咽道:“大帅,您总算来了。幽州军中两名猛将,力大无穷、无人能挡,张将军被他们打成了重伤,贺将军领兵去救,差点也被打死。” 第418章 取胜 “幽州军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听到张彦手上、贺瑰也败下阵来,杨师厚不由得眉头微皱,随即翻身上马,挺起手中银枪,对左右亲随道: “很好,你等且随我杀进去,我倒要看看,这帮幽州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把本帅麾下第一大将杀败。” 听到杨师厚要亲自冲阵,众亲信忙劝阻道: “军主,咱们后续的大军虽已渡河,却还没有全部到齐,是不是应该先等一等他们?” “军主,您可是三军统帅,怎么能以身犯险呢,还是让我等前去支援张彦他们吧。” 杨师厚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自认为当世名将中,只有李存孝能够打得过自己,至于葛从周和刘知俊,也就勉强能和自己打个平手,因此并没有把众亲信的劝告当一回事。 哈哈大笑道:“说的什么话,凭本帅的身手,你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你们留下几个,替本帅指挥后续的兵马,本帅领两千铁骑杀将进去,斩将夺旗,叫那帮幽州人看看,我大魏的天军,不是他们这些北侉子能挡得住的!” 一言说罢,杨师厚不再多言,立刻从本部挑选出两千精锐骑兵,掣起手中铁枪,扬鞭远去。 “呵呵,你们这帮魏人,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有谁还敢与我决一死战?” 战场中央,幽州悍将元行钦刚刚将张彦打成重伤,又接连击败了前来救援张彦的贺瑰、李师悦等人,一时间志得意满,望着自己周边不断后退的魏军兵马,放声叫嚣道。 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 “兀那贼将,休得猖狂,可有胆子接我十招么?” 元行钦闻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盔白甲的壮汉,手掣一柄湛银虎头枪,慢慢从人群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魏军主帅杨师厚。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将面前大言不惭么?” 元行钦仔细打量着杨师厚,发现对方身材高大、容貌英伟,整个人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上位者的霸气,心中不禁一震。 暗暗咽了口唾沫,立刻扬起手中兵器,高声质问道。 杨师厚瞥了元行钦一眼,心中对这位能打败张彦的悍将,其实颇为欣赏,不过脸上却是一副轻蔑的神情。 语气淡淡道:“我乃孝节军都指挥使,大魏北面行营招讨使,杨师厚。你又是何人啊?” “什么,你是杨师厚?” 得知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魏军的主帅杨师厚,元行钦先是不敢相信,旋即心中狂喜,二话不说,迅速拍马前奔,操起马槊便向杨师厚杀来。 “好小子!” 见元行钦不报姓名就动手,杨师厚心里颇为恼怒,当即抬起手中铁枪,迎着对方的马槊杀去。 元行钦天生神力,杨师厚没有心里准备,硬碰硬接了对方一招,刹那之间,只觉虎口一震——幸好杨师厚本人的力气也不小,并没有像当初张彦那样,手心溢出血来。 不过饶是如此,这样的结果也很让杨师厚震惊了。 “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怪不得能把张彦打伤。” 见识过元行钦的蛮力,杨师厚收起心中的轻视,打起精神,望着对方道。 元行钦道:“能硬接本将一招,你也不赖。” 杨师厚道:“你有这身武艺,留在幽州岂不是大材小用么,不如到本帅麾下做个亲军都将,等本帅他日升为节度使,便封你做都知兵马使,如何?” “笑话,元某岂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 元行钦冷声道:“废话少说,你若打不过某家,乖乖下马受降就是!兴许某家还能饶你一命!” “哼,就凭你?” 杨师厚抖了抖手中铁枪,眯着眼道:“小子,临阵斗战,可不是空有力气就行的,本帅这些年南征北战,杀过的人,可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呸,大言不惭!看我怎么拿你!” 元行钦大怒,啐了一口,立刻挺起马槊,再度朝杨师厚杀来。 杨师厚知道对方的力气很大,不能硬拼,于是手挽缰绳,纵马左右躲闪,能不接招,便尽量不浪费力气。 不得不说,作为五代初期数一数二的名将,杨师厚的身手确实了得。纵然那元行钦手中马槊,拨、挑、扎、刺,使尽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法伤到他一分一毫。 这种感觉,就好像千斤力气打在了棉花上。 “你,你这家伙,有本事不要躲!和某家硬碰硬斗一场!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 眼看自己无论如何都伤不到杨师厚,元行钦累得大口大口直喘粗气,心下已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杨师厚的对手,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输。 杨师厚偏头看了看天边落日,感觉时间不早了,又看了看正在气喘吁吁的元行钦,知道对方已到了强弩之末,当即笑着道: “好,本帅成全你!” 话音未落,杨师厚迅速出招,手中铁枪仿佛雄鹰扑兔、又似银龙出海,直刺元行钦咽喉。 这一枪又快又准,元行钦既来不及格挡,也没办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师厚的枪刃,离自己的脖颈处越来越近。 事已至此,元行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杨师厚并没有杀掉元行钦的意思,只是想让他知道双方的差距,因此在枪尖即将触碰到对方喉咙的一刹,杨师厚突然停住了。 元行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未被杀,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师厚,奇怪道: “为何不杀我?” 杨师厚道:“你是个猛将,只是年纪还轻,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倘若给你时间再历练历练,将来本帅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元行钦沉默片刻,皱眉道:“你若是想招降我,还是趁早死心吧,忠臣不事二主!” 杨师厚翻了个白眼,收回兵器,语带不屑道:“什么叫忠臣不事二主?你记着,谁对你好,谁才是你的主人!” 元行钦闻言,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第419章 断粮 斜日西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随着杨师厚的五万兵马陆续到达战场,战场形势很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城外的刘守光只有区区五千人,本想暂时支撑一段时间,等城里的刘守文和卢彦威发兵来救,可惜刘守光左等右等,始终没能等到援军,不但手下的士兵很快被魏军杀得血流成河、一败涂地,就连自己身边的亲军侍卫也倒毙无数。 亏得有元行钦和单廷珪两员猛将,一路收拢残兵,一路保护着他向固安县城东门逃命,加之天色已晚,魏军在杨师厚的命令下停止了追击,刘守光这才勉强保住一条小命。 “什么,魏军全都渡河,来到城外了?” 固安县城,中军大营下。身为幽州军主帅的刘守文,其实早就知道弟弟刘守光被重兵包围,只是存心想要消耗对方的实力,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前去救援。 等刘守文感觉时间差不多,想要出城救援刘守光的时候,却被亲信告知,杨师厚已亲领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刘守光大败而归,先前被他带出去的五千余名幽州铁骑,还活着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听到这个消息,刘守文顿时后悔不迭。 自己当时若是早点派人出城接应弟弟,幽州军也不至于损失得如此惨重。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魏军来势汹汹,我看他们不日就会攻城,我等应该如何是好啊?” 眼看号称河北藩镇中最能打的幽州军,居然也不是魏国人的对手,卢彦威心里很是不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背叛过齐慎了,很清楚自己若是落到魏国人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连忙向刘守文询问。 刘守文少年老成,双目紧闭,沉思了片刻,悠悠道:“出城野战,能不能打得过魏人,谁也没有把握。固安县城还算坚固,咱们手里的兵马也不少,若能坚守此城,再派人到幽州城求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卢彦威点头道:“为今之计,只怕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咱们这么多兵马,城里的粮草只怕不够吃啊。” 刘守文道:“粮草问题不用担心,固安上游的广阳城,还囤有大量粮草,只要咱们能把魏军拦在固安县,那些粮草就能通过桑干河源源不断地送到咱们这里来。” 卢彦威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自古兵家对峙,无论攻城还是守城,粮草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魏军北上,毕竟是客场作战,还是攻城一方,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消耗的钱粮都要比守军更高。 刘守文心里笃定,凭着固安县城的坚固,只要自己闭城不战,杨师厚就拿自己没办法。 … 事实的确如刘守文料想的那般。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杨师厚果然先后几次组织兵马,将固安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猛烈进攻,可惜每次都没能取得进展,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 发现魏军攻城受挫,刘守文越发有恃无恐,只道自己再坚守下去,不出两个月,魏军必然退兵。 谁知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桑干河上游的广阳城,却突然传来一个让他惊掉下巴的消息。 “大公子,不好了!广阳城…广阳城丢了!” “你说什么?” 军营内,从亲信口中听到如此噩耗,刘守文吓得面无血色,忙一把抓住对方衣领,连声追问道: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好端端的,广阳城怎么就丢了?” 那亲信哆哆嗦嗦道:“听逃回来的弟兄说,大概几日前,有数千魏兵,扮成咱们幽州军的样子,打着您的旗帜,前往广阳城索要粮草。当时天色太晚,咱们的弟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他们冲破城门,一股脑儿杀了进去……” “好了,不用再说了!” 刘守文听到这里,已经猜到后面的事了。由于广阳城并不在前线,因此之前幽州军南下的时候,只在那里留下了几百兵马,不用想,这点人肯定挡不住几千魏军。 只是刘守文百思不得其解,魏军到底是什么时候绕过固安县,跑到桑干河上游去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风声也探听不到? “啊……我明白了,他们,他们这么多兵马,这几日来一直聚集在固安县,根本就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掩护那几千人,跑到桑干河上游,截断我军粮道,是了,一定是这样。” 静静地沉思了不知多久,刘守文突然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军案后,仿佛石化了一般。 先前报信的亲信见状,小声请示道:“大公子,这件事要不要通知给其他将领?” “不……不,不。” 刘守文闻言,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抓住亲信的肩膀,低声道: “记住,此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准让卢彦威他们知道,还有,你去把二公子叫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 那亲信虽不知道刘守文何意,不过还是选择遵命。很快便带人来到刘守光的寝帐,向对方传达了刘守文的意思。 “哼,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有脸要见我?不去不去,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由于上次刘守文的见死不救,导致刘守光损失惨重,如今听到刘守文要见自己,刘守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也不肯动身。 那亲信再三劝说未果,只能回去向刘守文如实禀报。 得知弟弟不肯过来见自己,刘守文自知理亏,只得亲自来到对方面前,拱手赔罪道: “光弟,上次为兄没能及时派兵出城,确实是为兄有错在先,为兄给你道歉了……可是如今情况实在危急,希望光弟你能暂时放下恩怨,和为兄一起共渡难关。” 说到这里,刘守文叹了口气,将广阳城被魏人攻占的消息说了出来。 刘守光闻言,瞪大眼睛道:“啊,怎么会这样……广阳城被魏人攻占,节帅那边派兵过去了么?” 广阳城距离幽州城并不远,此刻的幽州城里,不久前刚刚自立为节度使的李匡筹,手中还有数万兵马。理论上只要对方肯发兵,想要夺回广阳城并不困难。 刘守文摇头道:“幽州城局势不稳,节帅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镇压反对自己的人,根本抽不开身。” “那我们怎么办?”刘守光目瞪口呆道:“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半个月,城里粮草就得告罄了……难不成咱们要吃人肉度日?” 第420章 后果 “还没到吃人肉的地步。” 刘守文转过头,望着弟弟刘守光道:“光弟,我且问你,你我此次领兵南下,所为何事?” 刘守光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帮支援卢彦威,击退魏军。” 刘守文道:“咱们为什么要帮卢彦威?” 刘守光思索片刻,缓缓道:“义昌军与咱们卢龙军是邻居,主公命咱们支援卢彦威,恐怕是存了唇亡齿寒的考虑。” “非也。”刘守文摇头道:“主公的节度使之位乃是篡自其兄,其兄李匡威如今正在成德军,与李克用作对,随时有可能杀回来。主公之所以让咱们帮卢彦威,不过是想得到对方手中的兵力罢了。” “什么意思?”刘守光被自家哥哥的话绕晕了。 刘守文轻笑道:“也就是说,咱们能不能救卢彦威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把对方手里的兵马夺到手中,便算大功告成。” “这……”刘守光愣了愣,惊讶道:“你是说,咱们把卢彦威做了,然后吞并他的部众?” “不,咱们不能杀他,最好是把他抓起来,送给城外的魏军。” 刘守文叹了口气道:“要下广阳城被魏军攻下,等于把咱们的粮道掐断了,咱们要是继续守城,还能守多久?魏军之所以发兵到咱们幽州,本来也就是为了卢彦威而来,咱们主动把卢彦威交给他们,他们总没有理由再跟咱们为难了吧?” “这恐怕也不一定吧。” 刘守光表情严肃道:“咱们毕竟和魏军打了这么久,折了他们许多兵马,就算咱们把卢彦威交出去,他们保不准也要跟咱们索要好处。” 顿了顿,刘守光接着道:“且不说咱们抓了卢彦威,对方麾下那么多兵马,会不会在城内闹事,就说主公那边,也不太好交代。依我看,还是给幽州那边去信一封,先征得主公的同意再说。” “不,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主公知道。”刘守文闭目沉思了许久,睁开眼缓缓道:“先写信到蔚州,看父亲怎么说,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刘守光点头道:“有道理,那就听你的。” 对于李匡筹这个刚刚自立为节度使的主公,刘守文、刘守光兄弟,其实谈不上有多忠诚。具体该怎么做,自然还是得征询父亲刘仁恭的意见。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氏兄弟一面极力安抚卢彦威,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异样,一面偷偷派人前往蔚州给刘仁恭送信,将自己两人的想法告知对方。 刘仁恭是盘踞卢龙多年的老狐狸,心思比谁都精明,接到来信后,知道卢彦威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于是很快给两个儿子回信,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有了父亲的允许,刘守文和刘守光不再有任何顾虑。 这日傍晚,在城内守军又一次成功抵挡住魏军的围攻后,兄弟二人立刻以酬军为名,成功设下酒宴,将卢彦威及其手下的十几名将领请到自己的军营内。 “这几日咱们能三番四次挡住魏军的进攻,全靠卢大人和各位将军尽心竭力啊!” “来来来,卢大人,我们兄弟敬你一杯。” 军营下,眼看着卢彦威一行人都到齐了,刘守文、刘守光两兄弟,赶忙争先向起身众人敬酒,口中说着各式奉承的话。 卢彦威起初并没有怀疑太多,面对刘氏兄弟的频频敬酒,一律来者不拒。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忽然发现氛围有些不对。 刘家两兄弟一直给自己这帮人灌酒,他们自己却滴酒不沾,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 “两位公子,既然是给大伙庆功,你们二位怎么不喝啊。”卢彦威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刘守文笑着道:“因为酒里有蒙汗药。” “什么!” 卢彦威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立刻一把抓住刘守文的衣领,想要问个清楚,不巧这时候蒙汗药的药效刚好发作,刹那间,卢彦威只感觉头晕耳鸣、天旋地转,紧接着便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边其他义昌军将领也好不到哪儿去,卢彦威失去意识后,这帮人也一个个仿佛软脚虾般,纷纷晕倒在地。 “啧啧……光弟,你让人找绳子来,将这些家伙全部绑起来,而后派使者出城,想办法与城外的魏军主帅取得联系,只要他们答应退兵,咱们马上就把这帮人交给他们。” 眼见卢彦威等人中计,刘守文嘴角微扬,拍了拍手掌,转头吩咐弟弟刘守光道。 刘守光本不想听从刘守文的吩咐,只是他麾下的五千兵马,先前在城外几乎折损殆尽,实力上不如刘守文,这才不得不暂时服软。 “把卢彦威交给魏军倒是容易,但是对方留下的几万兵马,咱们该如何收编?” 刘守光眉头紧皱道:“义昌军的人数可比咱们多不少啊,他们要是知道咱们绑了他们的头儿,准备送到城外,会不会跟咱们拼命?” “这个嘛……”刘守文闻言,一只手抵着下巴道:“既然如此,咱们对外保密,在与魏军主帅谈妥条件之前,尽量别让城里义昌军的丘八知道卢彦威等人的事儿。” 刘守光道:“等咱们和魏军谈妥之后呢?” 刘守文笑着道:“条件谈妥之后,咱们先偷偷把人送出去,再告诉给城里这帮丘八,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还能怎么办。跟咱们合作,那大家都还有活路,要是跟咱们火并,那就等着城池被攻破,大伙一块被魏军俘虏吧。” “嘶……有道理。” 刘守光缓缓吸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尴尬道:“等等,要是咱们和城外的魏军谈妥了,人也送出去了,魏军突然出尔反尔,继续攻城,那咱们怎么办?” 刘守文脸色一沉,沉默了许久方道:“还能怎么办,真到了那种地步,要么死战到底,要么直接开城投降。” “咱们被围攻的消息,爹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届时是战是降,咱们还是等他来安排吧。” 第420章 观斗 固安县外,康怀贞攻占广阳城,截断幽州军粮道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杨师厚的耳中。 杨师厚大喜,对王虔裕道:“本帅没有看错人,康怀贞这小子果然有本事,幸好当初本帅没让你领兵,否则事情只怕不会如此顺利。” 王虔裕闻言,脸上一阵尴尬。 杨师厚接着道:“幽州军粮道被断,援兵暂时也到不了,如今必然人心惶惶,士气大跌,接下来只要咱们再使把劲儿,抓紧时间攻城,必能破之!” 王虔裕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城内的幽州军与义昌军并非一条心,我以为咱们可以趁机分化他们,最好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杨师厚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安排使者,看看能不能秘密入城,与那刘氏兄弟取得联系。” 杨师厚话音刚落,军营外忽然进来几名亲信。众人看了看旁边的王虔裕,接着凑到杨师厚耳边低语起来。 “什么……某家正要派人去见他们,他们已先派人过来了?” 听罢亲信禀报,杨师厚有些始料不及。 原来,刘守文、刘守光兄弟,在获得父亲刘仁恭的同意后,已经向城外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准备与杨师厚商讨和谈之事。 杨师厚思索片刻,将幽州军派出使者之事告诉给了王虔裕,接着又对众亲信道:“你等先把使者带下去休息,马上吩咐伙头安排酒宴,我和王副帅要亲自接待。” “遵命。”众亲信领命退下。 王虔裕摸了摸上唇胡须,自顾自道:“看这样子,这一仗咱们大概不用再打了吧。” “未必。”杨师厚笑着摇了摇头:“且看那刘氏兄弟,想跟咱们说什么吧。” 当日正午,在杨师厚的命令下,魏军将士们立刻杀猪宰羊,摆下隆重的酒宴,用以招待城内来的幽州军使者的同时,也拿来犒赏三军。 话说这段时间来,固安县被团团包围,幽州军的几名使者别说酒肉了,就连正常的一日三餐也只能勉强维持。 如今得到杨师厚如此款待,不由得心存感激,也不和对方藏着掖着了,很快便将自家两位公子的意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杨大帅,我等临来之前,两位公子有交代,我等愿意活捉卢彦威以及对方手下一众将领,亲自将这些人绑起来,送到城外,交给大帅您来处置,只希望大帅能早日退兵,咱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大帅,我们卢龙军与魏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之所以闹到兵戎相向,纯粹是那卢彦威从中挑拨。只要大帅您答应退兵,我们卢龙军今后愿以魏国马首是瞻,每年遣使南下,到汴京朝拜天子和魏王。” 中军营帐下,几名幽州使者,一面说着,一面主动站起身来,频频向杨师厚敬酒。 眼看这帮人如此奉承自己,杨师厚心中虽然很受用,口中却笑着道: “几位贵使的意思,本帅知道了,不过此事并不是本帅一个人能决定的,还得等魏王同意了才行。魏王如今就在贝州,请几位回城转告你们公子,请他们再静待几日。” “这……” 几名使者拿不准杨师厚的意图,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有难处,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又不敢多问,只能合袖道: “既然如此,还请大帅早日给我等答复,免得夜长梦多,让那卢彦威有所察觉。” “放心吧,本帅自有定夺。” 杨师厚笑着点了点头,眼看酒宴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送客。 几名幽州使者立刻被送出营帐。 王虔裕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转过头,奇怪道:“杨大哥,既然刘守文、刘守光答应把卢彦威交给咱们,咱们为何不直接答应呢?你之前不是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也不用事事都请示魏王吧?” 杨师厚撇嘴道:“哼,那刘氏兄弟的意思,哪里是想和咱们讲和,分明是想自己吞并卢彦威的军队,又怕被咱们干涉。” 王虔裕道:“魏王的意思,是让咱们把卢彦威抓回去认罪伏法,至于对方那些兵马何去何从,并不重要,反正义昌军的地盘已经被咱们拿下来了。” “什么话?”杨师厚闻言,翻了个白眼,“好歹也是几万壮丁,落入卢龙军手中,那还得了?义昌军离卢龙军近在咫尺,不可不防!” 因为齐慎先前曾许诺过,会封杨师厚为节度使,杨师厚口中不说,心里早已经把义昌军视作为自己的地盘。 义昌军下辖沧、景、德、棣四州,幅员广阔,城池也不少,想要顺利经营这么大的地盘,必然需要大量兵马。就凭三万不到的孝节军,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因此杨师厚决定,一定要从卢彦威手中收编对方的兵马。 “杨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答应那刘氏兄弟的请求?” 见杨师厚话里话外,分明有吞并卢彦威残部的意思,王虔裕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杨师厚笑着摇头道:“答应还是要答应的,人家也是一番美意,岂能白白辜负?” 王虔裕愣了愣,恍然大悟道:“等他们绑了卢彦威,送出城后,咱们再跟他们翻脸,继续攻城?” “非也!” 杨师厚眯着眼道:“本帅的意思,咱们可以故意派人放出风声,把那刘氏兄弟准备谋害卢彦威之事,透露给卢彦威的人知道,叫他们在城里自相残杀。” “卢彦威兵马虽然更多,可惜打仗能力一般,那刘家两兄弟兵马虽少,但胜在人人都是精锐。届时双方火拼,必然死伤惨重,无论谁胜谁败,咱们都能坐收渔翁之利,不是吗?” 听着杨师厚把话说完,王虔裕直接傻眼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道: “好一招隔岸观火,借刀杀人!杨大哥真乃人中龙凤,不但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论兵法韬略,恐怕世上也没有几个对手吧!” “哈哈哈,王老弟何出此言,折煞我了。” 杨师厚故作谦虚地摇了摇头。 第421章 兄友弟恭 计划既定,杨师厚不作任何耽搁,当即便安排人手,故意将刘守文、刘守光兄弟遣使出城之事,散播到固安县城中。 没过几日,刘氏兄弟准备活捉卢彦威,与魏军罢兵言和之事,便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卢彦威闻讯,起初还不相信,只道是杨师厚故意使的反间计,想要离间自己与刘家兄弟,只是后来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卢彦威就是再不信,也未免起了提防之心。 为了试探刘守文、刘守光兄弟,是否真的存了什么暗害自己的念头,卢彦威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最好。 于是命伙头在军营中摆下酒宴,接着又派人去邀请刘氏兄弟前来赴宴。 刘氏兄弟这边,二人本就有些心虚,得知卢彦威无缘无故,居然要请自己吃饭,不免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可恨,究竟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咱们派人出城的事,都有谁知道?” 军营下。刘守光以为有内鬼泄密,气愤地一拳砸向桌案,厉声道:“要是让本公子知道是谁干的,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刘守文坐在椅子上,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摇头道:“还能是谁,定是那魏军主帅杨师厚,故意这么做,想让咱们在城中自相残杀罢了。” “什么……此人真是狡诈,竟想出如此歹毒之计!” 刘守光闻言,咬牙切齿了一阵,昂首对刘守文道:“事到如今,我等应该如何是好?眼下卢彦威那边只怕是解释不清了,我看咱们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他做了吧!” “不,现在想下手也来不及了,眼下最重要的,反而是要想办法安抚住卢彦,别让对方真的与咱们火拼。” 相比起弟弟刘守光,刘守文做事还算稳重,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接着道:“义昌军虽不善战,但兵马毕竟还有不少,咱们的弟兄终究还是太少了,到时候真要在城里打起来,恐怕胜负难料。” “魏军既然存心把咱们遣使和谈的事泄露出去,说明这帮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讲和,届时咱们一旦与卢彦威火拼,不管谁胜谁负,都会给杨师厚坐收渔利的机会。” 刘守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皱眉道:“那这么说,卢彦威请咱们去赴宴,咱们应该答应他?” “答应。”刘守文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咱们兄弟二人,只要去一个就好了,另一个留在军营里,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能留条退路。” 刘守光闻言,犹豫了许久,最后道:“让我去吧,你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大伙便没有主心骨了。我去会会那卢彦威,料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听到弟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守文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心中隐隐感动,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行了,你不必去,让我去吧。本公子不但是全军主帅,还是你的兄长,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当弟弟的去呢?” 刘守光见状,还想再说什么,刘守文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其实刘守文之所以愿意自己去赴宴,倒不是他真的在乎自家弟弟的安危,纯粹是因为他心中笃定,卢彦威不敢和自己翻脸。 卢彦威能力虽然不行,但脑子还算好使,这种时候对方肯定也清楚,自己这帮人绝不能起内讧,不然只会让城外的魏军白捡现成。 刘守文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 当刘守文带着少数随从,来到卢彦威的中军大帐后,卢彦威果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反而主动邀他入座,接着斟了两杯酒,自己仰头喝下一杯,另外一杯送到他的手中。笑着道: “近来城内出现谣言,说贵部准备联合魏军,对某家痛下杀手……某家心知肚明,这一定是魏军主帅杨师厚的离间计,今日请大公子前来,正是为了说清此事,免得有什么误会。” 营帐下。刘守文知道卢彦威在给自己找补,起身接过对方送来的酒杯,浅抿一口道: “卢大人明察秋毫,此事本公子也听说了。那杨师厚诡计多端,如今固安县城危在旦夕,还望卢大人今后能与本公子通力合作,只要你我再坚持些时日,届时一定会有援兵。” “说的是,说得是啊,有大公子这句话,某家就放宽心了。” 卢彦威连连点头,一面说着,一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起身向刘守文行礼。 这边卢彦威与刘守文尚在大帐饮酒行乐,另一边原本应该留守幽州军营的刘守光,此时却在暗中调兵遣将,准备给两人一点惊喜。 “想不到本公子三言两语,就把那家伙骗住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军营下。刘守光头戴兜鍪,身穿铁铠,拔出腰间宝剑,沉声对大将元行钦、单廷珪道: “行钦,待会儿你带上三千幽州精骑,随我一起杀进义昌军军营,就说那卢彦威背信弃义,意图谋害我大哥,咱们是过去救人的。” “廷珪,你带剩下的两千兵马,去东城接管城门,万一情况不对,你便立刻打开城门,引城外的魏军杀进来!” 听罢刘守光的命令,元行钦、单廷珪两名大将,一时双双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行钦咋舌道:“二公子,那卢彦威并没有与咱们翻脸的意思,更何况大公子还在他那里,咱们这时候突然去攻打义昌军军营,岂不是要置大公子于死地吗?” “废话!不置我大哥于死地,我干嘛让你去打卢彦威!” 刘守光冲元行钦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实话说吧,只要我大哥一死,以后就没人再跟我争,将来我爹名下的所有兵马,都会交给我来执掌!你们跟着我,自然能得到好处!” 元行钦目瞪口呆。 单廷珪咽了口唾沫道:“二公子,咱们若是直接开城放魏军进来,他们打完了卢彦威,会不会接着对咱们下手?” “无所谓。”刘守光摇头道:“只要我大哥死了,什么都好说,就算魏军让咱们全部放下兵器投降,咱们也只管照做就是。” 第423章 反水 刘守光对哥哥刘守文,完全没有任何兄弟情义可言,反而从小就十分嫉妒对方,嫉妒对方能力和名望比自己出众,无时无刻不想将对方干掉。 先前刘守光之所以主动要求到卢彦威那里,不过是故意迷惑刘守文,刘守光对自己哥哥的性格很了解,知道只要自己主动请缨,以刘守文多疑的性格,肯定会上当。 果不其然,眼看事情的发展一如自己预料的那般,刘守光大喜,当即决定抓住机会,将哥哥刘守文弄死。 于是当日正午,趁着刘守文还在义昌军军营与卢彦威饮酒。刘守光立刻兵分两路。 一路由单廷珪提领,到城东把守城门。另一路则由刘守光自己亲自统率,由元行钦做先锋,浩浩荡荡地杀向义昌军军营。 “你们都给我听着,本公子收到消息,大公子已被卢彦威的人控制,大家都给我杀进去,把大公子救出来!谁敢临阵退缩,定斩不饶!” 军营校场。刘守光身穿戎装,胯下骑着骏马,一面拔出宝剑,一面转头对身后的三千余名骑兵高声大喊—— 此时城内的幽州骑兵,其实大都是刘守文的部下,至于刘守光自己的部下,因为之前刘守文的见死不救,几乎全部折损在了城外。 “二公子,大公子先前有过交代,若是未时三刻他还没回来,就代表他有危险。如今时辰未到,咱们就贸然兴兵,恐怕不太妥当吧?” 听到刘守光言之凿凿,表示刘守文有危险,军营内一名刘守文的心腹将领,赶忙站出来开口反驳。 “放肆!你这是在质疑本公子?” 刘守文大怒,缓缓转过头,向身后不远处的元行钦使了个眼色。 元行钦会意,立刻手持铁槊,拍马冲出人群,只一槊,便将先前那将领直接搠杀在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 “还有谁想质疑本公子吗?” 刘守光眯着眼,转头望向其他幽州将士。 这下所有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 “不好了,节帅!幽州军朝咱们军营杀过来了!咱们防备不及,不少弟兄已惨死在他们手中!” 刘守文这边,犹在与卢彦威把酒言欢。突然有士兵来报,说是刘守光带着数千兵马,已经杀进营中。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卢彦威闻言,怒不可遏,先是将手中酒杯重重摔碎,接着一拳打在刘守文眼眶上,抓住对方衣领道: “臭小子!我好心好意,想与你们讲和,你们竟然对我下如此黑手!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卢彦威力气很大,刘守文中了对方一拳,眼眶吃痛之余,心中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看周边全是义昌军的甲士,赶忙用手捂着眼睛,连声求饶道: “卢大哥,卢大哥,你千万不要误会,此事绝非我的本意,一定是我那个千刀万剐,不得好死的弟弟刘守光干的,对方故意引兵攻打你的大营,目的就是想借你的手,将我除之而后快!” 卢彦威慢慢冷静下来,很快也明白这事儿不可能是刘守文让人去搞的,哪有人会拿自己做诱饵,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他还是一只手抓着刘守文不放,厉声道:“不管怎么样,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你说该怎么办!” 刘守文软声道:“卢大哥,你派些兵马护送我出去,幽州军里有不少人是我的亲信,他们看到我来了,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卢彦威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去做,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样!” “一定一定。”刘守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点头称是。 … “都给我杀啊!!” 刘守文这边,由于他们这几千幽州骑兵突然翻脸,义昌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尽管人数虽是他们的数倍,依旧被杀得大败而逃。 在先锋大将元行钦的带领下,幽州军越打士气越高涨,一路冲杀,所向披靡,眼看着就要杀到卢彦威的中军大帐之外。 就在幽州军的将士们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却见卢彦威领着千余兵马,押着刘守文,缓缓从不远处的大帐中走了出来。 刘守文满脸怒火地望着众人,开口训斥道: “干什么!你们都疯了不成!本公子在这里和卢大人谈得好好的,谁让你们过来的!” 刘守文的名望要比刘守光强得多,幽州军里还是有不少人敬畏对方的,闻言此言,立刻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随后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二公子刘守光。 刘守光面不改色道:“你们不要上当,大公子已经被他们劫持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大家已经杀了义昌军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收手不成?” 幽州军众人闻言,一时间左右为难。 对面的卢彦威突然开口道:“幽州的弟兄,你等不要听刘守文胡说,你家大公子原是来与本帅商议如何守城的,刘守文居心叵测,想借本帅之手弑兄,这才撺掇你们杀到这里,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本帅发誓,过后一定既往不咎!” “该死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照卢大人的意思做!” 眼看自己的部下还在犹豫,刘守文忍不住拍马上前,对着众人破口大骂,接着伸出一只手,指着刘守光,厉声道: “刘守光,你这人面兽心的杂种,我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哥哥,你竟敢如此坑害我么?” “哈哈哈……”刘守文冷笑两声道:“你先前见死不救,害我在城外折损那么多弟兄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弟弟么?” 刘守文闻言,一时间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这时,身后的卢彦威忽然冲他大喊一声: “小心!!” 刘守文愣了愣,抬头的瞬间,只觉自己面前不知何时掠过一道黑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便被拦腰勾起,重重地摔在了马鞍上。 原来,就在刘守文方才一愣神的工夫,元行钦已跃马冲到他的面前,硬生生将他从卢彦威的身边抓了过来。 “哈哈哈……干的好!!” 刘守光大喜,转头对周边尚在观望的幽州士兵道:“尔等都听着,我已让人打开东城城门,向魏军求援,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进来帮我!想活命就听我的命令,不然我马上宰了刘守文!” 周边的幽州士兵们,眼看主帅刘守文已经被擒,又听到刘守光有魏军作为外援,权衡利弊之下,纷纷选择了归顺。 “弟兄们,都听二公子的话!!” “二公子让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第444章 得胜 固安县城外,魏军军营。 此时已经是午后,杨师厚吃过午饭,正在大帐下与王虔裕对弈。 杨师厚不但擅长行军打仗,棋技亦十分精湛,很快王虔裕便连输数场,摇头道: “不下了,反正再怎么下,我也不是杨大哥的对手。” “哈哈,对弈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王老弟何必这么较真,来,与我再下一轮。” “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 见王虔裕确实没有心思了,杨师厚笑着摆了摆手,命左右将棋盘、棋子收走,接着正准备送对方出帐。 这时候,忽有几名侍卫急匆匆闯进营帐,高声道:“主帅,大喜,大喜!固安城内发生火拼,刘守光已让人打开城门,准备请咱们派兵入城,主持大局!” “什么!有这样的事?” 杨师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天上还会平白无故掉这样的馅饼,心中惊喜之余,开始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陷阱。 于是对王虔裕道:“我看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先派一名大将带兵进城,替全军查探虚实,你看派谁入城合适?” 王虔裕想了想,沉声道:“既然如此,就由我亲自领一支兵马进城吧。” “这怎么行呢,你可是副元帅。”杨师厚犹豫片刻,缓缓道:“我听说义成军的贺瑰有勇有谋,让他领兵入城,你觉得如何?” “这个……嗯,贺瑰的确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不知道对方自己,愿意不愿意。”王虔裕有些为难道。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杨师厚翻了个白眼:“你我乃是魏王钦定的招讨使和招讨副使,咱们的命令,就等于是魏王的命令,谁敢不从!军法从事!” 王虔裕讷讷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计议已定,二人立刻将军中所有将领召集起来,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等人即将挥师入城,帮助刘守光对付义昌军的命令。 “请杨帅和王帅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军营下。得知杨师厚和王虔裕打算让自己第一个领兵进城,贺瑰并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当即挺直身子,声音洪亮道。 杨师厚见状,忍不住走到对方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贺兄弟胆识过人,等大军得胜回国,本帅一定在魏王面前,亲口替贺兄弟请赏。” 贺瑰大喜,口中道:“多谢杨帅!!” … 固安城内,数千魏军与数万义昌军爆发激战,双方从城北的军营,一路打到城东的街巷坊市。 一开始两方军队还只是互相杀戮,不牵涉旁人,结果到了后面,杀红了眼的军士们根本顾不得分辨敌友,见人就砍,城内许多无辜百姓受到牵连,不少人横尸街头、死状极惨。 到了当日午后,整座城池皆失去了秩序,到处都是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兽兵。 “该死的,这些人到底哪些是义昌军,哪些是幽州军?” 贺瑰领着五千魏军先锋,在刘守光大将单廷珪的引领下,很快进入城内。 到了城内,贺瑰本想直接带兵帮助刘守光对付义昌军,然而放眼望去,却只见许多残虐百姓的兽兵到处施暴,根本看不出谁是义昌军的人,谁是幽州军的人。 于是命令全军停在原地,不肯继续向前。 单廷珪见状,赶忙上前解释道:“贺将军,我们幽州军的将士,身上皆穿黑漆铁甲,义昌军的铠甲要比我们颜色浅一些。” 贺瑰闻言,再度抬首望去,果然发现远处的暴兵们,穿浅色铠甲的要更多一些。思量片刻,贺瑰对单廷珪道: “单将军,固安县乃是你们卢龙军的城池,里面的百姓也是你们卢龙军的百姓,现在义昌军在城内为非作歹,你们幽州的士兵非但不阻止,反而和义昌军一起杀掠,如今咱们进城戮乱伐罪,应该把这些人也一并就地正法,你觉得如何?” 听到贺瑰竟连幽州军也要一起杀,单廷珪愣了愣,立刻想要替众人求情。 在人命如草芥的唐末乱世,杀几个老百姓根本算不了什么。单廷珪根本不觉得自己这边的士兵有什么过错。 然而贺瑰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对身后几名下属道:“告诉弟兄们,待会儿只要看到残害百姓的暴兵,不论是谁,一律给我斩杀!” “遵命!!” 魏军众将闻言,立刻点头遵命,随即便各自退下点兵,向着不远处正在抢掠百姓的乱兵杀去。 单廷珪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带着自己的人跟了上去,免得魏军误伤了自己的主公刘守光。 魏军军容整肃、纪律严明,在贺瑰的指挥调度下,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很快便将城内已经失去建制义昌军和幽州军扫荡干净。 再加上杨师厚源源不断地向城内加派兵马,日落黄昏之前,整座固安县彻底被众人平定。 卢彦威见势不妙,本想带着数千亲卫,从西城逃跑,却不想杨师厚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提前便在各大城门外布置好了伏兵。 最终卢彦威还是没能逃出生天。 眼看自己深陷重围,左右亲卫一个个倒地身亡,卢彦威知道齐慎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绝望之下,对方最终选择拔剑自我了断。 “杨大帅,在下其实早就想开城投降了,都是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兄长,还有那死有余辜的卢彦威,非要领着大伙负隅顽抗。” 尘埃落定,刘守光在元行钦、单廷珪的陪同下,押着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刘守文,主动来到城外的魏军军营,一面向杨师厚跪地行礼,一面满脸赔笑道: “如今卢彦威已经伏法,我这兄长,却不知贵军准备如何处置呢?” 刘守光的意思,当然是想让杨师厚将自己哥哥处死,如此一来,自己既能得到实际的好处,也不用背上弑兄的骂名,实在是一举两得。 可惜杨师厚并不想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刘守文是刘仁恭的长子,在幽州军中素有名望,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于是笑着对刘守光道:“你兄长无故兴兵,抵抗我大魏王师,论理自然当斩,但他毕竟是你们卢龙军的人,某家怎能随意处置?” 刘守光愣了愣,忙道:“魏王让大帅领兵北上,讨伐不臣,乃是奉天子的圣旨,难道天子还不能斩杀叛将吗?” 杨师厚道:“魏王派我来,主要还是来对付卢彦威的,至于你兄长么,我且将他带到贝州,看魏王打算怎么办吧。” 眼看杨师厚并没有直接处死刘守文的意思,刘守光心中顿时一阵懊恼—— 早知如此,自己先前就该一刀宰了刘守文,回去告诉父亲,对方死于乱军之中,不就行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425章 时局 寒风呼啸、白雪纷飞,时节已至年关,放眼望去,山川河流,到处银装素裹。 齐慎的王驾仍然停留在贝州官邸,敬翔、李振等谋臣,则在半个月前陆续返回了河南。 这十几日来,魏国各州郡的官吏们,有什么军政大事,都会先送到汴京,由敬翔、李振等人代为批示,接着再送到贝州交给齐慎过目。 齐慎对麾下的谋臣们很是信任,基本只要是众人决定了的事,他便一律照准,不会再做其他更改。 如此一来,哪怕齐慎本人不在京城,魏国朝野上下,依旧能够平稳运行。 “主公,大喜!大喜啊!双喜临门!!” 贝州官邸。 清晨,趁着大雪初霁,齐慎像往常一样,带上鱼竿、鱼食,在宠妃杨妙染,以及数百亲军侍卫的陪同下,正准备乘车出城,前往漳河南岸,凿冰垂钓。 车驾尚未离开府邸,却被王檀带人拦了下来。 “哦,是什么喜事?” 听到有喜事,齐慎立刻掀开车帘,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面挥手命旁人退下,一面开口问道。 王檀凑到齐慎身边,拱手道:“主公,招讨使杨师厚派人送来消息,我军前日已攻下固安县,贼首卢彦威畏罪自杀,如今数万义昌军,或死或降,全部都被平定,那卢彦威的头颅已被送来了。哦对了,还有幽州军的主帅刘守文,也被五花大绑,一起送了过来。” “刘守文,这人不是刘仁恭的长子么……刘仁恭不比常人,如今他的儿子落到孤的手里,对孤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齐慎压低声音,自顾自地嘀咕了一阵,仰头对王檀道: “众美,传信回汴京,让赵匡凝马上到户部找韦震支钱,寻购一座好宅邸,再多雇些婢女奴仆,等一切安排妥当了,你便派人把刘守文送过去,好生安置。” 王檀闻言,满脸疑惑道:“主公,那刘守文只是个将校,其父刘仁恭也不过是个刺史,非公非侯的,咱们有必要如此款待他吗?” “哈哈哈,这件事孤自有定夺,你不用问太多,只管照做就是了。” 齐慎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问道:“对了,你不是还有第二件喜事么,趁现在孤有时间,一并说来吧。” 王檀道:“主公,李克用那边,已经答应咱们的条件了。” “什么,他答应了?”齐慎闻言,先是惊喜万分,随后有些诧异道:“半个月前他还不肯答应呢,怎么现在突然就答应了?” 原来半个月前,齐慎在几位谋士的建议下,曾派人前往李克用军营,试图联络对方,商议一起划分义武、成德、卢龙三镇之事。 按照齐慎的意思,成德军归晋国掌管,义武军让魏国控制,卢龙军则由两国共治,各自划分管辖范围,大家暂时井水不犯河水,一起平分河北。 没想到李克用脾气火爆,得知魏国想要跟自己瓜分地盘,非但一口回绝了此事,还当众语出不逊,将齐慎派去的使者狠狠羞辱了一番。 齐慎闻讯,自然恼怒不已。 若不是考虑到这一年多来,魏军四处征战,军心士气都很疲惫,加之杨师厚与卢龙军以及义昌军残部的战事还没有结束,齐慎差点没忍住,直接和李克用翻脸。 如今杨师厚这边的战事好不容易打完,齐慎心里正考虑着,下一步是不是也该给李克用点颜色看看了,没想到这时候却从王檀口中得知,对方竟然愿意跟自己妥协了。 “怎么回事,李克用那边是不是出什么变故了?好端端的,他会答应跟孤谈判?” 齐慎略加思索,很快便猜到李克用定然是遇到什么困境了,忙开口向王檀确认。 “主公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王檀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探子送来密报,那李克用麾下的第一名将李存孝,已经反了……” “什么,李存孝反了?” 闻听此言,齐慎十分惊诧,目瞪口呆了半晌,赶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李存孝为何反叛?对方现在人在哪里?” “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王檀道:“李存孝之所以反叛,据说是因为李克用有功不赏,妒忌贤能。” “先前晋军与义武、成德、卢龙三镇作战,李存孝担任先锋,一路攻城掠地、斩将夺旗,立下了赫赫战功,本以为帮李克用拿下三镇后,对方会顺势封自己做节度使,谁知李克用发现战事有利,非但不提封李存孝做节度使的事,反而将他调回泽州,去做刺史。” “李存孝因为此事,心中难免不满,时不时口出怨言,结果恰被李克用的另一个义子李存信得知,李存信与李存孝素来不睦,立刻向李克用告密。” “李克用大怒,召李存孝到自己跟前对质,李存孝心中恐惧,害怕李克用会处死自己,干脆拥兵叛乱,趁着李克用大军还在河北前线的机会,自泽州出兵南下,只数日的时间,便接连攻克了邻近的怀州和孟州。”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忍俊不禁,咋舌道:“啧啧……怪不得李克用现在这么着急,想要跟孤谈判呢,原来是后院起火了。” “主公,这对咱们来说可是好消息啊。” 王檀道:“以臣愚见,咱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向北和李克用争夺三镇,不要退让,向南则鼎力支持李存孝,让对方在后方持续进攻李克用,牵制李克用的兵力,等李克用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军便大举北上,一鼓作气,消灭晋国!” “不,不可,还不到时间。” 齐慎闻言,沉默了许久,长叹道:“要是让孤再养精蓄锐几年,孤肯定有自信,不说能彻底吃掉李克用,起码也能把他打成残废……” “但现在不行,这一年来,孤到手的地盘太多了,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我若现在就倾尽全力,与李克用展开决战,恐怕会给周边其他宵小之辈趁火打劫的机会啊。” 王檀好奇道:“既然如此,那主公打算怎么办呢?” 第426章 计议 齐慎沉思片刻,表情严肃道: “李克用么,目前孤还不能急着和他翻脸,既然对方愿意妥协,与孤坐下来谈判,那孤就给他这个台阶下,只不过条件嘛,肯定不能和之前一样了。” “先前孤准备和他平分河北,义武、成德、卢龙三镇的地盘,大家一人拿一半,现在孤改主意了。成德还是由晋国控制,但义武和卢龙两镇,全都要归咱们魏国管辖。” 王檀呆了呆,迟疑道:“李克用的兵马,在河北打了整整一年,如今好不容易把三镇打残,咱们什么也没干,就让他吐这么多地盘出来,恐怕人家不会答应吧?” “哼,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齐慎笑了笑,得意道:“三镇只是快要输了,还没输呢,李克用虽有优势,但打了那么久的仗,也算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后方还有李存孝造反,这时候孤要是出兵支援三镇,与晋军为敌,你觉得对方还有什么胜算吗?” “嗯,的确是这样,但是……”王檀微微颔首,接着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主公,如果那李克用坚决不同意咱们的条件,派人到南边的梁国找朱温求援,您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齐慎闻言,表情凝固了片刻,低声道:“你不说,孤都快把朱温给忘了。对了,这段时间,朱温都在做些什么?先前他不是出兵讨伐陕虢军和金商军吗?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主公恕罪,末将这些日子几次想向您禀报,一直没想得起来。” 王檀拱了拱手道:“先前原陕虢节度使王重盈病故,其子王瓒继位后,得知梁国准备出兵攻打自己,于是与金商观察使冯行袭结为联盟,一起共抗梁军。” “双方在陕虢各地州郡,大战了一年,梁军兵多将广,再加上朱温亲自领兵,陕虢、金商联军根本不是对手。仗打到最后,王瓒率先扛不住,主动开城投降,随后冯行袭也向梁国上表称臣,还把全家老小也送到了梁国。” “嘶……这么说,朱温又获得两块新地盘了。” 齐慎眉头微皱,自顾自道:“对方刚打完一场大仗,恐怕此时也和我们一样,主要把精力放在如何消化战果上,不想再节外生枝吧。” 王檀咽了口唾沫道:“这也不好说,倘若李克用真的同咱们开战,而且还打不过咱们,朱温难道会在一旁袖手旁观么?唇亡齿寒的道理,对方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哈哈哈,这可不一定。”齐慎笑了笑,眯着眼道:“朱温的性子,孤再了解不过了。此人非但目光短浅,而且从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倘若李克用当真与咱们火拼,对方只怕支援李克用是假,趁火打劫,谋取李克用的老巢河东军才是真。” “这……”王檀霎时间哑口无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且不管朱温届时会如何反应,孤准备先派人到李克用那里,把孤的条件都说给李克用,务必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答应孤的要求。” 齐慎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后悔,长叹一声道:“唉……早知道要派遣使者,孤前些日子就不让李振回汴京了,李振口才不错,让他去当说客,肯定能说服李克用!” 王檀道:“要不,末将这就派人到汴京,把李振大人接过来?” “算了算了……”齐慎摆了摆手道:“他才刚回去没几天,现在又把他叫回来,也实在太折腾人了。对了,冯道没跟他们一起回汴京吧?” “没有。”王檀道:“不过冯先生这几日正在沧州收拾家当,拜别亲友族人,想必马上就要启程南下了。” “让他先别急着走,先帮孤出使一趟晋国军营。”齐慎左手摸着下巴,考虑了片刻,“告诉冯道,若是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也不用再去当什么县令了,孤直接提拔他做鸿胪卿,以后宾礼四方,出使藩镇等事务,孤就全部交给他负责。” 王檀愣了愣,拱手道:“末将遵命。” … 李克用这边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北边杨师厚,南边李存孝的一堆麻烦事,等着齐慎来挨个处理。 且说杨师厚这边,对方在攻下固安县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向北进攻,随后不断派人到贝州,表面上是在向齐慎请示下一步行动,实际上却是想试探齐慎的口风,想知道他何时才能正式封自己为节度使。 齐慎对此心知肚明。 面对杨师厚的各种试探,齐慎只是一味让对方继续留在前线,等候自己的命令,至于何时封对方做节度使的事,则绝口不提。 于是时间一晃,很快又过去数日,马上就要到除夕了。 眼看齐慎似乎就打算这样一直拖着自己,既不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也不让自己退兵,杨师厚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回贝州当面向齐慎问个清楚。 思来想去,只好主动向齐慎请命,表示自己愿意领兵北上,直捣幽州城,活捉伪卢龙节度使李匡筹,夺取整个卢龙军。 “什么,杨师厚想进攻幽州城?他是疯了吗?告诉他,孤不同意,让他继续留在固安县!不然他的节度使之位就别想要了!” 得知杨师厚的请求,齐慎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对方。 其实齐慎之所以迟迟不准杨师厚行动,倒也并非是有意刁难,只是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在忙着和李克用谈判,商议三镇的归属问题。 在正式划分好魏国和晋国的管辖范围之前,齐慎暂时不打算出兵。 一来,幽州城城池坚固,绝不是那么好攻克的,里面的守军还有七八万,论及悍勇和擅战,这帮人其实不比魏军逊色,倘若强攻,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 二来,齐慎早就已经决定,要帮助原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复位,扶持对方做自己的傀儡。 李匡威此人,在卢龙军内部还是比较有威望的,只是先前运气不好,领兵与李克用交战期间,被弟弟李匡筹篡夺了节度使之位。 齐慎的计划,便是要利用李匡威的威望,兵不血刃地彻底平定整个卢龙军。 第427章 舌辩 “关于魏晋两国和谈之事,我们魏国绝对有十足的诚意。” “在下临来之前,我家魏王曾有过交代,义武军和卢龙军两大藩镇,今后就归我们魏国来管,至于成德军嘛,魏王愿意让给晋国,总不能让晋国白打这一年多的仗吧。” “晋王殿下,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定州城,晋军军营。 营帐下,冯道身穿一袭宽大儒袍,合袖向李克用行完礼,缓缓站起身来,直接开门见山,向在场所有人阐明自己的来意,语气之不容置疑,显然不打算给众人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什么……你们什么也没做,却要孤从三镇里让出两镇来给你们,岂有此理!” 李克用闻言,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眼睑下方肌肉开始抽搐,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一旁的监军使张承业见状,生怕自家主公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赶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冯道的鼻子骂道: “大胆!你这狂妄之徒,莫非不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是谁么,竟敢用这种语气对晋王说话,不要命了?还不马上跪下!” 冯道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晋王乃懿宗皇帝钦定之宗室,当今天子亲封之藩王,昔日平黄巢,复长安,身份尊荣,武功赫赫,在下岂会不知呢。” 听到冯道如此夸赞自己,原本处于暴怒边缘的李克用,此时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随即静静地望着冯道,想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冯道打量着李克用的表情变化,顿了顿,继续道: “晋王是宗室藩王,在下是大唐臣子,不过在下虽是唐臣,却也是魏王派来的使者,先前已经向晋王行过一次臣子之礼,没有再行一次的规矩,所以方才那位大人让我跪下给晋王赔礼,恕在下难以从命。” 眼看冯道说话时神色泰然,语气也不卑不亢,李克用有心要找对方的茬,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抬眼瞟了瞟不远处的谋臣崔胤。 崔胤会意,当即轻抖衣袖,慢慢走出人群,眯着眼睛将冯道扫视了一阵,轻哼道: “好一张伶牙俐嘴,我且问你,我们晋国在河北打了一年,费劲辛苦才有今日局面,你们魏国先前一直隔岸观火,到这个时候才过来横插一脚,于情于理,好像都说不过去吧?” 冯道闻言,笑着反问道:“敢问义武、成德、卢龙三镇,有什么得罪晋国的地方么,于情于理,晋国好像也不应该去攻打他们吧?” 崔胤愣了愣,神色颇不自然,低声辩解道:“成德节度使王镕,暗中勾结我国叛将李存孝,意欲图谋不轨,被我王察知,我王遣使责问,王镕拒不承认,我们晋国不得已才发兵攻之!” “哦……果真如此么?”冯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道:“如果这样也算理由的话,那我们魏国也有出兵染指三镇的理由。” “哼,你们能有什么理由?”崔胤哼了一声,不屑道。 冯道想了想,随口胡诌道:“当初魏王命招讨使杨师厚攻打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时,曾派人联络过义武、成德、卢龙三镇的节度使,命他们出兵配合王师,讨伐叛逆,结果三镇节度使全都置之不理,他们当初如此藐视我家魏国,如今我们魏国兴师问罪,这也算合情合理吧?” “这,这……”崔胤并不知道真假,听到这里,顿时哑口无言。 “贵使年纪轻轻,就如此能言善辩,着实令人佩服,佩服……” 眼看崔胤辩不过冯道,李克用另一位谋臣郭崇韬,忙主动走上前来,眼神不善地盯着冯道,冷声道: “可惜,任你说得怎么再天花乱坠,想让我们晋国答应你们的条件,也纯属痴人说梦,这三镇的地盘,是我晋国多少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岂能随便让给外人?就是我们在座的众人肯答应,门外千千万万的晋国将士,也不可能答应!” 郭崇韬的话说罢,突然重重地跺了跺脚,随后转头向后方的一众晋国将领看去。 众将纷纷会意,李嗣源、李嗣昭、康君立、周德威等人,立刻拔出腰间佩剑,大步踏前,将冯道团团围住,随即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众人本以为冯道乃一介书生,哪里见过如此阵势,肯定会吓得腿脚发软,屁滚尿流。 然而他们却是小看冯道了。 冯道当初尚未弱冠,就被卢彦威征辟为幕僚,常年出入军营,和丘八们打交道,见惯了刀光剑影。几个月前,杨师厚攻打沧州时,他更是每天亲冒矢石,亲自登城组织防守,自然不会被眼前这种小场面吓倒。 当即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众人道: “各位将军,你等倘若要取我项上人头,尽管动手就是,在下绝无怨言。只是我想提醒各位,在下今天若是真的死在这里,那魏晋两国可就要陷入无休止的大战了。” “据我所知,你们晋国和三镇的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南边还有李存孝统领的叛军正在攻城掠地,这个时候要是再跟魏国开战,只怕不见得会有多少胜算吧?” “要是梁国朱温再趁机领兵北上,包围河东的晋阳城,那贵国到时候可就真要四面受敌了。” 冯道的话说罢,晋国众将本欲出言驳斥,却发现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整个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连居坐主位的李克用,也情不自禁地暗暗咽了口唾沫,最后起身训斥众将道: “放肆,还不退下!这位冯先生是魏王派来的,魏王是孤的好朋友,任何人不准对冯先生无礼。” 训斥完众人,李克用突然换了副态度,对冯道和颜悦色道: “贵使放心,你们魏国既然有诚意议和,我们晋国自然也是有诚意的,不过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再慢慢商量……话说魏国那么多人才,魏王偏偏让贵使来孤这里,说明你我也算有缘,贵使且在此小住几天,让孤略尽地主之谊,款待一二。” 见李克用前后反差如此巨大,冯道当即意识到,对方这是硬刀子来不成,想对自己来软刀子了。 第428章 复谈 冯道料想得果然没错。 接下来的数日内,李克用先是强行将他羁留在晋军军营,不准他返回贝州,接着指派了数十名奴仆,每日伺候他饮食起居。 为了进一步收买冯道,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获得好处,李克用甚至让手下士兵,从周边城镇掳掠来好几名体态婀娜、样貌妍丽的闺中少女,逼她们给冯道侍寝,倘若冯道不从,李克用就会将这些可怜的女子全部处死。 李克用这一系列安排是什么用意,冯道当然心知肚明。 一开始冯道还试图抵触,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被李克用软禁了,抵触也没用,干脆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不论李克用让人送来什么,他都一律来者不拒。 时间一晃,很快便过去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冯道在晋军军营可谓快活极了,每天吃的是珍馐美馔,睡的是锦衾绣褥,饮食起居都有奴仆伺候,夜里还有数名妙龄少女轮流侍寝。 要不是感念齐慎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加上心里更看好魏国将来的前景,冯道都想改换门庭,投靠晋国,一直住在李克用这里了。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偶尔有之。 再说李克用这边,在发现冯道对自己的种种拉拢并不抗拒,反而表现得很享受后,李克用大喜,认为冯道已经被自己收买了。 于是这日清晨,他再度将冯道召到中军大营,当着晋国文武官员的面,准备重提瓜分三镇之事。 “冯先生,这几日吃得可还好么?住得可还好么?孤派去的那些奴仆,粗手笨脚,没有怠慢先生的地方吧?” 在正式进入话题之前,李克用特意顾左言它,想试试冯道对自己的态度。 冯道闻言,立刻躬身合袖,向李克用行了一礼,笑着道:“承蒙殿下款待,在下这几日在贵军军营,吃得好,住得好,快活无比,殿下如此善待在下,在下真是无以为报啊。” “哈哈哈……先生言过了,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 听到冯道如此回答,李克用心里越发笃定,对方受用了自己这么多好处,接下来肯定会做出让步,于是清了清嗓子道: “先生,关于上次没有完成的谈判,孤认为是时候再重新商量了。” “过去这一年来,孤亲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领兵与三镇鏖战,国内的兵马、粮草,也不知损耗了几何,好不容易才将三镇主力消灭,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时,你家魏王不曾出力半分,无缘无故,突然就说要与孤平分三镇!岂有此理!” 李克用说到这里,眼神里闪过几分愠怒,脸色也变得红温起来,过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了情绪,紧着长叹道: “孤知道,你们魏王刚刚才击败了孙儒和卢彦威,向西拿下了都畿道,向北推平了义昌军,如今正是兵锋强盛、士气如虹的时候,孤现在根本惹不起他,也不敢直接和他翻脸,所以孤认了,他想与孤瓜分三镇,孤答应他就是。” 冯道愣了愣,知道李克用的话肯定还没说完。 果然,李克用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可是你家魏王,他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 “之前孤和他明明说好,魏晋两国,一起平分三镇,孤心里也做好了让步的准备,现在他听说孤后院起火,马上又反悔了,想要独吞义武军和卢龙军,只把最南边的成德军让给孤,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冯道闻言,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那依晋王的意思,我们两家应当如何呢?” 李克用不假思索道:“照孤的主意,咱们两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平分三镇,义武军离我们晋国更近,理应归属晋国,成德军归你们魏国。” “剩下的卢龙军,两家平分。” “武州、新州、妫州、檀州、蓟州,平州等地,归我们晋国。涿州、莫州、瀛州等地归你们魏国。幽州对半分,幽州城连同城北各县,归晋国,南边则归魏国。” “从此以后,魏晋两家各安其分,各治其民,互不侵扰,冯先生以为孤的这个办法如何?” 李克用满眼期待地望着冯道。 冯道伸手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道:“殿下方才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且容我再考虑几日如何……” 其实冯道压根就不准备答应李克用。 此时他之所以故作犹豫,一来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让李克用难堪,二来嘛,他还想找借口,继续在晋军军营里多待几日呢。 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听冯道说还要再作考虑,李克用心里一急,忙摇头道:“还请先生不要再考虑了,再考虑几日,只怕你家魏王就要发兵向北,与孤兵戎相见了!” 原来,由于冯道这半个月迟迟不归,谈判之事也没有任何进展,身在贝州的齐慎,担心李克用在耍什么花招,多次派人前往晋军军营,向李克用质问缘由。 在得不到确切答复后,齐慎大怒,立刻命麾下亲军大将马嗣勋、赵克裕,统领“捧日”、“天武”两支亲军,共计三万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贝州城,打着支援成德节度使王镕的旗号,向着成德军冀州城的方向出发。 彼时的冀州已经被晋军占领,只是留守冀州城的晋军人数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千人。 听说魏国出兵进犯,李克用并不愿意和齐慎开战,赶忙命令留守冀州的晋军士兵集体北撤,主动将到手的城池让给了齐慎。 接着又接二连三地向贝州派去使者,主动向齐慎赔礼道歉,并再三保证,晋国绝对有和平谈判的诚意,希望齐慎能多宽限些时日。 齐慎也不是真的想与李克用翻脸,于是就坡下驴,命令三万守军停止前进,全部留在冀州待命。 眼看魏军没有再继续进攻自己,李克用心中总算松了口气,随后便把希望寄托在冯道身上。 只希望具体谈判的时候,对方能多给自己这边留一些地盘。 第429章 议定 可惜李克用的算盘终究还是打错了。 “晋王殿下,这些日子承蒙款待,在下不胜感激,但在下始终是魏国的臣子,临行之前,该答应些什么,不该答应什么,魏王已经向我交代得很清楚。” 眼看李克用非要从自己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冯道立刻挺直了身子,义正言辞道: “魏王的话,我这个做臣子的不敢不从,所以晋王殿下方才所提的请求,恕在下实在不能从命。” “什么,你!” 见冯道在自己这里白吃白睡了好些天,居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的要求,李克用勃然大怒,想要发作,又被心中的理智克制了。 一旁的张承业见状,开口对冯道说道: “冯先生,好歹我家殿下这些日子,一直将你当做贵客款待,和谈之事,你是不是也该略作让步?卢龙军那么大的地盘,就算不作平分,你们魏国也该让些城池给我们晋国吧,哪能全部独吞呢?这恐怕不合道义吧?” 成德、义武、卢龙三镇,若论疆域辽阔、人丁繁荣,把成德和义武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和卢龙镇相当。 如今魏国想独吞卢龙、义武二镇,对晋国而言,实在是不可接受的事。 “不可!” 冯道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卢龙、义武两镇,皆归魏国所有,寸土不让!” 李克用气急败坏,一面起身,一面拔出佩剑,指着冯道的鼻子骂道: “你这臭措大!信不信孤现在就宰了你!” 冯道向前几步,挺直脖子道:“在下这颗头颅,任凭晋王发落。” “你!你!” 李克用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冲到冯道面前,挥剑斩下对方头颅。周边一众文官武将,赶忙将他阻拦下来。 郭崇韬劝谏道:“主公,此人杀不得啊!我等倘若就这么将他处死,必会触怒魏国,届时两家开战,势不可免,咱们现在哪里还有必胜的把握?” 康君立也道:“主公,您还记得当年您一怒之下,杀死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导致朝廷发兵讨伐,最后流亡鞑靼的事吗?此乃前车之鉴,主公万不可再做错事了!” 当年李克用在云州担任兵马副使时,因为上级常常克扣粮饷之故,愤而起兵反叛,很快便率众杀入云州,捉住了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将对方活刮并烹食。 此举惹怒了大唐朝廷,唐懿宗、唐僖宗父子,先后发兵讨伐,耗时八年,最终成功将李克用和其父李国昌击败。 李家父子二人无处可去,只好逃往漠北鞑靼部落。 后来还是因为黄巢攻占长安,唐廷实在无人可用,又想起了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下诏赦免二人的罪过。 随后李克用返回代北,开始招募沙陀族人,组建骑兵,接着南下支援朝廷,围攻黄巢叛军。 这才有了如今晋国的基业。 “行了,孤知道了……” 此刻听到康君立旧事重提,顿时勾起了李克用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想到当年自己和父亲连战连败,仿佛丧家之犬一般被唐军赶到漠北,在鞑靼酋长那里寄人篱下,吃了好几年的沙子。 李克用渐渐地清醒过来,忙扔下手中佩剑,转头向冯道赔礼道:“冯先生,方才是孤一时失仪,还请先生恕罪。” “关于和谈一事,既然魏王执意要拿走义武、卢龙两镇,那孤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孤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冯先生一定要代表魏国答应,否则孤就是拼光了晋国的家底,也要和你们魏国死战到底!” 冯道并未直接应允,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有什么要求?” “泽州的李存孝,原本是孤的义子,这么多年来,孤待他可谓恩重如山,把他从小卒提拔成大将,平日里赏赐不绝,如今他竟无故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 提起李存孝,李克用气得咬牙切齿,望着冯道,提高声音道: “孤与贵国议定完河北疆界后,马上就会提兵南下,荡平叛乱。为了晋魏两国的友谊,孤希望魏王届时不要干预此事,不说发兵助孤平乱,只要贵国能保持中立,孤便感激不尽,这件事,冯先生应该能代表魏王答应下来吧?” “这个嘛……” 冯道闻言,心中很是为难。先前齐慎并未向他交代过,关于李存孝反叛之事要不要保持中立。 要是就这么答应李克用,回去会不会被齐慎怪罪?可要是不答应的话,那这次谈判肯定会破裂,李克用好不容易才答应了所有条件,难道就这么前功尽弃了么…… 反复考虑了很久,冯道最终还是决定,先答应了李克用再说,于是拱手道: “殿下放心,此事在下等回去之后,在下会禀告魏王,一定会说服魏王答应殿下的要求。” 李克用没有听出冯道话里的机关,还以为对方已经答应自己的条件了,心中很是高兴,笑着道: “那就有劳冯先生了。对了,这几日伺候过冯先生的奴仆和女子,冯先生可以全部带走,孤另有金银相赠,希望先生不要推辞。” 冯道愣了愣,心下暗喜,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 贝州官邸。 几名自幽州而来的使者,齐聚后院大门外,向守门的侍卫求情道: “各位军爷,我等是奉幽州节度使之命,前来出使贵国的,所有文书凭证,贵国的王檀将军已经检查过了,魏王也答应要召见我们,还请几位通融通融,开门放行吧?” “不行!魏王正在院内,与汴州来的几位娘娘们相聚,任何人不得打扰!尔等想见魏王,乖乖等在此地!不准胡乱走动!” 几名头戴紫金盔,身穿山文甲守门侍卫,扬了扬手中兵器,趾高气昂道。 幽州使者见状,立刻有人从袖中摸出一块金饼,悄悄塞到一名侍卫手中,陪着笑脸道: “请军爷通融通融,就算不放我们进去,向魏王通禀一声,也是好的。” 那侍卫接过金饼,放在手中掂了掂,重重地摔在地上,冷笑道: “当爷爷是什么人?把你的破烂收好!再敢如此,当心我不客气!” 第430章 相聚 此刻的官邸后院,齐慎正在和自己的一众妻妾子女相聚。 话说除夕将至,眼看自家夫君一直滞留贝州,迟迟没有回返的意思,支玉笄于是找到正妃王楚卿,两人商议过后,决定携众妃嫔渡河北上,到河北与齐慎一起过年。 王楚卿当即同意,接着便在书信里,将这个想法告诉给齐慎。 齐慎担心她们的安危,起初并不打算答应,奈何架不住王楚卿一直在信中苦苦恳求,最后他只好抽调五千亲兵南下接驾,又命义成军节度使朱瑄安排好沿途的接待事宜,而后才同意了王楚卿和支玉笄的请求。 好在一切顺利。 王楚卿、支玉笄等妃嫔,各自领着自己的子女,在百余名宫人的陪同,以及数千名兵马的护送下,总算平安无事地渡河来到了河北贝州,如愿见到了齐慎。 “夫君,呜呜呜……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宫,妾身每天都在想你,眼泪都快哭干了。” 王楚卿是真的很想念齐慎。齐慎领兵在外的这些日子,刚开始她每隔几天便会写一封书信,命人送到军营交给齐慎。 后来担心这样做,会使齐慎分心而耽误其他军政大事,于是每次写完信就自己默默留着,不再送出去。 支玉笄也和王楚卿差不多,虽然写了许多书信,却一直不寄给齐慎。 相比之下,齐慎其他妻妾就没有这份心思了,她们不但喜欢给自家夫君寄信,还喜欢攀比谁给齐慎寄的信更多,谁写的内容更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好了好了,孤知道你想孤,孤不是也一样想你么。” 厅堂下,齐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王楚卿搂在自己怀里,好言安抚了几句。低下头,这才发现王楚卿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岁的女童,和一名一岁多的男童。 女童齐慎认识,那是自己的长女齐离萤。至于男童,齐慎怔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自己最小的儿子,齐天昊。 “这是孤的儿子天昊么?” 齐慎轻轻松开王楚卿,弯下身子,捏了捏齐离萤的脸,笑着问道:“萤儿,旁边是不是你弟弟呀?” “嗯嗯。”齐离萤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竟然哭了起来,边揉眼睛边道:“父王,你是不是不喜欢天昊,天昊老是生病,你从来没有来看过他,都是我和娘亲在陪着弟弟。” 齐慎闻言,心中顿觉愧疚,一直以来,他的确不怎么喜欢齐天昊这个儿子,也很少主动关心对方。 “萤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父王!” 王楚卿担心齐慎会生气,忙一把扯过齐离萤,伸手就要打对方,“你父王日理万机,还要带兵出征,如此辛苦,你难道不知道吗?” “好了,别打孩子。” 齐慎站起身,抓住王楚卿扬起来的手,望着对方摇了摇头,长叹道:“孤对天昊,确实不够关心。” 说着,齐慎重新蹲下身子,摸了摸齐天昊的额头。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自己这个儿子的模样,已经比刚出生那会儿可爱多了,只是眼神中犹有几分呆滞,缺少了些许灵气。 于是柔声问道:“天昊,你可认识我是谁吗?” 齐天昊摇了摇头,慢慢退到王楚卿的身后,抱着王楚卿的小腿,怯生生地看着齐慎。 王楚卿扯了扯对方的小手,鼓励道:“天昊,那是你父王,快过去让父王抱抱。” 齐天昊虽然还不会说话,但似乎听懂了王楚卿的意思,竟真的蹒跚着走到齐慎面前,随后伸出双手,让齐慎抱自己。 齐慎大喜,当即将儿子举起来,扛在肩膀上,随后转过身,笑着对其他妻妾道: “你们看,天昊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孤是他的父亲!” “恭喜夫君,天昊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呢。” “是呀,等过些年长大了,肯定和夫君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众妻妾闻言,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口中纷纷对着齐天昊夸赞道。 徐清蕊、赵冰姿等人,都是真心为齐慎高兴的,她们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争夺储位,无论齐天昊和齐天佑将来谁继承大统,都与她们无关。 支玉笄则有些心情复杂。和王楚卿一样,她这次也把儿子和女儿都带来了,然而齐慎首先关心的却是王楚卿的一对儿女,这让支玉笄心里有了很重的危机感。 至于刘绮韵,表面上她也和众人一样,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心里却对王楚卿母子非常嫉妒。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有让儿子齐天宝争夺储位的心思,只不过从来不敢对外人明说。 “主公,伪卢龙节度使李匡筹的使者到了,正在院门外请求拜见。” 齐慎正在与妻妾们其乐融融,商量着今年的除夕应该怎么过,王檀忽然带着几名侍卫,来到齐慎身边,低声耳语道。 齐慎皱眉道:“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王檀道:“主公,此事昨天末将已经禀报过您了,是主公自己说让他们今日过来的。” “是吗……”齐慎摇了摇头道:“那让他们明天再来好了,孤今天哪有时间见他们。” 王檀笑着道:“这样也好,这帮人迟迟见不到主公,心里肯定慌乱得很,到时候咱们说什么,只怕他们都要答应了。” 原来,随着魏晋两国在瓜分三镇的问题上达成协定,成德、义武两镇的节度使知道自己无力反抗,被迫向李克用与齐慎开城投降。 晋军在留下一支兵马镇守成德军后,其余的部队,很快全都撤回了晋国本土,准备休养一段时间后,南下平定李存孝的叛乱。 如此一来,卢龙军这边,原本试图割据自立的李匡筹,立刻便失去了晋国这座靠山。 在听说齐慎准备重新拥立李匡威为节度使后,李匡筹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凭自己手里的兵力,断然不会是魏国的对手,思来想去,只得不断派遣使者,携重金到贝州求见,希望齐慎能放弃李匡威,支持自己做卢龙节度使。 另一边李匡威得知消息,担心齐慎会改变立场,赶忙也加派使者南下,再三向齐慎表达忠诚。 见兄弟二人如此,齐慎只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对两方的使者都予以接待,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谁能给自己提供的好处更多。 第431章 巧合 “主公放心,末将这就让人把他们赶走。” 听到齐慎不想接见李匡筹的使者,王檀拱了拱手,转身正要离开。 齐慎叫住他道:“算了,总避而不见,未免叫那李匡筹惊疑,你且让那些使者午后再来吧。” 王檀怔了怔,点头退下。 眼看天色尚早,齐慎返回堂下,继续和一众妻妾说话,闲聊了一阵,特地向支玉笄询问起长子齐天佑在军营中学武的事。 支玉笄牵着齐天佑的手,将儿子带到齐慎的面前,语带嗔怪道: “说起来都怪夫君,你让他到军营学武,这孩子性子都野了,回来书也不读,字也不写呢,一有空就舞枪弄棒,骑马射箭。” “哈哈,这样也好,孤当年就是没有好好练武,如今虽也时常领兵,可惜只能居中指挥,不能亲临前线。”齐慎闻言,笑着道。 支玉笄道:“临阵御敌,那是先锋该做的事,不是统帅的职责,更不是夫君的职责。夫君贵为一国之君,岂能以身犯险?” “说的也是,只是孤武艺不精,终究是个遗憾。” 齐慎摸了摸齐天佑的额头,笑着问道:“天佑,孤不是给你安排了好几个师傅么,你觉得他们哪个更厉害?” 对齐天佑这个长子,齐慎算是倾注心血了,不但专门为其修建了一座军营,还让魏国各地的节度使们,从自己军中广选武艺高强的将领,让这些人到汴京来,教自己的儿子学武。 这件事齐慎主要是交给罗绍威来执行。 罗绍威弓马娴熟,身手非常不错,自从被齐慎收为义子后,先是在拱宸军担任兵马使,后来又被加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武阳郡公,同时齐慎还保留了对方魏博节度使的头衔,对得上算是对他恩遇有加了。 之所以如此,一来因为罗绍威是齐慎收的第一个义子,地位与常人不同;二来则是齐慎有意让罗绍威与儿子齐天佑搞好关系,将来好为齐天佑保驾护航。 “父王,您给孩儿安排的那些师傅,孩儿觉得他们都很厉害,只是本领各不相同。” 听到齐慎询问,齐天佑想了想,认真道: “若论骑马击槊,其实孩儿的义兄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义兄的生父罗老大人,其实要更厉害,孩儿学会很多马槊的击技,都是他教给孩儿的。” 齐天佑口中的罗老大人,指的是罗绍威的父亲罗弘信,当初魏博被魏国攻占后,齐慎没有再让罗弘信留在魏州,而是派人将他接到汴京,与罗绍威住在一起。 后来见罗弘信无事可做,齐慎便让对方到军营里,与罗绍威一起教授自己儿子武艺。 “嗯,罗弘信确实不错。不过他最擅长的应该是射箭吧?当初在曹州的时候,若不是他箭法了得,一箭把那崔瀣射杀,你和你娘都要惨遭毒手了。” 听儿子提起罗弘信,齐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多年前那个惊险的时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齐天佑闻言,摇头道:“若论箭术,罗老大人的箭术确实很好,但是还有比他射得更准的师傅!” “哦,是谁?”齐慎闻言,心中很感兴趣。 齐天佑道:“李建及师傅,阎宝师傅,他们的箭术都很不错,并不比罗老大人差。尤其是李师傅,无论击槊还是射箭,都非常勇猛!连父王麾下的李思安、寇彦卿将军见了,都夸他厉害呢!” “啧啧……李建及,阎宝?” 齐慎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一愣,咂嘴道:“这两人,不应该都是晋国的将领吗,怎么,难道他们现在都在魏国不成?” 历史上,李建及与阎宝,确实是晋国的将领,而且还都是百战名将。 尤其是李建及,对方原本是李罕之的养子,后来又做了李克用的养子,李克用死后,李建及跟随少主李存勖讨伐魏博,收编了杨师厚留下的银枪孝节军,从此东征西讨,无往不利,在晋国灭梁的过程中立下了无数功勋。 “孩儿,孩儿不知道。” 齐天佑听不出齐慎在自言自语,还以为父王是在询问自己,挠了挠脑袋,不知该如何回答,随后转头望向支玉笄。 支玉笄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是了,是了……李建及是李罕之的养子,李罕之没有投靠李克用,而是投靠了孤,他的养子会在孤这边并不奇怪。还有阎宝,没记错的话,此人原本就是河南人氏。” 齐慎摸着下巴,反复思考了半晌,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旋即心下大喜,笑着道: “哈哈,好好好……这些人,本来都是李克用留给儿子李存勖的将才,现在好了,竟全都在孤这里,真是天意如此!” 说到这里,齐慎忍不住伸手抓住齐天佑的双手,郑重其事道:“天佑,你听着,今后一定要好好跟师傅们学艺,且不可贪玩怠惰,否则孤饶不了你,知道吗?” 齐天佑闻言,目瞪口呆。 支玉笄忙开口替他回道:“夫君放心,你不在汴京的时候,妾身会代你好好监督天佑的。” “嗯。”齐慎点了点头。 支玉笄的能力,齐慎是非常放心的,有对方亲自管教,相信齐天佑将来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 “怎么,可是魏王那边有什么旨意么?” 固安县外,一片密林深处。 破城多日的杨师厚,由于长期无事可做,心情十分烦闷,每日除了派人探听贝州方面的消息,剩下的时间不是在校场演练军阵,便是在郊外骑射游猎。 这日清晨,对方刚与亲军健儿合力猎杀了一头公熊,正准备让人扒皮抽筋,起锅烧水,几名亲信忽然骑马从远方赶来。 “军主,魏王差人给咱们送来许多粮草,让咱们孝节军继续留在固安县,其他诸如控鹤军、义成军、天平军的兵马,则被魏王下旨,全都撤走了。” “什么……你说魏王把其他各军全都撤走了,单单让咱们孝节军留在固安?” 得知齐慎如此安排,杨师厚一下子懵了,实在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干什么,狐疑道:“魏王还有没有其他旨意?” 第432章 招降 “魏王让咱们留在固安县,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已派使者前往幽州城面见李匡筹,准备说服李匡筹开城投降,倘若对方不愿意,届时我军再做行动。” “什么,魏王真是这样说的?” 杨师厚闻言,不可置信地走到亲信身边,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令旨,摊开读了一遍,愣愣道: “既然如此,魏王为何要把其他几军撤走,连康怀贞和贺瑰都撤走了,万一幽州那边,李匡筹突然翻脸,出城与我军野战,就凭咱们孝节军这两万多人,就算真能挡住对方,只怕也要死伤惨重……” 连续几个月的大战,对一支军队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孝节军原本有三万人,到如今只有两万余人了。 反观幽州城里的李匡筹,对方手里的可用士兵,起码还有四万左右,再加上蔚州刘仁恭手里的两万多幽州骑兵,合起来就是六万。 两万对六万,本来就众寡悬殊,幽州兵还是河朔藩镇里最能打的,届时两军当真交手,对孝节军而言意味着什么,杨师厚自然清楚。 一想到这种结果,杨师厚心中顿时无限悲凉。 难道之前那件事,主公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想要借助幽州军之手,故意消耗自己的实力么? “唉……既然魏王有令,大家就留下来吧。” 反复犹豫了不知多久,最终还是杨师厚决定服从命令。 他固然有想过要成为节度使,镇守一方,但自始至终,从没有产生过要反叛齐慎的念头。 就算齐慎真的要削弱孝节军的实力,他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 … 然而杨师厚却是错怪齐慎了。 “怎么样,孤提的几点条件,那李匡筹都答应了没有?” 贝州官邸,一处偏厅下。 奉命出使幽州的冯道,刚刚折返贝州城,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憩,就被齐慎派人召到厅前问话——自从魏国的谋臣们返回汴京之后,出使外藩的任务,就全都落在了冯道身上。 说起来冯道也算是不辱使命,好几次出使敌营,都能给齐慎带来满意的答案。 只不过这次好像出了点意外。 “主公……那李匡筹听完您的条件,始终犹豫不决,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让咱们再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考虑考虑。” 厅堂下,冯道向齐慎行礼完毕,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叹了口气道。 原来,齐慎决意要立李匡威为节度使,因此让冯道出使幽州,企图说服李匡筹,直接交出军队,开城向魏军投降。 作为回报,齐慎答应封李匡筹为燕国公,除了赏赐金银财物、车马奴仆外,还会在汴京为对方修建府邸,让对方把全族家眷接过去居住。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齐慎之前答应过李匡威,要帮李匡威复位,如今不好再改换人选,以免失信于天下; 二来则是由于李匡威多次表示,事后愿意做魏国傀儡,把卢龙军的军政大权,交给齐慎指派的人选。而李匡筹则从没有答应过类似的条件。 两相权衡之下,齐慎自然更支持李匡威。 “什么,考虑考虑?孤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他考虑?派人告诉他,孤再给他三天时间,若是他还不知好歹,休怪孤翻脸无情!” 厅堂下,得知李匡筹并未答应自己的条件,齐慎不由得勃然大怒,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桌案。 对齐慎而言,这次出征河北已经太久,不能再拖延了。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马上解决卢龙镇和义武镇的事,而后班师回朝。 没办法,十来万的兵马,天天挤在一处,每日人吃马嚼,所需的开销是非常惊人的,正是出于这层考虑,齐慎先前才把义成军、天平军、感化军的几万士兵全都撤回本镇。 河北这边,有杨师厚的两万孝节军,加上齐慎带来的五万亲军,还有王彦章的数万魏博军,差不多已经够用了。 “主公,以臣之见,李匡筹此人鼠目寸光,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舍不得幽州城,舍不得手中的权势。” 冯道向来对自己的口才很自负,本以为自己这次出使幽州,肯定能成功劝降李匡筹,没想到对方却是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答应向魏国投降。 搞得冯道如今在齐慎这里颜面尽失,心中对李匡筹不免厌恶异常,于是拱了拱手,对齐慎道: “像这种冥顽不灵的贼子,主公与他没什么好谈的,只有大军围城,城破后将他绑起来处以极刑,才能震慑群小,以儆效尤!” “说的不错,看来不打他一顿是不行了。” 齐慎摸了摸下巴,颔首道:“李匡威那边应该还有一两万兵马吧,让他从义武出兵,进攻幽州后方。孤这边会让杨师厚从固安出兵,进攻幽州正面,让王檀领踏白军两万,支援杨师厚。” “主公英明,正该如此。” 冯道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忙开口道:“主公,据臣所知,李匡筹在蔚州有名部将名叫刘仁恭。那刘仁恭手中有两万精骑,很难对付,李匡威从义武出兵,若是不巧碰上对方,只怕会有危险……” 说起来,李匡威手里的兵马原本也都是幽州精锐,可惜先前在义武军和李克用的晋军打了整整一年,已经被打残了,倘若真碰上了刘仁恭,的确胜负难料。 “那怎么办?”齐慎闻言,为难道:“刘仁恭远在蔚州,难道孤还要派一支兵马,专门去讨伐他吗?” 蔚州与贝州,中间隔着成德、义武两个藩镇,距离不可谓不远。 冯道沉思片刻,提议道:“主公不妨派人去劝降刘仁恭,只要他肯答应归顺,那卢龙军的局势就彻底稳定了,李匡筹只有死路一条。” “招降刘仁恭?” 齐慎怔了怔。 刘仁恭可不是好东西啊,这家伙是有名的二五仔,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历史上李克用就曾经被刘仁恭背刺过,乃至于李克用后来临死前,交给儿子李存勖三支箭,第一箭就是要李存勖把刘仁恭弄死。 “可道,孤这里没有什么合适的人,还是劳烦你亲自前往蔚州一趟吧。” 虽说心里很膈应刘仁恭的人品,不过齐慎还是决定按冯道说的去做。乱世之中,实力碾压一切,齐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什么狗屁二五仔,到自己手底下都得老老实实的。 “遵命……” 听到齐慎还是让自己出使,冯道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433章 调度 齐慎有令,冯道自然不敢违背。 翌日天色未明,冯道便启程离开贝州,前往蔚州出使,很快得到刘仁恭接见。 得知齐慎想要招降自己,刘仁恭求之不得,毕竟只要眼睛没瞎的人,谁都看得出魏国正处于如日中天的阶段,现在若不选边站,将来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刘仁恭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归降魏国的决定。 “冯天使,既是魏王有诏,要下官率蔚州军民归附,下官自然不敢抗命,只是下官这里有几件事,希望天使替我转告魏王。” 蔚州官衙。 刘仁恭脱去戎装,换上纱帽和官袍,带领一众下属,亲自到大堂迎接冯道。在看到冯道带来的诏令后,缓缓说道。 “有什么事,刘大人请讲。”冯道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开口。 刘仁恭叹了口气道:“先前李匡筹聚众反叛,下官听信谗言,一时糊涂,不慎误陷其中。如今魏王要扶持李匡威复位,下官虽愿归顺,唯恐节度使将来会问罪于我,请问该如何是好呢?” 冯道笑着道:“这个刘大人不必担心,与你明说吧,魏王准备效仿魏博故事,在幽州驻兵,而后指派一名都知兵马使,节制卢龙军内外军权,那李匡威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没有魏王的旨意,他能对刘大人如何?” “果真如此,下官就放心了。”刘仁恭伸手捋了捋胡须,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下官还有一件事。” “下官的长子刘守文,当日在幽州固安县与天兵交战,被魏王麾下的大将杨师厚擒住了,下官听说魏王并未为难犬子,反而以礼相待,既如此,还请魏王开恩,将犬子放回。” 冯道闻言,摇头道:“本使临来之前,魏王早有指示,贵公子守文,文武双全、天姿隽秀,魏王对他十分欣赏,有意安排他到汴京做官。” “这……”刘仁恭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冯道以为他不愿意,翻了个白眼道:“刘大人,外镇官员送质子入京,此乃我魏国的国策,那节度使李匡威,都答应把全家送到汴京了,刘大人您难道舍不得一个儿子么?” 刘仁恭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讪讪道: “天使切莫误会,魏王如此器重犬子,下官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舍不得。” 冯道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大人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 刘仁恭在卢龙军乃是元老级别的将领,不但兵马强盛,人脉也十分广阔。 随着对方选择归顺,卢龙军周边各个州郡的守军,纷纷跟着改旗易帜,主动向魏国投诚。 短短半个月时间不到,自立为节度使的李匡筹便开始众叛亲离,到最后,竟只剩下幽州城一处地盘。 眼看大势已去,李匡筹惶恐不已,在得到齐慎不杀自己的承诺后,立刻选择开城投降。 “传令杨师厚,让他率领孝节军先行入城,务必要保证幽州平稳交接,如遇城内有乱军滋事,一律格杀勿论!还有城里的物资,统统给孤搬出来!” “遵命!!” 得知李匡筹投降,齐慎大喜,立刻命杨师厚领兵入城,接管防务,随即又派王檀增领两万兵马,到城内清点府库物资。 幽州是河朔大镇,地广物博,这些年来又少有战事,府库里的物资可谓堆积如山。 齐慎对此毫不客气,上至金银布帛、奇珍异宝,下至马匹牲畜、粮草军械,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他便让王檀派人运到贝州。 几经搜掠之后,差点没把半个幽州城给搬空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齐慎没有忘记提醒杨师厚和王檀约束军纪、安抚百姓。幽州城里搜出来的物资,他更是大手一挥,直接将其中三分之一赏赐给了有功将士。 至于投降的李匡筹,齐慎也没有处死对方,只是怪李匡筹先前迁延犹豫,故而收回了准备赐给对方的燕国公爵位,改封其为“违命伯”,接着派兵将对方本人连同一众家眷,全部押到汴京,等候发落。 … 幽州城陷落,意味着卢龙军的地盘尽数归魏国所有,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闻听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寝食难安。 担心魏军下一个会对付自己,对方赶忙带着节度使的旌节、印信,义武军的城防地图,以及价值上百万贯的厚礼,在弟弟王处直的陪同下,亲自前往贝州拜见齐慎,以表归顺。 见王处存如此识趣,齐慎很是高兴,当即接纳了对方送来的礼物,随后出言安抚,表示会保留对方的节度使之位,不过义武军也要如魏博、卢龙两镇一般,内外军权收归魏国,只保留节度使处理内政的权力。 王处存对此虽然极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也只能顺从齐慎的意志。 至此,河北所有战事终于尘埃落定。 不过接下来让齐慎感到头疼的,却是如何进行人事调配。 卢龙军和义武军,必须尽快安排两名都知兵马使领兵进驻,代掌当地军务。义昌军也需要设置一名新的节度使,镇守地方的同时,顺便还能威慑卢龙军和义武军。 “唔……卢龙可是重镇,北接契丹,西连义武、河东,不容有失,必须选一位能力出众,能镇得住当地军民,还要对孤足够忠诚的大将,才能万无一失。” “义武也不能掉以轻心,王处存、王处直兄弟并不值得信任,这二人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与孤合作,必须派一名强将压制他们。” 贝州官邸。 接待完王处存一干人等,齐慎屏退宾客,回到后院书斋,双手枕头,独自躺在摇椅上,心中暗暗思索着军国大事。 正想得入迷,杨妙染忽然带着几名婢女来到门外,轻轻敲门道: “夫君,敬翔、李振、冯道几位先生,杨师厚、王彦章、王虔裕几位将军,还有天平节度使刘知俊、义武节度使朱瑄,已经到了,正在院外等候呢。” 齐慎闻言,连忙从摇椅上挺直身子道:“快,快让他们进来!” 第434章 选任 关于在义武、卢龙,义昌三镇,设置大将统摄兵权之事,无论是对齐慎个人,还是对魏国的所有臣民而言,都称得上关系重大。 因而即便齐慎心中已初步定好人选,但考虑再三后,他还是不得不主动把魏国的文武群臣召到贝州来,大家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人事规划。 当然,像葛从周、张归霸、张居言这类地处偏远的大将,齐慎并没有直接传召他们,只是让他们各自派遣亲信到场。 而刘扞、李思安、寇彦卿等人,齐慎还得留他们镇守汴京,以防发生什么变故,因此也没有让他们到贝州来。 此时到达贝州的魏国官员,文官主要有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韦震、裴迪、赵霖、冯道;武将则包括杨师厚、刘知俊、符存审、谢彦章、王彦章、王檀、赵匡凝、朱瑄、王虔裕、牛存节。 其他诸如李唐宾、马嗣勋、赵克裕等辈,因为战功和资历不够,并无资格参与此事。 “诸位臣工,孤今日召大家至此是何缘故,相信大家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出了书斋,齐慎在杨妙染以及十数名宫装婢女的陪同下,缓缓来到后院厅堂落座。举目望去,见文武群臣已经到齐,于是开口问道。 “主公此番提兵北上,几乎兵不血刃便从李克用手中夺下义武、卢龙二镇,英明神武,真乃古今罕见!” 见众人不语,敬翔作为文官魁首,主动开口道:“臣斗胆猜测,主公如今召臣等前来,应当是为了探讨如何巩固新得的藩镇,使其彻底为我大魏所有,不知臣猜得是也不是?” “没错,正是这样。” 齐慎一面颔首,一面起身望着众人,沉声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人,孤也就不和大家卖关子了。” “义武、卢龙,义昌三镇,孤会效仿魏博旧例,将其原有的牙兵,陆续举家南迁,精锐部分收编为殿前军,其余则安排到奉国军、山南东道,戍守边境。” “三镇的文官,五品以上者必须到汴京接受礼部考核,考核通过的择贤留用,考核不通过的一律罢黜,孤会重新选派官吏上任。” 说到这里,齐慎忽然插了几句题外话。 “说起来,自僖宗皇帝驾崩以来,朝廷已经好多年没有开科取士了,孤听说长安伪朝,最近正在筹备科举,广邀天下士子应试,真是岂有此理!” “等这回开春之后,孤也要在汴京开科!届时礼部的官员们都要拿出精神来,给孤多挑选一些有用的人才!当此大争之世,诗词歌赋什么的,尽量不要涉及太多,所考题目,当以经世致用之策为主!” 礼部尚书赵霖闻言,赶忙拱手出列道: “主公放心,微臣一定殚精竭虑,把科举之事办好。” 赵霖是齐慎的小舅子,在原来的历史上,对方后来改名为赵岩,一直是臭名昭着的奸臣形象。 好在如今的魏国,虽说不上众正盈朝,起码国力还处于上升期,文臣武将们主要把精力放在治理国家、开疆拓土上,在这样的环境下,赵霖并未表现出任何奸臣应有的特征,反而做事非常认真,很得齐慎欣赏。 “你的能力,孤是看在眼里的。” 齐慎笑着对赵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回到原处,随后继续对众人道: “义武、卢龙、义昌三镇,地处偏方、民风剽悍,自安史之乱以来,便一直与朝廷离心离德。此番孤虽趁势囊括三镇,毕竟得手太易,将来难保有奸贼乱党,暗中作祟,因此不得不早做提防。” “孤准备在义武、卢龙两镇,设都知兵马二员。两镇下辖各州,设镇遏兵马使,统归都知兵马使节制。” “诸位臣工,你们觉得这两镇的都知兵马使,应当由谁来担任呢?” 听了齐慎的话,在场的文武大臣,立刻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过了半晌,李振率先开口道:“主公,卢龙、义武两镇,非比寻常,主公必须择两位智勇双全、战功卓着之辈,方能震慑那些劣绅刁民,臣推荐杨师厚将来任卢龙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将军任义武军都知兵马使。” 听到李振提自己二人的名字,符存审和杨师厚皆愣了一愣。 符存审明显是感到意外,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镇守某个藩镇。杨师厚则有些不太乐意,因为他的目标是成为义昌军节度使,而不是到卢龙军做什么都知兵马使。 相比于大权独揽的节度使,都知兵马使只有兵权,没有税权、人事任免权,并且名义上还要受节度使节制。 杨师厚自然不想受人掣肘。 好在齐慎并没有赞成李振的提议,摇头道:“符存审勇略过人,对孤也忠心耿耿,的确适合镇守一方,不过孤准备让他做卢龙军的都知兵马使,至于杨师厚么,孤另有重用,你们再给孤想一个义武军都知兵马使的人选吧。” 敬翔道:“不如让牛存节将军来做义武军都知使,牛将军是魏国老将,当初也曾替主公立下汗马功劳。” “嗯,说得不错,孤正有此意。” 齐慎点了点头,举头望了望人群中的牛存节,笑着问道:“牛将军,不知你可愿意么?” 牛存节闻言,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直以来,他在魏国的地位都很尴尬,每次出征作战,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其他将领的背景板,立下的功劳也不痛不痒,没什么亮点。 如今见齐慎居然还能想起自己,牛存节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赶忙走出人群,跪下身,双手抱拳道: “主公放心,末将,末将此番上任,一定替您守好义武军,那王处存、王处直兄弟,若是敢有什么异心,末将会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送回汴京!” “哈哈哈……孤相信你的赤胆忠心。”齐慎满意地望着对方,边笑边道。 卢龙、义武两镇的镇守将领安排妥当,接下来就该轮到义昌军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杨师厚,杨师厚自己也志得意满,认为齐慎肯定会任命自己为义昌军节度使。 第435章 拆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齐慎抬眼将众人打量了一遍,最后竟把目光放到了刘知俊的身上,接着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刘将军,伪节度使卢彦威今已受诛,如今义昌军需要一位资历老、能力强的将领来坐镇,孤思来想去,决定让刘将军离开天平军,移镇河北,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啊?” 此时此刻,不但周边其他魏国群臣感到震惊,刘知俊本人也懵了。 一旁的杨师厚更是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动了动口,想要说着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主公……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刘知俊怎么也想不到,齐慎竟然把义昌军节度使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心中先是狂喜,旋即又觉得这是齐慎在故意试探自己。 于是强抑着内心激动,一面拱手,一面表情严肃道:“请主公收回成命,末将不能接受主公的安排。” 齐慎不解道:“怎么,孤让你到更大的藩镇做节度使,你还不乐意吗?” 刘知俊咽了口唾沫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此次平定义昌军叛乱,人人皆知,乃是杨师厚兄弟的功劳,这义昌节度使之位,理应是杨兄弟的,末将岂敢越俎代庖。” 听到刘知俊说出这番话来,杨师厚呆了呆,望向对方的眼神顿时充满感激。 “啧啧,想不到你还懂得谦让。” 齐慎闻言,眯了眯双眼,摆手道:“好了,杨师厚有功,孤另有重赏,但这义昌军节度使之位,孤还是决定给你,绝不反悔。” “不过你记着,这位置孤可不是白给你的,你要尽快给孤养出一支强军来。将来不管卢龙军有变故,还是义武军有变故,亦或是西边有晋军进犯,你都要第一时间出兵,替孤稳定局面!你能做到么?” 刘知俊闻言,确信齐慎的确是要把义昌军节度使之位封给自己,连忙跪下身道: “主公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主公之托!不瞒主公,末将在天平军已经有四万精兵了,随时可以带到义昌军,替主公分忧!” “啧啧……这才过了短短几年,你就拉起这么多兵马了?” 齐慎咂了咂嘴,忽然语气一变,摇头道:“不行,这四万多兵马,你最多只能带两万到义昌军,其余兵马必须留在天平军,交给下一任天平军节度使来掌管,怎么样,你可有什么意见?” 刘知俊愣了愣,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慎见状,心下暗暗得意,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开口对众人宣布一个重大决定: “诸位臣工,有件事孤早就想推行了,只是从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大家都在,孤正好说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 “孤决定,从今天开始,魏国各地藩镇,除卢龙、义武两镇情况特殊,暂时不做更改外,其余所有藩镇节度使,全部都要移镇。” “今后每隔四年,各镇节度使便要移镇一次,每次移镇,节度使只能从本镇带走两万兵马,不可超额,移镇期间需要消耗多少钱粮,一律由朝廷户部拨给,不能私自动用藩镇府库,违者重罚!永为定制!”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全都鸦雀无声。 武将们听到齐慎做出如此决定,自然普遍都很遗憾,毕竟大伙之所以想当节度使,说穿了,其实就是想体验一下关起门来当土皇帝的感觉,现在每过四年就要移镇一次,每次还只能带走两万兵马,这还叫什么土皇帝。 不过以敬翔、李振为首的文臣们,却纷纷用一种崇拜、敬仰的眼神望着齐慎,仿佛在自家主公的身上,看到了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开国雄主的影子。 “怎么样,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见众人一个个都不说话,齐慎只好主动开口询问。 敬翔望了望左右同僚,当即提高声音道:“主公的话一言九鼎,哪个敢有异议!” 其余文臣立刻跟着道:“臣等没有异议论!” 眼看文臣们全都如此,在场的武将们犹豫片刻,也只好齐声道:“主公英明,臣等没有异议。” 齐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先前的话题:“既然原天平军节度使刘知俊,调任义昌军节度使,那天平军节度使一职,便改由原义成军节度使朱瑄接任。而义成军节度使一职,则由控鹤军都指挥使王虔裕接任。” “末将,末将多谢主公!!” 听到自己居然也被委任为了节度使,王虔裕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面跪地谢恩,一面好奇道: “主公,那末将的控鹤军指挥使一职,以后由将谁来接任呢?” “问得好。”齐慎笑着道:“像你,还有符存审、牛存节这类,由孤的亲军转到藩镇的将领,上任之前,需要留下一半的军队。因为你们的军号孤会继续保留,留下的军队,孤会交给下一任都指挥使。” 王虔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接着问道:“主公,那咱们这些人,以后还算是您的亲军将领吗?” “这叫什么话。”齐慎眉头微皱,翻了个白眼道:“孤这里没有什么亲军、外军,你们在座的所有将领,孤从来都一视同仁!大家都是我魏国的栋梁!不分彼此!” 王虔裕闻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言。 齐慎顿了顿,继续说道:“原泰宁军节度使谢彦章,移镇感化军。原感化军节度使张归霸,移镇山南东道。奉国军不变,还是由葛从周镇守。原山南东道节度使张居言,移镇都畿道。” “对了,孤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说。” “考虑到魏博军州郡过多,向来易生变乱,孤准备将魏博军一分为二。合相州、魏州、博州为新镇,更名为‘昭德军’。合贝州、德州、再加上原属义昌军的棣州为新镇,更名为‘天雄军’。” “从今往后,魏博军不复存在!” 第436章 推心 厅堂下,齐慎说了大半晌,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向屏风侧方招了招手。 几名侍卫会意,赶忙走出后堂。 片刻之后,杨妙染便带着十数名婢女,悄悄从侧方走进堂内,给齐慎,以及在场的所有大臣们,端上早已准备好的红枣蜜水。 随后懂事地快步离开厅堂——军国大事,别说后宫女眷不得闻知,就是负责保卫齐慎安全的侍卫们,也要站得很远。 喝了几口蜜水,齐慎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坐回原位,继续开口说道: “魏博军分成天雄、昭德两军。天雄军节度使,孤决定由王彦章直接出任,他在贝州这么长时间了,熟悉这边的事务。至于昭德军节度使,则由原龙骧军指挥使王重师来担任……对了,王重师呢,孤怎么没看见他?” 符存审闻言,忙抱拳出列道:“启禀主公,末将临来之前,让王重师带兵留守洛阳,以防有盗寇贼匪作乱。” “无妨,过几天孤会派人传诏给他,让他到昭德军上任。” 齐慎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对众人摆手道:“好了,今天暂时就到这里,诸位可以退下了。” 眼看议事结束,齐慎一口气委任了那么多节度使,却一次都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人群中的杨师厚顿觉心如死灰。 就在杨师厚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准备与周边其他武将一同退下时,堂上的齐慎忽然高声道: “杨师厚单独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杨师厚闻言,知道自家主公肯定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随后缓缓回过身来。 “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 见周边已经没有外人,齐慎扬了扬下巴,示意杨师厚坐下说话,接着开门见山道: “孤今天给那么多人封了官,唯独没有提你杨师厚的名字,你心里一定有怨气吧?” 杨师厚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末将不敢。” “你有怨气直说无妨,孤不会怪你。”齐慎笑着道:“你可知孤方才为何没有封你做节度使么?” 杨师厚此刻心中委屈不已,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主公是因为上次那件事,一直对末将不放心,所以才不给末将封官。” “放你的狗屁!”齐慎冷笑道:“难道孤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小气的人?” 杨师厚呆了呆,低下头道:“既然如此,末将实在不明白主公是何用意。” “好了好了,孤也不和你卖关子了。” 齐慎拾起案上的蜜水,嘬了一口,徐徐解释道:“这次议事之前,孤曾数次派人去平卢军,请那王师范赴会,对方一直称病推托,孤让他派刘鄩过来,他竟敢抗命不尊,只派来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 “简直岂有此理,你说孤岂能轻饶了他?” 杨师厚听到这里,整个人一头雾水,不明白齐慎说的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齐慎笑了笑,继续说道:“从实,孤准备撤掉王师范平卢节度使的位置,改由你来担任,怎么样?这回满意了没有?” “啊……” 杨师厚到了这时候,才明白齐慎单独留下自己的用意,一时间喜从天降,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对方才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堂下跪谢道:“多谢主公提拔!!”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杨师厚不必如此,随后压低声音道:“王家两代人,耕耘平卢军多年,根基不可谓不深,孤若直接让你去取代王师范的位置,只怕对方不肯就范,届时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啊。” 杨师厚站起身来,不以为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卢军那帮软脚虾,这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只怕连排兵布阵都不熟练了。王师范若敢违造反,末将定将他活捉起来,献到主公帐下!” “好好好,有你这番话,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慎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当即颔首大笑道: “等这次班师回朝,孤马上给王师范下诏,命他到汴京做尚书仆射,孤会给他安排上等的宅邸,赏赐他奴仆百人,京郊良田千亩,保他做个富家翁。” 唐代自安史之乱后,尚书仆射一职,若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那便是虚职,没有任何实权。 “倘若王师范当真不肯就范,孤便委任你为招讨使,讨伐此贼。届时除你本部的两万孝节军外,孤还会命泰宁军、感化军、天平军,各自出兵两万,全都归你节制。倘若还是不行,孤的殿前诸军,也会派过去支援你!” 杨师厚闻言,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主公放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卢军罢了,末将想要平定,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兵马!” “好,孤相信你的本事。” 齐慎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慢慢走到杨师厚面前,长叹一声道:“从实,你是孤麾下最能打的猛将,孤这次派你去平卢军做节度使,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年内,魏国周边就算再有什么大的战事,孤可能也不会派你前去参加了。” 杨师厚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齐慎笑着道:“你放心,孤把你放到平卢军,绝没有要雪藏你的意思,未来倘若哪里若有什么急事,孤还是会征调你前去平乱的。” “孤派你去平卢军,一来是想让你和你麾下的将士,好好休整几年,养精蓄锐。这些年来,孤每次对外开疆拓土,都是你们孝节军冲在一线,奋勇杀敌,如今弟兄们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二来嘛,孤这样做其实也是在保护你。你立的功劳已经够高了,若不是资历还比不上葛从周,孤现在就可以封你做郡王。” “但你要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去这几年,每次有什么大战,都是你们孝节军抢占头功,你让其他那些将领如何自处,难道他们不会因此敌视你么?” 杨师厚愣住了,许久方点头道:“主公说得是,末将愚钝,竟想不到这些。” 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道:“在孤心里,你杨师厚永远是我大魏第一人。‘孝节军’这个军号,孤会一直留给你,不会另设都指挥使。” 杨师厚听了这话,心中大受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道:“主公厚恩,末将无以为报。” “从今往后,不管主公有什么命令,哪怕要末将去赴死,末将也甘之如饴!” 第437章 迁延 天赐二年正月,北风卷地,瑞雪连天。 趁着黄河冰冻尚未解封,齐慎携数万亲军离开贝州,分数批人马,沿河面南下,于当月下旬启程返回汴京。 沿途的州郡官员得知此事后,纷纷组织辖区百姓出城,壸浆箪食,以迎王师。 “真是荒唐,众美,告诉这帮昏官,叫他们马上退散,立春已过,不要耽误百姓春耕!” 齐慎闻讯,不喜反怒,立刻派王檀前去申饬,不许众官员再做这种无益之举。对于下属们的阿谀奉承,齐慎现在已经看得很淡,有时甚至会觉得厌烦。 “末将遵命。” 王檀领命,立刻点选数千踏白军先行,与前来迎接王师的官员们沟通,将齐慎的命令转达给众人。 得知魏王不喜欢搞排场,地方官们知道自己拍错马屁了,心中很是惊慌,急忙向王檀解释,称百姓们乃是自愿出城犒劳王师,并非自己等人强迫。 王檀无心与众人多费口舌,只是命令他们马上组织百姓撤离官道,不要耽误王驾返京。 众官员唯唯,当即依令行事。 … 数万大军甲胄如林、旌旗成片,行进了八九日,一路经过魏州、濮州、滑州,最后终于进入汴京地界。 回到汴京魏王宫,齐慎立刻命中书省起草诏敕,先是下达了诸藩镇即日开始移镇的命令,接着正式授予杨师厚、符存审、王彦章、牛存节、王重师、王虔裕等人节度使与都知兵马使的职位。 最后齐慎不忘派人到平卢军通知王师范,希望王师范主动让出平卢节度使之位,自己会给对方一个月时间做准备,到时候好与杨师厚顺利交接。 齐慎的旨意很快传达到了平卢军。 得知此事的王师范,宛如晴天霹雳,震恐之下,连忙把以刘鄩、杨彦珣为首的一众亲信召到府邸,商讨对策。 “诸位先生,诸位将军,魏王发来如此旨意,大家认为本官应该如何是好啊?” 节度使官邸,王师范垂头丧气地询问众人道。 儒生杨彦珣愤愤不平道:“主公这些年来,年年按时进贡赋税,遣使入京朝拜,并无任何罪过,魏王这么做实在不合情理,咱们平卢军尚有十万兵马,主公若能下决心与魏国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杨彦珣所言,纯属书生之见!主公要是听了他的话,不但自己要身首异处,王氏全族恐怕也要一起陪葬!”” 刘鄩闻言,当即出言反驳,接着叹气道:“三年前,主公若肯与魏国血战到底,不说有必胜的把握,起码胜算要比现在大得多。” “彼时魏国向南刚刚平定奉国军,向北又与朱瑾争夺天平军,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当时可谓是主公最后的机会,但主公因为青州被围的缘故,迟疑不决,最终选择向魏国臣服,自那时起,这中原之地,魏国就是绝对的主宰了。” 王师范咋舌道:“那依你之见,本官现在只能顺从魏王的旨意,交出节度使之位了么?” “正是。”刘鄩点了点头。 王师范毕竟当了好几年的节度使,实在舍不得手中的权力,仍然心存幻想道: “本官尚有十万兵马,应该可以抵挡魏军一阵,就算抵挡不住,还可以向淮南的杨行密求援,诉之以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对方应该会发兵前来助我。” 刘鄩哭笑不得道:“淮南与我们平卢军,中间还隔着感化军呢,哪里有什么唇齿相依的关系?难道主公觉得,杨行密会跨海运兵到咱们这里来么?” “更何况末将收到消息,杨行密最近应武昌节度使杜洪之邀,正在出兵攻打盘踞在鄂州的马殷和王潮两部,根本无暇顾及他事!” 王师范听到这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杨彦珣却是指着刘鄩的鼻子,大骂道:“哼,你们这帮武夫,当然希望主公投降了,就算平卢军换了一个节度使,对你们也没什么分别,可对主公就不同了。” “平卢军这份家当,乃是老节帅当年披坚执锐、费尽辛苦,才替主公挣下的,你刘鄩如今竟然撺掇主公,将自己的家业拱手送人,究竟是何居心?” 王师范博览经史、喜好文士,像杨彦珣这样的儒生,在王师范这里很受重用,对方自然不希望王师范让出节度使之位。 “笑话!本将正是感念老节帅当年的提拔之恩,这才希望主公认清形势,不要自取灭亡!” 刘鄩说着,起身一把揪住杨彦珣的衣领,声音冷冷道:“别以为你是主公宠臣,本将就不敢动你!你们这帮酸儒措大,胸无一策,只会摇唇鼓舌,兴风作浪!再敢胡言乱语,本将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杨彦珣被刘鄩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半晌不敢稍有动作。 过了不知多久,见刘鄩仍旧抓着自己的领口不肯松手,杨彦珣只得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王师范。 王师范见状,心里虽暗怪刘鄩无礼,却也不好直接责备对方。因为他知道,刘鄩在平卢军众将中一向很有威望,长久以来,对自己也称得上忠诚。 只得摆了摆手,劝说刘鄩道:“好了好了,杨彦珣方才所言,也是为了本官考虑,刘将军不要与他为难。” 刘鄩闻言,悻悻地松开手,接着对王师范道: “主公,魏王的旨意不能拖延,希望您尽快拿定主意,不然魏王一旦动怒,收回许诺给主公的条件,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王师范叹了口气道:“此事非比寻常,总归要本官再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 “唉……” 见王师范尚有迁延犹豫之举,刘鄩知道,对方必然还存有与魏军兵戎相见的念头,不由得长叹一声,心中为平卢军的将士和百姓们哀悯不已。 话说这大半年来,刘鄩一直都在关注魏军的动向,得知了魏国一口气平定义昌军、控制卢龙军和义武军的事后,他心中愈发笃定,面对魏国的压力,平卢军绝对没有一丝胜算。 可即便如此,倘若自家主公王师范,坚持要与魏国开战,刘鄩也只能听从对方的命令。 因为他欠王氏父子两代人的恩情,不能不报。 第438章 廷议 汴京城,魏王宫。 卯时三刻,钟鼓声响,照例又到了早朝时间。 齐慎在宠妃杨师染等人的侍奉下,头戴三梁远游冠,身穿绛纱袍,腰系玉蹀躞,沐浴更衣完毕后,坐上了亲王专属的象辂车。 接着在几十名吹鼓手、执牌手、持扇宫婢、骑马武弁,以及数百名携带刀、盾、弓、槊的戎装侍卫陪同下,自寝宫福宁殿出发,一路行至文德殿。 文德殿内,魏国的文武群臣,此时已点卯结束,分列两侧,静静等候齐慎的到来。 就连身为傀儡的皇帝李允也不敢迟到,天还没亮,对方便早早驾车来到殿内。 “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齐慎落座,殿内群臣开始行朝拜礼,口中皆称万岁,却不提吾皇二字,显然这套礼仪并不是对李允所行。 李允自己也心知肚明,呆呆地坐在原地,并无任何反应。 齐慎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示意所有人免礼,接着坐回原位,俯身朝下方环视了一阵,开口说道: “今日早朝,孤只说三件事,希望众卿家都踊跃发言,不要让孤唱独角戏。就是有谁哪里说错了,孤也不会随便怪罪他。” “这第一件事,此番孤用兵河朔,幸赖皇天眷佑、将士效忠,义昌、义武、卢龙三镇,总算次第平定。三镇州郡甚多,本地的旧官,孤不可能全部留用,肯定会罢黜一批,但是罢黜之后,免不了要换新官上任。” “我大魏虽不缺精兵强将,却缺少有才干的文官。文官从何而来,若只靠在座诸卿举荐,恐怕多有不妥。所以,孤决定于本月中旬,重开科举,广选天下贤良之士,委以官职,让他们代孤安抚百姓、治理地方。” 敬翔、李振等文臣闻言,心中皆大喜。 敬翔以手击笏,一面出列,一面笑着说道:“殿下英明,听说如今长安伪朝还在筹谋,尚未正式开科,我朝若能先对方一步,则天下士子,今后必视我朝为正统,视长安伪朝为叛逆。” 一般正式场合,例如上朝的时候,魏国的文武群臣们,并不以“主公”称呼齐慎,而是一律称为“殿下”。 李振提议道:“开科之事,事关朝廷百年根基,应该格外用心,臣以为,殿下可传旨给各地藩镇官员,让他们沿途安排好驿站和食馆,免费给进京赶考的士子提供食宿,至于所费钱粮,事后可一律由朝廷承担。” 齐慎闻言,点头嘉许道:“有道理,等退朝后,孤马上让中书舍人拟旨。” 第一件事到此算是议罢,齐慎接着说起了第二件事。 “诸位卿家,此番孤带兵远征河朔,沿途发现了许多隐患。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运输。” “如今我国大军出征,所有粮草全部从汴京启运,春夏之季,尚可依仗运河南北转运,沿途损耗不大,所需时间也不长。可一旦到了秋冬季节,赶上枯水期或者河面结冰,粮草运输就会格外艰难。” 齐慎叹了口气道:“就比如上次,因为风雪阻塞,道路泥泞,汴京的补给迟迟不到,眼看前线粮草越来越紧张,贝州又没有多少存粮,孤不得已,只能让天平、义武、泰宁诸军士兵,全部撤回本镇,独留孝节军驻守固安。” “幸好天命在我大魏,李匡威、李匡筹、刘仁恭、王处存这些人,并不知道孤的虚实,若是他们知道孤缺少粮草,合兵与孤决战,只怕孤短时间内,还没办法如此顺利地平定河朔。” 冯道虽在一众文臣中资历虽然最浅,不过思路却要比大多数人活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齐慎的意思。 当即出列道:“殿下的意思,莫不是打算在魏国境内各地要道,修筑粮仓,以备军需?” “没错,孤正是这个意思。” 齐慎点头道:“秦汉以来,历代无不修建官仓,唐承隋制,亦设转运仓、?太仓、?军仓、?常平仓。这些大小粮仓,平时能替国家储蓄粮草,战时可供给士兵做口粮,哪里发生饥荒,还能就地赈济百姓,可谓一举多得。” “只可惜,自从当年王仙芝、黄巢之乱后,各地州郡官员弃守、士兵逋逃,朝廷修建的仓禀,几乎都成了废墟。” 唐末以来,军阀混战,反贼蜂起,对整个国家和社会,造成的破坏是无法估量的。而破坏往往要比创造容易得多。 齐慎叹了口气,接着道: “孤这些年用兵四方,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府库时常入不敷出,就连国境之内的很多驿站和官道,也只是勉强修好,根本无暇他顾。” “好在如今东都已平,河朔亦定,接下来的两三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孤总算可以腾出手脚,在各地州郡重修官仓了。” 敬翔进言道:“殿下准备重修官仓,理固宜然,不过臣以为官仓修好后,殿下应当让专门的官员管理,还要派亲军把守。” 齐慎点头道:“粮仓官员,孤会从朝廷直接派遣,统归户部管辖。至于兵马嘛,孤会让各地轮戍的亲军都指挥使安排。” 说到这里,齐慎正好顺势,将今日早朝的第三件事也说了出来。 “对了,孤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与众位爱卿商议。” “当日孤设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替孤遥掌外镇戍守的亲军。彼时这二司的正副都统,分别是杨师厚、牛存节,符存审和寇彦卿。” “如今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三人,孤全都要外派到地方藩镇。诸位觉得马、步二司的正副都统,应该让哪几位将领来接管合适?” 李振道:“殿下,寇彦卿原本就是步军司副都统,熟悉步军司军务,臣以为不妨让他直接担任步军司正都统,至于副都统一职,则由长剑军都指挥使刘扞接任。” “至于马军司的正都统,臣推荐虎贲军都指挥使李思安。马军司副都统,臣推荐龙猛军都指挥使李唐宾。” 齐慎闻言,暗暗思索着李振口中的人选,半晌没有说话。 第439章 监视 李振提到的四个人选里,李唐宾和齐慎关系一般,另外三人,李思安、刘扞、寇彦卿,全都是齐慎的亲军将领,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大功,但也谈不上有大过。 讲道理,马、步二司正副都统的职位,直接让这三人来做,其实也没有问题。 毕竟齐慎麾下其他亲军将领,如今基本都被外派到各地藩镇去了,眼下亲军中资历足够,且知根知底的将领,貌似也就剩下这三人了。 然而齐慎心中却还是有顾忌。 一来,这三人全都是宣武军牙将出身,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把外镇亲军交给他们管辖,将来他们若是出了什么贪赃枉法、败坏军纪的事,肯定会串通一气,互相隐瞒。 二来,这三人武艺固然不错,但秉性却一个比一个急切、暴躁,动辄打骂将士,训斥下属,虽为勇将,却并非智将。让他们管理外镇禁军,自己真的能放心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多年来,相比于其他人,三人身上的战功多少有些单薄,而且还总是给自己闯祸。比如刘扞,当年自己让他押送尚让的降兵到泰宁军,结果对方半路上搞出一场兵变,几乎酿成大错。 应该说,齐慎是不想让三人执掌禁军的。 可一直不提拔他们吧,好像又显得自己太偏心了。毕竟其他亲军将领,个个都到外藩领兵当土皇帝了,就他们三个还在坐冷板凳。 思来想去,最后齐慎只能采用折中的办法,叹了口气道: “孤决定,调感化军节度副使霍存入京,任侍卫亲军马军司正都统,李思安任司副都统;升寇彦卿为侍卫亲军步军司正都统,李唐宾为副都统。” 霍存的资历要比李思安、刘扞、寇彦卿高得多,早年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让对方到汴京掌管马军司,谁也没有话讲; 李唐宾严格来说既没有派系,也没有什么战功,不过此人在历史上还是很有能力的,可以破格提拔。 顿了顿,齐慎接着说道:“至于刘扞,孤决定让他领兵一万,到义昌军担任都知兵马使,协助节度使刘知俊,镇守地方。” 先前齐慎出征在外,将刘扞、李思安和寇彦卿,全都调到汴京驻守,此时此刻,三人正好都在文德殿内。 “多谢殿下拔擢!!” 听完齐慎的安排,除了刘扞有些闷闷不乐之外,李思安和寇彦卿皆很高兴,立刻走到大殿正中,齐声拜谢。 … 齐慎看出刘扞的不情愿,早朝结束后,特地在偏殿召见了对方,开门见山道: “怎么,孤派你到义昌军做都知兵马使,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刘扞闻言,赌气道:“末将哪里敢不高兴。” “什么敢不敢的,不想去就直说。”齐慎皱眉道:“你若真不想去,孤让寇彦卿去好了,你来坐寇彦卿的位置。” 听到齐慎语气不悦,刘扞立刻跪下身,解释道:“主公有命,末将不敢违背……只是,只是主公既然封了刘知俊为节度使,为何还要让末将去做兵马使。如此一来,那刘知俊就是末将的顶头上司,末将今后岂不是什么事都要受他的管制么?” “好了,你先起来吧。” 听到刘扞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满,齐慎也没有隐瞒他,笑着道: “此番孤派你到义昌军,正是要你替孤盯着刘知俊。刘知俊能征善战,又会练兵,能力不可谓不出众,孤虽决定让他到义昌军做节度使,但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你明白吗?” 刘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压低声音道:“主公派末将到义昌军,是想让末将与那刘知俊作对,故意处处掣肘对方,不知末将说得对不对?” “一派胡言,孤哪里是这个意思!” 齐慎哭笑不得:“孤是让你过去分刘知俊的兵权,顺便替孤盯着他,倘若发现他有什么僭越的举动,立刻秘密派人向孤禀报。平日里刘知俊仍然是你的上司,你该听命于他的地方,还是要听命于他。” 刘扞听得似懂非懂,继续道:“主公,要是那刘知俊当真有反叛的苗头,末将能不能提前动手,把他抓起来,就地正法?” 齐慎怔了怔,摇头道:“不行,没有十足的证据,你绝不能对刘知俊动手。就算真的证据确凿,也要等孤的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话说到这里,齐慎突然想到一件事。 貌似历史上刘扞和刘知俊这俩人,关系确实不是太好。 在另一个时空的后梁开平三年,朱温曾派刘知俊领兵进攻岐国,派王重师坐镇长安,后来感觉不放心,又派刘扞到前线监视二人。 结果这期间,刘扞背地里多次向朱温打小报告,说了很多刘知俊和王重师的坏话。 朱温生性猜忌,竟听信诬告,直接将王重师全族诛杀。刘知俊得知消息,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立刻起兵反叛,不但投降了岐国,还把刘扞捉起来处死。 “嘶……不会吧,难道这种事还会再发生一遍?” 齐慎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应该把刘扞派到义昌军去,应该换个人才对。 可是这个决定,自己先前已经当着群臣的面说了一遍,如今也不好直接收回,免得给大臣们留下“朝令夕改”,“说话不算数”的印象。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齐慎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抓住刘扞的半边肩膀,再三叮嘱道: “刘扞,这次孤派你去义昌军做都知兵马使,完全是权宜之计,最多过半年,孤就会找人替换你,还让你回汴京做官。” “孤知道你生性易怒,但是到了义昌军,你千万要学会忍耐,不要再给孤闯祸了,尤其切记,不要直接和刘知俊起冲突,否则孤唯你是问!” 见齐慎如此郑重其事,刘扞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 … 送走了刘扞,齐慎正要返回后宫。 赵匡凝忽然带着几名随从来到偏殿,向齐慎低声耳语了一阵。 齐慎闻言,脸色不禁一变。 第440章 麻痹 “主公,末将收到可信线报,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最近正在暗中调遣所辖各州郡驻军,统一向青州城聚集,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越轨不臣之举。” “什么?” 得知王师范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真的试图与自己对抗,齐慎心里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愤怒,自语道: “怪不得孤派人到平卢军下诏,让他早日入京,这小子一直推三阻四,搪塞于孤,果然是存了负隅顽抗的念头。哼,真是个十足的蠢货,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看不清形势吗?” 赵匡凝建议道:“主公,要不要马上集结兵马,前往平卢军讨伐?” 齐慎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低声道:“让杨师厚先不要急着和刘知俊换防,暂时留守义昌军,扼守黄河北岸,防止平卢军将来北逃。再传令给刘知俊、朱瑄、谢彦章、张归霸,让他们火速集中兵力,各自向平卢军边境靠拢,孤要给王师范一点小小的震撼。” “平卢军除了东面大海,四面八方全是强敌,主公关门打狗,料那王师范此番必死无疑了。” 赵匡凝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主公,咱们这么派出多路兵马,是否应当设置一名主帅居中指挥呢?” “不错,这次孤决定让刘知俊挂帅,杨师厚为副。” 齐慎饶有兴致道:“刘知俊此人,孤已经好多年没让他统兵出战了,正好借机看看,他是不是宝刀未老。” 赵匡凝提醒道:“主公,各大藩镇若是同时动作,难免打草惊蛇,恐怕那王师范会有所察觉,咱们是不是应该想点什么办法,迷惑对方?” “说得有道理……” 齐慎想了想,颔首道:“这样如何,那王师范的几个兄弟王师克、王师诲、王师鲁等人,如今不是还在汴京吗。孤把他们放回平卢军,让他们轮番去劝降王师范,叫那王师范以为孤还愿意和他谈判,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哈哈哈……主公英明,末将佩服。”赵匡凝大笑道。 … 平卢军青州城,节度使官邸。 “师克,你总算是回来了,叫为兄好不挂念,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师诲、师鲁他们如何了?” “算了,不说这个,来来来,难得今天高兴,和为兄好好喝一杯!” 齐慎出于麻痹王师范的考虑,特地封其弟王师克为鸿胪少卿,命对方充当使者,到平卢军对王师范进行劝降。 得知弟弟回来的王师范,自然喜出望外,赶忙带着府邸奴仆,亲自出门迎接,随后又命人扫洒厅堂,摆酒设宴,为对方接风洗尘。 “承蒙兄长挂念,愚弟一家人在汴京过得还算舒心,师诲、师鲁他们也都过得很好。” 说实话,王师克这些年在汴京,过得的确还算不错,除了人身自由受到一定限制,不被允许离开汴京外,其他时候,对方一家人全都得到了齐慎的礼遇。 而且不但王师克一人如此,王师范的其他几个弟弟,也同样如此。 齐慎不但出钱出力,给这群人购置了许多田产家宅,还给他们每个都封了官,让他们在汴京朝堂有一定话语权。 时间一久,王氏兄弟们全都对魏国产生了归顺感,对齐慎本人也忠心耿耿,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是被强行迁到汴京来的。 “兄长,实不相瞒,愚弟此番重回平卢军,乃是奉了魏王之命,专程来劝说兄长,辞去平卢节度使之位的。” 酒过三巡,趁着王师范高兴,王师克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随后感慨道: “当今天下若是一分为五,那魏国已得其二,将来魏王扫荡六合、寰清玉宇,只怕也是势成必然,不可阻挡。这平卢军诸州各郡,原非我王氏所有,说起来不过是父亲当年通过兵变,从节度使安师儒那里抢来的。” 话说唐僖宗广明年间,原来的平卢军节度使名叫安师儒,当时王敬武只是安师儒麾下的一名牙将。 后来平卢军出现盗寇,安师儒命王敬武领兵讨伐,结果王敬武前脚刚把盗寇平定,后脚就顺带把安师儒也一块驱逐,自己做了平卢军的节度使。 这么算的话,王家人获得平卢军的过程,确实也不能算堂堂正正。 王师克微微一叹。接着说道:“如今魏王欲取平卢军,另设将吏,再三请兄长入京为官,并非是要夺我王氏基业,其实是有意保全我王氏一族啊。希望兄长不要听小人谗言,早日答应魏王的请求,方为上策!” “住嘴!!” 听到王师克话里话外,不但劝自己将平卢军拱手让人,还有教训自己的意思,王师范勃然大怒,伸出拳头重重地捶在桌案上,起身指着王师克的鼻子,大骂道: “好歹你也是王氏子孙,平卢军这份家当不仅是我的,你也有份!当年父亲死后交代过我们,一定要保全疆土,待时而动,如今你竟说出这样吃里扒外的话来,如何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王师克愣了愣,争辩道:“兄长,我这也是为你,为了咱们王氏全族考虑。” “你且好好想想,奉国军秦宗权、都畿道孙儒、魏博军乐从训,义昌军卢彦威,这些人强盛的时候,哪个实力比咱们平卢军差?但是他们碰上了魏王的大军,无不兵败身死。” “秦宗权、乐从训、卢彦威几人的头颅,更是如今还悬挂在汴京五丈河以南的封丘门外……恕愚弟无礼,难道兄长也想有那么一天吗?” 王师范听了这话,心里又急又气,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办法,脸色霎时涨得通红,伸手扇了王师克一耳光,训斥道: “放肆!你,你竟然敢咒我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王师克一只手捂着脸,跪在地上恳求道:“兄长,您就听我一句劝吧,不要把自己逼到绝路……” “好了!不要说了!!” 王师范饱读诗书,绝非什么蠢人,其实弟弟王师克说的这些道理,他何曾没有想到过。 只是平卢军境内,再怎么说如今也还有十来万兵马,就这样动也不动,直接拱手送给魏国,他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即使真的迫不得已要投降,他也想在投降之前,先打几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将来才好与齐慎讨价还价,争取更多利益。 第441章 疑兵 王师克的到来,无形中降低了王师范的防范之心,对方想当然地以为齐慎暂时应该还不打算对自己动手。 于是从周边调兵遣将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见自家主公如此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刘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赶忙亲自来到节度使官衙找到王师范,开口向对方道: “主公,末将的探子收到消息,平卢军周边的魏国兵马,近来有离开驻地向边境聚集的迹象,主公莫非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吗?” “什么,当真有此事?” 王师范闻言,不可置信道:“魏王三日前才派本官的胞弟过来当说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向本官动手,是不是你的人弄错了?” “主公啊主公,你一向聪明睿智,现在却为何如此糊涂?” 见王师范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心存侥幸,刘鄩忍不住高声责备道: “不管魏军现在是否行动,主公既不肯服从魏王的旨意,乖乖让出节度使的位置,自然应该马上备战,不给魏国反应的时间!否则等魏王发现不对,大军压境,咱们拿什么应对?” “啊……刘将军说得对,本官因为师克到来,这几日忙着与他饮酒叙旧,几乎耽误了大事!” 王师范如梦初醒,咽了口唾沫道: “本官听你的,这就抓紧时间,马上将平卢军境内所有可用之兵,全部集中到青州城来!届时不管魏军来多少人,本官都会把他们挡在城外!” “主公如此做法,极为不妥。” 刘鄩闻言,立刻摇头道:“平卢军四面八方,全是魏国的地盘,咱们十余万兵马,倘若只是困守青州,不另做打算,肯定会被对方围城。等青州城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被吃光,届时主公又当如何呢?” 王师范好奇道:“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计策?” “末将的确有几条计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计,纯属不得已而为之。” 刘鄩叹了口气,悠悠道:“其一,平卢军这块地盘,只怕未必能保得住。主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不妨先派人到莱州的港口准备几艘大船。万一将来真有什么不测,主公还可以乘船渡海,到淮南去投奔杨行密。” 王师范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但是也没有发作,屏住了呼吸,想听听刘鄩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鄩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咱们这十来万兵马,绝不能全部扎堆聚在一起,否则必然会被魏军围而歼之,为今之计,只有兵分多路,四面出击,才能有一线生机!” “兵分多路?四面出击?” 王师范不解道:“本官之所以有底气拒绝魏王的要求,正是考虑到平卢军还有十来万将士,对方不可能一口气吃掉这么多兵马。如今你却让我分兵,这岂不是正好给魏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吗?” “非也……主公切莫误会,末将意思,并非是要主公真的分兵,而是要故意给魏军一种咱们已经分兵了的假象。” 刘鄩说到这里,一面摇头,一面笑着解释道: “眼下魏军的实力比咱们强得多,咱们若直接与对方硬拼,无论如何也没有胜算。所以末将建议主公将平卢军的十万兵马,分成五路。” “前三路兵马,每路八千人,分别从南面,西南面,西面,进攻魏国所属的感化军、泰宁军,天平军,先一步把战火烧到敌国境外,打乱魏军的节奏。” “计是好计……”王师范一只手摸着下巴道:“可每路才八千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主公听我说完。”刘鄩摇头道:“八千人已经不少了,倘若能出其不意,顺利夺下几座魏国城池,据城坚守,多少也能再挡住魏军一些时日。” “到时候主公本人,可亲率第四路三万六千兵马,坐镇青州城内,随时出兵支援各路,总而言之,主公一定要尽可能拖延时间,把魏军挡在平卢军境外。” 王师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那剩下还有四万兵马呢?本官应该交给谁来指挥?” 刘鄩挺直身子,声音洪亮道:“第五路的四万兵马,请主公交给末将统率!” “我若当真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王师范好奇道。 刘鄩不假思索道:“末将会统领这四万兵马,向北渡过黄河,进攻魏国的河朔之地!” “这……这能行吗?” 王师范听罢,有些担忧道:“听说河北的义昌军,现在乃是杨师厚在坐镇,此人可是齐慎手下最能打的猛将啊,更何况旁边的天雄军还有个王彦章,你带着四万兵马渡河北上,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主公,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刘鄩语气坚决道:“中原齐鲁的这些藩镇,魏国经营已久,根基十分深厚,咱们就是短时间里能打下来,也绝对守不住,没必要把兵力在浪费这里。” “但河北不一样,魏国平定魏博军还不到三年,人心尚未完全臣服,义昌、卢龙、义武三镇,更是刚刚才并入魏国版图,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蠢蠢欲动。咱们只要派一支兵马杀过去,届时河北豪杰,必定赢粮影从、群起响应!” 王师范还是不放心,追问道:“那你有几分胜算?” “末将也不能确定。” 刘鄩把头摇了摇,接着道:“正面野战,是那杨师厚的强项,末将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末将也有自己擅长的打法,未必就一定要和对方硬碰硬。” “总而言之,主公倘若信得过末将,就按末将说的来做。” 刘鄩一口气把话说完,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王师范。 王师范面色凝重,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 “我相信你!” … 同一时刻,数百里外的汴京魏王宫。 和平卢军的王师范,刘鄩一样,齐慎与谋臣敬翔、李振、张佶、谢瞳,冯道等人,此时也在福宁殿偏殿,商讨着接下来的部署。 “诸位先生,孤实在不想拖延时间,你们觉得应该先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卢龙军?” 第442章 商讨 听到自家主公发问,端坐在大殿两侧的魏国谋臣们,立刻低下头,小声地互相交谈起来。 中书令敬翔犹豫片刻,起身行礼道:“主公,东面行营招讨使刘知俊,昨日已派人将请战表和作战方略,送到进奏院来了。” 唐末五代,行营都统和行营招讨使,都可以作为大军出征时统帅的正式名称。 相较而言,如果出征的规模很大,同时有好几个大军团,分别在不同地区作战,则设置行营都统;如果出征规模稍小,军团数量不多,只在同一个地区作战,则设置行营招讨使。 这次平定王师范,在齐慎看来完全是易如反掌的事,因此他总共就派出四个藩镇,不到六万的地方军,连自己都亲军都不打算上阵。 刘知俊自然只被任命为招讨使。 敬翔继续道:“刘知俊准备让泰宁军和感化军,各出一万兵马,从南方的兖州、密州两地,先行出征,尽量把战火烧入敌境。等平卢军注意力被吸引后,他便立刻亲领两万天平军,从郓州方向归师东进,先取齐、淄两州,而后直导青州,活捉王师范。希望主公能同意。” 齐慎仔细思索了一阵,不置可否,开口向众人问道:“诸位先生,你们觉得这个策略如何?” “这个办法恐怕不好。” 侍中张佶闻言,边摇头边道:“郓州距离青州甚远,中间隔着齐、淄两州,想从此地攻入青州,为何不集中重兵,直接从兖州、密州方向猛攻?” 兵部尚书李振道:“兖州和密州距离青州虽近,但平卢军在毗邻两州的边境地带,修筑了许多关隘,并设有数万重兵,想要快速攻克,恐怕也不容易。” “从南边进攻虽不容易,但胜在距离够短,有利于速战速决,倘若按照刘知俊的办法,必定会拖延更多时间。” 张佶一面反驳,一面起身对齐慎道:“依臣之见,刘知俊之所以要请命从郓州出兵,只不过是想担任全军主攻,率先攻取青州,独占功劳罢了。” 齐慎摸着下巴考虑了片刻,把目光转向了敬翔,明显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敬翔拱手道:“古人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主公此番既然已经委任了刘知俊为统帅,那么对方如何部署兵马,如何调度将士,主公便不应该多加干预才对。” 齐慎愣了愣,感觉敬翔说得很有道理,正要点头表示赞成,这时,忽听人群后方传来一道洪亮声音。 “臣以为敬大人说得不对!!” 齐慎循声望去,说话的原来是新上任的鸿胪卿冯道。 对方的声音很大,很快大殿内的所有人,便全都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听到冯道和自己唱反调,敬翔心下微微不悦,面上却和颜悦色地问道: “哦,本官何处说得不对,还请冯大人赐教。” 冯道意识到这是自己在众人面前展示才华的机会,也不客气,当即侃侃而谈道: “古语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说是战事开始之后,君王需要赋予前线将领统筹全局的权力,不能再干预将领的指挥……可问题是,眼下这战事还没有开始呢。” “正是因为战事尚未开始,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尚可以聚在此处,为主公分忧,仔细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这叫做‘庙算’,不然主公今日召咱们过来做什么?” 眼看冯道一个新来毛头小子,竟敢当场顶撞魏国资历最老的谋臣敬翔,完全没有半点后生晚辈应有的谦逊,殿内其他谋臣惊诧之余,无不恼羞成怒,仿佛自己也被羞辱了一般。 然而众人有心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术,再加上一旁身为主公的齐慎并无任何表示,大伙也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冯道见状,越发得意,接着道:“魏国是主公的魏国,那些藩镇节帅既是魏国的臣子,那他们手里的兵马,说到底便是主公的兵马。” “如今大战尚未开始,主公作为三军真正的主帅,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的兵马应该如何行动吗?如果这都不可以的话,那主公还是不是魏王?” 一番话说罢,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齐慎忍不住站起身来,边鼓掌边道:“好,好,好……” 说实话,冯道方才所言虽然冲撞了不少人,但说得确实很在理,深得齐慎欣赏。 所谓后方不得干预前线指挥,指的是从来都是战术执行层面,而不是战略执行层面。 也就是说,一场战争具体该怎么打,怎么操作,怎么配合,这是前线指挥者的职责,后方领导者的确不应该过度干预,否则就会限制前线将领发挥。 但一场战争该朝什么方向去打,先打哪里后打哪里,应该达成什么目标,完成什么任务,这就是后方领导者应该考虑的事了。 现在齐慎的战略目标,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击败平卢军,夺取青州,捉拿王师范,而后把精力收回魏国的内政治理上。而刘知俊给出的战术方案,需要耗费很多时间,显然不能达成齐慎的战略目标。 当战略和战术,两者起冲突的时候,齐慎当然选择坚持自己的立场,如若不然,自己这个魏王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于是当即昂起头来,望着众人道: “孤仔细考虑过了,刘知俊的方案并不妥当,还请诸位先生重新想想,此战到底应该如何部署。” 敬翔咽了口唾沫,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其他的谋臣们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李振提议道:“主公,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让刘知俊统领天平军,也和泰宁军、感化军一样,从不同方向发起佯攻,故意吸引平卢军的注意。” 齐慎愣了片刻,咋舌道:“你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杨师厚趁平卢军不备,从河北领兵南下,直取青州?” “正是。”李振笑着点头道:“天下谁人不知,杨师厚将军乃是我大魏的擎天巨擘,只要对方肯出手,哪有打不胜的仗?” 第443章 抢先 李振的方案显然更最符合齐慎的意愿,但直接由杨师厚来打主攻,让刘知俊、谢彦章、张归霸等人打配合,做辅助,齐慎心里又有些迟疑不决。 谢彦章和张归霸还好说,主要是刘知俊。 自己这次明明已经决定让刘知俊来挂帅了,结果对方制定的作战方案,被自己一口回绝不说,自己还把主攻的任务交给杨师厚,未免有点太轻视刘知俊这个做主帅的了。 思来想去,最后齐慎还是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对敬翔说道: “安排中书舍人替孤起草诏令,命谢彦章、张归霸,率领泰宁军和感化军合兵,从兖州、密州两地先行出师,刘知俊与杨师厚暂时按兵不动,等南边战事打起来了,再让二人同时出兵。” 齐慎说到这里,不忘补充道:“派人告诉刘知俊,孤现在所做的决定,只是战前的总体部署,战事开打之后,具体该如何指挥协调各路兵马,互相配合,那就是他的责任了。” “泰宁、感化、孝节三军,全都归他节制,倘若他认为实际情况与孤的方略有冲突,让他只管照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不必心存顾虑。到时候孤只负责疏通粮道,运送军需,绝不越权干涉他的行动。” 作为君主,保证将领服完全服从自己的意志,维护自己的权威和颜面,与保证一场战事能不能打赢,二者孰轻孰重,齐慎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 一场战争打响之后,只要君主本人不亲自参与,且前线将领没犯原则性的错误,例如有谋反的倾向或者举动,那君主就应该给前线将领适当放权,给对方自由发挥的空间。 退一万步讲,即便内部真的存在什么隐患,需要君主解决,只要这个隐患不致命,那便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说,这关乎君主的个人眼光和格局问题。 对于历史上那些,由于君主过度干预而导 致战事惨败的例子,齐慎向来都是引以为戒的。 “主公英明!!” 殿内众谋臣纷纷高声奉承道。 … 魏国这边,齐慎的命令传到天平军后,作为全军主帅的刘知俊,表面上俯首帖耳,不敢多说什么,背地里却颇有几分不乐意。 悄悄对左右亲信调侃,认为魏王对自己这些最早追随他的老将,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有什么能建功立业的好事,魏王总要让杨师厚这类亲军出身的将领参与。 “唉……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当初在徐州的时候,本帅看出那时溥大势已去,主动投靠到魏王麾下呢?” 郓州城外,天平军军营。 刘知俊身着戎装,端坐帅位,对着几个心腹将领自嘲道:“像我辈这种背叛旧主,寡鲜廉耻的小人,得不到真正的信任,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闻听此言,孙亢、卓环、刘儒,张邻等一众天平军将领,霎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刘知俊的弟弟刘知浣,这时忍不住开口道:“兄长何出此言,你的带兵打仗本事,魏王肯定是看在眼里的。如若不然,当初魏王何必要封兄长为节度使,这次又何必让兄长挂帅呢?” 作为刘知俊的家属,刘知浣早年曾被自家兄长被送到汴京做人质,当时齐慎对刘知浣礼遇甚厚,时常给对方加官进禄,后来又不顾谋臣劝阻,执意将他送回天平军,让他担任节度副使。 刘知浣由此对齐慎十分感激,心里认定对方是自己的主公。 眼看弟弟对自己的言论不满,刘知俊当即讪笑道:“本帅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知浣何必当真,既然魏王要本帅和杨师厚一起打主攻,难道本帅还敢抗命不成?” … 刘知俊当然不敢违背齐慎的命令,接到诏书的翌日,便立刻下令,让南方的泰宁军和感化军会师,从兖州、密州两个方向主动出兵。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 一万余名感化军在本镇藩将李师悦的统领下,刚离开本镇,还没来得及进入泰宁军境内。平卢军那边已然抢先一步,兵分数路、大张旗鼓地向着泰宁军境内杀来,短短数日内,竟一口气夺下了不少城池。 幸好泰宁节度使谢彦章早有防备,发现平卢军动向后,迅速向边境增兵三万,并派出自己的心腹将领康怀贞、孟审澄,侯温裕,经过一段时间的防御后,很快将平卢军的攻势阻挡了下来。 消息传到天平军,刘知俊大吃一惊,私下里对弟弟刘知浣抱怨道: “魏王要是听我的话,早点让泰宁军和感化军出兵,现在陷入被动的就是平卢军了,何至于让王师范先行一步?” 话说刘知俊的行军方案,半个月前便送到了汴京,只因齐慎和谋臣们讨论了几日,几经修改,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才导致王师范抓住机会,提前发起进攻。 刘知浣摇头道:“兄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对付平卢军,才是紧要之事。” 刘知俊沉思片刻,自顾自道:“平卢军重点进攻泰宁军,对本帅而言未必不是好事,明日我便亲自提领两万兵马,向东进攻齐州,且看那王师范如何抵挡。” 刘知浣道:“听说王师范在齐州,淄州两地,安排了重兵防御。魏王先前不是说过,让咱们与杨师厚一块发起进攻吗,要不要等等对方?” 刘知俊皱眉道:“机不可失,如今哪里有时间再等杨师厚,咱们这边先出兵,等仗打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去河北通知他吧。” 见刘知俊颇为语气不悦,刘知浣咽了口唾沫,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杨师厚和平卢军的兵马,其实早就交上手了。 先前王师范之所以向泰宁军大举进攻,完全是为了吸引南方魏军的注意,实际上平卢军的数万精锐,则在刘鄩的带领下,秘密渡过黄河,向义昌军的棣州方向发起猛攻。 义昌军这边,杨师厚得知消息后,立刻留下五千兵马驻守沧州城,随后将剩下一万五千兵马,全部带到棣州境内,迎战来犯之敌。 第444章 策反 “怎么样,吕兖、孙鹤那帮人都来了没有?” “回军主的话,吕兖和孙鹤倒是来了,但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兵马只有不到六千人,其他将领,全都借口推辞,逡巡不前。” “什么?岂有此理!” 棣州城外,孝节军军营。 听完亲信带来的消息,杨师厚气得站起身来,重重地一拳砸向帅案,厉声骂道: “这帮义昌降将,本帅召他们南下助阵,竟敢不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们通通杀了!” 原来数日之前,刘鄩统领四万平卢军,出青州北上,大举进犯棣州,很快攻下了棣州位于黄河南岸的城池蒲台。 事出紧急,当时收到消息的杨师厚,根本来不及集结周边兵马,只能率领本部一万五千名孝节军,急匆匆离开了沧州城。 随后一面向南进发,一面派人到沿途各州县,给驻守当地的义昌军将领发去军令,命他们领兵随自己一起南下。 话说义昌军被彻底平定后,归降魏国的兵马,加起来总共有六万。这六万兵马中,将近一半的人,先前已被齐慎强行迁走,带回了河南。剩余的兵马则被打散成十数股,分别安置在义昌军下辖的各大州县。 由于王师范突然起兵反叛,考虑到义昌军短时间内没办法交接,齐慎无奈,只得临时下旨,让杨师厚暂领义昌军留后,节制当地兵马。 然而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人意料。 义昌军的降兵降将们,在听说平卢军向北进攻的消息后,大部分人竟然起了观望之心,一个个拥兵自重,根本不服从杨师厚的调遣。 “义昌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帮杀千刀的北侉子,只要别在背后给本帅添乱,那就谢天谢地了。” 军营下,杨师厚越想越觉得处境危险。前线是数倍于己的敌军,背后是随时可能叛变的队友,自己虽然能打,但也遭不住两面夹攻。 万一不小心丢了义昌军,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暗自咽了口唾沫,杨师厚赶忙吩咐几名亲信道: “马上安排两路使者,一路到汴京面见魏王,就说本帅这边兵力不够,希望魏王能调兵来援。另一路到贝州,去找天雄军节度使王彦章,让他火速发兵向东,以解燃眉之急!” “遵命!!” … 汴京城,魏王宫。 自打二月末南归以来,齐慎每天都忙碌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早朝结束后,他还得把几名亲信谋臣们单独留下,一起讨论内外局势。 有时候事情太多,甚至连午膳都顾不得吃。 “主公,杨师厚差人送来急报,数万平卢军突然进攻棣州,孝节军如今兵马窘厄,希望朝廷能尽快发兵救援。” 文德殿偏殿,身为枢密使的敬翔,率先出列,拱手道。 齐慎道:“此事昨日王檀向孤禀报过,孤已派新任义昌军都知兵马使刘扞,领一万二千五百兵马,出汴京北上,又命天雄军节度使王彦章出兵两万,增援杨师厚。” 李振奇怪道:“义成、昭德两军,距离义昌军也不算远,主公为何不让义成节度使朱瑄、昭德节度使王重师一起出兵?” 齐慎摇了摇头:“朱瑄和王重师的兵马,暂时不能动,近来西边的局势不稳,孤还得让他们盯着边境,将来万一有什么大事,也好应对。” “主公说的,可是割据河中军的李存孝?”李振反应敏锐,吃惊道:“如此说来,莫不是那李克用开始向李存孝用兵了?” “没错。”齐慎点头道:“约莫十日前,孤收到消息,李克用发大军十万,自晋阳南下,经石会关,入潞州,过壶关,一路前行,如今前锋部队已杀到泽州边境了。” “李存孝此人,固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手中可用的兵马始终有限,短时间内对方也许能挫败李克用的进攻,但时间一长,必然不是李克用的对手,届时就是孤出手,收复河阳军的最好时机!” 一旁的张佶闻言,语带迟疑道:“主公,听说您先前在河北的时候,曾与那李克用有约,不会插手李存孝的事……如今岂不是要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么?” “哼,真是书生之见!” 李振哼了一声,不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当初那李克用假援助之名,强行将河阳军夺去,如今我等何必与他讲什么信用?” “李克用乃代北胡虏,本就不知礼义,主公乃高门望姓出身,岂能和对方相提并论?” 张佶昂首挺胸,高声道:“主公乃当世王者,王者取天下,自应光明磊落,岂能依靠阴谋诡计、旁门左道?” “你……”李振气极,欲待争辩。 敬翔见状,唯恐二人当着齐慎的面又互相掐起来,赶忙出言打断道: “眼下李克用与李存孝那边,暂时还没有打起来,我等还是先想想该如何解决平卢军的战事吧,倘若平卢军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到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河阳军?” “子振说得极对,收复河阳军的事,不必着急。” 齐慎点了点头,接着对众人道: “孤心里清楚,其实平卢军早晚都是孤的囊中之物,问题是孤实在不想拖延时间,不知道诸位先生可有什么良策教我么?” 众谋臣闻言,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拿不出好办法。 眼看无人说话,先前一直没能发言的冯道,这时总算找到机会了,立刻出列拱手道: “主公,臣有一策。” “可道,你有什么计策,快快说来!” 齐慎喜不自胜,赶忙命对方起来回话。 冯道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平卢伪节度使王师范,妄图以一隅之地抵抗王师,但凡有识之士,谁都知道对方不可能长久,将来必定以失败告终。” “相信持有这种念头的人,平卢军内部肯定也有不少,只是这些人多年来一直受王氏父子驱使,习以为常,不敢违抗对方的命令,这才不得不与我大魏为敌。” 齐慎听到这里,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咋舌道:“你是说,让孤暗地里策反平卢军的将领?” 第445章 出战 “然也!” 冯道笑着道:“如今这种情况,平卢军的将领们其实心里大都明白,跟着王师范一条路走到黑,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主公不妨许诺他们以高官厚禄,若当真能叫他们阵前倒戈,平卢军岂不是弹指可定么?” “嘶……有道理,孤先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齐慎闻言,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说实在的,收买、游说、策反,这一套策略要是能玩得好了,有时候的确可以做到很多战场上做不到的事。 沉吟片刻,齐慎开口吩咐众臣道:“此事具体如何安排,由什么人负责到平卢军游说,应该给那些平卢军将领什么好处,政事堂的官员,下来先拟个条陈,若是没问题,孤会立刻安排人手前去执行。” 敬翔、李振、张佶等人闻言,齐声道:“臣等遵命。” … 棣州,黄河南岸。 数日前刚刚攻下蒲台县的刘鄩,没有过多休整,便立刻下令,全军渡河北上,兵分数路,同时出击。 一部分平卢军渡过黄河后,立刻围攻北岸的渤海县,另一部分平卢军则乘坐战船,逆黄河而上,进攻上游的滳河县。 然而对于夹在两县之间的棣州城,这帮人却像是故意忽略了一般,并未派出一兵一卒,前去袭扰。 “军主,不好了,哨探传来消息,渤海、滳河两县,出现大量平卢军的人马,正在安营扎寨,开挖沟坎,看样子是要围城呢。” “啧……这帮家伙,究竟意欲何为?” 棣州城内,听闻渤海与滳河两县,正在被平卢军围攻,而自己这边却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见不到,杨师厚心下顿时狐疑不已。 此刻他手中可用的兵力非常有限,只有一万五千人,倘若直接出兵救援渤海、滳河二县,极有可能会被敌军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可若是不出兵,一味困守棣州城,坐视两座县城被平卢军攻占,到时候局面只怕会更加被动。 眼下渤海、滳河二县,每县只有不到四千兵马,守城将领乃是义昌军的降将吕兖、孙鹤。这二人原本都是卢彦威亲信,曾替卢彦威死守沧州城,后来做了俘虏,迟迟不肯合作,直到得知了卢彦威兵败身死的消息后,才不情不愿地归顺了魏国。 靠这两个降将守城,能坚持多久,杨师厚心里完全没底。万一渤海、滳河二县全被平卢军攻破,到时候棣州东西两个方向都有敌军,那不是死定了么? 看来不出兵是不行了。 思索再三,杨师厚最终决定,先撇下西边的滳河不管,留下五千人,交给心腹大将张彦统率,命对方镇守棣州。自己则带领剩下的一万人,离开棣州向东进发,以解渤海之围。 只要渤海能保住,下一步便可以渡河南下,夺回黄河南岸的蒲台。蒲台若是没了,平卢军的粮道马上就会被切断。如此一来,滞留在河北的敌军便不足为虑了。 说干就干。 做完决定的当日,杨师厚亲自来到军营,点选兵将,鼓舞士气,并让人准备好可供数日的军粮。翌日清晨,他便立刻领着一万余名孝节军精锐,出棣州城东门,直奔东边的渤海县而去。 “军主,哨骑探报,前方出现大量平卢军,分左、中、右、后四阵,看他们军中的旌旗数目,兵力应当不会少于八千人!” 渤海县距离棣州城一百一十里,孝节军以骑兵为主,马匹甚多,倘若行军顺利,一个昼夜就能杀到。 可惜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一万孝节军,刚出棣州没多久,就碰到了数千名沿路列阵,试图拦截他们前进的平卢军。 “嘶……这平卢军的主帅,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猜到本帅要领兵东进,还提前在这里设下兵马。” 杨师厚身着戎装,骑马登上一处高地,遮眉远望。 发现对面的平卢军甲胄俨然,军容整肃,明显是一支精锐之师,先是眉头微皱,随后眯着眼睛,冷笑道: “很好,本帅倒想看看,这普天之下,有谁能拦得住我孝节军!” “高季兴、董璋,孔循,本帅令你们各领本营一千二百五十骑兵,充当先锋,即刻冲入敌阵,击而破之!如不能胜,提头来见!!” 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皆是宣武军本地人,同在汴梁富商李让府中做过家丁。 当初杨师厚奉齐慎之命,在汴京招兵买马,创建孝节军时,三人正好结伴应募。杨师厚见他们身手了得、颇有膂力,特地简拔留用。 三人不负杨师厚的期望,每次上战场都横冲直撞,悍不畏死,这些年来替孝节军立下无数战功。可以说在孝节军中,除了张彦之外,就数他们三人最得杨师厚宠信。 “军主放心,有我三人在,定叫平卢军片甲不留!” 此刻听到杨师厚的命令,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无不齐声应命,随即便提领麾下健儿,纵马狂奔,很快冲到平卢军阵前。 孝节军本就勇猛,上到将领,下到士卒,无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高季兴,董璋,孔循又是多年故友,彼此知根知底,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三人各领兵马,轮番上阵,也不与对面的平卢军玩什么避实就虚,直接顶着漫天箭雨,一口气杀进敌阵,猛打猛冲。 高季兴打完一场,撤兵退去,换成董璋继续。等董璋打得差不多了,孔循又马上接替。 如此来来回回,仅仅两个时辰不到,平卢军便开始坚持不住,先是左翼军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全线开始崩溃。 “不,不可能,不可能……” 眼看自己辛辛苦苦布置的军阵,这么快就被敌军冲破,平卢军后方,负责指挥全军的平卢军将领高居厚,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口中喃喃自语: “天可怜见,若是魏军个个都这般如狼似虎,我家主公想凭借平卢军一隅之地,与魏王对抗,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高居厚接到刘鄩的帅令,早在两天前就已将军队布置在此地,专等杨师厚出城。 他本以为自己带来的兵马,都是平卢军中的精锐,就算打不过杨师厚,也能暂时将对方拖延在这里。 没想到杨师厚麾下的孝节军,竟然如此恐怖…… 第446章 后路 两军交锋约莫三个时辰,平卢军越打气势越弱,死伤十分惨重。 领兵的王居厚心知败局已定,不敢再过多耽搁时间,立刻派人鸣金收兵,聚拢队伍,而后集体向后方撤退。 孝节军这边,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打得正高兴,发现敌军节节败退,立刻便要追击。 杨师厚见状,连忙派人拦住了他们,随后亲自骑马来到三人面前,高声喝道:“都停下,不要追!当心有埋伏!” 高季兴不情不愿地叫停部众,一面收起手中钢刀,一面撇嘴道:“军主,您是不是多虑了,这帮平卢军就是群软脚蟹,根本不会打仗,才一个照面就败了!” “老高说得是啊。”孔循接过话茬,对杨师厚道:“军主不必担心,就是前面真有什么埋伏,凭咱们兄弟三人,难道还打不过么?” “行了行了,本帅知道你们能打,但这并不是你们轻敌的理由。” 杨师厚眉头微皱,望着几人摇了摇头,徐徐道:“方才那些平卢军,绝非一般的乌合之众,虽说打不过咱们被迫逃离战场,但你们可曾注意到,这群人撤退的时候,井然有序,并未发生任何混乱,这说明什么?” 高季兴,董璋,孔循听了这话,愣了愣,纷纷摇头。 杨师厚断言道:“这说明他们后方必有援军接应,根本不担心我们追击,你们三个方才若是执意前进,必定中计!” 三人听到这里,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心下却是半信半疑。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便印证了杨师厚的猜测。 击败八千平卢军后,孝节军只留下数百人打扫战场,其余主力,继续向着渤海县所在的方向行进。 结果众人刚行进了不到二十里,居然又被平卢军挡住去路,拦在了一处低矮的山谷前。 这次阻拦他们前进的平卢军人数更多,除了先前被击溃的数千残兵外,还有约莫一万余人的后续部队。 这帮人也不知守在这里多久了,不但挖土伐木,在谷口内临时修筑了许多栅寨,还在寨墙外放置了大量拒马、铁蒺藜,摆明了就是要针对以骑兵为主的孝节军。 “军主,您真是料事如神,末将服了……” 眼看前方果然出现大量敌军,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目瞪口呆的同时,对杨师厚的崇敬又加深了一层。 杨师厚表情凝重道:“看谷内平卢军的架势,恐怕早就做好防备了,咱们倘若直接硬闯,必定会付出许多代价。” 董璋道:“军主,这一带地势还算平坦,咱们绕过去不行吗?” “绕过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的话,就得分出一部分兵马,留在这里吸引平卢军注意,否则哪有那么容易。” 杨师厚说到这里,语带顾虑道:“咱们本就只有一万弟兄,一旦分兵,很容易给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可老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呀。”高季兴是个急性子,一面拔出钢刀,一面翻身上马道:“军主,且让末将兄弟三人,领兵杀他一阵,未必就不能闯过去!” “也好。”杨师厚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于是点头道:“你们三个,还是照先前的办法,轮番出击,倘若当真冲不过去,那便及时退回来,切莫白白牺牲。” “得令!!” 高季兴,董璋,孔循闻言,立刻高声应命。 三人不但能战,而且好战,话音刚落,便带着手下数千铁骑,仿佛旋风一般,席天卷地地杀将而去。 可惜这次情况和先前不一样。 虽说三人的攻势依旧十分凌厉,配合得也非常默契,奈何他们面对的平卢军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但倚仗地形,做好了万全的防御措施,士兵们的意志也足够坚韧。无论孝节军的铁骑如何冲撞,就是死守不退。 几个回合下来,孝节军竟然毫无进展。 “传我军令,让他们三个退回来!不要纠缠!!”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数个时辰,眼看斜日西沉,天色渐晚,自己这边不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杨师厚顿时脸色一沉,急忙让人将高季兴,董璋,孔循召回。 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从正午一直杀到黄昏,手中兵器皆已卷刃,脸上、身上全是厚厚的血渍,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眼看平卢军的栅寨尚未攻破,杨师厚却召自己几人回去,三人虽感觉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抗命,只得收拢兵马,悻悻退回。 “看样子今日是分不出胜负了……” 杨师厚长叹一声,望着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高季兴、董璋,孔循,沉声道:“下去洗把脸,吩咐弟兄们,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明日再战吧。” “谷里那帮平卢军,今夜说不定会来劫营,尔等一定要做好防备,切莫让他们有机可乘!” 高季兴道:“军主,明日还要继续进攻么?” 杨师厚双目紧闭,沉思了不知多久,最后把头摇了摇:“这些平卢军野战虽然不行,防守能力却比本帅想象得强很多,眼下这种情况,等咱们杀到渤海县,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啊,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退兵吧?”孔循闻言,咋舌道。 杨师厚点头道:“我军兵少,周边的友军一时又没法过来支援,现在本帅最担心的,就是后方会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趁还有时间,明日咱们先撤回棣州,固守两日,若援军还是没到,那便直接退回沧州。” 高季兴,董璋,孔循闻言,全都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突然有几名斥候,火急火燎地从远处骑马赶来,一面翻身下马,一面气喘吁吁地对几人道: “军主,各位将军,不好了,不好了,棣州,棣州……” “棣州怎么了?” 杨师厚闻言,心中意识到不妙,连忙抓住其中一名斥候的衣领,厉声逼问道。 “棣州,棣州被平卢军包围了……” “什么!” 第447章 袭营 棣州被围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霎时间炸得杨师厚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这次指挥平卢军的到底是谁?难不成对方早就料到本帅会出城东进,已经提前在棣州城外,准备好兵马了?” 一只手捂着太阳穴,杨师厚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举头望天,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入夜,心中越发感到焦虑。 他并不清楚这次平卢军渡河北上,究竟来了多少兵马,甚至连统兵之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因而十分担忧,唯恐棣州会在短时间内被敌军攻破。 毕竟棣州也好,义昌军的其他城池也罢,这些地方被孝节军接管还不到两个月时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控制力。 沉思再三后,杨师厚最终做出决定,先回师棣州,再做其他打算,于是吩咐高季兴,董璋,孔循三人道: “等会儿弟兄们吃了晚饭,董璋领两千人留下来垫后,其余所有将卒,立刻启程回棣州!谁也不准耽搁!!” 听到杨师厚要大伙回师,而且还是连夜赶路,高季兴颇为担忧道:“军主,咱们早上才出城,仗还没怎么打,夜里就急着赶回去,只怕弟兄们士气会受影响啊。” “本帅军令如山,哪个敢推诿,立斩不赦!” 杨师厚闻言,以为高季兴在抱怨,脸色立刻一沉。 高季兴见状,担心自家大帅迁怒自己,赶忙紧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 … 当夜二更,吃饱喝足的八千孝节军,短暂地休整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开始集体启程,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棣州。 由于太过担心棣州城的安危,行军路途中,杨师厚再三催促所有人加速前进,甚至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辎重暂时丢弃。 这样做果然大大加快了行军速度。 众人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向西前行,到得四更时分,便来到了距离棣州城六七里处的一座村镇。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高季兴下了马,笑着对杨师厚道: “军主,一路上您总说让弟兄们小心小心,平卢军可能会有埋伏,如今看来,那帮家伙哪里有这个胆子,敢埋伏咱们?” “话虽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杨师厚把头摇了摇,吩咐道:“眼下正是深夜,叫弟兄们不要进村滋扰百姓,全部就地扎营,再派些探子,到棣州城外打探虚实,若那平卢军果在棣州城外,等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咱们便直接冲过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遵命!”高季兴点了点头,接着道:“军主,黑灯瞎火的,弟兄们临时扎营实在不方便,既然村舍里有那么多现成的房子,咱们何不直接住进去?” “不可。”杨师厚摇头道:“你们都是老将,到孝节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魏王定下的军法,莫非还不清楚么。魏王的兵,向来是饿死不抢掠,冻死不拆屋的。” 一旁的孔循不以为然道:“军主说的,乃是魏王给亲军定下的军法,如今军主都被封做节度使了,咱们从今往后,我等不再是魏王的亲军了。” “胡说八道。”杨师厚闻言,当即训斥道:“魏王待我恩重如山,咱们孝节军一天是魏王亲军,一辈子都是!你等今后不可再生妄念!” 自从上次在贝州与齐慎推心置腹,如今的杨师厚,心里对齐慎的忠诚度已经达到了另一层高度。 听到杨师厚这么说,高季兴和孔循对视片刻,不好再说什么。 八千孝节军于是就地驻扎。 时间来到五更,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帐下,杨师厚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踱步,心里期盼着先前派出去的探子们,能给自己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然而他所期盼的好消息并未到来,反倒先等来一个坏消息。 “军主!方才咱们关押战马的一处马棚,不知何故起火,里头有几十匹战马受惊,如今已挣脱束缚,到处胡冲乱撞,弟兄们正在想办法控制!” 几名亲兵急匆匆闯进营帐,向杨师厚禀报。 “什么,起火?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杨师厚带兵多年,经验老道,很快便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咽了口唾沫,赶忙吩咐亲兵道: “快,快去找高季兴和孔循,让他们立刻约束好部下的将卒,不要去管那些马匹!当心敌军袭营!!” 谁知他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霎时间风沙漫天、尘土飞扬,几乎快要将整个营帐吹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大风渐渐落定,杨师厚在亲兵的搀扶下,慢慢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只听“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夹杂着无数喊杀声,犹如滚滚天雷,自远而近…… “不对!是平卢军!可恨,这帮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 杨师厚知道,耳畔听到的这些声音,绝不可能来自孝节军。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是平卢军了。 可自己领着八千兵马,行了一路,连半个平卢军士兵的影子都没看到,这帮人是怎么突然间杀出来的? “啊……我明白了,是村子,是旁边这个村子,这帮家伙一直躲在村里,专门等着埋伏本帅!” 略一沉思,杨师厚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旋即为自己先前的决定懊悔不已,可惜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越来越多的平卢军,开始冲出村庄,趁乱杀入孝节军军营。 “来人,取本帅的枪来!” 眼看局势混乱,杨师厚又气又怒,立刻掣起手中的虎头湛银枪,翻身上马,一面带着数十名亲兵杀出营外,一面向周边高声呼喊,以图稳定军心。 “孝节军的儿郎们,大家不要惊慌!东面行营招讨使,孝节军都指挥使杨师厚在此!!” “是军主,军主在那边!!” 听到自家主帅的声音,原本因为平卢军冲杀而乱作一团的孝节军将士,顿时如同吃了定心剂一般,很快便稳住了阵脚。 在高季兴和孔循的率领下,众人一面拼死抵抗,一面朝着杨师厚所在的方向靠拢。 第448章 苦撑 “魏军主帅在那边!给我擒住他!!” 随着周边孝节军渐渐朝杨师厚靠拢,对方所在的位置也跟着暴露无遗。 趁杨师厚身边聚集的人还不是很多,平卢军主帅刘鄩抓住机会,立刻向左右将领下令道: “今日谁能活捉杨师厚,赏制钱一百万贯!官升五级!放跑了杨师厚!兵马使以上的将校,全部斩首!!” 得知有一百万贯赏钱可拿,在场的平卢军将领,无不瞠目结舌,心中激动不已。 不待刘鄩进一步吩咐,众人便争相拍马出阵,领着麾下兵马,一窝蜂地朝杨师厚冲杀而去。 黎明将至,东方出现些许朝霞。 杨师厚目光敏锐,很快便发现有大量平卢军正在向自己杀来,心中顿时一沉。冷静下来再观察,他忽然发现这帮人来得很急,队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不禁转忧为喜。 赶忙一面将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千余名孝节军士兵组织起来,一面高声对众人道: “不要怕!所有人,原地列阵!平卢军未战先乱,说明他们不过如此,大家都是孝节军的人,都是本帅的兵,只要你们同仇敌忾,天下谁人能与你们为敌?” 听到杨师厚的激励,周边的孝节军将士无不精神大振,士气如虹,纷纷握紧手中兵器,在自家大帅的指挥下,迅速布置好了军阵。 孝节军对面,正在观察敌情的刘鄩,发现孝节军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原地结阵,心中大受震撼,对一旁的部将王公俨、李谨道: “孝节军不愧是百战之师,换成一般的军队,早就溃败了。杨师厚治军如此严明,本帅担心,咱们这帮人只怕打他不过。” 王公俨闻言,不可置信道:“军帅,咱们有两万多人,魏兵不过七八千,还被咱们冲散了,正各自为战,咱们怎么可能打不过呢,军帅是不是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虑吧……”刘鄩叹了口气,悠悠道。 可惜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刘鄩的担忧并不是多虑。 哪怕在人数规模、战场形势,天时和地利全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孝节军照样能凭借自身强大的战斗力和凝聚力,与数倍于己的平卢军浴血奋战,并且不落下风。 “哈哈哈……痛快,痛快!” 高季兴、孔循二将,手执钢刀和长剑,仿佛魔神降世,左劈右砍,见人就杀。纵马驰骋间,不知斩杀了多少平卢军。 杀到兴起之时,二人直接下马步战,周边的平卢军人数虽多,却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杀得节节败退。 “这二员魏将,杀我这么多士卒,属实可恨!!” 刘鄩见状,心中很是恼怒,立刻便要拍马上前,亲自与二人交手。 部将王公俨、李谨,连忙劝阻道:“军帅乃三军之主,不可冒险,还是让末将等人领兵前去吧!” 说罢,王公俨和李谨不待刘鄩回应,便各自领着数千精锐,一面高声呐喊,一面朝不远处的高季兴和孔循杀去。 这王、李二将,在平卢军内部也算是以武艺高强着称,能骑快马,能拉硬弓,当得起勇将之名,可惜与孝节军的高季兴和孔循相比,还是显得相形见绌。 双方很快便杀到一起。 初时王公俨和李谨,仗着自己兵马众多,还能与人数劣势的孝节军杀得有来有回,旗鼓相当,可惜没过一个时辰,平日疏于训练且缺乏实战的平卢军士兵们,便开始渐渐支撑不住,败相尽显。 反观孝节军这边,却是越杀越勇,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唉,真是没用!” 眼看好好的一场夜袭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正在观战的刘鄩,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其实平卢军战斗力不如孝节军,这件事刘鄩早有心理准备,毕竟魏国这些年一直在打仗,平卢军则苟且偏安,两者确实不能相提并论。 但真正作为亲历者目睹这一切,还是让他感到怒火攻心,气血上涌——同样都是当兵吃粮的,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 “还愣着干什么!都随本帅一起杀过去!!” 眼瞅着自己再不出手,王公俨和李谨就要输了,刘鄩没办法,只得把后方用来压阵的数千精锐,尽数派出。 而他本人也翻身上马,亲自冲锋陷阵。 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中,刘鄩通常是以“智将”、“儒将”的形象出现的,仿佛对方身上并无半点武艺,只懂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刘鄩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被王敬武看重,收入麾下做将校,身上不可能没有武艺。历史上的对方,不擅长正面对抗,更喜欢出奇兵,远程奔袭,每次大军出袭,对方几乎都会亲自领兵,若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定然受不了这样的长途骑行。 实际上刘鄩的武艺丝毫不弱,甚至还很出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这个以武为尊的唐末乱世,得到那么多将领的拥戴。 “贼将休狂,平卢军行军司马,北面行营都统刘鄩在此!” 只见万军之中,刘鄩头戴兽头翻耳兜鍪,身着披膊抱肚山文甲,腰骑战马,手执铁朔,一口气杀进孝节军军阵之内,风驰电掣,势不可挡。 “军帅来了,军帅来了!!” 发现自家主帅亲自上场,周边原本士气萎靡的平卢军兵将,霎时间军心大振,纷纷跟在刘鄩身后,奋力前冲。 战场形势由此发生剧变。 原本倾斜于孝节军的胜利天平,很快便转向了平卢军。 孝节军的确很能打,只是他们再能打,也扛不住这样猛烈的进攻,没过多久,便有越来越多的孝节军士兵倒地身亡。 “怎么办,要不让弟兄们突围吧!” “这怎么行,军主还没有突围呢,咱们就是要走,也得等军主先走!” 领兵的高季兴和孔循见状,心中压力倍增,本打算直接突围,又担心自己二人若是就这样走了,杨师厚会有危险,因而迟疑不决。 第449章 两头 “两个莽夫,气煞我也!明明早就有机会突围了,偏要死斗!” 杨师厚这边,此时也注意到高季兴和孔循被包围之事。只是他并不知道两个部将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才迟迟不肯突围,还以为二人逞强好战。 心里暗骂了两声,正待领兵上前,替二人解围。 几名亲军侍卫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拦住道: “军主,敌众我寡,局势于我不利,高、孔两位将军,好不容易为咱们争取到机会,军主应该立刻突围!不能犹豫!” “军主乃大魏重臣,倘若兵败被俘,必会被天下人取笑,届时不但军主受辱,魏王也会颜面扫地!” 杨师厚闻言,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语气低沉道:“本帅自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难道今日要在这里折戟么?” “兵败也就罢了,可本帅麾下这数千名健儿,要是全都死在这里,孝节军就不存在了啊……” 孝节军是杨师厚耗费了六七年时间,倾尽心血才打造出来的铁血强军,精锐中的精锐,同时也是他纵横天下的资本。 一想到今日,大部分孝节军将士将要葬送在此地,杨师厚顿觉天地晦暗,心痛如绞。 只是时势如此,他也别无选择,短暂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突围再说。 旋即便领着身边仅存的千余精锐,头也不回地向北方撤退。 “都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眼看千余名孝节军骑兵,趁乱向北逃窜,平卢军主帅刘鄩立刻意识到,杨师厚可能就在其中,赶忙分出数千兵马,委派给部将李谨,试图追击。 可惜平卢军的动作慢了许多,追到天亮也没能赶上杨师厚。 … 汴京,魏王宫。 “怎么样,孤让你们安排使者,到平卢军去谈判的事,进展如何了?” 早朝结束,齐慎脱去紫袍,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在偏殿接见了中书令敬翔、侍中张佶、兵部尚书李振、鸿胪卿冯道、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等人。 赵匡凝起身行礼道:“启禀主公,此事有眉目了,末将的人已和平卢军的几名武将搭上线,冯大人派出的说客,也与这些将领秘密接触过几次了。” “结果如何?”齐慎追问道。 赵匡凝点头道:“主公放心,此事已经有眉目了,大部分平卢将领都不认为跟着王师范能有好下场,想也没想,便欣然接受了咱们许诺的官爵和钱财。” “还有一些人选择中立,既不答应投降,也不想与咱们对抗。只有极少数不识时务者,愿意跟着王师范一路走到黑。” 齐慎闻言,一只手摸着下巴道:“倘若我军正式向平卢军发起进攻,这帮人里,有多少愿意开城投降?” “只怕半数以上的人,都会临阵倒戈!”赵匡凝胸有成竹道。 齐慎好奇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不瞒主公,平卢军节度副使王彦温,已经答应向咱们魏国投降了,这王彦温在平卢军的威望和人脉,仅次于都知兵马使刘鄩。” 赵匡凝笑着说道:“臣从对方那里得知,刘鄩如今已经领兵渡河北上,正在棣州附近,现在整个平卢军的军政,都是这王彦温在协助王师范处理,一旦此人率众投降,平卢军弹指可定,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王彦温有个条件,他希望将来主公平定了平卢军之后,能让他接管平卢军,担任下一任平卢节度使。” “哼,想的还真美,平卢节度使的位置,孤早就许给杨师厚了,怎么可能给他。” 齐慎眉头微皱,过了片刻,忽然冷笑道:“先答应了此人也无妨,反正只要平卢军能打下来,过后孤就是真的翻脸不认账,料他又能如何。” 殿内众臣闻言,纷纷拊手称赞道:“主公英明!” 齐慎顿了顿,接着问道:“各方的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这话显然是问王檀的,每次有什么军情,隐卫的探子总会第一时间通知王檀,王檀也会第一时间向齐慎禀报。 至于前线军报,由于总是晚几天才送到汴京,久而久之,齐慎便不怎么在意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向王檀询问战况。 王檀起身拱手道:“启禀主公,数日前,河北前线送来密报,约有三四万的平卢军,正在棣州与杨帅统领的孝节军交战,杨帅那边,兵力似乎不支。” “此事孤知道了。”齐慎颔首道:“孤已经给天雄节度使王彦章下令,让他马上发兵前往棣州救援。” 王檀想起一事,赶忙道:“对了主公,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二人,昨日遣使来报,声称他们愿意领兵南下,支援孝节军,希望主公答应。” 敬翔闻言,有些忧虑道:“王处存、李匡威归降我国毕竟不久,贸然让二人南下,只怕他们会趁机作乱啊。” 齐慎想了想,说道:“卢龙军和义武军,有符存审、牛存节在坐镇,暂时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既然李匡威和王处存想出兵支援,孤可以答应他们,不过只准派遣将领,节度使本人不得领兵!” 敬翔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王檀继续禀报道:“五日前,天平节度使刘知俊自郓州发兵,进攻济州,先后击败平卢军两万余人,斩首六千,济州全境已被对方攻占。” “什么,刘知俊出兵了?”齐慎闻言,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愤怒:“这么大的事,他事先不知会孤也就罢了,如今都攻占济州了,竟也不派人来京报捷!” 见齐慎似有怒意,敬翔忙出言劝慰道:“刘知俊并非愚人,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怎么可能不报捷,不请赏,只怕不出一日,对方的报捷文书就会送到京城来了。” 张佶亦劝道:“刘知俊是主公亲自任命的行营招讨使,既身在前线,自然有便宜行事的权力,此次出兵虽未禀报,却也算不上僭越,更何况他还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于情于理,主公都不应该责怪,反而要温言嘉奖才是。” 齐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们说得不错,孤对他确实有些苛责了。” 一直以来,齐慎对刘知俊都存有戒备心,哪怕这么多年里,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第450章 两面 在敬翔和张佶的劝说下,齐慎按下心中的不满,立刻命中书省起草诏书,先是将刚刚打了胜仗的刘知俊极力褒奖了一番。 接着又把对方的爵位,从东平郡公提升为曹国公,加食邑五千户,并允许对方子嗣世袭三世。 刘知俊接到诏书,心下大喜,一面派自己的弟弟刘知浣回京谢恩,一面加紧了对平卢军其他州郡的攻伐。 说起来,刘知俊本就是五代少有的帅才,虽说由于齐慎的刻意压制,导致他常常得不到施展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力不行。 再加上这几年来在封地内不断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对方如今的真实战力,早已远超常人想象。 在刘知俊暴风骤雨般猛烈进攻下,平日里疏于训练的平卢军,不出意外地连战连败,继济州全境被攻占后,很快临近的淄州也被天平军一鼓作气,彻底拿下。 捷报传回汴京,魏国上下一片欢腾。 眼见机会难得,齐慎立刻给南方的谢彦章和张归霸下令,命二人从南方领兵北上,服从刘知俊的调度,配合对方扩大战果。 与此同时,齐慎还加大了对平卢军内大小将领的收买力度。 在魏国军事优势,以及利益诱惑的双重压力下,平卢军中有大量武将开始背叛王师范,带着自己的兵马和属地,倒戈加入魏国阵营。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魏国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青州、莱州南部的数座城池,以及两万出头的降兵。 在这些降兵的带领下,魏军在平卢军境内的战事越发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打到青州城下。 然而就在这时,黄河北岸,却突然传来一条噩耗。 “你说什么……义昌军牙兵反叛,占据沧州,杨师厚被两面夹击,生死不明?” 汴京城,福宁殿。 当齐慎从王檀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尽量压抑着心底的愤怒,沉声道: “众美,让你的人马再探,一定要帮孤找到杨师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他……果真有什么不测,孤会让王师范全族陪葬,还有那刘鄩,孤也不会放过此人!孤会将他碎尸万段!” 齐慎当然知道,刘鄩是五代初期一名不可多得的名将,但是在齐慎的心里,对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杨师厚相提并论的……如果杨师厚当真死在这刘鄩手里,那齐慎说什么也不能饶对方一命。 见齐慎脸色发白,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王檀赶忙抱拳道:“主公不必太过担心,杨帅乃百战名将,吉人自有天佑,对方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小小的平卢军能其奈何?”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道:“王彦章那边如何了?孤先前明明让他发兵东进,去救孝节军,难道他没有去吗?怎么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回主公的话,王彦章节帅接到主公旨意后,并无任何拖延,当日便亲率两万天雄军,进入棣州境内。” 王檀道:“彼时棣州城西面的滳河县,正在被平卢军的一支偏师围攻,王节帅击溃了这支偏师后,方才来到棣州城下,恰好碰到平卢军的刘鄩,正指挥兵马,围攻数千孝节军。” “发现王节帅兵马来援,那刘鄩自知不敌,立刻引兵向东退走。王节帅虽解了孝节军之围,却只救下了高季兴、孔循两名大将,并不见杨师厚大帅的踪影,只好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向东追击刘鄩,另一路向北找寻杨大帅。” 齐慎听得入了迷,忙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王彦章节帅的一路兵马,向北来到沧州境内,想要入城休整,结果竟被城内守军放箭射杀。直到这个时候,咱们的人才知道沧州发生兵变,卢彦威的旧部里,有人造反了。” 王檀叹了口气道。 “好,好啊……看来当初孤杀的人还是太少了,就该把这些人都杀了才对。” 齐慎听到这里,眼中快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兵变的主谋是谁,叫什么名字?” “贼首姓张,名叫张文礼。” “张文礼,呵,原来是这家伙……” 听到这个名字,齐慎心中恍然大悟——难怪呢,又是一个有名的白眼狼、二五仔。 张文礼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可谓臭不可闻。 按照史书记载,此人原本是义昌军的一名牙将,义昌军被刘仁恭攻克后,对方很快投降了刘仁恭,并在刘仁恭长子刘守文的麾下任职。 然而没过多久,这张文礼便再次叛逃,来到成德军,投靠了成德节度使王镕。 王镕见张文礼颇知武艺,便将他收为自己的义子,赐名王德明,没想到此举却给自己招来了祸害。 张文礼后来举兵反叛,不但篡夺了成德节度使之位,还将王镕全家老小,全部处死。 “好好好,天杀的坏种,想不到这么早就被孤碰上了,孤要是捉住了此人,少不得要赏他个九族处斩,全家寸磔。” 大殿之下,齐慎缓缓从御座站起身来,声音冷冷道。 … “来来来,给杨大人满上,杨大人,小弟我敬你一杯!!” 卢龙军,瀛州。 富丽堂皇的刺史官邸内,瀛州刺史的刘守光,此刻正在后院大摆筵席,招待贵客。 他所招待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将近半个月的义昌军留后、孝节军都指挥使——杨师厚。 话说当日杨师厚领着千余名亲军精锐,自棣州突围,一路来到沧州境内,结果正好赶上当地兵变,一行人被数倍于己的叛军围攻,苦战数日后,几乎全军覆灭。 幸而杨师厚命不该绝,最终从沧州杀了出来,继续向北,成功进入卢龙军瀛州地界。只是之前追随他的千余亲军,却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 刘仁恭次子刘守光,上回在贝州时,通过向齐慎进贡数千匹良马的方式,得到了齐慎的好感,被任命为瀛州刺史,这时正好在瀛州。 听说大名鼎鼎的杨师厚来到自己的地盘,刘守光喜出望外,赶忙亲自安排人手,对杨师厚极力款待。 第451章 比试 “刘公子客气了,本帅此番出师不利,被贼人所迫,竟一路流落至此,说来真是惭愧……” 说实话,杨师厚对刘守光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 一来刘守光本就是个臭名昭着的纨绔恶少,杨师厚对此早有耳闻;二来刘守光上次虽说主动投降了魏国,但却是通过出卖自己兄长刘守文的方式进行的,这种行为让杨师厚很是不齿。 只是心里再怎么瞧不起对方,此时此刻,毕竟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加上自己又刚在义昌军吃了大亏,杨师厚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分。 见刘守光热情地招呼麾下众将,频频朝自己敬酒,迟疑片刻后,也捧起了酒杯回敬。 刘守光见状大喜,笑着说道: “杨大人是百战名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番落败,不过是一时不慎,中了贼军奸计,若能堂堂正正地对决,凭杨大人的本事,怎么可能会输给平卢军那帮鼠辈。” 这话倒不是刘守光故意恭维杨师厚,纯属有感而发。毕竟孝节军实力如何,刘守光本人是见识过的,他自然不相信这样一支强军,会正面输给南方的平卢军。 “杨大人既然来到瀛洲,那就尽管放心,不管是平卢军,还是义昌军那帮叛贼,休想踏进我们平卢龙军半步!” “那是,咱们幽州军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惹的,这么多年来,某家谁也服,就服魏王殿下和杨大人!” 此时刘守光的身旁,还坐着单廷珪和元行钦两员大将。 二人平日里就对杨师厚非常崇拜,时常幻想自己也能如对方一般建功立业、天下闻名。 如今能与杨师厚同席共饮,单廷珪和元行钦无不倍感荣幸,一面起身朝对方敬酒,一面侃侃而谈道。 杨师厚对两人也很欣赏,笑着说道:“古人说燕赵多豪杰,诚不我欺,若非如此,今日怎会在这里结识二位兄弟这样的人物?” “哈哈哈,杨大哥这话说的,真是折煞我等了。” 单廷珪和元行钦闻言,哈哈大笑几声,赶忙自谦道。 见三人谈笑风生、畅所欲言,自己这个做主人的反倒有点被晾在一边的意思,刘守光心下顿觉不快,想了想,开口对杨师厚道: “杨大人,素闻你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尤其擅使长枪,能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杨师厚闻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缓缓摇头道: “这些不过是江湖传言罢了,刘公子不必当真,杨某确实懂些枪法,但也不过徒以自保,哪里能做到什么万军取首的事。” “诶,哪里话,这定是杨大人故作谦逊。”刘守光故意道:“杨大人若无十足武艺,何以为魏王赏识,提挈兵马,纵横疆场,闻名于天下呢?” 杨师厚眉头微皱,想知道刘守光意欲何为,于是没有接话。 刘守光笑了笑,将目光移向单廷珪和元行钦,接着道:“小可不才,不如魏王那般慧眼独具,行伍半年,只招得这两名夯汉。” “所幸他二人还算有些武艺,每次打仗,尚能替我冲锋陷阵,少有败绩。” 刘守光说着,话锋忽然一转:“杨大人的威名,小可早已如雷贯耳,往日没有机会,今日难得杨大人能到我们瀛洲做客,还请杨大人不吝赐教,指点指点小可麾下这两个不成才的劣将。” 杨师厚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刘守光的意思,本想下意识地拒绝,只是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单廷珪和元行钦,眼神中也有跃跃欲试的意味。 于是嘴角划过一抹淡笑,微微颔首道:“好,既是刘公子诚心相邀,杨某敢不从命。” 见杨师厚答应得如此爽快,刘守光愣了愣,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什么企图。但这件事毕竟是刘守光自己提出来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行下去。 于是众人很快离开酒宴,来到后院一处开阔的场地——这里是刘守光平日打马球的球场,非常宽阔,正好适合切磋比试。 在几名亲兵的侍奉下,杨师厚脱去袍服,换上一身紧实干练的短打,闲庭信步地走到球场中央,从兵器架上挑选了一根九尺左右的木棒。 笑着对众人道:“今日只是较量武艺,并非沙场搏命,我看就不必用真刀真枪了吧。” 刘守光闻言,立刻拒绝道:“那怎么能算数,既要分出个高低上下,那就不能有留手的余地,当然要动真家伙才行!” “话虽如此,可刀枪毕竟无眼。”杨师厚正色道:“万一哪里不小心,伤到了彼此,岂不是伤了和气?” 刘守光存心要让杨师厚为难,不假思索道:“若是我这两个部将受了伤,那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活该倒霉。” “若是杨大人不小心受伤嘛,刘某事后会让他们给杨大人赔罪,并安排城里最好的大夫,替杨大人疗养。” 其实刘守光今日之所以一定要让单廷珪和元行钦,与杨师厚当众较量,一来的确是为了看看自己手下这两员大将,究竟有多少实力。二来则是希望两人能够击败杨师厚,这样对方多年来塑造的无敌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今后大家只要一提起杨师厚,就会想到对方曾经在卢龙军瀛洲,被刘守光麾下的大将打败过。 “好吧,既然刘公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杨某还有拒绝的理由么。” 杨师厚其实能猜到刘守光心里的想法,不过他并不打算拒绝,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普天之下,除了沙陀那位李存孝,论单打独斗,杨师厚自认为不逊色于任何人。 不过他答应刘守光的要求,倒也不完全是对自己实力自信的缘故,而是存了另外一层念头。 杨师厚看得出来,这单廷珪和元行钦,乃是两名不可多得的猛将,若能替自己效力,将来孝节军的整体实力必能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因此他有心将二人从刘守光的阵营挖走。 第452章 硬接 眼看刘守光硬要让自己二人与杨师厚比试武艺,单廷珪与元行钦对视片刻,虽然感觉这样做不太妥当,心下却也跃跃欲试。 杨师厚看出二人的想法,笑着道:“既然贵主有命,要你们与某家比试,大家切磋一二也无妨,只是不知你们要与某家比试马战,还是要比步战?” 元行钦先前在固安县城时,已经与杨师厚交过一次手。彼时二人乃是在马上比拼,元行钦虽天生神勇、力重千钧,却还是被杨师厚的枪法逼得连连败退,几乎殒命。 想到当日自己的窘状,元行钦心中一阵后怕,忙道:“杨大人,你枪法凌厉,倘若马上交锋,在下绝不是你的对手,不如咱们下马步战,只准短兵相接,不准使用长枪和马槊,如何?” 杨师厚闻言,欣然应允道:“好,那你我就用刀剑定胜负。” “杨大人请!!” 元行钦点了点头,命人取来自己的环首单刃大刀,抱拳向杨师厚行礼。 杨师厚叠手还礼,亦将自己随身佩戴的金银钿装铁剑,缓缓从剑鞘中抽出。 步战不比马上,由于双方面对面,缺乏腾挪的空间,往往一招就能定胜负。 因此行礼完毕后,二人谁也没有着急动手,只静静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想着后发制人。 “岂有此理,你二人是呆了还是傻了,说好要比试,为何还不动手?该不会是怕了吧?” 见杨师厚和元行钦迟迟没有动作,一旁的刘守光十分不耐烦,立刻开口责问。 元行钦闻言,心下不免受了激将。 举头去看,见杨师厚此时双目微闭,似在神游天外,顿觉自己受了轻视,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当即举起大刀,挺身上前,照着杨师厚的面门,便用力劈砍而去。 发现元行钦如此沉不住气,杨师厚摇了摇头。 方才他不过是在假寐,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注视着元行钦的一举一动。眼看着对方的大刀就要劈到自己身上,杨师厚也不格挡,只将身子微微向侧方略纵,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元行钦蓄力一击。 一击不中,元行钦大惊失色。 此时此刻,杨师厚只要及时出手,他根本来不及招架,若是换成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好在杨师厚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躲开了元行钦的劈砍后,只是挺直身子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语气平淡道: “元兄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不看准了再出招?” 元行钦闻言,心下又是惭愧,又是羞愤,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被人如此戏耍过,当即提起大刀,再度向杨师厚劈来。 这次杨师厚没有在躲,而是选择立在原地,举剑格挡。 元行钦见状大喜,他自幼膂力惊人,能开四石强弓,认定自己这一刀之力,杨师厚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当即大喝一声,愈发用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 刀剑相撞,只听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元行钦一刀劈完,虎口震得生疼,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差点没摔倒在地。举头去看,却见杨师厚仍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方才那一击,根本没对对方造成任何影响。 “这怎么可能……” 如此情景,元行钦就是再狂妄自大,也意识到自己和杨师厚差距悬殊,当即扔下手中大刀,心灰意冷道: “杨大哥,我服了,我认输……” “元兄弟不必气馁,你的力气已经够大了,就是心性还不够沉稳,还需要多加磨练。” 见元行钦神色黯然,杨师厚迅速将佩剑收回剑鞘,随后一面笑着安慰对方,一面悄悄将正在溢血的右手藏进袖中—— 元行钦的神力并不是盖的,对方刚才那一击着实够重,杨师厚虽然硬着头皮接下来,但实际上,他的手掌心已被震出鲜血,佩剑也被震裂。 只是他意志力惊人,才强撑着没有让元行钦看出端倪。 元行钦看不出端倪,一旁的刘守光自然更看不出。见杨师厚如此威猛,刘守光大受震撼,转头望了望单廷珪,想让对方继续挑战杨师厚。 单廷珪要比在场的几人聪明得多,其实他早就看出来,方才元行钦那一刀,杨师厚完全是在硬接,因此他心里清楚,此时的杨师厚肯定已经受了暗伤。 不过正是因为单廷珪聪明,所以他并不想得罪杨师厚,于是对着杨师厚抱了抱拳,接着转过身,回复刘守光道: “主公,末将的武艺和元行钦差不多,既然他不是杨大人的对手,末将自然也不是,既然如此,我看这场比试就不用继续了,也省得再给主公蒙羞。” 刘守光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抬眼望去,见单廷珪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哄骗自己,心中不免当真。 旋即满脸红温,感觉自己下不来台。 不过这刘守光也算脸皮厚,心中闷闷不乐了一阵,很快又改变了态度,笑着对杨师厚道: “杨大人还真是身手不凡呐,难怪魏王对你如此信任,还打算册封你为节度使。” 杨师厚闻言,以为刘守光向自己释放善意,正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回应对方。 孰料下一刻,却听刘守光说道: “杨大人,难得大家这次有缘,你能到我们卢龙军来做客,要不你干脆就不要走了,小可跟家父说说,让他给魏王上表,留杨大人在卢龙军做官,大家今后互为同僚,以兄弟相称如何?” 杨师厚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 自己是成名已久的大魏功臣,年已三旬,而刘守光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尚未弱冠,如今对方竟如此大言不惭,想要和自己结为兄弟,还打算把自己留在卢龙军,真是岂有此理。 杨师厚气急,但考虑到自己正在刘守光的地盘,不好直接翻脸,只得忍着心中的不快,敷衍道: “刘公子愿与杨某结为昆仲,杨某当然求之不得,只是此事还得先禀报魏王,等魏王同意了才行,否则被人知道了,弹劾我杨师厚私自结交藩镇,只怕对杨某,对刘兄弟都不好。” “至于留任卢龙军,这个恐怕不行,卢龙军现在已经有都知兵马使符存审在坐镇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不过刘公子也不用担心,魏王说过,将来魏国所有藩镇,每四年就要移镇一次,某家未必没有机会到卢龙军来,届时再与刘公子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见自己提出的两个条件,杨师厚一个也没答应,刘守光感觉自讨没趣,却又挑不出杨师厚话里的毛病。 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453章 混乱 时间一转眼,来到当年四月。 由于形势不明,杨师厚不敢贸然南下,只得暂时留居在瀛洲,一面派人打探周边的敌情,一面派人绕路到汴京,向齐慎说明自己的情况。 话说自那日比试过后,元行钦便对杨师厚便敬佩无比,有事没事,总要拉上单廷珪,要么到杨师厚暂住的府邸,与杨师厚一起饮酒畅谈,讨论兵法,要么邀请杨师厚出游,到郊外踏青游猎。 杨师厚有意招揽两人到自己麾下,自然求之不得。趁此机会,时常向二人夸赞魏国的实力如何强大,魏王本人如何英明神武。 元行钦与单廷珪听得久了,心中不免有些意动,只是因为受过刘守光的恩遇,实在下不了决心脱离对方。 杨师厚见状,心里暗暗着急。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长期留在瀛洲,早晚都要南下,要是因此错过了这两名猛将,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这日清晨,三人像往常一样外出游猎,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密林,杨师厚以人多惊扰猎物为由,故意把随从们留在林外,只带元行钦和单廷珪入林,找机会向二人问道: “元兄弟,单兄弟,你们认为杨某如何?” 元行钦、单廷珪闻言,愣了愣,回答道: “杨大哥武艺高强,枪法精湛,还懂得兵法韬略,举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杨大哥这样的人物了。” “是啊,世人都说沙陀李存孝能打,但是论及用兵,恐怕对方也不如杨大哥远甚。” 杨师厚摇了摇头:“某家是问你们,觉得我的为人如何?” 二人不假思索道:“杨大哥性子沉稳,待人宽厚,我等与杨大哥在一起,仿佛与自家亲兄长相处一般。” “实不相瞒,某家心里也把两位兄弟,当成自家胞弟看待。” 听到元行钦和单廷珪把自己当作兄长,杨师厚心中暗喜,犹豫了片刻,直接开门见山道: “魏王已经答应,将来要把某家封到平卢军做节度使,我想,咱们兄弟三人既然一见如故,你二位此番何不追随我南下,届时我成了节度使,单兄弟就做节度副使,元兄弟就做都知兵马使,岂不妙哉?” 元行钦、单廷珪对视片刻,心中明显已经意动,但犹豫了许久,却不肯出言回应。 杨师厚见状,皱眉道:“莫非你们不愿意?” 单廷珪叹了口气道:“我二人当然愿意追随杨大哥,只是……只是我等受二公子刘守光厚恩,一路破格拔擢,才得以身居高位,如今无故叛走,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没错。”元行钦点头道:“我等虽愿意追随杨大哥,但只要二公子一天不同意,我等就不能背叛故主。” “你两个汉子,好生痴傻。” 杨师厚听了这话,心里很着急,忙道:“刘守光固然对你二人有恩,可自从他掌兵以来,哪次打仗,不是靠着你们两个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难道你们对他的回报,还不够多吗?” “话可不能这样说。” 元行钦是个直性子,摇头道:“这么多年来,杨大哥替魏王立的功劳恐怕也不少,难道因为这样,杨大哥就可以背叛魏王,投靠新主了么?” “你……”杨师厚哑口无言,悻悻道:“算了,你俩既然不愿意,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见杨师厚有些生气,单廷珪忙道:“杨大哥,非是我二人不愿意,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他日若有机会,我等一定南下,到杨大哥军中效力。” 元行钦亦道:“如今我家公子也是魏王臣僚,将来我们未必没有与杨大哥共事的机会,还请杨大哥不要介怀。” “唉……人各有志,某家尊重你们的意愿。” 杨师厚叹了口气,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仍然没有放弃招揽二人的念头。 … 义昌军,沧州城。 节度衙署后院大堂下,不久前通过叛乱而自立为节度使的张文礼,此刻只觉得非常恼火,一面用力拍打桌案,一面怒气冲冲道: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平卢军这帮狗娘养的,先前要不是本官从沧州出兵接应,他们哪里能挡得住王彦章的兵马,如今魏博军退了,他们倒开始在本官的地盘肆意妄为起来了!” 话说上回王彦章带着两万魏博军杀到棣州城外,不但顺利救下高季兴、孔循,以及数千孝节军,还打了平卢军一个措手不及,斩首数千。 平卢主帅刘鄩大惊,急忙组织兵马撤退。 王彦章不依不饶,亲率大军,一直尾随在对方身后。双方边走边战,陆续打了几场大仗,每次交手,无不以魏博军获胜,平卢军败北告终。 眼看局势不利,刘鄩本想收拢剩余的兵马,渡河返回青州,结果却突然收到消息,黄河南岸负责守城的青州将领,已经叛变投靠了魏国。 刘鄩又气又急,没奈何,只好整军北上,一头扎进沧州地界。 彼时沧州全境,已被叛乱的张文礼占领,听闻平卢军入境,身后还跟着两万余名追击而来的魏博军,本着唇亡齿寒的想法,张文礼连忙召集部众,倾巢而出,决定帮助刘鄩一起对抗魏博军。 在二人齐心协力,拼死抵抗下,魏博军攻势受阻,连吃几个败仗,王彦章一行人也暂时被挡在了沧州境外。 哪知道外敌才刚刚退走,张文礼、刘鄩二人便产生了龃龉。 原来,上次齐慎南归时,从义昌军带走了大量牙兵,所以此时进入沧州境内平卢军人数,远比张文礼手里的兵马更多。 张文礼非常担心刘鄩等人会反客为主,强占自己的地盘,于是一面传令给各地守城的义昌军将领,让他们紧闭城门、严防死守,不要随意与平卢军接触; 一面派出使者与刘鄩联络,只允许对方将兵马驻扎在胡苏、乐陵两座县城之外,不准对方领兵入城,也不准平卢军在沧州境内胡乱走动。 得知张文礼如此提防自己,刘鄩大怒,直接出兵,一口气将胡苏、乐陵二县,全部攻占,接着开始四处拉拢各地的义昌军将领,让众人加入自己的阵营。 种种行为,摆明了就是想鸠占鹊巢,把张文礼赶走。 第454章 外援 张文礼当然不肯坐以待毙,立刻将左右亲信聚集起来,商议对策。 一名亲信提议道:“主公,既然这刘鄩恩将仇报,如此可恨,咱们不如还是降了魏国,而后引魏军进入沧州,将平卢军一网打尽。事后魏王论功行赏,说不定还能让您接着做义昌军节度使呢。” “不妥,不妥,本官当初出兵帮助刘鄩,就是为了抵挡魏军,如今怎么能引狼入室呢?” 听闻此言,张文礼连连摇头:“引魏军入境消灭平卢军倒是容易,但魏王不一定会饶过咱们,就算魏王大发慈悲,真的饶我一命,届时这义昌节度使之位,决计也不会是我的了。” 张文礼并不糊涂,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和齐慎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旦魏军再次控制沧州,这义昌节度使的位置,齐慎只会交给他信任的人,而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自己好不容易才当上的节度使,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 眼看张文礼不同意,另一名亲信道: “主公,咱们可以向晋王李克用求救,晋王之前在河朔三镇折腾了一年,结果三镇之中,却有两镇被魏国趁火打劫,心中肯定恼怒。咱们不如遣使向西,先到成德军拜见节度使王镕,再通过对方牵线搭桥,向晋王投诚。” 张文礼闻言,沉思了一阵,还是摇头:“也不妥,前一阵子探子来报,说李克用目前正在河阳军一带,与叛将李存孝交战,彼此胜负不分,这种时候,对方哪有空能顾得上咱们?” “再说李克用也不是什么善茬,咱们想借助他的兵马驱赶平卢军,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最后免不了要被他吞并,还是不要打晋国的主意为妙。” 见张文礼既不愿意降魏,也不愿意投晋,众亲信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张文礼委任的伪都知兵马使张友顺,想到了一个办法,说道: “主公,咱们何不秘密遣使北上,暗中联络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这两人虽已臣服魏国,但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未必出于真心,咱们若能借助他二人的势力,对内可制衡平卢军,对外可抵御魏国。” “不错,这倒是个好办法。” 张文礼听到这里,原本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只是很快又满脸忧虑道: “可本官听说,卢龙、义武两镇,先前与李克用大战一年,本就实力大损,两镇的牙兵牙将,后来又被齐慎强迁到了河南大半,并且两镇辖区内的各处关隘要道,还驻扎着上万的魏军……那李匡威和王处存,真有胆子背叛魏国,和咱们一起共事吗?” “事在人为,主公不试试如何知道呢。” 张友顺想了想,接着道:“除了联络卢龙、义武两镇,主公还可以派人走海路,到塞外去向契丹人求援,主公若能得到契丹帮助,这义昌节度使的位置,哪个还有胆子随意染指?” “嘶……是啊,本帅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契丹人这些年在塞外修筑城池、冶炼兵甲,实力不可小觑,而且这帮人和齐慎、李克用可不一样,他们南下,最多掳掠些人口和粮草,等抢够了东西就会自己退走。” 听了张友顺的话,张文礼茅塞顿开,越想越兴奋,忍不住连拍大腿。 张友顺笑着补充道:“听说魏王齐慎,前几年在汴京的时候,曾狠狠羞辱过契丹使臣,想必契丹人如今一定对他恨之入骨!” “先前魏国留在卢龙和义武的驻军,加起来应该不会超过四万,若契丹人当真大举南下,届时那李匡威和王处存,还会不会继续臣服于魏国,可就难说了。毕竟能当有实权的节度使,谁又甘心给别人做傀儡呢?” “届时卢龙、义武、义昌,三镇皆反,消息传扬出去,难说魏博军的牙兵们不会跟着蠢蠢欲动,到时候平卢军的刘鄩审时度势,必然不敢再打咱们的主意,只会和咱们一起,把矛头指向魏国。主公不但能保住节度使之位,还能趁此良机,开疆拓土!壮大实力!” “说的好啊,说的太好了!” 张文礼咽了口唾沫,声音激动道:“本官明日便派人出城,先联络卢龙和义武二镇,而后出使契丹!无论如何,我们义昌军这次绝不投降,一定要和魏人死战到底!” 话说两个月前,平卢军刘鄩攻打棣州,杨师厚得知消息,领兵南下,离开沧州前特地留下了一千名孝节军,用以维持秩序。 结果杨师厚前脚刚走,后脚张文礼便联络旧部,举兵反叛,不但占领了沧州城,还将杨师厚留下的人马尽数屠戮。从那时候起,张文礼就明白,魏国将来肯定饶不了自己。 所以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投降。 … 张文礼敢在沧州起兵叛乱,本身的执行力自然很强。 计议既定,翌日对方便亲自写下几封书信,派使者走小道,日夜兼程,悄悄赶往卢龙军幽州、义武军定州,秘密会见两镇的节度使李匡威和王处存。 李匡威、王处存接到密信,得知张文礼试图拉拢自己造反,心中十分犹豫。二人如今的实力毕竟已大不如前,辖区内还驻扎着数量不少的魏军,贸然起兵,风险实在太大。 因此二人考虑再三,并未答应张文礼的邀请,不过他们也没有直接拒绝对方,只是推说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便没了后文。 消息传回沧州,张文礼很是恼怒,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李匡威、王处存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决,主要还是害怕打不过魏国,因此心存观望,不肯冒险。 为了彻底把卢龙军和义武军拉下水,张文礼不再犹豫,立刻组织了一支百人使团,带着从本地搜刮来的大量金银财物,抓紧时间,从沧州鲁城县乘船出海,一路向北,经高句丽、渤海国,于当年四月末,成功进入契丹的地界。 此时的契丹高层,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军事、政治斗争后,掌握整个国家政权的,并不是契丹可汗遥辇钦德,而是耶律阿保机的伯父,地位相当于丞相的“大于越”——耶律释鲁。 听说张文礼的使团不远千里,前来造访,耶律释鲁大喜,立刻安排了隆重的礼仪接待众人。 第455章 塞外 话说当年大唐国力强盛之时,曾在营州北部设立了两大都督府,一个唤作“饶乐都督府”,另一个唤作“松漠都m督府”,专门用来羁縻不服管教的奚人和契丹人。 后来大唐国力衰弱,契丹诸部趁机崛起,通过不断征服奚人部落,在潢河(西拉伦河)、土河(老哈河) 一带迅速崛起,到唐末时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客人从远方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了,本于越听说你们要来,特地命人备好了丰盛的酒宴和美妙的歌舞,为各位洗刷疲惫。” 土河下游,契丹迭剌部衙帐。 得知义昌节度使张文礼派遣的使者到来,契丹“大于越”耶律释鲁,亲自在营帐内设宴接待。 “我们契丹与你们义昌军素无来往,这次你们节度使大人不但派各位渡海来访,还准备了这么多礼物,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头疼的事,想求助我们契丹么?” 耶律释鲁能坐上契丹大于越的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故意开口问道。 “既是大于越询问,小人不敢隐瞒,这次我家大人派我等前来,乃是想向大于越借兵南下,对付魏国的兵马。” 此番出使契丹,张文礼派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心腹张友顺。 从翻译口中得知耶律释鲁问话的内容,张友顺也不耽搁时间,立刻开门见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接着道: “那魏国的伪王齐慎,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杂种,伪装成大唐皇帝,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在汴州组建朝廷、设置百官,此等行径,不啻古之操莽,天下忠臣义士,人人得而诛之!我家主公起兵抗魏,正是为了剪除此贼,匡扶大唐社稷!” “可惜我们义昌军兵微将寡,并非魏国敌手,本想联络毗邻的义武、卢龙两镇,奈何两镇节度使优柔寡断,担心事败,迟迟不肯答应。听说那伪王齐慎,当初在汴州曾怠慢过贵国使者,与贵国有宿怨,我主因此特派在下到此,以求贵国帮助。只要贵国肯出兵,义武、卢龙两镇必然会响应。” 耶律释鲁听完张友顺的话,并未直接答应,故作为难道:“嘶……我听说魏国兵强马壮,是大唐所有藩镇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吧?那魏王齐慎的确和我们契丹有些仇怨,不过就这点仇怨,似乎也还犯不着兵戎相见。” 张友顺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从自己这边要好处,赶忙开口承诺道:“大于越放心,我们义昌军绝不会白借贵国的兵马,只要贵国能保住我们义昌军不被魏军攻占,我家主公愿意今后每年派遣使者,向贵国进贡黄金三千两,白银三万两,丝绢八万匹。” 平心而论,义昌军开出的条件已经不算低了,尤其是对如今实力还远没有达到巅峰期的契丹而言,无异于一笔巨款。 耶律释鲁闻言,眼神里闪过一抹惊喜,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强捺着心里的惊喜,语气冷冷道:“契丹武士的性命金贵,就凭这点东西,想让我们发兵南下,恐怕还不够看。” 此时此刻,耶律释鲁的身侧侍奉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耶律释鲁的儿子耶律滑哥。 听到自家父亲竟然不同意张友顺的请求,耶律滑哥大为不解,忍不住上前几步,开口问道;“阿耶,人家给咱们的金银布匹还不够多么?您为什么不同意?” 阿耶是契丹人对父亲的称呼。 眼看自己和张友顺的谈话突然被打断,耶律释鲁快被自己这个傻儿子气晕了,正待破口大骂。 耶律滑哥身畔,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俊伟的契丹青年见状,忙伸手扯了扯耶律滑哥的衣袖,小声道:“滑哥弟弟,伯父是咱们契丹的大于越,他有自己的考虑,我们这些小辈还是不要插话。” 说话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个时空中,未来建立大辽,成就数百年基业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此时的耶律阿保机,蒙受伯父耶律释鲁的赏识,被任命为挞马狘沙里(可汗扈卫首领),在契丹诸部中刚刚崭露头角。 听了耶律阿保机的话,耶律释鲁满意地望着对方点了点头,随后开口教训起了儿子耶律滑哥:“不成器的孽畜,你看看人家啜里只,不但能带兵打仗,还会处理部落日常事务,你要是能有啜里只一半聪明懂事,你阿耶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啜里只是耶律阿保机的小名。 “哼,啜里只再好,他也不是你的亲儿子,我再不好,那也是你亲生的。”听到自己父亲又开始夸赞耶律阿保机,数落自己的不是,耶律滑哥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耶律释鲁闻言,愈发生气,只是顾忌到还有客人,不想耽误正事,狠狠地瞪了耶律滑哥一眼,接着转过头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对张友顺道: “小儿不懂礼数,叫客人见笑了,咱们接着方才谈论的话题。你家节度使大人想要我们契丹南下,光是每年供奉财物,恐怕还远远不够。” 张友顺愣了愣,好奇道:“不知我们要开出什么条件,贵国才肯发兵相助?” “向契丹称臣!”耶律释鲁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精光,“不但你们义昌军需要称臣,义武军和卢龙军也同样需要如此。今后每年年末,你们三家节度使都要派使者到契丹朝拜我们可汗,并进献贡品。怎么样,你们能做到吗?” 张友顺闻言,为难道:“若只是我们义昌军一家倒是容易,我家主公肯定会答应,可是其他两家节度使就不好说了……” “怎么想办法是你们的事,本于越管不着,反正这个条件你们若是找不到,休想我们契丹会出一兵一卒。”耶律释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张友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保证道:“请大于越宽限些时日,小人回去与我家主公好好商议,一定尽快给贵国一个满意的答复。” 耶律释鲁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456章 雄心 完成出使任务后,张友顺着急赶回义昌军复命,于是婉拒了耶律释鲁的挽留,翌日清晨便启程告辞。 张友顺离开后,耶律释鲁立刻以契丹大于越的名义,将契丹八部所有夷离堇(酋长)全部召集到迭剌部议事。包括契丹名义上的可汗遥辇钦德也在受邀之列。 迭剌部衙帐,眼看各部夷离堇相继到齐,耶律释鲁也不废话,立刻将义昌军请求发兵的事向众人讲述了一遍,接着问道: “关于此事,不知各位都有什么看法?” 契丹诸部夷离堇闻言,一时间议论纷纷。 伏弗郁部的夷离堇不同意发兵,率先开口道:“我们契丹这些年在塞外生活得还算不错,水草丰沛,牛马成群,何必要南下与那些南蛮子厮杀搏命呢?” 其余几个胆小怕事的夷离堇听了这话,纷纷附和道: “是啊,咱们契丹人在北地生活惯了,南方正值盛夏,酷暑难当,此时南下,岂不是自找苦吃吗?” “没错,而且我听说那些魏国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南蛮子的藩镇里,最能打的就是他们,咱们出兵与这帮人争,打赢了还好,若是打输了,不但颜面无存,咱们契丹各部而言,也要损兵折将。奚人各部早就对我们不满了,届时难道不会趁机反叛么?” “够了,都给我住口!” 眼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全都是不同意出兵的意思,耶律释鲁越听越气愤,伸出一只拳头重重地拍向毡案,起身训斥众人道: “你们是不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如何骑马射箭,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部曲和财产,贪生怕死,不敢打仗?上回本于越派族弟耶律偶思出使魏国,本意两家交好,互通有无,结果那魏主齐慎,竟无故羞辱我契丹使臣,简直欺人太甚!这样的奇耻大辱,你们一个个全都视而不见,还称得上是契丹男儿吗?” 耶律释鲁说到这里,抬眼将帐内所有人扫视了一遍,见众人被自己说得面红耳赤,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下头,心中的怒气消散了许多,换了副语气对众人道: “届时大家一起南下,我们迭剌部会派遣一万兵马,你们其他部落只要各自出五千人就行了,本于越绝不会趁机削弱各部落的实力,这一点大伙尽管放心。怎么样,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耶律释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反对的话,纷纷改口道:“既然大于越有命,我等自然谨遵大于越之命。” 耶律释鲁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缓缓移到可汗遥辇钦德身上,语气淡淡地询问道:“可汗有什么想说的吗?” 遥辇钦德作为一个傀儡可汗,十分有做傀儡的觉悟,听到耶律释鲁询问,赶忙带着讨好的笑容道:“大于越是我契丹的柱石之臣,南征的计划是大于越倡议的,又得到这么多夷离堇的支持,本汗哪有反对的道理?” 见遥辇钦德如此识趣,耶律释鲁得意地笑了笑,接着开口对众人道;\"我等既然要发兵南下,那就要先选一位统帅出来,本于越年事已高,还要留守部落,你们之中有谁愿意统领兵马么?” 耶律释鲁话音刚落,后方的耶律滑哥立刻走出人群,高声道:“让我去!我不但身强体健,能骑马射箭,带兵打仗也不比别人差!” 听到耶律滑哥毛遂自荐,各部夷离堇因他是耶律释鲁的儿子,有意讨好,于是纷纷道:“滑哥本领向来出众,大于越若派他领兵南下,我等并无意见。” 耶律释鲁闻言,知道众人所言并非真心,其实他倒是也想让耶律滑哥掌兵,但他深知自家儿子不是这块料,当即把头摇了又摇,长叹道: “滑哥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武艺还算勉强过得去,可惜性子太鲁莽,做事只凭一时冲动,又固执不听劝告,让他当个大将还凑合,要是让他执掌三军,迟早会把大伙都害死。” “阿耶!你,你怎么如此小看我!” 见耶律释鲁不同意让自己统兵就罢了,竟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贬低自己,耶律滑哥气得紧紧握住了拳头,说真的,今天说这话要不是他的父亲,他恐怕早就冲上去痛打对方一顿了。 “好了,你不要多说了。”耶律释鲁望着耶律滑哥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既然上次魏主齐慎羞辱了偶思,这次南征,就由偶思担任统帅,统筹全局。滑哥和阿保机,各领两千兵马随行。” “谨遵大于越之命。”听到耶律释鲁准备让自己挂帅,耶律偶思愣了愣,立刻拱手应命,接着好奇道:“不知我等何日开始动身南下?” “不急,先等义昌军那边的消息,此番也算是天赐良机,咱们契丹若是能顺利将义昌、义武、卢龙三镇收为附庸,今后不但会有源源不断的钱粮,还能趁机大量获取中原工匠,帮咱们冶铁、晒盐、酿酒、修造兵甲,这样咱们今后就不必再通过牛羊贸易,跟中原换取物资了。” 耶律释鲁笑着道:“非但如此,眼下唐室衰微,天下大乱,连李克用那帮沙陀人都能趁势割据一方,咱们契丹要是能在唐朝的河朔地区建立自己的势力,将来未必不能像李克用一样,列土封疆,将来直接入主中原只怕也不一定呢。” 耶律释鲁的话说罢,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说实话,大伙从来没有产生过南下入主中原的念头,也不认为契丹能做到那种程度。开玩笑,中原地区还是南北朝的时候,契丹就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来自己这帮人别说入主中原,连每次进攻中原边境都是败多胜少。可以说这几百年来,契丹一直都是在夹缝中求生,能像现在这样延续下去就算不错了,入主中原?还是算了吧。 在场的众人口中不敢明说,心里却都没把耶律释鲁的话当真。 唯有人群最后方的耶律阿保机,对自家伯父的话深以为然,忍不住连连点头。 第457章 新军 “怎么样,有杨师厚的消息了吗?他现在身在何处?” 汴京城,魏王宫。 这日刚下早朝,齐慎便立刻派人将王檀召到福宁殿,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对方询问杨师厚的动向。 自从上次孝节军在棣州中伏,杨师厚领兵突围,与大军走失的消息传回汴京后,齐慎算是给急坏了,这些日子来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隔三差五就差人打听杨师厚的消息。 好在这次王檀给他带回来了好消息。 “主公放心,末将刚刚收到准确探报,杨帅并无性命之虞,如今正栖身在卢龙军瀛州节度衙署。”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得知杨师厚尚在人世,齐慎悬着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着眉头微皱道:“他既然平安无事,还到了卢龙军,怎么也不知道让人传信回来报平安?害孤白白替他担心。” 齐慎不知道的是,杨师厚逃到了瀛洲之后,其实不止一次给汴州这边写过信,只不过这些书信每次还没出瀛洲,就被瀛洲刺史刘守光暗中截留了。而刘守光之所以这么做,则是因为收到了节度使李匡威的秘令…… “行吧,既然杨师厚还活着,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长长地舒了口气,齐慎转而问起了其他事,“对了,那刘鄩现在如何了,前些日子王彦章不是送来捷报,已将此人的兵马击败了吗,可曾活捉了对方?这刘鄩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竟能让百战百胜的杨师厚栽这么大的跟头,若是当真捉住了他,千万记得把他送到汴京来,孤要亲自劝降。” 王檀迟疑了片刻,小声道;“那刘鄩十分狡诈,于棣州战败后,很快带领残兵逃进了义昌军,和伪义昌节度使张文礼互相勾结。王彦章大人一时不慎,中了两人的埋伏,吃了一个败仗,如今正在棣州境内休整。” “王彦章也败了,看来这刘鄩果真不是等闲之辈……”齐慎闻言,脸色凝重了许多,自顾自道:“看样子孤得抓紧时间改编侍卫亲军和殿前军了,否则前线哪里再出点问题,孤如何应付得过来?” 话说自打上次从河北南征归来后,齐慎从自己的亲军中一口气分封出去了多位将领,让他们带着麾下兵马,到各大藩镇去担任节度使、都知兵马使,可是如此一来,中央方面的禁军力量就变得非常薄弱,齐慎目前直接可用的禁军将领,只有王檀、赵匡凝、寇彦卿、李思安、马嗣勋、赵克裕、张归厚、张归弁、李唐宾九人。 其中马嗣勋、赵克裕、张归厚,张归弁、李唐宾五人以及他们麾下的军队,还都不在汴京,而是被外派到了南方各藩镇驻扎,汴京方面可用的军事力量越发有限。 幸好先前从河北南下时,齐慎提前留了一手,将卢龙、义武、义昌三镇的数万牙兵强制南迁,算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兵力短缺的问题,但是这么多南迁的兵马,应该交给什么人来执掌,这就让齐慎感到头疼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没人可用了。 没办法,思来想去,最终齐慎只能硬着头皮启用一批新人。 首先就是干儿子罗绍威,不对,应该叫齐绍威,当初齐慎曾答应过齐绍威,要让对方接任魏博节度使,可后来他却食言,将这个位置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了王彦章和王重师。 如今出于愧疚之情,加上确实没人可用了,齐慎于是把原本属于符存审的“铁林军都指挥使”一职授给了齐绍威,并从南迁的军队中拨出一万二千五百人交给对方管理。 除了齐绍威外,之前负责教授齐天佑武艺的李建及、阎宝两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将领,也被齐慎大手一挥,破格提拔,直接从兵马使升为“龙骧军都指挥使”、“横冲军都指挥使”。 紧接着,齐慎又派人到义成军、天平军给谢彦章和朱瑄传旨,命二人将本镇的康怀贞、贺瑰两员大将送往自己麾下效力。 谢彦章没话讲,接到旨意后不做任何犹豫,第二日就将康怀贞送到了汴京。朱瑄虽然万般不愿,但也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只能乖乖把人送到齐慎跟前。 齐慎大喜,立刻将康怀贞和贺瑰分别任命为“控鹤军都指挥使”、“决胜军都指挥使”——原本贺瑰得到的职位应该是“孝节军都指挥使”,不过由于齐慎之前答应过杨师厚,允许对方保留“孝节军”的军号,因此只能新设一个“决胜军”的军号,用来安置贺瑰。 按理说将领的人选有了,兵员的缺口也不算大,接下来组建新禁军应该水到渠成了,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对齐慎而言,想要快速将新禁军组建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麾下这帮将领和南迁的士兵们,基本互不相识,完全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状态…… 所以齐慎依旧很头疼。 画面回到福宁殿。 “主公不必太过忧虑,刘鄩等人败局已定,不足为虑。” 眼看自家主公神情凝重,王檀忙笑着说出了一件喜讯,“昨日从平卢军前线传来消息,刘帅的大军已经攻到青州城外,平卢节度副使王彦温举城投降,很快整个平卢军就能完全平定。” “你说什么?刘知俊把青州打下来了?”闻听此言,齐慎又惊又喜,赶忙追问道:“王师范那小子呢,把他抓住了没有?” 王檀摇头道:“青州城破当日,王师范乔装打扮,带着几百家丁窜出城外,据说逃往莱州方向了。” “不好,这家伙八成是想乘船出海,南下投靠杨行密,派人告诉刘知俊、谢彦章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王师范拦在莱州境内,绝不能放跑此贼!否则孤惟他二人是问!” 齐慎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鸷。 “孤要告诉全天下的臣民,孤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背叛孤的人!” 第458章 犯境 土河下游,契丹驻地。 由于大于越耶律释鲁下达了准备南征的命令,这段时间以来,契丹各部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大量部落青壮被临时征入军队,并被要求自备马匹装备,以及干粮—— 没办法,草原上物资匮乏,夷离堇们可舍不得将自己的东西发给属民。 如此一来,便导致很多契丹士兵,要么缺乏刀剑,要么缺乏盔甲,大多数人看上去并不像正儿八经的军人,倒像是一帮四处劫掠的马匪。 “唉……” 看到自己的同胞如此贫困,前来替伯父检阅军队的耶律阿保机不禁长叹一声,停住坐骑,对堂兄耶律滑哥道: \"我听说中原军队大多装备精良,尤其是魏国,这些年来横扫天下,更加不好对付,咱们此番南下,万一不幸遇到他们,恐怕未必能占到便宜。\" “啜里只,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耶律滑哥是个好战分子,闻听此言,不以为然道:“咱们契丹这几年在塞外四处征伐,征服了多少部落,何曾打过什么败仗?难道还怕那些南蛮子不成?” “契丹人当然能征善战,但是唐人也不弱。”耶律阿保机忧心忡忡道:“听族中老人讲,过去这两三百年里,咱们的祖先也曾和唐军多次交手,往往败多胜少。” “至于被咱们征服的那些奚人,他们哪里能与唐人相比?咱们契丹,除了马匹、牛羊、皮毛不缺,其他什么都比不过中原,比不过唐人。” 一旁的骑马同行的耶律偶思闻言,点头赞同道:“啜里只说得不错,唐人确实不容小视,尤其是魏国的唐人。” “几年前我奉大于越之命出使过魏国,那里的繁荣景象,是其他藩镇无法企及的,他们的军队也很强大,人人虎背熊腰、装备精良,唯一的弱势就是马匹太少。” 耶律滑哥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接着不解道:“既然魏国不好招惹,那咱们干嘛还要答应那义昌节度使的请求,发兵南下呢?” “呵,正是因为这样,咱们这次才更应该南下。”耶律偶思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大于越派咱们南下,当真是让咱们去配合那几家河北藩镇,与魏国为敌吗?” “难道咱们出兵,不是为了去帮忙?”耶律滑哥四肢发达、智力有限,快被耶律偶思的话绕晕了。 “当然不是。”耶律阿保机接过话道:“咱们南下,首要任务是想办法获得工匠和兵器铠甲,然后再观望形势,稍作试探。” “倘若魏国的兵马不堪一击,咱们就同他们打下去,若是真的打不过魏军,那咱们就在义昌、义武、卢龙三镇大肆抢掠一番,然后引军退回草原。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啊,这,这……”耶律滑哥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偶思笑着打趣道;“滑哥,看来啜里只比你聪明多了。” “这有什么,啜里只脑子是比我聪明,可要比骑马摔跤就不是我的对手了。”耶律滑哥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接着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南下?” 耶律偶思道:“可能还要等几日,一来还有许多夷离堇兵马尚未召集完毕,二来还要等南方几大藩镇的消息。” 耶律滑哥满脸失望道:“怎么还要等,都等了十几天了。” …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耶律滑哥的抱怨,翌日清晨,义昌军都知兵马使张友顺,再一次渡海而来。 这次对方不但又带来许多礼物,还带来了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的使节和秘信。 李匡威、王处存均在信中表示,只要契丹能发兵边境,助他们将魏国驻守在当地的兵马驱逐,二人愿意和义昌节度使张文礼一般,奉契丹为主,每年按时朝拜,并进贡一定数额的金银布帛。 耶律释鲁大喜,立刻让人烹羊宰牛、大摆酒宴,招待三镇来使的同时,顺便将契丹诸部的兵马召集起来,举行誓师仪式。 “契丹的儿郎们,此番南下,大伙一定要奋勇杀敌,叫那些南蛮子好好瞧瞧咱们草原雄鹰的厉害!此去中原,你们抢到金银也好,女人也罢,全都是你们自己的!都给我拿出本事来!” “万岁!万岁!!” 简易的土台上,头戴皮帽、一身盛装的耶律释鲁,望着周边黑压压的契丹大军,高声宣布。 回应他的,则是众人雷鸣般的欢呼声。 土台后方的耶律偶思见状,笑着对身旁的耶律阿保机和耶律滑哥道:“看来人心可用,士气如虹,此番南征可以无虑矣。” “哈哈哈,那是!”耶律滑哥大笑几声。 耶律阿保机却是没有那么乐观,眉头反而微皱——直觉告诉他,这次南下,恐怕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 誓师结束,将近五万契丹本部青壮,加上三万余名奚人,以及其他杂胡组成的联军,离开土河流域,浩浩荡荡地向南方开进。 在将要抵达唐朝边境营州之时,这支八万余人的大军开始兵分两路。一路五万人,由耶律偶思统率,向南进入卢龙军。另一路三万人,则由耶律滑哥统率,耶律阿保机为副,向西进入义武军。 此时的卢龙军和义武军,其境内各大主干城池,皆驻扎着一定数量的魏军,统兵将领分别是两地新任的都知兵马使符存审、牛存节。 符存审和牛存节,虽不知本镇的节度使已经和契丹人暗通曲款、图谋反叛,不过好在他们二人性子都足够谨慎,考虑到麾下兵力不足,在得知契丹进犯后,并未出兵抵御,反而第一时间将各地的兵马聚拢到藩镇主城,以防不测。 “符存审,你,你好大的胆子,契丹大举犯境,你不立刻发兵北上,御敌于外,反而将兵力全部收缩在一起,是何道理?本官让人传你过来议事,你竟然带这么多兵马,莫非是要谋反么?” 幽州城,节度使官衙。 听说符存审不与自己商议,就把驻防各地的魏军全部调回幽州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又惊又怒,立刻以议事的名义,召符存审到自己的衙署大堂,原本打算周边埋伏数百刀斧手,将对方剁成肉酱。 谁知符存审竟带了两千亲军随行,二话不说,直接将整个节度使官衙包围起来。 第459章 控制 “节帅大人不要误会,如今契丹入寇,城内可能会有间谍趁机行刺,本将特地发兵到此,乃是为了保护大人的安全,并无他意。” 衙署大堂,符存审头戴兜鍪、身穿战甲,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走到李匡威跟前,沉声道。 李匡威闻言,知道符存审是在糊弄自己,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悔不迭。 其实此时的幽州城内,仍然驻扎着数万忠诚于李匡威的牙兵牙将。倘若李匡威一开始就派人给这帮部下传令,将他们组织起来与符存审火拼,而不是摆什么鸿门宴,则胜负犹未可知。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连他自己都被符存审控制住了,哪里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符将军,眼下大敌当前,你本应该与本帅戮力同心,一起对付契丹铁骑才是,怎么能敌人还没杀到,自己就先起内讧呢?此事若传到汴京,难道不怕魏王怪罪么?” 虽知大局已定,李匡威仍觉心有不甘,于是换了副语气,试图对符存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符存审抬眼望着对方,语气淡淡道:“魏王若是得知此事,绝不会怪我,反而会夸我做的干净利索。” “你!!” 李匡威气愤至极,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当即冷笑几声道:“好,好,好,此番契丹南下,至少有七八万兵马,本官倒要看看,你姓符的有什么通天本事,能挡住这帮胡人。” “本将如何退敌,这个不劳节帅大人操心。” 符存审说到这里,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不过本将很好奇,节帅大人如何知道契丹来了多少兵马,莫非他们南下之前,曾与你打过招呼不成?” 李匡威呆了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狡辩道:“卢龙军是本官的地盘,契丹人要进犯,哪有提前通知我的道理,方才只是本官随口一猜罢了。” 这样拙劣的说辞显然瞒不过符存审,符存审冷笑几声,立刻拔出腰间佩剑,抵在李匡威的喉前。 周边其他魏军士兵见状,也跟着纷纷抽出兵刃,将李匡威一行人围在中间。 “李大人,念在你我这些日子共事一场的份上,最好从实招来,你与契丹人都有些什么勾结,若有半点隐瞒,休怪某家心狠手辣。” 符存审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匡威,目光冰冷,眼神中暗含杀意。 李匡威并非没有见过大世面,但此情此景,还是吓得暗自打了个哆嗦。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倘若让符存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对方绝不可能留自己一条性命。 “是,是那义昌节度使,不,是那伪义昌节度使张文礼,暗中派人蛊惑我,说会从塞外招引十万契丹大军,要我到时候配合他们,一举将魏王的兵马驱逐出境……” 李匡威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除了我们卢龙军之外,西边的义武军也参与了此事。” 符存审闻言,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心下却大惊,十分担忧牛存节等人的安全。缓缓将手中佩剑收回剑鞘,接着问道: “契丹此次南下,是否有分兵的打算?” “应该会分兵,不过契丹再怎么分兵,肯定也会安排四五万的主力,重点进攻幽州。” 见符存审收回佩剑,李匡威胆子立刻大了起来,继续说道:“李将军,你麾下的兵马不过一两万人,如何挡得住那么多契丹骑兵,更何况本官还给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下了命令,让他们统率本部数万兵马,沿途不要抵抗,配合契丹南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只要你与本官合作,本官不会怪罪你今日的冒犯,等卢龙镇彻底脱离魏国控制后,本官依旧让你做都知兵马使,岂不是更好么?” 符存审听了这话,沉默不言。 李匡威以为他有所意动,接着道:“不瞒符将军,魏王麾下的名将杨师厚现在就在我们卢龙军瀛洲,连他都准备背叛魏王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给我住嘴!” 符存审听到这里,忍不住挥起拳头,一拳打在李匡威的右脸上,力道之大,直打得对方眼冒金星,嘴角溢血。 “你这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小人,当初若不是我家魏王替你夺回卢龙节度使之位,如今你说不定早已身首异处!还有脸撺掇本将与你一起反叛么!” 李匡威吃痛,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颊,本欲出言争辩。只是目光一转,见符存审双拳紧握,随时可能再揍自己一顿,又见周边的魏军将士,人人对自己怒目而视。 气势便瞬间矮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说一句话。 “将这叛贼押入大牢,严加看守!任何人胆敢接近!格杀勿论!!” 符存审大手一挥,命人将李匡威带下去,接着吩咐几名亲信道:“趁现在城内的牙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们几个,各带数百精兵,马上到各处军营,将所有牙兵将领带到衙门来见我,谁敢抗命,一律就地正法!” “遵命!!” 几名亲信领命,立刻按照符存审的指示,带着数百兵马出发,前去抓人。 没一会儿的工夫,幽州城各军营隶属于李匡威的牙兵将领,约莫二十余名兵马使,便全部被强行带到了节度官衙大堂。 符存审也不废话,直接对众人开门见山道: “尔主李匡威,暗中勾结契丹,欲悖逆之事,如今已被本将控制起来了,此事你们可曾知晓么?” 众兵马使闻言,错愕了半晌,纷纷摇头道: “此事我等并不知晓,我等若是知晓的话,哪里敢隐瞒,早就禀报给都帅大人您了。” “是啊,是啊,此事我等全然不知,全是那李匡威一人所为。” 其实李匡威勾结契丹之事,这些牙兵将领大都有所参与,不过眼下这种局面,众人当然不敢承认。 关于这一点,符存审心知肚明。 不过考虑到自己接下来想要抵御契丹,还有用到这帮牙将的地方,符存审也只能故意装糊涂。 于是满脸严肃地望着众人,徐徐道: “既然你们并不知晓,本将便不做深究了。只是契丹大军马上就要杀到,尔等下来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幽州城守住!” “眼下强敌入境,军心不稳,恐怕会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尔等的家眷,待会儿我会着人接到衙门,好生保护。如此,你们便可安心杀敌,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这……” 听到符存审准备将自己等人的家眷控制起来,众牙将一时皆呆住了。 第460章 变化 卢龙军境内,随着契丹人的铁骑越来越深入,营州、平州、蓟州之地,先后被领兵南下的耶律偶思攻克。 面对如此境况,刚刚取得幽州控制权的符存审,并未选择出兵正面抗争,反而不断下令,命各地守将,集中所有可用的兵员和物资,全部撤退到幽州境内。 蔚州的刘仁恭、瀛洲的刘守光父子,皆收到了符存审要求撤退的命令。与此同时,李匡威被囚禁的消息,也传到了二人耳中。 刘守光拿不定主意,将瀛洲事务托付给元行钦和单廷珪后,立刻动身前往蔚州,与父亲刘仁恭商议。 “这李匡威真是个废物,亏他还当了这么多年的节度使,竟连刚来幽州几个月的符存审都摆不平,还被对方抓了起来。” 蔚州刘府后宅。 刘守光站在书斋屏风下,隔空咒骂了片刻,随后仰头望着端坐案前的父亲刘仁恭,语气颇为迷茫: “爹,咱们如今应该怎么做?难道真要听符存审的话,把弟兄们全都带到幽州城去?” 见刘仁恭双目微闭,一言不发,刘守光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看那符存审恐怕没安好心,先前李匡威下令,让咱们悄悄联络契丹的事,对方八成已经知道了,一旦咱们带着兵马过去,只怕也会落得李匡威的下场,兵权被夺不说,连身家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啊。” 刘仁恭听到这里,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刘守光,许久方开口问道: “我听说杨师厚如今身在瀛洲,而且被你关起来了?” 刘守光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先前李匡威下的命令,也是孩儿的主意。捉住那杨师厚,将来万一大事不成,咱们还有同魏国谈判的筹码。” “糊涂!!” 刘仁恭皱眉道:“老夫何时说过要背叛魏国?” 刘守光愣了愣,不解道:“爹,先前李匡威让咱们联络契丹的事,您不是也派人一起参与了,难不成现在想要反悔?” “哼,你比你大哥还是差远了,今日若是他在,就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刘仁恭白了刘守光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老夫的确派人联络过契丹,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希望契丹南下后,不要和咱们的人起冲突罢了,难道你真以为我要投靠那帮胡人?” 刘守光闻听此言,目瞪口呆了半晌,过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 “那这么说,咱们是准备保持中立么?” 刘仁恭微微颔首,旋即又摇头道:“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待魏军北上与契丹决战再说。若是魏国战败,契丹得势,咱们就依附契丹,讨伐魏国。若是契丹战败,魏国得势,咱们就配合魏国,讨伐契丹。” “啊……孩儿明白了,这样一来,无论他们谁胜谁负,咱们都能保存实力,立于不败之地!” 刘守光咽了口唾沫,心中对自己父亲的决定佩服不已,随后又有些不解道: “可是现在义昌军的张文礼等人还在叛乱,魏国想要迅速北上,与契丹人决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刘仁恭闻言,轻蔑一笑,不以为然道:“就张文礼那点兵马,能翻得起什么花样,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在沧州苟延残喘,全是仗着有平卢军的刘鄩,在替他阻挡魏军。一旦刘鄩战败或者反水,义昌军的叛乱马上就会被平定。” “可是刘鄩真的会反水吗?”刘守光好奇道。 “不一定。”刘仁恭道:“我听说平卢军的老巢青州,不久前已被魏国悍将刘知俊攻克,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携家东逃,至今下落不明。你想想,那刘鄩若是得知后方有事,还能继续在沧州坚持下去么?” 刘守光闻言,感觉父亲说得十分有道理,想了想,低声道:“那孩儿这就回去,马上把杨师厚放出来,礼送出境。” “这样还不够,你得派兵护送杨师厚南下。”刘仁恭叮嘱道:“最好能借杨师厚之口,告诉魏王,咱们幽州军并无背叛魏国的意思,希望魏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刘守光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会照您的吩咐去办。” … 既然商议已定,刘守光也不耽搁时间,当日傍晚,对方便启程离开蔚州,返回瀛洲官衙。 接着便将囚禁多日的杨师厚放了出来,又是在衙署后院,又是安排酒宴,又是道歉赔礼,口中连称误会。 “杨大人,下官年纪还轻,不懂规矩,先前多有得罪,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如今契丹大军南下,家父和在下,还有我们幽州军全体将士,无不希望魏王能早日派兵北上,共抗强敌,希望杨大人回到汴京后,能够向魏王转达我等的请求。” “好说,好说……” 杨师厚无故被刘守光囚禁,心中自然愤怒,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也不好直接发作,故作轻松道: “刘公子放心,等我回到京城面见魏王,一定亲自向魏王禀明令尊和您的赤胆忠心。” 刘守光大喜,举起酒杯道:“一切就拜托杨大人了,在下敬您一杯。” 杨师厚面色如常地举起酒杯回敬,心中却暗暗冷笑。 … 义昌军,乐陵县城。 平卢军治所青州被攻克的消息,已经传到刘鄩军中好几天了。 听闻青州已破,刘鄩麾下的将领们惊诧万分,思虑再三后,众人纷纷到军营找到自家主帅,试图劝说对方投降。 “刘帅,青州没了,节度使生死不明,咱们还在这里抵抗什么?大伙的家眷全都落在魏军手中,若再不投降,非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族人,早日归顺魏王,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是啊。反正张文礼和咱们不对付,咱们干脆偷偷降了魏国,反过来打张文礼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夺了沧州,献给魏王,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帅帐中央,听着众将士们的苦苦央求,此刻的刘鄩就是想不动摇也难。 但他心中仍存有几分顾虑,叹了口气道:“就是我等愿意投降,只怕魏国那边也未必肯答应,再等等吧,倘若那魏王决定原谅咱们,一定会派人过来劝降的。” 领兵突入河北,重创孝节军,间接导致义昌军反叛。刘鄩心中清楚,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究竟给魏国带来了多少麻烦。 他对齐慎的秉性并不了解,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饶恕自己。 第461章 为难 齐慎当然是愿意饶恕刘鄩的。 作为看过历史剧本的人,他比谁都明白“刘鄩”这个名字的含金量。 历史上,朱温死后的后梁,之所以还能和李存勖统治下的晋国,连续交战将近十一载,离不开三位堪称擎天柱的将领,在苦苦支撑。 这三人首先肯定是杨师厚,其次是王彦章,最后一位便是刘鄩。 刘鄩用兵,一向以千里奔袭、出其不意而闻名。如今齐慎麾下的将领中,能兵对兵,将对将,正面打硬仗的人并不少,所缺乏的恰恰就是刘鄩这样的奇才。 所以不管是基于快速结束乱局,还是基于拉拢人才的考虑,齐慎都不可能为难对方。 … 魏王宫福宁殿,偏殿书斋。 齐慎还是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最信任的几个文臣和武将召集起来,一起商议军国大事。 “可道,你带着孤的令旨北上,让王彦章派兵护送你,亲自到乐陵城下,劝说那刘鄩,一定要尽可能说服对方投降。” 书斋中央主座,齐慎面容颇为憔悴,半边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杵着脑袋,闭目沉思片刻,继续吩咐冯道: “倘若那刘鄩不肯归降,你就告诉他,他的故主王师范,如今已经被孤抓到了汴京,他若是真的忠肝义胆,不想故主出事,那就马上放弃抵抗。” 闻听此言,一旁的王檀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主公,王师范至今下落不明,并未被咱们抓获……据末将收到的线报,此人很可能已经乘船渡海,逃出莱州,到淮南去了。” 尽管先前齐慎多次给刘知俊、谢彦章二人下令,让他们一定想办法要抓住王师范。可惜事与愿违,王师范终究还是没有落入魏军之手。 不过这对齐慎来说,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至少因为这件事,齐慎算是找到了敲打刘知俊的机会,不但下令罚没了刘知俊和谢彦章半年多的俸禄,还亲自拟旨,将两人切责了一顿—— 这其实也是齐慎的一种制衡的手段。 这次刘知俊立的功劳已经很大了,要是一味奖励而不知道敲打对方,搞得对方将来功高盖主,赏无可赏,反而不是好事。 见王檀提起王师范逃走的事,冯道当即笑着解释道:“王将军,主公的意思,当然是让我故意诓骗那刘鄩,顺便也给对方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免得他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投降。” “这……原来如此。”王檀挠了挠脑袋,心中若有所思。 “众美,你下来准备准备,马上从汴京抽调两万兵马北上,配合王彦章行动,届时那刘鄩铁了心如若要与孤作对,坚决不肯归顺,你和王彦章便立刻发兵攻城,城破后若是捉住了刘鄩,也尽量不要杀他。” “遵命!” 吩咐完王檀,齐慎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对其他人道: “当初从河北回京后,孤原本想暂罢兵戈,与民休养生息。奈何四方局势动荡,根本容不得孤停下来稍作休整。” “军事还好,所赖将士用命,前线频传大捷,只是民情方面,却着实让孤有些不安……孤听说今年入夏以来,淮北各地多发暴雨,有渐成洪灾之势,孤已让禁军护送御史台的官员,带着兵马和物资前去巡查慰问了。” “诸位卿家在京坐镇,一定要替孤稳住朝堂,届时倘若南方真有灾情,需要朝廷赈济,你我君臣必须同心协力,居中协调,方能携手共度难关。” 话说自打齐慎称王以来,所辖各地虽常有兵祸,但还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天灾,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淮河南北,一连下了数十日的大雨,不少地方出现洪水淹没民宅和田地的情况,告急的文书,仿佛雪片一般飞入京城。 齐慎一方面要操劳军事,了解战况顺利与否,一方面还要关心灾情,不断给地方官员下令,让他们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这一国之君的职位,还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臣等遵命!!” 书斋下,听到齐慎语气恳切的嘱托,众臣顿感责任深重,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齐声回应。 “好了,这里是孤的书斋,不是朝堂,诸位不用太拘礼。”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单独对户部尚书裴迪道: “裴卿家,国库里如今还有多少钱粮,去年收的夏、秋两税,剩余几何?” 裴迪拱手出列道:“禀主公,多亏主公推出的田赋法和新钱法,我朝这一两年来虽然四方用兵,所幸国库至今尚有结余。去岁所得之赋税,现在还剩三百万贯。” “三百万贯……太少了,孤只怕赈灾就得用去一半啊。”齐慎闻言,心中很是焦虑。 礼部尚书赵霖建议道:“主公,正好如今科举尚未举行,主公何不请天子下诏,号召四方富商巨贾,向朝廷和灾区捐款纳粮。” “凡纳粮过两万石者,可不用参加考试,朝廷直接赐同进士出身,准到外县充任县令;纳粮过三万石者,赐进士出身,准到各州充任通判;纳粮过五万石者,赐进士及第,准到六部铨选官职,留京任用。” 齐慎闻言,心中不觉意动,自顾自喃喃道:“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开了卖官鬻爵的先例了。” 李振、谢瞳、韦震、裴迪闻言,一面连连点头,一面高声称赞道:“主公英明,礼部赵大人之言,乃是饮鸩止渴之法,断不可行!” 几人虽然都是名门后裔,但无一不是家道中落,被迫坠入寒士阶层,因此对富家子弟买官入仕的行为,十分痛恨。 与之相反的是张佶、杜晓、谢瞳三人。 因为出身相对较好,三人对买卖官爵之事,并不是特别排斥,立刻出言反驳道: “淮北受灾严重,北方还有不少战事,处处急需钱粮,如今的形势,并非主公有意卖官鬻爵,实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等到战事与灾情结束,再断了买官的门路,又有什么影响呢?” 眼看自己的谋臣们彼此意见相左,争论不休,齐慎也不禁有些为难起来,于是将目光转向敬翔,希望听听对方的看法。 敬翔见状,知道自己不表态是不行了,忙清了清嗓子,起身对众人道: 第462章 投降 “主公,以臣之见,这开捐助帑之事,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今四方多事,国库虽有盈余,但谁也不敢保证,剩下的财帛还能用多久。” 敬翔说到这里,抬眼将众人全都打量了一遍,见众人全都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斟酌着语气,继续道: “不过开捐助帑,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臣以为主公应该多授虚职、少授实职,不得已授与的实职,也应该加以限制。” 齐慎好奇道:“如何才能加以限制。” 敬翔道:“今后我大魏所有官吏的考核升迁,应当以那些亲自参加科举,获得功名的贤良为主。至于那些通过捐输获取功名的官吏,如无特殊政绩,一律只有四年任期,任期一到,立刻解职卸任。” 听了这个法子,齐慎沉思片刻,感觉很有道理,颔首道:“嗯。子振的建议很好,孤下来就让天子下诏,立刻着手推行。” 平心而论,齐慎当然是不想开卖官鬻爵这种先例的,毕竟自己如今都还没有正式改朝换代,就做起了这种朝代末期才会出现的事,多少有点不太吉利。 但是形势比人强,有时候做事也不能太拘于虚名。 “诸位卿家,你们应该都没有异议了吧?” 听罢敬翔的意见,齐慎将目光缓缓转向书斋内的其他人。 眼看威望最高的敬翔都表态了,书斋内的文武众臣,有的虽然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妥,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时间一晃,很快过去数日。 沧州,乐陵县城。冯道奉齐慎之命,带着齐慎的亲笔信,在王彦章麾下数千魏博军的护送下,成功来到城池南门。 通过向城头喊话的方式,冯道很快被城内守军装入箩筐,吊上城墙,成功进入城内,见到了平卢军统帅刘鄩。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此番到本帅这里,不知所谓何事呢?” 军帐下,一身戎装的刘鄩,仰头将冯道打量了许久。 见冯道年纪很轻,一副白面书生的打扮,刘鄩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不过口中说话的语气,倒也还算客气。 刘鄩在打量冯道,冯道其实也在打量他。 此时的刘鄩年纪其实也不大,也就不到二十五岁的模样,只不过由于长期在军营带兵的缘故,身材要比一般的男子壮硕得多,生得面容黝黑、剑眉星目,还有几分异于常人的英伟,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好叫刘将军得知,本使姓冯名道,蒙魏王赏识,忝任大唐鸿胪寺卿,今日前来,不为他故,只是想告诉刘将军一个好消息。” 沉默了不知多久,冯道忽然微微一笑,语气神秘道。 刘鄩自认为已经猜到冯道的来意,不过出于客套,还是随口问道:“哦,却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恭喜刘将军,青州城被攻破后,尔主王师范并未被我国擒获,听说对方现在已经乘船南下,逃入淮南军的地盘了。” “此事当真?” 刘鄩怎么也想不到,冯道想对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个,心中且惊且喜的同时,又有百思不得其解。 顿了顿,见冯道不说话,他只好主动开口问道: “冯大人,你今天奉魏王的旨意,不远千里到这里见我,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冯道把头摇了摇,语气淡淡道:“我今天到这里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此事。” 先前齐慎的意思,是要冯道故意诓骗刘鄩,让对方以为王师范已经被抓住,失去继续抵抗的勇气。不过此时冯道却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冯道心中笃定,这刘鄩是个聪明人。对付这类聪明人,用诓骗的手段不起作用,实话实说,反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冯大人该不是在说笑吧,魏王难道没有别的旨意了么?” 刘鄩原本心中笃定,冯道入城来见自己,肯定是为了替齐慎做说客,说服自己开城投降。如今见冯道矢口否认,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又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声音冷冷地问道。 “哈哈哈哈……魏王当然还有其他旨意。” 冯道静静地观察着刘鄩的表情,见刘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自己是时候谈条件了。 当即仰头大笑几声,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负手走到营帐中央,对刘鄩道: “刘将军,眼下平卢军的诸州各县,已被我国尽数攻占,你等平卢众将的家眷,也都被魏王请到了汴京安置,眼下你们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为故主守节,与我们魏国死战到底。另一条便是想开城投降!是战,还是降,还请刘将军自己做决定吧。” 冯道的话说罢,刘鄩愣了一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的沉不住气,已经导致自己在谈话中落入了下风。 实际上刘鄩早就知道,齐慎肯定会派使者来找自己洽谈归顺的事,因此他心中早就暗暗计划好了开城投降的条件,想为自己和麾下的弟兄们争取更多利益。 如今被冯道这么一绕,自己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们愿意投降……” 刘鄩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只是不知投降之后,魏王打算如何安置我们,是否允许我们返回平卢军?” “魏王有个规矩,每攻下一处藩镇,都要强行迁走其中一半的牙兵,不会为任何人例外。” 冯道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拿出齐慎的书信,交到刘鄩手中。 “这是魏王的亲笔信,关于如何安置贵部,里面应该都有提及。刘将军放心,魏王说过,只要你们愿意投降,过去发生的事,他全都既往不咎!魏王一言九鼎,不会对任何人食言!” 刘鄩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打开城门,放城外贵军入城。” “不,不,不。”冯道笑着把头摇了摇,“本使临行前,魏王特地交待过,刘将军可以投降,但绝不能开城投降。” “这是何故?”刘鄩闻言,思忖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咋舌道:“难道魏王的意思,是打算……” 冯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463章 稻草 义昌军,沧州城。 张文礼自打当上节度使后,每日除了聚集一帮混账亲信,吃酒赌钱,奸淫民女外,剩下的精力,便全都放在探听契丹的动向上。 得知契丹果真大举南下后,张文礼喜不自胜,先是将先前出使塞外的张友顺奖赏了一番,接着又派出数千兵马,从沧州北上,企图从南面进攻幽州,配合契丹人的攻势。 谁成想,由于符存审不断收缩战线的策略,导致契丹南下后根本没受到多少抵抗,轻而易举地便攻下了卢龙军的多处州郡。 而攻下诸多州郡的契丹人,并未选择第一时间继续南下,而是选择在各座城池打草谷,四处抢掠粮草、民妇、工匠、金银细软等物。 如此一来,张文礼的数千兵马北上后,非但没有等来契丹人的配合,反而被符存审抓住机会,主动出击,很快就被一举歼灭。 话说张文礼当初起事匆忙,手头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这几千的兵马已经是对方的一半家当。 败讯传回沧州城后,气得张文礼破口大骂。 “该死的契丹胡狗!拿了本官那么多好处,竟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六月底,一起围攻幽州城,他们竟一个人也没来!”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节度使官衙后院,原本正在听伶人唱戏的张文礼,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一脚将面前正在给自己捶腿的侍妾踹倒。 一旁陪同他听戏的张友顺见状,正待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 结果这时候,院外偏偏又进来几名传令的亲信,急匆匆走到张文礼身畔,给对方带来了另一重噩耗。 “主公,不好了……南边的刘鄩派人来报,说是有将近八万魏军,渡过黄河,已杀到沧州境内,将整个乐陵县围了起来,让咱们马上发兵救援呢。” “什么!八万魏军!” 听到这个数字,张文礼整个人如遭雷击,两腿一软,差点没就地瘫倒。 还是两旁的亲信搀扶着,他才勉强站稳了身形,继而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道: “魏国这么多兵马,本官就是把所有兵马集中到一起,也只是以卵击石,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那刘鄩……刘鄩那帮平卢军,肯定挡不住魏军,他们要是完了,沧州肯定也保不住。” “不,不行,本官得早做打算,趁现在魏军还没有杀到,立刻离开沧州。” 眼看身为三军节帅的张文礼,竟是如此一副德行,敌人还没有杀到就起了逃跑的念头。对方周边的亲信们,口中不言,心下却全都失望无比。 众人都是义昌军本地的牙兵,在城里都有家眷,现在张文礼说要弃城逃跑,自己这帮人倒是容易得很,骑上马就走了,可是家里的妻儿老小,哪是说能逃就能逃的。 万一逃跑的过程中,正好被魏军追上,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么? “主公,魏军究竟来了多少,还不得而知,也许只是那刘鄩打不过对方,心中胆怯,故意夸大人数,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张文礼身边的亲信们,脸上大多有失望之色,张友顺赶忙上前几步,一面搀扶着张文礼,一面低声建议道: “如今我等的当务之急,是要与契丹取得联络。据末将的人侦知,眼下契丹人兵分两路,东路的契丹人在各处抢掠,短时间内恐怕到不了咱们这里。不过西路的契丹人,离咱们并不远。” “西路的契丹人里,有一名叫做耶律阿保机的猛将,听说此人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带兵攻克了义武军所辖的多处城池,如今已将定州城团团围住,好几次差点就把城池给攻破了。” 定州乃是义武军治所,此时乃是魏国大将牛存节在驻守。 与驻守幽州的符存审一样,得知契丹南下的消息后,牛存节的第一反应,同样也是收缩兵力,接着准备抓捕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和王处直。 可惜牛存节的动作迟了一步,还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王氏兄弟提前得知。 王氏兄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纠集城内牙兵,与牛存节展开火拼。双方硬刀硬枪,在城中街巷厮杀了两天两夜,最终王氏兄弟兵败不敌,双双被牛存节擒住。 但定州城内的守军力量,却也在火拼中损失大半。 正因如此,当耶律滑哥与耶律阿保机的大军开到城下,展开攻城时,牛存节才会处处被动,好几次差点被契丹人攻破城门。 “太好了,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听说有契丹大军正在定州,张文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吩咐张友顺道: “你马上带几百弟兄,到城外抓百十个民女,再准备几车钱粮布帛,当作礼物,一并送到定州,一定要把契丹人请到沧州来!契丹人来了,咱们就得救了!” 张友顺抱拳道:“主公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 薄暮,黄昏。 定州城外,一场攻城战刚刚结束。 望着城头依旧高悬的魏国旗帜,以及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耶律滑哥心有余悸,对一旁的耶律阿保机道: “想不到南蛮子中,还有这样难啃的骨头,像这般打法,咱们不知还要打到几时才能进城。幸好这几天替咱们攻城的,大都是那些奚人,若是咱们契丹本部儿郎,回去还不知有多少女人要哭着改嫁呢。” 耶律阿保机闻言,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见耶律阿保机不说话,耶律滑哥继续道:“眼下正是酷暑时节,天气越来越热,实在熬人。我看弟兄们此番南下,也抢掠了不少财物,什么都不缺了,干脆收兵北返,等天气转凉之后再说吧。” “啜里只,你看如何?” 耶律阿保机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道:“滑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等在这城下折损了多少兵马,若不能攻克此城,屠尽城内老幼,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么?” 耶律滑哥张了张嘴,欲待反驳。 耶律阿保机却不给他机会,态度坚决道:“城里这帮南蛮子马上就顶不住了,最多五天,五天后,咱们一定能杀进去!用咱们契丹人的马蹄,将他们的骨头全部踏碎!” 第464章 示弱 见耶律阿保机竟用如此语气和自己说话,仿佛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做主帅的放在眼里。 耶律滑哥心里暗暗气愤,但也不好指责对方。 毕竟大军南下的这些日子,每次遇敌破敌、遇寨拔寨,都是他耶律阿保机领兵在前,身先士卒,而耶律滑哥自己,更多的则是跟在对方身后捡漏。 耶律滑哥虽然秉性暴躁冲动,但也没有蠢到家,心里很清楚,耶律阿保机在军中比自己更有威望,贸然和对方翻脸,对自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但是留在定州城下继续攻城,耶律滑哥也不大愿意。 这段时间来,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耶律阿保机差,每次攻城的时候,耶律滑哥都特地让耶律阿保机的人在后,自己亲自带兵冲杀——可结果却让他十分憋屈。 数次攻城战下来,耶律滑哥统率的兵马,损失非常严重。虽说死的主要是从奚人部落征发的仆从军,但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轮到自己的契丹本部了。 这还了得。 深深地吸了口气,耶律滑哥心中正在思索,自己要用什么办法从定州脱身。 恰在此时,几名契丹探马,忽从远处疾驰而来,下马向耶律滑哥与耶律阿保机禀报: “启禀大详稳,大挞马,南边的义昌军来了一群汉人,带来了好多财物和女人,说是魏国的兵马正在进犯义昌军,希望咱们契丹能发兵援救。” 详稳、挞马,皆是契丹语,意为大将军、侍卫长,分别对应着如今耶律滑哥与耶律阿保机的身份。 “嘶……魏军这么快就北上了?” 此时的耶律滑哥,正愁找不到机会脱身,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对耶律阿保机道: “啜里只,义昌军的张文礼是我们契丹的好朋友,眼下他那里有麻烦,我们要是坐视不管,传出去恐怕会让人笑话吧?” 耶律阿保机想了想,摇头道:“此事不急,张文礼那边应该还能支持些时日,咱们还是先把定州城攻下,再去救援,如此方能万无一失,否则若是南下遇到不测,岂不是腹背受敌。” “哼,说得轻巧,定州城要是真有那么容易攻下,咱们先前也不用在这里干耗时日,损兵折将了。” 耶律滑哥明知道耶律阿保机说的有道理,却还是故意否决了对方的提议,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我意已决,留下少数疑兵在此留守,其余人全部火速南下,随我进驻沧州。” “届时与魏军相遇,若是对方徒有虚名、不耐野战,咱们就帮那张文礼一起对付他们。若是魏军不好招惹,咱们就在沧州附近大肆抢掠一阵,再行北返。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吃亏。” 耶律阿保机闻言,强抑着心中愤怒,高声抗议道:“滑哥,你行事太孟浪了!你这样做,是拿所有契丹将士的身家性命当儿戏!我绝不同意!” “哼!你不同意又如何,我才是西路军的主帅,你只不过是我的副手罢了!” 见耶律阿保机又一次当众顶撞自己,耶律滑哥自觉颜面无光,于是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取过一杆狼牙棒,恶狠狠地望着对方道: “啜里只,别说当哥哥的没给你机会,你若是条血性汉子,就上马与我赌斗。你今天要是能打赢我,你想让大伙留下,大伙就留下,不想让大伙留下,大伙就撤走,全都听你的安排!” “可你要是打输了,以后就乖乖听我指挥,别再对我的命令说三道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实际上,耶律滑哥早就对耶律阿保机心怀不满了——这么多年来,契丹部落里,几乎人人都夸赞耶律阿保机比他耶律滑哥能干,连父亲耶律释鲁也这么说。 种种缘故,导致耶律滑哥心里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危机感,生怕将来自己父亲死后,族人们不会拥戴自己成为下一任迭剌部首领,而是让耶律阿保机来坐这个位置。 今天借着这机会,他决定要整治整治耶律阿保机,好让大伙瞧瞧,自己和对方究竟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滑哥,你当真想要与我动手?” 眼看耶律滑哥如此咄咄逼人,耶律阿保机的眉头皱成一团,沉声质问道。 耶律滑哥自恃武艺出众,根本没把耶律阿保机放在眼里,听到对方如此说话,还以为对方害怕了,出言嘲讽道: “怎么,你不敢吗?” 耶律阿保机闻言,并未有任何犹豫,很快也跟着翻上马背,从腰后取出一柄镔铁弯刀,冷声道:“奉陪到底!” “好小子!你既找死,我便成全你!” 见耶律阿保机竟真的答应和自己决斗,耶律滑哥颇为意外,心中越发恼怒。 趁耶律阿保机不注意,当即拍马前冲,几十斤的狼牙棒,不由分说便向对方脑门处砸去。 幸亏耶律阿保机反应奇快,眼看耶律滑哥的狼牙棒砸来,立刻偏身侧马,躲避耶律滑哥的进攻的同时,手中的弯刀亦以一种奇异的角度,自下而上,朝耶律滑哥脖颈处刺去。 耶律滑哥一击不中,迅速抽回狼牙棒,还待再攻,这时发现耶律阿保机的弯刀居然从下方朝自己刺来,吓得耶律滑哥胆战心惊,急忙一把拉住缰绳,试图控马躲避。 却不料耶律阿保机只是虚晃一招。 眼见耶律滑哥中计,阵脚已乱,耶律阿保机当即收回马刀,从马背上纵身一跃,扑向对方。 耶律滑哥猝不及防,被耶律阿保机从马背上扑落,手中的狼牙棒亦被夺去。 “臭小子,我杀了你!” 作为一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人,当众被人摔下马背,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 耶律滑哥怒不可遏,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不料自己的双手、双脚和胸口,全都被耶律阿保机死死地压制住了。 无论他如何用力,依旧没办法挣脱。 “不,不可能……” 耶律滑哥大惊。 平日里不论是比试骑马射箭,还是摔跤肉搏,耶律阿保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力气和武艺,远在耶律阿保机之上。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原来一切都是耶律阿保机装的,这么多年来,对方一直在自己面前故意示弱。 第465章 如荼 “滑哥,你输了!” 耶律阿保机将耶律滑哥死死压在身下,从上而下俯视着对方,眼神犀利如刀,声音冰冷道:“你认不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耶律滑哥自知无力回天,心中虽又气又恨,却也别无他法,悻悻道: “阿保机,你有种,我滑哥今天输给你无话可说!但你记着,我不会一直输给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 “放心,你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耶律阿保机松开对耶律滑哥的束缚,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头对周边围观的一众契丹将士道: “你们都听着,从现在开始,西路军由我耶律阿保机说了算,我命你们所有人留在这里,继续攻城!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军法从事!!” 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苏、堂侄耶律绾思等人闻言,立刻高声道: “我等谨遵大挞马之命!大挞马万岁!” “大挞马万岁!万岁!!” 周边的其他契丹将士受到鼓动,忍不住也跟着放声大呼起来。 见众人如此拥戴耶律阿保机,自己完全沦为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耶律滑哥心中对耶律阿保机越发嫉恨。 暗暗发誓,等回到塞外后,一定要想办法陷害对方。 … 由于耶律阿保机的坚持,西路契丹军并未南下,而是全体留在义武军,继续对着定州城猛攻。 在契丹人昼夜不停的攻势下,定州城内顿时压力如山。 “都帅,此城多半是守不住了,义武军其他州郡的将校节级,全都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摆明了不想为咱们大魏尽忠。眼下城内兵马将尽,城外又无援手,都帅应当早做打算才是!” 眼看定州城随时都可能被契丹人攻破,军营下,监军使卢文度,忍不住向牛存节劝谏道。 牛存节闻言,摇头叹息道:“某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就算想撤已经来不及了,除了继续守城一途,其他皆是自寻死路。契丹人野战固强,但他们不善于攻城,这几日对方的表现你也看到了。” “可是……”卢文度忧心忡忡道:“契丹的兵力至少是咱们的三倍,万一城破,都帅将如何自处?” 牛存节深吸一口气,毅然道:“倘若城破,我会组织兵马与契丹人巷战,宁可战死,绝不投降,也不会撤退。我受魏王之命,留守义武,当与此城共存亡。” “在下明白了。”卢文度闻言,脸色凝重道:“都帅既然决心死节,卑职愿意追随都帅,共赴国难!” “好,好。”牛存节满脸欣赏地望着对方,称赞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本帅没有看错你!” 卢文度出身范阳卢氏,乃着名诗人卢纶的后裔。当初齐慎在汴京设崇文馆,招揽四方文士,卢文度南下应募,被征聘为横冲军监军使,从此便一直跟随在牛存节身边。 说卢文度是监军,实际上对方更像是牛存节的幕僚。 “唉,不知道幽州那边,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牛存节叹了口气,幽幽道:“听说卢龙军一带的契丹人,比义武军这边还多,不知道老符还能坚持多久。” … 牛存节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符存审那边的情况,明显要比他好得多。 “启禀都帅,昨日契丹先锋耶律曷鲁,领兵三千行至桃谷山,中了顺州刺史高思继的埋伏,被我军斩首三百级,现已兵败退走。” 幽州城,军营大帐。 符存审聚集了几名亲信,正对着帅案前的地图,一起研究接下来的对策。亲军兵马使康延孝突然从帐外走进来,大笑着禀报道。 “哦,这高思继果真是一名虎将,我只给了他一千员幽州骑兵,竟能打败三千契丹人,还能斩首三百。” 听到捷报,符存审大喜,起身对康延孝道: “契丹这次只是试探性进攻,下次肯定还会卷土重来,来的人必然更多,你马上统领两千兵马,去同高思继会师。” “顺便告诉他,他们高家三兄弟的家眷,如今在幽州过得都很好,让他不要挂念。等魏王的援军北上,击败契丹,本帅会亲自在魏王面前,替他讨封!” 康延孝拱手道:“末将遵命,末将这就下去准备兵马,到桃谷山支援那高思继。” 二人口中的高思继,本是原卢龙节度使李匡威麾下的大将,先后被李匡威封为妫州刺史、顺州刺史。 和刘仁恭一样,对方也常年领兵在外。不过其家眷,却全都住在幽州城内。 话说半个多月前,符存审先发制人,将李匡威一干人等捕获后,顺利控制了幽州全城,高思继的家眷自然也落到了他的手中。 符存审早就听说高思继是一员猛将,心中存了招揽对方的念头,是以特地吩咐手下,对高家的家眷格外礼遇,接着又派人到顺州与高思继联络。 高思继得知自己的族人,包括儿子高行周,全都处于符存审控制之下,不得已,只能选择与符存审合作,一同抗击契丹。 “延孝,到了顺州,你和高思继尽量踞城而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与契丹野战。” 军营下,眼看康延孝转身欲退,符存审连忙叫住对方,叮嘱道:“契丹人马匹甚多,利于长途奔袭,但兵甲却不如我们中原精良,我听说他们善于野战,却不善于攻城,你们要利用他们的弱点,尽可能拖延他们南下的步伐。” 康延孝闻言,笑着点头道:“都帅放心,契丹人的虚实,末将再了解不过,当年末将还在塞北放羊的时候,就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这帮人也就仗着马多了,真要是下马肉搏,末将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康延孝本是塞北的粟特人,粟特人在唐代也被称为杂胡。 当初李克用受唐僖宗之邀,准备南下进攻黄巢前,曾在塞北各部落中,大量招募沙陀人和粟特人,康延孝便是那时候随李克用一起进入中原的。 后来康延孝因为触犯了军法,论罪当斩,不得已只能主动脱离李克用,带着数十名粟特骑兵逃往魏博,被罗弘信收留。 结果没过几年,罗弘信倒台,魏博被魏国攻占,将近一半的魏博士兵被强行迁往河南,打乱编制,重新组建。 正好当时符存审的铁林军刚刚遭受重创,急需补充兵员,康延孝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被分配到了符存审的麾下。 符存审慧眼识珠,见康延孝武艺出众,性子也豪迈,立刻便将他提拔为兵马使,留在身边,随时听用调遣。 第466章 入局 卢龙、义武二镇,契丹人的兵锋日渐肆虐。义昌军这边,却又是另一种景象。 按照齐慎的指示,刘鄩在投降魏国后,并未对外宣布自己已经投降的事,反而不断遣使到沧州城,向伪节度使张文礼求救。 齐慎之所以让刘鄩这么做,本意是想让张文礼自投罗网,谁知他还是太高估张文礼的胆量了。 对方在听说有八万魏军包围乐陵县后,吓得整日缩在沧州城,根本不敢对外露头,更别说领兵出城了。 “冯大人,都过去好几天了,我看那张文礼肯定不会来,咱们也别耽误时间了,马上举兵向北,直接进攻沧州城吧。” 乐陵县军营。眼见自己派出的使者一拨又一拨,张文礼还是按兵不动,丝毫没有要南下救援自己的意思,刘鄩无可奈何,只能将冯道找来,如实相告。 冯道心中迟疑不决,低声道:“就算大军要北上,也得等我禀告完魏王,让魏王来做决定才是。” “眼下这种局面,只怕是不能再等了,冯大人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 刘鄩叹了口气,表情凝重道:“在下先前派出去的探子,最近传来消息,义武、卢龙两镇,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契丹骑兵,看样子已经和贵国留在当地的兵马打起来了。” “我想这帮契丹人,应该是受张文礼之邀南下的,先前张文礼曾派遣过一支使团,从沧州东岸乘船渡海,当时我还纳闷,对方这是准备做什么,现在想想,必然是去请契丹做外援了,这数典忘祖的奸贼!” “什么,这么说,契丹人已经南下了?” “怎么,冯大人一点也不知道吗?” 算算时间,契丹人大举南下,其实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然而由于义昌军的叛乱,导致消息阻隔,身在汴京的魏国君臣,对于北境发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此刻听说契丹大举犯境,冯道心中顿时震惊不已,自顾自道:“天呐,如此重大的军情,魏王竟然还未得知,我得马上派人南下,将此事禀明,让魏王继续增兵才行。” 刘鄩道:“事出紧急,等到魏王回旨,什么都晚了,趁现在契丹还未深入,我与王彦章将军先联手把沧州端了,然后再向魏王请示下一步动作,你看如何?” 冯道闻言,静静沉思许久,点头道:“说得是,不过那沧州城成高池深,倘若张文礼一伙人铁了心负隅顽抗,我等短时间内想拿下此城,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当初卢彦威尚未败亡时,冯道也是在沧州城内替对方把守过城池的,心中很清楚沧州城的坚固程度。 “这却无妨。” 刘鄩不愧是一步百计的智将,双目微闭了片刻,很快就想出一条计策,笑着道: “眼下那张文礼还并不知道我已经归顺了魏王,冯大人明日可让王彦章将军统领城外兵马,搭建攻城器械,作出攻城的样子……” 冯道也是聪明人,听到一半就明白了刘鄩的意思,反问道:“刘将军的意思,莫非是想故意佯装兵败,故意逃窜到沧州城下,让那张文礼放你进去,为我军做内应?” “然也!” 刘鄩颔首道:“届时我带几百兵马入城,贵军可紧随其后,将沧州城围起来。等入夜之后,我会想办法先在城中制造混乱,再趁机打开城门,放贵军杀入,届时必可一鼓作气,擒杀张文礼那厮!” “不错,的确是个好办法!” 冯道赞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忧虑道:“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刘将军只带几百人入城,万一哪里出了纰漏,被张文礼识破,届时将军该如何脱身呢?” “哈哈哈……无妨,无妨,大丈夫欲建功业,岂能惜身!” 刘鄩闻言,大笑几声,自信道:“几百人马,已经足够成事,我料定那张文礼是个庸人凡夫,决计看不出什么端倪!此事就这么定了!” 虽说齐慎在书信中承诺过,只要刘鄩弃暗投明,便不会再追究他以前做过的事,但刘鄩自己却不这么想,他还是担心齐慎有朝一日会翻旧账,找借口清算自己和自己麾下的部众。 正是出于这层考虑,此时的刘鄩才会自请以身犯险,率部潜入沧州城内,替魏军做内应。这样一来,自己身上就有了功劳。 有了功劳,将来齐慎再想动自己,就得考虑考虑,这样做会不会让其他将士寒心了。 “善哉!刘将军有勇有谋!请受冯某一拜!” 见刘鄩如此大义凛然,冯道深受感染,忍不住拱手合袖,向对方了一礼。 … 刘鄩此人,不但智勇双全,执行力亦十分强大。 在与冯道、王彦章商议妥当后,翌日清晨,他便组织好部下兵马,在乐陵县城的城墙上方,自导自演了一出守城戏——亲自披坚执锐,与城下两万余名魏军“苦战”了数个时辰。 战至下午,城内守军渐渐“不敌”,刘鄩审时度势,立刻“放弃”城池,领着数百精锐铁骑,打开城门,向北逃窜。 两万余名魏军则在王彦章的统率下,不紧不慢敌跟在对方身后,一路从乐陵县追杀到饶安县,又从饶安县追杀到南皮县,最后一口气追杀到了沧州城外。 “开门,快开门,我是平卢军招讨使刘鄩!乐陵县已被魏军攻破,赶快放老子进去!魏军就要杀来了!再不放老子进去,你们全都要完蛋!!” 沧州城南门。刘鄩领着麾下数百将士,马不停蹄地逃到城门下,一面用力拍打城门,一面高声向城头呼喊。 城头守军听到响动,低头俯视,见刘鄩等人个个灰头土脸、气喘吁吁,身上甲胄残破、隐隐还有血迹,不觉信以为真。 立刻便有人骑马前往节度使官衙,向张文礼禀报。 “什么,刘鄩败了?” “是啊,对方现在只剩下几百人了,听对方说,魏军马上也要朝咱们这边杀来了。” 张文礼此时还在苦苦等待契丹西路军前来救援自己,结果契丹没等到,却等到刘鄩兵败,魏军正在向沧州杀来的消息。 “完了,这下全完了。” 闻听此言,张文礼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得知魏军就要杀到,一旁都知兵马使的张友顺,心中也很慌乱,连忙提醒张文礼道: “主公,事已至此,赶快让人把刘鄩放进来吧,对方手里好歹还有几百兵马,可以帮咱们守城。” “对,对……”张文礼如梦初醒,连忙吩咐前来报信的传令兵道:“马上打开城门,把刘鄩他们放进来!快!” 第467章 定乱 有了张文礼的命令,刘鄩连同其麾下的数百精锐,算是顺利混进了沧州城,并很快来到官衙,与张文礼见面。 “刘老弟,外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手里的平卢军好歹还有两万,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官衙后院。此时的张文礼已是惊弓之鸟,看到刘鄩后,立刻询问起了战事的经过。 刘鄩闻言,立刻装出心有余悸的模样,一面伸手擦拭脸上的灰尘和汗水,一面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道: “魏军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一阵接一阵,仿佛海水涨潮一般,乐陵不过是座小城罢了,叫我如何抵挡得住?” 说到这里,刘鄩灵机一动,突然一把抓住张文礼的衣领,语带气愤道:“姓张的,你明知道我的弟兄正在被魏军包围,为何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我,这……” 张文礼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周边张友顺一行人见状,赶忙上前劝解道:“刘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先前并非我等故意不相救,只是我家主公当时正在向契丹求援,本意是想等契丹人援兵南下后,再去救援刘将军,哪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闻听此言,刘鄩心下暗惊,面上却故作镇定,好奇道:“契丹人打到什么地方了?” 张友顺道:“契丹兵分两路,一路进攻卢龙军,一路进攻义武军。卢龙军打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不过义武军那边,听说定州城已经被包围了。” “哦,这么说,你们是到义武军求援?”刘鄩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那你们的援兵到底求来了没有?眼下魏军可是就快杀到了!” 张文礼苦着脸道:“契丹西路主帅耶律滑哥倒是答应南下援救我们了,奈何当中有个叫耶律阿保机的,执意要留在定州,继续攻城。” 得知契丹未曾南下,刘鄩松了口气,再度装出恼怒的样子,高声骂道:“这么说,你们这帮废物,根本没从契丹那里请到外援?” 张友顺喟然道:“照眼下这种局面,契丹短时间里肯定是不会管咱们了。刘将军,眼下我等必须同仇敌忾,合力守住此城,尽量撑到契丹来援,这才是最紧要的事。” 刘鄩深深吸了口气,故作无奈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 由于刘鄩的演技实在太过逼真,再加上傍晚时分,探马传来消息,大量魏军携带着无数攻城器械,正在浩浩荡荡地朝沧州城杀来,似乎有连夜攻城的迹象。 张文礼、张友顺心慌之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中计,直接让刚刚入城的刘鄩一伙,登上城墙,同城内的兵马一起防守。 如此安排,当然正中刘鄩下怀。 “哈哈哈……两头蠢驴,这么容易上当!” 沧州城东门,刘鄩此时已换好甲胄,吃过晚饭,领着士兵们来到了城楼上方,一面在心中暗暗嘲笑,一面吩咐左右亲信道: “等会儿二更时分,魏军会从南门发起佯攻,张文礼、张友顺二人闻讯,定然会从其他方向抽调兵马,届时我等便在此处点燃篝火,打开城门,沧州全城可定!” “遵命!!” 当夜二更,一如刘鄩所言,大量魏军按照事先约定,在沧州城南门展开佯攻。从城头向下望去,外面是数不尽的火把,星星点点,照得大地通明。 如此景象,吓得张文礼、张友顺二人魂不附体,果然开始从其他城门抽调兵马,试图阻挡魏军进攻。 刘鄩抓住机会,迅速让人在东门点燃篝火,接着突然发难,将东门周边剩余的义昌军士兵全部斩杀,随即打开城门,放城外魏军入城。 魏军先前进攻南门只是伪装,实际上沧州城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埋伏着近万名魏军士兵。 “杀!杀!!” 发现城东燃起篝火,城门洞开,魏军将士在王彦章的指挥下,立刻高声呐喊,一拥而入,没多久便顺利杀进城内。 与此同时,张文礼与张友顺,还不断向城南调兵,试图防御城下的敌军。 直到几名从东城逃来的败兵,给二人带来魏军已经入城的噩耗。 “节帅,都帅,不好了!刘鄩悄悄打开城门,放魏军入城,这会儿他们全都朝这边杀过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乍闻此言,张文礼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瘫软。 一旁的张友稍微好点,呆愣了片刻,忙对张文礼道:“主公,如今想同魏军拼命,肯定是来不及了,趁着夜半三更,城内局势混乱,我等赶快乔装打扮一番,带十几个弟兄混进城内百姓的家中,过几天再想办法出城,若是运气够好的话,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张文礼闻言,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说得对,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张文礼、张友顺二人,立刻脱去戎装,换上便服,随后扮作商人模样,带着十几名亲军侍卫,以躲避乱兵为名,连夜逃入城内一户百姓家中。 五更时分,数万魏军杀入沧州城,彻底平定乱局,城内所有试图抵抗的牙兵,全部被屠戮一空。 剩下的数千义昌军士兵,不敢再作抵抗,在牙将毛璋的带领下,纷纷放下兵器,主动跪伏在道路两侧,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魏军处置。 “怎么样,抓到逆首张文礼和张友顺了吗?” “节帅恕罪,弟兄们把义昌军的所有衙署和各处军营,全都翻遍了,并未找到二人的踪影。” 大军入城后,王彦章立刻下达了捉拿张文礼和张友顺的命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二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 “岂有此理,好好的两个活人,还能原地飞升了不成?” 王彦章大怒,对麾下几名兵马使道:“都给我再去找,那两个贼子一定还藏在城里,张榜告诉城中百姓,谁敢私藏张文礼等辈,或者知情不报,一经发现,全族诛杀!” “节帅放心,我等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两个逆首找出来!若抓不住逆首,情愿提头来见!” 眼看王彦章生气,众下属赶忙再三保证。 第468章 坑杀 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那张文礼、张友顺二人,虽说主政沧州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平日里巧取豪夺、鱼肉百姓的事却没少干,早已经天怒人怨。 再加上王彦章在城内张榜告民,开出了巨额悬赏,张文礼和张友顺,在沧州城内东躲西藏多日后,最终还是被城内百姓举报,被魏军成功抓捕。 王彦章大喜,立刻让人把两名贼首五花大绑,装入囚车,准备送到汴京交给齐慎处置。 贼首既已落网,接下来就该处置剩下的其他数千名义昌军了。 沧州城官衙。 “传本帅的命令,派几百弟兄到城门外挖几个大坑,将前几日投降的所有牙兵押出城去,就地活埋!” 王彦章不喜欢耽误时间,眼看城内局势已经稳定,立刻做出决定,准备把先前俘虏的所有义昌军士兵,全部处死。 得知王彦章下达了如此命令,刘鄩赶忙骑马来到官衙,亲自替众俘虏求情: “王节帅,常言道‘杀降不详’,这么多俘虏,您何必要全部赶尽杀绝,不如留他们一命,让他们为魏国戴罪立功,岂不更好?” 王彦章闻言,气愤道:“这些沧州牙兵反复无常,上回平定卢彦威的时候,魏王宽宏大量,已经饶恕过他们一次,他们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跟随张文礼反叛,本帅岂能再留活口?”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鄩摇头道:“普通士卒,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他们的上官要他们如何,他们就只能如何,难道还敢抗命么?以在下之见,节帅可以斩杀各级将校,普通士兵,不妨就再宽宥他们一次吧。” 王彦章为难道:“可魏王早就与我打过招呼,沧州城破,义昌军俘虏一个不留,难道你想让我违抗魏王的命令吗?” “这……” 听到杀降的命令是齐慎亲自下的,刘鄩就是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说话了。毕竟说到底,他自己也只是个刚刚归顺魏国的降将。 “刘兄弟,为将者但知忠贞事主、上阵杀敌,岂可对敌人怀揣什么恻隐之心。” 王彦章伸手拍了拍刘鄩的肩膀,望着对方,满脸赞赏道:“说实话,某家这辈子只佩服过三个人。第一个是魏王,能从一介毫无根基的世家子弟,聚拢天下英雄,开创出如此巍巍大业,真乃当今天下第一人也。” “第二个是葛从周,葛大哥。葛大哥用兵,既沉稳老练,又变化多端,这些年来,只要有他挂帅坐镇,就没有打不赢的仗。可惜自从魏王让他出任奉国节度使后,葛大哥就没再打过什么大仗了。” “要说某家第三佩服的,那便是杨师厚了,两军对战,短兵相接,我还从没有见过有谁比他更厉害的。世人都说沙陀李存孝勇猛无敌,仿佛楚霸王项羽,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若是正面交锋,李存孝也未必就是杨师厚的对手。” 刘鄩呆了呆,不明白王彦章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好出言附和道: “魏王天日之表,自不用说,葛节帅和杨节帅也全都是人中龙凤,还有王大哥你,也是天下少见的英雄。” “刘兄弟太抬举某家了,我王某人当然也是英雄,这一点我也不否认,但是与他们三个相比,还是略有差距。” 王彦章摇了摇头,忽然换了副语气:“刘兄弟,其实你是第四个让某家觉得佩服的人,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刘鄩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纵横天下,从无一败的杨师厚,上回居然在你手里吃亏了,而且吃的还是大亏!兵马溃散,只身逃走!” 王彦章感慨万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连杨无敌都会有战败的一天,刘兄弟,你可真够有本事的!” 刘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再加上趁夜偷袭罢了,倘若真让我原地列阵,堂堂正正地与杨节帅交手,哪里还会有半分胜算。” “哈哈哈……那也不错了。” 王彦章大笑几声,接着又拍了拍刘鄩的肩膀道:“换作是我,未必能想到你当时的办法,总之你能打赢杨师厚,今后在魏国,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敢轻视你,你放心吧!” “哈哈哈……果真如此吗。”刘鄩闻言,亦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正在官衙大堂说话,忽有几名士兵推门来报,说是平卢军新任节度使杨师厚从幽州南下,路过沧州,有事想要进城与王彦章商议。 “嘶……杨师厚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彦章闻言,心中又惊又喜,又有些忍俊不禁,笑着对刘鄩道:“不知等会儿对方见了你,该是什么表情。” 刘鄩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从卢龙军脱身,疾行多日,满脸风尘的杨师厚,终于在几百名亲兵的陪同下,骑马进入沧州城,随后来到了节度使官衙,见到了王彦章和刘鄩。 果然如同王彦章预料的那般,杨师厚在见到刘鄩后,仿佛白日见鬼了一般,满脸震惊道: “贤明,此人怎么会在这里?” 王彦章开口解释道:“从实大哥,这位刘兄弟已经归顺主公,以后咱们大家就是同僚了。” “什么……” 杨师厚闻言,顿时像吃了苍蝇一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先前他一招不慎被刘鄩暗算,损失惨重,心中默默发誓,他日定要一雪前耻,让刘鄩好看。 如今得知刘鄩已经和自己处于同一阵营,今后不可能再互相为敌了,杨师厚当然非常不甘心——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这辈子永远也没有抹去败绩的机会了。 “杨大哥,过去你我乃是各为其主,如今大家共同为魏王效力,希望杨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则个。” 见杨师厚脸色难看,刘鄩立刻放低姿态,拱手向对方赔罪道。 杨师厚撇了撇嘴,没有理会刘鄩的服软,转头对王彦章道:“贤明,我今日入城来见你,是有别的事要说。” 第469章 定州 “从实大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王彦章对杨师厚确实非常尊敬,听到对方有事要与自己商议,赶忙开口询问。 杨师厚道:“我路过沧州城时,见你手下的士兵正在外面刨土挖坑,问他们做什么,他们说是奉了你的命令,准备将俘虏的沧州牙兵全部坑杀,果真有这样的事吗?” 王彦章愣了愣,以为杨师厚有意见,忙解释道:“确有此事,但这完全是魏王的命令,非是小弟自己的主张。” “不要杀这些人,把他们交给我。” 杨师厚说到这里,眼神复杂地望了旁边的刘鄩一眼,叹气道:“上回棣州一败,我们孝节军伤亡很大,方才我入城之前,与高季兴、孔循他们会面,如今我们孝节军只有不到四千人了。” “你把沧州这三千多俘虏交给我,我再从附近招募一些青壮,等以后到了平卢军,休养生息个一两年,应该可以慢慢恢复元气。” 王彦章犹豫道:“可是魏王那边如何交待?” 杨师厚道:“放心,魏王那边我自会去交待,有什么罪责,由我一力承担,绝不把你牵涉在内。” “好!”王彦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些人我便交给杨大哥处置了。” 一旁的刘鄩颇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对杨师厚道:“杨大哥,我麾下的平卢军还有两万多兵马,倘若杨大哥不介意,我愿意划出五千人,让他们到杨大哥麾下效命。” “不必了……”杨师厚闻言,立刻摇头拒绝。 刘鄩以为杨师厚还在为上次的事介怀,暗自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他却是小看了杨师厚的度量。 只见杨师厚昂阔步,缓缓首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惺惺相惜的语气道: “刘兄弟,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可惜我们以后没有机会再交战了。不过合作的机会还是有的,来日若强敌来犯,愿你我共赴疆场,为国尽忠。” 刘鄩呆了呆,立刻受宠若惊道:“愿与杨大哥共勉!” 一旁王彦章笑着道:“也不用以后了,大家现在就有机会。听说契丹人正在进攻卢龙军和义武军,魏王得知消息,肯定会继续向河北派兵,咱们马上就要一起共事了。” 杨师厚微微颔首,接着有些遗憾道:“某家的孝节军人手不足,这回只怕当不了先锋了,实在是可惜,某家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和契丹人交过手呢。” 王彦章豪气干云道:“杨大哥,这次出兵就让我老王做先锋吧,你只管坐镇后方,指挥协调便是。我老王在魏博,不是,在天雄军练兵,也有些年头了,是时候拉出去试试锋芒了。” 刘鄩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契丹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好,咱们兄弟三人携手同行,共建奇功!”杨师厚心情大悦,笑着对二人道。 … 义武军,定州城。 耶律阿保机统领的西路契丹军,此时仍在继续城外进攻。 “小小一座定州城,为何如此难打!究竟是我们契丹儿郎不够英勇,还是城里这帮人汉人太过坚韧?” 站在城墙下方,听着耳边传来的惨叫,望着头顶仍在负隅顽抗的敌军,以及不断从城头跌落摔死的契丹士卒,耶律阿保机的心情十分沉重。 他当然清楚,契丹人并不是缺乏勇气,相反,自己的族人们,打起仗来个个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大伙之所以攻城受挫,首先是因为缺乏能工巧匠,导致打造的攻城器械太过简陋,其次便是装备不如城头的魏军精良。 魏国士兵,几乎清一色穿戴铁甲,手持利刃,而与他们作战的契丹士兵,只有少数精锐有甲胄可穿。大部分人别说铁甲了,就连好点的皮甲也没有,身上穿的全是没有脱毛的羊皮。 要不是契丹军人数上有足够的优势,这场仗,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大挞马,不好了……大详稳带着自己的部众离营了。” 眼看着战事陷入焦灼,耶律阿保机心中正自犯愁,几名亲兵忽然来报,说是耶律滑哥已经带着本部七千兵马离开了军营。 乍闻此言,耶律阿保机整个人如遭雷击,随后气得眼角抽搐、嘴唇发抖,抽出马鞭,重重地打在几名亲信的脸上,厉声斥责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既看到滑哥离营,怎么不想办法拦住他!” 几名亲兵欲哭无泪道:“大挞马,我等实在阻拦不住啊,大详稳拔刀将我们其中两个弟兄砍成重伤,说谁敢再阻拦,一律处死。” “废物,都是废物!他是废物,你们也是废物!” 耶律阿保机听到这里,突然一阵心力交瘁,紧接着头晕目眩,差点没从马背上摔倒。 好在这时,另外几名亲兵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大挞马,定州城南门已经被耶律绾思大人攻下来了!眼下汉人正打算重新抢夺城门,请大挞马赶快发兵支援!” “什么,绾思把南门攻下来了?好!太好了!” 得知定州城已经有一处城北被攻破,耶律阿保机大喜,赶忙吩咐周边部众道:“马上集合兵马,全部向南城靠拢!这次咱们一定要杀进去!” “遵命!!” 城南方向,耶律阿保机的增援兵马开始陆续赶到,与此同时,城内的牛存节也得知了城门被契丹人攻破的消息,立刻带领援兵赶往增援。 “弟兄们,我是义武军都知兵马使牛存节,大家不要慌乱!契丹人没有别的本事,不过仗着马匹众多,善于来回袭扰了!城内步战,他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大家听我指挥,沿着街巷,原地列阵!把拒马和铁蒺藜放置在阵前,迟滞敌军骑兵进攻!” “射手于拒马之后,弓弩齐射!枪兵居射手之后,待敌军骑兵靠近,立刻架枪抵抗!刀盾手居最后,做预备队,一旦敌军混乱,马上加入战斗!” 牛存节也算是经历过不少战事的老将,面对如此紧急的形势,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原本非常散乱的兵马集中在一起,并利用城内的狭窄地形,就地布阵。 当耶律阿保机的援军赶到时,对方已成功将军阵布置完毕。 第470章 枪阵 “可恨!还是迟了一步!!” 耶律阿保机领兵来到城南,勒马停下,单手遮在眉前观察了一阵,发现城门内的街巷边,数以千计的魏军已经布置军阵,眉头顿时拧作一团。 保险起见,耶律阿保机没有直接下令冲锋,而是吩咐弟弟耶律苏道: “独昆,你马上带一千名马弓手过去,放箭袭扰,看看能不能打乱他们的阵型,寻出破绽来。” 独昆是耶律苏的小名。 耶律苏年纪虽轻,却是个好战分子,听到哥哥吩咐,立刻笑着道:“大哥放心,我这就过去,让那帮南蛮子见识见识,什么叫作骑射!” “不要掉以轻心!” 耶律阿保机闻言,还待提醒,耶律苏却早已领着千余兵马,一溜烟冲出去了。 魏军阵后。 牛存节领着几名亲兵,爬到辎重车上观望,发现不远处忽然杀来千余敌骑,忙让人向前排的弓弩手传令: “告诉前排弟兄,不要急着放箭,等敌军进入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后再攒射,射完两轮,即刻后退,让枪兵列阵迎敌!” “得令!!” 接到牛存节的命令,魏军军阵前列的弓弩手们,全部屏息凝神,手握步弓和劲弩,静静地盯着正对面,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契丹马弓手。 直到敌军的马蹄彻底进入射程范围,众人才在后排督战队的命令下,开始齐射。 “嗖嗖—嗖嗖——” 刹那之间,数以千计的箭矢,密密麻麻,仿佛蝗虫一般,铺天盖地飞向契丹骑兵的脸颊。 “怎么会这样……南蛮子的弓箭竟然能射这么远?” 正在领兵冲锋的耶律苏大吃一惊。 此时他所率领的契丹骑兵,距离魏军还有一百多步,魏军的步弓和劲弩,射程可达到二百步以上,而契丹人的马弓,射程只有六十步,想要射箭还击根本做不到。 “该死的蛮子!别怕,给我杀上去!!” 耶律苏大怒,不顾身边士兵的伤亡,直接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带着所有契丹骑兵,顶着不断袭来的箭矢,一股脑儿继续向前。 兵书有云:“临阵不过三矢”。意思是说,只要进攻方的速度够快,顶过三轮箭雨,就能杀入敌阵。 契丹人大多骑乘快马,速度自然不慢,魏军的弓弩才刚射完两轮,便被他们冲到了阵前。 “哈哈哈,南蛮子不堪一击!随我杀!” 耶律苏一马当先,冲在全军最前方,举头望去,发现对面魏军的弓弩手开始后撤,还以为对方畏惧自己。 当即大笑几声,领着身后的契丹骑兵,便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独昆这浑小子在干什么,疯了吗!我让他去袭扰敌阵,他怎么直接杀进去了!” 后方观战的耶律阿保机见状,心中大惊,赶忙吩咐堂侄耶律绾思道: “绾思,独昆如此轻敌冒进,恐怕会有危险,你马上领兵两千,过去接应,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耶律绾思抱拳道:“大挞马叔叔放心,侄儿一定把六叔给救出来!” 其实论起岁数,耶律绾思和耶律阿保机以及耶律苏,相差不大,只不过由于耶律绾思的辈分很小,所以才管耶律阿保机和耶律苏叫叔叔。 说起来,这耶律绾思也算勇猛善战,在辽国的建立过程中出了不少力气,不过要论及在历史上的名声,对方的儿子——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显然要更胜其父一筹。 耶律阿保机有命,耶律绾思不敢耽搁,立刻点齐兵将,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视线的另一边,此时耶律苏已杀进了魏军军阵,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如他臆想的那般,敌军四散而逃的场景,而是数千名长枪林立、甲胄俨然,正在如墙排列的魏军精锐。 “该死,快撤,快撤!!” 眼看对面出现大量枪兵,耶律苏终于意识到不对,赶忙大声呼喊,试图招呼身后的其他骑兵停下,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速奔跑的骑兵,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的。 冲在最前方的数百契丹骑兵,接二连三地涌入敌阵,仿佛落入刺猬后背的苹果,很快便连人带马,被魏军的长枪贯穿。 “啊,啊——” 被刺穿的契丹士兵,短时间内还没有死透。 不少人痛苦地挣扎着,从敌军的枪刃中慢慢抽回身体,结果稍一用力,殷红的血液便连带着心肺肠肚,“哗哗”地流淌出来。 “快走,快走!” 耶律苏见状,吓得面无血色,哪里还敢多待,赶忙收拢残兵,向后撤退。 牛存节见状,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派出一支骑兵在后追击,只刹那功夫,便杀得耶律苏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若不是耶律绾思及时赶来接应,耶律苏本人只怕都得当场殒命。 “独昆,你这混账!怎么不死在里面?” 片刻后,契丹军后方。看着浑身是血,被耶律绾思拼死救回的弟弟耶律苏,耶律阿保机恨铁不成钢地捶了对方胸口一拳,厉声咒骂道。 “呜呜……大哥,我知道错了。” 耶律苏死里逃生,本就心有余悸,被耶律阿保机一骂,竟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一旁的耶律绾思赶忙劝道:“大挞马叔叔,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对付城里这帮汉人吧。” “汉人兵甲精良,咱们近战占不到便宜,对射又不如他们射得远,唉……” 耶律阿保机长叹一声,气愤道:“若是滑哥不带他的部众走,咱们还能凭借人数优势,和这帮汉人打车轮战,就是磨也能磨死他们,眼下滑哥带走了三分之一的兵马,咱们还能有几分胜算,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西路契丹军出发时总共有三万多兵马,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战斗,已经减员到了两万三千,再加上被耶律滑哥带走了七千多人,如今只剩下一万六千余人。 按说一万六千多人其实也不算少,奈何这一万六千人中,契丹本部兵马只有四千来人,剩下的都是奚人组成的仆从军,与契丹人并不完全是一条心。 此时此刻,面对着定州城内,将近六千名全副武装的魏军,就算统兵的是耶律阿保机,心中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绾思,传我的命令,让那一万二千奚人分成三阵,每阵四千人,轮流冲击魏国军阵!咱们契丹本部在后,等奚人把魏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发起总攻!” “遵命!!” 第471章 死战 耶律阿保机不是一个轻易言败之人,虽然弟弟耶律苏出师不利,损失了数百骑射手,对契丹军其他士兵的士气也造成了一定影响。 不过耶律阿保机在经过短暂的思索后,还是决定,以奚人部落为先锋,契丹士兵压阵的方式,继续向定州城南门发起进攻。 为了鼓励奚人心甘情愿地去送死,耶律阿保机特地找到他们的首领,许诺道: “听着,你们若是能率领部众助我打赢城里这帮南蛮,等将来回到塞外,我会亲自禀报大于越,允许你们的族人加入我们迭剌部,和我们一样,以‘耶律’为姓,以后你们就是契丹人了。” 几名奚人首领闻言,心中顿时欣喜若狂。 迭剌部是契丹八部中实力最强的,自己这帮人若是真能加入迭剌部,获得贵族身份,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部落敢欺负自己了。 想到这里,众首领纷纷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口前,再三保证道: “大挞马放心,我们一定杀穿南蛮子的军阵,绝不让大挞马失望。” 一言既罢,众人不再耽搁,纷纷跃上马背,招呼着麾下部众,很快便集结成大大小小,数个战队。 “都帅,契丹人好像又要冲锋了!” 魏军的将士们并不知道契丹人和奚人的区别,眼看又有数千胡人骑上战马,手中挥舞着简易铁矛和弯刀,似乎随时准备向自己这边杀来,几名将领赶忙向后方的牛存节禀报。 牛存节眯着双眼,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对面除了冲锋的数千骑兵,还有数队骑兵正在原地待命,心中立刻便明白了敌军主帅的意图。 忍不住咋舌道:“这帮狡猾的胡寇,看样子是想打车轮战啊,一队冲完,下一队继续。” “那咱们该怎么办?”众将领忧虑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挡住他们!不给他们破阵的机会!” 牛存节叹了口气道:“这帮胡寇都是骑马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轮换,咱们没有,咱们前排的弟兄只要稍有动作,就可能被对方找到破绽,只能硬扛。” 众将领闻言,脸色不由得一白。 牛存节见状,担心大伙没有必胜的信念,忙笑着说道:“别担心,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了,只要咱们再坚持几个时辰,等到天黑就好办了。契丹人总不至于不吃不喝,摸黑与咱们打仗吧,他们一收兵,咱们就追出去,把城门抢回来!” “哈哈哈,都帅好计策。” 听了牛存节的话,众人果然恢复了自信,纷纷抱拳退下,回到了各自的队伍前,向士兵们转达了牛存节要大伙坚守的命令。 “弟兄们放心,眼下已是午后,只要咱们能撑到天黑,胡人必退。届时咱们顺势追杀,一定能将他们杀败!” “必胜!必胜!!” 六月时节,天气炎热,炙热的阳光仿佛要将大地融化。 这边魏军刚刚把军阵再度布置完毕,另一边的奚人骑兵,也开始准备发动第一轮冲锋。 “呜—呜——” 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划过天际,一队三千人左右的奚人马队,在本部头目的带领下,以五到六骑为基本单位,摆出一个前窄后宽的楔形队列,齐声呐喊着杀向魏军。 此种队列,属于典型的进攻阵型,通常意味着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弓弩手听令,待胡人的战马接近两百步,放第一轮,接近一百步,放第二轮!” “预备,放!!” 魏军这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敌军的马蹄已经迈入射程范围,前排的弓弩手立刻放箭。 两轮箭雨过后,装备本就低劣的奚人骑兵,顷刻间便被射杀数百。 然而即便如此,这帮人却没有任何人选择后撤,依旧纵马狂奔,不要命地向魏军杀来。 “胡人还真是不惜命啊。” 后方的牛存节见状,把头摇了摇,对左右亲信下令道:“让弓弩手立刻退下,枪兵向前,给这伙蛮夷一点颜色看看。” “得令!!” “都帅有令,弓弩手退下,枪兵出阵!” 随着后方传令兵的鼓点声响起,前排听到声音的枪兵,立刻从地上站起,手中将近一丈四尺的长枪,再度重重交叠,架成无数道枪林。 只等着敌军的马匹,冲过来自己撞死。 然而有了先前耶稣苏的前车之鉴,这次冲锋的奚人却是学聪明了,眼看胯下坐骑距离魏军枪阵约莫还有二十步的距离时,奚人骑兵们纷纷勒住缰绳,停下马匹。 随后各自拔出短兵,试图与魏军肉搏。 “哼,一群甲胄都穿不起的犬羊戎狄,跑到中原要饭来了,居然还想与本帅的精锐打步战?” 发现敌军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军阵后方的牛存节,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心中便开始忍俊不禁起来。 说实话,要是让自己和对面这帮家伙在地形开阔的地方打野战,牛存节还真没有把握能打赢对方,毕竟自己这边大多是步兵,哪怕身上穿着重甲,遇上箭术高超的草原骑兵,也还是有明显劣势。 但双方要是打步战,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说这些年来,牛存节不如杨师厚那般,到处开疆拓土,但该打的仗他也没少打,麾下士兵,可以说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铁汉子。 若非如此,先前他和王处存、王处直兄弟火拼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快就分出胜负。 别说是契丹人了,就是沙陀人,单论步战的话,牛存节也不认为自己这帮弟兄打不过。 “告诉弟兄们!杀死一个契丹人,赏制钱三十贯!杀死十个契丹人,官升一级!都给我杀!!” 此时此刻,若不是考虑到自己兵力单薄,还得坐镇后方居中指挥,牛存节恨不得亲自翻身上马,带领麾下健儿,与来犯之敌战个痛快。 “杀!杀啊!!” 听到自家都帅开出的赏格,前排的枪兵们沸腾了,立刻握紧手中的长枪,将枪尖对准那些下马企图与自己步战的奚人士兵,大声呐喊着发起冲锋。 奚人士兵虽然装备落后,见此状况,却也并未选择后退,纷纷拿起兵器,正面迎击。 两支来自不同地域,操着不同语言的军队,就这样杀成了一团。 第472章 铁血 不得不说,这帮来自草原,长期被契丹奴役的奚人,确实勇气可嘉,明知道敌我差距悬殊,仍旧拼死战斗。 可惜一场战争的胜负,并不是光靠勇气就能决定的。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装备不占优势的奚人士兵,很快便被魏军士兵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原本三千人的奚人队伍,最终只剩下不到一千,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战场。 “哈哈哈……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 见敌军如此轻易就被自己等人打败,魏军将士们志得意满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轻敌之心。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另一队三千人左右的奚人骑兵,很快又从远方冲杀而来。 “叫弟兄们不要掉以轻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敌军虽不如我们耐战,但人数比我们多!” 牛存节见状,赶忙让人提醒前排士兵,不要分神。 魏军众将士闻言,不敢懈怠,立刻重新布置好军阵,静静等待着来犯之敌。 这次的奚人骑兵,还是与先前那队奚人骑兵一样,列队杀到阵前后,全部选择弃马步战。 结果自然还是一样,只一个时辰不到,又被魏军击溃,逃离战场。 只不过这一次,前排的奋战的魏军士兵,开始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毕竟连续两场厮杀,没空休息,换谁也会觉得疲惫。 “这帮胡寇,明知道下马步战没有胜算,还是选择这样做,难道是故意为之?” 此时的牛存节,敏锐地注意到了奚人骑兵的反常举动,奈何还不等他做出调整,第三队奚人骑兵,又一次向魏军杀来。 这回前排的魏军士兵终于表现得吃力起来了,虽说战斗进行到最后,大伙还是勉强将奚人击退,但却有不少士兵因此伤亡。 “这帮胡寇,果真是故意为之。” 牛存节彻底反应过来,对面的敌军主帅,之所以让奚人顶着折损过半的压力,不断冲击自己的军阵,为的就是等自己前排士兵出现懈怠、疲倦等状态的时候,给自己来一场突然袭击。 毕竟从头到尾,真正的契丹主力还一直观战,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呢。 “让枪兵站在原地,不要再动!后阵所有骑兵刀盾手,随本帅杀到阵前!叫这群化外蛮夷,有来无回!!” 为了阻止敌军主帅的阴谋,牛存节不得已,只能提前动用预备兵力,将原本留在后方的骑兵和刀盾手,大量征调上前。 随后他直接亲自统领着这些士兵,一鼓作气,杀出军阵,与迎面而来的奚人骑兵撞在了一起。 牛存节所部,约莫有一千骑兵,人数虽不多,但全都是精锐,人人头戴覆面铁胄,身披两层重甲,手中握着精钢打造的马槊,腰上还别着手锤、战斧。 齐慎亲军出身的骑兵,大多如此配置,颇有几分后世金国铁浮屠的味道,只是马上开弓这块,和传说中的铁浮屠还有差距,因此只能说是低配版。 不过即便是低配版,那也不是眼前这帮连甲胄都穿不起的奚人骑兵能相提并论的。 两军交战,几乎只是一个照面的工夫,三千多奚人骑兵,便被牛存节统率的一千魏军铁骑冲垮,再加上后方刀盾手陆续加入战斗。 整场战事,立刻沦为了一边倒的屠杀。 “快撤,快撤啊……” 魏军铁骑的冲击,给奚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心理阴影。 面对着人马俱甲、仿佛绞肉机一般的敌军,先前表现再英勇的奚人士兵,此刻也精神崩溃了,纷纷哭丧着扭头逃离战场。 就连远处正在观战的耶律阿保机,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南蛮子竟有如此强大的骑兵,幸好数量不多,要是再多一些,我们契丹人怎么可能打得赢……” 耶律阿保机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太弱了,与中原人比起来,自己这帮契丹人还是太弱了,无论是装备差距,还是作战的经验和技巧,双方都不是一个等级的…… 除非有朝一日,自己的族人也能像对方一样,穿上精良的甲胄,收起放荡不羁的心性,举族凝结一心,建立一个强大的政权。 不然的话,自己这边永远没有胜算。 “大挞马叔叔,汉人骑兵太强,我看奚人已经快挡不住了,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耶律阿保机正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堂侄耶律绾思的声音,忽然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仔细斟酌了许久,最终耶律阿保机做出决定,摇头道:“传我的命令,全部撤退!” “奚人伤亡惨重,可咱们契丹本部还没有出动呢,眼下胜负未分,我等若就这样撤退,别说奚人会因此怨恨我们,恐怕咱们自己人也会对大挞马叔叔有意见。” 听到耶律阿保机要下令撤退,耶律绾思满脸不可置信。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耶律阿保机叹了口气,徐徐道:“但今日这场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就算我们最后真能打赢,也绝对会以伤亡惨重收场……我的部众不能全都折损在这里,否则我在迭剌部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将来拿什么去面对耶律滑哥、耶律辖底那帮奸邪小人?” “可是,可是……” 耶律绾思还想再说什么。 耶律阿保机摆了摆手,打断对方道:“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胜负乃兵家常事。天下哪里有只胜不败之人,今日我们在这里吃亏不要紧,只要主力尚在,回到塞外养精蓄锐,他日再度南下,何愁不能一雪前耻?” 见耶律阿保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耶律绾思纵然还是心有不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忙主动请命道: “大挞马叔叔,你先带着契丹本部撤退,我去收拢那些奚人败兵,随后就到。” “好,你注意安全。” 耶律阿保机目光欣慰地望着自己这个侄子,随后不再停留,挥鞭纵马,立刻带着四千余名契丹士兵,离开了定州城南门。 另一边,魏军铁骑在牛存节的亲自带领下,越战越勇,越打越凶,直杀得奚人骑兵枕尸藉地、争相逃窜,连停下来稍作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都帅,方才在远处观望的那伙契丹人逃了,要不要弟兄们追上去?” 第473章 多路 发现耶律阿保机率众欲逃,几名魏军将领,立刻向牛存节请命追击。 牛存节思虑片刻,摇头道:“见好就收吧,咱们的兵力毕竟不足,此番之所以能战胜这群契丹人,主要还是占了主场的优势。倘若出了城,去到那开阔的地方,未必还是这帮人的对手,若是被对方抓住机会反败为胜,反而不妙。” “是。” 既然牛存节不同意追击,众将领自然不敢反对。 一场定州保卫战,至此宣告结束。 日落黄昏,天色向晚。牛存节命令士兵们打扫战场,居然清点出了四千八百多胡人的尸体,其中大部分是奚人,而魏军将士仅伤亡不到一千,也就是说,双方几乎打出了一比五的战损率。 面对这样的结果,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牛存节,也感觉非常吃惊。 “嘶……契丹人整体实力如此孱弱,到底为什么要来与我们魏国作对?” 坐在堆积成山的敌军尸体面前,牛存节一面指挥士兵们就地焚烧掩埋,一面在心中默默思索,究竟是谁给契丹人的勇气,让他们敢南下入侵。 正想得入神,几名亲兵忽然来报: “都帅,先前契丹人败退时,留下了四千多匹骏马,来不及一起带走,现在已经全部落入咱们手中。” “什么,四千多匹骏马?” 闻听此言,牛存节一下子清醒过来,重重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旋即心中狂喜,咋舌道: “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本帅军中已经有一千多名骑兵了,这下至少又能再添两千名骑兵。” 古代的骑兵,通常都是一人配两马,有的甚至一人配三马,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长途奔袭时,马匹不被累死。 “哈哈哈……妙啊。”牛存节越想越兴奋,喃喃自语道:“当初杨师厚的孝节军号称诸军最强,正是因为他麾下骑兵众多的缘故,如今我牛存节也有机会与对方掰掰手腕了。” 孝节军编制三万,其中一万为骑兵,两万为步兵,不过这只是纸面数字,但是孝节军的一万骑兵里,只有四千多人真正配发坐骑,其余的六千多人皆是后备骑兵,唯有日常训练的时候才有机会骑马。 没办法,魏国辖区虽大,但却没有适合大规模养马的地方,军队中超过七成的马匹,都是同周边其他藩镇,以及东北的渤海人、高丽人做交易获取的,花费不可谓不巨大。 如今一场胜仗打完,白白获得了四千匹马,牛存节想不开心都难。 “来人,从那四千匹战马中挑两百匹好的,即刻送往汴京,进献给魏王,顺便将本帅在定州获得大捷的事,一并呈报。” “遵命!!” … 义武军这头定州的战事算告一段落,另一边卢龙军的战事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如同符存审预料的那般,距离上次契丹先锋耶律曷鲁兵败撤退,仅仅过了不到三日,四万多名契丹人便兵分三路,正式向幽州发起全面进攻。 三路契丹大军,左路还是由耶律曷鲁率领,自妫州南下,进攻居庸关;右路由耶律辖底率领,自蓟州西进,进攻古路城;中路则由统帅耶律偶思亲自率领,从檀州出发,进攻燕州。 眼看契丹人三路来袭,符存审思索再三,决定让高思继领兵五千,把守居庸关;让康延孝领兵三千,把守古路城;自己留下本部两千兵马把守幽州城,而后带着本部一万兵马,以及幽州的两万牙兵,进驻燕州城。 “告诉高思继和康延孝,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坚守五天,这五天之内,尽量消耗契丹人的兵马。等五天之后,主动放弃城池,沿着妫水、潞水两条河流向南撤退,引诱契丹人追击。” “撤退的时候要不紧不慢,既不能跑得太快,让契丹人跟丢了,也不能跑得太慢,被对方逮住机会围攻。 到时候咱们三路兵马,在幽州城下汇集,好好与契丹人打一场大决战!” 卢龙军可用的兵力其实并不少,但符存审本人的本部兵马,只有一万五千,剩下的两万多人,全都是幽州本地牙军。 这些牙军原本隶属于李匡威,只因李匡威后来被符存审囚禁,而他们的家眷也大都处于符存审的控制之下,众人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与符存审合作。 对于这帮家伙,符存审是很不信任的,因此必须想办法将他们逼到绝境,才能让他们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 “儿郎们,都给我加把劲,继续赶路,南边还有更多的金银和女人在等着你们!” 时间来到七月,原本炎热的天气,因为突然来到的大雨,变得凉爽了许多。 不过大雨带来的道路泥泞,却让契丹南下的速度变慢了不少,由于离家太远,许多士兵萌生出了想要返回草原的念头。 身为契丹主帅的耶律偶思见状,心中很是不安。其实这一路行来,除了之前耶律曷鲁在桃谷山中埋伏,损失了几百兵马,东路契丹军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按理说如此顺利的征途,契丹士兵们应该士气持续高涨才对,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契丹共有八部,八部人马由于互不统属,因此谈不上有多团结,尤其是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彼此更是摩擦不断。 要不是耶律偶思多次居中调停,好几次各部的夷离堇差点就要领兵打起来了。 对于那些分到足够战利品的部落而言,他们已经不想再南下冒险了,因此频频要求返回。而那些分不到足够战利品的部落,则更不愿意南下,反正打下一座城池,他们得不到多少物资。 “唉……还没有和汉人真正的主力碰面,自己就先内讧不断,这次南征,到底是不是明智之举,恐怕也不好说了。” 原本出征之前,耶律偶思是信心百倍的,他并不觉得中原人有多了不起,起码野外作战,自己这帮契丹人凭借战马更多的优势,是完全不必畏惧对方的。 但真正出征以后,耶律偶思才发现,有些事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唉……我们契丹何时才能出现一位真正的英雄,把这一盘散沙的契丹八部,凝结成一个整体啊。” 耶律偶思心中长叹。 第474章 封爵 汴京,魏王宫。 义昌军成功光复,杨师厚平安归来,以及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同时传到了齐慎这里。 前两个消息对齐慎而言都是喜讯,齐慎闻讯自然大喜,当即论功行赏。 赐王彦章“曹国公”爵位,食邑五千户,授镇国大将军、左金吾卫大将军,加同中书门下平章衔;赐刘鄩“莒县开国公”爵位,食邑一千五百户,授冠军大将军、曹州刺史。 封赏完毕,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应对契丹了。 此时的齐慎还不知道西路契丹军已被牛存节击败的事,得知契丹寇边的消息后,连忙把所有亲信谋臣和将领召集到寝宫书斋,商讨退敌之策。 “诸位爱卿,此番契丹南下,兵分两路,来势汹汹,各位以为孤应当如何应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击退?” 说实话,年年打仗,齐慎自己都觉得厌烦了,折损将士性命,耗费海量钱财不说,关键还耽误内政治理。此刻的他只想尽快结束战争,好好安静几年,让士兵和百姓休养生息。 敬翔道:“主公,上次礼部尚书赵大人提出的法子,臣已经安排户部的官员去执行了,效果非常不错,只一个月时间不到,户部就从民间的世家名门、商贾富户那里,募捐到了制钱两百万贯、粮草一百万石。” “两百万制钱,一百万石粮草,嘶……这么多,这可比收税容易多了。” 齐慎闻言,心里不禁惊叹。 果然,卖官鬻爵的效率,不是普通的收税能相提并论的,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喜欢用这套办法捞钱,虽然是歪门邪道,但确实有用。 “好,很好……钱粮既然足够,孤出兵也就放心了。”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立刻对众人宣布:“中书省替孤拟旨,授杨师厚为西面行营都统,节制王彦章、王檀、刘鄩,领兵六万,入义武军定州,支援牛存节;” “授刘知俊为东面行营都统,节制谢彦章、张归霸、朱瑄,领兵五万,入卢龙军幽州,支援符存审。” “旨到即行,不得耽搁!” 敬翔为中书令,闻听此言,立刻拱手道:“臣遵命。” … 齐慎的令旨,很快便被中书省指派吏员,带到了杨师厚和刘知俊的手中。 二人接到命令,自然不敢耽搁,立刻抓紧时间兵马,筹措粮草,以求能尽快北上。 不过两人这边统领着数万兵马,还没来得及出发,汴京那边,齐慎便接到了牛存节的报捷文书。 “好好好,这帮契丹人,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哈哈哈哈……孤早知道牛存节不简单,以前只是被杨师压了一头,没有表现的机会,如今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得知牛存节以区区五千人的兵力击溃了几乎三倍于己的契丹人,齐慎的喜悦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与敬翔等人商议后,当即下旨赏赐。 除授与牛存节“牟国公”爵位,加封食邑至八千户外,还赐给对方四进宅邸一套,并授其子牛知业“寿光县开国男”,准许牛知业到“崇文馆”,陪同自己的几个儿子读书。 牛存节是有儿子的,只不过一直在老家密州,齐慎曾经的亲军将领,到了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杨师厚比较特殊。 杨师厚家中虽然也养了不少婢女,但至今尚未正式娶亲,暂时也没有子嗣。 “传令给刘知俊,让他不必再担任东面行营招讨使了,马上率自己本部两万,到义昌军接任节度使,另外谢彦章和张归霸也可以移镇了。” 既然西路的威胁已经解除,齐慎自然也不用再发两路援军了。 一面派人传旨,命刘知俊、谢彦章、张归霸等人就地移镇,一面将东面行营招讨使的职位,转授给杨师厚,让杨师厚领兵到幽州支援。 杨师厚此时已集结好了兵马,接到齐慎的命令后,迅速从沧州城出发,沿运河北上,准备与符存审会师,共抗契丹。 … 且说符存审这边,三路契丹军相继南下后,没过多久便与守城的魏军爆发激战。 魏军人数虽少,不过作为主帅的符存审,知道契丹人长于野战,拙于攻城的弱点,因此早在开战之前,就再三申饬各地将领,只准大伙守城,不准出战。 如此一来,契丹人可就惨了。 “大详稳,南蛮子的城池太坚固了,就凭咱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攻不上去,反正我等也抢掠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此撤兵吧……” 燕州城下,两万余名契丹人,奉主帅耶律偶思之命,靠着临时打造的粗劣器械,对着燕州城一连进攻了数日。 眼看着敌人的城池纹丝不动,自己这边的伤亡却是与日俱增,契丹除迭剌部外的其他七部夷离堇,顿时叫苦连天。 于是集体找到耶律偶思,要求对方退兵。 “你们想退兵?岂有此理!” 耶律偶思当然不同意,气愤道:“我等尚有数万兵马,这几日不过折损千余,你们就如此心疼,这样小家子气,将来岂能成就大业!” 众夷离堇争辩道:“我等南下,本就是为了抢掠,又不是为了和魏国争夺地盘,何必非要攻占对方的城池不可。” “混账话!”耶律偶思恨铁不成钢道:“就是抢掠,也要尽可能往南方抢掠,怎么能止步于此。” “卢龙军不过是唐朝北方的一座藩镇,土地贫瘠、人口穷蹇,而汉人所拥有的全部疆域,是这卢龙军的十数倍,今天我们若连区区卢龙军都攻克不了,今后如何涉足其他地方?” “你们听着,本详稳心意已决,所有人留下来继续攻城,谁若再敢说撤退的话,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耶律偶思说到这里,“唰”地拔出腰间弯刀,眼神冰冷地望着众人。 众夷离堇见状,心中皆生出了畏惧之意,互相对望片刻,纷纷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齐声道: “我等听从大详稳之命。” 第475章 叫骂 在耶律偶思的强烈坚持下,契丹七部的夷离堇们,最终还是选择服从命令,硬着头皮继续攻城。 然而燕州城的坚固程度,远超众人的想象。 身为主帅的符存审,不但亲临一线,指挥调度,平日里甚至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在他的以身作则之下,魏军将士们守城的决心十分坚定。 契丹人的攻势一连持续了五日,除了白白折损数千兵马,大大降低己方的士气之外,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得到。 这种情况下,本就意志不够坚定的契丹七部首领,不出意外地又开始动摇了。 众人集体找到耶律偶思,再度要求退兵。 “大详稳,战事如此艰难,难道你一定要所有人都死光了,才肯罢休么?” “是啊,西路军已经败了,滑哥和阿保机都退兵了,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毡房下,听着众人你言我一语地质问,耶律偶思此时也有些动摇了。 一方面,这几日的攻城战,确实打得很不顺利。自己这边处于客场,所有军需之物,只能靠到处抢掠;而敌方在主场,不但粮草充足,还有高峻的城池可以倚仗。 另一方面,士兵们连日攻城受挫,士气本就不高,西路军失败的消息传来后,大伙的情绪更是坠落到了冰点。 在这双重因素的干扰下,作为全军主帅的耶律偶思,哪怕再怎么心有不甘,此时也得认真考虑考虑,这场仗值不值得再继续打下去了。 “你们先下去,且让我一个人好好考虑,明日给你们答复。” 耶律偶思一只手抚着额头,颓然地坐在狼皮交椅上,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众夷离堇退下。 众夷离堇见状,也不好再多待。 正当众人准备退下时,一名契丹探马,忽然急匆匆闯入毡房,气喘吁吁对众人道: “详稳大人,各位夷离堇大人,燕州城里的魏军不知何故,突然打开城门,集体向南方撤退!” “什么,竟有此事?” 听到这个消息,帐内众人全都感到不可思议。 “说清楚,魏军是何时开始撤退的,是全部撤退,还是部分撤退?”耶律偶思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探马面前追问。 探马想了想,回道:“大约是今早卯时撤退的,弟兄们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撤出去不少人了,从他们的旗帜数量判断,应该是打算全军撤退。” “嘶……这帮蛮子,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回味着探马带来的情报,耶律偶思只觉得自己被搞糊涂了,自顾自道:“难道他们早已设好埋伏,故意引诱我们出兵追击?” 探马接着补充道:“那帮魏人出城的时候,还带走了不少百姓,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十几万人。” “带着百姓撤退?”耶律偶思越发想不通了。 其余夷离堇闻言,纷纷猜测道: “他们会不会是想用百姓做诱饵?” “嗯,也不是没有可能!” 契丹人的文化程度低,没看过《三国志》,也不知道刘皇叔携民渡江的故事,因此在他们的眼里,魏军带着百姓一起逃跑,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既然如此,我等要不要起兵追击?” “让我想想……” 耶律偶思双手轻揉太阳穴,思虑半晌,始终不能拿定主意,只好对众人道: “先不要忙着出兵,多派些探子盯着他们,看看这帮人到底想做什么。” … 魏军军纪凛然,对境内百姓向来重视。 符存审之所以要故意让人带着百姓逃跑,一来正是要向本地的军民证明这一点,二来则的确是想吸引契丹人追击。 因为只有这帮家伙一路尾随自己南下,他才能制造机会,将对方一举歼灭。 “怎么样,契丹人发现咱们撤退,派兵追来了吗?” 燕州通往怀柔的官道上,符存审身着戎装,胯下骑着雪白色的骏马,一面随大军缓缓行进,一面向身后的几名亲信询问。 一名亲信拍马上前,低声道:“回都帅的话,探马来报,契丹人并未追击,只是加派了许多斥候盯着咱们。” “这可不行……他们不追击,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符存审双目微闭,仔细思索了许久,睁开眼道:“看样子得给先他们弄一点诱饵。” “你们下去,挑一千名骑兵,随本帅一起到契丹军营叫骂,再留八千步兵精锐,守在此地,等本帅把契丹人的追兵引来……其余弟兄负责护送百姓,沿着运河继续南下,不要拖延。” 听到符存审打算以身犯险,众亲兵愣了愣,忙劝说道:“都帅,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三军之主,岂能如此行险,还是让我等前去吧。” 符存审摇头道:“我若不亲自出马,契丹人哪里会那么容易中计?” “可是……” “我意已决,你等毋复多言,立刻按我说的,下去准备。” “遵命。” … 契丹军营。 “启禀大详稳、各位夷离堇大人,探马方才来报,营外有一支魏国骑兵,正在高声叫骂!” 虽然得知魏军正在撤退,耶律偶思却始终下不定决心追击。于是不断派遣斥候外出,刺探敌情,想要弄清楚魏军的真实意图。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外的护卫忽然带来消息,说是一千多魏军骑兵,正在营门外叫骂挑战。 “什么,南蛮子竟敢如此放肆!” “来得好,这帮南蛮子先前一直躲在城池里,咱们奈何不了他们,如今这是主动找死来了!” 听到区区一千多魏兵,居然敢跑到自己等人的军营前挑衅,营帐内的七部夷离堇,无不勃然大怒,立刻便要领兵前去迎战。 耶律偶思还算有几分理智,见众人如此,忙提醒道:“敌军只一千多骑,就敢过来挑战,多半有什么阴谋,我等切不可上当。” 听到耶律偶思这么说,众人仔细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心中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恰好这时,门外又进来几名探马,并且还来带了一个让众人火冒三丈的消息。 “各位大人,营外那正在叫骂的魏军将领,自称是卢龙军都知兵马使符存审,对方有话要我等带到。” “什么话?” 第476章 阵斩 “对方说,‘你们契丹人不但生得面貌猥琐丑恶,还胆小如鼠,就你们这样的货色,也配与我们魏国为敌么’?” “什么!” 听到这里,众契丹夷离堇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拍案而起,对耶律偶思道: “大详稳,敌人都跑到咱们军营来撒野了,再不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今后咱们哪里还有脸统御部众?” “是啊,我等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若不将那姓符都捉起来,乱刀分尸,实在枉为契丹男儿!” 耶律偶思虽然也很恼怒,不过他还算保留了几分理智,低声道:“来人未必真的是符存审,说不定是个假冒的,存心引我等出营。” “那也不能忍!非杀了此人不可!” “没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众人态度如此,耶律偶思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了,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挑选三千兵马,出营与对方交战吧,记住,对方若是逃跑,你们千万不可追击!” “遵命!!” 一名叫做蜀古鲁的夷离堇率先开口道:“大详稳,就让我率领本部兵马,到外面杀他一个天翻地覆吧!” 耶律偶思点了点头,默许了对方的请求。 蜀古鲁大喜,立刻出了毡房,召集自己部落的丁壮,很快凑齐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信心满满地朝军营营门外杀去。 “兀那狂徒,你当真是魏国卢龙军主帅符存审?” 三千对一千,蜀古鲁自认为占尽优势,于是单骑走到军队最前方,随后望着对面的同样骑马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符存审,用蹩脚的中原话,大声质问道。 符存审扬起下巴,斜眼将蜀古鲁打量了一阵,语气轻蔑道:“我是符存审,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领兵出营,与我对峙?” 见符存审如此轻视自己,蜀古鲁大怒,从马鞍后取出一根狼牙棒,指着符存审的鼻子道: “我是契丹乌隗部首领蜀古鲁,你既是魏军主帅,敢与我一对一决斗吗?” “哈哈哈……”符存审仰天大笑,讥讽道:“让你们主帅出来,凭你,还不配与我交手。” “该死的南蛮子!我宰了你!” 再度被符存审戏弄,蜀古鲁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操起狼牙棒,策马狂奔,不管不顾地朝着符存审杀来。 符存审久经沙场,武艺出众,自是无所畏惧。立刻掣起马槊,与对方交战。 要说这蜀古鲁个头虽不高,四肢却十分粗壮,很是有一股子蛮力,昔日在塞外与人摔跤,从无败绩,甚至能徒手博狼。 不过他也就空有一身蛮力罢了,打斗技巧却是半点也无。 反观符存审,不但膂力极大,一柄三十斤重的寒铁马槊,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虎虎生风。 招招直指蜀古鲁周身要害。 蜀古鲁一开始还能凭借蛮力勉强抵挡,然而越往后,他便越感到力不从心,一招不慎,手里的兵器,竟直接被符存审打落在地。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快上!” 发现自己没了兵器,蜀古鲁心中震恐,知道自己不是符存审的对手,一面调转马头,转身逃跑,一面招呼后方的契丹士兵,企图依靠人数优势,围攻符存审。 幸而魏军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保护都帅!杀啊!!” 发现契丹人不讲武德,想以多欺少,千余名全副武装的魏军铁骑,迅速出击,很快便和迎面而来的契丹骑兵战在一起。 契丹骑兵人数是魏军的两倍,若只论马上射箭,这帮人完全能够碾压魏军,偏偏近身搏斗的经验,他们却不如魏军丰富—— 毕竟魏军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仗了。 再加上武器装备上的劣势,于是双方才激战了不到一个时辰,契丹人便开始显现出败相。 “鼠辈,哪里去!” 眼看局势对自己不利,蜀古鲁先是派亲信回大营去搬救兵,奈何救兵迟迟未至,只好趁乱逃跑。 孰料还没逃出多远,就被符存审盯上了。 符存审当然不肯放走蜀古鲁,当即手掣马槊,一面左拨右刺,斩杀周边敌兵,一面飞奔疾驰,死死追赶在对方身后。 蜀古鲁扭头一看,发现符存审离自己越来越近,想要逃命已来不及,忙哀声求饶道: “将军饶命,饶命,不要杀我。我是契丹乌隗部的首领,只要你肯饶恕我,我愿意带领自己的族人,从此归顺魏国。” “哦,你当真愿意归顺魏国?” 符存审勒马停下,笑着道:“我们魏国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归顺的,你若想归顺,须先献上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将军尽管吩咐,只要是在下能拿得出来的,在下一定双手奉上。” “你想双手奉上此物,只怕不太容易……因为我要的东西,是阁下的项上人头!” 符存审一言既罢,突然挺槊而出,直直朝蜀古鲁的口中刺去。 蜀古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头颅便被槊锋贯穿,接着口中喷出鲜血,整个人从马背上重重摔落,一命呜呼。 “夷离堇大人死了!夷离堇大人死了!!” 眼看蜀古鲁被杀,周边的乌隗契丹士兵先是不可置信,随后脸色大变,惊恐得无以复加。 再也不敢和魏军交战,纷纷扭头逃命。 与此同时,契丹军营内。 “迪里古,遏古只,你们二人各点三千兵马,马上出营支援蜀古鲁!!” 耶律偶思已接到蜀古鲁亲信的求援,得知对方竟然打不过魏军,耶律偶思又气愤,又无可奈何,只好让另外两个部落的夷离堇点兵出营。 孰料他话音刚落,帐外突然闯进来几个浑身是血的乌隗部士兵,见了耶律偶思,边哭边道: “大详稳,夷离堇大人他,他……” “蜀古鲁怎么了?” “他被方才在营外叫骂的汉人将领杀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耶律偶思闻言,只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再三确认,得知蜀古鲁的确已经被人阵斩,耶律偶思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双腿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 第477章 献祭 蜀古鲁的死,不仅对耶律偶思造成了极大震撼,对在场的其他六部夷离堇,同样如此。 众人先前一直以为,契丹人只是不擅长攻城,所以才在攻打燕州城时表现得如此吃力,换成野战,缺乏马匹的汉人,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然而眼下发生了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汉人不但用一千骑兵,击败契丹三千骑兵,还当场斩杀了自己这边一名骁勇善战、素有威名的贵族首领。 最恐怖的是,这一切竟然就发生在军营门口。 “大详稳,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汉人的军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小,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撤兵吧。” 耶律偶思本来还沉浸在损兵折将的震惊和悲痛中,这时听到有人提出要退兵,立刻回过神来,气愤道: “蜀古鲁好歹也是咱们契丹八大夷离堇中的一位,属民也有几万,你们这些人中,有的还与他有姻亲关系,互为儿女亲家,现在他被人杀了,你们不想着为他报仇,只顾着自己逃命,还算是男人么?” 听了耶律偶思的话,众夷离堇不免有些羞愧,没有人再敢提逃走之事了。 耶律偶思接着训斥道:“魏军气焰再嚣张,他们也就一千余骑,咱们军营里还有一万两千多兵马,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大详稳说得不错!咱们岂能被南蛮子小看了!” “对!马上出营与南蛮子决战,为蜀古鲁报仇!!” 众夷离堇听到这里,纷纷醒悟过来,接着个个义愤填膺、气冲斗牛。 耶律偶思见状,也不再犹豫,当即下令,所有兵马倾巢而出,誓要将营外的敌人全部歼灭。 … “都帅,胡人大举调兵,看样子恐怕是准备全军出营,对付咱们来了。” 毕竟此刻就身后在契丹军营门外,契丹人的动作自然逃不过魏军探子的眼睛。很快便有人将契丹人大举出营的消息禀报给了符存审。 符存审还在思考该如何应对,突然发现对面的契丹军营烟尘滚滚,紧接着传来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有人喊,有马嘶。 定睛一看,只见无数高大精壮的契丹武士,身骑战马,手挎弯刀,脸上带着满满的怒火,正在向这边席天卷地而来。 数量是自己这边好几倍。 “嘶……” 符存审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方才斩杀契丹夷离堇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怒了这帮草原胡人,赶忙转头对身旁的士兵下令: “所有人听令,立刻撤退!不要停留!!” 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眼下契丹人的数量明显碾压自己,符存审当然不会傻到试图跟对方硬拼,几乎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撤兵。 周边魏军骑兵,接到符存审的命令后,自然也不犹豫,立刻调转马头逃跑。 “杀啊!把蜀古鲁大人的尸身抢回来!!” 发现符存审临走前,特地把蜀古鲁的脑袋砍下来,血淋淋地挂在马鞍上。 契丹众夷离堇顿时悲愤交加,一个个领着麾下兵马,争相向魏军追了上去。 “放箭!!” 万余名契丹骑兵,一面追击,一面在主帅耶律偶思的命令下,张弓上弦,朝着正前方正在奔逃的魏军射箭。 马上开弓,还是从后往前,箭矢的威力当然会大打折扣,不过饶是如此,上万名骑兵同时放箭,气势上还是非常唬人的。 刹那之间,成千上万的箭矢,密密麻麻,犹如风暴裹挟雨点一般,“嗖嗖嗖——”,朝魏军士兵的周身袭来。 魏军骑兵几乎人人穿着重甲,因此并未怎么折损,然而众人胯下骑的战马,却普遍没有披甲,因此很快便被契丹人的箭矢射伤,纷纷倒地—— 没办法,众人身穿重甲,已经很影响战马的机动性了,倘若再给战马也披上铠甲的话,那就别想逃命了,那样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马匹累死。 “马匹受伤的士兵,马上换乘!!” 幸好魏军每名骑士都配有两匹战马,一匹受伤了,还能换另外一匹骑乘。听到符存审的提醒,许多士兵立刻更换马匹,重新驰骋。 不过也有个别比较倒霉的士兵,两匹马都被契丹人射成了重伤,没办法再随大部队逃命。 “跟契丹人拼了,拼了!!” 这帮人敢跟符存审一起到契丹军营冒险,自然都不是孬种,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干脆举起手中刀剑,高声呐喊着主动向契丹马队杀去。 企图用自己的肉身,为主帅一行人争取逃跑机会。 “这帮南蛮子……真是一群疯子,疯子。” 魏军士兵的举动,虽然宛如螳臂当车,很快就被迎面冲来的契丹骑兵撞倒在地,乱蹄踏作肉泥,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是让契丹的几名首领心中隐隐畏惧。 不过即便如此,契丹众首领依旧不肯放弃,继续死死追赶在符存审的身后,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 “都帅,咱们身上穿的甲胄太重了,战马难以承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契丹人追上!” 发现契丹人距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几名魏军下级将领,犹豫片刻,抱拳对符存审道: “都帅,我等愿率两百名弟兄留下来,阻挡敌军,为都帅以及其他弟兄争取时间!请都帅成全!” “好!好!都是好样的!!” 形势紧迫,符存审无法跟众人儿女情长,抬眼将众人看了一遍,沉声道:“你们的脸和名字,本帅心里都记住,放心,只要我将来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照顾你们的家眷!” 众将领点了点头,毅然转过身,快速挑选出两队骑兵充当死士,朝后方的契丹人冲杀而去。 契丹这边,上至将领下至士兵,谁都想不到,正在逃跑的魏军骑兵,还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虽说掉头杀回来的魏军,只有两百余名,但是在自身视死如归的精神加持,以及敌军毫无心理准备的优势下。 这两百名魏军骑兵,竟硬生生杀得数千名契丹骑兵阵脚大乱,几乎崩溃。 第478章 践踏 “迪里古,遏古只,你们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都给我回去,不许退!” 发现前排的数千契丹骑兵,竟被区区两百魏兵冲散,后方的契丹主帅耶律偶思,又惊又怒,赶忙领着自己跌剌部的兵马,前来支援。 “魏兵只有两百!你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谁再敢临阵退缩,一律斩首!!” 耶律偶思说着,一面纵马前冲,一面举起手中弯刀,接连砍死了好几名逃兵。 总算震慑住了其他试图逃跑的契丹士兵。 “大详稳说得对,不要怕,都给回去!!” 稳定下来的契丹士兵,在自家夷离堇的指挥下,重新恢复了编制,集中在一起,很快将先前突入阵中的魏国士兵包围起来。 “跟他们拼了,能杀一个是一个,杀!!” 被围住的两百魏兵,此时自知必死,无不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仿佛发疯的猛虎一般,拼命向周边的契丹人杀去。 虽说到最后,众人还是没能逃过团灭的命运,不过他们却是在临死前,成功为主帅符存审等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甚至还击杀了近六百名契丹骑兵。 “大详稳,还要再追击吗?” 眼看自己这边又折损了许多兵马,几个契丹夷离堇只觉得喉咙干涩,悄悄咽了口唾沫,围拢到耶律偶思身边,向对方请示。 耶律偶思此时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怒不可遏道:“废话,当然要追!咱们都死了这么多弟兄了,还死了一位夷离堇,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都给我追,继续追!倘若放跑了那姓符的,等将来回到草原,各部落除夷离堇外,所有大小将领,全部斩首!家眷充作奴隶!” 听到耶律偶思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契丹众将领皆吓得面色惨白,立刻齐声道: “谨遵大详稳之命,我等一定把那南蛮子的领头人抓住,将对方剖肝剜心,祭奠蜀古鲁大人的在天之灵!” 说罢,众人也不敢再耽搁,立刻整饬兵马,再度追击。 不过这个时候,符存审等人已经甩开他们好一段距离了。 等到这帮契丹人再次追上魏军的时候,举目望去,只见符存审本人,连同其麾下的八百余名骑兵,正停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前,一个个手握兵器,正面向敌。 仿佛专门在这里等候自己。 耶律偶思见状,心中只觉蹊跷,凝神细视,发现符存审等人身后的密林,似乎寂静异常,连一只飞鸟也看不到,隐隐察觉到不对。 他正准备下令,让所有士兵停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谁知不少契丹将领立功心切,再加上耶律偶思先前说过,放走了符存审会受罚。 众将于是不待耶律偶思下令,便自行领着麾下士兵,没头没脑地向着对面杀去。 “快回来!你们这些蠢货!” 眼看众将如此,耶律偶思气得七窍生烟,赶忙高声呼喊,试图阻止正在发生的事。 可惜一切皆是徒劳。 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领兵跟了上去。 万余名契丹骑兵,很快从左、中、右,三个不同的方向,铺天盖地的朝八百魏兵压了上去,从高处看去,仿佛要将对方淹没。 然而人群对面,符存审脸上却丝毫没有慌张。 一面用抓起战马后背上的鬃毛,擦拭沾满血污的马槊,一面摆了摆手,招呼周边士兵,随自己迎战。 “弟兄们,契丹人不过如此!随我杀上去!” 与符存审一样,密林前的八百魏军士兵,此刻同样没有丝毫畏惧,眼看蜂拥而至的敌军,心中甚至感觉阵阵兴奋。 待到契丹人的马蹄距离自己还有二百步的时候,魏军士兵们找准机会,纷纷扬起兵器,策马前冲,很快和对方撞在了一起。 “杀!杀!杀!!” 八百魏军骑兵,各自挥舞着长短兵器,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心态,疯狂扑向迎面而来的契丹人,拼命厮杀,越战越勇,仿佛自己才是主动进攻的一方。 对面的契丹军,方才还熊熊如火的气势,立刻便被压了下去。 耶律偶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让左右传令兵吹响号角,接着高声道: “魏军人数比我们少,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所有人听着,谁敢退后,杀无赦!!” 有了号角声的指引,以及耶律偶思的鼓舞,原本已经士气衰减的契丹士兵们,再一次凝聚起来,二度向魏军发起进攻。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开始眷顾契丹人了。 随着上万契丹骑兵,从不同方向合力发起进攻,魏军刚刚建立的优势,很快被打破,从一开始的主动进攻,慢慢变成了防守,再接着,竟发展成了全军溃退。 八百魏军骑兵,至少被杀毙了一半以上。 “哈哈哈!魏军败了,魏军败了!” 眼看局势对自己有利,几名契丹夷离堇狂喜,立刻领着麾下的将领和士兵,快马加鞭,望着对方的后背追杀而去。 没一会儿便追进了密林之中。 “不好……” 耶律偶思此时也跟着众人一起追到了密林内。 只是抬眼望去,见符存审领着仅剩的三百余名残兵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耶律偶思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赶忙对周边将领道: “约束兵马,立刻退出此地,快,快……” 耶律偶思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密林周边,突然传来阵阵烟尘,与烟尘一同出现的,还有魏军士兵们撼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 被符存审提前埋伏在此地的八千余名魏军步兵,此时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个个手掣兵器,从四面八方杀将而出。 “撤!全都撤!!” 耶律偶思意识到中计,赶忙招呼契丹骑兵们,想要尽快脱离密林,逃出生天。 可惜进来容易出去难。 这密林内不但树木丛生,不易辨别方向,还被魏国伏兵们用麻绳结下了成百上千个绊马索。 契丹骑兵们只要稍微不慎,马上就会被树木和绳索绊倒,或者与其他同伴相撞,双双倒地。 哪里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还不待魏军杀到面前,便有上千人自相践踏而死。 第479章 俘获 “哈哈,胡人败局已定!大伙加把劲,天黑之前,务必将他们全部拿下!” 眼看契丹人陷入绝境,一向不苟言笑的符存审,此时也不禁露出笑容,迅速摆了摆手,命令士兵们有序出击,准备将密林内的契丹军分割成数块,而后各个击破。 魏军众士兵领命,立刻依照对方的指示投入战斗,很快便将陷入混乱的契丹士兵,逐渐切割开来,一一消灭…… 到得日暮黄昏,战事宣告结束。 一万两千余名契丹人,光是战死、自相践踏而死的,就有三千多人。受伤和被俘虏的,更是超过了六千。 剩下还有三千多人运气不错,左突右驰后,顺利逃出了密林。 “穷寇勿追……让弟兄们马上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符存审见状,并未下令追击,毕竟魏军主力大多是没有坐骑的步兵,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条腿,所以追也没用。转而命令众将清理战场。 “遵命。” 众将领命,迅速安排人手。 待到天色彻底入夜后,战场总算被清理干净。 数千具契丹人的尸体,被魏军士兵搬出密林,堆叠成山后,就地焚烧。千余具战马尸体则被做成烤肉,由全体将士一起分食。 “都帅,您指挥弟兄们辛苦了,这条马前腿是大伙特意给您留的。” 契丹人尸体烧成的篝火下。 几名魏军将领,手捧一条刚刚烤熟,撒满粗盐的马腿,来到符存审身旁,咧嘴笑道。 “我辛苦什么,这条腿留给白天征战弟兄们吃。对了,别让伤员吃太多,不利于伤口恢复。” 符存审抽出佩刀,从马腿上割下一部分精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撤下。接着问道: “对了,让你们清点物资,清点出来了没有?” “清点出来了,清点出来了!” 众将领喜笑颜开道:“这一仗下来,收获还真不少。特别是战马,有足足八千匹之多!就算除去受伤的不论,也有七千五百多匹!” “什么,八千匹战马?”符存审听到这里,目瞪口呆道:“你们没有弄错吧。” “没有,绝对没错。”众将领纷纷摇头。 “嘶……” 符存审倒吸一口凉气,按捺着心中狂喜,喃喃自语道: “前几日牛存节派人过来,说他在定州城下如何神勇,击败了多少胡骑,还跟我炫耀缴获了四千匹战马。此番他若是知道本帅缴获的战马,是他的一倍,只怕要羡慕得哭出来了吧。” “哈哈哈……”众将闻言,皆捧腹大笑。 这时,忽有几名亲军护卫,从后方跑来禀报: “都帅,我等奉您的命令,将那帮捉住的俘虏,按其穿着甲胄不同,逐个区分审问,如今已经审出结果了。” “哦,怎么样,这六千俘虏中肯定有不少契丹的大官吧?”符存审闻言,兴致勃勃道。 众亲军点头道:“有,有,这里面有四个胡人,自称是契丹八部的夷离堇,让咱们不要杀他们,他们愿意投降。” “夷离堇,那不就是契丹酋长么?” 符存审到卢龙军也有几个月了,对于契丹人的官职名称,已经有所了解,咋舌道: “啧啧……听说契丹共有八部,先前已经有一个叫蜀古鲁的酋长,被本帅阵斩,而今又有四人做了本帅的俘虏,也就是说八部之中,已有五部折损在此了。” 话说到这里,符存审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一战折五酋,似乎自己这回一个不小心,已立下了泼天的功劳。 咽了口唾沫,符存审心里正想着,等消息传回汴京后,主公齐慎会如何赏赐自己。 结果几名亲军护卫接着说道: “都帅,那被俘的四名夷离堇,供出了一个名叫耶律偶思的胡人,此人不但是迭剌部的夷离堇,还是契丹大军的主帅。” “什么,耶律偶思?” 符存审又一次震惊了。 耶律偶思这个名字,符存审当然是知道的,上回对方出使魏国的时候,曾和自己主家齐慎闹出过不愉快,临走时还放出过狠话。 如今竟也成自己的阶下囚了? “快,带我去见此人。” 按捺着心底的激动,符存审忙吩咐众护卫道。 众侍卫领命,立刻将他领到耶律偶思面前。 此时的耶律偶思,由于被同伴出卖,身份暴露,已被魏国士兵用麻绳绑住手脚,拴在了一棵大树下。周边还有上百号人看管着,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符存审见状,立刻下令给对方松绑,接着又让人拿来烤熟的马肉和烈酒,亲手递到对方手中,笑着道: “耶律元帅,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又到我们魏国做客了,不过阁下这次带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些,我们魏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符存审说罢,见耶律偶既然不接受自己的食物,也不和自己说话,心中疑惑了一阵,突然想起对方听不懂汉语。 于是赶忙命人从其余俘虏中,找来几名既会说契丹语,又会说汉语的人,充当翻译。 接着再度开口,对耶律偶思道:“耶律元帅,本帅准备将你送往汴京,交给魏王处置,倘若阁下愿意归顺,或许魏王能饶恕你的性命。” 耶律偶思听到这里,缓缓起身,伸手接过符存审递来的马肉和烈酒,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酒肉吃尽后,方才面色平静道: “感谢符将军送来的酒肉,我已经吃饱了,不过投降之事,绝无可能,符将军若是豪杰,还请赐我一死。” “我不是什么豪杰,也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 见耶律偶思身困敌营,竟能表现得如此从容,符存审心中不免有些佩服,当即嘱咐周边士兵道: “将此人好好看管起来,明日找辆舒适的囚车,送他去汴京。路上他要吃要喝都给他,只是绝不能让他逃跑,也不能让他自尽,否则军法从事!” “遵命!!” 众士兵闻言,忙拍着胸口保证道:“都帅放心,我等一定将他顺利送到汴京,交给魏王处置。” 第480章 震动 “听说了吗,官兵这回打败了十万胡人,以后咱们卢龙镇要太平了,再也不会有胡人敢过来犯边。” “听说了,听说了,不得了啊。要不是打败了十万胡人,哪里能捉住这么多的俘虏,也不知道这些俘虏抓回来如何处置,是不是全部拉到刑场砍头。” 幽州城,主街两侧。 大获全胜的符存审,此时已经领兵返回治所。一同被他带回城内的,还有六千余名契丹俘虏,七千多匹战马,以及数不尽的牛羊牲畜、军帐粮草。 大军回城当日,全城的军民百姓,几乎全都涌上街头,争相观看。 当看到数千契丹人,被集体剥去甲胄,用绳索捆住双手,一串接一串,仿佛赶猪一般被魏军官兵押进城内时,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继而心中无比沸腾。 这样的场景,众人已经多少年不曾看见过了。 “都帅,康延孝、高思继两位将军派人传信,东、西两路的契丹人开始撤退了,两位将军正在率兵追击。” 官道正中央,符存审身着戎装,在一众亲军护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走在大军最前方。 几名护卫低声向他禀报道。 “知道了……” 符存审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道:“告诉康延孝和高思继,小心别中了胡人的埋伏,追到营州边境倘若还追不到,就马上退兵回来。” 此时此刻,符存审其实是有些遗憾的。 因为他原先的计划,是准备逐步吸引三路契丹人南下,而后在幽州城下,将对方一举歼灭。 至于这次在撤退的途中设伏,只不过是符存审临时起意,他心中并未做好要打一场大仗的打算,至少并不想这么快就进行决战。 谁成想事态的发展,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中路契丹军的主力,随随便便就被自己打崩了不说,连主帅耶律偶思都被抓住了。 如此一来,卢龙军东、西两线的契丹军将领,哪里还有继续南下的胆量。 得知中路崩溃的消息,东线的契丹将领耶律辖底,几乎第一时间便领着自己的部众,大举后撤。 还好康延孝抓住机会,主动领兵追击,先是杀毙了对方数千人,接着又将对方先前抢掠的汉人百姓和物资夺回大半。 另一边,西线的契丹将领耶律曷鲁倒是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走。因为耶律偶思乃是耶律曷鲁的亲生父亲。 听闻父亲兵败,生死不明,耶律曷鲁当即命令所有人留下来,打算与魏军死战到底。奈何其他部落的将领,并不想陪他送死,纷纷带着本部士兵逃离。 耶律曷鲁大怒,指立刻挥迭剌部士兵,与试图当逃兵的众人大战。双方很快打得两败俱伤。 高思继闻讯,当即从居庸关领兵出击,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几乎打得这伙契丹人全军覆灭。 最终耶律曷鲁只带着不到数百骑兵,仓皇逃走。 至此,五万契丹本部青壮,加上三万奚人组建的南侵大军,在魏国义武、卢龙两地藩镇的自行抵抗下,彻底化作齑粉。 消息传出后,举世皆惊。 … 魏国,汴京城。 早朝结束的齐慎,只觉左眼跳个不停,心中兀自奇怪。 正待乘坐马车返回后宫时,掀开车帘,却见亲军将领王檀、赵匡凝二人,双双骑马,向自己飞奔而来。 见二人动作如此急切,脸上还带着喜色,齐慎知道他们肯定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自己,心中已做好了准备。 不过,当二人真将消息说出时,齐慎还是感到了震惊,旋即狂喜不已。 再三确认道:“你们方才说,杨师厚、王彦章的大军还没北上,卢龙军的数万契丹人就被符存审击败了?” “没错。”赵匡凝点头道:“非但如此,上次到出使我朝的契丹主帅耶律偶思,这回也被符将军捉住了,马上就会押到京都。” 王檀笑着道:“符将军来信,说是缴获了七千匹战马,准备全部送到京都,交给主公处置。定州的牛将军,也说要把缴获的四千战马,给主公送过来。” “哈哈哈,难得他们有这份心。” 齐慎考虑片刻,摇头道:“不过他们身在边境,今后多半还要与胡人交手,比孤更需要骑兵,让他们把战马留下,随便挑两百匹送过来就行了。” “是。”王檀拱手领命,接着禀报道:“主公,隐卫传来消息,眼下李存孝的处境非常不妙,对方在河阳军,虽然接连击败李克用的进攻,但自身损失亦十分严重,所辖州郡,已被李克用夺走三分之二了。” “这些日子,孤一直忙着关注河北战事和淮北灾情,快把河阳军的事抛之脑后了。” 齐慎顿了顿,沉吟道:“众美,依你之见,那李存孝还能支持多久?” 王檀如实道:“照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半个月,对方就会败亡……不过末将听说,李存孝已决定向我朝求助了,对方的使者,明日应该就会入京。” 齐慎叹了口气道:“此事颇为棘手,孤和李克用有言在先,不能插手李存孝的事……” 说实话,齐慎已经不想再打仗了。 这几年来,齐慎几度想要安定下来,着手发展内政、治理民生,可是周边的局势,却没有一天让他省心。 要么藩镇叛乱,不得不遣将镇压,要么契丹入侵,必须发兵抵抗。 如今的他,只想好好休整几年,积蓄实力,为将来的大业做准备……可是坐视李存孝被李克用消灭,又实在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李存孝不但是闻名天下的勇将,也是一把利刃,若能为自己所执,将来统一寰宇,必能得其襄助。 可……自己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既不与李克用彻底交恶,又能保住李存孝的性命呢? 齐慎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只得对王檀和赵匡凝道:“此事具体应当如何,还是等明日早朝的时候,孤再与群臣仔细商议吧。“ 王檀、赵匡凝点了点头,拱手道:“主公英明。” 第481章 奇策 天赐二年七月。 天气渐渐入秋,魏国各地,雨势稍缓。 河北抗击契丹的捷报正式传来,齐慎心情大悦,这日早朝时,特地在文德殿内,向众人宣布了这个喜讯。 “这全是我主天命所归,彼契丹戎狄,不过跳梁小丑耳,岂能与我大魏天军相抗。” “是啊,自今往后,四方蛮夷闻我天军之名,全都要退避三舍了。” 魏国文武群臣闻讯,自然免不了对着齐慎一阵奉承吹嘘。 齐慎越发高兴,对敬翔道:“敬卿,符存审这次阵斩敌酋一名,活捉敌酋五名,还抓住了契丹主帅耶律偶思,如此大功,不可不赏啊。” 有一说一,符存审这回确实是给齐慎长脸了。 魏军在卢龙大破契丹的消息传到南方各大藩镇后,大唐境内的许多地方势力,如晋国李克用、梁国朱温、淮南杨行密、两川王建,还有刚刚在岳州一带立足的马殷,皆被魏军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震慑住了。 纷纷派遣使者,携带大量礼品前往汴京,主动向齐慎道贺的同时,也顺带向整个魏国朝廷示好。 这其中最值得说道的就是朱温。 对方在长安另立朝廷,与齐慎分庭抗礼,两人的关系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因此先前尽管齐慎多次派遣官吏,出使蒲州,希望朱温能把自己的老丈人王重荣送到汴京养老,朱温一直都不肯答应。 然而这一次,对方不但主动派人到汴州与魏国修好,甚至还提出,过些时日就将王重荣送回。 齐慎不明白朱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对方如此,只道对方畏惧自己了,并没有多想,命人以对待邻国使者的礼仪,接纳了对方的使者。 目光回到文德殿。 齐慎思索了一阵,接着对敬翔道: “孤决定,进符存审爵位为‘陈国公’、授右威卫大将军、加同中书门下平章衔,食邑一万户,赐京都五进宅邸一座,荫其三子。” 此时的符存审已经有三个子嗣,长子符彦超、次子符彦饶,幼子符彦图,都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儿。 至于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符第四”符彦卿,还没有出生。 “长子授项城县开国子、昭武校尉;次子授商水县开国男、振威校尉;幼子授致果校尉。” 齐慎顿了顿,继续道:“具体如何安排,下来由中书省再行斟酌。” 敬翔合袖出列道:“臣遵旨。” 其实以符存审此次立下的大功,完全有资格受封为郡王,但齐慎反复考虑之后,最终不打算这么做。 一来,连杨师厚都还没有受封郡王,符存审虽然立有大功,但终究略逊杨一筹,所以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二来,唐季到五代这段时间,爵位滥赏的风气愈演愈烈,但凡是个武将,只要稍立功勋,就有机会位列王侯,如此下去,肯定是不利于国家的。 如今也到该拨乱兴治、匡正时弊的时候了。 “诸位卿家,晋国叛将李存孝发来求援书信,请求孤发兵西进,助其抵挡李克用。李存孝许诺,事成之后,愿举河阳军所有州郡,内附我国。” 宣布完对符存审的赏赐,接下来齐慎主动开口,和众臣讨论起了有关李存孝求援的问题。 “诸位应该知道,先前在河北的时候,李克用与孤曾经有约,对方不再过问河朔局势,孤也不得阻挠他平定李存孝叛乱。” 齐慎叹了口气道:“孤倒不是贪图河阳军的土地,只是李存孝此人,实在是当世少见的名将,孤一直有爱才之意,想将他招揽到我朝,替孤效力。” “不知诸位卿家,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听罢齐慎的话,大殿两侧的文武群臣,一时间议论纷纷。 “殿下乃国家之君长,一言九鼎,既然答应过李克用,不会插手对方平叛,自然应当遵守诺言。” 侍众张佶拱手进言道:“那李存孝不但是晋国多年旧臣,还是李克用的养子,李克用之于对方,不可谓恩德不深,然而对方仅仅因为一点小事,就置多年恩德于不顾,犯上作乱,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恐怕无法为我大魏所用。” 一般在朝堂之上,众臣更多称呼齐慎为殿下。 谢瞳出言赞同道:“张大人所言有理,李存孝本系代北杂胡,狼子野心,如今只是形势穷蹇,不得已才向我朝求援,一旦脱离险境,将来必会背叛殿下。” 齐慎沉默了许久,沉声道:“孤知道,李存孝此人,乃是一头猛虎,绝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但只要这头猛虎一天不死,李克用便一天不得安宁,这才是孤所期望的。” 冯道忽然开口道:“殿下想要驯服猛虎,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臣有一计。” “何计?”齐慎好奇道。 冯道望了望大殿周边,摇头道:“朝堂上人多口杂,臣若直接明言,只怕会传到晋国李克用耳中,反而不妙,不如等退朝之后再说。” 齐慎愣了愣,当即起身宣布:“今日的早朝暂且就到这里了,敬翔、李振、张佶、谢瞳、杜晓、冯道、韦震、裴迪留下,其余臣工可以退朝了。” 殿内众臣闻言,不免有些错愕,不过还是依言照做。 待到群臣散去后,齐慎立刻向冯道询问:“可道,你有什么奇策,现在可以说了吧?” 冯道合袖道:“臣的计策,说来也不复杂,主公当初不是将魏博军一分为二,将西边的昭德军交给王重师管辖么?” “是,这又如何?” “昭德军的辖区,正好与河阳军接壤,主公可遣特使与王重师秘会,令他佯装叛乱,勾结李存孝,割据自立。” 冯道笑着道:“如此一来,李克用再想进攻李存孝,王重师便可堂堂正正地出兵救援,晋国也没办法指责我们大魏背盟。” “啧啧……不错,是条妙计!”齐慎听罢,连声称赞,旋即又皱眉道:“可这么简单的计谋,李克用难道会看不出来么?” “李克用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并不重要。”冯道得意道:“关键是主公必须一口咬定,支援李存孝,并非是主公自己的意思,完全是‘叛贼’王重师,与他麾下的‘叛军’所为。” 第482章 代批 “果然是好计策。” 齐慎听到这里,彻底被冯道的才智折服了,笑着对周边其他人道:“诸位先生,你们以为可道方才所言如何?” 李振对冯道的计策亦是非常欣赏,一面颔首称赞,一面补充道: “冯大人的计策,确实不错,不过臣以为,王重师在昭德军根基尚浅,军力亦不够强大,让他支援李存孝,短期尚可,一旦时间长了,恐怕还是不敌李克用。” “哦,那兴绪你有什么好办法?”齐慎饶有兴致道。 冯道思索片刻,拱手道:“届时倘若王重师与李存孝联手,仍旧挡不住李克用,主公可从汴京抽调禁军,进驻昭德军,名为镇压叛乱,实则趁机支援王重师和李存孝。” “不错,不错。”齐慎连连点头,不过很快又犹豫道:“可是孤若一直如此的话,会不会惹怒那李克用,彻底与孤翻脸,别又弄出一场大仗来。” 齐慎倒不是害怕李克用,只是短时间内,他是真的不想打仗了,至少是不想再打那种旷日持久,耗费海量钱粮的大仗。 李振毕竟是老臣,很快便揣摩到了齐慎的心思,笑着道:“主公放心,咱们要做的,只是保证李存孝不被李克用击灭,并非要与李克用不死不休,只要李克用不再进攻河阳军,咱们就与对方保持和平。” “晋国这两年来四处征战,如今肯定也不好过,至少国库的积蓄,肯定要比咱们空虚得多,除非那李克用疯了,对方但凡理智尚存,就绝不会与主公翻脸。” “嗯……有道理。”齐慎听到这里,总算放心了许多,自顾自道:“孤回去便手书一封,明日派人送到昭德军,交给王重师,委屈他当一回‘反贼’。” … 说做就做,当夜回到寝宫,齐慎便让杨妙染准备笔墨纸砚,亲笔书信一封。 翌日天色刚刚放明,齐慎派人将王檀找来,命对方亲自带着书信,到昭德军去见王重师——此事关系重大,只有派王檀过去,王重师才会不疑有他。 做完这一切,又到了上早朝的时间。 不过齐慎今天并不想上早朝,于是让赵匡凝通知群臣,不必再到文德殿,顺便把自己的小舅子赵霖召进后宫来。 “秋巘,孤听说你最近准备改名字,叫作‘赵岩’,可有此事么?” 福宁殿,前殿客堂。 齐慎先是亲昵地招呼赵霖落座,而后让婢女们端来茶点,接着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赵霖落座,毕恭毕敬道:“什么都瞒不过主公,没错,确有此事。” “哦,好端端的,这却是什么缘故?” “回主公。臣已成家多年,女儿生了许多,却不曾有子嗣,正好京师御街中,来了一位精通数术的先生,替我卜算,说我应该改名叫‘赵岩’,只要能改名,不出一年就会有儿子,若是不改此名,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 “什么术士,竟然敢放此大言?”齐慎闻言,不由得眉头微皱。 赵霖如实道:“那位先生姓陈,单名一个抟字,年纪虽只有弱冠,却生得仪容清举、气度非凡,仿佛谪仙一般。” “陈抟,陈希夷……原来是他。” 齐慎愣了愣,自顾自道:“是了,此人的确是五代时期的有名的方士,据说后来还得道飞升了。彭祖活了八百岁,不如陈抟一觉睡。” “秋巘,改日你带此人进宫来见孤。” 赵霖闻言,颇有些为难道:“主公,这位陈先生虽擅长卜筮,秉性却有几分古董,只怕是不愿入宫与主公相见的。” 齐慎闻言,怒道:“孤要召见他,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难道还要孤亲自到御街与他相见?” 齐慎会感觉生气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历史上,周世宗柴荣、宋太宗赵光义,都曾在宫中召见过陈抟。 怎么这两位皇帝就能让陈抟进宫拜见,轮到自己就不行了?难道自己还比不上他们? 见齐慎脸色不悦,赵霖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公放心,臣回去一定想办法,将那陈抟请到宫里中,让他与主公见面。” “好了,此事先搁在一边吧。” 听到赵霖这么说,齐慎心里的气也消了,转移话题道:“秋巘,孤今日请你来,乃是有其他事要问你。” “主公有什么事只管询问,臣知无不言。” “先前孤准备在二月开科取士,结果北方有战事,一拖就拖到了七月,当时天下有上千名外地举子到汴京后,没能参加考试,孤让你妥善安置他们,你安置得如何了?” 赵霖笑着道:“主公放心,臣将他们安置在汴京周边各县,命当地官员好生接待,他们每日的吃穿用度,一样也少不了,如今随时可以进京赴考。” “很好。”齐慎接着问道:“三月的时候,长安那边开始举行科举,我听说来汴京的这群读书人里,有不少人想到长安去应试,你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臣与敬翔、李振几位大人商议后,除加紧对各地城隘关防的排查,严禁任何举子离开外,还从赵匡凝大人那里借调了三千甲士,以防有人闹事。” 赵霖说到这里,有些疑惑道:“关于此事,臣之前写成奏本,经政事堂呈入大内,主公不过亲手批阅过吗?” “哦,是,是,听你方才一说,孤顿时想起来了……” 齐慎闻言,不由得暗自尴尬。 前段时间他的事实在太多,根本忙不过来,除了日常军政还是由自己本人过问外,其余的琐碎政务,全都让爱妾杨妙染模仿自己的手迹,代为批阅。 所以刚才赵霖说的这件事,齐慎还真不知道。 要说杨妙染也算冰雪聪明、才艺过人,代替齐慎批阅了两个多月的文书,满朝文武,除了敬翔、李振等寥寥几位老臣外,愣是没有任何人看出什么破绽。 当然,代批文书这种事,齐慎平时基本也不会让杨妙染去做,只是之前实在分身无术,才迫不得已。 齐慎还是懂历史的,当年唐高宗李治之所以逐渐被武则天架空,就是一开始让对方替自己处理政务的缘故。 第483章 科举 “咳咳……孤决定本月中旬,请旨诏告天下,正式举行第一届殿试,殿试主要考策论,题目是‘为臣者,何以辅弼人主,匡时济世’。” 偏殿书斋下,齐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接着对赵霖道: “秋巘,你是礼部的主官,这件事到时候还是得由你来负责,具体需要多少公费,可与户部那边商议,议定后拟成奏本,先拿到中书省交给敬翔过目,再送到宫里来,只要敬翔认为没问题,孤一律照准。” “殿试开考的当日,孤会亲自到现场主考。你若办得周全,不出什么差错,过后孤授你‘同平章事’衔,今后有什么军国大事,你可以到政事堂,与敬翔、李振、张佶他们一起商议。” 唐代中后期,中书省和门下省合并,叫做“中书门下”,也叫“政事堂”。一切军民政策,需先经过“政事堂”拟定,才能送到皇帝手中,等皇帝同意后,再送到尚书省,由尚书省负责具体执行,之后才能正式生效。 六部尚书属于尚书省官员,按照制度,原本是不能到“政事堂”参与政务的,除非皇帝特别重视某人,授与对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 一般在京官员,能得到这个头衔的,就等于跻身宰相的行列了——唐宋时代,宰相通常很多,并非只有一个。 听到齐慎承诺给自己加官,赵霖喜不自胜,连忙起身拱手道:“主公放心,科举之事,臣一定用心去办,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你办事,孤还是放心的。”齐慎摆了摆手,示意赵霖坐下,接着道:“河朔的昭德、天雄、义昌、义武、卢龙等镇,如今已正式纳入我大魏版图,孤有意拉拢当地士人,让他们真心支持本朝。” “你下来和礼部其他官员商量,如何给河朔籍贯的士子更多照顾,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到时候科举放榜,所录进士,河朔籍贯必须占到三分之一,只能多不能少。” 齐慎原本想参照明代的例子,也弄一个南北榜出来,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这种必要。眼下这个时代,北方的读书人,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比南方差多少。 强行弄个南北榜出来,反倒会让南北两方,互相隔阂。 赵霖闻言,立刻点头道:“既是主公有命,臣一定照做。” 齐慎斟酌片刻,接着补充道:“河朔原来的藩镇官员,也让他们到汴京来,等殿试结束后,单独给他们安排一次考试,主要考他们对治理地方有什么经验。孤接见完新科进士后,还会再接见这些藩镇官员,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赵霖拱手领命。 … 七月中旬,魏国第一次科举,在举世瞩目、倍受期待的环境下正式举行。 殿试当日,齐慎头戴纱帽、腰系玉带,身着华丽的亲王袍服,在礼部一种官员的陪同下,亲自来到文德殿以西的集英殿,亲自面见参试考生,并对众人道: “诸位各地来的举子,你们今日能到这里应试,想必都是饱读诗书多年的人中龙凤,啰嗦的话孤也不说,先祝你们接下来榜上有名。” “孤起家鲁郡,蒙大唐皇帝钦封,节度藩镇,又得天下豪杰襄助,征战十数载,方有今日之业。而今我大魏立国,已有多年,能征善战的武将,并不缺乏,缺的正是像各位这样的胸怀韬略,腹有良谋的文臣。” “诸位到我魏国来,算是来对地方了。今日之后,只要你们能留下来为孤效力,官职俸禄、名分殊荣,要什么都有,孤绝不吝啬!” 集英殿内,眼看齐慎面见自己等人,既不谈什么圣人治国之道,也不讲什么忠孝悌信的礼法,一开口便是许以各种利益。 众举子们大多感到愕然,继而面面相觑,整个大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有一男子主动拊掌,连声称赞道:“殿下方才所言,正是我等之所欲也。” “自昔日逆贼黄巢、王仙芝叛逆以来,国家动乱,兵戈不休,彼为武将者,自然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可怜我辈这些文人士子,读书多年,却从此失去了施展抱负的地方。” “所幸天生殿下,真人出世,克逆靖国,扶神器于将倾,解生灵于倒悬,北讨南征、吊民伐罪。功业之赫,不输商汤周武,德行之广,足比虞舜唐尧。” 眼看考场之下,竟有人如此无状,敢当众接齐慎的话,赵霖立刻训斥道:“殿下何等尊贵,也是你一个小民能随便议论的吗?” “无妨,无妨……” 齐慎倒是不甚介意,听到方才说话之人,不但打破了考场的僵硬氛围,还借机将自己吹捧了一番,心中反而有些欣赏。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恭敬地站着一位身着儒冠、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与自己年龄相仿。白面微须,身材略胖,眼睛看起来虽小,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于是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见齐慎不但没有因为自己接话而怪罪自己,反而主动询问起了自己的名字,那白面男子心中暗喜,忙主动上前几步,拱手道: “回殿下的话,学生姓骆名知详,乃淮南庐州人氏,应试多年不第,本已无心功名,后来听说殿下在汴京开科,招揽天下贤才。学生自诩亦有些韬略,故而到此应试。” “骆知详……啧啧,有趣,有趣。” 齐慎闻言,先是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此人在原来的历史上,是南吴一位非常重要的大臣,和裴迪一样,擅长理财和发展经济。 “很好,孤记住你了。” 想起了骆知详的身份,齐慎心中不免感慨自己又捡到宝了,主动上前,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接着又向其他士子询问道: “你们当中有没有一位叫严可求的?” 在南吴大臣一众中,骆知详与严可求齐名,本来都应该是杨行密的左膀右臂。 如今既然骆知详到汴京来参加科举了,齐慎心道严可求说不定也来了。 第484章 欣赏 果不其然。 齐慎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材瘦削、脸色蜡黄的书生,鼓起勇气走出人群,应声道: “回殿下的话,学生便是严可求。” “啧啧,孤竟然猜对了。” 齐慎咂了咂嘴,将严可求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可求,听你的口音,想必也是淮南人氏吧,为何不为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效力,却到汴京来参加科举呢?” 严可求愣了愣,如实道:“回禀殿下,学生本来在庐州刺史徐温麾下任职,徐大人本欲将我推荐给节度使杨行密,奈何杨节帅不肯收留,当时还是二月,听闻殿下准备开科,徐大人便推荐我到汴京来,试试运气。” “哦,这么说你是徐温推荐来的?”齐慎闻言,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实际上在原来的历史中,严可求确实是徐温推荐给杨行密的,杨行密不但没有拒绝,反而对严可求十分信任。 但是现在这个时空,不知道杨行密出于何种心态,竟然拒绝了徐温推荐人才,成全了自己。 齐慎沉思片刻,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徐温和自己有一层连襟的关系,这件事杨行密是知道的,如今对方大概是不怎么信任徐温了,所以才不接受对方举荐的人才。 是了,恐怕就是这样。之前徐温还是杨行密麾下的都知兵马使,如今却被外放,做了庐州刺史。这已经说明问题了。 深深吸了口气,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齐慎笑着对骆知详和严可求道: “接下来的殿试,你二人好好发挥,孤看你们两位面有贵相,将来说不定会位列九卿,贵不可言呢。” 听到齐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场所有人全都怔了一怔,旋即无不用羡慕的眼神望着骆知详、严可求二人。 身为礼部尚书的赵霖,更是嘱咐一旁的副手,悄悄记下了两人的名字——毕竟是齐慎亲口许诺要重用的,自然马虎不得。 “多谢殿下器重!” 骆知详、严可求二人闻言,心中亦是生出一种被伯乐赏识的感激之情,立刻伏地欲跪。 齐慎伸手拦住二人,笑着道:“先参加殿试吧。” … 在齐慎的亲自监督下,整个殿试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至少考试过程,并没有出现任何徇私舞弊的地方。 殿试结束,齐慎离开集英殿,先是前往文德殿用膳,略做休息,接着又到寝宫福宁殿,批阅政事堂送来的文书。 当日傍晚,以赵霖为首的礼部官员便批阅好了考生的策问试卷,随即差人将考生的上榜名单,送到齐慎的案前。 齐慎放下政务,拿起榜单一看——好家伙,一甲第一名骆知详,第二名严可求,第三名崔邈。 不用想,一定是赵霖揣摩自己的心思,想要逢迎自己,这才故意把两人排在最前面。 “这个赵霖,就算要讨孤欢心,也该有所遮掩,哪有这么明显的。” 齐慎摇了摇头,当即取过朱笔,在名单上圈了将圈,将骆知详和严可求的名字挪到榜眼和探花的位置,让第三名的崔邈做了状元。 看罢进士一甲的名单,齐慎又看了看二甲和三甲,发现赵霖果然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在榜单中录取了大量的河北举子,还在旁边标注了这些人的籍贯。 心中因此对赵霖越发满意。 … 翌日清晨,齐慎让礼部官员在早朝上宣读进士名录,接着下令,将录取榜单张贴到王宫宫墙之外,供天下人观瞻。 而后又命光禄寺官员采买酒食,准备三日后在大庆殿举办“鹿鸣宴”,邀请所有中举士人一同赴宴,庆祝及第。 做完这一切,差不多也该退朝了。 齐慎把赵霖留下,询问对方道:“先前孤让你另设考试,考察藩镇官员,此事如何了?” 赵霖点头道:“昨日殿试刚刚结束,臣就安排河北藩镇的旧臣参加考核了,参加考核的共有一百五十余人,经过臣与礼部和户部同僚的斟酌,选定了一百人原级留用,其余五十余人全部降官。” “很好,让人把名录送到福宁殿给孤过目。” 齐慎想了想,摇头道:“算了,难得孤今日有闲暇,你可从这一百多人里,选几个德才兼备、品貌周正的,午后未时,让他们到福宁殿来见孤,孤想亲自考察一番。” “臣遵旨。”赵霖点了点头,随后退下。 离未时还有一段时间。 趁着手头无事,用过午膳,齐慎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与金华公主李婕见面了,于是命人准备车驾,驱车前往对方居住的景福殿—— 那里原本是齐慎用来安置李唐宗室的地方,不过如今只住着李婕、李妤姐妹二人了。 至于其他的李唐王爷们,已经被齐慎迁到王宫外城,另行安置。 到得景福殿,齐慎挥手叫住了几名想要到禀报公主的宫婢,又命侍卫们守在车驾前,不要跟随。 而后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后殿,想看看这李家姐妹二人,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呜呜呜……” 刚走到一处偏殿门口,便听到有人在里面嘤嘤哭泣,听声音,似乎是金华公主李婕。 齐慎走到格窗边,掀开窗门一角,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李婕坐在一处并不华丽的妆镜台前,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一面轻抹胭脂水粉,一面停下来,擦拭眼角的泪珠。 妹妹遂宁公主李妤站在一旁,正在帮自家姐姐描眉,见对方哭个不停,忙道: “阿姊,你不要哭了……你总这样哭,人家怎么帮你画眉?你看,刚才差点画歪了。” 李婕边抽泣边道:“妤儿妹妹,你说魏王他,是不是把我忘了,为什么回京快三个月了,一次都不来看我?” “我哪里知道,也许吧……魏王那么多妃嫔,哪里会天天想着谁呢。” 李妤叹了口气,接着不解道:“阿姊,你明知道魏王不会到这里来,为什么还要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 李婕咬唇道:“万一,万一他今天就过来呢?” “阿姊,你真傻。”李妤一种可怜的眼神望着自家姐姐,低声道:“你以前是多么冰雪聪明的人,现在快变成痴子了,都是因为魏王。” 第485章 面见 听着宫殿内两姐妹的谈话,窗外的齐慎,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愧疚之意。 轻轻合上格窗,独自绕到大殿正门,敲了敲门首,接着推门而入。 门内的李妤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宫婢仆从,生气道:“大胆的奴才,有什么事不会在外面说,竟敢进门,是不是以为我们姐妹好欺负?” 话音方落,发现来人竟然是齐慎,李妤脸色顿时一红,忙拉了拉旁边的姐姐。 李婕昂起头,只当自己看花眼了,轻轻揉了揉眼睛,发现真的是齐慎,惊讶道: “齐郎,真的是你?” “当然是孤,不是孤还能是谁。” 齐慎缓步走到李婕身旁,伸手摸了摸对方光洁如玉的脸颊,掸去她眼角的泪珠,叹了口气道: “婕儿,叫你苦等了……不是孤故意不来看你,实是这几个月事情太多,总也抽不出空来。” 这番话多少有些故意找借口的味道,齐慎南归的这段时间,固然忙得不可开交,但也没忙到连挪步到景福殿的空闲都没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把之前和李婕的约定抛诸脑后了。 不过李婕对这番说辞却是深信不疑,心中本来有万种委屈,听到齐慎说并没有忘记自己,顿时喜极而泣,边呜咽边道: “呜呜……齐郎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么多闲暇,只要你还能想起妾身,妾身就知足了。” 见李婕如此乖巧懂事,齐慎忍不住心生怜爱,将她揽到自己怀中,随后坐到矮榻上,任由对方的眼泪濡湿自己的衣襟。 一旁的妹妹李妤见状,心里对姐姐既羡慕,又觉得自己多余,于是起身想要离开。 齐慎见状,当即叫住对方:“妤儿,你要去哪里?” 李妤还是第一次被齐慎如此称呼,整个人怔了怔,缓缓回过身来,低下头,语带羞涩道: “殿下,你有什么话,对姐姐说就好了,反正……反正待在这里,也没人家什么事。” 齐慎道:“怎么没你的事,孤答应过婕儿,要迎娶你们姐妹,婕儿说这也是你的意思,还是说你现在要反悔了?” “不反悔。”李妤闻言,昂起脸来,把头摇了摇,接着问道:“殿下,你准备什么时候迎娶我们姐妹?都这么久了,总该定下期限了吧?” 见这李妤的言行举止,比其姊要活泼大胆许多,齐慎颇有些意外,笑着道: “而今国库还不够充裕,孤准备等年末再为你和婕儿准备婚事。还有,你以后也别再叫孤殿下了,和你姐姐一样,叫孤齐郎吧。” “不,不要……”李妤想了想,拒绝道:“我这么叫你,阿姊心里会吃醋的。” 齐慎闻言,心下忍俊不禁,摸了摸李婕靛青如瀑的长发,问道:“婕儿,你会吃醋吗?” 李婕眨巴着尚有泪光的眼睛,轻启朱唇道:“齐郎那么多妃嫔,妾身若是每个都吃醋,岂不是要酸死么?” 说到这里,李婕自己忍不住抿着嘴,在齐慎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齐慎对李妤道:“听到了吧,你阿姊说她不吃醋。” “我阿姊她在撒谎呢。”李妤道:“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就是真的吃醋也不会承认的,不然别人议论,说她‘善妒’,她会觉得颜面无光。” 齐慎听罢,默默无言。其实他也知道,古代礼法对女子的规训很多,没办法,时代就是如此。 “好了,你们也不用吃醋了。” 心中考虑了片刻,齐慎接着对二人道:“孤的寝宫福宁殿旁,有几座朵殿,规模是小了点,日常居住倒也够了。从明日开始,你姐妹二人便搬过去吧。” “太好了。” 李婕闻言,心中欢喜不已,柔声道:“殿下,那以后妾身就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齐慎捏了捏她的脸道:“是啊,孤也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一旁的李妤吐舌道:“真是肉麻,肉麻死了……” … 在景福殿与李家姐妹谈笑了一个多时辰,齐慎几乎忘了正事。 还是门外的侍卫大着胆子进来禀报,说是末时已到,礼部尚书赵霖已经将河北的藩镇旧臣们安排到福宁殿了。齐慎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要见这帮人。 于是起身辞别李家姐妹,乘车返回了寝宫。 回到寝宫,齐慎在几名婢女的侍奉下,脱去官袍,换上常服,简单梳洗了一番,很快便在后殿书斋,接见了河朔众藩臣。 “不要拘礼,都坐。” 书斋之下,齐慎一面命婢女们给众人准备茶点,一面亲切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和颜悦色道: “诸位在河朔各州郡任职已久,比孤更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今日召你们过来,就是想听一听你们的建议,你们认为孤今后应当如何做,才能彻底让河朔各镇稳定下来。” 此时的书斋内,共有十余名河朔藩臣。 听了齐慎的话,众人低声议论了一阵。一名中年男子,率先站起身来,拱手对齐慎道: “回殿下的话,臣有一条建议。” “哦?”齐慎举目向对方看去,发现对方生得黑面长身,颇有几分威严之色,于是点头道:“且说。” 中年男子道:“臣以为,殿下欲稳定河朔,首先应当下令,免除卢龙、义武两镇全体军民百姓的赋税,至少应当免除三年。” “嗯,说说你的理由。” “卢龙、义武两镇,这两年来饱受兵灾,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前有沙陀李克用,无故兴兵进犯,后有契丹胡骑,大举寇边。幸赖殿下之功德,李克用退去,契丹大败而归,两镇百姓之危急,得以暂解。” 中年男子说到这里,抬眼打量着齐慎,见齐慎并未出现什么不悦的表情,于是鼓起勇气,继续道: “百姓性命之危虽解,然而州郡残破,家园荒芜,想要再恢复到以前的程度,谈何容易。” “如此关键之时,殿下若能及时免去百姓的赋税,百姓自然能感受到大魏的恩泽,那么殿下想快速稳定河朔,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486章 建议 听罢对方的建议,齐慎连连点头,随后好奇道:“你是哪里的官员,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态度恭敬道:“回殿下的话,臣姓郭名简,邢州尧山县人,原在节度使李匡威属下,忝任顺州刺史。” “郭简,好耳熟的名字……” 齐慎咂了咂嘴,总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并不简单,但仔细回忆了很久,又实在想不起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于是沉声道: “郭简,方才你所说的建议,深得孤心。孤看你是个贤才,想提拔你到户部,任户部左侍郎,不知你可愿留在汴京任职么?” “既是殿下赐官,臣当然不敢推辞。” 眼看齐慎如此赏识自己,郭简颇有些受宠若惊,接着又道:“殿下,臣不愿到户部任职,能否让臣到兵部任职?” “这是何故?”见对方跟自己讨价还价,齐慎颇为不悦。 郭简忙解释道:“不瞒殿下,臣虽在卢龙军做刺史,平日也治理民政,但臣其实是武弁出身,还是对兵事更熟悉一些。” “好吧,既然你想到兵部,那孤就改任你为兵部左侍郎。” 齐慎还是比较爱才的,略做犹豫,便同意了郭简的请求。接着将目光转向了书斋内的其他人,笑着问道: “你们中还有谁,有什么建议想对孤说的吗?” 有了郭简被提拔的先例,剩下的藩镇旧臣大受鼓舞,很快又有一名身材高大、隆准方面的年轻男子,拱手出列道: “殿下,臣有建议。” “好,你说。” 年轻男子斟酌片刻,开口说道:“所谓治平之策,方才郭简郭大人,已经提到了一点,就是要爱惜民力,恩养百姓。臣这里还有三点,想要略做补充。” “恩养普通的黎民百姓,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安抚世家大族,因为世家大族才是各州各郡最重要的力量,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国家对地方的掌控力就会削弱,这是臣想补充的第一点。” 齐慎点头道:“你说的这件事,孤其实也很清楚。河朔不比中原,当年贼寇肆虐神州,未曾北渡,因此河朔地区还存有很多官绅、牙将世家,根深蒂固,难以拔除,孤正是考虑到这些,所以本次科举,才会格外增加河北士子的名额。” “殿下英明神武,令臣五体投体。不过臣以为,光是这样还不够。” 年轻男子闻言,忙合袖作揖,将齐慎一番吹捧,接着道: “臣要补充的第二点建议是,除了给予当地的豪族特殊利益外,殿下还需从中原腹地,简拔一批忠于自己的官吏,将他们大量安插到河朔各镇,充以各种要职。” “这些中原北上的官吏,皆系外籍,在河朔没有自己的根基,所言所行,全都与殿下荣辱与共,由他们来执掌民政军政,殿下可从此高枕无忧也。” “的确如此,孤先前怎么没想到?” 齐慎听到这里,一下子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后世官员的户籍回避制度吗。 这套制度,其实汉朝的时候就已经有雏形了,大唐建国后,原本也一直在推行。可惜唐末以来,天下大乱,户籍回避制度开始失效。 尤其是黄巢之乱后,唐僖宗将地方官员的任免权,下放给了各镇节度使。各地节度使出于拉拢本地豪强的考虑,普遍将各地州县的政务,直接交给当地人管理。 户籍回避制度基本崩溃。 “很好,你说的这几点都不错,还有吗?” 见这男子年纪轻轻,竟能说出这样的见地,齐慎心中很是诧异了一阵,继续追问道。 年轻男子道:“关于治平之策,臣还有第三点建议要说。” “臣以为,大唐自安史叛乱后,之所以四方扰攘、兵祸不绝,皆因在各地设置节度使之故。各地节度使长期总揽地方军政,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的诏令,哪里稍有使之不满的地方,对方就有割据自立、不膺王命的可能,如此制度,不易何为?” “嘶……”齐慎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想劝孤削藩吧?” 对方刚才说的这些,齐慎哪里不知道,问题削藩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五代十国,有好几个政权就是因为试图削藩,结果把自己给削没了。 比如梁末帝朱友贞,比如唐庄宗李存勖。 削藩这种事,就是真的要做,那也得像历史上的北宋那样,等天下基本彻底平定了,才能慢慢着手布置。不然哪里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非也,非也,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齐慎本以为眼前这年轻男子,是打算劝自己削藩,谁知对方却把头摇了两摇,笑着道: “臣并非建议殿下取消节度使之职,而是希望殿下能采取一些手段,削减节度使的权力,而且据臣观察,殿下其实已经在这么做了。” “哦,你说说看。” “臣听说殿下曾向天子请诏,令魏国境内各藩镇官吏,将本镇之赋税,六成归公,四成自留,这岂不是故意削减节度使的财权么?” “嗯,孤当时的确是这么考虑的。”齐慎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还是不够。”年轻男子想了想,开口道:“殿下这样做,只是削弱了节度使的财权,应当再想办法削弱他们的兵权才行。” “削弱兵权?”齐慎犹豫道:“眼下宇内纷争不休,正是需要用兵的时候,孤这时候削弱节度使的兵权,岂不是自废武功么?” “殿下此言差矣,天下本就不该设那么多无用的藩镇,也不该养那么多无用的兵马。” 年轻男子语气颇为激动道:“边境之地与敌国接壤,不设藩镇,不便于集中力量,这尚且情有可原。内地并无多少兵事,不过用来牧民收赋罢了,何必设那么多藩镇?” “臣建议,等时机适当的时候,殿下可将宣武、泰宁、平卢、天平、义昌等藩镇,全部撤除,从此再不设节度使,只以文官总领其政。” 听罢对方的四点建议,齐慎半晌默不作声。 反复沉思了许久,他心里还是觉得此人的想法太激进了——自己要是真照对方说的这么干,魏国的政局,肯定立刻就要发生大地震。 到时候直接把自己给震死,都说不定。 不过尽管如此,齐慎还是很欣赏这个敢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的年轻人,于是笑着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487章 赵家 “回殿下的话,臣姓赵,名叫赵敬。” 听见齐慎询问自己名字,年轻男子顿时欣喜不已,只道自己也会像方才郭简一般受到重用,赶忙昂起头回道。 “赵敬,赵敬……” 齐慎闻言,心中再次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这个名字,比郭简的名字还要耳熟。 缓缓咽了口唾沫,齐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道: “赵敬,你是哪里人氏?” 赵敬上前两步,拱手道:“禀殿下,臣是卢龙镇涿州人。” “涿州人,姓赵。”齐慎听到这里,瞳孔立刻放大了几倍,语气急切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名叫赵弘殷?” “不错,殿下怎么会知道此事?”赵敬点了点头,面满脸疑惑道:“犬子今年正月才出世,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你叫赵敬,你儿子叫赵弘殷,那你的孙子……” 齐慎听到这里,彻底懵了。 好家伙,眼前这个赵敬不是别人,竟然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爷爷,老天还真是会跟自己开玩笑啊。 齐慎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的赵敬,在本能的指引下,心中很快生出一股浓烈的杀意——谁知道这家伙的孙子,将来会不会成为自己后代的敌人。 不过这种杀意,仅仅出现了一瞬间。很快齐慎便又恢复了理智。 没必要,实在没必要……上天都把自己送到这个乱世,让自己在这个群雄纷争的世界,建立起如此一番基业了,难道将来还会再指派一个赵匡胤,毁掉自己建立的一切吗? 自己又不像后周皇室那样,子嗣凋零、宗室无力,应该不至于出现什么主少国疑的情况。 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的子孙不争气,骄奢淫逸、暴虐残忍,导致民怨沸腾、天下思变,而因此丢掉了江山的话,那更怪不得任何人。 想到这里,齐慎收起先前略带阴鸷的眼神,一面缓和心态,一面笑着对赵敬道: “赵卿,你儿弘殷长大之后,你准备让他习文还是习武?” 赵敬犹豫片刻,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回殿下,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太平,还有很多藩镇不曾膺服王命。臣自己是文官,常常惭愧不能从马上取功名。所以将来犬子长大,臣想让他习武,日后也好为殿下,为朝廷效力。” “错了,错了。”齐慎毕竟还是存有私心,闻听此言,立刻摇头道:“孤的麾下,如今带甲已有数十万,什么都不多,就是武将最多,缺的反而是值得委以重任的文臣。” “所以你儿弘殷,将来还是让他学文更合时宜,孤今后治理国家,很多地方非文臣不可。赵卿以为如何呢?” 见齐慎如此关心自己儿子的前途,赵敬愣了愣,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自然不会明白齐慎在想什么。 齐慎对老赵家的历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历史上赵敬的儿子赵弘殷,后来的确做了武将,而且先后跟过刘守光、王镕、李存勖、石敬瑭、石重贵,最后跟了郭威,并且颇受郭威的信任。 赵家也由此开始显赫。 正是因为赵弘殷受到郭威重用,后来对方的儿子赵匡胤才有机会承袭父职,继续领兵,为郭威的养子郭荣(柴荣)效力,而后南征北战,积功做到殿前都点检,一举掌握了后周的禁军力量。 再之后,趁着郭荣病死,皇帝年幼的机会,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才建立了前后延续三百年的宋朝。 此时的齐慎之所以要劝赵敬,让其子赵弘殷习文,就是想通过这种办法,阻止老赵家的子孙将来获得兵权。 “赵卿啊,孤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有缘,你也和郭简一样,以后就留在汴京做官吧。” 齐慎斟酌了一番,继续道:“孤看你议论国事,颇有见地,决定让你到御史台去,担任御史中丞。” “以后孤的下达的政令,有什么你认为不妥当的地方,可以上奏指正。又或者文武百官有什么不法之事,你也可以据实弹劾。” 齐慎赐给赵敬的御史中丞一职,论官职大小,虽然只是从四品上,比郭简正四品上的兵部侍郎官阶稍低,但是权力却要大得多,光是可以弹劾百官这一条,就足以压兵部侍郎一头了。 见齐慎如此赏识自己,赵敬心中感激涕零,忙伏地拜谢道:“臣赵敬,多谢殿下提拔。” “好了,快起来吧。”齐慎笑着将对方扶起,接着不忘继续提醒对方道:“记住,汝子弘殷,将来一定要让他学文,不可教他练武,切记,切记。” 赵敬虽不知道齐慎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件事,不过还是点头道:“既是殿下有命,臣一定遵旨,今后严厉督促我儿念书,绝不让他舞枪弄棒。” 齐慎闻言,心满意足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 时间一晃,七月又要见底。 这期间,齐慎处理了许多事。 首先是让中书省下旨,正式册封符存审和牛存节为卢龙军节度使和义武军节度使。 而后从在京禁军中,选出马嗣勋、赵克勋、张归厚、张归霸四名将领,命四人带领麾下的禁军兵马,分别前往卢龙军、义武军、义昌军、平卢军四镇,屯垦戍守。 四将及其所属兵马,如无齐慎的命令,不必听从节度使调遣。倘若遇到什么危急之事,可在不请示的情况下,自行决断,后续再上奏禀报。 禁军戍守藩镇的这套制度,齐慎已经推行了好多年,应该说效果非常不错。 既能维持地方藩镇与中央禁军的兵力平衡,还能随时更换调任,也算是变相削弱了节度使的兵权。 做完上述之事,齐慎又让官员在大庆殿举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鹿鸣宴,为先前登第的上百名新科进士庆祝。 饮宴结束的第二天,齐慎与敬翔等人商议,开始授予众进士官爵。 准备按照赵敬先前的提议,齐慎决定让众进士先到六部各司出任属官,熟悉公务,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把这帮人中非河北籍贯者,慢慢派遣到河朔各镇,出任地方官吏。 一切皆进行得有条不紊。 第488章 索要 天赐二年八月,天气入秋。 汴京城,文德殿。齐慎为了庆贺先前抗击契丹取得的大胜,以及第一次科举的顺利举行,与群臣商议后,改元为“兴平”。 从此刻开始,往后皆称为兴平元年。 改元之后,齐慎又想起先前郭简和赵敬给自己提出的建议,于是在朝堂上对众臣宣布,自己即将免除义武、卢龙二镇三年赋税的决定。 “义武、卢龙二镇,前有晋兵袭扰,后有契丹杀掠,生民困顿、百业萧条。而今孤得其地,自然要为民更张,所以孤准备免去两镇三年的赋税,诸卿以为如何?” “殿下心怀黎庶、泽被苍生,两镇百姓得知豁免赋税,定会结草衔环、感恩戴德。” “我主仁爱,纵是古之尧舜,也不能及呀。” 齐慎已经决定的事,众臣哪里敢反对,纷纷称赞自家主公是百年不遇的圣主明君。 只有李振心怀质疑,起身行礼道:“殿下宽仁爱民,固是好事,但免税三年,是不是太久了一些,我朝现在尚不宽裕,若是哪里再遇到战事……” “无妨,孤已经做好三年不打仗的准备了。” 齐慎闻言,摇头道:“其实孤豁免两镇的赋税,不仅仅是向当地百姓宣示恩德,也是在做给其他藩镇的百姓看。” “其他地方的百姓,若是闻知此事,便知道孤是什么样的君主,有朝一日我军入境,难道他们还不箪食壶浆、赢粮景从吗?” 见齐慎这么说,李振愣了愣,不好再说什么。再度行礼,而后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见无人说话,礼部尚书赵霖出列道: “殿下,契丹可汗遥辇钦德,与其于越耶律释鲁,昨日差人送来国书,二人在书中表示,愿意臣属于我国,每年贡献马匹、牲畜、皮毛若干,并请求主公将先前被俘的耶律偶思等人放回。” 话说契丹先前出兵数万,不但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八名夷离堇,还魏国被俘虏四名、斩杀一名,已经不能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了——原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契丹八部联盟,此时几乎已经到了要分崩离析的地步。 更要命的是,发现契丹开始衰弱,草原周边,原本被契丹征服的各部落,趁此机会,纷纷宣布脱离契丹管辖,甚至有要出兵进攻契丹本部,一雪前耻的意思。 眼看事情不可控制,契丹大于越耶律释鲁没办法,只能一面想办法稳定局势,一面派使者携带礼物南下,希望在获取齐慎的原谅后,对方能大发慈悲,将之前抓到的契丹俘虏悉数放回。 “秋巘说的这件事,孤已经知道了,方才倒是忘记跟诸位卿家提了。” 齐慎朝赵霖点头示意,而后笑着对众臣道:“想当初,契丹遣耶律偶思来京,此人在孤面前全无礼数,很是刁蛮,后来又亲领数万北虏,寇我边境,愈发可恨。你们说,孤现在应不应该放他回塞外?” “当然不应该,这胆大包天的贼子,先是冒犯殿下天颜,后又出兵犯我大魏疆界,殿下非但不该放他回去,反倒应该将其千刀万剐,处以极刑!” “对,千刀万剐,处以极刑!!” 众臣闻言,一个个皆义愤填膺道。 齐慎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敬翔、李振、冯道等人,示意三人说话。 敬翔老成持重,斟酌着语气道:“那耶律偶思罪固当诛,不过殿下要杀对方,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妨先利用此人,还有其余四名契丹夷离堇的性命,向契丹那边多索要些好处,谅他们也不敢不给。” 敬翔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吃准了被俘虏的耶律偶思,以及另外那四个夷离堇,对塞外的契丹部落非常重要,因此想要鼓动齐慎,趁机敲诈勒索对方一番。 听到敬翔这么说,其余大臣略做沉思,只感觉很有道理,纷纷附和道: “敬大人所言,再好不过了。那些契丹人不是擅长养马么,正好我朝缺马,主公可让他们向中原大量贡马。” “哈哈哈……等契丹人的马匹贡献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把抓到的这群虏酋全部斩首,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听罢众臣的议论,齐慎摸着下巴考虑了许久,缓缓道: “你们说的不错,耶律偶思这伙人,孤留着他们还有很大的用处,不能就这么杀了,应该和契丹人好好拿些好处,除了马匹之外,孤还准备跟他们索要两个人,这两个人对孤而言,非常重要。” 众臣闻听此言,心中非常好奇,很快便鸦雀无声。 敬翔拱手询问道:“不知殿下准备向契丹索要两个什么人?” “一男一女,男的名叫耶律阿保机,女的名叫述律平。” 齐慎微微一笑道:“倘若契丹的耶律释鲁,当真肯把这两个人交出来,送到汴京来给孤,那先前俘虏的耶律偶思一行人,孤就是真的还给对方,也并无不可。” “这……” 殿内众臣闻言,全都疑惑不解。 敬翔亦十分疑惑道:“这二人究竟是什么人物,竟值得主公如此重视,必欲得之?” 齐慎长叹一声道:“这二人都是草原英雄,孤若不想办法,把他们‘请’到汴京来,将来恐怕会贻祸子孙,也难说得很呐。” 听到自家主公这么说,众臣包括敬翔、李振在内,还是感觉一头雾水。 不过齐慎却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对敬翔道:“子振,下来去中书省拟诏,而后送到卢龙军交给符存审,让符存审派人与契丹联络,说明孤的要求。” “孤要契丹在今年入冬之前,往汴京输送三万匹战马、五万头牛羊牲畜,并把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给孤送过来。” “如若不然,耶律偶思这帮人,孤放肯定是不会放了,但是让人会把他们头颅砍下来,用石灰渍好,再送回契丹去。” 敬翔闻言,暗暗咽了口唾沫,拱手道:“臣遵旨。” 齐慎轻哼一声,自顾自道:“但愿那耶律释鲁能识相点,不要惹孤生气。” 第489章 掌掴 时光飞逝,倏忽间又过去一个月。 昭德军方向,王重师在见到王檀所带来的齐慎的亲笔信后,不疑有他,翌日便率领本镇军民,宣布“反叛”魏国。 接着又派人与临近的李存孝联络,双方正式结成联盟。 李存孝这边,本来在李克用大将史敬思、李嗣源、李存信、周德威等人的连续打击下,先前占据的河阳军州郡已差不多尽数丢失,手里只剩下共城、汲显、卫显三城,随时都有被晋国消灭的可能。 不过自从和王重师结盟,并取得对方的帮助之后,李存孝很快便缓过一口气来,不但重新夺回了新乡、获嘉两城,还在获嘉城下,击败了数千名试图增援的晋军骑兵。 消息传到晋阳,李克用懵圈了。 用大脚趾想对方也知道,什么王重师反叛,与李存孝结盟,分明是齐慎故意为之。于是遣使南下汴京,准备向齐慎问个清楚。 汴京城,魏王宫。 “魏王殿下,您是天子钦封的国王,我家主公也是,为人君者,自当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文德殿朝堂,晋国使者盖寓?,奉李克用之命,此时已经来到魏国,准备与齐慎本人以及其他魏国君臣交涉。 盖寓?一见到齐慎,便立刻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气愤道:“当日在朔北,我主与魏王明明有约在先,我主不干涉魏王收纳义武、卢龙两镇,魏王不干涉我主平定逆贼安敬思的叛乱,如今魏王为何无端失信于人?” 安敬思是李存孝的本名,自从李存孝背叛李克用后,就重新恢复了本名,不再追随李克用姓李。 殿陛中央的御座上,听罢盖寓义正言辞的责问,齐慎按捺着心底的笑意,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咋舌道: “盖先生方才说孤失信于人,此言实在令孤费解,孤究竟哪里失信于你家晋王了?” 盖寓闻言,愈发气愤道:“王重师领兵支援安敬思一事,魏王敢对天发誓,此事与你们魏国毫无相关吗?” “怎么,你还想让孤当着你的面起誓不成?” 齐慎眼神冰冷地望着对方,反问道。 “大胆!!” 听到盖寓当众冲撞自家主公,大殿两侧的文武众臣,纷纷争相出列,训斥对方道: “盖寓,王重师反叛之事,与我家魏王殿下有什么相关,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姓盖的,这里乃是我们大魏朝堂,不是你们沙陀人的庐帐,你竟敢用这种语气与魏王殿下说话,真当我大魏无人了么?” 眼见周边魏臣,一个个眼神凶狠地望着自己,恨不得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盖寓并未因此畏惧,反而挺直身子,回瞪众人。 加大声音道:“本使此来,是准备为我家主公讨要公道的,魏王若是认为我冒犯天威,尽管将我处死就是,斧钺汤镬,本使有何惧哉?” 盖寓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笃定齐慎不敢真的杀自己。因为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和自家主公彻底撕破脸了。 齐慎本来也没怎么生气,眼看盖寓如此有恃无恐,顿时气血上涌。 缓缓从御座上起身,径直走到对方身畔,微笑着道: “盖先生,你方才说,你准备为李克用讨回公道,不知你口中的公道,是什么公道?” “所谓公道,自然是……” “啪——” 盖寓略一思忖,正待回话,忽觉脸上阵阵辣痛,旋即左半边脸颊又红又肿,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 捂着腮帮子后退几步,仰头去看,这才发现,竟然是齐慎打了自己一嘴巴。 盖寓眼神惊恐地望着齐慎,先前还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便矮了下去。他实在想不到,堂堂魏王,竟然会当众对自己一个使者动手。 “盖先生,孤来告诉你什么是公道,这……就是公道。” 齐慎说着,慢慢逼近盖寓,抬手又朝着对方的右半边脸颊,用力扇了一掌。 此时此刻,不但盖寓整个人懵了,周边魏国的文武群臣们也都噤若寒蝉。 齐慎冷笑两声,徐徐道:“当初孤与你家主公李克用,不说情同手足,起码也算对他有恩吧,他和朱温作战的时候,孤没少给他筹措粮草军械,可是他后来是怎么对我的呢?” “后来朱温与孙儒勾结,攻打河阳军,孤让你们晋国发兵救援,你家主公先是隔岸观火,迟迟不动,后来倒是发兵了,却不是为了救援,而是趁机图谋河阳,还杀伤了孤许多的兵马……” 说到这里,齐慎一把抓起盖寓的衣领,盯着对方的眼睛道: “孤且问你,那个时候,你们所谓的公道又在哪里?” 盖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出声。 齐慎松开手,将对方放下,转过身道:“回去告诉李克用,王重师支援李存孝这件事,孤的确不知道,让他好自为之。” “孤如今只想维持现状,并不想与你们晋国为敌,不过如果你们非要和孤比个高低的话,孤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盖寓愣在原地,许久方哆嗦着道:“在下会将魏王的原话,转告给我家主公。” 说罢,灰溜溜地退出了朝堂。 “哈哈哈哈……” 眼看盖寓逃也似地离开文德殿,魏国官员们捧腹大笑的同时,望向齐慎的眼神,也越发充满了敬畏。 齐慎倒是没怎么在意,自顾自坐回原位,接着开口,向敬翔询问道: “子振,上次孤让符存审与契丹联络,此事如今怎么样了,契丹人可曾把孤要的东西送过来了?” 敬翔出列道:“启禀殿下,契丹于越耶律释鲁遣使来报,说契丹今岁南下,损失惨重,实在拿不出三万匹战马、五万头牲畜,所以只让人送来了一千匹战马,三千头牲畜。” “什么!”齐慎闻言,忍着心中愤怒,追问道:“那孤点名要的那两个人,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对方给我送来了没有?” 敬翔摇了摇头道:“耶律释鲁说,他们契丹部落里,并没有殿下所说的这两个人?” “好,好,好……” 第490章 报应 齐慎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被气笑了。 深深吸了口气,内心的怒火反而降下去了,语气淡淡对敬翔道: “子振,你们中书省下来跟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商议,从那四个契丹夷离堇里挑一个出来,即刻处以极刑。而后找人将砍下来的头颅用石灰渍好,送往契丹。” “孤要让那耶律释鲁看看,孤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敬翔怔了怔,拱手道:“臣遵旨。” 吩咐完敬翔,齐慎又和其他朝臣廷议了一阵,尤其叮嘱户部官员,今年的秋税一定要好好盘算,不能有差错。 接着感觉时间差不多,便宣布退朝回宫。 早朝始退,齐慎还没来得及进马车,王檀忽然来报: “主公,隐卫的密探们传来消息,梁国朱温已经让人护送王老太爷,从蒲州启程,朝汴京赶来了。” “哦……是吗,太好了,这回楚卿应该放心了。” 得知自己的岳父王重荣在软禁多年后,终于被朱温释放了,齐慎自然很高兴。心里思索着,到时候要让户部拨款,为岳父兴建一座豪华宅邸,给对方养老。 不过转念一想,齐慎又感觉此事有些蹊跷,于是询问王檀道: “众美,你说好端端的,朱温怎么会大发善心,把孤的岳丈大人放回来?” 王檀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末将听说,那朱温最近好像在向梁国西境集中兵力……” “梁国以西,那不是李茂贞的歧国么?”齐慎闻言,有些惊讶道:“难道朱温是打算进攻李茂贞,担心孤会发兵干预,这才故意把孤的岳丈放回来,以示友好?” “末将以为极有这种可能。” 王檀道:“如今梁国的朱温,已经吞并了金商、陕虢,又发兵灵、夏二州,迫使朔方节度使韩逊,定难军拓跋思谏,向其俯首称臣。对方下一步,不是图谋山南西道,就是图谋凤翔军。” 早在去年,齐慎还在忙着进攻孙儒的时候,朱温就已经在进攻金商军与陕虢军了,等齐慎彻底平定洛阳李齐周边地区后,这两个地方也彻底被朱温收归囊中。 再接着,齐慎先是与杨师厚产生龃龉,陈兵向北,后来南归,又忙着调兵平定王师范,镇压张文礼,再之后就是抵抗契丹。 这期间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朱温当然没有闲着,反而不断向西扩张,将朔方、定难二军,也纳入梁国版图。 应该说放眼如今天下,朱温的实力虽然还远不能与齐慎相提并论,但也实在不能小觑了。 见齐慎眉头紧皱,王檀继续说道: “山南西道,在李茂贞的凤翔军以南,朱温欲取山南西道,必定要先将后方的李茂贞消灭,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末将认为,对方接下来多半就是要和李茂贞开战。” “啧啧……”齐慎咂了咂嘴道:“看来上天开眼了,李茂贞这厮,也会有报应吗?” 话说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李茂贞真可谓是坏事做尽。 对方在割据凤翔后,听说唐昭宗在京城练兵,试图重振朝廷权威,于是三番两次出兵袭扰,不但逼迫唐昭宗解散了军队,还将长安城给烧成了一片废墟。 唐昭宗李晔没办法,为了躲避李茂贞迫害,只能领着一众宗室,离开长安,准备到太原投奔李克用。结果刚走到华州,便被割据华州的韩建给拦住了。 韩建比李茂贞做的更绝,不但将李晔软禁,还将李唐除皇子之外所有的男性宗室,以及忠于李晔的心腹大臣,全部杀光。 这一杀,直接把李晔杀成光杆司令了。 所以后来朱温控制李晔的时候,整个过程可以说非常顺利,因为大多数可能会遇到的障碍,都已被李茂贞和韩建清除了。 可以说李茂贞、韩建这两人,才是大唐灭亡的掘墓人。 原来那个时空的韩建,晚年的下场并不好,因为手下将领张厚叛变而被诛杀。 但是李茂贞的运气却是出奇地好,不但安享晚年,活到了后唐开国,被后唐庄宗李存勖封为秦王,死后还被追谥“忠敬”(多少有点地狱笑话),甚至子孙后代,一直到宋朝都混得风生水起…… 真就应了荀子所说的那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天不会因为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就降下祥瑞或者灾难。 不过这句话,好像也不太准,至少如今这个时空,李茂贞似乎是要倒大霉了。 “主公,倘若那朱温当真进攻李茂贞,咱们大魏需要出兵干涉吗?” 见齐慎站在原地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檀忙拱手请示道。 齐慎闻言,缓缓回过神来,摇头道:“孤已经决定要休兵三年,这次绝不反悔,所以不会再出兵了。” “可是,咱们难道就这样坐视梁国做大吗?”王檀迟疑道。 “这倒也不是。”齐慎笑着道:“孤可以书信一封,让人送给两川的王建,对其晓以利害。” “李茂贞的地盘与王建接壤,如果李茂贞被朱温吞并了,焉知下一个会不会是他王建被吞并呢?孤料定,于情于理,王建都会出兵。” 王檀愣了愣,不知是故意装的还是发自肺腑,闻听此言,连声称赞道: “主公英明,这招驱虎吞狼,真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能防止朱温和王建一家独大,还能让他们自相残杀、空耗国力。” 齐慎对阿谀奉承已经听腻了,摆手道:“好了,你可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禀报的?” 王檀摇了摇头,拱手道:“臣先告退。” … 时间一过又是半个月,魏国上下,并无什么大事发生。 不过塞外的契丹就不同了。 经过上次的惨败,如今的契丹,人丁凋零、实力大减。失去了夷离堇的契丹八部秩序大乱,互相抢掠的事不时发生。 作为契丹大于越的耶律释鲁,本来就因为齐慎提出的要求,感到一阵头疼,得知各部的现状后,整个人更是几近崩溃。 结果恰在这时,齐慎命人用石灰渍好的突举部夷离堇的头颅,被卢龙军的信使送到了草原。 这下子契丹八部,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 也不知道谁透露的消息,说是魏国朝廷点名,要求契丹部落交出耶律阿保机和对方的未婚妻述律平,否则就要杀掉抓到的所有契丹俘虏。 结果因为耶律释鲁的故意偏袒,没有将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及时送到汴京,魏王大怒,这才下令处死突举部的夷离堇,并把头颅送回,以示警告。 消息一出,顿时群情激愤,无数契丹人立刻跑到迭剌部的毡房外抗议,要求耶律释鲁将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送到南方。 “大于越不公!偏袒自己的子侄!” “把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交出来!我们要从魏国换回自己的亲人!!” 第491章 南下 耶律阿保机此时就在耶律释鲁的营帐内。 这几天来,由于契丹八部的男女老少,全都要求将耶律阿保机送往魏国,耶律释鲁担心他会遇到什么不测,特地将他藏了起来。 “伯父,既然那汉人的魏王,一定点名要我到南边去,为了契丹的子民,侄儿愿意前往!” 听到毡房外的辱骂声,一阵高过一阵。耶律阿保机心中又气愤,又悲凉,主动对自家伯父耶律释鲁道。 说罢,立刻便要向毡房外走去。 耶律释鲁见状,赶忙让周边的仆从将对方拦住,随后叹了口气道:“啜里知,你不能去魏国。先不说以你的英勇智慧,一旦去了汉人那里,被囚禁或者杀害,对我们契丹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就算你真的南下了,汉人也未必会遵守诺言,把俘虏到的契丹人放回来。到时候对方非但不放人,还连累你丢了性命,叫我将来去到另一个世界,如何向你的阿耶交待?” 耶律释鲁殷切地望着耶律阿保机,言语中满是鼓励:“啜里知,伯父看得出来,你从小就有勇有谋、与众不同。我已经老了,将来这契丹八部,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至于滑哥、辖底他们,气量狭小,不足以托付大事。” “这次部落里的子民,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把矛头对准你,只怕也是滑哥和辖底暗中撺掇的结果……这两个混账,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添乱,真是不知死活!” 见耶律释鲁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耶律阿保机心生感动,哽咽着道:“可是伯父,侄儿如果不南下,只怕魏国还会继续杀害咱们的族人,剩下三部的夷离堇,还有偶思叔叔……”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不管怎么说,伯父肯定是不会把你送过去的。” 耶律释鲁沉默了片刻,自顾自道:“魏国那边,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又没有见过你,老夫可以找一个年纪、面貌和你差不多的人,代替你南下。” 耶律阿保机闻言,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担忧道:“魏国那边抓了咱们好多人,尤其是那三部的夷离堇,他们会不会向汉人告密?” “多半不会。”耶律释鲁笑着道:“他们若是告密,就不怕汉人的魏王发怒,又将他们其中一人的头颅砍下来,送回契丹么?” 耶律阿保机点了点头,随后犹豫道:“那伯父准备派谁顶替侄儿?” 耶律释鲁斟酌了半晌,低声道:“我若让滑哥或者辖底去,恐怕两人谁都不答应。你的胞弟耶律苏倒是合适,但是他年纪太轻,性子不够沉稳,到了汉人朝廷那里,恐怕会露出破绽。” “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耶律曷鲁。” 耶律释鲁顿了顿,接着道:“曷鲁与你的关系向来不错,本身又足够稳重,如今他的父亲偶思正关在魏国,让他这做儿子的亲自前去解救,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 得知耶律释鲁准备安排耶律曷鲁,代替自己南下,耶律阿保机不由得愣了愣。 耶律偶思、耶律曷鲁一家,在迭剌部的地位很高,而且父子二人一直都很支持耶律阿保机。 此番如果耶律曷鲁南下,父子俩同时被魏国关起来……到时候部落里推选下一任夷离堇或者大于越的时候,谁来支持自己呢? 想到这里,耶律阿保机心中一阵苦涩。 “好了,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耶律释鲁并不知道耶律阿保机是在为将来考虑,还以为他是担心耶律曷鲁,心有不忍,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今夜我便让曷鲁过来,把话与他说清楚,三天后,再安排月理朵和对方一起启程,顺便带上八千匹战马,一万五千头牛羊,算是给魏国赔罪了。” 月理朵是述律平的小名。 “什么!” 听到自己的未婚妻述律平也要随耶律曷鲁南下,耶律阿保机顿时慌了,颤声道: “伯父,你打算让月理朵也南下?” “当然。” 耶律释鲁点了点头,见耶律阿保机满脸惊恐,立刻便明白了对方心中的念头,忙出言安慰道: “啜里只,天下貌美的女人多的是,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弯刀、马背、纵横草原的军队,这些才是你的志向,难道你还舍不得一个女人吗?” “可,月理朵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和她的婚期,还有几个月就到了,让我如何忍心抛弃。” 述律平的年纪,只比耶律阿保机小五岁。 耶律阿保机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流满面道:“伯父,您能不能也像对待侄儿这样,重新找一个女子来顶替月理朵,不要让她南下?” “不行,我意已决!” 耶律释鲁一面摇头,一面斩钉截铁道:“月理朵一定要走,啜里只,我如今自作主张把你藏起来,已经被人议论,说我作为大于越徇私,偏袒自己的侄儿。若是再让月理朵也留下来,你让其他七部的人,将来怎么服从我们迭剌部?” “啜里知,儿女情长只会英雄气短,把月理朵送出去,对你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耶律释鲁长叹一声道:“她毕竟生得太美艳了,许多男人都想得到她,若是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恐怕将来会给你招致祸患……” 述律平是整个契丹草原有名的美人,自幼便与耶律阿保机定下婚约,年纪虽只有十四,却已经出落得五官精致、肤白如雪。 很多契丹男人,心里都对述律平的美貌觊觎万分,因此对耶律阿保机又羡慕、又嫉妒,甚至还有些许愤恨。 “伯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耶律阿保机沉默了不知多久,伸手慢慢擦掉去眼角的泪水,挺直身子,毅然决然道:“我会亲自去找月理朵,跟她把话说清楚。” “算了,你还是不要去见她。” 耶律释鲁摇头道:“我只怕你见到月理朵后,就再也舍不得让她走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躲着月理朵吧,伯父会帮你向她解释……她是个明事理的女子,知道该怎么办。” 耶律阿保机点了点头。 第492章 和亲 夜雨过后,草原上的星空格外清澈。 接到大于越要求召见的命令,十四岁的述律平,在两个哥哥述律敌鲁、述律室鲁的陪同下,连夜从土河上游出发,来到下游契丹大于越耶律释鲁的毡房。 “大于越,您连夜叫月理朵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毡房下,述律敌鲁、述律室鲁二人,主动向耶律释鲁询问起对方召见自己妹妹的原因。 耶律释鲁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两位后生沙里,最近从汉人那边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们都听说了吧……汉人的魏王向我提出要求,让我交出阿保机和你的妹妹,否则就把先前抓到的契丹人全部处决。” 沙里,也叫舍利,是契丹人对部落中年轻贵族的尊称,大约等同于汉人的“郎君”。 “此事我们已经听说了。” 述律敌鲁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耶律释鲁连夜召见自己妹妹的原因了,皱眉反问道: “大于越,您不会真打算答应汉人的要求吧?” “大于越,汉人狡诈歹毒,咱们可不能上当啊!” 述律室鲁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一面伸手,将妹妹述律平护在身后,一面低声道: “您若真把我妹妹送过去,那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汉人未必会遵守承诺,把咱们被抓的那些人放回来。” 耶律释鲁脸色微沉,不容置疑道:“为了草原的和平,为了契丹将来的壮大,此番南下,月理朵非去不可!” “放屁!” 述律室鲁指着耶律释鲁的鼻子,气愤道:“当初若不是你,贪图义昌军那张姓汉人送来的礼物,执意发兵南下,我们契丹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要南下,只管让你侄儿啜里只南下,我妹子宁愿改嫁给别人,也不去汉人的地方!” “大胆,你,你放肆……” 听到述律室鲁不但顶撞自己,还当众揭自己的短,耶律释鲁气得脸色剧变,一只手捂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立刻向帐外下令。 “来人,将他们三个抓起来!!” 帐外的侍卫们闻讯,立刻冲进来,拔出弯刀,将述律敌鲁、述律室鲁兄弟,连同两人的妹妹述律平,一起包围。 眼看形势紧张,十四岁的述律平忙主动从两个哥哥的背后走出来,对耶律释鲁道: “释鲁大伯,大家都是契丹人,何必如此?您不是希望月理朵去南方吗,月理朵愿意和只啜里只哥哥一起南下,请您不要再为难我的两位亲哥哥了。” “月理朵,我要知道你深明大义,不愧是啜里只从小喜欢的女人。” 耶律释鲁闻言,赞赏地点了点头,而后训斥述律敌鲁、述律室鲁道: “听到没有,月理朵自己愿意南下,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述律敌鲁、述律室鲁闻言,愣了愣,立刻责问自家妹妹道: “月理朵,你刚才为什么要答应?” “是啊月理朵,让啜里只自己去就好了,你年纪还这么小,将来嫁给谁不行,何必非要跟他去送死呢?” 述律平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两位阿兄,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们不要再管。” 述律敌鲁、述律室鲁见状,本来还想再劝,然而述律平心意已决,双手捂着耳朵,根本不听两人的话。 兄弟二人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悻悻离开了迭剌部的毡房。 眼看述律敌鲁、述律室鲁已经离去,述律平撩了撩鬓发,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询问耶律释鲁道: “释鲁大伯,啜里只哥哥在哪儿,不是说明天我要和他一起出发去魏国吗?”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耶律释鲁也不想隐瞒对方了,深深吸了口气道: “月理朵,明天你并不是和啜里只一起南下,而是和我的另一个侄儿,曷鲁。” “啊……” 述律平闻言,吃惊道:“为什么?” 耶律释鲁道:“因为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与曷鲁商量好了,由他假扮成啜里只,带着你一起南下,去见那汉人的魏王。” “啜里只不是普通人,老夫要是没看错的话,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将来他一定会成为整个契丹的王,不,是整个草原的王。” 耶律释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述律平的眼睛,语气严肃道: “老夫绝不能让他去汉人的地盘,白白送死,所以我才让曷鲁代替他,你明白吗?” 述律平听到这里,鼻头一酸,眼眶含泪道: “可是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是啜里只哥哥的未婚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马上我就要嫁给他了,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南边呢?” “因为你非去不可……” 耶律释鲁将述律平上下打量了一遍,由衷赞叹道: “月理朵,你是我们契丹八部里最美的美人,你的容貌仿佛天上皎洁的明月,哪个男人见了,都会为你神魂颠倒。我想正是因为如此,南边那位魏王,才一定点名要你过去。” 述律平年龄虽小,天性却非常聪慧,听了这话,缓缓止住哭泣,有些不可置信道: “释鲁大伯,你是说南蛮子的那个魏王,想要纳我为妾室?” “肯定是这个原因。” 耶律释鲁点头道:“总不可能让你过去,是为了收你做他的干女儿吧?” 述律平咬了咬唇,倔强道:“我和啜里只哥哥有婚约,我的身子,我的整个人,都是属于啜里只哥哥的!我不要嫁给那个南蛮子魏王!” “你必须嫁给对方!” 耶律释鲁语气冰冷地的说罢,停顿了不知多久,忽然换了一副脸色,哀声恳求道: “月理朵,你应该清楚,我们契丹八部,自从上回被魏国重创,现在已经衰落到了何种地步,连一向被我们压制的奚人,都开始越来越不听话了。” “如果你不南下接近魏王,不在对方面前为我们契丹多说好话,多争取时间。到时候不但啜里只要完蛋,老夫要完蛋,你的两个哥哥和你们部落的族人,也要完蛋,甚至整个契丹八部,都有覆灭的危险。” “为了啜里知,为了你的亲人,为了我们全体契丹人,你明天一定要出发,你明白吗?” 听到自己的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多的使命,述律平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了。 第493章 凤仪 第二日清晨,晴了一夜的草原,又开始下起迷蒙细雨。穿着羊皮靴,走在沾满了水珠的草地上,稍不注意就会打滑。 得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耶律阿保机,述律平在迭剌部的毡房内留宿,以泪洗面,整整哭了一夜。 到了天亮时分,她早早起床找到耶律释鲁,想要再见耶律阿保机最后一面,却被耶律释鲁直接拒绝,理由是阿保机不想见她。 述律平当然知道什么缘故,心里空落落的,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当日她便和耶律曷鲁一起,带着契丹准备进贡给魏国的礼物——包括八千匹战马,一万五千头牛羊牲畜,五千多张貂皮、狼皮、狐皮,以及十几只猎鹰。 而后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 汴京这边,齐慎却是在为另一件事忙碌。 得知阔别多年的岳丈王重荣,终于要到自己这里来了,齐慎一面安排千余兵马,准备出境迎接;一面向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下令,让众人马上在魏王宫外兴建一座府邸,好给自家岳丈居住。 做完这些,齐慎立刻动身前往凤仪殿,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正妃王楚卿。 此时的王楚卿,正在凤仪殿后殿,教儿子齐天昊、女儿齐离萤,读写一些简单的汉字——王楚卿出身名门,对儿女的教育自然看得极重。 齐离萤如今已年满七岁,不但生得水灵娇俏,性子也是聪颖异常,凡是王楚卿教给她的东西,无论棋琴书画还是诗词文章,小姑娘都学得特别快。 然而弟弟齐天昊就不同了,此时的齐天昊,一转眼也将近三岁了,竟然才刚学会说话,对王楚卿所教的内容,理解起来更是十分吃力,别说写字了,连读也读得磕磕绊绊。 王楚卿没少为自己这个傻儿子气恼,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这个样子,也是自己当初做傻事才导致的,心中反而感到愧疚。 因此她也舍不得过分责怪齐天昊,每次见儿子做的不好,便自己一个人暗暗垂泪。 “娘娘,殿下的銮驾到了。” “啊,快,快带我去梳妆打扮,然后迎驾。” 后殿暖阁下。王楚卿费尽辛苦,终于教会儿子写出他自己的名字,心里正感到无比欣慰,忽然有婢女来报,说是齐慎到了,顿时喜不自胜—— 这些日子齐慎确实很忙,已经好久没到凤仪殿来了,王楚卿知道自己夫君很忙,也不忍心去打扰对方。 “夫君,你总算想起到妾身这里来了……” 凤仪殿正殿。王楚卿对着梳妆台贴好花钿,浅浅化了一层妆,更换好华丽的绣襦,而后在婢女的陪同下,急匆匆来到齐慎面前。 一面对着齐慎欠身行礼,一面眼神幽怨地望着他道。 齐慎闻言,心中也有些歉然,不过很快便笑着回道:“孤这不是来了吗。对了,离萤和天昊姐弟,现在何处?” “在后殿临摹字帖呢。”王楚卿道:“妾身等会儿再让他们过来,与夫君行礼。” 齐慎点了点头,摆手招呼周边的侍从退下,随后握住王楚卿的手,牵着她一起坐到床榻边,随后将王重荣即将到达汴京的消息说了一遍。 “呜呜呜……夫君,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王楚卿闻言,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喜极而泣,泪如雨下,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慎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孤答应过你的事,何曾失约。孤已下令,让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出钱出力,准备在王宫外给岳丈大人修一座大宅子,供他老人家养老,以后你可以随时出宫与岳丈见面,或者派人把他接进宫里来。” “夫君……你,你对我真好。” 听了齐慎的话,王楚卿心中又感动,又欢喜,仿佛热恋期少女一般,将脸深深埋进齐慎怀中,边抽咽边道。 过了好一阵,王楚卿慢慢停止了哭泣,忽然想到了什么,忙仰头对齐慎道: “夫君,咱们大魏刚刚才打完几场大战,眼下秋税尚未收完,你让下面那些官员随便修几间屋子就好了,千万不要大兴土木呢。” 见王楚卿如此体察国情、深明大义,齐慎对她越发喜爱,伸手摸着她的白皙光滑的脸颊道: “你放心,孤心里有数,岳丈大人当年对孤有恩,再怎么说,孤也不会怠慢了他。” “嗯嗯……” 王楚卿躺在齐慎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 二人黏在一起,也不知腻歪了多久,王楚卿忽然想起女儿和儿子还在后殿,赶忙从殿外叫来几名婢女,让众人把齐离萤和齐天昊领到齐慎面前。 “父王……你多久没过来看萤儿了,萤儿不理你了。” 齐离萤对齐慎长远不来凤仪殿的事很不高兴,见了齐慎后,故意嘟着嘴道。 齐慎闻言,忙弯腰将女儿抱起来,连声道:“好了好了,是父王的错,以后父王多抽时间来看萤儿,好不好?” 对于齐离萤这个长女,齐慎自然是非常宠爱的,恨不得视作掌上明珠一般。 齐离萤却不买账,还是嘟着嘴,边摇头边道:“哼,父王骗人,父王说话不算数……” 齐离萤说着,忽然发现母亲王楚卿在一旁脸色不悦地瞪着自己,声音这才小了下去。 齐慎抱着女儿,连哄了好一阵,而后慢慢将她放下,抱起了旁边的齐天昊,笑着问道: “天昊,你今年几岁了?” “三岁。” 齐天昊反应很慢,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不过齐慎倒没有太在意,凝眸将儿子好好打量了一阵,转头对王楚卿道: “昊儿长得和孤越来越像了,尤其是眼睛和眉毛,将来长大了,定是一位翩翩郎君。” 王楚卿笑着道:“若是能像夫君这样,经天纬地、允文允武,那就更好了。” 齐慎闻言,心里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凤仪殿外忽然有侍卫来报,说是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有事禀报,正在福宁殿等候。 齐慎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凤仪殿。 王楚卿咬唇道:“夫君,你夜里还过来,好吗?” “好。”齐慎点了点头。 第494章 亲迎 “怎么了众美,有什么事要禀报给孤吗?” 銮驾离开凤仪殿,很快回到齐慎的寝宫福宁殿。 偏殿书斋,见王檀似乎已经等候多时,齐慎刚进入房内,便主动开口询问。 王檀拱手行礼,笑着道:“主公,末将给您带来了三个好消息。” “哦,三个好消息,啧啧……看来孤最近运气不错嘛。” 齐慎随手拾了把椅子坐下,又摆了摆手,示意王檀也坐,接着道: “说吧,是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孤高兴高兴。” 王檀道:“第一个好消息,咱们派出去的弟兄接到老太爷了,目前老太爷一行人已过了陕州,进入洛阳,再过几天就能到汴京了。” “很好,孤让你办的事,你每次都办得很漂亮。”齐慎笑着点了点头,好奇道:“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第二个好消息是,李存孝和王重师,最近这几日接连大胜,至少击败了三万晋军,如今河阳军大半州郡都被收复。” 王檀说到这里,忍俊不禁道:“那盖寓当日被主公掌掴的消息传回晋国,晋主李克用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再加上其麾下将士连吃败仗,心中越发郁闷,竟生了一场大病。依末将看,恐怕用不了多久对方就要撤兵了。” “哈哈,想不到李克用名头那么大,器量却如此狭小。” 齐慎微微一笑道:“他该不会直接被孤气死,临终给自己儿子留三支箭,让对方将来找孤报仇吧。” “这……应该不至于。”王檀摇头道:“李克用常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又酗酒成性,想不生病也难。” 齐慎没有接话,接着问道:“第三个好消息是什么。” 王檀笑着道:“主公,您先前向契丹索要的物资,契丹那边已经送到卢龙军了,符节帅正在安排兵马,沿途护送。” “哦,契丹人真的把孤要的东西全都送来了?”齐慎咽了口唾沫,心中很是欣喜。 王檀愣了愣,低声道:“契丹只送来了八千战马,一万五千头牛羊,契丹于越耶律释鲁托符节帅向主公转达歉意,表示他们契丹一下子拿不出太多东西,剩下的战马和牛羊,希望主公能多宽限些时日,让他们慢慢准备。” “哼,托辞罢了……”齐慎脸色微变,语气淡淡道:“对了,那两个人呢,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这回应该送来了吧?” 王檀点头道:“送来了,据符节帅所叙,男的约莫十八九岁,女的十四岁。男的性情沉稳,身体壮硕,颇有几分勇力。女的十分貌美。” “十分貌美?”齐慎摸了摸下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仰头对王檀道:“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王檀摇头,本欲就此告退,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折返回来,对齐慎道: “对了主公,隐卫有消息传来,李茂贞已经被朱温的军队围攻了,两川那边,咱们的使者还没有见到王建。” 齐慎想了想,沉声道:“无妨,王建是个聪明人,就算孤不跟他联络,相信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李茂贞被朱温吞并,一定会出兵的。” 王檀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 九月,天气越发转凉。 齐慎为王重荣修建的宅邸尚未完工,王重盈一行人已经来到汴京城外的金梁桥附近了。 齐慎闻讯,自是十分重视,立刻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以及数千名禁军的护送下,出城迎接自己的岳父。 “岳丈,昔日东都一别,已近十年,着实想煞小婿……您老人家这些年在蒲州,可还好么?” 金梁桥旁的一座长亭下。 齐慎命随行官员止步,亲自来到王重荣的马车外,缓缓掀开车帘。一面将坐在车内的王重荣慢慢搀扶出车门,一面感慨万千地向对方说道。 十年不见,王重荣已然白发苍苍、身子佝偻,连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对方揉了揉昏花的双眼,将站在面前的齐慎,以及陪同在齐慎身边的女儿王楚卿,仔细辨认了一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两人见面。 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爹……” 王楚卿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扑通”跪倒在对方面前,泪如雨下道:“女儿不孝,让爹在蒲州受苦了。” “卿儿,你快起来,快起来……” 听着女儿熟悉的声音,王重荣确定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当即鼻头一酸、老泪纵横,随后连忙伸手,试图去扶女儿王楚卿。 齐慎见状,连忙主动扶王楚卿起来,随后对王重荣道:“岳丈大人,知道您老人家要来,小婿已让人为您准备了盛大的宴席,还准备盖一座宅邸,给您养老。” “难为贤婿有心了。” 王重荣闻言,将齐慎好好打量了一番,见齐慎头戴纱帽,身上穿戴着国王级别的紫袍和玉带,又见周边恭恭敬敬地侍奉着上百名级别不一的大小官员。 心中立刻明白,对方已然今非昔比。 实际上,被朱温囚禁的这十年间,虽然消息非常闭塞,但王重荣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关于齐慎的传闻。知道对方已经在汴京改元立国,另设朝廷的事。 心中感慨了片刻,王重荣满脸欣慰地望着齐慎道: “贤婿,老夫当年没有看错你,我家卿儿也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人中龙凤,比那忘恩负义的朱温强得多。幸好我家卿儿有眼光,宁愿私奔,也要一路跟着你。” “爹……” 听王重荣提起旧事,王楚卿顿时羞红了脸,轻声嗔怪道。 齐慎笑了笑,对王重荣道:“岳丈大人,卿儿已经为小婿生下一女一子,您现在已经有两个外孙了,等回到王宫,我让他们给您磕头跪安。” “哈哈,那这么说,老夫已经是外公了。”王重荣听罢,心中越发喜悦,大笑着道。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恭喜老太爷!!” 眼看齐慎一家人团聚,周边以敬翔为首的同行官员们察言观色,立刻开口,对着三人恭贺起来。 齐慎亦是心情大悦,对众臣道:“往后三日,暂罢早朝,孤要为岳丈摆宴庆祝。” 第495章 秋税 如今的齐慎,说话一言九鼎。 之后的三日,魏国朝廷暂罢早朝,所有在京大臣,五品以上者,全部都要到大庆殿参与宴席。 甚至被齐慎立为傀儡的皇帝李允,也在出席之列。 齐慎不但要求李允下诏,加封自己的岳丈王重荣为太师、上柱国,赐功臣号,甚至还让对方亲自给王重荣拜酒。 李允当然不敢拒绝。 “王老大人身陷伪朝、刚毅不屈,不愧为名门重臣,今朝脱离苦海,实乃普天同庆……朕,朕敬老大人一杯。” “多谢陛下。” 王重荣当年是见过唐昭宗李晔的,一眼就看出这李允是个冒牌货,心中惊讶之际,对齐慎这个女婿也越发佩服。 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立一位假皇帝,与真皇帝分庭抗礼,古往今来恐怕也算是独一份了。 … 三日后,酒宴结束。 由于修建的府邸尚未完工,齐慎于是将王重荣本人,以及随对方一起前来的养子王珂、原陕虢节度使王重盈、以及王重盈之子王瓒等人,暂时安排到闲置的景福宫居住。 话说此番朱温也算做得够意思了,不但放回王重荣,连其胞兄王重盈一家也一道放了回来。 齐慎投桃报李,当即命人将当年被杨师厚俘虏,一直关押在天牢里的朱友恭、张存敬二人,双双放回梁国—— 说起来这二人还真是够倔,被俘数年,无论齐慎如何软硬兼施,始终不肯归顺魏国。 “主公,那朱友恭与张存敬,乃是梁国骁将,主公今日将他们放回,难道不担心他日两人反过来,再与咱们大魏敌对么。” 文德殿。得知齐慎放走了两名梁将,李振是坚决反对的,认为这是放虎归山,早朝议事时,当众表示反对。 其余文武大臣们闻言,立刻议论纷纷,有的认为应该放人,有的认为不应该放。 齐慎端坐御位,不屑道:“区区两员梁将,有何惧哉,他们昔日就不是我大魏将士的对手,难道将来还能翻了天不成。” 李振还想出言抗辩,但抬起头,见齐慎表情中颇有几分不耐烦,怔了怔,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现在的李振,越来越不敢与齐慎争执。 别说是李振了,哪怕是资历最老的敬翔,每次若是提出什么建议与齐慎起冲突,也都尽量以齐慎的意思为主。 没办法,王(皇)权与相权相争,必须要有一方进行让步。 好在齐慎还是听得进谏言的,至少每次召集谋臣们议事,他都会让大伙先开口,各抒己见,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会权衡利弊,下最后的定论。 不过有时候,对于一些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事,齐慎也会不与众臣商议,而是自己直接做决断——就比如释放朱友恭和张存敬这件事。 齐慎打心里就没把两人当成什么心腹大患,毕竟他们在历史上也不算多么出众。 见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敬翔忙笑着出来打圆场:“殿下的决策不无道理,那朱温如此大度,咱们若是表现得小气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是啊,是啊,敬大人所言有理啊。” 周边众臣闻言,连声附和。 齐慎摇了摇头,不想听这些无用的话,转而开口询问户部尚书裴迪道: “裴卿,今年的秋税收得如何了?各地藩镇州郡,应该都缴纳得差不多了吧?” 听到齐慎询问,裴迪心中整理片刻,拱手出列道:“启禀殿下,今年入秋后,宣武、泰宁、感化、平卢、天平、义成、奉国、都畿道、昭武、山南东道、义成、义昌诸镇,共得户赋三百五十万贯有奇,田赋约一千三百万五十贯有奇,青苗地头钱一百二十五万贯有奇。” “粜盐、酒、茶、醋诸物,得货税二百五十万贯有奇。各地钱监冶铜铸钱,得九百五十万贯有奇。征各处城关市集,商户铺面杂税,得一百五十万贯有奇。诸州郡富户商贾,向朝廷纳捐,得四百五十万贯有奇。” “诸税合计,共三千六百二十五万贯有奇。” “等等……半年的赋税,三千六百二十五万贯?”听到这个数字,齐慎只觉脑瓜子嗡嗡响。 这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了,之前魏国几次收两税,每次只能收到一千五百多万贯,一年的岁入勉强能到三千万贯。 如今光是秋税,就能收到三千六百多万贯…… 此时此刻,不止是齐慎,周边的满朝文武,都被这个数字所震惊,继而开始窃窃私语。 “不可能吧,我记得往年夏税也好,秋税也罢,能到一千五百万贯,已经是极限了。” “难说,咱们大魏打下了那么多藩镇,赋税增加也正常。” 听着众人的议论,齐慎沉思了片刻,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说起来,魏国这一年多来,确实又征服了很多地盘,包括都畿道、义昌军、平卢军,税源上得到了极大扩张。 再加上先前强力推行的摊丁入亩政策、地方与中央赋税三七开政策、铸造折五和折十大钱的政策,以及鼓励民间富户,通过捐输换取地方流官的政策。 重重因素叠加起来,半年能收到三千六百万贯,也就不足为奇了。 “啧啧,不得了啊。”齐慎忍不住咂了咂嘴。 自大唐中页开始推行“两税法”法以来,唐朝中央向全国各地征税,最高的时候,一年也就勉强能收到三千万贯。 现在魏国连半壁江山都还没有打下来,半年就能做到唐朝一年的税收规模……甚至勉强可以和后世的南宋相提并论。 这样的成就,不可谓不惊人。 当然,齐慎心里知道,魏国这半年来的秋税,其实也是有水分的。 一是铸大钱行用的政策,大大抬高了货币面值,导致纸面收入看起来剧增。二是向民间卖官鬻爵,这种事相当于饮鸩止渴,只可在特殊时期推行,肯定不能成为惯例。 但不管怎么说,三千六百万贯,这对当今天下任何一个藩镇而言,无疑都是一笔巨款。 “裴卿,孤当初让你主持户部,实在是用对人了。” 齐慎笑着对裴迪说罢,忽想起历史上,骆知详也是以精通赋算闻名,若让对方到户部任职,今后大魏的赋税工作肯定会更加蒸蒸日上。 于是接着开口对裴迪道:“裴卿,新进榜眼骆知详,孤打算和吏部协商,将他安排到你们户部任职,今后你要额外提点对方。” 裴迪想了想,回应道:“既是殿下有命,臣自当遵从,先让他到户部担任仓部员外郎,掌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之事。” “善。”齐慎点头称是。 第496章 移俗 “三千六百万贯,按照往年惯例,需要拨到魏王宫十分之一,那就是三百六十万贯……” 早朝已退,上了马车,齐慎心中还在惦记着秋税的事。 想到不久之后,将会有三百多万贯制钱,从户部拨到魏王宫,变成自己的私房钱,供自己取用,齐慎心中就激动不已。 遥想当初自己还是节度使的时候,一年的赋税收下来,官衙里不过只能分到三十万贯,如今真是今非昔比,阔多了啊。 文德殿外,马车亭。齐慎缓缓回过神来,正准备命负责驾车的郎官侍卫启程,掀开车帘,却见王檀带人来到车窗之外。 齐慎知道对方定是有事要禀报,笑着问道:“众美,什么事?” 王檀拱手道:“主公,契丹各部进贡的马匹牛羊等物,还有您点名要的那两个契丹人,已经被符节帅的人护送到酸枣门了,最迟两个时辰后,就能到王宫这边。” 齐慎闻言,越发高兴道:“等会儿孤让人从宫里拨两万贯赏钱,你代孤送去给符存审的派来人,算是赏赐。” 现在的齐慎财大气粗,两万贯钱说赏就赏。 王檀愣了愣,正待拱手承应,却听齐慎接着吩咐道:“那一对契丹男女,等会儿你派几个人,把他们带到孤的寝殿来。” 王檀点头道:“遵命。” … 两个时辰后,踏白军的士兵们,果然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契丹人,来到齐慎的寝宫福宁殿。 与众人同行的,还有一名会说契丹语和汉语的男子,乃是符存审特地从幽州边境找来的翻译。 此时的齐慎,正在福宁殿偏殿书斋,批阅数日前积压的奏章,宠妃杨妙染则站在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替他捶肩揉背。 得知自己点名要见的人到了,齐慎立刻命殿外侍卫,把人领到自己面前。 “啧啧……” 书斋下,齐慎放下手中朱笔,抬头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契丹男女打量了一遍。 几乎只是第一眼,他便被述律平的美貌吸引了。 这位闻名契丹的小美人,祖辈乃是西域的回鹘人,因此自幼生得高鼻深目、皮肤白皙,五官看起来比一般汉人女子更立体。 不过对方应该是个混血儿,瞳孔和发色,都和汉人女子差不多。好在胸脯发育得很不错,才十四岁的年纪,就显得饱满异常,十分引人注目。 齐慎看了一阵,恍惚间,只觉得她和当年的支玉笄有几分神似,甚至比支玉笄更加美艳。 不过饶是如此,齐慎还是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向一旁的契丹男子问道: “这位壮士,你就是耶律阿保机?” 这男子并非真正的耶律阿保机,而是耶律阿保机的堂弟耶律曷鲁。 耶律曷鲁起初听不懂齐慎在说什么,听完翻译的解释,才知道齐慎的意思,当即开口承认道: “没错,我是耶律阿保机,不知魏王殿下召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眼看耶律曷鲁面无惧色,回答得也不卑不亢,齐慎一时间还真被对方忽悠住了,以为此人真的是耶律阿保机。 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对方面前绕了一圈,好奇道:“你竟有如此胆识,敢到我们魏国来,就不怕孤杀了你么?” 耶律曷鲁道:“若是魏王殿下杀我一人,便能放了其他被贵国俘虏的契丹人,在下就是死了,又有何妨。” “好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齐慎颇为赞赏道:“看在你方才这番话的份上,先前被俘虏的那数千契丹人,还有剩下三个契丹夷离堇、主帅耶律偶思,孤便饶恕他们的性命,不杀他们了。” 耶律曷鲁愣了愣,赶忙一只手放在胸前,诚声道:“多谢魏王殿下,魏王殿下的恩德,我们契丹人一定铭记在心。” “你先别忙着谢孤。”齐慎摇头道:“孤只是说不杀他们,并没有说要放他们回塞外。” 耶律曷鲁脸色一白,皱眉道:“魏王殿下,您要求我们进贡的战马和牲畜,我们已经同意进贡了,您点名要在下和月理朵南下,我们也来了,如今您怎么能违背当初的诺言呢?” “违背诺言,违背什么诺言?” 齐慎翻了个白眼:“孤当日说的是,是让你们把物资准备好,把人送到汴京来,否则孤就把所有契丹俘虏全部杀光,何曾说过要放人?” “什么,你这卑鄙的家伙……” 耶律曷鲁闻言,心中怒不可遏,突然握紧拳头,向前迈了几步。 “来人!护驾!!” 发现耶律曷鲁欲对齐慎不敬,齐慎背后,宠妃杨妙染心中一紧,连忙朝门外大呼。 偏殿门口,此时正拱卫着二十余名带甲侍卫。 听到呼声,众侍卫立刻冲进书斋,一拥而上,先将那耶律曷鲁按倒在地,随后你一拳,我一脚,直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口吐白沫。 “住手,快住手,不要打了!” 一旁的述律平见状,赶忙用稚嫩的契丹语,试图与众人沟通。 发现沟通无效,述律平只好通过翻译,声音焦急地向齐慎央求道:“魏王殿下,求求您大发慈悲,饶恕曷…饶恕阿保机吧,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打死了。” 听到述律平恳求自己,齐慎当即摆手,命侍卫们停止了动作,开口问道: “你就是那个契丹有名的美人,述律平?” 述律平点了点头,咬唇道:“魏王殿下,您刚才说过,您会宽恕所有被俘虏的契丹人,既然您不准备放他们回契丹,那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 “问得好。”齐慎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着道:“孤准备通知卢龙军那边,把先前俘虏的数千契丹人,全部送到汴京来,编入军队,为我所用。” 述律平闻言,吃惊道:“这些人从小在契丹长大,魏王殿下这么做,不怕他们进了军队,将来发生哗变吗?” “魏国是孤的地盘,汴京是孤的京师,他们哗变又如何,还能从汴京北上,一路杀回草原不成?” 齐慎眯着眼睛,冷笑道:“孤会给他们半年时间,找专门的人教他们说汉语、穿汉服、学汉人礼仪,帮助他们脱离契丹旧习,成为新汉人。” “半年之后,谁要是还不会说汉语,不会穿汉服,还敢保留契丹陋俗,孤一律杀之!!” 第497章 刚烈 听着齐慎冷冰冰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述律平不由得呆住了。 随后缓缓仰起头来,将对方仔细打量了一遍。 齐慎如今的年纪,已有三十三岁,不过这只是身体年龄,实际上心理年龄还要更高。 得益于这些年来领兵征战、马上行军,虽说武艺依旧一般,好歹他的身体非常健康,精力也很充沛,只不过旧日稚嫩的少年面庞,已然变得成熟稳重—— 原本就浓密的剑眉,越发锋利,双目间时常闪烁着精光,却又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脸颊略显瘦削,隐隐有几分沧桑,这与他每日高强度处理政务有关。 这个年纪的他,身上处处透露着一种独属于男性的魅力,显得格外迷人。 述律平虽然心中只有耶律阿保机,但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些看得痴了。恍然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脸色随即涨得通红。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种浓浓的负罪感。 自己明明知道,眼前这位汉人的王,是自己契丹八部不共戴天的仇人,并且自己当初也发过誓,此生只喜欢啜里只哥哥一人,如今竟会莫名其妙,对眼前这个刚见面的陌生男人产生好感。 自己实在有些不知廉耻了。 齐慎并未注意到述律平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耶律曷鲁,嘱咐两旁的侍卫道: “此人敢当众冒犯孤,理应处死,不过难得孤今日心情不错,你们先把他押进天牢,等孤将来再发落吧。” 直到现在,齐慎还把这耶律曷鲁当成耶律阿保机看待,出于对历史名人的特殊情怀,齐慎并不想就这样杀了对方,而是存了招揽对方为将领的念头。 啧啧,让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做自己的走狗,给自己打工,这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 “遵命。” 听到齐慎吩咐,众侍卫立刻架起已经被打得半死的耶律曷鲁,将对方拖出偏殿。 “夫君,这位契丹来的妹妹要如何安置?” 见齐慎只让人把耶律曷鲁带走,却没有说如何安置述律平,杨妙染于是主动开口道: “眼下宫中已经没有空余宫殿了,本来还有一座景福殿,现在王老太爷一家正在居住……夫君若是同意的话,就让这位述律妹妹先和妾身住在一起吧,等过段时间再让她搬到景福殿去。” 杨妙染的心思,比支玉笄有过之无不及,很会察言观色,揣度齐慎的心思。 眼看从契丹来的少女述律平,不但年轻,还生得如此美貌,杨妙染立刻便明白,此女肯定是要被齐慎收进后宫的。 于是特地当着齐慎的面,向述律平释放善意。 这样一来,既能给齐慎一种自己不争不抢,也不善妒的印象,也能让刚来的述律平对自己产生好感。 “嗯,先让她和你住一起,也是可以的,你素来聪颖,正好教她说汉话,学习宫廷礼仪。” 齐慎笑了笑,点头同意了。 杨妙染到齐慎身边也有好多年了,这两三年来,给齐慎侍寝次数最多的就是对方。对于这个宠妃的秉性,齐慎当然了解,只是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一旁的述律平起初不知道齐慎和杨妙染谈话的内容,向翻译询问过后,连忙走到齐慎面前,伸出一只小手,扯着他的衣袖道: “殿下,月理朵此番南下,是要嫁给殿下的,我不要和别的人住。” 尽管述律平内心深处,依旧喜欢着青梅竹马的耶律阿保机,但她知道,自己和啜里只哥哥缘分已尽,即将成为齐慎的女人。 自己今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用尽各种手段,尽可能讨好这位汉人君王,让对方迷恋自己,离不开自己。 只有这样,自己在草原的族人们,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将来再图复兴。 此刻听到齐慎打算安排自己与他的宠妃居住,述律平立刻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望着齐慎,边抽泣边道: “月理朵喜欢殿下,想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齐慎三十几将近四十年的阅历,岂会看不出一个十四岁少女的拙劣演技,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杨妙染,与对方相视一笑。 而后问述律平道:“月理朵,你认为孤让你南下,是为了要做什么?” 述律平怔了怔,不可思议道:“殿下要月理朵到魏国来,难道不是为了迎娶月理朵吗?” “错了,错了。”齐慎有心捉弄对方,边摇头边道:“孤早听说你是契丹有名的美人,此番之所以让你南下,实则是想将你许配给孤麾下的大将,杨师厚。” “杨师厚乃是我大魏第一猛将,不但生得仪表堂堂,这些年南征北战,更是立下无数功勋,只可惜至今没有正妻。孤把你许配给他,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齐慎的话,当然是故意哄骗述律平的,然而述律平却当真了。 得知齐慎并没有想把自己收入后宫的意思,述律平心中顿时感到一阵绝望,继而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木木樗樗地站在原地。 泪水仿佛珍珠断线一般,从眼角盈盈溢出,划过弧线优美的脸颊后,一颗颗滴落在地。 心中既委屈,又难受,还有几分不甘。 见述律平如此,齐慎愣了一愣,忙用眼神示意杨妙染,领对方下去安歇。 杨妙染会意,走到述律平身畔,伸手想要去挽对方的胳膊。 “你走开!不要碰我!!” 孰料述律平却表现得十分抗拒,见杨妙染欲挽自己的手臂,当即一把推开对方。随后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过身,突然对着书斋后方的墙壁,一头撞了上去。 “干什么,你疯了吗?” 齐慎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女,性子居然如此刚烈,当着自己的面竟要寻死。 赶忙起身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对方。 幸亏齐慎眼疾手快,这才没让述律平撞到额头,否则就是没被撞死,也有被撞破相的可能。 “疯丫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齐慎表情复杂地望着对方,略带责备道:“一定要寻死才行吗?” 第498章 规划 述律平回过头来望着齐慎,泪如雨下,边哽咽边道:“殿下不喜欢月理朵,想让月理朵嫁给别人,月理朵宁愿去死。” “啧……” 齐慎伸手掸去对方脸上的泪珠,好奇道:“你何必非要嫁给孤不可,孤不是听说,你与那耶律阿保机尚有婚约吗?” 述律平脸色倏然一红,低下头,边咬唇边道:“我与耶律阿保机的婚约,已经作废了……从今往后,月理朵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天地作证,永不反悔。” 齐慎笑了笑,并未把对方的话当真,缓缓道:“你真的这么想留下,孤便答应你。不过你既然到了我们汉地,以后衣食住行,都要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来。” “孤先赐你一个汉姓,姓萧,以后你就叫萧萍。” 从翻译口中得知,齐慎不但同意自己留下,还给自己改了名字,述律平心中欢喜不已,忙伸手?住齐慎的半边臂膀,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笑吟吟道:“萍儿多谢殿下赐名。” 过了不知多久,述律平重新仰起脸,对齐慎道:“殿下,你方才说,要我与这位姐姐下去,萍儿哪里也不想去,你就让我留在这座宫殿里陪着你,好不好?” “不行,这里可是孤的寝殿,将来你偶尔过来住一两夜可以,岂能一直住在这里。” 齐慎虽然贪恋述律平的美貌,却一点也不想惯着对方。见对方嘟着嘴,看起来委屈巴巴,于是摸了摸她的脸,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孤这里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处置,你就是留下来,孤也没空陪你,你先和妙染下去,让她给你安排寝室、衣物、器皿、奴婢等物。” “孤知道你刚来中原,若一时吃不惯汴京的食物,孤让人找几个会做契丹菜的厨子,暂时迁就你,但你也要学会适应。从明天开始,孤会专门给你安排汉文老师,以后你不但要学会说汉语,还要会写汉字。” “嗯嗯,知道了……” 述律平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听话地和杨妙染一道,退出了书斋。 … 安置好了述律平,齐慎接着批阅奏折。 低下头,偶然看到奉国军节度使葛从周送来的一份文书,说淮北当地的洪灾基本结束,以前受灾的地区,大多恢复了生产。 齐慎大悦,立刻抬起朱笔批文,将葛从周好好夸赞了一番。 批完葛从周的第一封文书,齐慎忽然发现对方还有第二封文书,不过这等文书里的内容,就让齐慎有些气愤了—— 原来淮北受灾期间,奉国军境内,一开始由于赈灾的粮食迟迟不到,于是万余名边境百姓受到鼓动,开始集体向淮南边境逃难。 不过随着魏国的赈灾物资陆续运到,以及葛从周的协调治理,淮北地区的灾情,很快便得到有效控制。 先前南逃的百姓们听说洪灾已退,纷纷启程,打算返回自己的家园。在此期间,葛从周也多次派人与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沟通。 结果杨行密非但不允许入境难民返回淮北,反而命令边境的守军,将那些试图回家的魏国百姓抓起来,或是下狱关押,或是直接处死。 “杨行密这小子,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看到这样的奏报,齐慎自然气得咬牙切齿。心道杨行密实在是飘了,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不过接下来,齐慎又看到了第三封文书。 这封文书竟是杨行密的亲笔信,乃是对方命人从淮南军送到汴京进奏院,而后又经过礼部、政事堂的呈递,才送到齐慎的书斋御案上来的。 齐慎打开书信看了一遍,发现杨行密是在为先前拘押和处死灾民的事道歉。 对方在信中声称,先前发生的所有事皆是误会,全都是淮南军的地方官员自作主张,他自己本人事先并不知情。并且杨行密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会严惩涉事人员,还要给受到无妄之灾的灾民们重金补偿。 “嘶……这小子什么意思。” 看罢书信内容,齐慎心中只觉得奇怪,这杨行密怎么会前倨后恭,判若两人。 仔细看了一下书信送呈汴京的日期,齐慎忽然发现,对方的这封赔罪信,原来是在符存审大破契丹的消息传回中原后才送来的。 心中立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家伙前后态度差距如此之大。先前对方听说契丹大举南下,肯定以为魏国北方边境告急,没空防范淮北边境,所以才故意挑事。 后来得知数万契丹骑兵,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被魏国打垮,对方心里吓坏了,这才又赶忙写了一封书信,送到汴京请罪。 “呵呵,好啊,好啊。” 想明白了事情的因果,齐慎不免冷笑两声,心中当即产生了要平定淮南军,活捉杨行密的念头。 不过齐慎知道,这件事不能着急。 如今魏国刚刚才吞并了整个都畿道,又打下了三分之二的河朔地区,现在正是慢慢消化、养精蓄锐的时候,至少三年之内,不宜再妄动干戈。 接下来的三年,自己要做的,首先是整顿内政,完善官僚系统,使整个国家能够快速有效地运行; 其次是在各地修筑仓库,囤积粮草和军械,为将来出兵提前做好准备; 而后就是疯狂练兵,争取三年之内,在现有的基础上,再多练出至少十万的勇猛善战之师来。当然,想做到如此程度,财政方面一定要继续抓紧。 等上述三件事都做得差不多了,三年之期应该也到了。 届时魏国兵精粮足、上下一心,自己马上出兵二十万,大举向南。先平定江淮和两浙——这片区域盛产食盐,富甲天下,若能得之,魏国往后的税收必会更上一层楼。 东南平定后,接着挥师向西,依次平定赣鄂荆湘。一旦荆湖既定,剩下闽粤之地,便不足为虑,到时候整个南方都能尽数囊括。 南方平定,再休整个两三年,便可以多路并进,大举西征。与那李克用、朱温、王建三人,决赛圈相见了。 第499章 改革 齐慎的执行力很强。规划既定,首先要开始的第一步,自然是整顿内政。 而想要彻底整顿内政,就必须先完善官僚系统和行政建制,在现有的制度上,进行更深一步的官制改革。 首先是朝廷方面的官制改革。朝廷乃是一国之中枢,仿佛人的头脑,负责指挥全身器官。头脑若是出了问题,全身必然都要瘫痪。 其实称王建国的这十多年来,齐慎对中央以及地方的官制设置,已经在照搬唐朝制度的基础上,又加上一部分宋朝的制度了,但总的来说还是不够精细,很多地方略显草率。 这也没办法,过去这些年,齐慎的主要任务就是行军打仗,消弭外患,根本就没精力也没时间来好好处理内政。所有的行政制度,基本都是本着能用即可的原则,并不做过多干预。 幸好他当时凭借着看过历史剧本的优势,提前找到了敬翔、李振、张佶这帮能力出众的大臣,帮自己支撑台面,国家才能顺利运转。 若是没有这帮文臣的鼎力相助,现在的魏国恐怕根本控制不了这么大的地盘。 不过这并不代表官制不需要改革,以后就这样一直得过且过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安定下来的机会,齐慎当然要继续发挥自己从后世得来的经验,把政权建设得更加稳固、高效。 于是乎每日退朝后,他便回到寝殿慢慢构思,数日之后,终于挥笔写成一份官制表格,详细规划了魏国今后的职官制度。 福宁殿偏殿书斋。 “诸位卿家,大家且看看这份官制表格,这是孤结合大魏的现状,苦想多日的成果,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删除的地方,大家畅所欲言,不必顾虑。” 齐慎个人的君主权威虽说越来越重,但他并未忘记虚心纳谏,也从不搞一言堂。官制表格拟成后,立刻把敬翔、李振、张佶、谢瞳、冯道等心腹大臣,通通召进宫内商议。 敬翔作为文官之首,第一个从齐慎手中接过图表,细细观摩。越看,心中越觉得惊讶,随后便是深深的佩服。 过了不知多久,才咽了口唾沫道:“主公天纵英才,臣自愧不如……” 敬翔看完,其余文臣依次传阅。 看完齐慎规划的官制后,大伙的表情也和敬翔先前一般,对齐慎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有那么一瞬间,面对齐慎,大伙心中竟然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自家主公靠自己一个人,竟然能事无巨细地设计出这么多职官制度,自己这帮人,到底还有多少价值呢? 齐慎仰起头,看出众人脸上的沮丧神情,当即笑着对众人道: “孤设计的这套制度,很多也不过是草创罢了,具体更多的细节,还是要仰仗诸卿来完善。嗯,各位有什么条陈建议,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敬翔想了想,迟疑着道:“主公,政事堂既然不再设置中书令,那左、右侍中,今后倘若遇到什么朝政大事,看法不一,出现了争执,只怕不太好处理。还有左、右枢密使也是如此,是不是应该分个主次出来?” 按照齐慎的设计。 今后中书、门下两省,彻底合并为政事堂,不再设中书令一职,转设左、右侍中各一人,为百官之总首,执掌民政、财政,并称为正宰相;又设左、右参知政事各一人,与左右侍中分掌政务,称为副宰相。 总计正、副宰相,共常设四人。 此外,各部的尚书与侍郎,倘若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也可作为副宰相,进入政事堂议事,但这一类副宰相并不常设。 敬翔原本的官职是中书令,而政事堂以中书令为尊,所有官员遇到任何大事、难事,都要先等敬翔来裁决。等他裁决完毕后,再拿到宫里给齐慎批阅后,才能正式生效。 如今齐慎免去中书令一职,设左、右侍中,同掌制策权,等于是分走了敬翔一半的权力。敬翔虽然知道这是齐慎制衡的手段,但心里还是隐隐感觉有些委屈。 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宵衣旰食、兢兢业业为齐慎管理国家,从没有想过要和齐慎争权,如今自家主公弄出一个左、右侍中来,莫非是不再信任自己了么? 见敬翔眼神里隐隐有些不安,齐慎笑着安慰对方道: “子振不要多心,孤设左侍中和右侍中,乃是看你这么多年总执朝政,恐你劳累过度,特地让人与你分担苦役。从今天开始,孤授你为右侍中,授张佶为左侍中。以谢瞳、杜晓,为左、右参知政事。” “你们这群人,都是孤的心腹老臣,彼此也一起共事多年了,哪里会起什么冲突,将来倘若真有什么冲突,不妨各拟奏本,送到孤这里来,由孤来亲自决断,岂不两全其美?” 听到齐慎如此回答,敬翔张了张嘴,不好再说什么。 “孤近来稽查先朝之古史、考究历代之兴亡,以为朝廷之军与政,必须加以分离,否则便容易出现操、莽之辈,挟制君王,祸害百官。” 为了安敬翔的心,齐慎接着对他道:“子振,政事堂平日还是以你为尊,有什么重大决策,主要参考你的意见。不过枢密院那边,今后你就不要再过问了,若是孤有什么军务,需要与你谋划,到时候自会召你前去顾问。” “孤已决定,授李振为右枢密使、冯道为左枢密使,至于左、右枢密副使的人选,孤现在还没有想好让谁来担任,明日早朝,诸位卿家可通过廷推来决定。” 关于政事堂和枢密院军、政分离的制度,齐慎算是部分参照了历史上的宋朝。 按照齐慎的设计,枢密院和政事堂一样,设左、右枢密使各一人,左、右枢密副使各一人,共计四人,专掌军务,包括签发军队、制定战略、维持防务、分配军需、登记兵籍等事。 枢密院不从属任何机构,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非枢密院官员,若欲参与枢密院的工作,必须加“知枢密院事”衔。 第500章 制度 齐慎顿了顿,继续对心腹众臣道: “孤决定,在尚书省六部之中,增设一个农部,以分工部职权。今后农部与礼、吏、刑、户五部,归政事堂管辖。工部与兵部,则归枢密院管辖。” 齐慎之所以如此设计,主要是考虑到尚书省六部中,兵部和工部的部分职权,与枢密院重合了。 历史上宋朝对此的态度,是选择忽视两部的权力,把原属于两部的职权,大量转移到枢密院中。 现在轮到齐慎做选择,他直接大刀阔斧,将两部从政事堂切割,全部划归到枢密院的管辖下。 其中兵部直接统一并入枢密院。 工部则被拆分为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称为农部,掌农田水利、道路桥梁等工程,仍归政事堂管辖;另一部分还是称工部,掌冶炼兵甲、城防关隘等军务,和兵部一起,归枢密院管辖。 规划好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军、政分离工作,齐慎本来考虑,要不要再模仿北宋,设置三司使,把国家的财政也单独拎出来。 从而实现军、政、财三权独立。 不过仔细斟酌之后,最终他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样做,分权倒是做到了,但是又把政事堂和宰相的权力,剥夺得太过分了。 有一说一,宋朝的制度,其实也不是灵丹妙药,并非全都值得参考。 宋朝各种职官制度,设计得非常复杂,很多地方既不合理,也不高效,总体突出一个强化皇权,但是对官员的权力却是各种分化、限制。 比如在宋朝,枢密院的职权和兵部、工部部分重合,三司使的职权与户部极大重合,导致各个部门权责不明,整体行政效率大大降低。后果就是,官员做什么都受到掣肘,一旦越权,随时可能受到弹劾。 所以北宋后来到了宋神宗元丰年间,不得不重新实行职官改制,取消了三司使,把国家的财政大权,重新归还给了户部。 当时还有大臣提出,要把枢密院也一并裁撤,将兵权归还给兵部,不过这个提议被宋神宗拒绝了。因此有宋一朝,兵部的职权始终被枢密院所侵占。 “主公英明,此举参考隋唐旧制,又比隋唐旧制更加实用,我大魏如能推行此法,今后百官便能各司所职,各尽其忠了。” 听完齐慎中央官制的改革内容,冯道沉吟许久,心中大为赞叹。眼看书斋内很是安静,无人出声,当即主动开口,拍起了齐慎的马屁。 见冯道如此会来事,齐慎笑了笑,继续开口对众人道: “孤方才之所言,只是针对朝廷中枢的改革,对于地方官制,从前孤忙着四处征伐,一直无暇干预,如今也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了。” 李振闻言,点头道:“主公说得极是,地方官制是该改革了。唐季以来,天下动荡,州府郡县之官吏,多为节度使自行任免,朝廷全无插手的机会,于是一镇之官吏,尽为节度使亲信,朝廷政令多不通行,殊为可鉴。” 齐慎颔首道:“没错,孤先前之所以要重开科举,就是为了今后能从中央空降官吏,取代各镇节度使对地方权柄的掌控。” “今后魏国各地,尽废军镇之号,参照隋唐之旧制,依旧置道、州、县三级。每道设节度使一员,总掌本道之军民要政。又设节度副使一员,协助节度使分掌诸务。” “每道于节度使、节度副使之下,设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盐铁转运使、都知兵马使。分掌民政、刑事、财赋、军务。其官职委任升迁,一律由朝廷决定,并有上书言事之权,节度使不得干涉。” “另于每道之内,加设巡按御史一名、监察御史数名,负责定期巡视州郡,监督百官风纪、纠正刑狱,可风闻奏事。凡御史,皆直属于御史台,不受节度使节度,亦不受政事堂、枢密院管辖。” 书斋之内,听罢齐慎的安排,众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心中又震惊,又感觉耳目一新。 其实齐慎推行的这套地方官制,一部分是参考了后世宋朝的路分四司制,对地方官员的职权,进行不同程度的分割限制,以便加强控制。 但他更多还是参考了明清的行省制度,给地方行政单位保留一定的自治权,而节度使本人,就相当于行省制度下的总督、巡抚。 身为后世的历史爱好者,齐慎能接触的知识,能提取到的经验,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想象的。 后世的宋朝,的确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不过在齐慎看来,就政治制度而言,实际上明清才是所有封建时代的集大成者。 哪怕社会已经发展到齐慎生活的那个年代,国家采用的行政制度,依然是起源于元朝,完善于明清的行省制。 关于这一点,宋朝其实是在开历史倒车的。 宋朝尤其值得诟病的,就是把传承千年的地方三级行政制,改成了二级行政制。 汉晋隋唐时代,要么是州、郡、县三级制,要么是道、州、县三级制。然而宋朝实行的,却是州、县二级制。 虽然名义上,宋朝在州、县之上,还设置了一个“路”,但实际上,“路”在宋朝并不能算真正的行政单位。 因为宋朝的路级官员,军、政、财、刑四大职权,彼此是分散的,虽设有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等各司官员,但各司互不统属,互不合作,没有一个直辖的机构,只对朝廷中央负责。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极大限制地方权力,瓦解地方的割据倾向,使中央朝廷在政治和经济地位上,处于绝对权威。 应该说这是宋朝吸取五代教训,矫枉过正的结果。 但这样的制度坏处也不少。 最大的坏处就是,中央朝廷需要直接管辖全国三百多个军州,行政管理的成本和难度日趋增加,而行政效率却日渐低下。 并且因为地方行政权力被极大压缩,地方所有的可用资源,绝大部分都会被中央朝廷吸干(实际上宋朝岁入丰厚的基础之一,也正是建立在对地方资源的无限攫取上)。 久而久之,地方就会变得空虚异常。 一旦有灾情、民变又或者敌国入侵,地方官僚机构根本没办法自行抵抗,只能坐等中央援助。 这就是宋朝面对外敌入侵时,抵抗无力的根源所在。 所以齐慎在参考宋朝制度时,经过反复斟酌,最终并没有选择照抄,而是参考后世明清的制度后,加以修改利用。 第501章 比武 说完了道一级的地方官制安排,齐慎继续对众臣道: “道以下的州和县,暂时还是保持现状,不过州刺史、州镇遏兵马使,县令、县镇遏兵马使的任免,今后一律由朝廷来决定,节度使不得再自作主张。” 晚唐以来,藩镇地区所辖的州和县基本都有驻军,少则数百,多则数千,领兵者即镇遏兵马使,通常都是节度使的亲信,身上有节度使授与的节度押牙官衔,不但能统领军队镇守一方,有的甚至直接兼领一州刺史,或者一县县令。 想当初齐慎也是从镇遏兵马使起家的,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并不是州、县镇遏兵马使,而是鲁桥镇的镇遏兵马使——晚唐藩镇除了州与县之外,一些重要的关隘,也会设兵马使镇守。 按照齐慎如今的想法,关隘尚且不说,藩镇内的州和县,其实根本没必要驻扎那么多士兵,既浪费军饷和粮草,又增加官府的管理成本。 随便安排一些捕快、弓手,维持当地治安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想归想,在天下彻底平定前,齐慎还真不敢着急付诸行动。毕竟如今魏国境内的所有藩镇州县,起码养着一二十万这样的兵马。 要是一声不响地,突然就把他们的饭碗给夺了,搞不好要出大乱子的。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在接下来的三年内,采取一系列策略和手段,把那些原本镇守地方的士兵,从本州本县,慢慢地抽调出来,让他们脱离原来的体系,编入新军。 这就涉及到齐慎的下一个目标——练兵了。 关于这一点,历史上的北宋其实是可以借鉴的,宋太祖赵匡胤在征服南方各个割据政权的时候,为了能减少过程中遇到的抵抗,对于投降的各国兵马,基本都是照单全收,并没有原地解散。 但是赵匡胤也知道,这些投降的士兵,素质良莠不齐,于是特地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通过校场比武、测试体能的办法,选出其中最精锐的部分,编入中央军队,提高整体待遇,称之为“禁军”。 而那些不够精锐的,则依旧留守地方,降低整体待遇,称之为“厢军”。 如今齐慎也有这样的念头。 “诸位卿家,孤准备从今年开始,每年一次,于各京都举办一场‘大比武’,凡是我大魏将士,不论藩兵还是禁军,全都要参加。”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望着书斋的众臣,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他也不是今天才心血来潮,很早之前就已经有类似念头了,只是那时候事情实在太多,无暇细想。 听了齐慎的话,众臣议论了一阵。 敬翔好奇道:“不知练兵比武的内容,都有些什么,主公可曾想好了么?” “孤想了很多,这里只说个大概,具体细节,还得诸位先生来完善。” 齐慎缓缓道:“首先是体能比试,包括丈量身高和体重、举石臼、拉硬弓、限时长跑……这是最基础的比试,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后面的比试就不用参加了。” “若顺利通过体能测试,下一关开始比协同配合,包括限时辨认金鼓旗帜、限时布置军阵、限时修建堡垒,安营扎寨。” “最后则是比个人武艺,包括原地步射、上马骑射、上马击槊、击剑、肉搏、角抵、赛跑等等。” 齐慎一口气说完,仰头对众人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补充的,下来拟成条例送到枢密院,枢密院修订好再送给孤批阅。” 李振想了想,点头道:“主公方才说的已经很完备了,不过既然我大魏所有军队,全都要到京都参加大比武,是不是应该让士兵们先在本地藩镇比一次,总不能几十万兵马,全都涌到京城来吧?” “这是当然。”齐慎笑着道:“届时孤会传命给各地节度使,让他们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选拔淘汰,到了年底,每个藩镇至少要选出五千精锐,送到京都来参加比武,孤会让禁军将士也一起参加。” “到时候若有藩兵能在比武中入选,孤会赐予对方禁军身份,让对方留在禁军中任职。禁军若在比武中落选,孤便取消对方的禁军身份,打发对方到地方藩镇任职。” “主公好方略!”李振闻言,大为赞赏,接着又有些迟疑:“主公这么做,乃是用阳谋削弱各大藩镇,壮大朝廷,可各地的藩镇节度使,未必人人都甘愿如此,万一他们弄虚作假,送到京都来的并非什么精锐,而是些老弱病残,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兴绪此言,倒是提醒我了……” 齐慎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睛道:“届时孤会让各地藩镇的巡按御史、监察御史,亲自到军营里监督,防止类似的情况出现,再不行,孤还可以让镇守各藩镇的禁军将士,和当地的藩兵一起参与比武,这样应该可以减轻作弊的情况。” 李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冯道开口道:“主公欲在京都举行比武,不知地点要定在何处?京城驻防禁军倒是都有校场,但是规模太小,恐怕到时候容不下那么多人,来京参加比武的藩兵们,住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以臣之见,不如于京城郊外,另选一处空旷之地,建一处方圆五里的大校场,于校场周边广置屋宇、营帐,今后不论是将士比武也好,或者主公想要校阅三军,都可以在那里举行。” 齐慎颔首道:“可道的建议不错,孤待会儿便传旨到户部和工部,让两部官员负责此事。” 敬翔沉思片刻,出言道:“主公既要组织全国的将士比武,是不是应该设置一些赏赐,用来奖励那些在比武中表现出色的将士呢?” “然也,这点孤其实已经想到了,孤设置的大比武,分为淘汰赛和总决赛。” 齐慎说到这里,见众臣全都疑惑不解,当即笑着解释道: “所谓淘汰赛,就是从禁军和藩兵中选出一批可以留下来的,剔除掉一批应当送走的。而总决赛,就是在这些留下来的人中,选出最精锐,最厉害的。” 第502章 军仓 “孤会效仿科举,为他们设置一甲二甲三甲,选出状元、探花、榜眼。” 齐慎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候,凡是闯进总决赛前三甲的将士,孤会亲自授与他们‘武进士’出身,安排他们到魏王宫充当贴身侍卫,随时拱卫孤的銮驾,成为孤的手足亲信。” “等一年之后,下一批武进士入宫接班时,孤再把原来的三甲武进士,或者转到京师驻防禁军做基层将领,或者转入藩镇驻防禁军做基层将领。” “诸位都是孤的心腹,不怕与你们直说,禁军是大魏的根本,也是孤的根本,孤一定要让禁军每一个角落,全都布满忠于孤的势力,唯有如此,这天下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说实话,尽管禁军代表着魏国中央,代表着齐慎的利益,但这也只是相对外地藩镇而言。实际上就目前的格局来看,齐慎对自己麾下各支禁军的掌控力度,还远远不够深入。 京城的驻防禁军稍好,当中有一部分中层将领,从鲁桥镇就开始追随齐慎,对齐慎非常忠诚。 但这毕竟只是京城禁军,其他的外镇禁军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基本上魏国的各支禁军中,只有作为禁军首脑的都指挥使,才真正算得上是齐慎的亲信,因为这些都指挥使,当年是被齐慎一手提拔起来的。 但是都指挥使往下的各层将领就不同了,他们能在禁军中担任将领,全都是仰仗都指挥使本人的赏识,和齐慎并没有直接关系。 往严重了说,这些禁军里的中下层将领,心里只知道对都指挥使本人效忠,未必真的就忠于齐慎这个魏王。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听闻杨师厚与其麾下的效节军,有割据义昌军自立的倾向后,齐慎会那么紧张,第一时间就领兵北上。 “主公这番安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听到齐慎搞大比武的目的,并非单纯是为了练兵,而是想模仿科举,选拔人才,往禁军基层中大量安插忠于自己的亲信。 此时此刻,书斋内的所有文臣,全都呆若木鸡。 过了不知道多久,右侍中敬翔、枢密使李振等人,才悠悠长叹。 当年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之所以要创立科举制度,乃是由于九品中正制的存在,中央也好,地方也罢,大部分官吏的提拔任免,都被世家门阀所把持,与皇帝虽然也有关系,但是关系不深。 身为统治者的皇帝,想要培植的忠于自己的亲信,无论怎么培植,到最后都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仍旧是在世家门阀中打转。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隋朝才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创科举,使得世家之外的寒门学士,也能获得做官的机会。 这些出身低微的官员,由于在世家门阀组建的官僚体系中没有根基,很容易被皇帝发展成所谓的“帝党”,而后抱团与世家门阀抗衡,成为一股更加忠于皇帝的新势力。 如今齐慎所设计的这套制度,说白了还是在复制科举,只不过把选拔文臣变成了选拔武将,考核的内容也不再是经史策论,而是将士们的体能和武艺。 但是内核还是一样的——就是要在广大禁军中,培养一股忠于最高统治者的新势力。 其实溯本追源,所谓科举不止只有文举,还有武举。武举最早在武则天时代就存在了,只是一直不成气候,始终没能和文举相提并论。 到了后世的宋朝和明朝,武举依旧存在,但考试的内容并不是比考生的体能和武艺,而是以兵法和谋略为主。 这样的安排貌似有其合理性,但仔细想想,一点都不合理。 军队里人数占比最多的,永远是普通士卒,这些人大部分不识字,但不识字不代表打仗不行,哪怕做不了帅才,做将才总是可以的。 宋朝、明朝的武举,与其说是面向所有武夫,不如说是面向将门子弟,或者民间那些有一定文化,但是又考不起文举的读书人,选拔范围实际上非常有限。 这样的武举,也许偶尔能选拔出一两个能力出众的武进士,但无论是其产量还是质量,都远远无法与同时代的文举相比。 如今轮到齐慎做主,齐慎直接放宽所有限制,不再计较文化,也不再计较出身。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个当兵的,只要你有力气,有武艺,敢拼敢打,那你就有机会成为本王的贴身侍卫,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前提是,你要懂得知恩图报,对本王足够忠诚。 … 齐慎历来是决定了什么,就要去做的性格。 制定好了官制改革以及练兵比武的方案,第二日早朝,他便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安排。 除了改革和练兵,齐慎下一步计划,是准备在全国各处要地,修建大型粮仓,囤积武器粮草。 这个工作其实他几年前就在安排人手开展了,只不过当时魏国的国库始终不够充盈,所以过程进行得磕磕绊绊,如今赋税已足,自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诸位卿家,接下来的三年,孤打算在汴京、宛丘、寿春、彭城、山阳、洛阳,襄阳等地,修建七个军仓,用以储备兵甲和军粮,以备他日出征时取用,大家以为如何?” 文德殿御座中央,齐慎昂起头,一面宣布着自己的计划,一面装模作样地向众臣询问意见。 其实以他现在的威望,想要做什么,朝廷的文武百官,哪里有人敢反对。 就算是敬翔、李振等人,每次在进谏之前,也要先悄悄地观察齐慎的脸色,以保证所进谏的内容,不会惹他生气。 “殿下英明,臣等没有意见。” 果不其然,诸臣闻言,纷纷异口同声表示同意。 齐慎笑了笑,继续道:“这只是南方的部分,等这七个地方的军仓修完,孤还要在河北也修建几个,免得北方将来出什么乱子,还要从河南运粮。” “修建军仓之事,具体就由工部的人去安排吧,孤会让户部拨出足够的款项,届时工部倘若要征发百姓,切记,一定要提供足够的粮食和工钱。” “孤可不想当隋炀帝,要是有谁敢胡乱役使百姓,闹出什么民变来,孤这里绝不轻饶!” 古代官府修建巨型工程,基本都是通过服徭役的方式,免费从民间征用劳动力,常常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齐慎是决不允许这种事在自己的统治下发生的。 第503章 失礼 一转眼,时节入冬,来到了当年腊月,年关又要降临。 由于下半年来国库充盈,魏王宫分到了三百多万贯的巨款,齐慎难得心情不错,干脆大手一挥,拿出一百万贯,命杨妙染安排宫人,到汴京周边大肆采买珠宝玉器、绫罗绸缎,当作新年礼物,赏赐给诸宫嫔妃。 支玉笄、王楚卿、徐清蕊、刘绮韵、赵氏姐妹这些妃子,自然一个不落,全都得到了重赐。李婕、李妤两位公主,获得的礼物也不少。 就连一向不怎么受齐慎宠爱的周氏姐妹,还有新来的契丹美人述律平,齐慎也给她们颁下了不少首饰、衣裳。 诸妃接到赏赐后,翌日清晨,纷纷到齐慎寝宫福宁殿奉酒谢恩。 其中最有意思的要数述律平,为了早日受到齐慎宠信,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学习中原的语言、文字,以及宫廷礼仪,短短一个月,便学会了不少词汇。 只是等到她真正来到齐慎的面前,却因为过于紧张,说起话来还是有些颠三倒四。 “殿下多谢臣妾赏赐,殿下给臣妾拜年,祝臣妾仙,仙寿恒长、王业永兴……” 此刻的福宁殿正殿,齐慎的一众妻妾谢过恩后,全都侍奉在大殿后侧。 听了述律平的谢恩词,无不抿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齐慎闻言,亦有些哭笑不得,忙摆手道:“你才来中原,不用像她们一样多礼,起来吧。” 听到众人都在笑自己,述律平心中又觉委屈,又觉羞愤,刚直起身子,眼眶便红了起来,继而泪眼朦胧,泪珠大滴大滴落在殿陛上。 只是她生性要强,即便如此,还是忍耐着不哭出来。 齐慎见状,心里未免生出许多怜惜之意,转头朝后方望了望。 支玉及笄会意,忙对众妃嫔道:“大家都静一静,萍儿妹妹毕竟是北方之人,一时不解礼数也是难免的,我等姐妹岂能笑话她呢?” 王楚钦也道:“玉笄姐姐说得是,萍儿妹妹乃是远嫁,大家要多帮衬她。” 齐慎闻言,对述律平招了招手,让对方来到自己面前,笑着道:“都听到了吧,不要难过,你的姐妹们并无恶意,不要再难过了。” 述律平乖巧地点了点头,咬唇道:“萧萍不难过,只要怜爱殿下。” 齐知道她想说的是“只要殿下怜爱”,笑了笑,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孤再怜爱你。” 虽说身处的时代不同,价值观不一样,但齐慎还是很难说服自己,去碰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怎么着也要再养个一两年才行。 述律平隐隐听懂了齐慎的意思,心中很是着急,忙向前两步,挺了挺自己已经颇具规模的胸脯,连声道: “已经不小了,不小了。” 说罢,可能是怕齐慎不相信,她竟一把抓起齐慎宽阔的手掌,直接往自己衣领内塞去。 齐慎猝不及防,只觉掌心处一阵暖和,仿佛抓住了两方绵软的面团,不,更像是馒头。 定睛一看,嘶……还真是馒头,又大又白。 “啊!!” 周边的妃嫔们,光天化日之下,哪里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事,纷纷惊叫起来,双手捂住眼睛。 齐慎也被述律平如此胆大的举动惊住了,过了不知多久,意犹未尽地从对方衣领中缩回手掌。 “夫君,臣妾要回寝殿照顾孩子,先行告退。” “夫君,臣妾也告退了。” 眼看气氛尴尬,齐慎身后,众妃嫔脸色羞红、坐立难安,纷纷请求告退。 齐慎一一准许。 待众妃嫔全都退去后,齐慎缓缓咽了口唾沫,故作严肃地对述律平道: “萍儿,你方才怎么能那样做呢,你知不知道那样做是很失礼的,不能在别人面前那样。” 述律平奇怪道:“殿下是觉得不舒服吗?” “这,咳咳……当然不是。” 齐慎干咳几声,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解释,只好打了个马虎眼道:“反正你记住,这种事以后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做,倘若你我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倒也无妨。” “嗯嗯,萍儿记住,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述律平点了点头,话才说完,又一次抓起齐慎的手,放进自己的胸口内,咯咯笑道: “现在她们走了,只有殿下和萍儿还在。” 见对方如此调戏自己,齐慎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随后一双大手四处探索,任情拿捏。 述律平笨拙地配合着,正待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 这时候,寝殿大门外忽然传来王檀的声音。 “殿下,臣有事禀报。” 齐慎闻言,缓缓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对述律平道:“孤现在有正事要处理,你且穿好衣服,从后殿退下。” “殿下,让我留下来陪你不好吗?”述律平嘟着嘴道:“等你处理完正事,我们还像现在这样。” “好了好了,来日方长,孤都不急,你急什么。” 齐慎此时已从方才的兴奋状态冷静下来,轻轻抚摸着述律平酥白如玉的后颈,咽了口唾沫道: “你先下去吧。” 述律平心里并不乐意,但这是齐慎的命令,她也不敢违抗,只得起身穿好衣裳,退了下去。 眼看述律平退下,齐慎也整理了片刻衣冠,随即从侧殿唤来几名值守的宫婢,将房门打开。 “众美,你有什么事要对孤说。” 正殿御座,齐慎一面让人给王檀安排座椅,一面笑着问道。 王檀拱手行礼罢,笑着回道:“恭喜主公,李克用一行人已退兵返回晋阳,河阳军的各大州郡,被李存孝和王重师全部光复。” “哦,李克用退了吗?”齐慎闻言,忍俊不禁道:“这沙陀贼子,当年趁孤无暇他顾,纵兵窃夺了河阳军,如今不但全部吐了出来,连爱将李存孝也与他反目成仇了。” 王檀闻言,有些焦虑道:“臣收到传闻,说李克用最近频繁派使者南下,到蒲州与朱温联络,似乎是想与朱温结秦晋之好,让自己的次子李廷鸾,迎娶朱温的女儿。” 第504章 旁观 “什么,李克用打算和朱温结成儿女亲家?” 闻听此言,齐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地愣在了——好家伙,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上原本势同水火的梁晋两家,如今竟然开始走向联合了。 虽然齐慎早有心理准备,随着自己治下的魏国日渐强大,周边的其他政权,肯定多多少少都会采取抱团一些的方式,与自己对抗。 但此刻真的听到这种事,齐慎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朱温和李克用,这两人在唐末都属于人中龙凤。论内政外交的能力,朱温显然要更强,但他生性多疑,容不得功臣。李克用虽然政治上不如朱温,但个人魅力以及带兵打仗的本事,还是要比朱温略强。 如今这两个人联手,正好补足了各自的缺陷,倘若他们将来一起对付魏国……自己虽然并不惧怕,有信心将二人彻底击垮,但肯定也要为此付出不少代价。 齐慎咽了口唾沫,望着王檀道:“前一阵子朱温不是在讨伐李茂贞吗,现在怎么样了?” 王檀笑着道:“这李茂贞的命还真硬,凤翔军的所有州郡,基本全都被梁国吞并了,只剩下一座治所凤翔城。奈何朱温麾下将近十万梁军,架梯掘地,日夜猛攻,就是攻不进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其实凤翔军之所以难以攻打,主要是李茂贞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兵马有限,无法守住太多地盘,兵力分散,反而容易被朱温各个攻破。 于是干脆下令各地守军,全部弃守城池,全部集中到凤翔城内。 “哦,那王建那边,可有什么行动?”齐慎好奇道。 王檀道:“王建的大军,过去这一年,刚刚才把山南西道打下来,听闻李茂贞被围,对方立刻兵分两路,分头出击。” “一路弱卒,自兴元府北上凤翔,佯装救援李茂贞,与朱温的围城兵马展开交战,另一路精锐大军则趁朱温不备,突然向东攻打金商军。” 金商军是朱温半年前才吞并的地盘,驻军并不多,根基也不稳固。 “啧啧,这王建还懂几分兵法,知道避实就虚,蛇打七寸。” 齐慎静静分析了一阵,自语道:“照这么看来,朱温这回多半讨不到什么便宜。金商军被袭击,他必然要分兵前去救援,一旦对方选择分兵,李茂贞就有机会反攻了。” 说实话,历史上李茂贞本人的能力不算很弱,起码巅峰时期,也控制了十几个州。 奈何对方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差了,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要粮草没粮草,要兵员没兵员,往北是李克用,往东是朱温,往南是王建,往西是鸟不拉屎的吐蕃、党项…… 如果对方的割据的位置好一点,未必就做得比朱温和李克用差。 王檀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主公,如今朱温、李克用二人有意结盟,王建与李茂贞有意结盟,咱们是不是应该拉拢这两股势力中的一股,让他们继续内斗?” 齐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两股势力,孤确实应该选择一股支持,但是具体要看他们孰强孰弱,孰弱孤就帮谁,孰强孤就针对谁。” “当年朱温和李克用相争,孤就是用的这个办法,使他们两家陷入内耗,无暇他顾。若非如此,孤的大魏如何能有现在这番规模。” “主公英明神武,古来罕见,那朱温、李克用二人,如何能与主公相提并论。”王檀闻言,出言奉承道。 齐慎笑着摇头道:“你我都是老相识,在孤面前就不用来这套了。” 顿了顿,齐慎继续问道:“南方近来有什么动向,杨行密如何,马殷如何,还有那王潮、王审知兄弟。” 王檀想了想,回道:“先前马殷与王氏兄弟,自安州南下,合攻武昌节度使杜洪于鄂州。杜洪不敌,向杨行密求援,杨行密发淮南军数万,亲自前往鄂州,没几日便将马殷和王氏兄弟双双击败。” “鄂州解围后,杜洪对杨行密感激不已,下令开城迎接,孰料杨行密入城后,竟派人将杜洪活捉,押回扬州斩首。如今武昌军鄂州、黄州、蕲州等地,已尽归杨行密所有了。” “啧啧,这杨行密,做事还真是毫不拖泥带水啊,那马殷他们呢。”齐慎追问道:“孤先前听你说,马殷已经在岳州立足了?” “没错。”王檀点头道:“马殷与王氏兄弟战败后,分兵向南逃窜。王氏兄弟逃入江西,投奔镇南节度使钟传,而后被钟传调到抚州,进攻割据抚州的危全讽,如今行踪不知。” “马殷一路南下,攻占了岳州。杨行密闻讯,本欲立刻发兵围攻,不过恰好此时,杭州的义胜节度使董昌,发现杨行密大军出征,后方空虚,于是让大将钱镠发兵,突袭扬州。” “那杨行密得知后院起火,万般无奈,只能舍了马殷,回师救援。” “哈哈哈……精彩,精彩。”齐慎听到这里,忍不住鼓起掌来,“真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五代十国初期,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数不胜数。北方还好一些,在朱温和李克用两大强势军阀的席卷下,除了河朔的王镕和王处存,很多小政权没几年就被吞并了。 相比之下,南方的割据势力就难清理了,因为南方各大军阀的实力普遍都差不多,并不存在谁能彻底碾压谁的情况,总体来看就是一群菜鸡互啄。 “众美,如今年节渐至,孤已下令让户部专门拨一笔款子,给所有在京的禁军将士,每人发二十贯赏钱、二十斤腊肉、三石粟米,你要做好监督,保证这些东西能发到每个人手中。那些驻守外镇的禁军将士,孤也会专门派人慰问,该给的赏赐一件不少。” 齐慎并不是只会赏赐后宫嫔妃的那种君王,如今手头宽裕,当然要拿出一部分钱来,激励自己麾下的将士们。 “另外,孤还打算叫后宫的嫔妃们,不要闲着,每人亲手做两套新衣裳、新鞋子,赏赐给各地的禁军都指挥使。” 王檀愣了愣,心中感动不已,哽咽道:“能为主公这样的君王效力,末将真是此生无憾了。” 第505章 消息 除夕将至。 齐慎照例给所有魏国官吏放假,在魏王宫大庆殿内广置宴席,邀请群臣和后妃一起庆祝,并命心腹赵匡凝到兖州接父亲齐克让南下,到汴京过年。 结果数日后,前往兖州的赵匡胤回来禀报,说齐克让身体不适,已卧病在床数日,难以动身。 齐慎闻言,心中颇觉不安。 这十几年来,他早就接受了齐克让是自己父亲的身份,心里对老头子也算比较在意了,每次逢年过节,都会遣使前往兖州慰问,且多次提出要把齐克让接到汴京养老,奈何对方始终不同意。 齐克让坚持要留在兖州,早早地替自己准备选了坟地和寿材,摆明是要在当地寿终正寝。 起初因为一直有谢彦章和楚梦棠陪着他,齐慎倒也没怎么担心,但随着齐慎推行的节度使换藩制度生效,谢彦章夫妇被安排到了感化军,朱瑄被安排到了泰宁军,齐慎就开始有些不太放心了。 本想趁这次过年的机会,他打算把老头子接过来,正好自己正在给岳父王重荣修房子,到时候让两人住一块儿,结果这时候却得知对方生病了。 为此,一连数日,齐慎都心情不佳。 在酒宴上接见朝臣和后宫嫔妃的时候,心里也闷闷不乐。 支玉笄看出齐慎有心事,忙动用自己的关系网,悄悄打听缘故,很快得知了来龙去脉。 于是这日酒宴结束时,特地留下来,主动向齐慎请求道: “夫君,听说阿舅生病了,等过几天,臣妾想带天佑和云萝去兖州一趟,替夫君探望他老人家。” 唐时的妇女,一般管公公叫做阿舅。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齐慎愣了愣,叹了口气,握住支玉笄的手道:“也好,你替孤劝劝他,最好能让他到汴京来,孤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支玉笄微微一笑道:“臣妾遵旨。” … 支玉笄这边前脚刚和齐慎说完,翌日一早,王楚卿居然也找到齐慎,说出了同样的请求。 “夫君,妾身听说阿舅身体不适,想带离萤和天昊去兖州看看他。” “嘶……怎么,这件事你也知道了。” 齐慎闻言,心中颇为奇怪,齐克让生病的事,自己明明就没告诉过几个人,后宫这些妻妾,怎么人人都有消息。 难道她们和赵匡凝暗中有往来,从对方那里得到消息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齐慎仔细想想,感觉问题应该不出在赵匡凝,平日里,赵匡凝除非有事禀报,否则根本不会进宫,就是进宫了也是直接到福宁殿来找自己,和这些后宫嫔妃哪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等等……福宁殿? 经常在福宁殿侍奉自己的妃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杨妙染,莫非消息是对方走漏了。 想到这里,齐慎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杨妙染一开始本就是支玉笄身边的人,怪不得每次自己这里有什么消息,支玉笄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不过对方现在竟然把消息透露给了支玉笄的竞争对手王楚卿,看来这丫头对支玉笄并不完全忠诚,而是两头拿好处啊。 “楚卿,你来晚了一步,昨夜玉笄已经找到孤,说愿意代替孤前往兖州,照顾老太爷几天。” 福宁殿侧殿,齐慎手握暖炉,穿着用契丹人进贡狐皮制成的大袄,摆了摆手,让王楚卿坐到自己旁边,一面吩咐左右宫婢给对方奉茶,一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夫君答应她了?” 王楚卿闻言,脸色倏然一白,委屈得眼眶通红。 “怎么了。”齐慎见状,有些不解道:“不就是去一趟兖州吗,何至于如此,等她回来,孤再让你前去好了。” 王楚卿这时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想法了,眼泪潸然,抽泣道:“她哪里只是去照顾阿舅那么简单,分明是想让她的儿子去阿舅那里,博取阿舅的好感。” “现在大魏朝野内外,无论文臣武将,大都支持他的儿子,他的两个兄弟还在地方做官,后宫嫔妃也有不少和她关系不错,如今就连阿舅那边,只怕也有帮她了。” 说到伤心处,王楚卿声音哽咽道:“我看我这个王妃的位置,还是让给她好了,反正天昊将来也当不上世子,妾身又何必在意什么虚名呢?” 听到王楚卿原来是在为这个烦恼,齐慎心中暗暗咋舌,起身走到对方身畔,将她揽入怀中道: “好了,别人再怎么做都没用,只要孤这里一天没决定谁是世子,世子之位就会一直空着。” “那夫君,你到底想立谁为世子?” 王楚卿昂起头来,揉了揉哭红的双眼,望着齐慎道:“夫君对天佑,可是比对天昊好多了呢,又是安排天佑去崇文馆读书,又是让他到军营习武,难道不是有意将他当继承人培养吗?” 听到王楚卿隐隐有责怪自己的意思,齐慎顿时有些生气,但见王楚卿一脸委屈的模样,最终还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叹了口气道: “你放心,孤的诸多儿子里,最终有资格继承孤王业的,只有天佑和天昊,其他儿子孤全都不会考虑的。以前是天昊还没有降生,孤当然只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天佑身上。” 说到这里,齐慎怕王楚卿还是不安心,忙许诺道:“现在天昊还小,你平日里要好好调教他,等将来他年龄大些,孤一样会让他去崇文馆念书,让他到军营练武。”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相较于幼子齐天昊,齐慎确实还是更喜欢长子齐天佑。 一来齐天佑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对他意义重大,而且就目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对方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二来关于幼子齐天昊发育迟缓,两岁才会走路,三岁才会说话的事,齐慎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他很担心自己这个儿子,将来长大了,会变成晋惠帝司马衷那样的人。 倘若当真那样的话,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立对方为世子的。 第506章 支持 王楚卿出身名门世家,虽然不如支玉笄精明,但也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容易哄骗的女人。 听完齐慎的许诺,对方并未满足,咬唇道:“夫君,妾身有件事想求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妾身。” “什么事,你先说。”齐慎当然不会先答应。 王楚卿迟疑着道:“现在朝廷内外,都是支持支家母子的人,我怕再这样下去,将来没人帮天昊说话了……” “你想干什么?”齐慎闻言,眉头微皱。 王楚卿道:“上回我爹他老人家自蒲州来,与他同行的,有不少我们太原王氏的后辈男丁,比如我义兄王珂,堂兄王珙、王瓒,都是文武双全的良家子,希望夫君能拔擢选用,给他们为魏国效力的机会。” “王珂、王珙、王瓒?” 听到王楚卿求自己给王氏族人封官,齐慎原本不太高兴,想一口回绝,不过听到对方提到的几个名字后,齐慎忽然又有些犹豫起来。 对方所提到的这三个人,在晚唐五代的历史上都是有名有姓的,其中王珙可能名头差点,但是王珂和王瓒却都很有名。 尤其是王瓒,历史上对方后来做了梁国的兖华两镇节度使、开封府尹,在后梁与晋国的战争中,多次率兵,与李存勖、李嗣源抗衡,虽说结果不尽人意,但在当时,对方已经是后梁中少有的能打仗的将领了。 “卿儿,你提名的这三个人,孤都照准了。” 仔细考虑了许久,齐慎最终决定答应王楚卿的要求,笑着说道:“孤准备先让王珂和王瓒,分别出任封丘、陈留县令,且看看他们干得好不好,若是干的好了,孤再另外另行擢升。” “至于王瓒么,孤准备送他去平卢军,让他到杨师厚那里,从普通的什将做起,慢慢来。” 齐慎特意解释道:“杨师厚是孤的擎天白玉柱,将来孤少不得有用到他的地方,让你堂兄王瓒去他那里,将来不怕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平心而论,齐慎给王氏三兄弟的官职,都不算高,与前段时间他给河朔藩臣郭简和赵敬的官职相比,低了不知多少个品级。 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齐慎不想给外臣们造成一种自己任人唯亲的印象。 “妾身多谢夫君……” 听到齐慎同意给自己的几位哥哥授官,虽然不是什么大官,王楚卿还是觉得很感动,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向齐慎道谢。 齐慎握着她的手道:“你且安心做你的王妃,不要整日胡思乱想,只要孤一天还活着,这妃位就是你的,孤绝不会给别人。至于世子之位,天昊一定在孤的选择之列,你且放心吧。” “嗯嗯……” 王楚卿闻听此言,脸上总算出现了喜悦的表情,主动将半边脸枕在齐慎的肩上。 齐慎伸手捋了捋她的鬓发,笑着道:“今晚孤会到凤仪殿留宿。” “真的?”王楚卿喜不自胜,羞怯道:“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不能不来!” 现在的齐慎,对后宫生活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有时候宁愿一个人住在福宁殿,也不去后宫,很多嫔妃十天不见得有一天能给他侍寝。 … 除夕已尽,时间来到第二年正月。 支玉笄离开汴京,在数千禁军士兵的护卫下,带着儿子女儿启程前往兖州,很快便见到了齐慎的父亲齐克让。 齐克让果然是病了,不知是得了中风还是偏瘫,总之整个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坐着或者躺着,无法行动。 幸好对方还能说话,虽然口齿稍显不清,但正常沟通还算没问题。 支玉笄到了兖州齐家府邸后,每日尽心照顾齐克让,亲自为对方煎药、试药,喂对方吃饭? 又让儿子齐天佑和女儿齐云萝,每日陪在齐克让身边,和老头子聊天,背诵经史子集和诗词歌赋给对方听。 “阿翁,阿翁,天佑会已经背大学第二章了,我背给阿翁听。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哈哈哈,不愧是我齐家的好孙儿。天佑,你可知道这一章是什么意思吗?” “孙儿不知道。” “你听着,阿翁给你释义。所谓汤之盘铭,乃是商汤刻在盥盘上的铭文,说的是,倘若能一天新,就应该天天新,新了还要再新。这里新是何意,乃是要你澡身浴德,去除奸邪之念,光明正大。后面几句,也是此意……” 几天下来,齐克让对齐天佑这个长孙,果然喜欢的不得了,时常逢人就说,齐家能有此子,齐氏一族,今后必能昌盛繁荣。 支玉笄趁此机会,立刻劝说齐克让道: “阿舅,你一个人在兖州,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实在不便,何不随儿媳一道返回汴京,以后一有时间,我就让天佑去陪您老人家,你看如何?” 齐府后堂,听罢支玉笄的话,齐克让望了望身边的孙子孙女,心中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支玉笄接着道:“不瞒阿舅,儿媳此番到兖州来,既是得了夫君的准许,也是儿媳自作主张,想让天佑多与您老人家亲近。” “呜呜……夫君子嗣众多,如今天佑已快有八岁了,读书勤奋,练武也不偷懒,并无任何过失,可夫君却迟迟不肯立他为世子,儿媳夙夜忧叹,只恐夫君将来另作他选,这才不得已,想让阿舅南下,将来万一有变,也好劝劝夫君。” 说到这里,支玉笄拿出手绢,一面拭泪,一面低声啜泣起来。 齐克让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但却又为难,叹了口气道:“子谦能有如今这番事业,老夫并未帮他太多,大部分还是他自己闯出来的,有些事只怕我肯劝,他也不肯听啊。” 齐克让很清楚,齐慎对自己这个老爹,尊敬归尊敬,但远远达不到什么都听自己的程度。 支玉笄道:“不会的,阿翁毕竟是夫君的生父,您说的话,他就是不听,肯定也会往心里去。只要您多为天佑说好话,儿媳就感激不尽了。” “这……好吧。”齐克让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第507章 罗隐 正月下旬,支玉笄带着一双儿女,自兖州返回汴京,原本打算在兖州终老的齐克让,在支玉笄的劝说下,也在随后几日启程南下。 得知齐克让愿意来汴京,齐慎自然非常高兴,当即催促工部加快进度,尽早将宅邸修完。 这宅邸本是为王重荣修的,不过如今齐克让也要过来,所以只能是在原来的规划下,继续扩建——每栋亭台楼阁,每座花园戏院,都要一模一样修两遍,以免两个老头将来入住后,感觉齐慎厚此薄彼。 迎接齐克让南下的事,暂且告一段落,趁着眼下四方无事,齐慎开始抓紧时间,努力实施自己先前制定的三条国策。 首先依旧是改革官制。 在齐慎本人以及敬翔、李振一众心腹大臣的推进下,先前定下的改革方案,各种细节基本得以完善,并且推行顺利。 如今整个汴京所有的官僚机构,可以粗略地看成三大部分,即二府一台三衙。 二府指的是政事堂和枢密院。 政事堂的衙门官署,修建在魏王宫正门明德门以东,称之为东府。枢密院的官署修建在魏王宫正门以西,称之为西府。两府距离魏王宫很近,以方便随时向齐慎呈递文书; 一台指的是御史台,作为独立于二府之外的监察机构,御史台对于纠正风纪、监督百官非常重要。 因此齐慎特地将御史台的官署,设置在魏王宫文德殿一侧,尽量让御史台的官员们放心办公,不必受外官掣肘,遇到想要弹劾举报的官员,不必走政事堂的程序,直接把弹劾奏章送到自己寝殿; 三衙也称三司,指的是侍卫亲军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 作为拱卫京都的禁军机构,齐慎对三衙自然也很重视,同样将三衙官署,设置在魏王宫周边。 殿前司作为齐慎亲信中的亲信,其官署与御史台一样,修建于文德殿附近。马军司和步军司的衙门,则分别修建在魏王宫东、西两侧的东华门、西华门。 中央的官僚机构设置完毕,各地藩镇的官僚机构,也在持续完善中。 为了不引起各地节度使抵触,齐慎在各藩镇设置的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盐铁转运使等职位,暂时还是由节度使本人来举荐。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齐慎开科举的时间太短,虽然录取了很多进士,但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帮人全部空降到各地去接管大权。 那样实在太惹人非议了,好像显得自己对各地节度使完全不信任,一来就要把他们的兵权、财权,全部剥夺。 现在齐慎能做的,只能是先想办法将自己的新科进士们,陆续安排到各地,从基础的县令、县丞、主簿之类的小官做起。先将他们放进官僚体系内,以后再慢慢渗透。 为了保证这些新科进士和自己都是一条心,齐慎在处理政事之余,经常会在集英殿组织集会,将这些饱读诗书之人召进宫内。 要么与自己一起观舞赏乐、谈风论雅,要么与自己一起褒贬古今人物,讨论治乱兴亡。 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众进士增进关系,让大伙感念自己的恩德。 … 魏王宫,集英殿。 这日退朝无事,齐慎再次将新科进士们召集起来,赏酒赐座,与自己一起观赏歌舞。 酒宴结束,众人开始吟诗度曲,讨论文章,只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话题竟转到了对齐慎的溜须拍马上。 “论及文韬武略、经世致用,殿下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可不是嘛,咱们殿下武能提兵征战,文能随口赋诗,古今能做到殿下这样的,恐怕也就只有当年的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了。” 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说的是唐太宗李世民。 集英殿中央御榻。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拿自己和唐太宗相提并论,齐慎心里只觉得承受不起,忙出声制止道: “各位卿家不要出此妄言,折煞于孤,唐太宗是何等君王,古今明主,谁能过之,孤也只能高山仰止,万不敢与之并列。” 讲真的,唐太宗那种高度的皇帝,历史上能与之相比的,大概找不出第二位了。就算是秦皇汉武,也弗如远甚,宋太祖赵匡胤,那更是没有资格沾边。 齐慎虽然感觉自己做得也很不错,但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唐太宗并论。 听到齐慎推辞,众进士中,有一人出言奉承道: “唐太宗固然是万世明君之标,但我主英明神武,澄浊乱以致清朗,惩奸顽以正时风,开中原太平,育黎庶滋生,焉知他日史家平叛,一定在唐太宗之下呢?” 齐慎抬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年纪约莫五旬,生得长脸短鼻、其貌不扬,心里不自觉生出几分排斥。但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于是声音和气道: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地,中的几甲几名,今在哪里任事?” 听到齐慎询问,那人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行礼道:“臣姓罗名隐,字昭谏,杭州新城人,臣壮年时屡试不第,多年隐居池州,后欲前往杭州投奔杭州刺史钱镠,听闻我主于汴京开科取士,特来应试,中第三甲第十五名,今在吏部任考功郎。” “你就是罗隐?”齐慎闻言,心中大为惊奇,忙追问道:“‘无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首绝句,是你所写么?” 罗隐闻言,吃惊道:“这是臣昔日的旧作,殿下如何得知?” “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也是你写的?” “然,这也是臣的旧作。” “嘶……不错,不错,看来你真是罗隐。”齐慎闻言,心中很是高兴,望着罗隐频频点头道:“孤也算是运气不错了,居然还能遇到一个着名诗人。” 史书记载,罗隐虽然才华横溢,但面貌丑陋,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据说当年唐僖宗还在世的时候,宰相郑畋的女儿,偶然得到一本罗隐的诗集,天天在闺中反复背诵,心里对罗隐仰慕不已。 郑畋得知此事,于是派人将罗隐请到府邸做客,郑家小姐趁机躲在屏风之后,偷偷观察罗隐的相貌,结果大失所望,从此之后,再也不读罗隐的诗了。 “噗嗤……” 想到这件五代史里记载的旧事,齐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508章 惩戒 “殿下何故发笑?” 罗隐被齐慎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 齐慎摇头道:“孤以前读过罗卿的诗,罗卿能写出如此上等佳句,孤心中为之赞叹,不觉发笑。” “殿下竟然知道臣的拙作,臣不胜荣幸。”听到齐慎自称读过自己的诗,罗隐愣了愣,赶忙俯首叩谢。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接着道:“罗卿,你诗词歌赋写得好,以后就不要在吏部做事了,恰好孤近来有重修翰林院的打算,到时候谢瞳任翰林院大学士,整理国史、编撰图志,你就到谢瞳那里,做个知制诰,平日替孤起草诏令、拟写圣旨吧。” 翰林院起源于唐玄宗时期,某程度上,可以看做是用来分割中书省权力的机构。 因为自从翰林院设置以后,皇帝所有关于军国大事的旨意,几乎都是翰林院起草,不再通过隶属于中书省的舍人院。 这样一来,皇帝如何发布圣旨,便有更大的自由空间。 如今齐慎虽设置了三府三衙一台,但还是感觉权力不够集中,思来想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翰林院给漏了,当即决定,参考殿前司和御史台的例子,在魏王宫内进行修建。 “臣谢殿下隆恩。” 得知齐慎要留自己在翰林院任用,还是负责替魏王宫起草诏令这样的显贵之职,罗隐大喜,赶忙跪地谢恩。 以他之前第三甲的进士名次,他还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在京城做官了。 “起来吧。” 齐慎笑着道:“罗卿,孤对诗词歌赋也颇感兴趣,以后有暇,孤会请你到宫里,向你请教一二。” “不敢,不敢。”罗隐咽了口唾沫,一面起身,一面拱手道:“殿下有什么想要咨询的,臣一定知无不言,岂当得‘请教’二字?” “哈哈哈,孤也不是事事皆知的圣人,偶尔有向你请教的地方,也不奇怪嘛。” 齐慎摇了摇头,挥手示意罗隐退回原位,接着对殿内其他进士道: “诸卿,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来会被孤到各地藩镇任职,像罗卿这样留京做官的,必然只是少数。” “不过大家不要灰心,到了地方,要谨守法度,爱护百姓。孤也不要你们做出多好的政绩,只要你们两三年内,不惹乱子,届时一定都有升迁的机会,不会比罗卿差到哪里去。” “孤希望大家能好好做官,孤也会继续当好一国之主,你我君臣共勉之!” 听了齐慎的话,殿内众进士无不心潮澎湃,纷纷起身拱手,齐声道: “臣等愿与殿下共勉!!” … 拉拢完即将派往各地的新科进士,齐慎的下一个目标是修建军仓。 基本每次上朝,他都要过问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有关各地仓库的修建事宜。 对于还没有修好的仓库,齐慎担心下面的官员为了赶进度,忽略质量,因此也不着急催促,只是让户部继续拨钱,多雇民工。 对于已经修好的仓库,齐慎会专门从御史台派遣官吏,与工部官员一起到现场验收。 倘若验收结束,没有任何问题,则有关人员会得到相应的升迁和赏赐。若是出现了质量问题,又或者发现贪腐事件,则涉事官吏,一律逮捕入狱、抄家灭族。 当然,这个过程也有波折。 参与各地军仓修建的,不仅仅只有朝廷派去的工部和户部官员,还有不少地方官员。 京城下派的官员,都是户部和工部仔细筛选过的,普遍还算清廉,因此军仓修建过程中出现的种种贪腐事件、工程质量问题,基本都是地方官吏造成的。 齐慎闻讯自然大怒,决定采取强力手段,将所有的涉事人员,全部处决,不予姑息。 这日特地在早朝上,询问众臣意见。 “诸位臣工,所谓家无家规,无以成家,国无国法,无以立国。此番修建军仓,孤事先早已下旨,再三敦促各地官员,不得敷衍,不得贪墨,如今仍有许多蠹橐之辈,不听孤的良言。孤岂能轻饶,定要将他们全部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听到齐慎准备处死所有涉事官吏,敬翔犹豫了片刻,明知道可能会让齐慎不高兴,但还是拱手出列,劝谏道: “殿下,这些贪臣墨吏,固然该死,但念在他们为我大魏治理地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请殿下略行宽宥,只免去他们的官职,查内家产即可。” 这次涉事的地方官员并不算少,而且多多少少在当地有些根基,又或者和某位节度使有亲缘关系,还有一部分,则是先前通过出钱买官,获得的职位。 敬翔之所以劝齐慎不要赶尽杀绝,正是出于这些涉事官员的背景考虑。 不过齐慎并不认可敬翔的想法,因为很多地方官员违法乱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去年年初的时候,齐慎下令,让各地设置钱监,铸造大钱,当时就有不少官员趁此机会,肆意妄为。 或是将已经铸造好新钱大量回融,铸成铜器,向外售卖;或是暗中克扣铜料、铸造含铜量不足的劣钱——当然,铸造劣钱这事,也不完全是地方官吏所为。 根据赵匡凝下属的隐卫探查,淮南的杨行密,梁国的朱温,以及晋国的李克用等人,在听说魏国铸造大钱后,纷纷开始模仿。这帮军阀大都吝啬,舍不得用太多的铜,因此铸造出来的钱,普遍含铅量超标,十分粗糙。 这些劣质铜钱,后来有不少从边境流通到了魏国境内,给魏国的经济带来很多负面影响。为此,齐慎不得不多次下令,禁止使用民间劣钱,谁敢非法持有,一经发现,立刻捉拿。 如此才总算遏制住了劣质钱的流通。 不管怎么说,上回很多官员在铸钱问题上,已经触怒齐慎了,只是当时鉴于形势,齐慎不好追究太多,所以选择隐忍。 但这一次他不用再忍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几个月前,在齐慎的命令下,各地藩镇节度使开始换藩移镇,带着他们的军队,脱离原来的地盘,去其他藩镇就任去了。 这些节度使能走,但是原本跟他们有关系的地方官员,却不能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样一来,这帮地方官员就等于失去了靠山,没人再帮他们遮掩罪行,也没人再帮他们说话了。 齐慎自然可以趁此机会,大开杀戒。 第509章 惩贪 “孤意已绝,这次一定要杀掉一批人,才能以儆效尤。” “所有罪臣,无论品级高低,贪墨超过十万贯的,诛其全族;贪墨超过五万贯的,全族流放,男丁罚做苦役,女眷配给禁军将士为妻;贪墨超过两万贯的,籍其产业,主犯斩首,家人流放。” “至于那些贪墨两万贯以下的,若能主动投案,退缴赃款,则可免其死罪,削职为民。若能检举揭发他人,戴罪立功,不但原职留用,还可酌情升迁。” 齐慎称王多年,处理这类事已然手到擒来,并不是只知道一味杀戮。 不管什么时候,搞政治斗争总是要拉一派打一派的,哪怕反腐倡廉也是如此。大鱼多,小鱼少,抓大鱼放小鱼,这也是一种策略。 大鱼一旦没了,原来的小鱼就有机会上位,不怕这些小鱼不配合自己。 齐慎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抬眼望向大殿左侧的御史大夫韦震、御史中丞赵敬,语气殷切道: “韦卿、赵卿,追查贪臣墨吏之事,责任至重,孤就交给你们御史台负责了,你二人要亲自动身,选些信得过的御史,轮流到各地去,好好查访,切不可徇私舞弊,受人贿赂。” “孤会从踏白军、拱宸军中,各派两千兵马,护送你二人出京。等你们到了地方之后,孤即刻下令,让驻扎各地的禁军将士受你二人节制。兵权在手,你们可要好好替孤查案,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臣等遵旨。” 韦震、赵敬闻言,赶忙俯首出列,齐声应命。 齐慎一面颔首,一面偏过脸,将目光转向殿内其余大臣,声音严肃道: “诸位臣工,如今四方未靖,时有纷争,你我君臣冠冕堂皇、端坐此殿,所衣所食,皆是民脂民膏。大家须体谅民生艰难,以百姓之心为心,不论在京在外,务要恪尽职守、廉洁奉公。” “孤知道,你们这些出来做官的,希望名垂青史的少,追求荣华富贵的多,此乃人之常情,孤亦不以为怪。” “今后我大魏的国库,若能继续充盈,则每年除去支出之外,孤会根据结余赋税的多寡,专门拿出五分之一来,按照品级和爵位,给全国所有文臣武将追加薪俸,谓之‘养廉钱’。” 听到自家主公,决定每年从国库结余的赋税中,拿出五分之一来给所有官吏加薪,在场的官员们全都呆住了。 自古以来,还从没听说有这样的事。 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大魏每年收取的赋税越多,自己这帮人的俸禄,就会跟着一起水涨船高么? 照上次户部统计的账目来看,魏国半年能收三千六百万贯赋税,一年就是七千多万贯,除去各项用度开支,少说还能剩个两千万贯左右。 如今整个大魏,所有有品级的官员和武将,全部加起来不过才四千来人,就算不按品级,平均下来,每人每年也能分到五千多贯。 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众人心中正暗自憧憬着,却见齐慎缓缓坐回原位,接着开口说道: “孤给大家涨薪是有条件的,你们拿了孤的养廉钱,今后不得再起邪欲,若还有谁不听劝告,依旧贪赃枉法,一旦被孤察觉,孤必要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齐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非常平淡。 然而在场的大部分官员,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因为大伙知道,自家主公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敬翔、李振、冯道一众谋臣,则皆用一种崇敬地目光望着齐慎。 心中暗自感慨,主公越来越有雄主的风范了。 … 齐慎决意惩贪,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在他当廷宣布要彻查各地贪墨的第二日,数十名御史台官员,便在韦震和赵敬的统率下,奉旨离开汴京,迅速前往泰宁、感化、山南、奉国等藩镇,展开行动。 一方面再次确认,各地军仓是否修建完毕,另一方面则是调查地方官吏们,有没有涉及贪腐。 为了保证此次查案顺利,齐慎果然如之前承诺的那样,先是从踏白军和拱宸军中抽调兵马,护送众官员出行,接着又给各地驻防禁军下令,让大家配合行动。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在京城御史们雷厉风行的动作下,很多地方官吏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他们听说京城有御史要到地方查账,想要销毁证据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机会了。想暗中派遣人马,半路下黑手,又实在打不过禁军官兵。 一个个只能眼睁睁等待着命运审判。 在随行官兵的护卫下,京城御史们一到地方,就立刻接管当地衙门,接着开始查账和审讯。 “听着,若不想受皮肉之苦,便给本官从实招来。朝廷拨付给你们县,用来修建军械库的六十万贯制钱,究竟有多少用在了实处,有多少被人贪墨?敢有半句假话,夹棍伺候!” “大人且慢,大人且慢,我等如实交代。” “工部拨下来的六十万贯,还没到咱们县,就只剩下二十万贯了。这二十万贯,县令私吞了六万,县丞私吞了三万,卑职几人共分到一万。还剩下十万,六万用来修仓库,一万用来给工匠结工钱,其他的卑职也不清楚去哪里了,想必是被衙门其他人私分了。” 齐慎允许那些贪污较轻的官员戴罪立功,相互检举,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在这帮人的揭发之下,很快各地的所有贪腐势力,就被京城御史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只是从前不查不知道,如今一查才发现,各大藩镇涉事的官员,竟然有五六百人之多,几乎占了地方官员总数的五分之一。 其中光是刺史和镇遏兵马使,就有二十几位,县令、县丞多达七十几位,其他推官、主簿之类小官,更是数不胜数。 在韦震和赵敬持之以恒的努力下,经过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外派的京城御史们,基本将所有涉事官员的具体罪行全部查清,接着拟成案宗,送回京都,交到齐慎的御案之前。 齐慎览奏,心中愤怒之际,自然毫不留情。特地示意刑部和大理寺,一定要从严办理。 于是涉事的五百多名官员中,最终有十六人因为贪墨金额超过十万贯,按律被全族诛灭;有四十余人贪墨金额超过五万贯,按律被斩首,全族流放;剩下一百多人贪污超过两万,本人斩首,家人流放。 其余罪责较轻的三百多人,则在追缴赃款之后,大部分皆被罢黜,只有极少数得以继续留用。 总计这次惩贪行动,共诛杀官员两百余人,受连坐而死的官员亲眷三千余人,被流放的官员亲眷两千余人。 消息一出,天下为之震动。 第510章 目标 齐慎整治魏国官场的事,不但在魏国国内影响极大,而且很快便通过民间渠道,传到了周边各大军阀的耳中。 “此人不可以寻常英主视之,所言所行,俱有圣人之象,只怕我将来未必是他的敌手啊,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齐慎这厮,真是好手段,好手段,本王他日也要效仿,而且要做得比他更狠,更毒……” 朱温、李克用、王建、杨行密等人,对这件事的看法虽不尽相同,但是有一点,众人基本是公认的——齐慎之所以那么大的力气整顿贪腐,乃是为了更好地积蓄实力,此子的心中,必定有吞并天下、一统九州的志向。 或许是出于这层考虑,这帮原本互为仇寇的军阀,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有罢兵言和,联手与魏国对抗的趋势。 先是李克用与朱温正式结为儿女姻亲,接着双方各自减少了边境驻军,又各自送自己的儿子到对方那里做人质,彼此通商互市,礼尚往来。 甚至齐慎听说,李克用、朱温二人,有结拜为异姓兄弟的念头——真是离了个大谱。 原本应该互为宿敌的两个人,现在竟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再有就是王建和杨行密,这两人的交流也愈来愈频繁,非但如此,两人还不断拉拢夹在中间的马殷、钟传、危全讽等南方小军阀,企图在南方组建一个联盟。 好在有隐卫的探听,这些消息大都能被齐慎及时获悉。 齐慎对此毫不在意,心中只是冷笑。 这些人越是如此,就越说明他们急了。他们越急,自己就越不能急,一定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现在改革官制、修建军仓两项目标已经达成。甚至连惩治贪腐,整顿官场风气的事,自己也顺带着一块干了。 齐慎心中明白,接下来,自己只需要把精力放在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是继续加强对各地州郡的治理。 包括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加强治安,鼓励百姓耕种和纳税,惩罚那些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之人,等等等等。 这些举措自然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如今这个时代,还是以小农经济为主,而魏国的财源,有将近一半都来自于田赋和户赋。作为统治者,需要给百姓们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让他们能安心生活,繁衍生息,国家才能发展壮大。 其实相较于周边藩镇,魏国这十多年来,已经非常不错了,尤其是宣武、泰宁、感化等地,基本没有再经历过什么兵乱。 再加上齐慎这次整顿官场,处决掉了一大批基层官吏,换上了新科进士,老百姓头上少了很多盘剥,日子过得越发美满。 齐慎的个人威望,也由此达到了顶峰。 如今魏国朝野内外,不论是学堂里的书生,还是田间地头的农人,只要一提起魏王,几乎都是交口称赞,接着开始感慨,自己运气真好,虽生于乱世,却能得逢明主; 除了加强地方治理,对齐慎而言,接下来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大练兵马,争取在最短的时间,训练出更多的精锐部队。 这也是他自己先前制定的三大国策之一。 不但要尽快把兵马练出来,还要练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从底层将士里选拔出一批忠于自己的亲信,为己所用,将来把他们安插到各地军营,好使自己牢牢控制住全国的兵权。 到时候魏国兵强马壮,自己又大权在握,先南后北,一统江山,指日可待! … 光阴似箭,很快又过去数月,时间来到了兴平元年五月。 按照既定计划,这段时间,齐慎每日除了照常处理内外政务外,剩下的时间,要么是频繁过问政事堂和户部,上半年收取的赋税总共有多少,够不够用,除去开支后能剩下多少钱。 要么就是催促枢密院以李振、冯道为首的众一众官员们,好好安排在京禁军,以及各地藩镇驻军的大比武——现在主要进行淘汰赛和半决赛,真正的总决赛安排在年底。 于此两者之外,齐慎剩下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 几个月来,李婕、李妤两韦公主,多次到福宁殿求见,想询问婚期具体何日举行,齐慎虽然接见,却也只能以各种理由,将婚期不断向后推迟。 没办法,现在他整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很有限,每天睁开眼睛,不是上朝听政,就是回宫批阅奏章,一天下来,疲倦的不得了,哪有什么工夫结婚。 说到批阅奏章,本来之前齐慎还能忙里偷闲,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奏章,交给宠妃杨妙染处理——对方是官宦人家出身,不但识文断字,处理政事也很有天赋,所批奏章,大都能得到齐慎的肯定。 但是自从上回,得知杨妙染经常把从自己这里探知到的消息,暗中传回后宫诸妃那里后,齐慎对对方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 不但不准杨妙染再过问任何机密之事,甚至不让对方来寝殿给自己侍寝了。 这段时间,齐慎如果不是特地驾临某位嫔妃的宫殿,基本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寝殿安歇。 述律平倒是常常到福宁殿来,希望能为齐慎侍寝,不过齐慎怜惜她年纪尚小,并未答应。 述律平为此很是怏怏不乐。 这日薄暮,对方照例到福宁殿来向齐慎自荐枕席,见齐慎依旧拒绝,于是用略带口音的汉话,委屈道: “殿下当初点名要萍儿南下,难道不是为了要萍儿取悦殿下吗,现在萍儿心甘情愿想取悦殿下,殿下反而不答应了。” “你这丫头,才几岁就这么心急……好了,你也不要来挑逗孤,孤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跟你玩。” 福宁殿书斋下,齐慎端坐御榻,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各种奏疏,手提朱笔,不断批阅,连宫婢们送来的晚膳也来不及吃。 此时已是夏季,天气闷热。 述律平头挽垂挂髻,身穿一袭豆青色纱裙,脸上淡施粉黛,俨然一副中原少女的装扮,乖巧地坐在齐慎身畔。 一面手拿团扇,轻轻替齐慎扇风纳凉,一面偏过头,望着齐慎批阅奏章,好奇道: “殿下,你每天哪也不能去,总坐在这里勾勾写写,你这魏王当得一点也不快乐吧?” 第511章 协从 “孤虽忙碌,但却乐在其中,你年纪尚小,不懂这其中的趣味所在。” 听到述律平询问,齐慎笑着摇了摇头,自语道:“寻常帝王沉迷享乐,或是大兴土木、营造宫室,或是纸醉金迷、软玉温香,或是寻仙问道、炼丹服药。但在孤的眼里,这些都比不上治国理政,大权在握。” “试想,天下之循环运转,尽操我一人之手,他人之兴衰荣辱,尽在我一人之心。人世间还有什么事,可以与之相比么?” 述律平挼了挼鬓角,听得似懂非懂,许久方道:“那这么说,殿下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人?”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 齐慎长叹一声,语气沉重道:“身居九重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神坛,不但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还会连累妻妾子孙,一同遭殃。孤如今居于此位,没有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虽偶有忙里偷闲的时候,却始终不敢懈怠。” “所以,孤既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也是最痛苦的人。所谓痛并快乐着,你能明白吗?” 述律平目光呆滞了片刻,把头摇了两摇。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齐慎搁下手中的朱笔,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述律平白皙如玉的脸庞,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 口中喃喃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如果孤先前不下令,让你和阿保机一起南下,将来契丹就会因你们两人而强大。现在你们都来了,孤原本悬着的心,也可以稍稍放下了。” 齐慎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正的耶律阿保机并未被送到魏国,如今被关在天牢的,不过是对方的堂弟耶律曷鲁。 听到齐慎这么说,述律平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恐之色。虽然她极力掩盖,但还是被齐慎察觉了。 “你在害怕什么?”齐慎立刻眯着眼睛,逼问道。 述律平悄悄吞了吞唾沫,故意颤抖着身子,开口哀求道:“殿下,您是要杀了啜里只哥哥吗,您能不能饶过他的性命,萍儿求你了。” 齐慎闻言,疑心稍减,旋即感觉很生气,伸手捏了捏述律平的脸,警告对方道: “以后不准你再叫他哥哥,孤要是再听到这样的话,马上就派人把他杀了。” “萍儿知道了。” 述律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放下团扇,主动坐到齐慎的腿上,声音柔媚道: “以后殿下就是萍儿唯一的哥哥,萍儿只管殿下叫哥哥,哥哥疼我……” 齐慎生平阅女无数,寻常女子的招数早已免疫,然而此时被这十四岁的述律平撩拨,身体居然很快起了反应。 “好丫头,先从孤身上下去。” 齐慎心中有些尴尬,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望着对方道:“你再这样影响孤,孤今夜奏章批不完,以后就不让你过来了。” 述律平闻言,果然感到惊慌,连忙从齐慎大腿上离开。过了一会儿,见齐慎脸色缓和,试探着道: “哥哥,你每日处理政事如此辛苦,等再过几年,萍儿的汉文学好了,可以过来帮你,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怎么,你也想代孤批阅奏疏?” 听了对方这话,齐慎心中暗暗沉思。 历史上,述律平确实是个非常出众的女政治家,在她嫁给耶律阿保机后,耶律阿保机基本只负责对外征战,契丹内部所有的政务和后勤,都是述律平在打理,而且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那毕竟是在契丹,中原和契丹不可相提并论,齐慎当然不可能把内政交给述律平来处置,这样实在太不符合中原人的习惯了。 自从唐朝出了个武曌,后宫干政、母鸡司晨这种事,便成了中原王朝的禁忌。 齐慎本身并不想打破这个禁忌。 但话又说回来,尽管由于政事堂的存在,齐慎平日里要处理的政务已大大减少,但每天还是有数不清的大事,等着他一个人裁决。 没办法,最终决策权,关系着谁是国家真正的主人,齐慎当然不可能把这个权力移交给政事堂或者枢密院,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牢牢控制。 可自己毕竟是血肉之躯,并不是机器,精力始终有限。 现在还好,自己正当壮年,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可是以后呢,随着自己年纪的增大,总有一天精力会大不如前,到时候该怎么办? 是从自己众多儿子里挑选一位,让对方进宫来协助自己?还是从众多妻妾里挑选几位,让她们互相制衡,共同处理朝政? 好像两者都不太妥当,都有把自己架空的危险。 想到这里,齐慎忽然明白,为什么明朝的时候要设置司礼监,养那么多太监,让太监代替皇帝批红了。 太监这玩意儿,既不像外臣那样有子孙,也不像妃嫔那样有外戚,本身只能依附皇权而存在,对君主而言,用起来似乎比较放心。 “难道孤将来也要弄一群太监进宫?” 齐慎叹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可太监就一定值得信任吗?大唐出了这么多呼风唤雨的权阉,今天立皇帝,明天杀皇帝,也未必见得有什么不同……” 其实只要是人,就难免有私心,有私心就可能祸乱国家。尤其是失去了某种器官的太监,他们一旦狠毒起来,往往比正常人更加变态。 唐朝就不必说了,就算是明朝的太监,也并不像很多后世人认为的那样,对皇帝百依百顺。 明英宗时期,太监曹吉祥那可是直接起兵造反,杀进皇宫去过的,虽说很快就被平定了,但这也说明,太监未必和皇帝一条心。 齐慎从来就不喜欢太监,称王这么久了,宫中从来没有设置任何宦官。外臣送进宫里的文书,他也只是让杨妙染组织宫女,帮自己分类,或者偶尔让对方代批。 总体上齐慎还是靠自己一个人处理政务。 “哥哥,你怎么了?” 见齐慎半晌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时而发呆,时而自言自语,述律平以为他不乐意,忙开口道: “萍儿方才和你说笑呢,你不答应就算了。” 第512章 琐事 “处理政事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不要过问这些,先学好汉文再说。” 齐慎偏过头,望着述律平,语气淡淡道:“孤知道你很聪明,才到魏国几个月,汉话就说得越来越利索了。但有的时候,人还是糊涂点好。” 关于将来要不要让述律平协助自己处理政务,齐慎心里还拿不定主意。主要现在的他,对述律平不够信任。 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不但是契丹人,还是被自己强行索要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和自己一条心? 既然如此,那还是保持谨慎为宜。 听到齐慎用如此语气同自己说话,述律平心中一惊,只怕自己不再受他喜爱了,忙装出委屈万分的模样,边挤眼泪边道: “呜呜……萍儿只是关心哥哥,不想哥哥日夜操劳,哥哥要是不喜欢,萍儿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好了,好了。” 齐慎看得出述律平在演戏,但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哥哥”,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 想了想,伸手扬起对方下颌,将她精致的五官好好欣赏了一遍,笑着问道: “你是从草原来的,孤听说草原女子,个个能歌善舞,你也会跳舞么?” 述律平止住哭声,轻轻点了点头。 “善哉。”齐慎收回手掌,考虑了片刻,开口道:“孤叫杨妙染给你安排一班年纪相仿的女乐和歌姬,由你来调教她们。以后若有什么宫廷宴会,你便做领舞,带她们一起表演。” “时辰不早了,你且退下吧,孤再批阅一会儿奏章,也差不多该就寝了。” 述律平闻言,咬了咬嘴唇道:“哥哥,萍儿想为你侍寝。” “不行,等以后再说。” 齐慎咽了口唾沫,努力将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为什么,哥哥嫌弃萍儿是契丹人吗?” 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述律平顿时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齐慎。 齐慎摇头道:“孤何曾嫌弃过你,若是嫌弃你,也不会让你到这里来了。” “那萍儿要为你侍寝……萍儿不要以后,就要今晚。” 胡人女子毕竟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矜持。 听到齐慎不讨厌自己,述律平顿时转悲为喜,伸手擦了擦眼泪,接着再度坐到齐慎的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便主动凑上去亲吻。 “啧……该死的小狐狸。” 感受着嘴角传来的温热,以及美人身上的淡淡的体香,齐慎就是再能压抑自己,此时也控制不住了。 当即将对方拦腰抱起,起身离开书斋,准备带对方到自己的寝殿去颠鸾倒凤—— 过程中还碰倒了桌案,弄乱了很多奏章。 孰料他刚一脚踢开房门,却看见金华公主李婕、遂宁公主李妤姊妹二人,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拎着食盒,在几名婢女的陪同下,正好来到书斋门口。 “齐郎,听说你这么晚还在批奏疏,我和妤儿,特地到膳房给你炖了宵夜,啊……” 李婕抬眼望去,只见述律平整个人挂在齐慎身上,半裸酥肩、衣衫不整,两手勾住齐慎的后颈,半张脸埋在对方的前颈下,不断亲吻。 顿时惊叫一声,手里的食盒落在地上。 旁边的李妤亦被这样的场景羞得满脸通红。 无耻,太无耻了,这个契丹女人……怪不得殿下最近都不来看自己姐妹,还说什么政务繁忙,原来是被狐狸精迷住了。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 齐慎此时亦尴尬不已,想放述律平下来,奈何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双手紧紧?着他的脖子。 直到齐慎生气,伸手往她屁股上重重掐了一下,对方吃痛不过,才勉为其难地松开双手。 李婕见了这一幕,心中酸楚不已,眼泪潸然道:“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和妤儿了?” “哪里有这样的事,孤答应你的事,岂会反悔?”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们,却,却天天和这个胡人女子腻在一起?” 李婕说着,抿了抿眼泪,颇有怨气地望着一旁的述律平。 述律平毫无惧意,立刻扬起瓜子脸回视。 见两拨人争风吃醋,齐慎只觉头疼。 犹豫了片刻,缓缓走到李婕面前,抓起她的手,柔声道:“婕儿,孤这几日确实很忙,并非有意怠慢你和妤儿。别说你们了,就是王妃、支妃、刘妃她们,孤也无暇应付。” 李婕本性温柔贤淑,听了这话,心中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正想说点什么。 一旁的妹妹李妤,却对这番说辞很不买账,轻哼道:“殿下没有闲暇理会我们姐妹,偏偏有闲暇和这狐狸精拉拉扯扯。” “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啊?” 幸亏述律平汉文水平不够,不知道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否则肯定要和李妤吵起来。 “好了,好了……” 齐慎没空为这些琐事浪费精力,干脆一只手抓着李婕,另一只手抓住李妤,将二人一起拢到自己怀中。 正色道:“孤答应你们,等年底各军比武之事结束,就正式与你们完婚,这样满意了吗?” 姐妹二人闻言,脸色绯红,双双点头。 说完这些,齐慎只觉得体内的欲火全消,与述律平颠鸾倒凤的心思也淡了,于是吩咐对方道: “萍儿,你回去吧,今夜孤还是一个人就寝。” “哥哥……” 述律平嘟了嘟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齐慎态度坚决,也只好噤住声,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眼看述律平被气走,李氏姐妹自是欣喜不已,主动进入齐慎的书斋,替他整理房间,收拾方才被弄乱的奏章。 李妤比较好奇,齐慎平日里都在做什么,随手拿起一份奏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旁的李婕见状,忙伸手打了妹妹一下,训斥道:“这些都是军国机密,后宫女子,岂能随意翻看?” “我,我不是成心的。”李妤闻言,委屈道。 见李婕如此明事理,齐慎对她越发喜爱,长叹道:“孤后宫里的妃嫔,要是都像婕儿一样好了。” 说实话,其实李婕这样的女子,性行均淑,更适合取代杨妙染,掌管后宫的用度和开支。奈何她偏偏是唐朝宗室,自己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第513章 官学 接下来的半个月,魏国境内并无大事发生,一切皆按照齐慎的设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随着先前外出的京城御史和禁军将士,陆续返回汴京。为首的韦震、赵敬二人,各自给齐慎提供了长达万字的述职奏疏,详细分析了魏国当下各类政策的利弊得失。 赵敬在考察地方民情后,向齐慎提出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建议——大兴官学。 地方上,由朝廷和地方分别出资,在州、县等地兴办学堂,不分贵贱,向所有阶层的读书人开放。中央上,则由礼部主持,重开国子监,广纳各地出类拔萃的士人,入监读书。 官学推崇的内容,重在务实,以赋算、刑律、经济、策问为主,至于儒家经义、诗词歌赋则次之。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为国家提供最多的人才。 “啧啧……这个赵敬,还真有些能耐,孤先前果然没有看错他。” 赵敬的建议,与齐慎的想法不谋而合。 唐末以来,海内纷争,天下以武事为重,取得功名最佳的途径,莫过于马上征战,唐朝从前设置的官学多半荒废,读书人青黄不接,几乎没出几个名臣。 如今齐慎重新建立秩序,当然要想办法改变这种局面。 不过兴办官学虽有必要,但是只重文学不重武学,并不符合齐慎的主张。思来想去,最终齐慎决定,将文学和武学分开来办。 地方上分设文、武两种学堂。 文学堂面向全体读书人,不看出身,不限名额——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普遍不会差到哪里去。总体上看,文学堂里肯定还是出身富裕的人更多。 考虑到这一点,齐慎特作规定:所有文学生,除非出身特别贫困,可申请补助外,其余食宿一律自理,官府不会拨给经费; 武学堂就不一样了。 作为统治者,齐慎不想让世家豪门接触兵权,因此直接决定,武学堂只招收功臣后代和贫苦出身的子弟,并且名额有限,必须经过层层筛选。 所有武学生,不但身体和智力不允许有缺陷,各项体能测试也必须要合格。只要能进入武学堂,所有衣食供给,一律由官府负担。 上述只是地方层面。中央层面,国子监亦分作文、武两个类别。 地方文学生特别优秀的,经过考核后,送入文国子监读书。将来参加科举时,可以优先录取; 地方武学生特别优秀的,经过考核后,送入武国子监训练。每年汴京举行大比武时,可直接参与决赛,获胜者成为武进士,担任御前侍卫。 说干就干。 齐慎立刻将敬翔、李振、张佶、冯道等心腹谋臣召集起来,把赵敬先前的建议,以及自己的设想,对众人说了一遍。 “诸位卿家,你们觉得孤和赵敬的想法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臣等以为,主公的想法已经很完善了,大纲上没有问题,只需要再对具体细节加以完善即可。” 众谋臣闻言,基本都认为齐慎的想法没有问题,并无任何异议。 “很好,诸位马上把纲要和细则罗列出来,孤会安排礼部和吏部的官员,着手实行。” 齐慎大喜,立刻命众臣下来拟定具体方案,而后派遣礼部和吏部官员,赶赴各地落实。 … 此时的地方州郡,由于齐慎不久前刚刚解决掉一批贪官污吏,急需补充大量官员。 齐慎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当即降旨,命百余名新科进士,收拾行李,即日离开京城,到各地赴任,以填补诛杀贪官后留下的权力空缺。 临别之际,齐慎再次将众人召集到集英殿,先是给每人发放两百贯盘缠做路费,接着为众人准备歌舞,设宴饯别。 酒宴上,齐慎举起玉杯,将所有人环视了一遍,郑重其事道: “诸位卿家,你们是大魏建国以来第一批进士,孤希望你们到任之后,体察民情、殷勤理政,不要忘记孤对你们的托付,孤期待他日能在文德殿内,与各位再度重逢。” 集英殿内,听到齐慎如此推心置腹的言语,众进士亦深受感动,纷纷奉酒回敬道: “殿下放心,我等到任后,一定谨记殿下嘱托,好好替殿下治理地方、教化百姓,绝不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好,好,有你们这些话,孤就放心了。” 齐慎闻言,大感欣慰。 酒宴结束的当日,齐慎亲自骑马,在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以及数千禁军的拱卫下,出汴京城尉氏门,向南行进。 一直将众进士送到十数里外的长亭畔,方才停下,依依不舍地目送众人离开。 见此情景,赵匡凝忍不住感叹道:“像主公这样爱惜人才的君主,当世恐怕没有第二位了吧。” “哈哈哈……也许吧。” 长亭下,齐慎手握缰绳,胯下骑一匹雪白的骏马,来回踏步。举目远眺,只见四周的风光格外明媚,树木成荫、河流萦绕,还有不少白鹭来回盘旋,心情顿时畅快无比。 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对赵匡凝道:“光仪,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匡凝想了想,摇头道:“此处是城外郊野,并无名字,主公想要赐名么?” “历史上,汴京城朱雀门外,应该有一座‘玉津园’才对,莫非就是这里么?” 北宋有四座皇家园林,其中“玉津园”所处的位置,就是此时齐慎与赵匡凝所在。不过这座园林,要到后周时期才会被修建,此时仍是一片荒地。 齐慎自语片刻,笑着对赵匡凝道:“孤打算日后在这里营建一座园林,取名为玉津园,以后时逢盛夏,便来这里避暑。” 赵匡凝闻言,连忙拱手请示道:“要不要末将把此事告诉敬翔大人,让户部和工部的人去准备?” “算了,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天下未定,不要大兴土木。” 齐慎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虽说魏国现在国库比较充裕,但有钱也不能到处乱花。 第514章 征服 时节入秋,天气渐渐转凉。 这日午后,齐慎退朝回到寝殿书斋,一个人批阅奏疏。已经不再受宠的后妃杨妙染,照常带领几名婢女,给他送来午膳。 齐慎见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 众宫婢皆领命退走,只有杨妙染仍站在原地,踟蹰良久,似有什么话想说。 齐慎抬眼望去,见对方头绾高髻,身上穿着翠绿的披帛大袖衫,下着长裙,正孤零零地地站在门口——容颜依旧清冷美艳,只是多了几分憔悴,说不出地形销骨立。 想到对方终究与自己同席共枕多日,齐慎暗自叹了口气,忍不住心软道: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杨妙染小心翼翼地坐到齐慎身畔,仰起头,眼中暗暗含泪,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奇怪,孤最近为何疏远你了?”齐慎随手拾起一份奏疏,边看边道。 杨妙染点了点头,咬着唇道:“臣妾知道,夫君是有了新宠,不喜欢臣妾了。” “你是说萧萍?”齐慎轻哼道:“她进宫也有小半年了,孤从没让她留下来侍寝过,孤疏远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杨妙染听了这话,表情呆滞了半晌,顷刻间泪如雨下,边哽咽边道: “臣妾是做了什么事,惹夫君不高兴么?果真如此,夫君骂我,打我,臣妾都没有怨言的,唯独夫君不理臣妾,叫臣妾每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纵然如此,那也是你该有的。” 齐慎放下手中奏疏,一只手捏住对方下颌,将她的脸扬起来,眯着眼睛道:“你在孤身边这么多年,没少把从孤这里听到的消息,传到后宫去吧?” 杨妙染心中一惊,不敢狡辩,只好点头承认。 齐慎气愤道:“你如今敢把孤的消息传到后宫,将来就敢传到宫外,说不定以后还会传出汴京城,传到魏国之外的其他地方,叫那些与孤作对的人,知道孤的秘密。” 听到齐慎把话说得如此严重,杨妙染吓得身子一抖,赶忙摇头道:“臣妾,臣妾从没有把夫君的消息传到宫外过,从来没有……” “哼,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齐慎松开手指,转过头,语气冰冷道:“你实在太让孤失望了,你在孤身边这么多年,孤向来对你宠爱有加,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孤。” “呜呜呜……臣妾知道错了。” 杨妙染闻言,顿时哭得梨花带雨,抱住齐慎的半边衣袖,连声乞求道:“臣妾心里是喜欢夫君的,只是,只是支娘娘对臣妾有恩,臣妾不敢不听她的话。” “哦,这么说,以前一直是玉笄让你监视孤的?”齐慎愣了愣,立刻追问道。 杨妙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这会儿也不敢再隐瞒了,边抽泣边点头道: “是,是支娘娘的意思,当初让臣妾服侍夫君就是她授意的,臣妾服侍夫君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生育,也是她暗中教我如何避孕,如何服药引产。” “怪不得,我说呢,你怎么一直不曾怀孕。” 听到这里,齐慎恍然大悟,随后恨眼神复杂望着对方,连连摇头:“妙染,孤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蠢笨,孤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孤没记错的话,你的年岁也二十有四了吧,莫非你不知道,女子年纪越大,越不容易生育么?你如此频繁服药,毒害的是自己的身体,万一将来彻底不能生育了,该怎么办呢?” “你以为你一直不怀孕,就能一直陪在孤身边,孤就会一直宠幸你?你应该清楚,自己总有容颜老去的一天,届时倘若膝下没有一男半女,在这后宫里注定晚景凄凉。你只知道听支娘娘的,就从不为自己考虑么?” 听完齐慎的话,杨妙染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哭得越发难过了,边抹眼泪边道:“臣妾,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会了……” “好了,孤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并不是怪你。” 齐慎见状,主动从衣袖内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对方擦拭眼泪,接着柔声道: “你以后还到孤这里服侍孤,孤也还留你侍寝,你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作非为了,还有,以后玉笄要你打听什么事,你必须先告诉孤,孤教你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知道了吗?” “嗯嗯……臣妾知道了。” 杨妙染被齐慎这番举动,感动得稀里哗啦,边哽咽边道:“以后支娘娘要跟臣妾打听什么,臣妾全都告诉夫君,夫君要臣妾打听什么,臣妾一定如实相告,知无不言。” “好,好,这样才乖,不枉孤疼你一场。” 齐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握住杨妙染的纤纤玉手道:“今夜你就留下来侍寝吧。” “真的?”杨妙染有些不敢相信,忙擦干眼角泪痕,破涕为笑道:“臣妾一定把夫君伺候得舒服爽利。” 伺候得舒服爽利,啧啧…… 齐慎心中忍俊不禁。 … 一夜春宵,自不必言。 齐慎禁欲多日,只顾着处理政务,经此一役,身上的压力总算得到消减。杨妙染也如鱼得水,脸上的潮红直到第二天仍未散去。 这件事过后,齐慎自信已经彻底征服杨妙染,把对方发展成了自己人。 有了杨妙染的经验,接下来的几日,齐慎故技重施,将自己许久不曾亲近的周慕容、周慕嫣姐妹,还有圆圆、诗诗两位美人,全都召进寝宫景福殿,临幸了一遍。 随即要求四人做自己的眼线,替自己监视王楚卿、刘绮韵等后宫妃嫔。 这四位女子平日就不怎么得齐慎喜爱,心里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希望引起齐慎的关注,如今齐慎主动找上来,四人哪里经得他住甜言蜜语的引诱,当即全部反水。 四人不但答应以后替齐慎作眼线,监视自己原来的主人,甚至答应。将来宫内有任何风吹草动,自己都会第一时间向齐慎禀报。 至此,齐慎算是不动声色,彻底完成了对后宫的掌控。 第515章 刺客 改官制,建军仓,除贪官,靖后宫。 这些事情一一料理干净,接下来最受齐慎期待的,自然是练兵比武一事。 从兴平元年五月开始,在齐慎的指示下,各地藩镇节度使不敢耽搁时间,陆续从本镇挑选符合要求的士兵,大肆演练、比试,经过重重考核,最终陆续遴选出数千名精锐。 到得当年的年底,这些地方精锐,连同一部分驻防禁军,被集体送往汴京,由户部和礼部官员安排,暂住在京郊校场周边,每日进行训练,食宿由朝廷提供。 齐慎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经常带着后宫妃嫔和自己的儿子们,亲临校场,检阅士兵们的训练情况,犒赏那些表现卓越的士兵。有时还会领着几个儿子,与众人一起骑马射箭。 齐慎的身手终究一般,骑术倒还不错,箭术就一言而尽了。 倒是他的几个儿子,在这方面似乎都有不错的天赋,只是如今年龄尚小,拉不动硬弓,只能拉没有石数的软弓。 “父王,孩儿中靶了!” 八岁的齐天佑,头系抹额,身着行衣,胯下骑一匹小马。一面绕着靶场纵马奔跑,一面从腰后银胡禄中取出一支羽箭,对着十步外的靶子练习骑射。 随手一箭,竟然正中靶心。 “看我们的!!” 眼见大哥如此厉害,七岁的齐天恒和齐天捷,心中既觉钦佩,又有些不服,当即也跟着对方一起纵马奔驰,取箭连射。 可惜两人的箭术要比齐天佑略差几分,一连射了数发,虽然都没有脱靶,但也没有一发射中靶心。 “好,好,好,都是好样的。” 后方齐慎见状,忍不住从看台站起来,拊掌称赞,随后转过头,笑着对陪同自己前来的妃嫔道: “孤自幼不谙武事,后来长大想要补救,已是无济于事了,这天下虽是孤从马背上取来的,但孤终究称不上武将,勉强算得上儒将吧。” “不过孤这几个儿子就不同了,孤看他们个个表现不俗,他日必能亲领悍卒、冲锋陷阵,为大魏拓土守边,抵御外侮。” 以支玉笄、王楚钦为首的一众妃嫔闻言,皆顺着齐慎的话,笑着道:“是啊,夫君有这样的孩子,真可谓后继有人呢。” 众人之中,只有述律平不以为然,嗤笑道:“这样的箭术,我们契丹随便找一个孩子都能做到。” 不过话说完,对方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捂着嘴后退几步,心中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忙又补救道: “其实汉人的孩子,能有这样的箭术,也很不错了……” 齐慎望着她,轻蔑道:“契丹所恃者,不过是马匹众多,来去如风罢了,论智论勇,岂是我们中原豪杰的对手。” “哼,那可不一定……”述律平打量着齐慎的脸色,害怕齐慎生气,声如蚊蝇道。 齐慎懒得跟她辩论,回过头,继续观看几个儿子练武。 … 时间一晃,很快来到当年腊月。 眼看大比武即将开始,齐慎为了让场面更加热闹,特地安排官员,提前张贴告示,通知全城百姓。 又在城内搭建擂台,特地请来许多士兵,当众表演角抵、肉搏,射箭,吸引百姓,制造声势。 做完这一切,齐慎突然心血来潮,于是让户部和工部官员,分工协作,印刷了三万张“入场券”,接着安排人手,对外出售。每券仅售二十文钱,所有汴京居民,届时可凭券出城观看比武。 齐慎本是无心之举,结果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 官府发行的三万张入场券,很快就被抢购一空,非但如此,汴京城内,甚至出现了一些“黄牛”,提前收到风声,购买了几百张入场券,每张券炒作到八九十文。 除黄牛之外,还有一些不良商户,模仿官方发行的入场券,大量印刷假券兜售。 两者的行为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 齐慎闻讯,一面命士兵逮捕黄牛和不良商户,稳定票价,接着又令户部和工部,加班加点,再度赶制了三万份入场券,并将票价从二十文提升到了五十文。 谁知道还是供不应求。 不过齐慎也不想再继续了。 一来校场的规模虽然很大,但容纳七八万人已经是极限了,人再多的话,很容易发生混乱; 二来自己发行入场券,本意并不是要赚钱,主要是想用这种办法,限制一下观看人数,不然全城几十万百姓,全都一股脑儿涌到城外,那还得了。 “众美、光仪,明日比武就开始了,如今魏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孤明天肯定会带着后宫妻妾,亲临现场,魏国之外那些与孤为敌的人,恐怕也知道这个消息……” 临近大比武的前一天,齐慎将王檀和赵匡凝叫到自己寝殿内,笑着对两人说道。 二人闻言,咋舌道:“主公的意思,明日校场周边,会有刺客潜伏,伺机作乱?” 齐慎笑着道:“一定会有,不但会有外敌,说不定还会有内鬼,正好,孤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檀提议道:“主公,明日您和主母们先不要着急登台,让末将假扮成您的模样,先行上场,届时果真有刺客,定能现出原形。” 赵匡凝表情凝重道:“刺客可能不止一批,明日至少要从军营里征调两万兵马,才能保证主公安全。” “你们看着办,不要出什么意外就好。”齐慎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北风呼啸,白雪微微。 汴京郊外,万众瞩目的大比武如期到来,虽然天气不太好,但整个校场仍旧是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来自魏国下属各藩镇,将近八千余名精锐士兵,以及六千多名魏国禁军士兵,吃完早饭后,陆续进入场内热身——众人从半年前就开始集训,来到汴京后又训练了一个多月,如今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除了参赛人员,购买了入场券的六万名百姓,也各自来到校场附近。校场周边已经被围上了高高的土墙,所有入场百姓,必须经过禁军士兵的搜身后,方才允许入内。 如同齐慎先前猜想的那般,这些入场的百姓中,果然混杂着不少刺客,身上携带了各种毒针、暗弩,显然正是为了刺杀而来。 在禁军将士的严密盘查下,这帮心怀鬼胎的人,奸计并未得逞,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入场,身份便直接暴露,旋即被抓进天牢,严刑拷问。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纵然禁军将士极力排查,还是有数十名刺客,通过层层关卡,成功混入了校场之内。 “齐慎在那儿,给我杀!杀死他!!” 等到齐慎在仪仗队的簇拥下,骑马入场的时候,刺客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手持兵器,一个个窜出人群,向着校场中央发起冲锋。 “哼,拿下!!” 好在此时出场的人,并不是齐慎,而是假扮成齐慎模样的王檀。 眼看刺客们自投罗网,王檀哪里还作犹豫,当即望着周边大喝一声。 听到王檀的声音,同样乔装打扮、埋伏多时的禁军士兵,立刻脱去外衣,露出身上的铁甲,随后手持兵器,从方才刺客们藏身的人群中,快速围了上来。 经过短暂地搏斗,很快众人便将所有刺客全部当场斩杀。 第516章 了结 待到所有刺客一一被伏,确定场上再无危险,齐慎这才骑上自己的大白马,在千余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拱卫下,领着一众妻妾子女,正式出场。 “诸位大魏的将士们,汴京的百姓们,孤今日举办这场比武,一来是为了选拔精锐、提振武风,二来是为了亲近将士、与民同乐。” “但是有不少与魏国作对的敌对势力,还有一小撮丧尽天良的内奸,他们不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总是想方设法,出阴招、使邪力,必欲置孤于死地而后快。” 五尺高台上,齐慎头戴纱帽、身穿紫袍,腰系蹀躞,在王檀、赵匡凝等人的陪同下,缓缓走到正中央,开口安抚方才因为刺客而受惊的百姓。 “但是诸位不必担心,天下想要孤不好过的人多得是,孤从来就没有惧怕过谁。任何人妄想在孤的地盘搞破坏,孤抓到一个杀一个,抓到两个杀一双,直到把这些人全部杀光!!” 听着齐慎杀气腾腾、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场的所有人,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魏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整个校场数万的军民百姓,立刻齐声呐喊起来,声音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这一刻,齐慎的个人威望更加牢固。 … 京郊校场举办的官兵大比武,一直从腊月上旬举办到除夕,整整举办了一个月。 这期间,齐慎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亲临现场,关注赛事的进行情况,赏赐那些表现优异的将士。 不止是齐慎,魏国的文武大臣们对此也很关注,不但相约到校场观看比赛,甚至有一些胆大的官员,私底下偷偷做庄,邀请同僚下注,赌那些参赛的士兵们孰胜孰负。 这事儿自然瞒不过隐卫在城内的眼线,很快具体情报,就被传到了齐慎的耳中。 “主公,参与此次聚赌的大臣很多,文官武将都有,所有赌金加起来,恐怕不会低于两百万贯,要不要末将动手,派兵捉拿赌徒,把所有赌金一并罚没?” 福宁殿,赵匡凝将具体情况向齐慎描述了一遍,随后开口请示道。 “算了,这又不是贪污受贿,最多算是娱乐,随他们去吧,明日早朝的时候,孤批评他们几句,也就罢了……” 虽然知道这种事,身为官员不应该过多参与,影响风气,但齐慎也不想因此小题大做,毕竟这场官兵大比武本就是自己首倡的。 当即摆手拒绝了赵匡凝的提议,接着饶有兴致道: “对了,这件事为首的人是谁,胆子还真不小,竟敢摆这么大的赌局。” “回主公的话。” 赵匡凝犹豫了片刻,如实道:“此事是主公的亲眷,新任浚仪县和开封县县令,支渊、支湛两位大人所为。” 支渊、支湛皆是支玉笄的弟弟,当年因为运送物资半路被劫的罪过,受到齐慎处罚,五年内没有做官的资格。 后来五年之期已过,看在支玉笄的面子上,齐慎重新给二人授予了官职,并安排二人到各大藩镇,担任主簿、署丞一类的小官。直到今年年初,才又将二人调回汴京,担任浚仪、开封两县的县令。 “什么,是这两个臭小子。” 齐慎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但也没有太过生气,只是接着问道:“他俩县令当得如何,没有贪赃枉法,败坏孤的名声吧?” 赵匡凝支支吾吾了半晌,低声道:“两位支大人,先前的确有挪用公款的记录,但也算不上贪赃枉法,后来主公在各地大杀贪官的消息传回京城后,他们立刻便把亏空的帐目补全了。” “如此说来,这两人还是手脚不够干净……” 齐慎恨铁不成钢道:“孤对他们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怎么如此不争气。光仪,你给孤继续盯着,再发现他们有什么胡作非为的地方,马上向孤禀报!” “是。”赵匡凝点了点头。 … 除夕结束,时间来到兴平二年正月。 京城郊外的比武正式结束,参赛的一万四千多名士兵中,总共有一百人闯进了总决赛。 齐慎在集英殿隆重接待了这一百人,不但授与众人“武进士”称号,还按照名次先后,给众人赏赐了五千到五百贯不等的制钱,接着将他们安排到魏王宫当值,成为自己的随行侍卫。 为了和其他禁军将士有所区别,齐慎专门给这帮人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御前直”。 除了总决赛胜出的一百名“御前值”士兵,被齐慎留在皇宫当值之外,前来参赛的八千多名地方藩兵中,也有三千多人通过了淘汰赛,被齐慎留下来,授与禁军士兵身份,而后分配到禁军各营。 这个过程叫做“升禁”。 与之相应的,原来的禁军士兵,自然也被淘汰了三千多人,身份从禁军降格为藩兵,不得不收拾行李,离开禁军军营,前往各地藩镇任职。 这个过程叫做“落藩”。 升禁和落藩的过程,有助于齐慎吸纳各地藩兵的精锐力量,淘汰掉禁军中那些不堪重用的老弱病残。 从整体上看,非常有益于进一步加强朝廷中央的实力。 这也是齐慎举办官兵大比武的初衷之一。 比武顺利结束,齐慎算是暂时了结了一桩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每日照常处理朝政,他终于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可以用来处理自己的生活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与金华、遂宁两位公主完婚,这是齐慎很早之前就答应两位公主的事,先前诸事繁忙,一直拖到如今才有机会兑现诺言。 “诸位爱卿,孤决定迎娶金华、遂宁两位公主,大家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这是天大的喜事,臣等当然没有意见,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当齐慎在早朝中宣布这件事,并征询群臣意见的时候,魏国的文武大臣们,基本全都呈赞成态度。 李婕、李妤两姐妹,都是大唐宗室,如今齐慎以魏王的身份迎娶她们,正好为将来以魏代唐,提前做好舆论上的铺垫。 自古女婿等于半个儿嘛,女婿继承唐室江山,怎么能叫篡位呢? 第517章 大婚 正月中旬,在钦天监和礼部的共同商议下,齐慎与金华、遂宁两位公主的婚期正式确立。 由于是与皇室联姻,事关整个魏国的国体,因此这场婚事的规格十分隆重,花销也极大。 不但所用各种器物,花轿、喜服、凤冠霞帔、旗锣伞盖、锦褥、酒具、灯笼、箱箧,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安排的人手也非常多,什么迎亲队、仪仗队、吹鼓手、杂耍团……各种名目,应有尽有。 至于各项礼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自然也全都要走完一遍,才算符合这个时代的规矩。 整个过程,比当年齐慎迎娶王楚卿还要繁琐复杂。 齐慎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想和两位公主成婚了,因为实在是太折磨了。 一场婚事下来,简直比打仗还累。 然而累也没办法,这场婚事无论如何都得完成,一来自己曾对两位公主有过承诺,二来这也是为了魏国的前程考虑。 魏王宫,大庆殿。 “魏王,朕敬你一杯,愿魏王和两位皇妹能够白头偕老、螽斯衍庆。” 遂宁、金华公主父母俱故,亲哥哥李晔又身在长安,因此婚礼当日,只能由假冒皇帝的李允,作为二人的亲眷出席婚宴,与前来祝贺的宾客们见礼。 如今的李允,对自己傀儡的身份已经完全适应。 毕竟齐慎对他不可谓不好,除了在魏王宫外,专门给他修建了一座小型宫殿,还为他迎娶了三名皇妃,配置了数十名宫婢。日常的吃穿用度,从来不曾短缺。 李允心里清楚,自己终究只是个冒牌货,一旦离开魏国,别说皇帝身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被追究假冒天子的罪过,性命都保不住。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对方对齐慎十分讨好,眼看齐慎出现,立刻当着一众达官显贵的面,手捧酒具,快步走到齐慎身边,主动弯腰献媚。 “哈哈哈,孤与陛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陛下何必如此见外。” 虽说李允只是个傀儡,但齐慎一向都很给对方面子,当即举杯回敬,笑着道。 “祝殿下与两位公主琴瑟和谐、永结同心。” 周边群臣见状,很快也跟上李允的步伐,纷纷凑上来,口中说着各种吉利话。 齐慎一一回应。 大庆殿内的婚宴,一直从午后举办到当日深夜。 李婕担心齐慎喝得太多,会耽搁夜里洞房之事,期间多次悄悄派贴身侍女找到过他,希望他不要饮酒过量。 齐慎心中虽觉得好笑,但李婕的话他也总算听进去了,故而刻意控制着酒量,末了只是有些微醺,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 夜晚二更,酒宴基本结束。 齐慎在侍卫们的搀扶下,乘坐马车,来到不久前刚刚完工的承欢殿——这里是他为两位公主修建的婚房,位于福宁殿以西,规模与王妃王楚卿的凤仪殿相差不大。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眼看魏王到来,侍奉在殿外的一众宫婢,立刻赶上前来接驾。随后簇拥引导着齐慎,将他带到大殿后方的寝殿。 齐慎随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十枚金制喜钱,一面散发给众婢女,一面笑着说道: “拿去,拿去,这些是孤打赏你们的,等会儿下半夜,去把遂宁公主接过来,明日孤还会再打赏你们。”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本来按照齐慎的想法,他是想效仿当初和赵冰姿、赵冰妍姊妹成婚的先例,让李婕、李妤姊妹二人,一块到承欢殿侍奉自己的。 金华公主李婕性子温顺,听到齐慎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心里有些羞涩,不过还是一口答应了。奈何妹妹李妤认为此举于礼法不合,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等下半夜才肯到承欢殿来。 齐慎心中未免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坚持。 “齐郎……” 此时的承欢殿后殿,李婕听到脚步声,知道是齐慎来了,心中小鹿乱撞,忍不住仰起头,开口低唤。 齐慎也不耽搁时间,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出双手,轻轻取下她头上的凤冠霞帔——唐朝还没有红盖头这种东西。 随后主动斟了两杯酒,坐到李婕身畔,一杯递到对方手中,与对方行合卺礼。 “齐郎……” 李婕面带羞涩地接过玉杯,凑到齐慎面前,与齐慎行礼结束后,半晌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呆呆坐在床边,等待着自家夫君的下一步动作。 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齐慎昂起头,眼带迷醉,将自己这位性情贤淑、年方十八的妻子,从头到脚,仔细欣赏了一遍,笑着道: “好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孤今夜兵精粮足,定要与你驰骋疆场,战个痛快。” 李婕是个聪慧女子,自然明白齐慎话中之意,只是她自幼长于宫掖,何曾受过这样赤裸裸的撩拨,霎时间脸色酡红,简直要滴出血来。 过了许久,方咬着唇,低声说道:“妾身未经世事,只恐身子羸弱,不胜挞伐,万望郎君多加怜惜……” “哈哈哈,美人未战先怯,看来此战孤是赢定了。” 齐慎说罢,不再客气,当即将李婕拦腰抱起,横放在床榻中央,接着轻轻解开对方身上的衣带。 李婕挣扎着起身,开口道:“齐郎,箱箧中有一床白绢,妾身要去取来。” “你躺在这里不必走动,孤亲自去取。” 齐慎咽了口唾沫,忍着心中躁动,按照对方指示,从箱箧中取来白绢,让对方垫在身下。 正待更进一步,谁知李婕再度摇头: “齐郎,能否吹灭灯烛,妾身,妾身有些难为情……” “不灭不灭,孤向来是不灭灯烛的。” 齐慎当场拒绝:“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妃嫔,孤与她们洞房的时候,都是如此,这是孤的规矩,改不得的。” “那,那好吧。” 李婕闻言,只好乖乖听从齐慎安排。 齐慎虽放出豪言壮语,要与李婕大战一场,但真到了临阵交锋之时,他还是很爱惜对方的,一切进行得小心翼翼,生怕让对方感觉不适。 李婕对齐慎真心爱慕,对齐慎的种种举动,自然也十分配合。 因此这上半夜的洞房花烛,二人都过得心满意足。 第518章 后场 时间很快来到下半夜。 齐慎鏖战三场,已然有些疲倦,一只手拥着玉体横陈的李婕,几乎快要睡着。 李婕却是十分有精神,躺在齐慎胸膛上,不停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夫君,你能不能答应妾身,永远不要疏远妾身,经常到承欢殿来看臣妾,不要让人家每日为你以泪洗面。” “嗯嗯……” “夫君,妾身以后要为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觉得应该取什么样的名字好听?” “嗯嗯……” 齐慎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最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好美人,夜已深了,咱们还是先睡觉吧,有什么话明日再对孤说,孤明日好好听你说。” “好。” 李婕点了点头,听到寝殿外传来的更漏声,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呀,现在是四更天了,该轮到妤儿来侍奉夫君了呢?” “嘶……是啊。” 齐慎听了这话,一下子清醒过来,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孤今夜确实有些倦怠了,要不孤让人过去传旨,叫她明夜再过来侍寝吧。” “不行,不行。”李婕摇头道:“说好了下半夜让妤儿妹妹来侍寝的,夫君这么做,岂不是冷落了妤儿妹妹?” “这怎么能怪孤呢。”齐慎撇嘴道:“孤今夜本来想让你和她一起侍寝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嘛。” 李婕咬唇道:“反正夫君不能厚此薄彼,等会儿妤儿妹妹要是过来,妾身就告退了。” 说完这话,李婕开始一件一件地穿起衣裳,接着起身收拾床铺,将先前那块带红的白绢,小心保存到箱箧之中,作为自己是完璧之身的凭证。 齐慎懒懒地躺在床榻上,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殿外正在下雪,你妹妹只怕不会来了,你乖,被窝如此暖和,快回来与孤歇着。” 此时尚值正月,寒风呼啸、白雪纷飞,天气非常寒冷。 不过承欢殿内却是暖和无比,不但到处都有供暖的火炉,连宫殿的夹墙都设了火道,可以添置柴炭,叫做火墙。 发现齐慎如此舍不得自己,李婕很是欢喜,当即重新坐到了床榻旁,只不过并没有躺下,口中仍是道: “等会儿妤儿来了,妾身还是要走的。” “她不会来了。” 见李婕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齐慎心中本已消散的欲火,再度被勾了起来。当即掀开被子,起身将对方扳倒,压在身下,伸手去扒对方刚刚才穿好的衣裳。 眼看齐慎如此,李婕红着脸,正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候,忽听到寝殿外值夜的宫婢,隔着殿门,高声道: “启禀殿下,遂宁公主来了……” “哦,真的来了?” 齐慎愣了愣,缓缓直起身子,穿好衣裳,随后摸着李婕细若无骨的小手,说道:“要不你还是留下吧,咱们三人大被同眠,岂不美哉?” “不要……”李婕摇了摇头,抿嘴笑道:“就算妾身愿意,妤儿妹妹也不会答应的。” “那这么说,是不是将来她答应了,你就答应?” 齐慎好奇地问罢,见李妤面带羞涩,微微颔首,当即笑着道: “好,好,看来孤一定要睡服你妹妹才行。” 李婕没听出齐慎的话外之音,整理了片刻仪容,语带调皮道:“臣妾先行告退,夫君等会儿要像对妾身那样,好好表现哦。” 说完这话,对方不再停留,主动到殿外迎接妹妹李妤,又让几名婢女搬走了装有白布的箱箧。 而后披上貂裘,提上灯笼,在十数名值夜宫女的陪同下,离开了承欢殿。 李婕去后,下一个进来的自然是李妤。 想到李妤这小妮子,竟敢不答应自己的要求,齐慎心里生她的闷气,故意躺在床上,半晌不说话。 李妤也不是蠢笨的女子,很快就猜到齐慎的想法,忙主动斟了两杯酒,奉到他面前,声音柔柔道: “夫君,我们来行合卺礼好么?” 听到李妤隐隐有向自己服软的意思,齐慎也没有再拿架子,起来与她行完礼节,歪着头道: “都四更了,孤还以为你不想来呢。” 李妤坐到齐慎身边,轻哼道:“人家当然要来,难道只准姐姐和你洞房,没有人家的份吗?” “好丫头,伶牙俐齿。” 齐慎回过头来,笑了笑,抬眼将面前的李妤仔细打量了一遍,感觉她的容貌,与李婕相比并无任何逊色之处,同样地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不过二人的气质倒是有很大的差距。 姐姐李婕的性子明显更贤淑,一举一动,皆有那种传统大家闺秀的风范。妹妹李妤则更活泼,更好动一些,对齐慎也不像姐姐那样百依百顺,有时甚至会有些小叛逆。 不过对方这样的态度,反倒激起了齐慎的征服欲,毕竟身边总是一群听话无比的妃嫔,生活多少缺乏了些情趣。 “酒喝完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你知道吧?” 饮完合卺酒,齐慎脸上带着坏笑,故意询问对方道。 李妤心中羞涩无比,面上却仍是一副傲娇的表情,双手叉腰道:“当然知道啊,不就是搂在一起睡觉嘛。” 话说完,对方也不等齐慎反应,和李婕先前一样,从箱箧拿出一块白绢,而后主动脱去鞋袜,爬上床榻,凑到齐慎身边。 一面解开自己的衣裳,一面望着齐慎的眼睛,声音柔媚道: “夫君,这样够不够呢?” 齐慎看着她一件件脱去衣物,笑着道:“还不够,孤的衣裳你也帮孤一并脱了吧。” “啊?” 这回李妤显然呆住了,犹豫了不知多久,最后咬唇道:“好。” 言罢,对方竟真的伸出手来,准备替齐慎更衣。 齐慎趁机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扯到自己身下,三下五除二,迅速褪去所有累赘,接着准备开始办正事。 李妤悄悄咽了口唾沫,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些害怕了,惴惴不安道: “会很疼吗?” “不会。” 齐慎摇了摇头,继续手中动作。 李妤又道:“姐姐方才哭了没有?” “没有,不信你明天去问她,她一直咯咯咯,笑得可高兴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孤还会骗你不成?” 李妤信以为真,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齐慎是在骗自己了。 但是她也没有哭,因为齐慎说过,姐姐一直在咯咯咯地笑呢。 自己可不能让姐姐笑话。 第519章 讨封 与两位公主的婚事结束,趁着还有时间,齐慎领着皇帝李允和文武百官,亲自到京郊,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天仪式。 祭天仪式结束,接下来齐慎自然还是继续当自己的魏王。 每日照常上早朝,听取群臣们汇报各州各郡,近来取得的种种成绩—— 哪里又新修一座水坝,为百姓耕种引水灌溉了;哪里又建成一座学堂,招收大量贫民出身的孩子,读书练武了;哪里又出现一位清廉的官员,布衣疏食、两袖清风,惩治世家大族了。 这些其实都还算正常,最有意思的,莫过于祭天仪式结束不久,各地便开始频繁出现各种“祥瑞”。 先是齐慎的老家兖州,当地刺史上报,说是许多百姓亲眼目睹,有三只凤凰出现在齐府上空,来回盘旋、鸣声不绝,声音听起来像是“齐氏当兴”。 紧接着宋州、亳州、郓州等地,陆续有官员上报祥瑞。要么说天空出现五色祥云,要么说夜里有五星连珠。 更有甚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大王八,王八壳上刻着“魏继唐隆,永昌帝业”八个大字,向上禀报,说黄河水突然断流,王八是从河里爬出来的。 对于这些官员玩弄的把戏,齐慎当然心知肚明——众人之所以频繁上报祥瑞,不过是变相劝进,希望自己能早日取代唐室,登基称帝罢了。 其实齐慎自己何尝不想早日称帝,但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火候还不到——过早取代唐室,很容易和历史上的后梁一样,在大义名分上陷入被动,成为天下军阀的共同讨伐的目标。 出于这份顾虑,齐慎特地降旨,禁止任何人再上报祥瑞,并将先前所有上报祥瑞的官员,全部严辞申饬了一遍,罚俸半年。 如此,才总算遏制住了这股风气。 “啧啧……看来孤得抓紧时间,完成统一大业了。” 虽说齐慎目前还不打算称帝,但他也明白,现在魏国的文武百官,几乎人人都希望自己能王上加白,更进一步。 称帝嘛,自己肯定是要称的,毕竟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哪个男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但也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取代唐朝之前,尽可能拿下更多地盘,获得更多优势。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将来建国之后,面对那些敌对势力的反扑,能够占尽先手、从容应付。 而想要做的这一点,就必须暂时收敛锋芒、积蓄实力,屯粮三年、练兵三年。 … “众美、光仪,你们马上派人到各地催促,让各州郡的官员们,尽快把孤要的木材、工匠、水手,尽快送到京城来。” “今年六月之前,孤要把战船全部打造好,等明年开春,孤就要把水师练出来!” 按照齐慎的设想,三年后,魏国兵精粮足、实力鼎盛,首先要对付的割据势力,乃是淮南的杨行密——谁让这小子手脚不老实,经常在边境搞小动作。 考虑到淮南地区,水网密布,不利于陆地作战,想要征讨杨行密,势必得打造一支可靠的水师,方能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齐慎为此,特地给各地节度使下令,一面命众人安排兵马,进山砍伐巨木,送交工部,用来造船;一面命众人搜集本地有经验的船夫、水手、工匠,送交兵部,用来调教水师。 弄出如此大的动静,齐慎自然担心会惊动杨行密,让淮南方面提前防范。 为了迷惑对方,齐慎在与王檀、赵匡凝商议后,故意让隐卫的探子们到处散播假消息—— 对外宣称,魏王因为国内承平,渐渐沉湎酒色、荒废政务。之所以下令砍伐巨木,乃是要效仿当年的隋炀帝,打造水殿龙舟,将来在运河上航行。 这样还嫌不够,齐慎干脆从汴京派遣数千禁军,到魏国下辖的各地藩镇,逼令地方官员们,广选头年满十六的美貌少女,送往魏王宫给自己充当宫婢。 接着又派使臣给魏国之外的南方各军阀传旨,除了向军阀们索要歌姬舞伎之外,还向他们索要象牙、犀角、珍珠、麝香等方物。 不得不说,这样的手段非常有迷惑性。 一段时间下来,不但魏国周边的众多军阀,当真把齐慎看成了昏君,就连魏国本国的节度使和地方官们,也都误以为齐慎变质了。 葛从周、谢彦章、杨师厚等节度使,为此忧心如焚,纷纷向齐慎致信,希望自家主公还能像以前一样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不要被奸臣迷惑,自甘堕落。 齐慎收到来信,既有些哭笑不得,又为众人的忠诚而感动。 … 这年三月,淮南的杨行密,主动派遣了一支使团前往汴京。 齐慎本以为杨行密是接到自己的旨意,特地派人来给自己进贡方物的,特地在紫宸殿设宴,接待了对方的使者,没想到这帮家伙并非是来进贡方物,却是来替杨行密讨要封爵的。 紫宸殿正殿,淮南众使臣对齐慎行礼结束,直接开门见山道: “魏王殿下,此番我等奉命入汴,乃是希望魏王能禀告天子,改淮南诸镇为吴国,加封我家主公杨行密为吴王、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检校太师、中书令,赐符宝册印、斧钺仪仗诸物。” “什么,杨行密派你们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齐慎闻言,自然怒不可遏。 话说杨行密这一年多来,无论是在内政还是在外交上,都对魏国表现得越来越放肆。 对方不但与王建、钟传、马殷等人结盟,彼此互遣使者,互结姻亲,暗中图谋与魏国对抗。甚至多次往边境派遣间谍,打探魏国虚实,被潜伏在各地的隐卫察觉。 齐慎为此,心中正憋着一股火,想要派人找杨行密兴师问罪,结果对方还没行动,对方竟主动派使者过来了,还要求自己封他为王。 简直岂有此理! 御座中央,齐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片刻,正打算出言拒绝。 眼看齐慎的表情剧烈变化,杨行密的几名使者知道他不愿意,犹豫了片刻,只得硬着头皮道: “魏王殿下,我等临行之前,我家主公有言,倘若汴京方面不承认我家主公的吴王身份,我家主公会另派一批使者前往长安,向梁王朱温讨要封爵。” “好,好,好……” 齐慎的眼神越发冰冷,几度想对殿外的侍卫下令,将眼前这帮淮南使者全部抓起来,乱刀分尸、剁成肉酱。 但是深深吸了口气,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继而换了副表情,笑着对淮南众使者道: “不就是区区一个吴王么,孤答应你家主公了,当初孤舍得给李克用晋王爵位,难道如今舍不得给杨行密爵位么?” 第520章 赌约 淮南众使者本以为齐慎不会答应自家主公的条件,甚至会因此迁怒于自己,说不定把自己这帮人给杀了都有可能。 心中原本忧惧万分。 如今看到齐慎竟然点头答应,众人心中诧异之余,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随后拱手致谢,齐声道: “多谢魏王殿下成全。” 说罢,众使者也不敢过多停留,很快便找借口告退,集体离开了大庆殿。 淮南使者们退走后,大庆殿内,便只剩下了魏国的文武大臣。众人对齐慎答应给杨行密封王一事,大都感到无法理解。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文臣们普遍不敢反对齐慎的决定,甚至不敢有任何意见,因此全都默不作声。 只有几名武臣,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杨行密狼子野心,觊觎我大魏的淮北疆界,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岂能答应给他封王,应该出兵好好教训他才是。” “是啊,此人畏威而不怀德,早就该收拾他一顿了,殿下方才真不该许诺对方。” 敬翔、李振、张佶、冯道这帮心腹谋臣,对自家主公的秉性已然非常熟稔,自然理解齐慎的想法,因此并未参与任何议论。 笑话,自家主公又是装昏君,又是造战船,又是忍气吞声的,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故意麻痹杨行密,将来给对方一点小小的震撼。 听到殿内有武臣低声抱怨,齐慎也不想作任何解释—— 自己做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从来用不着向谁解释什么。 … 当年五月,齐慎在举全国之力,耗费将近五百万贯钱财后,终于打造出了第一批战舰。 这批巨舰,有大有小,不但船身坚固,航速也不低,既适应长江、黄河这样的大江大河,也能在很多水浅的河道上航行,无论载人还是载货,用起来都非常方便。 得知战舰完工,齐慎大喜,在汴河周边亲自试乘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立刻重金赏赐了负责造船的一众官员。 接着下旨,专门调集一部分熟悉水性的禁军将士,充作水师,将所造船只予以分配。又令兵部官员,主持水师日常训练之事。自己则每隔一个月,亲自到水师军营检阅一次。 做完这些,齐慎的心事算是又了却了一桩。 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候时机。 … 六月、七月,八月。 整个魏国并无任何大事发生。 除了各藩镇按时进贡赋税外,便只有卢龙军节度使符存审,从原先俘虏的六千多名契丹、奚族壮丁中,挑选出两千多名已经学会说汉话的,陆续送往汴京朝廷。 齐慎闻讯,特地把述律平一起带上,在城郊校场检阅了这两千多名契丹俘虏。 “魏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下,见这帮俘虏人人束着汉人发髻,穿着汉人服饰,一见到自己,便全都伏地跪拜,口称万岁。 齐慎心中十分满意,笑着对述律平道: “孤先前对你说过,总有一天会把你们契丹人调教得服服帖帖,当时你还不以为然,说你们契丹人不是那么好驯服的,如今有何话讲么?” 眼看数千契丹男子,竟然忘却了自己的出身,忘却了自己远在契丹的亲眷,心甘情愿地对着齐慎这个汉人的王,行跪拜之礼。 述律平口中虽不说话,心下却黯然无比,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齐慎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如此,据孤所知,你们契丹的人种,本就来源复杂,有鲜卑人、突厥人、回鹘人、高句丽人、奚人,如今归顺了我们汉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述律平仍不说话,泪水大滴大滴从眼眶中溢出,沿着光洁如玉的脸颊,慢慢向腮边滚落。 见她如此,齐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摇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过来,叫你白白伤心。” 述律平沉默片刻,很快平复了心情,破涕为笑道:“好了,哥哥,这次是你赢了。不过你不可能每次都赢,总有一天萍儿也会赢你的。” “是吗?”齐慎伸手替她拭去泪痕,柔声道:“那好,孤就再和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 “等你再长大点,给孤生个儿子,孤想看看以你的本事,能不能把他调教得比孤的长子齐天佑还厉害。” 述律平闻言,脸色霎时绯红无比。 齐慎笑着道:“怎么,不敢赌吗?” “哼,有什么不敢的!告诉你,你输定了!” 述律平知道齐慎是在激将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双手叉腰,挺起胸脯,口中一百个不服气。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咬着唇,低声问道: “哥哥,萍儿是个契丹人,如果萍儿真的替你生了儿子,将来你会考虑,让萍儿的儿子做魏国继承人吗?” “那要看你生的,是龙是虎,还是老鼠了。”齐慎没有正面回答,笑着打趣道。 “呸,你才生老鼠呢!” 述律平伸出手,轻轻朝齐慎胸口捶了一拳,见齐慎没有生气,嘟着嘴道:“哥哥,萍儿认真问你,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齐慎认真考虑了许久,沉声道:“孤心里的第一继承人自然是天佑,这孩子方方面面,表现得都很出众,孤的其他孩子里,就没有能比得过他的。” “但……这也只是现在如此,如果以后孤的孩子里面,还有谁表现得比天佑更出色,孤多半会改变主意,包括萍儿你的孩子。”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述律平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孤何曾骗过你。” 齐慎说到这里,捏了捏述律平的脸,正色道:“孤说过,孤从来不嫌弃你是契丹人。再说你也不是契丹人了,你现在姓萧,叫萧萍,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嗯嗯……”述律平笑着点头道:“萍儿现在,以后,都是汉人。” 说罢,对方当着校场所有人的面,蹦蹦跳跳地扑进齐慎怀中。 齐慎一把将她抱起来,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似乎不该说那样的话。 述律平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啊。 现在还好,对方年纪还不大,等她再长大一些,自己后宫的那些嫔妃,恐怕未必会是她的对手。 倘若发生点什么血腥暴力之事,那绝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第521章 水师 兴平二年九月到兴平三年开春。 魏国依旧没有任何大事,随着战船陆续打造结束,齐慎开始将自己的精力投入到训练水师一事上。 经过大半年的培养和训练,如今的魏军水师,不但有大小战船三百余艘,总兵力更是高达两万。 每名水师士兵都是精挑细选的披甲精锐,战斗意志极强。水师的战船上,装备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抛石机、绞车弩、猛火油等等。 除了缺乏实战,看起来已初具规模。 为了检验这支水师的实力,开春之后,齐慎正式下旨,任命禁军将领贺瑰、阎宝,为水师正、副都统。 随后令二人率领船队,从汴京出发,沿着运河北上,进入黄河航道,到处搜寻、打击那些活动于河道两岸,喜欢劫掠过往船只的水匪、山贼—— 可惜这种方式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 毕竟魏国建立后,对境内各种贼寇的打击力度一直非常大,官兵有事没事就会被组织起来,到处刷经验,国内的治安环境变得越来越好,根本就没有多少盗寇。 齐慎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在与谋臣们商议后,最后决定,让这支新建的水师,直接出黄河口,进入东海。 作为魏国的官方商队,与周边国家开展贸易。 以后这一万多人的水师,除了每年替魏国运送茶叶、丝绸、瓷器,与半岛的高丽、新罗,海东的日本,东北的渤海国进行贸易,换取对方盛产的药材、兽皮、铜矿、铁矿以及战马外,还负责维持海洋秩序,打击附近海域的海盗,保护本国与外国商船正常通行。 当然,保护也不是白保护的,所有往来贸易的船只,必须按照所载货物多少进行抽成,给魏国水师缴纳一笔“保护费”。 本国商船正常收费,外国商船倘若携带大量战马前来交易,则费用减半,否则一律缴纳双倍。 至于那些没有缴费或者不肯缴费的商队,齐慎非但不允许他们到中原贸易,甚至不允许他们出现在附近的海域上,一旦出现,立刻就会受到魏军水师攻击。 说干就干。 当年三月以后,两万余名魏国水师,在齐慎的命令下,开始沿黄河南下,出山东进入渤海,执行各项任务。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剿杀海盗。 话说唐末以来,天下大乱,中国的海域上活跃着不少海盗团伙,比如唐僖宗乾符年间,江浙一带就有海盗王郢,先后率兵攻克苏州、常州,往来流窜于浙东、浙西,福建。 后来王郢虽被平定,但沿海地区的盗寇,依旧有增无减,不但有躲避乱世,出海谋生的唐朝人,还有不少高丽、新罗,以及日本人。 虽说没有明代海盗那么多猖獗,但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正因如此,魏国的水师进入渤海后,一开始由于经验不足、彼此不懂配合,在莱州湾、渤海湾等地,被上万海盗围攻,连续吃了多场败仗。 不但海盗没剿成,自己还损伤了数千兵马,甚至连战船都被夺去好几十艘。 “什么,孤在水师身上花费了那么多钱财,给他们调拨了那么多兵马,竟然还打不过几支海盗?贺瑰和阎宝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齐慎闻讯,自是大怒,立刻让翰林院起草诏书,给水师正、副都统贺瑰,以及阎宝下令,让二人无论如何也要顶住压力,把所有海盗剿灭干净。 “告诉贺瑰和阎宝,孤再给他们半年时间,半年以后,倘若还是不能肃清海盗,孤不但要褫夺他二人所有官阶,罚没他们的家产,还要把他们全族家眷,通通流放到卢龙军去,给边军修城墙。” 话说自上次击败契丹后,卢龙节度使符存审,义武节度使牛存节,出于巩固边防的目的,曾多次派人向齐慎请旨。 准备在河北边境地带,重修卢龙塞(喜峰口)、居庸关、浦阴陉(紫荆关)、石门子(倒马关)、渝关(山海关)。 齐慎与政事堂官员商议后,一一许可。 很快便拨出大量款项,命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招募数以万计的民工、石匠,北上边境,协助边军一同筑城。 不过由于工程量浩大的缘故,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 说回魏国水师。 得知齐慎雷霆震怒,不但要除去自己的官职,还要流放自己全族老幼,贺瑰和阎宝心中自然压力如山。 二人汲取了先前的教训,一面再次向齐慎上表请罪,一面抓紧时间,在黄河出海口附近,修筑水城,整训兵马,以期下次出海时,能够一雪前耻。 好在魏国国力强大,并不是那些没有稳定财源,只靠劫掠和勒索为生的海盗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经历了初期的几次战败,魏国水师没过多久便发生了质的蜕变,在随后的几次出海行动中,越战越强,越战越勇,逐渐打得各地海盗渐渐难以支撑。 齐慎接到捷报,大喜,立刻下令嘉奖水师官兵,所有将士不论职位高低,一律加三倍年俸。 接着又授予贺瑰与阎宝二人开国县侯的爵位,实封一千户,准许子孙承袭两代。 水师官兵获得赏赐,战意越发高涨。 到得这年的九月,整片渤海的所有海盗,基本被全部官兵肃清——曾经不可一世的海盗们,要么投降接受招安,要么远遁其他海域,否则就只有全军覆灭的下场。 “恭喜殿下,海东大小盗寇,计两万数有奇,如今已被我大魏水师全部剿灭,共斩首三千六百六十余级,落海溺毙八千余级,招降盗寇青壮九千余人。” “水师初步清点,得海盗贼船一百五十余艘、粮草两万六千余石、布帛三千匹、甲胄二千领,刀枪弓弩,还有各类金珠珍宝无算,已经全部运抵京城。”。 文德殿。 听罢枢密副使、兵部尚书冯道的禀报,齐慎笑着道: “看来孤的水师已经练成了,派人告诉贺瑰和阎宝,让他们再接再厉,替孤把守好海疆,趁现在还有时间,马上扩军,争取扩充到五万人!” “等过了明年,孤会将水师三分之二的兵马调回汴京,为南下征讨伪吴做准备。” 齐慎口中的伪吴,指的自然是杨行密的淮南政权。 第522章 答应 时间一晃,转眼来到兴平二年腊月。 魏国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赋税比两年前不减反增——不仅是反增,而且是剧增。 究其原因,一来是齐慎本人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时刻不敢松懈。为了批阅奏疏,有时他会从午后忙碌半夜二更才休息,很多后宫嫔妃没事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别说侍寝了; 二来则是齐慎先前向各级官员承诺,年底会拿出结余的赋税给所有人分红。在如此诱人的条件下,官员们治理地方、征收赋税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提高,魏国的民生和财政,也由此达到一个正循环; 第三则是因为齐慎重视海贸,频繁出海与周边各国交易,一定程度上垄断了商路,每次从国外获得大量本国短缺的物资,回国一经售卖,立刻便能赚取海量差价。 再加上魏国水师,不断向往来船队抽成、征税。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魏国这一年夏、秋两季的赋税,加起来竟然高达七千余万贯。 除去维持官府日常运转,支付官员俸禄、将士军饷的三千多万贯开支外,竟然还剩下四千多万贯的财政结余。 “不会吧……四千万贯,孤先前答应过文武百官,年底会拿出五分之一的结余给大家分红,如今岂不是要把其中的八百万贯拿出来,与大伙平分?” 当齐慎从户部尚书韦震口中得知,这一年来,魏国竟征收到了这么多的赋税后,心中震惊之余,很快便开始暗自后悔。 失算了,失算了,自己当初就不该许诺给官员和将领们那么多分红。现在倒好,不但要正常给这伙人发工资,还得再额外掏八百万贯出来,支付利息。 “好好好,偌大一个国家,硬是被孤给弄成股份制企业了。” 齐慎暗暗摇头,心里哭笑不得。 虽说心疼八百万利息,但是该给的钱,最终他还是一分不少,通过加薪的形式,全都发放给自己的下属们。 此举一出,上至中央,下至地方,举国官员皆为之沸腾。 随后纷纷向朝廷上表致谢,极力称赞魏王殿下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慷慨守信,自己这帮人今后一定会继续肝脑涂地,为国尽忠,以报魏王殿下厚恩。 “啧啧……” 看到这些官员们在奏表中,不惜用各种各样肉麻的辞藻称颂自己,齐慎心中暗暗感慨。 果然谈什么都比不过谈钱。 … 过完腊月,很快又是除夕。 按照往年惯例,齐慎照常给群臣放假十天,自己也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将所有妻妾、子女,全部聚集起来,又把父亲齐克让、岳父王重盈也接到宫内。 全家二十几口人,在大庆殿一起吃团圆饭,观歌舞、赏烟花,其乐融融。 齐克让的身体越发糟糕了,先前还只是腿脚出了毛病,无法走动,现在竟然全身都瘫痪了,连平日吃饭也要旁人伺候。 吃团圆饭的时候,全程一直是长孙齐天佑侍奉在他身边,一口一口,亲自给他喂食。 齐克让心中感动不已,团圆饭结束,到了赏烟花的环节,特地让宫婢们把自己抬到偏殿,随后让齐天佑去把齐慎找来,表示有话要对齐慎说。 “父亲,您有什么话要交代孩儿?” 在齐克让的面前,齐慎是从不称孤道寡的。听闻父亲有事欲和自己商议,齐慎立刻撇下一众妃嫔,亲自到偏殿与对方见面。 “咳咳,咳咳咳……” 齐克让瘫坐在步辇上,咳嗽了许久,方声音低沉气道: “子谦,老夫如今这副样子,已经活不久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 齐慎闻言,心中不禁酸楚万分,摇头道:“父亲千万不要这样说,吉人寿当有百,您如今还不到七十,最少也还能再活三十年。” “这是骗人的话,你怎么也拿来哄老夫开心。” 齐克让叹了口气道:“子谦,你虽是老夫的儿子,但这么多年来,老夫从未真正求过你什么……此番行将诀别,有件事,想求你答应。” “什么事,父亲直说就是了。”齐慎没有犹豫,脱口道:“只要孩儿做得到,一定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此事你做得到,做得到,咳咳……”齐克让边咳嗽边道。 九岁的齐天佑见状,忙懂事地走到爷爷身畔,伸手替对方轻轻捶背。 见此情景,齐慎顿时便明白齐克让想求自己做什么了,愣了愣,试探道: “父亲,您是想求我立天佑为世子?” 齐克让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齐慎心中想到了什么,脸色很快一变,冷声道:“上回玉笄接您南下的时候,是她央求您向孩儿提这件事的吧?” 齐克让没有否认,伸手摸了摸齐天佑的后脑勺,反问道:“你生了这么好的儿子,又知文略,又通武艺,你不立他为世子,还要立谁呢?” “立谁做世子,这是孩儿自己的家事。” 齐慎有些不高兴道:“再说了,楚卿才是孩儿的正妃,她也替孤生了儿子,孩儿要是直接立天佑为世子,那天昊怎么办?” “老夫听说天昊那孩子,天生愚钝,三岁才会走路,你难道想效仿晋武帝,立一个痴儿为世子么?” 齐克让摇了摇头,满脸失望道:“子谦,你方才还说,只要是能做得到的事,就一定答应老夫,看样子如今是要食言了。” “这……” 齐慎一时间哑口无言,想了想,轻轻将齐天佑拉到自己身边,对齐克让道:“好,孩儿答应父亲,立天佑为世子。” 齐克让闻言,心中一喜,正待开口说话。 然而齐慎却很快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孩儿答应立天佑为世子,不过不是现在,还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天佑十二岁,届时若他依旧如现在这般,纯良贤孝、雏凤清声,孩儿就正式册立他为世子,若他有任何不肖的地方,孩儿会另作他选。” 齐慎说罢,对齐克让拱手作揖道:“立储之事,关系着我大魏的千秋社稷,孩儿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望父亲体谅。” 事已至此,齐克让自然无话可说,只得勉励一旁的齐天佑道: “好孩子,听到你父王怎么说了吗?今后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千万不要懈怠。” 齐天佑泪流满面,点头道:“孙儿知道了。” 第523章 布置 “好嘛,孤倒成罪人了……” 眼看自己父亲和儿子,一个唉声叹气,一个低头垂泪,搞得好像自己既不孝顺长辈,也不疼爱小辈,齐慎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对齐克让这个老父亲,齐慎不说有多孝顺,最起码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是认可和尊重对方的。 儿子齐天佑也一样,齐慎并非不喜欢自己自己这个儿子,只是现在的他,确实还不想册立世子。 一来自己现在正值壮年,没必要这么早就指定继承人,再说天佑也才九岁,过早让对方做世子,可能会让对方心生懈怠、失去斗志。 二来自己要是真的立天佑做了世子,随着对方年纪渐渐增长,身边多半会出现一群世子党,随时谋划着如何接替自己。 这对自己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平心而论,齐慎确实迷恋权力带来的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但他也并不是非要死死握着权力不放手。 对他而言,倘若将来天下真的太平,四海归于一统,长子齐天佑的年纪和阅历也到可以接班的地步了,自己会考虑在适当的时候,主动退位。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统治者年纪越大,就会越昏聩,很可能会亲手毁掉自己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东西。 这个齐慎当然是知道的。 他也不想做那种前明后暗、晚节不保的君主,所以心里有提前退位的念头。 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不是现在。 … 自从除夕夜答应齐克让,将来要立齐天佑为世子后,齐慎对自己几个儿子的关注程度,明显比从前增强了许多。 有时候退朝了,他并不直接回寝殿,而是让御前值的侍卫们换上便装,随自己悄悄前往崇文馆或者军营,观察几个孩子平日的表现。 偶尔,他也会找到崇文馆里,负责教育魏国贵族子弟的先生们,询问自己几个儿子的学业情况。 “诸位先生,孤的几个儿子平日里表现如何,读书是否认真,待人接物如何,有没有什么胡作非为的地方?” “回魏王的话,天佑公子这几年在崇文馆,治学严谨,待人温和有礼,并没有任何差错,只是公子在研究儒学经义之外,还喜欢水文地理、兵法注解之类的杂学,臣等恐怕会影响公子的学业。” “哦……” 听到长子齐天佑并非只知道死读儒经,对其他其他学说也感兴趣,齐慎暗暗点头,心中不怒反喜,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天恒、天捷表现如何?哦,对了,还有孤的幼子天昊。”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功夫,齐天昊快有五岁了,如今也被送到了崇文馆读书。 一名崇文馆执教闻言,颇为无奈道:“天恒、天捷两位公子,平日不喜读书,专好斗鸡、促织,打马球,有时上课亦不听讲,却把蛐蛐罐带到堂上,当众与其他孩童赌赛,我等骂也不是,打也不敢,可谓头疼至极。” “什么,这两个小混账!”齐慎闻言,颇为气愤:“他俩的娘亲平日是怎么管教的,难道事事都要孤来操心吗?” 其实齐慎心里也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徐清蕊、赵冰姿两位妃子,从没想过要让自己儿子参与争夺世子之位,自然也就不必像支玉笄那样,对儿子严厉约束,反而是各种纵容,各种宠溺。 另一位崇文馆的执教道:“相比天恒、天捷两位公子,天昊公子倒是要好上很多,虽说天昊公子资质有些驽钝,但胜在勤勉刻苦,对我等也非常恭敬,将来未必不能成器。” “哦,是吗?” 听到幼子齐天昊,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齐慎心里不禁有些意外。看来自己这个孩子,和西晋的司马衷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劳烦几位先生,继续辅导孤的儿子,不要让他们荒废学业、痴长年岁,孤在此谢过了。”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对几名执教拱手道:“至于天恒、天捷两个顽童,今后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几位先生只管教训,不要有所顾忌。” “这……是,我等遵命。” 几名执教闻言,相互对视了一阵,只好拱手齐声道。 其实就算齐慎本人这么说,他们也不敢真的拿齐天恒、齐天捷怎么样。 笑话,现在谁都看得出来,魏王将来肯定会取代唐室,登基称帝。魏王要是称帝了,两位公子将来就是王爷。 谁敢得罪王爷啊。 … 时间又一转,来到兴平三年。 魏国汴京,一年一度的官兵大比武顺利结束,又有一百名胜出者,被齐慎授与武进士的称号,继而进入御前值,充当侍卫。 至于原来那一百名侍卫,齐慎按照先前的设想,在授与众人中下级武职后,很快将他们安插到各地禁军中,替自己掌控军队基层。 为了暗中保持与众侍卫的联络,齐慎还专门开辟了一个秘密机构,叫做“军情司”,暂时由赵匡凝负责执掌。 做完这一切,齐慎按下所有躁动,继续养精蓄锐。 随后几个月,魏国境内陆续传来喜讯。 先是河北方向,符存审、牛存节二人遣使禀报,边境各大城池关隘,已陆续修缮完毕。经户部统计,共耗工费三百五十万贯。 接着一直停靠在渤海的水师也传来消息,开春仅仅过了不到半年时间,众人便从过往商船手中,获取了将近五百万贯的商税,如今正准备派人运送回汴京。 “好啊,河北修城墙的费用,这些海商已经替孤支付了。” 齐慎闻讯,自是大喜,下诏褒奖了水师官兵。 转眼来到这年六月,考虑到三年之期即将到来,齐慎在与几位谋臣商议后。 当即任命卢龙节度使符存审为河北行营招讨使,节制卢龙、义武两大藩镇,共计十万兵马,驻守镇州。 命义昌节度使刘知俊为河中行营招讨使,节制义昌、魏博、昭德、河阳四大藩镇,共计十五万兵马,驻守相州。 又任命杨师厚为河南行营招讨使,节制卢龙、天平、义成、泰宁、都畿道五大藩镇,共计十八万兵马,出镇洛阳。 摆出一副对朱温和李克用虎视眈眈的模样。 齐慎之所以这么做,当然并不是真的想要进攻梁、晋两国,他真正想要出兵对付的,是淮南的杨行密。 之所以在河阳军聚集兵马。 一是要故意声东击西,让淮南的杨行密误以为自己接下来要攻打的是梁、晋两国,短时间内不会南下,从而放松警惕。 二则是提前做好防备。齐慎知道,一旦自己数十万主力大举南下,朱温与李克用二人,肯定会伺机出兵,侵扰自己的后方。 自己只有现在就把兵马聚集起来,到时候才不至于陷入被动,让朱、李二人找到破绽。 第524章 挑拨 “河中地区,有刘知俊挂帅,又有王彦章、王重师、李存孝这些猛将坐镇,还有汴京在后面给他们提供粮饷,半年之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故。” 福宁殿书斋,齐慎命人取来一幅大大的舆图,挂在身后的墙壁上,一面用手指着图上标注的地名,一面转过身,对一众谋臣道: “河南这边孤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杨师厚的能力有目共睹,军事方面肯定没有多少压力,再加上洛阳的张居言替他掌管后勤,定然是铁板一块。” “孤最担心的是河北,那里归顺孤的时间不长,才短短四年,虽说这四年孤也投入了很多成本,但具体效果如何,那就要看符存审、牛存节二人这次的表现了。” “下来孤会叫翰林院传旨,让他俩分兵死守各大关隘,不给晋军从太行山突破的机会,一旦发现晋军有向边境大规模增兵的迹象,立刻进攻,不必向孤请示。” 齐慎说得口干舌燥,顿了顿,从桌案上抓起茶壶,自顾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笑着问道: “诸位卿家,你们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敬翔拱手道:“主公防范梁、晋两国的种种措施,已经非常完备,臣等并没有什么补充的,只是……我军届时是要南下攻打伪吴,不知主公心里,可制定好什么计划了吗?” “不瞒诸位,孤现在头疼的就是这个。 齐慎长叹道:“按照孤的设想,孤准备调集所有在京、在外的禁军十五万,加上感化军三万、山南军两万,奉国军三万,水师五万。共计二十八万水陆大军,从襄阳、寿州、楚州三个方向,围攻伪吴。” “出兵倒是简单,孤现在兵强马壮,不担心无兵可用,粮草也不着急,孤这几年到处修建军仓,为的正是今日。可问题是……孤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兵马集中起来,迅速攻入淮南,不给那杨行密察觉和反抗的机会?” 李振想了想,起身进言道:“主公,臣听说那杨行密与浙西的董昌、钱镠等人,彼此交战多年、仇怨极深。” “主公既欲发兵南下攻吴,又不想让杨行密提前防范,何不遣使从海路南下,面见董昌、钱镠,许二人以高官厚禄,助二人以兵马钱粮,撺掇他们,从后方攻打伪吴?” “嘶……是个好办法,是个好办法!” 齐慎闻言,深深吸了口气,边拊掌边道:“一旦董、钱两人出兵攻打杨行密,伪吴的注意力势必会被吸引过去,孤正好可以抓紧时间,组织兵马,等他们在南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发兵渡江,坐收渔翁之利! “届时不但淮南可尽归我大魏所有,两浙、江西、荆湖,甚至八闽、岭南等地,也可一鼓作气,顺势攻夺!” 齐慎越想心中越激动。 倘若南方被自己彻底拿下,今后魏国不但财源赋税会得到极大扩充,兵源也会更加丰富,接下来统一天下,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建立在南征胜利的情况下。 要是自己南征失败,那就等于重蹈朱温清口之战的覆辙,再也没有统一南方的机会。 所以自己这次发兵南下,只能赢,不能输! 见李振的建议被齐慎采纳,敬翔犹豫片刻,缓缓道: “主公,如今伪吴国力渐盛,想要说服董昌、钱镠二人进攻杨行密,恐怕并非易事,主公需要派遣一位心腹大臣亲自前往,才能让那二人相信我大魏的诚意。” “嗯,子振所言有理。”齐慎点头道:“诸位都是孤的心腹,谁愿意替孤走一趟呢?” 一旁的冯道闻言,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立刻站起身来,高声道: “主公,此事就交给臣吧,臣保证,一定能说服那董昌、钱镠二人,发兵攻吴,届时倘若臣做不到,主公可将臣下狱问斩、全家流放。” 见冯道主动请缨,齐慎大喜,笑着道:“可道不必如此,你我君臣一场,就算你真的做不到,孤也不会怪你。不过以你的才华,孤相信你肯定能做到。” “你若真能说服董昌、钱镠,主动发兵攻打伪吴,那就等于为我大魏立下大功,届时孤会封你做平原郡公,赏千金,赐京都宅邸一座,再赐你美婢二十人。” “啊……臣,臣多谢主公。” 冯道闻言,心中顿时受宠若惊。 和齐慎其他谋士不同,如今的冯道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说也是齐慎的心腹重臣之一,但他加入魏国阵营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年不到,论资历,论爵位,全都要矮其他谋臣一层。 最明显的就是爵位了。 齐慎的心腹谋臣,几乎个个都是郡公起步,资历最高的敬翔,甚至受封为国公。只有冯道例外,在齐慎开口许诺之前,他身上没有任何爵位。 如今亲耳听到齐慎答应,要给自己授郡公爵位,对方想不激动都难。 … 齐慎做事向来不喜欢拖延。 计议既定,很快他便让户部准备好了数万石粮草、数千领甲胄、数百匹战马,以及价值百万贯的金银玉器。 接着安排冯道作为使臣,又从东海召回四千余名水师官兵,命众人护送冯道,由黄河乘船出海,南下江浙,去面见董昌、钱镠二人。 当年七月,两千水师官兵护卫着冯道,由黄海南下,为了避开淮南水师,走走停停,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航行,才总算进入舟山群岛,与董昌、钱镠等人取得联系。 “启禀节帅,明州守军来报,有三十几艘大船,前几日从北方漂来,为首之人自称魏国枢密副使冯道,想求见节帅。” “哦,魏国派来的使者,要见本官?” 杭州官署,从亲信口中得知,魏国有使者求见自己,正在后院与将领们聚众赌钱的义胜节度使董昌,放下手中的骰子,奇怪道: “本官与魏国素来没什么交集,魏王派人来见我,意欲何为啊?” “属下不知,不过对方携带了大量礼物,说是要送给节帅。” 第525章 说服 “哦,他们有礼物要送给本官?” 董昌对魏国使者到访之事,原本并没有多少兴趣,此刻听到对方有礼物要献给自己,立马换了副态度,向亲信询问道: “快说快说,都有些什么礼物,价值几何?” 亲信道:“有好几船呢,听说除了粮草、兵甲、战马外,还有很多金银玉器。” “果真?” 董昌大喜,随后边挠下巴,边笑着道:“好好好,不愧是魏国,出手就是阔绰啊。” “节帅,咱们要不要准备官邸,安置这些人?” “当然要,这可是财神爷。你们马上下去安排人手,到明州,把魏国使团接过来,本官要亲自设宴款待。” “遵命。” 董昌能做到一方刺史,并非愚蠢至极之人,心里很清楚,魏国这次不惜出海南下,还带着这么多礼物,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找自己帮忙。 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董昌自然不会拒绝。 … 七月下旬,冯道将四千水师官兵留在明州,自己率领数十名鸿胪寺与礼部官员,带着几船礼物,沿杭州湾一路西进,到达杭州钱塘县。 董昌知道冯道要来,不但在城内设下隆重的酒宴,还派遣千余名牙兵,出城迎接。 “啊呀,这位就是义胜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陇西郡王董昌董大人吗?果然如传闻那般龙章凤质、气宇轩昂,怪不得在下刚一见面,就觉得贵气扑面而来啊。” 进了钱塘县城,冯道立刻前往官邸,拜见董昌。二人相见,董昌还未说话,冯道便主动拱手作揖,接着各种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口。 “哪里,哪里,我看贵使也并非池中之物,年纪轻轻,便在魏国身居高位,将来岂不是前程似锦。” 听到冯道夸赞自己,董昌心下非常受用,安排冯道落座,客套几句后,开门见山道: “冯大人此番奉魏王旨意出海南下,到我杭州地方来,不知是想与本官互遣使节,以修盟好呢,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冯道笑了笑,举起桌上的玉杯,朝董昌敬酒,而后徐徐道:“在下这次奉旨到访义胜军,既是为了与董大人修盟结好,也是有事想要大人帮忙。” “哦,不知是什么事啊?”见自己猜到了冯道的来意,董昌心中暗自得意,笑着问道。 冯道整理衣冠,正色道:“不瞒大人,过去这三年,我主在魏国整顿兵马、励精图治,训练出无数兵马,为的就是要在今年,进攻长安伪朝的逆贼朱温,还有助纣为虐的逆贼李克用,如今我主已在河南、河中、河北,屯兵五十万,随时准备进兵。” “啊,这……魏王的志向,真是恢宏远大啊。” 听说齐慎准备发五十万大军,进攻梁、晋二国,董昌心中顿时一凛,表情不自然道: “可是魏王进攻朱温与李克用,与下官有什么关系呢?总该不会是让下官也发兵助战吧?” 或许是从冯道方才的话中,意识到义胜军与魏国的差距,董昌此时也不自称本官了,而是改口称下官。 冯道笑着道:“董大人猜得不错,我家魏王的确想让董大人发兵助战,不过并不是去攻打梁、晋二国,而是去攻打扬州的杨行密。” 见董昌满脸疑惑,欲言又止,冯道摆了摆手,接着道:“董大人不必觉得奇怪,且听在下与你细细说来。” “此番我大魏兴兵讨伐梁、晋二国,四方边境皆无可虑,唯一值得忌惮的,就是淮南的杨行密。杨行密狼子野心,不但在边境修筑关隘,囤驻大军,还经常派遣间谍潜入淮北,窥探我大魏虚实。” “魏王很是忧虑,担心我大魏与梁、晋二国征战之时,那伪吴会趁机出兵,进攻淮北,夺取我大魏寿、楚诸州。正是这个缘故,魏王才特地派在下到此,希望董大人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趁杨行密尚未动手之前,先行出兵,从后方袭扰淮南。” 听罢冯道的解释,董昌愣了愣,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件事对自己的利益得失,久久没有回话。 冯道见状,知道不许诺对方条件,肯定是行不通的,当即开口道:“董大人放心,这件事毕竟有风险,只要董大人肯答应这件事,魏王那边绝对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在下临行之前,魏王有过交代,董大人若肯出兵,无论事后结果如何,朝廷都会册封大人为‘越王’,允许大人开府建国,设置百官,与那伪吴的杨行密分庭抗礼。” “大人也不用担心开罪了杨行密,将来会遭到对方报复,有魏王做主,今后我们大魏每年会向杭州输送三十万石粮草、八千领甲胄、两千匹战马,保证让您有足够的本钱,与伪吴抗衡。” “至于这次在下带来的五万石粮草、三千领甲胄、五百匹战马,还有价值两百万贯的金银玉器,只不过是小小的见面礼罢了。” 董昌听到这里,明显已经动心了,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脸色瞬间通红起来,连声道: “啊……这,这,魏王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啊。” 见对方如此,冯道知道事情快要成了,趁热打铁道: “董大人只管放心出兵,倘若你们这边战事吃力,我们魏国会在淮北边界,调集万余名兵马,佯攻淮南,叫那杨行密腹背受敌,首尾不能兼顾。” “其实说起来,杨行密当年也是我们魏王一手扶持的,如今对方却忘恩负义,屡次三番与魏王作对。” “不过魏王既然能扶持杨行密做吴王,自然也能扶持董大人您做越王。希望董大人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切莫辜负了魏王的苦心啊。” 董昌听到这里,咽了口唾沫,起身拱手道: “请贵使回去禀报魏王,魏王如此看得起下官,下官还有什么好说的,此番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魏王大恩!” 冯道微微颔首,知道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心中暗喜。 第526章 风暴 要说董昌此人,在唐末军阀中并不是什么善类,贪财好色、暴虐残忍,好在对方还算言出必行。 自从答应了冯道,会从南边配合魏国进攻杨行密后,接下来的一个月,对方果然开始四处调兵遣将,很快便在杭州聚集了陆军五万,水师四万,共计九万大军。 董昌的计划,是准备兵分三路。 两万水军先锋,由都知兵马使钱镠统领,出太湖进攻常州;两万陆军偏师,由节度副使黄碣统领,出天目山进攻宣州; 董昌自己则亲率水陆大军五万,作为主力,沿运河向北,大举进攻苏州地区。 得知董昌准备出兵进攻杨行密,对方麾下的第一悍将,湖州刺史兼都知兵马使钱镠,心中顿觉不妙。 在留下一部分兵马镇守湖州后,钱镠立刻动身来到杭州官署,询问董昌道: “节帅,末将听说您受了魏国使者的蛊惑,打算出兵进攻吴国,此事可当真么?” “胡说!什么叫蛊惑!” 董昌闻言,语气颇为不悦:“本官与那杨行密征伐多年,素有仇怨,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往日只因杨行密地盘渐广、兵势强盛,本官没法拿他怎么样,这才一忍再忍。” “如今魏王许诺,每年助我钱粮百万,甲胄马匹无算,必要的时候,还会从淮北出兵南下,这正是本官一雪前耻,攻灭伪吴的大好时机!你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此事恐怕没有节帅想的那么简单……” 钱镠闻言,语重心长道:“末将听说,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魏国在汴州招募工匠,大练水师,如今恐怕已经有四五万水师精锐了,对方之所以如此,难道不是冲着杨行密来的吗?” “杨行密盘踞淮南多年,地位举足轻重,对方要是真的被魏国兼并了,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们。古人说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淮南要是没了,我们江浙焉能保全?” “哼,此事本官心里有数,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董昌不以为然道:“魏国打造水师,一是为了出海贸易、赚取利润,二是为了替魏王搜寻奇珍异宝,赏赐后宫妃嫔,哪里是为了南征。” “如今魏国的目标,并不在长江以南,而是在关中三晋之地。半个月前魏王下令,于河南、河中、河西三地,囤积五十万大军,准备大举进攻梁、晋二国。本官经过多方打听,此乃千真万确之事!” “这……” 钱镠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判断了,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皱眉道: “就算如此,节帅还是不应该掉以轻心。淮南与我们虽是仇敌,但大家实力相当,谁也灭不掉谁。魏国虽与我们无怨,但魏国的实力,足以碾压我们和淮南。孰轻孰重,节帅应当知之。” “你闭嘴,简直一派胡言!!” 董昌此时已被魏国许诺的条件冲昏头脑,一心只想击灭杨行密,进位越王,哪里还听得任何劝告。 见钱镠如此态度,似是不打算服从自己的命令,当即怒气冲冲道: “好你个钱婆留,枉本官如此信任你,一路提拔,将你升到都知兵马使,还把湖州交给你管控。如今你自恃屡立战功、威望日隆,竟不把本官放在眼中了吗?” 婆留是钱镠的小名。 “末将不敢……” 听到董昌训斥,钱镠心中顿时一惊。 其实钱镠本人,确实想过要脱离董昌,奈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次他之所以不愿意随董昌一起进攻杨行密,首先当然是担心魏国吞并淮南后,出兵染指两浙。其次则是害怕董昌借此机会,消耗自己的实力。 唯恐自己的心思被董昌看穿,钱镠镇定了片刻心神,忙替自己开脱道: “节帅明鉴,末将对节帅忠心耿耿。末将若真敢对节帅有什么异心,此番就不必专程到钱塘一趟,跟主公说这么多了。” “哼,量你也不敢。” 董昌翻了个白眼,沉声道:“无论如何,本官心意已决,八月十五,正式出兵进攻淮南!” “婆留,下来要好好整顿兵马,这次孤准备让你做先锋,争取一击必胜!不给那杨行密反应的机会!” “末将,末将遵命……” 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先锋,钱镠表面上没有抗拒,心中却苦不堪言。 … 且说吴国这边。 其实齐慎派使团南下,拜见董昌的事,并没有瞒过杨行密,没多久对方便收到了风声。 “诸位先生,你们且说说,此番魏国遣使去见董昌,究竟意欲何为呢?” 杨行密不是愚笨之人,很快察觉到其中阴谋,立刻将谋士袁袭、戴友规等人,召集到扬州府邸,商讨对策。 作为杨行密的顶级谋士,袁袭稍微思索片刻,立刻便看出了魏国君臣的真实意图。 拱手道:“主公,魏国这三年来大举练兵,光是水师就训练了五六万,不用说,必然是冲我们吴国来的。” “什么……”杨行密闻言,大惊失色,颤声道:“如此说来,对方之所以联络董昌,难道是想撺掇董昌从背后出兵,对孤南北夹击吗?” 此时的杨行密进位吴王,平日里也开始称孤道寡了。 “只怕正是如此。”袁袭叹了口气道:“倘若臣所料不错的话,魏国这次,怕是要倾举国之力,与咱们决一死战,不死不休了。” “那,那怎么办?” 杨行密听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些慌乱,随即而来的便是后悔。 后悔自己这几年来,自恃国力日盛,对魏国,尤其是以及魏王本人的态度,越来越嚣张跋扈……要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对方也不会出兵讨伐自己。 “请各位先生一定要教我应对之策啊。” 杨行密起身拱手,一面朝袁袭、戴友规等人行礼,一面声泪俱下道: “孤虽出身贫贱,但割据淮南以来,十余年间,驱暴兵、平盗匪,恩养黎民、礼遇文士,自认为德行并无亏缺,难道像孤这样的人,也该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吗?” 众谋士闻言,心中皆触动不已。 对比其他战火纷争的藩镇,这些年来杨行密经营淮南,的确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少见的太平生活。 第527章 先手 谋士戴友规拱手道:“自乾符年以降,天下纷争、四方多难,唯主公经营淮南,四方百姓方得太平,吴国上下,谁不感念主公恩德。” “如今魏国举兵来犯,其锋虽强,其势虽盛,但只要我吴国军民上下一心,共赴国难,未必就挡不住对方。只要能挡住对方,将战事无限拖长,纵然魏国再如何强盛,也撑不起经年累月的消耗。” 杨行密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伸手抿去眼泪,挺直身子道: “孤知道,以孤淮南一隅之地,想抵挡魏军数十万大军,绝非易事。但既然诸位先生认为可行,孤就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绝不放弃。只是届时具体该如何布防,如何抵抗,还烦请诸位先生,替孤仔细规划。” 袁袭闭目沉思片刻,开口道: “魏军倘若倾国来犯,主公有三件事是必须要做的,倘若不做,吴国必亡!” “是哪三件事,请先生赐教。”杨行密怔了怔,连忙追问。 袁袭眯着眼道:“其一,主公应该火速派遣使者,向梁国朱温、晋国李克用、蜀国王建求援。” “三家若能各派援军,从边境进攻魏国,且不管胜败与否,对我们吴国而言都是好事。既能分担一定压力,还能鼓舞士气,叫吴国的将士们知道,我等并非孤军奋战。”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孤马上安排使者!”杨行密点头称是。 袁袭捋了捋下颌胡须,接着道:“其二,主公应当派人南下,想办法稳住义胜节度使董昌。” “如今是关键时刻,主公不可吝啬,一定要准备大量的金银布帛,除进献给董昌本人之外,还要贿赂对方麾下的文臣武将,让他们收了好处,反对董昌出兵。” “尤其是钱镠,此人是董昌麾下最能打的猛将,臣早就看出他有脱离董昌自立的心思,主公可让使者携带巨款,频繁求见钱镠,以离间对方和董昌的关系,若能使他们因此发生内乱,则吴国后方无忧矣。” 杨行密迟疑道:“若是这个办法不奏效,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样的话,主公就必须分兵南下,与那董昌且战且谈了。” 袁袭叹了口气道:“董昌进攻我们,目标不无非是想趁机攻占些城池,掳掠些人口罢了。主公可以和他打,但一定要打赢,只有打赢了才有资格谈条件。” “打赢了如何谈条件?” “打赢了,就把常州、宣州等地,尽数割让出去。” “什么?袁先生没开玩笑吧?” 听到袁袭建议自己在打赢的情况下割地,杨行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此紧要关头,臣哪里有空与主公说笑。” 袁袭摇了摇头,正色道:“主公,我等现在真正的敌人,乃是北方的魏国,臣建议主公向南方割地求和,此乃断臂求生,无可奈何之计,主公千万不能犹豫啊。” “不过是几个州郡罢了,割让就割让吧,将来再抢回来就是了……” 杨行密咬了咬牙,沉默片刻后,撇嘴道:“可孤要是真的把这些地方割让出去,那董昌事后仍旧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岂不是叫孤贻笑大方吗?” “所以主公不能把这些土地割让给董昌,而是要割让给钱镠。” 袁袭笑着道:“钱镠野心不小,早就想脱离董昌了,只是苦于地盘太少,兵力不足。主公若把二州之地割让给对方,再安排些兵马倒戈投降,对方实力骤增,定然会和董昌出现龃龉,到那时候,还怕南方不靖么?” “嘶……好计策,好计策!” 听罢袁袭的前两计,杨行密大喜,忙追问道:“先生要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孤一律照准。” 袁袭顿了顿,沉声道:“第三件事,趁现在魏军还没有大肆进攻,主公应该立刻将主力兵马,全部收缩到北方边境,最好先下手为强,进攻魏国的寿州和楚州。” “什么,你让孤主动出兵?” 杨行密闻言,脸上的顿时表情一僵,犹豫不决道: “按照几位先生的预测,魏国虽说有南下进攻我淮南的趋势,但毕竟还没有动手,孤要是主动出兵去攻打对方,岂不是正好给人家师出有名的借口吗?” “主公不要糊涂,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讲什么师出有名,师出无名?天下纷争这么多年,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难道事事都要讲名分大义吗?” 见杨行密如此优柔寡断,袁袭眉头微皱,沉声道:“吴国实力弱小,论疆域,论兵马,全都不如魏国,只有趁现在抢占先手,把战火烧到魏国国境,接下来才不至于处处被动!” 一旁戴友规也劝道:“大丈夫不拘小节,请主公切莫犹豫,立刻发兵向北,奇袭寿、楚二州。尤其是寿州,只要能夺取此城,加以固守,魏国想灭亡我们吴国,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这……好吧。” 杨行密反复权衡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孤听两位先生的,立刻发兵进攻魏国,但愿天命在我,此行能一举成功。” … 兴平三年八月。 杨行密在谋士袁袭、戴友规的建议下,迅速征调吴国各地所有守军,仅用了半个月时间,便征得陆军十三万,水师五万,总计十八万大军。 随后兵分三路,主动向魏国边境发起进攻。 第一路先锋军五万,由吴主杨行密亲自挂帅,出扬州城,直扑楚州; 第二路主力军八万,由吴国庐州刺史刘威、和州刺史朱延寿统领,出庐州、和州,大举进攻寿州、滁州; 第三路偏师两万,由吴国鄂州刺史田頵、蕲州刺史柴再用统率,出鄂州、蕲州,进攻复州、郢州、光州。 剩下三万后备军,则由吴国舒州刺史李神福,以及几年前从洛阳南下,归附吴国的朱瑾、安仁义指挥,一面督运粮草,维持后方秩序,一面防范义胜军董昌等人的进攻。 由于吴国此番纵兵偷袭,属于不宣而战,魏国方面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边境守军猝不及防下,接连丢城失地,很快败报便如雪片一般,飞入汴京。 第528章 卦象 “主公,大事不好了……边境传来急报,吴国发兵偷袭,滁州已被攻克,楚州除了一座楚州城,其他城池尽数丢失,光州、复州等地,接连告急。” 八月初三,汴京城郊。 齐慎头戴凤翅盔,身着鱼鳞甲,正在校场的高台上,依次检阅刚刚到达汴京的十五万禁军陆军部队。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只要等东海方向的五万水师一到,就立刻通知各地藩镇,随自己一起发兵南下,进攻吴国。 却不料还没等他动手,吴国方面就提前向魏国边境发动了进攻。 “好,好得很啊,这个杨行密,孤正愁该找个什么借口收拾他呢,他倒敢先来掠孤的虎须,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从赵匡凝口中听到边境告急的消息,齐慎先是愣了愣,随后由怒转笑,追问道: “吴国重点进攻的方向,主要是奉国、感化、山南三军。孤没记错的话,这三个藩镇,如今是葛从周、谢彦章、张归霸在担任节度使吧?他们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吴军偷袭得手?” 赵匡凝想了想,低声道:“启禀主公,三位节度使先前接到主公命令,将各地的驻军全部集中到了藩镇治所,连边境守军也被大量抽调,这才导致城池空虚,被吴军趁虚而入。” “这么说,原来是孤的问题?” 齐慎哭笑不得,深深吸了口气,吩咐赵匡凝道:“等会儿你带人去翰林院,让翰林院给葛从周、谢彦章、张归霸传旨,叫他们三个尽量不要野战,先依托城池,进行防御。” “等孤的二十万禁军一到,马上展开反攻,孤就不信了,区区一个吴国,还能翻了天不成?” “遵命!” 赵匡凝领命退下。 齐慎沉默了一阵,接着向王檀询问道:“众美,江浙那边是什么情况,董昌、钱镠这伙人,怎么迟迟没有行动?” “回主公的话,董昌遣使来报,他们准备八月十五正式发起进攻。”王檀闻言,立刻拱手回应。 “什么,八月十五,那岂不是还要再等十几天?” 齐慎怒气冲冲道:“马上派人南下催促,叫那董昌抓紧时间出兵,不要再拖延了。孤原本是想等他先动手了,孤再紧随其后,现在孤这边都打起来了,他还在那里磨时间,真是岂有此理!” “是,末将这就安排人手南下。”王檀点了点头,旋即也退了下去。 “此番南征,孤势在必得,孤绝不会输,也绝不能输!!” 校场阅兵台,目送赵匡凝和王檀离去,齐慎缓缓转过头来,一只手按住腰间佩剑,望着面前旌旗蔽空、甲胄如云,一眼望不到边的十余万禁军士兵。 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 … 检阅完禁军部队,由于水师暂时还没有赶到,接下来的几日,齐慎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留在汴京。 一面给禁军将士们封官许愿,勉励大家南下后奋勇杀敌。一面安排自己出征之后,汴京本地的留守事宜。 “子振,兴绪,你们两位是孤所有谋臣中资历最高,也是孤最信任的两位元老。孤这次率军南下,朝廷里的所有军国大事,就交给你们两个处理了,你们有什么决策,可自行做主,不用向孤请示,事后存档留案即可。” 福宁殿书斋,齐慎将自己的一众心腹大臣,全部召集起来,首先对右侍中敬翔,枢密使李振交代道。 敬翔、李振闻言,立刻起身作揖道:“承蒙主公信任,臣等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负主公知遇之恩。” 齐慎微微颔首,接着对马军都指挥使霍存,步军都指挥使寇彦卿道: “霍大哥,俊臣,孤准备留下五万禁军留守京城,交给你们两位分掌,孤出征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要维持好周边防务,不要让任何宵小之辈有机可乘,凡是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命令,就如同孤的命令,一律要服从。” 霍存、寇彦卿闻言,双双拱手道:“主公只管放心,京师交给我们看守,保证固若金汤,风吹不倒、水泼不进。” 见二人如此自信,齐慎笑着嘉许道:“孤相信你们的本事。” … 数日之后,魏国五万余名水师大军,终于从东海西进,沿着运河回到了汴京。 眼看万事俱备,齐慎却没有着急下令出兵,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派人把已经改名的礼部尚书赵岩召进宫,询问对方道: “秋巘,几年前孤让你去请那位叫陈抟的术士,让对方进宫来见孤,此事你怎么一直没有去办,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回主公的话……”赵岩愣了愣,如实道:“臣依照主公的旨意,多次到御街一带拜访,希望那位陈先生能入宫觐见主公,怎奈对方始终不答应,后来臣还想再去请对方,可对方却不在汴京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云游。” “什么,此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齐慎闻言,心中十分气愤。 由于这次出征,关系着今后能否一统天下,齐慎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所以才突发奇想,打算召陈抟入宫询问凶吉,没想到对方竟敢躲着自己。 见齐慎隐隐动怒,赵岩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道: “启禀主公,这个锦囊,乃是那位陈抟先生离开汴京之前,亲手交给臣的。对方嘱咐,让臣不得偷看,说是等三年之后,再交给主公亲启。” “哦,还有这样的事?” 齐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连忙接过赵岩递来的锦囊。 打开查看,只见锦囊里放着一支桃木制成的长条,长条上刻着六爻,似乎是一个卦象。 齐慎不懂周易,看了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赵岩对周易六十四卦却是非常熟知,一眼便认出了卦象寓意,笑着对齐慎道: “恭喜主公,这是‘豫’卦,乃上上之卦,豫利建侯行师,陈先生的意思,主公此次南征,必将大获全胜!!” “嘶……陈希夷当真有这么神吗,竟能预测到孤会在三年之后出兵,还能预测到孤会大获全胜?” 齐慎闻言,目瞪口呆了许久,忍不住喃喃自语。 第529章 征程 虽然不知道陈抟给自己留下的卦象是真是假,但不管怎么说,这对齐慎而言总算是个好兆头。 因为这件事,齐慎心中安定了许多,翌日清晨便在京郊校场,召见全体将士,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 “大魏的将士们,今日孤把你们聚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别的孤就不多费口舌了,孤今天只说三句话!” 校场正中央,齐慎手按宝剑,身着戎装,在禁军将领王檀、赵匡凝、马嗣勋、赵克裕、贺瑰,李建及等人的陪同下,缓缓登上高台,举目将周边黑压压将近二十万的魏国将士望了一遍,开口慢慢说道。 他每说一句话,身后的上千名亲兵就高声重复一遍。势必要让自家主公的声音,传递到所有将士的耳中。 “第一,此战关乎我大魏未来百年的国运,所以大家只能赢,不能输!届时上了战场,都给孤拿出精神来!拿出胆魄来!不要当孬种!” “第二,此番南下,大家攻破任何一座城池,里面所有的金银、布帛、粮食,孤分文不取,全都让大伙就地平分!上到将领,下到士卒,人人都有份!” “第三,大军杀进淮南,谁都能放过,绝不能放过杨行密,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凡执杨行密本人或其尸首者,无论职位高低,赏黄金二百两、制钱一百万贯,无爵位者封开国郡侯,有爵位者加食邑两万户!” “将士们,跟着孤!孤到哪里,大家就到哪里!如今这汹汹乱世,只有靠孤才能终结!你们只有跟着孤,才能名垂青史!才能建功立业!!” 听罢齐慎的训示,在场的二十余万将士,先是沉默了许久,随后在各级将领的带领下,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魏王万岁!万岁!!万岁!!!” … 兴平三年八月十五。 齐慎正式统率水陆大军二十万,浩浩荡荡地向着南方进发。临行之前,后宫的一众妃嫔,照例来给他送行。 “呜呜呜……夫君,此去一路平安,早日归来,臣妾会每天给你写信的。” “夫君要保重身体,臣妾在宫里,每日为夫君焚香祷告,祝夫君战无不胜、马到成功。” 由于齐慎本人决定走水路南下,此时众妃嫔是在楼船上为他送别。 一想到此番诀别,不知又要等多久才能再相见,众妃嫔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皆忍不住掩袖哭泣。 齐慎见状,一面伸手去替众妃嫔抿眼泪,一面笑着安慰道: “好了,好了,不要哭哭啼啼的,孤此番南下,是去平定天下的,这是天大的喜事,都给孤笑起来,笑起来。” 说着,齐慎抬眼将面前众妃嫔打量了一遍,发现此番出来送自己的,有支玉笄、王楚卿、徐清蕊、刘绮韵、赵冰姿、赵冰妍,杨妙染,还有新婚没两年的李婕、李妤两位公主。 甚至不怎么受宠的周慕容、周慕嫣,还有高圆圆和刘诗诗也来了——但是好像还少了一个人,至于是谁,齐慎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赵冰妍此时已经有数月的身孕了,小腹微微隆起。齐慎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声叮嘱道: “冰姿,孤不在,你要好好养胎,等什么时候生了孩子,派人给孤传信。” 赵冰妍边抹眼泪,边点头道:“夫君放心,姿儿省得。” 说起来,赵冰妍嫁给齐慎已有好多年,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已经二十八岁,对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为齐慎诞下麟儿了。 此番忽然有孕,实在令赵冰姿又惊又喜,对齐慎也越发感激——为了能让她也和姐姐赵冰姿一样,生个孩子出来,过去这两三年齐慎没少努力。 “夫君,你是万金之躯,此番出征,身边没几个体己贴心的人照顾,实在不成体统。” 见齐慎这次出征,身边似乎不打算带任何女眷,支玉笄捋了捋鬓发,故作关切道: “前年夫君下令,让各地州郡广献少女,入宫为婢,臣妾正好从中选出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名唤锦娘、绣娘,皆是十六岁的年纪,不但生得水灵,性子也乖巧,又听使唤……” “玉笄,你想让她们到孤身边服侍孤,是这样吗?” 齐慎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眯着眼睛,出言打断道:“孤若是想要人服侍,难道自己不会安排吗,何消你来多事?” 支玉笄闻言,脸色顿时一白,不敢再说话了。 见齐慎当众拒绝支玉笄的要求,其余嫔妃全都噤住了声。其实此时此刻,王楚卿、刘绮韵等人,也有安排丫鬟到齐慎身边的念头。 毕竟这样做,一来可以讨自家夫君的欢心,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争宠。二来还能让丫鬟们在夫君面前,多说自己和自已儿子的好话。 然而众妃嫔不知道的是,她们这样的行为,非但没有让齐慎感到一丝一毫的欢喜,反而让他心中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 自己这帮妻妾,一个个争先恐后往自己身边塞女人,竟然没有人为此争风吃醋,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们到底真的爱自己吗?还是只把自己当做攫取权力的工具? 想到这些,齐慎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人真心在意过自己的,比如王楚卿,比如徐清蕊。但是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在她们心中,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 现在的自己,位高权重,一言一行,决定着无数人的兴衰荣辱。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她们曾经爱慕的少年,转而变成了她们争相讨好和献媚的君主、帝王。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 “好了,还是由妙染随便带几个婢女,与孤一同随行吧。” 暗暗思索了片刻,齐慎最后决定,还是让杨妙染陪自己南下。自己届时军务繁忙,身边确实需要有人照顾。 杨妙染闻言,知道自己又有受宠的机会了,忙忍着心下激动,欠身行礼道:“臣妾遵命。” 一旁支玉笄见状,蛾眉不禁微蹙。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早已敏锐地察觉到,杨妙染这几年被齐慎洗脑,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 第530章 南征 八月十五,齐慎自汴京正式出征。 齐慎大军南下的同时,南方义胜军节度使董昌,也开始指挥自己的军队,兵分三路,向北面的吴国边境发起进攻。 按照先前制定好的计划。 董昌自己亲率水陆大军五万,出杭州,沿运河向北进攻苏州;都知兵马使钱镠率水师两万出太湖,向北进攻常州;义胜节度副使黄碣,率陆军两万,向西进攻宣州。 不得不说,义胜军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由于吴国军队的主力几乎都被派遣到了魏国境内,布置在南方边境兵马十分有限,只有区区三万余人,因此各地州郡很快便相继陷落。 苏州方向,吴国不但丢失了嘉兴、盐城、昆山三座城池,连治所吴县也被董昌指挥的五万大军团团包围。 常州方向,钱镠的两万义胜军水师,于太湖内击败了数千名吴国水师,成功在太湖北岸登陆,旋即发兵夺取了义兴,接着朝无锡方向进攻。 宣州方向,黄碣虽然暂时没有攻占城池,但也在野战中数次击败了试图阻拦自己的吴国守军,顺利包围了绥安。 一时间,吴国南部边境,处处皆是烽火。 然而面对如此紧急的局面,负责南线战事的吴国留守李神福,却并没有任何发兵前往边境救急的意思,反而将仅有的三万兵马一分为二。 首先将其中两万大军,布置在润州城。润州城背倚长江天堑,将主力放在此处,明显还为了拱卫对岸的吴国都城——扬州。 随后李神福下令,将润州附近所有州县的兵马、粮草,全部集中到润州城内。数十万百姓全部强制迁移到北岸的扬州境内。 再之后命令士兵四处放火,将带不走的物资通通付之一炬。又派人到曲阿上游,挖土填河,试图截断运河。坚壁清野的同时,使南方的义胜军无法通过运河持续输送粮草。 最后,李神福将剩余的一万骑兵精锐,分做两部分,命部将朱瑾、安仁义各自统率,出润州向西,进入宣州地界。 “朱瑾、安仁义,本帅拨出一万精骑,交给你们二人统率,你二人领兵之后,速速到宣州地界,不得有误!” 润州军营,听到李神福让自己两人统兵去宣州,安仁义与朱瑾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好奇道: “李大帅,你命我二人领兵到宣州,是不是准备让我们去解围,与那黄碣决一死战? 此时的宣州境内,大体还算平静,只有一座绥安城,正在被义胜节度副使黄碣围攻。 听到李神福要自己二人去宣州,朱瑾和安仁义,下意识地便以为李神福是要自己两人过去解围。 “非也,非也,本帅并没有要你们去与黄碣决战的意思。” 孰料李神福闻言,却是笑着把头摇了两摇,语气神秘道:“你们两人去了宣州,不但不能与黄碣交战,甚至不能与对方碰面,最好最好,不要让对方察觉到你们的存在。” “这……” 朱瑾、安仁义听得一头雾水。 李神福见状,摆了摆手,将二人叫到身畔,附耳低语了一阵。 “嘶……大帅这招,真是釜底抽薪之计,绝了,绝了。” 听罢李神福的计划,朱瑾、安仁义佩服得五体投地。 … 目光移至魏国。 齐慎的二十万水陆大军,兵分三路路,沿东、西、中三个方向,经过半个月的急行军,很快便陆续南下,赶到了战场前线。 先说东路军。 东路共有禁军四万,分别由拱宸军都指挥使赵匡凝、龙猛军都指挥使赵克裕,天武军都指挥使张归厚统率。 四万大军自汴京启程后,乘船由白沟河东进,过曹州菏泽湖,沿菏水南下,经金乡、沛县等地,到达徐州补充物资,接着与感化军节度使谢彦章的三万藩兵会师。 会师后的七万大军,由谢彦章担任主帅、赵匡凝担任副帅,沿着泗水继续南下。 齐慎给东路军的任务,是在两个月的时间内,重创吴军,收复已经被吴主杨行密攻占的楚州,最好能把杨行密本人生擒; 说罢东路军,再说西路军。 西路禁军共有六万,分别由虎贲军都指挥使李思安、龙卫军都指挥使张归弁,神卫军都指挥使李唐宾统率。 六万大军自汴京启程后,沿白沟河向西,经荥泽、河阴等县进入黄河,而后沿黄河支流入洛口,进入洛阳城内补充物资。接着沿伊水一路向西前进,进入山南东道,转淅水向南,最后到达襄阳城,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张归霸的两万藩兵会师。 会师后的八万大军,由张归霸担任主帅,李思安担任副帅,顺着汉水继续南下。 齐慎给西路军的任务,是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将山南道边境的所有吴军全部击溃,而后趁势攻占包括安州、沔州、鄂州、蕲州在内的整个武昌军。 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主要考虑到吴主杨行密杀死武昌节度使杜洪,占领武昌军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于此处的兵力相对薄弱,面对八万大军的进攻,必然支撑不了太久; 东、西两路大军说罢,最后自然就是中路军了。 中路禁军十万,由齐慎本人亲自统率,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铁林军都指挥使齐绍威、控鹤军都指挥使康怀贞、决胜军都指挥使贺瑰、捧日军都指挥使马嗣勋、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建及、横冲军都指挥使阎宝,协从指挥。 十万大军离开汴京后,沿蔡水、颖水南下,经陈留、宛丘、项城、汝阴等县,一路畅通无阻,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时间,就顺利来到寿州地界。 其实此刻的寿州城下,吴国的中路军共计八万余人,在元帅刘威、副元帅朱延寿的统领下,已对着近在咫尺的寿州城,连续猛攻一个多月了。 这帮人的目的,主要是想在齐慎主力大军到来之前,彻底攻占此城,取得战略主动权。 然而他们的企图始终无法得逞。 因为寿州城内,尚有三万余名奉国军士兵,负责守城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奉国军节度使、检校太子太保,郑国公—— 葛从周。 第531章 战略 “臣葛从周,拜见主公!” 寿州城,节度使官衙。 听闻齐慎銮驾亲临,葛从周连忙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带着一众下属官僚,亲自出门迎驾。 齐慎下了马车,见葛从周正在车外叩头行礼,立刻上前几步,伸手将对方搀扶起来,笑着道: “好了,葛大哥快起来吧,孤与你名为君臣,实则是多年旧友,况且这里并非朝堂,实在不必如此拘礼。” 见齐慎对自己还是如此亲近,想到两人已经好几年未曾相见了,葛从周不由得鼻头一酸,差点没当众落泪。 齐慎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望着对方已出现零星白发的两鬓,悠悠叹道: “我大魏南方边境,这么多年来安定无事,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全赖有葛大哥领兵坐镇,葛大哥真是我大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葛从周摇头道:“这都是主公从善如流、励精图治的结果,臣所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如何敢居功。” “哈哈哈,两者皆有,两者皆有。” 齐慎一面说话,一面动身进入衙门大堂,随后在侍卫们的陪同下,缓步来到大堂中央处的位置,挑了把檀木椅落座。 葛从周等本地的文武官员,全都面色恭敬地侍奉在两旁。 齐慎见状,挥手示意众人坐下,接着清了清嗓子,向葛从周询问道: “葛大哥,寿州这几日战况如何,吴军来了多少兵马?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葛从周本来已经落座,听到齐慎询问,忙又站起来回话道: “启禀主公,寿州境内的吴军,约莫有八万人,其中三万人进攻安丰,另外五万人原本决定进攻寿州,不过由于久攻不下,又听说主公亲率十万大军而来,如今已收缩兵力,退回庐州境内了。” “啧啧,这么不巧,孤前脚刚到寿州,他们后脚就跑了。”齐慎笑着打趣道:“这帮吴国鼠辈,连与孤正面野战一场的勇气也没有吗?” “吴军的确不敢同主公野战,眼下对方将兵力收缩回庐州合肥、巢县、慎县三城,只怕是想据城坚守,引诱我军前去攻城。” 葛从周说罢,沉默了片刻,神情严肃道:“合肥、巢县、慎县这三座城池,不但城墙高峻,坚固无比,而且相距不算太远、互为犄角,乃是吴国经营多年的产物。以臣之见,我军想要破局,不宜强攻,必须另想他法。” “嗯……” 齐慎对淮南的水文地理不太了解,闻听此言,知道葛从周心里已经有思路了,忙开口询问道:“那葛大哥觉得,我军眼下应当如何布置才能万无一失?” 葛从周没有着急回答,顾左言他道: “主公首先应该明白,吴军是防守方,我军是进攻方,吴军纵然防御得再天衣无缝,总归处处被动,主动权始终在我军手中,也就是说先打哪座城,后打哪座城,什么时候开始打,全都是咱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可我军具体应该先打哪里呢?” “臣以为,应该先打慎县。” “为何?” 葛从周捋了捋胡须,徐徐分析道:“我军的兵力比吴军多,除去先前守城的折损,臣手中尚有两万六千余名藩兵,加上主公带来的十万禁军,就是十二万六千,而如今庐州境内的吴军,大概只剩下七万左右。” “对面仅凭七万兵马,想要同时守住合肥、巢县、慎县三座城池,势必要分兵,因此可以料想,他们每座城池里,最多不过两三万兵马。” “如此情况下,我军想要取胜,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引诱敌军出城野战,歼灭对方有生力量。二是集中主要兵力,以多打少,将对方的三座城池各个击破。” 齐慎皱眉道:“各个击破,恐怕不行吧,你先前也说了,对方三座城池互为犄角,一方被围攻,另外两方就会出兵援救,我军如何各个击破?” “没错,所以臣主张的其实是第一点,引诱对方出城,聚而歼之。” 葛从周道:“届时我军可以在合肥城下,留下四五万兵马,开挖壕沟、广筑营垒,与城内的敌军展开对峙。” “另外六七万兵马则大举西进,做出要进攻慎县的样子,如此,吴国留在巢湖的兵马闻讯,必会出城救援,对方来一支兵马,咱们就吃掉一支兵马。” “倘若他们不来呢?” “吴军若是不来,那慎县必然保不住,六七万打两三万,主公难道还担心打不过吗?” “嗯……是个好主意。”齐慎点头称赞,随后不解道:“不过我军为何要先打慎县呢?打下慎县,对我军整体而言,是否有什么好处?” “拿下慎县对我军当然有好处。” 葛从周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其实若是能攻占合肥与巢县的话,自然更好,只要这两座城池被我军拿下,大魏的水师就能沿着淝水和巢湖向南,直接进入长江,而后沿江东进,抵达扬州,进逼吴国都城。” “但合肥和巢县这两座城池,实在不太好打,二城之间有淝水和巢湖相互勾连,吴国的水师随时都能互送兵力,互助粮草辎重,而我军虽有水师,但隔着一座合肥城,完全进不去……” “相较而言,慎县就比较好打了,我军先围城打援,倘若敌军不来,便直接攻占此城。夺下此城后,大魏水师可沿滁水东进,进攻全椒与六合,据末将安排的探子来报,这两座城池,目前根本没有多少吴军驻守,简直与空城无二。” 说到这里,饶是葛从周性子老成稳重,此时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提高声音道: “一旦全椒与六合为我军所有,主公的水师便可不用经过长江,直接从滁水到达扬州城下,到时候整个吴国必定震动,吴军所有的部署都会被打乱。” “倘若扬州城再被我军攻下的话,那各路吴军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吴国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嘶……”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瞪大眼睛道:“葛大哥真是天生的帅才,孤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 “主公折煞臣了,臣再怎么样,也不敢与主公相提并论。” 葛从周愣了愣,赶忙拱手摇头。 第532章 破局 此番南征,齐慎虽然大张旗鼓,三面出师,派出了二十余万大军,但是关于这场仗具体应该如何打,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先前在汴京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和政事堂、枢密院商议过,然而敬翔、李振和冯道等人,全都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毕竟这次是吴军主动发起的进攻的,汴京方面,一开始连前线的情况都弄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各地藩镇节度使下令,让众人率领本地兵马,就地坚守。 之后由于时间紧迫,齐慎更加来不及多想,只能立刻出兵南下,想着先到边境支援,把外患消弭了,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反攻。 此刻听到葛从周拿出的方案,齐慎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闭目沉思了许久,心里做出了某种决定,缓缓起身道: “葛大哥,其实孤此番随军出征,主要是为了监督和勉励各军,论统御千军万马和攻城拔寨的能力,你要比孤出色得多。” “中路这十二万大军,除了踏白军和龙骧军两万人,负责拱卫孤的銮驾外,其他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孤决定全都交给你来执掌,届时所有兵马该如何调配,承担什么任务,一律由你定夺,孤不会过多干预。” “主公,这……” 听到齐慎要把十万兵马的指挥权交给自己,葛从周虽然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被伯乐赏识、继而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十万人,算得上是整个魏国目前最核心、最精锐,最能打的军队了。 自家主公若不是打心底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恐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一个外镇节度使,掌控如此之多的兵马。 “主公放心,臣绝不会辜负主公的信任,此番若不能攻灭南吴,臣愿当众自裁,以谢三军!” 想到这里,葛从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心中除了对齐慎感激涕零外,还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责任感。 自家主公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只有拿出全部的精力、智力,以及武力,把杨行密的吴国彻底消灭,才算对得起主公的信任啊。 … 在齐慎的特许下,中路十万魏军的指挥权,很快转移到葛从周的手里。 葛从周也不废话,接手兵权的第二日,便开始兵分两路,分头进发。 按照先前的计划,第一路偏师四万,由捧日军都指挥使马嗣勋、铁林军都指挥使齐绍威、控鹤军都指挥使康怀贞分掌,驻扎于合肥城外,负责与城内的敌军对峙,以保证合肥城里的兵马不敢随便出城。 三人之中,由于马嗣勋资格最老,因此被推为主帅,齐绍威和康怀贞则为副帅; 除去四万偏师,剩下的主力六万,由葛从周本人亲自统率,决胜军都指挥使贺瑰、横冲军都指挥使阎宝,以及奉国军本地的几名都知兵马使分掌,出师慎县。 六万大军来到慎县后,迅速在城外开挖壕沟,修造云梯、冲车,做出一副随时要攻城的样子。 城内的吴国守军果然上当,见魏军来势汹汹,自知不敌,立刻派遣使者,前往最近的合肥求援。 合肥方面,由于合肥城外驻扎着魏国的四万偏师,接到慎县的求援信后,吴国守将刘威,试探性地派出了一万兵马,想要冲出包围圈,前往慎县救援。 结果这一万人刚出城便碰上了拦截的魏军,双方激战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吴军兵败,折损数千兵马后,不得已重新退回城内。 眼看合肥这边的援军没指望了,慎县方面的吴军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派人到南边的巢县求援。 “朱将军,慎县被魏军包围已经有三日了,如今危在旦夕,还请将军速速发兵前往救援,否则慎县一破,滁水以东的其他城池,尽皆危矣,魏军的水师马上就能顺流而下,直抵扬州!” “什么,魏军想攻打慎县?岂有此理,欺我吴国无人了么?” 此时领兵驻守巢县的,乃是吴将朱延寿,此人是杨行密的小舅子,向来以凶悍暴躁、勇武善战而着名。 听闻慎县被包围,朱延寿大怒,准备留下五千兵马守城,而后亲领两万五千精锐,出城向北,到慎县与魏军决一死战。 部将李厚闻讯,立刻到军营劝解对方道:“将主,魏军以数万大军包围慎县,一连三日不曾进攻,分明是故意设下埋伏,想引诱我军前往救援。” “你说的这些,本将何尝不知。” 朱延寿叹了口气道:“只是明知如此,本将还是得发兵救援慎县。我大魏多少文武官员的家眷都在扬州,倘若坐视慎县陷落,扬州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我就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吴王砍啊。” “此言差矣。” 李厚摇头道:“魏军引诱我军前往慎县救援,必然提前设下了大量伏兵,将主领兵前往,非但救不了慎县,还会白白搭上将士们的性命,得不偿失。” “那你说该怎么办?”朱延寿闻言,撇嘴道:“难不成咱们就困守巢县,眼睁睁看着慎县被魏军攻破?” “当然不是。” 李厚笑着道:“魏军既然选择以慎县为诱饵,围点打援,那对方必然要分兵。兵力多的主力,在慎县一带守株待兔,兵力少的偏师,则在合肥周边故弄玄虚。” “嘶……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婆婆妈妈的绕圈子。” 朱延寿是个粗鄙之人,听了半天没听懂李厚想表达的意思,当即出言训斥。 李厚咳嗽两声道:“末将认为,咱们现在不应该去慎县,应该从巢县乘船,沿巢湖、淝水向北,到合肥去,与那里的守军合兵一处,共同进攻城外的魏军偏师。” “这……” 朱延寿迟疑道:“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置慎县于不顾了吗?” “这也无妨,一旦我军各力进攻合肥城外的魏军偏师,慎县一带的魏军主力闻讯,必然会回师救援。” 李厚胸有成竹道:“如此,则慎县之围可以立解,届时咱们再想办法,一面抵抗魏军,一面向周边的友军求援。” 朱延寿犹豫了一阵,挠了挠腮帮道:“虽然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那就依你所言吧。” 第533章 苦战 得知慎县被魏军包围,巢县的朱延寿原本打算倾兵往援,但在部将李厚的建议下,最终对方放弃了这个念头,选择趁夜渡淝水向北,与驻守合肥城的刘威会师。 合肥城,唐代也叫金斗城,北临淝水河,东倚逍遥津,西、南两面各有护城河,地势非常险要,自古便以易守难攻而闻名。 三国时期,吴主孙权曾四次领兵进攻合肥,每次皆败北而还,逍遥津一战,十万吴军更是被七千魏军击败,足见此城之坚固。 不过历史上吴国属于进攻方,魏国为防守方,到如今唐末,却是完完全全反了过来。 且说此时的合肥城,城池南、北两面,各有一万四千余名魏军垒营对峙,还有一万名魏军驻扎在逍遥津以北。 巢县吴军乘船北进的风声,魏军自然不可能一点也没察觉。 很快就有人将此事禀报给了正在逍遥津对岸驻扎的铁林军都指挥使齐绍威。 “军主,斥候探报,南淝河的河面上来了数十艘大船,满载甲士和马匹,只怕是吴国的援军到了。” “什么,吴国的援军?” 时值五更,天色尚未放明。 魏军军营,齐绍威尚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人叫醒,心中正自恼怒。只是听到江面上出现吴军的消息后,对方也顾不得发火了。 赶忙吩咐几名下属道:“快把此事通知给城北的捧日军和控鹤军,吴军来了这么多人,恐怕天一亮就会朝咱们发起进攻。” 对于巢县吴军的到来,魏军这边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合肥城的存在,导致魏军的水师根只能停在寿州境内,根本开不进淝河南段,自然也就没法和吴军的水师交锋。 “什么,吴军来合肥了?如今慎县被围,他们不去救援慎县,怎么朝这边来了?” “我也不知道,但事已至此,还是先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做好防备吧。” 合肥城北,得知巢县的吴军已北上增援,马嗣勋和康怀贞皆有些意外。二人丝毫不敢懈怠,担心敌军出城偷袭,连忙命麾下将士做好迎击的准备。 果不其然,当日清晨,天色刚刚放明,合肥城北门、东门突然洞开,接着数万名吴军甲士,在将领朱延、李温的统率下,大举杀出。 幸好魏军这边早有防备。 眼看敌军杀至,城北与城南的魏军士兵,在马嗣勋、康怀贞,以及齐绍威的指挥下,迅速出营集结,列阵抵御。 双方旋即爆发激战。 马嗣勋和康怀贞这边,二人各自统率一万四千余名兵马,于合肥城北面城门外,与朱延寿统率的三万吴军展开交锋。 另一边的齐绍威,则独自统领一万兵马,在逍遥津东南方向的一块平地上,与吴将李厚指挥的一万精兵发生战斗。 城北的战斗暂且按下不说,单说逍遥津这边。 “这伙巢县来的吴军,果然不简单……” 一万余名魏军与一万余名吴军,在双方将领的指挥下,兵锋相接,从刚开始的阵战,渐渐打成了混战,场面十分惨烈——到处都是人尸、马尸,倒地的旌旗,还有无数残肢断臂。 战事从清晨持续到上午,魏吴双方虽各自损失了上千兵马,却始终互不退让。 魏军后方一座塔楼。 发现吴军与自己麾下的士兵杀伤相当,正在举目了望的齐绍威,心中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恼怒,转头对几名传令兵道: “告诉前线的将士们,此战若是打输了,所有兵马使一律斩首,家眷罚为奴隶。都将杖一百五十军棍,贬为队正。队正杖八十军棍,贬为士兵。其余人,全部罚俸一年!” “若是打赢了,所有兵马使赏制钱三百贯,都将赏一百贯,队正赏五十贯,其余人赏五贯!过后本军主会亲自到魏王那里,为大家请赏!” 几名亲兵闻言,立刻骑马出营,将齐绍威的命令对前线将士转述了一遍。 “弟兄们,都跟我冲啊,打赢了军主重重有赏!” 得知打不过就要被斩首,前线正在作战的数名魏军兵马使,顿时心下骇然。忙使出拼命的劲头,发疯似地领兵猛攻。 或许是这样的行为起了作用,时间进入午后,在魏军数轮暴风骤雨般的冲击下,原本死战不退的吴军,终于开始支撑不住,慢慢向逍遥津北岸的方向退却。 “哈哈哈,吴军败了!都给我追上去,死死咬住!不要让他们跑了!” 齐绍威见状,认为这是敌人将要兵败的前兆,立刻下达了全线追击的命令,甚至连他本人也挎上战马,领着亲兵加到入了追击的队伍中。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超出了齐绍威的预料。 当齐绍威统率着麾下八千余名铁林军将士(先前已死伤二千),一路穷追猛打,死死跟在吴军身后,将数千吴军逼至逍遥津北岸时。 方才还在逃窜的吴军,突然不逃了,接着纷纷停下脚步,集体回身,与自己背后的魏军展开肉搏。 “哼,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本军主么?” 齐绍威此时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见吴军杀了个回马枪,还以为这帮人是被自己逼入绝境,想做最后的挣扎。当即对全军将士下令道: “弟兄们,都给我杀上去,把吴军赶进逍遥津里喂鱼!杀啊!!” 言罢,齐绍威不再废话,立刻操起马槊,在数百亲军的拱卫下,主动冲在最前方。 齐绍威出身魏博牙将世家,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年纪尚未弱冠,身手已相当了得。很快对方便跃马闯入吴军阵内,来回冲杀,将十数名吴军士兵斩于马下。 “军主威武!军主威武!!” 见自家主将如此骁勇,铁林军众将士,一时间士气大振,纷纷大声呐喊着冲上前去,与齐绍威一同厮杀。 为了这次南征,魏军此前已整整训练了三年,所表现出的战斗力,自然不是吴军能够相提并论的。没过多久,众人便杀得吴军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然而吴军也并不是软柿子。 虽说战斗力和装备虽不如魏军,但吴军的耐力和韧性却非常强悍,纵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他们的建制却仍旧没有崩溃,也没有任何人选择投降,而是死守在原地,继续与魏军对战。 “怎么回事,这帮吴人战意如此强烈吗?”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魏吴双方从清晨战至午后,两边的士兵们连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彼此都已到达了体力极限。 眼看吴军到现在都不肯投降,齐绍威满脸不可置信的同时,心下越发恼怒,对麾下士兵下令道: “吴军既然不降,那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第534章 不顾 “杀啊,杀啊!!” 齐绍威话音刚落,周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然而这声音并不是魏军将士的。 齐绍威愣了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身畔几名亲信慌张道: “军主,不好了,不好了!咱们中埋伏了!” 听到亲信们的禀报,齐绍威一下子回过神来,接着皱眉训斥道: “胡说,此处方圆数里皆是荒地,既无树林,也无芦苇,根本藏不了人,吴军如何设伏?” “是真的,吴军当真有埋伏,对方在逍遥津南岸藏了十余艘大船,伏军就在船内,趁我军方才与溃逃吴军大战的空当,对方的伏兵悄悄上岸,如今已绕至我军后方了。” 几名亲信语气焦急道。 “什么……怪不得方才那帮吴军一直死战不退,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 齐绍威听到这里,心中恍然大悟,接着便是深深的后怕。吴国的伏兵绕到自己身后,那岂不是说,自己现在已经被反包围了? “快,快到城北,找捧日军和控鹤军求援!” 咽了口唾沫,齐绍威赶忙下令,让人到城北去搬救兵。 … 齐绍威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城北方向,魏军与吴军的战斗同样趋于白热化。 吴将朱延寿统率的三万吴军,号称“黑云都”,乃是整个吴国最为精锐的力量。 这支军队原本是杨行密的随行亲军,由于此次事出紧急,被特地拨给朱延寿指挥,无论是组织度、凝聚力、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士兵斗志,黑云都完全不输于魏国的任何一支禁军。 也许只有从前杨师厚的银枪效节军除外。 在朱延寿的指挥下,三万黑云都士兵,与魏国马嗣勋、康怀贞统领的捧日、控鹤二军,从清晨战至午后,非但丝毫没有落败的迹象,反而打出了不少优势,甚至几度杀得魏军阵型大乱,几近崩溃。 要不是马嗣勋与康怀贞二将胆略过人、指挥得当,换成其他素质平庸的将领,早就支撑不住了。 “想不到这帮吴军竟如此能打,要是吴国的军队都像他们一样,咱们大魏想要吞并吴国,只怕没那么容易啊。” 魏军阵营,刚刚带兵击退吴军进攻的康怀贞,一面擦拭脸上的血汗,一面心有余悸地对马嗣勋说道。 马嗣勋表情沉重道:“也不知道齐绍威那边打得怎么样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咱们在这里撑不了几天,就得退兵啊。” 此次吴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实在大大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康怀贞咽了口唾沫道:“要不,咱们派人到慎县那边,向葛帅求援吧,眼下吴军主力全都集中在咱们这边,咱们毕竟只是一支偏师,本就不该承担这种重任。” 马嗣勋闻言,迟疑道:“可是葛帅先前有言,让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坚持半个月,如今才只过了一半时间,咱们就派人去求援,岂不是太丢人了吗?” “说得也是,唉……”康怀贞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再咬牙坚持几天吧。” 二人正说话间,忽有亲信来报。 “两位军主,不好了,不好了!铁林军的齐军主,中了吴军埋伏,眼下脱身不得,要我们发兵前去解围呢!” “什么,齐绍威被围了?” 闻听此言,马嗣勋和康怀贞顿时愣住了。 “看样子,再不去向葛帅求援,只怕是不行了。”康怀贞沉默片刻,声音苦涩道。 马嗣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 慎县方向。 六万魏国主力大军,在葛从周的指挥下,花了八九日时间,在城外开挖壕坎、砍伐树木,不但打造了许多攻城器械,军队驻扎的营垒,更是建了数十座。 重重叠叠,将整个慎县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吴军迟迟没有前来支援的迹象,葛从周正准备下令,正式对慎县发起进攻。孰料就在这时,西边的合肥城却突然传来了马嗣勋、康怀贞等人的求援书信。 得知吴军主力舍下慎县不顾,反而从合肥出兵,葛从周备感诧异之余,忙将身边的将领们全部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诸位,西边传来消息,吴军巢县的兵马,全都到合肥去了,现在捧日、控鹤,铁林三军,有些抵挡不住,希望咱们这边能过去支援,该怎么办,大伙议一议吧。” 魏军军营,听罢葛从周的话,决胜军都指挥使贺瑰主动站起身来,开口道: “葛帅,咱们已经包围慎县这么久了,弟兄们都做好了进攻的准备,贸然撤兵实在不妥,以末将之见,不如分出两万兵马回援,留下四万兵马,继续进攻。” “末将同意老贺的看法,咱们的兵马必须留下一部分攻城才行。” 贺瑰的话说完,横冲军都指挥使阎宝立刻点头附和,接着道:“这几日慎县被我军围困,城内守军数次突围皆被击败,只要咱们正式发起进攻,此城必定唾手可得,若是就这样弃之不顾,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们两个说得都有道理,慎县这边,当然要打,不过……” 葛从周沉思许久,望着二人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头道:“本帅决定了,六万大军,明日就开始进攻慎县县城,至于合肥那边,本帅不会派一兵一卒过去。” “葛帅,这是何故啊?” 贺瑰与阎宝闻言,脸上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葛从周面容平静道:“本帅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有两个,一是围城打援,二是直取慎县。吴军不到慎县支援,我军围城打援无望,接下来自然就该集中全力,将慎县拿下。” “至于合肥那边,那里本来就只是本帅故意设置的诱饵,现在吴军置慎县于不顾,把主力全都投放到了合肥,以为本帅会回师救援,殊不知,这正中了本帅的下怀,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对方忍不住大笑两声。 “原来如此。” 贺瑰与阎宝愣了愣,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接着好奇道:“可是咱们合肥城下那四万兵马,究竟该何去何从呢,总不能坐视他们被吴军消灭吧?” “西边的吴军撑死不过六万人,马嗣勋、康怀贞他们手里还握着四万兵马,哪有那么容易被消灭,最多也就是打不过,折损些将士罢了。” 葛从周道:“派人给他们传令,让他们不准撤退,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到本帅的七万大军攻下慎县,自然会回师前去救援。” “倘若他们撑不住呢?”贺瑰多嘴问道。 葛从周眉头微皱,不怒自威道:“撑不住,那就披挂上马、短兵相接,与吴军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为魏王尽忠!为将之人,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 “葛帅说得是,为将者自当马革裹尸,以报国家,这是我等的本分!” 贺瑰、阎宝闻言,精神为之一振,纷纷点头。 第535章 拚命 作为成名多年的宿将,葛从周对战局的判断非常精准,在军中的威望也足够高,几乎是齐慎之下第一人。 因为对方的命令,慎县的六万魏军,最终并没有一兵一卒向合肥方向驰援,而是全部留在营地内摩拳擦掌,准备对慎县县城展开进攻。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在各级武将的指挥下,六万魏军士兵轮番上阵,先是将之前挖掘壕坎时翻出的泥土,用麻袋装好,一口气装了数万个麻袋。 接着众人利用这些泥袋,冒着慎县城头吴军士兵铺天盖地的箭雨,快速将城墙四面的护城河填平,而后架起一座座浮桥,将数以百计的云梯、冲车,陆续推送到城墙脚下。 除了云梯和冲车之外,还有不少重型抛石机,也被葛从周从寿州城内带了过来。 这些抛石机投射威力惊人,所使用的弹丸皆经过特制,与一般弹丸不同。里面不但装有火药、引线,还掺杂着砒霜和石灰。 一旦发生爆炸,很快便会产生大量烟雾,遮挡敌军视线,甚至有很大几率,让周边的敌军中毒窒息而亡。 这是齐慎当年在华州攻打潼关时用过的办法,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使用过,这次进攻吴国,他特地故技重施,让人提前制作了许多装有火药的弹丸—— 可惜此次二十万禁军南下得太过匆忙,还有大量的火药正在后方,尚未运至前线。 “呜—呜——” 正午时分,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慢慢吹响,准备了将近十日的慎县攻城战,终于打响。 葛从周站在塔楼上方,举目眺望了片刻,立刻下令,让护城河对岸的魏军士兵们,集中了数十台抛石机,而后每五十名士兵操作一台抛石机,对着慎县县城四面的城墙狂轰滥炸。 “咻—咻—咻——” 只见无数被点燃的石制弹丸,借助杠杆原理,被重型抛石机迅速送上百米高空,仿佛一只只燃烧的火鸟,重重地砸在城头。 顷刻之间,慎县的四面城墙摇摇欲坠,无数城牒、角楼被弹丸摧毁,激起的碎屑到处飞溅,掺杂了砒霜和石灰的浓烟,旋即也跟着慢慢腾起。 城头的吴国守军,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景象,不少人先是吓得魂飞魄散,随后不小心吸入有毒气体,接二连三地出现晕厥。 “魏军有妖术,魏军有妖术,快跑啊!” 这样的现象,导致后方很多胆小的吴军,误以为魏国使用了某种妖术,立刻惊慌失措,大声喊叫起来。 城墙外的葛从周见状,知道时机已至,立刻高声下令: “三军听令!以五千人为一队,轮流进攻!先登城墙者,战后若不死,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制钱十万贯!若不幸亡故,本帅恩养其亲眷,收其子为义儿,许其长大后继承父职!再报国家!” “杀,杀,杀!!” 随着葛从周的命令被传令兵用战鼓和旗帜传达,收到命令的魏军将士不再犹豫,立刻手执刀剑盾牌,借助攻城器械的帮助,争先恐后地向慎县城头杀去。 城头的吴军本就因为先前抛石机的威力,吓得胆战心惊,如今看到城下无数魏军,仿佛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冲向城头,越发吓得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后退却。 “魏军尚未杀到,你们就怕成这个样子,还是个男人吗!都给我回去,好好守城!谁再敢自行后退,杀无赦!!” 眼看敌军还没有杀上来,自己的士兵就心生怯意,负责防守慎县县城的吴国大将王茂章,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一面高声斥骂,一面命令督战队执法,将那些试图后退的士兵,全部赶回城墙上方。见效果不够理想,对方甚至抽出佩剑,亲手砍杀了几名逃兵。 如此一番动作结束,总算将城头的秩序重新稳定了下来。 “大家听着,慎县不比其他城池,此城绝对不能陷落!此城一旦陷落,扬州就保不住,扬州保不住,大伙的妻儿老小,就会落到魏军手里,受对方欺凌!” 王茂章解下肩巾,擦了擦手中带血的宝剑,神色凝重地望着面前的一众吴军将士,语气坚定道: “为了咱们在扬州的家眷,为了报答吴王的厚恩,你我此番就是全都战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魏军将此城攻占!!” 听罢王茂章的话,城头的吴军士兵们,先是集体沉默了一阵,随后纷纷咬牙道: “将主放心,我等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守住此城,除非我等全都死绝了,否则魏军休想踏进慎县一步!” 王茂章欣慰道:“好,好,都是好儿郎!不枉吴王平日器重你们。” 此时的慎县内尚有两万余名吴军,这些人基本都是从杨行密的侍卫亲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平日里自然没少受杨行密的恩惠。 在王茂章的感召下,众人很快镇定下来,非但没有被魏军的气势吓倒,反而因此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 随后吴军们士兵各司其职,先是将早已准备好的沸水和热油,顺着城墙泼将而下,烫死烫伤了数百名魏军,接着手握长枪和铁钩,倚靠高峻的城墙,将无数试图登上城头的魏军从高处击落。 战事持续到当日傍晚,在吴军士兵的拼死抵抗下,魏军伤亡惨重,始终未能攻入城内,不得已只能暂时退了回去。 之后的三日,魏军再度发起了十数次进攻,然而每次皆以失败告终。 “岂有此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眼看攻城接连受挫,葛从周大怒,立刻将贺瑰、阎宝为首的一众都指挥使、都知兵马使,叫进军营中痛骂。 “同样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为何吴军能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挡住你们的进攻?难道他们都有两条命不成?” “我看分明是你们心生畏惧,不肯豁出性命厮杀!” 听着葛从周声声入耳的训斥,在场的一众武将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葛从周见状,越发生气,声音冷冷道: “待会儿吃过饭,全军休整半个时辰,继续发起进攻。” “所有都知兵马使、兵马使、都将,没有战斗到身受重创,不许退回来,否则一律处斩!都知兵马、兵马使、都将若是战死,其下属武官必须抢回尸首,若抢不回尸首,同样处斩!” 听到葛从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在场的众人无不心神一凛,咽了口唾沫,齐声道: “我等遵命!!” 第536章 军报 不得不说,葛从周的命令虽然严苛得令人发指,但作用确实非常明显。 接下来的数日,担心会被处以极刑的魏军将领们,不敢再有丝毫保留,人人披坚执锐,亲自统率着麾下兵马,每天发了疯一般,与城头的吴军拚命交战。 很多魏国武将因此战死,士卒更是伤亡将近两万,连贺瑰、阎宝这样的高级将领,都在攻城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好在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 城内的吴军规模有限,哪里承受得住如此狂暴的进攻,原本两万多人的吴军,很快就锐减得只剩下七八千人。 守将王茂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得已只能下令,将县城里所有壮年男丁,全部抓到城头充数,继续防守。 然而即便如此,整座慎县县城仍旧显得摇摇欲坠,随时都有陷落的可能。 慎县这边,魏军的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合肥方向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此时距离巢县吴军进入合肥城,已过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的时间,留守合肥城外的四万魏军,在马嗣勋、康怀贞、齐绍威的统率下,与六万多吴军来回交战,死伤极重。 马嗣勋和康怀贞还算稍好,二人合兵一处,依托石头和夯土修建的营垒,虽说折损了两三千兵马,总算数次将吴军的攻势挡了下来。 要说最惨的还是齐绍威。 当日他被约莫两万吴军,围堵在逍遥津北岸,欲进无门,欲退无路,最后只能背水一战,强行突围。 最后突围倒是成功突围了,只是等他来到城北与马嗣勋和康怀贞会合之时,原本一万多人的铁林军,也只剩下四千不到了,伤亡已然过半。 “怎么回事,葛帅不是让咱们坚持半个月,他就会过来支援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人影?” 魏军营垒。 眼看援军迟迟不到,粮食也快吃尽了,本就打了败仗憋了一肚子气的齐绍威,心中越发恼怒,埋怨道: “援军不到也就罢了,粮草再不送来,我看我们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卖命了。岂有此理,再这样下去,就算吴军不杀过来,弟兄们早晚也得哗变。” “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见齐绍威不知道冲谁发火,马嗣勋忙开口劝慰道:“葛帅不派兵马过来,定然有他的考虑,咱们再坚持坚持,吴军这几日的攻势正在减缓,我猜他们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合肥城内的六万吴军,一开始的确斗志昂扬,打得魏军难以招架,不过最近不知道什么缘故,对方的士气似乎跌落了许多,出城攻击的次数也减少了。 “不要担心,主公还在寿州坐镇,咱们这里缺粮,他那边肯定知道,他不会不管咱们的。” 经历了这半个月的血战,如今康怀贞对时局反而没有那么悲观了,笑着对马嗣勋、齐绍威道: “算上各地藩镇的兵马,此次咱们的魏国三路大军的兵力差不多有三十万,起码是吴国的一倍,怎么也不可能输的,放心吧。” “这倒是,小小吴国,岂是我们大魏天兵的对手。” 听了康怀贞的话,马嗣勋和齐绍威笑着点了点头,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 时间来到十月上旬。 寿州城内,北风呼啸、天气转冷。算算时间,齐慎随大军驾临此地,也将近有一个多月了。 此番南下,他原本存着御驾亲征的心思,结果真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不用操心。 所有的政务,皆有汴京那边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官员在处理,还有敬翔和李振代自己决断。 用兵之事就更不用说了。 南征的三路大军,中路军由葛从周统率,东路军由谢彦章掌管,西路军由张归霸指挥。 三人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仗该怎么打,兵力该如何分配,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就用不着齐慎横加干涉。 齐慎所能做的,也就是每天呆在寿州城内,不断接收各地传来的军报,顺便与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建及,判断一下战事进行到何种程度了。 “启禀主公,西路军的张归霸元帅,昨日派人传来消息,咱们西路的七万大军,在武昌军连战连捷,杀伤吴军上万,如鄂、蕲二州已被张归霸元帅攻下,对方正在领兵进攻江州和舒州。” 寿州城节度使衙署,王檀照例将日常收到的军报,向齐慎仔细禀报一遍。 “哦,当真吗?” 听到西路军打了胜仗,齐慎自然大喜,笑着道:“张归霸不愧是名将,果然宝刀未老,等日后班师回朝,孤要将他的爵位升一升,也赐他一个国公做做。” 说来好笑,作为最早追随齐慎的元老,张归霸的爵位,至今都还只是开国郡公,远不如杨师厚、符存审、牛存节,王彦章这些后起之秀。 这也没办法,自从齐慎组建禁军以后,外出征伐之事,基本就不再动用地方藩兵了,像张归霸这类老将,反而没了立功的机会。 没办法立功,爵位自然也就升不上去。 “东路军现在打得如何?”顿了顿,齐慎接着向王檀询问。 王檀道:“东路军的谢彦章元帅,已将盱眙和淮阴二城收复,如今正在同吴主杨行密争夺山阳。” 山阳就是楚州城,也就是楚州的治所。 “看来孤还是小看杨行密了,孤的大军南下已经一个月,他竟然能撑到现在。” 齐慎眯了眯眼,继续问道:“中路军如何了?” “中路军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王檀拿捏着语气道:“据末将的人探报,慎县方面,葛从周元帅指挥围城,越战越勇,城内的吴军恐怕马上就要顶不住了。” “不过合肥方面,吴军势头正盛,反倒是马嗣勋、康怀贞、齐绍威三位都指挥使连连受挫,如今连粮草也即将断绝。” 齐慎皱眉道:“看样子孤要亲自领兵出城一趟了。” 此刻的官署大堂,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建及也在内,听到齐慎声称要出城,对方忙拱手进言道: “主公是万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还是让末将统领一万龙骧军将士,到合肥城下助战吧。” 第537章 攻克 李建及是河南许州人,原本姓王,后被东都留守李罕之收为养子,因而改姓为李。 当初在汴京城外,李罕之与孙儒反目成仇,愤而投降魏国。 齐慎在收编李罕之的队伍后,并没有继续让李罕之掌兵,而是随便给了对方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接着将对方下辖的军队,迅速打散到各地藩镇。 作为李罕之的养子,彼时李建及也随打散的军队一起,被安排到了感化军葛从周的麾下,担任衙前兵马使。 后来齐慎下令,让各地藩镇推荐可靠的将领入汴,教自己的长子齐天佑武艺。李建及因为身材高大,擅使马槊,于是被葛从周送到了汴京,担任齐天佑的老师。 齐慎也是从儿子齐天佑的口中,这才知道,这位历史上曾经替后唐庄宗李存勖执掌过亲军的勇将,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于是后来重编禁军的时候,齐慎特地下令,让李建及接替王重师原来的职位,出任龙骧军都知兵马使。 李建及原本只是个地方兵马使,身上并无什么功勋,突然被提拔重用,成为魏国侍卫众多禁军军主之一,心中自然对齐慎感恩戴德。 有感于自己缺乏战功、没有威望,李建及无时无刻不想领兵出征、建功立业。 这次他本打算随葛从周一起进攻慎县,奈何齐慎亲自点名,一定要他和王檀留在寿春,拱卫王驾,李建及虽觉万分遗憾,但也不敢违命。 如今听到齐慎要出征,对方立刻主动请命,以示忠诚。 齐慎闻言,心中自然大喜,但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整日困在寿春,没法亲临战场观看魏吴两军交战,未免有些遗憾。 于是借口道:“如今合肥城下,我大魏的兵马陷入苦战、士气萎靡,孤若是能御驾亲征,则数万将士,必能大受激励,一鼓作气击败吴军!” “请主公三思……” 李建及怔了怔,立刻摇头道:“除了庐州之外,眼下寿州南面的舒州,亦有吴军数万,主公若亲自领兵到庐州助战,届时寿州必然空虚,万一吴军进犯,如何应对?” 此时的寿州城内,仅有不到两万五千守军,其中两万人是齐慎从汴京带来的禁军将士,剩下五千人为奉国军藩兵。 见李建及不同意,齐慎还想再出言争取。 孰料王檀也开口进言道:“末将赞同李将军的看法,主公身份尊崇,我大魏有如此多的精兵良将,何须再劳烦主公本人亲冒矢石。” “再者寿州不比寻常城池,我中路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大部分皆要从此处中转,支援庐州之事,就让李将军去吧,末将统领踏白军留下,既能护卫主公,还能紧守城池。” “好吧……你们说不能出去,孤不出去就是了。” 齐慎并非那种刚愎自用不听劝的人,见两位大将都劝自己不要出城,只得叹了口气道: “只怕这场仗打到最后,孤连一点刀兵相撞的景象也见不到。” 王檀笑着道:“刀兵乃不祥之物,不得已而用之,主公见不到也好。” … 既然王檀和李建及都不同意自己领兵出城,齐慎也就没有再坚持,只令李建统率一万余名龙骧军将士,带二十万石粮草南下庐州,支援合肥城外,正在坚守阵地的魏军。 此时的合肥方向,马嗣勋、康怀贞、齐绍威三人,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四万士兵被吴军持续消耗,只剩下不到两万,军中粮草开始告罄,士兵们迫于无奈,只能杀马充饥,甚至挖草根、剥树皮。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这日傍晚,李建及终于带着粮草,以及一万余名龙骧军来到前线。 得知援军和粮草到了,马嗣勋、康怀贞、齐绍威三人,无不欣喜若狂,连忙带着仅剩的兵马出营接应。 “我先前怎么说的,魏王果然没有忘记我们……” 康怀贞走到龙骧军带来的粮草前,解开麻袋,伸手抓了一把粟麦,扭头对马嗣勋和齐绍威道。 “是啊,父王怎么会忍心让我的兵马挨饿受冻。” 齐绍威一有机会,就要向众人强调自己齐慎干儿子的身份。 李建及骑马走到众人面前,笑着道:“诸位军主,在下是龙骧军都知兵马使李建及,此番奉魏王之命,前来支援大家。” “早闻李军主的大名,可惜这几年马某被主公外派,时常远戍藩镇,没空与李军主结交,如今我等有幸共事,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把合肥城里的吴军困死在此地。” 马嗣勋笑着说道:“听说慎县那边,葛帅统领的大军,昨日刚刚将慎县攻破,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回师增援我等,届时合肥城里这伙吴军,一个也别想跑。” 此时合肥东边的慎县,已经被葛从周统率的数万魏军攻克,吴将王茂章自尽未遂,被魏军俘虏,送往寿春交给齐慎处置。 鉴于慎县守城吴军抵抗得非常激烈,城破之后,葛从周亲自下令,所有投降的吴军俘虏,一个不留,全部坑杀。甚至城内的一部分百姓,因为先前帮助过吴军守城,也被魏军清算,男丁处死,女眷配给军士为奴。 说回合肥这边。 有了李建及带来的援军和粮草,合肥城下,原本士气低落的魏军士兵,立刻战意高涨,接下来的几日内,数度击溃吴军进攻,斩首数千,打得吴军龟缩城内,再也不敢出城半步。 眼看形势大好,马嗣勋、李建及等人喜不自胜,私下里暗暗谋划,只待葛从周的数万大军一到,就对合肥城发起总攻。 孰料众人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葛从周的大军,只等来对方派遣的几名传令兵。 “几位军主,大帅有令,命各位继续留守合肥城,死死盯住这里的数万吴军,不要让他们有所异动,否则军法处置。” 原来,拿下慎县之后,葛从周认为战机不可错过,因此并不打算回师增援合肥这边的魏军,而是命令水师部队,将百余艘大船开进滁水。 而后四万魏军(六万魏军已战死两万),在葛从周的指挥下,立刻乘船东进,准备直抵扬州,攻打吴国都城。 “回去禀报大帅,请大帅放心,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拖住这里的吴军!不让他们有救援扬州的机会!” 得知了葛从周的计划,马嗣勋、李建及等人,深知自己责任至重,连忙拱手保证道。 第538章 虚惊 十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冷,好在江淮一带,还没有到下雪的时候。 “当真?葛从周已经攻破慎县,准备率军东进,直捣扬州了?” 日近正午,寿州城节度使官衙,从王檀口中听闻捷报,齐慎高兴得拍案而起,笑着道: “哈哈哈……照这种光景,恐怕再过一个月,杨行密就要被我大魏的将士们,剥去衣裳,绑到孤的面前磕头求饶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王檀笑着道:“主公,葛元帅破城后,派人送来一名俘虏的吴国守将,名叫王茂章,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处置?” “王茂章,不就是后来的王景仁吗,孤记得此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齐慎自语了片刻,询问王檀道:“你派人问过没有,对方肯投降我大魏么?” “末将问过,此人是个倔性子,不肯投降。”王檀摇了摇头。 “杨行密对待下属素来不错,此人不肯投降,倒是个忠义之士,先把他关起来吧。” 齐慎说着,叹了口气道:“如今杨行密尚未束手就擒,这帮吴国的将领大多还心存妄想,等吴国被孤灭亡,杨行密做了孤的阶下囚,他们也就死心,肯为我所用了。” “末将遵命。”王檀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目送王檀离开,齐慎在侍卫的护送下,动身返回衙署后院,看了一会儿汴京方面送来的文书,感觉实在无事可做,于是命人传唤宠妾杨妙染,准备让对方编排歌姬,为自己弹琴唱曲、表演歌舞。 结果几名宫婢前来禀报,说杨妙染身体不适、正在卧榻休养,不能过来侍奉。 “什么,妙染病了,严不严重?” 得知爱妾身体有恙,齐慎还是比较关切的,毕竟这几年一直是对方在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众宫婢道:“娘娘没有其他症状,就是常常食欲不振、体虚无力,肚子疼,奴婢们到城内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全都看不出是何病症。” “怎么会这样,带我过去看看。” 齐慎闻言,心中很是焦急,立刻让婢女们带自己到杨妙染的房间。 到了杨妙染的房间,抬眼望去,果见对方嘴唇发干、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虚弱不堪。 “夫君……” 见齐慎到来,杨妙染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齐慎见状,赶忙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扶起来,抱进自己怀中,怜惜道: “寿州城里这帮庸医,全都是酒囊饭袋,无用之才,孤马上命人带你回汴京,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替你医治。” 杨妙染泪眼盈眶,低声啜泣道:“臣妾,臣妾只怕得了什么绝症,好不起来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齐慎伸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颈,忍着心中的悲痛,安慰对方道。 … 当日傍晚,齐慎安排了千余名踏白军士兵,护送生病的杨妙染,乘船离开寿州城,一路向北,返回汴京。 担心爱妾病体难愈,从此香消玉殒,齐慎原本因白日捷报而兴奋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心中也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好端端的,妙染为什么会生病,莫不是有人指使随行的宫婢,暗地里给她下毒?” 后院书斋下,齐慎独自躺在摇椅上,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了这种可能。 如果当真是有人给杨妙染下毒,那会是谁呢?难道是支玉笄恨她背叛了自己,不再为自己所用,因此痛下杀手? 齐慎直起身子,正打算提笔书信一封,写给汴京的支玉笄,探探对方的口风。 这时,书斋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少女声。 “殿下,晚膳到了……”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数名头绾双鬟,身着宫装的妙龄婢女,手执雕花食盒、玉杯牙箸,款款走入房中。 “端下去吧,孤没有心情。” 齐慎食欲全无,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宫婢闻言,纷纷领命退出书房,只有一名个子高挑的少女,并未随众人离去,反而以袖掩面,咯咯笑道: “不就是一个爱妾染病吗,殿下是顶天地立的大英雄,何故如此伤心,竟然连饭也不想吃了。” “放肆!谁教你这么对孤说话的!” 听到一个婢女竟然也敢教训自己,齐慎大怒。只是当他仰起头来,看清对方的容貌后,顿时大吃一惊。 “萍儿,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此刻站在齐慎面前的,并非什么婢女,而是契丹小美人述律平。 述律平蹦蹦跳跳地走到齐慎面前,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 “怎么样,哥哥猜不到奴家会混在宫婢当中,随你们一起乘船南下吧。” 来到中原将近三年,述律平的汉语已说得非常流利,都开始自称奴家了。 “你这疯丫头,现在就无法无天,日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齐慎摇了摇头,嘴上说着述律平的不是,心里却是暗暗高兴,从摇椅上缓缓起身,拉住对方的纤纤玉手,将她拢到自己怀中,伸手朝她后臀上轻拍了一巴掌。 而后故意冷着脸道:“说,你不好好待在王宫,到这里来做什么?” 述律平仰头望着齐慎,眨巴着眼睛,含羞带怯道:“以前哥哥总是说奴家年纪小,不肯要奴家侍寝,现在奴家长大了,哥哥还不肯疼爱奴家么?” 三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如今的述律平已快有十七岁了,不但个头比从前高出一大截,胸前和臀后的曲线也越发突出。 除了脸上的五官还能看出少女特有的青涩外,对方浑身上下,竟然处处散发着一种饱满成熟的味道。 “唔……” 望着眼前娇艳欲滴的美人,齐慎很难忍住不心动,只是想起白日还重病缠身的杨妙染,不免得微微一叹。 述律平知道他在叹息什么,笑着道:“好啦,哥哥不要担心,你那位姓杨的爱妾没事儿,回汴京随便休养几天就好了。” “是吗,你怎么如此确定?”齐慎狐疑道。 “我,我……”述律平支支吾吾了片刻,脸色一红,坦白道:“因为她根本没生病,奴家这几日,每日悄悄往她的饭菜里下了泻药。” 作为魏国君主,齐慎本人吃的东西,有专门的人提前试吃,但是杨妙染这类后宫女眷基本没有。 “什么,是你做的?” 齐慎闻言,脸色大变,质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给哥哥侍寝了。” 见齐慎不高兴,述律平低低埋下脸,委屈道:“有她这样的狐狸精在哥哥身边,哥哥哪里想得起萍儿。” “……” 齐慎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无语。 第539章 变幻 “月理朵,你太任性,太狠毒了……” “你今天敢下药,明天就敢下毒,今天敢对付孤身边的人,明天未必不敢对付孤。” 得知一切都是述律平所为,齐慎心中诧异了片刻,忽然感觉十分不适——看起来如此人畜无害的少女,为达目的,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个女人,实在太危险,将来说不定会把自己后宫搅乱。 “殿下,奴家叫萧萍,不叫月理朵。” 见齐慎板着脸,语气冰冷地训斥自己,述律平怔了怔,知道自己引起对方厌恶了,鼻头一酸,泪水仿佛断线珍珠般夺眶而出。 缓缓低下头,边抽泣边道:“殿下不要生气,萍儿知错了,萍儿真的知错了。” “你哪里会知错,你只是后悔方才说漏嘴了。” 齐慎不想听对方说话,挥袖道:“退下吧,你以为妙染走了,自己就有机会了,孤偏不要你侍寝,孤怕你枕头下藏着刀子,半夜往孤的脖子上抹一刀。” “呜呜呜……” 见齐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萍心中悔恨万分,哭成了泪人,委屈道:“奴家,奴家不是殿下说的那种人。” “好了,要哭去别处哭,孤不想跟你纠缠。” 见述律平如此,齐慎越发心烦,走到书斋门口,打开房门,转头望着对方道:“是你自己出去,还是孤让侍卫领你出去?” 事已至此,述律平知道自己真的惹齐慎生气了,哪里还敢再多言,起身行了一礼,哭着退出书房。 齐慎望着对方退下的身影,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 自己当初决定将述律平收进后宫,到底是对还是错?对方如此年轻,就表现出这样的手段了,凭自己的能力,到底能不能驯服这只小母狼。 “再看看吧,若她依旧不知收敛,也别怪孤到时候翻脸无情。” 后宫女眷不管私底下如何争斗,起码表面上的和谐必须维持,这是齐慎的底线。 他绝不容忍有人挑战自己的底线。 … 时间转眼来到十月下旬。 葛从周统率的四万魏军,顺滁水东下,先后攻克含山、乌江、全椒、清流、永阳、六合诸县,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魏国的水陆大军便兵临瓜步、白沙二镇,再往前一步,就是扬州城了。 吴主杨行密,此时犹在楚州城周边,与谢彦章统率的数万魏军进行拉锯战,双方就淮阴、涟水二城,进行反复争夺。 乍闻后方老巢,已被魏军夺去大半,杨行密不由得心中惊惧、万念俱灰,哭着对谋士袁袭、戴友规等人道: “敌兵已入扬州,孤大势去矣,大势去矣。” “主公不要灰心,堂堂大丈夫,岂作如此女儿态?” 见杨行密如此,袁袭忙劝慰对方道:“扬州城内,尚有两万兵马留守,暂时可保无虞。长江南面,李神福留在润州的兵马也还有一万多人,主公可让他们全部退回扬州。葛从周虽擅长用兵,但他手中兵马至多不过五六万,未必就能把扬州打下来。” “唔……是啊,幸亏孤在南边,还有李神福这样的大将坐镇。” 杨行密闻言,心中总算慢慢镇定下来,自语道:“此战孤若能侥幸获胜,将来一定要封李神福做节度使,以酬谢他立下的大功。” … 说到李神福,就不得不提一提长江以南的局势。 话说这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吴国南面留守都统李神福,一直奉行坚壁清野的策略,置周边所有郡县于不顾,只把两万兵马囤驻于润州,日夜整训兵马、加固城防。 义胜节度使董昌,在出兵攻占了苏州全境后,眼看李神福主动弃地,立刻引五万大军北上,包围润州。 接着董昌下令,让大将钱镠领兵两万,自常州西进,与义胜节度副使黄碣会师,攻打宣州。 孰料钱镠这边刚接令,尚未动身,宣州方向的黄碣突然传来急报,说是吴军杀到杭州去了。 “不可能,这,这,定是黄碣昏了头,胡言乱语!” 董昌闻讯,心中惊疑不定,还以为黄碣在谎报军情,结果没过几天,董昌留守杭州的家人和亲信,也纷纷来信,说是有一支万人左右的吴军,正在杭州境内,到处奸淫掳掠、杀人放火。 原来,当日李神福将三万兵马分作两部分,其中的两万人留守润州,另外一万人则交给朱瑾、安仁义二人,命他们从宣州潜行,绕到杭州境内,搅乱义胜军的部署。 朱瑾和安仁义皆是名将,一个擅长马槊,一个杀马射箭,统率的一万兵马,又大多是骑兵,很快便完成了李神福的交代,领着一万吴军,顺利绕行到杭州,大搞破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让钱镠和黄碣马上出兵,马上出兵!” 杭州是董昌的大本营,得知后院起火,董昌大怒,急令钱镠和黄碣回师杭州,剿灭朱瑾和安仁义。董昌自己则继续领兵留在润州城下,继续围攻李神福。 结果董昌的五万大军,对着只有两万多守军的润州城,连续进攻了半个月,非但无法破城,反而损兵折将,士气大跌。 由于李神福事先在润州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将附近百姓全部迁移到长江北岸,又命士兵修建堤坝,堵住运河上游。 不巧的是,从润州、曲阿到无锡、苏州、嘉兴、钱塘的这段运河,正好是自北至南的流向,再加上冬季枯水期,整段运河下游,直接因此而断流。 董昌的五万大军,粮饷吃尽后,既没办法从周边就地补给,也没办法通过水路运输军粮,很快陷入了困境。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杭州境内还有一万吴军在到处游荡,今日攻打县城,明日焚毁粮仓,搅得整个杭州八县,天翻地覆。 董昌闻讯,心中惶恐无状,一面派人催促钱镠和黄碣南下救援,一面派使者进入润州城内,试图与吴将李神福谈判,好让自己退兵。 谁知李神福竟一口回绝,甚至多次出城夜袭,打得董昌欲进无路,欲退无门,叫苦不迭。 第540章 战势 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对董昌而言还不算致命,真正让他感到穷途末路的,是如此关键的时刻,都知兵马使钱镠,竟然向自己背刺。 原来钱镠接到董昌的命令后,故意迁延逡巡,逗留在宣州境内,迟迟不肯动身南下。 另一边的义胜节度副使黄碣,并不知钱镠是有意拖延,眼看对方迟迟不来,只好自行出兵,先一步回援杭州,率兵两万,与朱瑾、安仁义的一万多人交战。 不知是黄碣本身不会打仗,还是朱瑾和安仁义太能打了,总之双方交战数日,黄碣竟然大败,两万兵马折损过半。 不得已,对方只能率领万余残兵,狼狈退出杭州,到宣州与钱镠会合。 到了宣州后,黄碣怨气冲天,将自己兵败的责任全都推到钱镠身上,甚至在钱镠设宴接待自己一行人的时候,当众将钱镠骂了个狗血淋头。 “钱婆留,你这卑鄙无耻的鼠辈!若不是因为你贪生怕死、逡巡不前,我的弟兄岂会在杭州吃败仗!哼,等将来见了节帅,我定要将你的所作所为禀明,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我看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押入大牢!” 酒宴上,眼看黄碣如此羞辱自己,钱镠大怒,立刻命令左右亲兵,将黄碣一行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押入牢房中严刑拷打。 接着钱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强行接管了黄碣带回宣州的一万残兵,手中立刻拥有了三万人马。 做完这一切后,没过多久,钱镠便收到李神福派人送来的密信。 李神福在信中表示,吴国愿意全力支持钱镠取代董昌的地位,并许诺会让已经进入杭州的朱瑾、安仁义二人,听从钱镠的调遣。 “太好了,本官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钱镠早就有脱离董昌自立的意思,接到吴国方面的来信,心中大喜,立刻下令处死了黄碣,随后自立为义胜军新任节度使,正式宣布背叛董昌。 又过了几日,钱镠终于统率着三万兵马,向着杭州的方向动身了。只不过对方这次,并不是去援救杭州,而是打算占领杭州。 杭州此时仅有一万多名守军,在朱瑾和安仁义的持续袭扰下,已然晕头转向、秩序大乱,哪里还经得起钱镠的进攻。 于是乎,钱镠领兵入境不到十天,杭州各地的县令和镇遏兵马使,便纷纷开城投降,归顺了对方。 董昌府邸里的三百多名家眷,也全都落入了钱镠手中。 “这忘恩负义的钱婆留,本帅,本帅平日里对他不薄啊……” 消息传到润州城下,董昌顿时陷入了绝望,思来想去,只得一方面派使者前往寿州方向,寻求魏国的帮助,一方面再度派人进入润州城,试图与李神福讲和。 润州城内,李神福原本还是不准备答应讲和,直到后来听说,慎县已被葛从周攻破,数万魏军兵临瓜步、白沙二镇,马上就要杀到扬州城下了。 李神福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必须领兵北上,不得已之下,只能答应董昌的要求,双方各退一步。 润州守军不再为难董昌,准许对方退兵南下,董昌也不得再进攻润州,必须立刻撤离。 … 目光回到魏国方面。 由于不清楚扬州城内部的布防情况和兵力配置,葛从周统领四万大军,兵临瓜步、白沙二镇后,并未贸然对扬州城大举进攻,而是象征性地派遣了数千兵马,对着扬州城的四个方向发起进攻。 经过几次小规模的试探后,葛从周大体估算出扬州城内的守军数量,不会超过两万,心中已然有了底。 此时的魏军尚有四万左右的兵马。 四万对两万,倘若平原野战的话,当然占尽优势。奈何这是攻城战,只靠区区四万兵马,想攻克两万守军驻扎的城池,显然还是太少了。 兵法里说“十则围之”固然夸张,但面对两万守军,起码也得派七八万兵马进攻,才可能能有破城的机会。 不过,这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理论。 对于葛从周统领的四万魏军而言,尽管大伙在人数上略显不足,但是他们仍旧有攻陷扬州城的机会。 因为魏国有一种秘密武器——火药。 为了南征顺利,过去三年的时间里,齐慎花费了数十万贯的钱,动用全国的人力资源,到处挖硫磺、熬硝,弄出了五百多吨的黑火药。 这些黑火药经过筛选、精制,其中有三百吨被制成了专门的炸药桶、炸药包,专门给军队攻城时使用。 这次魏军南征,一来是走得太急,很多辎重包括黑火药在内,没来得及一起运输;二来则是担心黑火药随船队一起运输,哪里出差错会产生爆炸,影响军心士气。 因此齐慎才特地下令,让留守汴京的官员们,等自己的大军南下一段时间后,再把火药运过来。 此时距离魏军出征,其实快有两个月了,魏国的三百多吨黑火药,已经有三分之二,被陆续运送到了东、西、中三个方向。 其中有一百多吨被送到了寿春城内。 齐慎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想要派人将这一百多吨的火药运到前线,尤其是运到葛从周那里,好让对方能顺利攻取扬州。 … “众美,近来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寿州节度使衙署,齐慎照例在前堂会见王檀,向对方询问各地战事的进展状况。 没办法,眼下他无法亲临战阵,所有的信息,只能坐等各方汇报。 “回禀主公,我大魏的三路大军,眼下基本都取得了优势。” 王檀笑着拱手道:“东路军方向,听说谢彦章元帅依靠火药,已彻底夺回了楚州、安宜二城,将杨行密一行人,驱赶到了高邮城。” “什么,只是驱赶吗?” 齐慎闻言,颇为不悦道:“告诉谢彦章,要尽可能歼灭吴军的有生力量,几座城池的得失,不能代表什么。” “是。” 王檀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担忧道:“高邮距离扬州不远,彼此还有运河连接,如今杨行密手中还有近三万兵马,末将担心,一旦葛从周元帅进攻扬州,会受到后方高邮吴军的夹击。” 齐慎深以为然,点头道:“孤马上给谢彦章传令,让他立刻出兵,把高邮城围个水泄不通,不给那杨行密返回扬州的机会。” “主公,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北方的。” 王檀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道。 第541章 授田 “怎么,北方发生什么事了?” 齐慎愣了愣,心里想到了什么,询问道:“是不是梁国朱温、晋国李克用发兵了?” “正如主公当初预料的那样。”王檀点头道:“据杨师厚、刘知俊、符存审几位大人送来的军报,梁、晋两国,听闻我军大举南下,果然趁机纠集军队,进犯边境。” “哦,总共来了多少人?”齐慎眯着眼睛,追问道。 “晋国方面,李克用发兵十五万,其中十万晋军主力,重点进攻河北的昭德、义武两镇,另外五万偏师进攻河阳军。” 王檀记性非常好,对于经手的军报,几乎过目不忘,徐徐道:“梁国方面,朱温发兵二十万,十五万主力进攻都畿洛阳,五万偏师进攻山南东道。所有军报,末将已命人送到主公书房了。” “哼哼,好啊,这两个家伙忍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主动对孤出手了。” 眼下吴国尚未平定,北方两大邻国已开始联手对付魏国,虽说齐慎事先做好了准备,早早就将数十万兵马集中到了边境,但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毕竟关乎自己未来的统一大业,要说他心里一点都不紧张,自然也不可能。 只是紧张也没办法,很多事,该来的总会来的。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继续问道:“敌军犯境多长时间了,杨师厚、刘知俊、符存审他们,如今防守得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王檀想了想,如实答道:“梁、晋寇边,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具体战况,末将暂时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倘若我军吃了败仗,隐卫的探子早就把消息传到末将这里了,不至于一直风平浪静。” “嗯,只要北方暂时不出乱子就行,等孤平定了南方,马上领兵回去,给那朱温和李克用一点颜色看看。” 说到这里,齐慎不由得叹了口气:“攻吴之战,已经持续两个月,不能再拖延了。我大魏数十万将士,人啃马嚼,每拖一日,耗费的钱粮便数以百万计,孤虽然修建了许多军仓,但也经不起如此消耗啊。” 为了此次南征,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齐慎在南下的各处要道,修建了大量的军仓,每个军仓皆储存着上百万石的粮草。然而即便如此,几十万大军南征,消耗粮草的速度,依旧让齐慎感到肉痛。 这出征才两个月,各地军仓里的存粮就消耗过半了,再拖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见齐慎愁眉不展,王檀笑着道:“主公放心好了,火药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末将准备派遣三千人出城,将这些火药送出寿春,运往前线。” “三千人怎么够,太少了,太少了……” 齐慎闻言,不放心道:“火药是国之重器,是我军速战速决的关键,倘若运输到半路,被敌军出兵劫走,反过来对付我们,到了那时该怎么办?” “可是主公,寿州城内本就没有多少兵马,若是咱们派出的人手过多,万一被吴军的间谍侦知,城内守备空虚,对方会不会出兵偷袭……” 王檀闻言,迟疑道:“要不,末将让人从寿州周边,多招募些壮丁,和官兵一起押送火药如何?” “不妥,不妥,你怎么保证招募的人里,会不会混入间谍。” 齐慎摇了摇头,分析局势道:“前几日张归霸送来的战报,孤已经看了。眼下西路的两万多名吴军,几乎已被我军全歼,吴将柴再用战死,剩下一个吴将田頵,带领两千人困守舒州,似有投降之意。” “中路军这边,葛从周的兵马已经攻到扬州城外,李建及、马嗣勋、康怀贞,还有我儿绍威,近来也越打越顺利,打得吴军仅剩的三四万兵马,龟缩合肥城内,不敢再外出半步。” “啧啧……” 齐慎摸了摸下巴,边咂舌边道:“眼下寿州四面八方,都是我大魏的势力范围,除非吴国能从哪里天降一支奇兵,不然寿州这边,不可能有什么变故。” “所以孤决定,城内的一万五千兵马,只留下三千人守城,其余一万二千将士,随孤一起出征,先运送火药南下,一鼓作气将合肥攻克,而后全军东进,到扬州与葛从周会师。” “主公,这怎么行……” 王檀闻言,只觉得万分不妥,在他心里,自家主公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当即开口,试图劝谏齐慎改变主意。 然而这一次,齐慎决心已定,还没等王檀出言,便摆手打断道: “好了众美,孤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言。此番孤既选择御驾亲征,岂能一直躲在后方,坐观成败?” “你马上下来安排人手,准备好火药和粮草,对了,多买点牛羊酒肉,等打下了合肥城,孤要摆宴庆祝,犒赏三军!” “末将遵命!” 眼看齐慎坚决要出兵,王檀犹豫片刻,只得拱手遵命。 … 时间来到十一月,天气越发寒冷,寿州一带,开始飘起雪花。 齐慎在城内等待了数日,眼看雪晴了,阳光明媚,他立刻命王檀点齐兵马,随后亲自率领一万两千名守军,出城南下,直奔庐州合肥而去。 由于刚刚下过雪,道路泥泞,众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五六日的工夫,才总算来到合肥城下。 “弟兄们,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听说魏王銮驾降临,合肥城下的守军们顿时士气大振、激动不已,在马嗣勋、齐绍威等将领的带领下,纷纷出营迎接。 齐慎头戴凤翅紫金盔,身穿披帛朱漆山字甲,腰悬宝剑,背系大红披风,骑着一匹雪白无杂色的骏马,仿佛天上神明。 在上万亲军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来到军营校场,与驻扎此地的三万官兵见面,会谈。 “诸位将士,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 齐慎翻身下马,仔细将自己周边的士兵环视了一遍,见这些士兵,不少人蓬头垢面、满脸疲惫,脸上、身上还有刀伤。 心中感慨不已,缓缓道:“大家放心,等这次平定南方,回到汴京,孤会安排官员,专门为大家叙功行赏。” “凡是参战士兵,不论有无战功,每人授田十亩,赐钱三十贯。受重伤落下残疾,不能继续当兵的,授田四十亩,赐钱一百贯,送归原籍休养,州县官吏每月按时供给钱粮,负责为其娶妻生子。” “立下战功的士兵,倘若战功足够,除封赏官职和勋位外,孤还会荫其一子,允许对方的后裔,世代继承父职。” 听罢齐慎的许诺,校场周边的魏军士兵们,无不感动得潸然泪下,短暂沉默片刻,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 “魏王万岁!魏王万岁!!魏王万岁!!” 第542章 上元 有了从寿州运来的上百吨炸药,再加上齐慎本人的监督和激励,合肥城外的四万余名魏军士兵,仿佛附魔了一般。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个个舍生忘死、争先恐后,对着合肥城轮番猛攻。 白天有无数魏军将士,冒着城头吴军的箭雨,携带大量炸药,乘小船渡过护城河,将所带炸药埋入城墙脚下,伺机引燃。 夜里有上千敢死队,摸黑攀爬城墙,闯进城内吴军的军营和粮仓中,四处纵火,被俘之后,宁死也不投降。 在这样不计代价,不顾伤亡的猛烈进攻下,城内的吴军,不但肉体上饱受折磨,心理防线更是几近崩溃。 时不时便有数百吴军坠城而出,投降的同时,顺便将城内的布防情况,一五一十告知魏军。 魏军由此攻城越发顺利。 随着合肥城四面的城墙被火药陆续炸塌,留守城内的吴将刘威、朱延寿二人,知道大势已去,皆失去了抵抗之心。 刘威追随杨行密多年,平日受对方厚恩,实在不忍背叛旧主,眼看合肥城守不住,当即服毒自尽。 朱延寿虽是杨行密的妻弟,却因为舍不得身家性命,于是主动剥去衣裳,背负荆条,亲自来到城外魏军军营,向齐慎请罪。 “罪将朱延寿,鄙陋愚钝、性质粗野,不知天命有归,竟敢螳臂当车、冒犯王师,而今诚惶诚恐,悔之无及,愿受魏王惩戒,虽死无怨。” 魏军中军大营下,朱延寿光着胳膊,跪倒在齐慎面前,一面声泪俱下地说着,一面磕头请求齐慎责罚。 见对方如此奴颜婢骨,在场的魏军将领心中无不鄙夷。 齐慎其实也很看不起这种背叛自己主公和姐夫的人,但是考虑到朱延寿本身很有能力,又在吴国身居高位。 本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态,还是拿出一副好脸色,笑着将对方扶起道: “朱将军不必如此,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孤怎会因此加罪于你。只是你主杨行密,孤素来与他友善,他竟无故出兵犯我疆界,着实可恨,孤接下来会出兵直驱淮扬,讨伐不臣,希望朱将军能代为书信,劝说各地守将,向我军开城投降。”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听到齐慎言语中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朱延寿大喜,赶忙站起身来,抬手作揖道: “殿下放心,罪将这些年在吴国还是有不少人脉和亲信的,这些人见了末将的书信,肯定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齐慎笑着道:“如此甚好。” … 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冷。 率军攻占合肥城后,齐慎与众将略作商议,决定将六万大军分成两路。 其中两万人,由控鹤军都指挥使康怀贞统率,负责运送火药,从慎县方向沿滁水东进,到瓜步、白沙二镇,与葛从周会师。 剩下四万人,则由齐慎本人亲自统率,自合肥城乘船南下,经淝水、濡须河,进入长江,而后顺江东进,从另一个方向前往扬州。 魏军原本只有四万多人,多出来的两万人,乃是收编了合肥城里的吴国降兵。 数日后,齐慎一行人顺利离开庐州地界,进入长江。时值隆冬,天气阴晴不定,江面上时不时飘起大雪。 幸好长江下游水流量够大,不似黄河那般容易结冰,否则齐慎的数万大军就得弃船步行了。 “众美,到什么地方了?” “回主公的话,我军已到润州上元县了。” 装潢华丽的楼船内室,齐慎头戴暖帽,身穿貂裘,正围坐在火炉边煨手。听了王檀的话,好奇道: “这上元县是什么地方,孤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王檀笑着道:“上元县就是前隋江宁县,属丹阳郡,两晋六朝的时候,叫做建邺、建康,再往前也叫秣陵、金陵。” “哦,是金陵城啊……” 齐慎闻言,起身走出楼船内室,来到栏杆旁,沿江远眺。只见江岸对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山川灵秀、地势雄险。 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称赞道:“金陵不愧是千古帝王之都,烟火繁华,气象宏伟。” “此处虽是东南形胜,但六朝之后,王气已经黯然,恐非圣人久居之地。” 王檀闻言,担心齐慎将来会将考虑定都金陵,忙小声提醒道。 齐慎叹了口气道:“孤当然不会在金陵定都,自古定都此地的王朝,就没有几个长寿的,孤岂能不知……不过将来若有闲暇,游赏一番还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齐慎再度举目远眺,忽然心血来潮,随口吟出一副五律。 “雪落山前庙,风驱渡上鸦。江烟迷落日,岸树宿残霞。旧岁公卿冢,今朝百姓家。碑铭何处记,功业向谁夸。” 王檀呆了呆,情不自禁道:“主公韬略通天、文采飞扬,恐怕天下诸侯里,再没有谁能与主公相提并论了。” “哈哈哈,好了,少拍马屁。” 齐慎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对了,那降将朱延寿,孤先前让他写信招降长江两岸的吴国文官武将,此事办得如何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 王檀道:“历阳、当涂、潥水、上元等县的吴国官员,已向朱延寿回信,表示愿意归顺我国,只是要等我军攻占了扬州城,他们才敢开城投降。” “呵,这帮墙头草,对杨行密还是抱有幻想……由他们去吧,只要他们暂时保持中立就行。” 齐慎吸了口气,缓缓道:“南方各地的诸侯,唯一成气候的也就是杨行密了,对了,还有个钱镠,如今尚在董昌麾下,此人近来有什么动向,你的人可曾关注么?” 王檀道:“主公,近来江淮两浙战事比较频繁,隐卫探子传递消息比较慢,不过末将还是收到了一点风声,好像那钱镠已和董昌反目成仇,刀兵相向了,二人如今正在争夺杭州。”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吗?” 齐慎皱眉道:“董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孤让他在南边牵制吴国,看样子是不可能了,眼下扬州岌岌可危,吴将李神福随时会回师北上。” 齐慎话音刚落,却见义子齐绍威,慌里慌张地走到楼上,开口禀报道: “父王,咱们前方探路的船只,遇到吴国水师了,据朱延寿所说,那是李神福的兵马。对方的船队出润州向西,大概是想偷袭瓜步镇,截断葛从周元帅的退路,却不想碰到了我们。” “哦,这么巧?” 齐慎闻言,眯着眼睛道:“相请不如偶遇,让将士们穿戴好盔甲,准备迎战!” 第543章 水战 幕府山以北,长江江面。 在齐慎下达了战斗的命令后,一百五十余艘魏军战舰,在万余名水师官兵的控制下,迅速排列成战斗队形,准备与吴军对阵—— 魏军的战船不可谓不多,总兵力更是将近四万,但其中真正能算得上水师的,其实只有一万余人,剩下的三万人并不擅长水战,更适合陆战。 没办法,魏国总共只有五万水师,东路军和西路军各自分走一万,剩下的三万人里,又有两万被葛从周带走了。 如今齐慎手里还能有一万,已经算是不错了。 反观对面的吴军,虽然只有不到六十艘战舰,并且大部分都是小船,但船上的两万吴军士兵,自幼在江淮水乡长大,大部分深谙水性,基本全都可以视做水师。 然而饶是如此,双方在船只数量、兵力规模上,仍旧存在非常大的差距。 “怎么回事,葛从周的军队已开到扬州城外,为何这里还有这么多魏军,莫非中路军刘威、朱延寿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吗?” 吴将李神福原本是打算过来进攻瓜步镇,袭击葛从周后方的,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距离瓜步镇不远的地方,与如此多的魏国战舰相遇,顿时大吃一惊。 站在甲板遮眉眺望了一阵,对方隐隐猜到了吴国中路军的结局,心中只觉得压力如山。 刘威、朱延寿指挥的中路军,虽不是吴国最精锐的部队,却是吴国三路大军中人数最多的一支,总计有八万余人。 眼下中路军被击溃,西路军情况不明,也就是说,吴国最后的可用兵力,就只有李神福手中的两万人,加上扬州城里的两万人,还有杨行密驻扎在高邮的三万人。 至于朱瑾和安仁义统领的那一万人,如今正在杭州协助钱镠攻打董昌,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赶回来。 想到才过去短短两个月,吴国原来的十八万吴军,就只剩下八万了,李神福心中不免悲愤交加。 “呜呼……悠悠苍天,必欲使我吴国灭亡么?” 李神福举头望天,拔剑上指,厉声道:“果真如此,我李神福偏不让你如愿!!” 言罢,对方立刻组织吴国船队,与西边的魏军展开大战。 … 时近正午,战斗正式打响。 眼看吴军数十艘战船,主动向自己杀来,魏军战船上的水师官兵们,立刻装设好弩箭、拍杆、抛石机等重型武器,向着敌军所在的方向密集发射。 其他官兵也没有闲着。 膂力过人的,被各级武官组织起来张弓架弩,射的俱是绑了火药包的箭矢。没有多少膂力的,则帮忙搬运装有松脂和猛火油的陶瓮,点燃之后,用拍杆和抛石机投掷到敌方战船上。 吴军方面自然也不甘示弱,迅速组织还击。 双方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不断向对方远程进攻。 魏军的优势在于船只更多,更大,装备的重型武器威力更强,一旦命中目标,对手的船只很快就会被摧毁;吴军虽然船只数量较少,但胜在水师成员更多,素质更强,因此打击精准度要比魏军高出不少。 一时之间,双方竟杀得旗鼓相当。 “哈哈哈,风向变了,弟兄们,给我杀上去!” 也许是先前李神福指天斥骂的行为,激怒了神明,就在魏吴双方战势胶着之际,江面上突然自西向东,刮起一阵狂风。 处于逆风方向的吴军,顿时优势尽失,不但所射弩箭、弹丸诸物,大多失准,由于狂风卷起的水浪过大,吴军有些小船甚至被吹偏了方向。 眼看吴军处于劣势,魏军官兵士气大振,在马嗣勋、齐绍威、李建及等人的指挥下,加大了对吴军战船的攻击。 趁着吴军秩序大乱的机会,魏军一百五十余艘战船上的士兵,立刻调整船帆、摇动桨橹,向着对方全速靠近。 “撤,快撤!!” 吴军船头,李神福意识到局势不利,赶忙指挥士兵们调头离开——然而仗打到这种地步,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吴军撤退,魏军自然加速追击,很快双方的战船就开始撞在一起。 魏军的万余名水师,好歹是在东海与当地海盗打过三年仗的,甚至魏军水师中本身就有不少招降的海盗,水战经验并不比吴军逊色。 “快,用铁索、铁爪、钩拒,把他们的战船钉死!别让他们逃跑!!” 在魏军水师士种近战武器的束缚下,吴军的战船大部分皆被锁住,根本无法逃脱。船上的吴军士兵,迫不得已,只能与魏军接舷而战,展开肉搏。 魏军士兵虽然大多不谙水性,但胜在人数足够,装备也精良,很快便杀得吴军无法招架。 由于双方是在江面上作战,战败后的吴军,想逃也无处可去,只能纷纷跳进长江。 吴军士兵普遍水性不错,许多人原本不至于直接被淹死,奈何此时正是隆冬,江心寒冷刺骨,不少吴军士兵下水后,根本没机会游到岸边,扑腾没多久,就开始手脚抽搐、溺水而亡。 再加上魏军士兵不断朝江面上射箭,长江江面,很快便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几乎要染红大半个江心。 当日黄昏,战事宣告结束,吴军大败。 两万余名吴军水师,溺水和被杀的,加起来总共三千余人,被俘的则有七千多人。所乘六十余艘战船,十六艘被毁,十七艘被魏军缴获。 要说李神福不愧是名将,在如此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局面下,对方居然还能带领九千余名士兵逃离战场。 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什么,李神福逃了,逃到什么方向去了?” 得知吴军逃走,齐慎心中很是不悦,原本他还想着通过这一战,把李神福的两万吴军彻底打报废,结果仗打完才发现,居然只打掉了对方一半人。 “回主公的话,李神福的船队,往赤岸山、小孤山以东的方向逃去了,我军船大,风向停止后追了一阵,没能追上。” 听到齐慎询问,马嗣勋拱手回应道。 齐慎皱眉道:“那就继续追,难道要放他们逃回扬州吗?” 第544章 戒杀 见齐慎有些生气,马嗣勋咽了口唾沫,拱手道: “主公,眼下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军虽有水师,却对长江一带的水文地理不熟,近来天气不好,时有风雪,夜间航船,恐怕会触礁抛锚。” 齐绍威笑着道:“父王放心,吴军走也走不远,天黑之后,他们多半会找地方停泊。咱们不如先将船只开到瓜步镇,稍作休整,那里正好有葛从周元帅留下来的兵马,等明日天晴后,再去寻觅敌军决战,为时未晚。” 见两名大将都劝自己,齐慎也不好再坚持,点头道:“那好吧,今夜先到瓜步休整,明日离开瓜步,继续与吴军理会。” 计议既定,魏军数万兵马,很快乘船离开金陵,向着六合县瓜步镇方向靠近。 唐代的长江地形,与后世迥然有异。 熟悉后世长江水情的人应该知道,大体上过了幕府山后,长江便在南京段一分为二,分为北汊和南汊,中间有个八卦洲。南汊更宽,是长江的主航道,北汊更窄,为副航道。 但这是明清之后才形成的地形。 唐代的南京段长江,只有北汊一条主航道。八卦洲也尚未形成,而是分散成很多个散洲,有些地方甚至与长江南岸接壤。至于后世大名鼎鼎的,长江三矶之一的燕子矶,此时还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岩石滩。 魏国的一百五十艘战船,走的是北汊,沿滁州六合方向。 当日入夜时分,船队来到瓜步镇停靠。 此时留守于瓜步镇内,负责转输粮草的魏军士兵,约莫有一万来人。听闻魏王驾到,众人在将领李谠、楚彦威的率领下,立刻出镇迎接,为四万大军接风洗尘、安排食宿。 说起李谠和楚彦威,这两人的经历实在称得上传奇。 二人原本是黄巢旧部,后来黄巢兵败,他们跟着尚让归顺了齐慎。尚让被杀后,二人又参与乱军造反,投靠了奉国军的秦宗权。再后来眼看秦宗权快不行了,两人再次跳反,重新回到魏国阵营。 就这么反复无常、左右横跳的两个家伙,愣是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虽说不像其他魏国元勋那般身居高位,好歹也在葛从周手下,各自混成了一方刺史。 只能说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叩见魏王,白日里因吴贼犯境,末将两人只顾着原地防守,不知魏王亲率舟师驾到,故而未曾出江助阵,实在罪该万死,请魏王责罚……” 瓜步镇外,临时搭建的魏军中军大营内。 李谠和楚彦威见到齐慎后,立刻双双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为自己二人白天隔岸观火的行为辩解,生怕齐慎会因此责罚自己。 好在齐慎并非刻薄之人,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道:“行了,这也怪不得你们,孤从长江东进的消息,你们事先都不知道,贸然出兵,万一中了吴军的圈套,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种时候,你二人继续留守瓜步并无不妥,我大魏前线官兵所需的粮草,都要从你们这里中转,万一瓜步被吴军夺去,难不成叫葛从周扬州城外的那几万兵马,饿着肚子打仗吗?” 见齐慎并没有怪罪自己二人的意思,李谠和楚彦威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觍着脸奉承道: “多谢主公,我大魏有主公这样的英主明君,无怪此番南下,吴国君臣会节节败退了。” “好了,拍马屁的话少说。” 齐慎摇了摇头,打断二人的谄媚,接着问道:“扬州现在是什么情况,孤之前让康怀贞给葛从周运三十万斤火药过去,都运到没有?” “运过来了,运过来了。” 听到齐慎询问,李谠笑着道:“康将军的运送的三十万斤火药,目前有二十万斤存放在白沙镇,还有十万斤存放在我们瓜步镇。” “哦,火药既然运到,那扬州城攻下了没有?”齐慎大喜,追问道。 楚彦威摇了摇头,长叹道:“扬州城城高池深,城内的两万多名兵马,和数十万百姓,抵抗得非常激烈。末将听前线过来运粮的士兵说,葛节帅前后试了好几次,想把火药埋到扬州城的城墙之下,每次都被城内守军发现,根本来不及埋放。” “就算埋进去了,可扬州城的城墙实在太厚了,完全炸不塌,好不容易炸出一些裂缝,马上就会被城内守军和百姓修补好。” “这么说,扬州城里几十万百姓,全都在帮吴军守城?” 听到扬州城内,除了两万吴军之外,还有数十万百姓也在自发为吴主杨行密守城,齐慎顿时脸色一变。 看来杨行密此人,在淮南确实很有名望,麾下不但有无数文臣武将,还能得到如此多的百姓支持…… 然而越是这样,齐慎想要消灭对方的决心就越坚定。 “哼,扬州那帮刁民,竟敢帮助伪吴逆贼,抵抗父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眼见齐慎听闻百姓替吴军守城,神情颇为不悦,一旁的齐绍威立刻高声道: “父王不要担心,明日我军击败李神福的残兵后,立刻挥师前往扬州城,与葛从周元帅会师。等咱们破了扬州,里面的刁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杀了!” “行了,你住嘴。” 齐慎闻言,望着齐绍威翻了个白眼道:“孤此番南征吴国,只针对杨行密一人,关百姓何事?” “是是是,父王仁慈宽厚,爱民如子,是儿臣妄言了,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齐绍威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连忙改口。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对帐内所有人道:“届时扬州城破,吴国的达官显贵、士绅大户,只要将士们高兴,爱怎么处置都行,但绝不可伤及百姓,滥杀无辜!” “孤攻打扬州,是为了把扬州变成我大魏的一部分,并不是专门为了杀人,诸位切记!” 众将闻言,纷纷抱拳道:“谨遵主公之命!” 第545章 急报 翌日清晨,天气明媚。 在齐慎的命令下,四万魏军士兵匆匆吃过早饭,清点完人数后,正准备离开瓜步,乘船驶入长江,继续追寻李神福一行人。 岂料就在这时,长江上游方向,忽然来了几条官船,船上载有百余名甲士。 众人见状,还以为是吴军士兵,立刻严阵以待,结果等到双方靠近,相互询问后,才发现这帮人居然是岳州刺史马殷派来的。 “吾乃马帅亲军兵马使许德勋,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魏王!!” 为首一名年轻男子,乃是马殷亲信,名叫许德勋。在确认瓜步镇驻扎的是魏军,并且得知魏王也在镇内后,对方立刻要求觐见。 齐慎也很好奇,马殷这个时候派人来见自己所为何事,于是命人将许德勋带到自己的楼船上。 “壮士,你家主公究竟有什么事,要你到这里与孤相见?” 楼船内室,齐慎命人给许德勋赐座,主动询问道。 许德勋拱手行礼,声音焦急道:“启禀殿下,殿下有所不知,先前贵国南下征讨伪吴前,吴主杨行密曾遣使向南方各大藩镇求援。” “荆南节度使成汭、武贞节度使雷彦恭、武安节度使邓处讷,还有横州刺史杨思远、永州刺史唐世旻、道州刺史蔡结等人,听闻扬州城被围,如今已集结了一支十万人左右的联军,准备支援伪吴,还邀请我家主公一同出兵。” “我家主公马殷,昔日曾受魏王您的大恩,如今虽迫不得已,与贼军为伍,却实在不忍与魏王为敌,这才特地派在下前来禀报。” 原来,先前杨行密按照谋士袁袭的办法,除了向梁、晋、蜀三个大国求援之外,还派出了不少使者,向长江以南的各支割据势力求援。 包括江西的钟传、荆南的成汭,湘西的雷彦恭、湘东的邓处讷,福建的范晖等人,都是杨行密求助的对象。 这帮南方大大小小的节度使、刺史们,在接到杨行密的求援信后,起初全都按兵不动,打算坐山观虎斗,任由魏军与吴军打个你死我活。 有些野心勃勃的势力,甚至想趁吴国国力衰弱,魏国忙着打仗,暂时无暇在南方各州郡建立统治之际,侵吞蚕食吴国原来的地盘。 孰料后来局势的发展,大大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魏国二十八万水路大军,仅仅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将吴国中、西两路的十余万大军,全部消灭。偌大一个吴国,如今只剩下东路不到七万兵马,正在扬州、高邮、海陵等地苦苦支撑。 这样的结果,着着实实震惊了原本准备继续观望的一众军阀。 众军阀能在唐末乱世中混成一方势力,自然不是蠢笨之辈,心里都清楚什么叫做唇亡齿寒。 西蜀的王建不论,吴国在南方,已经算得上是实力最强大的政权了。不但疆域广阔、名将辈出,带甲之士更是将近二十万,吴主杨行密本身也能力出众,素有名望。 如此强大的国家,如今马上就要亡国,周边各地的军阀们,岂能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什么!十万联军?” 齐慎闻言,先是大吃一惊,旋即想到自己西路方向,还有张归霸统率的七万大军(原本有八万,已伤残一万),心中稍定,继续问道: “这十万联军准备如何部署,你家主公可曾参与谋划么?” 许德勋点头道:“十万联军,其中四万人由武贞节度使雷彦恭之弟雷彦雄统率,准备出洞庭湖东进,进攻贵国先前攻占的武昌军地区,以替舒州城内的吴将田頵?解围。” 吴国西路军两万人被张归霸消灭后,主将田頵?统领着仅剩的三千兵马,一直困守在舒州城内,虽有投降之意,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四万进攻武昌,那剩下的六万呢?” “剩下六万是水师,以荆南节度使成汭的亲信许存为主帅,准备顺长江南下,直接到扬州城支援吴国人。” “什么,六万水师?” 齐慎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慌了。 自己手里只有四万兵马,而且能打水战的只有一万,眼下还没彻底解决李神福呢,结果这时候告诉自己,上游有一支六万规模的水师,马上就要过来跟自己碰一碰了…… “不知这六万水师,什么时候能到瓜步?” 咽了口唾沫,齐慎赶忙追问。 许德勋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开口道:“末将奉我家主公之命出发的时候,这六万多人还在鄂州附近,恐怕再过三四天就会杀到此处了。” “三四天?”听到这个结果,齐慎愣住了。 暗自吸了口气,齐慎稳住心神,起身走到许德勋身边,拍了拍对方肩膀,嘉许道: “此番若不是你主马殷及时报信,孤恐怕要栽大跟头了,很好,很好,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将来孤底定南方后,少不了他的功名富贵。” 许德勋拱手道:“殿下的话,末将一定带到。” 齐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随后命人安排酒宴,招待许德勋以及对方的随从,并给众人赏赐了大量财物。 许德勋完成使命,当日中午便向齐慎告辞,回去向马殷复命了。 许德勋走后,王檀忧心忡忡道:“主公,倘若这许德勋送来的情报不假,我军眼下恐怕顾不得追击李神福了,得先想办法击败上游的来犯之敌,才能做其他安排。” 齐绍威不同意王檀的看法,出言道:“李神福不过八九千残兵,我军若能找到对方的位置,不用一天时间就能把对方打垮,到时候再回来对付五万敌军,也为时不晚。” “不妥,不妥,倘若咱们前脚刚走,上游的敌军后脚就杀到瓜步,如何是好?” 马嗣勋摇头道:“瓜步是我军重镇,不容有失,依我看,咱们应该弃船上岸,全军列阵,等敌军的水师上岸后,再与对方步战。” 眼下齐慎的四万兵马,有三万多人不熟悉水性,在陆地上打仗,战斗力要比在江面上强得多。 “孤倒是想跟对面在陆地上作战,可是人家愿意上岸跟咱们打吗?” 听罢马嗣勋的提议,齐慎叹了口气道: “万一咱们在岸上摆阵,对方直接撇下咱们,把船一口气开到扬州城下,到时候就不是葛从周带兵围攻扬州,变成葛从周被他们内外夹击了。” “主公说得不错……” 众将闻言,脸色皆凝重了起来。 第546章 死港 见众人愁眉不展,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建及,沉思许久,开口对齐慎道: “主公,末将以为,咱们最好不要两线作战,对于李神福的残兵,只要做好防御就行了,对方八九千人,威胁不到我们,不必紧追不放。眼下真正值得忌惮的,是上游那六万多水师联军。” “趁对方现在还没来,我等应该先挑选一个地形紧要之处,作为接下来的战场,而后想办法将敌军引入其中,聚而歼之。”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可是上哪里去找地形紧要之处呢?”齐慎闻言,抿了抿下巴,皱眉道。 马嗣勋提议道:“不如把朱延寿叫过来询问,他是庐州人,对长江一带的水文环境,应该比我们这帮中原人熟悉。” “嗯,说得不错。” 齐慎点了点头,很快命人将吴国降将朱延寿叫到了营内,开口向对方道: “朱将军,孤刚刚收到消息,眼下长江上游,荆南节度使成汭派出了一支水师,人数约莫有在两万人左右,准备到扬州援救你主杨行密,孤决定吃掉这支兵马,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战场,你可知道这附近水域,哪里有适合打伏击的地方吗?” 上游的联军有六万,齐慎之所以故意说成两万,主要是怕朱延寿得知敌军的数量更多后,会对自己生出什么异心来。 好在朱延寿并没有听出什么问题,听了齐慎的话,满脸委屈道:“魏王,末将既已投降魏国,和吴国便不再有瓜葛,杨行密不是末将的主公,殿下您才是末将的主公啊。” “行吧,方才是孤说错话了。”齐慎笑着道:“你且说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诱敌深入,围而攻之。” 朱延寿思忖了半晌,点头道:“回禀魏王,末将想到一个地方,应该符合魏王的要求。那里有个死水港,只有入口,没有出口,刚从入口进去的时候,水面还算宽敞,水位也深,越往里走水位越浅,走上个三四里,船只就没法继续前进了,只能下船步行。” “那水港周边有大量的树林和芦苇丛,魏王可将数万大军分成三部分,人数最多的主力军埋伏在水港深处,人数最少的充当诱饵,吸引敌军追击,另外一部分埋伏在港口入口周边。” 朱延寿说到这里,自己都被自己的设想震惊到了,仰头见齐慎听得认真,忙继续说道: “届时魏王可派人数最少的军队,吸引贼军水师追击,边打边退,将他们吸引进水港内,等到了水港深处,伏兵尽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对方伤亡惨重,必会想办法乘船逃跑,魏王埋伏在入口周边的伏兵,立刻以铁索铁链,封锁住对方的出路。” “到时候对方欲进无门,欲退无路,魏王想消灭他们,岂不是瓮中捉鳖吗?” “妙计!妙计啊!!” 齐慎闻言,忍不住大声称赞,接着好奇道:“你说的那个港口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朱延寿道:“在赤岸山与小孤山附近,叫做黄天荡。” “什么,黄天荡?” 听到这个名字,齐慎不由得愣住了,喃喃自语道:“韩世忠围攻金兀术,梁红玉擂鼓退金兵,原来唐朝的时候,就有这个地方了吗?” 黄天荡这个地名,他可太熟悉了。 后世南宋时期,那里有一场足以改写历史走向的大战,叫做“黄天荡之战”,当年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韩世忠,就是通过水战将完颜兀术的船队赶入其中,而后封锁出路,在那里困住数万金兵的。 若不是后来有个福建人给金军出主意,利用老鹳河故道,从另一个方向开渠连通长江口,死里逃生,只怕数万金兵就要被韩世忠围死在里面了。 “好好好,看来是天助我也。”齐慎大笑几声,对朱延寿道:“朱将军,此战若能获胜,将来孤会专门成立一支新军,授你为都指挥使。” 朱延寿大喜,忙抱拳道:“末将多谢主公!” … 趁着六万敌军水师尚未到来,齐慎按照朱延寿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对方所说的黄天荡,旋即亲率水师前往勘察。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如朱延寿所说,越往里走越不利于航船,走到三四里的地方,遇上滩涂,只能下船步行。 “不错,这里的确适合埋伏兵马。” 黄天荡滩涂,齐慎身着便装,下了船,举目向着周边眺望了一阵。 只见附近长满了芦苇和各种杂草,还有许多灌木丛。虽然因为季节的原因,看起来有些枯萎,但用来埋伏兵马还是很合适的。 当即转过头,笑着对众将问道:“届时你们谁愿意去吸引敌军水师呢?” “孩儿愿往。”齐绍威闻言,主动请求道。 “很好,我儿勇气可嘉。”齐慎冲着对方点了点头,随口询问道:“绍威,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等这次征战结束,孤为你保媒。” 齐绍威闻言,脸色一红,半晌方低声道:“孩儿听说葛元帅家中,有长女名唤春鸢,年已十二,才貌双全,孩儿想请父王指婚,将其许配给孩儿。” “这……” 齐慎闻言,顿时愣住了。 葛从周很早就有一个女儿,听说去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些齐慎自然是知道的。问题是,葛家的长女葛春鸢,齐慎是准备要让她嫁给自己的长子齐天佑,做自己儿媳妇的。 毕竟亲儿子和干儿子还是有区别的,齐慎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对齐绍威道: “这件事孤不能答应你,除了葛家长女不行,其他的你随便选。” 见齐慎不答应自己,齐绍威脸色微白,摇头道:“既如此,孩儿暂时没有其他人选了。” 见对方颇为失望,齐慎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鼓励道:“绍威不必灰心,你是孤的义子,孤岂会亏待了你,此战若能成功,孤封你为元城县开国侯,加食邑两千户,再赐你宅邸一座,奴仆百人。” 听到自己有机会获得爵位和赏赐,齐绍威很快重新兴奋起来,抱拳道: “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为父王斩将夺旗,建功立业!叫那帮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有来无回!” 第547章 从马值 齐绍威武艺出众、头脑灵活,由对方来领兵充当诱饵,齐慎还是放心的。接着齐慎给其他将领也各自安排了任务。 “康怀贞,马嗣勋,届时你二人各自领兵五千,埋伏在黄天荡入口,伺机封锁贼军水师的退路。孤与王檀、李建及统兵三万,埋伏在黄天荡内部,待贼军深入后,立刻与其展开激战!” “末将遵命!!” 康怀贞,马嗣勋、李建及闻言,皆拱手领命。 唯有王檀有些犹豫道:“主公是万金之躯,怎能亲临险境,况且敌军有六万水师,就算追击,也未必会把所有人都派过来。末将认为,届时他们定会分出一两万兵马,前往瓜步围攻。” “瓜步三面皆有城墙,还有一面临江,十分利于防守,没有三四万兵马,定然无法撼动,为了主公的安全考虑,主公应当留下五千兵马,于瓜步的城池内坐镇,静待我军在黄天荡的好消息。” 瓜步镇有葛从周留下的一万兵马,如果齐慎在留下五千,那敌军至少得派出三万以上的兵马,才有可能将其攻克。 听罢王檀的提议,马嗣勋先是点头赞成,接着又摇头道:“李军主说得固然有道理,不过主公身边只留五千兵马,还是太少了,至少应该留下一万人才行。” “我军本就只有四万人,再往瓜步留一万人,你们埋伏在黄天荡的兵马,岂不是只剩下三万人了?” 齐慎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最终没有同意二人的请求,叹了口气道:“算了,瓜步这边可以留下五千兵马,协助本镇的一万守军,防守城池。” “孤还是与你们一起前往黄天荡,大不了孤先不进去,领五千兵马潜伏在小孤山附近,等敌军的水师进入黄天荡,与你们交战的时候,孤再过去支援你们。” “这个主意不错。”李建及点头道:“小孤山虽然规模不大,方圆只有一二里,不过埋伏五千兵马还是绰绰有余的,主公躲在那里,贼军应该发现不了。” 小孤山是长江中的一座独立山峰,按照后世的标准,高约七十八米,占地将近两千多平米。如果是平地,其实最多只能容纳两千多人,不过山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山顶、山脚,半山腰,都可以站人。 “好吧……”王檀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抱拳道:“主公,让末将侍奉在您身边吧,万一有什么变故,末将就是舍下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主公您的安全。” “不会有什么变故,倘若天命在孤,难道还会让横生枝节,叫那些贼人害了孤的性命不成?” 齐慎心中很是自信,笑着摇了摇头。 众将闻言,纷纷附和道:“主公是天上的紫微星转世,自有神明眷佑,岂畏宵小之辈哉?” “哈哈哈……行了行了,孤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 齐慎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奉承,口中虽在推辞,心里却很是受用。 … 计划已定,接下来的两日内,数万魏军便开始为接下来的战事提前做准备。 众人先是在黄天荡内选好埋伏地点,将大量兵器辎重、火药、铁索钢链等物,搬到对应地点藏匿,接着沿长江两岸,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一个哨所,安置两到三名斥候,用来监视敌军水师的动向。 小孤山方向,齐慎和麾下的五千余名亲军,很快也选好了藏身之地。 五千余名亲军中,有三千九百多人乃是王檀所统率的踏白军。踏白军侍奉齐慎十多年,其英勇和忠诚程度,自不必言。 另外一千一百多人里,有一百人为去年大比武中获胜的武进士,被称作“御前值”,乃是魏国所有军队中最精锐的部分,人人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对齐慎同样忠贞不渝; 剩下一千人,则是几年前归顺魏国的契丹俘虏,因为擅长骑射,而被齐慎看中,收编成自己的亲军侍卫,赐名“契丹从马值”。 契丹从马值的兵员数额,原本有两千,只不过此番南下,齐慎只带了一千人,另外的一千人则被他留在汴京,负责拱卫王宫。 该说不说,这帮契丹士兵,虽然魏军是从北方草原抓回来的俘虏,但自从他们学会了说汉语,习惯了穿汉服,吃汉食,像汉人一样生活后,一个个皆变得忠诚无比,对齐慎本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齐慎对这群俘虏实在太好了。 不但饶恕了他们的性命,还将他们收编成自己的亲信,发给他们兵器、铠甲、马匹,为他们建造宅邸,迎娶中原女子,并且经常常赐金银布帛。 这样的待遇,是这帮俘虏在契丹草原几辈子都遇不到的,他们中的不少人,原本只是普通部落民,有的甚至是奴隶,没有自己的积蓄,没有自己的财产,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草原的时候,他们本人,连同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都属于本部的夷离瑾所有。 如今到了中原,齐慎第一次让他们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很多东西,可以成家立业,可以封妻荫子。 不少契丹俘虏对齐慎感恩戴德,将他视为拯救自己的神明,慢慢地便忘记了思乡之苦,开始主动融入中原,甚至请人给自己起汉人名字。 齐慎闲来无事,也喜欢给这帮契丹亲兵赐名赐姓,不少人都被他赐予了齐姓,有叫“齐大柱”的,有叫“齐二栓”的。 … 时间一晃,很快三天便过去了。 “大柱,二栓!去把王檀给我叫来,问问他,敌军水师到哪里了?” 小孤山山顶的军帐下,齐慎双手枕着脑袋,翘着二郎腿,躺在一把檀木摇椅上。小憩片刻后,睁开眼,冲帐外喊了一嗓子。 “殿下,王军主正在山脚与,黄天荡几位军主派来的人联络,我等这就去把他找上来!” 军帐外,听到齐慎的命令,契丹侍卫齐大柱、齐二栓,立刻动身下山。 齐慎继续靠在摇椅上休憩,忽然感觉有些口渴,举头望了望营帐外面,只见一名头戴兜鍪,身穿盔甲的契丹亲兵,正在门口给自己煮雪水。 齐慎越看越觉得对方的背影眼熟,忙起身走到对方跟前,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几天好像一直见你在军营里做事,转过来,让孤看看你的脸。” 之前齐慎一直没怎么注意这名亲兵的模样,如今心里只觉得好奇。 第548章 大战在即 “殿下……” “什么,是你?” 那契丹亲兵转过头来,齐慎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述律平。 “怎么会是你,孤先前不是把你留在寿州城了吗,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齐慎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咋舌道:“啧……孤知道了,定是你偷偷混进契丹从马值,所以才一路随孤来到这里的,是不是?” 述律平点了点头道:“是。” “胡闹!你这是要干什么?” 见对方承认,齐慎大怒:“你知不知道,战场很危险,是会死人的?不是你们女儿家随意戏耍的地方!” “萍儿当然知道。” 述律平咬了咬唇,昂起头道:“萍儿不害怕,萍儿从小在草原长大,各部落之间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也不是你胡闹的理由!” 见对方还敢和自己顶嘴,齐慎越发生气,“万一敌军杀到孤这边,你一个弱质女子,如何应对,谁来保护你?” “萍儿才不是弱女子呢!” 述律平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刀,比了个起手,语气颇为得意:“萍儿从小就跟父兄学武,上马能开弓射猎,下马能使棍用枪,我和殿下宫里那帮什么也不会的女人可不一样。” 齐慎还是第一次知道,述律平身上竟然有武艺,心中微微吃惊,想再训斥对方几句,一时也不知道还说什么好,于是话锋一转道: “孤这趟出寿州也快半个月了,这么说,这几天你一直都呆在孤的军营里?” “是呀。”述律平点了点头。 齐慎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悦道:“那这么说,你每天吃饭睡觉,都是跟那帮契丹汉子在一起咯?” 见齐慎的表情不太高兴,述律平怔了怔,很快便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了,抿着嘴笑了笑,摇头道: “吃饭的时候当然在一起,但是睡觉不在一起,萍儿是殿下的人,怎么会跟其他男人睡觉呢?” 见齐慎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述律平接着解释道:“殿下,你的那几个契丹亲信,齐大柱,齐二栓,他们其实都知道萍儿的真实身份,当然要给萍儿单独安排住所了。” “什么?这两个养不熟家伙,明明知道你在军营里,竟然瞒着我。”齐慎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述律平见状,忙替二人开脱道:“殿下不要怪罪他们,其实是萍儿叫他们不要说的。萍儿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跟敢哥哥乱说,以后萍儿得宠了,一定会找他们的麻烦。” 说到这里,述律平双手垂在身前,眼巴巴地望着齐慎,声音娇媚道:“好哥哥,萍儿之前做了错事,惹哥哥生气,都是萍儿的不对,萍儿一直想找机会请哥哥原谅萍儿,所以才跟着大军一块儿出城。” “好哥哥,你军营里全是些糙汉子,做事粗手粗脚的,还是需要女眷来照顾才行,萍儿虽然不如那位妙染姐姐心思细腻,但也愿尽我所能,照顾哥哥的饮食起居。” “唉……你这个疯丫头,孤真拿你没办法啊。” 听着述律平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又甜又糯,齐慎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免心软下来,长叹一声道: “你跟在孤身边也行,还是作亲兵打扮吧,多的孤也不叫你做,每日给孤斟茶倒水,铺床叠被就行了。” “是!萍儿一定乖乖听话!” 见齐慎答应让自己留下来,述律平顿时喜笑颜开,随后飞扑到齐慎怀中。 … 当日正午,眼看迟迟没有敌军水师的消息,齐慎吃过午饭,百无聊赖,于是带着述律平以及几十名亲军随从,准备到小孤山山脚,找个地方钓鱼。 钓鱼是齐慎多年的爱好,有时候压力实在太大,他就会放下手中的事务,找片水塘钓上几竿,对缓解压力往往有奇效。 “主公,主公!敌军的六万水师到了!!” 事有凑巧,齐慎一行人刚刚来到山下,找到一处适合钓鱼的石台,还没开始打窝,王檀忽然带着几名士兵,急匆匆找了过来,高声禀报道。 “哦,总算来了吗?到什么地方了?” 齐慎闻言,也顾不得再钓什么鱼了,立刻放下鱼竿,走到王檀身边询问。 王檀气喘吁吁道:“咱们设在岸边的探子来报,那六万敌军水师,原本是要去打瓜步镇的,后来见了绍威公子的船,看到上面打着主公的旗号,于是留下两万多人继续进攻瓜步,其余四万兵马,追着绍威公子,一路朝黄天荡这边杀过来了。” 为了能让敌军上当,齐慎特意将代表自己身份的斧钺仪仗,还有军旗,全都交给了干儿子齐绍威,甚至连平日穿戴的盔甲也和对方互换。 想不到当真起到了预想的作用。 “太好了,众美,你替孤继续盯着,一旦那帮贼军进入黄天荡了,咱们这五千弟兄,马上乘船离开小孤山,去港口与马嗣勋他们会合,将贼军的水师困死在里头!” 黄天荡的入口处,有马嗣勋埋伏的五千兵马,黄天荡深处,则埋伏着康怀贞和齐绍威的三万主力。 三万五千打四万,人数上也许有劣势,不过魏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是在陆地上作战,足以弥补人数上的不足。 一切准备就绪。 午后未时,南方军阀们组建的六万水师,在留下两万进攻瓜步镇后,其余的四万,果然一路尾随着齐绍威,浩浩荡荡地向着黄天荡杀来。 “你们看到没有,那船头上有齐慎本人的仪仗和大纛,不要放他们跑咯!” 领头的联军统帅许存,指挥着四万水师,很快来到黄天荡入口。 “许大哥,这附近太安静了,会不会有诈,况且齐慎本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方是魏国的君主,不应该如此冒险吧?” 联军中还是有小心谨慎之人的,眼看黄天荡周边静悄悄的,连一只水鸟也见不到,心中顿觉蹊跷,连忙提醒许存道。 “许大哥,我看弟兄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先折回去,把瓜步镇打下来再说吧。” “是啊,瓜步地形险要,若能将其夺下,咱们到扬州之前,也能有个据点。” 分兵追击,本就是许存拿定的主意,好不容易一路追到这里,许存自然不肯轻易退兵,听到众人劝自己撤退,当即摇头道: “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能说退就退,不管那齐慎究竟在不在里面,都要等咱们杀进去才知道,大伙想想,我等若是能一战擒住齐慎,那就不用再去什么扬州城了,届时天下英雄闻我等之英名,谁不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许存话说完,见无人应答,当即眯着眼睛道:“怎么,莫非你们全都贪生怕死,不敢随我入内,建此奇功吗?” 听到对方激将,联军众将立刻忿忿道:“许大哥说得哪里话,不就是提刀杀人吗,我等有何不敢!” “那就好!随我杀进去!此番若能取胜,不但吴国可以解围,你我将来个个都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 “说得是,杀啊!!” 第549章 围杀 在许存的指挥下,四万联军水师,分批进入黄天荡。 众人起初担心有埋伏,还算保有几分警惕之心,进入港口后,安排十数艘小船在前方探路,后来行了二三里不见魏军偷袭,心中便渐渐懈怠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探子向许存请示,说是前方河道变浅,出现滩涂,是否要下船步行。 许存也不是一点心眼也没有的人,心中隐隐猜到,魏军肯定在陆地上设有埋伏,不过他自恃勇武过人,手头又有四万大军,并不认为对方的埋伏有什么了不起。 反正就算到时候真打不过,逃出去就行了,难道自己四万多人,还能被困死在这里面吗? “弟兄们,弃船上岸,列阵前行!” 一念至此,许存立刻向其余联军将领传令。 众人于是纷纷下船,来到滩涂之上,接着身着铠甲,手持兵器,以阵战的队形慢慢向前推进。 四万人全都铺展开来,占地必然不小,很不利于行军。许存略做犹豫,最后只派出一半的兵马,由自己亲自指挥登陆。剩下一半人则留在船上待命,万一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也好接应上岸的弟兄。 上岸之后,两万多联军士兵,向着枯萎的芦苇荡深处慢慢移动,一面行走,一面搜索着魏军的身影。 大约向前又走了二里,忽然有人发现了魏军的旗帜,高声对许存道: “许帅,看那边!” 许存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约莫两百步的地方,有一座用树枝和泥土搭建的简易塔楼,塔楼上悬挂的,正是魏王齐慎的仪仗和大纛。 眯着眼仔细观察,那仪仗之下,还站着一个头戴紫金盔,身穿朱漆山字甲的男子,正双手叉腰,满脸不屑地望着自己。 许存心中尚在怀疑对方身份。 却听那男子清了清嗓子,放声笑道:“哈哈哈,孤就是魏王齐慎,尔等是哪里来的猪狗,竟敢与我大魏作对么?孤劝你们马上放下兵器,自缚双手,排队到孤面前乞降,否则今日定叫你们一万个来,一万个死!勿谓孤言之不预也!” 说话的人自然是齐绍威。 “狂妄!!” 许存闻言,不免气急败坏。 齐绍威如此拙劣的演技,许存当然也看得出来,此子绝不可能是真正的齐慎,但众人已经追杀到此处,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后退了。 加上齐绍威的态度太过嚣张,实在令许存怒不可遏,对方当即对周边将领下令道: “先派五千刀盾手,举盾冲过去,看看对面有没有埋伏,我看他们最多不过一两万人,倘若没有埋伏,其余弟兄便一起杀过去,倘若有埋伏,那就先观望片刻,再做定夺。” “遵命!!” 两名将领闻言,立刻点齐五千兵马,手掣刀枪,小心翼翼地向对面塔楼所在的方向摸去。 塔楼上方齐绍威见状,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端坐楼头,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边饮边与左右亲兵谈笑,完全不在乎对面有五千敌军正在向自己接近。 “奇怪,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眼看齐绍威不慌不忙,正在观战的许存越发摸不着头脑,只道是对方在故弄玄虚。 只是下一刻,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轰隆隆——” 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声势之浩大,宛如经历了一场地震。 方才还在前进的五千联军士兵,刹那之间便被强烈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吞没,许多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响,直接被强大的气浪掀飞。 甚至距离不算太远的许存一行人,也能感觉到脚底下传来的剧烈晃动。 待到烟消云散后,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片刻前还在列队前进的五千兵马,将近一千人已被炸成飞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焦黑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烧烤人肉的香味。 “啊,啊啊啊……” 剩下四千多人,重伤的已疼得昏死过去,受伤不重的,则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口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怎么回事?” “对面,对面有妖法!”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知道火药会爆炸,但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震撼的场景。许存本人,连同身后的其他联军将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待他们回过神来,一个个想要拔腿逃跑时,却纷纷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因为过于害怕,有的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 “杀!杀!杀!!” 眼见敌军已丢魂丧胆,芦苇丛周边埋伏多时的三万魏军士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手持长刀、巨斧,见人就杀。 不知是魏军战力太强,还是联军士兵本就不堪一击,仅仅过去半个时辰不到,场面便发展成了一边倒的屠戮。 无数联军将领,还没来得及组织抵抗,就被杀红眼的魏军士兵冲到近前,兜头一刀,劈成两半。 “快,快撤……” 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军,许存这时也顾不得多想了,慌忙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可怜登岸的两万联军士兵,连与魏军硬碰硬打一场的机会都没有,刚上来就被火药超度了一千多人,伤残将近四千,此刻更是被三万魏军如同撵鸡追狗一般,按头痛打,没多久,又被斩杀三千。 剩下的人见状,哪里还有抵抗的胆量,无不拿出吃奶力气,拼命往河道边逃跑,跑得快的还能及时上船,跑得慢的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很快被追上来的魏军肆意屠戮。 “不要走,等等我们,等等我们……” 有千余名倒霉鬼,好不容易跑到河道边,结果船上的联军士兵,发现他们身后有许多魏军追赶,心慌意乱之下,竟然还没等他们上船,就先一步摇着桨橹逃走了。 “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齐绍威、马嗣勋、康怀贞三人,各自领兵一万,杀到河岸边,眼见许存率领残兵败退,立刻命人将藏在附近的船只拖出河道。 随后全体上船追击。 第550章 受困 小孤山风向。 听闻敌军已入黄天荡,齐慎估摸着双方已经打起来了,立刻让王檀将潜藏在附近的五千兵马集中起来。 准备乘船前往黄天荡入口,与领兵五千,守在那里封锁敌军出路的李建及会合。 应该说齐慎的计划,本身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万多人守住黄天荡入口,受困其中的数万敌军,想要杀出来确实没机会。 奈何他和几名大将,全都忽略了一个人——李神福。 当日李神福领兵两万,与四万多魏军血战一场,损兵折将,被迫退走,齐慎原本打算追击,但因为联军水师将要东进的缘故,只好暂时舍弃了李神福,将全部精力放在对付长江上游的来犯之敌上。 在齐慎看来,李神福刚刚吃了一场大败,肯定已经领着残兵败将,退去扬州或者润州去了,不可能还会留下来,跟自己硬碰硬。 然而事实上,他却是低估了李神福的胆魄与毅力了,李神福并没有逃走,这几日来,对方与麾下的九千多兵马,一直潜藏在赤岸山周边的树林中,每日密切关注着魏军的一举一动。 眼看魏军在黄天荡内进进出出,李神福起初也很奇怪,不知道齐慎等人究竟意欲何为,直到后来得知长江上游来了六万水师,李神福这才恍然大悟。 “一定是朱延寿给齐慎出的主意,要魏军故意在黄天荡设伏,吸引荆湘那帮水师进去自投罗网……不行,这边人是过来帮我们吴国解围的,绝不能作视他们被魏军消灭。” 李神福虽是河北人,但追随杨行密多年,长期来往于江淮各地,对黄天荡的地形自然非常清楚,很快洞察了魏军的企图。 反复考虑了许久,最终李神福做出决定。 一面派人到瓜步方向,与留在那里的两万联军水师取得联系,劝说对方放弃进攻瓜步,前往黄天荡解围;一面亲率九千兵马,出赤岸山,赶往黄天荡参加战斗。 此时的李神福,还不知道齐慎本人连同麾下的五千兵马,正在小孤山一带。率领九千兵马离开赤岸山的目的,主要还是前往黄天荡,替受困的许存等人解围。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巧合。 “大帅,前方乘小船探路的斥候来报,在小孤山附近,发现数千魏军,正在乘船渡江,看样子也是准备前往黄天荡。” 当李神福的九千水师,来到距离小孤山不到二里的距离时,正巧赶上齐慎的五千兵马,准备乘船渡江。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数千魏军,莫非……” 身为名将,李神福的思维不同于常人,几乎只是一刹那,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齐慎本人,就在其中么?” 一念至此,李神福顿时被自己的猜想震惊到了,旋即涌上心头的,便是阵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全军听令,给我杀上去,快,快!快!!” 见自家主帅如此兴奋,吴军将领们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还是按照对方的命令,很快指挥着九千吴军水师,先是从多个方向,向着小孤山附近水域的魏军逼近,随后隔着江面,开始进行远程攻击。 “主公,不好,咱们侧方来了一支敌军!” 魏军这边,陡然遭受攻击,王檀立刻意识到不妙,对齐慎道:“看他们的楼船形制,还有打的旗帜,八成是前几日被咱们击败的李神福所部……” “什么,李神福竟然还没走?” 得知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是吴国名将李神福,齐慎大吃一惊,忙询问道:“对方来了多少兵马?” “不知道,看起来应该不会比咱们少。” 王檀忧心忡忡道:“吴军的兵马俱是水师,擅长水上进攻,我军若直接和他们接舷而战,只怕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齐慎愣了愣,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那咱们现在应当如何?” “依末将之见,不如先派些人手,乘小船前往黄天荡,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马嗣勋、李建及他们,让他们想办法火速过来救援,其余将士全部退回小孤山,陆地上作战,我等尚有优势!” 此时的魏军士兵,刚刚乘船离开小孤山一段距离,只要抓紧时间往回赶,还是能在吴军追杀到面前时,成功返回山上的。 “好,一切依你所言。” 事出突然,齐慎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按照王檀所言,命令士兵们集体退回小孤山。 见魏军回退,吴军主帅李神福立刻下令追击。 “弟兄们,都给我追,莫让他们退到山上!” 好在吴军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当九千余名吴军水师追到小孤山附近的水域时,齐慎连同麾下的五千魏军将士,已抛下船只,有惊无险地退回到了山岸上。 李神福大怒,见魏军的船只还停留在水面上,立刻命己方千余名士兵乘船靠近,试图放一把大火,将魏军的船只全部焚毁。 然而李神福不知道的是,魏军的船只里储藏着大量火药,就在千余名吴军士兵成功纵火,将魏军战船点燃的瞬间。 海面上迅速爆发出阵阵强光,紧接着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巨响,再次降临。 伴随着浓浓的烟雾腾空而起,千余名吴军士兵连同他们乘坐的船舰,全部被炸成碎片——当然,魏军的数十艘战船也同样无法幸免。 “咳咳……岂…岂有此理!!” 李神福被眼前的景象气出内伤,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吩咐左右道: “告诉弟兄们,将船上所有的抛石机、床弩,全部集中起来,把弹丸和弩箭点着火,对着小孤山攒射,眼下正是隆冬,天气干燥,一旦山上的树林起了大火,这帮魏军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么!哈哈哈!” 吴军士兵立刻依言照做,按照李神福的交代,将浸了松脂的弹丸和弩箭,用火点燃,而后万箭齐发,向小孤山抛射而去。 小孤山本就地势狭窄,方圆不到一里,被数千吴军水师密集攻击后,果然没过多久,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551章 天命 “完了,全完了……” 眼看敌军发动火攻,周边火势开始蔓延,正在组织兵马拱卫齐慎安全的王檀,心中顿时惊恐万分,好在他急中生智,连忙对周边士兵道: “高处安全,其余人都让开,御前值的将士,快把主公送到山顶!快把主公送到山顶!” 小孤山占地虽不大,但好在足够高耸,足足有七十八米,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前脚到山顶不但修有台阶,山腰和山顶还各有一座寺庙,甚至地形险要处,还设置有几座石头垒砌的小型关卡。 可以说,敌军只要不是依靠火攻,想直接从山脚攻上去,不付出惨重代价势不可行。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快把周边的树木,能砍的都砍掉,不要让大火烧上来!!” 听到王檀急切的呼喊声,御前值的一百多名士兵,立刻护送着齐慎,先行登上台阶,一路向山顶跑去。 接着契丹从马值亦紧随其后,众人在述律平的提醒下,一面跟着御前值的士兵一起上山,一面尽可能砍伐台阶两侧的树木,以制造隔离带,阻止火势上升。 应该说这样的行为,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起码被众人架到山顶,累得气喘吁吁的齐慎,暂时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然而小孤山毕竟还是太狭窄了,并不是所有士兵都有爬到高处去的机会,随着山脚的火势越来越大,大量处于下方位置的士兵,逐渐受到大火波及。 这帮人身上大多穿着厚重的铠甲,由于周围空气的温度越来越高,很多人身上的皮肤立刻便被烫出水泡,迫不得已,许多人只能将铠甲脱去。 然而饶是如此,周边上百度的高温,还是让很多士兵出现了脱水现象。 其实高温还算好的,最要命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带来的滚滚浓烟,里面掺杂着大量有毒气体,再加上江面吹来的狂风,导致浓烟很快弥漫了大半个山腰。 很多士兵能忍得住气浪带来的高温烘烤,对浓烟中的毒气却是毫无办法,很快位于底层的一千多名士兵,就开始陆续晕死过去。 “哈哈哈!风助火势,魏军焉能不败!” 江面楼船上,吴将李神福身穿铁甲,背系披风,威风凛凛地站在船舷旁,眺望着对面小孤山的局势。眼看狂风大作,火势越发猛烈,心中越发激动。 虽然不确定齐慎本人究竟在不在小孤山,但是看魏军如此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模样,李神福认为自己先前的猜测极有可能。 啧啧……倘若今日齐慎当真被自己一把火烧死在此处,那自己李神福的大名,今后必定会传遍天下! 想到这里,李神福不由得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风,再吹大些!再吹大些!!”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是李神福的骄狂神态令上天厌恶,还是齐慎的身上,本就有某种特殊的天命。 就在李神福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原本的势头正盛的大风,突然停了下来,整个江面旋即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片刻,天气开始极速转阴,方才还悬在半空的太阳,转眼便被一阵浓云遮蔽,接着无数雪花,开始从云层中飘落。 起初还只是斑斑点点的小雪,后来竟越下越大,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下雪了!!” 在雪花的覆盖下,小孤山周边的火势渐渐得到控制,原本陷入绝望,已经不打算挣扎的数千魏军士兵,霎时间喜极而泣。 山顶的寺庙内,听闻外面下雪,齐慎赶忙在御前值士兵的保护下,走到一块视野开阔的石头上查看。 眼见山脚的火势已经小了下去,喃喃自语道: “好雪,真是一场及时雪啊……” 述律平此时也侍奉在齐慎身边,身穿铠甲,手握长刀,随契丹从马值一起,保护齐慎的安全。 亲眼目睹如此场景,对方心中顿时坚信,齐慎的身上一定有某种气运庇佑,忍不住开口道: “哥哥,连老天爷都对你如此偏心,看来将来这大唐李家的江山,就要变成你们大魏齐家的了。” “大唐江山?” 齐慎闻言,叹了口气道:“以前黄巢没有杀进长安的时候,大唐皇帝,充其量也就是个关中节度使,后来长安一丢,连关中节度使也做不成了……” “这么多年来,孤一直是在跟天下的英雄豪杰争,跟朱温,跟李克用,还有跟眼下这杨行密争,至于大唐李家,这天下哪里还有他们的戏份?” “不过你方才说得不错,也许孤确实有天命在身。” 说到这里,齐慎伸手擦了擦述律平脸上的灰尘,缓缓道:“萍儿,你毕竟是女流之辈,以后还是安心在后宫抚育儿女,不要到处走动,万一出什么事,岂不叫孤心疼?” “殿下少看不起女人!”述律平闻言,撅着嘴,不服气道:“奴家的身手,就算比不过你身边这些御前值和从马值的士兵,那也比一般人强得多。” “好了,孤懒得和你理论,总之以后你给孤老老实实待在后宫,不许再偷偷乱跑!” 齐慎翻了个白眼,威胁道:“下次你要是再不听话,孤以后便离你远远的,让你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见不到孤一面。” 述律平本来还想与齐慎拌嘴,听到对方后半句话,脸色倏地一白,顿时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到中原已经快三年,直到现在她依旧是完璧之身,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苦恼。 “主公,主公!!” 就在齐慎与述律平说话的空当儿,王檀忽然带人来到山顶,声音焦急道: “主公,不好了,火势减弱后,吴军开始乘船向山岸靠近了!” “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末将让人清点过,方才那把大火,总共烧死烧伤了一千五百多名弟兄,眼下咱们只剩三千五百多人了。” “三千五百人?”齐慎闻言,眉头拧成一团,徐徐道:“战死的弟兄,过后全部记录好名册,等回汴京孤会额外抚恤他们的亲人。” “让剩下弟兄们准备好战斗,此战孤若能平安无事,所有活下来的将士,兵马使以下,全部赐开国县男爵,食邑三百户,兵马使以上,全部赐开国县子爵,食邑五百户!” “遵命!!” 第552章 奇迹 “不可能,不可能!天下岂有这样的事!!” 吴军这边,发现天降大雪,扑灭熊熊大火,李神福整个人气急败坏,情绪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太可恨了,怎么上天非要与自己作对呢? “让所有士兵准备好登陆!既然贼砍天不肯助我,我便自助又何妨!都给我杀!!” “杀!杀!!” 眼看即将到手的胜利化为泡影,周边的八千吴军士兵(先前伤残一千),心中同样憋着一口闷气。 听到李神福的命令,众人立刻乘船突进,来到小孤山山脚岸边登陆。 很快,三千多名吴军先锋,便率先一步抢上山岸,手持兵刃,向着山顶方向杀去。 “挡住他们!魏王有令,此战结束,所有人赏金封爵!!” 王檀亲领两千五百名踏白军,堵在上山必经的关卡上,严阵以待。一旦发现吴军有人试图向山顶进攻,无数箭雨以及山坡处的大量滚石,便会齐齐落到对方头顶。 吴军虽然也尝试射箭还击,奈何魏军在高处,他们在低处,还击的效果不说没有,只能说非常有限。 三千吴军精锐,一连发起了四五次进攻,除了留下两百多具尸体外,几乎一无所获。 不得已,众人只能先行撤退。 “不行啊大帅,小孤山地形太险要了,我等,我等实在冲不上去……” 几名吴军将领哭丧着脸,对李神福禀报道。 “废物,留你们何用?” 李神福闻言,心中怒不可遏,突然拔出佩刀,兜头一刀,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将领砍杀在地。 随后双目通红,怒视其他将领道:“限你们两个时辰内,想办法杀到山顶,否则全部处斩!!” “大帅息怒,我等,我等一定完成命令!” 眼看李神福说杀就杀,吴军众将脸色惨白,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领命退下,没过多久,便再次对小孤山发起进攻。 在李神福的严厉督促下,这次吴军的进攻态势,比先前更加猛烈,无数人冒着头顶的箭雨和落石,不要命地向半山腰处的关卡杀来。 幸好小孤山地形特殊,吴军人数虽多,但每次一到进攻关卡的时候,能亲自冲上前的士兵只不过百十余人。 其余人只能堵在狭窄的台阶后,等前面的人被杀或者受伤退下,才有机会上前替补。 然而饶是如此,这帮吴军的进攻依旧非常激烈,哪怕因进攻而死的人越来越多,后续的士兵依旧士气不减,前仆后继。 “看来这帮人,全都是吴国精锐啊……” 山顶处,齐慎此时也在观望战况,见吴军仿佛丧尸,死了一波又来一波,心中大为震撼的同时,也开始担心王檀能不能顶住压力。 毕竟此时的魏军,只有区区三千五百人,而对面的吴军却有八千人,照这样下去,就算对方两个人换自己一个,对自己这边而言也是劣势。 “奇怪,王檀之前不是派人去黄天荡请援兵了吗,快过去两个时辰了,怎么连一个援兵也没看到?” 齐慎心中幽幽一叹。 “莫非前去传信的人,中途出了变故,并未将消息送到吗?” … 小孤山被围的消息,黄天荡这边其实已经知道了,至少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建及已经获悉。 然而此时此刻,对方根本分不出哪怕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因为此时的李建及,同样处于敌军的包围之中。 原本按照计划,李建及的五千兵马,只需要封锁住黄天荡的入口,不让被困在里面的数万联军水师突围即可。 奈何,由于之前李神福命人前往瓜步方向,成功劝说正在那里围攻的两万联军水师,火速赶往黄天荡解围,导致现在的李建—— 对内要分兵两千,封锁黄天荡入口,防止里面的敌军突围。对外还得留下三千兵马,与两万试图上岸解围的敌军周旋。 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以三千兵力阻挡两万大军进攻,这样的仗非常考验将领的指挥和应变能力。 好在李建及并非常人,他麾下的龙骧军也个个都是精锐,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竟然一直苦苦支撑到现在。 “弟兄们,再坚持坚持!黄天荡里的敌军,马上就要不行了!一定要等他们先撑不住,否则我军将万劫不复!!” 听闻小孤山出事,李建及心中其实惊慌万分,只是他秉性刚强,绝不肯在属下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安的神情,也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麾下将士,否则大伙的士气定然会一落千丈。 “军主!敌军大举抢滩,弟兄们已经尽力防守了,可还是支撑不住啊!越来越多的敌军开始上岸了!” 黄天荡入口处,几名龙骧军将领,哭着对李建及禀报道。 “不能让他们上岸,否则咱们先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全都会功亏一篑!” 李建及闻讯,心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翻身跨马,带着数百亲兵,赶往滩涂周边增援。 “军主来了,军主来了!” 眼看李建及亲自来援,黄天荡北侧滩涂边,原本已经到强弩之末的三千龙骧军,很快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将士们!今日之事,有死无生!有进无退!我等就是全都交代在此处,也绝不能放一个敌军上岸!” 说这里,李建及突然拔出佩刀,将自己左手的半截小指切下,随后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对众人道: “我李建及对天发誓,今日会陪着大家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苟且偷生!所有人听着,都给我豁出命来!杀!!” “杀!杀!杀!!” 眼看自家主帅为表决心,不惜断指立誓,三千龙骧军先的士气,立刻飙升到了顶点。 所有人如同疯魔了一般,明知己方兵力不足,上前很可能会死,却仍然选择飞蛾扑火,主动向着迎面而来的敌军士兵冲杀。 所谓向死而生,有时候越是不在乎得失,越是会创造奇迹。 在三千魏军的猛烈进攻下,两万余名试图登陆的联军水师,在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后,始终无法上岸一步。 “这帮魏兵,还是人吗?还是人吗?” 领兵的联军将领赵武,被魏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吓得瘫软在船头。犹豫了不知多久,最后竟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553章 极危 随着黄天荡外围的两万联军四散而去,五千龙骧军压力骤减,随即转回头来,专心封锁入口,堵截三万试图从内部突围的联军。 此时的水港之内,眼看背后是数万如狼似虎的追兵,前方又有五千魏军精锐,用铁索封堵住自己的出路,联军主帅许存,心中立刻陷入了绝望。 其实此刻他的手头,还有将近三万兵马,倘若所有人都能同仇敌忾,拼死一战,未必不能冲出封锁,逃进江面。 奈何联军原本就来自不同的藩镇,彼此各怀心事,并非铁板一块。既然要突围,那就必须有人留下来垫后,好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可是谁会愿意主动留下来受死呢? 再者,此时的三万联军,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了——也许从一开始,这帮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多达四万的兵力,给了许存一种自己能与魏军抗衡的错觉。 “许帅,魏军太能打了,弟兄们抵挡不住,想突围也冲不出去,该怎么办?” 随着战死的联军士兵越来越多,剩余的将领一面尽力抵抗,一面惶恐不安地朝着许存所在的方向聚集,随后纷纷向对方询问,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望着周边已如惊弓之鸟的众人,许存知道此战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了,长叹一声,缓缓扔下手中佩刀,颓然道: “让弟兄们放下兵器,投降吧。天命在魏,上天一定要魏国统一南方,我等又何必要逆天而行?” 其实联军众将领,早就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了,只是先前没人领头,谁也不好主动提投降的事。 如今得到许存的许可,众人心中没了负罪感,纷纷点头道:“为今之计,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半个时辰后,在许存的带领下,三万联军选择放下兵器,脱掉盔甲,主动向魏军投降。 黄天荡之战,正式宣告结束。 … 黄天荡的大战虽然告一段落,但是小孤山方向的战斗,仍在继续。 八千吴军从正午战斗至黄昏,虽然用尽各种手段,却始终无法从正面攻上山顶,眼看天色渐渐昏黄,所有人心中都焦急了起来。 “大帅,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撤兵吧,待会儿天黑,想走也走不了。” “是啊,魏国的援军随时可能杀过来,咱们就只剩下这几千兵马了,要是全都死在此处,扬州那边怎么办?” 很快便有许多将领,硬着头皮劝说李神福退兵。 李神福咬牙道:“不能撤,这群魏兵个个悍不畏死,说明齐慎本人,一定就在山顶上!只要能杀掉此子,不但吴国的危局能就此化解,整个天下的局势都会因此颠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见众将还想再劝,李神福深吸一口气道:“告诉弟兄们,小孤山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待会儿本帅会亲自上阵,与大家一起进攻!” “是!!” 李神福做出如此决定,显然是不打算活着离开小孤山了,众将闻言,心中悲愤之际,也坚定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决心。 片刻之后,李神福果然披上战甲,手持大刀,在众将的拱卫下,向着半山腰处的关隘杀去。 李神福文武双全、勇力过人,在他的身先士卒下,吴军已经崩溃的士气,竟然再度凝聚了起来,朝魏军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 这一次,饶是王檀也开始隐隐抵抗不住了。 “不能退!决不能退!为了魏王的安危!为了你们远在后方的家眷!为了所有死去的弟兄!!” 王檀手握钩镰枪,现在关隘高处,一面将试图靠近关口的吴军挑下台阶,一面大声朝周边士兵呼喊,以鼓舞大伙的士气。 此刻的王檀,全身皆被汗水浸透,脸上糊满了风干的血痂,由于长时间战斗,四肢麻木不堪,若不是凭着内心深处一股执念在支撑,恐怕早已经瘫痪在地了。 “魏国贼将,给我死来!!” 关隘下方,李神福趁着落日的余晖,偷偷摸到距离王檀不到五十步的地方,很快将目光锁定了王檀,随后张弓搭箭,一箭朝对方咽喉射去。 亏得王檀反应过人,发现有箭矢朝自己袭来,急忙转身躲避——然而饶是如此,也已经来不及了。 李神福射出的箭矢,尽管没有射中王檀的喉咙,但还是透过甲胄缝隙,射进了他靠肩处的胸口。 “啊……” 早已身心俱疲的王檀,哪里禁得住如此剧痛,大呼一声,从关隘高处跌落而下。 幸好踏白军的将士们眼疾手快,迅速冲出关门,将他给拖了回去,否则这位跟随齐慎将近十年的大将,便要就此陨落了。 王檀身受重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山顶寺庙。 “殿下,殿下,不好了,王军主受了箭伤,吴军马上就要冲破关口,杀上来了!” “什么,众美受伤了?” 从契丹侍卫齐大柱、齐二栓口中得知此事,齐慎又惊又急,连忙吩咐二人道:“快把人抬到庙里来,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遵命!!” 两名契丹侍卫闻言,正欲退去。 齐慎忽又挥手叫住了二人,接着吩咐道:“马上召集山顶所有兵马,等众美过来,你们随孤一起冲杀!” “殿下,万万不可啊!” 两名契丹侍卫闻言,摇头拒绝道:“您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心骨,是魏国的王,是天下的主人,我们的命是您赐予的,死了无妨,绝不能让您受半点伤害。”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齐慎挺直身体,目光冷峻地望着前方,语气坚定道:“眼下孤已退无可退,若不向前进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孤宁可战死,也不愿做俘虏!” “殿下说得对,咱们宁死也不投降。” 眼看齐慎面对如此危局,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口中尚在慷慨陈词,一旁的述律平顿时眼神热切地望着他,心中倾佩万分——草原上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总归都很崇拜英雄。 述律平拔出腰间佩刀,护在齐慎身畔,用许久不言的契丹语,对周边的千余名契丹从马值士兵道: “契丹的儿郎们,我们大家何其有幸,能够成为魏王的亲兵,为魏王战斗,今日就是全部死在这里,也死而无憾了!魏王万岁!” “魏王万岁!魏王万岁!!” 第554章 挡刀 “杀啊,杀啊!!!” 在述律平的鼓动下,千余名契丹从马值的士兵,无不青筋暴涨、眦目欲裂,当即拥着齐慎本人,向山腰处杀去。 吴军此时刚刚攻破关口,本以为魏军即使不转头逃命,肯定也会士气大跌,心中的斗志已然松懈了大半。 却不料魏军完全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反而士气剧增,主动朝着山腰处的敌军冲锋。 “哼!不过是垂死挣扎,困兽之斗罢了!有何惧哉!” 李神福见状,心中其实非常吃惊,但为了维持己方士气,还是尽力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转头对周边将士道: “大家不要怕,咱们人多!只要再把这批魏兵杀光,魏主齐慎跑不了!” 有了李神福的鼓励,吴军士兵们稍稍倾颓的士气,总算恢复过来,接着纷纷举起刀剑,与迎面杀来的魏军短兵相接。 只是这帮人士气虽不落下风,但身上使用的铠甲和兵器,整体的训练程度、配合能力,以及格斗的技巧,却全都敌不过对面的魏军。 特别是在面对御前值和契丹从马值的时候,这种情况尤甚。 御前值自不必说,这帮人是齐慎集魏国全国之力训练出来的精锐,说直白点,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就算是面对李神福这样的猛将,也能招架个数十会合,更别说打其他的吴军士兵了。 契丹从马值也不弱,这群人自幼在草原长大,弓马娴熟、勇猛无畏。从前他们只是因为缺乏精良的装备,以及严密的训练,所以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如今在齐慎麾下,人人悍不畏死,以一当十。 在御前值和契丹从马值狂暴进攻下,吴军起初还能在李神福的统率下,苦苦支撑,到后来就开始抵挡不住,隐隐有溃败的危险了。 “不许退!都不许退!!” 发现魏军有逆风翻盘的趋势,李神福又惊又怒,手持长柄大刀,发了疯一般,望着前方的魏军杀去。 此人毕竟是当世名将,武艺十分高强,短短数息的工夫,竟独自杀穿一道缝隙,闯过上千名魏军的包围,直冲齐慎所在的方向。 “快拦住他,别让他靠近魏王!!” 述律平见状,急忙握紧佩刀,亲自领着数十名契丹侍卫,试图阻拦李神福。 “萍儿,快回来!”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随孤一起冲上去!” 眼看述律平一介女子,表现得如此英勇,齐慎哪里还肯退缩,当即命齐大柱和齐二栓,领兵和自己一起冲杀。 “来得好啊!我李神福今日就是舍下这条命不要,也要将你斩杀!!” 李神福并没有留意距离自己更近的述律平,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齐慎一人——从对方的穿着、年龄,以及气质判断,李神福心中笃定,距离自己不远处,那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定就是齐慎本人。 述律平领兵冲到李神福身前,见李神福的眼神并不在看自己,而是死死盯着后方的齐慎,心中大惊,连忙挥刀向对方脖颈处砍去。 “贼将,看刀!” “哼,就凭你么?” 李神福回头瞪了述律平一眼,转身避开对方攻击的同时,反手一刀,照着述律平脑袋剁去。 他本以为述律平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因此没有使出全力,却不料述律平身上还有武艺,迅速回刀格挡,竟然挡住了他的攻击。 “啧……是个女人?” 李神福眼神犀利,惊讶片刻,很快便看出述律平并非男儿身,冷笑几声道: “看来你们那位魏王,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罢了,自己不敢与本帅厮杀,却派了一个女人过来送死。” “放肆!不许你侮辱魏王!” 述律平咬紧银牙,挥刀再度朝李神福杀来。 说实话,述律平的确有几分本领,可惜她毕竟是个女子,真正所擅长的,主要还是马上骑射,论肉搏战,如何会是李神福的对手。 李神福只是随意挥出一刀,稍稍用力,便将她手里的兵器打落,接着回手又是一刀,眼看着就要将她结果。 “住手!李神福,孤就是魏王齐慎,你有什么事,冲孤来!”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齐慎领着百余名侍卫,手持宝剑,挺身而出。 “什么,你就是齐慎……” 眼看齐慎本人出现,李神福也顾不得再管述律平了,一脚朝对方胸口踢去,随后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直直朝齐慎所在的位置杀去。 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只有十几步。 “保护魏王!保护魏王!!” “殿下,我等拦住他,您快走,快走啊!!” 两侧的魏军士兵们,哪里能容许李神福靠近自家主公,纷纷奋勇上前,架刀抵抗,以自己的肉身作为阻隔,以拱卫齐慎的安全。 “都让开!挡我者死!!” 李神福双目赤红,整个人仿佛入魔,左劈右砍,与齐慎周边的侍卫们奋力厮杀。 李神福是五代初期赫赫有名的神将,尽管不如李存孝那么有名,好歹也可以和葛从周、杨师厚、王彦章等人媲美。正常情况下,齐慎身边这帮人,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惜李神福虽然能打,可先前苦战数个时辰,已将他的体力耗去了大半。再加上眼前的百余名魏国侍卫,本身皆实力不俗,心中又有赴死的觉悟。 因而李神福纵然再如何天生神勇,使劲了浑身解数,却依旧无法杀到齐慎跟前,反而因为体力耗尽,逐渐开始支撑不住,最后竟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快!快给孤诛杀此人!” 齐慎心中大喜,连忙命侍卫们慢慢摸上前去,准备趁李神福不备,将其就地斩杀——这种时候,他可不敢下什么活捉的命令。 孰料李神福倒地,只是诱敌之计。 趁着魏军侍卫分散而开的机会,对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随后手持大刀,冲出重围,一口气冲到距离齐慎不到三步的位置,挥刀劈砍。 “不要!!” 一旁的述律平见状,顾不得多想,连忙飞扑而上,将齐慎扑倒,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刀。 第555章 战终 “萍儿,萍儿,月理朵……” 齐慎被述律平扑倒在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他睁开眼睛,将述律平抱在怀中时,只感觉对方后背湿漉漉的。 此时天色已开始黑了下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齐慎定睛望去,只见述律平的后背被利刃割出一道可怕的伤口,深可见骨,汩汩的鲜血冒着热气,正从残破的铠甲中不断溢出。 “啊!!” 齐慎怒喝一声,轻轻将述律平放在一边,握紧佩剑,不管不顾地向李神福快步冲去。 方才那一刀未能砍中齐慎,李神福此时心中亦十分气愤,见齐慎朝自己杀来,当即挥刀再度向对方劈砍。 齐慎武艺虽不算出众,好歹这些年南征北战,平日里没少和各种名将接触,也算练出一些格斗技巧。 心怀死志之下,竟接连挡住了李神福数次进攻。 “看来我小瞧你了!” 见齐慎如此,李神福越发恼怒,当即加大了进攻力道。 李神福毕竟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名将,实力绝不是齐慎这种野路子能相提并论的,很快他便开始占据上风,将齐慎死死压制。 “莫非孤今日真的要命丧此处?” 感受到双臂传来的阵阵酸麻,眼看李神福的刀刃,几次三番就要碰到自己的脖颈,齐慎额头满是冷汗,心中不免绝望起来。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 自己东征西讨,努力了十多年,如今兵强马壮,眼看南方就要拿下,天下有望统一,难道上天真的要跟自己开这种玩笑吗? “不!孤绝不能死!” 想到这里,齐慎咬紧牙关,顶住重重压力,继续奋力与李神福拼搏。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随着时间推移,李神福的力气彻底用尽,刀法开始越来越凌乱。齐慎则越战越勇,很快又挡住了对方十几招进攻。 “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神福大惊,还想再挥刀劈砍,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转头去看,原来是几名契丹从马值士兵,用随身携带的短弩,射中了他的后背。 “啊……” 李神福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还想再冲向齐慎,可惜周边的魏军侍卫,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很快,数十名御前值与契丹从马值的士兵,便从四面扑了上来,将李神福死死按倒在地,用绳子套住他的周身四肢,五花大绑,任凭对方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所有吴军听着,李神福已束手就擒!不想死的,通通放下兵器!!” 随着李神福被俘的消息传出,山腰处仍在厮杀的数千吴军士兵,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纷纷扔下兵器投降。 小孤山之战,至此终结。 … 天色入夜,雪又下了起来。 齐慎不顾身体的疲惫,亲自背着述律平,带着两千残兵以及数千俘虏,一步步走到山脚,与黄天荡前来接应自己的数万兵马会合。 随后坐上楼船,返回瓜步镇。 上了楼船内室,齐慎立刻让人找来灯烛、针线、烈酒,剪刀,纱布,准备给述律平处理伤口……他虽不是学医出身的,但基本的急救常识还是懂一些的。 “哥哥,奴家好难受……” 灯烛下,述律平此时已经慢慢从昏迷中苏醒。她虽秉性刚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身上阵阵的剧痛,很快令她香汗淋漓,痛苦地呻吟起来。 “不要怕,有孤在呢,你忍着点。” 齐慎解开述律平的衣裳,一面用清水洗去对方伤口处的血渍,一面用沾了酒精的纱布,轻轻为她擦拭,消毒。 “呜呜呜……” 强烈的刺激感,很快让述律平梨花带雨,哭成泪人,挣扎着想要躲避。 “乖,不要动,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齐慎忙按住对方,不让她乱动,深深吸了口气道:“萍儿,你身上的伤口太深了,孤接下来准备给你缝合伤口,过程可能会非常疼,你要继续忍耐。” “呜呜……不要,不要。” 见齐慎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针线,述律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哭得越发大声了。 “好了,你给孤闭嘴!” 齐慎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道:“你伤得这么重,若不及时处理伤口,一但发炎化脓了,可是会死人的!” “你现在这样,怪得了谁呢?谁让你老是不听话,好好在寿春待着不行,非要跑出来,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话是这么说,但述律平毕竟是给自己挡了一刀,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齐慎自然还是非常心疼的。 只是心疼也没用,这种时候,必须狠下心肠。 咽了口唾沫,齐慎不再犹豫,将烛火挪到床榻前,就着烛光,开始一针一针,替对方缝合伤口。 述律平一开始哭得死去活来,不断求齐慎停手。齐慎毫不理会,一面加快手中动作,一面大声训斥对方。 “闭嘴,你哭什么哭?再哭,孤给你多缝十针!” “忍着点不要乱动,你越动,孤下手越重,扎死你!!” 不知是齐慎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对方已经麻木了,慢慢的,述律平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银牙紧咬,硬是自己捱了下来。 “好了,结束了,结束了……” “啊?这么快?” 待到齐慎将她背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对方脸上的表情,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齐慎重重喘了口气,柔声道:“接下来十天之内,你不要下榻走动,每天好好躺着就行了,饮食起居,等到了瓜步镇,孤会安排随行的婢女照顾你。” “奴家一个人天天躺在榻上,岂不是要闷死啊,哥哥,你会过来陪着奴家的,对吗?” 听到自己接下来要一直躺在床上养伤,述律平楚楚可怜地望着齐慎,哀求道。 “你且留在瓜步,此间事了,孤接下来还要领兵前往扬州,和杨行密做最后的决战。” 齐慎摇了摇头,见述律平满脸失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安慰道:“乖乖养伤,等孤打下扬州,一定回来接你。” “嗯嗯……”述律平点了点头,接着语气有些低沉道:“奴家这次就算伤口好了,背上肯定也会留下疤痕,哥哥会因此嫌弃奴家吗?” “怎么会呢?”齐慎握着她的手道:“你的伤是因孤而起,这件事孤会记一辈子,放心,将来不管是谁失宠了,你都不会失宠。” 述律平闻言,心下总算暗暗欢喜。 第556章 战后 瓜步镇外的长江码头,清晨的阳光透过楼船的窗楹,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齐慎睁开眼,见述律平趴在自己怀中,睡得香甜,实在不忍心打搅对方的美梦,只好轻轻将她挪到榻上,盖好被子—— 昨夜替述律平缝好伤口后,对方时不时又会感觉疼痛,根本无法入睡。齐慎没办法,只好亲自抱着她,像哄小孩一般哄到半夜,才总算把对方哄睡着了。 安置好了述律平,齐慎转身离开内室,走到楼船下方。 几名魏国将领,马嗣勋、康怀贞、李建及,齐绍威,已经在下方大堂,等候他多时了。 至于王檀,因为先前中了暗箭,和述律平一样,这会儿正在养伤。 “主公!”“主公!” 见了齐慎,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回原位,开口询问道:“李神福在哪里,把对方带上来吧。” “主公……莫非您打算招降此人?” 众将闻言,以为齐慎准备饶恕李神福,纷纷上前劝谏道: “李神福对杨行密极为死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归顺咱们大魏,再者对方如此凶悍,害死咱们那么多弟兄,昨日更是险些令主公有性命之危,这样的人,岂能招降?” 齐慎翻了白眼,语气不悦道:“先把人带上来,如何处置,孤自有定夺。” 众将面面相觑,没奈何,只得命人将五花大绑的李神福押入大堂。 经历了昨夜的生死之战,此刻的李神福已然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身体虽然被绑缚着,腰板却站得笔直,说什么也不肯对齐慎低头。 “大胆!见了魏王,还不跪下!!” 两旁的士兵见状,立刻一左一右,按住对方的肩膀,想要逼迫对方下跪。可惜一连试了几次,始终无法令对方就范。 “行了,都松手吧,不要为难此人。”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退下,随后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走到李神福身畔,垂首下视,叹了口气道: “李神福,你昨夜杀死孤那么多兵马,还伤了孤的大将王檀,孤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你,你心里可觉得后悔么?” “哈哈哈,大丈夫死得其所,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神福仰天大笑,满脸不屑,接着声音悲凉道:“只恨老天无眼,助魏不助吴,我主杨行密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却要被你们这帮宵小夺去基业!” 齐慎闻言,也不恼怒,摇头道:“你恨也没办法,天命在孤,不在你主。你若能代孤书信一封,劝说你主杨行密投降,孤可以赏你个全尸,将来你主归顺后,也能让他善终。” “呸!!” 李神福双眉倒竖,啐了一口道:“要我李神福背叛主公,痴心妄想!” “好一条宁死不屈的汉子。” 齐慎见状,知道多说无益,摆手对周边士兵道:“带下去,赏他一碗好酒,就地正法吧。” “遵命。” 几名士兵闻言,立刻将李神福带出楼船,押到长江江岸,当场斩首。 事后,齐慎念在李神福忠贞不屈、精神可嘉的份上,令人在瓜步旁垒了一座坟墓,还是给对方留了一副全尸,将其好生安葬。 … 斩杀了李神福,齐慎本欲直接驱兵前往扬州城下,但他很快又遇到了另外一件麻烦事,那就是该如何处理俘虏。 先前黄天荡一战,三万多名魏军几乎没怎么损伤,便一口气俘获了同等规模的联军士兵,在小孤山的时候,又从李神福手里俘虏了三千多人。 这么多的俘虏,倘若将他们全部带在身边,浪费粮草不说,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可要是把他们全部杀掉,一旦传扬出去,其他地方的吴军,恐怕说什么也不会再向自己这边投降了。 齐慎心中顿时陷入两难,当即召来众将商议。 李建及提议道:“主公,不如将他们其中的一万人,缴了兵器铠甲,留在瓜步镇内,交给李谠和秦彦威看管,另外两万带上船,将来进攻扬州城的时候,拿去当前锋,消耗吴军。” “我看此计可行。” 马嗣勋点头附和道:“咱们还有三万六千多弟兄,带两万俘虏上船,分批管理,一万交给降将朱延寿,一万交给降将许存,应该闹不出什么乱子。” “好,既然如此,孤听你们的。” 齐慎想了想,接着道:“把那朱延寿,许存两人找来,孤有话要和他们交代。” “是。” 众将闻言,立刻派人将朱延寿和许存领上船来。 与先前宁死不屈的李神福不同,朱延寿、许存二人见了齐慎,不用旁人吩咐,自己便主动跪下身,边磕头边道: “末将朱延寿”,“罪将许存”。 “拜见魏王殿下!!”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 见二人态度如此,齐慎心中很是受用。 朱延寿已是熟人,不必再说什么,齐慎笑了笑,向许存询问道: “许存,孤听说你本是蔡州汝阳县人,当年曾追随过奉国节度使秦宗权,因为对方兵败被杀,你便领兵投奔了荆南节度使成汭,果有此事吗?” 许存此人,也算是五代初期的一位名将,对方在历史上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王宗播。 在原来的历史上,许存先后追随过奉国节度使秦宗权和荆南节度使成汭,后来由于战功出众,被成汭猜忌,不得已投靠了川蜀的王建。 投奔王建之后,许存作战十分勇猛,多次替王建立功,很快被王建收为养子,赐名王宗播。 “回魏王的话,罪将的确是蔡州汝阳人。” 许存一面起身,一面毕恭毕敬道:“当年秦宗权兵败,末将本想带兵投靠魏王,无奈荆南节度使成汭,与罪将是旧相识,再三来信,一定要罪将前往荆南,罪将一时糊涂答应了对方,如今真是悔之晚矣。” “无妨,你现在投奔孤也为时不晚。” 齐慎拍了拍许存的肩膀,笑着许诺道:“孤不日就要出征扬州,准备从先前的俘虏中选出两万人,分别交给你和朱延寿执掌,你俩若能替孤带好这帮兵马,孤会分别赐给你们军号,让你们成为大魏的禁军都指挥使。” “多谢魏王提拔!!” 许存、朱延寿二人闻言,心下大喜,立刻跪地谢恩。 第557章 合兵 十二月,风雪愈寒。 齐慎将述律平留在瓜步养伤,给对方配置了十名婢女。 随后不再耽误时间,在王檀、李建及、马嗣勋、康怀贞、齐绍威等将领的陪同下,亲自带领三万六千名魏军,以及两万名俘虏,乘船进入长江,向扬州进发。 相比于述律平,王檀先前受的伤其实不算太重,齐慎本来也想留他在瓜步休养,但是对方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毕竟攻克扬州城可是一件大事,这份功劳对方当然不愿意错过。 “主公放心,末将已经不碍事了,等到了扬州城下,说不定就痊愈了,嘶……” 楼船大堂,王檀说着,担心齐慎不信,主动举起左边胳膊抡了几圈,结果不小心牵扯到胸口处的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哈哈哈……” 堂内众将见状,皆放声大笑起来。 齐慎也随众将笑了一阵,接着面色一凝,对众人道:“扬州城已近在咫尺,大家要再接再厉,争取在过年之前把扬州城拿下。” “主公放心,杨行密蹦哒不了几天了。” 王檀得意道:“眼下除扬州、高邮两座城池,吴国再也没有其他地盘了,杨行密死局已定,绝无生路!”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道:“虽然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吴国一日不灭,孤便一日不能安心啊。” 话说自从数日前,六万荆湘联军,一万被杀,三万做了俘虏,另外两万败走的消息,传到周边郡县之后,原本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吴国各地官员,如歙州刺史陶雅、常州刺史张崇等人,顿时慌了神,纷纷遣使来到长江边拜遏齐慎,还给魏军送来了数万石粮草。 考虑到自己平定吴国后,还需要与这些墙头草合作,齐慎于是对这帮人派来的使者好言安抚,继续保留这帮家伙的官职。 如此没过多久,整个淮南地区,除了吴国都城扬州,以及杨行密所在的高邮之外,其他各地州县,几乎全都改旗易帜,归顺了魏国。 … 十二月中旬,齐慎率领五万大军抵达扬州城下,顺利与葛从周会合。 扬州城下,魏军军营。 “葛大哥,扬州城如此难攻么?孤让人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炸药,竟然还是攻克不下?” “臣统兵无方、作战不利,请主公治罪。” 葛从周叹了口气,拱手对齐慎道:“城内的守将极其凶悍,还有几位重臣从中周旋,臣使尽了各种手段,始终无法破城……欲待强攻,手上的兵力又十分有限。” “城内都有哪些守将?哪些重臣?”齐慎好奇道。 葛从周道:“城内有杨行密留下的两名悍将,分别叫作张颢、张训,还有两位重臣,一名叫周隐,一名叫徐温。这四人扶持着杨行密的长子杨渥,整饬兵马,发动百姓,把这扬州城经营得仿佛铁桶一般。” “这么说,徐温也在?” 齐慎闻言,脸上的表情稍稍有异。因为徐温的姐姐徐清蕊,是齐慎的妾室,徐温相当于是他的妻弟。 葛从周见状,知道自家主公心里在想什么,摇头道:“主公,臣知道您和徐温的关系,此前不止一次派使者入城,希望对方能弃暗投明,奈何徐温始终不从,每次都将臣派去的使者礼送出城。” “岂有此理……”齐慎皱眉道:“这臭小子是不是昏头了,孤听说这几年杨行密都已经不信任他了,他还如此执迷不悟,非要与孤作对么?” 见齐慎闷闷不乐,齐绍威忙出言安慰道:“父王不必生气,如今咱们有八万兵马,再过些时日,等西路军的张归霸元帅也过来扬州会师,就是十二万大军,料他小小一座扬州城,还能撑到几时?” 马嗣勋、康怀贞等将领闻言,笑着道:“其实咱们根本不用发兵攻城,只消将城墙四面全都围起来,扬州本就缺乏粮草,如此不出三个月,城里几十万百姓,必然出现饥荒,届时扬州城可不攻自破。” 齐慎点了点头,接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向王檀询问道: “众美,杭州那边的局势如何了?董昌和钱镠打完没有?” 王檀想了想,说道:“回主公的话,根据隐卫十天前送来的密报,杭州已被钱镠夺下,董昌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五万大军被打得分崩离析,只有不到一万人了。” “这个蠢货,真是无用至极。” 齐慎摇了摇头,吩咐齐绍威道:“绍威我儿,孤决定调拨两万兵马,交给你和朱延寿统领,命你二人即刻南下支援董昌,顺便告诉钱镠,及早归顺大魏,孤还能给他封个郡侯,不要逼孤对他动手。” “孩儿遵命。” 齐绍威拱手领命,有些迟疑道:“父王,您把两万人交给孩儿,剩下不到六万兵马围攻扬州,这能行吗?” “能不能行,暂时也只能如此了。”齐慎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孤这里自有安排,你只管领命就是了。” “是。” 齐绍威点头退下。 王檀不解道:“主公,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拿下扬州,这时候怎能分兵南下呢?” “是啊。”康怀贞附和道:“董昌这老小子,空有几万大军,从头到尾就没帮衬到咱们什么,如今他与部将钱镠相争,咱们何必管他?” 李建及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此人虽无能,毕竟是站在咱们这边的,钱镠则一直支持吴国,友军有难,咱们岂能袖手旁观。” “那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分兵。” “没错,钱镠哪有杨行密重要,等咱们消灭了杨行密,难道还怕收拾不了一个钱镠吗?” 眼看众将争论不休,齐慎忙摆手道:“好了,大家都安静。” “孤安排绍威和朱延寿对抗钱镠,自然有孤的打算……至于扬州这边,各位也不必忧虑,孤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说到这里,齐慎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向自己靠近,随后低声耳语了一阵。 “啊,主公真是天纵之才……” 众将闻言,全都瞪大了双眼,对齐慎佩服得五体投地。 尤其是葛从周,听罢齐慎的计划,对方顿时脸色微红,长叹一声道: “末将真是惭愧,白白领兵耗在此处这么久,竟连这么简单的办法也没想到。” 齐慎笑着摇头道:“葛大哥不要这么说,孤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第558章 请降 “徐大人,周大人,两位张将军,听说魏王齐慎亲率数万大军,前日已来到扬州城下了,此事可当真么?” 扬州城,吴王宫正殿。 听说齐慎亲率大军来到扬州城下,年仅十一岁的吴世子杨渥,心中惶恐不安,忙将臣内几位重臣将领召到堂前议事。 “回世子的话,确有此事。”徐温拱手出列,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魏军怎么会越来越多,难道我吴国的其他州郡,已全被他们攻下来了吗?李神福呢?田頵、陶雅,张崇他们呢?” 杨渥闻言,哭丧着脸问道。 周隐叹了口气道:“田頵已经兵败,如今是生是死尚不可知,至于陶雅、张崇等人,想必已经降魏了。” “呜呜……那咱们应该如何是好?”杨渥哽咽道:“父王被困高邮,至今无法回宫,诸位先生可有什么办法破敌吗?” 众人自然没有办法,闻听此言,全都面面相觑。 周隐咬牙道:“无论如何,只要吴王一日尚在,咱们就一日不能投降,否则怎么对得起吴王的知遇之恩。” “说得是……”徐温语气坚定道:“我徐温虽与魏王有亲,但吴王才是我的主公,我就是拚了性命,也要为吴王守住扬州。” 张颢、张训两名将领,跟着开口道: “愿为吴王守城,绝不投降!!” 见众人如此表态,杨渥总算稍稍放心,慢慢止住哭泣,低声道: “各位大人、将军,我还是个小儿,不懂得军国大事,守卫扬州就全仰仗你们大家了。” … 扬州城内,数十万吴国军民,每日依旧据城坚守,加固城防,不肯向魏军屈服。 城外的魏军亦不主动发起攻城,在葛从周的指挥下,众人在城池四面继续挖掘壕沟,修筑营垒,不让城内吴军有任何突围的机会。 魏军的意思,似乎是要与吴军打持久战,生生将对方给困死在城内了——至少城内的徐温、周隐等人,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虽然焦虑万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吴国眼下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然而数日以后,城外突然传来的一条消息,却是令二人感到天旋地转、如丧考妣。 “什么!高邮被攻破了?主公呢,主公现在身在何处?” “我等不,不知……” 原来,齐慎先前制定的计划,乃是声东击西。 表面上,他让葛从周故意放风,宣称魏军会继续围攻扬州,实际上自己却偷偷将城外的八万大军抽走了六万,亲自带到高邮城下,与谢彦章的五万东路军会师(原本有七万,已伤残两万),对杨行密发起猛攻。 相较于扬州城的高大坚固,高邮城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整体防御力,都要逊色得多。 城内的杨行密,手里只有不到三万兵马,面对齐慎和谢彦章的十万大军,还有数十吨火药,哪里还坚持得住。 仅仅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高邮城的四面城墙,就被魏军炸塌了三面,随后十万魏军宛如潮水般蜂拥而上,在斩杀了数以万计的吴军后,将杨行密等人围困在一所官邸之内。 日近正午,高邮城官邸。 “杨行密,事已至此,莫非你还想挣扎吗?” 齐慎头戴紫金盔,身穿山文甲,骑一匹高头大马,在数万大军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来到官邸大门外,冲着院内的杨行密喊话: “出来吧,你也是一时豪杰,孤与你英雄相惜,只要你肯带领麾下臣民归顺于孤,孤不但饶恕你的性命,还许你在汴京安家落户,富贵终身。” 齐慎的话说罢,府邸内依旧是鸦雀无声。 马嗣勋、康怀贞、李建及等将见状,愤愤道: “主公,跟他们废什么话,让末将几人领兵杀进去,将那杨行密生擒出来,叫他跪在主公面前,磕头请罪!” “就是,这帮吴国君臣,如此执迷不悟,先前害死咱们那么多弟兄,岂能轻易饶恕他们!” “不。” 齐慎回头望着众将,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招降杨行密,比杀了他更好,此人在南方素有名望,若是他能归顺,其他诸侯便不会有谁再敢抵挡孤的兵锋了。” “话虽如此,可对方若是不降呢?”众将反问道。 “他会降的,一定会降。”齐慎摸着下巴,自顾自道:“他有什么理由与孤死战到底呢,孤与他又没有深仇大恨,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考虑吧,不要着急。” “这……好吧。” 诸将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时的官邸大堂内。 杨行密满脸绝望地望着吴国的一众谋士和将领,沉默了不知多久,方才开口问道: “你们说,我等若是就这样走出去,向魏王请降,魏王真的会饶恕咱们的性命吗?” 对方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心中已有投降之意,不准备再抵抗下去了,只是拿不准齐慎会不会翻脸,所以才僵持到现在。 谋士袁袭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主公,事已至此,不管魏王过后愿不愿意饶恕我等,咱们除了投降,恐怕也别无他法了。” “主公……”戴友规悲愤道:“自古亡国之君,几个会有好下场,就算魏王暂时饶恕了您,难保他日不会对您和您的子孙下手,以臣之见,我等与其到魏国受辱,不如就此自裁吧。” “你让孤自裁?” 杨行密喉咙动了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剑,想要伸手去拔,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心存侥幸道: “不,不,魏王向来仁厚,不至于就这样杀了孤,孤归顺他,可以给南方其他诸侯做榜样,相信魏王会放孤一条生路的。” “是啊,是啊,魏王一定会饶恕我们的。” 听到杨行密这么说,周边吴国的其他文臣武将,纷纷出言赞成。 像戴友规那样迂腐的人毕竟是少数,其他人只要有求生的机会,谁又愿意真的赴死呢。 “唉……” 见众人包括袁袭在内,全都舍不得身家性命,不肯引颈就戮,戴友规也只能闭上了嘴巴。 当日傍晚,杨行密褪去亲王袍服,身穿白衣,口衔玉璧,在百余名文臣武将的陪同下,披头散发、神色惶恐地来到齐慎面前,跪地请降。 “罪臣杨行密,地处泽国,苞茅不贡,昔日冒渎天威,以致今日之事,实乃咎由自取,今闻魏王亲率六师,吊民伐罪,臣不胜惶恐之至,特请魏王降罪。” 第559章 底定 “化源兄起来吧。” 化源是杨行密的表字。 官邸正门,齐慎一面说着,一面将杨行密扶起,见对方脸上仍有惶恐之色,于是笑着道: “化源兄不必紧张,孤说话是算数的,孤既然说过会恕你无罪,自然不会食言。” “说起来,你我并无什么宿怨,若不是化源兄先前无故兴兵犯我疆界,孤如今何至于与你兵戎相见呢?” 杨行密愣了愣,忙替自己开脱道:“还请魏王明鉴,这都是宵小之辈误我,并非臣的本意啊。” 一旁的谋士袁袭、戴友规闻言,脸色顿时红了起来。 “孤知道,孤知道。”齐慎笑着道:“眼下扬州城内,尚有贵部数万兵马,闭门不纳,不肯迎接孤的王师,劳烦化源兄亲自到城下一趟,劝说他们迷途知返。”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这是罪臣的分内之事。”杨行密赔着笑脸道。 “好,有化源兄亲自出马,孤无忧矣!” 见杨行密答应自己的要求,齐慎拍了拍对方肩膀,接着道:“待扬州底定,孤还要用兵两浙、江西,荆湖和岭南。” “孤听说化源兄久居淮南,与南方各诸侯素有交情,届时还请劳烦化源兄代孤书信几封,劝说他们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魏王放心,全都包在罪臣身上。” 见齐慎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杨行密心下暗喜,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 吴主杨行密兵败高邮,投降魏国之事,很快传到了扬州城下。 起初城内的周隐、徐温等人闻言,心中还不肯相信,只当是传讯之人胡说八道,又或者是魏军方面故意放出的谣言。直到多日后,看到象征杨行密本人的亲王节钺,以及对方的车驾出现在扬州城下,城内众人才明白高邮果然被攻破了。 “诸位臣工,大家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魏王答应过我,他会赦免我们大家所有人,倘若你们再执迷不悟,就是对我杨行密不忠,对全城百姓不义,快开城吧!” 杨行密此时已脱去投降时的白衣,改换了一身褐色圆领袍,在甘从矩、李遇等武将的陪同下,缓缓走到城墙下方,满脸颓唐地仰头对城头守军说道。 “主公,呜呜……” 眼看出现在城下的,当真是自家主公杨行密,城楼上方的周隐、徐温、张灏、张训,以及其他一众文臣武将,无不满脸悲恸、声泪俱下。 “不要再叫我主公,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们的主公了……” 杨行密把头摇了摇,神色落寞地转过身,离开了城下。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城内的一众吴国臣子自然也没有再抵抗下去的意义。这年的除夕当夜,周隐、徐温等人,拥着吴世子杨涡,打开扬州城门,奉上城内的户籍图册、府库账本,正式向齐慎请降。 齐慎对这帮吴国降臣基本都很客气,特地在军营设宴款待了众人。 然而对自己的小舅子徐温,齐慎却是满腹怨气。毕竟别人也就算了,徐温和自己可是有亲缘关系的,对方竟敢和其他人一起抗拒自己。 宴会结束后,齐慎示意众人退下,唯独将徐温留了下来。 “敦美,知道孤为什么要单独留你么?” 齐慎斜倚在交椅上,手握一只玉杯,似笑非笑地望着徐温道。 徐温是聪明人,当然知道齐慎的用意,额头很快冒出冷汗,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魏王是怪臣先前不肯开城投降……” “哦,原来你也知道啊。”齐慎皱着眉头道:“孤听说过去的一年,杨行密已经不信任你了,先是把你调出去做刺史,后来不放心又把你调回来,软禁在扬州城内。” “若不是孤的大军南下包围扬州,恰好扬州城内无人可用,他们也不会考虑把你放出来,是这样吗?” 徐温点了点头道:“是。” “既然是这样,你为何还要帮他们守城?”齐慎生气道:“就算你不能自己做主,说服其他人投降,难道偷偷向城外给孤传递军情也做不到吗?你就丝毫不念及你姐姐与孤的关系?” 徐温闻言,语气哽咽道:“臣当然知道自己与殿下、家姊的关系,但说到底这只是臣与殿下的私人之情。吴王才是臣的主公,只要吴王一天没有向魏国投降,臣便一天不能因私废公,望殿下明鉴。” “哼。”齐慎沉默了许久,哼了一声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你现在准备如何自处?” 徐温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臣乃一介亡国之人,是生是死,是辱是荣,一切自然由殿下处置,臣愿意坦然受之。” “好小子。”齐慎眯着眼睛问道:“那你觉得孤会如何处置你?” “殿下莫非是要赐死臣么?” 徐温说到这里,脸色微白,看得出他其实还是怕死的。 “不,孤不会赐死你,相反,孤会重用你,提拔你到汴京朝堂做官。” 齐慎忽然态度一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徐温坐下,而后长叹道:“以前的事,你也是各为其主,孤不怪你,但是从今日之后,孤要你加入魏国阵营,为孤效力。” “孤知道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不管是经营地方,还是坐镇朝堂,都能让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倘若就这样对你弃之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齐慎当然知道,历史上的徐温,最后做了南吴的权臣,将杨氏一族彻底架空。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对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实际上,历史上南吴正是在徐温的治理下,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版图达到了巅峰。 像对徐温这样的人才,用得好了,将来就是一段君臣佳话,齐慎自然不会错过,他也有信心能够驾驭得了对方。 防范之心肯定还是要保持的,但是说实话,人在不同环境之下,本身的心态和行为,其实是会改变的,就比如杨师厚、刘知俊。 这二人在历史上,对自己的国家其实谈不上特别忠诚,如今面对齐慎,却并未真正有过什么忤逆的举动。 第560章 向南 “臣,臣多谢殿下……” 听到齐慎非但没有怪罪自己,还决定对自己提拔重用,徐温久久不敢相信,愣了愣,连忙合袖行礼,再度哽咽道: “殿下不计前嫌,如此待臣,臣今后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殿下的恩德……” “行了行了。”齐慎摆手道:“以后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殿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我姐夫就行。” “是,姐夫。”徐温颔首,立刻改口道。 齐慎道:“此番孤还要继续南征,但是再从汴京运送粮草,实在不太方便,你久在吴国为官,对淮南一带的环境应该非常熟悉,孤有个任务想交给你。” “姐夫,你是想要臣弟留在淮南,替魏国大军就地征集粮草么?”徐温低声问道。 “没错,孤正是这个意思。”齐慎笑着道:“以你的能力,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徐温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问道:“姐夫,不知你打算让臣弟征集多少粮草?” “嗯,大约需要五十万石,你可能在一个月内征集完毕么?”齐慎心里估算了一阵,开口道。 徐温仔细斟酌了许久,点头道:“臣弟能做到,只需要半个月就够了。” “半个月?”齐慎点了点头,笑着道:“好,孤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得知徐温只需要半个月时间,就能给自己征集到五十万石粮草,齐慎心里简直乐开花。 好家伙,淮南果然富裕,五十万石粮草,够自己的几十万大军吃三个月了。 … 时间一转,来到兴平四年正月。 齐慎拿下扬州城后,在城内休整了十余日,先是将扬州府库中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犒赏三军,发现不够后,又命周边各大官僚豪族、商贾富户,每家供献一半的家产出来,分给自己麾下的将士。 扬州乃是天下名城,以盛产淮盐而着称,当地的豪族富户,个个都是腰缠万贯、堆金积玉的主。 这帮人见识到魏军的厉害,大多数人都选择乖乖交出家产,破财免灾。有少数推托迁延,或者抗拒不从的,齐慎也不客气,直接发兵将对方九族诛灭、家产充公。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最后齐慎竟然从这帮盐商的手里,扣出来了几千万贯的财物,算是狠狠发了一笔大财。 其实说发财也谈不上,因为齐慎信守出征前的承诺,并没有将这些财物留给自己,而是全部拿来赏赐三军,分给了麾下的将士们。 得了好处的魏军将士,对自家主公越发崇拜、敬畏。 这年的正月十五,眼看数十万军队已休整多日,粮草也筹措得差不多了,齐慎决意发兵继续南下。 动身之前,他先将王檀找来询问。 “众美,杭州那边的局势,现在如何了?绍威和朱延寿,可曾将那钱镠击败了么?” 王檀摇头道:“钱镠此人颇难对付,他手里有几名将领,顾全武、许再思、徐绾,个个都颇有勇力,再加上朱瑾和安仁义相助,绍威公子和朱延寿,非但没能讨到便宜,反而连战连败,带着董昌,从杭州一路退到了常州。” “哼,再厉害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齐慎闻言,不屑道:“那钱镠几人,撑死也就三四万兵马,难道还妄想能够挡住孤的进攻?” “话虽如此……”王檀沉声道:“末将恐怕江西的镇南节度使钟传,听闻咱们发兵攻打两浙,有可能会发兵帮助钱镠。” “哦,那钟传有多少兵马,实力如何?” “末将在镇南军有线人,据线报所说,钟传的手里大约有五万兵马,其中真正能上阵的,最多不过两万,其他大都是些不堪一用的弱卒,应该不难对付。”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打钟传好了。” 齐慎思忖片刻,缓缓道:“如今咱们还有十六万大军,加上吴国降兵,差不多二十万。届时这二十万兵马,可以兵分两路。” “东路军十二万,由葛从周指挥,渡长江,出润州、常州,沿运河南下,直捣两浙。西路军八万则由孤率领,自舒州南下,进攻江西。” “若是一切顺利,到三四月份,这两处地方应该就能拿下了,届时让葛从周继续向南,进攻岭南,孤率兵向西,让马殷做前导,把整个荆南和湖南囊括!” 王檀微微颔首,接着好奇道:“主公,若是连荆湘也拿下了,下一步咱们应该如何?莫不是要进攻黔州?还是要南下进攻交州?” “这两个地方,留给葛从周料理吧,等攻取岭南之后,让他先打交州,拿下交州了再西进,攻打黔州,顺便窥伺一下南诏国。” “那主公您呢?” “等拿下了荆湘和湖南,孤就要先行撤兵北上了。” 齐慎深深吸了口气道:“朱温和李克用,如今尚在我大魏边境四面出击,孤准备从山南东道向北,与留守洛阳的杨师厚会合,变守为攻,进攻梁国的陕虢二州。” “这么说,主公是打算直接和梁国开战了?”王檀迟疑道:“将士们刚刚打完南征,是不是应该略做休整?” “无妨,这些只是孤的设想,具体应该如何,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齐慎撇嘴道:“说得太远了,眼下咱们只不过拿下了淮南,连江西和两浙都还没有到手呢。” “哈哈哈……是啊。”王檀笑着道:“不过这也算未雨绸缪嘛,等过些日子,主公可以把其他几位军主找来,大家再好好商议商议。” “嗯,到时候再说吧。”齐慎点了点头。 … 正月十六,齐慎与葛从周点齐兵马,在扬州城下誓师,随后兵分两路,开始向南方继续前进。 齐慎率领八万精兵,先行出动,从舒州方向,进攻江西的钟传。 钟传大惊,一面出兵拼死抵抗,一面派遣使者,不断向两浙的钱镠求援。 钱镠接到求援信,立刻紧急动员了五万兵马,离开杭州,准备前往江西助战。 结果刚走到宣州,就碰上了葛从周统率的十二万魏军,双方旋即爆发激战。战事的结果自然不出所料,十二万魏军,几乎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毫不费力便击败了钱镠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五万大军。 钱镠兵败,不得已只能狼狈退回杭州,思量多日后,对方自认为没有任何胜算,决定上表请降,交出两浙的军政大权。 孰料朱瑾和安仁义不同意,竟然发兵作乱,与钱镠在杭州城内火拼起来。 奈何三人的火并还没出结果,葛从周的大军便一路杀到了杭州城下。 当年的二月中旬,杭州城彻底被魏军攻克,两浙十数州,尽入魏国版图。 第561章 江西 “主公,杭州城已破,钱镠奉表请降,叛贼朱瑾还有安仁义,已被绍威公子和朱延寿擒住,差人送过来了。” 洪州境内,齐慎此时正率领八万大军,围攻豫章城。从王檀口中得知杭州已破,心中颇为诧异,咂舌道: “葛从周用兵比孤强,孤围攻豫章十几天了,尚未取得太大进展,他那边就快打完了,看来孤也得抓紧时间才行。” “杭州那边与咱们这里不同,听说是那钱镠与朱瑾、安仁义起了内讧,葛帅的人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咱们这里,钟传一伙人抵抗激烈,久攻不下也情有可原。” 王檀笑了笑,接着问道:“主公,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朱瑾和安仁义?” 齐慎想了想,随口道:“把他们带过来见我。” “是。” 王檀点了点头,很快传令,让人把朱瑾和安仁义带到自家主公面前。 “朱瑾,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齐慎对朱瑾这个叛臣并无什么好感,见了对方,立刻冷言嘲讽道。 朱瑾昂着脖颈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很好,你也不是脓包,可惜路走错了,孤饶你不得。”齐慎说着,冲王檀摆了摆手道:“拖下去,给他个痛快的。” 王檀领命,立刻安排士兵,将朱瑾带出斩首。 接下来还剩下一个安仁义,齐慎听说过此人的威名,有意招揽对方,开门见山道:“安将军,孤之所以处死朱瑾,乃是因为他做过孤的臣子,以臣背主,不杀不足以维持纲纪、惩戒世人。” “但是安将军不同,你和孤没有过节,只要你肯归顺于孤,替孤效力,不管咱们以前有什么误会,孤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殿下还真是求贤若渴啊。”安仁义闻言,冷笑道:“可惜安某无福消受殿下的美意了,昔日我主孙儒死于殿下之手,我与朱瑾相约,一定要为主报仇,如今殿下既处死朱瑾,安某岂能苟且偷生?” 齐慎不解道:“孙儒有什么好,暴虐害民,鱼肉百姓,这样的主公也值得你为对方殉节?你追随孤,他日名垂史册,岂不是好事一桩?” “孙儒纵然万般不是,终究对安某有提拔之恩。”安仁义摇头道:“人各有志,殿下不必多言,在下唯求一死。” “唉……孤成全你就是了。”齐慎摇了摇头,向王檀挥手示意。 王檀领命,很快将安仁义也带下处斩。 处死了朱瑾和安仁义,齐慎没有耽搁时间,继续挥兵攻打豫章。 豫章即后世的南昌,乃是洪州之治所,而洪州又是整个镇南军的治所。镇南军的辖地,大体上与后世的江西重合。 此刻镇南节度使,乃是被唐朝封为南平郡王的钟传,此人连同其麾下的两万兵马,正被齐慎的八万大军围困在豫章城内,进退维谷、处境尴尬。 钟传原本指望浙江的钱镠发兵来助,孰料他自己还没陷落,钱镠那边反倒先完蛋了。钟传没办法,只能转而向驻扎于下辖各州的亲信们求援。 镇南军各地的官员将领们,倒也没有对自家节度使坐视不管,先后派出三万兵马,试图到豫章替钟传解围。 奈何镇南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差,基本上来一支军队,就被齐慎吃掉一支,很快三万援军就被全部击溃。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谁敢向洪州方向派兵支援了。 没有援军分担压力,豫章城内的镇南军越发势单力孤,很多人开始劝说钟传投降,钟传本人也犹豫不决,于是派使者出城拜见齐慎。 “魏王殿下,我家节帅愿意纳土归降,只是希望魏王能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我军投降后,贵军应当以对待郡王的礼仪对待我家节帅,保证节帅全族亲眷的性命,不得侮辱女眷;其二,贵军入城后,不可屠戮豫章城内的文武官吏和军民百姓;其三,贵国接管镇南军后,原镇南军各级官吏于境内的一切田宅家产,贵军不得过问……” 听到前两条齐慎还觉得情有可原,听到对方提到的第三点,齐慎顿时大怒。 如今整个江西对自己而言已然是唾手可得,等自己拿下这块地盘,这帮鸟官吏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用得着看谁的眼色? “回去告诉钟传老儿,他提的条件,孤一条也不会答应。要么你们马上开城投降,孤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再敢拖延时间,等破城之后,孤直接下令屠城十日,鸡犬不留!” 听到齐慎说出这样的话,钟传的使者吓得浑身颤抖,哪里还敢多言。连忙表示,自己会把原话带到。 … “魏王果真是这样说的吗?快,快把匡时和匡范找来。” 豫章城内,得知自己再不投降,魏军就要屠城,年近六旬的钟传顿时惊惧不已,连忙把自己的长子钟匡时,次子钟匡范找来商议。 钟匡时年纪虽长,但性子十分懦弱,低声道:“父王,魏军来势汹汹,不可阻挡,父王若不归顺,恐我钟氏一族无法保全了。” 钟匡范对自己这个哥哥很看不顺眼,故意反驳对方道: “魏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如今顿兵豫章城下,已有半个月了,师老兵疲,锐气已尽。听说北方梁、晋二国,正在魏国边境作战,咱们不妨再拖延些时日,静观其变,实在走投无路了再投降也不迟。” “你说得固然有理,可咱们未必能撑得下去。” 钟传叹了口气道:“如今淮南和两浙,已尽为魏国所有,荆湘的几家藩镇,前不久又遭遇重创,损兵折将,咱们外援断绝,谁知道还能挺多久,还是早日开城投降吧。” “父王既然早有决断,还把孩儿等人请来做什么。”见钟传执意要投降,钟匡范怏怏不乐。 钟传年事已高,钟匡范本来还指望对方驾鹤西去后,自己能取代懦弱的兄长,继承镇南节度使之位,现在得知钟传打算向魏国投降,钟匡范志向落空,当然感觉不舒服。 奈何眼下形势逼人,对方就是再不乐意,也只能认命顺从。 第562章 绥靖 豫章城外,齐慎刚刚从后方又运来一批火药,正准备故技重施,想办法将豫章城四面的城墙炸毁。 结果钟传忽然派人来报,说是准备献城投降,请求齐慎给自己三天时间做准备。齐慎大喜,当即答应对方,并命令麾下将士停止攻击。 三日后,钟传果然让人打开城门,随后穿戴着唐朝赐予的官袍,亲自领着城内的一众文武大臣,手捧降表,出城与齐慎见面。 “罪臣钟传,拜见魏王殿下。” 六旬年纪的钟传,在亲儿子钟匡时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齐慎面前,行跪拜之礼。 齐慎见状,心里不免有些可怜对方。 其实江西在钟传的治理下,还算不错,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民众安乐。尤其是文教事业非常发达,读书人特别多。 “老大人起来吧,你如今顺应天命,率众归降于孤,等于保全了全城数十万军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实乃大功一件。” 齐慎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将钟传扶起,开口安慰道:“孤答应老大人,可以保全你们钟氏全族,不过你们不能再留居豫章了,必须和南吴的杨行密一样,全族搬到汴京,届时孤会给你们修建宅邸,赏赐庄田。” “这……” 听到齐慎不允许自己全族再留居,钟传心中颇为难受,毕竟镇南军是他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地盘,多少是有感情的。 “臣领命。” 沉默半晌,钟传最后还是答应了齐慎的要求。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了。 镇南军归顺,齐慎自然大喜,当日正午时分,他便领着两万兵马进入豫章城,准备清点计算城内的财物,用来犒赏麾下将士。 大军进城后,钟传的次子钟匡范闻讯,主动带着一帮人马前来迎接。 要说这钟匡范还真有眼力见,不但给魏军将士们充当向导,带领大伙到各地府库搬运财物,还贴心地将齐慎一行人迎入自家府邸后院,大摆酒宴,又安排了许多伎乐杂耍,为众人助兴。 兴致浓时,对方甚至唤出自己的胞妹钟楹,当庭抚琴唱曲,亲自为齐慎表演。 曲毕,钟匡范笑着向齐慎道:“殿下,不知舍妹的歌喉和琴技,可还令殿下满意?” “不错,不错……” 齐慎知道这钟匡范是故意讨好自己,好为日后谋个前程,当即点头称赞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钟匡范点了点头,向妹妹使了个眼色。 钟楹会意,立刻退到屏风后,整理了片刻仪容,接着在丫鬟的陪同下,头绾朝云近香髻,身着广袖流仙裙,身形款款地走到齐慎面前。 亲手奉上一杯美酒,柔声道:“魏王殿下,奴家敬您一杯,请殿下满饮此杯。” 齐慎抬起头,见这钟楹生得肤白貌美、面若桃花,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顿时生出了将她收入后宫的念头。 一面接过酒杯,一面笑着问道:“不知姑娘年纪几何,可曾许配人家了么?” 钟楹闻言,两颊顿时染上绯红,羞涩地退到了屏风之后,半晌没有答复。 钟匡范见状,哪里还不明白齐慎的想法,当即对着自家妹子一阵猛夸。 “我这位妹子,今年正好十五,棋琴书画,歌舞戏曲,可谓样样精通。性子又可人,乖巧温顺得很,往日这豫章城里,不知多少人赶着上门提亲呢。” “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魏王更英雄的人物。倘若魏王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说服家父,将我这个妹子,许给魏王做侍妾。” 齐慎虽然觉得钟楹生得颇有姿色,但他好歹也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很快猜到钟匡范是有什么事想求自己。 于是手捧酒杯,沉默不语。 钟匡范见状,立刻挥手屏退旁人,随后主动开口道: “不瞒殿下,在下今日设宴,其实是有事想请殿下答应。” “哦,何事啊?”齐慎语气淡淡道。 钟匡范拱手道:“我钟氏经营镇南军多年,如今殿下亲率天兵南下,家父与在下都愿意开城相迎,不敢相抗。” “只是这镇南军数州几十县的官吏将领,全是我们钟家的门生故吏,殿下倘若直接将我们钟氏一族全部迁走,由贵军将士来接管当地,只怕会很麻烦啊。” “那依你之见呢?”齐慎好奇道。 钟匡范道:“以在下的浅薄之见,殿下不如还是暂时让家父担任节度使,由我们钟氏一族来管理镇南军各地。” “倘若殿下愿意答应在下的要求,在下保证,我们钟家不但能替殿下看守好镇南军,贵军南征其他藩镇需要的粮草辎重,我们也会按时按量供应。” 听罢钟匡范的建议,齐慎顿时怔住了。 平心而论,对方的这个说法,还真有几分道理。眼下江西虽然已经被拿下,但这片地盘,钟家人毕竟经营了二十多年,自己这伙外人初来乍到,确实不好接手,就是想从汴京安排官吏,一时半会儿也安排不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的确还不如让钟家人留下来继续管事。 当然,为了防止自己的大军走后,钟家的人轻举妄动,对方原来驻扎的军队,肯定也得迁走一部分,换成自己的兵马。 “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齐慎仔细思忖了许久,点头道:“好,此事孤可以答应你,暂时不让你们钟家人北迁,不过你父亲的郡王爵位,必须降格为国公。镇南节度使之职也要降格,以后称作江西观察使。” “除此之外,孤还会留下两名将领,统兵两万,驻守豫章城,节制周边其他兵马,未来数年,你们钟家只能管理当地的民政和财赋,不得再过问军政之事。” 钟匡范闻言,知道这已经是齐慎若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当即颔首称是,毕恭毕敬道: “臣钟匡范,多谢魏王殿下!” 齐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道:“听说令尊还有一位长子钟匡时,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孤看对方相比于你,无论是面貌还是学识都弗如远甚。你且好好干,将来孤会提拔你的。” 钟匡范闻言,心中大喜,再度拱手道:“魏王放心,臣今后一定尽心竭力,为大魏效忠!!” 说到这里,钟匡范忽然压低声音道:“殿下,趁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臣禀明家父,立刻安排舍妹与殿下完婚?” “这个,咳咳……你们且看着办吧。”齐慎咳嗽两声道。 第563章 荆湖 随着钟氏家族的归顺,数日之后,整个镇南军八州四十余县,所有的刺史、镇遏使,全都表示愿意向魏国称臣。 为了表示诚意,不少官员甚至手捧降表,亲自动身前往豫章,朝拜齐慎的同时,顺便向他贡献了大量的美玉珍珠、绫罗绸缎、珍禽走兽等方物。 齐慎大喜,当即接纳了众人的归顺,随后在钟氏府邸设宴,对前来拜见自己的地方官员们安抚慰问。 “诸位,孤此番之所以率军南下,并无他意,只因过去十数年,南方诸州,不遣使臣、断绝朝贡,极违人臣之道,孤不得已兴兵到此,乃是为了替朝廷重振纲纪、更张法度。” 酒宴上,齐慎放下玉杯,缓缓起身,抬眼将众人环视了一遍,开口说道: “国无纲纪则不宁,民无法度则不治。孤知诸位身居乱世,很多事有时也是身不由己,因此不愿加罪尔等,仍许你们今后留守地方。” “只是每年的夏、秋两税,诸位务要仔细登记,按三七比例,准时向朝廷纳贡,不得私自截流、迁延时日。每年缴税时间一到,孤会专门从户部和御史台派遣计税大臣,到南方各地,轮流核算帐目,一旦发现有谁作假,田宅充公,全家诛戮!” 听到齐慎只是要求自己等人按时纳贡,并没有免除自己官职的想法,众官员心下稍宁,忙纷纷起身,拱手行礼道: “请魏王放心,臣等今后一定奉公守法、保境安民,该向朝廷输纳的税赋,定然一文也不能少。” 齐慎满意地点了点头。 … 面见完各地官吏,齐慎并未着急继续西征,而是领着麾下八万兵马,继续在豫章城内休整。 在此期间,齐慎不断派遣使者,给镇南军以西,荆湖地区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们发去诏书,宣告自己即将出兵的消息,让众人要么准备投降,要么准备好和自己决战。 趁着齐慎还没有离开豫章,钟匡范立刻劝说父亲钟传,让对方将小女儿钟楹嫁给齐慎做妾室。 钟传本来还有些不愿意,因为老头知道齐慎妻妾众多,担心自家女儿嫁过去受欺负。 只是当他询问了女儿钟楹,得知钟楹本人也愿意后,最终也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 齐慎于是又在豫章停留了数日,当了几天的新郎官。 转眼正月结束,时间来到兴平四年二月。 齐慎在温柔乡缠绵了几夜,不再耽搁时间,先是将自己八万大军中的两万,留在豫章城内镇守,命康怀贞和许存统率。 随后迅速集结剩下的六万兵马,又从镇南军中补充了三万,准备出洪州沿赣江南下,而后转渝水向西,发兵攻打武安军所属的潭州。 临行前,新婚数日,已盘起头发的小少妇钟楹,恋恋不舍地来到赣江岸边,为齐慎送行。以袖掩面,边抽泣边道: “夫君,你打完仗一定要派人来接妾身,千万不要把妾身给忘了。” 齐慎抚摸着钟楹精致如玉的脸蛋,笑着道:“好了好了,放心吧,孤怎么会忘记你呢,回去吧,等孤料理完荆湖的战事,回到汴京,马上就派人过来接你。” 有一说一,钟楹年龄虽不大,但是或许是天赋异禀的缘故,床笫上的表现非常令齐慎满意,不输那些已婚之妇。要不是忙着一统天下的大业,齐慎还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对方。 其实钟楹也不是没向齐慎提出过,希望能与他随军相伴,不过齐慎仔细考虑后,最后还是拒绝了。 毕竟对方只是个弱女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风险,实在不妙。 … 二月中旬,齐慎统率九万兵马,进入镇南军袁州,开始向武安军潭州方向用兵。 潭州即后世的湖南长沙地区,此时统治这块地盘的,乃是武安节度使邓处讷。 邓处讷名为武安节度使,实际上武安军下辖潭、邵、道、衡、永、郴、连,一共七州,而真正处于邓处讷控制之下的,只有潭州一地。其他六个州,每州都有割据自立的刺史,谁都不服从邓处讷的管辖。 邓处讷手中原本有两万余名兵马,由于先前响应荆南节度使成汭的号召,派到联军水师了八千多人,结果全军覆没,此时他手里只剩下一万二千余人了。 就凭这么点人手,对方当然不敢与齐慎的九万大军野战,于是将全部兵力收缩到了长沙城内,一面倚仗城池,负隅顽抗,一面向周边其他势力求援。 对此,齐慎还是采用老办法,故意对长沙城围而不攻,坐等周边其他势力的兵马前来解围,从而达到围城打援的目的。 邵、道、衡、永、郴、连下属的六州刺史,接到节度使邓处讷的求援信后,虽然一向不服从对方,但还是本着唇亡齿寒的目的,试探性地发兵,前来援助。 奈何这帮州郡刺史,手里的兵力实在有限,多的不到一万,少的只有几千,又因为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军队普遍缺乏战斗力。 结果自然无一例外,很快便被魏军全部消灭。 一来二去,许多人算是看清了形势,非但不再理会邓处讷,反而频繁遣使面见齐慎,表示自己愿意投降。 齐慎参照对待江西钟氏家族的办法,暂时还是允许这帮刺史留任本地,不过各地州郡的军权,必须交给自己魏国的人来执掌,本地的驻军迁出一部分,换成魏国的官兵。 二月下旬。 眼看武安军六州刺史都向自己投降了,齐慎不再围城,立刻对长沙发动总攻,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全城攻克,活捉并处死了武安节度使邓处讷,将对方全族男女,尽数贬为军奴。 三月,魏国征服武安军全境。 岳州刺史马殷闻讯,连忙派人奉上降表,又征发了一万余人的军队,由大将秦彦晖统率,南下潭州,为齐慎助战。 齐慎手里的军队由此变成了十万。 攻克长沙后,齐慎略作休整,继续领兵向西行进,接着派人给割据湖北的成汭,以及割据湘西的雷彦恭发去书信,命二人马上投降。 成汭、雷彦恭二人,接到书信之后,反复犹豫了多日,始终没有答复。 齐慎大怒,迅速发兵进攻,先挑距离自己更近的雷彦恭动手。 雷彦恭地盘狭小,治下仅有澧、郎两州,兵马也不到两万,自然挡不住魏军的侵略,没过多久便连战连败,最后城破被俘。 齐慎因为雷彦恭兴兵顽抗,不肯投降的缘故,下令将对方寸磔,而后将其头颅斩下,命人送往江陵,交给荆南节度使成汭。 成汭见了雷彦恭的脑袋,吓得魂飞魄散,很快遣使来报,表示愿意投降。 至此,荆湖地区彻底纳入魏国版图。 第564章 北方 “主公,葛帅差人送来捷报,八闽、两粤已平,眼下咱们东路的十二万大军,正在进攻静海军。” 三月中旬,刚刚拿下荆湖的齐慎,率领十万大军,正停在江陵城内休整,顺便接受原荆南节度使成汭等一众官员的朝拜。 这时王檀忽然给他带来一条消息,葛从周统率的东路军,已经打到静海军交州城下了。 “好啊,好啊!太好了!!” 齐慎闻言,心中顿时喜不自胜。 静海军即后世的越南北部,历史上,这块地区就是在五代十国的时候,突然脱离中原王朝而独立,从此一去不复返的。 如今轮到齐慎做主,他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告诉葛从周,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交州给孤打下来,只要他能拿下这块地方,等回汴京论功,孤授他子孙承爵,永为国公!” 相比于这个时代其他滥赐官爵的政权,齐慎对爵位看的还算是比较重的,麾下的各大文臣武将,爵位最高只能到国公,不能再更进一步了。 而且众臣的国公爵位,几乎都不能永远世袭,哪怕像葛从周这样功勋卓着的,也只允许传袭三代,三代以后就要降爵。 “末将马上让人给葛帅传令。” 王檀颔首领命,接着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主公,淮南水陆转运使徐温送来书信,对方前几日在润州捉住了叛臣王师范,请示主公该如何处置。” “王师范?啧啧……孤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 齐慎咂了咂嘴,随口道:“让徐温先把对方押回汴京吧,等孤回去了,再做定夺。” 讲真的,齐慎对历史上的王师范还是有几分同情的,对方投降朱温后,全族皆被朱温屠戮,命运不可谓不悲惨。但是想到对方先前背叛自己,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齐慎又觉得这家伙好像也不值得同情。 反正对方已经成自己砧板上的鱼肉了,要怎么处置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三月底。 齐慎率军离开江陵城,向西攻克了归州、夔州、万州、忠州——这几个地方虽然是荆南军的辖地,但实际上也是独立的,并不服从荆南节度使成汭管辖。 “主公,如今巴蜀之门户,已为我军所得,接下来咱们只要沿江西进,兵锋便可直指东川,不如一鼓作气,灭了王建。” 拿下夔、万诸州,将领马嗣勋、李建及等人,纷纷劝说齐慎继续西征。 话说这次大军南下,跟随齐慎而来的这帮魏国将领,基本人人都分到了海量的战利品,战意无不高涨。 而巴蜀这些年来远离战乱,民间非常富庶,众将心里都是知道的,自然都想杀进去,分一杯羹。 “行了,现在还不到和王建开战的时候。” 齐慎没有答应众将的请求,摇头道:“现在梁、晋两国还在与我们开战,孤这段时间忙着南下四处攻伐,多日未曾收到北方来的军报,也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 “难得王建现在还保持中立,并没有与梁、晋一起结盟,也不曾发兵干扰孤南征,孤何必要主动招惹他呢?” 王檀沉思片刻,提议道:“主公,倘若咱们今后准备征讨蜀国,那荆南地区就对我们非常重要,末将认为,主公应当在这里留下一支大军,以备不虞。” “说得不错。” 齐慎点了点头,对马嗣勋道:“嗣勋,孤准备留下两万兵马,交给你来统率,驻守荆南各州,你要替孤好好守住这块地盘。” 马嗣勋闻言,立刻抱拳道:“主公放心,有末将在,荆南一定稳如泰山。” “很好,你做事孤一向是放心的。”齐慎微微颔首。 … 当年四月。 齐慎留下两万兵马后,率领剩下的八万大军,进入魏国山南东道,驻兵于襄阳。 这时候,北方迟滞多日的军报,总算如雪片一般,纷纷送到齐慎手中。 这些军报都是十几天前的了,因为齐慎领兵南征,路程实在太遥远,时值乱世,南边很多地方的驿道又年久失修,这才拖延到现在。 “啧啧,看来河北的形势,有些不妙啊……” 襄阳城官邸后院,齐慎打开军报阅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话说齐慎南下的这大半年,梁、晋两国,出兵数十万,对魏国边境发动了十次大规模的进攻。 幸好河南、河中地区,在杨师厚和刘知俊的指挥下,魏军据城而守,一次又一次击败了来犯之敌,算是保证了魏国的边境安全。 然而河北地区的局势,却是有些不太乐观。 本来,因为过去的三年内,义武节度使牛存节和卢龙节度使符存审,在山西与河北交界处,修筑了大量的关隘,二人手里的兵力尽管不多,却还是凭借着险关加持,多次在边关地带,挡住晋军的进攻。 奈何三年前被魏国击败的契丹诸部,如今已被耶律阿保机慢慢统一,实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近来开始频繁派出间谍,窥伺魏国的北方边境,蠢蠢欲动。 原先投降了魏国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见魏国忙于外战、无暇内顾,竟然也在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实力,准备等时机一到,就发动兵变,割据卢龙军。 这些情报,一部分是符存审和牛存节送来的,更多还是通过隐卫探听到的。 “这刘氏父子……还真会挑时间,竟然在这个节骨眼给孤找不痛快。” 后院书斋下,齐慎看了一阵军报,勃然大怒。 眼下南方除了安南、黔州、川蜀,还有南诏国,其他所有的州郡基本都已拿下,齐慎心中底气已足,不再惧怕任何势力。 “哼!等孤杀回北方,捉住这父子二人,定要将他们扒皮拆骨!碎尸万段!” 深深吸了口气,齐慎放下军报,推门走出书斋,准备召集众将,商议领兵北上的事。 结果刚出书斋,却碰到了王檀。 “众美,有什么事吗?” 齐慎知道对方到后院来,肯定是有事想向自己禀报。 王檀捂着嘴,偷笑道:“主公,您到前堂就知道了。” 第565章 骑马 齐慎满脸狐疑,随王檀来到官邸前堂。 抬眼望去,只见前堂厅子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戴玉冠,身着云纹盘领袍,腰系革带,一副翩翩公子的装扮。 定睛一看——居然是述律平。 “你怎么来了?”齐慎瞪大了眼睛,摆手示意王檀退下,迈步走到述律平面前,不解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这身衣服哪里来的?” “这一身衣裳,难道不好看吗?” 述律平见了齐慎,十分激动,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道: “奴家去扬州城找哥哥,你那小舅子徐温告诉我,说你领兵南下了,奴家就留在城里住了几天,这套衣服是我托徐温帮我买的。” “可这是分明男装吧……”齐慎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穿成这样?” 述律平歪着头道:“汉人的女装是很漂亮,但是太复杂了,还是这样的衣裳适合我,又简便又美观,穿上这一身,扬州城里好多年轻的姑娘都对我暗送秋波呢。” “看把你美的。”齐慎摇了摇头,关切道:“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过了这个月,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述律平叹了口气,低声道:“就是背上留下一条疤,好生难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消掉。” “不消也没事,反正只有孤才能看见,孤又不嫌弃。” 齐慎说着,移身坐到堂下的檀木椅子上,缓缓伸出一只手,向对方招了招。 述律平会意,立刻笑着坐到齐慎的大腿上。 齐慎一只手揽着述律平柔若无骨的腰肢,另一只手捋了捋她鬓间的秀发,忽然眯着眼问道: “萍儿,你是不是一直有事瞒着我?” 述律平怔了怔,忙摇头道:“没有,奴家哪有什么事敢瞒哥哥?” “哦,没有吗?”齐慎冷笑两声道:“孤刚刚接到线报,说是契丹草原,近来又出现一个名叫耶律阿保机的人,频频窥伺我大魏边境,图谋不轨……” “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机,现在还被孤关在汴京的天牢之中吧,倘若北边那个才是耶律阿保机,那被孤关起来的又是谁?你别告诉我,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 述律平听到这里,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半晌不说话,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齐慎皱眉道:“被孤关起来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述律平点了点头,霎时间泪眼朦胧,低声道:“被殿下关起来的,是耶律偶思之子,耶律曷鲁。” “看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要骗孤?” 齐慎闻言,心中很是生气,轻轻松开了抱着对方的双手。 述律平直起身子,低着头半晌沉默不语,只是自顾自地小声啜泣。 “你和孤并不是一条心。”见她如此,齐慎越发不舒服,声音冰冷道:“你心里若没有孤,孤还是让人送你回草原去吧。” 齐慎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然而述律平却当真了,脸色倏然一白,立刻扑倒在地上,抱着齐慎的腿,声音哽咽道: “哥哥,萍儿…萍儿心里当然有你,萍儿发誓。若萍儿心里没有哥哥,当初为何要偷偷从宫里跑出来,后来在小孤山,又为何要替哥哥挡刀呢?” 述律平哭得非常难过,脸上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边抹眼泪,边替自己解释道: “萍儿起初南下,的确是为了和亲,为了给我们契丹部落争取时间,那时候的萍儿还不认识哥哥,还是耶律阿保机的未婚妻,当然不忍心看对方南下送死。” 齐慎皱眉质问道:“孤何曾说过要杀阿保机?孤先前一直以为耶律曷鲁就是阿保机,孤杀他了没有?” “萍儿知道,哥哥是宽厚仁慈的君主,不会滥杀无辜,对我们契丹的降卒也很照顾……” 述律平哭着道:“其实萍儿这两年也时常犹豫,要不要对哥哥说实话,可是萍儿不敢,萍儿害怕说出这件事以后,哥哥就再也不会宠爱萍儿了。” 齐慎沉默片刻,望着述律平的眼睛,语气淡淡道:“那孤问你,倘若有一天,孤把耶律阿保机抓住了,准备当众处死对方,你会为对方求情吗?” 述律平呆了呆,见齐慎静静地望着自己,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声音坚定道: “倘若果真有那么一天,请哥哥赐我一把匕首,萍儿会亲手杀死对方。” 齐慎被对方这句话震惊到了,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方点头道: “很好,不愧是你。” … 述律平不远百里从扬州跑到襄阳来见齐慎,目的自然还是想早日成为他的女人。 齐慎当然也想把这头小母狼驯服,但考虑到她身上的伤可能还没痊愈,因此拒绝让她给自己侍寝,甚至提出让对方先回汴京。 “战场上拿刀杀敌是男人的事,以后你不要再胡闹了,这次幸好没伤到要害。” “知道啦,以后萍儿不会了。” 入夜,官邸后院厢房。 齐慎解开述律平的衣裳,亲自替她更换伤药,见她后背的伤口已经拆线,周边尚有许多未曾脱落的结痂,未免有些心疼。 “还有,孤马上就要离开襄阳,沿丹水北上,进攻梁国的商州,你现在伤势还没有好透,就别跟着孤了,明日孤派兵送你回汴京。” 顿了顿,齐慎接着说道。 述律平闻言,立刻转过身来,摇头拒绝道:“不,萍儿要跟在哥哥身边。” “听话。”齐慎板着脸道。 述律平委屈道:“要萍儿回汴京也行,你先要了萍儿的身子。” 此时的述律平未着寸缕,两只小手欲盖弥彰地挡在胸前,齐慎打量着对方越发饱满的风景线,苦着脸道: “你当孤不想吗,可是你身上有伤,万一把你压坏了怎么办?” 述律平闻言,脸色先是微红,随后嗤嗤笑道:“那就让萍儿在上面好了。” “这……好像也不是不行。”齐慎咽了口唾沫。 见齐慎终于松口答应自己,述律平立刻双手叉腰,喜笑颜开道: “太好了,萍儿最喜欢骑马了!” 第566章 金商 时值盛夏,夜雨过后,窗外时不时有虫鸣。后院厢房寝室内,春色却偏偏旖旎。 作为北方草原长大,从小习武的女人,述律平的身体非常健康,齐慎在跟她切磋“骑术”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对方会体力不支。 恰恰相反,对方甚至比齐慎更加好战和耐战,尤其是她那双白皙紧实的大腿,稍一朝里使劲儿,便令齐慎神魂直冲霄汉,几乎要缴械。 幸好齐慎一向学识渊博,经验也丰富,战力稍处下风之时,总能通过娴熟老道的手法,新奇古怪的技巧,从容应对,重新夺取主动权。 毕竟述律平再厉害,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哪会是齐慎这种老江湖的对手。 “哥哥,萍儿认输,认输了……” 到得四更天的时候,一直紧咬银牙鏖战的述律平,总算是精神懈怠、筋疲力尽,开始哀声讨饶了。 齐慎见状,心中松了口气,于是不再保留后手,全力以赴,迅速终结了战斗。 事后,述律平躺在他怀中,心满意足,声气微微道:“哥哥,你怎么做什么都那么厉害呀?” “治国理政也厉害,带兵打仗也厉害,就连……就连那个也如此厉害,萍儿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慎困倦已极,一只手揽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扯了扯蚕丝被,敷衍道:“不说话了,先就寝吧,还有更厉害的,孤以后再慢慢教你。” “好。”述律平乖巧地点了点头,满脸幸福地将脸埋在他肩侧。 … 翌日,天色微明。 齐慎尚在睡梦之中,忽然听到耳畔传来述律平清脆如银铃的声音。 “哥哥,哥哥……” 齐慎睁开眼睛,只见对方正弯着身子,满脸好奇地注视着自己脐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弄……仿佛在逗弄蛐蛐。 齐慎呆了呆,伸手将她?到自己身前,撇嘴道:“做什么?” 述律平揉了揉眼睛,好奇道:“为什么和昨天晚上不一样了?” “你不知道?”齐慎想了想,笑着道:“孤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你就明白了。” “嗯嗯,哥哥你说吧。” 齐慎开口道:“某人脚上的虱子,邀请头上的虱子赴宴……” “奇怪,虱子又不是人,怎么能赴宴呢?”述律平不解。 “能不能赴宴别管,先听我说。” “某人脚上的虱子,邀请头上的虱子赴宴,正好遇到这人在洞房,头虱被阻挡无法前行,就等在一边看,看到结束,才到脚下与足虱相见。” “足虱问头虱为何来迟,头虱说:‘别提了,路过一片黑松林,遇到个和尚。起初软兮兮,像个生病和尚。过了一会儿昂首挺胸,浑身坚硬,仿佛少林和尚。后来不断进进出出,似是个当家和尚。突然开始呕吐,垂头丧气,又像个醉酒和尚’。” “足虱奇怪道:‘究竟是个什么和尚?’头虱说:‘吐完背着两个包袱就走了,应该是个游方和尚’。” 齐慎说罢,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述律平完全听不懂,轻咬手指道:“到底是什么和尚,为什么最后要背两个包袱?” 齐慎不言,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腰间探去,低声道:“现在知道了吗?” 述律平愣了愣,再联想齐慎方才说的故事,顿时全都明白了过来,嗤嗤笑道: “怪不得,原来现在是生病和尚。” “别说。”齐慎得意道:“现在时辰还早,等会儿你再看,又是少林和尚了。” 述律平抿着嘴,笑而不言。 … 时间来到兴平四年四月末。 述律平心愿得偿,整个人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在襄阳陪伴了齐慎将近七日,白天同齐慎一起到郊外骑马游猎、垂钓野炊,夜里继续和齐慎研究“骑术”。 齐慎并没有只顾着与述律平缠绵。 这七日的时间,他不断派人前往洛阳与杨师厚联络,命杨师厚主动出兵,进攻陕虢军的重镇陕州,吸引当地梁国守军的注意力。自己则悄悄向均州集中兵力,准备伺机而动。 七日后,得知杨师厚已经出兵,齐慎不再耽误时间,先是派人护送述律平返回汴京,随后立刻亲率大军八万,出均州,兵分两路。 一路偏师三万人,沿汉水率先出击,佯攻金州。另一路主力五万人,沿丹水随后跟进,猛攻商州。 金商二州属金商军管辖,此处原本是军阀冯行袭的地盘,后来冯行袭战败,金商军被朱温吞并,王建也开始出兵争夺。于是这块地盘在梁国和蜀国之间反复易手,经历了数年激战后,最终被梁国占领。 数年的折腾下来,当地早已城池残破、民生凋零,虽有万余梁军驻扎,如何经得起魏国八万大军的进攻。 没过多久,驻守金商二州的梁国守将,便集体开城投降,归顺了齐慎。 “主公,金商二州已下,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进攻蓝田关了?” 毫不费力拿下金商军后,众将无不群情激昂。以王檀、李建及、秦彦晖(马殷派遣),朱延寿为首的一众将领,纷纷请求继续向西进攻。 从金商军往西就是蓝田关,夺下这座关隘,大伙马上就能杀进关中,直捣长安。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齐慎反而开始犹豫,告诫众将道: “先等等,不要贸然行动。蓝田关如此重要,梁国肯定设有重兵,我等兵马虽多,但也不能孟浪行事,先看梁国方面接下来如何反应,再让杨师厚那边出兵策应,只有双管齐下,才能万无一失。” 笑话,蓝田关有多少梁军暂且不知,但是眼下,距离金商军不远处的陕虢军,少说还有近二十万的梁军呢。 自己真要是上了头,直接一口气杀进关中,万一陕虢的梁军分兵南下,把金商军又夺回去,断了自己后路和粮道,那自己这帮人岂不是要被瓮中捉鳖了吗? “主公说得很有道理。” 王檀仔细思索片刻,点头称是,接着道:“不过末将以为,蓝田关还是可以打一打的,主公要是担心有变,大不了咱们打下蓝田关后,顿兵关外,不进关中就行了。” “末将附议!!” 李建及、秦彦晖、朱延寿等人闻言,纷纷赞同道。 “行吧,既然诸位都觉得可行,孤当然没有异议,不过就算要打,也得先摸清楚蓝田关有多少敌军,守关将领是谁。” 齐慎说着,吩咐王檀道:“众美,让你的人想办法打听清楚。” “末将遵命。”王檀拱手领命。 第567章 踟躇 王檀管辖的隐卫,其实在梁、晋两国内部,都有一定的消息渠道,不少梁国和晋国中下层,能力一般、升迁无望的官员和将领,这些年来都被魏国发展成了线人。 但两国如今与魏国皆处于交战状态,潜伏在当地的魏国线人们,想要顺利传递消息,变得非常不易。毕竟朱温和李克用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魏国在自己这里有卧底,对内盘查得非常严厉。 正是这个缘故,导致在距离蓝田关东侧五里处驻营的齐慎一行人,停留了三日之久,才终于得到一条比较可信的线报—— 此时梁国的蓝田关内,只有不到两万梁军的老弱病残,守将是朱温的外甥蓝田镇遏使袁象先,还有镇遏副使韩勍。 “不可能吧,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就只有两万老弱?” 得知消息,齐慎很是狐疑,对王檀道:“众美,会不会是你的人弄错了,或者是梁国方面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暗中设伏,想引诱我军进攻?” 王檀闻言,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低声道:“情报真假,臣也不好确定,不过末将听说,梁主朱温得知我军兵临蓝田,已下令从驻守长安的兵马中签发两万精锐,让他们火速南下蓝田。” “嘶……长安离蓝田最多两天路程,孤听说朱温本人正在陕州前线督军,对方派人到长安传令,起码得三四天时间,从长安到蓝田也得半天。” 齐慎咋舌道:“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也就是说,咱们还有一天的时间进攻蓝田关。” 众将闻言,纷纷道:“主公,既然如此,咱们马上进攻出兵吧!不管梁军有没有诈,总得先打一场才知道!” 齐慎点了点头。 当日正午,八万魏军加上在金商二州收编的一万降兵,吃过晌午,略做休整后,便立刻离开驻地,朝蓝田关关城逼近。 蓝田关也叫青泥关,乃是长安南面的门户之地,前距峣岭,后枕蒉山,地形颇为险峻,不过比起潼关还是差得太远。 三里的距离并不远,九万魏军很快便到达蓝田关下。 齐慎不做犹豫,立刻下令,将九万大军分成四个部分,每部两万二千余人,配以抛石机、火药诸物,轮流对蓝田关发起进攻。 守城的梁将袁象先、韩勍二人,本身并不算太有能力,多年来又闲居后方,何曾遇到过这样大规模的战事。 面对九万魏军的大举进攻,二人只抵抗了不到半天,就开始支持不住,准备弃关逃往长安。结果在逃跑的过程中,二人不幸被魏军追上,双双被俘。 “孤就是魏王齐慎,现在有事要询问你们,你二人若想活命,孤问你们什么,你们就一五一十地交代。” 得知两名梁将落网,齐慎立刻命王檀将二人带到自己的帐下,亲自审问。 袁象先、韩勍二人,俱是贪生怕死之辈,听了齐慎的话,立刻磕头如捣蒜道: “魏王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询问,罪将二人,一定知无不言。” 齐慎点头,笑着道:“很好,孤问你们,现在长安城有多少梁军?守城的是谁?你们伪王朱温拥立的伪帝一家,是否还在城内?” 袁象先眼珠一转,斟酌着语气道:回魏王的话,“此番我梁国的精锐大军,几乎都被梁王,呸,几乎都被朱温抽调一空,集中到了陕虢边境,长安城内不过只有三万弱卒。” 韩勍闻言,出言附和道:“是啊,长安守备空虚,伪帝一家正在城内,魏王如果趁胜发兵,必能一鼓而下,届时我等愿做前导,为魏王带路。” 见两人一唱一和,齐慎心里立刻警觉起来。 王檀也看出了不对劲,逼问二人道:“长安是你们伪朝的都城,又住着伪帝一家,朱温一介奸雄,怎会不设重兵?莫不是你二人故意诓骗魏王?” 说到这里,王檀拔出佩剑,指着二人的喉咙,厉声道:“我看你们两个狗杀才,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死到临头,还不实话实说?” “这位将军明鉴,我等说得句句属实,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魏王啊!” 见王檀明晃晃的剑刃夹在自己脖颈处,袁象先、韩勍皆吓得冷汗直流,然而沉默片刻,二人仍旧一口咬定,长安城里只有三万兵马。 王檀见状,也分不清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了,转头看向齐慎。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周边侍卫,将袁象先和韩勍带下去关押,随后命人将所有魏军将领聚集到帐下,开口询问道: “诸位,眼下蓝田关已破,再向西九十里就是长安了,大家觉得我军接下来是否应该进攻长安?” 众将因近日来连战连捷,此刻皆有些志得意满,听到齐慎询问,立刻高声道: “战!战!先杀进长安城,再发兵蒲州,活捉那朱温全家老小!” “对!朱温的妻妾归主公,其他的奴婢宫女,大伙一人几个分了,哈哈哈!!” 王檀先前也支持直捣长安,但如今沉下心来仔细想想,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拱手对齐慎道: “主公,金商二州残破,无法就地征粮,我军的所有粮草,全得靠襄阳方向征发民夫转运,现在陕虢二州还有二十万梁军,倘若咱们直接杀进长安,后路很可能会被梁军堵截,落得当年黄巢那般下场,四面皆敌。” 李建及闻言,不以为然道:“梁军二十万精锐,正在陕州一带与杨师厚大帅对峙,哪里敢轻易分兵?他们敢分兵到金商军,就不怕陕虢二州,被咱们洛阳方向的兵马攻破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檀摇头道:“倘若我是朱温,得知主公亲率兵马进攻长安,就算丢下陕虢军不要,肯定也会发兵南下,把金商军重新抢回来,截断咱们的退路。试想区区一城一池的得失,如何比得上主公本人重要?” “这……”李建及闻言,顿时语塞。 齐慎点头道:“众美说得不错,我等不能冒进,梁国如今虽在边境聚集了二十万兵马,但是孤恐怕其内部,留守兵力至少还有十五万,要是再动员动员,二十几万也是有的。” “我们就凭这九万人,哪怕真的杀进长安也待不久,很快就要退出来,要是后路再被截断,那就悔之不及了。” 李建及挠了挠脑袋,不解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一直留在金商二州干瞪眼?” 第568章 征兵 “不错,接下来咱们哪里也不能去,就留在金商二州,修缮兵甲、加固城防,从后方不断输粮囤积,以备不虞。” 齐慎点了点头。 先前奉马殷之命,从岳州来的将领秦彦晖闻言,摸了摸腮帮,好奇道: “殿下方才所言,固然是老成持重之举,但我们九万人马,每日都要耗费大量粮草,总不能一直顿兵在此吧?” 秦彦晖毕竟不是魏国嫡系,对方与麾下的一万兵马,随魏军出征扫荡荆南各地,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心中已隐隐有返回岳州的念头。 其实不止是秦彦晖的人有南归的念头,先前自淮南、江西收编到魏军的上万降卒,心里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只不过由于魏军一直在打胜仗,大伙全都分到了好处,所以暂时还都舍不得离开。不过要是齐慎一直让大伙留在金商二州,时间久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听到秦彦晖询问,齐慎笑着道:“孤当然不会叫大家一直守在这里,但是留守一两个月还是有必要的。如今葛从周统率十二万精锐,正在攻打静海军,等他拿下静海军,孤会命他立刻北上,到金商与我们会师。” “只是在此期间,梁国方面肯定会朝我们发兵进攻,重夺金、商二州,这一点不得不防啊。” 齐慎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梁国还不算可虑,毕竟他们有什么动作,已经摆到台面上了,孤更担心的,是西边的蜀国。” “眼下朱温和李克用,已经明确要与孤为敌了,蜀主王建却一直没有表态,孤担心他这是想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突然对孤下黑手。” “前几日孤已传令到汴京,让敬翔和李振安排使者,携带厚礼入川面见王建,顺便贿赂当地官吏,尽可能拖延蜀军的行动,但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实在难说得很。” 听罢齐慎的忧虑,众将仔细思索后,深以为然,一时间全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李建及咽了口唾沫,拱手道:“主公目光长远,远胜我等,末将深感钦佩。看来眼下咱们确实不该轻举妄动,只有死守金商二州一条路了。” 朱延寿询问道:“主公,等到葛从周大帅统领大军北上,与我等会师之后,届时又该如何出兵呢?” 齐慎摇头道:“这个孤现在也不清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具体该如何出兵,到时候视情况再做决定吧。” 李建及提议道:“倘若这一两月的时间内,蜀国完全没有要出兵的意思,咱们这边与杨师厚大帅那边,立刻倾巢而出,全力攻打梁国。” “要是蜀军当真有什么动作,那咱们就先打蜀国,能一鼓作气灭了对方最好,就算灭不了对方,也得把他们痛打一顿,让他们短时间内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 王檀疑虑道:“不妥,蜀主王建向来狡猾,对方会不会故意按兵不动,拖延时间,等咱们全力攻打梁国的时候,再趁机出兵,攻打咱们先前占领的荆南和潇湘?” “没错,是有这个可能。”齐慎闻言,颔首道:“众美,接下来你的人要想办法,尽可能探听更多蜀国内部的情报,一定要尽快弄清楚王建的意图。” “是。”王檀拱手领命。 朱延寿建议道:“主公,届时葛从周大帅的十二万兵马北上了,主公手里就有二十一万大军,当真要全力进攻梁国,主公可以留下六万兵马,四万驻守金商,另外两万人分守荆南。荆南那边,还有马嗣勋军主的两万精锐,应该能抵挡蜀军一阵子了。” “这样还是不妥……”王檀闻言,摇了摇头,沉声道:“后方的蜀国,终究是咱们的心腹大患,蜀国不除,便如芒在背,叫我军将士如何能安心与梁军作战?以我之见,还是先灭蜀国为上。” 李建及撇嘴道:“当初在江陵的时候,某家就曾提议进攻蜀国,主公不肯,你们当时也不同意。” “那怎么能一样?”王檀反驳道:“咱们就算要进攻蜀国,也得先等葛大帅的兵马到了再说,不然就凭咱们这点兵力,如何打得过王建,蜀军至少有二十来万兵马。” 朱延寿犹豫道:“主公先前说过,眼下梁、晋两国,正在与我们为敌,如今两个劲敌尚未解决,又去招惹另外一个强敌,恐怕不太妥当吧?” “如何不妥,反正早晚都要一战,再说咱们不去打人家,人家未必不会来打我们,蜀国一日不灭,南方各地一日不安,主公好不容易南征一趟,打下大片疆土,难道要让那王建坐享其成么?” “话虽如此,可蜀国哪有那么容易消灭?蜀主王建也是一路杀到那个位置的,并非不知兵,我等贸然征蜀,赢了还好,若是战败,恐怕局势会比现在更艰难。”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就葛从周大军到来后,要不要先攻打蜀国之事,争论不休。 到最后众人实在争论不出结果,只好把目光转到齐慎身上,等自家主公来定夺。 齐慎也很头疼,平心而论,两方的观点其实都有道理,他实在不好草率做出决定,只好摆手道: “好了,大家都不要争了,孤先前说过,此事还是等葛从周来了,再做决定。” 这时,许久不说话的秦彦晖,忽然开口道:“魏王殿下,以末将之见,众军主方才争来争去,其实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兵力不足。” “倘若要集中兵力攻打梁国,就没法分兵防范蜀国,倘若要全力征伐蜀国,又担心攻伐不利,在梁、晋两国之外,又添一个强敌。不知末将所言然否?” “然。”齐慎点头道:“依你之见,眼下该当如何呢?” 秦彦晖笑着道:“魏国如今疆域辽阔,天下已得其半,人口生灵,何啻千万?为什么不安排人手,马上到各地州郡征兵呢?” “嘶……” 齐慎闻言,霎时间茅塞顿开,连声道:“说得对,说得对啊,梁、晋、蜀三国,哪个没有数十万兵马,孤想打败他们,非征兵不可!” “孤马上让人传令回汴京,让敬翔和李振,安排各地征兵之事。凡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无疾病的男丁,一律送往军营服役。所征之新兵,暂时驻守于各地州郡,各州郡原来的旧兵,全部送到汴京,陆续差往前线。” 去年南征之前,齐慎在全国各地藩镇,还留有部分兵马,用以维持日常治安,总数差不多还有二十万。 如今他完全可以通过征新兵换防的方式,将这帮老兵悉数腾出来,集中到西部边境,与梁晋蜀三国硬碰硬。 当然,想顺利做到这一点,财政方面的损耗必然是天量的。幸而经过先前三年的积累,如今魏国的国库非常充盈。 短时间内,齐慎不必为没有钱用而担心。 第569章 蜀国 五月,天气时雨时晴。 长安方向,梁军在得知蓝田关失守后的第二日,便开始发动反攻。梁将黄文靖、邓季筠,出兵五万,企图夺回关隘。 魏军这边有九万士卒,足足比梁军多出四万,又有关隘作为倚仗,自是不惧。 双方攻伐六七日,梁军折损万余,毫无进展。黄文靖、邓季筠二人,眼看己方无法取胜,又因天降大雨,道路泥泞,粮草补给不足,只好退去。 梁军暂退,齐慎也不追击,开始分兵防御。 九万魏军,四万由李建及统率,驻扎于蓝田关内。两万由朱延寿和秦彦晖统率,留守金州城。剩下三万则由齐慎本人与王檀统率,留守商州城。 期间齐慎不断向后方发旨。一是让汴京方面尽快朝前线添兵,二是催促襄阳方面继续运粮,三是询问葛从周大军的战况。 当月夏至,王檀给齐慎带来一则喜讯。 “主公,葛帅的兵马已攻占交州城,彻底荡平静海军了,静海节度使曲承裕全族皆被诛灭,其余守官守将,尽数归顺!” 得知交趾地区已归魏国所有,齐慎大喜,忙吩咐王檀道: “很好,让葛从周留下少许兵马镇守当地,其他人立刻北上,到金商军与孤会合。” “是!” 王檀拱手领命。 … 接下来的一个月,齐慎没有任何动作,继续留在金州,静待时机。 这期间,梁军从长安、陕虢方向,多次出兵,试图夺回金商二州,有时出兵两万,有时出兵三万,每次皆被齐慎方面击退。 朱温此时在陕虢军,手中虽有二十来万兵马,却不敢大规模分兵,唯恐自己这边一分兵,就会给杨师厚找到破绽。 没办法,现在晋国也在河北之地同魏国开战,朱温实在没有其他援兵可以求助,左顾右盼,最终对方只能频繁派人进入川蜀,联系王建,试图说服对方出兵。 成都方面,关于是否要出兵帮助梁国与晋国,王建很是踌躇不决。 按照他本人的意思,一开始听闻梁晋二国与魏国起纷争的时候,他其实是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念头,想等三国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以后,自己再坐收渔利。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魏国面对梁晋二国的进攻,只是一味防守,并不主动进攻,真正的魏军主力,竟悄悄跑到南方去作战。 如今除了川蜀,南方基本已被魏国夺取,眼看天下半数的疆域,尽归齐慎,王建再也坐不住了,心里越来越感到害怕。 有心向魏国开战,又担心一旦战事不利,反而会引火烧身,葬送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基业。 接到朱温来信,对方思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只好把一众文臣武将,召集到王宫大殿商议。 “诸卿,南方已为魏国所有,李唐江山,眼看就要姓齐了,梁王朱温昨日发来书信,希望孤能出兵匡扶唐室、再造朝廷,诛灭伪魏君臣,不知各位如何看待?” 听完王建的话,蜀国众臣,登时议论纷纷。 文臣唐道袭、张格等人,认为蜀中安定繁荣,兵马足以自守,没必要出兵冒险,纷纷拱手劝谏道: “主公,魏梁晋三国相争,我国只宜旁观,不宜干涉,眼下魏国兵势虽强,梁晋二国恰也不弱,主公就是要出兵助战,也该等到梁晋困窘之时,再行议论,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 “是啊,齐魏固是强敌,朱梁与李晋也绝非善类,姑且让梁晋二国与魏国争斗,不论三家谁胜谁负,届时总归要元气大伤,我等后发制人,岂不善哉?” 王建闻言,默不作声。 王建几名义子王宗佶、王宗弼、王宗绾皆是主战派,眼看唐道袭、张格不同意出兵,立刻大声抗辩: “魏国已得南方,疆域极盛,要是再把梁晋两国也击败了,这天下就彻底改名易姓了,咱们蜀国哪里还有机会?” “没错,父王不能再迟疑了,必须马上出兵!谁敢再生妄议,立斩不赦!!” 王建本人还是更倾向于主战,听到几个义子都赞同出兵,心中大喜,当即点头道: “诸儿所言有理,伪魏凌虐强暴,侵吞天下藩镇,他日必为我国之敌,孤意已决,即日起兴师讨伐!不破伪魏,誓不罢休!” 见王建决意出兵,王宗佶立刻提议道:“父王,我军计有二十余万,父王可留十万镇守国内,另选十万出征,兵分两路。一路七万出渝州,沿长江东进,攻取荆南。另一路三万,出梁州进攻金商。” 梁州即汉中。 王建闻言,捋了捋下颌胡须,思索片刻,摇头道:“魏国军势强盛,孤欲讨伐,十万兵马只怕不够,起码得十五万。八万进攻荆南,务必要一战而定。七万进攻金商,胜则进逼襄阳,不胜则退保梁州。” “至于国内,留五万镇守即可。五千镇守黎州,五千镇守戎、嘉二州,以防南诏蛮兵趁机窥伺。再选一万屯驻阆中,一万屯驻剑阁,剩下两万留守成都府。” 冯道袭有些担忧道:“成都府乃我国都城,举足轻重,主公只留两万兵马,会不会有些太少了?” “不少,不少了。”王建摇头道:“届时孤会留世子镇守成都,你等要替孤好好监督他,别让他胡作非为。孤自领八万大军,出渝州,攻打夔、归诸州,围困江陵,且看那帮魏军如何应对。” 蜀国这边,对魏军先前南征的具体兵力未曾俱悉,王建并不知道葛从周还有十二万主力正在向北方赶来,还以为魏军所有南征的兵力,此刻全都在金商二州。 “主公运筹帷幄,折冲万里,臣等佩服。” 见王建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殿内蜀国群臣,纷纷拱手阿谀奉承。 王建本人亦志得意满,边捋胡须边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等下来,立刻给各地州郡的官吏传令,叫他们抓紧时间筹措军粮,签发士卒。” “孤只给他们二十天时间,六月之前,所有粮草辎重,必须准备全部妥当!敢有无故拖延,贻误军机者,斩!” “遵命!!” 第570章 应对 五月下旬,天气越发炎热。 金商军方向,齐慎领着九万兵马,留守当地已有一个多月。 起初长安、陕虢两处,还时不时有万余梁军,试探性地出兵袭扰,不过在连吃败仗之后,对面便渐渐按兵不动,再也不派人过来了。 齐慎倒是很想主动出兵,可又顾虑南方葛从周的兵马还未赶来,贸然进攻恐怕占不到便宜,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选择,只得约束兵马,继续等待。 之后一连二十几日,齐慎实在百无聊赖,身边又没有佳人做伴,于是召集御前值、从马值的一众侍卫,每日清晨陪自己出城游猎,傍晚才返回城池。 “殿下,王军主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日正午,齐慎领着百十名亲信侍卫,正在金凤山围捕野猪,留守营地的齐大柱飞马来报,说是王檀有事求见。 “让他过来见我。” 齐慎闻讯,知道王檀肯定有什么大事,赶忙传令,让齐大柱带对方来见自己。 片刻之后,王檀驰骋赶到齐慎面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道: “主公!有急报!!” “何事,你慢慢说,不要急。” 齐慎解开腰间水囊递给对方,低声问道:“是不是葛从周的大军到了?” 王檀匆匆喝了一口水,摇头道:“葛帅的大军刚到潭州,但是末将收到可靠消息,蜀主王建,马上就要出兵了!” “什么?蜀国要出兵了?”齐慎闻言,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王檀点头道:“没错,蜀军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沿长江东进,袭取夔、归诸州,围困江陵,另一路出梁州,直奔咱们而来。” “这个贼王八,一声招呼也不打,看来是想不宣而战。”齐慎撇嘴道:“蜀国打算出兵多少?几万攻打江陵,几万侵入金商?” 王檀摇头道:“这个末将暂时也还不能确定,不过蜀军有二十万,只怕最少也要出兵十万吧。” “孤看王建所图不浅,恐怕不值十万。”齐慎沉吟片刻,吩咐王檀道:“趁现在蜀军尚未发兵,马上派人南下通知葛从周,让他暂时不要北上了,留守荆南,静待蜀军东出,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王檀颔首领命,接着有些担忧道:“主公,那咱们这边怎么办?蜀军一旦进攻金商,梁主朱温必然会出兵配合,他们两家合兵,十几万人恐怕是有的,咱们能挡得住多久?” “能挡多久挡多久,真要挡不住了,就主动放弃金商,退守襄阳,与葛从周南北呼应。” 齐慎道:“金商二州本就残破,死守肯定守不了太长时间,关键是咱们这九万多将士,不能有事,一定要保存力量。” 王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齐慎接着问道:“孤先前传令征兵,汴京那边,敬翔和李振完成得如何了?” 王檀苦笑道:“距离先前主公下令征兵,还不到才一个月,时间如此仓促,敬翔和李振两位大人如今只征得不到三万新兵,正在陆续替换各地老兵。” “三万人也不少了,让他们把替换下来的老兵,尽快送到孤这里来,孤现在着实缺人……” 担心自己强征士兵的行为,会引起民间抵触,齐慎想了想,吩咐王檀道: “众美,派人告诉敬翔和李振,让他们张贴榜文,晓谕各地百姓,今年凡是家里出男丁参军的,出丁一人,免徭役赋税二年,出丁二人免五年,三人免八年,三人以上免十二年!” “魏国如今有上千万人口,纵然梁晋蜀三国同时出兵,孤也不信,他们能笑得到最后!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孤!” 见齐慎如此从容自信,王檀亦受到感染,笑着道: “天命在我大魏,主公一统山河,指日可待!” … 时至六月,十五万蜀军果然如期出动。 北路军七万,由蜀将王宗佶、王宗弼提领,由梁州出兵,攻打金州;东路军八万,由蜀主王建本人亲自统率,自渝州顺江东下,攻打荆南各州。 眼看蜀军大张旗鼓、来势汹汹,齐慎知道金州城残破,守军只有两万,肯定坚持不了太久,立刻下令,命朱延寿与秦彦晖带领两万兵马后撤到襄阳,暂避敌军锋芒。 襄阳是座坚城,不但城墙高峻、地形险要,齐慎还在城内修建军仓,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包括许多重型的守城器械。 蜀将王宗佶、王宗弼,领军七万,留两万人驻守金州,其余五万统统来到襄阳城下,本以为能一鼓作气拿下此城,结果架梯猛攻五六日,除了丢下数千具尸首,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二人恼怒异常,还待从后方添兵,这时忽然得知商州方面的魏军,似乎有南下金州的举动,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以为后路要被截断,赶忙整兵后撤。 待他们慌里慌张退回金州,一连数日,见商州魏军迟迟没有动作,这才意识到是虚惊一场。 其实商州方面,齐慎原本的确考虑过出兵南下,只是他这边刚整顿好兵马,还没来得及出征,探子便来报,说是梁国又开始派兵往商州方向出动了。 齐慎无奈,只得罢休。 原来梁主朱温,得知数万蜀军向金商进兵后,果然如王檀先前预料的那般,立刻从关中和陕虢抽调兵马,前往金商配合蜀军行动。 这次梁军来的人非常之多。 陕虢方面出兵五万,关中长安方面出兵八万,合起来拢共十三万兵马。再加上蜀军的六万偏师(在襄阳折损数千),魏军自己的九万悍卒。 一时间小小的金商二州,竟然聚集了三方势力,近三十万的兵马。 “主公,敌军势大,金商残破不足以抵御,我看眼下咱们应该马上放弃蓝田关、商州城,整军撤到襄阳城内,据城死守,等后方的兵马陆续到齐,再图反击。” 商州城军营内,王檀拱手向齐慎建议道。 齐慎也知道现在形势凶险,必须撤兵,点头道:“派人给李建及传令,让他即刻放弃蓝田关,先撤回商州城,而后咱们再想办法撤到襄阳。” 王檀领命,正欲退下。 “先等等……” 齐慎忙又招手将他唤了回来,眯着眼道:“眼下梁军数万先锋,已行至蓝田关外,见李建及撤兵,必定要出兵追赶。叫李建及先别忙着走,找个地形适合的地方设伏,教训那帮追兵一顿再说。” 王檀咽了口唾沫,拱手道:“主公深谋远虑,实在令末将钦佩!” 第571章 动荡 接下来的事,果然如齐慎所料。 蓝田关外,李建及五更时分收拢兵卒,弃关而走,故意将声势闹得很大,让梁军有所察觉。 梁将邓季筠闻讯,立刻统率两万先锋军,越出蓝田关,一路追赶,结果却在成仙岭、野竹坪等地,遭到魏军伏击,损伤惨重,狼狈退走。 四万魏军在李建及指挥下,从容不迫地退回到商州城。 眼看兵马到齐,齐慎不再迟疑,当日午后便开始检点士卒,陆续出城,随即主动放弃商州,沿丹水南下,退至襄阳。 七万兵马,很快来到襄阳城内,与朱延寿、秦彦晖会合。 随着魏军退却,十三万梁军与六万多蜀军,一北一南,分别占据了商州与金州。 梁蜀两家的统帅,知道齐慎本人就在襄阳,自然有意出击,只是先前与魏军多次交战,败多胜少,两家皆知魏军不易对付,又顾忌襄阳坚固,易守难攻,于是全都撺掇对方先行出兵,自己随后就到。 结果两边互相推托指责,一连十余日,只是空耗粮草,并没有一兵一卒发往襄阳。 襄阳城内,见敌军畏自己如虎,齐慎心下好笑,对王檀道: “这般蠢劣之辈,也配与我军为敌,未免贻笑大方。孤这边已无忧了,不知葛从周那边如何?他的人马已到江陵了吧?有没有和马嗣勋会师?” 王檀拱手道:“葛帅的大军已到江陵了,会同马军主的兵马,再加上原荆南节度使成汭的旧部,兵势大盛,已逾十六万人!” “那蜀主王建,并不知道我国在江陵还有大军,轻兵冒进,领兵八万侵入夔归二州,结果在夷陵吃了一场大败,八万蜀军折损过半,现已沿江西退,葛帅的兵马正在追杀。” “好,好,好!小小贼王八,敢掠孤的虎须,真是自取灭亡!” 齐慎大喜,笑着对王檀道:“告诉葛从周,继续派兵追击,尽可能杀伤敌军,能捉到王建最好,倘若捉不到,那就顺势杀进蜀国,劫掠各地州郡……还有,王建此人非常狡诈,退兵途中可能会设伏,让葛从周务必小心。” 王檀拱手道:“末将遵命。” … 时间一转便是七月。 荆南方向,蜀主王建一场大败后,狼狈退归东川。葛从周趁势出兵,穷追猛打,一直杀进渝、泸、昌诸州,破城无数,俘虏大量蜀国军民。 蜀军虽沿途设伏,试图反败为胜,奈何伏兵尽出也挡不住魏军凶悍,往往刚一碰面便被击溃,越发损失惨重。 王建惊惧,对先前草率出兵之举,十分懊悔,忙遣文官张格,携带大量金银器皿、丝绢布帛,走僻道至襄阳,拜遏齐慎,希望能与魏国乞和。 “罪臣张格,拜见魏王殿下,伏启殿下明鉴,我主于殿下历来恭顺,先前之所以出兵,皆是受伪梁王朱温,还有国内一班小人蛊惑,如今追悔莫及也。” 襄阳官邸,张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齐慎跪拜行礼,哀声讨饶道: “蜀地偏僻,又多烟瘴,自古易守难攻,殿下与其兴兵取之,劳民伤财,何不如暂由我主代管。殿下若能退兵,我主愿从此对魏称臣,每年夏秋两季,按时贡赋,再不敢妄生边衅,望魏王谅之悯之。” 如今蜀军兵败,正是一鼓作气,消灭王建的好时机,齐慎原本不欲答应与蜀国讲和,然而前几日河北方面,突然传来一条消息。 说那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趁符存审和牛存节,领兵边境,与晋军作战的空当,突然勾结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在瀛、易等州,起兵作乱,围攻幽州。 齐慎闻讯,又惊又怒,权衡利弊之下,感觉还是得先解决后方隐患,才能安心灭蜀,于是对张格道: “孤起兵征伐,向来师出有名,前者吴主杨行密,无端犯我疆界,孤出兵击灭之。又有江西、两浙、荆湘诸多藩镇,故意与孤为敌,孤亦一一讨平。” “如今你家主公无故兴兵,孤本应即行出师,惩前毖后,但念尔主认罪还算诚恳,姑且便给他一次机会。” “回去禀告尔主,让他马上给盘踞金州的六万蜀军下令,配合孤剿灭商州梁军,若能戴罪立功,孤就饶过蜀国,否则葛从周的大军即刻入川,叫你们君臣上下,追悔莫及。” 眼看齐慎答应议和,张格大喜,忙拱手道:“殿下放心,小臣一定将殿下原话带到。”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带张格退下。 送走了张格,齐慎立刻让人将王檀找来,吩咐对方道: “众美,河北恐有内乱,孤这里鞭长莫及,想出兵回援也来不及,葛从周的人也不能北上,孤还要留他们在南边征战,现在唯一能分兵平定河北乱局的,就只有刘知俊了。” “孤这里书信一封,你马上派人带到河阳,交给刘知俊过目,要他尽快出兵,务必要擒拿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不得有误。” 为了抵抗梁晋两国的袭扰,当初南征之前,齐慎提前在河南、河阳,河北方向,各自设有三支大兵团,分别由杨师厚、刘知俊、符存审节制。 眼下梁晋两国的主力,基本集中在河南与河北两个方向,唯独对河阳地区不算特别重视,现在河北有动乱,齐慎当然只能从河阳调兵,前往平叛。 王檀拱手道:“主公放心,末将马上安排人手,将主公书信带到河阳。” … 河北,卢龙军。 距离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起兵反叛,已过去了十数日。 这十数日来,数万叛军在刘氏父子的指挥下,对着偌大一座幽州城,不知发起了多少次进攻,每次皆被守城的康延孝、张彦二人击退。 眼看幽州城难以攻克,刘氏父子没办法,只好放弃幽州,转而前往带州,试图攻打居庸关,出关与契丹取得联络。 结果二人还没有走到居庸关,就被留守带州的高思继,以五千铁骑击败,不得已狼狈退回易州和瀛州。 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之所以如此脆弱,打谁都打不过,主要是此时此刻,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可战之兵。 身为卢龙节度使的符存审,对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一直存有戒心 过去这三年来,刘氏父子的旧部,被符存审用各种手段,或是直接收编,或是调遣边境,早已拆解得七零八落。 甚至连刘守光麾下的悍将元行钦、单廷珪,也被符存审借故调往营州边境,戍守渝关。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因为符存审先前的种种举措,导致刘仁恭和刘守光越来越惶恐不安,认为自己两人被对方猜忌,有性命之危,这才铤而走险,于瀛、易等州,起兵割据。 刘氏父子反叛后,很快将境内所有可用的兵力,全部聚集起来,只有五千不到。 两人无可奈何,只能一面派人向契丹新任大于越耶律阿保机求助,一面出兵攻打各处州县,裹挟民间百姓。 如今他们手里的数万大军,半数以上,皆是裹挟来的丁壮,自然没有战力可言,遇到魏国正规军,往往不战自溃。 就在父子二人连吃败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塞外的耶律阿保机,终于开始出兵了。 第572章 关键 话说过去这三年,契丹诸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的契丹于越耶律释鲁,先是因为支持侄子耶律阿保机继承自己的位置,与亲儿子耶律滑哥爆发强烈冲突,后来又撞见滑哥与自己的小妾私通,越发愤怒,决定处死滑哥。 耶律滑哥闻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纠结一众亲信,弑杀了亲父,随后谎称对方暴毙,准备继承契丹于越之位。 孰料滑哥的几名亲信中,竟有耶律阿保机培养的卧底,没过多久,滑哥的阴谋便被公之于众,对方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失去继承父位的资格,被迫逃离契丹本部。 数月之后,耶律滑哥被耶律阿保机领兵捉住,当众处以极刑。 处死堂兄耶律滑哥,兼并了对方的部众,耶律阿保机顺理成章地接过伯父耶律释鲁的位置,成为契丹的新任大于越,从此大权在握。 耶律阿保机天赋异禀,能力出众,出任契丹于越后,并没有着急对魏国复仇,反而极力约束部众,不准他们妄开边衅,接着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部用在整合契丹八部上。 经过长达三年的内部清洗,契丹八部,任何有可能对耶律阿保机产生威胁的贵族首领,几乎都被他找借口治罪,杀戮一空。 于是整个契丹八部,所有臣民百姓,全都对这位新任的大于越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就连名义上的契丹可汗,遥辇钦德一家也不例外。 除了整合力量,统一事权,耶律阿保机还特别注重发展经济,拓展外交。 由于契丹和魏国关系不睦,魏国对契丹一直采取经济封锁政策,双方无法展开正常的贸易合作。 耶律阿保机无奈,只能把目光放到山西北部的晋国,频繁派人携带礼物出使太原,拜见晋主李克用,要求通商互市。 晋国这些年和魏国的关系也很不好,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对于耶律阿保机的主动靠拢,李克用自然非常高兴,不但亲自接见契丹使者,同意耶律阿保机通商互市的请求,还给对方回赠了很多礼物。 接下来的两年内,晋国与契丹正式结为盟友,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二人互称兄弟,双方的边境也彼此开放,大量的商人往来其间,贸易不绝。 契丹诸部本来非常落后,甚至连像样的铠甲和兵器也造不出来,不过自从与晋国结盟之后,这种局面便慢慢得到改变。 原本穿不起甲胄的契丹士兵,开始陆续披甲,手中的弯刀也比从前更加锋利。有些精锐侍卫,甚至人马具甲,武装到牙齿。 眼看自身实力有所恢复,耶律阿保机渐渐放开手脚,开始向外用兵。先是将当年反叛契丹的奚人部落,挨个征服,接着频频叩关,不断到魏国的边境劫掠。 由于几年前的那场惨败,实在给契丹诸部留下了太大的阴影,耶律阿保机起初只是试探性地出兵,还不敢太过分。 后来听说魏国与梁晋两国开战,又得知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起兵叛乱,阿保机大喜,认为报仇的机会已到,当即兴兵十万,大举向南进攻。 由于魏国的主力正在南方征讨,北方留守的兵马又要应付梁晋二国,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与契丹对抗。 卢龙节度使符存审,在请示过齐慎之后,主动放弃了一部分边境土地,将当地居民内迁,作为缓冲地带。而后留下两万兵马,凭借居庸关、卢龙塞等关隘,原地坚守。 几年前,魏国朝廷为了修建关隘,前后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边境地区修筑了上百个石寨石堡,这时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契丹大军本就不擅攻城,更别说地形险峻的关隘了。任由耶律阿保机的兵马如何能征善战,每次来到关城之下,始终都讨不到任何便宜。 一旦发起强攻,最后必然死伤惨重。 … “这帮契丹人,怎么如此没用?” 契丹在边境攻势受阻的消息传回易、瀛二州,刘仁恭、刘守光父子顿时慌乱不迭。 见刘氏父子惊慌失措,刘守光亲信李小喜提议道:“公子,元行钦、单廷珪两位将军,如今正领兵驻守渝关,二人都是公子的旧部,契丹兵马从北边杀不进来,何不叫他们绕到营州,从东边进来?” “是啊,我怎么把他们两个给忘了。” 刘守光如梦初醒,当即点头道:“我马上派人去联络,让元行钦、单廷珪打开渝关,把契丹大军放进来!” 渝关即后世山海关。 刘守光想了想,对刘仁恭道:“父亲,除了联络契丹,咱们还得联络梁国和晋国,请他们两家发兵,毕竟他们距离咱们,要比契丹近得多。” 刘仁恭捋了捋胡须,摇头道:“现在梁晋两国与魏国的边境地带,各有十数万魏军驻守,只怕他们两家派不出什么兵马来帮咱们。” “说得也是……”刘守光闻言,脸色不禁黯然。 刘仁恭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道:“不过还有一个人,如果能说服他和咱们一起叛魏,那局面就有机会翻转。” “谁?!”刘守光好奇道。 刘守光一字一句道:“刘知俊。” “刘知俊?”刘守光挠了挠脑袋,质疑道:“此人追随齐慎多年,又是魏军的三路主帅之一,对方恐怕没有什么理由背叛魏国吧?” “不好说,不好说,所谓人心难测。” 刘仁恭自顾自分析道:“刘知俊追随齐慎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真正受到重用,也就是最近这四五年的事,可见齐慎此前,必定对他百般提防,至少是不如葛从周、杨师厚那般信任的。” “自从黄巢入京,唐室衰弱,天下诸侯纷争已十有数年,只要有机会,谁不想关起门来称孤道寡?刘知俊往日只是没有机会,如今他实实在在有机会了,未必就不会动心。” “可是,这……”刘守光还是迟疑道:“咱们现在屡战屡败,朝不保夕,就这样去见刘知俊,想说服对方,恐怕也不容易吧?” “不用我们出面,可以让朱温和李克用派人去游说对方。” 刘仁恭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兵不强,马不壮,人微言轻,根本许诺不了刘知俊任何好处,但是换成朱温和李克用,那就不一样了。” 刘守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573章 游说 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计议已定,立刻书信一封,差人送往梁晋二国,请朱温和李克用为自己代言,劝刘知俊谋反。 朱温和李克用亦有拉拢刘知俊之意,接到刘氏父子书信后,当即安排使者,扮作马匹商人,以贩马为名,悄悄来到相州军营,重金贿赂刘知俊下属孙坑、张儒等人,请求与刘知俊本人相见。 孙坑、张儒等人拿了好处,不便推脱,只得将实情说与刘知俊。 得知梁晋二国派来说客,刘知俊惊诧不已,但他也没有声张,反而私下设宴,主动接待了来使,于席间询问对方道: “诸位,如今我大魏与你两国交恶,兵戎相见已一年有余,不知尔主遣你们到相州,究竟所为何事?” 梁国派出的使者,乃是门下侍郎杨涉,晋国派出的则是兵部郎中卢质。 见刘知俊语气平和,并无憎嫌之意,杨涉、卢质二人不由得放下心来,齐声道: “我等到此,不为他事,乃是想为大帅寻觅一件大富贵。” 刘知俊不动声色,低声道:“什么大富贵?” “为人臣子,哪有自己做主更好,大帅难道没有裂土封王的念头么?”卢质性急,一来就开门见山。 杨涉要更谨慎一些,打量着刘知俊的脸色,斟酌语气道:“大帅乃将门世家,文武双全、天下皆知,昔日臣属魏王齐慎,不过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岂是大帅的本意?” “如今大帅手握重兵,独镇河阳,地位举足轻重,倘若能临阵倒戈,叛出魏国,与梁晋两家合兵,想要割据一方,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刘知俊闻言,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我蒙魏王器重,位列公侯,节制三军,平白无故,凭什么要叛出魏国?你们莫要看错了人!我刘知俊对魏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眼看刘知俊发怒,杨涉、卢质二人,皆吓得冷汗直流。 杨涉还算冷静,见刘知俊虽然发怒,但并没有要处置自己二人的意思,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忙定住心神,笑着道:“大帅不必动怒,我等只是代主传话,并无他意,至于答应与否,当然还是大帅您自己来决断。” “不过在下临来之前,我家梁王有过交代。倘若大帅愿意合作,梁王愿意表奏天子,封大帅为燕王,加卢龙、成德、义武、义昌四镇节度使,开府建国,称孤道寡。” 卢质跟着道:“晋王愿赠大帅战马三千匹,甲胄一万领,粮草十万石。” 刘知俊闻言,沉默了许久,缓缓摇头道:“诸位不必再言了,魏王毕竟对本帅有恩,本帅岂能负之……” 杨涉看出刘知俊心有动摇,忙起身拱手道:“兹事体大,大帅可以下来再仔细考虑,不急,不急。” 说罢,对方主动拉起卢质,退出了中军大帐。 二人走后,孙坑、张儒、卓瑰等将,相继走入营帐,拱手对刘知俊道: “节帅,有梁晋两国做外援,咱们不如反了吧。” “是啊,就算不成功,还能逃到河西,要是成功,以后节帅就是燕王了,咱们这帮人也能弄个节度使做做。” 众将追随刘知俊多年,其实都知道自家主公暗藏的野心,正因如此,先前他们才敢瞒着对方,会见梁晋两国的使者。 见众将都劝自己叛魏,刘知俊把头摇了摇,长叹道: “前几日本帅收到消息,南方州郡,如今已尽归魏国所有,魏王眼看就要做天下之主了,这个时候背叛对方,岂不是自取灭亡么?” 孙坑冷哼道:“魏王有什么本事,能做这个天下之主?论武艺,不及节帅十分之一,论带兵,照样不是节帅的对手,就算论智谋,也不见得就比节帅更强!” “就是!”张儒不忿道:“往日咱们只是缺了几分气运,所以才屈居人下,如今也该咱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见麾下众将,全都和自己一条心,刘知俊稍觉欣慰,但还是自顾自摇头道:“你们说得轻巧,咱们拿什么反叛呢?” “别看河阳军有十五万兵马归本帅节制,实际上直属于本帅本人的兵力,只有四万余人,剩下十一万,乃是王彦章、王重师,朱瑄,刘扞,李存孝这帮人在统率,就算本帅要反,他们几个会答应吗?” “朱瑄和李存孝暂且不说,王彦章、王重师,刘扞,这三人绝对是铁了心拥护魏王的。” 众将闻言,一时默然。 孙坑提议道:“节帅可以摆一场鸿门宴请他们过来,就说有军情要商议,等他们来了,立刻将他们抓起来处死!” “先不要急着处死。”张儒道:“先把他们控制起来,想办法清理他们军中的亲信,等慢慢接管他们的兵权了,再处死他们。” 卓瑰犹豫道:“就怕这几人狡诈多疑,不肯前来赴宴,到时候反而打草惊蛇。” “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提了……” 刘知俊心烦意乱,摆了摆手,示意众将住口,接着皱眉道: “今日之事,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决不能对外透露半点,否则本帅决不轻饶!” 众将闻言,纷纷抱拳道:“节帅放心,谁敢乱嚼舌根,我等第一个宰了他!” … 尽管刘知俊再三要求下属们保密,奈何孙坑、卓儒等人之中,还是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刘知俊私下会见梁晋两国使者的消息,很快就在军营中传开了。 刘知俊的弟弟刘知浣,此时正好在河阳一带督运粮草,听说自家兄长私自面见敌国使者,赶忙到军营劝谏。 “兄长,近来军营中流言四起,说兄长暗中与梁晋两国暗通曲款,当真有这样的事吗?” 见弟弟对自己问起,刘知俊知道事情已经泄露,心下对几个口风不严的下属很是恼怒,撇嘴道: “哪有此事!这都是梁主朱温,晋主李克用,故意散播的谣言,想借此离间本帅和魏王的关系!你是我的亲弟弟,莫非连你也疑我么?” 第574章 渝关 “愚弟当然不敢质疑兄长。” 刘知浣摇了摇头,长叹道:“愚弟只是希望兄长不要听信小人蛊惑,做出什么有辱门楣,遗祸子孙的事来。” 刘知俊气愤道:“我为魏王节制十数万兵马,扼守河阳,北拒晋,南拒梁,食不甘味、寝不解甲,能做什么有辱门楣,遗祸子孙的事?” 见对方发怒,刘知浣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兄长,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你私下会见梁晋使者的事,现在已经传开了。” “魏王耳目众多,兄长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年杨师厚屯兵义昌军,这头才稍有动作,那头魏王在洛阳便一清二楚,立刻兴师问罪。如今兄长这件事,恐怕用不了多久魏王也会知晓。” “愚弟为兄长计,兄长若果无叛魏之心,应该马上书信一封,向魏王说明情况,然后分兵北上,将那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就地击灭!” 刘知俊听到这里,沉默了很久,最后悠悠道:“知浣放心,为兄确实没有背叛魏王的意思,你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刘知浣合袖道:“既如此,愚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知俊虽然暗中仍与梁晋两国接触,但始终下不定决心背叛魏国,一直原地踌躇,按兵不动。 期间齐慎命人给刘知俊送信,要他即刻出兵平定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也被他用各种借口加以拖延。 好在河北的局势没有因此恶化,反而渐渐有好转的趋势。 原来,先前刘守光差人前往营州,联络旧将元行钦、单廷珪,要二人打开渝关,将十万契丹大军放入河朔。 元行钦、单廷珪两人私下商议,皆认为放契丹南下等于引狼入室,身为汉人不能如此。左右权衡之后,二人假意回复故主刘守光,表示愿意听命行事。 刘守光信以为真,大喜,立刻派人走僻道,翻山越岭,绕路出关,联络上了耶律阿保机,让对方从营州方向南下。 耶律阿保机半信半疑,领兵来到渝关五里之外,为防不测,于是命侄儿耶律绾思,领兵三千,先行入关。 耶律绾思领着三千兵马,行至渝关关城,举目望去,果见关门洞开,元行钦、单廷珪二将,各骑一马,亲自出迎。 耶律绾思于是不疑有他,立刻领着三千兵马与二人入关。 孰料这三千契丹人刚一进关,后方的关门立刻紧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两侧的城墙之上,站满了上万守军,人人张弓搭箭,向下方攒射。 耶律绾思又惊又怒,知道向后无路可退,于是奋力朝前,领兵追赶元行钦、单廷珪,却不料元、单二人,早让士兵在城内挖好了无数的陷马坑,内置大量竹签、铁刺,铁蒺藜。 耶律绾思一行人不知有计,闷头追赶,纷纷跌入坑中,死伤惨重。 到最后,三千契丹兵被斩一千,其余两千人虽侥幸未死,却被元行钦、单廷珪下令斩去双掌,除耶律绾思外,尽数送出关城。 “该死的汉人,该死的汉人,本于越信错了他们!!” 契丹大帐,得知侄儿绾思兵败被俘,又见两千失去了手掌的契丹士兵被送回,耶律阿保机气急败坏,当即下令攻打渝关,势要杀尽关内守军,以报此仇。 此时的契丹大军还剩九万多人,其中披重甲的约有两万,剩下的都是轻骑。 众人从松漠一路赶到营州,原以为是来借道入关的,别说攻城器械了,就是充当军粮的牛羊也没带多少。 得知耶律阿保机要攻打渝关,耶律斜涅赤、耶律羽之等将,纷纷劝谏道: “于越万万不可冲动,我军历来只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这渝关的城墙,北倚燕山,南连渤海,修建得固若金汤,岂能强攻?” “是啊,眼下之计,不如遣人议和,只要他们肯放回绾思兄弟,咱们就暂时息兵退走,等回去准备好攻城器械、牛羊酒肉,下次再来叩关也不迟。” 耶律阿保机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任何劝谏,冷声道: “本于越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你们不必再说了,此番若不能攻破渝关,绝不回师!” 众将还待再劝,但见自家主帅双眉倒竖、满脸怒容,生怕因此得咎,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于是九万大军,开始就地伐木,只简单打造了一些梯子,便开始对着渝关城进攻。 渝关城内,此时只有一万五千守军。 幸好渝关地势足够险要,关城又修得足够牢固,城内还有许多防守器械——包括床弩、飞钩、擂石,滚水金汁等物。 在元行钦、单廷珪两位猛将的指挥下,关城内的一万五千守军,严防死守、昼夜抵御,硬是与数万契丹兵周旋了大半个月,杀死杀伤了两倍于己的敌人。 眼看己方攻城不利,损失越来越重,就连粮食补给也快要断绝,耶律阿保机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做了蠢事。 无奈之下,对方只得主动向众将承认错误,而后又派了几名会说汉语的翻译,到关城下喊话,表示只要关内守军放回耶律绾思,自己就立刻退兵。 元行钦不同意耶律阿保机的请求,对单廷珪道:“咱俩把这耶律绾思送到汴京,献给魏王,将来魏王还不得赏咱们一人一个刺史做做?” “不妥,我看还是把人送回去。” 单廷珪摇头道:“如今刘氏父子反叛,卢龙军各地州郡,乱作一团,咱们这边不但没有外援,连粮草补给也没有,若是一直与契丹僵持,能僵持到什么时候?为今之计,最好是先让契丹退兵,而后咱们再回师卢龙,剿灭叛乱。” “唉……”元行钦长叹道:“刘氏父子对你我有恩,倘若他们不与契丹勾结,咱俩不说追随他父子二人,起码不会与他们为难,如今也只好与他们反目成仇了。” 单廷珪道:“幽州精锐,如今大半都在你我手中,等平了刘氏,咱们便把兵权交还给符帅,然后结伴南下,去投奔杨师厚大哥。” “好!一言为定!!” 元行钦颔首称是。 第575章 平乱 元行钦、单廷珪二人商议既定,翌日便遣人出关,将耶律绾思送还。 耶律阿保机见侄儿完好,心下稍慰,果然守约领兵退回草原,不再叩关。 眼看数万契丹兵暂退,元行钦、单廷珪留下五千兵马守关后,立刻将剩下的一万幽州精骑,尽数带出渝关,折返内地。 此时瀛州城内,刘守光还不知契丹败走之事,听闻元、单二将领兵到来,还以为是过来同自己会师的,当即派出千余人出迎。 谁料这一万多边关守军,并非会师,却是来平叛的。刚入州城,二话不说便开始动手杀人。 “奉魏王与符节帅旨意,到此平叛!敢有违抗者,立斩不赦!” “我等只诛元凶,不论从者,尔等不想死的,还不马上投降!!” 瀛州城南城大门,元行钦、单廷珪身披重甲,手持铁槊,一面骑马突驰,反复冲杀,一面向周边大声呼喊。 看守城门的千余守军,猝不及防之下,被二人杀伤数百,剩下的残兵哪里还敢挣扎,立刻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很快,南城城门便被元行钦与单廷珪控制。二人留下千人把守,其余主力,悉数向城内刘守光的官邸杀去。 “不好了!公子,元行钦与单廷珪领兵杀过来了!” 官邸后院,刘守光此时正在与一班倡优饮酒玩闹,听亲信李小喜来报,说元行钦与单廷珪朝自己杀来,还以为听错了。 待到反复确认果有此事后,顿时又惊又怕,抽泣道:“他们两个原本都是小卒,若不是某家一手提拔,如何能有今日,为何竟要如此啊?” “人心难测,二人定是贪图富贵,想取公子头颅,到魏王那里换前程。” 李小喜道:“咱们的兵马大多留在易州,瀛洲定然是守不住了,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是,是,此地不宜久留。” 刘守光连连点头,随即披挂上马,领着李小喜和数百家丁,逃出府邸。所有平日搜刮来的金银细软,府中豢养的妻妾仆从,一概弃之不顾。 如此,才总算趁着城内混乱,走偏门逃出了瀛州。 元行钦、单廷珪二将,气势汹汹杀到刘氏府邸,得知刘守光已经远遁,念在当年对方提携自己二人的份上,犹豫了片刻,并没有派人去追。 只是将刘府的女眷遣散,又将府内堆积如山的财物尽数取出,犒赏三军,接着派使者南下汴京,告知朝廷契丹退走,瀛州光复的事。 做完这一切,二人暂时停留在瀛州休整。 幽州城内,听闻瀛州光复,康延孝、张彦二人大喜,立刻从本部调出五千兵马,到瀛州与元行钦、单廷珪会师,准备围攻易州。 这一万五千兵马,人数虽不多,但清一色全是披甲骑兵,战力极强,不少人甚至还是当年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亲手培养出来的。 随着元行钦、单廷珪二将继续进攻,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刘氏父子很快被打得丢城失地,节节败退。 话说先前刘氏父子叛逆之时,曾声称有十万契丹兵做外援,卢龙军境内各州的留守官吏闻讯,大都心生畏惧,要么暗中与刘氏父子勾结,要么保持中立。 如今得知契丹大军已退,又见刘氏父子连战连败,众官吏于是纷纷宣布讨逆,各出粮饷兵马,配合元行钦、单廷珪二将行动。 到得当年七月,叛乱基本接近尾声。 除了一座小小的易州城,卢龙境内的其他州郡,全都重归魏国。 远在襄阳的齐慎听闻捷报,大喜,立刻下旨,赐元行钦、单廷珪二将黄金百两,各升刺史,封开国县侯。 消息传到相州,之前一直观望形势,不肯出兵的刘知俊终于慌了,赶忙临时选出精兵二万,由部将孙坑率领,赶往易州助战。 随着易州境内,魏国的兵马越聚越多,刘氏父子已然走到了穷途末路。 易州官邸,眼见自己身陷绝境,刘守光哭着咒骂刘仁恭道: “老杀才,都是当初听了你的话,放着好端端的刺史不做,兴兵反叛,如今闹到这番地步,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仁恭闻言,气愤道:“不成器的逆子,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现在还说这些做甚?” 刘守光还待再言,一旁的亲信李小喜忙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出堂外。 随后悄声道:“事已至此,公子可还想活命么?” “蝼蚁尚且偷生,我当然还想活命。”刘守光擦干眼泪,好奇道:“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干。” “不要打哑迷,快说,快说!” 李小喜压低声音道:“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老大人的罪过,公子若要活命,只有发兵捉住老大人,开城乞降,舍此别无他法。” “什么?你要我将我爹抓起来?”刘守光大吃一惊。 李小喜忙伸手比了个嘘声动作,接着道:“公子若想活命,就依小人的话,如若不然,一旦城外官兵杀进来,别说老大人无法保全,就是公子也难逃一死。” “是啊,你说得不错。”刘守光黯然道:“两个都死,总好过只死一个。” 见刘守光松口,李小喜笑着道:“公子要是答应,小人下来安排兵马,今夜三更,趁老大人睡着,咱们马上动手!” “也只好如此了。”刘守光长叹一声。 是夜三更,李小喜得到刘守光授意,果然从城内军营调遣了三千兵马。 然而李小喜调兵出营,并非是为了捉拿刘仁恭,乃是为了打开城门,引城外数万魏军入城——原来对方眼看刘氏父子江河日下,早就和魏军暗通曲款。 数万魏军有了向导,立刻连夜杀进城内。 可怜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被一介奴仆戏耍,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做了魏军阶下囚。 “李小喜,你这刁奴,恶奴!本公子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刘守光直到被五花大绑,押到魏军军营,才知是李小喜背叛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 随后见了元行钦、单廷珪,刘守光又赶忙换了一副神情,涕泗横流,对二人道: “两位将军,本公子往日待你二人不薄,何故如此相负啊?” 第576章 定亲 元行钦闻言,心中顿时有些不忍,招了招手,让人给刘守光松绑,而后道: “非我等存心辜负公子,只是公子当初实在不该辜负魏王,更不该与契丹来往。” 刘守光松了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为自己辩解道:“勾结契丹,并非我的本意,都是家父糊涂,这才酿成大祸,两位都是本公子的故旧,看在旧日情分上,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单廷珪拒绝道:“易州城破,公子被绑入我军军营,这是多少人亲眼所见,我等要是放了公子,将来魏王岂不问罪么?” 刘守光咽了口唾沫,心虚道:“你们要如何处置我,该不会是要砍下我的头颅,送到汴京去请赏吧?” 元行钦摇了摇头道:“我等皆是公子一手提拔,自然不会加害公子,但也不能放了公子,我等准备派人送公子到汴京去,等将来魏王搬师还朝后,再由魏王本人亲自处置。” “什么……” 刘守光闻言,脸色惨白道:“只能如此,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吗?” 见元、单二将默不作声,刘守光欲哭无泪,过了许久,忽然仰头道:“罢罢罢,我年纪虽轻,这些年来也算享尽富贵,不虚此生了,你等一定要押我去汴京,我也无话可说,只是看在旧日情分上,我有一事相求,请你们务必答应。” “有什么事,公子请说吧。” 刘守光指着一旁的李小喜,愤愤道:“此獠追随我多年,向日里没少承受好处,如今竟如此负我,我实在气愤,能不能替我杀了他?” 元行钦、单廷珪考虑了片刻,点头道:“好,我等答应公子。” 李小喜闻言,大吃一惊,边后退边道:“两位将军,我冒死替你们打开城门,捉拿刘家父子两个叛贼,你们有功不赏也就罢了,怎能杀戮功臣?” 元行钦冷哼道:“你本是刘氏家奴,生死存亡之际,不思与主人患难,反而卖主求荣,岂能饶你性命?” 李小喜闻言,知道事情无可挽回,转头就跑,可惜还没跑出营门,就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捉住。 元行钦也不废话,立刻抬手一刀,将对方斩杀。 … 河北的动乱彻底肃清,目光收回南方。 齐慎先前因北方有事,不得不暂时按下了灭蜀的念头,转而勒令葛从周的十二万兵马,退出东川,停驻在涪州乐温、温山等县休整。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前葛从周领兵进攻,确实杀进了蜀国东川地区,奈何东川渝州一带,地形实在太过复杂,尤其是巴县。 唐朝时代的巴县,即后世重庆。 此处乃是川蜀门户,除长江水道外,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从北向南依次有大巴山、巫山、武陵山、大娄山等数道山脉,城池依山而建,十分险峻。 十二万魏军在葛从周的指挥下,攀岩、凿洞,埋炸药,用尽了各种手段,始终无法将巴县县城攻克,不得已,只能留下部分兵马对峙,其余人转至他县劫掠,随后退兵东返。 齐慎这边答应与王建讲和,条件是要求蜀国留在金州的六万兵马,配合自己一起进攻商州梁军。 王建明面上答应齐慎,表示愿意出兵,暗地里却下令,让领兵的王宗佶和王宗弼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到了约定出兵的日期,齐慎命大将李建及统兵五万,杀到商州城下,结果因为蜀军迟迟不到,五万魏军只能独自与十三万梁军作战。 还好李建及指挥得当,数场厮杀下来,不但全身而退,顺利冲出梁军包围,甚至还略有小胜,杀伤了数千追兵。 “好个贼王八,才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襄阳城内,得知蜀军负约,导致李建及差点身陷险境,齐慎顿时大怒。 考虑到河北现在已经平定,后方无忧,该到灭蜀的时候了,齐慎立刻让人召来王檀,吩咐对方道: “众美,派人传令给葛从周,叫他留下两万人,交给马嗣勋节制,留守荆南,剩下十万精锐,全部给孤带到襄阳来!” 荆南地区,马嗣勋原本就有两万兵马,再给对方留下两万,就是四万。蜀主王建不久前才兵败,短时间内肯定派遣不出大军,以四万兵马扼守荆湘,显然已经足够了。 王檀拱手领命,笑着向齐慎禀报道:“主公,汴京方向,敬翔、李振两位大人,又送来三万老兵,最多再过两日就到了。” 齐慎在襄阳城,手里本来只剩八万多九万不到的兵马,上个月汴京送来了三万老兵,勉强凑够了十二万,如今又送来三万,等于说就是十五万了。 “很好!孤这里马上就有十五万,葛从周那里还有十万,到时候一会师,就是二十五万大军!” 齐慎兴奋道:“这么多兵马,且看那王建如何提防!” … 七月中旬,汴京方向的三万兵马到齐。 七月下旬,葛从周统率的十万精锐,沿着南方各大河道,顺利来到襄阳城内,与齐慎会师。 “主公!!” 襄阳城军营下,葛从周见到齐慎,立刻拱手下拜,声音有些哽咽: “末将没有辜负主公期望,两浙福建,岭南东西,还有交趾,以及黔中部分州郡,如今已尽归大魏!” “葛大哥,你做得很好啊。”齐慎伸手扶起对方,长叹道:“你立下了如此功劳,孤真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你……” “这都是臣食君之禄,应该做的本分,主公何出此言?” 葛从周隐隐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赶忙再度跪下,沉声道: “主公!臣表字通美,主公可称臣的表字,也可称臣的全名,切莫再以‘大哥’相称,臣万万不敢当之。” “你当得起,你当得起。” 齐慎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随后屏退外人,笑着道:“葛大哥,孤有件事想要你答应。” “主公请讲。” “孤听闻你有个女儿,名唤春鸢,如今已年将十四了,确有此事吧?” “是……” “孤看她与我家天佑年龄相仿,想为天佑定下这门婚事,不知道葛大哥意下如何呢?” 葛从周闻言,起初还以为齐慎打算纳自己的女儿为妃,脸色倏然一白。 直到听见对方说出,是要给齐天佑求亲,心下才松了一口气,颔首道: “臣女若能与长公子婚配,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臣当然求之不得。” 第577章 筹备 见葛从周答应了亲事,齐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和对方讨论起了攻蜀之事。 “蜀主王建,先前明明答应了孤,要同孤一起出兵攻打商州梁军,到期却按兵不动,出尔反尔,着实可恨!像这等狡诈奸恶之人,孤决不能放过他!” 齐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孤已经决定,即日起发兵西进,先夺梁州,而后兵分三路。一路疑兵走阴平道,吸引敌军注意;一路偏师走金牛道,佯攻剑阁;另一路主力走米仓道,过巴中、阆中,再从绵阳南下,直抵成都。” 历史上从汉中(梁州)南下,想要一口气杀到成都,大体上只有三条道路可走,即所谓的金牛道、米仓道,阴平道。 三条道路中,以阴平道地势最为崎岖复杂。想从此处大规模行军,十分不易,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坠崖。实在难以想象,当年邓艾究竟是如何走此道攻克绵竹,直抵成都,灭亡蜀国的。 这样高风险的道路,齐慎当然不会选择,因此只打算布置一支小规模的疑兵,吓唬吓唬蜀国君臣,以打乱对方的判断; 要说三条道路中,路程最短,最好走的,自然是金牛道无疑。 然而金牛道的中间,有一处大名鼎鼎的天下险关——剑门关。此关乃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地势极为险要,由于实在太过陡峭凶险,从正面进攻基本不可能攻破,历史上也从没有人做到过。 齐慎当然不认为自己能破例,所以对这条道路,他也只能安排一支偏师,不打算发动主攻; 这样一来,魏军的主攻方向,就只能剩下米仓道了。 自古蜀道难行,米仓道其实也有许多险关,这些关隘,大多分布于大巴山、米仓山之间,而其中最险要之处,莫过于阆中地区。当年张飞镇守阆中,魏将张合屡攻而不克,可见此处之坚固。 然而相较于阴平道的崎岖难行,金牛道剑门关的凶险难攻,米仓道已经算是最容易行军和进攻的一条道路了。 齐慎这些日子思虑再三,最终拿定主意,决定将主力设置在此道。 “对了,荆南那边,可以让马嗣勋也一起出兵,从渝州方向发起进攻。” 军营下,齐慎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还有泸水以南的南诏国,孤准备派使者过去联络他们的国王,多赠送对方一些财物,叫他们发兵北上,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多个人多一分力量。” “孤暂时就说这么多,葛大哥,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葛从周听罢,捋了捋胡须,连连点头道:“主公的谋划已经非常成熟了,臣暂时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充的,不过……眼下咱们是不是不应该急着伐蜀?” “为何?”齐慎微微皱眉。 葛从周道:“如今商州一带,还盘踞着十三万梁军,一旦我军大举西进攻蜀,后方岂不是空虚么?倘若后路被梁军切断,届时将何以自处?” “你的意思是,先和梁军打一场,把梁军打败或者打跑了,再图谋川蜀?”齐慎愣了愣,反问道。 “然也。”葛从周笑着道:“眼下咱们有二十五万大军,是金州蜀军的五倍,蜀主王建闻讯,必然心生畏惧,主公可先派人到成都,斥责对方先前失约之事,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要对方给金州蜀军下令,配合我军进攻梁军,等到梁军被消灭了,咱们再折返回来,慢慢收拾蜀国。”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齐慎点了点头,随后迟疑道:“若是王建不答应呢?” 葛从周道:“对方要是不答应,主公可以兵分两路,以少许兵马与梁军对峙,其余主力西进,进攻金州蜀军,最好能全歼对方,就算没法全歼也要把金州,以及旁边的梁州打下来。” “等拿下了梁州,咱们再回过头来解决商州方向的梁军,商州方向的梁军解决了,再正式出兵伐蜀。” “啧啧……”齐慎听到这里,咋舌道:“像这样的打法,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葛从周摇头道:“主公,咱们如今国力强盛,完全耗得起,自然应该稳扎稳打,不宜冒险。” “嗯,你说得是,孤听你的就是了。”齐慎颔首道。 七月中旬,齐慎将所有将领聚集起来,开始给众人交待自己的战略部署,给所有将领布置了相应的任务——包括谁作为先锋,谁充当主力,谁给大军殿后,谁负责督运粮草,谁出动疑兵迷惑蜀军。 做完这一切,齐慎立刻书信一封,让人送到成都交给的蜀主王建,斥责对方上次负约之事,并声明自己再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要求对方出兵配合自己进攻梁军,否则自己马上领兵入蜀。 写这封信送给王建的同时,齐慎还另外安排人手南下江陵,要求留守其地的马嗣勋准备好水师,配合自己行动。 再接着,齐慎又派人走黔中道,绕行至南诏国首都羊苴咩城,面见南诏末代君主舜化贞、权臣郑买嗣,希望二人能出兵向北,配合自己行动。 南诏国王舜化贞年轻气盛,倒是愿意答应齐慎出兵,奈何他只是一个傀儡,南诏国的一切事务,全都由权臣郑买嗣做主。 郑买嗣只想安心管好南诏的一亩三分地,对出兵配合魏国伐蜀之事,毫无兴趣,立刻拒绝了齐慎的要求,将齐慎派来的使者全部殴打一顿,驱逐出境。然而使者带来的礼物,对方却是照单全收,并不打算退回。 消息传回襄阳,齐慎自然震怒。 然而震怒也没有办法,现在连蜀国都还没有平定,更别说更南边的南诏国了。 没奈何,齐慎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静静等待成都方面,王建给自己回信。 话说成都这边,王建接到齐慎的来信,心中大惊,连忙把群臣召集起来商议。 胆小怕事的唐道袭、张格等文官,自然是希望王檀能答应齐慎的要求,尽早出兵配合魏军进攻商州的梁军。 王宗佶、王宗弼等武臣却全都不同意,认为这样做是在自掘坟墓,梁军一败,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蜀国。 大臣们争吵不休,蜀主王建左右为难、头疼不已,最后竟想到了一个离谱的办法——拖延时间。 第578章 梁州 “这个贼王八……孤等了他十天,他竟然又耍了孤一次。” 十日后的襄阳城内,齐慎左等右盼,终于等到了王建的回信。 对方在信中,先是就之前蜀军失约一事做出解释,表示全都是手下人违背自己的命令,自作主张,自己已经惩罚了他们。 接着王建又表示,自己十分愿意配合魏军行动,但是前线如今太过缺粮,需要等自己从后方运够粮饷之后,才能出兵。 齐慎看到这里,肺都气炸了,立刻把所有将领召集到军营,对众人下令道:“大家下来做好准备,三日之后,孤要你们兵分两路!出城作战!” “第一路八万,由李建及担任主帅,贺瑰,阎宝、朱延寿统兵跟随,先行出战,佯攻商州城里的梁军。记住,你们是去佯攻人家的,能不打就不打,如果一定要打,必须给我打赢!” 李建及、贺瑰、阎宝,朱延寿等人闻言,忙抱拳出列,齐声道:“主公放心,我等保证完成任务!” 齐慎接着下令:“第二路十三万,由葛从周担任主帅,齐绍威、张归弁、赵克裕、李唐宾诸将统兵跟随,即日起进攻商州,进逼梁州,一定要尽可能多杀伤蜀国兵马!切莫手软!” 葛从周等人闻言,立刻拱手道:“主公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齐慎微微颔首,自顾自道:“剩下四万兵马,孤亲自统率,留在襄阳城内等你们各位的好消息。” 之前葛从周没来的时候,齐慎身边实在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委托兵权,所以只能由自己亲自领兵,到处攻伐。 现在葛从周来了,他也乐得清闲,干脆直接把带兵打仗的事交给对方负责,自己只管在后方坐等捷报就行了。 … 事实证明,齐慎的如意算盘还一点没有打错。 时间进入八月,天气清凉、秋风萧瑟。 十三万魏军在葛从周的指挥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对驻扎在商州城周边的蜀军发起进攻。 六万蜀军对此毫无防备,因为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魏军的真正目标是自己,还以为魏军打算进攻梁军。 猝不及防之下,蜀军的百十座营垒很快就被攻破,领兵的王宗佶、王宗弼见状,想退进商州城,然而商州城又十分残破,没奈何二人只能分兵突围,向梁州方向败退。 葛从周不依不饶,率军跟在两人身后,一路穷追猛打。很快打得六万蜀军只剩一半,伤亡十分惨重。 王宗佶与王宗弼费尽周折,好不容易逃回梁州城内,本以为进了城就安全了,却不料葛从周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部歼灭,根本就不算放过他们。 很快,十三万魏军便在葛从周的指挥下,开挖壕坎,搭建云梯,运输火药,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梁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大军围城,王宗佶、王宗弼急得团团转,赶忙悄悄派人出城,前往成都向王建求援。 成都距离梁州,光是直线距离就将近六百里(后世三百公里),援兵自然不可能说到就能到。 王宗佶与王宗弼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领兵死守城池,希望能撑到援兵到来那天。 可惜葛从周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梁州(即汉中)本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倘若攻守双方兵力相当,那么攻城一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破城。 奈何现在的情况是,魏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几乎是蜀军的四倍。 不但数量多,而且兵强马壮、装备精良,还有充足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以及火药。士气方面更是一个个斗志高昂,打起仗来奋勇争先。 王宗佶、王宗弼二人,领着三万士气低迷的蜀军,勉强坚守坚守了两天。仅仅两天工夫,蜀军的阵亡人数就超过了三千,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梁州城军营下,王宗弼苦着脸对王宗佶道: “大哥,照眼下魏军这种打法,你我还能撑得住几天?我看魏王必有天命在身,咱们父王肯定是斗他不过了,川蜀将来必然不保,这唐室天下,多半也得改名易姓。” 王宗佶心里也和王宗弼持同样的看法,闻听此言,长叹一声道: “如今梁州被围,外援断绝,等成都的援兵赶到,咱们恐怕已经做了魏军的刀下亡魂了,战事至此,非你我不肯尽力,实在是魏人太过凶悍……你我兄弟这些年为父王到处征战,并没有辜负他的地方,如今也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了。” “没错。”王宗弼点头道:“我意,明日一早,咱们就开城投降,将梁州献出。” 王宗佶摇头道:“宜早不宜迟,咱们今日就出城与魏军联络,举兵归顺。” 王宗弼愣了愣,即刻点头同意。 商议既定,当日傍晚,蜀国两万残军便在王宗佶、王宗弼的带领下,主动打开城门,向葛从周投降。 且说葛从周接管城池之后,突然心生一道灭蜀的妙计。 于是立刻书信一封,派人送往襄阳,告知齐慎先前的计划有变,自己这边准备直接举兵南下,进攻川蜀。 襄阳城内,齐慎接到对方来信后,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大吃一惊,连声道: “不得了,不得了啊……此计若果真能成功的话,那蜀国江山,用不了多久就彻底归我大魏所有了。” 说回葛从周这边。 拿下梁州城的当日,葛从周先是派人封锁消息,尽量不让蜀国方面得知梁州失守的事,接着在军营内,主动接见了投降的王宗佶、王宗弼二人。 开口向二人问道:“本帅听说两位将军投降之前,原本都是蜀主王建的义子,深受王建信任,不知确有此事否?” 王宗佶、王宗弼二人,不明白葛从周为什么要问这个,还以为对方想羞辱自己,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不发一言。 葛从周见状,忙笑着解释道:“两位将军不必担心,本帅之所以提起此事,绝非有意凌辱二位,乃是有一件大事,想要与你们商议。” “不知明公想同我们商议什么大事?” 二人闻言,皆好奇道。 第579章 诈关 葛从周整理了片刻思绪,正色道: “不瞒两位,某家原来的计划,是准备分设三路大军,从金牛道、阴平道、米仓道同时入川,金牛、阴平两路为虚,米仓一路为实。这个办法虽然稳妥,但魏王认为太耗时间。” “想在最短的时间入川,自然还是走金牛道,然而欲取道金牛,必须经过剑门关。李太白诗言,‘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关之险,某家早有耳闻,若无内应相助,想顺利过关,谈何容易?” 王宗佶、王宗弼听到这里,心中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试探着问道: “明公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兄弟领兵潜回蜀国,为贵军骗开剑门关?” “没错,正是此意。” 葛从周点头道:“某家准备从军中挑出五千精锐,换上蜀军甲胄,交与两位节制,你们把这五千兵马带到剑门关下,就说是刚刚兵败梁州,要赶回成都拱卫蜀主,让守关的蜀将开关放行。一旦关门开启,你等立刻动手厮杀,某家的大军随后就到。” “明公此计,确是好计。”王宗佶听罢,好奇道:“只是明公就这么信得过我们俩兄弟,敢把五千士兵交给我们统率?” 王宗弼跟着道:“是啊,万一我们前脚刚入剑门关,后脚就翻脸,主动向守军告密,这五千兵马岂不是有去无回了么?” “哈哈哈……无妨,无妨。” 葛从周大笑几声道:“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某家既然敢与二位商议此事,自然信得过你们。” “况且两位都是聪明人,如今黄河南北,长江上下,尽为我大魏疆土,天下完全归魏,亦将不远了,相信你们都看得出来。” 王宗佶、王宗弼闻言,暗暗点头。 葛从周接着道:“夺取剑门关一事,干系甚重,成败在此一举。” “如今我大魏刚刚平定南方,疆域极盛,所辖藩镇何止数十,两位若能配合某家顺利夺下剑门关,将来击灭蜀国,某家愿在魏王面前,亲自替你们请命,许你二人为一镇节度!” 听到葛从周亲口承诺,事后会保举自己两人为节度使,王宗佶和王宗弼顿时呆住了——这是晚唐以来多少武将的梦想。 重重吞了口唾沫,二人连忙抱拳下拜,口中连声道:“多谢大帅!我等一定不负大帅重托!早日拿下关口!” 葛从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 时间来到八月上旬。 趁着梁州失陷,自己投魏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成都,王宗佶、王宗弼二人,立刻领着五千更换了铠甲旗帜的魏军,乘船沿汉水向西逃窜。 而后改道嘉陵江南下,过利州,又改道进入清水河,行至剑州后,弃船步行,绕过剑阁县,直奔剑门关而去。 葛从周的十数万大军一路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前行。 利州、剑州等地的蜀国官员,大多已经得知梁州失陷的消息,眼看王宗佶、王宗弼二人领兵逃窜,又见魏军军容浩荡、势不可挡,哪里敢据城对抗,不但主动出城投降,还向葛从周一行人捐钱纳粮,补充军用。 没几天的工夫,剑阁以外的蜀国州郡便全都从属于魏。 这些年天下纷争,唯蜀地战事最寡,富庶异常,葛从周领兵一路前进,当地的军民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根本不用担心后勤。 数日后,王宗佶、王宗佶二人,领着五千兵马,“逃”到了大剑山西隘的剑门关下。 “守关者何人,赶快开关放行!我们乃是蜀王义子,马军都指挥使王宗佶!步军都指挥使王宗弼!!” 此时西隘高处的剑门关上,负责守关的,乃是蜀主王建的另一名义子,威信军都知兵马使王宗涤。 作为王建义子,王宗涤的辈分要小王宗佶和王宗弼一辈,见二人领兵来到关前,王宗涤十分疑惑,忙开口大声问道: “两位义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奉父王之命,出兵金商,与梁军一起夹攻魏军吗?” “别提了!说起我就来气!” 王宗佶昂起头,装出一副悲愤的表情道:“我等奉父王之命攻入金州,击退了城内数万魏军,结果没过几日,魏将葛从周统领十万兵马自南方北上,与我等交战,我等向商州的梁军求援,梁军竟然隔岸观火,按兵不动!” 王宗涤闻言,气愤道:“这帮梁国贼子!岂有此理!” 王宗弼长叹一声道:“金州兵败后,眼看魏军势大,我与宗佶大哥只好退保梁州,谁知梁州城内,有魏军细作夜间纵火,趁乱开城放入魏军,将我军杀毙大半,若不是我与宗佶大哥逃得快,当夜就要死在城内。” “嘶……”王宗涤是个直脑筋,心中已然信以为真,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两位义兄命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了,长话短说,赶快打开关门,放我们进去吧。” 王宗佶急切道:“眼下还有十来万魏军,一路跟我二人身后追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到此处了!” 王宗涤闻言,有些为难道:“此关非同小可,必须有父王的旨意,我才敢下令开关,否则将来父王怪罪,如何是好?” 王宗佶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拘泥这些?魏军马上就要杀来了,莫非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个死在你面前?” “宗涤兄弟,快开关吧。”王宗弼劝道:“我们好歹也还有五千兵马,进了关城之内,多少还能帮你把守关隘,阻挡魏军。” “好吧……” 王宗涤听到这里,心中动摇了,咂嘴道:“你们两位都是我的前辈,今日我若见死不救,父王将来必定怪罪,我这就让人开关。” 说罢,对方不再犹豫,立刻下令守军打开关门。 王宗佶、王宗弼见状,迅速领着五千魏军,沿石阶一路攀爬,很快进入关城。 魏军入城后,王宗涤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对王宗佶和王宗弼道: “我军士兵以蜀地籍贯居多,个头普遍不高,为何两位义兄的人马,看起来如此高大?” 王宗佶冷笑道:“因为这些全都是魏军。” 第580章 成都 “你,你说什么?” 王宗涤愣了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要拔剑向向的时候,背后的王宗弼已抢先一步,将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宗涤老弟,实不相瞒,我们两个已经归顺魏国了,我劝你最好也一起归顺,不要不识时务!” 王宗弼声音冷冷道:“若敢不从,即刻便叫你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王宗涤对王建颇为忠心,气愤道:“诸子之中,父王平日待你二人最厚,还将北路数万大军交给你们掌管,现在你们却恩将仇报,背叛蜀国,不怕天下英雄唾弃么?” “废话。” 王宗佶翻了个白眼道:“没有我们这些义子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攻城掠地,凭他王建自己,如何能做这两川之主?要说有恩,那也是我们有恩于他!” “说得不错。”王宗弼眯着眼道:“天数有定,应在魏王,王建贪图蜀中富贵,割据自立,不膺王命,合该自取灭亡,宗涤老弟,我最后问你一遍,你降还是不降?” “呸!本将军宁死不降!”王宗涤啐了一口,怒视二人道:“你二人卖主求荣,恬不知耻,他日必有报应!” 见王宗涤如此顽固,王宗弼不再多言,当即狠下心肠,抬手一刀,将对方结果在地。 王宗涤被杀后,守关的一万蜀军群龙无首,面对王宗佶和王宗弼身边五千训练有素的魏军精锐,根本无法招架。 当日午后,剑门关内所有蜀军皆被平定,王宗佶、王宗弼命士兵打开关门,将葛从周的十三万魏军迎入关内。 葛从周入关后,并未在剑门关过多停留,第二日便发兵继续南下。 从金牛道南下,过了剑门关后,剩下的地方几乎全是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魏军的行进因此十分顺利。 “主公!北方传来败报,叛将王宗佶、王宗弼归降魏国,奉葛从周之命南下诈关,如今公子宗涤中计被杀,剑门关已经失守了!” “什么……传孤的旨意,令周边郡县,马上出兵勤王!快,快!” 成都方向,听闻剑门关已破,蜀主王建顿时急作一团,急忙下令将周边所有郡县的守军,全部集中到成都,企图做最后的顽抗。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八月中旬,十三万魏军出剑门关,过翠云廊,连克普安、梓潼、巴西(绵阳)诸县,绵州、汉州、彭州、梓州等地的官吏,尽数投降。 很快魏军的兵锋便直指成都。 魏军包围成都后,葛从周并未着急进攻,而是让人写信给王建,要求王建开城投降,自己保证会向魏王求情,饶恕对方全族。 此时的成都城,满打满算,只有两万多名守军。 好在王建经营川蜀多年,不但将成都城修建得固若金汤,这些年来积累的钱粮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两万守军虽不多,若是能同仇敌忾,死守到底,倒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王建实在舍不得这么多年的基业拱手让人,思来想去,对方认为葛从周十三万的兵马远道而来,利于速战,不利于顿兵,成都周边的郡县,如今只是迫于无奈才投降魏军,并不是真心臣服魏国,只要自己能守住成都,未必没有反攻的机会。 于是王建拒绝了葛从周的提议,下令让城内的两万守军展开防守,铁了心要顽抗到底。 “王建这厮,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看不清形势……真是死有余辜。” 葛从周闻讯,自然大怒,立刻组织麾下大军,一面抓紧时间,就地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一面分出万余兵马,到成都周边各地征粮,补充军需。 到了八月下旬,眼看万事俱备,葛从周不再犹豫,迅速将大军召集起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诸位将士,川蜀自古富庶,成都又是蜀主王建的老巢,这里头的金银布帛,不知堆满了多少府库,美女娇娥,更是掐一把都能掐出水来!” “马上就要攻城了,大家千万不要懈怠,都给本帅出死力,争取一个月拿下此城!城破之后,你们想要什么,就从里面拿走什么,本帅绝不阻拦!都给我杀!” 听罢葛从周的话,十三万魏军将士,一时间群情激昂,高声回应道: “杀!!杀!!杀!!!” 声音之大,宛如惊涛骇浪、拔山倒树。 接下来一个月内,士气如云的魏军士兵,纷纷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不分白天昼夜,轮流向成都城发起猛攻。 众人本就是百战老兵,这些年在齐慎麾下,先后参加过平黄巢、平韩简、平秦宗权、平李公佺、平卢彦威、平孙儒、平王师范、平张文礼等等大小上千场战役,见惯了大风大浪。 过去这三年,又通过大比武的方式,淘汰掉了内部的大部分弱卒。剩下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反观蜀军,自从王建割据两川后,这帮人已将近十年没有再参加过大规模的战斗了,平时在蜀国境内,最多也就打打诸如捉贼、剿匪之类的治安战。 毫不夸张地讲,两军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魏军之于蜀军,从一开始就是碾压状态,在魏军的猛烈进攻下,蜀军既无还手之功,也无招架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战事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蜀军伤亡开始剧增,两万兵马竟被杀伤了八千。蜀主王建又惊又惧,不得不下令从城内强征丁壮一万,送到城头滥竽充数。 蜀军的士气由此跌落谷底,距离成都城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相比蜀军,魏军这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为了更好地监督和激励将士们攻城,葛从周每天都会亲临前线,与所有低级武官同吃同住,共同讨论士兵进攻时遇到的问题,及时调整攻城策略。 有时候听说士兵攻城负伤了,葛从周不但会亲自前往军营慰问,还会命人将负伤者的姓名籍贯记录下来,作为赏赐的依据。 在对方卓越的领兵才能和人格魅力影响下,十三万魏军将士,无不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当年十月,成都外城终于被魏军攻破。 眼见大势已去,蜀主王建万念俱灰,让仆从将府库内的金银珠宝全部搬到寝宫,又召集自己所有的妻妾子女,打算放一把大火自杀。 孰料蜀王宫府库的财物实在太多,还等没全部搬出来,内城便被魏军攻破。 王建一家就此沦为俘虏。 第581章 横财 成都城破,十三万魏军将士在葛从周统率下,很快分批进入城内,接管各处城门、官署、粮仓、钱库,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了全城。 之后葛从周一面约束军纪、张榜安民,一面派人将蜀国大小官吏,全部召集起来,要求众人配合自己维持秩序。 在葛从周的严厉要求下,魏军将士非但对城内居民秋毫无犯,还顺手打死了数百名趁火打劫的游手无赖,很快赢得当地百姓的拥戴。 做完这些,葛从周迅速领兵进入蜀王宫,清点和收缴王建这些年攒下的巨额财富。 “节帅,经过账簿核对与初步点算,不算整个成都府,光是蜀王宫里内帑,就有金十万两、银八十三万两,制钱一千万贯,各色绸缎布帛二百五十四万六千匹,其余珍宝玉器、车马家私、飞禽走兽,更是多到难以计数……” 蜀王宫正殿。 葛从周起家寒微,做官多年亦颇为清廉,还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景象,仿佛乡巴佬一般,怔怔站在原地,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发呆。 一旁的奉国掌书记赵光逢,翻了翻手中账本,接着开口道: “以上还只是从蜀王宫统计出来的,若是算上整个成都府,所得财物,恐怕还要再翻两倍。不知节帅准备如何处置。” 葛从周闻听此言,如梦初醒,摇了摇头道:“这么多财物,本帅如何敢私自处置,当然是先禀报魏王,等魏王的旨意。” “此番破城,将士们立功不浅,节帅先前答应过大伙,等城破之后,大伙想要什么就拿走什么……”赵光逢提醒道:“如今是不是应该先取出一部分财物,给将士们颁发下去?” “不,不要自作主张,先等魏王那边回信再说。”葛从周摇了摇头。 他并非什么愚笨之人,知道自己如今功高震主,因此一举一动都非常注意影响,生怕哪里引起齐慎猜忌。 “下去代本帅传话,告诉弟兄们,赏赐一定会有,让大伙再等一等,魏王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大家。” “卑职领命。” 赵光逢颔首退下。 … 襄阳方向。 齐慎自从卸下军务之后,每日便闲在襄阳城内,无所事事。 除了派人外出打听攻蜀大军的消息,剩下的时间,不是带着侍卫们到山上打猎,就是在河边钓鱼,再就是抽空看一看汴京送来的文书,生活好不惬意。 山南东道各州郡的官员们,得知魏王正在自己境内,自然都想争相巴结,于是隔三差五便带人亲自过来请安,有的向齐慎进献珍玩玉器,有的进献酒肉果品,还有的甚至想让自己家中的侍妾自荐枕席。 对于众人送来的东西,齐慎除了将酒肉果品留下,分与麾下的将士享用外,其他一概退还,并勒令官员们不许再送来。 身为开国之君,齐慎平日很注意自身形象,当然不会公开接受大臣贡献,以免上行下效,开启贿赂之风。 “主公!主公!西川传来捷报!!” 这日清晨,齐慎刚刚整理好渔具和饵料,正准备带上御前值和从马值,出襄阳城,到汉江水滨垂钓。 还没等他离开官邸大门,王檀突然带着几名随从,急匆匆闯了进来,大声道: “葛帅的大军已攻下成都,蜀主王建阖族被俘!东西两川、山南西道的四十余州两百余县,尽归我国!” “啊,离葛从周入川,才刚满一个月吧?” 齐慎闻言,手中鱼竿啪嗒掉落在地,心中久久不可置信,喃喃道:“这么说……川蜀现在已经是孤的了?” 历史上灭蜀最快的是北宋王全斌,总共用了六十六天,其次是后唐郭崇韬,用了七十来天。如今葛从周只用了三十天就速通川蜀,这份纪录,应该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王檀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主公,川蜀已降,葛帅遣人送来秘信,大约是有什么事想向主公请示。” 齐慎接过信封,拆开仔细看了一遍。 只见葛从周在信中,先是向自己汇报了入川后投诚的蜀国官吏名单,希望自己对这些人,能后酌情留用升迁。接着又汇报了在成都府缴获的财物数目,希望自己能允许对方拿出一部分财物,犒赏士卒。 齐慎读罢,笑着对王檀道:“像葛从周这样忠心的臣子,真是太少见了,孤让他挂帅入川,真是明智之举。” 王檀闻言,情不自禁感慨道:“像主公这样对臣子推心置腹、信任有加的君主才更加难得……要是换作某些心胸狭隘的君主,如今见葛帅提兵十数万,驻扎于蜀地,肯定急得每天夜不能寐,频频催促对方回师了。” “哈哈哈……孤岂是那种小器的君王。” 齐慎大笑两声,接着道:“众美,孤待会儿书信一封,你安排人送到成都交给葛从周,告诉他,蜀国原来的官吏,能留用的暂时还是留用,不必更换,但是各地城池关隘、交通要道,必须换成咱们的兵马驻守。” “至于蜀王宫和成都城里的财物,叫他马上组织人手,分成三份,一份运回汴京国库储存,剩下的两份当成战利品,多的分给全体士兵,少的分给大小将领,务必要分得妥当,人人有份!” “对了,还有王建一家,让葛从周安排囚车,先把人送到襄阳来,孤想见一见。” “是!!”王檀拱手领命。 … 齐慎的答复,很快被带到了成都。 葛从周接到命令,立刻奉命行事,先是向外宣布,对大部分蜀国旧臣予以留用,接着开始安排人手,将先前清点好的财物分作三份。 数量最多、最贵重的一份,葛从周专门安排了一万兵马,准备走水路运往襄阳,交给齐慎本人处置;数量稍次的一份,分给入川征战的十三万基层士兵,受重伤和有战功的士兵分双倍;剩下最少的一份,则按照功劳大小,分给所有兵马使以上的中高层将领。 葛从周自己的那份,原本他是不打算接受,准备全部分给其他将士的,只是仔细考虑了几天,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办法,现在的葛从周手握十数万大军,威望已经高得无以复加,要是再表现得毫无弱点,既不爱钱财也不爱美色,就算齐慎眼下不怀疑他的忠诚,保不准以后不会起疑心。 当年汉相萧何就是通过贪赃枉法,各种自污,使得汉高祖刘邦放下戒备,这才得以安享晚年。 葛从周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582章 二徐 除了分配财物,蜀王宫里的奴仆和婢女,葛从周也做出了相应安排。 在对方的命令下,蜀宫之内,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婢女,发给一定钱财后,全部被遣返民间;十五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则选出三十名格外貌美者,送往襄阳服侍魏王;剩下数千宫婢,全部分配给先前攻城时作战最英勇的魏军将士做妻妾。 葛从周自己也挑选了几名才貌俱佳者——没办法,他本身并不好色,完全为了是做给齐慎看的。 “葛帅,末将二人知道蜀中哪里有美人,葛帅若有意,我等立刻替您把人找来。” “只要葛帅喜欢,马上安排她们到葛帅帐下侍寝。” 先前投降的蜀将王宗佶、王宗弼二人,心里始终惦记着葛从周答应自己的节度使之位,生怕对方忘记了,时不时就会跑到葛从周面前献殷勤。 眼看葛从周居然从王建的后宫里挑选婢女作为侍妾,王宗佶与王宗弼顿时误认为对方喜欢美女,当即表示,自己知道何处有绝世美人。 “行了,行了,你们不用来这一套。” 葛从周知道二人的心思,冷着脸道:“本帅已替你们谋求节度使之位,魏王也回信同意了,只是暂时还没想好将哪里的藩镇封给你们,两川就别想了,魏王不会让你们留下来的。” 得知自己二人没机会留在蜀中,王宗佶与王宗弼顿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二人便释然了。只要能当节度使,去哪里都行。 王宗弼试探着道:“葛帅,那寻访美人的事……” 葛从周摆手道:“不必了,本帅家中又不缺妻妾,稀罕什么美人不美人的。” 王宗佶闻言,以为对方看不上一般的庸脂俗粉,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葛帅放心,这家人的女儿,当得起一句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但容貌极佳,才艺更是精湛,文章诗赋、音律舞蹈,无不信手拈来。” 王宗弼补充道:“是啊,关键他家的女儿,还不只一个,乃是一对姊妹花,才貌双全,宛如东吴二乔,往昔若不是对方年龄尚小,我和宗佶大哥都想前往娶亲了。” 葛从周被二人的话激起了兴趣,好奇道:“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是前眉州刺史徐耕家的女儿。”王宗佶、王宗弼笑着道:“葛帅可有意么?” 葛从周闻言,顿时心念一动。 倒不是他自己想娶徐氏姐妹,而是打算将这对姐妹献给自己的主公齐慎,以搏对方欢心。 于是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去那徐耕的家中,把人领来,本帅倒要看看这二女究竟是何模样。” “遵命。” 王宗佶、王宗弼对视一眼,心下暗笑。 当日傍晚,王宗佶与王宗佶领兵前往眉州。 数日之后,二人仗着手中有兵,从徐耕的家中强行带走了徐氏姐妹,旋即便送到葛从周帐下。 “奴家姐妹,给大帅见礼了,愿大帅万福……” 徐氏姐妹,大的年方十五,小的年才十四。 二人无端被人从家中带到成都魏军军营,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命运,见葛从周端坐帅案,方面长髯、不怒自威,心下不由得阵阵惧怕。 于是一面欠身行礼,一面怯生生道。 葛从周听到声音,循声朝两女望去,饶是他再不好色,心中也暗暗惊讶——因为这两位徐家少女,生得实在太水灵了。 两人俱是瓜子脸,五官极为精致,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含情,皮肤亦是白若霜雪、吹弹可破,身形更好,风鬟雾鬓、体态婀娜。 一眼望去,简直像是用羊脂玉雕成的一般。 “不知你们两位,叫什么名字?”暗自咽了口唾沫,葛从周开口询问道。 年纪稍长的少女闻言,轻启朱唇,低声道:“奴家姓徐,单名一个荇字。” 另一名少女跟着道:“奴家单名一个蒨字。” “很好,很好……果然是世间少有的殊色。”葛从周望着二人点了点头,连声赞叹。 徐荇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大帅,您遣人唤我姐妹到此,莫不是想纳我二人为妾么?” 葛从周笑了笑,摇头道:“非也,本帅是打算将你二人送往襄阳,服侍我主魏王。魏王仪表堂堂,正当壮年,你二人若能得到他的宠爱,将来显赫荣贵,不在话下。” 讲真的,虽说葛从周也打心底觉得这徐氏姐妹貌美,但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将这二女送给齐慎—— 一来葛从周年纪渐老,再过两年就五旬了,老夫少妻,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二来他还得把更多心思花在打仗上,实在没有精力分神。 这等艳福,还是留给自家主公去消受吧。 听闻葛从周召自己两人过来,是准备把自己二人献给魏王,徐氏姐妹怔了怔,心下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如今魏国眼看着就要一统天下,自己二人若是跟了魏王,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做上皇妃; 忧的是,也不知道魏王究竟是何等人物,品性如何,倘若对方是那种残忍暴虐的人,那自己两人只怕要受尽苦楚了。 一念至此,徐氏姐妹不由得蛾眉深蹙,眼泪涟涟。 葛从周见状,隐隐猜出二人心思,忙温声安慰道: “你们不必担忧,魏王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子,等到襄阳见了对方,你们日后便知。你姐妹二人且安心出川,你们去后,家中的父母兄弟,本帅会叫当地官吏格外照顾。” 徐氏姐妹抽泣了一阵,听到葛从周的话,慢慢敛住哭声,欠身道:“如此,奴家姐妹便多谢大帅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葛从周笑着道:“我观两位的才貌,将来多半是要受宠的,倘若某家今后与魏王有什么误会,还望二位能在魏王面前,替某家从中斡旋,某家不胜感激。” 徐荇闻言,咬唇道:“大帅放心,果真如大帅所言,将来我姐妹能得魏王宠爱,那大帅就是我姐妹的恩人,我二人一向是有恩必报的。” 葛从周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第583章 筹划 随着蜀国灭亡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些仍未臣服于齐慎的割据势力,全都开始惊慌无措起来。 首先就是朱温,梁国国内的精锐之师,如今大部分都被朱温抽调到了东部边境,与魏国的杨师厚、刘知俊等人对峙。梁国南部与蜀国接壤的边境,虽然也有万余驻军,但大多是些二流部队,战斗力实在不高。 朱温实在料想不到,蜀国竟然会覆灭得如此迅速,因此过去的一个月内,并未及时向南边增驻军队。 如今蜀国已灭,十数万魏军精锐,随时都可能分兵北上,直捣长安。 长安虽然衰败日久,但政治意义无需多言,此城若是被魏国攻取,那梁国朝野上下,到时候必然人心离散,灭亡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了。 “短短数年,时势竟至于此……莫非冥冥之中,果然有天命么?” 陕州城梁军大营。 望着南部边境大散关、骆谷关、子午关,蓝田关等处守将发来的求援信,朱温呆坐帅案,口中喃喃自语。 这时营外侍卫忽报,说是三公子朱友贞自蒲州而来,请求觐见。 朱友贞虽是朱温嫡妻张惠之子,但因对方平时只喜文学,不好武事,一向不太受朱温的重视。 得知对方突然前来,朱温兀自奇怪,忙叫侍卫带对方到大帐与自己相见。 朱友贞见了朱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啜泣边道:“父王,母亲身染重病多日,只怕是快,快不行了……” “什么?” 乍闻此言,朱温只觉晴天霹雳。 朱温妻妾虽多,但一生唯敬张惠,平日里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也只有张惠敢当面指摘,对方之于朱温,可谓是十分难得的贤内助。 如今局势正值艰难之时,又闻爱妻将要不久于人世,饶是朱温心如铁石,也不禁颓唐地瘫坐在帅椅前,老泪纵横。 抿了抿眼角浊泪,朱温对朱友贞道:“三郎,你母亲可有什么话要对孤说么?” 朱友贞哽咽道:“母亲说,她自知病重,无力回天,有几句遗言,希望父王能听进去。” “其一,父王性躁好杀,今后应当克制。其二,父王要节欲养身,不可渔色过度。其三,魏国势大,若当真时局难挽,不妨归降,以保全家族。” 朱温听罢,脸色先是一变,随后明白这是张惠在为自己考虑,顿时长叹一声,摇头道: “戒杀戒色,这且不在话下,唯独让孤降魏,叫孤如何甘心……孤自布衣起家,打拼十几年才攒下这份家业,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朱友贞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手侍立。 朱温道:“你且回去禀报你的母亲,就说她说的这三条,孤全都听进去了……别让她去也去得不安心。” 朱友贞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 朱温虽不打算降魏,但也知道时局如此艰险,有必要先与齐慎讲和。 对方于是命所属官员,准备了价值数十万贯的食盐、布匹、牛羊等物,作为讲和之礼,接着又安排了一支百人使团,带着自己向魏国臣服的表奏,前往襄阳拜见齐慎。 眼看朱温已经认怂,北方的李克用自觉势单力孤,一方面抓紧时间联络契丹,另一方面也开始安排使团南下,向魏国传达善意,以争取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还有先前驱赶魏国使者的南诏清平官郑买嗣(清平官相当于宰相),听说北方强邻蜀国,才一个月就被魏国击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不但派人向齐慎退还先前吞没的礼物,还额外进献了金一千两,银一万两,茶叶五千斤,绿松石、琥珀千余块,孔雀五十只,大象二十匹,希望能取得魏国谅解。 又过了半个月,甚至连吐蕃诸部,乃至于西域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也开始派遣使者进入魏国进贡,庆祝魏国灭蜀成功。 对于这些前来拜见自己的各国使者,齐慎并未排斥,全都一一接见,并设宴款待。 甚至对梁晋两国提出希望休战的请求,齐慎也表示,并不是不能答应,但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长安所谓的“西朝”,必须作废,即日起伪帝一家连同下属官员,全都送往汴京,交给自己处置,否则免谈。 对此,梁国使者不敢贸然答应,只好暂时按下话题,表示要向朱温请示后才能答复。 听说齐慎准备与梁晋议和,王檀十分不解,私下来到襄阳城内齐慎暂居的府邸,准备向自家主公问个明白。 “对二!” “要不起……” “哈哈,我就剩两张牌了!” 襄阳府邸后院,齐慎闲来无事,命人用竹片打造了一副扑克牌,此时正在和几名从马直侍卫玩斗地主,顺便跟大伙学习契丹语。 眼看王檀到来,齐慎一面让人搬来凳子,招呼他坐下,一面笑着道:“来,众美,孤教你怎么打牌。” “主公,蜀国虽灭,西北尚有两大强敌,主公怎可在此时懈怠!” 见齐慎多日不曾过问军政大事,反而与侍卫们玩乐,王檀忧心如焚,拱手道: “如今蜀国已下,梁、晋殄灭,岂非指日可待?朱温和李克用派来使者,主公应该将这帮人尽数驱逐才是,怎么能接受对方的礼品,认可对方的臣服呢?” “别急,别急,先坐下再说。” 也就是王檀这样的多年亲信了,要是换个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以齐慎如今的秉性,多半是要当场发怒的。 摆了摆手,齐慎一面示意对方坐下,一面笑着道:“没错,孤是收了朱温和李克用的厚礼,也同意他二人对孤称臣,但这并不代表孤就不出兵攻打他们了。” 王檀闻言,满脸错愕。 齐慎接着道:“孤现在不过是假意与梁晋和谈,故意稳住他们而已,实际上孤已让人给葛从周送去秘信,与葛从周商议妥当了,等葛从周安排好镇蜀兵马后,我军立刻发兵向北,从后方进攻梁国。” “如今梁国南边并无多少可用之兵,商州方向虽有十余万人,但这些人绝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蓝田关外,还有李建及的八万兵马正虎视眈眈呢,他们这里敢乱动,长安顷刻不保。” 齐慎笑着道:“所以孤料定,朱温得知葛从周自川蜀发兵北上,必然要从陕虢方向撤兵。” “众美,你马上派人给杨师厚传令,让他随时做好出兵追击的准备,能拖住朱温就拖,就算拖不住,也得让朱温褪层皮!不能让对方从容撤走!” 王檀愣了愣,咽了口唾沫道:“末将遵命。” 第584章 读诗 九月底,大雁南飞,天气转寒。 将该规划的事务规划好,齐慎每日依旧呆在襄阳城内,并不打算挪步。 一来襄阳距离成都和洛阳都不远,齐慎呆在此地,葛从周、杨师厚两大军团几十万人,上到将领下到士兵,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可以起到监督军纪,激励士气的作用; 二来襄阳乃是前线各种军需物资的中转站,每月都有数十万石的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从中原、淮南、江西、荆南等地运到这里,齐慎亲自坐镇,协调分配,能更大限度地保证前线将士不会缺衣少粮。 不过也就这样了。 除了监督各路大军进兵,督管督管粮草,看看四方送来的军报文书外,齐慎也没有其他事好干。 他不会干预任何将领作战,就算是战略层面,一般也不做太多指导,最多就是书信一封,和有关将领讨论一下大方向,到了具体落实阶段,该如何部署和行动,最终还是由将领们自己负责。 一个真正的好主公,从来不需要微操,只需要把信得过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对方自然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于是乎在襄阳城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齐慎都在钓鱼、打猎、玩牌,简直快活似神仙。 … 十月初,汴京方向,齐慎后宫的妻妾们,托运粮船队送来许多家书。 其中最让齐慎高兴的,乃是半年前,赵冰妍生了一个儿子。本来这事早就应该让他知道,但是当时齐慎一直领兵在南方作战,后宫妻妾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才拖到现在。 “冰妍有子嗣,孤也不再为她担心了。” 齐慎对赵氏姐妹还是非常疼爱的,这姐妹俩嫁给他之后,他不但从来没和两人发过火,甚至从来没在两人面前说过什么重话。 往日里齐慎一直担心赵冰妍年岁渐长没有子嗣,年老之后恐怕无人照顾,现在这块心病也没了。 “这孩子出生得真是时候,正好赶上孤力克群藩,国势日张……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叫天兴吧。” 府邸后院的书斋内,齐慎想了想,提起笔给赵冰妍书信一封,除了给自己和她的儿子取名之外,还叮嘱对方要好好将养身体。 看完赵冰妍的信,齐慎又将其他妻妾的信也全都读了一遍。 首先是支玉笄和王楚卿的信。 二人信中的内容其实大同小异,首先都是先祝愿自家夫君出师大捷,接着叮嘱齐慎要保重身体,而后开始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最后提起自己的儿子,近来是如何努力完成课业,如何刻苦练习武艺。 要不是两人字里行间,夸的全是她们自己生的儿子,齐慎简直怀疑她俩的书信是不是互相抄袭对方的。 看完支玉笄和王楚卿的书信,其他妻妾的书信,齐慎基本都是草草过一遍,并未留意太多,只着重看述律平写的。 述律平汉语说得已经很流利了,但汉字写得还是很蹩脚,而且不会写文言,写的都是大白话。 对方在信中说她现在很苦恼,整天呆在后宫不知道干什么好,身边连个能说话解闷的人也没有,虽然有几个贴身婢女,但全都像呆木头一样,使唤一下动一下,不使唤就不会说话。 最后表示,她想要出宫到襄阳来陪自己,希望自己能答应。 “唔……” 想到自己孤枕独眠快两个多月了,身边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齐慎心里也有些意动。 反正现在蜀国已经拿下了,自己也不上前线,襄阳又没什么战事,让述律平过来陪自己也好……可是,自己把那么多妻妾关在后宫,就让述律平一个人过来,是不是显得太宠溺对方了? 齐慎心里正拿不定主意,门外执勤的契丹侍卫齐大柱,齐二栓忽然推门禀报: “殿下,成都那边,葛大帅派人给您带了一些礼物,东西已经进城了,待会儿就给殿下送来。” “有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五万两,制钱四百万贯,上等绸缎九十五万匹,各种香料、珠宝二十几车。对了,还有两个水灵的小妮子呢。” “两个小妮子?葛从周怎么会想到给孤送这个?” 齐慎闻言,表情有些怪异,思忖片刻,吩咐二人道:“去通知王檀,让他安排人手把那四百万贯制钱全部取出来,分成两半,一半散发给御前直、从马直,踏白军的全体将士,让大家买酒喝。另一半送到商州前线交给李建及,让他拿去犒赏自己的兵马。” “至于其他金银、绸缎、香料,珠宝之类,叫王檀派五千兵马押运回京城,取七成送入户部,充实国库,剩下三成运进魏王宫,让王妃、支妃、杨妃她们,安排可靠的宫人,好生看管。” 对于葛从周送来的这些蜀宫财物,齐慎原本是打算作为个人私产,全部据为己有的。 但是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己几十万大军出征,花的全是国库里的钱,如今好不容易有收益了,还是应该返还给国库一部分才对,于是决定取三留七。 国库毕竟是为了维持政权运行而设置的,里面的钱,自己不但不能挪用,反而应该想办法时时使其充盈。 对此,齐慎心里一直有杆秤。 … 当日傍晚,葛从周送来的礼物,王檀已派人安置妥当,徐荇、徐蒨两名少女,也被侍卫们带到后院书房,与齐慎见面。 “民女徐荇。”“民女徐蒨。” “拜见魏王殿下,愿殿下万福金安。” 书房下,齐慎左手捧一盏茶汤,右手捧《李义山诗集》,边饮茶边读诗,完全没注意到徐氏姐妹的到来。 读得兴起时,口中忍不住喃喃: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听到齐慎吟诗,姐姐徐荇大着胆子,开口接出了第三联,而后轻轻扯了扯妹妹的衣袖。 妹妹徐蒨会意,忙开口念出最后一联: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齐慎闻言,这才注意到两名少女的到来,轻轻放下诗集,循声望去,目光顿时为之一夺。 嘶……好一对雪肤花貌,粉雕玉琢的美人。 第585章 北伐 “这是李义山的诗,你们以前读过么?” 齐慎抬眼望着两女,肆无忌惮地欣赏了片刻,缓缓道:“只是会读会诵,倒也不算稀奇,可会写么?” 徐氏姐妹此时亦扬起头,悄悄打量齐慎。 见齐慎相貌生得并不凶恶,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雍容气度,说话的语气也沉稳平和,二女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姐姐徐荇欠身行礼,声音软糯道:“回殿下,我们徐氏以诗礼传家,奴家姐妹向日受大人熏染,对诗赋亦略知一二。” 徐蒨抿着嘴,笑吟吟道:“殿下莫不是想出题考我们?” “等等,你二人既姓徐,又来自川蜀,还是一对姐妹,莫非……” 齐慎先前没注意两女自报姓名,如今听到她们自称姓徐,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好嘛,前蜀大小徐妃,这两个五代的红颜祸水,没等到机会祸害蜀主,如今却是进自己的后宫了。 想到这里,齐慎再度抬眼打量起了二女,尤其注意看妹妹徐蒨。历史上,五代十国有两代花蕊夫人,而第一代花蕊夫人,便是这位小徐妃。 话说前蜀灭亡后,大小徐妃与蜀后主王衍,全都被后唐庄宗李存勖下令处死,下场不可谓不凄凉……不过两人如今跟了自己,大约将来不至于再国破家亡,死于非命了。 “既然你们会诗,孤随便出个题目考考你们吧。” 齐慎看这对玉人,越看越喜欢,想了想,笑着道:“孤也不难为你们,只出‘竹’、‘梅’、‘兰’、‘菊’四物,你姐妹二人,各取两物为题,赋七言绝句,不限诗韵。” “大徐是姐姐,你先来。” 徐荇微微颔首,扶额沉思片刻,低声吟道: “横斜疏影伫黄昏,馥郁清幽远在身。耐得冰霜先独放,一枝应抵一回春。” “自抱花枝吹不落,犹凭风骨傲三秋。陶翁挂却尘冠后,从此芳名动九州。” 齐慎听罢,知道对方吟的是梅和菊,吟诵了几遍,点头道:“不错,信口成句,才思敏捷。” 见齐慎夸赞自己,徐荇轻捏衣袂,含羞带怯道:“奴家有何才气,全是仰仗殿下题目出得简单。” “不必谦虚。”齐慎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了妹妹徐蒨。 徐蒨亦不藏拙,手指放在唇中轻咬,开口吟道: “稀疏楼外两三枝,遍历霜风惟自知。苍翠岂因时令改,亭亭玉质有清姿。” “蕊冷香寒云水间,俗人难觅亦轻闲。君看天地花无数,谁若此花有妙颜。” “好个妙颜……” 齐慎听罢,笑着对徐荇和徐蒨道:“孤亦素好诗赋,奈何不通音律,诗成往往拗口,今欲礼聘汝姊妹二人,随时顾问,不知卿等有意乎?” 这话说得文绉绉,其实就是想纳两人为妾。 徐荇、徐蒨闻言,面色霎时绯红起来,她们人都已经到这里了,如何还有拒绝的余地。 当即双双敛衽道:“民女何幸,得承殿下恩泽。” 齐慎想了想,接着道:“孤明日便让人入蜀,往卿家下聘书聘礼,如此才算名分到位。” 徐氏姐妹听了这话,感动得几乎垂泪。 … 自纳了大小徐妃,齐慎在襄阳越发快活。 白日与二女游山玩水、泛舟垂钓,又或是吟诗度曲、赏乐观舞。夜里则倚红偎翠、左拥右抱,享不尽的温柔缠绵。 得亏他心里还装着江山社稷,并未因此荒废了正事,每日仍旧抽空阅览军报和文书。若是换个没志气的君主,只怕早已沉湎酒色,不思进取了。 十月中旬,自蜀中传来消息。 经过半个月的协调,葛从周已安排好川蜀分守事宜——于成都留下两万魏军,剑门关留下三万魏军,作为镇守蜀地的兵马。又从投降的蜀军中征集四万降兵,凑成十二万大军,随后提兵北上,进入梁州(汉中)。 到达梁州后,葛从周将十二万兵马分做三路,开始翻越秦岭,正式进攻关内。 第一路先锋军四万,主要由蜀军降卒组成,以降将王宗佶、王宗弼统帅,走的是斜谷道(即褒斜道)。 此路大军,准备从梁州出发,过褒城县、箕山、五盘岭(七盘关)等地,沿着褒水继续北上,出五丈原,越松岭驿后,直攻临溪驿(斜峪关),而后迫近歧州郿县; 第二路主力五万,则由葛从周本人亲自指挥,走的是陈仓道。 这路大军,还是从梁州出发,过褒城县、箕山,五盘岭,之后向西拐入连云栈(此道唐时已有,不知何名),攻打凤州。待凤州城破后,便直逼大散关,迫近歧州陈仓县; 最后一路疑兵三万,由贺瑰带领,走祁山道。 祁山道最远最绕,出梁州后,需要过中梁山、定军山,百牢关,兴城关,接着还得继续向西走几十里,才能攻入陇右。 由于过去的几年里,蜀梁国两国多次交战,导致川北通往关中的栈道,不是年久失修,就是被故意破坏,很多道路因此部分中断,魏国的三路大军,不得不边修栈道边前进。 好在魏军众将士,刚刚才在成都分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财物,士气正盛,倒也没有产生什么抱怨。 一个月后,三路大军依次修好栈道。 四万蜀国降军沿褒水北上,首先翻过秦岭,攻到褒谷口附近的临溪驿。 这一带地势虽然险要,却只驻扎了数千梁军,加上领兵的王宗佶、王宗弼二人,为了节度使之位,急于立功,打起仗来格外卖力,于是不到两天的工夫,临溪驿便被攻克。 攻克临溪驿,王宗佶、王宗佶二人没有拖延,迅速发兵围攻郿县。郿县位于太白山脚,北跨渭河,地理位置颇为重要,然而城内依旧只有数百梁军,随即也被众人攻克。 拿下郿县后,王宗佶与王宗弼从降卒口中得知,西北的凤翔府只有不到一万梁军,于是不待葛从周的主力大军到来,便自行出兵进攻。 凤翔城本是凤翔前节度使李茂贞的地盘,当初李茂贞被朱温围困,足足坚持了两年,粮草耗尽后,才不得不开城投降,可见此城修得有多坚固。 王宗佶、王宗弼攻城多日,硬是杀不进去,不但折损了许多部众,狼狈退走,先前攻克的郿县,也被留守长安的梁将黄文靖出兵夺回,后路濒临断绝。 好在陈仓道方向,葛从周的大军及时攻破大散关,在陈仓县外,与王宗佶和王宗弼的败兵顺利会合,二人这才有惊无险。 第586章 进兵 “葛帅,凤翔城内虽只有八千梁军,然而此城实在易守难攻,末将二人拼尽全力,始终杀不进去……我看咱们干脆扔下管此城别管,直接出兵攻打长安好了。” 五万魏军加上四万蜀国降兵,足足有九万人,不到一日便攻克了陈仓县县城。只是拿下陈仓县后,对于接下来该如何进军,众将却意见不一。 王宗佶、王宗弼二人刚在凤翔城下吃了苦头,心有余悸之下,实在不想再折回去攻城了,因此建议葛从周沿渭水东下,直取长安。 但等齐绍威、赵克裕等领却不同意,出言反驳道:“我军若向东进攻长安,凤翔的梁军在后方,随时都能出兵截断咱们的粮道,安能置之不顾?” 李唐宾向葛从周建议道:“大帅,不如取个折中之法,我军兵多,可留下两万兵马,在凤翔城下与梁军对峙,自保后路无忧,剩下七万大军,东进攻打长安。” “不错,还是你的办法老成持重。” 葛从周点头道:“本帅正有此意,我军顺渭水东下,先夺郿县与武功两地,而后进逼长安。” “长安乃伪梁所奉西朝之都,我军一旦围攻,朱温必遣大军来救,眼下长安空虚,梁军之精锐,只有两支。一支十六万,盘踞在陕虢,与杨师厚大军对峙。另一支十三万,驻扎在商州,与李建及大军对峙。届时梁军就算回援,也不敢从前线抽调太多兵力,至多不过在四五万人之间。” “我意,先取长安,而后弃城不守,专于城外地形险要之处设伏,等周围梁军回来夺城,则伏兵立刻四出,击而破之!” 李唐宾闻言,点头赞成道:“葛帅说得是,长安城规模太大,这些年走荒废日久、城垣损坏,非十数万兵马,实在难以固守。我军于城外设伏,胜则追击,不胜便退走,若一味困守城池,反倒容易被堵住退路。” “正是此理。”葛从周满脸欣赏地望着李唐宾,笑着道:“李将军是懂兵法的,前些年蛰居地方州郡,未得魏王重用,实在是屈才了。” 李唐宾摇头道:“非也,末将本是待罪之人,当初若非魏王宽宏大量,饶末将一条性命,委以官职,如今末将早就与黄巢、尚让等辈,化为冢中枯骨了。” 李唐宾本是黄巢旧将,当年在华州战败,做了齐慎的俘虏,宁死不降。齐慎本着爱才之意,并未杀他,只是将他关押了起来。 后来眼看黄巢、尚让之辈,相继灭亡,李唐宾这才答应归顺,加入魏国阵营。 由于李唐宾投降得晚,过去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受到重用,若不是齐慎原来的禁军将领,后来大都被外放出去做节度使了,身边实在缺人,压根都想不起要提拔他。 葛从周正色道:“李将军不必过谦,这次进攻长安,本帅安排你打头阵,你若能顺利夺城,过后本帅亲自向魏王请命,与你升官赐爵。” 李唐宾闻言,精神立刻一振,拱手道:“大帅放心,十五日之内,末将必夺长安!” … 李唐宾的能力并不弱,史载对方“骁勇绝伦,善用矛,未尝不率先陷阵”、“善于治军行师之道”。 从前对方只是没有合适的舞台表现自己,如今得到葛从周信赖,李唐宾自然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心中压抑多年的热血很快便被唤醒。 十月底,李唐宾奉葛从周之命,以二万精兵充当开路先锋,自陈仓出发,进攻已被梁军夺回的郿县。 此时郿县县城,梁将黄文靖正统兵一万,据城固守。 由于时值隆冬,城外一连数日,下起了鹅毛大雪,霎时间银装素裹、天寒地冻。 黄文靖认为这样的天气,敌军不可能发动进攻,于是放松警惕,日日在城内与麾下士兵饮酒作乐。 李唐宾敏锐地抓住机会,于某天深夜,突然急行军来到郿县县城外,连夜组织士兵攀登城墙,发起猛攻。 很快便杀入城内,将正在熟睡的一万多梁军杀伤大半,俘虏大半。 翌日天明,宿醉初醒的梁将黄文靖,睁开眼睛,只见数以万计的魏军士兵包围了自己的府邸,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便做了俘虏。 李唐宾与黄文靖是认识的。 当年二人都曾在黄巢军中效命,只不过后来选择了不同的主人,李唐宾降了齐慎,黄文靖跟了朱温。 如今黄文靖被俘,李唐宾也没有为难对方,反而命人将对方带到自己的军帐下,松绑赐座,开口劝说道: “黄将军,咱们是故交,有些话你且听我一言。关中近于咫尺,朱梁灭国在即,时至今日,天下归魏已成必然,黄将军莫非看不出来么,此时再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黄文靖闻言,犹豫了许久,最后把头摇了摇:“李将军所言,某家如何不知,奈何我家中亲眷,如今全都被软禁在蒲州,某家若投降,必然连累妻儿老小,叫我如何忍心。” 见黄文靖不欲投降,但话中却有服软之意,李唐宾于是退而求其次道: “黄将军若有隐忧,倒也不必现在就归降,只是长安城内,如今有多少兵马,守将是谁,何处防守最严密,哪里兵力最空虚,还请将军直言相告,这可算作将军的功劳,将来梁国破灭,梁军想保全家人性命亦不难。” “唉……我就是不对你说,这长安也坚持不了多久。” 黄文靖叹了口气,缓缓道:“关中本来有十二兵马,先前蓝田关为贵国大将李建及攻取,我与邓季筠统兵五万前去迎战,连战连败,折损一万,不得已退回关内。” “后来梁王发来令旨,命邓季筠领兵八万,重夺蓝田关,与陕虢南下的范居实会师,合兵十三万,同李建及对峙,长安城内,就只剩下三万兵马了,如今三万兵马,又在我的手中折损一万,就只有两万了。” “还有两万?”李唐宾闻言,不由得眉头微皱。 长安城内的梁军有两万,李唐宾手中的先锋军也只有两万,两方倘若直接对阵,魏军未必能取得什么优势,眼下这种情况,似乎还是等葛从周后方的主力大军赶到后,再对长安进行围攻更为稳妥。 但是这样的话,耽误时间不说,对李唐宾而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表现的机会,也等于没有了。 见李唐宾面色微白,黄文靖笑着道:“李将军不必忧虑,城内虽有两万梁军,但领兵的是李重允和范居实,这二人你也知道,皆是有勇无谋之辈,每日只知道酗酒猜拳、赌博宿娼,其实不难对付。” 李重允、范居实,与黄文靖一样,当年同样都是黄巢旧部,也都和李唐宾互相认识,彼此知道对方是什么德性。 听到领兵是这两人,李唐宾大喜,颔首道:“妙哉,果真如此,长安唾手可得了!” 第587章 奇夺 时值薄暮,大雪连天。 长安城内,李重允和范居实二人,果如黄文靖所言那般,每日只顾玩乐,对城外发生什么事漠不关心。 有部将实在看不过去,劝说二人道:“两位将军,魏军如今已杀到歧州了,咱们就算不出兵向西,是不是应该多派遣着斥候探马,出城侦查?” 李重允头戴暖帽,身穿羊袄,正在与几名亲信掷骰子,闻听此言,不以为然道: “急什么,黄文靖前几日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他的人过去了,咱们就不用再麻烦了,真要出了什么事,这小子肯定会派人过来求援的。” “就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理会。” 范居实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摇头道:“雪下得如此深,天色又快黑了,这般古怪的天气,除非魏军一个个都是铁打的,不然谁会想着打仗。” 二人说罢,继续在军营里赌博吃酒,兴致浓时,还让人从城里请来一班倡优,为自己调琴唱曲、表演歌舞。 其实李重允和范居实并不是傻子。 两人心里对目前的局势非常清楚,只是他们都很悲观,完全不认为就自己这帮人,会是十几万魏军的对手。 要不是考虑到家人还在蒲州,两人甚至早就想投降了。 虽然不敢投降,但也没有挣扎的必要,人生苦短,还是及时享乐吧……真到了不得不与魏军兵戎相见的时候,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实在跑不过,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报!!” 李重允、范居实正在军营内玩乐,营外忽有一名斥候来报。 “两位将军,我等昨日收到消息,郿县已被魏军攻破。” “什么,魏军的动作这么快?黄文靖呢?” “我等不知,有消息说黄将军已被魏军俘获,也有消息说黄将军逃出来了。” 李重允、范居实闻言,心中颇为错愕。 片刻之后,营外又有斥候来报: “报!!黄将军兵败郿县,退往武功县,差人发来急救信,要咱们立刻出兵救援!” 黄文靖此时已经被俘,这封所谓的求援信,自然是李唐宾故意让对方伪造的。 然而李重允和范居实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变故,得知黄文靖被困在武功县,二人顿时为要不要出兵营救对方而犹豫起来。 李重允道:“武功县离长安近在咫尺,黄文靖被困,我等若不出兵救援,只怕他撑不了多久,再者武功一破,咱们这边也支持不住了。” “你糊涂了吗,咱们连魏军来了多少人都不清楚,贸然出兵,万一中伏怎么办?” 范居实摇头道:“我看咱们哪也别去,马上派人到陕虢求援,要是梁王那边发援兵来了,咱们就固守待援,梁王的援兵要是不来,咱们就出长安城随便打几仗,弃城北走。” “恐怕不妥吧,长安城毕竟非同小可,若是就这么丢了,梁王过后只怕会怪罪咱们……说不定要砍了咱俩的脑袋。” 想到朱温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秉性,李重允不由得心生恐惧,低声道:“咱们被杀也就罢了,只怕族人家眷,全都难逃一死啊。” 范居实撇嘴道:“那也没办法,长安本就不是你我二人守得住的,朱温要是不派人过来支援,叫咱们拿命去守吗?” “我看朱温身边,如今也快无人可用了,只要咱们手里还有兵马,对方就不至于直接同咱们翻脸,要是咱们把兵力全折损在长安,那才是自取灭亡,到时候对方想杀咱们,就跟碾死蚂蚁差不多。” 李重允挠着腮帮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眼下这种情况,咱们兄弟能自保就自保,就算真要发兵去救黄文靖,也得等明日雪晴了再说。” 范居实顿了顿,接着道:“眼下皇帝一家还在大明宫里,你赶快派些信得过的人马,把皇帝一家全部控制起来,这帮人算是咱们的另外一张保命符,有他们在手,不管梁国还是魏国,都得顾忌咱们几分。” “好,都听你的,我这就让人去安排。”李重允点了点头。 … 入夜,风雪越下越大。 就在李重允和范居实还在忙着控制皇帝李晔一家的时候,李唐宾的两万先锋军已开始出发,沿渭水北岸行军东下,进逼长安了。 为了不引起长边城内探马的注意,李唐宾先是让士兵们换上梁军的衣甲旗帜,扮作敌军的模样,接着安排几名梁国降卒做向导,替自己引路。 最后趁天色完全入夜,顶着严寒天气,开始摸黑前进。 其时正值隆冬,渭水河面已经结冰。 两万魏军沿着渭水,到达中渭桥附近之时,时辰正好是三更。 中渭桥中央修有简易的寨堡,戍守桥道的梁军士兵,见魏军身上穿着梁军衣甲,立刻出言盘问。 “站住,你等是什么人!为何到此!” “我等是神武军都指挥使黄文靖将军麾下士兵,眼下武功县已被魏军围住,我等奉命到长安求援,你们还不马上放行,耽误了军机,吃罪得起么?” 魏军这边有降卒作向导,听到对方盘问,马上出言回应道。 然而守桥的梁军也不是傻子,心中半信半疑,开口道:“既如此,你等且在桥对岸稍待,等天亮辨明身份,再放你们通行。” “杀!!” 李唐宾闻言,哪里还跟对方废话,迅速指挥兵马,直接杀进桥心,抢夺桥梁控制权。 中渭桥只有四百梁兵,虽有寨堡做屏障,依旧挡不住两万魏军冲击,不到半个时辰,整座桥梁就被魏军控制。 拿下中渭桥,等于保障了从长安北撤的退路,李唐宾分出两千兵马留守此地后,继续整军前进,很快杀到长安北侧的永泰、玄武两座城门下。 到得城下,发现城门皆有梁军驻守,李唐宾思索片刻,从军队中选出五千兵马,命众人拿着简易的攻城器械,对着永泰门发动佯攻。 永泰门的梁军只有少数执勤,其余人大都还在睡梦之中,何曾想到会有魏军突然攻城。慌张失措之下,赶忙向旁边把守玄武门的友军求助。 听到永泰门正被围攻,玄武门的梁军也顾不得多想,迅速出兵救援。 “好!机会来了!!” 得知玄武门的梁军大半都被吸引到永泰门,李唐宾大喜,当即命剩下的一万三千主力,绕道向西,进攻玄武门。 靠着这招声东击西的策略,到得当夜五更,玄武门、永泰门,双双皆被攻破。 一万八千魏军,趁乱杀进城内。 第588章 玉玺 长安城,长乐坊。 时已五更,天色尚未放明。 “将军!大事不好!魏军杀进城内了!” 饮酒过度的范居实,搂着两个娼妓,正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亲兵闯入房中摇醒,告知魏军已经杀进城内,顿时吓得魂飞胆丧。 “不可能,这样的大雪,魏军是怎么杀到这里来的,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范居实翻身坐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是军营发生营啸,自己人吓自己人。 然而前来报信的亲兵却连连摇头道: “将军,千真万确啊……魏军确实已经杀进城中了,对方恐怕有向导,先是放火烧了咱们的军械库,眼下正在进攻城北军营。” “什么!这么说,魏军果然来了?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天太黑了,弟兄们突然被袭击,乱作一团,谁也顾不得仔细观察。” 范居实听到这里,彻底慌了,赶忙让人给自己找来披挂穿好,随后急匆匆出门,找到同样在熟睡的李重允,告知对方魏军夜袭的消息。 李重允闻言,心下也很慌乱,颤声道:“事已至此,如何是好,要不咱们投降算了……” “不可,我俩倒是降得,家中几十个亲眷如何降得?” 范居实叹了口气,摇头道:“先前我让人去抓皇帝一家,软禁在兴庆宫。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俩马上把所有可用兵马全部集中起来,带上皇帝、皇妃,走通化门出城,到华州去。” 李重允是个没主见的人,听到范居实这么说,立刻点头答应。 随后二人将周边所有兵马全部集中起来,勉强凑出了三千骑兵,顾不得多想,两人马上领着三千兵马,闯到兴庆宫,准备挟持皇帝李晔一家。 听到长安城内人马喧哗,此时的李晔早已惊醒,从旁人口中得知是魏军杀到,不禁吓得脸色苍白。 范居实与李重允带兵来到对方面前,趁机劝说对方道: “陛下,魏军已杀入长安,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弃城先逃往华州,再绕道去蒲州了。” “是啊,魏国已立伪帝,陛下要是落到他们手中,岂会有好下场。” 李晔闻听此言,深以为然,立刻让随从宫人收拾行李。 范居实、李重允见状,皱眉道:“魏军马上就杀到了,如何还有时间收拾,请陛下、娘娘,马上随我们骑马出城。” 听到自己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李晔心下十分悲戚,哀求道:“两位将军,其他器物朕都可以不要,但传国之宝,乃朕祖宗所托付,不容有失,如今尚在南薰殿内,朕一定要带走。” 李晔所谓的传国之宝,指的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传国玉玺。 此物自当年始皇帝嬴政刻制之后,历传两汉魏晋南方六朝,而后落入隋朝,后来被隋朝的萧皇后带去突厥,再之后又被对方带回大唐,一直传到了唐末。 李晔对这块玉玺非常重视,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 范居实和李重允当然也知道传国玉玺的重要性,不得已,二人只能点头答应,命李晔马上去取。 李晔在何淑妃的陪同下,慌忙走到南薰殿内殿,取出传国玉玺放入箱箧之内,又随手拿了几件金银细软,而后便要离开。 何淑妃四顾无人,忙拉住自家丈夫,悄声道:“陛下,如今天下四分,三分在魏,梁晋两国已是灭亡在即了,梁国连长安城也保不住,我们夫妻就是逃到蒲州,又能平安几时呢?” “此话是什么意思?”李晔愣了愣,沉吟道:“梁王虽然置朕如傀儡,至少平日礼遇有加,进有车马,退有寝宫,衣食住行从不曾短缺,朕要是落入齐慎手里,指不定会落到什么下场呢。” 何淑妃摇头道:“陛下担心错了,如今咱们裕儿就在魏国汴州,妾身听说魏王一直对他善加恩养,不曾亏待。还有陛下的两位皇妹,如今都嫁给魏王为妃了,说起来魏王与陛下有姻亲呢。” “你说的这些朕当然知道。”李晔悻悻道:“可是齐慎那厮,他在汴州已经另立天子了,还是假冒朕的名讳……那朕算什么?” 提起这茬李晔就心生恼怒,感觉自己身为李唐皇帝,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何淑妃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道:“陛下,你我夫妻一场,有些话臣妾今日斗胆直言,望陛下恕罪。” “时至而今,天下谁人还看不出来,大唐天命已终,再无中兴之日了,陛下何不东进汴州,将传国之宝献与魏王,效汉魏故事,如此,非但陛下与妾身一家从此无忧,其他李唐宗室也能保全性命啊。” 虽然知道何淑妃说得都是实话,但李晔还是羞愤难当,伸手重重打了对方一个巴掌,训斥道: “住口,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也配妄谈天下大事么?” 何淑妃捂着脸颊,哽咽道:“臣妾方才所言,全是为陛下考虑……不瞒陛下,臣妾前几日收到三封汴州来的书信,两封是殿下两位皇妹的,最后一封是裕儿的,裕儿在信里说,他想臣妾和陛下了。” 李晔还要再打何淑妃,听到这番话,一只手顿时悬在半空中,最后慢慢缩了回来,语气低沉道: “朕就是想去汴州,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范居实和李重允二人,手握数千兵马,他们哪里会允许朕自己做主?” 何淑妃破涕为笑道:“这个陛下不用担心,臣妾有办法……” “你有办法?”李晔闻言,满脸不可置信。 何淑妃点了点头。 … 兴庆宫,大同殿。 范居实、李重允二人,等了半晌不见李晔夫妇出来,心中隐隐感觉不妙,急忙派出几名亲信,到南薰殿去催促。 谁知亲信回来禀报,说皇帝和淑妃,不知被什么人挟持,已从南薰殿西边的城门骑马逃走了。 “什么?岂有此理!” 范居实、李重允自然大怒,立刻亲领兵马,望着西门方向追击。 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实际上皇帝李晔与何淑妃,此时尚在兴庆宫内,根本没有出宫。 所谓骑马从城门逃走的,不过是一群从属于魏国隐卫的卧底人员—— 这些年来,魏国在长安城里安排了数以百计的卧底。 其中一部分人,甚至秘密与何淑妃获取联系,并且得到了对方的信任,得以混进宫中,充当仆役。 第589章 亚子 且说范居实、李重允二人,听说皇帝逃跑,赶忙带着三千兵马,一路追出城门,结果自然什么也没追到。 等到他们意识到中计,领兵返回兴庆宫时,一切都迟了,李晔与何淑妃,早已被隐卫的探子们护送出宫,前往魏军所在之处,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怎么办……长安城保不住,皇帝一家也丢了,咱们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去见梁王,还有命可活吗?” “都到现在这份田地了,还能如何,降了吧,你我现在回蒲州,不但全家老幼难逃一死,自己的性命也得搭上。” 范居实、李重允二人,先前顾及家眷被朱温软禁在蒲州,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投降。如今皇帝丢了,长安也丢了,二人知道朱温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选择投降。 … 随着范居实与李重允的投降,除了凤翔府的八千兵马,此时的梁国,在关陇地区,再也没有其他成规模的驻军了。 消息一出,自然天下震惊。 之后的半个月里,京畿道周边,包括邠州、宁州、陇州、泾州在内的许多州郡,所有梁国任命的留守官员,全都失去了抵抗之心,纷纷打开城门,向魏军投降。 葛从周参照在蜀国时的经验,对所有主动归顺自己的降官降将,一律保持原职留用,以安众心。 当然,对于那些负隅顽抗,始终不肯投降的顽固分子,比如凤翔城内的八千梁军,葛从周也毫不客气,迅速出兵进攻,很快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不识时务者一一消灭。 到得当年腊月,原本属于梁国的关陇地区,彻底纳入到魏国版图。 远在襄阳的齐慎闻讯,喜不自胜,先是下旨嘉奖了全体官兵将士,接着命葛从周详细记述各军将士所立功勋,赏赐有加。 李唐宾因攻克长安有功,封陕县开国侯,遥领宿州刺史,加食邑二千户,给黄金三百两,制钱二十万贯。 … “主公,关中传来败报,范居实、李重允兵败投降,长安…长安丢了。” “什么?!” 时间一晃,来到兴平五年正月,长安城被魏军攻克的消息,没多久便从蒲州传到陕虢军。 此时恰逢张惠病亡,正在前线带兵的朱温,本就因丧妻之痛,悲切多日,从心腹蒋玄晖口中得知长安被克,关中已失的消息,急火攻心之下,差点没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其实魏军进攻关中的事,朱温并不是不知道,这两个月的时间,他也不止一次尝试从前线撤兵回援,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洛阳以西的渑池、峡石二县,驻扎有杨师厚的十数万重兵,朱温这边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杨师厚的人发现。 杨师厚麾下的魏军,仿佛毒蛇一般,时时咬着朱温的梁军不放,一旦梁军方面有大规模撤退的迹象,马上就会被魏军出营追击。 “快,快派人去太原求见李克用。告诉李克用,孤在蒲州还有五万守军,孤可以借道放他南下,让他马上出兵五万,到蒲州会师,趁现在还有机会,咱们两家合兵十万,一起进攻关中,讨伐魏国!” 时局如此艰难,朱温环顾周边,唯一还能和自己抱团取暖的,就剩一个李克用了。万般无奈下,他只能派蒋玄晖到太原,向李克用求助。 然而朱温不知道的是,此时李克用面临的境况,其实比他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晋国南边的泽、潞两州,有刘知俊十几万大军压制,基本只能防御,完全没有进攻的机会。 北边太原府、代州方向,还有符存审和牛存节的数万大军对峙,双方虽然打得有来有回,但晋军始终无法取得突破。 李克用出兵鏖战两年,败多胜少,如今已然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哪里还抽调得出五万兵马,南下支援梁国。 太原,晋王府。 “回去告诉梁王,并非孤不想帮他,实在是孤也自身难保,帮他不得了。” “晋王三思啊,梁晋两国唇齿相依,眼下魏军已拿下了关陇,等他们在关内站稳脚跟,马上就会进攻奉国军。奉国军若是没了,河东如何保全呢?” “这也是以后的事了,孤现在顾不得那么多。” 李克用原本极为自负,然而这一两年多来,各地陆续传回的各种败报,实在对他打击极重,不但令他身心俱疲、万念俱灰,还让他染上了酗酒的嗜好,终日足不出户,只缩在府邸里买醉。 国内所有军政大事,一律交给心腹大臣张承业、郭崇韬等人打理。 如今从蒋玄晖手中收到朱温的求援信,李克用只草草看了一遍,便直接开口拒绝,全然不顾蒋玄晖的再三央求。 “唉……” 蒋玄晖苦苦哀求无果,只得暂时退下,向晋国其他文武大臣求助。 张承业、郭崇韬,还有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次子李廷鸾,幼子李存勖闻听此事,都认为应该出兵帮助梁国,纷纷来到晋王府后院劝说李克用。 “主公,眼下这种形势,出兵帮助梁国就是帮助我们自己,请主公马上从太原府征调兵马南下!千万不要迟疑!” 府邸后院,张承业先是拱手向李克用行礼,随后苦口婆心劝说对方道。 李克用坐在条案前,边酌酒边道:“哼,朱温如今不是还没死吗,咱们管他做什么,他现在手里还握着十几万大军呢,用得着孤去救他?” “主公此言差矣!” 郭崇韬皱眉道:“就是因为现在朱温主力尚存,咱们发兵助他,还有挽回时局的余地,倘若朱温连最后十几万兵马都丧尽,届时我等该如何自处?难道非要等魏军包围晋阳了,主公才知道醒悟吗?” “包围晋阳又如何?” 李克用举起酒杯,满饮一杯,叹息道:“孤本就不是中原人,只因黄巢之乱,偶逢其时,才侥幸挣下这份家业,晋阳将来若保不住,大不了孤领着几千沙陀子弟,回塞外老家,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 “父王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出这般没志气的话来!” 眼看李克用一世英雄,竟说出如此丧气话,长子李落落,劈手夺下李克用手中的酒杯,泪流满面道。 次子李廷鸾跟着道:“父王,咱们沙陀子弟南下已经十多年了,不少人都在汉地娶妻生子,你让大家和你回边塞,谁愿意呢?” 李克用闻听此言,不由得沉默了。 见李克用似乎有所意动,年仅十三岁的李存勖亦开口劝说道: “时局尚有挽回的余地,请父王不要沮丧。以儿臣之见,眼下咱们应该将边境的十数万兵马内撤,只留四五万精锐,倚仗太行关隘防守,其余主力南下蒲州,协助朱温重夺长安。” “三弟说得有道理。” 李落落闻言,接过李存勖的话,自顾自道:“咱们出兵南下,倘若能重创魏军,则可趁势接管关陇,不必再还给朱温。” “说得对。”李廷鸾道:“届时朱温若敢强索,咱们就回师攻打蒲州,南北夹击,将对方彻底消灭,吞并奉国军。” “不可,不可。” 李存勖闻言,连忙摇头道:“眼下魏国势大,咱们只能与梁国合作,绝不可与朱温翻脸,否则一旦出现内讧,必定自取灭亡,届时悔之晚矣!” 见李存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番见解,一旁的张承业、郭崇韬等人,心中皆暗暗惊叹。 李克用心怀大慰,伸手摸了摸李存勖的额头,笑着道:“亚子,亚子,你真是我家的千里驹啊。” 第590章 伏击 在儿子李存勖的劝谏下,李克用开始不断收缩防线,固守河东,将大量兵力撤回太行山以西,不再主动与魏军交战。 只是对于成德军这块地盘,李克用想放弃,又心有不甘,一连考虑了数日,最终还是没有下令撤兵。 此时成德军的局势,对晋国而言,其实非常危险。 前年十月,得知齐慎举二十万大军南征,李克用认为报仇雪恨的机会已到,立刻与朱温联手讨伐魏国,命周德威、李嗣源二人,领兵十数万,从代州启程,出飞狐口,进攻从属于魏国的义武军。 周德威、李嗣源皆是当世名将,并非不擅战,奈何两人的对手,偏偏是同样智勇双全的符存审和牛存节。 双方在晋魏边境地带,整整打了一年半,除了互相消耗兵力,反复拉锯之外,完全分不出胜负。 李克用无奈,眼见北边迟迟没有进展,于是在三个月前,派人给成德节度使王镕下令,命对方从南面出兵配合自己。 由于成德节度使王镕本人,连同其家中亲眷,全都处于李克用的监督控制之下,王镕无奈,只得听从李克用的命令,派大将李弘规、苏汉衡等人,指挥三万成德军士兵,兵分多路,进攻毗邻的魏国藩镇义昌军。 义昌军乃是刘知俊的地盘。 彼时刘知俊正在昭德军相州一带,统领兵马,防御河阳。 得知王镕出兵进犯自己后方,刘知俊当即分兵五万,交由昭德节度使王重师、曹州刺史刘鄩提领,命二人北上与成德军交战。 王重师、刘鄩领命出发,率兵来到天雄军贝州一带后,原地驻扎了数日,并未着急进攻,只是不断派遣探马,侦查王镕的虚实。 数日之后,从探马口中得知成德军大军尽出,后方十分空虚,王重师、刘鄩二人果断做出决定,置义昌军于不顾,直接西进,攻打成德军所属的冀州、深州、赵州等地。 在王重师与刘鄩的指挥下,魏军顺利杀入成德军,连战连捷,仅用一个月,就拿下了成德军下辖的冀、深、赵三州,接着开始围困成德军的治所镇州。 此时的镇州城,防守非常严密,除了有八千余名成德军士兵外,还有一万二千名晋军,包括六千沙陀铁骑—— 这已经是李克用压箱底的老本了。 如今晋国所能调动的十几万大军,基本全都是汉人,至于当年随李克用入关镇压黄巢的三万沙陀铁骑,死的死,老的老,还能上战场的,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王重师与刘鄩并不知晓镇州城内有沙陀兵镇守,领兵包围镇州城后,连续进攻了一个月,非但未能攻克城池,反而损失惨重。 不得已,二人只能暂时停下攻击,重新商议对策。 “节帅,沙陀人生性好斗,如今守城又接连得胜,心中定然轻敌,我等何不派几千老弱,每日到城下叫骂,诱他们出城野战,再找个合适的地方,伏而击之?” 魏军军营,刘鄩沉思许久,对王重师道。 王重师点头赞同道:“我看此计可行,我军人多,野战总比攻城有优势,明日某家就安排人手去做此事。” 说干就干。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重师便从押运粮草的后勤兵中,选出数千人,命他们骑马出营,到镇州城下集体叫骂。 担心沙陀人听不懂汉语,王重师还特地从附近州县找来几名懂沙陀语的翻译,混在后勤兵中,教其他人用蹩脚的沙陀话,问候城内的晋军。 “沙陀贼子!我日你个亲娘,你们不是很能打吗,敢不敢出城野战?” “沙陀贼子,若是没胆子出战,那就赶快滚回塞外放羊吧,河朔乃是我们汉人的家园,不是你们这帮杂种胡狗该来的地方!” 赵州城下,数千魏军在王重师的安排下,很快分成几组,轮番上阵叫骂。 此时驻守镇州城的晋国将领,乃是李克用义子李嗣恩,大将康君立。 “该死的魏狗,辱我太甚!儿郎们,准备出战!” 李嗣恩性情刚烈,听到魏军骂得如此难听,心中恼羞成怒,立刻便要出城与对方交战。 康君立见状,忙劝阻道:“七哥,切莫逞一时之气。魏军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城下叫骂,只怕城外必有埋伏,我等不能上当,只管叫士兵们放箭驱赶就是。” 李嗣恩乃李克用收养的第七个义子,故而康君立称其为七哥。 此时的李嗣恩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阻,咬牙道: “管他有什么埋伏,平原野战,我们沙陀铁骑怕过谁来!魏人如此羞辱我,若不出战,岂不叫将士们心寒?” 康君立继续劝阻道:“镇州乃成德军治所,万一此地被魏军夺去,咱们有何颜面回晋阳去见晋王?” “那也不能任对方如此羞辱。” 李嗣恩道:“你领其他人留守城池,本将自率三千铁骑,出城与魏人野战,且看我如何斩将夺旗,挫敌锐气!” 康君立还待再劝,李嗣恩却不想再听,当即动身前往军营,点远了数名大将,以及三千余全副武装的沙陀铁骑。 接着对方更不迟疑,打开城门,径直杀出。 城外叫骂的魏军,统是些不擅战斗的后勤兵,哪里是三千沙陀铁骑的对手,两相交手,顷刻间便被杀得大败,纷纷逃窜。 李嗣恩心中冷笑,认定魏军不堪一击,于是领兵狂追,一口气追出了三四里,却见方才还在逃窜的魏军,行至一片树林前,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不好,当真有埋伏……” 李嗣恩心知不妙,想要撤军回城,哪里还来得及。 “贼将,既然来了,哪里去!” 刘鄩身穿金漆铁甲,胯下骑一匹枣红骏马,手提铁槊,领五千骑兵,从树林一侧杀出,很快截住了晋军退路。 李嗣恩见状,也不废话,立刻举起手中长柄大刀,领兵与刘鄩交战。 沙陀铁骑名震天下,战力自是不弱,在李嗣恩的带领下,一众胡骑左突右驰,越战越勇,手中兵器轮转如飞,直杀得魏军七零八落、人头滚滚。 魏军这边,刘鄩的武艺本也不差,奈何他身边的五千骑兵,大多是从平卢军带来的,战斗经验比沙陀人差得太多,渐渐地竟开始抵挡不住。 好在此时树林深处,并非只埋伏着一支魏军。 眼看刘鄩不敌,暗中观战的王重师,立刻派遣裨将张君练,领兵五千,从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出兵,袭击沙陀人侧方。 然而王重师还是低估敌军的战斗力了。 沙陀铁骑不愧是五代初期最强战力,面对自身三倍的敌军包围,竟然还能支撑数个时辰,始终没有出现崩溃的情况。 王重师越看越恼怒,本待立刻增兵,又感觉火候还不到,于是对身边传令兵道: “去告诉刘鄩和张君练,叫他俩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拖住这帮出城的沙陀人,拖到城里的其他晋军出来援救。” “今日若是敢放跑这几千沙陀人,不用等魏王的命令,某家亲手宰了他俩!” 第591章 按捺 由于王重师下了死命令,刘鄩和张君练即使压力再重,也不敢退兵,只能继续拼死与三千沙陀骑兵混战。 为了激励士气,二人无不身先士卒,领兵冲在最前,左劈右砍,直到兵器卷刃,马匹战死,下马步战也未曾退缩。 “杀,杀啊!!” 所谓将为军胆,在两人的感染下,原本战斗力相对较弱的魏军将士,凭借着人数优势,以及心中的一口锐气,奋力拼杀,总算渐渐挽回了劣势,将沙陀兵杀伤大半。 王重师见状,赶忙派人向刘鄩和张君练传令:“告诉他俩,先不要急着把这帮沙陀人杀完,也别让他们突围逃走。” 传令兵拱手领命,立刻向刘鄩、张君练转达了王重师的命令。 刘鄩、张君练自然知道,王重师是想以此吸引镇州城里的守军前来救援。 眼看三千沙陀兵已被斩杀三分之二,两人当即约束麾下将士,故意放走了几名沙陀兵,好让对方前去求援,而后将剩下不到一千的沙陀兵团团围住。 镇州城。 “将军,大事不好,李将军被魏军包围在三里外滹沱河北岸的一片树林内,死伤惨重,突围不出来。” “可恨!我早就说过,城外肯定有埋伏,七哥他就是不听……” 得知李嗣恩全军正在被魏军围困,康君立又气又急,心中对不听自己劝阻的李嗣恩埋怨不已。 然而埋怨归埋怨,李嗣恩是李克用的干儿子,康君立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出事。 短暂犹豫了一阵,最终康君立最终还是决定出兵援救李嗣恩。 于是留下四千兵马留守镇州,自己本人亲率剩下的五千兵马,包括三千沙陀骑兵,动身赶往事发之地。 镇州城三里外的树林内。 “节帅,探子来报,城里那帮沙陀人已经出城,马上就到咱们这边了!” “来了多少?” “看对方的旗帜,只怕不会少于五千。” 晋军的动作十分迅速,仅仅半个时辰不到,王重师便从亲信口中收到对方即将到达的消息。 “通知各营将领,让大伙做好战斗准备,但是不要轻举妄动,等沙陀人到了,听本帅的命令,本帅让出战再出战。 “谁要是为了抢功,不听命令擅自出战,就算这场仗打赢了,过后本帅照样治他死罪!” “遵命!!” 王重师治军极严,所部战斗力虽不及杨师厚的效节军,但在魏国诸多藩镇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了,哪怕是与刘知俊的本部兵马相比,也毫不逊色。 在这个时空,王重师是刘知俊的下级,但在真实历史上,王重师与刘知俊却是好友至交,能被刘知俊看上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片刻后,五千晋军在康君立的统率下,相继来到滹沱河畔的密林前。 此刻李嗣恩一行人,犹处于刘鄩和张君练的重重包围之下,经过多次突围失败,先前还有一千多人的沙陀铁骑,已被杀得只剩下两百不到了。 “是李将军,李将军还活着,咱们的人还没败!” 眼看李嗣恩身处重围,尚在苦战,康君立几名部将见状,立刻便要带兵冲上去,替对方解围。 康君立性情颇为谨慎,连忙摆手阻止众人道:“行军最忌鲁莽,魏军如此狡诈,只怕树林内还有伏兵。先出两千兵马,试探对面一番,倘若果真有埋伏,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言罢,康君立更不迟疑,当即下令,从五千晋军中分出两千汉籍步卒,命众人从后方出击,攻袭魏军。 “节帅,晋军出动了,咱们要不要马上出兵?” “晋军全都动了么?” “好像只动了一半不到,并未全都出战。” 王重师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康君立打的主意,赶忙对左右亲信摆手道: “告诉将士们,谁也不准乱动,更不准出林!违命者,杀无赦!” 左右亲信点了点头,迅速将王重师的命令传了下去。 此番北上,刘知俊总共给了王重师五万大军,其中的两万,被王重师留在了刚刚征服的冀州、赵州等地,只带了三万人到镇州。 由于之前攻城不利,折损了五千兵力,此时的魏军只剩下两万五千人了。其中一万战力较弱的,由刘鄩和张君练统率,作为诱饵。 王重师本人,则统领着最为精锐的一万五千兵马,按住心中焦躁,屏息潜伏,静静等待时机。 “将军,魏军人多,咱们方才派去的两千弟兄,实在抵挡不住。” 由于王重师置刘鄩和张君练等人于不顾,始终按兵不动,树林外的康君立,顿时产生了误判,认为魏军应该没有埋伏。 得知先前派去的两千兵马,打不过刘鄩和张君立,康君立迅速转身对周边的三千沙陀骑兵道: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都给我上!” “杀!!” 眼看康君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沙陀骑兵们亦不停留,纷纷手掣长刀马槊,随对方一道发起冲锋。 这三千沙陀骑兵的战斗力,要比先前那两千汉军步卒强得太多,几乎是刚一照面的工夫,就取得了绝对优势。 反观刘鄩和张君练,二人统领的一万魏军,先是与李嗣恩的三千沙陀兵激战了快两个时辰,损失近四千人,后来又同晋国汉军交手。 虽说取得了优势,但魏军士兵们酣战多时,得不到任何休整,早已经疲惫不堪,哪里还经得住康君立三千沙陀铁骑的冲锋。 于是顷刻之间,六千魏军便被杀得七零八落,阵型几近崩塌。 “弟兄们快撑不住了,节帅怎么还不出手!” 眼看敌强我弱,自己身边的弟兄损伤惨重,张君练心下十分焦急,忍不住低声说道。 刘鄩摇了摇头,咬牙道:“一定要撑住,节帅不出兵,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张君练无奈地点了点头,事已至此,除了想办法继续抵抗,又能如何。 见晋军已经全部出动,树林内,有亲信对王重师道:“节帅,沙陀兵全部出动了,咱们也该动手了吧。” 王重师沉默了片刻,摆手道:“再等等,再等等,一定要出其不意。” 第592章 井陉 明知战场的形势万分危急,但王重师却始终按捺着冲动,没有出兵,因为他要等。 等沙陀人陷入泥潭,彻底失去警惕之心。 “弟兄们不要慌乱,节帅不会丢下咱们不管!都给我杀啊!!” 刘鄩与张君练放声大喊,极力维持周边士兵的秩序,想要勉励大伙继续战斗。 为了不让阵型直接崩溃,刘鄩算是豁出性命了,自己一个人手持铁槊,拍马上前,主动朝沙陀铁骑冲去。 亏得他武艺确实出众,前后突驰,一来一去之间,非但自己毫发无伤,反而斩杀了数名沙陀铁骑。 “好!好!!” 眼看刘鄩如此英勇,周边被沙陀兵吊打,原本已丧失士气的魏军将士,很快重新燃起斗志,纷纷握紧兵器,聚在一起战斗。 “好猖狂的贼将!找死!!” 康君立见状,大怒,不待周边亲兵跟随,便独自拍马上前,去战刘鄩。 刘鄩一眼便看出康君立身份不简单,见对方杀向自己,忙迎上去同对方缠斗,双方打过数招,刘鄩故意佯装不敌,向后撤退。 康君立不知对方故意藏拙,当即纵马追击。 却不料刘鄩逃窜了数十步,突然将马头一拨,回身挺槊,一槊刺向康君立。 康君立猝不及防,连忙勒马躲避,谁知胯下坐骑被缰绳勒得太紧,激起了野性,竟直接把康君立从背上甩脱。 “快把他拿下!” 刘鄩心下狂喜,立刻招呼周边魏军,前去捉拿康君立。 “将军有难!快去救将军!!” 发现自家主将落马,后方的一众沙陀骑兵亦慌了手脚,赶忙集体出动,向着刘鄩所在的方向杀来。 树林深处,一直在观察局势的王重师,发现敌军阵型出现混乱,意识到时机已到,转头对左右亲信道: “就是现在!所有人给本帅杀出去!不要放跑一个!!” “杀!杀!杀!!” 魏军将士早就忍耐多时,心中躁动不安,如今得到王重师的许可,大伙哪里还能再忍,纷纷大声呼喊着,从树林周边杀将而出。 另一边,康君立整个人摔得眼冒金星,刚爬起身来,正待重新组织攻势。 突然看到树林四周,出现大量魏军旗帜,伴随着无数喊杀声,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怎么回事,莫非周边还有魏国伏兵?” 康君立懵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敌军统帅如此能忍,竟能一直忍到现在。 “挡我者死!!” 王重师头戴紫金盔,身着鱼鳞重甲,胯下骑一匹具装战马,来回冲撞,如入无人之境。 手中马槊每刺出一次,便会带走一条人命。 史载王重师,“材力兼人,沈嘿大度,临事有权变,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就武力值而言,无疑是万人敌一般的存在。 不但王重师自己武勇超群,随他一起从周边杀出的一万五千魏军,同样个个勇猛善战,悍不畏死。 再加上突然袭击,以及人数上的优势,战局很快便发展成一边倒的屠戮。 被围困的五千晋军,使尽了浑身解数,始终没能突围成功。 到得傍晚时分,超过两千晋军士兵当场战死,剩下三千人,包括康君立、李嗣恩在内,全部兵败被俘。 当然,魏军的损失也不低。 战后经过清点,先前刘鄩和张君练统率的一万兵马,竟然战死了七千多,仅剩下两千多人幸存。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随着晋军主力战败,李嗣恩、康君立被俘,留守镇州城数千的晋军闻讯,全都失去了抵抗之心,很快便弃城而逃。 成德节度使王镕审时度势,立刻对外宣布归顺魏国,随后让人打开城门,将一万七千余名魏军迎入城内。 得知成德军归顺魏国,先前被王镕派去攻打义昌军,一直正停留在景州附近逡巡不前的成德将领李弘规、苏汉衡等人,也不再纠结要不要继续进攻义昌军了,直接统领兵马返回镇州,表示愿意听从王重师的节制。 王重师拿下镇州,正愁兵力不足,无法继续向西,进攻晋军把守的井陉关和故关。 如今有了李弘归和苏汉衡的投效,王重师大喜,不做丝毫迟疑,立刻出镇州城向西,以优势兵力猛攻井陉关和故关,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两座关隘顺利拿下。 拿下井陉关和故关,就等于打通了井陉。 井陉乃是太行八陉之一,从此路西进,经过石艾、寿阳、榆次三县,便可直接围攻太原府。 太原府,晋阳城。 得知井陉关和故关失守,李克用吓坏了,赶忙把晋阳城内,所有三品以上的晋国文武群臣,全部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孤先前误听了你们的谗言,好端端的,把边境的兵马全部撤回晋阳,南下支援朱温,现在井陉被魏人攻破了,你们说,你们现在要孤怎么办?” 晋王宫后殿。 李克用目光焦急地望着殿内一众大臣,见无人说话,忍不住大发雷霆。 过去这半个月内,李克用从边境陆续回撤了将近九万大军,其中四万留守在晋阳城内,剩下五万则尽数派往南方,到蒲州支援梁国。 没成想,五万大军前脚这才刚走,后脚晋国自己就出事了。 见李克用大怒,李存勖鼓起勇气,拱手出列道:“父王,撤兵的主意,是儿臣给父王出的,如今关隘失守,儿臣愿亲领一万铁骑,为父王收复失地。” “不行,你年纪太小,资历也轻。” 李克用自顾自摇头道:“孤若让你领兵出战,岂不是要惹天下人笑话么?” 李存勖如今只有十三岁,虽然平日里时常出入军营,与晋阳城里的将士一起训练,有时周边哪里有贼寇叛乱,也会和两个哥哥一起前往征讨,但对方从来没有单独领兵的经验,李克用自然不放心让他领兵。 李落落和李廷鸾见状,忙拱手抱拳道:“父王,三弟年纪小,何不让我们两个领兵?” 见两个儿子主动请缨,李克用点头嘉许道:“好!既如此,孤命存信为招讨使,嗣勋为招讨副使,发兵三万,你兄弟俩随军出征,听从他二人的节制,马上把井陉关和故关夺回来。” “遵命!!” 李落落、李廷鸾双双拱手领命。 李存勖高声道:“父王,孩儿也想随军出征。” 李克用考虑了片刻,摇头道:“亚子,你就不要去了,让你两个哥哥去,等日后你年纪再大些,孤便准你单独领兵。” 李存勖闻言,心中顿时失望无比。 第593章 潞州 李克用再三权衡,感觉只派三万兵马,未必是魏军的对手。 于是咬咬牙,又从留守晋阳城的守军中拨出一万人,同时命周边各州郡刺史也给自己想办法强征壮丁,最后勉强凑出七万大军,交给义子李存信、李嗣勋,以及自己的两个亲儿子李落落、李廷鸾统领。 其实晋国比李存信、李嗣勋更适合统领兵马的将领有得是,譬如周德威、李嗣源、李嗣昭等大将。 奈何这帮将领,先前已被李克用派遣到蒲州一带,支援朱温去了,这会儿众人正在华州、同州边境,与魏国方面的葛从周、李唐宾等人交战,短时间内实在无法抽身。 李克用启用李存信和李嗣勋二人出征,纯属无奈。 李克用原本是打算亲自带兵上阵的,奈何张承业、郭崇韬以时局不稳、后方需要主公亲自坐镇,全都劝他留守晋阳,李克用只好作罢。 且说魏军这边。 王重师、刘鄩等人,出兵拿下井阱和固关后,并未继续向西行军,只试探性地派出数百轻骑,到临近的石艾县侦查,随后不断派人南下,向刘知俊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太行山一带,地形地势太过复杂,粮草物资难以运输,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王重师不敢贸然进攻。 除了地形原因,沙陀兵的战斗力也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这帮家伙先前在镇州城下,给王重师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虽说如今真正的沙陀铁骑已经所剩不多了,但对方仍旧是一支强劲的对手。 … “节帅,王重师送来捷报,他的人马不但攻占了成德军,如今连井阱和故关也一块拿下了,对方不敢妄动,特来请示节帅,接下来应当如何用兵。” “啧啧,想不到王重师这般骁勇,这么多年来,我竟不知。” 晋国潞州境内,刘知俊此时已统兵离开了相州,正在猛攻壶关,苦战数日,仍旧未能攻克,心中兀自烦闷,从部将张坑、孙儒口中,得知王重师已拿下井阱和故关,略感惊讶的同时,不由得对王重师刮目相看。 “派人告诉王重师,让他约束兵马,死守故关和井阱关,切莫轻敌冒进,等本帅这边安排人手过去接应他。李克用得知两关失守,必会出重兵救援,只要抗住晋军数轮进攻,而后再伺机反攻,必能连战连胜,一举消灭晋国!” 孙坑闻言,半信半疑道:“节帅是不是太过乐观了,晋军经营河东也有十几年了,岂能说灭就灭?” “是啊,只怕晋国没那么好灭。”张儒附和道:“晋国少说还有十三四万大军,李克用麾下统兵的李嗣源、李嗣昭、周德威等将,个个都武艺出众、能独当一面。” 刘知俊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李克用南征北战十余年,所恃者不过是麾下三万胡骑罢了,如今这三万胡骑凋零殆尽,其胡儿后裔大半还年幼,正是青黄不接的年月,我大魏若欲灭之,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再者,本帅收到消息,晋国真正的精锐,眼下并不在晋阳,而是到蒲州帮朱温去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下来王重师那边从井阱、故关一带进兵,本帅这边就全力攻打潞州,这两处都是进出晋阳的咽喉,且看那李克用如何抵挡!” 潞州即后世长治县,也就是先秦的上党郡,此处四面环山,地形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远的不说,历史上光是五代初期梁晋争霸,就在潞州进行过至少五次大规模战役,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当属梁开平二年的“潞州之战”。 此战非常值得一提。 当时晋军作为守方,参战人数约有五万,梁军作为攻方,参战人数近十万。晋军的优势是骑兵多,机动性强,劣势是兵力太少,难以大规模分兵,只能不断出动小股部队,骚扰攻城梁军后勤部队,阻挠对方运输粮草:梁军的优势是兵力多,分兵容易,劣势是缺少骑兵,与晋军交战时常常陷入被动。 当时梁军的总指挥,乃是朱温亲信李思安,此人称得上是万军取首的大将之才,但偏偏指挥能力一般,之所以被朱温选中,主要是对朱温足够忠诚。 鉴于晋军常常袭击后方粮道,导致前线军心不稳,李思安于是突发奇想,分出一部分士兵,在己方驻扎的营垒之外,又修建了一层营垒,企图以双重营垒阻挡晋军进攻,号称“夹寨”。 接着对方又命士兵在夹寨到太行山出口百余里之间,修筑带有土墙的甬道,用来运粮,顺便抵御晋军骑兵的骚扰。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毫无用处。 晋军仗着骑兵优势,神出鬼没,梁国这边往往前方刚修好一处甬道,后方的甬道又被破坏了。 梁军数量虽多,但要防御上百里的甬道,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最后不但没能取得任何优势,反而疲于奔命、四处救火,完全被晋军牵着鼻子走,军心涣散之下,逃亡上万人。 朱温心灰意冷,正要下令退兵。 谁知到了第二年,身在晋阳的李克用突然病死,朱温大喜,忙召回李思安,改派身在同州的刘知俊为招讨使,命对方赶往前线执掌三军。 刘知俊领精兵一万出发,才刚走到晋州,便收到败报—— 潞州前线的七八万梁军,被李克用之子,新任晋王李存勖,以万余骑兵奔袭,一战而溃,全军覆没了。 梁国方面,光是就被杀死的军官,就高达三百多人,普通士兵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五代战神李存勖的出道之战。 由于李存勖的伏兵是从三垂冈出发奇袭梁军的的,因此这一战。也被后世称为三垂冈之战。 不过这件事发生在齐慎原来那个时空,现在的历史,早就面目全非了。 如今的李存勖,还只是个年方十三岁的少年郎,人微言轻,毫无威望,根本没有单独带兵的资格。 此刻领兵进攻潞州的也不是李思安,而是刘知俊。防守潞州的,则是李克用的义子李存璋、李嗣本。 至于晋国最能打的一批名将,全都被李克用派往奉国军支援朱温去了。 第594章 壶关 “孙坑,你替本帅传令,让王彦章立刻点选三万兵马,即日启程赶往镇州,支援王重师,要他们务必守住井陉关和固关,如有闪失,军法从事。” “遵命,末将这就去告知王彦章。” 壶关外,魏军军营。吩咐完孙坑,刘知俊沉吟片刻,接着吩咐张坑道: “孙坑,你去把安敬思找来,本帅有话要方面和他交代。” 安敬思就是李存孝,自从与李克用反目成仇,对方便恢复了原来的姓名,不再使用李克用赐给自己的名字。 “是。” 孙坑领命退下。 片刻后,安敬思被孙坑带到刘知俊面前。安敬思不知道刘知俊召见自己所为何事,主动开口询问道: “不知刘帅召某家前来,可是有什么交代么?” 刘知俊招了招手,命人给安敬思赐座,抬眼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沉声道: “安将军,你的威名,本帅素有耳闻,当初将军在李克用麾下时,南征北讨,功勋卓着,仿佛有万夫不挡之勇,何以如今归顺我大魏后,就不肯再出力了呢?” 自从安敬思放弃李存孝这个名字后,整个人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勇,每次领兵作战,都抱着一种能混就混的心态。 刘知俊思维敏锐、洞若观火,早就看出对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果不其然,安敬思闻言,沉默了许久,长叹道: “好教刘帅知道,非是某家不愿出力,只因晋军中有某家不少故旧相识,当年曾与某家一同攻城拔寨、情同手足,如今兵戎相见,某家实在不忍心对他们下死手。” “此乃大谬之言!”刘知俊听罢,立刻站起身来,瞪着对方道:“安将军,当年你在晋国,战功卓着、风头无两,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嫉妒你,后来你与李克用反目成仇,可曾有谁替你仗义执言,请求李克用原谅你么?” 安敬思听到这里,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安敬思之所以背叛李克用,除了李克用本人有功不赏,横加猜忌的缘故外,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李克用的另一个义子李存信,时常在李克用面前煽风点火,说他的坏话。 而李克用的其他义子,也没有谁替安敬思说过半句好话,这才导致他和李克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最后发展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安将军,本帅希望你能看清形势,大魏马上就要统一四海九州了,这是咱们这帮武夫最后的机会,能不能在新朝出人头地,就看这最后几年的时间了。” 刘知俊这番话,也算是有感而发。 说真的,前段时间梁晋两国百般诱惑,若不是弟弟刘知浣再三力谏,刘知俊几乎要铸成大错,如今想来,他心中只感觉阵阵后怕。 照目前这个局势,除非齐慎突然暴毙,否则魏国统一天下,已然是不可逆的大势。自己当时要是真选择反叛,最后的下场,一定是身死族灭。 还好,还好……自己并没有选择冒险。 “刘帅放心,某家知道该怎么做。”安敬思深深吸了口气,昂首对刘知俊道:“明日攻打壶关,末将请求做先锋!三天之内,若不能破关,情愿军法从事!” “好!!” 见安敬思终于开窍了,刘知俊大喜,笑着许诺对方道:“李克用刚愎自用、嫉妒贤明,我主魏王不同,此战将军若能建功,本帅一定代将军上表,请魏王正式授与将军节度使之位!” 说起来,安敬思虽然早在数年前就归顺了魏国,但对方归顺魏国的时候,河阳军的地盘基本全丢光了,后来还是齐慎暗中派出王重师领兵帮助,才又一点一点,将对方丢掉的地盘重新抢了回来。 由于河阳军的各大州郡,等于是魏军自己打回来的,而不是安敬思主动投献的,齐慎便没有直接封安敬思为节度使,只给了对方一个刺史的职位。 即便齐慎知道安敬思名震天下,但无功不受禄,自然不可能一来就给他节度使这么大的官职。 这其实也是对方后来不怎么肯为魏国出力的原因之一。 如今得到刘知俊的许诺,安敬思怎能不喜欢,立刻抱拳道:“刘帅且放心,这小小的潞州,某家一定替刘帅拿下!我久在晋国为将,晋军有些什么手段,我心中一清二楚!” “善哉!”刘知俊颔首道:“那么接下来,本帅就坐看将军如何破敌了。” … 安敬思虽然已经改名,不再叫李存孝了,但“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传言,并未在他身上失效。 翌日天色尚未放明,安敬思便把麾下所有将士全部集中起来,对众人道: “弟兄们,你等跟着本将军,从晋国一路逃至此地,家中亲眷,即使不被李克用处死,也绝对会对方被罚做奴婢,受尽折辱,你们说,这个仇该不该报?!” “该报!该报!!” 几名亲信早已得到安敬思的招呼,闻听此言,立刻带头高声大喊。 其余士兵很快也跟着一起大声呐喊。 安敬思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对众人道:“某家已答应了刘帅,三天之内攻破壶关,倘若三天之后做不到,届时非但是我自己,各位也得和我一样,军法从事!” 众人闻言,一下子呆住了。 “不过……倘若三天以后,大伙破城了,壶关城里,所有的金银、布匹、粮食、牲畜、女人,咱们都可以优先挑选。” 壶关地势险要,既是一座关隘,也是一座县城。魏军欲得潞州全境,唯有先取此地,保证退路无忧,才能进一步出兵。 见无人回应自己,安敬思冷眼道:“怎么,你们都害怕了吗?” 几名提前安排的亲信见状,再度带头吼道:“怕什么,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干他!” “干!干!干!!” 其余士兵受到感染,亦纷纷怒吼起来。 … 说干就干。 当日天明,吃过早饭略做休整,安敬思立刻亲领一万兵马,在各种攻城器械的协助下,正式发动攻城。 第595章 用间 安敬思并未辜负刘知俊的期望,接下来的三日内,对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每日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对着壶关城发动猛攻。 安敬思麾下一众将士,全都是随他作战多年的亲信,不少人还是沙陀族出身,打起仗来个个奋勇争先、悍不畏死。 在众人豁出性命不要的连续进攻下,壶关城内的晋国守军,仅仅抵抗了一天,就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壶关城的控制权。 壶关城破,安敬思也不废话,立刻领兵杀将而入,城内所有试图抵抗之人,无一例外全皆被安敬思屠戮殆尽,剩下的晋军畏惧他的威名,纷纷选择放下兵器投降。 “这个安敬思,果然是头猛虎!李克用放着如此悍将不用,难怪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消息传到魏军军营,刘知俊大喜,对安敬思的能力越发感到佩服。按照先前的约定,刘知俊允许安敬思等人在城内大掠三日,取走所得战利品的三分之二。 这样的做法,其实是违背齐慎当初所制定的军规的,因此刘知俊身边有几名文官出身的监军,忍不住提醒刘知俊不要触犯魏王的禁令。 “节帅,魏王虽远在襄阳,但耳目向来众多,节帅今日纵容安敬思入城劫掠,传到魏王耳中,难道不怕魏王心中暗中记恨么?” “是啊,数月前军中便有传言,说节帅与梁晋二国使臣私晤,此事只怕已经传到魏王耳中了,如今节帅不可再行差踏错,让魏王心生疑窦啊。” 刘知俊闻言,沉默了许久,最后摇头道:“城破之后允许安敬思等人劫掠,这是本帅早就答应好对方的,岂能轻易反悔。”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魏王远在襄阳,河北这边的事,他也不是处处都能知祥的。魏王不许士兵劫掠,这是对那些良民用的,晋地都是些刁民,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哪里知道大魏天兵的厉害?” 当年齐慎之所以制定军规,不许将士随意劫掠,主要是为了积攒民力。 因为越是乱世,人口就越重要。只有保持更多人口,才能维持政权本身的竞争力。一个胡乱屠杀百姓的政权,到最后必然会走向失败。 除了积攒民力,齐慎约束军纪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给自己立仁慈宽厚、爱民如子的人设。 只有维持这样的人设,才能吸引四方有才能的贤士前来投奔。毕竟大多数贤士,通常还是更喜欢圣主仁君,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残忍暴虐、喜怒无常的主公。 不过,随着魏国的疆域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国内的文臣武将也不再缺乏后,齐慎对当年制定的这条军纪,已不再如从前那般严格执行,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那些在魏军进攻过程中,胆敢负隅顽抗的城池,齐慎甚至会鼓励将士们破城后处死一部分帮助守军的刁民,或者将这帮人罚做奴隶,强迫他们在军营中做各种苦役。 齐慎的态度转变,刘知俊这几年是看在眼里的,正因为如此,他先前才敢承诺安敬思,允许对方破城后纵兵劫掠。 没办法,壶关城久攻不克,刘知俊只能用这种手段激励士气。 “魏王那边,本帅事后会亲自书信一封,向对方解释清楚,你们不必再说了。” 见几名文官监军还想劝自己收回成命,刘知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再提这个话题,接着道: “派人告诉安敬思,接下来攻打潞州,还是让他的人做先锋,这次要是能攻下潞州,里面的所有的战利品,本帅分文不取,全都给他!” “不过话说回来了,要是潞州城靠他自己拿不下来,还得本帅派兵支援他,那城破以后,里面的东西可就没他的份了。” 刘知俊本身是非常精明的人,知道安敬思十分能打,故意要让对方一直做先锋。 反正对方要是胜了,功劳基本都是自己这个做主官的。败了也没事,损失的又不是自己的嫡系。 安敬思也不是蠢人,刘知俊存的什么心思,其实他一清二楚。 但是无所谓,因为安敬思对自己足够自信。 史书记载安敬思(李存孝),“便骑射,骁勇冠绝,常将骑为先锋……每临大敌,被重铠橐弓坐槊,仆人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 对方自出道以来,除了文德元年与梁将葛从周、牛存节,丁会,于河阳城外交战失利,以及后来兵败被李克用捉住处死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的败绩。 如此当世猛将,幸好在这个时空,对方与李克用反目成仇了,否则势必要给魏国统一天下之战,增添不少变数。 … 山南东道,襄阳城。 刘知俊的书信不久之后便送到了齐慎案前,一如刘知俊所料的那般,齐慎并未追究他擅自纵容士兵劫掠之事,反而将他温言嘉奖了一番。 “好,好啊……刘知俊,王重师,还有安敬思,都是好样的,等今年夏税收足了,孤要让户部拨款,格外赏赐他们!” 襄阳官邸。 齐慎近来的喜报一个接一个。前不久,关中方面,葛从周统率的十三万兵马,与十万梁晋联军在同、华两州交手,刚刚才取得数场小胜,将联军阻挡在黄河东北岸。如今河北刘知俊等人又送来的捷报了。 看起来这天下大势,确实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不过齐慎并不是那种半场开香槟的人,虽然他从不直接干预将领们作战,但这不代表他不关注总体局势和各方情报。 实际上,这段时间来,齐慎一直给王檀下命令,让对方尽可能多的加派人手,暗中收买梁晋两国的高官,借机探查两国的内部虚实。 应该说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得益于隐卫的暗中收买,越来越多的梁晋官员,为了自身前途考虑,开始悄悄与魏国建立联系,给魏国传递大量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信息传到襄阳后,齐慎第一时间便会派人通知给前线的葛从周、刘知俊。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往往魏军还没有和梁晋两军交手,对方哪里兵多,哪里兵少,从哪里运输粮草,下一步要在哪里扎营,魏军便已提前知悉。 这样的情况下,梁晋联军能打得赢才有鬼了。 第596章 对垒 时间来到兴平五年二月。 潞州方向,刘知俊仗着兵力众多,先是分兵抢占了潞州周边各处关隘,防止太原一带的晋军增援,接着命安敬思对潞州城正式发起进攻。 在安敬思身先士卒、披坚执锐的强攻下,潞州城内的两万多名晋军,前后只坚持了不到五天,便被彻底击败。 要说晋国方面,负责守城的李存璋、李存进二将,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奈何两人所面对的,是安敬思,是李存孝,那个曾经为晋国立下无数功勋,对晋军上下知根知底的一代战神。 所有的抵抗注定只能是徒劳。 潞州城破,刘知俊依照先前的诺言,很快下令,将全城的军民百姓连同城内的所有财物,全部交给安敬思处置。 出乎意料的是,安敬思这次并未再像先前那般纵兵劫掠,只是命人取走了潞州城府库中积蓄的钱粮,将其中的一半分发给自己麾下的士兵,另外的一半则分给刘知俊麾下那些没有参战的其他魏军将士。 不管什么时代,人情世故都是很重要的。 当年在晋国的时候,安敬思仗着一身武勇,虽然在历次战役中出尽风头,却因此和李克用其他几位义子弄得关系僵硬,势同水火。 如今归顺魏国,他也算是学乖了,知道主动和同僚上司们搞好关系。 说老实话,眼看这安敬思如此能打,刘知俊还允许对方把破城后的所有财物据为己有,魏军这边确实有不少将领私下里对此颇有怨言。 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如今得了安敬思给的好处,大伙先前所有的不满,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就连刘知俊也不由得对安敬思刮目相看起来,笑着对周边人道: “想不到这头沙陀猛虎,不但打仗威猛,还是如此一个粗中有细之人,要是他当初早投效魏王几年,现在说不定就是本帅在他手下效命了。” 拿下了潞州城,刘知俊没有过多停留,短暂地休整了几日,很快便接着朝周边的襄垣、黎城等县进军。 潞州这边,在刘知俊的指挥,安敬思的力战下,十余万魏军一路高歌猛进,节节获胜。 然而另一边故关、井陉关方向,魏军的战事却是进行得十分艰难。 虽说王重师、刘鄩等人已拿下了两座重要关隘,还得到了王彦章的支援,而且魏军在兵力方面还比晋军更占优势。 但是由于晋军的抵抗非常激烈,激烈到前仆后继、以命相搏的地步,魏军与对方苦战了数日,竟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这也不奇怪,因为晋军的身后就是晋阳城,倘若挡不住魏军进攻,对面非但自己性命不保,连自己的家人亲眷也要沦为魏国人的阶下囚。 “唉……这三晋的地形,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故关城,魏军军营。王彦章望着军案上的地图,无可奈何地对王重师道。 “是啊……” 王重师叹了口气。 井陉这边地形,和潞州那边完全不一样。 潞州乃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可以在敌军的地盘上快速穿插,甭管攻城还是野战,只要指挥者能抓住机会,都可以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井陉这边,除了一条直通太原的道路,周边全是各种陡峭的高山,在这种地形上打仗,不但骑兵发挥不了作用,运输粮草也极为困难。 作为进攻方的魏军,只能是以步兵为主力,一点一点往前硬推,每天所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可谓非常巨大。 “节帅,末将认为,眼下这种情况,我等强攻晋军实属不智,何不转攻为守,全军固守故关和井陉关,让晋军主动进攻?” 见王重师和王彦章愁眉不展,刘鄩提议道:“故关、井陉关地势险,晋军人数不如我军,对方想要破关,无异于天方夜谭。退一万步讲,就算对方选择与咱们对峙,对我军也算百利而无一害。” “眼下刘帅的兵马在潞州境内连战连捷,李克用心中惶恐之下,必然要从各地调遣兵马,前往潞州增援,咱们在这里拖住这支晋军,就等于为刘帅他们争取机会。这股晋军倘若有撤退的迹象,咱们便马上扑上去,一口气吃掉对方!” 平心而论,刘鄩的这番打算无疑是最稳妥的,若是此刻把刘知俊和王重师换个位置,王重师肯定百分百支持这样的做法。 但现在负责从井陉进军的,偏偏是王重师,倘若他当真按照刘鄩的提议去做,那将来晋国平定以后,功劳大半都是刘知俊和安敬思那帮人的,哪里还有他王重师什么事。 “刘将军所言,固然是老成持重之见,但是不是太保守了一些?” 王重师微微摇头道:“我等手握近十万大军,不思与晋人决战,每日只缩在这里对峙,徒耗粮草,传到魏王耳朵里,岂不是颜面尽失么?” “是啊,同样是带十几万大军,怎么着也得好好打几场大战才行。” 王彦章闻言,立刻点头附和。 说起来,魏梁晋开战以来,王彦章一直没有多少表现自己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被刘知俊派遣到前线,他自然想多建立些功勋。 见自己的两位上司都希望进攻而不是防守,刘鄩有些为难道: “可眼下这种局面,我军倘若胡乱进攻,除了徒增伤亡之外,只怕不会有任何进展啊。” “当然不是胡乱进攻。” 王重师摸着下颌胡须,闭目沉思了许久,忽然睁开眼,对刘鄩道:“其实刘将军方才所言亦有道理,我军不妨先集体退入故关,以守为攻……” 刘鄩闻言,还以为王重师采纳自己的建议了,正要接着补充。 谁知王重师忽然神秘一笑道:“干脆咱们大方点,把整座故关城都让出去,叫那帮晋军直接住进来。” “节帅这是何意?”刘鄩被对方绕糊涂了。 一旁的王彦章也满脸疑惑。 王重师摆了摆手,将两人招到近前,低声耳语了一阵。 刘鄩、王彦章听罢,满脸错愕。 第597章 间谍 二月中旬,井陉、故关方向的战事,依旧没有结束。 不过让晋军感到意外的是,对面的魏军不知什么缘故,主动发起进攻的次数越来越低,而且开始连吃败仗。 后来晋军通过审问抓到的俘虏得知,魏军后方的粮草运输非常困难,前线开始缺粮,军心士气日渐低迷。 “太好了!” 听说晋军缺粮,李克用两个儿子李落落、李廷鸾大喜,立刻到大营找到李存信和李嗣勋,对二人道: “两位义兄,魏军缺粮,士气不振,这难道不是我军趁势反攻,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么?” “没错,我军这大半年来处处受挫,太需要一场胜利鼓舞人心了!” 李存信、李嗣勋闻言,相顾片刻,心中迟疑未决。 李落落挺身道:“届时大军出战,我与二弟廷鸾愿做先锋!” “这不是谁做先锋的问题。” 李存信毕竟是多年老将,于战事方面颇有经验,摇头道:“魏军前几日还与我军死命缠斗,不曾稍落下风,怎么短短七八日,就突然开始缺粮了?” “义兄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见李存信话中之意,明显是不打算主动进攻,李落落很是不满,出言抗争道: “我听说南边的魏军,眼下已经攻入潞州了,潞州是太原南面门户,潞州一失,魏军再翻越太岳山,马上就能濒临晋阳城下,晋国已无兵可用,咱们这边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再拖延了。” 李存信皱眉道:“话虽如此,可你想过没有,万一咱们这边也出了问题,届时魏军从南北两面合围,晋阳可就当真保不住了。” “自古统兵者,哪个不是一鼓作气,以势取胜,怎能如此瞻前顾后?” 李落落气愤道:“无论如何,明日我与二弟一定会领兵出战,两位义兄若无胆魄,那就在后方看戏好了!” 见李落落态度如此坚决,李存信与李嗣勋不由得瞠目结舌。二人本想出言再劝,奈何李落落却不想再听,领着弟弟李廷鸾退出了军营。 翌日清晨,李落落与李廷鸾,各自统兵五千,主动向故关城外驻扎的魏军杀去。 双方小战数个时辰,魏军佯装不敌,主动让出军营,退入故关城内。 李落落大喜,当即领着弟弟李廷鸾抢占了魏军军营。 入营之后,李落落命人查探魏军营仓,发现里面果然没有什么粮食,又见魏军埋锅做饭的军灶数量很少,心中越发断定,魏军现在肯定缺粮。 对方于是激动不已,立刻派人回本部军营,请求李存信和李嗣勋增兵,助自己两人一同攻打故关城。 李存信原本还有迟疑,但见两个义弟出师得胜,这时又恰好接到李克用从晋阳传来的书信,要求自己尽快结束北线战争,领兵前往潞州增援。 李存信别无选择,与李嗣勋商议了一阵,只好顺从李落落的意思,开始集中兵力,猛攻故关城。 接下来的事,大大出乎了李存信的意料。 故关城里的魏国守军,只勉强抵挡了两三日,便集体向后撤兵,仿佛是主动将故关城让出来一般。 晋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收复了一座关隘。 “奇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晋军入城后,李存信叫来李嗣勋,满脸狐疑道:“此地离镇州又不远,魏军想获得补给并非难事,怎么会突然就没了粮草?” 李嗣勋挠了挠腮帮,摇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镇州王镕那边出什么变故了,魏军赶着回去平叛,也不好说。” “是吗,可这么大的事,本帅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李存信表情严肃道:“只怕魏军有什么阴谋,接下来你我一定要小心行事,嗣勋,你下来多派人手,在关城里仔细搜索,看看魏军是否有间谍潜伏,不要松懈。” 李嗣勋愣了愣,面上微微点头,心下却感觉李存信小题大做了,并未将对方的话当一回事。 此时的故关城内,魏军虽然集体撤走,但王重师、王彦章等人留下的中军大营还在。 李落落带着弟弟李存鸾,来到魏军的中军大营内,放眼望去,只见整座大营装饰得非常华丽,军案上摆放着来不及带走的金银酒器,檀木交椅上披着金黄色的虎皮,旁边还有一张铺满了绫罗绸缎的床榻。 李廷鸾咋舌道:“想不到魏军统帅竟如此奢靡,也不知这样的军队,从前是如何打胜仗的?” “哈哈哈,管他呢,我看此处甚好。” 李落落性喜奢华,对李廷鸾道:“二弟,今夜咱俩便在此下榻,你下去带几名貌美的营妓来,夜里好侍奉你我。” 古代行军,为了解决士兵的生理问题,通常领兵者都会畜养军妓,也叫营妓。这种做法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便开始出现了,唐宋之交的五代自然也不例外。 历史上弑杀亲爹的朱友珪,就是朱温当年与一名营妓所生。 齐慎所创建的魏军,一开始是不设营妓的,因为齐慎会尽量给每个士兵都娶亲。不过后来随着部队规模越来越庞大,几十万大军,齐慎不可能给每个人都发一个老婆,这种办法便渐渐行不通了。 于是魏国很多地方部队的将领,开始有意无意地组建营妓,通常是从那些罚做军奴的人口中组建,又或者招揽各地土娼到军中营业,齐慎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目光回到故关城。 拿下故关的当夜,晋军还算比较警惕,无论白天黑夜,都有数百人交替巡逻,因此并无任何异常出现。 不过接下来的两三日,眼看无事发生,晋军士兵渐渐开始心生懈怠,巡逻也不认真,无疑给了潜伏在故关城内魏军间谍制造混乱的机会。 “节帅亲自交代,中军大帐里住着的,肯定是晋军最重要的人物,绝对不能留活口!只要他们死了,晋军必乱!” “放心吧,弟兄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夜五更,天色未明,在数名魏军间谍的秘密策划下,晋军军营突然着起大火。 被火势惊醒的晋军士兵,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只见原本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团耀眼夺目的巨大光芒。 “轰隆—隆——”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接一阵,地崩山摧、天摇地动般的巨响。 声势之大,十里之外皆能听闻。 第598章 困兽 “好大的火光,看来故关城里的弟兄们,已经得手了。” 故关西侧十里,王重师亲率五万大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星夜疾驰,准备赶往事发地,趁乱击溃晋军。 原来,先前故关城内的巨大火光,乃是由数万斤火药爆炸造成的—— 这些炸药本是刘知俊让王彦章带来,交给王重师攻城用的,奈何井陉的地形实在特殊,想要用火药攻城非常困难,因而这些火药,先前一直没能发挥作用。 直到王重师突发奇想,故意派人在城内挖掘地道,埋下数万斤炸药,而后主动撤兵,引诱晋军入城。 “哈哈哈,不知道晋军那几名主将被炸死了没有,这几人要是都死了,剩下的就不足为虑啊。” 刘鄩一面骑马与王重师并行,一面笑着说道。 先前王重师撤退时,故意留下一座装潢华丽的中军大帐,为的就是吸引晋军主帅注意,好让对方住进去,来一场斩首行动。 那中军大帐下,埋藏的火药自然是最多的。 王重师真正想对付的目标,是晋军统帅李存信、李嗣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场斩首行动下来,被炸死的竟然是李克用的两个儿子,李落落和李廷鸾。 故关城内,此时的晋军军营火光冲天,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爆炸结束后,超过五百名晋军士兵被当场炸死,数千人受此波及,身受重伤。李克用的两个儿子李落落和李廷鸾,当场被炸成灰烬大将李嗣勋也被炸聋了一只耳朵。 只有李存信幸运地躲过一劫,基本没受什么损伤,但是眼前的局势,彻底让他绝望了。 “四哥,两位公子尸骨无存,眼下我等该怎么办?怎么回去跟义父交代?” 火光冲天的军营下,李嗣勋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捂着流血不止的半边耳朵,语带哭腔地向李存信询问道。 李存信原地呆滞了许久,咽了口唾沫道:“不能回晋阳,落落和廷鸾是义父最喜欢的儿子,他若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盛怒之下,恐怕咱们全族都要性命不保……” “不回晋阳,那还能怎么办?”李嗣勋吃惊道:“难道咱们要向魏军投降吗?” “不,不能投降魏军……义父对你我恩重如山。” 李存信沉思片刻,声音悲切道:“嗣勋,你去把所有还能召集的士兵,全部召集起来。魏军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杀到,咱俩豁出性命,与他们死战到底,义父知道咱们宁死不屈,也许还能保全咱们的族人。” 李嗣勋愣了愣,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黎明时分,数万魏军在主帅王重师的指挥下,浩浩荡荡地杀到故关城的城门外。 王重师本以为经历了如此重大的事故,故关城的晋军定然已经失去建制,沦为自己的待宰羔羊。 然而实际情况却和他料想的不同。 经过之前的大爆炸,晋军虽然损伤惨重,秩序大乱,五万士兵逃散大半,但还是有将近两万名精锐士兵,被李存信和李嗣勋组织起来,出城列阵,静待魏军来犯。 “晋军不愧是百战之师,换作寻常贼寇,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怕早就溃散了,这帮人非但没有逃走,还敢留下来反击。” 王重师骑马来到城门前,抬眼望去,发现对面的晋军已经背对城门,列好了战阵,心中暗暗惊讶,转头对身后众将道: “诸位将军,晋军已濒临绝境,尚欲做困兽之斗,你们谁愿出战!为国建功!” “末将愿往!” “末将愿同往!!” 听到王重师询问,刘鄩、张君练两名大将,立刻拍马出列,应声答道。 王重师大喜,笑着对两人道:“好!你二人统领一万五千精兵,务必要在正午之前破敌!待会儿本帅亲自为你们擂鼓助威!!” 刘鄩与张君练拱手领命,迅速统兵出战。 刘鄩亲自统率三千骑兵,冒着对面晋军的铺天箭雨,直接从正面发起进攻,打算强行破阵。 张君练则指挥剩下的一万二千步兵,兵分数股,从左右两侧轮流出战,配合刘鄩行动。 刘鄩的能力算得上非常出众了,当初在棣州,连杨师厚都在他手里吃过苦头。张君练虽比不上刘鄩,不过放在当世,也勉强算得上一名合格的武将。 按说让两人出战,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奈何他们面对的晋军,乃是晋国少有的精锐,不但铠甲精良、训练有素,战斗意志亦是十分强烈。 再加上统兵的李存信、李嗣勋两名晋将,心中皆有必死之志,因此这场战斗打得格外艰难。 刘鄩、张君练二将,统领步骑反复冲杀十数回合,一直从清晨杀到正午,非但没办法突破晋军的军阵,反倒被对方杀伤了不少士卒。 要不是王重师在后面看着,二人好几次差点就要支撑不住,统兵后撤了。 “晋军都到这步田地了,竟还有这样的战力……” 王重师在后方看得瞠目结舌、眉头紧锁,深深吸了口气道:“难不成还得本帅亲自上阵吗?” 王重师话刚说完,后方的王彦章忽然开口道:“重师老弟,你是刘帅委任的北面行营招讨使,哪有让你亲自上阵的道理,还是让某家上阵吧!” 刘知俊作为河中地区的十五万魏军的总都统,齐慎赋予了他临时委任将领做分路招讨使的权力,关中的葛从周和洛阳的杨师厚,同样也被赋予了这项权力。 不过这类分路招讨使,只是一种临时性的差遣,并不是正式官职,一般等战事结束就取消了。 “彦章大哥,你要上阵?” 得知王彦章决定出战,王重师不由得愣住了。 王彦章加入魏国的时间比王重师更早,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都比王重师要大,因此二人每次以兄弟相称,都是王彦章称兄,王重师称弟。 “没错,某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一场像样的仗了。” 王彦章扭了扭脖颈,掰弄着粗壮的手指,笑道:“也该轮到某家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599章 犹斗 作为史书里有名有姓的大将,王彦章个人武艺和领兵能力其实都很出众,按道理,对方应该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 但是这个时空的王彦章,和他在历史上的遭遇差不多,都是因为同时代太多将星云集,导致本身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往日的取得的战绩,也大多平平无奇,缺乏亮点。 不过现在的王彦章还算幸运,起码齐慎听说过他的鼎鼎大名,哪怕他的战绩,与很多其他大将相比并没有多么突出,齐慎还是让他一路升迁,从亲兵队长做到了藩镇节帅。 要是搁在齐慎原来的那个时空,王彦章要一直等到后梁的名将全都凋零之后,才能得到梁末帝重用的机会。 虽说平日里并没有人背后议论,但王彦章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非常渴望能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向主公齐慎,向三军将士,同时向天下的臣民,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坐这个节度使的位置,当之无愧、名副其实。 先前刘知俊决定分兵进攻成德军之时,王彦章就不止一次向刘知俊请命,希望刘知俊能委任自己做北面行营招讨使,但刘知俊和王重师的私交更好,因此拒绝了王彦章,转而把出兵成德军的任务交给王重师。 后来王重师攻下井陉关和故关,缺乏可用的兵力,王彦章得知消息后,再度向刘知俊请命,这回他才终于被刘知俊委任为招讨副使,得以统兵北上。 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王彦章自然非常珍惜。 “彦章大哥,你是一镇节帅,和魏王又关系密切,怎么能让你亲冒石矢呢?” 目光回到战场后方。听完王彦章的话,王重师暗自考虑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妥,正准备摇头拒绝。 王彦章见状,顿时生气道:“怎么,你是怕某家不会带兵,还是怀疑某家武艺不行?” “小弟怎会怀疑彦章大哥,可是……” “好了,不要与我啰嗦。” 王重师仍旧迟疑未决,王彦章却不耐烦了,一面摆手打断对方,一面翻身上马,冷哼道: “且叫那刘鄩和张君练退下阵来,让某家给你们表演一番,看看什么叫做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王重师怔了怔,只得按照王彦章的意思,命人擂鼓退兵。 且说此时的战场上,刘鄩和张君练苦战几个时辰,浑身血汗淋漓,马匹都战死换了几次,始终没能杀穿敌阵,心中叫苦不迭,然而没有王重师的命令,二人实在不敢退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苦撑。 如今听到后方传来的退兵鼓,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再与晋军僵持,迅速指挥兵马,向后撤退。 “魏兵退了,魏兵退了!” “儿郎们,就是现在,都随我杀啊!!” 晋军这边,发现魏军停止攻势,开始撤退,李嗣勋大喜,立刻亲率两千骑兵,出阵追击。 “嗣勋,你回来!” 李存信见状,心中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大声呼喊,试图把李嗣勋叫住。 然而李嗣勋只道是击败魏军的机会来了,心中早已上头,哪里还管得了进李存信的约束。 只倏忽之间,两千晋国骑兵便尾随着魏军撤退的方向,一路追将出去。 “魏狗休走!有种停下来,与本将大战三十回合!” 李嗣勋身披朱漆战甲,手执长柄大刀,一马当先。手起刀落间,几名落单的魏军士兵,很快便被他斩于马下。 “哈哈哈!痛快!痛快!!” 眼看魏军如此不堪一击,李嗣勋越发得意,继续领兵追击。 这时,却见方才还在逃跑的魏军士兵,不知什么缘故,竟自动朝两边分开,像是在给什么人让路。 李嗣勋心下正暗自奇怪。 举目望去,只见迎面不知何时,突然杀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魏国大将,头戴狻猊顿项盔,身披麒麟兽吞连环铠,胯下骑一匹乌黑如墨的骏马,手中握一柄寒气逼人的铁枪。 整个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宛如古之典韦、张辽——来人不是王彦章,还能是谁。 “你是何人?” 李嗣勋咽了口唾沫,料想对面这敌将不好对付,本欲开口询问对方姓名。 然而王彦章却不说废话,跃马凌空,一枪便向李嗣勋咽喉刺去。 李嗣勋大惊,一面拨马躲避,一面挥舞大刀,与王彦章拼杀。 二人刀来枪往,激斗十数回合,李嗣勋好几次险些就被王彦章刺中要害,吓得冷汗直流,赶忙虚晃一招,转身逃跑。 “哪里去!” 王彦章自然不肯放过对方,立刻领兵追击,在接连挑杀了二十名晋国骑兵后,最终追到李嗣勋身后,一枪将对方挑下马来。 李嗣勋受伤落马,自知断无生路,挣扎着爬起身来,继续与王彦章缠斗。 可惜失去了坐骑的对方,完全不是王彦章的一合之敌,很快便被王彦章打落兵器,纵马踏死。 “嗣勋!!” 眼看李嗣勋死于王彦章之手,后方的李存信见状,心中悲恸万分。 事已至此,李存信也不愿再独活,立刻发动全部兵力,向王彦章发起总攻,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不好!王彦章有危险!全军听令!立刻出击!” 见李存信发动全部兵力围攻王彦章,魏军这边,王重师也不敢再观望了,赶忙跟着下令,全军发起进攻。 晋魏两军,旋即正式展开混战。 这场战事进行得非常激烈,双方兵对兵,将对将,一直从正午厮杀到黄昏,直杀得尸积如山、流血漂橹,方才以李存信等人战死,魏军取得最终胜利宣告结束。 魏军虽然赢了,但实在算不得大胜,只能说是惨胜。 在总兵力远胜晋军的情况下,五万魏军,竟然付出伤亡超过一半的代价,才勉强将晋军全歼。 战后,望着满地狼藉的战场,王重师忍不住长叹一声,对王彦章道: “万幸李克用是个胡人,不会治理国家,晋国这些年越打仗,国力越弱,兵马也越来越少……若是他和咱们魏王一样,养得出五六十万大军,咱们哪里有胜算?” “晋军擅战,确实名不虚传。” 王彦章擦了擦脸上的血汗,沉声道:“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败了,如今井陉已无敌军阻拦,且看那李克用,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第600章 放行 井陉兵败,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两个亲儿子,两个义子双双战死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晋阳城。 得知这个噩耗的李克用,已经不能用难过来形容了,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诸位……为今之计,孤应该怎么办?” 晋阳宫阙。李克用含泪抚额,将一众臣僚召集到殿内,声音悲戚地询问道。 众臣闻言,大都沉默不语。 井陉兵败的消息,众人基本都已得知了,眼看晋国濒临山穷水尽之势,有些三心二意之人,甚至暗中做了好为魏国当带路党的准备,哪里还愿意替李克用出主意。 忠心耿耿的监军使张承业,不忍见李克用如此难过,低声道: “主公,井陉一失,用不了几天魏军就会长驱直入,当下之急,应该将各地州郡所有兵力,全部收缩到晋阳城内,据城死守。” 郭崇韬跟着说道:“主公,咱们派到南方支援朱温那五万精锐,必须尽快撤回来,晋阳是我国之根本,不容有失。” 李克用听了二人的话,抿了抿眼泪,脸色不悦道:“孤当初就不打算支援朱温,是你们东一言,西一语,孤才答应出兵南下,如今劝孤收兵的也是你们。” “臣等惶恐……” 张承业、郭崇韬二人闻言,忙跪伏在地,不敢再说话了。 李存勖壮着胆子,出列道:“父王,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聚兵拱卫晋阳城,阻挡魏军的进攻,伺机对外求援。” “对外求援?放眼天下,如今哪里不是魏国的地盘,朱温都自顾不暇了,孤还能去哪里求援?” 李克用说着,神色黯然道:“这河东一隅,只怕是再也保不住了,趁现在魏兵还没有杀到,你我不如收拾收拾家当,早些出塞北遁吧。” “此言差矣。”李存勖皱眉道:“父王,您难道忘了,您在塞外还有一位结拜兄弟么?对方现在已经统一契丹各部,称霸一方了,麾下可战之兵,只怕不下十万。” “嘶……你是说耶律阿保机?是啊,孤怎么把他给忘了。” 李克用闻言,如梦初醒,自顾自道:“孤立刻给他写信,让他领兵南下,杀入义武、卢龙边境。一旦边境有事,魏军便不敢从井陉发兵攻打晋阳城了。” 一旁的郭崇韬思索片刻,摇头道:“义武、卢龙边境,有符存审和牛存节数万大军镇守,还有许多关隘城池阻挡,契丹兵想顺利入关,只怕不会太容易。” “说得也是……”李克用道:“那应该如何是好?” 李存勖道:“既然义武、卢龙走不通,可以让契丹大军从云州、代北方向,过雁门关南下,直接到晋阳城下,帮咱们抵抗魏军进攻!”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让孤打开关隘,把契丹人放进河东腹地?” 李克用咋舌道:“不妥吧,契丹人劫掠成性,比我们沙陀人更甚百倍,放他们进来,河东岂有宁日?再说了,万一魏军退兵,他们却鸠占鹊巢不肯走,届时又该如何?” 李存勖道:“父王,如今形势紧迫,舍此之外,还能如何?” 李克用犹豫不决,将目光转向郭崇韬。 郭崇韬亦赞成李存勖的办法,拱手劝谏道:“主公,三公子说得不错,形势不由人,明知是饮鸩止渴,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其余大臣原本都没有主意,眼看李存勖和郭崇韬提出了办法,纷纷当起了应声虫,跟着附和道: “主公,我等欲破魏军,非向契丹借兵不可。” “是啊,大唐朝廷当年还知道向回纥借兵,平定安史叛军呢,咱们向契丹借兵,也不算丢人。” 见在场诸臣全都众口一词,李克用没办法,只好点头道: “既然如此,孤就依你们的提议,派人到塞外请阿保机发兵吧……但愿他念及孤与他的结拜之情,不要对孤狮子大开口。” … 营州以北,松漠草原。 自从上回在榆关吃了大亏,契丹大于越耶律阿保机,退兵回到契丹本部,痛定思痛,让人用土堆垒砌城墙,又打造了一批攻城器械,每日开始演练攻城。 经过数月训练,如今契丹士兵的攻城水平,已得到了极大提升,耶律阿保机信心百倍,正准备再度兴兵南下,进攻魏国边境关隘。 这时忽然接到李克用的求援信,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铎臻,默记,迪里姑鲁,本于越准备多日,正要挥兵南下,进攻魏国河北边境,晋王朱邪克用却发来书信,请求我出兵到晋阳,助他抵御魏兵。” 朱邪克用就是李克用。 羊毛毡房下,耶律阿保机身穿左衽袍服,端坐在马扎前,望着周边自己的几名心腹智囊,耶律铎臻、康默记、韩知古(契丹名迪里姑鲁),头疼道: “我欲去救那朱邪克用,又恐怕到汉地打攻防战,并非我契丹人所长,届时救不了对方,反倒搭上自己,岂不吃亏?可若不救对方,我与他毕竟约为兄弟,他也答应事成之后,愿意把雁门关以北的土地,全部割让。” “究竟本于越该不该到晋国救援,你们且替我拿一拿主意。” 听罢耶律阿保机的询问,几名智囊交谈片刻。 耶律铎臻率先开口道:“大于越,我听说晋国多山,不利于骑兵施展,咱们就算真到了那里,恐怕也未必见得能打赢魏军。晋国现在山穷水尽,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了,就算朱邪克用不答应割让代北的土地,咱们也能自己抢到手。” “此言差矣……”康默记出言反对道:“如今唐朝的江山,几乎尽归魏国,唯有河东、奉国两镇,尚在苦苦支撑,这两镇要是没了,魏国便再没有后顾之忧,对方下一步难道不会对付咱们契丹吗?” “说得不错。”韩知古接过话道:“再者,咱们大于越与朱邪克用约为兄弟,现在兄长有难,大于越岂能袖手旁观?若是大于越袖手旁观,其他部落的人,就会认为大于越不讲信义。” 耶律阿保机听得连连点头,沉声道:“有道理,晋国还是要去救一救的,河北边境暂时先丢下不管,本于越明日就亲点十万兵马,南下晋阳!” 第601章 饮茶 山南东道,襄阳城。 时间已是三月春归,桃红柳绿、草薰风暖。 齐慎自从有徐荇、徐蒨两位美人做伴,每日在襄阳周边踏青游猎,垂钓泛舟,说不出地逍遥快活。 各地频频传来的捷报,更让他喜不自胜。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襄江一岸。 齐慎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手握青竹钓竿,闲坐江心玄亭下,一面闭目垂钓,一面吟诵古诗,也不在乎能不能钓到大鱼。 徐氏姐妹则卷起罗裙,光着白玉般晶莹剔透的双腿,在不远处的水岸边互相洒水,嬉戏玩闹。 江岸百步之外,侍奉着数以千计,身穿铁甲、手握刀枪的契丹从马值侍卫。 这些人的职责,自然是保卫齐慎的安全。 由于日近正午,天气炎热,众侍卫此时大多围坐在岸边的树荫下乘凉,喝酒闲聊的同时,顺便打起了竹制的扑克。 也有几个胆子大,闲不住的低级武官,偷偷来到一片芦苇丛下,拨开苇叶,打量着江岸边玩闹的徐氏姐妹。 不过他们的行为,很快便被从马值指挥使、指挥副使,齐大柱、齐二栓发现了。 “该死的东西!主公的女人,也是你们能随便偷看的?眼珠子还想不想要了?” “头儿,咱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齐大柱十分愤怒,立刻抓起几名武官的衣领,伸出钵头般粗壮的拳头,挨个打了众人几拳,直打得众人连声求饶。 “算了算了,都是些年轻汉子,离开汴京那么久,谁不想女人,殿下又不准咱们从马值的弟兄到城里宿娼,兄弟们都不容易,下不为例吧。” 齐二栓见状,忙开口替众人求情,摆了摆手,将几名低级武官轰走,而后顺着几人方才偷看的方向,仔细眺望了一阵,情不自禁道: “啧啧……有如此美艳的两名少女做伴,咱们殿下过的,当真是神仙日子啊。” 齐大柱好奇地踮起脚,照着远方看了好一阵,回过头来笑着道: “说得不错,不过像殿下这样的君王,过再好的日子都是应该的,当初若不是殿下留咱们一命,咱们早就死了,哪里会有今天。” 齐二栓道:“你觉得殿下这两位新来的妃子,比起咱们草原的第一美人月理朵娘娘如何?” 齐大柱挠着下巴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还是月理朵娘娘更好些,这两位徐妃,实在太娇弱了。月理朵娘娘是咱们契丹的女人,希望她以后能更受殿下宠爱,这样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齐二栓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二人正说话间,忽有侍卫来报,踏白军都指挥使王檀有重大军情,需要禀报魏王。 齐大柱、齐二栓不敢耽搁,忙亲自动身迎接王檀,恭恭敬敬地将对方领到江心玄亭处,与齐慎相见。 “众美,来得正好。” 玄亭下,齐慎放下钓竿,脱了蓑衣,命侍卫搬来桌椅板凳。挥了挥衣袖,招呼王檀落座,亲自给对方倒了一盏煮好的茶羹,笑着道: “尝尝,这是从洪州送来的西山白露茶,是钟楹那小妮子,亲手为孤采的。” 钟楹是齐慎半年前攻克江西时纳的妾室,这些日子,对方除了给齐慎写来许多书信,倾诉相思之苦外,还给他送来不少本地特产。 “好茶,馥郁盈室,舌尖生津……真叫人回味无穷。” 王檀接过茶盏,用调羹浅尝一口,夸赞道。 唐代饮茶以茶羹为主,与后世流行的泡茶不同,首先要把晒干的茶饼碾成粉末,放入釜中加水烹煮,然后依次加入盐、梅子、薄荷,以及其他各种香料调味,慢慢煎熬成羹。 齐慎起初并不太适应这种味道古怪的饮料,还是想喝后世那种炒制而成的泡茶,但是他又不知道炒茶步骤,不得已,也只好入乡随俗。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适应这种煮制而成的茶羹了。 喝过茶,齐慎终于想起了正事,笑着对王檀道:“众美,你来找孤,是不是又有什么捷报?” 王檀放下茶盏,拱手道:“恭喜主公,河北传来消息,井陉的晋军已被王重师扫清,潞州城也被刘知俊拿下。” 齐慎听罢,颔首道:“照这么说,晋国腹地已经没有兵马可用了,太好了!孤待会儿亲自休书一封,你派人送到关中前线,交给葛从周,要他务必拖住边境的五万晋军,不可让这帮人返回晋阳。” “还有杨师厚那里,告诉他,继续盯紧朱温的主力大军,只要对方稍有动作,立刻出兵追击。” “等刘知俊他们拿下晋国,俘虏了李克用,我大魏数十万兵马,便可从南、北、东三面,合围朱温,定叫这朱阿三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齐慎说到这里,心中已开始想象着数月之后,朱温和李克用被人押到自己面前,跪拜求饶的景象了。 然而王檀这时却忽然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主公,晋阳城内,有几名打算投诚的咱们的官员,昨日悄悄送来情报,说是李克用已派人出关,向北方的契丹求援了,契丹大军,很可能会直接从雁门关南下,到晋阳支援晋国。”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齐慎闻言,眉头顿时紧皱,气愤道:“该死的耶律阿保机,几次三番与孤作对!阻挠孤的统一大业!” 见齐慎正在气头上,王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提议道: “符存审、牛存节两位节帅,在卢龙、义武,还有近十万的兵马,趁现在契丹尚未出兵,主公何不让他们领兵南下,与王重师合兵,出井陉、故关,围攻晋阳城,赶在契丹到来之前,彻底消灭晋国。” 齐慎一只手搓了搓下巴,认真考虑了许久,摇头道: “不妥,谁知道那耶律阿保机,是不是真的想去支援晋国,万一符存审和牛存节这边调兵南下,耶律阿保机撇下李克用不顾,趁机出兵进攻河北边境,岂不误了大事?” “那主公的意思是?”王檀好奇道。 第602章 阻拦 “孤的意思,是叫符存审和牛存节先按兵不动,多派人打探耶律阿保机的虚实。” 齐慎眯着眼,沉声道:“届时契丹大军果真拔营南下,过雁门关,到晋阳城去支援李克用了,则我大魏卢龙、义武两镇所有骑兵,立刻全部集结!出塞北上,直捣契丹大后方!” 要说如今的魏国,哪些方面最有优势,除了疆域辽阔、税收充足之外,兵马众多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点。 正是因为兵马众多,而且大都是血战多年,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老兵,齐慎才会底气十足,不怵与李克用、朱温,乃至于耶律阿保机同时开战。 “届时契丹兵马在晋阳与刘知俊、王重师交战,得知后方家眷有难,就算不立刻军心涣散,肯定也要士气大跌。” 顿了顿,齐慎冷笑着继续道:“一旦契丹撤兵,晋国必亡,若契丹不撤兵,则后方老巢不保,孤料想他们一定会撤兵,孤会让符存审和牛存节,在契丹返回的必经之路,提前设下埋伏。” “耶律阿保机不是总跟孤作对吗,孤要让他知道,跟孤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王檀闻言,一时愣住了,许久方深深吸了口气,拱手道:“此乃釜底抽薪之策,主公经韬纬略,深谙兵法布局,末将佩服!” “你我君臣多年,用不着老是拍孤的马屁。”齐慎笑着道:“下去安排人手,尽快替孤把命令传下去。” “是!”王檀拱手领命。 大军出征这几年,齐慎很少直接干预前线将帅的指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摆烂,什么也不管。除了日常关注各地战况外,大方向上的战略,他这个做主公的,还是会经常与几个主帅将领商议的。 只不过每次商议的结果,基本还是以前线将领的意见为主。 … 齐慎的命令,很快被王檀安排下属,传递到了各军前线。 葛从周接到命令,为了给北方的魏军争取灭亡晋国的时间,开始从同、华二州,频繁出兵,主动进攻黄河东岸的晋梁联军,以确保这帮人没有机会脱离战场。 与此同时,陕虢方向的杨师厚也继续与朱温纠缠。 只要发现朱温所部,有从驻守城池撤退的迹象,杨师厚便立刻组织兵马,全速追击,紧紧咬在梁军身后,梁军行进,魏军便袭扰对方后路,梁军停下反攻,魏军便主动后撤。 在如此高强度的反复袭扰下,朱温的十五万兵马(包含先前驻扎在商州与李建及对峙的数万兵马),顿时进退两难,每日只能以龟速向后方缓缓移动。 可饶是如此,朱温还是下定决心要撤退,不想再留在陕虢军与杨师厚干耗——因为眼下的局面,他再也耗不起了。 虢州,朱阳县。 梁国十五万兵马,刚刚打退了数千魏军骑兵的袭扰,全军退入朱阳县城内驻扎。 朱温将所有将领召集到军营,长叹一声道: “诸位,河东传来消息,井陉、潞州的晋军,双双败于魏国,李克用仅剩的一点兵马,还被葛从周拖在蒲州,晋国如今危在旦夕,我等若是再不撤兵,用不了多久,梁晋两国都要覆灭!” 梁国众将闻听此言,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将丁会迟疑道:“父王,咱们在陕州、虢州各地城池,还留有数万兵马驻守,咱们这一退,他们岂不是要被魏军全歼了么?” “孤之所以留下他们,就是为了消耗魏军,不然如今这般局面,孤还能怎么做?” 朱温恼怒道:“该死的杨师厚,既然要战,那就堂堂正正地战,孤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每日只用骑兵袭扰,阴魂不散,真是气煞本王……” 话说这段时间,朱温亲率十几万主力大军撤退,走走停停,在沿途经过的几个县城内,已陆续留下三万兵马。 朱温的本意,是想让这些人拖延住杨师厚的追兵,好为自己顺利撤回蒲州争取时间,奈何杨师厚看出了他的企图,对于梁军驻守的城池,杨师厚只留下同等数量的步兵对峙,其余精锐兵马,则继续尾随追击梁军主力,绝不耽搁时间。 朱温也不是没想过与杨师厚打一场大决战,然而梁军每次停下来原地列阵,魏军都隔得远远的,并不应战,等梁军收阵欲走之时,魏军又追上来了。 朱温快被杨师厚这一套折磨疯了。 原本从陕虢退到奉国军蒲州,最多不过四五天的路程,结果在杨师厚的纠缠下,十几万梁军硬是撤了两个月也没能撤走。 没奈何,朱温的应对策略,只能是继续分兵,这次他多留下一些兵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每座城池只留几千人了。 “诸位将军,孤先前留下的兵马太少,挡不住杨师厚的贼军,这次孤打算留五万大军,驻守朱阳县,你们哪位愿意留下来统领这五万兵马,替孤挡住魏军追击?” 朱温抬眼望着众将,目光殷切道。 孰料他的话说完,军营内却是一阵鸦雀无声,如今这种局面,留下来对抗魏军只有死路一条,众将心里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眼看没人应答,朱温满脸失望,叹息道:“要是朱珍、氏叔琮,张存敬他们在,定然不会叫孤如此失望。” 朱珍、氏叔琮,张存敬三人,此时都不在朱温的军中,要么留守蒲州城,要么正在黄河边境,指挥兵马与葛从周作战。 深深吸了口气,朱温只得强行指派将领,缓缓将目光转到大将丁会、胡真,还有义子朱友谦的身上。 “老丁,老胡,守谦,你们都是追随孤多年的老将了,你们的能力,孤平日都是看在眼里的,形势紧迫,就由你们三个留下来抵挡杨师厚吧。” 丁会、胡真,朱友谦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面露难色。 只是抬起头,见朱温双眉倒竖,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三人实在不敢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 “主公(父王)放心,我等一定拦住杨师厚,替大军撤退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