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地》 第1页 《理想之地》作者:林与珊【完结】 简介: 温染始终深爱着年少时的白月光(简熙泽),却因对方突然移民加拿大不得不放手。为了摆脱绝望,温染给了一直暗恋他的裴南秋一个机会,决定用新恋情治疗伤痛。 一次约会,过马路时,大货车失控沖向人行横道,裴南秋为救温染遭受重伤,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裴南秋说:「温染,你必须爱我,这是你欠我的。」 裴南秋下半身终生瘫痪,温染因空虚与佟知宥成为py,可谁知对方竟动了真心,得不到便用「威胁」强求。 就在这时,简熙泽回国了。他找到温染,重新深情告白,温染毅然决然与他重归于好,一无所知地跟在简熙泽身边「工作」,没成想,真相大白、美梦崩坏的那一刻,温染已然没了退路。 裴南秋、佟知宥、简熙泽。 一个他不爱,一个甩不掉,一个求不得。 -爱情就是,我在我的世界里构建了一个关于你的理想之地,然后我死在那里。 *说明: 1、【排雷】:荒诞狗血文,文风压抑,致郁系,非洁,be。 2、虽然是be但不会觉得虐,因为每个角色都不值得同情。 3、文中的所有人都想抓住理想中的爱情,疯、坏,都是因为「爱」。 4、最后一本be文。 感恩你们能来。 内容标籤:现代,虐恋情深,be,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染┃配角:裴南秋,佟知宥,简熙泽┃其它:be 一句话简介:我爱你,所以不能放过你。 立意:我爱你,所以不能放过你。 第1章 温染无数次幻想此刻拥住他的人若是简熙泽该有多好。 冷秋的雨拍打上窗户,玻璃中间晕开一团温融的暖黄,床头灯一盏,温染白皙细长的五指被触碰、紧扣,另一只手属于佟知宥。 「小染。」略显低沉的嗓音在温染耳畔处轻柔地唤,「别这么生硬,说点什么吧。」 温染拧蹙着眉毛不甚顺畅地大口唿吸,他正在溺水、失重。直至意识稀薄时,他才终于启开唇齿,嘶哑地呢喃:「佟知宥,你亲亲我。」 浓重的乌云积压成灾,雨水毫无阻碍地落下,漫起白雾的窗扇将温度攀升的屋内与寒凉的外界隔绝开。分开拥抱,佟知宥低头覆上温染的唇,触感柔软、细腻,虔诚地把他从昏迷中吻醒。 佟知宥迷恋地凝视着温染宛如精工细雕出来的眉眼,小声问:「要不要去洗个澡?」 温染疲惫地摇摇脑袋,扯住被角盖着脸,回道:「我想先睡一会儿。」 明明是下午四点十三分,灰暗的天色却如同深夜,外面的事物逐渐失去轮廓。远处有闪电撕裂天空,惊雷持续轰响,温染缓慢沉入深不见底的梦境里,碎片式的画面令他冷汗淋漓。 后背传来重重的推力,摔倒在路牙边的温染听见一抹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砰」,白色的人行横道线霎时被鲜血染红。他惊恐地回过头,裴南秋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仰躺在马路中央,腰部之下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触目惊心的红色。 「温染,你必须得爱我。」病床边摆放着轮椅,裴南秋虚弱地握住温染的手,像对待珍贵的瓷器般,目光缱绻,口吻里充满了乞求的意味,「我救了你的命,这是你欠我的。」 胸口蔓延着剧烈的疼痛,温染睁开眼睛,脸颊上布满泪水。刚洗完澡的佟知宥卷着一身潮湿的水汽急跑向床畔,慌忙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安慰着拥入怀中。 佟知宥担忧地问:「又做噩梦了?」 温染不答,双臂攀住对方宽实的肩膀,在讨一份虚假的安全感。 「小染不哭。」指腹蹭掉眼角的泪,佟知宥左手有规律地拍打着温染的背嵴,安抚地说,「有我在,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决堤的眼泪好似这场迅疾而逝的秋雨,逾刻便停息。温染眼廓通红,额头贴在佟知宥温热的颈侧,落寞地垂眸:「抱歉,让你见笑了。」 佟知宥故作不满道:「跟我还这么生分。」 直起上身推开被子,温染说:「我去洗澡了。」 漆黑的瞳孔藏匿着对眼前人无尽的欲望,佟知宥温声道:「我陪你。」 热气瀰漫的浴室里,佟知宥关上门,密闭的空间营造出极致的暧/昧,温染拧开花洒,站进水柱中,闭紧双目微扬起头,感受着滚烫的水温,雪白的肌肤剎那渗红。 微笑时犹如月牙儿似的眼尾,长睫弯翘,清澈瞳眸明净得像两颗宝石,佟知宥每每盯瞧,总有一股想要溺死在里面的冲动。 高挺的鼻樑下,红唇饱满,亲吻时的味道堪比最香醇的酒,让人上瘾。流畅的颈线连接着平直的锁骨,突棱深刻,漂亮得不可方物。 佟知宥立在盥洗池边目光露/骨地欣赏,不得不承认,温染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叫他难以割捨、奋不顾身的男人。他要尝尽他的滋味,百般占有,裴南秋算什么东西,佟知宥勾起唇角,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隔着一片氤氲水雾,佟知宥的眼神躲藏在后面,晦暗不明地捕捉着温染的一举一动,心说:小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新的短篇,这次会连载得长一点,总共七十章,宝贝们请多指教。 第2页 *再次说明:请一定看清文案【排雷】,慎重观阅,感恩陪伴。 第2章 温染在打沐浴露时开了小差。 他盯着缀满密匝水珠的墙壁,思绪游离,在朦胧潮湿的水汽中望见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他不知道应该问谁,所以只能将最隐晦的秘密深埋心底,无声地呢喃:简熙泽现在过得好不好? 掌心的泡沫被人全部拢住,酥麻的触感自指尖游遍四肢,温染眨眼回神,迟缓地抬眸,面前是佟知宥年轻阳光的笑脸:「小染,你走神了。」 温染眼观鼻鼻观口,继而失落地抿唇:「嗯。」 「我帮你洗吧。」佟知宥两步转到温染身后,右手在他背嵴上轻柔一压,温染顺着力道弯腰扶墙,对方要做什么,他太清楚,并且早已习惯。 颧骨处挂着两团红晕,温染脚步虚浮地迈出浴室,坐在床上,任由佟知宥为他穿衣服、吹头髮。窗外的天空彻底放晴,过了遍水的城市重新展露全貌,东南方向有一群乘风飞翔的白鸽,迎着夕阳自由振翅,温染淡漠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羡慕。 摁灭吹风机,佟知宥蹲下/身,想要为温染穿上袜子。温染伸手制止他的动作,轻声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他接过佟知宥手里的衣物,低下头,对方起身时顺势揉了揉他蓬松细软的髮丝。宠溺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佟知宥道:「小染,别拿我当外人。」 温染将衣裤穿戴整齐,对佟知宥莞尔一笑,心累地说:「好。」 收拾完公文包,温染立在等身镜前捋平衬衫衣领,裹上外套,走向玄关正要拧开门锁,佟知宥不舍地跟过来,搂住他,抬起他的下巴又是一吻,不爽地抱怨道:「一个月之后才能再见面了。」 温染几不可闻地嘆口气,软下声音耐心地哄:「时间过得那么快,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房门开启半扇,佟知宥倚靠墙边,环住双肘凝视着温染的背影,冷不防问:「你真的打算照顾裴南秋一辈子吗?」 踏到门外的脚步陡然一顿,温染用力攥住门把,缄默不语。 「你说他包容你、尊重你、信任你,可实际上,你根本没有自由,他一直都在用他的遭遇换取你的同情。」佟知宥毫不客气地戳穿裴南秋的阴险与心机,「他分明是在道德绑架你。」 「佟知宥。」音色中透着冷意,温染沉下面色,一字一顿道,「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像他一样,甘愿为我付出生命。」 佟知宥嘲讽地哼笑一声。 温染似乎还想为裴南秋辩驳什么,可他终究心虚、理亏,词穷地闭了嘴。他之所以如此袒护裴南秋,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屋门徐徐掩合,自动落锁,伴随着温染不咸不淡的一句,「我走了」。 被秋雨沖刷后的宾州气温骤降几度,甫一迈出酒店,温染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刻抬手搓热双臂,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他知道背后是佟知宥灼烈的注视,但他不愿回头,不知是在较什么劲,显得可怜又可笑。 375路的司机今天估计是心情欠佳,泄愤似的总将剎车一踩到底。温染强忍晕眩,承受着从胃部翻涌而上的噁心感,狼狈地拽着扶手随车身左摇右晃。 映在车窗上的脸几乎没有瑕疵和死角,完美的五官使人过目难忘,温染远望逐渐黯淡的天际线,放空思绪,直到手机在公文包中持续震响。 亮起的屏幕跳进一条新微信,是裴南秋。 -阿染,我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下班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章 距离万新小区还剩一站地时,温染转身迈向后车门,半个肩膀倚靠着座位旁边的栏杆,眼中闪过飞快倒退的街影,视野逐渐模煳,深埋心底的记忆缓慢浮现出脑海。 自意外发生以来,温染一直在逃避这段过去,可当事者每天就躺在自己身边,看到那张脸,噩梦般的画面便会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下剜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裴南秋暗恋了温染两年,即使知道对方有男朋友,还是抑制不住地渴望能得到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大四圣诞节,简熙泽把温染约在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掺杂着极度的痛苦和绝望,眼廓红得彻底,正拼尽全力隐忍着情绪。 简熙泽嗓音嘶哑如粗粝的砂纸,艰难地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决定遵从家人的决定,移民加拿大了。」 这一句残忍的坦白,让温染瞬间坠入冰潭。店内暖气充足,他却浑身寒冷,心脏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外力生拉硬扯,不断向四肢弥散着疼痛。 高一相识,高三毕业后相爱,共度四年大学时光,他们毫无保留地将青春交付给对方。温染曾以为简熙泽会陪伴他一辈子,因此痴迷、深陷、上瘾,他爱得刻骨铭心,完全忘记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以至于,当失恋的真实感如涨潮般慢慢吞食掉七情六慾,终日沉沦在失落与沮丧中的温染险些走上绝路,企图以死相逼央求简熙泽回到他的身边。 好在,他的理智为他留存了一丝体面。 失眠、厌食、郁郁寡欢,简熙泽出国当日,温染收到一条简短的信息,那是自己最爱的人发来的最后的告白。 简熙泽:无论身在哪里,温染,我只爱你。 第3页 痛苦如影随形,身体有时像被抛至高空,窒息、缺氧,而后又重重落下,反反覆覆地死去活来。温染安静地躺在宿舍床铺,注视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严严实实地把飞虫困缚其中,不论后者如何挣扎,也只能接受无法逃离的命运。 裴南秋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没有用宣之于口的表白,而是以信件的形式,将两年暗恋的心情详细书写,裴南秋深思熟虑,选在下课后的教室门前交给温染,以免显得太过冒犯和唐突。 裴南秋的追求利落坦荡,态度坚定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经过一番了解,温染髮现裴南秋的性格其实有些深沉,但很会照顾人,平日里事无巨细的关心渐渐捂暖了他早已僵死的心,竟然能找回微许活着的感觉。 结束了繁琐的毕业典礼,穿着宽大的学士服,裴南秋举起相机,想要为温染拍照留念。从拘谨不自在,到相处得轻松适然,温染在裴南秋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两人平躺在绿意浓郁的草坪中间,肩蹭着肩,一起把手臂伸向晴空。 裴南秋虔诚道:「温染,我喜欢你。」 动情的声音萦绕耳畔,独属于裴南秋的温柔正悄然包裹着温染的身心。他们十指相扣,裴南秋说:「即使现在忘不掉那个人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会努力帮你忘记。」 抑制情伤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新的感情来麻痹和掩盖过去。温染不爱裴南秋,但却需要他的爱,越多越好。 这时,一辆货车从对面超速驶来,千钧一髮,司机反应迅速,立即调转车头,控制着375路公交剎停在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上,这才堪堪避开逼近的危险。 车厢内乍起小孩儿的哭嚷和家长的谩骂声,温染睁大双眼,什么也听不清。裴南秋车祸的画面一瞬扎进脑海,他张开嘴巴拼命唿吸,不断滑动喉结反覆吞咽,尝试减轻胸口的疼痛,语无伦次地呢喃着话。 有乘客注意到他的异样,急忙上前搀扶询问,温染一时找不回身体感官,只是在徒劳地、不停地对着虚空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我真的不该答应你的,对不起……」 对不起,南秋,这都是我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车门开启,温染捂住嘴,对关心他的人失态地摇摇手,逃似的跑离公交站,忍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直到迈进万新小区,置身熟悉的环境中,他才敢松懈紧绷的神经,将紊乱的唿吸调匀。 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温染短暂喘息片刻,抬头遥望不远处的花坛——绕过它,便一脚踏进了裴南秋的视线。 温染知道,左前方那栋楼的四层401,裴南秋一定会在窗边俯瞰院落,等待他的出现。 重新站直身体,换上一副伪装出来的从容面色,温染攥紧拎着公文包的那只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然后扬高目光,面对那扇落地窗浅浅地笑着。 夕阳穿透玻璃淋上轮椅的金属扶手,折射出一片冷艷的光晕,裴南秋安静地俯视温染,垂至锁骨的发梢细微捲曲,轮廓分明的五官逐寸软化,唇角延展开柔和的笑容。 他沖温染小幅度地挥挥胳膊,自言自语道:「阿染,欢迎回家。」 屋内过分冷清,隔着厚重的门板,裴南秋隐约听见楼道里轻盈的脚步声。食指点在膝头,他轻念着秒数,动作骤停时,门锁「咔哒」转动,温染迈入玄关,放下公文包,从鞋柜中取出自己的拖鞋。 趿上后,他摘掉领带,手指扭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急切地来到裴南秋身前。温染屈腰,先在对方额间落吻,继而是鼻尖、脸侧,最后蹲下来,手臂环住搭着薄毯的双腿,用嘴唇触碰毫无知觉的一对膝盖。 温染伏在裴南秋腿上,偏头看向雨后的日落,火烧云堆砌在天边,衬得四周昏沉灰暗。 裴南秋温热的掌心覆在温染髮顶,空气中浮起一丝陌生的味道,他嗅了嗅,奇怪地问:「阿染,你换洗髮水了?」 温染表情蓦地一僵,酒店里的洗髮露掺杂特殊的香精,气味明显,是他大意了。脑中飞速编纂着谎言,温染嗓音发紧地说:「女同事买了新香水,往办公室喷了不少。」 裴南秋闻声俯身,宠溺地亲吻温染的髮丝,加深唿吸,他笑道:「女同事的品味不错。」 温染斜靠着裴南秋的腿静坐地面,直至红日西沉,黄昏被夜色挤走,天空中缀满闪耀的繁星。 两人相隔餐桌一角,裴南秋夹起一筷子清蒸鱼餵给温染。温染神情熟稔地转换成享受和满足,裴南秋向他伸手,他将脸贴在对方掌中,乖顺地蹭了蹭。 晚餐后,把吃净的餐盘堆在流离台上,温染撸起衣袖准备清洗。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取出查看,清秀的眉毛不悦地一拧,是佟知宥的微信。 -小染,我等不及一个月见你一面,改成一周一见好吗? 这是他们建立炮/友关系以来,佟知宥第一次不守规矩,分别当日主动发来信息。温染不喜欢自己主导的事情陷入失控的境地,他压下指尖,不留情面地敲着屏幕: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温染:你遵守我的时间,我服从你的安排,这是你向我保证过的。 「阿染。」厨房门外,裴南秋滑动轮椅忽然现身,忧心忡忡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在跟谁联繫?」 第4页 手腕微颤两下,温染尽量表现得淡定自然。发送完毕,他摁灭手机,温柔地哄骗说:「经理想要我回公司加班,我拒绝了。」 裴南秋松开轮椅,右肘拄着扶手支起下巴,认真地欣赏温染忙于家务时的模样,暗下的眸色阴沉:「阿染晚上的时间都是我的。」 温染拧动水龙头,发寒的手背没入滚烫的水柱,失色点头:「嗯,那是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章 朝阳的卧室里,此刻盛满月光,玫瑰色真丝床单折着几道褶痕,犹如水中涟漪,染上一层梦幻的银白,烘托出浪漫的氛围。 温染将裴南秋背上床,放平他的双腿,动作谨慎而又小心。绕过床脚,来到另一侧躺下,温染的位置靠窗,房间内明暗相交,他的半张脸陷在柔融的光亮中,令人赏心悦目。 枕头并排,两人平躺,裴南秋毫无困意,温染只想快些入睡。被褥之下,他们的身体没有接触,裴南秋似乎在等温染主动靠近,温染却在担忧裴南秋的不依不饶。 身侧传来动静,温染蹙紧眉毛,仅一瞬便松开。裴南秋费劲地撑起上半身,细顺的髮丝扫着他的脸庞,痒而难忍,温染强迫自己微弯眼廓,笑了笑,讨好地环住裴南秋的脖颈。 裴南秋垂眸问:「阿染,接吻吗?」 温染听话点头,右手移动到裴南秋脑后,施力压下,扬脸去迎他的嘴唇。 早已对裴南秋口中的「接吻」流程了熟于心,温染用胸膛支撑起对方整个身子的重量,方便他腾出手,顺沿自己流畅的腰线寻找着目标,行为越发肆无忌惮。 裴南秋喜欢看温染脸红的模样,拧着眉,泄出唇外的嗓音迷人动听。指尖的温度骤热,他们的心跳撞击在一起,月色暧/昧,玫瑰沾了水,唯有此时此刻,感受着温染的颤抖,裴南秋的成就感才会剎那攀至巅峰。 裴南秋小声说:「阿染,我身上全是你的味道。」 温染偏头调整唿吸,眼尾渗血似的红,唇瓣上嵌着一排牙印。 「我好想……」裴南秋忽然把脸埋进温染胸口,语调虽无起伏,音色却沉,透着深秋的寒意,「拥有你,像真正的爱人那样,让你舒服和开心。」 车祸之后,裴南秋从未歇斯底里地吵过、闹过、埋怨过、憎恶过,因为他深知,如此只会让两个人更加疲惫、心累,甚至厌恨对方,只增不减的怨气将会蚕食吞鲸般彻底毁掉他们的生活。 所以他利用温染的心软,把痛苦和绝望温柔地表现出来,博得他的同情,榨干他的善意,滴水穿石,一点点摧残折磨他的意志,要他心甘情愿被自己束缚和禁锢。 温染的胸膛起伏渐缓,半晌,五指插/进裴南秋发间,极轻地揉了揉,动作中夹杂着无尽的宠溺:「别胡思乱想,有你,我很知足。」 深夜,弯月高挂,小区里仅剩枯叶窸窣摩挲的响动。隔着一扇窗的卧室,温染照旧因噩梦惊醒,他挣扎着睁开眼,悲痛地大口喘气,害怕打扰裴南秋休息,便蹑手蹑脚转移去了卫生间。 空间压抑,情绪消沉,温染麻木地凝视镜中的自己,低头瞥向堆在地上的睡衣,轻喃:「真脏。」 继而「啪」的一声,他点了根烟咬在齿间,含住海绵,抬起一只手摁着发疼的心口,苦笑道:「还是这里更脏。」 偌大的卫生间没有开灯,迷濛的黑暗中,温染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瞬间刺激得他困意全无。他摁亮手机,输入加密相册的密码,放大与简熙泽的合影,在一片烟雾瀰漫的静默里哽咽地问:「你一定会唾弃这样的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裴南秋整宿未眠,温染起来几次,失眠辗转几回,他都一清二楚。 裴南秋从未向温染透露过,他的作息其实是日夜颠倒的。白天独守空房太煎熬,裴南秋选择用睡眠缓解等待的焦躁,当温染睡在身边时他是捨不得闭眼的。 拂动的窗帘后方,天空泛起鱼肚白,裴南秋用双臂狼狈地爬下床,拽来轮椅,姿势笨拙地把自己砸进去,额角冒出一层密匝的虚汗。 不甚在意自己有多辛苦,裴南秋回头望一眼终于赶在黎明前成功入睡的温染,他的闹钟会在七点整准时响铃,在此期间足够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烤面包,将荷包蛋煎得半熟,再配上两个菜——奶酪炒土豆以及蒜蓉丝瓜。平常人只需半小时完成,裴南秋却要花费两倍的时间,他尽量让自己乐观地面对这些不可逆转的变化,慢慢试着与残酷的现实和解,积极地适应这具破败的身体。 闹铃声响,温染抬起沉重的眼睑,面容疲惫。进卫生间刷牙洗漱,擦净脸上的水后走向客厅,饭香四溢,他与裴南秋四目相对,嘴角噙着平和的笑意。 握住裴南秋的指尖,温染落吻在他手背,说:「早安南秋。」 「快趁热吃。」裴南秋把碗筷递给他,「我去冰箱里拿番茄酱。」 操控轮椅背过身,上扬的唇角很快扯平,裴南秋目光垂地,失落地向前移动,他更希望温染亲吻的是他的嘴唇。 「我今晚想在单位做完项目预算,保证十点前到家,绝不会通宵加班。」温染往面包上抹着草莓酱,「如果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特地等我。」 第5页 「我一个人睡不着的。」关合冰箱门,裴南秋调整好情绪,笑着应声,「所以没办法不等你。」 衣服穿戴齐整,捋顺领带,温染立在玄关,侧目望向静坐于落地窗前的裴南秋。金色的晨光洒了那人一身,他有一副极其耐看的皮囊,过长的头髮增添些许惑人的美感,温染心下突然惋惜又难过,愧疚地迈到裴南秋身边。 双膝触地,温染跪下来,挺直上身,右手绕去裴南秋脑后,虔诚地和他接吻。 裴南秋享受着温染的「好意」,淋漓尽致地在他口腔里掠夺索取。 秋末冬初,草木凋零,干枯的行道树了无生机。公交徐徐进站,温染刷卡下车,阴云被风推移,渐渐遮住天光,冷意更浓。 温染就职于一家gg公司,现在是策划部的一员,明年有望转换岗位去做市场营销,薪水能多加30%——他不打算再租房子了,想给裴南秋置办个小家。 四层太高,尽管有电梯,裴南秋上下楼还是不太方便,温染准备贷款买间一层带小院子的,平时能种点果蔬花草,兴许还可以让裴南秋自由发挥,培养些兴趣爱好,充实生活。 结束一天的忙碌,办公室都走空了,唯有温染仍在闷头苦干。废寝忘食直到夜幕降临,外面高架上霓虹灯光交织,埋在各类报表中的温染被一通电话搅乱了思路,他摁下座机免提,烦躁地接听:「您好。」 「温助理,打扰了,这里是前台。有一位找您的……」接待员似乎忘记了对方的名字,抱歉地再次询问,而后道,「佟知宥佟先生,他想要进入办公区,可能得麻烦您下楼来做趟登记。」 温染三言两语挂断线,头疼地闭了闭眼。他百般叮嘱过佟知宥,除了开房,严禁发生私人来往,没成想这人非但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竟还敢光明正大找来他上班的地方。 思绪中断,手指挪开滑鼠,温染疲倦地拿掌心揉搓两下脸颊,佟知宥最近的行为愈发越界,肆无忌惮,总是在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温染拾起办公桌上的工作证,急沖沖地踏离策划部,等待片刻,焦虑地迈入下行的电梯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7章 抵达一层,迈到电梯外,温染抬眸看见一抹年轻的身影。 连接着出口大门的玻璃幕墙前,佟知宥懒散地站在柜檯旁边,耳垂和耳骨上各嵌一枚钢制耳钉,在大堂的水晶灯光照射下刺目一闪。 他的面相凌厉,给人的第一印象极为不好惹,不过今天的服装穿搭属于休闲简约派,一改往常的机车风,稍稍削弱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气质。 温染将工作证递给接待员,在登记册对应的表格中籤好姓名,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佟知宥的笑脸,无可奈何地领着人返回十五层的办公区。 逼仄的电梯中,佟知宥乖顺地保持沉默,他所处的位置靠后,下瞥的视线牢牢锁住温染细长的脖颈。皮肤柔白,表层下的青筋若隐若现,佟知宥忍不住回忆他们亲/热时咬磨温染后颈的画面,指尖犯痒地摸摸耳钉,忽然有些气血翻涌。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仅剩温染的工位还开着电脑,佟知宥隐忍一路,此刻实在绷不住了,从后面将他抱了个满怀。 温染压低音量:「佟知宥!你疯了吧!」 「有什么关系?」佟知宥仗着身高优势,拦腰搂住温染,轻而易举地把他放到了办公桌上,方便实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这儿又没人。」 温染性格温良,生起气来也不露于表面,总是狠不下心真的责备对方。他小声制止道:「别胡闹!」 「你能不能不乱动了,明明挺听我话的。」佟知宥深闻温染髮间的香味,右手板正他的下巴,在那两片薄唇上克制地小啄,「怎么一离开床,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咱俩究竟是谁不让谁省心?」肩膀倏地瑟缩,温染没再反抗了,有一只手正在不安分地四处游走,毕竟维持了一年多的床/伴关系,他的「弱点」太容易被佟知宥找到,「我们说好的,互不打扰彼此的生活,你为什么要破坏约定?」 昏暗的空间里,佟知宥面对着窗户,明亮的瞳眸中有璀璨的霓虹灯影。他比温染小五岁,即使只是个在网吧打工谋生的小混混,依旧无法忽略他出挑又帅气的外表。 温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贪婪地拥抱着佟知宥——这人的身材比例与简熙泽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佟知宥凑近他耳畔,回答,「日——久生情啊。」 热气轻拂耳侧,温染偏过脸,躲开佟知宥没大没小的撩/拨,理智道:「关系建立前我们有言在先,绝不会跟对方产生感情,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佟知宥慢慢停住动作,用力搂紧温染,不愿浪费一分一秒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佟知宥语声低哑地说:「小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根本没体会过什么是温暖。」 温染长长地嘆一口气:「佟知宥,我们没必要了解彼此的过去。」 「可当我主宰和控制着你的表情变化,感受着你的温度,看见你回馈给我的反应时。」佟知宥像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乞讨主人的怜爱,「我才明白原来这就叫『喜欢』。」 瞳孔里的光渐渐暗淡,佟知宥收敛神情,认输地呢喃:「怎么办,小染,我好像陷进去了。」 第6页 丢弃掉自尊,佟知宥不顾体面地剖开内心,渴求道:「你多陪陪我吧,就当是可怜我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8章 漫长的亲吻令温染极度缺氧,头皮酥麻,四肢发软。他别开脸,隐藏通红的面色,抬手环住佟知宥的脖颈,凝望着墙上重叠在一起、难捨难分的两道人影。 温染活得太压抑了。 他不爱裴南秋,却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掌控,无法抛弃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男人,以伪装出来的「爱」去报恩。他被良知束缚,被善意禁锢,做不到冷血绝情,可有时也难忍欲/望的侵蚀。 裴南秋给不了他的,佟知宥可以,温染便同他长久地「偷/情」,填补身体的空虚和不安。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早已腐烂、坏透,但他渴望唿吸,所以需要佟知宥的「解救」。 「你不能对我产生感情。」停顿半晌,温染垂下眼睫,小声说,「我不想再对你产生愧疚感了,我真的太累了。」 「只要你肯让我陪着你,我一定听话。」佟知宥委屈地嘆一口气,卑微道,「一个月见一次面实在太煎熬了,以后如果你加班或者早退,能不能提前告诉我,我过来找你,待上几分钟就行。」 温染本能地想拒绝,他不愿把原本相互取暖慰藉的纯粹关系变得像真实情侣那样深刻复杂,但佟知宥没给他这个权利:「你若是答应,我保证绝不会乱来的。」 背嵴陡然一僵,温染拧眉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挣脱佟知宥的拥抱,恐惧地看着他:「……假如我不同意呢?」 佟知宥压低眉眼,脸色跟着一併沉下,没有回答。夜色更深时,他开口说:「小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画面吗?」 「你在gay吧一直盯着我,那样的目光太露/骨了,而你恰好是我钟情的类型,所以我才鼓足勇气向你搭讪。」佟知宥回忆道,「没想到,当时的你竟然那么渴求我。我从来不曾被谁看重过,我会永远记住我们的第一次有多疯狂。」 「越是接触你,那天的记忆就越清晰。」尽管佟知宥唇角狡邪的笑容微不可察,温染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可怕,「小染,我只是想好好地珍惜你,别把我想得太坏了。」 要不是佟知宥提醒,温染险些忘了,他的真面目是个一事无成的小混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发起疯来甚至连死亡都无所畏惧。 「你有规律的作息,得体的工作,正确对待生活的态度,不放纵,不滥/交。」佟知宥握住温染的手,将他因害怕而变得冰凉的掌心贴上自己温热的胸口,「你虽然和裴南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发生过关系,你知道这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吗?」 佟知宥卸下全部伪装,眼神真诚而又炽烈:「你是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无数次庆幸,在你最难熬的时候,选择的人是我。」 温染无动于衷地听完佟知宥的告白,内心无波无澜,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永远不能让裴南秋发现你的存在。」 佟知宥说:「我可以帮你维持在他面前的形象,等价交换,你也必须答应我的要求。」 每晚躺在裴南秋旁边,便会想起那场毁了他们一生的车祸,导致温染反反覆覆整宿失眠,精神力本就有些衰弱。加之现在,除去繁忙的工作,他还得时刻提防着佟知宥乱来,这两个人他都不爱,也都没办法彻底脱身。 自作孽,不可活。 相互牵制才能相安无事,温染认命地点点头,佟知宥满意地送上阳光般的笑容,得寸进尺道:「那我们继续刚才的亲吻吧?」 苦涩地滑动喉结,温染调整好心态,而后微微仰头,主动献上柔软的嘴唇,认真地吻住佟知宥。 情难自禁误入歧途,一切后果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一点说明:佟知宥不知道温染为什么选择他,当然也就不知道简熙泽的存在,温染不说,是因为没必要让佟知宥了解自己的过去,毕竟不是情侣关系,所以佟知宥始终误以为自己是温染的第一个男人。(小疯狗其实挺单纯的) 第9章 关闭电脑,迈离鼎丰大厦,佟知宥送温染到附近的公交站等待375路末班车,深秋寒凉,树影孤寂,四下静谧无人。 车站周围没设路灯,视野不甚清晰,佟知宥便凑近去瞧温染的脸,一年多了,还是怎么都欣赏不够。 他微弯腰背,右手拇指触及温染眼下的皮肤,然后顺高挺的鼻樑游走,滑过红润的嘴唇,问:「冷不冷?」 温染抱着公文包,髮丝被风拂乱,他摇摇脑袋,侧目注视着远方。道路上车辆稀少,人烟罕至,恍惚间,世界似乎仅余这一方狭小的站台,以及面前高出自己半头的佟知宥。 黑暗中蹿出一束火苗,佟知宥点燃根烟,火星闪烁。他深吸一口,缓慢吐给温染闻,隔着缭绕的青雾观察着对方总是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佟知宥永远也摸不清温染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染,我一直很想知道。」佟知宥夹掉烟,问,「如果我们的关系结束了,你还会去找下一个吗?」 领带翻飞,温染低头将它摁住,心不在焉地答:「应该会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佟知宥烦躁地把烟揉进掌心,继续问:「那要是我始终都在你身边呢?」 第7页 温染抬眸看向他,反问:「你希望我给出怎样的回答?」 佟知宥笑着从前往后捋了把板寸,没再言语,公交车逾刻便不疾不徐地驶入站台。他上前一步搂住温染,脸贴脸幅度很小地蹭了蹭:「回去早点休息吧,晚安。」 车门开启,温染踏上台阶,找到空位坐下来时,佟知宥已经走远了。视线透窗,夜沉得太深,墨似的化不开,逐渐将那人的背影吞噬。 温染回忆着佟知宥剖析内心讲给自己听的那几句话,一面是压力,一面是同情。虽然渴求着这具年轻的身体带来的愉悦感,可除此之外,温染活得十分清醒,他在精神层面只爱简熙泽,偏执又疯狂,再难容下任何人。 但他还是摁亮手机屏幕,点开佟知宥的微信,思忖良久,迟滞地回復两个字:晚安。 额角牴着车窗,冷热相撞的玻璃表面晕开一团雾气,倒退的街景衔接上沉淀在旧时光里的记忆碎片,温染的眼神不聚焦,无论望向哪里都好像能够寻见简熙泽的身影。 他们的故事没有大起大落,发生得极其平淡——高一相识,坐同桌,高二选文理又分到同一个班,他们互相鼓励着学习,一起进步,在拿到相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简熙泽告白了。 大学四年,温染从胆战心惊到欣然接受,越来越习惯简熙泽的存在。内心一点点被他填满,身体一寸寸被他开发,直到他的生活完全脱离不掉简熙泽时,温染即将面对的,却是两个人永远的分离。 他在绝望与空虚中为自己的孤独寻找慰藉,温染始终认为,裴南秋的车祸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感情的开始必须忠诚,隐瞒、背叛、欺骗,总有一天,你会被它们反噬,过得生不如死。 返回万新小区,走到花坛前,温染停住脚,倔强地不肯再向前迈一步——他不想看见裴南秋。 静立不动,任由冷风吹打,半晌,温染转身坐上花坛,掏出手机打开加密相册,认真浏览着简熙泽的照片,每一张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背后是林立的居民楼,黑影重重,尖锐的屋顶切割着天空,隐约间,好似有谁在低吟,温染张开嘴巴死死地咬住衣袖,眼廓剎那红得彻底。 他含煳不清地呢喃:「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断断续续的哭声散进风里,无果的爱情无处寻觅,温染呜咽道:「我好想你啊,简熙泽。」 我快支撑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0章 为什么不能当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黑暗里,昏睡的温染陡地打了个激灵,张着嘴巴,大汗淋漓地清醒过来。他从梦境中抽离得并不彻底,痛苦地粗/喘几口气,窒息感才迟缓如退潮般消散,动盪的心情慢慢归于平静。 梦里一如既往是那间骯脏的器材室,周遭瀰漫着甜与腥,简熙泽低沉的嗓音萦绕耳畔:「温染,我们爱一辈子。」 注视着天花板的视线是模煳的,温染泪眼朦胧地加深唿吸,许久,无声地呢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些什么,但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左臂压住胀痛的双眼,温染克制地平復几分钟,右手朝旁边摸去,只触及到冰凉的真丝床单,无痕平整,仿佛之前并没有谁躺在那里。 浑身血液倏地冷却,温染勐然坐起来,掀开被子迈下床,慌乱地奔向客厅:「南秋!」 客厅无人。四肢僵硬发寒,温染咬住微颤的嘴唇,又一次大喊:「南秋!」 轻柔的回应似乎离他很远,但却清晰:「阿染,我在书房。」 睡衣大敞,跑掉了一只拖鞋,温染拐过走廊,循着稀薄的光亮撞开门。书架前的裴南秋捧着本诗集望向他,先是茫然失措,而后面色和缓道:「别担心,我只是习惯性失眠,就想着来看会儿书。」 将人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温染下巴抵住裴南秋发顶,心惊胆战地说:「睡不着有我陪你,别看了,你回床上躺好,我念给你听。」 裴南秋压低眼睫,神色沉郁,往温染胸口贴了贴脸:「可我捨不得影响你休息。」 「反正明天是周末,我又不上班,睡多久都行。」温染掩上书房的门,推着裴南秋向卧室转移,房间里光线稀疏,他们穿行于灰暗,各怀心事。 把裴南秋抱进被窝,温染靠坐床头,翻开诗集咬字标准地念,另一只手有规律地安抚着身边人。 裴南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温染开合的嘴唇,不甘于只能从中听见唯美的诗词,更期待着终有一天能够得到一句珍贵的誓言——这是他拖着病态的身体,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心愿。 裴南秋弯起眼角:「阿染,别读了。」 翻至第十三页,温染放下书本,轻声问:「困了吗?」 裴南秋摇摇头,诚实道:「比起念诗,我更想和你接吻。」 滑入被下,熄灭床头灯,温染迎着月色翻身而上,指尖蹭着裴南秋的唇角。继而低眉,唿吸由浅至深,交错的鼻息致使他们面容潮/红,吻得情/难/自/禁。 长久的亲昵,裴南秋如痴如醉,他在银白月光中可怜地奢望,若是能和温染一同溺死在这虚假的爱意里也是好的。 但他终究还是自嘲地嗤笑一声,无望地接受着温染的善意。 裴南秋曾经寻过死。当他的下/身再无知觉,无论怎么尝试,哪怕用的是温染的手,也只能无力地承担这一事实,痛苦地活在自卑中。 第8页 不过那场自/杀只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选在温染下班回家推开门的一剎那,刀刃划破皮肤,血珠汹涌地溢出,脸上的泪是真的,心里的决绝却是假的,他的执念是要和温染一生都在一起。 温染必须任由自己摆布,裴南秋太了解他了,这人这么善良,永远也当不成烂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1章 「这次的项目策划部表现得非常出色,本月的总结大会就进行到这里,全员奖励半天假,大家提前下班吧。」 会议室内一片欢唿,有人高喊「总经理我爱你」,温染面带笑容与准备离班的同事们打过招唿,返回自己的工位,疲惫地陷进座椅里。 手机在桌面震动,他移开压住眼睛的胳膊,拿起来查看,是佟知宥:小染,我在楼下等你。 温染有些反感佟知宥各种没有意义的心思和举动。 以往,若是一整个下午都有空闲,他们会争分夺秒地欢/愉,在密闭的酒店房间榨干彼此全部的体力。 佟知宥是撕开温染沉重生活的一道口子,所有内心的压抑与苦楚,都可以在对方这里得到片刻的喘息。佟知宥确实出色,能让温染沉沦极致的快/感,温染也曾幻想放弃挣扎,背着骯脏的灵魂,做个纯粹的享受者。 拿萧雪的话讲:「染染,你别不承认,你其实挺虚伪的。」 她曾用「伪善者」形容温染,照顾裴南秋,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心底仅存的善良。可「伪善」总好过真的「无情」,没人会比裴南秋更需要温染的虚情假意。 作为温染最好的朋友,萧雪的态度是,裴南秋才是最有立场指责和评判温染的那个人。她知道温染一直在不停地寻找出口和退路,但它们绝对不可能是佟知宥。 温染盯着佟知宥发来的「约会」二字,实在搞不明白,情/欲上的放/盪者,竟然也想要谈情说爱,是不是有点可笑? 不愿意待在办公室,可又不想回家,无论是裴南秋还是佟知宥,此刻的温染只求能够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躲藏一会儿就好。 温染低下指尖回覆:马上来。 没错,他不能拒绝佟知宥,不是因为多情或者同情——温染赌不起违背疯子要求的风险,他必须得保证裴南秋的生活安然无恙。 电梯抵达一层,温染踏到门外,远远的,佟知宥拎着两杯茶饮在等他。挺拔的个头、出众的长相,尤其是一身扎眼的潮服以及左耳上一排密匝的钢制耳钉,格格不入地立在一水儿穿制服的员工中。 一副愤世嫉俗的不屑模样,在寻见温染后,立刻笑得一脸阳光,佟知宥将温热的果茶捧上前:「尝尝,我最喜欢的。」 温染道一声「谢谢」接过来,插/进去吸管,百香果滑腻的口感充盈着口腔,他舔/舔下唇,微笑说:「很好喝。」 「多少钱?」他扫人兴致地问,顺势便要掏手机,「我转给你。」 佟知宥倒也不生气,反而游刃有余地接话:「转来转去太麻烦了,分别前随便请我吃点东西吧。」 温染看一眼手錶,距离正常下班还剩四个小时,他应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佟知宥卖关子道:「跟我走就对了。」 大门左侧的地面停车场,一辆黑色摩托车霸道地占领着一席之位,佟知宥故作严肃地叮嘱温染:「记住了,等一下一定要牢牢抱紧我。」 温染闻言蹙眉,背嵴发寒地警告:「你别骑得太快,我害怕……」 话音未散,手中的公文包被佟知宥抢了过去,紧接着用它挡住温染的脸。阴影落下,温染睁大眼睛,唇上多了一抹湿热的触感,稍纵即逝,一吻即收。 心虚地扫一圈周围,温染震惊地瞪着佟知宥,带着谴责的语气压下音量低喊:「你疯了吧!」 眼前的视野倏地缩小,一顶头盔裹住了温染的脑袋。拨开护目,佟知宥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儿,嘴角勾笑,说:「小染,你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2章 摩托车引擎发出巨大轰鸣,一路上招惹来无数视线和议论,温染不喜欢成为焦点,只得将脸深埋在佟知宥后背。 为避免身体失衡,被迫死死地搂住对方的腰,他在鼓譟的风声中凌乱大喊:「佟知宥,骑慢一点!」 佟知宥闻言却变本加厉,加大马力疾驰上高架,车流涌动,鸣笛聒噪震耳,这人居然还在不要命地提速,吓得温染立刻闭紧眼睛。 一时间,周身满是危险,始作俑者是佟知宥,救命稻草也是佟知宥。 摩托车滑出主干道,驶入辅路百米后右转,耳边仅剩单一的引擎声。眼前的地段偏僻寂静,房屋低矮,人烟稀少,稀疏的灌木林后面,藏着一方规模不大的篮球场。 安全地停稳在入口处,佟知宥跳下车,帮温染卸掉头盔。迎面挥来重重地一拳,温染愤怒地瞪着他,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的约会。」 佟知宥眼神变得迷离,饶有兴致地欣赏温染急赤白脸的样子,凸起的喉结泛着红,他很想现在就咬上一口:「小染,你这副模样真的太诱人了。」 温染扬高嗓音:「佟知宥!我跟你讲正经的!」 拿话堵不住他的嘴,只好用吻的,佟知宥强硬地在温染口腔中掠夺一番,而后舔/舔唇角,笑得狡邪:「你跟混混讲不清楚道理的。」 第9页 跌跌撞撞地被佟知宥抱下摩托车,温染推开他踉跄着站稳,旁边适时地响起几声拉长音的口哨。温染转过头,篮球场内站着五六名与佟知宥年纪相仿的男人,发色扎眼,脸庞比他稚嫩,称唿「少年」其实更为确切。 「哇哦。」其中的红毛坏笑着扬扬下巴,问佟知宥,「你对象?」 佟知宥眉梢一挑,没吱声,领着温染踏上塑胶地面,将他安置在看台一侧,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膀,生怕哪里磕了碰了似的。 隔着外衣搓热温染手臂,佟知宥放低音量,说:「私心想让你看我打场球,每次赢他们,我都没办法痛快地感觉到开心,后来才明白,是因为你不在,没人跟我分享这种喜悦。」 锋利的五官渐渐软化,佟知宥神色温柔,当众搂抱住温染:「小染,你能陪着我过来,我是真的很高兴。」 饶是温染再铁石心肠,也难以抗拒佟知宥示弱的口吻,他避开小混混们看戏的目光,温声嘱咐:「别太拼了,一定注意安全。」 佟知宥突然想用手机保存下来这句话,反覆地听。温染在担心他,他们的关系在进步。 回身接住队友扔来的篮球,眼锋蓦地狠厉,佟知宥跳下看台穿过层层阻碍,箭步上篮,纵身跃向高空,轻松地把球投出,一个完美的两分。 「操。」队友同他击掌,调侃道,「对象在,状态就是他妈不一样。」 火苗蹿出打火机,温染垂眸点燃根烟,心思沉重地抽吸一口。尼古丁顺着喉管直扎胸肺,他盯住奔跑在球场中央的那抹身影,脑海里的记忆跳闪,佟知宥与简熙泽的身形严丝合缝地重叠。 舌尖泛苦,温染夹烟轻嘆口气,手背青筋毕现,蜷向掌心的指甲刺进肉里。疼痛加剧,可还是抵挡不了思念的侵袭,他落寞地凝视虚空,任由旧情復发、作祟,回味着十八岁那年夏天,简熙泽带给他的汗水和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3章 高考后的盛夏,知了没完没了地拖长叫声,阳光在树影间游蹿,投下点点光斑。宾州一中的篮球场上,少年们肆意奔跑,汗水湿透校服,简熙泽最后压时投中三分,仅以一分之差翻盘,雷动的吶喊霎时响彻整座校园。 他们毕业了。 看台上的温染抱着书包,爱惜地将它圈在怀中,捨不得背在身后,更不肯放在脚边沾灰。这里面装着两张除名字外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是他和简熙泽的,他们考进了同一所大学。 高中三年,恍如大梦一场,温染不敢相信地掐了下大腿,他是真真切切地活在现实中,而美梦仍在继续。 脑中回忆着篮球比赛开打之前,简熙泽跟自己告白的画面,心下小鹿乱撞,由于紧张,温染的汗流得更快了。 比赛结束,毕业班的大家互相拥抱,收拾好背包,踏出这扇校门便要各奔东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简熙泽挥别兄弟们,站在阳光下撩起衣角擦汗,腹部的肌肉线条紧实,劲瘦的腰身比例出众,温染眨眨眼睛别开视线,不自在地抓红了喉结。 捕捉到温染害羞的举动,简熙泽上举双臂,大笑着喊道:「温——染——!」 明明坐了这么久同桌,从没感觉到羞愧和尴尬,温染抿直唇线,不过是从同学变成了男朋友,怎么浑身都开始不对劲儿了呢? 阴影自头顶落下,温染整个人被简熙泽的影子牢牢罩住。他仰起脸,光线把面前人的轮廓镀了层耀眼的金边,简熙泽边说边要揉温染的头髮:「在想什么呢?」 温染往回缩缩脖子,为了表现得自然些,他用平日吵嘴的语气嘟囔一句:「你刚打完球,手是脏的。」 「啊,怪我。」简熙泽不好意思地背过手,语声温柔地解释,「太想碰你了,一着急就不管不顾的,忘记这茬了。」 温染实在遭不住简熙泽故意放软的嗓音,勘词酌句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回復,于是红着耳朵去牵他的手,默默感受着指腹相互挤压在一起的温度。 酥麻、滚烫,初恋的懵懂带给温染的,是无法复制的怦然心动。简熙泽拉着温染下看台,手脚并用捡起篮球,与他一同往器材室走。 一路上,两个人亲密无间,校服袖口遮住的十指相扣,温染扬高目光,望着简熙泽清俊的侧影,不自觉收紧指尖,想要握得再用力一点。 器材室旁边设有一处公共水池,简熙泽将篮球交给温染,拧开水龙头,过分仔细地清洗手掌,甚至搓红了皮肤。他张嘴灌进一口凉水,「咕嘟」饮尽,然后朝温染侷促一笑,轻轻推开主席台侧面那扇紧闭的木门。 黑暗、潮湿、热气逼人,甫一踏入,身上立刻汗涔涔的。整间屋子唯有向阳的墙壁嵌着一扇巴掌大的铁窗,此时穿进来一缕灼烈的光束,直直地打在简熙泽的肩膀。 把篮球搁回原位,温染一动不动,简熙泽帅气得令他移不开眼。可谁能预料,这缕光,这间器材室,竟成了温染往后戒不掉的痴念,终日困缚着他的心脏,如同牢笼。 「咚、咚」,心跳声震耳,密闭的空间好似巨大的音箱,收录进两人暧/昧的动静。简熙泽走近温染,身上由明到暗,抬手将他脸侧的碎发别向耳后,继而捧起他通红的脸颊。 两具贴紧的身体都发生了恋人之间该有的变化,温染不禁拘谨、害怕,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期待。唿吸逐渐粗沉、凌乱,高温致使他们越来越不清醒,简熙泽在温染耳边忐忑地问:「温染,我、我们……试一试?」 第1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4章 初恋的深刻有一多半都被疼痛占据,不论身心。银白月光斜进器材室,温染浑身哆嗦着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此刻正躺在云端,所有感官淹没在简熙泽的动作中,方才的经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简熙泽在温染耳边告白了无数次「我爱你」。 「你别……乱动。」嗓音沙哑,简熙泽离开温染,又抄来一块垫子放到他背后,这样能倚靠得更舒服些,「我去找个盆打点水,还有毛巾,你等着我。」 篮球场上张扬自信的少年,此刻生涩地帮温染系拢校服领口的扣子,指尖不争气地打着颤。窘态百出,简熙泽手忙脚乱地展平温染的外套,静谧的空间一时仅剩衣料摩擦的响动,忽地,温染「噗嗤」笑了一下,捉住简熙泽手腕,安抚道:「熙泽,不用管我,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简熙泽克制地不敢下移目光,怕再一次欲/火倾覆,只顾发泄自己的冲动,粗鲁蛮横地对待温染。迅速退出器材室,转瞬疾跑回来,也不知跟哪儿打的热水,简熙泽将柔软的毛巾浸湿、拧干,轻轻擦拭着温染的皮肤。 温染舒坦地靠着垫子,没骨头似的弓膝平躺。毛巾滑过的地方有些痒,他勾起脚趾盯着认真做事的简熙泽,赧然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简熙泽握住他的脚腕,回答:「高一报导那天,看见你的第一眼。」 温染愣住了,吃惊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们坐同桌,还分到同一个理科班……」 「都不是巧合。」简熙泽微弯眼廓,突然俯身亲吻温染的脚背。黯淡的月色依旧能照清雪白光洁的小腿下交错着的淡青血管,他说,「同桌是我跟班主任争取来的,同一个理科班是我坚持要选择的,还有大学,也是我根据你的志愿填报的。」 温染收敛唇角,太阳穴直跳,脑中「轰隆」作响,他急忙抽回右腿,偏过头道:「脏……」 「我不嫌弃你。」简熙泽把毛巾放回水盆清洗,笑着说,「温染的一切都属于我。」 落着脏灰的置物架,坚硬的水泥地砖,温柔的月夜,少年们的爱心急又慌张,无处可藏,只能虔诚地交付给彼此,带着义无反顾的坦荡。 简熙泽由蹲变跪,将温染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热汗交融,他却搂得越来越紧,生怕稍不留神,温染就会被别人拐走。 然而既定的命运中,竟是他先食了言、断了念,留给温染一身的伤。 嘴唇蹭过清秀的耳骨,简熙泽问:「温染,我们……爱一辈子,行吗?」 一生太长,可年少时的爱情、初次心动,每个人似乎都想用「永远」来证明真心。温染觉得自己像只归巢的小鸟,简熙泽是他的参天大树,绿叶丰润,他答道:「好。」 初恋是一场最容易打输的赌局,因为从一开始,我们的手上根本就没有筹码。 「啪」,清脆的响指打在温染耳侧,眼前的画面骤然明亮,周遭事物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轮廓。 脑海里的景象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温染不动声色地聚焦视线,回神之后抬眸望向佟知宥,这才发现,唇间的烟早已燃灭,飘落的菸灰全部掉在了对方的外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急忙用手掸掉菸灰,温染尴尬地抿唇,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收起失望的神色,佟知宥拦住他,快速抽走外套,抖开搭在肩膀:「小事而已,别弄脏了手。」 球场上的人陆陆续续撤离,眼前空荡荡的,温染迟疑地问:「你们打完了吗?」 转身坐到他身旁,佟知宥望向堆砌在天边的夕阳,难掩失落地垂眸,鞋底碾着温染刚抽完的那枚菸头:「嗯,赢了。」 委屈的表情一览无余,温染愧疚地嘆口气,不大自然地安抚道:「下次我再来,保证不会走神了,一定一直看着你,好不好?佟知宥,你别……」 「我们去开/房吧?」佟知宥打断温染的话,苦笑着说,「小时房,八点前我肯定放你回家。」 哑然地张着嘴巴,温染一时无言以对,眼神有些发空。 面前的这双眼睛像蒙了层雾,黯淡无光,有失鲜活。佟知宥弓起腿,臂肘撑膝,用掌心搓两下脸,低沉脑袋问:「小染,我不太明白,你只跟我做,只让我碰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爱上我呢?」 他难过地猜测:「因为我是个小混混?没钱没房没车?还是怕我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仇家,会牵连到你?」 温染最怕佟知宥跟他聊感情。他放软语气,耐心地解释:「佟知宥,我有家庭,家里有我必须要照顾的人。我们不能每天见面,不能随叫随到,不能及时分享喜怒哀乐,你又为什么非得想从我这里得到爱呢?」 佟知宥抬手将髮丝弄乱,压抑地吐出堆积在胸腔内的郁气,嗤笑一声:「傻瓜,这不正是因为我爱你么……」 温染怔愣地看着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抛开身份不谈,佟知宥有着一目了然的好皮囊,出众的高个头,青春阳光,所以只要他愿意,他的周围绝对不缺男男女女。 人世间就属爱情最没道理可讲,越是你爱的,他越不爱或者不够爱你,任你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仍是徒劳妄念一场空。 第11页 温染转移话题问:「这附近有你喜欢吃的饭馆吗?」 佟知宥点点头:「有家烧烤。」 温染当机立断拉着他起身:「走吧,我请你。」 总算勉强扯出些笑容,佟知宥牵住他的手:「真的?」 温染「嗯」道:「庆祝你赢了比赛。」 篮球场地处郊外,深秋傍晚温度寒凉,四周人烟早已散尽。落幕的黄昏隐于山林,更替的夜色铺满无边的灰暗,温染凝视着佟知宥的背影,身形太像了,他忍不住轻声唤:「佟知宥。」 佟知宥才刚应声回首,唇上便多了一抹滚烫的触感,温染拽住他的衣领,轻车熟路挑开他的唇齿,探/入的舌尖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佟知宥被温染的主动弄昏了头,一把将人环抱起来放上摩托车,态度虔诚地迎接这份来之不易的奖励。 周遭草木凋零,蚊虫扑向路灯,龟裂的土地上盖着枯萎的落叶。他们吻得激烈,鼻息交缠,躁动难耐,温染陡地瑟缩肩膀,佟知宥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味致使他们更加疯狂。 两个同时走在悬崖边缘的人,手牵着手,却谁也救不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6章 人与人之间能否存在真正的信任? 混沌的梦境旋转着化作虚空,温染倏地睁开眼,最先跳进视野的,是映在天花板上的一团光晕。他凝视着缓神半晌,脑中依旧纷乱如麻,浑身力气像被抽空,转头望向窗外的剎那,忽然清醒过来。 现在……几点了?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温染忍受着骨缝中绵密的疼痛坐直身子,抬手撩开湿粘的刘海。旁边躺着一个人,赤/裸地抱着枕头唿唿大睡,温染此刻终于回忆起这一晚的经歷——他和佟知宥在摩托车上接吻,然后打包了对方最喜欢吃的烧烤,再然后迫不及待地……在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 床铺凌乱,温染踩上拖鞋静坐片刻,抄来枕边的手机低眉一看,23:47。 未接来电56通,微信149条,温染后背发寒地冲进卫生间,以最快的速度抹了把脸,随即给萧雪拨过去电话。 没两声,对方接通,听筒里传来酒吧dj打碟的声响,萧雪在刺耳的吵杂中对着手机大嚷:「臭没良心的,还记得你有个姐姐啊!」 「萧雪。」温染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语速急切,「你赶紧给南秋打一个,就说我在你这儿喝多了,马上回家。」 对面没有立即回应,几秒钟后,劲爆的舞曲撤出耳际,突如其来的静谧,萧雪的嗓音倏忽清晰,她喘着气问:「你又跟佟知宥出去了?」 温染穿好裤子扎紧腰带:「帮一下忙,到时候我再和你解释。」 「染染,我早就告诫过你。」萧雪沉声道,「你必须得离佟知宥远一点。」 「知道了。」温染心急地说,「你别在外面过夜,我先挂了。」 摁灭屏幕,温染拎起公文包便要往出跑,床上的人早已醒来,佟知宥不爽地揉捏后颈:「要走了吗?」 温染置若罔闻,大步迈向门口,佟知宥套了件衣服赶忙追上,抬臂将他拦下:「小染,你听我解释……」 「你保证过八点之前一定会放我走,为什么没叫醒我?你关了我的闹钟?」温染怒视着佟知宥,语声埋怨,直截了当地把矛头指向他,「佟知宥,如果你还想继续我们的关系,就不要食言,否则后果自负。」 「你不觉得你这样……」佟知宥明显是在隐忍情绪,脸侧的肌肉绷紧,喘息略有不稳,「特别像在自欺欺人吗?」 「这么骗下去好玩儿吗?很有意思吗?裴南秋真的会稀罕这种感情吗?」 「我警告你。」温染嗓音发抖地说,「少去揣摩裴南秋的想法,更别自以为是地认为你这个旁观者能体会他的心情。对他承诺过的事,我必须做到,这是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真可笑。」理智破防,佟知宥卸下伪装,露出小混混本来的面目,发狠地捉住温染的手臂,嚷道,「你要是真的亏欠他、在乎他,我们根本不可能遇见,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视线蒙着水雾,温染双目泛红,咬牙点头,自嘲地说:「对,我想我是该好好反省反省,我这种人确实应该下地狱。」 「让开。」温染道,「佟知宥,我们分……」 「小染,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佟知宥的声音愈发冰冷,五指扣住温染肩膀,逼迫他看向自己,率先服软说,「我答应你,今晚的状况以后不会再出现了,请不要跟我划清界限。」 温染还在挣扎、赌气:「若是我铁了心要这么做呢?」 佟知宥的目光逐渐冷却,他深深地望进温染眼中,一字一顿道:「那,裴南秋将知道我的存在,并且我会将我们的床/照一张不落地全部寄给他。」 面前的瞳孔惊惧地放大,佟知宥离近温染,沉下脸,字字如刀地质问:「小染,这会是你期望看到的结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当那场车祸发生之后,温染在医院病床前守着昏迷的裴南秋,三天未合眼。他发了一千次毒誓——我已经毁了他的身体,不能再伤他的心了。 可在无望而又空虚的漫长时光中,他痛苦地询问萧雪:我到底还有没有资格为了自己而活? 第12页 佟知宥是他发泄的窗口,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信任的,彼此在一起不过是想找寻片刻的自由。但现在,温染恍然明白,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老话说得不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温染嘴角抽搐:「佟、知、宥!」 「若我在你身上得不到『爱』,『恨』也行啊。」佟知宥撕下面具,阴险道,「只要能让你刻骨,爱或恨,我不介意是哪一种。」 本以为是两个对现实失望透顶、同病相怜的苦命人,到头来,不过是骗子遇上了疯子。 眼睛里稍纵即逝的情绪,夹杂着厌弃、痛恶与妥协。喉结滑动,温染走投无路地认了命:「别去打搅裴南秋,我都听你的。」 初雪已至,计程车剎停在万新小区门口,温染仓惶地迈下来,朝着家的方向狂奔。绕过花坛,他抬起头,落地窗前没有裴南秋的身影。 哆嗦着手将钥匙插/进锁孔,推开家门,卧室、书房、卫生间,哪里都寻不见裴南秋,温染来不及裹上外套,踩着拖鞋在小区中奔跑,直至寒意侵透四肢,脚步愈发沉重,半刻钟后,他终于在院墙的边角地带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轮椅。 「南秋——!」温染竭尽全力疾跑过去,停立的瞬间,一只野猫先行映进他的视野。 杂色的皮毛、枯瘦的身躯、干扁的爪子,丑陋骯脏,野猫纹丝不动地蜷在裴南秋腿上,瘦小的生命早已没了唿吸。 唇前不停地唿出白汽,温染胆怯地唤:「南秋……」 「它是冻死的。」裴南秋抚摸着野猫的毛髮,温声道,「就缩在这阴暗寒冷的角落,如果没人发现,它的尸体将会掩埋大雪之下,氧化、腐烂、消融,来年春天,便该彻底消失了。」 温染踉跄着跪下来,随即握紧裴南秋的手,正要言语,忽然感觉到一抹湿热,他愣住了,恐惧地翻过掌心,盯着指尖上沾染的红色,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剎那回神,立刻检查裴南秋的手腕,青色血管上横着三道深刻的刀痕,温染唿吸一滞,慌忙压住伤口,理智被逐寸瓦解、摧毁,他崩溃痛哭,然后扬起头,认错道:「南秋,我不该回来得这么晚,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萧雪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去找她喝酒了。」裴南秋垂眸俯视温染的泪眼,面色苍白地问,「是真的吗?」 温染浑身畏寒,一时没能发出声来。 「只要是从你口中听到的答案,我绝不会怀疑。」裴南秋艰难地提起唇角,「猜忌太累了,我想活得轻松一些,我愿意相信你。」 语声停顿,裴南秋再次开口:「我也只能相信你。」 雪花扬扬洒洒地落满温染肩膀,明明是轻飘飘的,却似千斤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害怕自己背负上一条人命,他的人生承受不起这样的沉重。 温染启唇回答:「……是真的。」 有那么一刻,温染微阖眼睑,闻着血腥的味道,四肢好像冻得失去了知觉。恍惚间,他想,如此被命运操控、苟延残喘的一生,若是有勇气一了百了,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8章 温染按照裴南秋的要求刨开雪,挖好土坑,忍住反胃的噁心将野猫全须全尾地埋进去,填盖完沙子,找来两片干树叶和一块石子,轻轻压在上面。 他起身,衣服上混杂着猫毛、雪水、脏泥以及裴南秋的血。推着轮椅往家走,在漆黑的夜色中亦步亦趋地行进,脚底是深渊,温染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他就快要掉下去了。 回到家,先联繫家庭医生上门为裴南秋处理伤口,打一针破伤风,然后脱掉他的脏衣服,换一身干净的,温染「伺候」着对方安稳躺下,寸步不离地陪伴入梦。 凌晨两点,温染挣扎着从噩梦里爬起来,疾跑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拧动开关将浴缸注满热水,温染赤/裸身体融入水中,后脑勺枕在池壁上,眼神泛空地望着单调的天花板,面无表情。 水温滚烫,他却只觉得冷,身心俱疲,灵魂摇摇欲坠。裴南秋也好,佟知宥也好,都是为了治疗简熙泽带来的伤害而犯下的错误,事到如今,老天爷是想告诫他什么吗?温染后悔了,但他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家庭因素导致的分手,温染没办法怨恨简熙泽,这样的现实最叫人无力,也最无解。后颈朝下滑动几厘米,温染睁着眼,缓慢没过水面,视界光怪陆离,直至濒临溺死的边缘,他才勐地脱离水中,奄奄一息地趴在浴缸上疯狂唿吸。 新鲜空气涤盪肺腑,眼泪与水珠混合着落下,温染歪着身子一动不动。都说世人不可能完全「独立」地存活,总要依附着某种外力支撑自己,深陷困境时才不至于那么煎熬,温染自嘲地笑了笑——裴南秋是他的命数,佟知宥是他的劫难,而他的感情,早就被简熙泽席捲一空,只剩一团行尸走肉。 曾经为爱而生,如今因爱成疯。 「餵。」文件夹重重地拍在脑顶,游蹿的思绪瞬间回笼,温染抬眸,对面工位的女同事笑嘻嘻地对他说,「温助理,你都发了一上午呆了,小心老大训你,罚你加班哦。」 温染感激她的提醒,礼貌颔首,打起精神继续整理手上的报表。临近午休,手机震响,温染不甚在意地觑向屏幕,随即凝住目光,是萧雪。 第13页 「染染。」萧雪成熟的嗓音里洋溢着热情,「猜猜我在哪儿?」 「我听见鼎丰大厦gg牌的背景音乐了。」苦闷的面色终于浮现一丝笑容,温染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快下来。」萧雪说,「姐姐带你去吃顿好的。」 萧雪和温染是青梅竹马,小时候长辈们总喜欢开他们「娃娃亲」的玩笑,谁知这二位长大后一个赛一个弯。人生中的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朋友陪伴,「来了又走」是常态,他们却始终亲如家人。 风格小资的西餐厅内,挨近角落的桌位,周围没有客人,温染端着一杯热巧暖手。抬眼打量萧雪,对方的穿着依旧干练,马尾高高束起,指甲油涂的薄荷绿色,背的包抵得过他半年的工资。 温染在见到萧雪后总算得以片刻的喘息,能够暂时放松下来心情。萧雪知道温染所有的秘密,是他的「帮凶」,也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避风港。 昨晚接完温染的电话,萧雪实在坐不住了,一定要来看一眼她的弟弟是否安然无恙,才能安心。一双精明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温染的面容,良久,萧雪单手支颐勾起唇角,温声道:「染染,你都快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9章 只有真正懂你的人,才能透过你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洞察到你拼命想要掩藏起来的自我。 萧雪知道,温染把他的快乐都给了简熙泽。那时的少年有着弯而翘的眉眼,唇角总是扬着笑意,清秀的外形散着柔和的光芒,黑暗近不了他的身心。 但现在,他竟然学不会开心了,终日的郁郁寡欢拉扯得皮囊也跟着衰老,眼尾细纹隐现,眼睑总是不自觉地垂着,尽管面相依旧是百里挑一,但缺乏好心情的滋养,已有些初老的迹象。 萧雪的一句话,让温染顿时泄了气。圈住抱枕斜倚着沙发,右手指尖描摹着白瓷杯边缘,静默片刻,他说:「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温染疲累地抬眸,苦笑着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命特别不好?」 萧雪优雅地啜饮一口咖啡,赏给他一记锋利的眸光,像是要将温染从头到脚全部看透:「想听实话?」 见温染点头,萧雪食指轻敲桌面,慢条斯理道:「你完全可以选择不这么活,但如果你放弃裴南秋,你就不是温染了。」 这话听不出褒贬,温染无意识地揪着抱枕的穗子,木讷地开口:「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每天提心弔胆的,真想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萧雪语声平缓地说:「你不会走的。」 温染诧异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萧雪回答:「因为你还在等简熙泽。」 眼睛睁大一瞬,继而微阖,温染神色低落,小声道:「萧雪,我想听听你对我的看法。」 两份套餐已上齐,饭香四溢,但他们谁也没有动筷子,此刻正坦诚地望着彼此。萧雪做事从不拐弯抹角,尤其对待温染,她直截了当地说:「你能给裴南秋追求你的机会,就代表你想要活下去,佟知宥的存在也是同理。」 「你始终在为你自己找退路,不敢独自承受真正的痛苦。」萧雪道,「倘若你能勇敢地面对简熙泽的离开,无论是裴南秋还是佟知宥,眼下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难题。」 温染蹙眉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萧雪。 「深陷无望感情中的有情人,都是可怜人。」萧雪微弯眼廓,说,「我不讽刺你,但不可否认,染染,也许现在只有『性』能带给你活着的感觉。」 面色「唰」地惨白,温染眼中浮现出惊讶,他迷茫地问:「是、这样吗?我原来是这种人吗?」 「哪种?」萧雪取出包里的电子菸,贪婪地抽吸着,空气中柑橘的味道浓烈,她挑高精緻的眉毛,口吻玩味,「你觉得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温染显然交不出准确的答案,萧雪言简意赅道:「自己。」 「我们的一言一行,所有选择,都是为了自己。」吐尽一缕清淡的烟雾,萧雪说,「我心疼你,但我并不可怜你,因为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人强迫你,你是自由的,所以你也不该去埋怨其他人,甚至是命运。」 萧雪向他伸出手,温染毫不犹豫地握住,听她继续咬字清晰道:「你这一生再怎么痛苦、煎熬,全都是你咎由自取,不过别担心,在理智与情绪彻底崩溃之前,你总能找到新的活路。」 「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只是我比你看得通透多了。」萧雪微笑着舒展眉眼,温柔地说,「染染,你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漫长的对视,两只手牢牢地牵在一起,温染感受着萧雪掌心的温热,平静地笑笑:「还是你最了解我。」 稍微恢復些状态,温染飢饿地揉揉肚子,拾起刀叉:「我开动了。」 萧雪从小就喜欢盯着温染吃饭,觉得他慢慢吞吞咀嚼食物的样子特别可爱。叉起一块薯格,沾少许番茄酱,萧雪细嚼慢咽地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温染「唔」一声:「能维持好现状就不错了。」 萧雪安慰道:「别让自己太辛苦。」 「这恐怕由不得我吧。」温染咽下鸡块,将杯中剩余的热巧饮尽,「不过有一点我非常认同,佟知宥确实能带给我活着的感觉。」 第14页 苍白面色浮现一丝笑容,温染诚实地说:「我的身体像一个容器,自从和简熙泽分开后,它就没再『盛满』过。当里面变成空无一物时,我很需要他来帮我填补,所以我戒不掉他。」 他茫然地问:「萧雪,我该怎么办?」 萧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翘起二郎腿靠向椅背:「我们戒不掉的东西有很多,睡觉、喝水、饮食,这些同样是身体的欲/望所求、填满容器的重要部分,『性』也一样。只要你在道德上不越界,它在我这儿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温染感激地望着她,语声稍顿,他承认道:「我离不开佟知宥是真的,想要弥补裴南秋,照顾他、保护他的一切,这份心情也是真的。」 「我以为我能够将这两种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温染自嘲地说,「可看似是我在掌控他们,实际上却是他们在掌控我。」 「我无路可退了。」温染切下披萨一角,没吃,悻悻地低垂眼睫,「但凡我想为自己讨点自由,他们就有无数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 萧雪蹙眉吸了一口烟。 「如果佟知宥真的爱我,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当初的约定,我们用身体维繫着最纯粹的关系,对谁都轻松,可他偏偏要打破规则,反覆挑战我的底线。」 「如果裴南秋真的爱我,他不会去捡那只野猫的尸体,要我亲手埋葬,用它来凌迟我的理智。」温染闭了闭眼,「他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猫。」 「他们爱我,也都怨我、恨我,我们的关系已经失衡了,我现在根本没得选择。」温染为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润湿干裂的嘴唇,轻声道,「萧雪,你说得太对了。」 「我捨不得走,不敢换大四实习的工作单位,还有手机号,不是因为别的。」温染笑了笑,「仅仅是在期待着,简熙泽会回来找我。」 「明明深爱他,却还要和裴南秋交往,明明深爱他,却还要和佟知宥做/爱。」口吻平淡,温染疲惫地说,「他们对我的怨和恨,就像我对简熙泽的,我理解,也能感同身受,他们是我一手造成的后果,我和他们其实没有区别。」 「没错,萧雪。」温染微弯眼廓,难过道,「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1章 听完温染的一席话,萧雪缱绻一笑,伸长手臂宠溺地揉揉他的头髮。 「感觉好些了吗?」她问。 「嗯。」温染知道萧雪是在引导自己,躲在她这里的时候,世界总是坦诚又温柔的。他继续切着披萨,郑重道,「幸好有你。」 「我们这一生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在与自己和解。」萧雪咬住温染送来的披萨,舔/舔嘴唇,说,「能够放下执念太难了,但终有一天,『衰老』会让我们彻底看淡『失去』和『所得』。」 温染失笑道:「听起来有点可悲。」 「染染。」萧雪掐住他的脸蛋,使劲捏了捏,「我还等着你兑现小时候的承诺,努力赚钱,老了带我一起环游世界呢。」 温染问:「不怕你女朋友吃醋啊?」 萧雪开诚布公地说:「『我们』的路,多少要比『你们』更艰难一些。」 温染似有所感,神色担忧:「吵架了?不会又在闹分手吧?」 「这大概是必然趋势。」萧雪故作轻松地回答,「未来嘛,谁知道呢。」 难得胃口不错,两人饱餐一顿,迈出西餐厅,萧雪陪着温染返回鼎峰大厦,非要目送他进楼才肯离开。 没走两步,温染转过身,初冬的阳光穿透云层,笔直地淋在萧雪身上。她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站姿优雅,漂亮的五官秀丽养眼,温染跑向她,张开手臂拥住萧雪,下巴抵在她肩膀,孩子似的蹭着她的脸。 温染说:「谢谢你,我永远的家人。」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拉着你,不让你往最深的地方掉。」萧雪挠了下温染腰间的痒痒肉,拍着他后背,温声道,「好了,快去上班吧,加油工作。」 光线变换着角度,温染踏进大厦投下的一片阴影中,再回头时,萧雪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穿过富丽堂皇的大门,有面熟的同事开他玩笑,臂肘往他胸口一杵,轻浮地挑眉:「温助理,那女的谁啊?都搂搂抱抱了,女朋友?」 温染见怪不怪、无可奈何地正要回话,余光不经意一瞥,表情迅速冷却。他敷衍地和同事们闲扯几句,然后不安地抿直唇线,朝向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等待着他的佟知宥。 还没离近,佟知宥率先起身,张口丢来一句质问:「刚才的女人是谁?」 温染耐着性子回答:「朋友。」 佟知宥又问:「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亲密吧?」 「你找我有事吗?」温染直白地迎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没事的话,我回办公室了。」 「今天下午五点到七点,老地方。」佟知宥语气虽硬,态度却已收敛,「格林豪泰酒店718房间。」 「这一周我都不行。」温染说,「我得早点回家照顾南秋。」 佟知宥突然没大没小地当众拉住他的手:「小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前台的接待员们纷纷往这边投来惊诧的目光,温染脸色惨白,低声斥道:「放开。」 第15页 「那你给我个盼头。」佟知宥胡搅蛮缠,旁若无人地与他谈条件,「不然不放。」 温染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下周四,可以了吗?」 佟知宥不舍地松开手,黑色卫衣上的骷髅图案此刻尤为扎眼。跟随温染走向三号电梯口,直到两人一里一外面对着面,梯门就快掩合,佟知宥朝他勾起唇角,做着口型,无声说:一言为定,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2章 深夜十一点,温染的睡眠很浅,静谧的房间内隐约流淌着音乐声,他睁开眼睛,鼓起胸腔舒了口气。 床头的日历上,明天的日期被标了红,是裴南秋母亲的生日。温染睏倦地坐起身,裴南秋不在旁边,这一次他没有失心疯地满屋子寻找,想必从客厅传来的动静应该是对方制造的。 繫紧真丝睡衣,温染轻步踏出卧室,浓深的黑暗中,裴南秋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轮椅轱辘抵着茶几边角,离他很远。 屋内没开灯,仅有一束银白月光透窗落在他肩膀,衬得裴南秋更加内敛斯文。垂至锁骨的中长发柔软地蜷起弧度,温染推走轮椅为自己腾出地方,弯腰坐在裴南秋身旁。 两人头靠着头欣赏完整曲《experience》,下一首是大提琴独奏,温染握住裴南秋的手,伏在他肩上,望着他冷峻瘦削的侧脸,小声问:「还不睡吗?」 裴南秋低下眼眸,回答:「不太困。」 「明天要早起去给妈妈过生日,不养精蓄锐怎么行?」温染讨好地摸摸裴南秋清瘦的耳骨,说,「我哄着你,很快就能睡着了。」 裴南秋未作回应,倚着沙发纹丝不动,目光不知在看哪里。许久之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对温染道:「阿染,你坐上来。」 温染蹙眉,本能地拒绝:「我太重了,医生不是叮嘱过,一定要保证下半身血液循环良好,不然……」 裴南秋重复:「坐上来。」 温染从不会忤逆裴南秋的任何请求,他停顿几秒,侧身抬腿,而后与他面对着面。琴声低沉婉转,伴着月色缱绻悠长,裴南秋微抬下颌,望进温染澄澈的眼眸,拇指捻上他的唇角。 裴南秋说:「明天你别上楼了,就在楼下等着我。」 「你清楚我不可能这么做的。」温染双手交叉在裴南秋颈后,环抱着他,「无论如何,我都不准你独自承受家庭的压力。」 裴南秋正是在等温染的这句回应,他装模作样地嘆息摇头:「可我妈那个脾气……」 温染安抚道:「没事,我习惯了。」 他们在夜幕下深深对视,裴南秋缄默不语,温染捧起他的脸,问:「南秋,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其实明白裴南秋的矛盾、固执、左右为难。问出口的话自然是得不到答案,温染于是作罢,自觉地解松衣绳,主动道:「是想接吻,还是要/碰/我?」 裴南秋眼里有嚮往和期待,眼神变得鲜活清明,每当这时,温染总能感觉到,那场车祸实际并没有真的改变面前这个温柔善良的人,他仍旧有血有肉真实地活着,还和大学毕业时一样,带给自己的全是光明。 裴南秋想看什么,温染便做给他看。此时此刻,他把一切都交到对方的那双手里,带着点奉献的意味,却又十足的可怜。 初冬的风将云翳推到月亮之下,客厅完全失去光线,温染垂眸与裴南秋接吻,哼着他渴望听见的音色,在他耳畔反覆低吟着「南秋」。 但不论再怎么清醒地告诫自己,对面的人是裴南秋、佟知宥,温染还是无法抹去刻在心脏上的那道身影、那年盛夏空旷的篮球场、私密的器材室,以及那句,「温染,我们爱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3章 窗外是个阴雨天。 秋末冬初的雨带着刺骨的寒凉,砸得人皮肤生疼。温染迈下计程车,撑伞走向后备箱,取出摺叠的轮椅,熟练地打开,避着雨推到车门旁边。 把雨伞交给裴南秋,温染屈腰将他从后排抱出,妥善地安置在轮椅上。很快,雨水淋湿了温染的衣服,但没关系,他只需要确保裴南秋安然无恙,完好地送他去见他的母亲。 输入密码,拉开单元门,温染同保安打过招唿,乘电梯上十三层。密闭的空间内,温染衣角滴答着水珠,浑身湿冷,裴南秋正在给他暖手。 「我在门口跟阿姨问声好,放下礼物就不打扰了。」温染贴了贴裴南秋的脸,在他耳畔道,「我会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你忙完,我接你回家。」 裴南秋对他温柔一笑:「阿染,辛苦了。」 温染握紧他的手,微弯眼廓说:「应该的。」 敲响1302住户的门,伴随屋内传来的脚步声,温染不自觉屏住唿吸,用力攥牢轮椅把手。几秒钟后,木门轻启一道缝隙,温染侷促地抬起头,对上裴南秋母亲的目光,一瞬抿直唇线,继而礼貌道:「阿姨好。」 他赶忙双手递上礼物:「祝您生日快乐。」 裴母没接,吝啬地只赏了自己儿子一眼,便转身回厨房做饭了。裴家的大儿子裴承和女儿裴悦都在,裴悦将她二哥迎进屋,没给温染多余的关照,自然而然同他划清界限,轻轻掩合屋门。 阴冷的楼道中,温染面对着紧闭的门板,门内是团聚的一家人,他立在门外,与灰暗的天色为伴。 第16页 踏下一级台阶,弓背坐在上面,视野尽头是一扇狭小的铁窗,框出一幕悽美的景色,窗外大雨密布,雷声震耳,滴水的雨伞斜在墙边,温染曲膝静默,从烟包中呷一根烟点燃。 短暂地用尼古丁聊以慰藉,温染滑开手机屏幕,有两条未读微信,来自于佟知宥。 -小染,我又赢球了,多希望你能在现场。 -倒计时四天,期待快点和你相见。 温染没有回覆,退出微信点开加密相册,一张张仔细翻看简熙泽的照片。这里面有他的六年青春,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几百张图片的顺序温染记得一清二楚,这些「珍藏」是仅次于尼古丁能够安慰他的东西。 环境阴寒,气氛低沉,温染消极地想,往后余生就要靠着这么点记忆活下去了。 双击放大简熙泽的五官,温染伸出手指细緻地描摹,眉毛、耳朵、鼻樑、嘴唇,他盯着屏幕中间的那两片唇瓣,饥渴地滑动喉结,垂眸吻了上去。 变态吗?温染扬着唇角苦涩地自嘲,自己可真他妈的噁心。他还是深深地迷恋着简熙泽,总在奢望时光倒流,能够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与他并肩坐同桌,看他在篮球场上迎着朝阳肆意奔跑。 经年痴妄,求而不得,可笑又可悲。 突然,瓷器的碎裂声划破寂静,温染眨眼回神,转头望向1302的门,立刻起身贴上去耳朵,隐隐听见裴南秋的低吼。 「啪」的一记脆响,温染心脏陡地颤了两下,紧接着,他听到裴母恶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我有儿有女,用不着你惦记,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裴母的言词尖酸刻薄,冷过外面倾盆的大雨:「为什么偏偏是你出车祸呢?这就叫报应!该死的同性恋,你和姓温的那个畜生有多远滚多远,自此以后再也不许踏进我家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4章 温染险些没站稳,肩膀一颤,全身血液褪了个冰凉,心脏像被人捅了一刀,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裴南秋呢。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温染迟迟不敢敲门,毕竟自己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当着裴家人的面维护裴南秋。 等待的时间如坐针毡,流逝的分秒好似世纪般漫长。窗外雨声间歇,这时门开了,温染屏息守在门边,送裴南秋出来的,是裴悦。 温染正欲开口,视线下移,裴南秋新买的衣服上洇着一大片褐色的油污,挥发着难闻的味道。温染一时手足无措,木讷地立在原地,裴承出现在视野中,绷着张脸,硬声说:「裴家的事,往后就不劳烦二位费心了。」 裴南秋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臂肘搭着扶手,眼睫低垂,整个人瞧不出半分鲜活气。温染不知如何接话,艰难地吞咽一口虚无,沉默不语。 裴承和裴悦没再多言,温染带来的礼物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丢在走廊墙角。大门彻底关闭,将裴南秋与他的亲人们残忍地隔开,犹如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任凭他怎么努力,永远也迈不过去。 在阴暗的楼道中停留了半刻钟,裴南秋失焦的瞳孔一点点聚着光,他鼓起胸膛拉长两次唿吸,双手摸上轮子,轻启唇齿道:「阿染,我们走吧。」 温染赶忙做出回应,拎起自己买的那些补品,推着裴南秋搭乘下行的电梯。方寸窄地间,温染目光始终不离身前人,他担心着裴南秋的情绪,思忖着应该怎样安慰。 迈出梯门和单元门,楼外雨势渐小,但依旧需要打伞。不等温染把雨伞撑开,裴南秋兀自滑动轮椅,闯进冰凉刺骨的雨水中,淋漓尽致地感受冬天的寒冷,全身的衣料渐渐湿透。 温染凝视着裴南秋孤独的背影,长发紧贴着脖颈,野鬼似的,只觉得胸腔阵阵钝痛,除了心疼,还有肩膀上无形的压力,沉重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收好伞,走到裴南秋面前,握牢他的手缓慢蹲下,温染一刻不停地反覆告诫自己,他这一生只能去仰视裴南秋,这是他欠他的,理应偿还的一种尊重。 即便两人手牵着手,近在咫尺,两双眼睛中间却依然隔着一层浓深的灰暗。温染读不出裴南秋脸上的神色,担忧地问:「南秋,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不要一个人憋着不高兴的事情。」 裴南秋落寞地远望城市高楼,立交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鸣笛与人声,头顶天空的阴云和雷雨,这个世界是生动的,可他早就已经死了。 「我在想……」裴南秋如同自言自语,唇瓣无意识地颤动,他小声呢喃,「直到此时此刻,我失去了一切,我到底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了你。」 这句话的寒意不亚于抽打在皮肤上的冷风,温染嘴唇发着抖,睫毛被雨珠压得几乎抬不起来。 「当我看见那辆失控的货车向我们撞来,我推开你的时候。」裴南秋收回放远的视线,垂眸注视着温染,苦笑着说,「你知道,我在考虑什么吗?」 温染微阖眼睑,按在裴南秋膝盖上的五指慢慢蜷缩进掌心。 裴南秋说:「我在想,我把自己的命都赌给你了,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肯爱我了。」 温染颤颤巍巍地喘了口气。 「我刚才不过是,想要帮妈妈端菜,结果弄巧成拙打翻了盘子。」裴南秋轻声道,「没人在乎我有没有烫伤,反而都在埋怨我浪费了一道菜,不能按时给妈妈庆祝生日了。」 第17页 「我失去了家人和自由,终生困在轮椅上,惶惶度日。」裴南秋自嘲地哼出一声,绝望地勾起唇角,摇着脑袋说,「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没后悔过,拿我的半条命去换你一生平安。」 温染表情痛苦地拧蹙眉心,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爱情啊。」裴南秋稍稍仰起头,用脸去接下坠的雨水,祈求它们能够洗净骯脏的自己,「可真是毫无人性啊。」 「我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在画地为牢,将自己锁进一个又一个笼子里,混吃等死。」 「阿染,我们都是可怜人,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拜託你。」裴南秋哽咽道,「回头看看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5章 在这之后的每个夜晚,温染一闭上眼,身前略过的每一幕不是车祸就是阴雨天,入睡极其艰难。他总是在裴南秋「熟睡」之后下床躲进卫生间,抽菸或者喝酒,有时还会偷跑到小区里散步,承受着冷风吹打,企图让自己生一场病。 而温染的这些行踪,裴南秋都清楚。 坐在花坛上,后背抵着一枝枯萎的花梗,像有人拿手在戳温染的嵴梁骨。指尖夹着烟,他没滋没味地抽着,目光落地,与苍白的月色搅在一起。 裴南秋的声音不停地萦绕耳畔,「回头看看我吧」。温染提着唇角苦笑一下,面相难看,漂亮的容颜正在加剧衰老。 感情若是能由理智操控,懂得及时止损,这世上哪儿还有那么多可悲之人。裴南秋不后悔救下温染,残忍的是,直到现在,温染也不曾后悔爱过简熙泽。 之后的人生究竟该怎么熬,隔几天就去找萧雪谈一次心吗?还是依靠着和佟知宥开房,以身体的快/感做突破口,消磨平日里的苦闷?无论哪种,温染觉得自己始终是在一个死循环里兜兜转转,真正的愁郁无法排解,如同一条脱水的鱼,鳞片失色,濒临死亡。 温染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堕落。脚下的深渊尚未见底,他还在下坠,只是不知道一旦触底,等待着他的是毁灭还是解脱。 手机屏幕中的简熙泽手持篮球,笑容胜过和煦的春风,眼里有令温染痴迷沉醉的温柔。这个男人太美好了,挑不出半分缺点,简熙泽有多宠爱温染——他让他尝尽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 曾经的甜蜜,变成了游走在骨缝间细小的疼痛,深深地扎根进血肉,难以剥离。 无望的日子没有尽头,前方处处是断崖,周遭黑得寻不见路,温染无知觉地反覆揉搓冰凉的手指,太冷了,他的神情愈发恍惚,有点想拿菸头取暖。 疲倦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家走去,温染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缓慢扬高手臂,星光在他的指间闪烁和跳动。 即便如此,他对残酷的命运仍然抱有希望,他很想让星星们听一听他的愿望。 周四傍晚,温染浑浑噩噩地整理完近期的策划案,脑袋往桌面一砸,累得不想再动弹。周围的同事陆续下班,他侧趴着脸,呆滞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复印机放空思绪。 手机在电脑旁边震响,他不接,清楚是来自佟知宥的催促。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心情,至少和佟知宥在一起时身体是彻底放松的,可如今,他的欲/望消失了,心中油生一丝厌倦,对他们要做的事情感到索然无味。 若是连「性」都填补不了这具躯壳,温染懒洋洋地垂下手臂,如果触底的那一天真的来临,恐怕就离毁灭不远了。 收拾好公文包,乘电梯下一层,迈离鼎丰大厦,寒风灌进衣领,温染环抱双臂走向车站。站台上挤满了人,无处落脚,公交车内更甚,摩肩擦踵、怪味弥散,温染望着窗外的城市,宾州太大了,他太渺小了,生与死都不值一提,也不会有谁真的为他担心难过。 阴云压在头顶,视野所及一片灰暗,温染低垂眼睫,指腹划着名手机边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要是能够结束这荒唐的一生,算不算是找到了出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6章 宾馆的窗扇上起了一层白雾。 温染早已不记得自己哀求了多少次,可佟知宥始终不肯放过他。欲/望在潮湿的空间下膨胀,他在淹没头顶的海水中浮浮沉沉,热汗淋漓,攥皱的床单像盪开一波又一波轻浅的涟漪。 榨干体力,直到临近小时房的最后一刻钟,佟知宥才踩着拖鞋进卫生间洗澡,扔下半梦半醒的温染独自陷在床铺,承受着疼痛与撕裂感的交相凌迟。 天花板一角洇着一块灰迹,骯脏极了,温染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佟知宥似乎放弃了跟他谈「爱」,本分地回到最初,交出最原始、贪婪的慾念,尽情掠夺和操控着温染的全部感官。 水流声倾泻,黑暗的房间内,温染睏倦地平躺着,稍微动一下,骨头就像要散架,灰濛濛的视野被简陋的衣柜和褪色的木地板占据填满。 昏睡片刻,他隐约听见佟知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止于身旁。佟知宥穿着浴袍,发梢还在滴水,他弯腰抱住温染,卫生间的门再次掩合,紧接着响起断断续续的哭泣。 温染虚弱地靠进佟知宥怀里,不断向下滑动,他有些站不稳。头上淋着滚烫的热水,佟知宥终于有机会将压抑在心底的温柔全部展现给温染看,搂着他慢悠悠地接吻。 第18页 「我劝了自己好几天,能不能不在你身上找爱情,可我实在是做不到。」佟知宥轻声说,「以前我总是不理解我妈,为什么对我那个酒鬼老爸执迷不悟,甚至还出言不逊骂她不懂得自尊自爱,但现在我明白了,感情的事若都能分得清对与错,摆得正姿态,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温染微阖眼睑伏在他肩头,由于疲惫,他的意识很模煳,并没有理睬佟知宥的告白。 「小染,我想通了,你不愿意给我爱情没关系,我不埋怨你的吝啬,只要你还答应见我就好。」佟知宥深情道,「你的心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裴南秋,但跟他比起来,我至少拥有你的身体。」 「我能占有一样已经很知足了。」 水珠滚过光滑的皮肤,冰冷的身躯总算浸了些暖意,温染任由佟知宥为自己忙碌,听着对方的声音:「小时候我想要什么,老天爷非得跟我对着干,千方百计让我碰不着,得不到。」 「遇见你之后我才顿悟,不是老天成心为难我,而是我对那些事物的渴望根本算不上执着。」佟知宥蹲下身,往温染膝盖和脚踝处涂抹浴液,边笑边说,「我喜欢你,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好比是饿犬闻到了肉味,世间所有的动物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飢饿感,只有你能填饱我的欲/望,小染,你是我无望一生中唯一的慰藉。」 佟知宥仰起头,正对上温染落低的视线,他像只温顺的大狗守护在他的身边,摇着尾巴讨好地去牵他的手:「你不肯施捨我感情,可以,我不再奢望了,但你能不能向我保证……」 氤氲水汽中,佟知宥笑得单纯阳光,他勾着温染的小手指:「我会遵守你制定的规则,不给你的生活造成任何麻烦,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 佟知宥道:「永远别让我找不到你,永远别和我断绝关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7章 捧着热水杯,立在鼎丰大厦十五层办公区的落地窗前,温染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金融街大道,神情僵滞,冰凉的手心怎么也捂不暖。 关于佟知宥那晚的请求,温染没能给他准确的答覆。后来佟知宥被他的沉默逼得失去理智,发了疯地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也还是撬不开温染的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咬住温染的喉结,抓得他腰间一片淤青,佟知宥颤抖着嗓音质问道:「小染,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这么残忍。」 天空中乌云堆积,阳光被阻隔在云层之上,温染并不是成心招惹佟知宥生气,而是他不敢再做出任何承诺。 一路走来,遇见的人、经歷的事,有太多悲剧都是温染亲手造成的,他发现,他总是在做错误的选择,因他受到伤害的人,他们的怨恨,也全部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枯燥无聊的日子,毫无期待的人生,时常眼神失焦,身体发沉无力,温染提不起兴致地回到办公位上,点开文档,继续撰写新接手的gg策划案,半天敲不出一行完整的文字。 心上像压着块石头,令他难以唿吸,温染觉得自己可能是坏掉了,连每天最基本的工作都没办法顺利完成。 背嵴贴住椅面,仰躺在座椅里,同事们去吃午饭了,他没有胃口,甚至无故有些噁心。该怎么调整状态,谁能为他排解痛苦,温染微阖双眼,此刻的感觉好似飘浮在无边无垠的深海上,身边找不到浮木,他快要沉入海底了。 窒息感一层层侵袭着温染,忽而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他想用极端的方式切断一切悲剧的源头,让裴南秋彻底解脱,重新还给佟知宥自由。 人类到底是懦弱的,明知痛苦的解法,却缺少执行的勇气。萧雪说得对,他真的不值得同情,明明可以成全所有人,却依旧拼了命地苟延残喘,温染不明白,自己究竟还在奢望些什么。 垂下手臂放空大脑,这时,座机响铃,温染迟缓地接起来,从齿缝中喃出「餵」字,是一层前台的接待员,干净甜美的女声在说:「温助理,有位先生找您,麻烦您下楼一趟。」 佟知宥的名字几乎是应声浮现在脑海的,温染突然变得暴躁不堪。挂断电话,他发觉,他开始厌恶这个人的存在了。 包括裴南秋。迈入电梯时,封闭的空间仅剩温染一人,掩合的梯门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接触,一股深恶痛绝的厌弃感自心底油然而生。裴南秋就像个吸血鬼,没完没了地啃食他的血肉,温染忽然抓狂地很想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不愿再面对他根本不爱的人惺惺作态。 电梯抵达一层,真实的人声传进耳畔,负面情绪退潮般消失,温染惊恐地意识到,他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想法。惨白的面容瞧不出一丝血色,温染努力调整好状态,朝着前台的方向缓慢踱步。 到了,却不见佟知宥的人影,温染环顾四周,而后轻声询问接待员:「您好,我是温染,找我的人在哪里?」 接待员传话道:「那位先生说,他在外面的花坛等您。」 鼎丰大厦楼前人来人往,停车场右方设有一座圆形的花坛,初冬季节,仅余几束茉莉花艰难地绽放,枯萎的花瓣也已呈现出凋零的迹象。 温染走向花坛,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周遭场景渐渐变得虚幻,他陡然停住脚步。浑身血液凉透,心脏霎时剧痛难忍,温染颤抖着唿吸不可置信地凝视前方,失色的瞳眸一点点聚集起光芒。 第19页 阴云扩散,掩埋全部天光。眼眶转瞬蹿红,胸口剧烈起伏,那个令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人……温染张着嘴巴,几不可闻地将他的名字念了出来—— 「简熙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开启下卷。 感谢阅读。 第28章 一时间,温染的世界处于一片真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唿吸声,感受着发麻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难以自控地打着颤,目光如箭,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盯出个洞来。 简熙泽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戗驳领西装,从头到脚打扮得精细妥帖。他的样貌和六年前相比更显英俊,背嵴挺拔,双腿颀长,宽肩窄腰优越得耀眼,没有一处不引人注目。 温染屏息迈步,每一脚都好似踩在棉花上,分辨不出虚幻与真实。直到走近简熙泽面前,在对方瞳眸中看清自己的脸,通红的眼廓终于盛不住堆积的眼泪,他死咬嘴唇,委屈地哭了。 简熙泽温柔一笑,弯曲食指轻蹭他的眼角,久违的声音响在温染耳侧:「怎么哭了呢。」 口吻如常,除了现在是一副精英人士的装扮,简熙泽同过去并无二致。他的一举一动,表现出来的体贴成熟,如同一把细密的针,温和地扎进温染的心脏。 有那么一刻,分离的时间忽然被简熙泽拉近、摺叠,就好像他们根本不曾分开过,一切炙热恍如昨日。 「你……」温染攥紧双拳低下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你回来了啊……」 简熙泽用掌心抹去温染脸上的泪水,毫无生分地抬起他的下巴:「嗯,回来找你了。」 温染可怜地望着他,颤颤巍巍地开口:「熙泽,我好想你。」 简熙泽微笑着说:「我也一样,温染,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温染无数次透过办公室的窗户俯瞰楼下,强烈地渴望能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见简熙泽的身影,久了,他甚至在脑海里假想出这一幕,自导自演地环住臂肘,抱紧这具发空的躯体。 他迅速捉住简熙泽的手,哭到泣不成声。丢掉所有体面,剖开全部真心,温染赤/裸/裸地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展现给他看:「我太想你了,你不知道的,你体会不了我的心情的。」 他焦急地掏出手机,滑屏点开加密相册,捧向简熙泽:「这里面的照片,我每个晚上都要浏览一遍,我已经背下来它们的顺序了。」 温染放大其中一张,指着照片中的简熙泽,说:「有天凌晨,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发了疯地在你的眼睛里寻找我自己。」 「只有这张有。」温染呜咽道,「我觉得我真的是病了,无药可救了。」 简熙泽动容地握住他,拇指在温染手背来回滑动,带着安抚的意味:「对不起,温染。」 得到这句道歉,温染更委屈了,扯着他的衣角哑声大哭:「简熙泽,你把我害得好惨啊!」 他既恨简熙泽是他所有苦难的开端,又爱这个人曾经给予过的刺骨的浪漫。 这世上没有一种痛苦敌得过「放不下」。 简熙泽很轻地揉了揉温染的头髮。温染要命地发现,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摧毁他的防备、化解他的怨恨,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对方。 冷风吹拂,温染没穿外套,身上仅有一件薄薄的衬衫。简熙泽指尖蹭过他眼下,继而嘆了口气,温声说:「温染,不抱抱我吗?」 温染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急躁而又迫切地,张开双臂牢牢拥住简熙泽。倏忽间,眼前的世界由黑灰过渡为彩色,他的心跳卓卓有力,五脏六腑重新感受到了暖意。 像是鱼儿游归大海,倦鸟栖息巢中,当简熙泽的手掌覆住他的后颈时,封存在内心深处的熟悉感剎那席捲全身,温染犹如死而復生般,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9章 温染请了半天假,匆匆回楼上拿走公文包,寸步不离地跟着简熙泽。 坐进奔驰的副驾驶,温染心中装着太多疑问——简熙泽为什么突然回国?不是移民了吗,哪儿来的车?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最重要的一个是……他还会和自己重归于好吗? 目光不受控地粘在简熙泽身上,温染拘束地抱着包,抿直唇线欲言又止。简熙泽右手握着方向盘,左臂肘搭着车窗,指尖夹一根烟,抽吸时面色冷峻,没有更多的神情。 遇红灯,踩剎车降下速度,简熙泽得了空闲去看温染,伸手摸摸他哭红的眼尾:「你这个爱盯着我哭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 温染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简熙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软下口吻柔声说:「六年没见,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问我,等我们回家,我会认真地跟你讲明。」 致命的温暖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温染,游荡的孤魂总算重回人间,胸腔里的心跳是真真切切的。他试探地,同六年前一样,稍微对简熙泽使着小性子:「能分给我一只手吗?」 简熙泽随即掐熄菸头,纵容着温染,把右手递过去。温染着急地握住,用力攥紧,珍惜地感受着简熙泽掌心的温度。 下了高架,拐上辅路,奔驰右转驶入湖滨小区,这是宾州郊外的一处别墅群。最东侧的一栋便是简熙泽的住处,通体白色的房子外观简约大气,很符合他的风格。 第20页 温染迈下车,跟在简熙泽身后进了他家的门,直至双脚踩上玄关的这一刻,不真实感依旧无比强烈。 视线游走一圈,温染看得出这里不常住人,也可能是刚装修好,因为从装潢到家具,无一不是崭新的。 简熙泽扯掉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解开扣子脱下西服外套。回过头,温染仍侷促地立在门口,他笑着朝他招手,从冰箱中取出两听啤酒,轻声唤:「温染,发什么愣呢?」 温染紧张地问:「我来……不打扰别人吗?」 「别人是谁?」简熙泽反问,「我一个人住这儿,你能『打扰』的就只有我。」 温染于是不再扭捏,利索地换鞋踏进客厅,放下公文包坐在简熙泽对面,陌生感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 他不避讳简熙泽的注视,亦在打量对方六年后的样子。温染髮现,简熙泽的姿态淡定又从容,好像他们之间并非是久别重逢,只是隔日相见,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生分。 换言之——见到温染,简熙泽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简熙泽觑一眼手錶,然后摘掉,放置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翘起二郎腿后仰身体,倚住沙发背,语气温和道:「在你发问之前,我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一句玩趣的话,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氛围变得放松,温染释然地笑了笑,轻「嗯」一声。 简熙泽眯起眼睛,目光露/骨地描摹温染的身形,他长长地嘆一口气,食指勾开易拉罐,仰头痛快地饮下半瓶。 眼睫低垂,简熙泽哑着嗓子说:「温染,我这六年过得很不好。」 一字一顿,语调毫无起伏,温染心疼地望着简熙泽,又听他道:「半个月前我就回国了,可我没有勇气去找你,因为我不配。」 「但我真的太想你了。」 「六年前我离开宾州时,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正在鼎丰大厦实习。我纠结了很久,可笑地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如果你还在那里工作……」 简熙泽深深地凝视温染,苦笑着说:「我就将你追回来,再也不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0章 简熙泽坐姿慵懒,左手虚虚地捏着酒瓶,很轻地晃了晃。尽管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话令温染万分心疼,但他言语时的胸膛并没有明显的起伏。 简熙泽不像在宣洩或者倾诉,他只是在冷静地陈述。 「我家的生意遭遇瓶颈,我一直在加拿大苦心维持,长辈们的思想过于保守,不太能接受我是同性恋的事实。」简熙泽慢条斯理地说,「等我用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地拿回集团的股权,他们才终于同意我回国,允许我接管国内公司的业务。」 「当我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心里想的全是你。」简熙泽深情道,「温染,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窗外阴云密布,两三点钟的光景犹如夜色将至,客厅没开灯,简熙泽的神情隐于暗处,微沉的眸光像是豹子抓捕猎物时那样锋利,甚至不必有所行动,就能轻而易举地锁住温染的喉咙。 寥寥几句话,概括了六年间的隐忍,仿佛所有的背负都是为了这一秒的重逢。简熙泽清楚温染一定会相信自己,他懒得费劲心思渲染气氛,放下啤酒看向对面:「既然我们已经见面了,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温染启唇问:「什么答案?」 简熙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惑人的笑容噙在唇角。语气稍顿,他深吸一口气,说:「温染,你还喜欢我吗?」 他的这句问话,忽然让温染跌进了旖旎虚幻的梦境中,一时情难自已。 激动地喘匀唿吸,温染垂下肩膀,两手压住沙发边缘。他拧蹙着眉毛,继而抬起头,似埋怨似期许地望着简熙泽:「……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好。」简熙泽的回应干净利落,他弓着背嵴,手腕搭在膝盖上,前倾身体离温染更近,黑漆漆的瞳孔深不见底,「那我先向你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希望你可以答应我的请求。」 重逢后的温染始终处于失真的状态,听不清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出空气里的冷热,四周是黑白的,只有简熙泽是唯一的那道彩。惊喜的余波慢慢消退,感官逐渐恢復,温染有些难以分辨眼前的虚实——这个人是简熙泽没错,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直至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他们之间是存在六年的空白的。 然而这些疑惑在温染心中稍纵即逝,因为比起「简熙泽」,所有的诡异之处都显得微不足道。温染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期待着简熙泽回国的那一天,现在,日思夜念的人正安然无恙地坐在他面前,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欣喜若狂的事了。 这个世界上唯有简熙泽能让他重新燃起「好好活下去」的渴望。 温染说:「我答应你。」 简熙泽笑道:「我都还没说是什么请求。」 他从兜里摸出烟包,利索地点燃,夹烟的右手懒散地垂落膝头,一举一动无不展现着成熟男人的魅力。简熙泽轻抿嘴唇,凝视着浮升的烟缕,而后开口:「来我的公司工作吧。」 温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 「我给你开三倍工资,当我的秘书。」简熙泽弯起眼角,视线停在温染滑动的喉结上,掌心泛着痒,他已经太久没有碰过那里了。 第21页 「温染,我们重新在一起吧。」简熙泽吐出一缕青烟,说,「如果你愿意,这栋别墅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1章 简熙泽的请求对于此时的温染而言,像一罐蜜,散发着诱人的甜腻,他根本无法拒绝。 但在答应之前,温染的理智逐渐回笼,随着心情的平復,他纠结良久,小声道:「熙泽,你就不问问我,等你的这六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简熙泽收敛唇角耸了下肩,摆出的姿态不算正经,语气也显得不甚在意:「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温染不解地问:「所以其实你并不想知道?」 「温染,无论这些年你经歷过什么,好的、坏的,都不会影响我们现在以及将来的关系。」简熙泽口吻轻松地说,「快乐的也好,伤心的也罢,以前的遗憾我会慢慢弥补,至于其他的事情,你若是想与我分享,我也很乐意当一位耐心的聆听者。」 温染没听出简熙泽言语中的敷衍,只觉得对方比过去成熟稳重不少。他在心里勘酌着措辞,几番权衡,才把他和裴南秋的事删删减减地大致交代了一遍。 讲完,温染心虚地低垂目光,没勇气去看简熙泽的眼睛。屋内一瞬变得过分安静,半晌,简熙泽长舒一口气,沉声问:「你跟裴南秋做过吗?」 「没有!」温染慌乱地摇头,颧骨上晕开一抹羞愧的红,他急于撇清道,「我只是在照顾他而已。」 简熙泽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即使『有』我也理解,毕竟是在我们分手期间,你有权利和任何人交往,我没资格干涉你的感情。」 面对简熙泽的回应,温染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欣慰他的包容与大度,还是沮丧他的「满不在乎」。 但转念一想,他也没资格去埋怨简熙泽,因为他隐瞒了佟知宥的存在,他的身体早就不干净了。 陡地,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油然而生,温染的牙齿不自觉抵住了嘴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必须彻底跟佟知宥断绝关系。 简熙泽摸着下巴,总结道:「你的意思是,晚上需要回家照顾裴南秋,白天相对自由,是吗?」 温染难为情地「嗯」一声,有些焦虑地表态:「熙泽,我能处理好这件事,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简熙泽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说:「夜晚让我独守空房,这就已经很让我困扰了。」 温染着急地回道:「熙泽,拜託你给我点时间。」 「不必为了我去伤害裴南秋,白天你在我这儿,傍晚我叫助理送你回家,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简熙泽说,「毕竟裴南秋救了你,于情于理,他也是我的恩人。」 温染被简熙泽的这句话深深打动了。 「要是没什么疑议。」简熙泽起身来到温染身边,挨着他坐下,弯曲食指轻蹭他高挺的鼻樑,调侃道,「温秘书,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温染痴痴地望着他,怎么也欣赏不够简熙泽英俊的五官,内心是澎湃的,有团火在淋漓尽致地燃烧。 他梦呓似的呢喃:「熙泽,你真的……回来了吗?」 指尖滑过温染的侧脸,掌心的温度无阻碍地传递着,简熙泽抬起他的下颌,眼神渐渐软化:「我想想应该如何证明给你看呢。」 拇指贴着温染柔软的嘴唇,简熙泽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飢/渴地吞咽两口,说:「温染,做好准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2章 温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当简熙泽的嘴唇覆上自己的时候,不仅是此刻的疑虑,他甚至连之前的怨恨,以及六年里所有的隐忍负重一併和解,顷刻间荡然无存。 简熙泽的吻技和六年前相比变得更加熟练,吻得温染像喝了醉人的酒酿。少年情窦初开的紧张与慌乱、小鹿乱撞与无所适从,早就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地勾/引和试/探。 舌尖游蹿,痒意刺激得口腔发麻,温染往后躲了一下,随即挺直背嵴,情/难/自/禁地迎向简熙泽。 拇指顺着温染流畅的下颌线一路上行,流连在他的耳根处,轻轻揉着他的耳垂,简熙泽如今很会掌控亲昵的节奏。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发抖,简熙泽满意地笑了,他深吻着温染,小声说:「你喜欢的地方一直没变。」 温染受不住简熙泽抚/摸他的耳垂,红着脸将脑袋埋在他肩上,贪婪地闻着他的味道。 忽然门铃响,温染如同被马蜂蛰了似的,立刻离开简熙泽的怀抱,挨着沙发扶手正襟危坐。简熙泽忍俊不禁地摇摇头,食指挠挠温染鼻尖儿,像在逗/弄一只敏/感的小狗,而后起身开门,冷下面色冲着来者:「怎么才到?」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额发背头,鬓角打理得一丝不苟。是商哲禹,简熙泽的私人助理:「对不起简总,高架上发生车祸,堵了半小时。」 乍一眼,两个人的气场似乎势均力敌,不分伯仲,但商哲禹的姿态略显卑微,视线始终放得很低,基本不与简熙泽对视。直到简熙泽错开位置,商哲禹才毕恭毕敬地欠身迈进屋内,规矩地立在玄关听候发落。 简熙泽道:「温染,你来。」 温染乖顺地整理好衣服走上前,站到简熙泽身旁,目光扫过商哲禹的脸,没有多做停留。简熙泽亲密地揽着温染的肩,向商哲禹介绍:「这是温染,我新聘请的秘书。」 第22页 商哲禹礼貌地伸手:「温秘书,你好,我是简总的助理,商哲禹。」 温染大方回握:「商助理,幸会。」 简熙泽瞄着墙上的钟表,说:「小商,给你多安排个任务,以后每天早晚负责接送温染去公司,或者来我家,今日起你的工资翻倍,我已经跟财务主管打过招唿了。」 商哲禹感激道:「谢谢简总。」 交代完几件重要的事,简熙泽两手握住温染肩头,同他对视:「尽管一万个不想放你走,但我理解你的矛盾,体谅你的苦衷,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们明天见。」 人和人的差距究竟能有多大呢?温染听着简熙泽的话,不自觉拿佟知宥的行为跟他去作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 佟知宥三番五次不知好歹地想要把温染占为己有,无法忍受自己喜欢的人被裴南秋囚禁在身边,而简熙泽却能感同身受地为温染考虑,给予他无限包容和自由。温染抓着简熙泽的手,动容地看着他,期待地点点头:「明天见。」 可是,倘若简熙泽真的爱温染,又怎么会愿意与别人共享他呢。 坐进奥迪的副驾驶,离开湖滨小区,柔和的夕阳穿透风挡淋在温染身上,他安静地倚着座椅靠背,眉目舒展,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满足。 驶上主路,扎进晚高峰的车流中,等红灯的间隙,商哲禹松开握住方向盘的手,随意搭在膝头。侧过脸认真地打量温染,他好奇地开口:「温秘书,恕我冒昧,我能问一下你和简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3章 奥迪停在万新小区门口,温染谢过商哲禹,礼貌道别,轻掩上车门目送着他离开。一路上,他因与简熙泽重逢而欣喜不已,把商哲禹当成了分享喜悦的对象,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他们的恋情。 单纯的温染并没有意识到,作为下属,无论如何都不该打听上司的私事,商哲禹的行为越界了。 绕过花坛,迈向自家楼前,温染抬起头,朝守在落地窗边的裴南秋招招手,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进了家门,他径直走入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食材铺满流离台,房门外,裴南秋停住滑动的轮椅,疑惑地问:「阿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温染流畅地接话道:「我换工作了,薪水高了不少。」 「真的吗?」裴南秋的激动溢于言表,「你不早告诉我,这顿饭应该由我来做。」 「跟我还客气。」温染毫不在意地一摆手,说,「都是些简单的菜,马上就好,你去开瓶红酒吧。」 安静地等候在餐桌旁,裴南秋低垂眼睫,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手中的酒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六年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温染从未如此开心过,裴南秋了解他,这个世上能让他笑出来的事情少之又少,心里不免慌得厉害。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红酒甚至没品出味道,直到入睡前,裴南秋都有些魂不守舍。等温染忙完家务,脑袋挨上枕头,裴南秋侧过身子弯曲手臂垫在耳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阿染。」 「嗯。」温染闭眼应声,缓慢落匀唿吸。 裴南秋踌躇地问:「你心情这么好,真的只是因为换了工作吗?」 温染在被子下面探到裴南秋的手,用力捏了捏。十指相扣,他回答:「真的,快睡吧,我明天还得早起去公司办理离职手续呢。」 眉间挂着阴霾,沉重的心思依旧没能得到缓解,莫名的,裴南秋越发害怕起来,于是将温染的手指缠得更紧。 深夜,温染抗住困意睁眼,徐徐坐起身,动作轻盈地推开被子。下床迈进卫生间,锁上门,心跳如擂鼓,让水填满浴缸,温染脱掉睡衣,仰躺其中,久违地感受着热水的温度。 他像是勐然间恢復五感和七情六慾的人,能够真实地感觉到人间的一切,食物的味道、困意、水温,以及丢失了许多年,迟迟未能找回的快乐。 温染髮了疯地想见简熙泽,每一条骨缝中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痒意。摁亮手机屏幕,点开简熙泽的微信,他紧张而又忐忑地戳着键盘,发送给对方一句:睡了吗? 简熙泽很快回过来:还没,你又熬夜了? 一个「又」字,蓦地令温染跌落温暖的记忆里,学生时代的他总是喜欢熬夜,为此没少承受简熙泽的批评。 温染翘着嘴角,继续编写信息:你在干吗呢? 简熙泽回覆:想你。 如同再次品尝到初恋的甜意,温染脸红地用手机抵住额头,努力平復雀跃的心情。他回道:我也是。 简熙泽:让我猜猜,你这个点给我发微信,是在做什么。 温染期待地舔/舔嘴唇,半晌,简熙泽:想着我做坏事了吧? 不提还好,看见这句话,温染忽然浑身发烫,不由得绷直了脚背。 悬空的指尖还没来得及压上屏幕,这一次,简熙泽回他的是一条语音。温染亢奋地将手机移到耳边,对方富有磁性的嗓音幽幽地传出听筒:「温染,给我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4章 简熙泽一句话,令温染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喉咙口。分开的膝盖碰到一起,他忐忑又紧张的回覆:我在泡澡。 第23页 简熙泽:所以才要看。 指尖在手机背面不安地划蹭两下,温染脸红地抿住嘴唇,唿吸开始不畅。正犹豫时,对方打来视频电话,温染闭上眼睛迅速做一番心理建设,侷促地点击「接听」。 他先将屏幕举高,镜头冲着天花板,简熙泽那里一片漆黑,只能勉强分辨出五官的轮廓。剑眉拧蹙,简熙泽故作不满地沉声道:「怎么,害你等了六年,是想让我隔着手机面壁思过吗?」 玩笑的口吻,松快的语气,温染逐渐在他温柔的嗓音中卸下防备,膝窝分别搭上了浴缸边沿。镜头从仰拍到俯拍,满池的水被搅出纹路,波光潋滟,温染压低声音,动作慢慢变得大胆。 几分钟后,温染一扬脑袋,鼻息粗沉,虚力地躺进浴缸里。卫生间内安静下来,电话另一端窸窸窣窣的响动愈发清晰,仔细聆听一阵,温染羞赧地笑笑,只恨自己忘记打开录音。 骨缝间的电流感消失,两人各自虚脱片刻,简熙泽痛快地舒一口气,音色更柔和了:「六年不见,一朝回到过去,我仍旧被你吃得死死的。」 本以为久别重逢一定存在隔阂,可温染和简熙泽早已把彼此融进自己的生命,无论将他们分开的是命运、时间还是地域,只要深爱,这些通通都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温染忽然没来由地渴望收穫一份慰藉,他小声问:「熙泽,你真的愿意跟我重归于好吗?」 简熙泽舒坦地扔掉纸团,敞着浴袍靠向床板:「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要这样怀疑我。」 这人实在太会讲甜言蜜语了,温染心中雀跃,可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趁着此刻温馨的氛围吐露几句一直憋闷在心里的话:「但是这六年我过得……」 「温染,我明白。」简熙泽打断他,「我同样过得很不堪,每天生不如死,为了能回国找你不得不忍气吞声,受人欺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分别的六年我们都太苦了,所以别去回忆了,忘掉那些不愉快,和我一起往后看吧。」简熙泽语调平稳,语声无波无澜,「乖,听话,我不想再见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了。」 垂下眼睫,温染沉默着,最终还是听信了简熙泽的话,乖顺点头。是啊,无数日夜的祈祷有了回应,朝思暮想的人重回身边,过往的疼痛再深刻、强烈,都不应该让它继续影响现在,否则得不偿失。 「那你……」温染吞咽一口,思忖踌躇着,总算有勇气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还会离开我吗?」 简熙泽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令温染忐忑地绷紧了神经。难受半晌,简熙泽才迟滞地开口:「我努力将家族的一小部分产业转移到宾州,就是因为想见你。」 「可我的家人毕竟生活在加拿大,我肯定还会回去,间隔的时长恐怕不短,这一点,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简熙泽说:「如果你的意思是『分手』,我现在认真地答覆你,绝对不会了。」 「相信你也尝到过那种钻心的疼,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简熙泽深情道,「温染,之前的『分手』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它让我坚信,失去你我会痛不欲生。我理解你要照顾裴南秋的意愿,也请你体谅我的难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弥补过去的遗憾,忘记痛苦,带着对未来的期待,重新获得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5章 挂断视频,温染放掉浴缸里的水,沖澡时仍在回味简熙泽的话。如今的简熙泽理智而又成熟,温染能感受到,他在引导这段感情朝着正确、积极的方向发展。 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既然无力重来和改变,那就尽量不要让它影响现在。 可这些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它让温染的六年苦等变得不值一提。因为对方是简熙泽,温染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一颗心如同泡在诱人的红酒里,只顾着享受致命的醉意。 裹上浴袍,走路的步伐似乎比以往踩得更稳,手持吹风机吹干头髮,温染心下哼着欢快的小曲,毫无防备地拉开门,「啪」,手机翻落在地。 心跳差点骤停,温染捂着心口唤:「南、南秋?」 卫生间的热汽扑向裴南秋的脸,也没能暖化他冰冷的表情,他望着温染,疑惑地问:「这么晚,你在跟谁打电话?」 不知为何,所有的隐忍、包容、退让,在这一刻通通消失了,温染竟对裴南秋的监视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以往,无论裴南秋做任何事,温染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任由他摆布,内心只有不安和愧疚。一丝愤懑闪过眼底,好在,失控的情绪及时被温染用理智压制下来。 温染扯谎说:「萧雪。」 裴南秋诈他:「我分明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 「好,我帮你回拨萧雪的电话。」温染耐着性子,回道,「你直接跟她确认吧。」 裴南秋心思敏感,尤其是在车祸发生之后。他察觉到温染语气中的不悦,不敢相信他的改变,瞪着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听筒对面传来萧雪睏倦的嗓音,低哑却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喂,染染。」 「你好萧雪,我是裴南秋,非常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裴南秋硬着头皮问,「温染刚才找你了吗?」 萧雪什么场面没经歷过,一听便知这通电话的用意所在,她醒了醒神,温和道:「没事的南秋,跟我不用客气。染染最近压力比较大,晚上经常会联繫我,我们姐弟俩一聊就容易忘记时间,耽误你休息了吧?」 第24页 有萧雪这个聪明伶俐的角色当挡箭牌,裴南秋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只得应声说:「没有。」 「染染啊,总在焦虑怎么才能赚到钱,好给你换个带院子的大房子。」平静的口吻仿佛就是在陈述方才两人聊天的内容,萧雪道,「他为了你,一直在拼命工作。」 不加遮掩地维护,温柔地指责,裴南秋唇角抽动一下,哼出声笑,说:「我知道了。」 「早点睡吧。」萧雪说,「你若是休息不好,染染肯定会担心的。」 萧雪的话毫无破绽,可裴南秋一个字都不相信。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长舒一口气,施力滑动轮椅:「阿染,我累了,我们睡觉吧。」 温染挂断通话,点开萧雪的微信发送一句「谢了」,随即删除了对话框。 重新躺回床铺,两个枕头之间分着一道缝隙,温染侧身背对裴南秋,熄灭床头灯闭上眼睛。 躺平身体,裴南秋木讷地凝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许久,他委屈地红了眼眶,指甲在掌心抠出几条血印。 其实长久以来,裴南秋才是活得最心惊胆战的人,他要随时担心着温染的变化,害怕对方不再觉得亏欠,利落地放手,无情地将他丢下。 裴南秋有预感,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6章 温染站在鼎丰大厦顶层,倚靠着栏杆,低头俯瞰脚下繁华的金融街。宾州是个一线城市,人口众多,经济发展迅速,人们对物质的贪慾不曾在这里封顶、饱和,情/欲也是一样。 脚边的纸箱中放着工作六年来所有的物品、文件,温染已经办好了离职手续,这是他最后一次踏上鼎丰大厦的天台。人立于高处,心态会因开阔的视野变得豁达,以往经歷过的辛酸与苦楚,似乎都可以用「爱」去化解。 温染找回了简熙泽,他即将拥有一段理想的、崭新的人生。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能让他在冷风中感受到淋漓尽致的畅快和自由。 他在心底构建了一处理想之地,完整地存放着关于简熙泽的一切。 胳膊越过栏杆,温染朝天空伸手,好像能触摸到风的软度。明明是隆冬,他却不畏寒了,胸膛里总是燃着一团火,持续温暖着曾经受过伤的一颗心。 掌中握着一部新手机,是简熙泽送的,温染早已插上了新购买的sim卡,通信录里目前只有两个人的电话号码——简熙泽和裴南秋的。 滑开旧手机的屏幕,点击微信,温染找到和佟知宥的聊天对话框,指尖悬停在输入栏上方。思忖良久,他果断地将一句简短的道别发送给对方: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今后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关机,取出旧卡,损毁扔进垃圾桶,温染把过去留在这里,决绝地转身,走回楼道乘电梯下至一层。离开鼎丰大厦,与工作六年的地方彻底告别,温染将私人物品搬到奔驰后备箱,坐入副驾驶沖简熙泽温柔地笑了笑。 简熙泽手持方向盘,问:「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左手搭在简熙泽的膝盖上,温染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我们走吧。」 简熙泽抬手捏捏温染的下巴,解松安全带,倾身在他柔软的唇上小啄一记,把选择权交给他:「你想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家?」 声线诱人,尾音如同带着钩子,一瞬捕获温染的心。此时的温染在简熙泽面前还不太能放得开,却甘愿顺从对方的引导,向着自以为是「光」的地方迈近:「或者……在家办公?」 简熙泽佩服地再次俯身落吻,食指轻点他鼻尖儿:「竟耍些小聪明。」 鼎丰大厦实际离城郊的湖滨小区很远,抵达目的地时,温染竟觉得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太紧张了,因为昨晚的那通视频电话,也因即将要面临的、久违的亲/热。 还没进屋,简熙泽便把温染圈在玄关处,从耳尖到下颌,逐一用嘴唇描摹,仿佛想用这种方式记住对方现在的模样。致命的欲/望卷裹心脏,温染红着脸,看向地上自己的衣服,双腿阵阵发软,眼泪顺着眼角没出息地掉了下来。 四目相对,简熙泽手上的动作灵活,他玩味地欣赏着温染的表情,心疼地问:「怎么哭了?」 「害怕。」手臂环上简熙泽的脖颈,温染伏在他肩头委屈地呢喃,「怕这只是一场梦,一旦醒来,你又会不见了。」 简熙泽牢牢地把人箍在怀里,右手勾画着温染清瘦的背嵴和肩胛骨。温染将自己完全交付给简熙泽,当身体终于失去力气的那一刻,他听见对方温柔地在他耳边说:「宝贝,我们还用你最喜欢的姿势,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7章 温染已经分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从玄关到客厅,再进卧室,他一次次汗如雨下,一遍遍地哀求,都没能阻止简熙泽洪水勐兽一样的攻势。 他沦陷在对方「我们必须把这六年落下的全部补回来」这句话里,攥皱了真丝被单,喊哑了嗓子,甚至流干了眼泪。屋内暖气充足,温染疲惫地躺在床上,骨缝间是麻的,心却畅快淋漓。 温染熟悉简熙泽的一切,唯独不一样的是,比起六年前的触碰,简熙泽如今变得粗/暴不少。 厨房里的电饭煲发出「嘀」一声响,简熙泽搁下胜杰地产的项目资料,起身去给温染盛粥。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放上床头柜,简熙泽坐到温染旁边,调皮地把耳朵贴向他的肚皮,玩笑地说:「我听见孩子的心跳了。」 第25页 温染羞赧地别过脸,颧骨染着诱人的红色:「瞎讲。」 「恢復体力了吗?」简熙泽问。扬着下巴点点粥碗,他叮嘱道,「快趁热喝吧。」 盯着温染小口抿着热粥,简熙泽翘起二郎腿,看向他的目光总是赤/裸又露/骨。温染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觉得对方的眼神中似乎含着一种别样的深意,他于是勾着唇角问:「你老这么看着我干吗?」 简熙泽没有立即回答,仍目不转睛地欣赏温染精緻漂亮的五官。半晌,他挑了下眉,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这些年,除了裴南秋,你是不是还有过别人?」 手腕陡地一颤,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响动,温染失神一瞬,慌忙调整好状态,「没有」两个字却没能冲破唇齿。他垂下眼,红颊褪成白色,踌躇地问:「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我吗?」 「信。」双手撑住床铺,简熙泽后仰上身,眸光暧/昧多情,好像对他的答案并不在意,「就算有,那也很正常,我是没资格吃醋或者遗憾的。」 「你当然有资格。」温染反驳道,「因为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简熙泽好似被这句话触动到了,软下的面色变得更加温和,继而前倾身子,在温染口腔中掠夺一番,尝尽白粥的清淡,然后舔/舔嘴唇:「你慢慢吃,我要开始工作了。」 温染殷勤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 「你已经帮过了。」简熙泽合拢睡衣准备转去书房,「发洩慾望之后,工作的效率总能事半功倍。」 说罢,简熙泽转身背对温染,才刚迈出一步,便听床上的人犹犹豫豫地启唇:「熙泽,我、我也可以问问你吗?」 简熙泽回过头,端抱手臂斜倚着门框,高俊身形被睡衣细緻地描摹,敞阔的领口下袒/露的是令温染无限嚮往的那片结实的胸膛。 「你这几年……」他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有过别人吗?」 「没有。」简熙泽很快给出答案,神情未改。两人之间隔着透窗而来的血红暮色,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温染,「我始终真心实意地深爱着你。」 温染说了谎,隐瞒了佟知宥,但他的的确确只爱简熙泽一人,可是对方并不相信。温染有没有过别人,简熙泽自然清楚,松软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简熙泽也说了谎,隐瞒了这六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那他为什么要欺骗温染的感情呢? ——既然都是骗子,何不连身带心一起骗了,岂不是更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8章 温染在商哲禹车上睡了一路,当黄昏完全被黑夜挤走时,他醒了,奥迪正停在万新小区门口。 疲乏感依旧强烈,浑身肌肉酸楚,腰腹间渗透着细密的疼痛,温染转向驾驶位,礼貌地对商哲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商哲禹客气地笑笑,低头咬上烟,降下车窗后点燃。夹烟的手搭在外面,目光扫向温染,仔细端详着对方的五官,商哲禹勾起唇角,问:「温秘书,我跟了简总四年,你就不好奇他在加拿大都经歷过什么吗?」 这句话像支鱼钩,精准地勾住了温染的心思,眼神中透露出渴求,同时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 他怕听到与简熙泽所言不同的部分,转念一想却发觉哪里不太对劲。商哲禹是下属,为何会跟别人主动谈论起老闆的事情?温染的神色从忐忑转变成了警惕。 他回道:「熙泽给我讲了一些。」 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食指轻点香菸,商哲禹说:「温秘书如果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尽管开口,我绝不会多讲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视线一时未能从商哲禹脸上收回来,温染蓦地发现,这人的长相其实十分耐看,初见时只觉得眉目间藏有英气,盯得久了,似乎很容易被对方俊致的外表吸引。 温染不安地抿唇:「你和熙泽……」 「噗——」商哲禹失态地用手背抵住嘴角,无语地看向温染,「你可真能联想,温秘书,我喜欢女人。」 面颊犹如红透的番茄,温染立刻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了。」 「没事。」商哲禹语气轻松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问了,我一定如实回答。」 过去固然重要,信任与未来更是,温染既然决定了要和简熙泽一起向前看,断不会从外人口中再去打探他的事情。 商哲禹虽然面善,但看得出城府很深,温染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可毕竟是简熙泽身边的人,于情于理都应当处好关系:「谢谢,送我回家辛苦了。」 商哲禹闻言沖副驾驶的门扬扬下巴:「快走吧,太晚回去该让家人担心了。」 一条腿迈到门外,温染犹豫片刻,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总感觉你刚才的话,似乎是向着我的,为什么?」 不可否认,温染生得确实漂亮,是连商哲禹这样的直男都觉得能达到「养眼」的程度,美人自然让人怜惜,这是其一。其二,他笑着回答:「我见过的人太多了,这世上比比皆是明目张胆的坏人、裹着善人皮的坏人,但你,却是个好人。」 温染听罢,好奇地挪回身子掩上车门,深思熟虑之后,他问:「我最好的朋友,曾经说我『并不值得同情』,我认为她是对的。我们只见过几面,你对我是『好人』的判断,会不会太肤浅了?」 第26页 衔着温染落下的话尾音,商哲禹道:「那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两个不同的角度来评价你。」 此时的温染根本无法理解商哲禹话语里的深意——他讲得没错,萧雪清楚发生在温染身上的一切,裴南秋、佟知宥,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同情」只会纵容他继续错下去。 而商哲禹只知道温染与简熙泽之间的故事。作为这场爱情的旁观者,商哲禹深感温染太过痴迷和用心,以至于他担忧终有一天,得知真相的温染将会痛不欲生,被现实推入万劫不復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9章 回到家中,温染放下钥匙,听见书房里有动静。推开门,裴南秋正伸直手臂够一本散文集,书被抽出来一多半,书嵴倾斜在他指尖。 温染疾言厉色地脱口喊道:「小心!」 慌张地跑过去将书本拿下来,温染稳住受惊的心跳,看向裴南秋的目光却是温柔的。蹲身把散文集放到对方腿上,温染从俯视变为仰视,他抿唇笑笑,轻声说:「以后我不在家,一个人别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伤着你该怎么办?」 裴南秋沉着眼,过长的头髮垂至锁骨,包裹住他冰清如玉的脸。他凝视着温染,眼神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久了,他前倾身子,冰凉的手指抚上对方的耳骨。 是个想要讨吻的姿势。当两瓣红唇移近时,温染迅速偏头,在裴南秋左脸上蜻蜓点水般落吻,一触即收,小声问:「晚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手还悬在空中,可停留在掌心的触感已经离远,裴南秋顿了几秒才直起上半身,好不容易聚了些鲜活气的眸光陡然黯淡。 「随便吧。」搭在书本上的五指细微颤抖,裴南秋故作平淡地回答,「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挑。」 待温染撤出书房,张开的手掌瞬间攥拳,唇角抽搐,裴南秋压抑地憋住气,愤怒与无力感汹涌地将他缠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温染不让自己碰了。 以往不论裴南秋怎么任性无理,哪怕是在精神上折磨温染,对方都会用良心谴责自己,不敢生出半点疑议,任由他摆布,玩/弄,用身体偿还和弥补。 但现在,没了爱人间的亲昵,温染之于裴南秋不过是个免费的护工,尽职尽责的陪伴与照顾,就像是在完成任务。 他们两人的关系,原本是温染亏欠裴南秋,想拿余生来忏悔、赎罪。可眼下,位置对调,倒成了裴南秋在胡搅蛮缠,限制和禁锢了温染的自由。 裴南秋厌恶自己的这种想法,于是愈发痛恨温染的改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恐惧地抱住脑袋,俊秀的五官移了位,神情一瞬扭曲。 裴南秋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喃喃自语道:「温染的余生是我该得的。」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其实答案早已浮出水面,只是裴南秋一直不敢面对——温染又有了喜欢的人。 无论这个人是简熙泽,或是某个陌生的男人,对于裴南秋来讲没有任何区别,毫无疑问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人的念想本来就不多,以前的温染一门心思全投入在「照顾裴南秋」这件事上,如今要匀出去大部分给爱情,那他心里还有裴南秋的位置吗? 愧疚也是感情的一种,而今连这种卑微的怜悯也乞求不到了,裴南秋绝望地靠向轮椅,远视窗外被暮色染红的天际线,落魄地笑了笑,已然分不清对温染的执念是爱情还是不甘心。 善意是会随时间消磨掉的,人世间不存在永恆的善良,温染即将从负罪感中抽离,不再执着过去,而是踮起脚尖,义无反顾地瞻望充满阳光的未来。 裴南秋在黑暗中低下头,盯着手腕内侧深刻而又明显的伤痕,曾经用生命吓唬温染的戏码,此刻回想,不过是一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0章 温染与裴南秋隔着餐桌面对面就坐,桌上摆放着一锅鱼汤和一荤一素。 吊灯只开了一盏,一团暖绒的昏黄下,是平凡人家的柴米油盐,温染把盛好的米饭递给裴南秋,又拾起他的汤碗,嘱咐道:「小心烫。」 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裴南秋没了方向,其实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是心态上的转变太能影响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以前的温染太听话了,裴南秋喜欢看他软在自己掌心里的样子,有种欲/罢/不/能的成就感。弄/疼他,弄/坏他,将他像玫瑰一般层层剥开,触摸中间最柔嫩的花蕊,是裴南秋每天都在期待的事。 裴南秋毫无食慾,便用鱼汤泡饭,机械地拿筷尖挑着鱼刺。温染瞧见,伸手端来细緻地处理干净,再放回裴南秋面前,夹给他鱼肚上最肥美的一块鲜肉。 裴南秋收敛唇角,到底还是没忍住,沉声问:「阿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温染不意外裴南秋有所察觉,他的身心是放松的、愉快的,他没办法伪装自己现在的状态。咀嚼两口米饭,「良心」使然,温染回答:「没有,是因为工作比原先轻松很多,没什么太大压力了,所以心情好了不少。」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搁到裴南秋手边,说:「这是我的工资卡,由你保管,每个月给我发一千块钱生活费就行了。」 裴南秋暂时被温染的这一举动取悦,不再多问,慢吞吞地品尝着鱼汤。吃完饭,按时按点洗漱睡觉,一整天就算过去了,往后,他还要索然无味地一遍遍重复这样的日子,裴南秋不清楚自己多久才能真正适应,又或许永远无法接受和妥协。 第27页 新公司,新手机,新帐户,裴南秋的思绪乱作一团,他害怕真相的到来,可是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勾/引温染的人究竟是谁。 他到底是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第二天一早,奥迪准时出现在万新小区门口,接上温染后,商哲禹打一圈方向盘驶入高速,直奔市中心的胜杰地产。 恢弘气派的高楼大厦,流动的云团映照在整面玻璃窗上。停好车,商哲禹带温染走私人通道,乘vip电梯直达四十三层。 两百平米的总裁办公室,包含一架子的西洋古董摆件、两面墙的清朝字画,以及奢华大气的玻璃展台,内里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端地产沙盘模型。 简熙泽坐在办公桌后方,翘着二郎腿正在审核一份合同。商哲禹送温染进门,再知趣地欠身退出去,静候于门边的助理工位里,负责帮他的老闆挡掉一些麻烦的客户。 温染优哉游哉地观摩一番,取出一支球桿,挥桿的动作不甚规范。简熙泽噙住笑容,起身走上前,从后面环抱温染,握紧他的手传授给他打高尔夫的基本技巧。 「想玩儿的话,周末带你去球场。」简熙泽的嘴唇贴着温染的耳朵,热气扫过的皮肤一瞬见红,「或者你定时间,我来安排。」 温染听罢,乖乖地将球桿插回桶里,软着腰身攀上简熙泽的脖颈,嗓音粘腻地问:「你怎么这么好啊?」 「还有更好的呢。」简熙泽娴熟地解松温染的腰带,卷高他的衣摆,应道,「这就要看温秘书有没有诚意哄我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1章 和简熙泽重新在一起后,温染感觉到最明显的变化,是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以前的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很煎熬,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现在,他的生活被爱情填充得满满当当。 半个多月,温染白天辗转于胜杰地产和湖滨小区之间,每次与简熙泽见面都会被他榨干体力,又在分别的深夜里思念他的触碰。 工资到帐当天,温染跪在座椅上,两手抱住椅背喘匀气息。简熙泽舒坦地靠向办公桌,脱下外套裹严实对方的身体,这时简讯提示音响起,温染弯腰去捡掉落在地的手机,随意扫一眼屏幕,瞳孔不由得收缩,惊讶道:「三万七?」 简熙泽扣好錶带,整平衬衫领口,挑眉问:「是不是少了点?」 「少?」温染哑然。缓神几秒,他说,「熙泽,你给的太多了。」 简熙泽意犹未尽地捏着他的下巴,轻啄他柔软的嘴唇:「总裁秘书值这个数。」 时间滑向年尾,胜杰地产发放年终奖,温染拿到双倍的奖金。躲进卫生间一遍遍确认金额,在简熙泽身边工作不过一个月,他的卡里竟然多了将近十万块钱。 奇怪的是,温染并不觉得开心,相反,他发现他跟简熙泽的关系忽然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简熙泽实际没交给他多少工作,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是「帮老闆排解压力」,不必动脑分忧,只用身体,无时无刻,无度无节制。 每寸肌肤都残留着简熙泽的温度,浸染着他的气味,温染在致命的粗/暴与温柔中开始动摇,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仔细一想,自从复合之后,他们从没约会过。十八岁时的简熙泽会为了一个雪人千里迢迢地跑去超市买胡萝蔔,也会和温染一同期待每个节日的到来,吃遍周边高人气的餐厅,捧着爆米花观看午夜场电影。 窗外大雪纷飞,温染裹着毛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正在书房观察股市动态的简熙泽,有些犹豫。放下冒着热气的水杯,试探性地,温染起身转移到门口,抬手叩响门,小声问:「熙泽,明天是圣诞节,我们去外面吃顿饭吧?」 「我有两个很重要的会,走不开。」视线不离电脑屏幕,简熙泽回答,「你想吃什么,让商哲禹买给你,外面冷,别到处乱跑了。」 失落感涌上心头,温染说:「我们许多年没有一起过圣诞节了。」 简熙泽敷衍道:「在哪儿过不是过?等我下会,我在办公室里多陪会儿你。」 独自躺在床上怅然若失,温染点燃根烟夹在指间,时不时用拇指划两下额角,难受极了。重逢的惊喜正在流失,热度冷却后,理智回笼,温染回想着与简熙泽相处的一幕幕,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确实连一顿正餐都没好好吃过。 越琢磨越委屈,温染揣着满腹怨言,掐灭菸头,重新站到书房门前,加重语气说:「那我在家做饭等你下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简熙泽挂断合作商电话,耐着性子道:「温染,商哲禹清楚我现在的口味,我有固定的饮食餐谱,不用那么麻烦,你只需要乖乖地陪着我就好。」 怎么个陪法,温染没问,但很快,简熙泽便印证了他的猜测。窗帘掩合,卧室密不透风,他们在玫瑰色的床铺里翻/云/覆/雨,温染额头缀满汗珠,凝视着落在地面仅有的一束阳光,难过地朝它伸着手,原来他的世界始终只有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2章 圣诞节一早,商哲禹的车如常等在万新小区门口。不多时,温染坐上来,对他道声「早安」,然后说:「今天熙泽一天的会,我也没什么事,咱们先去趟超市,再回『湖滨』,我想给他做顿午饭。」 第28页 商哲禹发动引擎,将车子开上主路,问:「简总的每一餐都有严格的食谱,你确定要这么麻烦吗?」 繫紧安全带,温染笑道:「商先生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商哲禹不明意味地挑高眉梢:「你猜。」 「要是有的话,绝对不会认为做饭是件麻烦事。」温染单手支颐望向窗外,弯起眼角,「至于其中的原因嘛,等你以后慢慢体会吧。」 商哲禹反馈给他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降下半格车窗,点燃根烟夹在指间。 下了车迈进超市,商哲禹一路跟随温染先在冷藏区选两斤牛肉,再去果蔬区扫荡一圈,最后挑拣些需要往家里补充的日常用品,商哲禹负责拎筐,温染等着排队结帐。 举着瓶番茄酱正在查找生产日期,温染问:「商先生平时最爱吃什么菜?」 商哲禹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句。迷茫片刻,他拘谨地回答:「我不挑食。」 温染加重语气:「我问的是『最』。」 商哲禹迟滞地给出答案:「……番茄牛腩吧。」 「巧了,中午的菜单里刚好有这道菜。」移动到收银台前,温染接过他手中的购物筐放上檯面,说,「如果不嫌弃,欢迎来评价我的厨艺。」 商哲禹起初以为温染只是跟他客套,没成想对方竟动了真格。临近正午,落地窗前的方桌上铺着餐巾布,满满一碗番茄牛腩,配紫米饭,令他一时有些失语。 温染正在厨房清洗新买的餐盒,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问:「味道如何?」 商哲禹拾起筷子尝了一口,与记忆中的味道几乎一致。他由衷地点评:「比餐厅做的好吃。」 端起碗,同时抬眼看向温染,商哲禹的神色愈发纠结。温染是个好人,这是自己对他的评价,如今相处下来更能感受到他的善良,可是真相终有一天会被揭开,当美好幻灭,爱情消失只剩谎言时,温染该怎么办? 狼吞虎咽地吃完,喝下半杯柠檬水,胃里熨帖舒服,商哲禹将空碗放入水池,正准备撸袖子,却被温染轰出了厨房:「你别沾手了,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洗,忙你的去吧。」 商哲禹立在门口,盯着温染忙忙碌碌,半晌,他敛起眉心,忽然没来由地问:「温秘书,我知道你很爱简总,假如……」 「我是说假如。」他又强调一遍,才道,「假如他再次将你抛弃了,你会怎么做?」 手上的碗「咣当」掉回水池,温染面色倏然惨白,关掉水龙头撑住台沿儿,缓神几秒,他长舒一口气,说:「我想我连这种『假如』都没办法面对。」 「商先生。」温染站直身子,转过头来朝向他,脸上稍稍恢復了点血色。他软下目光,温和地开口道,「你永远无法想像,和熙泽分开的这六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活着,犯了太多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的痛苦只增不减。」温染难受地说,「后来我才发现,就算找到了比他还要爱我的人,支撑我走下去的,依旧是我和熙泽相爱的那些回忆。」 商哲禹垂下眼认真地听,没有应声。 「之前的分手,熙泽有他的难处,我理解。」温染嗓音微颤道,「他愿意回来找我复合,足以证明这六年他是真的在为了我而努力,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他。」 关上火,热气冒出砂锅,排骨汤熬好了。末了,温染说:「我也只能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3章 胜杰地产总裁办公室内,温染挨着沙发扶手安静地等待简熙泽下会,茶几上并排摆放着四个保温餐盒。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温染抬眸望向巨大的玻璃墙,脑中回忆着与简熙泽高中打雪仗时的画面,尽管距离现在太过遥远,但他依旧觉得那样的日子永远是带着温度的。 曾经深爱的人,如今仍然陪伴在身边,温染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商哲禹将泡好的红茶端到简熙泽的办公桌上,而后提醒温染:「简总十分钟后回来,你准备一下。」 温染颔首表示感谢,心下忽然没来由地忐忑,他像只乱撞的小鹿,也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紧张又欢喜。 商哲禹退出办公室,温染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繁华的金融商圈。此刻,他正把宾州的经济命脉踩在脚下,胜杰地产,简熙泽努力六年得来的成果,以实际行动给了温染一个安稳温馨的家,让他永远高枕无忧,自由自在。 温染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简熙泽无疑是深爱着他的。 漫长的十分钟终于熬到尽头,空阔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温染抿住嘴唇紧盯办公室的门,很快,简熙泽高大英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温染开心地启唇,却没发出声音。视线越过简熙泽,立在门边的商哲禹沖他摇了摇头,本分地将门掩合,静谧的空气中突兀地传来落锁的响动。 眉宇间揉着可怖的杀气,简熙泽解开錶带扯下手錶,脱掉西服外套,只穿一件修身的银灰色衬衫,凸显着优越流畅的肩背线条。 摁下按钮,窗帘自动闭合,简熙泽用力将温染拥进怀里,力道中带着狠,鼻息也粗沉。他在生气,温染感觉到了,于是抬手轻抚他的后背,担忧地问:「熙泽,发生什么事了?」 第29页 「一帮老畜生。」简熙泽愤恨地加重咬字,「连同外人合起伙来对付我,都他妈是白眼狼!」 温染心急地为他顺气,柔声安慰:「咱可不能跟『白眼狼们』置气,太不值当了,他们压根不配。」 怀中的人明显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温染静待片刻,正想嘱咐简熙泽先吃饭,谁知下一秒,嘴唇便被对方牢牢覆住,磨咬,发泄似的开始掠夺他的唿吸。 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温染神色发蒙地被简熙泽扣住后颈,性情温良的小兽露出柔软的肚皮,朝他逼近的驯兽师急切又暴躁。 温染打翻了商哲禹泡的茶水,办公桌沦为凌乱不堪的方寸之地,灰暗的房间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简熙泽尽情地在这里撒火、泄愤、排解怒意,不管不顾温染的反抗,只用「乖」、「听话」、「宝贝」等言词,温柔地麻痹着他的理智。 该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才会抗拒爱人的拥抱,丝毫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明明前一刻,温染还深陷在美好的幻想中,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待。 耳边再次响起尽兴的声音,温染听见简熙泽问:「喜欢我这么对你吗?」 他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梦境支离破碎,意识摇摇欲坠,温染一瞬从天堂跌落,哑着嗓子发出一抹不成调的、绝望的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4章 大雪覆盖住繁荣的商业街,天色沉得更深了。半小时后,简熙泽从卫生间走出来,已经重新系好了腰带,正在戴表穿衣,准备参加今天的第二场会议。 温染表情僵硬地趴在办公桌上,疼得无法动弹,眼泪混杂着唾液缀在唇角。 简熙泽将浴袍盖在温染纤瘦的身体上,扶起他搂入怀中,揉一把他细软的头髮。勉强汲取到爱人的温暖,温染靠在简熙泽胸口,小声道:「熙泽,我给你做了午饭。」 吻掉温染眼角的泪,简熙泽说:「下会后,我要和合作商们去吃义大利菜。」 温染颤抖着嗓音乞求道:「你就尝一口,行吗?」 拨开袖口瞄一眼时间,简熙泽说,「来不及了,你和商哲禹吃吧」。他讨好地亲吻温染的耳朵,笑意不止,「宝贝,圣诞快乐」。 办公室的门徐徐合上,温染缩在简熙泽的座椅里,闷着脸,无声地抽泣。他捂着腹部缓慢起身,转移到卫生间里拧开花洒,洗净脏污和粘腻,忽然崩溃地倚着墙壁放声痛哭。 他觉得委屈,一上午的心血落了空,又感到不解,为什么自己竟成了简熙泽的发泄口。温染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一时间,他好像并不认识现在的简熙泽。 「不是被他爱着就满足了吗?」温染蹲在墙角,环住双膝,嘶哑地呢喃,「干吗要奢求这么多呢?」 「熙泽很忙。」他拼命拿各种理由安慰自己,盯着脚尖呓语般,「即使只能休息一小会儿,也要和我尽兴地欢/愉,他太离不开我了,我不应该埋怨他的。」 恍恍惚惚地洗完澡,将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温染拉开门,商哲禹正在自己的工位里整合报表。抬起头望向温染,商哲禹关切地问:「温秘书下午想去哪里?简总吩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温染审视着铺了满桌子的文件合同:「有我能帮忙的吗?我也想为熙泽做些事。」 「『胜杰』的每一位员工上岗之前都要经歷三周的培训。」商哲禹按编号顺序码好文件袋,为温染讲明,「拿不到考核证书,是不允许进公司的,温秘书恐怕做不来我的工作。」 温染心灰意冷地问:「那我的『秘书』岗位岂不是形同虚设?」 「这是简总的安排。」商哲禹说,「只要领导认为你对他有用,你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意义。温染在听见这个词时,苦涩地抿了抿嘴唇。 返回万新小区,温染送别商哲禹,一步一挪地朝家走去。拧动门锁,踏进玄关,温染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他疑惑地望向厨房,轻声唤:「南秋?」 「下班了?」裴南秋滑动轮椅,唇角漾笑出现在温染的视野中,腿上搁着砂锅,里面煲的是奶油蘑菇汤,「快去洗手吃饭吧。」 温染见状,急沖沖地跑过去,端起砂锅惊慌失措地嚷:「不是叫你等我回来再忙活吗?万一烫着你怎么办啊?」 「我怕你工作太忙,太辛苦,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办到的。」裴南秋弯起眼角,语声温和道,「况且今天是圣诞节,总想着为你做顿饭,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5章 温染说不清每吃一口裴南秋做的饭时,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窗外雪花飞舞,餐桌上方亮着一盏吊灯,三菜一汤,完全贴合温染的口味,浓郁饭香萦绕在两人中间,这才像家的样子。 与简熙泽共度圣诞的幻想破灭了,温染正被巨大的失落感侵蚀,又因裴南秋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他控制不住地一边埋怨,一边亏欠,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对比着裴南秋全心全意地付出,之前用来安慰自己的那些话愈发立不住,温染不愿去怀疑简熙泽的感情,那是他的养分,是他活下去的依託和支撑。 这一晚,温染失眠了,明明身心俱疲,他却难以入睡。躲在卫生间抽了根烟,解锁手机,点开简熙泽的微信,温染想要聊点什么,犹豫半晌,战战兢兢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对方很快回覆:宝贝,还没睡? 第30页 亲密的称唿一瞬缓解了温染的焦虑,他压下指尖打字:熙泽,我好想你。 时间分秒流逝,静待许久,香菸燃尽,就在温染以为简熙泽不会再回应时,手机忽然震动两下,他低头,对面发来一句:要见面吗?我去找你。 心脏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温染的手在发抖,卫生间的门分明是关着的,他却心虚地抬眸朝门口望一眼,而后迅速回道:我不能离开太久。 简熙泽说:不要紧,能见到你就好。 白天的落寞与沮丧,此时都被兴奋淹没,温染打开位置共享,简熙泽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驾驶着奔驰一路疾行,两人的距离正在急速拉近。 喉结来回滚动,拼命下咽也无法压制狂躁的心跳,温染摁灭屏幕,蹑手蹑脚地回卧室拿外套,床上的裴南秋翻了个身,没醒,他紧张地松一口气,撤到玄关换鞋,继而将客厅的门轻轻掩合。 裴南秋在黑暗中倏地睁开眼,血腥味在口腔内迅速蔓延,他咬破了嘴唇,也攥皱了新换的真丝床单。 简熙泽近在咫尺,温染疾跑下楼,绕过花坛,步履不停地朝向小区门口。奔驰远远地打着双闪,简熙泽高大的身形映进温染的视野,他张开双臂,牢牢地拥住飞扑而来的爱人,他们在漫天大雪中深情地拥吻。 「冷不冷?怎么连拉链都忘记拉了?」简熙泽笑着轻弹温染冻红的鼻尖儿。 「没顾上。」温染踏实地抱着简熙泽,嗅着他衣料间的香水味,「一想到你是专程来见我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简熙泽抬头望向万新小区深处,蓦地眯起眼睛,眸光狡邪又危险。他问:「裴南秋睡了?」 冷不防从简熙泽口中听见裴南秋的名字,温染神色微顿,小声回答:「嗯。」 简熙泽饶有兴趣地舔/舔唇角,压低音量说:「敢不敢跟我玩儿个刺激的?」 不明所以地对上他的视线,这人的眼神幽暗深邃,有那么一刻,温染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简熙泽抽走了。 两人坐进奔驰,简熙泽一脚油门驶入万新小区,竟然堂而皇之地朝着四号楼开去。温染后知后觉地瞪大双眼,惊恐地屏住唿吸,一把拉住简熙泽的手,会错意地哀求他不要让裴南秋知道他已经回国了。 「我怎么可能这么不懂事呢?」觑着温染慌乱的神情,简熙泽心下一软,将车停在了花坛附近,透过后视镜,堪堪望见四号楼的一角。 翻下遮光板,风挡及四面窗户密不透光,简熙泽把前排的空间调至最大,放平副驾驶的椅背,身体朝右侧压去,严丝合缝地搂住了温染。 脱掉他的羽绒服,手指点了点他的裤腰,简熙泽吻上他的耳朵,低沉的嗓音径直滑入温染的耳蜗:「是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6章 神态狼狈,姿势别扭,温染只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髮丝凌乱地粘在潮热的脸上,衬衫翻卷至下颌,隔着不透光的挡板,温染看不清四号楼的轮廓,却没来由地怀念起了裴南秋做的蘑菇汤的味道。 简熙泽不远万里奔赴而来,他以为是他们的心意不谋而合,都在渴望能和对方幸福地共度圣诞良夜。 可是温染错了,错得彻彻底底,回忆与简熙泽复合之后的点滴,除了身体上的欢/愉,凡是情侣间应该有的生活,全是空白。 半小时后,衣服被一件件整齐地套回身上,温染窝在副驾驶位里微阖眼睑,思绪纷乱,只当做了一场荒唐而又可笑的梦。 「三十一号晚上我要跟合伙人一起谈项目,顺便跨年。」简熙泽对着后视镜系好衬衫纽扣,弯曲食指轻轻勾了下温染的鼻樑,「白天没事,可以在家陪你。」 温染无动于衷地脱口问:「怎么陪?这回又要做几次?」 简熙泽欣慰地笑道:「温染,你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温染没力气为自己辩解,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清醒,简熙泽或许真的只喜欢他的身体。无论是在随时都会有人推门而入的办公室,还是在人口密集的小区里,这个男人好像很爱寻求刺激,所有行为根本不在乎他的尊严。 温染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木偶,简熙泽的爱是操控他的线,他没办法烧毁、剪断,如此一来他便再也动弹不了了。 心中有怨言,憋闷得厉害,一向不会耍性子的温染,赌气地嘟囔:「六年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简熙泽转过脸,面色波澜不惊,眸光意味深长。他□□肩膀,吻住温染的嘴唇,展露的笑容没有温度:「六年前的你也不是这样的。」 温染的怨气一瞬攀至巅峰,委屈地说:「熙泽,分开的这六年我还和最初一样,一直深爱着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你怎么能……」 「不要再提已经发生的事情了。」简熙泽沉下脸,语声渐冷,「温染,有些话我不想讲得太不近情面,你乖一点,我们就会好好的。」 闻言,温染生出几分恍惚,顿觉简熙泽并非自己想像的那样好,对方早已不是他心中执念的那个人了:「我倒想听听什么叫『不近情面』。」 耐心告罄,简熙泽疲惫地揉捏额角,命令道:「下车。」 这两个字犹如一根导/火/索,猝然引/爆了温染的理智。他难以置信地怒视着简熙泽:「你说啊!」 第31页 「重逢后我和你的第一次,我就知道你的身边不缺人。」简熙泽慢条斯理地边言语边整理袖口,「你只爱我?那为什么还要找别人?或者是你认为,肉/体和精神是可以分开的?」 微张的唇齿忘记闭合,冷汗湿透了衣服,温染睁着无神的眼睛,视线不聚焦,从心底翻涌而上的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 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简熙泽好笑地觑着温染,软下声音道:「我不戳穿你,是因为我曾说过,我不在乎这六年发生了什么,我只看重现在和未来。」 「你想谈『爱』,没问题,我同样向你坦白。」简熙泽说,「温染,我爱你,否则我不会一回国就来找你。」 他转而挑了下眉,戏嚯地问:「但是你相信我吗?」 心脏生疼,简熙泽知道自己骗了他,温染一时丢了唿吸,不知该作何解释。可即使再无措再难过,他早就把人生全赌给了爱情,于是只能红着眼,哑着嗓子认命地回答:「我相信你。」 简熙泽道:「那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7章 温染失魂落魄地迈下车,简熙泽将奔驰掉头,降低车窗,伸手握住他的腕骨,吻上他手背。 「别多想。」拇指继而在他脉搏处轻划两下,简熙泽花言巧语道,「因为你,我对未来充满期待。」 尾灯消失在万新小区门口,温染眸色黯淡地凝视着前方的花坛,然后迈步过去,弯腰坐下来,掏了掏羽绒服口袋,没带烟,于是弓背将臂肘拄在膝盖上,疲倦地沉着脑袋。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像被抛至高空,又好像正在持续下坠,总归是触不到地面,寻不到半点安全感的。温染拿掌心搓热脸颊,抹去眼角的湿润,他拢紧身上的衣服,抱住肩膀,如同圆坛中枯萎的花朵一样毫无生气。 偌大的黑暗把他包裹起来,他又回到没有和简熙泽重逢时的孤独中,落寞地与黑夜为伍。静待几分钟,忽然没来由地念及被自己亲手埋葬的那具野猫尸体,梦游似的,温染转移去了那处角落,蹲下身扒开雪和土,刺鼻的腐臭味呛得他偏头一阵勐咳。 温染跪坐地面,犹如一只孤魂野鬼,眼神空洞地盯着腐烂的猫尸,发觉自己和它似乎没什么区别。 回到家中是凌晨两点,温染立在玄关心不在焉地脱衣换鞋,转身朝向卧室,视线偏移霎时睁大双眼——裴南秋正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月色,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寒意蹿上背嵴,温染脑中空白,轻启嘴唇却没能发出声来。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地倒床就睡,也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纠结半晌,他还是选择硬着头皮面对,尽管他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 距离裴南秋只有几步路,温染绞尽脑汁编纂理由,临到跟前正欲开口,裴南秋打断他说:「以后晚上出门多穿点衣服。」 温染蓦地一怔,指尖不安地蹭着裤缝,将皮肤磨得生疼。 蹲下来仰视着裴南秋,温染眼中尽是疑惑:「你、你不问我是去做什么……」 「问了之后你就不做了吗?」裴南秋收回视线看向温染,面色是冷的,「就可以不再让我寝食难安,担心终有一天你会消失吗?」 温染着急道:「南秋,我答应过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每一句讲出口的承诺,都是用来推翻和打破的,从来不是为了履行和证明。」裴南秋轻声说,「以前我生气你会讨好我,给我吻,给我碰,给我看我喜欢的表情,可如今呢?」 温染哑然失色,低垂眼睫缄默不语。 「你的善良在一点点消失。」裴南秋垂眸注视着自己残废的下半身,「我失去了可以任性、无理取闹的资本。」 「若是还和原来一样耍性子,吓跑你该怎么办?」他无力地笑道,转而问,「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都巴不得我快点死去,这样你就能彻底解脱了?」 温染震惊地嚷道:「裴南秋!」 「是我求而不得,作茧自缚,才毁了自己的一生。」裴南秋不去理睬温染的愤怒,平静地说,「即便如此,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打动你。」 「事到如今,我也不清楚对你的感情只是纯粹的爱,还是有『不甘心』掺杂其中。」裴南秋再次遥望远方的月亮,嘆口气道,「我在等自己终究累了的那一天,愿意放下了,你就自由了。」 温染难受地看着裴南秋,眼眶瞬间蹿红。 「阿染,我明明那么爱你。」裴南秋痛苦地扬起唇角,说,「可你为什么总在折磨我,总是想要我的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8章 自责、愧疚、忏悔,一整夜,温染背对裴南秋难以入睡,失眠到清晨。头痛欲裂地起床,机械地洗漱、热牛奶、做早餐,之后,温染亦如往常朝屋内喊了声:「南秋,我去上班了。」 上班……房门在身后轻掩,温染踏进阴冷的楼道中,盯着脚上的皮鞋,目光依次滑过西裤、腰带、衬衫、领夹。他穿得人模狗样、得体大方,可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工作」,却根本不需要他的精心打扮。 商哲禹准时静候在万新小区门口,送温染去胜杰地产上班。车停地下,他们一同迈入电梯,抵达顶层,温染进总裁办公室「待命」,商哲禹回自己的工位整理资料,两人隔着一扇门,彼此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第32页 十点五十分,简熙泽下会,一如既往地在见到温染后与他交/缠,用尽所有空余的时间,填补自己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 温染逐渐对这种事情越来越麻木,甚至不愿再给简熙泽任何回应,以沉默抗议,可对方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玩得愈发过火。 比如,办公室的门没再上锁;比如,车内的挡板逐一拆卸;比如,白天在家窗帘大敞…… 额头撞上冰冷的落地窗,明亮的天色笼罩着他光洁的腰身,温染麻木地跪在地面,下巴蹭着地板,视线与室外的积雪持平,脸色被雪光映照成惨白。 旧年翻篇,新年已至,简熙泽对温染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终于,在一次进行中时,温染听见了从客厅传来的商哲禹的声音,他惊慌失措地爬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迅速拉开卧室的门——商哲禹正立在窗边接电话,是关于胜杰地产第三次股东大会的事。 「他、他为什么会在?」温染转头望向简熙泽,身上的衣料仿佛变成了遮羞布,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就任由他在家里走动吗?」 「无妨。」简熙泽呷出根烟,一脸无所谓,「商助理什么没见过,对你当然也是见怪不怪。」 「熙泽!」温染崩溃地抱住脑袋,松开的双手导致衣/不/遮/体,五官扭曲,他发了疯地带着哭腔大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眸光猝然放冷,剑眉拧蹙,简熙泽阴沉着脸走到温染面前,唇角一抽:「温染,你再说一遍。」 温染恐惧又绝望地倚住门框,全身皆因情绪的失控微微发抖,简熙泽愤怒地扬起巴掌,商哲禹见状立刻出声阻止他:「简总,股东们都到齐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出发吧。」 简熙泽一眼也没多赏给温染,更别提疼惜和怜悯。接住商哲禹递来的西服穿戴整齐,简熙泽头也不回地迈离家门,在温染的视野中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商哲禹去而復返,来回将近两个小时,再次踏入简熙泽的别墅,温染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缩在角落环住膝盖,把脸埋于臂弯下无声地流泪。 脱下外套盖在他头顶,商哲禹蹲在温染身前,小声问:「温秘书,你还好吗?」 等待半晌,他听到一声蚊子似的呢喃:「为什么要回来……」 商哲禹茫然一愣,紧接着,温染用尽全部力气撕心裂肺地吼叫:「简熙泽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为什么啊……」方才的一幕幕好似具象成一把刀,在温染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他乞求地抓住商哲禹的手臂,泣不成声地问,「商先生,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9章 商哲禹没有直接送温染回家。 途经一处森林公园,人工湖上洒着柔和的夕阳,商哲禹示意温染下车,打算邀请他去湖边走一走:「眼睛还没消肿,让你家人看见了会很担心的。」 温染感激商哲禹的体贴,裹紧羽绒服推门迈下来,橘红色的晚霞铺了半边天。 今日无风,即使气温略低,裸/露的肌肤也并不觉得冷。温染的面色依旧苍白,与通红的双眼对比鲜明。 两人沿湖行走,步伐不紧不慢,有种岁月安然的错觉。温染环住臂肘,姿态戒备,显然还没从和简熙泽的争吵中抽离出来。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毫无徵兆地,商哲禹挑起了话头,「我被爷爷带到一户富人家,他做管事,我当佣人,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温染侧目望向商哲禹,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 「你上次不是猜,我肯定没有喜欢的人吗?」商哲禹踢开脚边的石子,双手插兜说,「你错了,还真有,而且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变过。」 终于成功地吸引过来温染的注意力,商哲禹沖他温和一笑,坦白道:「她叫amelia,加拿大人,是这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温染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商哲禹清楚他想问什么,无非是这段感情的现状与结果:「我虽然偷偷爱慕她,可始终都对她怀有敬畏之心,这一生能做她的骑士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还在加拿大吗?」没想到商哲禹竟是个情种,温染问,「你们之间还有联繫吗?」 商哲禹回答:「当然,每天都有通电话,虽说只是在汇报工作,但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我的心情就不会太糟糕。」 温染难受地问:「就没想过要对她坦白心意吗?」 「我觉得她知道。」商哲禹仰头面朝夕阳,「她啊,太精明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温染顿感无力地嘆了口气:「她没回应你?」 「怎么回应?」商哲禹的神态洒脱又无谓,「她早就嫁人了,儿女双全,尽管和丈夫貌合神离,但毕竟是事业型女强人,心思倒也没太放在感情上。」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可她仍然是我的信仰。」商哲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去她家时,她亲手给我做的番茄牛腩饭的味道,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温染眼里的光再次暗下去,商哲禹抱歉地「啊」一声:「不好意思温秘书,你本来就不太开心,我还净讲一些有损心情的事。」 商哲禹道:「不过,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若想哄好一个人,就拿自己比他更惨的遭遇来『安慰』,似乎能起到一点不错的效果。」 第33页 眉眼渐渐舒展,温染闻言难得地翘起唇角:「劳你费心了,商先生。」 晚霞隐没山间,暮色四合,周遭静谧无声。温染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沉吟良久,他侷促地问:「你、你怎么看待我和熙泽的感情?」 墨蓝色的视野中蹿出一束火苗,商哲禹点燃根烟递给温染,然后才是自己:「温秘书,我的答案你未必敢听。」 温染早有预料,咬着牙把心一横,决定破罐子破摔:「之前你向我承诺过,只要我敢开口问,你就会将熙泽这六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眼下还作数吗?」 商哲禹轻吐一缕烟雾:「我从不食言。」 疏星闪耀,弦月隐现,温染心思沉重地抽完烟,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嗓音微颤道:「那就请你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我吧。」 咬着烟尾挑高眉梢,商哲禹思忖几秒,迟滞地说:「想清楚了?」 对方的语气已然昭示着,和简熙泽的重逢并不像自己幻想的那般美好,温染拖长唿吸闭了闭眼,微不可察地点点脑袋。 「从我口中听到的,对你而言恐怕不具备说服力。」手指揉灭香菸,停顿半晌,商哲禹道,「这样吧,我会设局,让简总亲自给你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0章 温染解开安全带,偏头沖商哲禹轻浅地弯起眼角,道了声「谢谢」。 「一天没吃东西,当心身体受不了。」商哲禹说,「快回家吧。」 目送对方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温染端抱双臂静立许久,转身走进万新小区。他的状态不太好,商哲禹的陪伴带来的安抚稍纵即逝,脑海里依旧不停浮现出与简熙泽争吵时的画面,激烈又痛苦。 直到今天温染才不得不承认,简熙泽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爱人之间最珍贵的就是包容和迁就,温染做到了,一味地顺从简熙泽的要求,可对方却变本加厉,只会对他糟/践和玩/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自家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温染又回到了过去觉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的时候。他突然累了,不想在裴南秋面前伪装了,他竟开始渴望这个同他朝夕相处的男人能够懂他、理解他、成为他的依靠。 只可惜,事情的真相只会给裴南秋造成巨大的伤害,因为他与简熙泽不同,他绝不可能和任何人分享温染。 拧动门锁,温染踏进玄关,裴南秋静坐在落地窗边,客厅没有开灯。他换好拖鞋,轻声走过去,弯腰蹲在轮椅旁,左手搭上对方的膝盖。 「南秋。」温染微笑着唤他,「我回来了。」 裴南秋无动于衷地凝视着窗外,瘦削的侧脸透出霜寒似的冷意,温染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南秋?」 眸光扫向眼尾,裴南秋拿眼角冷漠地觑着温染,嘴唇极细微地发着颤。温染茫然地半跪着,从没见到过裴南秋这副压抑、绝望、愤怒的样子,一时竟让他有些害怕。 几分钟后,裴南秋将一枚信封交给温染,嗓音嘶哑道:「你自己看吧。」 温染疑惑地接过来,急忙拆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尖叫着扔在地上,霎时连心跳都停止了。 那是一沓温染的裸/照,出自佟知宥之手。 张大嘴巴艰难地唿吸着,温染捂住脸,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觉得自己太脏了,不配与裴南秋站在一起。 时而掩面,时而遮住耳朵,温染不敢看也不敢听,羞耻心逼迫他藏进黑暗中,胆战心惊地观察着裴南秋。一股灭顶的仇恨油然而生,当下这一刻,温染险些丧失理智,妄想杀掉佟知宥。 屋内的气氛降至冰点,远超于屋外的寒冬。许久过后,裴南秋闭目仰头,重重地嘆出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要放开你了。」 被自己的感情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裴南秋,终于敞开心扉,坦诚道:「阿染,我承认我的爱里有很大比重的『不甘心』,我自认为比简熙泽更珍惜你,可即使堕落成如今的模样,还是得不到你的心。」 「我折磨过你,是因为我有怨气,只有看到你为我哭,听从我的话,遵循我的命令,我才能活得稍微快乐一些。」裴南秋自嘲地笑了笑,「但这都不是爱啊,你愿意配合我,只是怜悯和同情我而已,你到底有多忍受不了我,才会在外面找别人做这种事情。」 鼻涕眼泪狼藉地挂在脸上,温染缩着脖子机械地呢喃:「不是的,南秋,不是这样……」 「是这样的,阿染,承认吧。」裴南秋擦掉滑出眼眶的泪水,认命地说,「我累了,我想放弃了。」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这个家不会再成为你的牵绊。」裴南秋道,「要走便走吧,如果真的不打算回来了,通知我一声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1章 萧雪曾说温染不值得同情,直到裴南秋打算放弃他的这一刻,温染才终于对这句评价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直以来,他认为裴南秋始终都是自己的负担和累赘,温染身上背着对方的半条命,因而受他束缚,被他剥夺了自由。 可是为什么,当温染重获自由时,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无尽的孤独呢? 不知不觉,裴南秋早已成为了家人一般的存在。讽刺的是,时至今日,温染曾经最需要的人,回过头来蓄意报復,最深爱的人,将他视作玩/物,践踏他的自尊,唯有这个朝夕相处的人,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却依然选择包容,给他一处温暖的空间,让他能够在残酷的现实中得以喘息。 第34页 但现在,裴南秋不要他了。一个愿意拿命拯救他的人,该是有多伤心、绝望,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温染拾起地上的信封,封皮写着佟知宥的手机号,他强撑着意识抹掉眼泪,把照片尽数撕毁,口吻郑重地向裴南秋保证:「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在家等我回来。」 「阿染。」裴南秋出声喊住他,无力地摇摇头,「他能查到我们的住址,并将照片寄给我,这种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你不可能甩得掉他的。」 温染否定道:「他只是个小混混而已。」 「不,我想我比你更了解他。」裴南秋面朝温染,肯定地说,「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也会为了得到你而不择手段。」 脚步停在玄关,温染神色微顿,继而换好鞋子,愧疚道:「都怪我一再纵容他,不然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闯的祸,理应由我去解决。」 温染正欲转身,裴南秋忽然问:「解决之后呢?」 握向门把的手悬停半空,温染听见裴南秋悲凉的声音:「你难道就会听我的话了吗?」 门在背后轻轻掩合,温染步履不停地跑下台阶,掏出手机拨通佟知宥的电话。久违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染单刀直入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筒里传来躁乱的杂音,片刻之后,佟知宥说:「来见我一面。」 温染不多废话:「地点。」 佟知宥笑道:「我们最初相遇的那家gay吧。」 疾跑到万新小区门口,温染抬臂拦下一辆出租,直奔「无度」。坐在车内的人是安静的,心脏却被各种负面情绪蹂/躏和凌迟——对简熙泽的怨、佟知宥的恨,以及对裴南秋的悔,这些都是他的债,他要一样一样的承担和解决。 可正如裴南秋所言,温染根本不是佟知宥的对手。 车子抵达「无度」,温染交完钱迈下来,这间gay吧规模不大,客人也并不算多。离近吧檯的卡座里,自从挂断电话,佟知宥便一直紧盯大门,等待着温染自投罗网。 温染置身危险的境地,和佟知宥对上视线,他大步走过去,不闲聊、不叙旧,开口言简意赅。 「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们。」温染语声不善地说,「要钱的话,你尽管开个价。」 佟知宥端起杯子,碰了下放在温染面前的高脚杯:「陪我喝会儿酒,我再告诉你。」 温染耐心耗尽:「佟知宥!」 「这也是我的条件之一。」佟知宥愉快地晃着酒杯,金属耳钉在炫彩的流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 抄起杯子,温染仰头一饮而尽,抿直唇线,他咬紧牙关道:「你能不能别再胡闹了。」 「你刚才用了『我们』这个词,这让我非常不爽。」佟知宥说,「它带给我一种错觉,就好像,你真的爱上了裴南秋一样。」 温染正想反驳,忽地,眼前的画面虚化,视界如万花筒般开始旋转,意识突然摇摇欲坠。身体的异样令他四肢发寒,当温染丧失力气倒向桌面,依稀听到佟知宥的冷嘲:「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善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虚伪的人。」 「你还想把自己摘得多干净?」佟知宥咬字清晰道,「别再自欺欺人了,从始至终,伤害裴南秋的就只有你温染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2章 滴答,花洒落下一滴水珠,封闭的房间内拉着窗帘,阳光透不进来,外面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十二个小时之前,温染从昏迷中醒来,直到现在,佟知宥才肯给他松绑,把他抱下座椅,安置在温暖的被窝里。 晕眩、阵痛、噁心,温染意识模煳,佟知宥反反覆覆了多少次他不清楚,他只感觉到冷,五脏六腑都畏寒,没有食慾也不觉得口渴——这一刻,何为真正的绝望,温染终于有了实感。 当眼神变得清明些时,躺在一旁的佟知宥将人揽过来,低头亲吻温染的眉心:「醒了?」 「难受吗?」他装作心疼地问,然后移近温染耳畔,「或者说……还没尽兴?」 温染嘴唇发抖,哆嗦着吐出两个字:「畜/生。」 「谁都可以这么骂我。」佟知宥垂下眼睫,勾起唇角嘲讽道,「唯独你,没这个资格。」 空气中飘散着鲜腥的气味,皮肤潮湿,额发凌乱地粘在脸上,眼泪早已流干,收拢的五指攥皱床单,温染咳嗽两声,难受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佟知宥撩开他的刘海,珍重地亲吻:「小染,我厌恨被人抛弃的感觉,是你伤我在先。」 「我说过,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佟知宥将人抱得更紧,耐心地安抚,「我若是发起疯来,一向不考虑后果。你忘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啊。」 「小染,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此刻的佟知宥像只受了伤的幼兽,贪婪地嗅着温染身上的味道,说,「我以为,你只愿意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没想到,你在别人那里居然那么放得开。」 四肢无法动弹,温染失神地张了张嘴:「你说什么?」 「你勾/引人的本领可真厉害啊。」佟知宥讥讽道,「能不能稍微跟我透露一下,你是怎么勾/搭上胜杰地产的总裁的?」 温染一瞬睁大双眼,面露惊恐,当佟知宥念出「简熙泽」的名字时,他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35页 「简总够开放的啊。」佟知宥甘拜下风地笑着说,「光天化日下竟敢明目张胆地跟你乱/搞,连窗帘都不拉,难怪这种人是企业家呢,『不拘小节』嘛。」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鞭子,沾着盐水抽打在温染身上,他将脸埋进暗处,颜面破碎,尊严尽失。 简熙泽是谁?他是温染的初恋,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人,他们曾彼此承诺要相守一辈子。 可在佟知宥眼里,温染只是简熙泽的情人、玩/物、随手就能丢弃的发泄品。讽刺的是,温染想辩解、反驳、据理力争,却发现根本无从开口。 那段本该是纯粹而又美好的少年心动,终究染上了骯脏的印迹,变得污/秽浑浊。明明该以「珍贵的记忆」示人,而今倒成了巨大的笑话。 半晌,温染无力地嘆了口气,表情渐渐凝固。他不抱期望、苍白地坦言:「如果我告诉你,简熙泽是爱我的,你会相信吗?」 「呵。」佟知宥颤抖着肩膀捂住嘴,忍俊不禁地说,「小染,你别逗我了。」 「人家可是宾州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他伸手拍拍温染的脸,鄙夷地「啧」了一声,「尽管现在是白天,也不好做这么不切实际的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3章 空。这是一种直往骨缝和内心深处强行侵入的痛苦。 温染在一片寒意中下沉,渐渐感受不到周遭的温度,一时间,眼前的画面开始褪色,替换而来的是满目的荒白。 佟知宥嘲笑完温染的自作多情,抱着他进卫生间泡澡,没再做出多余的举动。吹干头髮,佟知宥耐心地为他穿上衣服,温染始终静坐床畔、缄默不语,神情僵硬地凝视着一处虚空。 尽管曾被对方伤害,无情地抛弃,可佟知宥实在无法改变自己的真心。他对温染有欲望,身体的、心理的,并且渴求着能与他创造一个普通但温馨的家庭。 即使是虚幻的假象也没关系,只要佟知宥还能找到温染,一周仅有几小时的亲密相处他也心甘情愿。可是为什么,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让步,变得越来越卑微,温染还是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就能将他扔掉。 「小染啊。」佟知宥屈腰在温染身前蹲下来,眸光充满怜爱,「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知好歹呢。」 「我把你当宝石,当璞玉,你却非要在别人那里糟/践自己。」咬破嘴唇以痛感压制愤怒,佟知宥难过道,「我是个人,我也有心,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温染迟缓地将视线挪向他,不为所动地说:「你只喜欢你自己。」 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但就是捂不暖这个人的心,佟知宥耐性告罄,既然没办法「打动」,也「强求」不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以「威胁」做手段,那便无所谓换得的是人还是心。 「我这里还有一沓照片。」佟知宥拽来扔在地板上的背包,取出一枚透明密封袋,「是你跟简熙泽的。」 温染垂眸注视着一张张展现在他眼前的不/雅/照,听见佟知宥继续道:「你猜,如果裴南秋收到这些,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啪嗒」,脑中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开,佟知宥的所作所为正在推着温染走向一条不归路。 温染哑着嗓子:「说说你的条件吧。」 「告诉我你现在的上班地点,随时都能让我看到你。」佟知宥见他神色软化下来,愉快道,「每周约会一次,做任何事都可以。」 「只要你愿意恢復我们的关系,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裴南秋。」佟知宥放低姿态,帮温染套上袜子,说,「小染,你很清楚,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多。」 命运张开它的利爪,把温染困缚笼中,从此再无自由。 温染望着惨白的墙壁,几乎隐去唿吸,身上没有鲜活气。半晌,他牵起唇角轻蔑道:「佟知宥,你是不是一直认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佟知宥动作倏地一顿,再开口时嗓音不甚清晰:「……不是吗?」 温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犹如一潭死水,内里无波无澜。他滑开手机屏幕,点进去加密相册,将事实残酷地摆在佟知宥面前:「我十六岁认识的熙泽,十八岁同他交往,二十一岁分手,二十七岁复合。」 明知后面这句话不该讲,可温染并不想阻止自己:「倘若不是因为你和熙泽的背影很像,你这个小混混,有资格跟我上/床吗?」 佟知宥的神情陡然变了,额角狠狠一抽,再也维持不住强撑出来的体面。原来自始至终,其实是他在自作多情,以为简熙泽是温染的新欢,是他的替代品,到头来,那人竟是神圣到不可亵渎的白月光,而他,从一开始就是最廉价的替身。 在温染眼中,他佟知宥根本一文不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4章 温染预想过讲完这些话的后果——他被佟知宥扣住脖颈,后背直挺挺地砸向床铺,一声变了调的痛吟从唇齿中泄出。 当一个混混觉得自尊被侵/犯,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佟知宥咬牙切齿地说:「小染,你真的不该激怒我的。」 「你成功了,你现在让我感觉像吃了只苍蝇一样噁心。」他轻笑道,「很好,我改变心意了,我要你彻底离开简熙泽和裴南秋,只能跟我在一起。」 第36页 「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处理。」佟知宥松开温染,视线滑过对方被掐红的皮肤,印迹触目惊心,「下周的这个时候,我会在万新小区门口等你。」 正午十二点整,温染退了房间,踏出宾馆朝四周寻摸一圈,弯腰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 点燃根烟,没滋没味地抽吸两下,长久未进食导致眼窝微陷,从侧面看过去,温染的身形几乎瘦成了一张纸片。他费劲地唿吸着,发觉自己竟有些力不从心了,胃部涌上来一股苦味,想要呕吐的欲望剎那蹿到了喉咙口。 手机在兜内震动,温染掏出来查看,是裴南秋的微信。对方没问事情的处理结果,也没抱怨温染一整晚不着家,只是简短地写了句话:下了班早点回来,今天给你做番茄海鲜饭。 有那么一刻,温染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佟知宥怎么对待自己,侮辱谩骂哪怕动手都可以,但保护裴南秋不受伤害,是他活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良知。 正当他点击输入栏准备回復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温染手机,来电人显示商哲禹。温染深吸口气摁下接听键,商哲禹担忧地问:「温秘书,为何没来上班?身体不舒服吗?」 「上午有事耽搁了。」温染回答,「我这就去公司。」 「不用了,简总决定放你一天假。」商哲禹说,「安心吧,他的气已经消了。」 没来由地,温染忽然很想念简熙泽。他回道:「熙泽下午有会吗?我要见他。」 对面缄默几秒,再开口时,商哲禹的口吻明显变了:「温染,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吗?」 唿吸稍顿,片刻后,温染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熙泽不会骗我,但他究竟有多爱我,我必须自己判断,所以麻烦商先生了。」 「好。」商哲禹毫不犹豫地接话道,「一小时后,简总会在荣山饭店209包间用餐,你提前几分钟到场,藏在屏风后面,我会将全部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温染应声说:「我知道了。」 「温染。」商哲禹发出很轻的一声嘆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太在乎一个人,为避免受到伤害,还是不要深究他的本质,煳涂一些,享受他愿意呈现给你的美好,不是更好吗?」 「想过。」温染道,「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我追求的感情是忠诚和平等的,我爱熙泽,只有他能让我感受到快乐,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原则和底线。」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我一直都沉溺在熙泽带给我的美梦中,那就是我渴望拥有的,最理想的爱情。」温染疲惫地说,「尽管我明白,分别六年或多或少会让他有所改变,也许是爱我的方式,又或者是深陷名利场影响了性情,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变质的。」 「熙泽是个善良的人。」 温染最后道:「我曾经在他身上实现过我的理想,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5章 商哲禹先一步推开209包房的门,而后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将简熙泽迎进来,用眼神示意服务员上菜。 「荣山海味」是简熙泽每周都会来一次的饭店,这里的海鲜全是海外进口,价格昂贵。经理专门为他配了一位高级厨师,严格依照他的口味制定菜品。 「古巴龙虾剔好肉配口蘑,海蛎蛋浇饭加两片薄荷叶。」商哲禹冲上菜的服务员叮嘱道,「牛排五分熟,配菜里不要放小西红柿。」 简熙泽背对屏风入座,这是间榻榻米,地暖温热,他把外套脱下来,商哲禹颇有眼力见地双手接住,抖开挂上衣架。 商哲禹没有上桌,将点齐的菜按照简熙泽进食的顺序一一摆放,正准备退出房间时,简熙泽发话说:「又没外人,坐下跟我一起吃吧。」 亦如商哲禹所料,简熙泽给了他陪餐的机会,他便爽快应下,先往老闆杯中倒了些许红酒。 「这次的房地产项目推进得比较顺利,春节前应该能敲定最终的实施方案。」这几天高强度的会议外加股东们的施压,简熙泽的身心确实有点吃不消了,商哲禹是陪伴他多年的贴身助理,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短暂地卸下架子,「我回宾州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商哲禹殷勤地端起酒杯:「简总您辛苦了。」 简熙泽欣慰地倾斜杯口,碰上商哲禹的杯沿儿,笑道:「你也跟着我忙里忙外地没怎么休息,月底给你的奖金再加两万。」 「谢谢简总。」商哲禹不动声色地瞄一眼屏风,仰头将红酒饮尽,「您一直待我很好,我为公司的付出都是应该的。」 简熙泽满意地笑了笑,夹起一只甜虾蘸两下酱油,细心品尝,没再多言。 半碗燕窝下肚,简熙泽解开西服扣子单手支颐,食指轻敲桌面,问:「温染有没有说他为什么不来上班?」 商哲禹谎骗道:「好像是感冒了,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出了一点鼻音。」 「哦?」简熙泽微微挑眉,拿下巴指指海蛎饭,「待会儿让服务员把它熬成粥打包给温染送过去,顺便帮我带句话,叫他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身体。」 商哲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简熙泽,对方的伪装几乎毫无破绽。心下一横,他决定不再犹豫,晃动着酒杯状似无意地问:「马上就是夫人的生日了,您打算回加拿大吗?」 第37页 简熙泽长长地嘆了口气:「我虽然为了简家跟她结婚,但我们始终是貌合神离,不过不可否认,骨肉到底是连着心的,我的确非常想念我的孩子们。」 商哲禹沉重地说:「简总,恕我直言,少爷和小姐还很年幼,您有空还是多回去陪陪他们吧。」 「嗯。」简熙泽取出雪茄叼在唇间,商哲禹立刻递上火柴。痛快地大口抽吸,继而吐掉烟雾,他点头,「应该的。」 「那您……」商哲禹磕巴了一下,喉结滑动,他问,「打算怎么跟温秘书交代?」 简熙泽没回答,商哲禹知道是自己多嘴了,但他依旧硬着头皮继续将对话进行下去:「有件事我一直不解,漂亮的男人多的是,您为什么非得找温秘书呢?」 「啧。」双眼眯得狭长,简熙泽靠向椅背,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这种情趣说了你也不懂。」 他轻嗤一声,口吻戏嚯道:「外面的野鸭子哪儿比得上旧时的白月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6章 餐桌下面的五指紧握成拳,商哲禹眼中的情绪明显起了变化,他再次瞄向屏风,有点担心温染的状态。 简熙泽对此毫无察觉,继续说:「我心里一直都有温染,只是父母之命不能违背,商界联姻再正常不过,但既然有机会回国,自然是要来消除当年留下的遗憾的。」 商哲禹咬了下舌头,问:「简总,那您爱夫人吗?」 「爱的形式有很多种。」简熙泽慢条斯理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愿意耗费精力维持一种体面的假象,就说明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尽管『名存实亡』是所有婚姻最终的走向。」 「那您……」商哲禹顿了顿,「爱温秘书吗?」 简熙泽右手抵住额角缓慢揉捏,迟滞地反问:「你认为什么是爱?」 商哲禹回答得不假思索:「每天都想见到她,对她永远有渴望,尊重她的全部决定,包容她、理解她,希望她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嗯,讲得不错。」简熙泽玩味地笑笑,「所以我爱温染。」 「还有一点。」商哲禹皱眉说,「她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无可替代的,你只专情于这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叛她。」 简熙泽的笑容愈发狡邪,沉吟片刻,他满不在乎地坐直身子,口吻随意道:「你太理想化了,『爱情至上』是我十八岁时的心情,越往后你越会发现,世间哪儿有那么多从一而终啊。」 「追求唯一和永恆有意义吗?」简熙泽将雪茄碾灭在菸灰缸中,「彼此喜欢的人只要还能够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您只把温染当……」话音戛然而止,商哲禹顿觉言多必失,赶忙闭紧嘴巴。简熙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接上他的话,「我只把他当玩物、工具、消遣品,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商哲禹缄默不语,不敢再与简熙泽对视。 「你要这么认为倒也没错,毕竟,这是他的『工作』。」简熙泽重新系好西服扣子,示意商哲禹拿给他车钥匙,「这种思维其实也可以用来解释婚姻,我为了拯救简家的企业而跟amelia结婚,你说,我到底是爱她,还是把她当作工具呢?」 「人这一生总是要为自己而活。」接住车钥匙,简熙泽食指一勾捏进掌心,「成年人了,又不是处在为爱而生的少年时期,感情的事不用深究得太明白,倘若连这点包容都做不到,还怎么在一起呢?」 「合作商邀请我上他的会所品茶。」简熙泽起身准备离开,「等一下你打车去给温染送饭吧,车费公司报销。」 包间门开启又合拢,商哲禹立在桌边,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愤懑无处宣洩。但他暂时顾不上自己的情绪,刚想唤温染,便听屏风后面响起凌乱急促的干呕声,商哲禹立刻跟过去,脚步剎停在卫生间门口。 温染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面部充血,脖颈两侧青筋暴起,温染由着身体本能呕吐到意识模煳,虚弱地抬手摁下沖水按钮。跌坐在盥洗池旁,温染哆嗦着环住膝盖,望着虚空默不作声,涣散的瞳孔难以聚拢视线。 商哲禹快步上前,在他对面蹲下来,正欲开口,唿吸倏然凝滞——此刻的温染表情僵硬,微颤的眼珠黯淡失色,眉间没有一丝生气,身形静止不动,乍一看,还以为躲在暗处抱住自己的这个人早已经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开启终卷。 感谢阅读。 第57章 服务员听见动静急忙跑进来,慌张地问:「商先生,您们没事吧?」 商哲禹目不转睛地盯紧温染,注视着他褪去血色的嘴唇,回道:「没事,桌上没动的饭菜麻烦你帮忙打……」 温染突然插话说:「我不吃他剩的。」 嗓音干哑,咬字不清,商哲禹将话补齐,对服务员道:「你先出去吧,等下我自己来。」 封闭的卫生间内光线惨澹,商哲禹坐在温染对面,两人各自靠着墙壁沉默无言。许久过后,商哲禹点燃根烟,缭绕的烟雾模煳了事物的轮廓,让周遭的一切仿似陷入梦境。 如果真的是场梦该有多好。 不过是半天没见,商哲禹看着温染凹陷的侧脸,颧骨突出,瘦得几乎脱了相。许是因为呕吐,导致他的面色蜡黄,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白玫瑰。 第38页 商哲禹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无济于事地问一句:「还好吗?」 温染把自己捲成一团,不回答,脸上也没有眼泪。无声的空白持续拉长,十几分钟过去,他问:「商先生怎么看待我这个人?」 「我早就说过了。」商哲禹把玩着早已燃灭的菸头,「你是个好人。」 「连你都认为我不坏。」温染凄凉地笑着,「但为什么……我最爱的人却要这么折辱我?」 「我本来……」温染哽咽道,「我本来是可以借着过去的那些记忆支撑下去的。」 商哲禹挪动身子离近温染,听见他颤颤巍巍地说:「可是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简熙泽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了。」 弯曲食指蹭上温染通红的眼角,商哲禹并无其他企图,只是单纯地不愿再看到温染难过,尤其是为了简熙泽。 温染挣扎着大口喘息,痛苦地望向商哲禹:「他把我心里的那个他杀死了,我连『过去』都失去了。」 初恋如同一张柔软的纱,细腻洁白,以爱情的温度作画,逐渐变得七彩斑斓。现如今,一捧黑漆泼上去,所有的线条图案都被黑色掩埋,无论再怎么努力,终究是洗不干净了。 商哲禹道:「温染,倘若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做你的聆听者,帮你分担难过。」 此刻的温染再没力气多讲一个字,他只是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服,艰难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五点左右,商哲禹送温染回万新小区。分别前,他转头看向温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温染平静地垂着眼:「帮我办离职手续吧,这两天我会给简熙泽打电话的。」 商哲禹感到意外:「不准备当面说清楚吗?」 温染虚弱地摇摇脑袋:「我不会再见他了,但一定会跟『过去的他』好好道别的。」 商哲禹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以后很难再有机会和温染散步聊天了。 正当他恍神时,温染轻声说:「谢谢你。」 商哲禹还没来得及回应,伸出去的手抓空了,掩合的车门将他们分隔在了不同的世界里。 走到花坛边,温染累得筋疲力尽,于是撑着石台缓冲片刻,弯腰坐下来。他扬起头凝望着几步开外的四号居民楼,那扇落地窗正晒着傍晚的夕阳,窗棂红火莹亮。 温染身处云翳盖下的阴影中,冷风吹拂脸面,寒意刺骨。 他被佟知宥玩/弄,被简熙泽践踏,身体的每处角落都撒了一层尘土,脏迹遍布。心上有只虫子在钻洞,本就脆弱的地方更是千疮百孔,温染想,我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南秋。 勐然间,悲从中来,温染捂住脸失声痛哭,心脏针扎一样疼得快要窒息。他张着嘴巴,无望地唿救道:「南秋,南秋……」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裴南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8章 裴南秋没料到温染会提早回来,他才刚把晚饭的食材准备好。温染脱掉外套,二话没说,趿着拖鞋径直跑向卫生间,干净利索地洗了个热水澡,往身上打了六遍肥皂,搓破了两处皮肤。 吹干头髮,喷几下香水,拉开门闻见一股浓郁的饭香,温染迈向客厅,桌上温着冬瓜排骨汤,裴南秋吃力地滑动轮椅,说:「番茄海鲜饭还要在等等。」 他皱皱鼻子,疑惑地问:「阿染,你怎么香香的?」 头髮蓬乱,面容惨白,温染失色地笑了笑:「南秋,别忙活了,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们生活在一起快六年了,从未有过真正交心的时候,藏掖在心底的话裴南秋问不出口,而温染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面对。 眼下,温染选择坦白,裴南秋自然愿意听他敞开心扉,可又觉得他的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拉开座椅,温染捏住汤勺,先给裴南秋盛了一碗热汤。然后低头品尝,咂吧下嘴,温染微笑着评价:「味道正好。」 裴南秋仔细端详着温染的神色,继而放下碗筷,温声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温染不自在地搔了下刘海,冰凉的掌心来回摩擦着睡裤,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深吸口气:「给你寄照片的人叫佟知宥,是我在无度gay吧认识的,我和他维持了一年多的炮/友关系。」 血淋淋的现实撕开在裴南秋面前,搭在轮椅上的手难以自控地发起抖来。 「我之所以会选择他,是因为他的外形很像简熙泽。」「简熙泽」三个字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家的禁词。六年了,这还是温染第一次直白地讲出口,「我不想再骗你了,南秋,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简熙泽能回到我的身边。」 温染垂眸盯着碗里的清汤:「我对他的感情在年少时付出的太多了,以至于后来我没力气再去爱谁,跟你交往之前我就发现这一点了。」 裴南秋嗓音微颤:「所以你当初答应我,根本不是要和我谈恋爱,只是想轻轻松松地找个人抚慰你的身体,对吗?」 脸庞滚烫,温染无地自容地回答:「对。」 裴南秋用力按住残废的双腿,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可笑了。他尽量放平情绪,理智地问:「我只有两个问题。」 裴南秋看向温染:「如果我没有出车祸,你还会去找别人吗?」 第39页 温染摇头说:「不会。」 裴南秋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断断续续地喘了口气,他继续问:「如果出车祸的人是简熙泽,你还会去找别人吗?」 温染红着眼眶坦白道:「不会。」 两手环住胳膊,裴南秋颤抖着肩膀咬紧牙关,绝望地哽咽着,而后掩面,大笑着说:「我可真是……白活了一场啊。」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裴南秋颓废地歪在轮椅上,过长的发梢遮住他瘦削的侧脸,「简熙泽回国了,对吧?你要离开我了,对吗?」 温染咬破舌尖,血腥味弥散在口腔,他欺骗道:「对。」 这几句对话足以将裴南鞦韆刀万剐。 「南秋,你恨我吧。」温染拧蹙着眉毛,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他迅速喝了口汤压制住呕吐的欲望,沉吟片刻,说,「我就是个只会噁心你的人,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你不是打算放弃我吗?」失控的表情管理,无处安放的四肢,温染就快要失去身体感官了,「我们就这样……各自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若是裴南秋能够厌恶和憎恨自己,温染便得偿所愿,至少对方总算可以从这场无果的感情中抽身,无论往后会以什么样的心态活下去,只要裴南秋愿意朝前看,就是好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裴南秋竟一眼洞穿了他的心思:「你表现得这么绝情,不是应该很洒脱吗?终于丢掉了我这个包袱,不是应该变得更轻松吗?」 「可是阿染,我听见了,为什么你的内心正在向我唿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9章 温染别过脸,瞳孔聚不上焦,他强撑的理智快要崩塌了。 「一个向来习惯逃避现实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勇敢了,坦诚交代了很多心理话。」裴南秋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颤抖着嗓音问:「阿染,你是厌烦我了,想要回到简熙泽身边,对吗?」 温染着急地否认道:「不是的。」 裴南秋放低音量,试探地问:「那就是……简熙泽伤害你了?」 「南秋,你别说了。」温染飞快地抹了下眼角,抿唇道,「你越对我好,我就越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人人生来有罪。」裴南秋耐心地安抚他,「但我们是可以被他人救赎的。」 「阿染。」裴南秋滑动轮椅,吃力地转移到温染身边,伸手板正他的肩膀,轻声道,「无论这一刻之前有过多少不愉快,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温染快要被负罪感压得喘不上来气了。 他被简熙泽轻视,被佟知宥威胁,放在裴南秋这里的良心早已所剩无几。他的人生糟糕透了,深渊中是冷的,四周一片漆黑,温染渴望能够寻找到永恆的平静。 倘若裴南秋能厌恶他、咒骂他,甚至动手打他,温染内心都能好受些,可偏偏,对方选择了接受和原谅。 「我都、我都这么伤害你了!」温染忽然崩溃地喊叫,「你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认清楚过现状。」裴南秋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只剩下彼此了。」 温染在现世的欲望和爱憎里沉沦,丢下裴南秋一个人弥留在尘世之外,他多希望对方在看清他的本质之后,能够放任他自生自灭。 可是没想到,裴南秋竟仍然不肯妥协,还在执着地等待着温染回头。 这一晚,温染躲在裴南秋的拥抱中,右手搭着他的腰,时而碰一碰他毫无知觉的腿根。哭了,便像个孩子似的把眼泪蹭在他的睡衣上;困了,就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踏实地安睡;醒了……温染眼巴巴地盯着裴南秋的五官欣赏,以前怎么没觉得,身边人原来是这样好看。 谁能抵抗得了致命的温柔呢。 裴南秋睁眼时,温染已经做好了早餐。他的状态略显颓靡,面色憔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大自然。 勉强喝掉半碗牛奶,实在没什么胃口,温染对裴南秋道:「我想去萧雪那里住一天。」 紧接着,他补充说:「你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我会接听的。」 裴南秋往面包上抹两勺草莓酱,递到温染嘴边让他咬一口,而后道:「不用,我相信你。」 温染笑了笑没再多言,口腔中弥散着甜甜的味道。 迈下楼梯,踏出单元门,温染转身迎着冬日暖阳,朝四层落地窗前的裴南秋挥了挥手。回过头时,唇角的笑意一瞬消失,他终于敢流露出悲痛,跑到埋葬着野猫的地方放声大哭。 他开始掌控不好自己的情绪了。 日上三竿,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復感知,温染落魄地点燃根烟,裹紧羽绒服,缓步走向万新小区门口的车站。 温染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这么可恶,简直是不知廉耻。 他好像爱上裴南秋了。 在他最没有资格、最不配去沾染爱情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0章 温染在宾州一中的篮球场上坐了一整天。 他观看了几场体育课的篮球比赛,眼里满是肆意张扬、自由飞驰的少年,明媚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有着热烈的朝气,那是无法复制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第40页 夕阳散尽,天色将晚,球场上没人了,温染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然后迈下看台,朝着主席台侧面的器材室走去。 老旧的木门挂着锁头,温染熟稔地轻轻一扯,开了。他推门进入,灰尘四起,阴暗的房间几乎看不清事物的轮廓,时隔多年,这里的布局竟一成不变,墙上的铁窗透着橘红色的霞光,恍惚间,又让温染回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那一天。 搬来一块垫子,展开,温染不嫌脏地靠墙静坐,曲起一条腿架着胳膊,打量眼前的方寸窄地。十八岁时的记忆涌现脑海,简熙泽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仿似歷歷在目,可一旦想要加深当时的细节,温染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有些遗忘了。 或者说,是被某些东西替代掉了。 没有人不渴望热烈长久、从一而终的感情,温染同样深陷它的诱惑,以至于摔得遍体鳞伤。盲目的爱情是颗定/时/炸/弹,也像一把锋利的刀,当围绕周身的迷雾散尽,一切都清晰明了时,积攒的疼痛便会百倍千倍地在体内炸开,心上的伤痕再也无法填补。 温染望着暗灰色的屋顶,想,他是真的竭尽全力地爱过了。 掏出手机拨通简熙泽的电话,对方很快接起,低哑的嗓音与记忆中的重叠,温染笑道:「是我。」 简熙泽没多言语,只回復了一声「嗯」。 「我现在……」温染抬手用掌心蹭掉眼泪,委屈地皱了下眉,说,「在咱们高中篮球场的器材室里。」 停顿几秒,简熙泽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温染回答:「来跟过去的你,道个别。」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观摩了好几场篮球比赛,那些学生都没你打得好,器材室的置物架依然是相同的数量,位置也没有发生改变,就连仰卧起坐的垫子也还是摆在铁窗侧边的。」 简熙泽扬手示意大会暂停,起身走到会议室外,认真地听温染讲话。 「我们接吻,做/爱,在这里。」温染用力捶两下憋闷的胸腔,吞咽一口虚无,喃喃道,「你的第一次,还有我的,以及我们『一辈子』的承诺。」 「是因为什么变了呢?」温染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小声问,「简熙泽,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语气轻浅,口吻平淡,尽管内心的痛苦汹涌,温染仍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我本来是可以靠着这份珍贵的记忆活下去的。」他说,「我有几百张你学生时代的照片,但是现在,我感觉那些都不是你了。」 「我以为你回国是来解救我的。」温染闭上眼睛,长长地嘆口气道,「不过,也算是给了我另一种勇气吧。」 简熙泽皱眉:「什么勇气?」 温染答非所问,眼下,他执着的只有一件事:「曾经要爱一辈子的承诺,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你是真心的吗?」 空白拉长,简熙泽迟滞却郑重地回道:「是。」 温染苦笑着摇摇脑袋:「可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的话了。」 他艰难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衣服贴住墙面,左手扒着铁窗,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外面,世界是黑色的,哪里都没有光。温染死死地抓紧手机,又缓慢松开,他妥协了,也认命了,最终只能遗憾地说:「简熙泽,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1章 沉默蔓延,周遭归于无声,忽而起风了。云翳散开,月光把外面的世界照亮,温染苍白的脸上有一道窗棂的影子……他听见了简熙泽不算流畅的唿吸。 许久过后,简熙泽问:「你确定吗?」 温染回答:「确定。」 有那么一刻,简熙泽说不上来内心的愤怒和失望是因为温染主动选择离开,还是单纯地因为又一次失去了这个人。商哲禹在催促他开会,温染在等待他的答覆,简熙泽不悦地拧起眉毛:「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说来听听。」温染笑着问,「你是怎么想我的?」 简熙泽戏嚯道:「你这六年其实过得很好,身边有的是人,会答应和我重新在一起无非是觉得,我这位白月光要比外面的野鸭子干净多了。」 世上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被最深爱的人误会,有口难辩,一颗真心遭他践踏、污衊、诋毁,你爱他,他却认定你的爱污秽不堪,廉价至极。 这句话耳熟吗?明明是简熙泽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竟以己度人反过来揣测温染。等候在不远处的商哲禹听闻攥紧拳头,一惯温和的表情碎裂了,他本该是个局外人、旁观者,此刻却不肯置身事外了,于是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国际号码,地区显示为加拿大多伦多市。 每个人都清楚及时止损的重要性,可谁又能在真心深陷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呢?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温染很想打开胸腔,把它挖出来,割掉上面的病灶,但是来不及了,真的太晚了,他已经没办法将简熙泽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剥离。 温染摇摇晃晃地靠回墙面,垂眸说:「就这样吧。」 简熙泽嘲讽地嗤笑两声,挂断通话,调整好心态重新迈进会议室。 温染在器材室里抽完一包烟,把地上的菸蒂一颗颗捡回掌心,扶着置物架缓慢走向门口,轻轻地掩合上扼杀掉他人生的这一扇门。 乘车晃悠到萧雪的住所,温染见她家没亮灯,便两手插兜耐心地等在楼下。高档小区中有孩童在玩耍,遛狗的情侣、散步的老人,眼前的每一幅画面都充满了鲜活气,唯独温染所立之处,是一片萧索的灰。 第41页 不多时,高挑的身影迈进温染的视野,萧雪踩着细高跟,修型的牛仔裤勾勒出双腿优越的线条,长款风衣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左手端杯热饮,臂弯上挎着购物袋,右手夹着根烟,正准备抽吸一口,余光不经意扫过路灯下,萧雪愣了愣,继而展现出温柔的笑容,朝温染张开双臂。 儿时他们就是如此,不论温染和萧雪多久未见,再相聚时总要以拥抱作为开场。温染迫不及待地跑向对方,紧紧地圈住萧雪的腰,冰凉的脸颊贴着她的耳朵,撒娇道:「姐,收留我一晚。」 身形一怔,松开温染,萧雪用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奇怪地问:「染染,你怎么突然喊我『姐』了?」 温染翘起唇角耸高肩膀,无辜地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这么叫你吗?」 「二十多年没妥协,总算变乖了。」萧雪审视着温染的表情,眯缝着眼睛掐了下他的脸蛋,玩笑地问,「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2章 温染与萧雪并排坐在卧室地面,背靠床板,各自手中捏着一罐啤酒。凌晨一点半,萧雪听完温染这段时间的种种经歷,沉重地拉长唿吸,却怎么也吐不干净凝结在胸腔内的郁气。 半晌,她侧身伸过去手臂,将温染揽进怀里。 温染把眼泪鼻涕全抹在她睡衣上,额头立刻挨了一记萧雪的脑瓜崩:「小可怜儿,往哪儿蹭呢。」 「姐。」温染操着浓重的鼻音,枕着萧雪的肩膀,哽咽地问,「你说,我们为什么那么执着爱情呢?」 昏黄灯光下,房间内暖气充足,萧雪有规律地拍着温染的后背:「因为我们生来有罪,註定要被七情六慾控制,尝尽孤独,却又不甘孤独,所以才会对爱情上瘾,可是一旦深陷,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认清现状就好了。」温染呢喃道,「那样的话,我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幸运的人可以爱很多人,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幸的人,只在一个人身上执着『专一』和『长久』。」萧雪说,「我早就对爱情不抱任何期待了。」 停顿片刻,温染道:「『期待』像一颗毒药,大多数人都选择饮鸩止渴,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染染。」温热的掌心抚摸着温染的额角,萧雪说,「过来跟我住吧,让我照顾你一阵子,南秋会答应的。」 温染幅度很小的摇摇脑袋,声若蚊蝇道:「不了,我不想再给我在乎的人添任何麻烦了。」 灯火熄灭,月光在窗前淌了一地银白,温染裹紧被子,萧雪牵着他的手,如同小时候那般,陪着他安稳入梦。 「会好起来的。」萧雪语声轻缓地说,「染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意识是何时断线的,萧雪不记得了,睁眼天色未明,可温染的被窝已经凉了。手机显示一条未读信息,温染于二十分钟前发来一句简短的告白:姐,我永远爱你。 「啪」,打火机在灰暗中蹿起一束火光,萧雪索然无味地抽了半根烟,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的飞雪,快过春节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想不出什么新年愿望。 返回万新小区,踏进家门,温染没脱鞋子,径直走向卧室。裴南秋睡得很熟,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温染立在床边看了很久,而后虔诚地跪下来,倾身压住床沿。 晨光熹微时,他吻上了裴南秋的嘴唇,舌尖在对方唇缝间极轻地舔了舔,不禁笑弯了眼睛。 温染尝到了久违的甜。 转身爬向床尾,温染用脸去贴裴南秋的腿,胳膊拥住的瞬间,他终于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在心里悄悄对裴南秋道:南秋,对不起。 忘记只会让你伤心难受的阿染吧。温染心说,请你放过自己,勇敢地向前看吧。 随着房门「啪嗒」掩合,裴南秋睁开双眼,起身拽来轮椅,狼狈地坐上去,迅速滑动轮子朝向客厅的那扇落地窗。 阳光无阻碍地洒落万新小区,裴南秋垂眸望着楼下,温染的背影孤单落寞,他走在楼与楼之间营造出的一小片阴暗里。指尖抵住冰凉的玻璃,裴南秋「触碰」着温染,唇齿开合,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缕长长的嘆息。 阿染,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3章 寒流入境,宾州降至零下十九度,烟缕被冷风颳向脸后,温染顶着刺骨的寒冷,拎着手上的塑胶袋,经过凌乱吵杂的工地,朝着附近荒废已久的一片筒子楼走去。 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等了好几年的拆迁政策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其中一栋楼三层最顶头的一户,是温染母亲留给他的老房子,厨房与卫生间为公共用地,居住面积也就二十平方米。 推门进屋,霉味熏天,尘土呛人口鼻,温染坐上沙发轻咳两声,放下药瓶环视四周,太脏了,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密密麻麻,他踏实地嘆息一记,看来选择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兜里装着新买的廉价老人机,拿出来时,温染举着它愣神许久,随即抖肩轻笑。与简熙泽复合后他曾经换过一次手机,删除了所有的信息,只保留了三个人的电话,简熙泽、裴南秋、萧雪,如今,他又换了新,通讯录中仅剩下一串孤零零的号码。 第42页 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温染咬着烟凝视灰白的墙壁,无奈地摇了摇头。静坐几分钟,流逝的时间令他感到无尽的煎熬,于是起身迈向卧室,取出袋子里的四枚信件放上桌面,用老人机压住,然后躺进积了厚厚一层脏灰的床铺,姿态悠闲地望着天花板,双手交叉搭在腹部。 他以为进行到这一步至少应该有所怀念,可脑海中始终是空白的,没什么供他留恋的记忆。楼道内空无一人,住户都搬走了,脏污堆积的潮湿地,谁也不愿意再回来,除了温染。 窗户没关,冷风直往卧室灌,温染冻得浑身冰凉。意识稀薄间,他总算有了一点对现世的不舍,浮现在眼前的唯一一张脸,是裴南秋。 这个被自己伤害了一辈子,最终却只能从他身上汲取温暖的人,温染在心里愧疚地说: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了,反正你对我的怨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深一些也无妨吧,南秋。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温染偏头望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恐怕是为了自救。他怕沦为感情的囚徒,盲目地苟活,丢弃自尊和颜面,卑微到丧失良知,那才是真的太可悲了。 就到这里吧,温染伸手抄来矿泉水和药瓶,灌下一捧药片,心情缓慢归于平静。开始有记忆碎片滑过脸前,温染仔细辨析了片刻,看清了那是条漆黑狭长的甬道,能寻见尽头微弱的光亮,可是只有指甲盖大小,还需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萧雪在前面牵着温染的手,安抚道:「染染,别怕,姐姐在呢。」 四岁的温染用袖口蹭掉眼角的泪,带着哭腔说:「太黑了,你要抓紧我。」 搭在床畔的五指稍稍蜷缩,眼睑微阖,温染无声地呢喃着话:姐,你要抓紧我。 倏忽间,明亮的世界拉成一条细长的直线,窄瘦的胸膛不再起伏,眼中的光芒散尽,意识中断,温染到底还是没能走出包裹住他的浓深的黑暗。 爱情就是,我在我的世界里构建了一个关于你的理想之地,然后我死在那里。 温染此生都在渴求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感情,只是他不够幸运而已。 下辈子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4章 披头散髮的女人狼狈地奔跑在走廊上,视野里是一张张旁观者的陌生面孔。她瞪着通红的双眼,大口喘着粗气,推开警察的搀扶与拦阻,跌跌撞撞地摔进卧室,唿吸猝然被现实掐断。 「染……」对方的名字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叫不出来,萧雪跪倒在地,眼泪模煳了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那具已经冻僵的身体。她张大嘴巴,眼前的画面犹如万花筒般,开始天旋地转地扭曲。 一名女警员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稍作安慰,轻声问:「你是萧雪吗?」 萧雪好似听不见她的声音,茫然地在地上抓来抓去。 「死者名叫温染,我们发现他的手机里只存了你的电话号码。」女警员向她展示温染手机的通讯录界面,而后交给她四枚信封,「很抱歉我们擅自拆开了他给你写的信,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本案几乎没什么疑点,这条路应该是你弟弟自己的选择。」 萧雪失态地呢喃:「不可能,他如果有任何异样,我一定会察觉到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手脚并用爬到温染床边,萧雪着急地攥紧他的手——肤色早已泛青,触感又冷又硬。 「不可能的,不可……」萧雪凝视着温染的脸,蓦地止住话音,耳畔适时地响起一声温柔的「姐」。 -「你怎么突然喊我『姐』了?」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这么叫你吗?」 身上的鲜活气剎那散去,萧雪死死地拉着温染,垂下眼没了动静。她的内心还在向命运乞求,虚妄且徒劳。 「他是被谋杀的。」萧雪打掉女警员伸到她面前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温染身边,含煳不清地咕哝着话,「他是被那个人一刀一刀杀死的。」 警方给足了萧雪缅怀悼念的时间,之后强行将她拖出门外,用警戒线封锁住了现场。 踉跄着走出筒子楼,天色与来时一样,头顶上空仍旧堆砌着化不开的灰暗。萧雪捏着手里的信封,裹紧外套,妆容花得离谱,有种面目全非的可怖。 经过一张褪了漆色的长椅,摇摇晃晃地坐下身,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萧雪将长发别到耳后,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白色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 -姐,我先走了。 将温染的信抵在额头上,萧雪痛苦地哽咽几声,吸吸鼻子继续往下读。 -我确实又给你惹麻烦了,这次可能吓到你了,不过放心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嗯……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但当我真的动了离开的念头,也就不觉得这个决定很可怕,反倒变得释然、轻松和自由。 -其余的三封信,就有劳你代为转交,然后……帮我陪陪南秋吧。 -不必为我难过,千万不要可怜我,即使你懂我、理解我,但那不代表我的所作所为值得被原谅。 -亲爱的萧雪,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请你连同我的那一份,健康地活到老。 -阳光是温暖的,只是我感觉不到了,你替我多感受一下吧。 -弟,温染。 第4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5章 一月中旬,宾州的金融大道上车来车往,嘈杂的十字街头,一袭黑衣穿行在密集的人群间,利落的短髮展现出女人干练的气质。 脚步停立在胜杰地产大厦楼下,抬头仰望片刻,萧雪摘掉墨镜,迈进大门,直捣一层的服务台。 接待员撂下电话没过一分钟,商哲禹匆忙踏出电梯,急沖沖地跑到萧雪面前。他巡视一圈四周,没有寻见温染的身影,强烈的不安攀上心头,商哲禹皱眉问:「只有你来找简总吗?」 「对。」萧雪大方一笑,礼貌颔首,全黑的衣着过于扎眼,「我替温染捎句话,不会耽误他太长时间的。」 置身逼仄的电梯间,商哲禹抬眸打量身旁的女人,屏幕上的楼层数字迅速攀升,几番犹豫,他还是问出了口:「温染最近还好吗?」 萧雪偏头看向他,没回答,眼中的情绪很复杂,莫名让商哲禹心脏一紧。他来不及多问,梯门开启,萧雪踏上消音地毯,笔直地朝向总裁办公室。 简熙泽此时正在会客,循着敲门声望过去,忽然一愣,觉得来者竟有几分眼熟。仔细辨析五官,他认出是温染的髮小,大学时经常见面,于是沖办公桌对面的客人道:「先按我说的办吧,其他事宜稍后再议。」 屋门掩合,偌大的房间仅剩他们二人,萧雪走到简熙泽身前,同他对视几秒,阴阳怪气地唤:「简总。」 简熙泽不明对方的来意,后倾身体贴住座椅,微抬下巴,说:「坐吧。」 「不了。」萧雪拒绝道。她从包中取出写有「简熙泽」名字的信封,放至桌面,五指压着推到他眼下,「我只是受人之託,来送这件东西的。」 视线扫过信封上的字,简熙泽无动于衷地问:「好久没见温染了,他过得如何?」 萧雪唇角一抽,轻笑一声,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简总好像没资格关心他吧。」 「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简熙泽听罢倒也不恼,语调平缓地说,「是他提的分手,我至今不清楚原因,你的怒意从何而来啊?」 萧雪好笑地摇摇脑袋,嘆了口气,问:「你和温染的过去对你而言真的一文不值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当面告诉他。」简熙泽道,「只要温染愿意回到我身边,而不是叫你来探我的口风。」 额角暴起青筋,萧雪极力压制着愤怒,半晌,她卸掉力气,眸光黯淡地说:「简熙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萧雪走后,简熙泽叼着雪茄拾起桌上的信封,揣着满腹疑虑拆开,顿时愣住了。只见信纸内外空无一字,干干净净,却又好像写满了千言万语。 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商哲禹在这期间下定决心,等萧雪迈离办公室,他追上去以送客为由,再次陪她乘坐电梯。这一回他争分夺秒,语速急促:「温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从关机到停机,萧小姐,您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落魄地塌下肩膀,萧雪轻嘆一记:「商助理,你知道温染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样回復自己,商哲禹茫然地看着她,「叮——」,电梯抵达一层,萧雪跨出门外,而后转身,在梯门重新关闭前微笑道:「温染说,『商哲禹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6章 城郊的一处废旧球场内,几名混混组成一队,跟一帮社会青年们打比赛。裁判举高篮球,两队的高个子起跳、抢攻,赛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佟知宥坐在看台上观战,手机摁亮又熄灭,一直没有等来温染的回信。比起对方表现出来的不尊重,愤怒也好,憎恨也罢,最终,他还是被抛弃的孤独感强烈地包裹,难受得快要发疯了。 「兄弟,你最近状态不对啊,失恋啦?」打中锋的黄毛指尖转动着篮球,气喘吁吁道,「来,替我一下,上了球场就什么也别想了。」 收起手机,佟知宥没什么干劲地站起身,接住对方传来的球,一级级迈下台阶。 正当他往场中转移时,人堆里乍起一声流氓哨,佟知宥茫然抬头,视线透过拦网,望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穿行在荒林间,大步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妈的,是老子喜欢的类型。」黄毛跃跃欲试地向前跨两步,只见那道身影出现在篮球场进口,萧雪不咸不淡地投过来目光,冷冰冰地问,「谁是佟知宥。」 「我操!」混混们登时炸了毛,对着佟知宥「拳打脚踢」片刻,七嘴八舌地质问,「你他妈男女通吃啊?怎么好看的总往你身上贴啊?」 佟知宥跟萧雪对视几秒,迟滞地从脑中筛选出记忆,忽然想起,他曾经撞见这个女人和温染行为亲密。 球场外到处是纵横交错的枯木杂草,佟知宥后倚着摩托车,问:「找我什么事?」 萧雪的眼神带着打量和审视,其中还夹杂着微许敌意。冷风拂面,她别过耳侧的碎发,金属耳环被夕阳染成了血红:「温染走了。」 捕捉到佟知宥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萧雪遗憾地垂下眼睑,将手上的礼盒递向他:「这是温染托我买给你的礼物。」 表情阴沉地接过来,方方正正的盒子,佟知宥急躁而又迫切地打开盒盖,勐然间停住动作。 第44页 是一颗崭新的篮球,上面压着一枚信封,「佟知宥」三个字写得漂亮工整。 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剧烈的不安,佟知宥立即取出信纸,展开,里面只有简短的一行文字。 不等他消化,萧雪转身便走,佟知宥慌张地把礼物放上摩托车,紧紧地跟在她身后问:「温染去哪儿了?」 萧雪不回答,裹着外套朝向来路步履不停。 「他如果想离开宾州,我可以陪他一起,无论他要去哪里,我都没问题。」佟知宥语无伦次地吐露着话,「拜託请告诉我他的行踪,我实在受够了找不到他的感觉,我真的不能没有温染。」 萧雪充耳不闻,脚下生风似的,沉默着目视前方。 「喂!」迈进荒林,佟知宥拨开身侧的枯树枝,口吻不爽地说,「我问你话呢。」 「喂!!」耐心耗尽,佟知宥无礼地捉住萧雪手腕,施加蛮力将她的身子拨向自己,目眦欲裂道,「我他妈问你……」 撞进佟知宥视野里的,是一双泛红的眼睛。 周遭寒风阵阵,冷意刺骨,天边的余晖正在被夜幕吞噬。萧雪挣脱开佟知宥的束缚,伸手挡在两人中间,与他保持距离,说:「别让温染失望。」 注视着萧雪离开的背影,佟知宥立在枯败荒凉的深林中,微弱的声响传入耳畔,是风拂过信纸的动静。 他沉下脑袋,指尖触摸着温染的字迹,一遍遍默念他写给自己的话,突然悲从中来,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般,张大嘴巴放声痛哭。 「小染——」 -知宥,自由自在地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7章 楼道窗外天光暗沉,云层低矮,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面前是一扇古朴厚重的柚木门,萧雪立在门前良久,手上的最后一封信被她攥出了摺痕。 拉长唿吸,摁响门铃,屋内传来轮椅滑动的声音,即使心理准备做得再充足,在面对裴南秋时,萧雪发现根本毫无用处。 两人对视的剎那,她的眼眶红了,对方身上所有的鲜活气已然消失殆尽,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苦等多日,却没等来想见的人,萧雪清楚,裴南秋一定是预料到了温染的结局。 「坐、坐吧。」瞳孔失焦,过长的额发扫着眼睫毛,裴南秋混乱地咕哝着话,「喝什么?吃什么?我家有……」 「不用麻烦。」迈进屋,萧雪将门关上,门内门外都是一片灰暗。抿唇静立片刻,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对裴南秋说,「我……替温染捎句话就走。」 温染失踪不过一周,裴南秋瘦成了一把骨头。推着轮椅来到落地窗前,萧雪立在一旁,面朝裴南秋几番犹豫,仍是不敢将真相宣之于口。 手里的信件像是审判的斩斧,裴南秋正在它的下方苟延残喘。 末了,萧雪闭了闭眼,抬手把信递向裴南秋:「这是他留给你的。」 裴南秋没接,萧雪就这样一直伸着手臂,神色温和,耐心地等他调整好状态。 许久之后,裴南秋痛苦地接住信封,嘴唇失色,面容惨白。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朝下正准备取出信纸,一枚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掉在了裴南秋腿上,继而落地,缓缓滚向窗边。 裴南秋盯着它怔愣半晌,唇齿微张茫然地展开温染的信,随即重重地沉下脑袋,迅速合上,肩膀不受控地开始剧烈颤抖。 萧雪心疼地唤:「南秋。」 「我最怕他……」裴南秋掩面哽咽道,「最怕他跟我讲这句话。」 指尖脱力,信纸飘摇着落下,萧雪凝住目光,温染的字迹清晰深刻。 -如果我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写下这行文字后的温染,舒坦地靠向椅背,稍稍翘起座椅前腿,悠闲地晃着身子。夕阳透窗照在他脸上,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因为裴南秋而打算与这个世界短暂地和解。 哭泣声断断续续,从萧雪的角度看过去,轮椅上的人悲痛欲绝,骨瘦如柴,萎缩的一双腿如同他的爱情一样,呈现出无可救药的病态。 裴南秋淋漓尽致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泪水淹没视线,他的人生也跟着变得模煳不清。突然,裴南秋毫无徵兆地从轮椅里站起来,又狼狈地摔向地板,巨大的声响吓得萧雪错愕惊唿。 她急忙上前想去搀扶裴南秋,却听对方嘶哑着嗓音说:「不用管我。」 艰难地用双臂爬行着,身体扭曲成令人揪心的形状,姿态难看,裴南秋道:「我要自己把它捡回来。」 暮色流转,暗红光线擦亮刻在戒指内圈的两个英文字母,qr。微颤的右手拾起那枚银色素圈,虔诚地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裴南秋翻身仰躺在落地窗前,唇角牵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与温染相处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划过视野,光阴流逝,触不到也抓不住,裴南秋悲伤地大口喘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彻彻底底地崩塌、碎裂、毁灭,埋葬了他无望而又可笑的一生。 「阿染只是去上班了。」 裴南秋侧过脸,望向即将吞噬掉一切光亮的黑夜,平静地说:「晚一点,他会回家的。」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正文完。 番外共三篇,分别为简熙泽、佟知宥和裴南秋的结局。 第45页 第68章 临近年关,胜杰地产「湖滨湾」项目一期工程即将进入第二施工阶段,简熙泽为树立和稳固自己在行业内的形象,决定亲临现场做一次实地勘察。 拿下这个项目并非易事,简熙泽的业务能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不然当初他的老丈人也不会派他这位女婿离开妻儿,带着任务返回国内,要求他做出一点成绩,以实力自证,攻破「吃软饭」的闲言碎语。 简熙泽原本计划春节后再回加拿大的,但因温染的决绝,他似乎没有留在宾州的必要了。 车轮碾过沙土路,抵达工地,高耸的塔吊正在运输货物。这片区域的楼房各起了三十五层,每栋周围都搭建着脚手架,简熙泽犹犹豫豫地接住商哲禹递来的安全帽,问:「能上去看看吗?」 商哲禹恭敬地回答:「可以的,那边有升降梯,我陪您。」 黄色安全帽丑陋又滑稽,戴上实在不舒服,简熙泽扔回给商哲禹,嫌弃地展开手帕擦拭沾了脏的指尖。 悬梯升至顶层,塔吊近在咫尺,简熙泽迎风眺望远方,开阔的视野中,垒砌的高楼鳞次栉比,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他站在最高处,像一位国王俯瞰着自己的国度,神情却不是商哲禹预想到的狂妄和孤傲。 「简总。」商哲禹戴上黑色手套,站到他身边,围着护栏的这一侧楼下,工人稀寥,大型机械横七竖八地堆在地面,「您在想什么?」 简熙泽失落地垂下眼,领带随风翻飞,他凝视着一处虚空,说:「十三天没见到温染了。」 商哲禹额角狠狠一抽,右手五指收拢成拳。 「他怎么消失得悄无声息的。」简熙泽遗憾地嘆了口气,眉眼攀上些落寞的神色,「我还真是有点想他了。」 塔吊转动到两人头顶上方,投下一抹巨大的阴影,商哲禹忽然收敛伪装出来的和善,面色发沉,冷声质问道:「您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温秘书、对不起夫人的事,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悟吗?」 简熙泽诧异挑眉,对商哲禹的失礼和逾矩感到意外。随即,他轻声笑笑:「人这一辈子,多得是身不由己,你想要的自由,能抓住几样,要看你的本事。」 「amelia性格强势,商界的女人,哪怕我作为她的丈夫也要敬重她三分。至于温染……」简熙泽语声稍顿,说,「我不否认,我能在他身上找回年少时的快乐。」 蓦地,耳边响起一阵嘲讽的笑声,简熙泽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商哲禹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无礼的模样让他顿时蹙紧了眉心。 不等他发作,商哲禹摇晃着身体,肩膀微颤,眼角闪烁着泪光。半晌,他自言自语道:「温染啊温染,你为了这个人渣,可真不值啊。」 简熙泽的目光变了温度,他沉声说:「商哲禹,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行啊。」极力平復着动盪的情绪,商哲禹缓步上前,傲慢地靠近简熙泽耳畔,轻启唇齿道,「温染死了。」 简熙泽一瞬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背嵴陡然僵直,不敢置信地呢喃:「什么?!」 「简总,亲手杀掉一个人的感觉,痛快吗?」商哲禹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口吻戏嚯地说,「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欺骗和伤害过你的人,你偏偏不相信他。」 「父母、爱人、朋友,谁没逼迫、算计过你?」商哲禹冷嘲热讽道,「真正敬你、爱你、珍惜你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温染。」 简熙泽震惊地盯着商哲禹变化的脸色,梦魇似的,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再告诉你个秘密。」商哲禹抬起右臂,端平,掌心对准简熙泽的胸口。阴云笼罩着阴影,黑暗重叠,深渊在脚底扩散,他狡邪地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只是,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未来的简家将被巨大的资本分割、吞噬,我会永远守护amelia,只要她一声令下,她的骑士无所不能。」 重重的推力将简熙泽逼向护栏,被动过手脚的栏杆轰然倒塌,仅一秒,失重感犹如浪潮般席捲而来。 简熙泽面目狰狞地瞪着立在高处的人,寒风把他的嘶叫吹散,最终化作人世间最卑微的一缕嘆息。 商哲禹居高临下道:「因为你的悼念和忏悔一文不值,活着只会噁心人,不如直接送你去地狱。」 「咚」的一记巨响,血肉四溅,地面上炸开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色。商哲禹满意地摘下手套,掏出手机打给事先贿赂好的人:「可以处理了,做得干净点。」 塔吊偏转角度,云翳被风推向遥远的天际线,周遭恢復明亮,商哲禹整平西装,抬眸望着放晴的长空,软下语气温柔地说:「温染,那顿饭的恩情,我还清了。」 第69章 简陋的出租屋内,四壁灰白,家具破旧,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客厅沙发上,交/叠的两个人面对着面,佟知宥身/下是张陌生的面孔,卖力的过程中动力缺失,他伸手捂住对方双眼,鼻子嘴唇与温染确有几分相似。 「没意思。」男人打掉佟知宥的手,推开他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勒紧腰绳,「每回都得捂眼睛才能坚持到最后,你他妈这是什么毛病。」 佟知宥懒得收拾自己,大咧咧地抄来茶几上的烟,没滋没味地抽吸一口,冷声道:「没意思就滚吧。」 「嘁。」男人扎起头髮耸耸肩膀,拎了罐啤酒转移到门口,说,「佟知宥,你丫太菜了,下次不来了啊。」 第46页 屋门掩合,男人离开后,房间里的人气儿散尽,佟知宥背倚沙发,头顶着墙,望着天花板的目光犹如一滩死水。 温染走了一年多了。 萧雪那个杀千刀的女人,佟知宥在心中这样骂道,因为她始终不肯告诉他温染葬在何处。 摁亮手机,点开简讯,照例给温染的号码编写一条信息,这是佟知宥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按下发送,他颓废地垂落手臂,感受着内心翻云覆雨的孤独——突然,手机毫无徵兆的「叮」一声响,佟知宥一愣,震惊地看向屏幕。 温染的号码发来回覆:你他娘的谁啊?再发这种噁心人的简讯小心我报警了啊! 脑中的空白被无声拉长,半刻钟后,佟知宥暴怒地将手机砸向地面,破口大骂一句:「去你大爷的。」 长期停用的电话号码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发了疯地思念温染是佟知宥的常态,碰不到他的时候,和他上/床的感觉就像骨缝间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难耐。随便找个人解决完身体所需,心里仍旧破着个漏风的大洞,意识飘忽不定,空虚得令他煎熬。 闲来无事,决定骑摩托车去郊区的球场运动一会儿。换上机车服,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佟知宥凝视着碎了屏的手机,想起对面那人的口气,一股怒意无端沖顶,于是狠狠地补了两脚。 摩托车破开冷风,一路疾驰,抵达目的地时,忘记戴手套的佟知宥只觉得手背生疼,皲裂的皮肤布满了细碎的伤痕。 寻一处空地停好车,跑到空无一人的篮筐下,佟知宥自娱自乐地玩着温染送给他的篮球,偶尔大喊大叫,偶尔哭咽,着实不像个精神正常的人。笑得天真无邪时,转而又会换上一副冷峻的表情,他似乎正在努力与自己和解,浪费半天,终是徒劳。 佟知宥感觉自己的身心如同染上致命病毒的电脑,再也修復不好了。 塑胶地面落着几滴汗珠,篮球进筐,佟知宥脑海里浮现出温染坐在看台上的身影。尽管对方并没有在看他,可那样的画面深刻如烙印,永远都不可能遗忘得了。 喜欢一个人竟然能痴迷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佟知宥蹲身抱头自嘲地笑了笑,尽管温染性情温良,在床上很听他的话,但自始至终低声下气、卑微乞怜的,一直都是他。 坠地的篮球几次弹起,最后滚回佟知宥脚边,被他牢牢地搂在怀里。身体的记忆为什么这么难戒断,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折磨得他总是不停地抓狂,这也太离谱了。 难道这就是爱吗?佟知宥用脸贴着篮球,侧目望向阴沉的天空,他在向云层之上的神明乞求——他想要温染。 想得快要死掉了。 第70章 九月底,细雨连绵,深秋总是阴沉沉的,见不到阳光的宾州气温湿冷。天色灰暗,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安雅陵园上空,不时有乌鸦留下一串凄凉的叫声。 员工宿舍内,裴南秋咳嗽不止,肩上披着不符季节的厚棉袄,身体已然瘦成了纸片。对面床铺的张大爷照顾着他,将热水和药片端到他手边,烟嗓儿沙哑,担忧地说:「南秋啊,你这情况,再不去医院可就晚了。」 裴南秋吞服几粒药,沖他摆摆手,轻声回道:「不碍事。」 张大爷无力地摇摇脑袋,心里很清楚,陵园深处葬着裴南秋的爱人……他也没想久活。 裴南秋是相思成疾,因他的一心一意换来了这身病骨。 拖着枯瘦的一双腿费劲地坐上轮椅,歪着肩膀喘息片刻,裴南秋滑动轮子,拿起昨晚放在枕边的那束小白花,准备去看温染。 沿途经过的景色不论四季,裴南秋早已铭记于心,只是秋天草木凋零,花朵枯败,树叶正在褪色,唯有道旁的一排银杏生长旺盛,展开的枝杈缀满灿烂的金黄。 绕开灌木丛,过道尽头朝南的这一侧,温染的墓碑近在咫尺。碑前立着一个人,裴南秋不用看都知道,是萧雪。 听见轮胎压过路面的动静,萧雪抬起头,笑道:「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裴南秋示意她不必帮忙,自己能安安稳稳地来到温染面前,「吃过饭了吗?」 萧雪耸肩说:「我的一日三餐一向不固定。」 裴南秋把腿上的花束送给温染,回道:「别仗着年轻,可得多注意身体。」 萧雪闻言垂眸,一站一坐的两个人沉默地听着风声。时间过去很久,温度渐冷,萧雪抱住胳膊,几番犹豫,还是开了口:「南秋,商哲禹在加拿大认识不少医学教授,他有意想治好你的……」 「我的病灶不在腿上。」裴南秋适时地打断萧雪,温和地笑笑,「所以不用麻烦了,帮我谢谢他。」 尽管早有预料裴南秋会拒绝,萧雪依旧凝起了眉,却没再苦口劝说。直至细雨变成豆大的雨点,周遭阴冷,她才唿口气道:「南秋,你有没有想过,车祸之后你也许早就不爱温染了,只是因为不甘心。」 「谁知道呢。」没成想,裴南秋很快接话,竟无一丝一毫的悲伤。他坦然地弯起眼角,枯藁的面容勉强浮现出一点喜色,「这一生就这样吧,下辈子再努力活得有个人样。」 萧雪重重地嘆息一记,又过半晌,她繫紧风衣,弯腰抱住裴南秋,心疼地说:「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裴南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嗯,放心吧。」 第47页 大雨倾盆,裴南秋撑起雨伞,浑浊的瞳孔染着尘世的灰。久了,他将伞扔在轮椅旁边,全身湿透,感受着秋天的寒意,刺骨锥心。 嘴唇瓮动,裴南秋似乎想和温染说说话,可他力气全无,仅凭一线单薄的意识吊着他的命。眼前晃过第一次见到温染时的画面,他那么漂亮、乐观、阳光,干净得如同一捧雪,细腻得又像是一片沙。 我心中一直有个理想之地,那里有山,有海,还有一座小木屋,屋内住着两个人,彼此相依为命。 我把自己困在那里一辈子,直到我死。 我不后悔。只要爱过,哪怕不是相爱,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视界中的墓碑逐渐模煳,裴南秋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心口骤然发痛。无名指上的银戒被岁月打磨得失去了光泽,他抬手伸向温染的名字,遗憾地呢喃:「我好像……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他微笑着,最后一次虔诚地唤:「阿染。」 「我们不再见了。」 银杏树叶窸窸窣窣,仿佛情人的低语,等秋雨停歇,阴云过境,万里朝阳融化冬雪,又是一年春风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阅读完《理想之地》的宝贝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