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扶公子》 第1章 寒子园里的主人 落溪是个很瘦的女人,她刺杀过很多人,她在风都城待了很多年,她是一名真正的刺客,她知道关于长师府的一切。 落溪的修为步入了三品六听上境,她还就差一步踏足四品境界,四品元合境是灵武者的一道分水岭。 似乎,这个刺杀任务并不难。 但她依然有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 因为风都城这十几年来,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关于寒子园里面那位主人的事迹……! 他叫云瑞,从出生那年起,就一直病着,从未好过。这十八年里,吹不得凉风,遇不得寒气,十步气喘,百步昏厥,力不提鸡,经常咳血。 他又被称为鬼扶公子! 就好像他身边真的有鬼扶着他一般,他出门很少,却知道很多。他脾气很怪,不爱说话,可似乎善于杀人,议论他的人,都容易死于非命。 云瑞是长师府的独苗,他爷爷是铁武帝老师,带病授课,猝于宫中;同年,他父母奉命西川赈灾,死于暴乱。铁武帝则授予长师府,为一等功府,每年领国俸。 近十六年来,长师府全靠云老夫人操持,好在铁武帝有心,这对孤儿寡母,才不至于受人欺辱,还隐隐挤入了风都城四大豪府之列。 却也与云瑞这副病躯有关,自小开始,铁武帝便经常接云瑞入宫,集宫中诸多修行高手与御医,试图改善云瑞体质。虽不见体质改善有分毫效果,但总无形增加了长师府的荣耀。 与所有人对他体质的担心不同,云瑞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心性沉稳,他几乎不在乎自己这一身病入膏盲的模样。 云瑞大多时候,都是看书,他喜欢安静,他手里总拿着一块手帕,随时应对着突如其来的咳血,他脸色苍白,大多时候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瘦弱的骨架撑着一身血肉,仿佛一阵风便会吹倒。他有一张精工细作的轮椅,他靠在上面的时候,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唯独那双眼神,在别人看来,说是阴冷的鬼眸也不为过,这让大多数人害怕。 所以,没人愿意进寒子园里去,除了一个贴身丫鬟。 那丫鬟叫小镜,八岁时候,由王婆带进府里的,起初只是跟着王婆一起照顾云瑞,算是半个书童。后来王婆回乡,便是小镜一直跟随云瑞公子左右。 小镜眼睛很明亮,瞳孔里面清澈,也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丫鬟,可身材瘦弱,娇小的模样,总给人一种没长大,像小丫头片子的感觉。云老夫人曾打算给云瑞换一个结实点的大妈子,可云瑞在这件事上没有开口。 似乎这小镜还算规矩懂事! 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也习惯了寒子园的冷清与寂寞。 夜里,小镜侍奉公子睡下,提着灯离开……! 很普通的一个夜晚。 落溪是个刺客,她的身影轻地像一片羽毛,弹在了侧房墙角,又瞬间一动,快如闪电跃过廊栏,碎步疾点,直奔主卧而去。 她指间拨动,手中剑刃出鞘,寒白的铁光,随着她极快的身影,在走廊灯笼下,留下一抹森然。 就算她知道长师府的护院守卫不会来寒子园,就算她知道目标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病公子。她还是很紧张。 只要她能破开那扇门,确认目标,就有信心一击必杀。 咻! 若不是落溪对危险还有一丝感知,此刻她便已经命丧黄泉。 那一闪而过的太快,擦着她的眼睛嵌入了墙上,才看清是一片树叶。 恐惧与冷汗顷刻间袭漫全身! 逃! 落溪必须逃,她不同于其他杀手刺客,她是修行宗门内门弟子,无论她是死是活,被留下,就一定会暴露自己的底细,牵扯上她的宗门。 “噗” 可惜,实力上的差距,让她一切动作,在对方杀招下毫不起眼。 一剑穿心的痛感转瞬即逝! 还是自己的剑,被对方夺下,反刺过来,速度快到让落溪在临死前一秒,才发觉这一系列动作。 也看清了对手模样…… 那是一个乱发蓬生,衣衫褴褛的少年乞丐,他深幽的瞳孔里,有属于懦弱乞丐的呆滞目光,也有属于老练杀手的坚韧眼神! …… …… 小镜一大早发现了女刺客的尸体,她知道怎么去处理这样的事:在不惊扰自家公子的情况下,去府里唤来两个护院,把尸体搬走。 至于后面,都是云老夫人和负责风都城所有案件的都军令的事。 夏已入末,尚未至秋,初晨的气息里,似乎还残留了血液的腥臭味。 “去叫些人来,洗洗这院子里的地!” 云瑞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小镜惶恐,低垂拜首,颤声应喏而去。 很少有人敢进寒子园里来,长师府里的,或者长师府外的。 被小镜点名进来的四个老嬷嬷和四个家丁,都小心翼翼地听从她的安排,打水擦地,连头都不敢抬起多看一眼这寒子园里的光景。 但凡进过寒子园里的下人们,都觉得这里总比较阴冷,那是一种极为真切的体会,又仿佛被一双穿透人心骨髓的眼神盯着,不知那是鬼还是神的眼眸。 除了这个很多年了的贴身丫鬟,别的下人总很难让脾气古怪的鬼扶公子满意,亦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一个家丁提水的时候,踩了绿植草皮一脚。 “拉出去,打折他的腿!”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其实,谁都知道,向鬼扶公子求饶,是多此一举,他从未饶恕过任何一个他出口惩罚的人。 风都城有人说,是因为这位公子得了怪病的原因,整天闷在寒子园里,渐渐地心理扭曲,产生了病态心理,所以对任何触犯到他的人,都狠狠地惩罚。 “公子,这里潮湿,奴婢还是先推公子进书房去。” 空气中弥漫水汽,的确是不利他的病。 小镜有些同情那个被架出去的家丁,慢慢推着轮椅,把云瑞送进了书房里。 寒子园的事情,很多都是这小镜做主,洗了地的嬷嬷和家丁们,小镜上报给云老夫人,都会有不错一笔赏钱。那打折了腿的家丁,云老夫人也会听明白了缘由,另有照顾,不至于让长师府里的下人们太过惧怕府里生活。 在风都城,长师府的下人们待遇最好,算是当丫鬟家丁的首选门府,前提是不要进寒子园,去服侍那位冷血的少主子。 寒子园里这位主人,他很少出门,虽然没有口碑,但也没有得罪什么风都城里的大人物,可最近两年,却遇到多次刺杀。还有,想杀他的幕后之人,至少家底超过长师府十倍不止。 因为,长师府的护院总管,不过一名二品灵武者。 而源源不断的杀手,半数以上是三品,其余也都二品上境,最近更是出了一名三品上境高手。 九方大陆,五国之地,几万万人,有修行体质之人,千里挑一。而大部分人,就算踏足修行之路,也不过止步一品小体境,体格变强,能以一敌十而已。勉强突破进入二品初道境,也算到了人生巅峰,对付二十个军中战士不在话下,投入豪门富家,做个护院绰绰有余。 而能踏入三品六听境界,已经是此中翘楚,凭一己之力,能敌四十多人,若投身军营,可封将尉官职,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如若年轻,还有望突破修行之路一道天堑,踏足四品元合境界。 元合境,可感天地之间灵气,吸收吐纳,化为入骨真元,当真是掌中真气,可崩巨石,单枪匹马可斩杀一百六十余众。此等以一敌百的灵武者,大多是修行宗门中的佼佼者,或是军中大将之才。 如今,刺杀鬼扶公子的刺客,越来越厉害,似乎下一个就是元合境的高手了。 元合境之上,便是五品化气境,真气外放,十步之内,弹指杀人,若一身灵气充沛,可敌三百二十人有余。 而六品灵武者,乃血脉境,步入此等境界,容颜便是十月如一日之变。倘若谁能在三四十岁之前进入血脉境,那他百岁之时,依然可貌如壮年。这等人物个个名号响亮,大多都是一流修行宗门中的绝顶高手,仅一人至少可挡六百四十名军中战士。 六品之上,便是修行之士的宗师境界! 七品真体境,全身血肉骨髓与真元灵气相生,不仅可白骨长肉,断臂再生,更能吐纳天地灵气以供身体消耗,有甚者可长达数月不吃不喝。这样的宗师人物,风国境内也不过十余之数。如此一人,可与一支二千五百之数的军队媲美。 八品神识境,具有通灵神识,方圆百步之内,不受任何地形、建筑、遮挡物限制,一切了然于胸。若要斩杀此等人物,必先死伤五千将士。然风国境内,仅有一人,他便是姬山派掌门燕鸣秋老前辈。 而九品境界,入念境,一念之间可驱万物。近百年之间,整个九方大陆,仅有一人以入念境大乘之力,创下了操控万剑齐飞的神话。后来传说此人进入无人知晓的十品天命境,拥有了逆天之能,却遭遇天雷焚身,尸骨无存。 第2章 乞丐 九方大陆,诸国之间,千百年来,纷争不断,北易铁骑强悍,仅风国能勉强与之抗衡,然想击退北易国八万铁骑,风国至少会有十万将士阵亡。 风国,千里疆土,百州郡地,泱泱大国,那皇家庙堂之上,世代天子君王都如履薄冰,每三年统算粮草,每五年整点兵马,就怕北易大军压境,一步之败,举国亡奴。 风都城,乃风国皇都,这座古老的都城里,住着几十万人。在这里,有着森严的地位等级和管理制度。 不同于其他城池管理模式,风都城内设立了两大令人闻之胆寒的专属机构——都军令与监司府! 都军令:与各城里的都府衙门、州府衙门、县府衙门不同,都军令只负责重大案件,也只有风都城设有总部,共东南西北四座殿堂,分别由展鸣、花迟倾、樊莫沙、杨红虎负责,他们职位不分高低,只听命于君王,不惧皇亲国戚,敢抓达官贵人。 监司府:同样只听命于君王,掌管着黑暗的西城大牢,负责收押重型犯人。并具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无人不惧怕三分。 除了这两大机构,风都城还有家户喻晓的四大门府! 其一,鼎国公府:一门三代,全是忠良大将,鼎国公冷老将军,四十年镇守北关,与北易大小之战无数。这些年来,子媳男孙,陆续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名孙女。 其二,左齐侯府:八年前,左齐侯随铁武帝挥师北上,率领五十万大军,抗击北易侵略,七战七捷,击退北易三十万铁蹄大军,创造了风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在三个月内,就击退北易大军的神话。 其三,相国府:相国秦野,是唯一一个连当今圣上铁武帝都忌惮的人,他没有兵权,没有势力,可他的门生遍布全国上下,渗透了各司各府。 其四,长师府:孤儿寡母本是最不被人看好,却意外被铁武帝施以重恩,堂堂一国大帝待云老夫人如同长辈,对云瑞的厚爱,超过了所有的皇子。 两大机构,四大门府除外,风都城还有两方大势力。 飞麟军:主将洪战,三年前受命率领两万飞麟军入驻风都城,之后没有接到任何指令,全军待命。 城防营:由沈北山将军统领,五万将士轮流守卫四座城门,总管风都城一切防务。 这些便是风都城明面上的势力划分,而这座坚城之内,背地里的大小势力,何止几十上百,更是错综复杂,如同千万饶丝,牵扯其一动连全局。 风都城内,有一个地方,是任何势力都不愿意染指其中,却又是任何势力都无法避免牵连其中。 那便是城东南一角的九八街! 它由九条东西走向与八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交织缠绕。 街道很窄,路面的大青砖大多开了裂,长满了墨色的青苔,雨天或阴天里,就像一条条黑色的长蟒。这里没有高楼,那一排排的低矮瓦屋里,住着风都城底层的穷人、难民、乞丐……! 九八街本不该出现在风都城这样一座皇都城里,可这座城中,又必须要有这样一处地方。 风都城有无数显赫家族,达官贵人,但却有更多的贫苦百姓。 九八街的百姓都起来的很早,天微亮,就能闻到了葱花煎饼的香味,还有大妈叫卖豆腐的声音。 乞丐的一身破烂布条,在这里一点都不显得异类,那个刚从他面前钻溜蹿跑的小男孩,就穿了一件破外套,估计是他爹的衣服改的,贪玩的性子跑的急,竟然把一家卖麻花的摊子给撞了,撒了一地黄油麻花,这下两家怕是要吵架,毕竟在这里生活,吵架比赔偿实在多了,也没人报官。 这里被繁华所遗落。 “小闪,别睡了,要落雨啦!” 小闪是乞丐的名字,是一位老婆婆这样叫他的,那位老婆婆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说小闪是从天上顺着闪电下来的,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哭不闹,躺在草屋外面的草垛里,手脚胡乱摆抓着,眼睛亮亮的,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刚抱起他的时候,差点又扔出去了,他身上烫,像火一样烫,足足放进水缸泡到半夜,才中和了体温。 说来也奇怪,自己靠乞讨和顺偷为生的老婆婆,居然还养活了小闪。 小闪非常好养活,好到老婆婆把这当成一个天大的秘密守着,不告诉任何人。 他三天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 他半夜爬进水缸沉入水底睡着了,害老婆婆一早起来,找了一天到晚才发现这娃在水里咕噜咕噜。 三岁那年,他勒抱着一只疯狗的脖子,勒了一夜,狗死了,他活着。他浑身血淋淋跑回草屋的时候,差点没把老婆婆吓晕过去,可第二天,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最令老婆婆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小闪不知道怎么学会了那些大户家族弟子才有的本事,居然会识字写词。 害得老婆婆暗中盯了几天,生怕这个让她放养在外的顽劣小童,跑出九八街,去钻教书先生的门墙狗洞,偷学文字被逮住吊起来打死。 大概七岁左右,小闪失踪了,老婆婆寻遍了风都城,也打听了几个月,就是不见那个像狗一样,满街蹿跑的小乞丐童子。 直到过了三年,小闪回来了! 九八街还是那样拥挤、肮脏、吵闹……!可对于小闪来说,九八街变了样! 老婆婆的草屋里,住着一个脸上有黑斑点的妇人,问小乞丐是不是叫小闪,她说老婆婆临终前,提到过他。 小闪没有哭过,就那次,他眼睛红了,问: “老婆婆说了什么?” 妇人带小闪去了老婆婆的坟前,小土堆和简单的木碑,有焚香和残纸,她告诉小闪,说道: “老婆婆说让我照顾好你!” “你说谎!” 小闪和老婆婆一直都像两个合伙在九八街生存的乞丐,小闪明白老婆婆不会让别人来照顾他,因为老婆婆比谁都清楚,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顾,都能好好的生存下去,他和老婆婆之间,很多话根本不必说。 妇人有些惊讶小闪的判断力,他这么小,却有异常坚定的语气。 她只能实话实说,语气却更带着感情: “老婆婆说,你一定会回来,说你回来了,让我带你来这,让她看看你,她想你了!” 小闪流了泪,漫不经心却又坚定不移的说道: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在这!” 小闪就这么靠着老婆婆的土堆坟,过了一夜,他也没跟老婆婆唠叨,就卷缩着膝盖。第二天,妇人来了,劝起他,拉回去了。 妇人不像九八街的一份子,她除了那张麻黄的黑斑脸,任何地方都像一个贵妇,或许说是大家闺秀。 她长发柔顺乌黑,十指如葱,颈脖肌肤如玉似脂,身上还散发梨花清香。她举止优雅,谈吐得体,草屋虽简陋,她却摆设考究,中间用黑布隔开,分了里外,她尽可能体现上流家族的礼节,请小闪进了草屋,以水当茶,还做了一顿饭。 只此一顿饭足以,小闪告诉她: “我就是一个小乞丐,偶尔靠老婆婆救济过活,谢谢你替老婆婆处理后事,今后我还是小乞丐,还是在这土墙外面的草垛里过夜。” 余下的几年时光里,小闪和妇人就像两个陌生的邻居。 “小闪,天暗得很,真的要落雨了。” 小闪被许多人看不起,年纪轻轻,做了乞丐,每天睡在污秽不堪的街道上,偶尔起身,也只是挪个窝,换了个睡姿。 但生在九八街,谁又能看不起谁? 好歹小闪,还算是个有人认识的乞丐。 他起身,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眼神涣散,似乎并不在意头顶那片黑暗的天空。 他拖着一身破烂泥衣,往“家”方向走去。当然,那不算他的家,只是妇人一直留给他的草垛,至少外人看来,能遮风躲雨。 …… 突然,一队都军令的黑衣骑兵闯入了九八街,狭小的街道里,传响急促地马蹄声,百姓纷纷避让,关门落窗,大人们捂住小孩子的口鼻,生怕一丁点格格不入的响声,会引来都军令那森然的目光。 都军令办案,他们连看都不敢看! 小闪听到了马蹄声,吓得像极了一个被恐惧萦绕的乞丐,抱着耳朵蹲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的那双眼神,却流露出隐晦的观望神色。 都军令骑兵最终停在了妇人的茅草屋外,领头的下了马,扶着腰间的大阔刀,走进了草屋里,押着妇人出来,离开了……! 小闪望着消失在街道里的都军令骑兵……! 与此同时! 云瑞突然停下笔……! 正在研墨的小镜有些诧异他这突如其来的中断,自家公子练字从来都是一气呵成。 “你现在去一趟都军令东殿党,救一个女人,理由就说……她要给我看病!” 第3章 公孙静兮 云瑞的吩咐,总是来的突然,也莫名其妙。 小镜很规矩,她或许是知道云瑞最多秘密的人。 而且都是大秘密,有些秘密足以让云瑞锒铛入狱,甚至整个长师府都将波及牵连。 小镜出府,都是替云瑞办事,府里有她专属马车。 马车停在了威严的都军令东殿堂大门口,这里冷清到一个行人都没有。 小镜下了马车,发现天空愈加阴暗,她走上了百姓避之不及的都军令殿堂台阶。 门口的都军令军士,在小镜亮出的云府公子令牌后,有些畏惧地躬退让行。 风都城很少有人不怕长师府寒子园里的那个“鬼一样的人”! 至少都军令东殿堂的这两个殿门军士怕,至于里面那位展鸣,他正在审问妇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曲府?” 展鸣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比较擅长揣摩案件,严刑逼供,然后草草结案。他这样的人,并不太适合做都军令的官,可偏偏他坐在东殿堂这把椅子上,很稳当。 妇人显露很慌的神情,不知道怎么言语。 展鸣大概看完妇人那仅一页的卷宗,抬了抬眼皮,说道: “你叫西静,八年前从水灾区应水县逃难进了风都城,购买了城东南九八街东三排南七的一合草舍,以行医为生……!” “你懂医术,那自己制作点毒药,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昨日夜里,是你潜入曲府投毒,以谎称修花工逃离曲府,以至于曲大人今日晨时被发现已经毒发身亡。” “不管你认不认罪,在我这里,签字画押的时间,决定你皮肉之苦的时间。” 展鸣懒懒起身,把卷宗递给手下,吩咐道:“等她签字画押了,就送交都府衙门去。” 西静大概也明白都军令东殿堂展大人的手段,不知道想了多少心思,才神情恍惚,仓皇出口问: “杀害朝廷命官什么罪?” 展鸣有些欣赏地看着西静。 “定罪量刑,那是都府的事,你杀的是文吏司,我想至少七到十年。” “好……我认罪!” 这时,一名军士进入审讯室……! 一刻后,当西静走出东殿堂大门的时候,雨下得很大。 “西姑娘,请上马车!” 其实,能被小镜用“请”来接的人,整个风都城少的可怜。 西静觉得很不真实,也更加慌乱,她害怕卷入风都城上层势力之间的角逐,那样会让她浑身碎骨。 马车带着西静驶入了烟雨蒙蒙中……! 几匹高头大马与马车擦肩而过! 他们身穿玄色斗篷雨袍,腰挂刀剑,与暗云下的色彩一样,令人望而沉重。 他们停在了东殿堂大门口,为首一人,却是一名容貌绝色,神情冷傲的女子。 她叫花迟倾,一个风都城里,让人害怕的人物! 她望了一眼已然消失不见的马车,走上台阶,问殿门军士: “那马车里是何人?” “回花大人,是长师府里的小镜姑娘!” “是她?” 但凡熟悉鬼扶公子的人,都知道小镜这个人,她是半个鬼扶公子,是风都城第一丫鬟! 都军令南殿堂的花迟倾比大多数人了解鬼扶公子。得罪鬼扶公子而莫名其妙死亡的人,在别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鬼神出手,可在花迟倾眼中,幕后黑手就是鬼扶公子。 可惜了这位不知道多少年?总留了一双眼睛盯着长师府的花大人。就是找不到任何牵扯到鬼扶公子的线索。 而今日……! 花迟倾质问展鸣。 “刚刚被长师府马车接走的就是曲府命案嫌犯西静?” “嫌犯?我展鸣如何敢随便放嫌犯离开,经过审问,我确信西静与曲府命案无关,这才准许她离开。” 花迟倾不喜欢展鸣这个人,认为他骨子里缺乏都军令该有的品质。今日若不是长师府介入,他这种草菅人命的官,会放走那个九八街的妇人? 花迟倾不屑再留于此地。 七月的雨,来的快,停得也快。 花迟倾走出东殿堂,跨上黑马。 “回去!” “大人,既然那妇人与曲府命案无关,那更有可能是杀害章六川的凶手,我们为什么不去长师府缉拿嫌犯?” 花迟倾向来严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张冰冷的脸,可现在她笑了。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冰遇到春天。 “回去,让南殿堂所有人,都开始着手查曲府的案子。” 她似乎幻想到了在朝堂之上弹劾展鸣的场景,也在打算着如何抓捕长师府那位鬼扶公子! 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西静就是杀害曲大人的基础上。 …… 西静下了马车,有些畏惧得看着长师府高大的府檐。 “小……小镜姑娘,我医术浅薄,怕是看不了云公子的病!” “无妨,我家公子只吩咐接你过来瞧一瞧,能不能治都没关系。” 小镜言语轻柔,听着十分舒服,让人无言反驳。 西静是真的害怕这一步入内。那拥有鬼神莫测本事的鬼扶公子,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不入流的医女? 西静的脚步跟在小镜后面徐徐前进,她脑海设想各种可能。猛然,一种犹如地底深渊般的恐惧之意袭遍全身,莫非……! 西静想逃,但已经进了寒子园,她觉得这座园子里,有一双死神的眼睛注视着她。她被小镜安排留在荷池亭里坐着,令人烦躁不安得等待之后,她看到了远远的书房门被打开,小镜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态公子慢慢向她靠近……! 这是西静第一眼见鬼扶公子! 但西静不知道,鬼扶公子已经见她何止千百眼! 七月的下午,一场暴雨过后,天空飘散着像鱼鳞般的灰色云,阳光不明不暗,空气有些湿热,寒子园里有一股温润的草叶气息。 云瑞靠在轮椅上,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西静身上,而是惬意望着荷池远岸。 西静算是个沉稳的女人,毕竟这么多年潜伏在风都城,可现在她按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压抑。 “云公子,民妇的医术,也只能在九八街替老百姓治治头疼脑热,怕是对公子的病无能为力。” 云瑞很少说话,除了小镜,也许一个月也难与其他人说些什么。 所以,他的话很深,却也总是令人惊讶,或者说让人害怕。 “你昨夜杀人的时候,不该用剑,即便用剑,也不该出剑太快!” 云瑞的话,像轰雷劈下。 西静被震惊到了,她强定自若,用最后一丝侥幸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章六川的案子是花迟倾负责,你留下的线索,她三天就能查到你头上,不过那个女人更在意对付我和展大人,她会先查曲府命案,所以你还有时间准备。” 西静心里很慌乱。 “准备什么?” “准备换个身份!” 西静浑身一颤,她脑海蓦然闪过,杀死眼前这个病态公子的念头。但她知道关于寒子园里的传闻,她不认为自己有把握。她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身心顿觉疲惫万分。 云瑞很随意地看了一眼这些动作的西静,缓缓而道: “易容术、寒冰真气、流仙剑法,深得三大绝学真传,你是天霄门公孙前辈的嫡传弟子,或者……!” “你怎么知道这些……?” 西静猛然起身,语气颤抖,七月的闷热下,她却如坠冰窟,寒凉透心。 云瑞继续道: “花迟倾若想查你,只会比我知道的更多。若不是对我来说,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单凭天霄门余孽这个身份,就足以让我将你上报朝廷换取功勋。何况你还是公孙前辈的孙女,北连十三州内第一美女,上霄仙子公孙静兮!” 八年前,铁武帝派兵镇压康王军,波及许多修行门派,其中天霄门首当其冲,惨遭满门被屠。天霄门在当时江湖上,极赋名望,也是唯一一个以学习合纵连横与行军战略为主流的门派。若论武学造诣,天霄门还不如一个三流门派,但若辩政论国,排兵布阵,其门中术学佼佼者,足以睥睨天下。所以,天霄门的武学功法,便不出色,武学弟子也是极少,而能同时学会易容术、寒冰真气、流仙剑法的弟子,更加屈指可数。 公孙静兮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长师府的,她小心伪装了八年时间,却在这一刻被撕碎了那层防备着的外皮。 她回头望了眼长师府的高墙,如果寒子园里不是住着一个鬼神,那便只能是自己身边有一双鬼扶公子的眼睛,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如今,这一切都显得并不重要了。 公孙静兮回到九八街草屋,开始整理一切,鬼扶公子说的没错,花迟倾那个女人,的确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查出她所有底细。如鬼扶公子所说,她是需要准备换另外一张面孔继续潜伏在风都城。 章六川死了,但还有赵乘和元惯! 章六川不是灵武者,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份,而赵乘与元惯不仅仅是灵武者,还担任朝廷职位。 但他们必须死,为了天霄门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若不是赵乘这个叛徒,对掌门下毒,勾结朝廷里应外合,凭上霄峰的天险地势,朝廷兵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攻入宗门。 还有当时领军统帅元惯将军,手段残忍,坑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学弟子,并纵火焚烧天霄门所有殿堂楼宇,摧毁无数名家典籍。若不杀他,愧对死去的天霄门列祖列宗。 第4章 长师府里 既然长师府是一等功府,那府邸门前上的牌匾,就象征着铁武帝赐予的荣耀,这道门槛,便不是普通百姓能随便踏入的。 在风都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影响下,趋炎附势与拉帮结派,便成了仕官族人、商贾帮会之间的风气。但他们不能表现太过明显,以免被都军令或者监司府盯上。 如今,风都城四大豪府中。 鼎国公垂暮老迈,弱病缠身,族中又无嫡系男儿,除了鼎国公那些旧部,再无人依附其门下。当然,这是指那些尚可选择其他三大豪府的上层权官们,至于那些中层人士,根本没有资格直接依附到这四大豪府门下,而是有选择性的投靠上层权官。 相国秦野,除非是他的门生,否则你永远无法加入他的阵营。 左齐侯是位武将,更是一名七品境界的灵武者,似乎整座城内,只有宫中那位被封为内郎将的皇帝侍卫百里崇才能与他抗衡。所以,他不屑于与朝中文官往来。 而长师府,却恰恰与其他三大豪府相反。 云老夫人与云瑞都没有一官半职,无论与朝中什么人来往,都算不得结党营私。云老夫人偏偏又喜欢云府这番门庭若市的锦绣风光。 故而,前来长师府登门拜访的官员数不甚数。 …… 南兴药铺是风国数百年的老字号,风都城内便有七家分店,总掌柜王年繁是王家嫡系,掌事王家生意多年,在风都城内无论帮会、商贾之中,都颇有名望,并与不少朝廷官员来往密切。可以说王家在风都城黑白两道都混的风生水起,很少有摆不平的事。 但现在,王家不仅遇上了摆不平的事,还是一件可能覆灭王家在风都城所有药铺生意的大难事。 因为文吏司曲大人一案,案发当时出现在曲府的唯一嫌疑人公孙静兮被无罪释放。展鸣又查到曲大人当晚是服用了南兴药铺的药,才中毒而亡,故而断定南兴药铺脱不了干系,便下令查封了王家所有的药铺,命王家七日内,交出凶手。 王年繁哪里能找出凶手,又不能随便交个人上去顶罪,他可不敢敷衍都军令。若是其他事,他拜访各部门官员,用钱财打点上下,便都能解决。可这件事涉及朝廷官员命案,又是都军令查办之事。别说他一个商贾,就算他的好友兼靠山,六部政司的官员严海格,也束手无策。 但为了药铺生意,王年繁赖在严府求严大人帮忙,声泪俱下哭诉若严大人不肯帮忙,他王家在风都城苦心经营的药铺生意就全垮了。 严海格多年来收受王家好处颇多,大家也都知道他与王家关系。此时若他对王家不闻不问,怕是要寒了其他依附者的心,再说,王家家底殷实,逢年过节所送物品,都十分贵重,让他也有资本结交朝中同僚。 比如,此刻被王年繁捧在手心的檀木盒,里面放着一颗鹅卵石般大小的夜明珠。 严海格十分贪婪得饱了一把眼福,狠心将盒盖上,面色为难,道: “都军令查办的案子,本官实在无能为力。” “这夜明珠已是我王家,能拿得出手之物中最贵重的了,请大人务必收下,此事无论如何,万望大人周旋一二。” 王年繁将夜明珠躬举推前,他其实也知道都军令插手的案子,别说一个中等层次的六部政司官员,就是中书堂与御宗院那些重臣,也唯恐避之不及。可严海格已经是他在风都城关系网里面,官职势力最高的一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唯有求他一次。 严海格见此,再次伸手探开盒盖,欣赏了一番光彩,道: “罢了,希望这夜明珠能打动她,本官便带你去试试运气。” 王年繁闻言大喜,急忙问:“严大人可是想到办法了?” 严海格随即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又与王年繁说道: “此事本官虽无能为力,但既是老弟你的事,本官也不好袖手旁观,如今也只有带你去一趟长师府。” “长师府?” 王年繁心中颤惊,若能进出长师府的门庭,此事岂有不成之理? 严海格似乎看出王年繁心思,停下出府的脚步,神色严肃看着他,道: “本官把话说在前面,就算本官能带你进长师府,此事能成的机会也十分渺茫,你若担心送出了这夜明珠,事情最后没有办成,那也就不必去了。” “不不不,一切全由大人安排,只是……这还是王某第一次拜访长师府,不知该如何行事?” 严海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外走,再道: “你这谈不上拜访,先看今日你我二人能不能进得了长师府再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本官进出过长师府数次,拜访过云老夫人,你既是本官的人,那自然也算长师府的人。” “大人所言极是……!” 王年繁这是一路激动,算来算去,原来他们王家还是属从长师府这方势力的,关于长师府在风都城的权势,谁人不知。王年繁更是比谁都清楚因曲府命案,被展鸣抓的九八街一个普通妇女,就凭长师府鬼扶公子身边那个丫鬟,走一趟东殿堂便无罪释放了。他南兴药铺如何比较,也要胜过那个略懂皮毛医术的民妇。 严海格与王年繁二人一路向东,坐着马车来到长师府门前,得了通传,允许入府,由下人引路进了三偏厅里,府里丫鬟简单奉上茶水后,李管家进来告知他们,道: “老夫人正与中书堂的葛大人在说话,两位请在此用茶稍等。” “李管家留步,下官是六部政司的严海格,今日前来,不敢打扰云老夫人,只是些小事想求见小镜姑娘?” 听闻要见小镜,李管家比其他时候精神了些,瞥了一眼严海格与王年繁,随意道了声:“稍等片刻!” 待李管家退去,严海格若有所思地道: “现在就看小镜姑娘愿不愿意见我们,也希望她会喜欢这颗夜明珠!” “大人的意思是……这夜明珠不是送给云瑞公子,而是送给小镜姑娘?” 严海格这才想到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放下刚到嘴边的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嘱咐道: “好歹你也在风都城这么多年,那鬼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就算宫里的皇子公主来见他,他都未必肯见,你我二人若想求他办事,其实全看小镜姑娘的态度。” 王年繁闻言,点头应称,却也还有疑问,道: “可若这夜明珠送给了小镜姑娘,那拿什么送给云瑞公子?” 严海格便压低声音,把话再往深处说道: “就凭你这颗夜明珠,如何能入得了云瑞公子的眼,本官今日不妨告诉你一些外人不知道的规矩,无论什么人来求云瑞公子办什么事?都必须通过小镜姑娘这一关,本官之前说带你来试试运气,就是看小镜姑娘是否肯出来见我们,即便出来见了我们,还要赌她肯不肯替我们传话给云瑞公子。这些规矩可都是云瑞公子默许的,传闻,不管多难的事,只要小镜姑娘同意传话,那云瑞公子必然答应!” 王年繁听之后,惊叹道: “早就听说小镜姑娘乃风都城第一丫鬟,如今看来,这何止是第一丫鬟,就算我这南兴药铺的总掌柜身份,却还不如她十之一二。真不知云瑞公子为何如此溺爱这丫鬟?” “这些事,千万不可再外传出去!” “不敢不敢,大人不说,王某也没胆子说长师府的闲话。” 不多久,李管家回来,回应二人道: “严大人,小镜姑娘在公子书房,不过有府里丫鬟在书房门外头等着。” 李管家再退出去,便又来了两名府里下人,添了茶水,并端来了些吃点。 严海格抿了抿茶水,见王年繁面带忧虑,又有些急色,便与他交谈,道: “那寒子园里的事,你也知道,除了小镜姑娘,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入,即便有事禀报,府里下人,也只能入园,不可擅自敲门打扰。” 王年繁以前只是以为小镜这个丫鬟很有名气,现在听多了关于她的事,细细想来,倒令他有些紧张起来,询问道: “不知该如何应付小镜姑娘?” 闻言,严海格便细细道来。 “那小镜姑娘深居简出,偶尔出府,都有马车接送,很少有人能见到她,而那些入府求见的,十之八九悻悻而归。本官虽说在六部政司担任要职,但以前那些入府求见的大多数官职不比本官低,说不定等会儿,今日你我二人也要被告知请回。” 说至于此,严海格往外探了目光,压低声音,对着王年繁说道: “本官虽没有和小镜姑娘打过交道,但听说,这位被云瑞公子器重的丫鬟,的确有不同凡响之处。” “哦?”王年繁摸了摸置于身边茶桌上的檀木盒,不禁疑问:“可是跟随云瑞公子身边多年,心思也变得诡异莫测?或者待人看物眼光极高?” “可以这样说,但却不完全对。据说小镜姑娘心思细腻,玲珑聪慧,至于眼光,目前暂时还无人知晓其喜好,今日这夜明珠能否博她看上一眼,还十分难测!” 王年繁开始变得沮丧起来了,他已经没有初听前来长师府的那种希望喜悦,眼前这颗硕大的夜明珠,忽然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此刻,王年繁都不敢期待今日能求成办事,转而变成,满怀期待能见上那位传闻里的丫鬟一面! 第5章 陈廉 整个上午,小镜在书房替云瑞研墨,她很安静,不发出声响,她研墨的动作轻而娴熟,手臂微酸,但保持之初。 直到云瑞练完了字,拿起了案桌上的书。 小镜这便轻轻退出书房,掩上房门,见到了候立在院子里的小丫鬟,心知有事,示意她离远了些书房,问道: “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大多时候有丫鬟进寒子园里来,都是云老夫人差人来的,无非想唤云瑞过去唠叨些关心的话,或是府里有人送来些稀罕的水果点心,来知会小镜一声。 “不是,是一位六部政司的严大人想见你,在三偏厅里坐着。” “严大人?不认识,你去说,让他回去。” 小镜不反感来找她的各级官员,但也不想见他们,公子在书房看书,多半会认真很久,她现在至少有一个时辰,可以非常自由。 她在寒子园里有一块靠墙的土地,是公子默认给她的地盘,她在上面种了一些花花草草,她当初种得仔细,行行列列十分整齐,就是长得并不怎么漂亮。 “都怪这些虫子!” 小镜自言自语,有些无奈。 但她还是会拎着水,用瓢轻洒,细心照料。 那个丫鬟又进了寒子园里来,她寻了好久,才找到小镜,表情为难地道: “镜姐,那严大人他们不肯走。” “不肯走,你便又来,是不是拿了他们的好处?” 小镜一言道破,这丫鬟慌忙跪下,吓得已经哭出了眼泪,这事若被公子知道,手都会打折。 “镜姐,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公子!” 这种事,小镜也两难选择,她扶起这丫鬟,再一次阐明其中利害关系,道: “你若收了好处,替他们跑腿,一次两次我可以替你们瞒着公子,但只要助长了他们这种风气,日后东窗事发被公子严查起来,我也会受你们牵连进去,那就不是打折手脚的事,甚至还会将我们都赶出府去。” 小镜已经多次与府里下人们分析这里面的要害,但府里总是还有不怕死的下人。 “收了多少?都拿出来!” 这丫鬟有些不舍地掏出一绿锦钱袋来。 见这钱袋材质,小镜便猜测对方出手不凡,可真当打开之后,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她以为最多只是一袋银币,却如何也没料到,里面竟然还有金币。 中鼎大地五国之间,以金币、银币、铜币为通用货币,一枚金币等于一百银币,一枚银币等于一百铜币。以风都城普通百姓为例,一个月的收入,大概在两千铜币到四千铜币之间,长师府里的丫鬟家丁们,略微高一点,但也只有五千铜币左右,唯独小镜的收入是一枚金币。而在这样的皇城里,一碗街边早粥也只要六七枚铜币,普通客栈住一晚,也不过一枚银币。 粗略一看,这钱袋里便有四五枚金币,难怪这丫鬟禁不住诱惑。 “你快还给人家去。” 无论对方是否就是出手阔绰?还是真的遇到什么难事?小镜还是没打算去,将钱袋推回这丫鬟手里,催促她去处理事情。 “那他们……?” 小镜干脆问:“除了那什么严大人,还有谁?” “是南兴药铺的总掌柜。” “难怪这么有钱……好了,你快去,也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小镜知道来找自己的人,都是求公子办事。 至于办什么事?愿不愿意帮忙?云瑞公子都无所谓,他就像一个等死的人,整日看书练字消磨光阴,哪怕一年没有人来找他,他也就这么过。 这一切,便全看小镜的意思,她也想干脆什么人都拒绝,自己也乐的清闲。可自家公子那副模样,若不替他寻些外面的事情,只怕会过于寂寞,越发颓废悲观。 所以,小镜便随意挑选一些求见者,问问何事,再决定帮与不帮! “等等!” 小镜突然叫住那丫鬟,放下木瓢勺,过去道: “钱袋给我,你去忙别的。” 小镜将钱袋握在手里,出了寒子园,去往府前大院的三偏厅里,见到了两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哪位是南兴药铺的总掌柜?” 小镜的出现,让王年繁心中一紧,初看这丫鬟就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眉清目秀,十分灵动,刚及笈之年,是个小美人胚子。 王年繁猜测其或是小镜姑娘,赶紧起身,作揖答话道: “王某正是!” 严海格随也起身,但并不上前开口,毕竟不确定是否是小镜姑娘。 “你药铺里可有除花虫的药?” “有……有!” 被问及这话,王年繁倒有些懵了,若是小镜姑娘,按理不该是这样交谈,难道又只是府里一个做事的丫鬟? 严海格似乎略松了一口气,又坐了下去,吹了一口茶水。 “那你家最近的药铺在哪?” “城东乐康街就有一家,既是府里需要,王某改日送些来。” 王年繁心想,若能再来,便又是一次机会! “那倒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小镜说完,又将钱袋还与王年繁,说: “都是府里下人,若是被主子知道收了钱物,只怕要被责罚,王老板还是把这钱收好,以后也别再来了。” 王年繁接过钱袋一愣,眼见这丫鬟转身要走,心思一转,忙问: “姑娘可是云瑞公子的贴身丫鬟小镜?” “嗯,所以王老板还是请回吧。” 在确认了小镜的身份,最激动的是王年繁,可动作最大的却是严海格,他猛然弹起,想上前讨上两句话,却发现自己竟被小镜姑娘随意瞥过来的目光,产生了一丝畏惧,似乎自己这一身趋炎附势的姿态,被她完全洞穿。 “小镜姑娘!里面是一颗夜明珠,王某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王年繁拱手送上最后一丝希望。 “夜明珠?给我?我才不要!” 对于夜明珠,小镜不喜欢,也不讨厌,她的喜好,没有人知道。 王年繁的这双眼睛看人千万,小镜这副真实的表情,让他顿感无力,希望也就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不!他还有一次机会! “王某西川老家,有一株紫寒莲,若小镜姑娘愿意,王某即刻命人星夜送来。” 严海格这一次,把目光放在了王年繁身上,谁也没有想到,西川王家居然有一株灵武者梦寐以求的紫寒莲。据说,天地之间,有极少许富含灵气之物,能被灵武者汲取增长修为,因其罕见,所以无论所含灵气多少,都被灵武者们视为至宝。 早年间,王年繁父辈按照西川王家宗族的指示,来到风都城做药铺生意。数十年过去了,如今风都城里的南兴药铺,完全超过西川老家,王年繁又是王家嫡系,近年里,他在王家的威望,隐隐已超过宗族里的族长,紫寒莲的使用权,他极有话语权。 紫寒莲虽是至宝,但王家得之已经上百年,代代守护相传,家族之中唯有几位辈分威望极高的长辈才知晓此事,不敢过分张扬怕引来祸事。此物用来讨好一名五六品境界的灵武者,尚且有些单薄了,若只结交一名三四品境界的灵武者,又显得过于草率了。 今日拿出来,无论是小镜姑娘喜欢,还是交给云瑞公子,那都算上了长师府这条船,王家日后在风都城的生意,将一帆风顺。当然,王年繁也知道,单凭紫寒莲根本入不了云瑞公子的法眼。他所期盼的是,除了富含灵气这点外,希望紫寒莲能对云瑞公子的病,有所助效。 小镜停住了脚步……! 王年繁顿时欣喜若狂,趁热打铁,上前过去,继续说道: “那紫寒莲至少三百年份,普通人服用可延年益寿,驻颜美容……!” “你是西川人?怎么听不出来?” 小镜打断王年繁,眼神里透露出认真。 “这……!” 王年繁无法适应小镜这突然的转变,与严海格面面相觑后,回答道: “王某早年随父辈从西川来到风都城,很少回去,所以口音变了。” “哦?很少回去……那算了……!” 小镜突然有些兴致索然。 王年繁却急口而出:“王某虽很少回去,但犬子经常往来西川,小镜姑娘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小镜觉得有理,迟疑片刻后,问道:“你们在西川,可曾听过一个叫陈廉的人?” “陈廉?”王年繁努力回忆,依稀记得什么,道:“陈廉这个名字,王某有点印象,好像我夫人西川娘家人认识此人,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小镜姑娘要找的人?” “这件事再说吧。先说说你们的事?” 话至于此,王年繁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南兴药铺因曲府命案被都军令制裁的事,告知了小镜,希望云瑞公子能施予援手解救王家这次危机。 “你们回去等消息,若我家公子愿意,自然会从中周旋。” 王年繁顿时大谢不已,再次奉上手中的夜明珠,却还是被小镜拒收。 王年繁完全不知道陈廉这个人的作用……! 就连小镜都不敢相信,当云瑞听到有了陈廉的消息,说了一句,从未有过的赞赏话: “不错,你做得很好!” 只是,王年繁口中的陈廉,是否就是云瑞暗寻多年,况且还有几路人马追杀下的陈廉? 第6章 出发西川 云瑞偶尔会去和云老夫人一起用膳,大多时候都是小镜去端些清淡的饭菜来。 午膳后,小镜去了一趟南兴药铺,告诉王年繁,说云瑞公子这两日要去西川寻找陈廉,让他在西川城安排人接应。 其实,听到公子要去西川的瞬间,小镜有些失神。上一次出远门,大概是小镜刚来的那一年左右,是去药仙谷治病,走了七日路,在谷里待了一个月,小镜那时候还小,但总记得王婆半夜不睡,只是靠着眯会,时刻不敢懈怠的辛苦。 小镜并非惧怕辛苦,而是这背后的担心,王婆曾与她唠叨过,出了府,外面的环境,比不上寒子园里,公子的病随时可能恶化。 况且,西川路途遥远,又是穷荒地区,来回至少四五十天,小镜是怕自己照顾不好公子。 小镜从南兴药铺顺便带了些除虫的药粉,可洒粉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她总考虑着应该准备些什么出发,书肯定要多带……! 大概申时两刻,公子吩咐,小镜推他去书房,公子拿了一张宣纸,写了些字,交给她。 “将这消息暗中传给花迟倾,但留下线索,让都军令查到你。” 小镜识字,瞥了一眼,装入信封,应声退出。 …… 花迟倾是个绝美女子,她的容貌就像一道风景,哪怕她有着令人胆寒的都军令身份,走在街上,也总有无数双隐晦的目光吸附在她身上。 她还是一个灵武者,一个在风都城位列高手的灵武者,五品化气境!更加惊人的是,她才二十八岁,其修行资质何等卓越。 她也是风国百年来,唯一一个身居高位的女官。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她废寝忘食的查案,她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拼来的。 花迟倾也是一个固执的人,有人曾暗中告诫她,别去与鬼扶公子作对,那是铁武帝都纵容三分的优秀后辈。可她不听,她多年来一直盯着长师府,云瑞不出门,她便盯着小镜。 “大人!长师府那边有异常。” 女歌男笑的风香楼对面,有一间酒楼,花迟倾就坐在里面二楼,她眼睛闭着,有些沮丧,曲府命案查到这里,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无论是鬼扶公子暗藏在风都城的帮手,还是九八街那位妇人,都不太可能出入风香楼这种地方。 下属来报的声音,让花迟倾倏然睁开眼睛。 “大人,午时三刻,小镜从长师府出门,去了王宅之后,马车在回去的路上停在了南大街一家米铺口,等我们的人察觉异常,她已经不在米铺了。” “去米铺!” 花迟倾很激动,小镜的每一个异常举动,对她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突破点。 她纵马快骑来到南大街,闯入米铺之中,扫视了一眼已经被都军令审问过的米铺老板,未见异常,直接从米铺后门走出,来到后巷中。沉思片刻,拐了个角落,走出小巷子,便是人声鼎沸的重华长街。 花迟倾问:“她去的是哪个王宅?” 下属回答:“是南兴药铺总掌柜王年繁府上。” 花迟倾再问:“王年繁?” 下属再答:“因曲府命案,南兴药铺被展大人查封,今日上午王年繁便由六部政司处的严海格大人,带去长师府求了人。” 花迟倾边走边听,而她走的方向,也正朝着设立在重华街上南殿堂,在她抬头看到前方南殿堂大门的时候,直觉告诉她不是巧合。 果然,在她快步进入南殿堂内,一名军士就递上一封信,说道: “大人,不久前,一名女子用糖人哄骗了个孩童,送来这封信,属下派人出去寻找,但附近没有找到孩童口中所说的那名女子。” 花迟倾眉头一紧,忽而大怔,片刻前的记忆,流转脑海,她从米铺出来,回到这里,记得有一个糖人摊位……! 与此同时,信封已经被她缓缓展开,宣纸材质与纸上信息,让她确信了心中疑虑。 “走,去风香楼!” 喧闹的风香楼突然被都军令闯入,花迟倾在二楼某个艳阁里,抓到了下毒杀害文吏司的凶手。 曲府命案到此,便算了结了。 可花迟倾却陷入了迷惑中……! 她自认为,即便没有那封信,她也能在三五日内抓到凶手。 那鬼扶公子为什么要提前这几日告诉她曲府命案的杀人凶手? 王年繁应该没有什么能打动鬼扶公子的东西。而鬼扶公子不会因为她或许曲府,更不会因为正义,才相助破案。 那便只有因为这件案子的本身! 想到这里,花迟倾豁然开朗。 虽然,这件案子,无论从凶手、杀人动机、供词上看,都没有任何疑点了。 但是,能被鬼扶公子关注,且被他暗中推动的案件,背后一定还有秘密。 南副官拿着画押书进来,问:“大人,凶手已经认罪画押了,是否即刻移交都府衙门?” “不,我要夜审凶手!” 如果,认罪画押的凶手,被移送都府衙门量刑关押后,都军令想从凶手口中查其他线索,就必须由都府衙门来提审。同样,一旦凶手认罪画押后,就必须十二时辰内,移送都府衙门或者监司府进行判罪。 南副官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并不多嘴,再问: “那章六川的案子……!” “这种普通仇杀,你全权负责,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用找我。” …… 第二天一早,小镜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云瑞。 “公子!花迟倾从曲府命案凶手口中,似乎得了什么消息,昨夜到今晨,亲自查了城中几家赌坊和戏楼。而章六川的案子,交给别人负责了。” 七月清晨的初阳,也十分炎热,云瑞的轮椅停在了廊下,光线正好晒在他的腰部以下,他的手刚好能抚弄到伸过来的景树绿叶。 听到小镜说的话,云瑞停下动作。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西川。” “是!公子!” 这一天,小镜十分忙碌,这是她第一次全权负责公子出远门,怕有遗漏,被公子责罚,便显得格外忙乱,好在有老夫人亲自过了一眼,又嘱咐了些重要的话,才让小镜心里踏实了许多。 翌日,东平线的光,还未升起。 五辆马车,随行护卫骑兵十数人,从长师府浩浩荡荡出发。 鬼扶公子出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风都城,队伍从城东的乐康长街开始,走过东大街,横穿南大街进入西大街,最后一路走过怀安长街抵达西城门。这一路上,引来无数百姓驻足观望。 出了西城门,马车开始往西南方向慢跑,卷起了一路风尘狼烟。 云瑞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小镜在第二辆,第三辆放着轮椅与一些杂物,第三辆装满了书籍、药,还有食物和水,第四辆是公子的衣物用品,第五辆都是些杂物。 如果抛开公子的病,小镜是非常乐意来城外,她掀开车窗帘子,那望向外面世界的脸庞上,洋溢着迷恋般的喜悦。 此行,从风都城所在的梁州开始,一路官道,要跨越三州地界,途经一座州城、八座郡城以及二十九座县城。 一日奔波,在黄昏时刻,终于抵达阳郡城东门,太守大人与郡府大人早就得知消息,率城内文武官员出城相迎。 风国各城管理制度,大致相同,从州城、郡城到县城。 武官官职最高为太守,负责募兵屯兵与城池防务工事。其中招募作战兵勇不得超过该城池人口的一成,招募义练兵勇的不得低于该城池人口的一成。作战兵勇即国家分发饷银与装备,负责城内外防御巡逻、进山剿匪,必要时候奉旨平叛、发兵勤王。义练兵勇即城中百姓与城外乡民自愿报名,每月集中参加一次训练,由各城负责分发奖励与提供训练器具。除了补充本城作战兵勇,义练兵勇还可以前往全国各地参加作战兵勇的选拔。 文官官职最高为州府、郡府或者县府,管理城中科考、商税,城外辖区农业工事与农民等等,一切士商工农事务。如遇大事,可向上级奏报,按上级下达文书行事,县府向所属州、郡上报,州、郡则直接上报朝廷六部政司处。 文官与武官各司其职,又相互制约和协助。 风国境内,每州之地,分配一座中枢州城与无数郡城管辖,县城便都从属州、郡之下。而县城之外,百户为镇、十户为村、十户不到为里舍。 除此之外,风国境内,设有几座都城,每座都城都由王侯级别人物坐镇,也都是道路要塞或者边境重城,乃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任何一座都城都不受招募限制。 云瑞虽说少有离开风都城,但郡城以上的城中官员,平日里互通有无,关注皇城里的势力,都知道长师府里鬼扶公子这号人物。 在阳郡城驿站中,除了云瑞随行侍卫,另有太守大人安排的兵将巡逻,十分安全。 明日行进一日后,队伍将离开梁州地界,往南进入平原与丘陵为主的合州境内。不出意外,七日后便可入延州。此后,将以山路居多,十分危险。 第7章 一路西行 云瑞一行,自阳郡城起,在梁州与合州境内,官道宽阔通畅,城池密集,每日行路,逢夜入城,起初各城官员相迎,万事无忧。渐渐地,消息不达,地方官员来不及迎接,大多只能恭送。 而离开合州,进入延州后,山高路窄,地广人稀,城池之间,相隔甚远,马车行走缓慢,已是日落垂山,却离最近县城,还有几十里路。 队伍中,只有一名灵武者,也就是领头的那名董姓护卫,四十岁不到,二品上境修为。 董护卫眼见日垂半空,从队伍前,退到小镜马车窗口。 “小镜姑娘!离天黑还早,但继续往前,今夜只能在林中过夜。不过,现在就饶往东边两里,有一个小镇可以歇脚。” 这一路之上,都是董护卫根据舆图大致方向或者询问附近村民带路,至于行进细节,他会与小镜商量,若无必要,都不会打扰云瑞。 “公子的身体要紧,去小镇上。” 往东两里之后,队伍拐入一扇谷之地,有七八十户瓦屋聚集,小楼几耸,阔道一条,十几叉巷。镇前建有高木牌匾,刻写“石山下镇”四字。 石山下镇时有外人进出,但大多是江湖人士或者行商流民。很少像现在这般,车马豪华锦绣,带刀侍卫前后拥护,气派非凡。 “这定是县城里来的官家人!” “小心点!别要乱说!” 镇里百姓眼神隐晦,小心言谈。 阔道笔直不长,董护卫见得唯一客栈,驻马停下。 小镜下了马车,上云瑞公子车前,扶他下来,搀进客栈里。 小客栈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只有一个小二。平日里来了客人,他们都笑脸相迎,动作神态十分活络。可现在,就那些闯进来的几个带刀侍卫,都让人心生畏惧,更别说那个由侍女搀扶,脸色苍白的冷峻少年,怕是县城里某个大官的公子,脾气定不敢断好坏,谨慎上前,询问吃住。 此时,天色已暮。 客栈里,总共四张桌子,原本三桌客人,其中两桌,见了这情况,吓得草草结账走人。云瑞与侍卫们便正好涌入进来,三张桌子刚好坐下。其中,云瑞一人一桌,小镜与侍卫们分坐两桌。 不多时,或是因为小二胆小,也可能是老板担心小二毛手毛脚,便亲自端来油光可见,分量十足的大盘热菜。 “砰!” 原本细弱无声的店里,却发出一声响震如雷的拍桌声。 “师妹……!” 众眼望去,却是那第四桌上的两名白衣少女,皆是妙龄人儿,身段样貌俱佳。便是那师妹杏目中隐含怒气,将手中长剑往桌上猛放发出的声响,而那师姐神色担忧,语气微压,出声提醒。 那师妹也是知道自己冲动,但鼻息依旧急促,还颇有微词,激动不减,道: “宁师姐,我……可我们来了这么久,他们才来……我也不是怪老板……就是气不过!” 宁姓女子又宽慰,道:“我们又不急,等等何妨,别让店家难做。” 这对师姐妹如此,云瑞侍卫们也都个个手握刀剑,警惕她们。 风国近上百年来,相比江湖帮派,修行宗门倍受朝廷打压,铁武帝登基后,更是以叛乱之罪,用铁腕手段镇压过数个修行宗门。并立下国法,修行宗门弟子不得参与任何违背国家安全的行为,一旦查实,可视情节情况,将罪连其师门一脉,甚者株连整个宗门。此后,各大修行宗门对门中弟子约束甚严,万不得已,都不会与朝廷人员有瓜葛,无论好坏。但除了风都城周边几州,风国境内其他地方,经常有贪官污吏,被灵武者暗杀,若非修行宗门中人,绝无此等能入府行刺又全身而退的高手,但各地百姓偏爱大侠,即便事后都军令追查,也无果可寻。 董护卫自然清楚这些事,眼下他最担心,店里这对师姐妹便是修行宗门中人,那师妹还好,修为大概与自己不相上下,但她宁师姐却让人看不出深浅,若她发难,恐难护公子周全。 “小镜姑娘!这二人实力难测,属下这些人恐怕不是对手!” 小镜却道:“我们不去招惹她们,光天化日,她们难道敢对我们动手不成?” 晚膳过后,云瑞入住二楼。 落日余晖下,七月的天空来不及入夜,小镜打开一扇窗,留下一抹红彤彤的夕阳晚霞给云瑞公子看一眼。 这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董护卫询问店家方才心安,那两个宗门弟子,天气未见明光就走了。 队伍继续启程,在延州境内数日,一直山路颠簸,行速缓慢。由于官道修建要求,串连村镇,路基选择问题,相对来说,较为盘旋曲折。 “小镜姑娘!公子让你上他马车。” 云瑞给她一本书,让她细细品读,若有不懂,可问他一二,另外吩咐,以后出府入园,遇这类书籍,留之收集。 小镜乖懂,接过初看,是一本《荒海兽志》,开页识字,竟是古涩文笔,好在字体熟悉,不难领会。书本知识,也不全写海里各兽,还有大陆上各种传闻里的魑魅魍魉,真实存在与否,却无从考证。书中作者笔录,曾有山精作祟,被雷电闪劈,尸骨无存,却留下一丝妖魂作乱人间,因法力卑微,被术士们合而诛灭。 文中颇有故事,小镜倒也乐于善看,不知多久,云瑞说话: “你去吩咐,前面往左,小路上山。” 小镜一时读书入迷,突然闻言,呆了一瞬,才急忙掀了车帘,唤来董护卫,传达了云瑞公子的话。 “走小路……?” 董护卫有些诧异! 若是官道,即便没有护卫,也没人敢谋财害命。毕竟风国对官道管理甚严,发生命案,势必追究,各地匪徒贼人也都不敢在官道作案。除非遇上穷凶极恶之徒,走官道是百姓商贾们最有保障的出行方式。 但小路不同,个别死伤,朝廷一概不查。除非发生重大死伤案件,或者死者系县城级别以上的体制内官员。 小路的好处,便是近! 高枝松林,小道阴凉安静,十分宜人,车轴滚动压在枯枝上的清脆响声,惊飞了栖息的雀鸟。小镜不比云瑞,看久了以后,甚觉眼睛酸痛,却不敢言语,眼神有些游离。 “你拿着书,回你的马车!” “是,公子!” 小镜雀跃,停了马车回去,放下书,探头出窗,眼睛里满满稀奇,万分喜爱这林荫景色。 “哎哟……!” 突然,马车一晃急停,小镜不慎撞在车窗上,摔倒在马车里,还来不及起身揉捏,马车里突然闯进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女子,吓得小镜尖叫了一声。 前一刻,这名女子,被人追杀,一路施展轻功,半空弹跃,实在疲惫,直到看见马车队伍,便纵身落在小镜马车上,趁护卫们反应不及,钻入其中。 “住口!别动!” 女子明显气力不接,手臂隐隐颤抖,紧握长剑,横在小镜颈下,狠狠恐吓着小镜。 小镜也十分机灵,不敢惹怒这凶狠女子,乖乖闭上嘴。 女子刚控制住小镜,听得外面侍卫拔刀声,急忙朝马车外低声娇喝: “你们家小姐就在我手上,不想她死,就别乱说话。” 董护卫闻言,目光望向公子车马那边,不见公子有何吩咐,便也明白,示意之下,众护卫回刀入鞘。 “驾驾驾……!” 接着,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围来,阻停马车队伍,领头的官帽汉子,高声粗喝,道: “怀谷县县府衙门办案,都停车检查!” 那车里女子顿时紧张万分,手中长剑颤抖不已,但想到这支队伍护卫众多,马车豪华,身份背景应该不低,有他们家小姐在手中做人质,自己暂时可保命不死。 “姑娘!你这剑能不能先放下来,我又不会武功,若是不听话,你随时可以杀我。” 小镜在寒子园待久了,倒也比别家府里姑娘丫鬟们要处事镇定。 女子闻言,见小镜语气诚恳,还真放下了剑,但眼神警惕,握剑手力十足。 而外面,董护卫自然拔刀横在云瑞公子车前,别说区区县府衙门,就算州府衙门的人,也没权力查长师府的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阻拦朝廷办案?” 官帽汉子所率三十余骑,人数较多,他便语气硬朗,但也看得出对方阵仗不凡,怕是同僚中人,不敢冲动伤了和气。 云瑞不屑多言! 董护卫不知如何言语! 小镜这才想起,都是自己出面沟通,刚要起身出马车,又被那女子把剑一横,给拉了回来。 “姑娘!这个时候,我不出面,他们就会打起来,打起来的后果,你总知道。哎呀……!姑娘放心,如果我家公子不愿意救你,现在我们这辆马车,已经被官兵包围了……!” “你……你只是个丫鬟?” 女子惊诧万分,手臂一软,长剑顿时落下,不慎撞击车声,发出脆响。 这响声之后瞬间,云瑞的侍卫们与县府衙门官兵们,尽皆刀剑出鞘。 小镜听到外头这紧张声响,也顾不得车内女子,干脆从窗口探头出去,寻见那官帽汉子,开始说话,道: “大人,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见有人出面,官帽汉子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在明知县府衙门办案的情况下,对方侍卫还敢拔刀,说明马车里的人物身份不凡。 小镜从小长师府长大,跟随公子左右,虽为丫鬟,却少有粗活,肌肤水润,又一直受书香笔墨熏陶,便是一般府里富贵夫人,也不及她这般临危自若。 初看之下,确实像极了几分小姐人物! 官帽汉子马蹄靠近小镜马车侧窗处,道: “我们是怀谷县府县衙门的,正奉命捉拿一名朝廷嫌犯,本差……!” “喏,给!” 小镜不待他说完,拿出云府令牌,递出去。 这延州境内的小县城衙役,或许没听说过云府,但令牌之上,刻有“一等功府”字样。 官帽汉子顿时被吓得冷汗直冒,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跪伏于地,却将令牌高举,颤颤惊惊道: “下官该死!惊扰了云小姐,还望恕罪!” “我只是个丫鬟,你们不必紧张,我家公子并不会怪罪你们,那嫌犯不在这里,再耽搁下去,怕是逃远了,你们还是快去追吧!” 小镜三言两语,便诓走了县府衙门的官兵。 第8章 密旨 小镜支走官兵以后,吩咐队伍继续前行,她便与马车里的女子说话,令其放下了戒心。渐渐地,才知道此女子名为江婉,西川嘉丰县人士,八岁时,受人指点,得知具备修行体质,被长辈送上南岳山,拜入了真云门下,成了一名灵武者。 此次下山,是家中来信催她回家,说有要紧事情,途经怀谷县,见不得怀谷县一个小小长吏官欺压百姓,出手不知轻重,将人打死,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江婉倒是个嫉恶如仇,了无心机的江湖女子,见小镜救了她,便在短短时间里,将自己底细尽数交代出来了。 “那个狗官,欺压百姓,虽然出手有些重,被我打死了,但我才不后悔。” 小镜不以为然,却又不太在意,对江婉说道: “江姑娘,杀人偿命,以后冲动不得,何况你还有宗门,就不怕牵连宗门?” 江婉的想法,也十分幼稚,她道: “我真云门上下,一千多名弟子,而我资质极差,到现在还没有被哪个师门长辈选中收为内门弟子,一直是个广场集练时,才能学点皮毛的外门弟子。就算出了事,凭我也连累不到宗门。不过,我会不会连累你们?这附近,都是高高的松木林,无处可藏,就算官兵再傻,也知道只有你们马车里可以藏人。” 小镜道: “江姑娘,你放心,官兵就算知道,我家公子也有办法应付!” 虽说同路,都是去往西川,但出了松木林,江婉还是下了小镜的马车。她个性十足,不爱温香软车,偏偏喜欢只身翻山过岭。 此后,一路继续,过了延州与渭地,进入西川地界,在八月初七正午前,临近西州城,于城外数里处,遇上王家安排的人。 “此前家父传信,在下日夜恭候,今日终于盼来云公子的到来!” 王年繁之子王文景得到城外讯息,带人赶来城门口迎接。 云瑞自然不予理会,还是小镜探出头来,见了一眼那对着云瑞公子马车作揖的白面少爷。 王文景瞥见第二辆马车的动静,见到小镜,又忙提了青缎长袍,快步走来,对着小镜,恭敬道: “在下王文景,拜见小镜姑娘!” 他这礼数,让小镜皱眉,问道: “你怎认得我?” 王文景又是作揖,坦然而道: “家父特意叮嘱,对待云公子身边的小镜姑娘,应以大府小姐身份待之,绝不可失了礼数,在下想来,能坐马车之上,定是身份尊贵的小镜姑娘!” 奉承的话,小镜听过的多了,对此她早就无惊无喜,直接问道: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 “家父信中只说准备好紫寒莲,交于云公子之手,并听从云公子与小镜姑娘在西川的一切吩咐。” 多看了几眼小镜那双宛若冰冷深泉般的眼眸,王文景略有收敛,似乎这个不大的丫鬟,有一种神鬼般的敏锐。 之后,王文景便少了些话,领路带进城里,一行入住王宅过夜。 第二日,王文景本打算带路去茂县王家族宗取紫寒莲。却被小镜问及他外公家在哪?并要即刻前往。 “我外公……?先去嘉丰县?” 从西州城到嘉丰县,一日刚好,临近县城之时,云瑞唤小镜过去,一番吩咐做事。 云瑞不爱与人打交道,一切事情,全由小镜出面。 小镜年龄虽小,但处事最多,又都是些公子安排的事情,有时候她便学了几分公子的处事方式。 江府!嘉丰县城里的地主人家! 只有小镜一个人,云瑞没来,侍卫也没有带一个人。 “江老爷!你认识一个叫陈廉的人吗?” 小镜见到江老爷,直接开口。 时隔多年,有人能在他面前说出“陈廉”这个名字,再狡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说,当年追查陈廉的几方势力,任何一方,对付江府好比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姑娘!你是谁的人?” “风都城长师府!” 小镜看着江老爷,不急不躁。 江老爷神情突显恍惚,念道: “唉!你们还是找来了!” “江老爷,当年您应该就知道,牵扯上陈廉,你们江府很难在保全下来,我家公子自离开风都城起,至少有三路人马尾随,我想是我家公子使了手段,所以现在出现在您府上的人,只有我一人。但这也只是暂时而已。” “姑娘!随我来吧!” 江老爷神情颓废,领着小镜来到书房,从暗阁中取出一只锦盒。 里面竟然藏有一封圣上密旨! “其实,陈廉早在当年就死了,只留下这封密旨,其中内容干系甚大,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便将其转交姑娘手中。” 小镜略看内容,心无波澜,便将密旨收入袖中,细问: “你怎么认识陈廉?陈廉又是怎么死的?” 江老爷再娓娓道来: “年轻时候,我与陈廉是旧识好友,后来他仗着二品修为,去宫中做了步巡司。十六年前,他回到西川,负责西川赈灾的云大人夫妇便遇害身亡,外面传言是死于强盗土匪之手。这之后,他开始遭到几路人马的追杀,多次死里逃生后,身负重伤被我所救,但已伤及肺腑,时日无多,他猜测追杀他的几方势力,怕我受到牵连,让我藏好密旨,以便日后用之保命。又嘱咐我,他死后,随意埋之,不可立碑刻字。” 小镜点头,留下忠告,准备告辞。 “江老爷,你还是尽快遣散族人。” “姑娘,你已经知道密旨内容,其中干系想必清楚,长师府还能留我性命?” 小镜留步,沉思片刻,道: “若密旨内容真的只有你知道,你江家最多近来不得安宁。但如果密旨内容泄露,你们江家三族将无一人能活!” “多谢姑娘大恩!”江老爷闻言感恩不已,他知道小镜的话不是唬人的,真若泄露出去,别说三族,牵连九族都可能。 “姑娘……!” 在小镜打开书房门,准备离去之时,江老爷突然喊她,问道: “当初我并没有将陈廉接入府中,也不曾告诉府中任何人,不知长师府又是如何得知陈廉与我江府有关?” “十六年前,有人在你府上听过这个名字!” 由于王年繁是江府的姑爷,小镜不便透露他名字。 江老爷回忆,恍然大悟,略有悔恨,道: “当年陈廉偶尔见了我一个孙女,说她体质特别,可能适合修行。我便带孙女去见了陈廉,确认真实,回府之后,才记得叮嘱孙女,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出陈廉爷爷的事,恐怕就是那一次,隔墙有耳。” “江老爷!告辞!” 第9章 抢夺 小闪的轻功非常好,好到他可以轻松尾随别人,包括风都城里的许多高手。 小闪还是一名灵武者,与云瑞那副被宫中无数宗师高手都无法打通修行的废柴体质相比,小闪是名天生的灵武者,他从出生起,身体就具备自我吸纳天地灵气的天赋;与云瑞那副被药仙谷用灵丹仙药、换血等方法,都没有好转的身体相比,小闪的身体无论在何种环境里,其自愈能力与抗变能力都强悍到令人难以置信。 但上天总是公平,云瑞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小闪生而无根,举目无亲,飘如浮萍,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痛苦。 那便是突如其来的烈火焚身,外人看不出来,比如九八街那些认识小闪十多年的百姓们,只知道小闪总会满地翻滚,眼神里没有一丝光态,半疯半傻。那段时辰里的他,无数次痛到死亡,只不过拥有转瞬间的复苏能力,才活着下来了,活的像个乞丐。 没有谁知道,小闪如今已是一名五品上境高手! 如此,花迟倾这样的高手,都被小闪跟踪过无数次,那董护卫就更加别想发现他们的队伍后面,从风都城开始就有人尾随着。 但小闪的尾随,不单单只是尾随,他一路都在杀人,杀那些不怀好意的跟踪者。有普通斥候探子,也有灵武者高手;有江湖打手,也有朝廷刺客……! 小闪猜测那些幕后之人,大概锁定了几方势力! 小闪杀人,从不留活口。因为,他的存在,是不允许被人知道。 其实,小闪不用太担心自己该如何深藏不露的活着,因为他拥有的能力,连他自己都只知道冰山一角。 他目前只有五品境界的杀伤力! 却拥有六品血脉境的容颜难老的能力;拥有七品真体境不食烟火的能力;拥有八品神识境感应周围一切的能力;拥有九品入念境意识控制外物的能力! 这些超越自身境界的能力,虽然还很弱,但他知道一旦突破,那这些能力便翻百倍不止。比如五品之前,他拥有的真气外放,仅一丈方圆,杀伤力如蚊叮虫咬。但踏入五品后,弹指间,真气如电似刀,足以与六品高手较之快慢远近与杀伤力。 小闪很难遇到敌手,因为他能选择一举必杀的敌人,除非遇到八品神识境的宗师高手,十步之内,他便优先知道谁强谁弱,动手杀人还是继续装作乞丐? …… 樊老刀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到了茂县。 樊老刀并不显老,五十多岁,像一个四十岁的壮汉,他的刀也不老,就是沾满了一股血的味道。 樊老刀坐在墙角的方桌上,他粗壮的手臂,抓着一只油腻的烤鸡往嘴里送。他向来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习惯性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咸痰,起身拿着那把阔刀走出客栈。 王家宗族在茂县很有名气,樊老刀很容易就找到这座阔气的王宅。 樊老刀连刀都不用拔,在他的三拳两脚下,王宅里的家丁们被打伤了一片,连王族长都被他掐着脖子。 “交出紫寒莲!” 王族长被掐得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几个夫家女人根本不知道紫寒莲这回事,那些晚辈都被吓得脸色苍白。 “住手!” 是江婉,还有她爹,他们也是打着紫寒莲的目的来王家大宅。 紫寒莲的消息,似乎不胫而走。 江婉并不在乎一株紫寒莲,她是个随心所欲的姑娘,不钻于修行。 反而,她的父亲,对她的期望甚高,带着她来姐姐的父家的族长家讨要紫寒莲。 江婉不是樊老刀的对手,甚至可能连五招都接不住。 仅一招,江婉的手臂就麻木了,被樊老刀的阔刀震麻的。真云门的剑招,她是一窍不通,真正遇上灵武者对决,她就显得手忙脚乱。 “喝!” 樊老刀是个狠人,他看不出江婉的剑式路子,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女娃背后的宗门势力,所以他大喝一声,抡着大刀,犹如泰山压顶般,劈向江婉…….! 这将是致命一击! “锵……!” 一道快如闪电般的身影,用一把镶嵌着蓝色宝石的绝世宝剑,挡掉了樊老刀的攻击。 “蓝凛剑……!你是真云门的白子丘!” 樊老刀堆在脸上的横肉,有了一丝抖动,他很诧异真云门的人出现,更诧异还是真云门的白子丘。 白子丘,他喜欢散碎得挂着满头长发,他有一张仿佛鬼斧神工刻出来的俊俏脸庞。他真的很美,美得让人从侧面看他的脸,温玉般得皮肤,在光晕下,白嫩地像一个女人的脸。他十指修长,握剑的动作轻盈优雅。 二十岁的白子丘,五品境界,天才般的少年,真云门的杰出弟子之一! “白师兄……?” 江婉很惊讶他的出现,又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唯独没有喜悦。 白子丘话也不多,他那身浅绣白云的宗门长衣纤尘不染,出剑的瞬间,衣袂飘飘。 樊老刀怕了,他四品上境修为,势力差之一截,加上真云门的心法剑招,他根本不可能是白子丘的对手。 樊老刀是黑神殿的人,黑神殿是个神秘的宗门,有人说他们好,说他们敢爱敢恨,有人说他们恶,说他们欺男霸女。无论是好是坏,黑神殿的人都不纠结,他们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好是坏,或许前一秒,他们杀了恶霸狗官,下一秒就吃饭不给钱,还要殴打小二。 但黑神殿的人,很在意自己的性命,很不在意江湖上对他们的指点。 所以,樊老刀夹着尾巴逃跑了,扛着那把刀麻溜地蹬墙而去……! 不过,樊老刀没逃远,就看到一个他熟悉的人影。 是问雪! 一个令不太好色的樊老刀都会眼睛冒光的人,所见她的美,并非简简单单让男人舔嘴唇咽口水的一时激动,而是一种刻到男人们骨子里的心颤感觉,她灵性、出尘、似仙……! 问雪是青雨山庄的人,也是闻名江湖的高手,二十七岁,六品上境修为,公认风国境内,修行资质第一的人。如果,她能在三十岁之前突破,踏足七品境界,那便是这百年来,整个九方大陆,唯一一个三十岁之前的宗师高手,将来更是有望超越姬山派掌门,成为大陆上新的九品宗师。 在问雪成名之前,青雨山庄不过禹州境内毫不起眼的小山庄,如今声名鹊起,传遍风国,甚至邻国都知道风国禹州之地,有一个修行妖孽。 牧雪派十分惜才,其宗门长者,也都同意,向问雪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加入牧雪派,并依旧保留承认她也是青雨山庄的人。 但问雪拒绝了! 她非常清楚牧雪派是一个怎样的门派? 都说,姬山派没有燕鸣秋,那牧雪派当之无愧为风国第一修行宗门! 牧雪派是一个功法秘籍、剑式绝招之多之强,没有任何一派能比及的门派;那里有一块草药遍地、丹香弥漫的药阁院;那里有一座七层宝塔,名剑名刀无数,神兵利器琳琅满目的器阁楼。 如果,问雪肯拜入牧雪派,那她将拥有一切无人能及的修炼资源。 …… 问雪出现在王家宅院里,她说: “紫寒莲,我必须拿走!”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王族长听,还是说给白子丘听? 樊老刀就趴伏在王宅一座屋脊上,他都不敢大口呼吸,问雪这个妖孽,实在太厉害了,他怕被发现。 问雪与白子丘都是优秀而又高傲的人,他们动手是必然的。 而王族长吓跑了! 樊老刀的机会来了,但时间并不多,他溜下去,追上王族长,在王家宗祠堂密室里,抢走了紫寒莲。 他逃出了城,一路往东。 他以为他很高明,以为安全了,直到遇上一个乞丐。 一个摊开双腿,靠在树林老木上,抱着一堆野果子的乞丐! 樊老刀跑了一路,野果子的诱惑,让他完全忽略了这个乞丐眼神里的光,他很直接地从乞丐手里抢果子……! “砰!” 张口咬下的果肉,还未来得及咀嚼,胸口传来的剧痛,让樊老刀身体倒飞了出去,装着紫寒莲的盒子也被人夺去。 这不单单只是一掌的威力! “哇!” 樊老刀吐了血,半跪在地,身体遭受的这一击重创,让他大致明白了对方的修为。 “你是什么人?竟敢抢我黑神殿的东西?” 樊老刀还有一些底气,他觉得目前的情况,是对方抢了他东西,图了财不至于图他的命。况且他在黑神殿里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对方这等修为,想必是名门大宗里的弟子。 大家都是体面上的人物,做的也该是体面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 也许是他问的方式过于嚣张,这个乞丐对他起了杀心。 三十招后……! 樊老刀双腿软跪在地,手中的阔刀倒下,压在了废土之上,颈部的血喷涌而出,那片割破他颈部的飞叶,带着血迹,混落在了这片渐渐暗淡下来的树林中。 风很小,却很冷,吹在他身上,那种寒骨般的刺痛,犹如降临深渊地狱的滋味。 樊老刀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死了! 第10章 太子殿下的人 云瑞一行,早早离开了嘉丰县,踏上归程,尚在西川境内,盗贼横行,便逢镇休息,次日再走。 《荒海兽志》很厚,小镜才看了一半不到,她其实有很多看不懂的词汇,可她聪慧的小脑袋,大概猜到那些词汇是一些山兽、海怪的名字之类,便不太纠结过真。 只是近来,云瑞公子好像变了一些,眼睛里有了一些微妙的情感,会望着窗户外面发呆。 小镜关心他每一个变化,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小镜从轮椅后面看云瑞公子,看他的后脑勺,看他两侧鬓耳束发,看他萧条的背影。 她会莫名伤感! “公子!奴婢近来看《荒海兽志》,读到一句‘芪蔻生于底淤,多触蔓,捕蜉蝣’。却不知芪蔻是动物还是植物?” 小镜很少主动打扰云瑞公子的思绪,可她见不得公子低落的侧颜,哪怕被责罚,也要引着公子别开他此刻的沉重心情。 云瑞明白小镜,可像他这样的人物,是不允许被别人揣摩心思,甚至牵着鼻子走。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公子……!” 小镜跪下,做好受罚的准备。 出乎意料。 “你跟随我多年,我也不忍再罚你了。” 云瑞的声音里,包含了心灰意冷,但不是针对小镜。 “公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是甘愿受罚的。” “密旨内容你看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你若不想再留长师府里,可随时离去!” 小镜抬起了头,让自己的眼神被云瑞锁定,她的回答,和云瑞一样坚定,而又破釜沉舟。同时,她的语气,有一丝委屈,一种被公子质疑,被试探的委屈……! “奴婢幼时入府跟随公子身边,虽说伴读,却大字不识一个,又病虚体弱,实在无一用处。承蒙公子垂怜,聆听奴婢苦难,出手挽救奴婢那远在临平郡老家的亲人。王婆之后,奴婢还小,却成了公子唯一的丫鬟,心中惶恐,又力不从心,每每照顾,多有不周。若非公子厚爱,奴婢早就被老夫人逐出了府,冻伤饿死在街头。如今,公子大小事情,对奴婢毫不隐瞒,便是这份信任,奴婢都无以为报。或许这些,对公子来说,微不足道。但奴婢却时刻谨记于心,奴婢常想,只要公子不嫌弃,即便将来到了浑身碎骨的那一刻,奴婢也绝不离开公子!” 云瑞听完,隔了几息时间,淡淡一句: “随你!” 闻言,小镜欣喜起身,难得公子这般洒脱回答,定是心里十分认可自己。 …… 车马辗转,已是八月中旬,秋又分中,天气转凉,云瑞顽疾侵袭,经不起风寒,特别是早晨和夜里,时常咳嗽吐血。 小镜多半时间,都是与云瑞同乘马车,公子的大绒披,她抱着暖和,保持香温。若公子想穿,她便替公子披上,想来公子的身子骨会好受些。 “风都城来的杀手,会在延州地界内动手。” 云瑞连续轻咳后,脸色微红透白,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小镜也十分从容,说道:“再走几里,就是延州了。” 延州境内,山岳连绵,城池村镇相隔甚远,官道大多翻山过岭,且陡峭凶险,要杀云瑞这样有身份的目标,又不能让都军令查到什么,在延州地界内动手,是最好的选择。 “进入延州后,让侍卫从官道先行,你与我随后,走小道。” 入延州后,车夫也随侍卫们一起,往官道大路疾奔而去。而后,小镜临时驾驭车马,技术生疏,驰行缓慢,往小山路进发。 山路狭窄,竹林密布。 马车车轴,压过腐叶与枯枝,咯吱的响声,惊飞了尖鸣的雀鸟。 “公子……!” 小镜的声音有些紧张,驾驭能力的拙劣,以及对山路的不熟悉,很快就被杀手追上。 她不怀疑云瑞公子安排侍卫离开的用意,但她害怕会因为自己,让云瑞公子置身险境。 小镜略微提快了车速,耳颊之间,已有汗丝凝出。 十二个刺客,黑衣蒙面,个个身轻如燕,在高高的竹枝上弹纵飞跃,转瞬之间,就已经追上马车,分布两侧,呈现包夹之势。 “不必紧张,专心驾车!” 身后车厢传来云瑞镇定的声音,小镜方才稳了心神,靠紧身子,攥好缰绳! “咻!” 变故骤然而起,一支利箭破空穿啸,快如闪电,命中一名凌空飞跃的刺客的心脏。 如此箭术,已是不凡,而令人震惊的,远不止于此。 “咻!” 第二箭几乎与第一箭齐飞而至,十分精准得射穿了第二名刺客的心脏。 “咻咻!” 刺客们开始胆寒不已,那射箭之人,头裹黄巾,背负羽箭,体型修长,身在百步之遥,与马车平行,脚步疾奔,依然能做到避开密集的竹子,快速连续射杀他们。 这种人物,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都是风都城来的人,底细便也一目了然。 “撤!” 刺客之中,传出一声低哑的女声。 小镜见刺客远退,才安心减速停稳,不知觉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她原以为这射手是云瑞公子安排的暗卫,岂料那射手近前,对着车厢里,恭道: “云公子!几日前,殿下察觉有人策划要谋害公子,特派在下前来接应,护送公子回都!” 太子殿下的人? 小镜微微侧目,见此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挺拔,面目清秀,语气不亢不卑。 “太子殿下?你就是风都神弓魏荣吧!” 云瑞在思考,魏荣的出现,是不是代表太子殿下的示好? “风都神弓不敢号称,在下只是宫中禁军的一名步弓教头,恰被太子殿下赏识,跟随左右做事而已。” 魏荣,最初还是宫中禁军步弓教头的时候,太子殿下便对其礼遇有加,当时碍于宫中军律,他不敢太过接纳太子殿下的好意。直到几年前,太子殿下因查出三州粮税案,用功绩争取到让魏荣归入东宫巡卫营。 自此,魏荣在风都城名气上升,成为了太子麾下三大门客之一。 云瑞算尽了这一路大致会发生的诸多可能性,但唯独没有想到太子的人会出现。 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蠢到向他示好? 或者说人称“百谋客”的陈子平,只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不足为虑? 第11章 陈子平 风都城太子东宫某殿中。 一个长发散披,身着灰色书生麻袍的高瘦男子,手握一卷竹书,使劲砸着案几边沿。 他的手被简书夹出了血,但他没有停,直到竹书散了,他才弃之掷地,烦闷地闭上眼睛,薄薄的紫皮嘴唇里,发出无可奈何的问话: “去了几天?” 这座不大不小的殿阁里,有两名被刚才他举动惊吓跪着的侍女,有两个带刀候立殿阁门口的侍卫,还有半躬着身子在案几前面的报信人。 “十天了!” “十天……十天了,我才知道——!” 他像疯子一样怒吼着,宣泄着。 “是本宫不让他们告诉先生的!” 声先至,而人后到,正是太子殿下。 被太子殿下尊称一句先生的人,只有陈子平,一个发了疯样的智者。他早年来到风都城,活的像个乞丐,在街上拦下太子殿下的帐车,炽热而又疯狂,只求拜在太子门下。如愿以偿后,他没有辜负太子对他的期望,胸腹中,鬼谋擅计的能力,令风都城各大势力忌惮不已。 “陈某知道是殿下,可……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不听陈某的告诫。” 陈子平是个疯狂者,他语气里质问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着多年来,替他出谋划策的陈子平,他永远是这样无所顾忌宫中礼仪,也正如他曾经所说,完成了他的事业,他终究还是要回归田野,这里的规矩,他便不学了。 “先生又是怎么了?那长师府的云瑞和先生一样足智多谋,且深受父皇喜爱,若本宫能与之交好,何乐而不为。以往先生每次都让本宫避开那云瑞牵扯的任何事情,这次派遣魏荣出宫护送云瑞,本宫不曾与先生说起,就怕先生今日这般。” “殿下糊涂啊……!” 这种恨铁不成钢,又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殿下听着不舒服,但也必须受着,陈子平对他的助力实在太大了。 “先生莫非妒忌云瑞之才,才三番五次阻扰本宫与云瑞公子结识。”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心性不稳,脱口而出的气话,仿佛三岁小儿的斗嘴之言。 陈子平闻言,瞠目结舌半响,拱手辞言,道: “那云瑞公子胸中谋略胜过陈某十倍,况且长师府的势力如日中天,既然殿下得之如此良助,大业可成,陈某再留下如同鸡肋,不日告辞,回乡种野。” 太子殿下也正气头之上,冷哼一声,甩袖摆袍而去。却时刻烦心惦记,直到傍夜时分,食之无味,问贴身护卫刑剑,道: “本宫是不是错怪先生了?” 刑剑,与陈子平、魏荣,是太子麾下三大门客。 “回殿下!陈先生博才厚学,做任何事情想必都有用意。” 太子闻言,顿思片刻,恍然若悟,赶忙再去陈子平住处殿阁,见其整理包袱,收拾书简,忙上前以礼尊道: “先生!今日言语过分,是本宫心智笨拙,还望先生勿怪。” “陈子平不过一介布衣,殿下言重了!!” 陈子平对答平和,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先生,先生乃智者神人,本宫不及百一,自然无法通晓先生谋略。原本先生嘱托,本宫理应谨记,实在是那长师府云瑞公子,幼时经常入宫,救过落水的姝月公主一次,本宫便一直对云瑞公子颇有结交之意,实在是先生多次言论告诫,本宫这次才会秘密派遣魏荣出宫。” “秘密?殿下怕是只瞒了陈某一人吧?如今整个风都城,恐怕都知道您堂堂太子殿下,派出了高手,前去护卫那长师府的云瑞。” “先生,此中到底有何不妥?” 太子殿下十分诚恳,陈子平便也停下收拾,推开包裹,斜斜坐下,幽幽道来: “如今风都城中,除了飞麟军与城防营,还能颠覆朝堂风云的唯有鼎国公、秦相国、左齐侯和长师府。飞麟军和城防营由圣上亲自管辖,不足道也;鼎国公年迈,时日无多;相国秦野可以操控所有文官,轻而易举动摇改革国策方针,但只要朝中武将忠心,秦相国永远不敢走错步子;左齐侯为人刚正,有勇无谋,虽手握十万兵马虎符,但其忠心耿耿,且从不与朝中文武官员来往,孤掌难鸣,也不被圣上惦记。而长师府,近年来,名望骤升,百官依附,那云瑞更是被称为鬼扶公子,诡计多端,这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云瑞在药仙谷待过,据说,还算是半个药仙谷弟子,药仙谷与各大修行门派关系斐然,他云瑞已是半只脚踏足修行宗门,这就已经触犯了圣上的逆鳞。况且那个疯女人多次败于他手,让圣上尤为忌惮。” 或许陈子平不经意瞥了一眼太子殿下,揣测出其心中所想,转而道: “太子殿下,你不必说圣上如何喜爱云瑞的话,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真正对一个与皇子同龄的人,喜爱程度超过各位皇子。这是圣上的假象……!一旦有某个让圣上都伪装多年的假象,那绝对非同一般,如何能碰?” 太子殿下越听越惊,顿然悔悟,竟是揖手持礼,道: “先生之言,醍醐灌顶,是本宫错怪先生了!” “罢了,陈某刚才言语揣测圣意,死罪呀!” “先生高义,本宫明白。刑剑!快……快替先生将书籍衣物放回原处,另命人备些酒菜上来,本宫要与先生说说话。” 太子殿下也坐在了矮榻上,忽而又想到什么,对刑剑道: “刑剑,你即刻派人星夜追去,通知魏荣回来。” “不可……!” 陈子平却有突然惊声反对,神色里有一股凝重,缓缓而道: “魏荣恐怕已经和云瑞接触上了,突然叫他回来,别说云瑞,就是风都城里其他势力,也会觉察出殿下的用意,如此实在不利于殿下。眼下,只有让魏荣一路护送,而且日后殿下还需与云瑞多亲近。” “先生……这……!” 陈子平心中早有权衡,虽殿阁中,除了他和太子,只有忠心不二的刑剑,依然压低了声音告知太子殿下,道: “今日,陈某与殿下争吵之事,可悄悄散播出去,日后,殿下还需将此事假戏真做,对陈某弃之不用。殿下大小事情,陈某自会暗中与殿下互通有无。另外,接下来,殿下与那云瑞接触走动,你们之间,不可谈民政国策,只需要喝酒聊天,必要时候,可带上姝月公主。” 第12章 穿云巨弩 云瑞坐在马车里,小镜也有时间看书。 魏荣驾驶的马车的非常稳,他的护卫能力,也非常强。这两日在延州境内,已经遭遇几波刺客。 但这些刺客应该庆幸魏荣的出现,至少魏荣不会像小闪那样,赶尽杀绝! 马车在经过一阵平坦的山路后,开始上坡,坡很陡,小镜需要用手护住车厢,才敢保证自己的坐姿恬静而优雅。 陡坡登顶之后,转而急下,车速渐快,魏荣一心驾驭好马车,却未防刺客埋伏。 一杆两丈有余,手臂粗细的绿竹,如同长枪,瞄准了马车车轮滚轴,从林中暗处弹射而出……! 这一瞬间,来得太快! 就连暗中护卫马车的小闪都有些惊讶,至少五十步之内,任何灵武者的气息,他都能感应到。 可这一次他却失误了。 或者说,对方在五十步之外,可一个能在五十步之外投掷如此粗长之物的人,至少有五品修为,对付四品中境的魏荣,绰绰有余,没必要多此一举。 同样,若对方能先发现了小闪的存在,那修为肯定比小闪强很多,六品上境?或者七品以上? 七品高手,风国屈指可数,都是修行宗门之主般的人物。 六品上镜,同样声名显赫,他们代表着即将踏足七品,成为宗师般的存在。风国目前,只有五人。 牧雪派掌殿首座,年迈花甲的古空来! 真云门的玉善道长! 姬山派的上尊师祖,张太清! 监司府的第一号人物,诸葛君邪! 还有一个,就是享誉风国内外的修行妖孽,问雪! 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那对方是如何做到将两丈长的竹子,从五十步之外,如此精准射中急奔的马车车轴? 小闪不允许这个危险且未知的敌人存在!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朝着竹枪射过来的方向追去……! 突然,飞速奔跑中小闪,迎面猛然袭来一股柔软,与含香的窒息感,差点便一头扎进了一簇荆刺丛中……! 那边,马车车轮与竹枪互搅,都顷刻间崩成碎片,车厢惯性前冲,坠入草莽之间,并发生侧翻。里面的人,自然也颠倒失控,小镜前一刻努力保持的优雅,此时已成令人羞愧不堪的叠压姿势。 “公……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小镜粉面通红,声音颤抖,自己竟骑在了云瑞公子身上,还是小腹压着他的正脸。以往无论府里资格多老的下人,但凡不小心碰到公子,不是杖责,就是逐出府门。今日,无论是否事发突然,还是如何?以公子秉性,这种有损他脸面的耻辱姿势,别说始作俑者,任何撞见的人,都会没有好下场。 小镜赶紧起身,但草莽浓密,马车悬空,着力不稳,她一动作,马车再次下坠且摇摆。 “哎哟!” 小镜也是急中出错,慌神不已,急忙起身,才反应车厢高度不够,头被撞得不轻,又被车厢顺势一摆,前踏一脚,重重踩在了云瑞左胸肩颈处。 “咳!” 云瑞被踩,顿时闷气,一口血溢了出来。 这下,小镜被吓得脸色都白了,拿开脚,蹲下来,去扶云瑞坐起。心想,最迟今晚,自己怕是要被公子逼着喝下毒酒自尽。 自变故起,魏荣搭弓射箭,射杀一个个埋伏而出的杀手,并慢慢向马车靠近。 对于魏荣来说,每次的杀手都上不得台面,最多不过一群求财的绿林汉子,连一个灵武者都没有。 当然,除了第一次,魏荣射杀的那群黑衣蒙面人,个个都是灵武者,逃走的那个领头女人,更是修为不弱,至少三品境界。 小闪拥有八品神识境的能力,神识外放探知,可感知五十步之内的超强气息,比如灵武者,或者猛虎巨蟒之类。 而魏荣没有,他不知道竹枪是从五十步之外射过来的。 小闪在停顿之后,继续跑过去,大约八十步左右,他发现一处小高坡上,不久前应该有人待过。并且,此处视野也正好可以看到马车途经的下坡路。 小闪继续观察,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刀口还新的竹墩。 闭上眼睛,神识仔细探查,大概东北方向,有一道微弱的气息,若非如此认真探知,小闪根本感应不到这道气息,想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眼下,也没有办法,小闪便朝东北方向追去,只见一个拉着木板车的老伯,木板车上装载了东西,并用黑灰色的破布盖着。 小闪停下,观察了一眼老伯,未见异常,折返进了林中,回到高坡石上,料想现在怕是找不到那个投射竹枪的高手了。 当他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不远处,竹墩刀口上的时候,猛然明白,朝东北方向追寻那老伯去了。 他差点忽略了,若是灵武者,即便再粗三分的竹子,也不至于砍十几刀才断。 幽静林中,高木避荫,过了一条曲折拱坡路,前面便有了一户小院人家。 进入翠叶篱笆院里,小闪目光游转,寻见那木板车,纵步过去,掀开遮布,瞳孔一缩。 虽已拆卸放置,却不难看出,木板车上的零件,可以组成一把巨弩。小闪从其中拿起一块的竹片,很难想象,这把巨弩没有任何金属零件。 “谁啊?” 小闪的动静引出了正在堂屋里休息的老伯。 双方对视,老伯眼中显露出慌乱。 同时,偏房走出一名厨裙粗裹的妙龄女子。 “爷爷,怎么了……?” “梨容,别出来!” 小闪微思,身影一闪,已至梨容身侧,探手变爪,扣住后者喉咙。他从不怜惜敌人,他追求效率,手臂微微用力上提,那名叫梨容的女子,几乎就要悬空窒息了,仅凭那双小巧的褐色布鞋足尖垫着地,双手掰着小闪那铜铁般的手腕,却丝毫无用,反而被自己吞咽的口水呛酸了鼻腔,整个人无比难受。 这是小闪认为拿捏老伯的办法。 事实上,的确是。 “放了我孙女,有什么事,冲我来。” 老伯在小闪身上,看到了真正的杀戮之心,这比那些威胁恐吓,殴打欺负他们的山虎帮成员,更加令人害怕。 “那把弩,谁打造的?” “是我,它叫穿云巨弩,小兄弟想要,可以拿去。” 老伯不假思索,回答得很快。 小闪放下梨容,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闪就是小闪,一个别人眼中的乞丐或者杀手,他不可以让人察觉与云瑞的关系,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所以,他走了! 第13章 清阳县 云瑞的马车坏了,他让魏荣去县城里找太守大人,备好马车,派兵来接他。 云瑞很少这么高调,但为了穿云巨弩,他认为有必要未雨绸缪。 而小镜则一直心神不宁,今日之事,她想不到云瑞公子原谅她的可能性,她开始猜测云瑞会何时处死她? “去牵马来!” 云瑞吩咐道。 小镜一顿,心思有些麻木,快步走去将魏荣留下的马牵了过来。 “扶我上马!” “……!” 听到云瑞公子要上马,小镜又一怔,欲言又止,她哪里还有勇气去劝公子不要上马。 气力弱不及女人的云瑞,在小镜拼尽全力相助后,总算爬上了马背上。 “牵着往东北方向去,那里有户人家。” 这种未卜先知的话,依然只有小镜能听到! 这一对主仆话很少,向来如此。以往小镜并不觉得紧张,或者尴尬,反倒喜欢云瑞公子那份冰冷的安静。此时,小镜仿佛感受到了别人待在云瑞公子身边的那种压迫感,她还有尴尬与不安。 …… 杨梨容朴实勤劳,她动手能力强,擅长她爷爷所传授的木工技术活。她的脸不尖不圆,没有令人惊艳的颜值,甚至额头、下颚骨两侧都长了小痘。但她五官端正,细眉如黛,且身材丰盈,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十分自然的妩媚。 也正是如此,杨梨容被清阳县的县府大人何智山逼婚,无奈之下,杨梨容的爷爷才被迫离开县城,在这山中搭建了三间木头屋过日子。 县府大人放出话来,不准杨梨容爷孙俩踏进清阳县半步,也不准县里各司府办事处,给这对爷孙办理去任何地方的过关文书、入境凭证。还不准任何人与他们爷孙往来亲近。除非杨梨容答应嫁给何智山。 起初,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也不觉得难熬,虽说山中夜里,有豺狼野猪出没,但好在杨梨容和他爷爷杨老三,都是木工好手,设置陷阱与障碍,倒也睡得安稳。 可那色性不改的何智山,竟又指使清阳县外的山虎帮,频繁来欺负殴打杨老三,试图逼迫杨梨容答应嫁给何智山。杨梨容的确想过干脆同意算了,可杨老三骨气硬,说出狠话,她要是嫁给了那个老县府,他立马就死。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山虎帮让爷爷去对付的人?” 杨梨容对小闪心有余悸。 杨梨容只知道昨日山虎帮的一个头目,前来威胁恐吓,非让爷爷操控一次穿云巨弩,说是要杀一个会经过山南小路的过路人。 杨梨容的语气隐隐有些埋怨爷爷成为山虎帮的帮凶,也有因为自己才导致爷爷被迫行凶的哀怨。 “不是……别瞎猜!” 杨老三也想过,但他偏向于认为不是,山虎帮那些人恐怕杀不了他们,可他坚信自己没有被发现,安慰梨容,道: “那几个过路人,怕是遭了山虎帮的毒手。” 接着,爷孙俩有些沉默,各自看似认真,却心事重重的做着手中的活儿。 没多久,杨老三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放下手中的细活,有些紧张地探了一道目光出去,见一小姑娘牵着一匹黑色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公子。 再瞧仔细,杨老三顿时骇然不已,那黑色骏马高大威猛,即便清阳县的县府大人坐骑,也比之不及,正是今日所见那匹……? “快……快躲里屋去!” “谁来了……?” 杨老三这般急切低声的慌张语气,让杨梨容也起身,要朝门外看去。 杨老三一把拉住孙女,十分恐慌,道:“外面来的,好像就是今日的过路人。” 无论这两个过路人是否知道是他也参与了刺杀,只要目标没死,山虎帮的人一定会来找他麻烦,追究他那一弩枪是故意打偏。 还不等他们爷孙商量,外面传来小镜的声音: “有人在吗?” “哎……来了……谁啊?” 杨老三已经没了主神,生怕引起怀疑,赶紧跑出去,脸上装模作样,问道: “姑娘!你们这是……?” “老人家,是这样的,我和我家公子路过这里,想到您这儿讨碗水喝。” 见小镜言语友善,杨老三心神暂定,想来这两人不清楚全部事情,还是给他们喝了水,赶紧支走为妙,若是被山虎帮的人撞见,怕是被认为他们串通一气。 这刚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杨老三才转身要去灶屋里打水,就听到老远传来熟悉的骂骂咧咧声。 “杨老三……你娘的,出来受死。” 一阵踩踏枯枝干叶声,由远而近。接着,七八个提刀大汉闯进了院子里。 “兄弟们,砸了他那破玩意儿。” 小头目手一指院中木板车上的穿云巨弩零件,吩咐手下行事,接着走向杨老三,看样子要动手打人。 杨梨容在屋里待不住了,跑了出来,横在爷爷前面,拦着小头目。她是县府大人要的人,这些货色还不敢动她。 “梨容姑娘,你真别以为我们不敢打你,告诉你,今儿个你爷爷坏了县府大人的大事,谁也保不住他那把老骨头。除非你答应嫁给何大人,好好伺候,你爷爷就是县府大人的长辈呐,哈哈!” 以往这些小头目都是色厉内荏,现在这语气,杨梨容大致叶明白,定是爷爷心慈手软,没有用那把巨弩助纣为虐。也正如此,此事怕要被县府大人抓住把柄,今日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们爷孙俩。 杨梨容气急败坏,羞愧难当,怒道:“无耻……你们官匪勾结,作恶多端,就不怕别的大官来抓你们吗?” “在清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县府大人就是王,就算汴中郡太守大人,也是县府大人的女婿。你说的大官,是多大的官?除了风都城来的官,还有谁能管的了这清阳县的事?” “咳咳……咳咳……!” 虽是秋热时节,林中风微微薄凉,轻轻拂过,原本也是令人舒适的风意,却是云瑞无福消受,接连轻咳起来。 杨梨容被小头目唬住,听得这咳声,望眼而去,心思活络起来,县府大人要杀的人,不就是这他们吗?看这公子病虚体弱,小姑娘也是娇盈不堪,反正他们也逃不出清阳县,不如干脆将他们指认出来,还能救自己爷爷一命。 第14章 清阳县最大的官 风都城的每一座宅院里,都住着有头有脸的人物,明面上,这些人相互谦虚,遵从那股礼廉之风,却都在别的地方暗中较劲。比如说下人们的吃穿用度,每一位宅院的主子,需要考究该怎样让下人们恰到好处得展现主子的那点体面性。既要比下有余,又不能攀过了那些再往上的权贵们。 云老夫人丧夫失子,有人说她是克命,所以她比别人更加在意长师府的脸面,希望长师府里的光景比谁都体面。 如今,长师府里普通的丫鬟仆人们,都是风都城里有名裁缝,定制的春夏秋冬四季府服。而小镜身为风都城第一丫鬟,又是云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儿的唯一丫鬟,她的一切置办,都是长师府下人们里,最顶级的安排。 就像云老夫人说的那样:“小镜办事,老身孙儿放心,他不用自己出府,能安心养病,这事儿好啊!所以,小镜出府,那就是老身半个孙儿出府,该如何就如何,一样儿都不能差!” 所以说,小镜是半个鬼扶公子的称号,是云瑞给的! 而小镜是风都城第一丫鬟,很大程度上,是云老夫人的推波助澜。 风都城里,中上层权贵们府里的普通丫鬟,穿着打扮都能比得上清阳县里某些大小姐。 何况小镜! 她若不是替云瑞牵着马,清阳县内,谁人见了,不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 小镜及笈之年,正是女儿家体态初成,加之其身材娇弱,令人望而心生怜惜。原本他是被骏马高腿棕脖遮挡,这些山虎帮喽啰进来就闹事,也未曾注意。 此时此刻,被云瑞咳嗽引过去的,除了杨梨容外,还有山虎帮这些人。 小头目转身瞧见小镜,一时惊为天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绝美少女。心中瞬间起了占有歹念,那是一点点送去讨好县府大人或者帮主的想法都没有。 小镜是刚递给了云瑞捂口鼻的手帕,便察觉到了这群小毛贼的炽热目光,微微皱眉,但并无惧色,自家公子在,那公子的暗卫肯定在附近。 “哟!这还有一个如此标致的小美人儿啊!” “山狼哥,他们肯定是外地人,咱们清阳县几时能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对于山虎帮,本地的都好办,那外地的,那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小头目山狼自从看到小镜后,目光就在她身上游离,哪怕少活十年,也恨不得现在就搂着这样的小美人儿啃上一番。他听完手下分析,也认定这就是两个外地人,不由激动万分,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抱得美人归。他走到小镜面前,开始先恐吓一番,道: “小妹妹,你是外地来的吧?怕是不知道这里可不能随便来哟!他们……!” 山狼指了指杨老三和杨梨容,继续道: “他们得罪了我们清阳县最大的官,现在你跟他们来往,就是跟整个清阳县作对……!” “胡说!我和我爷爷都不认识他们!” 杨梨容大概能猜到这些山虎帮成员的邪恶想法,如果这位小姑娘真的被带走,只怕生不如死。她之前那指认的心思,早就抛之脑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脱口而出。 “杨梨容,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多嘴管闲事。” 小头目山狼无非想的是将这美人儿哄骗跟他走,倒可以省一番绑了回去的力气,偏偏杨梨容这乍呼一声,冲她瞪了瞪眼睛,刚回过头来,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威逼利诱。 却听到小镜开口,问道:“谁是你们清阳县最大的官?” “当然是我们清阳县县府何大人呐!” 小镜再问:“清阳县太守呢?” 风国老百姓们都知道,各地管辖区内,官职制度,一文一武,分工合作,共同治理,不分上下从属关系,也根本没有某地最大的官一说。 小头目山狼自以聪明,开始吹嘘。说清阳县的太守赵牧斗不过县府何大人,就连赵牧手下的将士都全部听从县府大人的调遣,清阳县早就不存在什么县太守了。接着,说山虎帮与何大人关系如何亲密,如今更是清阳县内只手遮天般的帮派。更是明言小镜来到这清阳县,若得罪了他们,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也就是说,那个何大人和你们,官匪勾结,做了不少逼良为娼,丧尽天良的坏事?” 小镜此话出口,杨梨容远远听到,震惊不已,他们可是县府大人要抓的人,亏的这些山虎帮成员不认得他们,按理该想办法脱身,可这怎么还惹怒山虎帮的人。杨梨容本想出言阻止,却被杨老三眼神示意别多嘴。 小头目山狼也开始重新审视,目光微微瞥了瞥马背上咳完之后,闭目养神的痨病公子,想不出这附近有谁家,是何智山的女婿搞不定的人物?可若不是士家大族里的公子,他马前这丫鬟现在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 小头目山狼在想问题,可山虎帮其他小喽啰可就没这思考能力,一时被小镜那认真模样劲逗得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嘲讽着: “小妞,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逼良为娼,要不要我们给你表演……!” 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 接着,这个山虎帮成员双膝一曲跪地,头垂朝下,身体前倾,轰然倒下。 他死了!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颈部开始慢慢流出,惊退了其余山虎帮成员。 “这……?” “啊……?” 清阳县这种小地方,大多数人,没有见过灵武者,最多某些人见过一两个能单挑十几二十人的二品境界的灵武者,传闻稍微夸大其实,便认为他们拥有以一敌百的本事,当属天下第一。 小闪的摘花飞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能力,他们这些人还真会以为是鬼神作祟。 “你们是什么人?” 小头目山狼终于开始收敛起来,目光有些忌惮得看着马背上的病公子,他之前一直盯着牵马的小镜,不见她动作,便认为是马背上的人动得手。 这时候,云瑞开口说话了。 “去叫人,叫你们认为可以对付我的人来!” “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我们几个就可以对付你……你们了!” 小头目山狼明显是害怕了,刚才对方如果目标是他,他早死了。 “砰!” 又一个倒下了,血流了出来,人成了一具尸体。 “咳咳咳……!快去,我等不了你们太久!” 云瑞真的像一个就快死的肺痨,一只手撑在马背脊骨上,另一只手捂着就刚刚小镜递上来的新白手帕,连续咳着。 第15章 圣上赐婚 院子里安静下来后,云瑞下了马,由小镜扶着坐在了一张问杨老三借的靠椅上。 云瑞不停地咳着,像个垂暮之年的老者。 小镜在马背托着的简单包袱里,拿出从侧翻马车里收集随带而来的一件绒袍,为云瑞盖上。 杨老三不知何时进出了屋里一次,偷偷将一把袖套小弩给杨梨容。这小弩可连续发射十一支细箭,疾如闪电,十步之内,杨老三自认无人能躲。若是平时,出手便是伤死,杨老三也不敢用这袖套小弩。但今日情况,已经非同一般,眼前这病秧子少年,也不知用何暗器杀了两个人,竟是如此嚣张,他且不知清阳县水深,等他暗器用完,只怕没命离开。到时候死在暗器之下的人多了,山虎帮定会迁怒于他,难免冲突激烈,还是先做好逃亡的打算。 最先来的,是山虎帮的二爷山豹以及十个左右的大刀壮汉。 “二爷,就是那小子,邪门的很,兄弟们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暗器。” 云瑞很不满意山虎帮这种藐视,且无所谓的态度。 在鼻孔朝天的山豹刚踏进院子那一刻,高枝上的小闪就出手了,五指相夹,两手齐发,八片叶子,破空而去……! 山豹这样的喽啰,对于云瑞来说,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院子里,横列着的许多尸体,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云瑞鼻腔,令他咳嗽不止,他要不停地换手帕,但效果甚微。 “靠近点来!” 云瑞一直喜欢小镜身上的淡香,平时便也不强求,此时偏头靠近她腰腹,缓吐呼吸,终于舒畅了心肺,精神气清,一咳而止,骤问一句: “你用的什么胭脂香粉?” “公子!奴婢从不用那些……若公子要求,奴婢可以去学一学水粉眉妆……!” “不必——!” 云瑞并不了解女儿家的那些事,小闪也只是知道很多女人身上或浓或淡有些香味,但她们的都没有小镜身上的好闻。 听了云瑞打断她的话,小镜有些扁了扁嘴,公子怕是真对她失望透顶了。 云瑞依旧沉醉在小镜身上的那层淡淡韵香里……! 直到快马奔蹄声由远而近,却是魏荣来了。 还有太守赵牧,一个花甲之年,白须银鬓的精烁老者。他一身戎甲跳下马,扶着腰间挂刀,步至云瑞前,拜道: “下官清阳县太守赵牧,拜见云公子!” 云瑞咳了一声,没有说话,摆手示意赵牧礼到即可,便继续靠着小镜。赵牧会意,移步一旁侧立,与魏荣一般无二,小心候着。 一个县太守,还真没资格让云瑞看上一眼。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动静,想来是大批山虎帮的人,但云瑞并不关心是谁来了。 有魏荣在,小闪不必出手。 云瑞也不关心院外的打斗,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何智山坐着官娇,带着一百多名官兵,涌现而来,包围了整个战团。 “扶我过去!” 由小镜搀扶,云瑞缓缓走到院口,咳完了几声,问何智山,道: “可是清阳县县府何大人?” “哼!正是本官,你又是何人?” 林中起了风,云瑞又咳,咳出了血,仿佛一个将死之人。 “你半路设法拦截杀我,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何智山先是吃惊,而后大笑,甚是得意,说道: “本官还以为一个吹不的风的人,是个老头子,倒没想到竟是你这般俊秀后生,哈哈!” 又与山虎对视而笑,调侃起来,道: “之前来人说,毁了马车,任务也算完成一半,你与本官都不信,如今看来,他这模样,还真不用我们动手。” “既然能让何大人俯首帖耳,听命杀人,想必我得罪的,不是一般人!” 左齐侯与鼎国公都不可能,他们与长师府唇亡齿寒,都是属于皇亲国戚外的大势力,只有各自保持对立,又相互护持,才能保住他们公侯的地位权力。 相国秦野,云瑞接触很少,但大概知道那是怎样一个人!如果秦野是这次主谋,云瑞自认为会头疼,不会像现在这样,浪费时间,对付这些废物。 沈北山与洪战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这种指使地方官员拦杀的手段,也符合他们的作风。可云瑞想不通他们要杀自己的理由? 除了他们,那就只有宫里的人了? 宫里的势力,错综复杂,也因为铁武帝的恩宠威责,往往瞬移万变,谁也不知道哪位皇子?哪位嫔妃?能最终站稳脚步。 山虎叫嚣着:“你得罪的何止不是一般人,说出来吓都吓死你。” 何智山十分肯定地点头,配合山虎展现出来的得意忘形。 “反正要死,何不说出来听听!” 云瑞却也真的有些想知道风都城里,到底是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当然,杨老三的那巨弩一击,十分高明,但绝对不是风都城那位主使者的安排,否则巨弩击碎的不是车轴,而是整个车厢,也许包括里面的人的脑袋。 “也对,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死个明白,是风都城左齐侯府的世子爷,派人来吩咐本官半路截杀你。” 云瑞有些不解,他听过左齐侯府的世子左俊,在风都城里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他与左俊连面都不曾见过,如何会有生死之仇? 不过,事情到这里,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剩下的事,云瑞唤小镜靠近,与她一番耳语。 小镜领会,扶云瑞回院中坐上马背后,再行至赵牧面前,与他说道: “赵大人,我家公子说,清阳县县府何智山,勾结当地匪首山虎,设下埋伏刺杀太子殿下亲信侍卫魏荣,意图不轨,赵大人应即刻捉拿何智山与山虎,并严查参与刺杀者,一律送往风都城,交由都军令问罪!” “太……太子殿下的人?都……都军令……?” 何智山双腿一软,差点就瘫软下去了,他可以不太清楚长师府的势力,也可以不清楚鬼扶公子的能力,可他知道动了太子殿下的人,会是什么后果! “他娘的,反正是一死,何大人,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全杀人。” 山虎此言,令何智山浑身一震,若连太子殿下的侍卫都杀了,日后查出,扣上谋害太子殿下的罪名,必然会被诛灭三族,他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于是,何智山仗着此言余威,向云瑞靠近,卑微地试探了一句: “这位公子爷,下官也是受人蒙蔽,才做出今日这般蠢事,还望公子爷高抬贵手,饶了下官。” “是否受人蒙蔽,自有都军令查办,与我无关。” 何智山闻言,见云瑞半点情面不留,当下心一横,昂首厉声,再问:“公子你当真不肯放过本官?” “小镜,我们走!” 云瑞不理会何智山的威胁之意,吩咐小镜牵马走人。 “都别想走——!” 何智山突然大吼一声,接着道:“既然你们不仁,那就别怪本官无情。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本官拿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旌旗蔽日的队伍,其数量之多,可以千计,皆手持丈许长戟,训练有素,进退井然,包围了院里院外的所有人。 “何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一名身披盔袍的中年将军,缓缓从队伍中而出,其座下黒粽骏马十分高猛,竟不输于云瑞的坐骑。 何智山定睛一看,瞧见那旗帜番号,正是西川军,刚要猜测来将何人? 却听这将军挥手示意,将士上前,竟是直接将何智山等人,全部押跪在地。 “这位将军,我女婿是汴中郡太守,与你们西川军杨大将军是好友,你们这是……可有误会?” “胡说八道!” 中年将军闻言盛怒不已,道:“我就是杨怀震,那汴中郡太守是何人?他又认识哪位杨大将军啊?” 反问之下,何智山顿时面如死灰,他哪里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别说汴中郡太守,就算西州城太守也不够资格与手握十几万大军的杨怀震拜为好友。 何智山如何也想不通,那病态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杨怀震提马过去,与云瑞对齐,朗声道: “云公子……哦不!杨某该称呼云公子一声姑爷了!” 云瑞闻言,骤然紧眉,堂堂西川军的主帅,为何要喊他一声姑爷? “哈哈!瞧姑爷这表情,怕是还不知道,圣上已下旨赐婚,将鼎国公孙女冷君君嫁给云公子了,帝都那边已经传开了,就等公子回去完婚。杨某早年跟随鼎国公征战,算是冷老将军一门,该称呼云公子一声姑爷了!” “哦,是吗?” 云瑞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震撼不已,风都城要对付他的人很多,但走出这一步棋的,一定是一个高手。 “小镜,我们走!” 眼下,他必须尽快回到风都城! 第16章 回风都城 云瑞着急回风都城,但他有一件事,必须在回风都城之前办好。 他以想坐马车为由,支开魏荣。 然后吩咐小镜,说道:“你往那条小路上山,有人在那等你。” 那小路很窄,两旁草木茂盛,深处幽静可怕,以往小镜并不多想其中恐惧,但刚才公子分明有意支走魏荣,只怕是想安静地处死她。 小镜突然觉得很委屈,鼻子发酸,低落地念了一句:“是!” 她走得很慢,她希望公子会喊住她,说回来,不用去了。 但一直走到最深处,小镜都没有听见云瑞公子的声音,反而看到了那个等待已久,要将她处死的暗卫。 小镜不敢再靠前,她也害怕死亡! 暗卫转过身来,是个身材清瘦,剑眉星目的少年,皮肤微黑,刀削般的轮廓脸,配上他冰冷神情,仿佛一个见惯了生死的杀手。 “你就是公子的暗卫?” 小闪默认,但不明白小镜为什么还会害怕他,离他远远的,他一步步靠前,她竟有些慌乱后退。 “过来!” 小闪的语气,和云瑞一样。 小镜慢慢上前,她垂下头,闭上眼睛,公子要她死,她绝不反抗偷生,只求暗卫一击必杀,不可让她遭受痛苦。 “把这个喝了!” 等待后,小镜终于知道了她的死亡方式,也许是公子还怜惜她,免了她血溅五步的难看下场,也希望这瓶毒药入口即死,不要再受折磨。 小镜颤手接过那拇指大小的碧绿晶瓶,下巴微抖,吸了吸鼻子,眼泪也不知觉啪叽啪叽掉了下来。 她心一横,拔开瓶塞,头一仰,张嘴饮下碧绿瓶中的滑润稠液,入喉奇寒无比,冰凉入胃,接着四肢百骸宛若被冰雪入侵,冻入骨髓。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 小镜意识渐渐模糊不清,眼皮上结满冰丝,沉重无比,压低了眼帘,最终关上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仰头看着,那只天空里的飞鸟嘴巴里捉了一只虫子,树叶的纹理是那么清晰可见。耳边也能听到昆虫在地面上爬滚的动静。 这……是在地狱里的感知吗?比生前的自己,身体感觉强太多了。 “醒了!” 小镜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侧目,居然是那个暗卫,她瞬间弹身起来。 “你你……你……我还没死?” “你怎么会死?” 小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小镜。 小镜仔细检查自己身体,发现一切无恙,反而还比之前多了一丝十分奇妙的感觉。 “你给我喝的不是毒药?公子不是打算让你处死我?” “毒药?处死你?为什么要杀你?” 小闪的表情,让小镜瞬间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瞎误会。 这种劫后余生,凤凰涅盘重生般的感觉,让小镜表情丰富,还恨不得蹦起来。 但很快,她不可以那么肆意妄为的高兴了,十指如勾,抓住小闪的手,可怜巴巴地乞求道: “这件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公子,我求你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好不好!” 如果被公子知道,她竟然以为公子要杀她,那多尴尬。 没有任何男人会拒绝,小镜这副楚楚动人的娇怜乞求。 “可以!” “多谢了!对了,刚才我喝的是什么啊?” “一种草药汁,可以让你少生病。” “哦!怪不得那么难喝!” 小镜又怎么知道,她喝的是别人千金难买到的紫寒莲汁,她更加不知道,原本能让灵武者增强修为的灵药,却被用来,给她增强少许体质与五官感觉,简直是暴殄天物。 小镜要离开,小闪便目送她背影消失不见。 云瑞目光一直看着小镜从视线远处走近来。 小镜动作很轻盈,十分规矩,表情淡然,近前后,侧立云瑞身边后,宛若一支宁静的花。 云瑞在想,原本他以为小镜就是这样的。也是,这样子挺好,安静待着,不正是自己选择贴身丫鬟的要求吗?可想到小镜会在别人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展现少女可爱娇媚的一面,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但云瑞不知道,小镜并非在谁面前都显露那一面,至少在整个风都城里,她无时不刻需要保持她半个鬼扶公子该有的姿态。 魏荣很快就将董护卫带来了,少了一辆马车,云瑞便和小镜同乘。 在云瑞吩咐下,队伍快马踏上了归程……! 离开延州后,其他地界内,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各城官员相迎相送。 一路平安,倒是在合州境内,途经泰县之时,下榻驿站,云瑞夜里看书,至亥时三刻,外面传来动静,并听护卫高喊: “有刺客!” 接着,便是刀剑相交的打斗声。 长师府的侍卫,都是高手,且还有魏荣与董护卫,普通刺客自然是无法靠近云瑞。 小镜就睡在隔壁,她很警醒,听到有刺客闯进驿站,吓得披了件衣服,就跑到云瑞房外,见院中众侍卫围着两个黑衣蒙面人,正打得厉害,要看房中情况。 云瑞允许小镜进来,他继续安心看书,仿佛外面的打斗与他毫无关系。 良久,院子里安静了,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公子,杀了一个,活捉一个!” 云瑞起身,小镜去扶,走出房间。 两个刺客,一名男子,一名女子,男子已经倒在血泊中,女子被扒了黑面巾,压跪在地上,身上有几处血肉模糊的刀伤。 这时候,泰县太守带着大批兵卒赶来,长师府的公子在他县城驿站遭遇刺客,若是追究起来,他别说乌纱帽不保,就是这条命都可能搭进去。 泰县太守直接跪在了云瑞面前,惶恐说道: “云公子,是下官失职,让公子受惊了!” “呸,狗官!” 那名女刺客见泰县太守这般低三下四,直接骂道。 泰县太守这才回头,借着火光,看清女刺客模样,怔道: “又是你!” 云瑞则问:“你认识?” 泰县太守正要答话,云瑞又道: “我并不在朝为职,太守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 泰县太守这才擦了擦额头冷汗,缓缓起来,指着那名女刺客,向云瑞告知: “一个月前,城中一伙刁民竟然杀害粮仓守卫,指挥百姓哄抢官粮,幸亏下官及时赶去,将那伙刁民拿下,但还是逃了两个头目,下官认得,其中一个就是她。” 云瑞再问: “城中百姓缺粮?” 泰县太守不知云瑞此话何意,忙作解释: “这两年雨水不调,收成不好,盗匪横行,很多难民入城,下官经常安排施粥,极力安置……!” 那女刺客又是骂道: “狗官,你不得好死,你自己大鱼大肉,让老百姓吃烂菜粥,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泰县太守面色尴尬,见云瑞并无其他表情,再道: “可这些刁民却不安分守己,经常在城中闹事,还有些竟跑去当了山贼,如今这城外不远,就有几伙贼匪,数量有些高达百众。下官担心贼匪日益壮大,上凑朝廷,朝廷回执官文却说,贼匪数量,在本县兵力清剿范围内,责令本县出兵。下官无奈,便想请封山军营的驻军帮忙清剿贼窝,可封山军营以没有朝廷指令,拒绝出兵。” 云瑞站累,回到房中坐下,追问: “封山军营?” 泰县太守又告知: “这封山军营,是十年前圣上派来驻营在此的一支人马,数量二千五百余人,军职最高的是车卫将军宋公重,近些年来,朝廷没有任何指令下达,仿佛忘记了他们,封山军营便士气低落,整日无所事事,军中士卒早就不再操演军事了。” 外面起了夜风,小镜过去将门关紧,云瑞再问: “你为何不自己出兵剿匪?” 泰县太守略显无奈,道:“本县才两百人马,那贼匪数量众多,且躲在山林深处,实在无力清剿?” 云瑞便又不解:“风国各城太守,可以自行招募兵力,但不得超过城中人口的一成,你这泰县人口足以八千,理应可招募八百兵卒。” 泰县太守闻言,思虑三息时间后,看了一眼,站在云瑞身侧的小镜。 云瑞即言:“但说无妨!” 泰县太守这才说道: “云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年军饷大幅度缩减,连正规军都发不起饷银,如何还能顾及预备兵,如今非但本县正规军不足,下官还得知附近州、郡之城,也都如此。据说,有些太守上报过此事,却都石沉大海,而那些太守也都无缘无故或贬为民,或入狱为囚。” 看来,朝中有人贪污了军饷,而且还是巨额,谁能有如此权势? 云瑞细想:如今朝中权力最大的官,就是相国和左齐侯,势力最大的机构,就是监司府和都军令,而最受铁武帝器重的是鼎国公府与长师府。 “你先回去!” 云瑞不想管这些事,至于那名女刺客,无非就是一个劫富济贫的江湖女子,仗着是一品境界的灵武者,不是想杀自己,就是想劫持自己,威胁泰县太守开仓放粮。 云瑞让泰县太守带走女刺客,随他处置。再让小镜拿来纸笔,写了一封信。 云瑞唤来一名侍卫,将信交于他,吩咐务必亲自送到封山军营宋公重手上。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云瑞从北门出城离开,泰县太守相送里路,见得车马烟尘远去,方折返回城。 此后,便是一路官道,越接近风都城,越是安全。中途客栈休息,十余日后,抵达风都城南门,入城。 第17章 左俊 云瑞一行,回程路线略变,离开合州后,偏南饶行,经过禹州回到梁州境内,而后往北上了梁禹官道线,再长驱直入,于八月底,从风都城南门入了城。 风都城的天气,一点都不好,昨夜似乎下了场大雨,路面有些潮湿。天空之中,也是黑云朵朵,积压在头顶,让人感到压抑。 云瑞回来,随行二十余人,阵容颇为壮观,队伍缓缓而行,几乎占据了大半街道,无论是谁,见了这等阵仗都会避让。 车厢里,云瑞看书,小镜静坐。 行至一半,突然,车停了! 外面传来吵架斗殴的声音,里面的人能清楚听到嗷嗷呜的惨叫求饶声。 小镜掀开侧窗帘子,正巧侍卫来报: “小镜姑娘,是左齐侯府的小世子与家丁在殴打一名老汉!” 小镜缩回脑袋,看了看云瑞,见他目光还在书上,便探出头吩咐侍卫,道: “让他们别打了,公子回府要紧!” 小镜坐正身体,等待马车开动,可却听到外面传来侯府小世子的叫嚣声: “你说别打就别打啊?你说让开就让开啊?别人怕你们长师府鬼扶公子,我可不怕!” 这下围观的百姓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长师府的鬼扶公子,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大多庆幸是鬼扶公子,希望他能治一治,这风都城最为嚣张跋扈的侯府小世子。 这些声音自然也传到侯府世子耳中,他不过一个仗着父亲是侯爷的二世祖,不知天高地厚,竟不知道半路截杀云瑞之事,将有什么后果? 现在,听到百姓这般议论的话,便更想挑衅一番鬼扶公子,偏不肯离去,继续毒打老汉。 小镜正想下车,云瑞放下了书,道: “等会儿!” 这时候,百姓人群中,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却传出另一番见解,说左齐侯南征北战,为风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还手握兵马虎符,可调十万大军,就是这风都城,都可以围上三圈,连圣上都让着左齐侯三分,鬼扶公子怕是也不敢得罪左齐侯府。 人云亦云,这些声音很快就传遍开来,侯府世子倒是很享受这些闲话。 云瑞这便吩咐小镜,道 “去吧!” 小镜下车,行至马足前,对侯府世子道: “住手!我家公子要回府路过,还请让开!” “笑话,我堂堂侯府世子,想打谁就打谁,你一个丫鬟算老几,有本事让你家公子自己出来。” 让这侯府世子左俊受周围的声音吹捧,越加肆无忌惮,加之他本性好色。此时的小镜一身窄袖黄裙,青带束腰,胸前微微隆起,配上她小巧精致的五官,就像一朵雨露丛中的含苞蓓蕾,比起他身边那些胭脂俗粉,别有一番韵味。这让左俊早已忘乎所以,面露垂涎色状,口出戏言: “不过,你这小丫鬟倒是前凸后翘,惹人怜爱,不如跟了我,保证你到了侯府吃香的喝辣的,哈哈!” 左俊这般说着,还要伸手,想来挑小镜下巴。 小镜哪里听过这等污言秽语,脸色通红,见他伸手过来,惊慌退步,直接吩咐侍卫,道: “把他们全部赶走!” 侍卫们自当听从吩咐,丝毫不顾及对方身份,拔刀架到侯府世子及家丁们的脖子上,驱赶推搡到边上去。 之后,马车又重新缓缓开动,云瑞却仿佛没有在意刚才的事。 直至长师府门前,魏荣告辞,回去复命。 月余不见,云老夫人十分想念亲孙儿,出门相迎,说在外奔波,人都瘦了,赶紧吩咐厨房早做午膳。一时间,府里上下,又开始忙碌起来! 离开这么久,云瑞院子里有懂事的老妈子清扫,但各房间,却无人敢进。便是小镜回来,开始打理,开窗通风,驱虫喷香,清除积尘,凉衣晒被等等诸多事宜。忙完这些,吃过午饭,到了下午,小镜会趁云瑞认真看书的时候,抽空出府,打听些最近风都城发生的大事。 到了晚上,替公子铺好床被,小镜便会将她听来的事情,一一告诉他。 小镜讲了很多,云瑞却都不在意。 “奴婢还听说,今日,左齐侯和世子左俊大吵了一架,好像世子还挨了打。” 这件事,在云瑞意料之中。 左齐侯功高盖主,风都城早就有流言,只是左齐侯懂得收敛傲气,待人宽厚,在铁武帝面前也是如履薄冰的低微姿态,这些流言也就是一些小风小雨,在硕大的侯府面前,不值一提。 但经过云瑞与左俊一次交锋,这在百姓口中,就成了鬼扶公子与左齐侯的较量,两者比较,自然众说纷纭,那议论的话题就多。于是,左齐侯兵马虎符在手,拥兵自重可包围风都城的传言,可就如同星火燎原,传遍了风都城,甚至传到宫里去了。 左俊享受这些流言蜚语,可左齐侯却怕这些流言,他对左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呵斥他: “你若再如此任性妄为,别说我保不住你,就连侯府上下就会被你牵连,皇上早就对我存有戒心,如今你还三番五次仗着世子身份胡作非为,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勾当吗?” “知道又如何?你不是号称风国除了姬山派掌门燕鸣秋之外,最厉害的灵武者吗?你不是还手握着十万大军的虎符吗?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侯爷,皇上要敢动我们,你反了他便是……!” “啪叽!” 左齐侯是真怒了,一个巴掌过去,他要打醒这个儿子,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传了出去,他左齐侯府就完了。 “逆子!你这种话若敢再说,我亲自打断你的腿,交给监司府的人查办!” 左俊跑了,留下那双怒视的双眼,让左齐侯有自责,有无奈,有后悔。 珠妃是左齐侯的二房,她没有生育过,她是在左俊十三岁时候嫁给左齐侯的,那时候的左俊性子根本不是她能约束得了的,况且左俊讨厌她。为了不让侯爷夹在中间难堪,珠妃便尽量避着左俊。 今日,她得知侯爷和世子在书房吵了起来,便早在院外,见世子气冲冲走后,她进了书房,就像往常一样,来劝慰侯爷: “世子性子急暴,你与他好好说话就是,何故要动手打他,以前都不见你这样。真若有难说之词,你让我去和世子谈,也好比你们父子都这般动气。” “哎!罢了!让你去说,只会更受他的气,若不是当年对不起他娘亲,我又怎么会纵容他到现在这个地步?” 左齐侯最是明白珠妃的苦心,她一直以来打理着府里大小事务,却依然不忘关心他们父子。 “珠儿,选个合适的时间,你随我一起去趟长师府!” “侯爷担心是云公子在针对我们侯府?” 左齐侯却极有深意地沉思片刻,道: “云瑞是巧遇俊儿,不可能安排人传出这些流言,我怕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那就是怕云公子身边恶鬼来害左俊?” 左齐侯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干脆告知珠妃,道: “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之所以得罪过云瑞的人,没落得好下场,都是他的手段。此子年纪虽小,但绝不容小觑。我以侯爷身份拜访他长师府,希望他能放过俊儿吧!” 第18章 鼎国公案 两日后,在侯府花园,左齐侯刚与珠妃正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去趟长师府,并准备了一株三百年的人参。 府中安静,左齐侯即问:“俊儿人呢?” 珠妃应道:“今日午膳后,就出去了,一直不曾回府。” 左齐侯叹气,道: “肯定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去了,他那性子,喝了酒,就无法无天,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利用,牵连家里。” 珠妃一旁宽慰,忽而想到办法,便道: “不如明日带世子一同去长师府,若世子能与鬼扶公子交好,日后来往多了,能学到几分云公子的心性,也说不定。” 左齐侯进入亭中,坐了下来,拿起石桌上的一个雪梨,开始大口吃起来,也似乎觉得珠妃此话在理,不禁有些憧憬左俊的未来,但同样,他想到一个问题。 “只是,传闻云瑞待人极为傲慢,自视甚高,俊儿顽劣无才,怕是不被他看好。” 珠妃也坐下,将人参礼盒放置石桌上,再道: “侯爷有所不知,云公子身边有一丫鬟,来自乡下,身份卑微,这些年来,云公子对她做错之事,不但没有任何责罚,还极为护她。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云公子对一个丫鬟尚且能摒弃主仆隔阂,像朋友一样,世子若能听侯爷的话,收敛心性,与云公子多来往亲近,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左齐侯顿时舒缓眉头,微微点头。 “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时,一个下人慌乱奔跑而至,向左齐侯禀报,忐忑不安地道: “侯爷、夫人!世子爷被……被都军令给抓起来了!” 左齐侯与珠妃刚开始,都站了起来,但他听完了下人这话,左齐侯满脸盛怒,又赌气般坐回去了,埋怨道: “三天两头被抓,这次干脆让他在里面吃点苦头,夫人,你不可再去替他说情,他这性子不改,侯府将有大祸!” 珠妃却是无法安心坐下,一脸愁容,见左齐侯这般,便也不劝,反而转问那下人,道: “世子这次是为何被抓?是打伤了人吗?” 那下人表情惶恐,支支吾吾,道: “是……是杀人……杀了鼎国公……!” “砰!” 左齐侯霍然而起,一掌击下,亭中石桌轰然碎裂,他怒目圆瞪,大声问道: “杀了谁?你再说一遍?” 下人惊慌,不敢抬头,虚声细道:“是鼎国公!” 鼎国公冷秉早年从军,虽非灵武者,却善兵道,五年出兵,东征三次,占领了上云国渤州九城。又南下出使献国,促成两国结盟,为风国解除了南方边境问题。其后,先帝驾崩,铁武帝正值幼年,北易国兵强马壮,举百万大军来犯,鼎国公率领其四个年轻儿将,此后多年镇守北关要塞,抗击北易,不曾失守一城一地。 然而,除了鼎国公,其四个儿将,全部战死沙场,唯长子有过婚配,不过长儿媳早产诞下一名女婴,不久后也因病去世,那女婴取名冷君君,便是鼎国公冷家唯一的骨肉。 冷君君或许因早产之故,从小到大病多体弱,如今已是及笄之年,却有倾城之色。她虽少有出门,可但凡风都城见过她的年轻男子,无一不被迷之失魂落魄。 左俊这等子弟,偶然见过冷君君一面,便梦牵梦绕惦记于心,无奈冷君君一年也不见得出门五次,他没有机会再一睹佳人芳容,而多次上门,又全都被鼎国公拒之门外。 此次圣上赐婚圣旨下达,左俊矛头指向云瑞,一路安排刺杀,后者还是安然回到长师府。左俊心中郁闷,这两日便都混在烟花楼里买醉。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的原因,还是身边朋友的话,怂恿到他。左俊竟然真的去翻爬鼎国公府的院墙,闯入冷君君的花园里,忘乎所以,上前调戏,举止轻薄,恰被鼎国公赶来看到,一时冲动,竟用匕首刺死了鼎国公。逃跑之前,听信了身边朋友之言,又将冷君君和她侍女都刺倒在地。 只是在逃跑爬墙的时候,左俊一时找不到垫脚的东西,而他朋友早就一跃而去,溜之无影,很快左俊就被鼎国公府的侍卫给控制住了。 这才入夜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左齐侯府。 左齐侯几乎站立不稳,他左齐侯早已经是铁武帝眼中的一根刺,鼎国公府与长师府一样,被赐封一等功府,一等功府如同皇亲国戚,杀害任何一个一等功府的嫡系亲属,都是重罪,何况杀的还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两朝老臣鼎国公。 现在,左齐侯只希望事情另有缘由,希望左俊并非真正的凶手! 左齐侯忽然想到什么,也不与珠妃交代,转身就走。 在都军令南殿堂内,左齐侯获得一次探视的机会,相比已经六神无主的左俊,左齐侯必须压住自己对左俊的愤怒,以及这件事带给他的压力,让左俊平静下来,认真问左俊: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告诉为父!” 左俊作为当事人,却依旧不知重点在哪里,边哭边诉,竟把他进了鼎国公府之后发生的事,说得无比详细。 而左齐侯却发现疑点,向左俊确认,问: “是你那个朋友给你的刀?” “鼎国公抓着我不放,说要把我交给都军令,我当时慌了,小刀兄弟就塞过来一把刀,我情急之下就捅了过去,小刀兄弟又说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我才连冷姑娘和侍女一起杀了。” 左齐侯越听脸色越阴沉,鼎国公府的院墙有一丈余高,不借助任何东西,只有灵武者,才能轻松跳过去,左俊那个朋友一定是个灵武者,如果他真为左俊考虑,就不会在逃跑时候,丢下左俊;如果他是只为了自己,那就更应该第一时间逃跑,哪里还顾得上劝左俊再杀两个人。这分明要至左俊于死地。 “好一个鬼扶公子!” 左齐侯顿时觉得胸中一口恶气爆发,双拳紧握,他此次探监,花迟倾便一直在场,他便对花迟倾,道: “花大人,犬子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花迟倾并不大惊小怪,面色如常,也提醒左齐侯,道: “令公子杀人证据确凿,如果侯爷认为这件事牵扯到长师府,就必须抓紧时间,最多一个月,下官只能将令公子移交监司府量刑。” 待左齐侯离去,花迟倾重新拿起画卷,这是都军令画师依照左俊描绘,画出的“小刀”模样。很明显,小刀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给左俊,现在只有这副画,画中是个脸上有痣有疤的长脸男子。 花迟倾又陷入了沉思,虽说这个长脸男子是在鬼扶公子和左俊发生冲突的那天,结识左俊,又在鬼扶公子回来的这天,怂恿左俊杀人,但这并不能说明是鬼扶公子是幕后之人。 或者说,还有另外一方,可那一方,又是怎样的人物?利用左齐侯府,谋害鼎国公,嫁祸鬼扶公子这等阴谋事来。 其中任何一点,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其后果的! 第19章 陇中酒楼 手下来报: “大人!冷小姐已经脱离危险醒了,指认左俊就是杀人凶手!” 如今,冷君君的证词,已经不重要了,花迟倾起身,吩咐道: “明日,将帮凶画像贴出去,封城缉拿!” 她现在要去一个地方,相国府! 相国秦野,是只老谋深算的狡诈狐狸! 花迟倾去相国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秦野分析今夜鼎国公府出事,左齐侯府受到牵连,连长师府也受到波及,恐怕相国府也难独善其身,还望秦相国早做打算,撇清关系。 相国府在城北,秦野很少与都军令南殿堂这位负责人打交道,但如同花迟倾了解他一样,他也非常了解花迟倾,他知道花迟倾来的目的,与其说来提醒相国府,不如说是来怀疑相国府。 秦野每时每刻都洞察着风都城大小事情,他并不怕都军令,甚至在花迟倾面前,说出一番,十分低级,且推卸责任又隐含送客的话来: “承蒙花大人瞧得起秦某,前来提醒,秦某自然会想应对之策,这今日天色已晚,花大人恐怕还有几个去处,秦某就不留花大人喝茶时间。” 花迟倾如今已是五品境界,十步之内,任何细微震动,她都可以清晰感应,包括秦野的心跳震动快慢。 或许真的与秦野无关,也或许就是这个老狐狸擅长隐藏,竟没有一丝内心波动。 而秦野口中所说的“几个去处”,花迟倾能想到的是飞麒军主将洪战,与城防军都统领沈北山! 洪战确实有理由针对左齐侯,若无左齐侯,那么封侯爵之位的人,就是他了。但他是鼎国公提携上来的,没有理由针对鼎国公。 关于沈北山,他的职责是守护这座城,除非间谍入侵、叛乱活动,或者兵临城下诸类军情事件,风都城内的事情,他一概不管。不过,谁都知道沈北山与秦野不和,至于缘由,却无人知晓。 花迟倾并不打算去找洪战和沈北山,因为她的判案直觉,认为与这两人无关。 花迟倾有些头痛,她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家酒楼下面。 陇中酒楼! “他居然取名叫陇中……!” 这是多年以前,花迟倾自言自语说过的话,但时隔至今,再看到“陇中”二字,心中已无波澜,她径直入内。 酒楼的老板是个青年男子,他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南方来的富家子弟,一个很有很有钱的富家子弟,但他身上没有其他公子哥身上那些毛病,而且他还会酿酒,应该说是会调酒。 他叫田博良,他用两种酒,调配出来的酒,叫三叶虫酒,是风都城上流人士趋之若鹜的好东西,入口绵柔,身如至幻,但每天最多只售卖三瓶,很小的瓶子,真若酒徒,还不够一口。 田博良说他的酒,需要品,不能喝太急。三叶虫酒卖给谁,都是他说的算,有时候一天一份也不卖。 他喜欢坐在二楼吊塔小阁楼里,吹着淡淡的茶香,目光悠然自得,闲看着下面的客人,心情好的时候,吩咐小二,给客人送一份三叶虫酒都可能,这样的客人有可能是一个夸夸其谈的酒色少爷,也有可能是斜对面花楼里不出名的清倌女子。 田博良身材挺拔,脸很干净,还有种美男子的气质,风都城有很多富家小姐对他颇有意思,可没人见过他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有人猜测他动心的样子,绝对不是说一些不正经的话,逗弄那些欲迎还拒的爱慕者,却正经到无论某些姑娘怎么使坏,都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他看到花迟倾进来的时候,目光从悠然自得变成了严肃认真。 花迟倾上次来他酒楼是六个月前,他损失了四百金币,而花迟倾破了一桩奇案。 他这次准备了更多金币,是他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花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小田不甚荣幸,令小楼蓬荜生辉。” 田博良对风都城有权有势的,大多是这副嘴脸,可这副嘴脸偏偏让人感觉不出谄媚的味道,但唯独对花迟倾自称:小田! 这其中,颇有寓意! 花迟倾有些厌恶田博良这花里胡哨的言语。 在一间雅房,田博良亲自给花迟倾端来酒菜,放下酒菜,把门关上,坐了下来,带着笑意看着花迟倾。 “你宫里有没有关系?” 唯一一个让都军令触及不到的地方,就是皇宫! “有!当然有,我哪里都有关系!你想知道什么?” 这时候的田博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像一个夸夸其谈的人。 花迟倾感觉最近风都城发生的事,有宫里的势力在插手,太子殿下?三皇子?还是另有他人? “算了!” 在皇宫找这股势力,太危险了,花迟倾也看着眼前这张令她讨厌的面孔。 田博良并不在意花迟倾愿不愿意说,问了一声: “听说你最近在查风都城三个帮派?” 水龙堂、沐帮、西点楼是风都城比较有名气的私人势力团伙,经营着酒楼、妓院、赌场等等之类,一些官家不便直接插手的灰色产业。 风都城三个帮派的事,也让花迟倾头痛,她开始吃菜喝酒,有些气馁得道: “那三个帮派势力盘根错节,做的都是些生意买卖,又不是修行门派,很难铲除,对我们都军令阳奉阴违,很难查出些什么来。” “我在这些帮派里,也有关系!” 田博良的关系,仿佛遍布了整个风都城上下圈子,花迟倾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质疑,她语气变了: “这些帮派就是风都城的毒瘤,我迟早会清除他们,你最好不要跟他们牵扯不清,到时候,别怪我对你也手下无情。” 田博良和花迟倾的关系,很微妙,微妙到花迟倾一年才来慕花酒楼一两次,两个人就真像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酒楼老板和朝廷官员。 田博良会去“讨好”每个像花迟倾这样的大官,却是真心讨好花迟倾本人,没有人能看出什么来,觉得他这样的酒楼老板就是这样子的。 第20章 田博良的秘密 “去陇中酒楼订个雅间,晚些时候,我要去一趟。” 云瑞一早,这样吩咐小镜,他和花迟倾是一样的人,都在互相观察对方,他认为时机成熟了,该去趟陇中酒楼。 云瑞很少出府,但偶尔会出府,他似乎都是随心所欲的出府,让人看不出要干什么?有时候去一家安静的茶楼坐一坐,没有风的天气,也许会让小镜推着轮椅,到一些老街的古桥上待一会儿。 风都城很大,陇中酒楼在城南,从城东跑到城南很远,对云瑞来说更远,他没有带侍卫,除了小镜,只有一个马夫随从。 在陇中酒楼,小镜扶着他走进里面,酒楼总是很吵,但很快,全部都静若寒蝉。风都城知道鬼扶公子的人,很多很多,可认得鬼扶公子的人,很少很少。但是,谁都必须要认得小镜,能让她扶着的人,一定就是鬼扶公子。 由小镜扶着,云瑞一步步走上了上二楼的台阶,走得很慢很吃力,像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家,走到一半,他就累得大口气喘,整个人都压在了小镜娇弱的肩膀上。 酒楼里,没人敢笑话鬼扶公子,全都安静地看着。 云瑞扶着一边的扶手,小镜用肩膀扛着他,这可以并排四人上下的楼梯,还有一大半空位,但二楼那几个想下楼的客人,愣是不敢下来,心怀畏惧地杵在走廊口,耐心等待那缓慢上楼的鬼扶公子。 直到鬼扶公子进了雅间,酒楼的生意开始特别特别好,外面走进来的人很急也很挤,却落针可闻的安静,谁都知道,鬼扶公子喜欢安静。 小镜关好门,将公子的披袍挂好,站在他后面。 门外酒楼的小厮,有些慌张,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小镜过去开门,接过小厮手里的上等茶叶水。 田博良终究还是来找鬼扶公子了。 其实,田博良在小镜一早定雅间的时候,就知道鬼扶公子要来,可他今日偏偏没有坐在二楼吊阁内,他在房间里调酒,他很认真的调了一小瓶三叶虫酒,但最终他倒在地上了。 他没有带三叶虫酒,带的是另一壶上等好酒。 “鬼扶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小楼蓬荜生辉啊!” 和那些拥有睿智头脑的人一样,田博良不相信鬼扶公子身边真的有鬼神相助,都只是各自的手段罢了。 云瑞没有说话,看着田博良。 “不知云公子爱喝什么酒?我也就随便拿了一壶来。” 田博良并没有多紧张,他可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害怕鬼扶公子,最多只是对他有些忌惮而已。 “我不喝酒!” 云瑞的确不喝酒。 “那云公子是来……?” “我就是过来等陇中酒楼的老板!” 云瑞从不开玩笑,永远都是认真的语气,田博良清楚这一点,他脸色变了,他是有钱人不错,可风都城比他有钱的人更多,再说,再有钱的人也入不了鬼扶公子的眼。 “云公子是开玩笑吗?我只是一个酒楼老板,可不敢惊动云公子大驾。” “我从不玩笑!” 田博良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是一个拥有秘密的人,他不清楚鬼扶公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田博良问: “云公子等我做什么?” “等你来上来看到我,会是怎么的表情?” 田博良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他不应该只花费一上午的时间,来思考鬼扶公子这个人,而应该用更久的时间,去了解鬼扶公子。 田博良也开始认真起来,问道: “云公子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上来找你?” “因为,你不是一般人,你一点都不怕我。” 现在,田博良不认同这句话了,他开始害怕了,鬼扶公子的名号,果然如此。 “如果,我没有上来呢?” “那你更加不是一般人,甚至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那样,我来的目的就提前达到了,你就是一个有秘密的人,我也就会马上离开。” 田博良害怕了,额头溢出了汗粒,惊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都军令的花大人,会被你害死?” 田博良惊恐得看着鬼扶公子,他浑身在抖,这一句话里面,有他两个最大的秘密。他现在有些相信鬼扶公子身边有鬼神相助了,不然,是绝对没有人能知晓他后面那个秘密。 花迟倾来到风都城十二年,他来到风都城十一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十次,他和花迟倾的秘密,风都城谁都看不出,而他自己的秘密,连花迟倾都没发现什么,鬼扶公子怎么就知道了? “你想怎样?” 田博良真的害怕了。 云瑞说出了他的目的:“你是风都城商界有名的人物,我想让你联合一部分富商,建立风都城的商会联盟。” 风国有许多地方成立过商会联盟,它是一种民间组织,有互持互助,合作共赢的好处,但考虑商会联盟的自主性,一般不允许经营国家管控商品的商家加入,与此同时,那些经营赌坊之类的暴利行业,一般不愿意加入。 “这不可能!单凭几个商人,想建立商会联盟,简直痴心妄想。如今三大帮派在风都城垄断赌坊、风花场所,商会联盟一旦建立,就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谁敢和三大帮派作对。” 云瑞听他说话,不急不慢道: “我可以让三大帮派消失!” 如果,别人说这样的话,田博良一定会认为那个人疯了,但是鬼扶公子说这样的话,他相信了。 “只要你让三大帮派消失,我答应你尽我所能建立商会联盟,也希望云公子日后能救我迟倾姐一命。” 田博良自己不怕死,但他怕自己会害死花迟倾! 云瑞不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田博良退出了房间,他回去之后,手依然在抖。 云瑞终于喝了一口茶,微凉,可惜了这壶好茶,这里是城南,距离鼎国公府比较近。 “你去鼎国公府一趟,见到冷君君本人,问她,我给她的那张药方找到没有,如果没有,就算了,说我不需要了。” 自家公子根本没有见过冷君君,也没有什么药方,可这些不是小镜需要考虑的,她只管去鼎国公府,当面问冷君君就好! 第21章 名册 鼎国公府,正是白绫满堂,悲泣萦绕,自宫里来人,替铁武帝送了哀词,以行国葬之礼,便陆续有官员登门吊唁,皆摇头晃脑,表示老天爷对鼎国公不公平。 小镜前来,那就是半个鬼扶公子到了,鼎国公府层层通报,没人敢轻视她这丫鬟身份,甚至有些官员还会迎合一句:小镜姑娘! 除了那些云老夫人觉得够资格踏入长师府的官员,其他人想巴结鬼扶公子都没有机会,就算有,也不敢去巴结。而小镜最受鬼扶公子器重,可平时也都在鬼扶公子身边,偶尔出府也是很快就回府去了,他们这些官员哪里有机会碰到。 现在,可是一个好机会,若能讨好小镜,她在鬼扶公子面前一句话,或许比参加十场官宴还要管用。只是,小镜终究还是一个丫鬟身份,若无他人在场,他们恨不得上前躬拜,可如此众多同僚在场,谁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只有在小镜走过他们身边时候,尽展各自的语气技巧,说一句:小镜姑娘。这既要不能太显谄媚,又要略含交好之意。 鼎国公若还在,鼎国公府还真不在意鬼扶公子来不来,但如今鼎国公府只剩一个病虚不堪的女流之辈,那即便小镜前来,也是一等上宾。管家自然亲自上前相迎,只是她丫鬟身份摆在那里,便不能进堂拜香,就只在外面持香叩首,大鼎炉插香而结束。 管家便想留小镜到偏厅喝一口茶。 云瑞还在陇中酒楼,小镜不敢久留,说道: “我有话,要与冷小姐说,不知方便吗?” 定是鬼扶公子有吩咐,管家怎敢怠慢,赶紧领小镜从旁侧入灵堂内,告知冷君君,道: “小姐,这位是长师府云公子身边的小镜姑娘。” 冷君君一身孝服,跪于堂前焚纸,听闻管家声音,由身边新丫鬟搀扶,盈盈起身,垂首拭泪,言语轻柔无力,十分哀怨,道: “原来是小镜姑娘,我遭贼人所伤,身体抱恙,怠慢之处,还望姑娘莫怪,不知小镜姑娘要与我说什么话?” 这也是小镜第一次见冷君君,果然如同传言那般,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虽是一身粗麻白孝,但仅见她一脸委屈弱泪,便可让人心疼不忍,加上那双无辜的幽幽水眸,和低沉沙哑似哀鸣似无助的声音,恐怕是个男人,都愿意死在她的温柔刀下。 也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想到来问她那样莫名其妙的话。 “我家公子说,他给冷小姐的那张药方,如果找不到了,就算了,我家公子已经不需要了。” 冷君君这便又是抬袖拭泪,方才缓慢开口,道: “多谢云公子体谅,近来无暇顾他,日后找到,定会送还云公子。” 小镜无疑,不再耽搁时间,说让冷君君节哀顺变,注意身体,便告辞要走。 这便又让一干官员,选好位置,赶紧向小镜混个熟悉的笑脸。 小镜来到陇中酒楼,向云瑞告知结果后,便扶云瑞一同回府去了。 云瑞离开陇中酒楼后,小闪也从陇中酒楼后面离开,回到了九八街,草屋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进去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摆放整齐。 小闪重新关上门,坐在屋外墙角。 当黄昏来临,小闪跑去了水龙堂侧巷子里的角落下,躺着! 风都城三个帮派,在这座拥有无数庞大势力的皇都里,是小帮派,可放在其他地方,那绝对是了不起的势力,比如放在泰县,足以夺下泰县太守的官座。 沐帮和水龙堂,都是做赌坊和风月场所的买卖,西点楼是最近几年混到这个层次的,原本西点楼做的是城外马场生意,赚了钱,进城开起了酒楼客栈。 西点楼的楼主钟扬生,表面上只显露三品境界的修为,但其实他已四品下境修为。 小闪离开了九八街……! 一个乞丐躺在角落处,风都城的人,是不会去在意,更加不会去管。 有人惊醒了这个乞丐。 “师姐,我们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说她今晚会不会来水龙堂?” “不管来不来,我们只有这一条线索了。” “师姐,可我好饿啊——!” “忍一忍吧!” 声音有些耳熟,小闪身子还是贴墙卷缩着,但转过头来了,他看到了两个面孔熟悉的人。 是当初云瑞去西川路上,遇到的两个师姐妹。 小闪摆回头,又钻到角落里的草垛中去了,他可以在这里躺一个晚上,毕竟这只是一条小巷子,夜巡军只会在大街上来回巡视,除非有动静,不然很少会来小巷子里查看。 大概是在到了宵禁的时辰,这对师姐妹施展轻功,跃上了水龙堂一间屋顶。 小闪抬眼,正好能看到她们两个趴在上面。 夜开始安静下来,一只猫叫声,都能打破整个夜空的宁静。 时不时有夜巡军的脚步声从巷子那头渐渐响起,又渐渐消失。 水龙堂的宅院很大,顶檐横错,不知道有多少间厢房。 小闪爬起来,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步来到水龙堂后院,躲在暗处盯着后门。 亥时末,一个黑衣女子步履轻盈,从另一头过来,轻敲了门,没多久,有人开门,她闪身进去。 小闪脚步一点,身子轻地像羽毛,趁着黑暗无光的夜色,纵身几跃,伏身水龙堂最高的屋顶上。 他这里能看到那对师姐妹,而她们只专注下面的情况,在黑衣女子进来后,她们稍微动了动,黑衣女子应该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有一点,让小闪觉得奇怪,水龙堂堂主龙三爷,好歹也是风都城还算有名头的人物,为什么自从黑衣女子进来后,变得像个下人,卑躬屈膝地讨好这个黑衣女子。 小闪的耳力惊人,隐约能听到那个黑衣女子,训斥龙三爷: “主子把名册放你这,不是让你利用名册赚你那点蝇头小利,你下次再敢这样,主子会让你永远消失。” “是是是,落音姑娘教训的是。” 小闪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会顾及那对师姐妹的生死,捏起一颗小石子。 “咻……!” 一道锐啸声划破了夜空,打碎了房顶的瓦片。 “什么人?” 龙三爷和落音从房间里跑出来。 既然被发现,那对师姐妹也自然跳入院中。 落音有些惊讶,道: “宁清、苏灵!原来是你们两个。” 宁清便是师姐,苏灵便是师妹! 苏灵气鼓鼓得盯着落音,宁清脸色也不悦得说道: “落音,你伤我同门,偷走本门的灵玉,我们二人奉命下山,要向你讨回灵玉。” “哼!就凭你们两个。” 落音不屑一道,转而对龙三爷道: “刚才的话,或许她们听到了,留不得活口。” 宁清、苏灵的长剑很轻很亮,落音是一把断匕首,龙三爷没有武器。 小闪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却知道,江湖人之间的规矩,从来都是打打杀杀,他没有去管这四个人的打斗,而是从另一边,轻身钻入龙三爷的房间,去找那本所谓的名册。 名册藏的很隐蔽,小闪费了不少时间,在一副壁画后面的夹缝里找到了,这是他今夜的意外收获,但更重要的是杀死龙三爷。 他重新翻上屋顶。 苏灵只是一个二品上境的灵武者,她对付三品下境的落音,显得狼狈不堪。而四品下境的宁清或许胜在长剑优势,压制住了同样四品下境的龙三爷。 小闪对着龙三爷弹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劲气……! 然后悄然展身,迅速离开了屋顶! 云瑞一早醒来,来到书房,坐在椅子上,手握名册,安静地闭上眼睛。 龙三爷和落音的主子,是谁? 一个小小的水龙堂,竟然藏着一本牵扯了三十多位高官背后秘密的名册? 小镜端着早粥进来,放在桌上,云瑞睁开眼睛,离开书案,过来喝粥。 小镜还是像往常一样,告诉她今早听到的消息: “公子,水龙堂堂主昨天夜里,被人杀了,是夜巡军听到动静,配合都军令抓到一个女刺客,听说刺客是三个女的,逃了两个,奴婢还听说她们都是江湖门派弟子。” 水龙堂位于城北,在都军令北殿堂管辖区内,北殿堂负责人杨红虎,他四十多岁,身材魁梧,他或许没有花迟倾那种缜密的思维,但他却是一个责任感非常强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四大殿堂之分,大家都是都军令! 花迟倾在查三大帮派,她既然前来,杨红虎便愿意将那名女刺客移交给她。 第22章 洪战的背后 水龙堂的产业遍布风都城各处,正当都军令插手其中,开始整顿的时候,沐帮帮主也意外死在了自己府中。 沐帮帮主的死,引来了两个人。 都军令的花迟倾! 飞麒军的洪战! 洪战说他怀疑风都城有间谍,他需要带走杀害龙三爷的凶手,和参与抓捕杀死沐帮的凶手。 花迟倾以风国律法为由,劝洪战不可越权,在无确凿证据面前,他无权带走都军令的犯人。 洪战也不肯就此罢休,开始着手调查风都城,抓了很多被他强制安上叛国罪的帮派分子。 至此,风都城三大帮派,已有两大帮派名存实亡。 而那一家独大的西点楼,本可借此机会,吞并水龙堂和沐帮的产业,但出乎意料之外,西点楼不但没有扩大业务,却还遣散了许多手下,关闭了不少酒楼,缩了起来。 风都城的人,大多以为西点楼是害怕了飞麒军与都军令。 九月初,云瑞有时候夜里会出来,坐在院里月光下,夜里的风不是很大,轻徐拂来,却是清凉微冷,小镜会用厚毯盖在他身上。 云瑞对小镜说: “明日,你到老夫人那儿拿些银子,去城中上等绸缎铺子,量一件合适的宫服。” “公子,奴婢有好几套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不必再多费银子。” 云瑞自然知道,老夫人待小镜甚好,每逢时节,便都会差人替小镜量些好缎子做衣裳。 “再过几天,献国四王子就到了风都城,我往年不满十八,入宫参加献国使团宴席,是以礼不周,今年成人,圣上定会差人来说,你便随我入宫。” 皇宫,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地方,小镜没有进去过,以往云瑞入宫,她都只能与车夫等候在宫门外,不过那时候多半是铁武帝召见云瑞去御花园里,说说话而已,时辰短暂,便由宫中侍女照顾云瑞。 “公子,奴婢身份低微,不可入宫,圣上自会差宫女照顾公子。” 云瑞声音一冷:“你今日,怎么这么话多!” 小镜惶恐,竟又跪了下来,却还是要说话: “公子,那宫里规矩多,奴婢不曾学过宫礼,又是使团国宴,若奴婢有个差错,死不足惜,只怕牵连公子受罚。” “你先起来!”云瑞语气回缓,劝起小镜。 再道:“你行事如何,我最清楚,尽管随我入宫,我自会照应,不必担心。” 小镜便不敢多言,却是惴惴不安,几夜难眠。 过了三日,由献国四王子带队的献国使团浩浩荡荡入了城,下榻鸿胪寺。 果不出云瑞所料,宫里太监携圣旨而来,进长师府宣读,言云瑞博学多才,睿智敏思,乃承有祖父之风,特令其入宫赴宴,陪同献国使团! 云瑞领旨,还不及说话,老太监却是先凑前,笑言而道: “云公子,圣上交代老奴,公子行动不便,恐宫中侍女照应不全,公子可自带身边丫鬟入宫。云公子呀!圣上对你可是格外开恩,除了你,满朝文武可没有谁能带随从进宫呐!” 这些,都是云瑞意料之中的事,在外人看来,这是圣上对云瑞无比的恩宠,是天大的好事。 但云瑞却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有一天,长师府会走到鼎国公府这样的结局,他云瑞也会步左齐侯的后尘。 在所有人都还在猜测鼎国公遇害背后真凶的时候,云瑞已经想到了一个人,只有他才能主导这一切。 云瑞不想入这个局,可偏偏他生来,就在这个局中。既然如此,他就加入这个局中! 长师府的马车在正午过后,就已经停在了府门前,高大威猛的骏马,换上了崭新的缰绳,深棕色的毛发,被下人们清洗地干干净净,还梳理了一遍。 国宴将在申时开始,有资格进宫赴宴的文武百官,都会提前入宫,生怕路上耽搁了时辰,去晚了,被人弹劾对圣上的大不敬之罪。 云瑞午饭过后,一直在房中,由小镜陪着。 长师府所有的下人们眼见到了未时正刻,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成了一团,还听说相国大人都在一刻前出发了,自家公子怎么还不出门?这此去皇宫,要过三条主街,路上就算没有万一,可入宫之后,各种例查,要费时间,若比圣上还晚到国宴地点,长师府怕是要被人诟病,甚至惹怒了圣威,招了祸事也不一定。 “走吧!” 云瑞琢磨着时辰,终于开口了。 长师府两辆马车,几名侍卫开道,开始向皇宫方向行进。 在皇宫正阳门前,云瑞换坐上轮椅,却阻止了小镜要推他入宫。 “不急!” 云瑞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匹骏马不快不慢,哒哒哒而来,马上坐着一位浑身铠甲的中年将军。 中年将军下马,将马交于跟随而来的手下,阔步而行,看见云瑞,颇为惊讶,不过想想铁武帝对这位公子哥的喜爱程度,便也释然。 “云公子,你也来参加献国使团国宴?又为何还不进宫?” “在等洪将军,有几句话想说。” 洪战大概记得上次见这位绣花枕头般,整日躲在家院里的病秧子少爷,是去年在宫中御花园。他和云瑞的关系,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云公子想说话,恐怕找错人了?” 洪战脚步已动,正打算入宫。 云瑞不急,道: “听说洪将军最近,在风都城大张旗鼓抓乱党。” 闻言,洪战心中一怔,谁都清楚的事情,有必要多此一问吗?何况还是这位惜字如金的鬼扶公子? “那些贼人,接二连三在本将眼皮底下杀人犯法,本将彻查,有何不妥?” 洪战心高气傲,并不害怕以鬼神唬人而人尽皆知的云家公子,又恰是赴宴之时,时辰紧迫。他如果一声轻哼,不作理会,大步而去。云瑞便不再怀疑他,但就在洪战说这句解释的话后,云瑞心中已经知晓答案。 洪战这个人,不同于那些文官,他的解释,在云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洪战满城找凶手,在云瑞看来,是另有所图。 或者说,洪战就是在找另外两名刺客,想拿回名册。 只是,洪战怎么也知道有这本名册? 云瑞得到自己想要答案,就不再想说话,小镜会意,推着轮椅向宫门而去。 而洪战看着云瑞的背影,却陷入沉思……! 第23章 入宫 高大宏伟的皇宫大门,像肩躯伟岸的天神,震慑着凡人的心魂,小镜今日穿着宫服,在云老夫人的安排下,经过一番打扮,换了宫髻,她在外表上极力映衬宫中的样子,但准备进入皇宫甬道的时候,还是不免心里发怵。 “你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云瑞安慰小镜。 任何人进宫,都不准带兵器,大到长枪阔刀,小至匕首细针,但凡搜出,一律以刺客论处。 云瑞停下,准备接受检查! “都住手,圣上口谕,长师府云瑞公子即刻随杂家入宫,免除一门七宫例查!” 刘公公,铁武帝身边的第一太监,宫帽白发,粗眉细眼,随着他远远尖叫着,晃着肥胖的身躯,由宫内匆匆而来,其身后还跟着四个高级太监,随时供他差遣。 “云公子,你真是和圣上心有灵犀,圣上刚念叨说公子差不多要到宫门口了,差杂家来带公子过去,这还真就在这儿碰到公子。” 刘公公习惯了阿谀奉承,云瑞也就习惯了他这般语气。 “有劳刘公公了!” 继续入宫! 刘公公边走边瞅了一眼小镜,还是那翻语气,道: “这位就是一直照顾云公子的小镜姑娘吧!长得可真俊,圣上还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在照顾云公子,让云公子每次入宫,都嫌弃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 小镜闻言惶恐,忙道: “不是的,都是公子厚爱,奴婢才勉强有福分侍奉公子,奴婢比宫里的姐姐们差远了。” 云瑞则对小镜道: “圣上只是随口而言,等会真去见了圣上,都不会在意你,你只管安心。” 刘公公又一笑,还是对着小镜,道: “你这丫头看着就让人顺眼,第一次来宫里吧,宫里规矩多,你若不懂,就找杂家。” 小镜一听,现在就开始谨慎起来,点头应诺。 云瑞这次则对刘公公道: “你若再吓唬人,我便到圣上面前说你两句。” 刘公公忙苦笑道:“哎哟!云公子高抬贵手,杂家这把老骨头还想安稳几年。” 其实,云瑞知道,刘公公一切行动,都是铁武帝授意的。 这趟进宫,便是龙潭虎穴! 风国皇宫,历经数百年,几番修缮,金殿玉楼无数,雕栏玉砌,墙红瓦翠,入眼便是如坠仙宫。 相比皇宫的奢华,其森严程度更是令人震撼无比,望一眼高达五丈有余的宫墙,走过正阳门三步一岗的长长甬道,进入里面,小镜便看到一队金甲守卫走过,同时,那贴墙而站,成排成列的守卫,一眼望不到底。 里面早就备好了宫轿,自有刘公公安排,云瑞坐上了红顶金穗,虎纹轿门帘的八人大轿,而小镜却被安排坐上了灰顶绿穗,云纹轿门帘的两人小轿。另有别的四个小太监抬着轮椅,跟在最后。 小镜不知,她只是依照刘公公意思,入轿坐好,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轿子,甚是稀奇,却不知道宫中轿子也有规矩,十分讲究。 按轿顶颜色由高至低,可分红、紫、青、灰。 按轿檐垂穗颜色由高至低,分金、黄、蓝、绿。 按轿前门帘所纹形状,由高至低,分龙、虎、山、云。 按抬轿人数,由高至低,分十六、八、四、二。 她虽坐的是最低等次的轿子,可这里是宫轿,是专门安排给入宫高官坐的,最差也是六品官员,低于六品的小官,只能自己行走,大多由小太监引路,一路小跑去面圣,哪里能有宫轿安排。 皇宫里,甚是安静,小镜好奇,身在轿中,不知沿途风光,掀窗外看,却被一旁垂首快步的高级太监提醒,不可东张西望,她才又惊缩了头回去。 这皇宫巨大无比,分里外,共七层宫,每层宫各个宫门都设有侍卫巡守,进出必须进行例查,过了七道宫门,才算是进入了深宫,也就有机会见到圣上。新入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从外宫开始,每年考核,方能过一道宫门,运气再好,各项能力再强,也最少七年,才能进入深宫,进了深宫才算刚刚开始了皇宫生活,还必须被一个好主子选上。 有刘公公在,这一路顺畅无比,小镜心里却还是扑通扑通直跳,不知道该如何在宫中应对一些事情。 宫轿停后,小镜出来,见刘公公跟着云瑞的轿子还在往前走,那两个抬轿小太监垂首轿前后,不敢其他动作,而那跟随刘公公左右的高级太监,则敢说话,告诉她: “前面是紫勤殿,圣上要与云瑞公子说话,我们在这先候着。” 小镜无奈,本打算四处瞧瞧,却又被告知,不可张望,便只能也压着头,束手一侧,十分尴尬。 过了不久,又一个太监快步而来,告知小镜道: “圣上吩咐,让云瑞公子陪同一起入席,小镜姑娘先去华阳宫候着。” 小镜只能入轿,只身一人先前往华阳宫……! 第24章 小镜被罚跪 华阳宫位于深宫最西,是整座皇宫最大的一座露天宫殿,凡宫中大型宴席,都是在这里举办。 文武百官按照官位品级,通常都是低位官员先至,在此等候相迎高级官员,以示敬重,这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历来无人打破。 百官三五成群,各寻交好同僚叙旧,眼看国宴时辰将近,且相国大人、左齐侯等重臣全部到场,能有资格参加国宴的官员,应该全部到了。 可偏偏今日,在宫殿进口,一顶宫轿缓缓入场,看那轿子,分明就是最差层次的。 各官员先后发现,皆寻目望去,心中惊思,不知是哪个部门中的小官?竟然这个时候才到,让百官等他,实在无礼,日后记住,绝不可深交。 华阳宫除了这个南进大门,还有东进高门,那东进高门便是直通殿中最高层,乃帝王入场大道,还有就是西进小门,那是一些嬷嬷宫女以及歌舞表演之类入场通道。其余四面高墙,锦旗林立,全是宫中长枪甲士。 只见那宫轿入殿后,往西而行,十五步后停下,众官拭目而往,却见是一名宫女从轿中走出,还是一个年幼尚小,行止姿态不符宫礼的小宫女,只见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目光乱寻。 这……? 这是哪里来的宫女? 那些见过小镜的官员,再细瞧几眼后,顿时确认那就是长师府鬼扶公子身边的丫鬟,便赶紧告知身边友好同僚,后者们霎时哑口,再不敢多话。 小镜出来,太监与轿子即刻离去,未留下任何交代于她。初看,这华阳宫巨大无比,甲士森严,记得太监告诫,便不敢太过放肆,只能余光偷瞄,却见前面百官正向她望来,心中顿时彷徨不安起来。 小镜一时找不到云瑞公子身影,略过百官,见得西边有一排年轻宫女,正低头躬立着,她便莲步轻移,悄悄过去,靠在最边上,学着宫女们的样子站着。 总算不觉得一个人太尴尬了。 这时候,小镜才定了定心神,开始猜测公子何时会来,来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同时,她忍不住目光偷瞄整座华阳宫。 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最北王座,位于高台之上,有金龙帐帘遮阳。 自王座往南,分有三等位置,一等位置,也是座高台,比王座高台低五步台阶,高台上摆放了六个案几。二等位置场地较大,算不得高台,比一等高台低三步台阶,场中两边同样摆放案几,数量众多,中间留有空地,空地一步台阶下去,就是铺了红毯的长长宽道,直通南进大门,宽道两侧也摆好了上百案几,案几前后左右相隔三尺半,排列十分工整,丝毫不差。 百官便都站在这中间宽道叙旧等候。 约莫申时前一刻,西进小门走来一个宫嬷嬷,巡视了一番候场的宫女们,发现小镜装扮略有些差异,眉头一皱,却没多话,点了小镜和一个宫女,吩咐她们跟来。 小镜懵懂,亦步亦驱,紧随其后。 出了华阳宫,几经穿廊过院,小镜早就不知身处何处,又是一阵七拐八弯,来到宫中织绣院。 宫嬷嬷上前,与织绣女官说话: “刚传来消息,献国王妃患有腿疾,宫中席垫凉薄,恐入寒气,有劳女官即刻赶制厚绒软垫,差她二人送去。” 织绣女官领会,安排下去,宫嬷嬷自行离开,留下小镜二人。 申时刚到,铁武帝自东进高门入殿,随行侍卫宫女众多,气场浩大,众官各自站好,如朝早拜。 抬眼望去,铁武帝一身绣龙黄袍,天庭饱满,双目有神,满面威严,龙行虎步。其侧婕妃娘娘身穿华贵九凤袍,头戴玲珑玉珠朝阳金冠,娇面温笑,雍容大方,随行一侧。 而另一侧,却是长师府的鬼扶公子! 还是坐着轮椅,由刘公公亲自推着,慢铁武帝半步,缓缓而行。 几人后方,除了宫女太监,便是两排黑甲侍卫,当首一人,身高七尺八,浑身金麟盔甲,手持金枪,冷面冷目。 他便是宫中第一高手,铁武帝的随行侍卫,中郎将百里崇,七品中境修为,并学了一门绝学《青龙正决》,极为厉害,唯有他能与左齐侯一战高下。 云瑞今年六月成年过礼,来参加这次宫宴,并不意外,只是他能与铁武帝同行出场,让百官尤为震惊。 铁武帝入座,百官参拜,后各入其座位置站好,一等高台,六个位置,后两座已是左齐侯与相国秦野站定,还剩四个座位空着。而二等平台,余留了三个位置,其余站满,有监司府一号人物诸葛君邪、御宗院院士孔午瑾、中书堂首司王承、洪战、沈北山、花迟倾、杨红虎等等。三等场地上便是其余官员,为首几人就是各部司府重臣。 待分站立定,有传话太监来报,献国使臣团已到。 而后,各类宫轿鱼贯而入,随行侍卫宫女无数,浩浩荡荡。 是三皇子到接迎献国四王子,二人齐步,步毯向前,献国王妃随之王子一侧,后面即是鸿胪寺大小礼官,和献国几位伴行官员。 三皇子面相俊秀,温文尔雅,待人谦礼,向铁武帝拜禀不辱使命。献国四王子与王妃皆拜首送上贺词,并吩咐侍卫,将贺礼搬来呈上。 铁武帝回应,收下贺礼,宣言两国友好之词,百官适时呼应,皆大欢喜。 之后,安排入座。 鸿胪寺大礼官和一名献国文官以及献国四王子随行护卫将军,站入了二等平台上,其余官员,安排到三等场地。 献国四王子携其王妃一起共座,来到一等高台左前座,三皇子入右中座。 现在,只剩一等高台右前座与左中座了。 “刘公公,快扶云瑞入座!” “遵命!皇上!” 刘公公靠近轮椅,要扶云瑞起身! “皇上,不敢再劳烦刘公公了,不知我那贪玩丫鬟,跑去哪里了?” 顿时,百官皆静! 圣上赐座却先推辞,如此场合,竟寻一个丫鬟去处,这鬼扶公子当真胆大,以往圣上召见他,那也是小聚闲叙,纵容其失礼,今日他国使臣与百官都在,圣上定不会再容他不识大体。 很意外,铁武帝竟狂笑几声,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反而责问刘公公: “连尚佳苑里最好的宫女都侍奉不好,你这把老骨头怎么能让这小子满意,还不快去把他那个宝贝丫鬟叫来。” “是!皇上!” 刘公公应声,从王座高台侧面下去,问那个送小镜来的的太监,被他安排在哪里等候? 那太监听了这边对话后,就已经寻不到小镜身影了,早吓得脸色苍白,赶紧走侧道去找人。 云瑞这便还在王座高台的轮椅上坐着……! 此时,铁武帝开口,百官跪席而坐,却见献国四王子脱下自己风袍,折叠方正,垫于案几前,扶其王妃跪坐在上。 铁武帝见状,差人去取厚绒席垫,又再问一遍刘公公,云瑞身边的丫鬟,被送到哪里去了? 刘公公一时骇然无语,倒是三等场座里,走出一名官员,拜道: “启禀皇上!下官一刻前见云公子的丫鬟,被宫中嬷嬷差遣出去。” 铁武帝不言不语,看着刘公公,颇有不满的意思。 刘公公顿时惊骇不已,又吩咐一名随行自己的太监,道: “去查清楚,是哪个嬷嬷?竟敢私自差遣云公子的丫鬟做事!” 而这时,那名之前去寻小镜的太监,这次不是走侧道,而是直接从场中宽道,疾步而来,不是向刘公公,而是向铁武帝复命: “皇上!不好了!云公子的丫鬟,被李嫔妃从织绣院里带往养怡院罚跪去了!” “放肆!” 铁武帝盛怒一声,百官皆颤! 第25章 婕妃娘娘 国宴在即,召见李嫔妃等来论责行罚,自然不妥。 在皇后去世之后,此刻坐在铁武帝身边的婕妃娘娘,虽不曾被册封正宫国母,却是后宫最大,她心思又玲珑,早看出圣上意思,已有定论,便进言道: “皇上!不如由臣妾去一趟养怡院,定会给云公子将他那丫鬟完好无损带来。” 铁武帝应许! 养怡院中,小镜委屈,被一个嬷嬷,三个宫女守着,跪在庭中,李嫔妃坐在房中吃果,甚是得意,嘴里还要不屑言语: “也不知哪院宫女,竟敢跟本娘娘顶嘴,不让她吃点苦头,她还不知道宫里规矩。” 有人来报,婕妃娘娘正往养怡院赶来! 李嫔妃一惊,有些不解,婕妃娘娘不是正陪圣上参加国宴吗?怎么可能中途离席?除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 婕妃因诞下三皇子,而被册封为正妃,不是李嫔妃所能比的,她赶紧带着一众侍从出门去迎接。 “婕妃姐姐,您不是正陪皇上参加国宴,怎么有空过来妹妹这儿?” 李嫔妃刚出门,果然就见婕妃娘娘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还有几名长枪甲士,步履比平常要快许多,浩浩荡荡涌入院中。 吓得李嫔妃赶紧迎笑。 “见了本宫,还不行礼!” 这婕妃娘娘一改之前友好的样子,变得冷漠无情,陌生又高傲! 李嫔妃尚不知何处得罪过这位,在宫里如同正宫皇后一样的婕妃娘娘?表情凝结,欠身福礼,态度卑微起来: “见过婕妃娘娘!” “跪下!” 婕妃娘娘依然冷面如霜,丝毫不给情面。 这下,让李嫔妃有些瞠目结舌了,往日里,两人还姐妹相称,一起赏花喝茶,若非如此,她也不敢在宫里横行霸道,欺负其他妃子。 不过,还是带着一帮院里的嬷嬷宫女,跪了下来,揣测自己近来并无犯大错,定是其他嫔妃在婕妃娘娘面前搬弄是非,说了自己坏话,改日还是得准备好礼,重新讨这位欢心。 李嫔妃见婕妃娘娘绕开步子,朝那跪着的宫女走去,接下来一幕,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婕妃娘娘竟然亲自将那宫女扶起,温面善语,安慰着: “你就是小镜姑娘吧!腿跪麻了吗?” 小镜有些茫然,却也听了刚才的交谈声,随即又要跪下,并拜道: “奴婢参见婕妃娘娘!奴婢不麻了。” 婕妃娘娘拉住小镜手臂,不让她跪下去,说道: “别怕,以后这宫里没人敢欺负你!” 小镜闻言,再看看这位婕妃娘娘,果然雍容华贵,美若天仙,忙又叩头,道: “奴婢谢谢婕妃娘娘!” 婕妃娘娘似乎也挺喜欢小镜,面容含笑,道: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怪不得你家主子那么喜欢你!” 听到这里,李嫔妃觉得自己总算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定是这宫女的主子,不知如何手段讨得婕妃娘娘欢心,来这里带走宫女是假,打压自己才是目的。 想来此事,还有周旋机会,李嫔妃也觉得跪累了,便由直跪变成坐跪。 “你给本宫跪好!” 婕妃娘娘对着小镜是欢喜的模样,转而就是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唬得李嫔妃敢怒不敢言。 “尤嬷嬷,掌嘴二十!” 婕妃娘娘这一声令下,李嫔妃忍不住了,刚开口: “娘娘你……!” 那边尤嬷嬷就已经开始对她大耳光扇起来了,吓得院子里的人,全都胆战心惊,这打得可是李嫔妃啊! 婕妃娘娘对小镜道: “丫头,你可消气了?” 小镜愣住了,她可不敢以为婕妃娘娘是为了她,才真的这么狠责罚另一个妃子。 二十下完后,李嫔妃整张脸通红,到了这个地步,她现在也豁出去了,捂着脸对婕妃娘娘说狠话,道: “好你个婕妃,你这还不算后宫正主,就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我定会到圣上面前,告发你收了这丫头主子的好处,祸乱后宫。” 婕妃娘娘觉得这个对手,真是被自己一直以来养得没有一点头脑了,自己刚才对小镜说“你家主子”,不说出长师府云瑞公子来,便是等李嫔妃说这番狠话,日后她被圣上处罚,还有何脸面求自己替她向圣上说情。 “继续掌嘴三十!” 尤嬷嬷又开始动作起来,这次还上了两个宫女,拉开了李嫔妃的双手,按住了肩膀。 “你……哎哟!” 婕妃娘娘觉得差不多了,自己当着小镜的面,对李嫔妃这番小惩,应该可以给圣上一个交代了。 临走前,婕妃娘娘还不忘杀人诛心,对李嫔妃道: “本宫没时间在这里和你废话,现在国宴都在等这个丫头,她主子是谁,你去打听打听,反正本宫都惹不起!” 婕妃娘娘走了,带着小镜走了! 李嫔妃傻眼了,脸上的痛忽然就一点都不痛了,整个国宴都在等那个丫头?连婕妃娘娘都惹不起?那她主子到底是谁? 此刻,李嫔妃直冒冷汗,浑身抖颤……! 小镜这一路入坠云梦之间,婕妃娘娘哪句“整个国宴都在等她”,怕是吓唬人的吧? 可随婕妃娘娘从东进高门入了华阳宫,来到王座高台上,她小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来了,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来了! 云瑞还是坐在轮椅上,见小镜吓呆,示意她了一下。 小镜回神,忙侧过身子,跪扑在地,喊道: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铁武帝面容和煦,见了小镜容貌,赞赏了一句: “唔!有一种独特的清澈无暇,怪不得云瑞喜欢得不得了!起来吧!哈哈……!” 小镜也来了,铁武帝也高兴大笑了,百官们顿时放松了一口气,开始频频交头接耳。 刘公公提醒,小镜扶云瑞离开轮椅,步下台阶,坐在了一等高台左中位置上。 婕妃娘娘这一来一回,有些时辰,君臣来使之间,小聊些家国政事,此时已到了申时末刻,铁武帝问刘公公: “快去看看太子回来没有?” 刘公公领命要去,却正好南进大门,一位俊朗非凡剑眉星目的少年男子,一身银装轻甲,大步流星,沿毯而来。 正是太子殿下! 第26章 圣意 太子殿下今日一早,告知铁武帝,要去城外西岭狩猎,为献国四王子一路奔波而来接风洗尘。此时回来,满脸容光,想必颇有收获。 那一等高台右前首座,自然就是留给太子殿下的。 此刻,座无虚席,铁武帝示意,刘公公传旨,宫女们开始从西进小门入内,如同长龙,一个接一个,持金壶,捧玉盘,琼浆玉液,异果点心,数不甚数。 先是六名尚佳苑高级宫女,分布一等高台六座侧后方,是专门单独服侍这六人,云瑞既有小镜在旁,有无都无所谓。再是多名尚佳苑中级宫女,也专门单独服侍二等平台诸位高官。至于三等场席,四座之间,共一名尚佳苑低级宫女。 尚佳苑是历经七道宫门考核,皆一次性通过,且体貌俱佳、言行举止、歌舞礼乐等等都出类拔萃的宫女。 茶果上几,君臣使节言语交融,各抒两国友好,场中正有乐器大师,钟鼓长音,琴瑟和声,美妙旋律悠扬悦耳,响动华阳宫上空。 酉时三刻,器乐退场,宫女端盘,美味佳肴,琳琅满目,茶换酒樽,佳酿入杯。 云瑞不善饮酒,圣上举杯,方才抬袖入喉,酒助意性,百官交流,高谈阔论,场面高哗,又有舞女助兴,那一等高台,更是一名宫廷舞妃,身姿曼妙,翩翩如仙,将国宴气氛带入高潮。 入暮黄昏后,秋意袭人,见风微凉,小镜关心云瑞,但又不敢擅自离席,目光看着搁置在轮椅上的绒袍,不知如何是好? 却是婕妃娘娘眼尖,轻唤刘公公帮忙,刘公公明白,拿起轮椅上的绒袍,向云瑞走去,这才让百官发现此处细微事情,正暗自称赞云公子身边这丫鬟心细的时候。 “咳咳……!” 云瑞咳声,手帕沾血! 铁武帝挥退歌舞,场面骤然安静,只有小镜一人动作! 她替云瑞置换手帕,端水漱口,拂背顺气,一番悉心照顾,又接过刘公公正巧送到的绒袍,替公子披上系带,再离案出列,跪拜铁武帝,道: “皇上,我家公子受不得秋暮夜风,更不能沾酒,恳请皇上准许我家公子不饮!” 国宴之际,丫鬟身份卑微,若无圣上旨意,怎可说话,但这是鬼扶公子的丫鬟,便另当别论,可至少当再由鬼扶公子出言呵斥其丫鬟失礼之处,做个圆场。 然而,云瑞半字不说! 在场者,十分震惊,只知晓云瑞喜爱这个丫鬟,竟到了纵容她在圣上面前无礼放肆的地步! 御医上前,把脉愁眉,摇头不已,铁武帝则命人先送云瑞离席去休息,御医随行陪同左右。 时到天际半明半暗,华阳宫火台篝燃,角灯挂起! 国宴还在继续,文比武斗,借酒吟诗,辩商论政,众官激情高昂。 却有铁武帝感叹: “众卿文韬武略,实乃我朝之幸事,云家那小子更是博览群书,慧绝天下,才思之敏捷、应变之通达,古今难觅!只可惜,上天妒英才,病虚无治之症,不肯为官,难为我朝所用,令朕烦忧啊!” 众官闻言,确属如此,鬼扶公子生性沉稳,智囊不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体质之差,如同婴儿,稍有风寒冷热,就咳血昏厥,难以出门,令人惋惜不已。 铁武帝之意,别人不解,秦野却懂,他略有所思,起身离案,入场拜道: “普天之下,莫非臣民,为君解忧,每个臣民理所当然,云瑞既才,怎可任由枯朽,微臣愿动晓情理,劝他入朝,为皇上解忧!” “好!还是秦爱卿明白朕的心思!” 而云瑞进了宫苑休息,那一干御医宫女守候门外,他问起小镜,今日被罚跪之事。 小镜便详细一叙! 原本小镜在织绣院等候,见织绣宫女们扔掉的边角布料,还有很大利用价值,反正无聊,便借用工具,也替云瑞缝制一张软垫,虽是简单拼凑,却是颜色搭配、形状布置,非常精美。连织绣女官都夸赞甚是好看,还取名:百花百色席。 谁知,那李嫔妃到来,想要做一张席毯,见得百花百色席想要,被小镜直言拒绝,当时就想对付这个不知好歹的宫女。恰好容昭仪来了,从织绣女官口中得知经过,想帮小镜,说百花百色席是她让这个心灵手巧的宫女来织绣院做的,若李嫔妃想要,不必为难宫女,向她讨去便是。 后宫之中,谁都知道,李嫔妃仗着与婕妃娘娘走得近,在宫中横行霸道,自持身高,怎么可能向比别人讨要东西。一时将气撒在小镜身上,说让小镜跟她去养怡院,用更好的料子,重新做一张,可消息传来,却是说小镜进了养怡院,就被罚跪在院子里。 说完,小镜突然跪下,螓首低垂,十分委屈,道: “公子,对不起!都怪奴婢不懂宫中规矩,才惹出事来!” 云瑞闭目三息时间,让小镜起身,道: “若还能回去,就学学宫礼吧!” “嗯嗯!奴婢一定学好!” 小镜认真应答,却有些诧异公子的语病,什么叫“还能回去”?难道是今夜还不能回去,要在宫里过夜。 “你出去候着,相国来了,就让他进来,其他人来了,就说我睡着了。” 铁武帝表面英明神武,其实是个铁血专横,残暴不仁的暴君!云瑞从踏入宫中的第一步开始,就知道自己会面临这场等候命运的裁决。如果是相国来了,他就能活着离开皇宫,如果是别人来了,他今日必死无疑。 小镜学不学宫礼,都无所谓,她从进宫起,就也注定被铁武帝利用在手。铁武帝对云瑞再好,也不足以说事。可在国宴场合,使团面前,百官眼下,铁武帝对云瑞身边一个丫鬟,都做到这种地步,云瑞还敢拒绝圣上旨意,必杀之! 云瑞曾听说过,他爷爷注重养生,身体硬朗,怎么可能会病死在宫中,无非铁武帝那时候成年,展露出对暴力、战争的热爱,与仁义爱民的爷爷理念不和,发生不愉快的对话。 就像现在,御医在外,随时都可能变成毒师,重病宫中,卧死龙榻,一等功府,这些背后将有永远无人知道的真相。 第27章 劝官 在云瑞身边待久了,小镜早已习惯,若是别人就会惊讶他的神奇之处,就好像未卜先知,知道相国秦野会来一样。 “相国大人请!我家公子正在等大人!” 秦野一怔,进门入内。 云瑞坐在榻上,旁边就有一张软凳。 “见过相国大人!” “云公子,不必多礼!” 秦野近前,自己落座,看着云瑞。 “云公子,身体还好?” “不敢劳烦相国挂念,一直都这样,好不好,还是得看这宫里的天气!” 秦野稍顿一息,问道: “云公子,似乎猜到本相要来?” “身为子民,为君解忧,天下至理,小民无官赴宴,有驳政纲,大人官拜相国之位,怎能不明白圣上旨意?若相国不来,我今夜在宫中,必定病入膏盲!” 秦野深凝所望,听懂言外之意。 “云公子既然知道圣上意思,生死在公子自己手上,若其他人来,公子也只管答应入朝为官便可,又非本相不可。” “文武百官,或忠或奸,唯独相国大人上不胆惧,下不欺良,深谋远虑,最擅明哲保身,早选良木就栖。若是其他官员前来,这些话必然说不得,话不投机,多说反落下柄,我就算为保生死,勉强答应为官,圣上必然认为我贪生怕死,敷衍圣上,我更加必死无疑!” 秦野也是最了解铁武帝的为人,若非自己听了这席话,其他人知道云瑞这样揣测圣上黑暗一面,忠者告发,其他人唯利是图。 秦野自然也是唯利是图! “你就不怕本相将你的心思告诉圣上!” “鼎国公遇难,左齐侯岌岌可危,唯相国居高,若我在秦相眼中碌碌无为,秦相大人也不必顾及我死活,但此刻,秦相知我,亦知唇寒齿亡,必保我性命,让我与圣上周旋,解秦相处境。” 秦野敛容屏气,审视云瑞,心中十分震惊,此子了得,若为同朝,不可不防。却赞道: “方才国宴,文士府与御宗院比试作诗,佳句层出不穷,圣上却夸赞,云公子博览群书,知晓天文地理,此刻一见,果然不愧胸怀惊世才谋,日后为左右同僚,本相还需要多仰仗云公子。” 云瑞沉眉,心中细思,秦野话风转变,必然另生其他想法,深究根本,无非关于自己,便道: “秦相大人不必担心,即便同朝为官,我与秦相也不会成为敌人,何况我等秦相,便还有一个意思,也只有秦相才能办到!” 云瑞这般直接的话,让秦野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云瑞的心机。 “只有本相可以办到?” “既是秦相大人前来劝我为官,所为何官何职?圣上自当会征求秦相大人的意思。此举圣上别有深意,定会揣测秦相对我的看法,琢磨你我二人是否私交勾结。如此,便只能靠秦相冷薄待我,至我于无用之地。” 秦野问道: “何等无用之地?” “封山军营!” 云瑞出口,秦野脸色大变,惊道: “且不说封山军营地处西南荒林地区,兵马不足三千,毫无用处,就云公子你这身体,可真去不得,何不就在风都城中,就职一名小吏官,也比得上那等苦罪。” 云瑞摇头,道: “圣上何尝不了解秦相,若非如此,怎能骗过圣上!” 秦野便定下意思,问: “不知云公子,入职军营有几分真假?” 云瑞唇动,思怔,道: “十战不如一谋,十谋不及一战!百将不如一官,百官不及一将!” 秦野更是惊绝不已,起身离去,向铁武帝复命,言明云瑞通理,愿意为君解忧。 铁武帝大喜,赞赏秦野,问百官之意,何职空缺,可暂让云瑞赋职。群臣激动,各司府官员纷纷表明,皆暗含抢夺云瑞归纳同司府。 “秦爱卿,云瑞可有要求官职?” 秦野拜道: “回皇上,不曾有!” “那秦爱卿觉得何官职位适合云瑞?” 秦野再道: “如今朝中各个司府,重职要位,都已在官,余下闲职,平如流水。云瑞乃一等功府嫡系子弟,且德才兼备,智慧过人,一来不可埋没其才华,二来不可辱没一等功府,所以微臣认为,需封赏高官厚职于云瑞,以慰云老太傅的忠德方义。” 众官听后,甚觉秦野在拉拢云瑞。 铁武帝低眉沉声,道: “那秦爱卿觉得云瑞该调换谁的官位?” 秦野再拜,道: “云瑞出自功勋府门,心高气傲,若屈居任何司府首官下面,难免心生怨念,不全出力,反倒误了圣上厚望。若直接升为司府首官,然国之律法在上,现各大司府兢兢业业,百官廉政,怎能强贬私调?微臣倒有一职位,最是适合云瑞!” 铁武帝有些迫不及待问起: “是何职位?” 秦野一顿,道: “皇上,何不封云瑞为封山驻军主帅一职?” 百官听言,皆是脸色大变,本以为相国是在拉拢云瑞,此刻才明白,竟是要至云瑞于死地,那封山军营在偏僻地域,兵马极少,虽说封为主帅,却还不如在朝当一名低品官员。况且,朝廷对封山军营军机事务的例查,荒废多年,现在怕都是一些中老将士,建功立业是毫无所望,真是云瑞去了,那等军营恶山之地,谁都不敢想象这位细嫩皮肉的弱病公子,能活几个月份。 百官再细想,这秦野不愧是朝中老狐狸,之前一番话,已经是将云瑞钉死,恐怕圣上再怎么偏袒他,怕是也毫无借口。 “秦爱卿,云瑞体质弱,怕是不适应军中生活!” 别人没有注意铁武帝,秦野却发现圣上的微末表情,伴君如伴虎,此刻自己更要小心,语气便尤为坚定,道: “皇上,军中主帅职位,足以对称一等功府,为臣者,忠君事,体质强弱,怎可是抗旨理由。如果皇上不忍云瑞住军营受苦,可在每次完成驻军军营常规军情后,准许他回家调养身体。” 铁武帝对秦野的主意甚是满意,却又一副自我为难模样,叹气道: “都是朕考虑不周,才导致云家那小子不得已入军从职!” 之后,戌时三刻,国宴圆满结束,百官退场! 花迟倾上轿离开华阳宫,却在宫外被拦停了轿子,掀开窗帘,发现竟然是小镜。 “花大人,我家公子让我来传话,今日夜里,鸿胪寺内,有人要刺杀献国四王子!还让我送一句话给大人‘风国的绸,北易的马’,相信花大人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小镜是由两个宫女带路前来,交代完,他对花迟倾拜了一礼,便回去向云瑞复命。 花迟倾闻言怔怔,不知可信否,云瑞一直在宫中,他是如何知道有人要刺杀献国四王子?又是何人要刺杀友邦国使? 但鬼扶公子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快,快出宫!” 第28章 北易间谍 风国的绸,北易的马! 花迟倾回到都军令南殿堂,令南副官速度调集五十名都军令军士,其中二十名换上便装,务必在宵禁之前,全部悄悄在鸿胪寺周围埋伏起来,其余三十名待命。 而她进入都军令卷宗库,开始搜寻所有牵扯绸缎与马匹的资料。 有那么一刻,花迟倾手里翻到了章六川的案件卷宗,她想起当初这起普通案件,是交由南副官去处理,怎么如今这份卷宗依然是未盖章定论? 但今夜时间会过得很快,花迟倾没有时间仔细去翻看章六川的案子。 鬼扶公子只告诉她今夜有人刺杀献国四王子,是在保献国四王子这一次,可“风国的绸,北易的马”,其意自然告诉她刺客的底细,永绝后患。不难肯定,刺客是来自北易国的间谍,打算在风都城杀死献国四王子,破坏风国和献国的友好,甚至挑起两国战争。 可谁会是北易国间谍? “大人!城中宵禁时刻到了!” 南副官提醒! 宵禁时刻……! 花迟倾猛然想到什么? 元惯死于宵禁之后,龙三爷也死于宵禁时刻,还有沐帮帮主。 已经来不及了,刺客随时可能动手。 “派人通知北殿堂杨大人,说风都城很有可能存在北易国间谍。” 西殿堂樊莫沙有勇无谋,东殿堂展鸣为利所图,二人不足以共谋大事,唯有叫上北殿堂杨红虎,今夜一起,将混在风都城的间谍全部清除。 花迟倾重新开始整理卷宗……! 龙三爷、沐帮帮主! 花迟倾将西点楼的所有资料,全部拿出来。 果然,西点楼最开始是经营城外马场,马匹却并非西点楼饲养,而是全部从北方购买而来,转手再买,由于马匹精良,很快发家,转入城中经营酒楼。 与风国的绸缎闻名天下一样,北易的马也是高大威猛,西点楼的马,绝对是北易朝廷对西点楼间谍活动的支援。其中还有一个更加大的疑点:西点楼在城内三年经营的酒楼收益,还不如城外一年马场的收益高,偏偏西点楼完全放弃城外马场生意。 花迟倾合上卷宗,披袍提剑,携令系腰,挥手领军,三十名都军令军士整装出发。 同时,杨红虎率北殿堂四十名军士赶到。 花迟倾简述情况,二人合计,目前还不知道西点楼到底有多少人是北易间谍,便由花迟倾前去鸿胪寺狙杀刺客,杨红虎悄悄前往西点楼埋伏。 西点楼有座很深的后院,夜里会很安静,只听到些虫鸣声。 灯很早就吹灭了。 身边睡着的女人,甜美而又安详,钟扬生用手轻轻替女人理了理睡乱的秀发。 他掀开了被褥,下了床,走到房间的摇篮旁边,蹲下来,带着微笑,静静地注视着摇篮里的婴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钟扬生凭着年轻时候的一腔热血,背井离乡,从北易国潜入风都城。他在这里娶了一个女人,过着像风国人一样生活,从原本不习惯的口味,变得爱上这个女人的菜。 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一家人的生活。 钟扬生离开了摇篮,披上了衣服,回到床前,替女人提上了些被褥。 他从墙角秘缝里,取出藏了多年的阔剑,那是一柄北易的剑,一臂之长,四指之宽。 这把剑,需要磨,他在院子里的磨刀石上,轻轻搁上剑,三指压着,磨剑的声音,就像千军万马的奔腾声。 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影,慢慢靠近钟扬生,是个驼背老者,他是钟扬生从北易带过来的随从,是唯一一个,也只有他知道钟扬生是北易人的秘密。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驼背老者脸上带着祈求,声音压得很低。 钟扬生磨练的速度慢了又快了,献国四王子就在鸿胪寺,明年或许来的又是献国大臣,今夜风都城百官参加了国宴,是他最好的机会。 “如果我今夜没有回来,照顾好夫人和孩子!” 钟扬生缓缓将剑插入剑鞘,站起来,走近房门,但没有推门进去看一眼。 到底怎样才算最后一眼? 钟扬生转身,平静沉稳。 门开了! “夫人!” 驼背老者仿佛看到最后的希望,脸上闪过希翼,惊呼的声音,有些激动。 钟扬生内心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是女人饶到他面前,将手里一个佛玉,轻轻挂在了钟扬生脖子上。 “我真希望永远不用替你戴上它!” 可她还是替他戴上去了,北易人信佛,妻子给丈夫买一块佛玉戴上,是保平安。 “对不起,夫人!” 钟扬生不敢继续逗留,他怕经过这么多年的消磨,仅存的那点志气,会被女人的温柔融化殆尽。 他走了,走得很急!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了,廊檐下的灯笼很暗淡,薄薄的光线照进房间里,女人进了屋里,关上门,漆黑一片,她没有点灯,坐在摇篮旁,她今夜不打算睡,也不会有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 院子里有了动静,是脚步声和打斗声。 接着,门被推开了,杨红虎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摇篮边的女人。 驼背老者也进来了,他是退着踉跄的脚步进来的,被都军令军士的几把刀插入身体,推进来的。他双手握着刀刃,血一直在流,浸湿了他的裤腿,滴在地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渗人。 “夫人……!” 驼背老者倒下去了! 女人目光一直看着睡熟的婴儿,心一狠,手猛然一动,那把早握在手里的剪刀,穿透了皮肉,刺入身体里,剧痛很快麻痹了她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便是保持温柔的样子,轻轻趴在了摇篮上,目光始终看着婴儿……! “我的孩子……!” 微弱的喃喃自语声,泯灭在绝望的黑夜里! 第29章 冷君君 钟扬生的任务,是注定失败的,他并不奇怪都军令怎么会埋伏在鸿胪寺,这多么年,他了解都军令的厉害,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钟扬生的阔剑很快,但花迟倾的长剑更加快! 剑鸣交加声更加快! 花迟倾练的是《星水剑决》,很密集的剑招,她是五品化气境高手,真气由内而外发,剑影若虚若实,宛若银龙出击。 钟扬生的阔剑挡住了花迟倾的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剑影,寒光从钟扬生的眼前掠过,最后一道,剑擦过的火星,就在他额眉之间。 血从左眉上方滴下来,很细微的小口子,就像指甲划过。 钟扬生纵身逃上了屋顶,花迟倾追了上去。 两个身影,很巧妙地在风都城一排排屋檐上飞纵。 长剑很快,《星水剑决》的招式发出了低沉的嗡鸣颤声,阔剑挥出一道霸势的反击。 钟扬生在回击的前一刻,还能看准长剑的震弧,可他出手一剑,对方的长剑仿佛凭空消失,整个夜空里,就看到一抹幽光。 近在眼前的危险,让钟扬生猛然提起阔剑,那抹幽光就是花迟倾的剑刃,快到让他差点身首异处。 “叮!” 火星迸发! 若非两人都是灵武者,真气注入剑中,剑恐怕已断。 幽光一碰即逝,钟扬生后背一痛,花迟倾的剑太快了。 后背的伤口从右肩划到左腰,血溢而出。 两人势力相差一截,胜负毫无悬念。 钟扬生没有拼命的决心,他还想回去看一眼家人,他开始想尽办法逃。 最终是逃离了花迟倾的视线,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真气耗尽,身上的剑伤不下三十道,血流了很久,他一路躲着满城搜捕的都军令和夜巡军,倒在家门院口。 血流不止,濒临死亡,他却笑了,握着那枚佛玉笑了。 他撑起身子,拖着阔剑,推开院门,向主房走去。 漆黑的院子里,涌现了很多都军令,埋伏着的,从墙角出现的。 “不——!啊啊啊!” 钟扬生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疯狂。 他抬起阔剑,向房间方向冲! 都军令拔刀从四面包涌而来! 四品元合境的灵武者,虽真气耗尽,但肉身的强大,依然不容小觑。 钟扬生在都军令的重重包围下,一步步前进,激烈的刀剑击鸣声,不绝于耳,他杀死了三个都军令军士,他也新添了两道伤口。 门开了……! 杨红虎抱着一个婴儿,站在门口! 钟扬生似乎明白了,表情痛苦,手中的阔剑,坠落在石板上,发出了“哐当”响声,他放弃了抵抗,跪了下去! 而后,无数把都军令军士的刀,砍向了他身体各处……! 这一天,云瑞起来很早,小镜跟他讲了钟扬生的事,还说了都军令开始彻查遣散三大帮派的手下。 接着,宫里传来圣旨,封他为南玉将军,统帅封山军营兵马,赐兵马虎符一枚,择日前往骥州封山,重整军务,以报圣恩。 云瑞算是药仙谷的弟子,虽说没有好好学医,但对病理药性之类,还是略知一二,他有自己专门的小药阁。 小药阁就在他书房里。 今日,他让小镜拿了一包药,说: “准备好马车,去一趟鼎国公府!” 小镜领了吩咐去安排,她不知道云瑞为什么要去鼎国公府?但她不希望云瑞去。 小镜讨厌冷君君,冷君君那副可怜模样,就像是刻意装出来的,装给别人看的。 云瑞的马车停在了鼎国公府门前! 他没有带侍卫,他在风都城出行都是这样,一个车夫,一个丫鬟。 小镜扶着云瑞进了鼎国公府。 云瑞是一个不喜欢遵守豪门礼仪规矩的人,他不需要鼎国公府对他的各种客套,他没有去会客的正厅喝茶,去了前偏小院的走廊中亭,坐在那里等。 “我家公子想见你们小姐一面!” 小镜很想知道云瑞为什么见冷君君,她想自家公子不是一般人,一定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被冷君君的外表所迷惑。 八月末,正午过后的天气会有点闷热。 冷君君之前的丫鬟,被左俊杀了,换了一个新丫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她飞快得跑去告诉小姐,说长师府的云瑞公子来了。 料理好鼎国公后事,冷君君还是和以前一样,足不出阁,什么事都不关心,府里的事,都是交给管家打理。她倒是说了一句,要守孝三年,除了除岁之夜,像长师府一样,具有三代领俸资格,需要入宫,她会去,其他任何活动,她都不参加。 在别人看来,冷君君就像一个深闺怨妇,用以泪洗面的柔弱,让自己一个人伤心。 云瑞的突然造访,让冷君君想到了那张药方,可她并没有找到什么药方。 人还是要见,冷君君素颜素装,步履轻盈,走得很慢,就仿佛真的没什么心情,又或者心情很沉重。 在云瑞面前,冷君君垂首低眉,欠身礼福。 “不知云公子来访,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云公子见谅!” 云瑞比不得药仙谷的神医,但至少懂望闻问切,冷君君皮肤细腻,光泽如玉,白里透红,并非像传言中那样,气血不足,体虚多病。 周围很静,静的让人以为云瑞,沉浸在冷君君的美貌里,他应该从来没有这样去看一个人。 冷君君非常不自然,她很讨厌一个人这样,若有所思的注视她,特别是这位风都城如同鬼神般的鬼扶公子,就好像对方要揭开她一层面纱,看到里面去一样。 她侧过身子,有娇羞,有不悦,也有害怕和紧张……! “云公子……!” 冷君君小声提醒云瑞。 云瑞嘴角难得微微一动,他站起来,走向冷君君,后者像一个小鹿乱撞的少女,埋首垂额。 云瑞绕了冷君君一圈,她身上有熟悉的清香,他坐回凳子上。 “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冷小姐说!” 冷君君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让她的丫鬟先离开。 第30章 遇刺 午后的廊亭里,舒爽宜人,两旁的苑景,带着秋韵。这里说话,最合适不过。 冷君君也坐了下来,眉目一颦,见云瑞看着廊亭外面的风景,细软细软地问: “不知云公子有什么话要与我一个小女子说?” 云瑞收回目光,开始说起话来。 “听说冷小姐身体不好,气虚血亏,此次逃过一劫,还真是冷小姐福大命大,不知伤口可有好些?” 冷君君一怔,道: “有劳云公子关心,也多亏城中名医的救治,小女子才有幸,还能与云公子坐在一起说话。” 这里没有了其他下人,便是小镜为他们沏茶倒水。 云瑞喝了口茶,很惬意,有些懒散,仿佛真的就是闲聊: “活着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风都城那么多乞丐都好好活着。” 突然,云瑞话风一变,问冷君君: “冷小姐可去过城东九八街?听说那里有很多乞丐。” 冷君君眼眸一颤,却是道: “云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云瑞若是明白了,向小镜示意,后者取出带在身上的药,放在桌上。 “打扰冷小姐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冷小姐既然没有去过九八街,那就不要去了,听说都军令在查九八街,那里不太安全。这包是毒药,里面有十粒小药丸,吃上一小粒,不至于丧命,但整个人看起来会有些萎靡不振,像个病人,持续几天,也就不碍事了,用得着的地方,冷小姐不妨服用一粒。” 云瑞起身,小镜扶着离开,冷君君大概怔了三四个呼吸间,霍然起身,手心后背,骤然生汗。 看着他还未走远的背影,冷君君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鬼扶公子是真的有鬼神相助? 小镜虽然不明白云瑞和冷君君的对话含义,但她很庆幸,庆幸自家公子没有被冷君君那副娇弱的模样所迷惑。 回到长师府后,云瑞问小镜: “你老家在临平郡哪里?” 小镜回答:“公子,奴婢老家在临平郡城往东十五里外的石牛镇田桥村。” 云瑞吩咐道:“过几日,我们就去骥州封山军营,你准备一下。” 入夜,正值寒露时节,天凉降寒。 小镜替云瑞房间收拾了一下,换上了厚毯绒被,就去书房里,云瑞写了一张纸,给她,小镜识字,开始在书柜上寻找这些需要带去封山军营的书。 大多都是一些天象星图、水利地貌、国史传记之类的书籍,内容艰涩难懂,小镜是不会去看。 云瑞自己推着轮椅,移到门口,小镜停下手中的活,拿着披毯过去,替他盖好,打开门,打算推他出去。 “不用出去!” 云瑞吩咐道。 小镜不问,知道他的行事风格,或许只是想看看院子里的夜色吧? 院子里的夜色很暗淡,高高悬挂在上的月牙,微弱的银芒不及院中灯座的光辉。 一个黑影,瘦小的黑影,举着剑,从灯座旁掠过,来的很快,锋利的剑芒,透露寒光。 这是一个无声的刺客,一次无声的暗杀! 云瑞双手扶着轮椅的两侧,表情淡定。 那极快而至的剑,在夜幕下,如同流光,异常耀眼,仿佛能听到破空的锐啸。 小镜慌了,黑影出现得太突然,让她都来不及出声,她看到剑指向云瑞的那一刻,整个人呼吸瞬间凝结住了,她的本能反应,是冲过去,挡在云瑞前面。 剑尖的亮光,顷刻而至,刺客的眼神,决绝必杀! “叮!” 又一支长剑从侧骤现,疾如闪电,挡掉了刺客的剑。 这第一声相击,久鸣不止,震音回颤。 小镜此刻才知道后怕,她不知道自己何来的勇气?敢冒死去挡剑,那一剑刺中,她必伤心肺要害,将当场毙命。 “公……公子!” 小镜被吓到了,她有些颤抖,似乎是云瑞淡定的表情,让她开始平缓下来,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院子里打斗的两个人。 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 一个白衣束裙的女子! “是她……!” 小镜认识她,但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云瑞知道。 宁清的长剑行云流水,剑影在灯光里,像一道道光幕,她门派的剑招巧妙轻柔,却少了必杀之力,刺客的手臂和左腿,都被她的剑芒划伤。 刺客负伤纵身逃去,宁清没有去追,她是来找云瑞的,找这位风都城传闻中的鬼扶公子。 原本她没有底气,停留在房顶好久,甚至打了退堂鼓,因为传闻中的鬼扶公子,不仅拥有鬼神一般的手段,更是一副鬼神般的脾气,十几年来,都是生人勿近,与人不善。 可现在,宁清走向云瑞的脚步,有些激动,她靠近过去,她总算见到了鬼扶公子。 可这张面孔……! “是……是你!” 宁清终于看清楚了鬼扶公子,竟是那之前在来风都城路上,酒馆里遇到的那个虚病少年。她在风都城听说了鬼扶公子的体质,只是在酒肆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那是鬼扶公子。 小镜站在轮椅旁侧,心有余悸,虽然是出手相救,可她对这个夜闯长师府的女子,还是怀着警惕的目光。 云瑞没有丝毫感激的表情,注视着宁清,等待她继续说。 宁清抿了抿嘴唇,开口了: “云公子,之前我师妹不懂事,我在这里向公子陪个不是。” 宁清抱拳作手,算是一礼。 云瑞不喜欢官场那些逢场作戏,同样不喜欢门派弟子这些谦谦作态。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云瑞的声音有些冷漠,让人听了会微微心凉,宁清脸色尴尬,她是门派中人,相互之间,以礼待人养成了她这副薄脸皮。 但为了师妹,宁清需要求人。 “我是瑶山石翠林白石宫门下弟子宁清,我……我想请鬼扶公子出手救救我师妹,她被都军令抓起来了!” 宁清在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言语,想说鬼扶公子是药仙谷的弟子,大家都是宗门中人之类的话,可真正见到了鬼扶公子,她突然说不出来。 云瑞有些意外,原来那天被抓住的,不是落音,是苏灵。 “推我进去,把门关上!” 云瑞吩咐小镜。 小镜知道宁清是来求公子了,放下戒心,推着云瑞回到桌案前,回来关门,见宁清还站在门外。 小镜都知道,从都军令的监房救人,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让都军令怀疑上公子以前做的事。自家公子精明谨慎,这么浅的道理,怎么会不明白。再说,自家公子什么样的人,他做出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求也没用。 云瑞没有其他交代,小镜便也不对宁清说话,关好门,回到云瑞身边,替他收起盖毯。 云瑞说话了。 “你可知这把轮椅是精工制作,藏有暗器,九九八十一针,七品境界以下,无人能近我身?” “公子!奴婢……知道!” 小镜刚收好毯子,抱着手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答了一声。 “以后有危险,你只顾好自己!” “奴婢知道了!” 小镜抿起嘴唇,将毯子放入桌案旁边的木柜里。 云瑞又说话了。 “你说救不救她师妹?” 小镜听清了这句话,可又似乎听错了这句话,这是公子在征求她的意见? 云瑞看着小镜,后者有些木愣,眼眸里尽是疑问。 云瑞再说清楚一点,道: “我与白石宫毫无渊源,她们的事与我无关,但她刚才救了你,你可以要我去救她师妹,或者不救。” 小镜闻言,忙跪了下来,道: “公子,刚才都怪奴婢鲁莽,才导致公子没有机会发动暗器,奴婢就该死在刺客剑下,也不至于让那刺客逃走。现在公子又问奴婢意见,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吩咐公子做事!” “说完了?那就起来!” 小镜缓缓起来,见云瑞翻开了一本书,以为事情到此结束。 谁料,云瑞还是问道: “现在可以说,救还是不救?” 小镜还是毫无底气,问: “公子,奴婢真的可以说吗?” “说吧!” 小镜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这次可是让公子听她的决定,可到底救不救?公子应该不想救人,这可是正面和都军令作对,但想到自己也能救人性命,她就很激动。 而更加激动的是,她希望公子真的会听了她的决定,选择和都军令作对。 “那就……救吧!” “好!” 云瑞最简单的答应,让小镜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激动兴奋中……! 第31章 借刀 都军令有专门的监房,没有洗脱嫌疑和确定罪行的犯人,都会暂时关押在那里。 苏灵和左俊都是被关押在南殿堂监房里,不过苏灵是灵武者,和关押左俊的普通监房不同,关押灵武者的监房,有极厚的石墙,并设有玄铁锁链。 监房有都军令重兵把守,还有花迟倾这样的高手,随时能带兵赶到,凭个人能力,几乎没有可能救人成功。 云瑞在想,被都军令抓住的,既然不是落音,洪战又想从都军令手中带走苏灵,无非以为名册失踪与苏灵有关系。 只是,落音的主子是洪战? 他一介武夫,如何能掌握那么多官员的秘密? 云瑞同意救人,宁清非常高兴,但云瑞的目光很冷,将她突然间绽放的喜悦浇灭了。 “三天后,你去都军令南殿堂侧门外接应,杀掉救出你师妹的那些人。” 宁清不解,问:“让我杀掉你的人?” 云瑞不想多废话,让小镜送客。 “天已经很晚了,我家公子要休息了,宁姑娘请回吧。” 宁清身无分文,这几天都是帮老百姓一些小忙,仗着门派弟子高傲的身份,不愿开口,也就恰好碰到好心的人,会给她端碗水,拿上一个馒头答谢她,才勉强一天能吃一顿。至于晚上,都是蹲在某个巷子角落里度过。 “我就在你院子里待一个晚上,可以吗?” 小镜看了眼云瑞,见后者不说话,便告诉宁清,道: “可以,但我家公子喜欢安静。” 宁清就这样,坐在院里亭中,抱着剑,靠着亭柱,夜里的凉风很冷,但至少这里有让人安宁的院墙。 夜很晚了,宁清才看到小镜扶着云瑞从书房出来,去了卧房里。 待灯吹灭,小镜出来,关上门,回去了她自己房间,拿来了毯子。 “公子没说,我不敢安排你住房间,夜里有风,你就裹着这个吧!” “谢谢!” 宁清是灵武者,不容易感冒,但还是感激小镜,她靠着睡,眼睛却并不疲惫,她看着云瑞的房间,若有所思。 一夜无话,宁清醒了的时候,云瑞也早就去了书房,小镜也忙了一阵子。 小镜告诉宁清,她房间里准备了早粥,可以过去吃一碗。 宁清去小镜房间,吃了早粥,便在院子里闲逛,走之前总需要跟鬼扶公子打个招呼。 可云瑞一直在书房里,中间也就小镜出来了一趟,去厨房端了一碗参汤进去。 正午时候,小镜扶云瑞回房间去了,宁清就杵在院中间,可云瑞仿佛没有看见她,辞行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 午膳还是小镜送来的,给宁清也带了一份。 吃饭的时候,宁清问小镜。 “我看这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来,是就你一个人照顾云公子吗?” 小镜说:“公子喜欢安静,所以不要太多人照顾。” 宁清再问:“云公子每天都那副冷漠的样子吗?” 小镜这次抬起头,很认真地告诉宁清,道: “宁姑娘,我家公子不喜欢有人说他闲话,你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 也就这样,宁清待在这间院子里度过了两天,她没有和云瑞说过一句话,甚至可以说,她在云瑞眼里,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院子里总是安静的,若不是宁清主动与小镜说话,这里几乎没有语言交流。 今日夜里,就是营救苏灵的时间,可云瑞从未离开过院子半步,也没有人进来过,除了小镜进进出出,那也是一日三餐,最基本的饮食起居活动。 宁清甚至有些怀疑云瑞在敷衍欺骗她,她问过小镜,可小镜给的答案是。 “宁姑娘,你放心,我家公子答应救你师妹,就一定能救出来。” 下午的时候,小镜带着风都城的消息告诉云瑞: “都军令的花大人带着大批都军令军士,封锁了九八街,说是天霄门刺客,很可能藏身那里。” 花迟倾的能力,在云瑞的意料之中。 云瑞吩咐小镜,道: “你拿一套夜行衣,去侯府,交给左齐侯。” 小镜领命,去了左齐侯府,交完东西,就走了。 对于送来的东西,左齐侯十分在意,他不认为鬼扶公子会随便送东西给他。 展开的包裹里,是一件夜行衣,象征着杀手与刺客! 左齐侯脸色阴沉。 “叫孙起和甘翼来见我!” 孙起出自真云门下,因犯事,被逐出师门,流落江湖,碰上左齐侯,便一心归入左齐侯麾下,当了门客。 甘翼是军中人,不久前,从风都城十里外的长岭坡军营来到城中,左齐侯那十万兵马虎符可调动的,就是这支长岭坡驻军,目前由李贤、郭争二将统领,这些人都是左齐侯的嫡系部队。 孙起身材瘦小,眼神很飘浮,甘翼身强体壮,眉毛很浓很黑。 “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人去刺杀过长师府的云瑞?” 左齐侯眼神尤为盯着孙起。 孙起只能坦白,在他眼里,侯爷宽宏大量,被知道又如何,他甚至还说气话: “属下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小世子分明就是被他害成这样的。”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能杀得了鬼扶公子,他还能活到现在,再说,他鬼扶公子就算要对付本侯,也不至于要杀鼎国公,说不定这背后另有真凶,故意挑拨本侯与长师府之间的矛盾。” 左齐侯有些埋怨孙起,再道: “本来,本侯与鬼扶公子也只是相互各存戒备之心,现在倒好,被你这一搅和,怕是他鬼扶公子真要对本侯使手段了,风都城的人都知道,鬼扶公子这个人有仇必报,这送一件夜行衣来,绝对不是无缘无故。” 甘翼茫然一思,脱口而出: “他想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也要来刺杀侯爷!” 孙起“哼”声一笑,道: “笑话,侯爷是七品境界的高手,谁能刺杀得了侯爷?” 甘翼还是茫然,再道: “那就是要刺杀小世子!” 这次,孙起认同甘翼的话,分析道: “鬼扶公子诡计多端,他真要谋害小世子,都军令的监房还真不安全。” 左齐侯略思,吩咐二人,道: “你们今夜去南殿堂,就说探望小世子,尽可能久留在监房,如果鬼扶公子有打算行动,应该就是今夜。” 第32章 营救苏灵 风都城建立的都军令殿堂,经历了上百年,从来没有人敢闯进来,而今夜……! 花迟倾带着大批都军令军士,开始肃清城中可疑之人。 一群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靠近了都军令南殿堂,数量之多,竟有四十余人,他们背着沾了火油的弓箭,在侧巷子里躲开夜巡军。之后,他们分成两波,一波绕到关押左俊的监房外面,另一波十余个,就潜伏在关押苏灵的这边。 宁清听了云瑞的安排,早早趴在一座高层楼顶,借助微弱的月光,恰好能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这些黑衣蒙面人是鬼扶公子的人? 当第一支箭,带着那束火光射杀了一名都军令守卫后,劫狱开始。 无数支火弓划破了监房的上空,这像是一场与都军令正面的较量,至少监房里的都军令军士们是这样认为,对方太嚣张了,毫无顾忌的采取火攻,明目张胆,火光笼罩,劫狱救人的意图,太过明显。这不需要一刻钟,就会引来夜巡军。 对方的人数势力,对方的进攻方向,让人很容易想到关押在监房的左俊。 都军令军士们开始重点看守左俊,聚集在普通监房大门口,和黑衣人开始了短兵相接,里面的都军令把孙起、甘翼当成了劫狱者,双方也动起手来。 估摸时辰差不多,那十余名黑衣人,悄悄翻墙入内,在一名三品境界的高手带领下,迅速攻入关押苏灵的监房,利用一柄宝刀,斩断了连接墙体的玄铁锁链,但并没有斩断锁住苏灵手脚的玄铁锁链。 这群人进攻快,但退出来并不轻松,几乎都死在了及时过来支援的都军令军士刀下,只剩下那名三品境界的领头者,抓着苏灵,跃过高墙,逃蹿而去! 这时候,宁清提剑,追去……! 洪战看着空手而回的落音,脸色铁青,花迟倾带走大部分都军令军士,南殿堂空虚,这么好的时机,冒这么大的险,居然替别人做了嫁衣。 “我们全城搜捕,就是找不到宁清,你就那么巧,偏偏关键时刻碰上她?她难不成天天守在那儿?” 落音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不相信宁清会天天守在都军令监房外面,宁清不会去劫狱,师门也不允许她劫狱。 那只有一个可能! “洪将军,有没有可能我们被人利用了?我了解宁清和苏灵,名册如果真的在她们手里,第一时间就交给都军令了,怎么可能会等到现在。我怀疑放出风声,说苏灵准备交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换取无罪释放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盗走名册的人。” 洪战被提醒,猛然惊思,这起风声突然而来,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名册的事,本来就很少人知道,宁清、苏灵两个不谙世事的宗门弟子,没有主导今夜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机。 如果是这样,那名册在谁手里? “此事已经不是我能做主了,我要进宫一趟!” 今夜除了洪战这方势力难以入眠,还有花迟倾和左齐侯! 左齐侯亲自来到都军令南殿堂,向花迟倾撇清了干系,好在孙起、甘翼二人虽有动手,却并没重伤都军令任何一人,只是遵守侯爷命令,保护着左俊,不让任何人靠近,才与都军令军士略有冲突。 左齐侯怀疑自己今夜中了鬼扶公子的手段,但他并没有告诉花迟倾,这关乎他侯爷的脸面。 花迟倾没有为难左齐侯带走孙起、甘翼二人,她同样猜到,这背后另有阴谋,对方今夜这种阵势,极有可能是个大阴谋。 在风都城,谁有这种本事?谁有这种胆子?敢来都军令监房救人? 可谁又知道,这起事件,只是个丫鬟的一句话而已! 宁清带着苏灵去了云瑞的院子里,趴在亭中过了一夜,她们在第二天一早,来向云瑞表示感谢,苏灵在被救后,从宁清口中得知了鬼扶公子,就是她在酒肆见过的那个人。 苏灵的脾气有些倔,是宁清一直拜谢云瑞。 晚秋后,开始急剧降温,早上有了寒气。 云瑞停在走廊里,由小镜扶着,他感觉难受,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出血来。 “我家公子救人,不需要感谢,既然你们没事,那就快走吧!” 小镜语气不善,早上寒冷,公子在外面站这么久,也是怪她们。 云瑞去了书房,小镜出来,见宁清、苏灵还在院中,脸色不悦,这修行宗门弟子,怎么这般无耻? “你们怎么还不走?” 宁清表情很不自然,如今落音投靠了朝廷势力,灵玉下落不知,她们已经下山一个多月了,必须尽快回山禀告师父。可风都城严查进出,她们根本无法出城。 “小镜姑娘,我和我师妹现在出不了城,能不能求云公子再帮我们一次。” 对于这种问题,小镜不作回答,她也不需要回答,这也只是宁清、苏灵会说出来的话,但凡稍微了解鬼扶公子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是痴人说梦。 小镜压根没把宁清的话,放在心上,自己一个人开始收拾忙起来,因为明天,就要去骥州了,路途遥远,云瑞此去是第一次重整军情事务,说不得要年底才能回来,她自己每年年前一次回老家探亲的机会,怕是也泡汤了。 苏灵的性子受不了这种待遇,恨不得马上离开,宁清从旁劝话,分析目前形势,说云瑞虽不待见她们,但这里却是最安全的地方,真走出这间院子,别说靠近城门,就是混在街上人群里,都有可能被都军令的人发现。 临近午膳时辰,二人还坐在院中。 小镜有些恼怒起来,公子一直在书房,若是出来看到她们还在,肯定要责罚自己,可那个宁清的脸皮也太厚了。 小镜进了书房。 云瑞见她脸色,问: “你心里慌什么?” 小镜知道自己肯定少不了被责骂,宁清和苏灵也肯定要被公子使手段了,从来没有人敢赖在这间院子里。 “对不起,公子!奴婢说了,可她们就是不走!” “她们为什么不走?” “她们……!” 小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各大城门,都军令和城防军两方势力严查,除非铁武帝的龙撵,谁都必须接受检查,公子从都军令监房救了苏灵,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送她们出城这趟浑水,公子肯定不会碰,这万一被抓,岂不是坐实了昨夜都军令监房发生的事是公子所为。 送她们出城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将公子拉下水,自家公子才不会那么傻。 小镜实在觉得,把这事说出来,定会让公子生气。 “她们说……要公子送她们出城!” 小镜已经做好了被挨骂的准备。 “好!让她们明日坐我们的马车出城!” 出乎意料之外,云瑞想都没想,这话是直接说出来的。 小镜猛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道: “公子,明日我们是打算从南门出城,都军令花大人很可能会在那里。” 小镜觉得自己的提醒有些多余,她能想到的事,公子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的危险,恐怕公子瞬间就洞察得一清二楚,她只是疑惑公子为什么纵容宁清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还答应了? “无妨,宁清救过你,她还有什么要求,不用问我,你尽管答应下来!” 这虽是云瑞简单的一句话,小镜却仿佛置身梦里。 第33章 宫里的一些事 正午过后,云瑞去了云老夫人院里,坐在亭子里说话,云老夫人心疼孙儿,虽说云瑞被赐封为南玉将军,是云家的荣耀,但真让老夫人选,她还是情愿不要孙儿去军营受那般苦。 但云老夫人也知道,她这个孙儿最有打算,便只是埋怨了几句常话,然后与小镜交代,务必好好照顾公子,又吩咐老嬷嬷,拿来三枚金币,要给小镜,小镜推辞,云老夫人却道: “往年你回家探亲,府里自是好安排照顾公子的人,这次去了军营,你便离不得身,这些钱,你寄入钱庄,书信回家,告诉父母取用,这赏罚分明,也是我云家对下人该有的礼数。” 小镜犹豫,看向云瑞,却又被云老夫人责怪,说这钱是她给的,要看公子脸色做甚,便只好拿了。 天气晚秋,也只有中午时刻,云瑞才能出门,云老夫人便又一阵唠叨,让云瑞去了军营要多注意身体。云瑞话少,却是与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了声,好好照顾老夫人,嬷嬷应声答应,云老夫人则道: “奶奶身子骨还硬朗,又在府里待着,那儿也不用去,你不用惦记,如今太平盛世,你去了军营,也少外出,咱云家不讨那些军功。” 大概未时一刻,宫里传来话,让云瑞进宫一趟。 云瑞这便上了马车,往宫里去,路上云瑞吩咐小镜,道: “入了宫,你去织绣院,替老夫人做一件披肩短袄。” 云瑞以为是铁武帝要见他,可却被带到了婕妃娘娘的兰雅苑。 风国律法规定,后宫妃子与朝堂官员,不可私交来往,如今云瑞封了军职,就必须遵守。 婕妃娘娘在正院屋里接待了云瑞,先解释道: “本宫那皇儿近日里,沉迷下棋,实在不堪,本宫这才向圣上提议,兴许云公子能有办法让他改一改这毛病。” 云瑞明白,稍坐等候,婕妃娘娘便差人去请三皇子,只是久不见三皇子过来,婕妃娘娘便与云瑞说话: “怕是正在下棋,可宫中那些小太监,能有几个厉害,也都忌惮他皇子身份,故意让他,他却沾沾自喜。” 云瑞见过几次婕妃娘娘,不过每次都有铁武帝在场,对于这位几乎是后宫之主的人物,云瑞想到有一句话:她能在后宫立足,不完全是因为生了个皇子! 随意闲聊了两三句,婕妃娘娘问了云瑞何时出发去骥州,说了关切的话后,突然说道: “云公子如今也是一方驻营军的主帅,和洪战将军属于同枝一脉了。” “洪将军久经沙场,不敢与之比较。” 云瑞看了眼婕妃娘娘,今日入宫,似乎也不寻常。 婕妃娘娘继续道: “圣上将云公子派遣骥州封山军营,依本宫来看,还不如就让云公子待在飞麒军中,和洪战将军一起守护风都城。” “娘娘言重了,飞麒军有洪将军足以,可保风都城无人能破。” 婕妃娘娘闻言,若有所思,随后嫣然一笑。 这便有人传来话,说三皇子邀请云公子去下棋。 如果说整个皇宫谁最随意?那一定是三皇子,非重要场合,他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江湖小生的模样,他不像一个皇子,像一个书法大家,或者琴棋高手。他待人谦谦有礼,没有脾气,对宫里下人也是这样,有人说他宅心仁厚,有人说他不思进取。 但云瑞从不果断判定一个人,何况他与三皇子交往并不深厚。 云瑞很少下棋,但他会一点,他和三皇子的对弈,像午后闲散的娱乐。 四局落定,各赢两局。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三皇子意犹未尽。 云瑞道: “前面四局,三皇子你只赢了一局,这最后一局我是故意让败,若再下一局,三皇子必败。” 三皇子埋怨云瑞,道: “云公子何必学他们那般世俗,尽管全力,不必在意本王的感受。” “我并不是在意三皇子的感受,最后一局我若过早赢了,便还要下第五局。现在,这四局结束,正好时辰差不多,我那随身丫头想必也已经忙完,就不再打扰三皇子了。也许,以后我也不会再与三皇子下棋了。” 小镜如云瑞所料,正由宫女领路带来,云瑞起身告辞,出宫离去。 云瑞远去,三皇子目定棋盘,婕妃娘娘款款而来,问道: “如何?” 三皇子却问:“母后,你为何让孩儿下棋来判断云公子为人?” 婕妃娘娘一笑,道: “你说棋品就是人品,那云瑞被你父皇封为南玉将军,掌控军方势力,如何不需要深究其人?” 三皇子脸色不悦,道: “朝中之事,父皇自有定断,母后何必牵管其中,孩儿与云公子四局各赢二局,怕是永无第五局了,那云公子何止睿智,不局限于一局棋盘,竟掌控了四局棋。怕是孩儿心思,他也知晓,倒是让孩儿这棋品落了下成。” 云瑞回去的路上,陷入沉思,今日入宫,不知问题出在婕妃娘娘身上?还是三皇子身上? 见小镜除了披肩短袄,还带回了那百花百色席。 “你在织绣院遇到别人了?” “嗯,是容昭仪,就是上次帮我说话的那位妃子,奴婢觉得她人很好,漂亮温柔,对奴婢很和气,说着席子一直替奴婢保存着,今日听说公子你入宫,就给还来了,她还说下次进宫,让奴婢去她院子里说话。” 小镜高兴,语气欢快,就像多了一个新朋友,可她忽略了两个人之间的身份! 云瑞不说,由她自己开心! 快出宫时,忽而一队礼仪女官匆匆而来,为首者自称是东宫礼官,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邀请南玉将军前去一叙。 云瑞身在轿中,不曾开窗,却是剧咳声音传出,十分不利。 小镜听闻,便是与礼仪女官说话拒绝。 而后,礼仪女官回到东宫回话,太子殿下闻言,心下放松,与身边侍卫刑剑,言道: “幸亏没来,若是真来,本宫还没想好如何应付云瑞,就怕被他识破本宫并非真心与他交好!” 然而,太子殿下这才刚放心下来,魏荣却送来陈子平密纸,上面写道: “殿下鲁莽,如何能只遣礼官邀请?又时至离宫之末,十分敷衍,云瑞何人,察微知细,看破其中,故而不来,心中怕是有异。殿下谨记,成大事者,不形于色,与其对面,有何所惧。” 第34章 石牛镇 云老夫人受寒会引发双肩隐痛,云瑞送去披肩短袄,说是用宫里进贡的北雪山狐皮做的,孙儿这番孝心,老夫人欢喜得很。又夸小镜手巧,真是个福气女儿家,再过两年,给她一个云家干孙女的名分,要给她在风都城选一个名门望族的夫家。 小镜受宠若惊,羞涩不已,扭捏着说不去嫁人,要一辈子待在长师府服侍公子。 翌日清晨,天气阴沉,但不会下雨。 云瑞坐上了豪华的将相公侯级别的驷马乘车,带着二十名侍卫,启程前往骥州封山。 当马车还在长师府后院的时候,宁清和苏灵就先进去了,此时车厢里,便是有四个人。 “公子,我们可以走东门,绕一段路。” “不必!” …… 马车最终停在了南门,云瑞还是面不改色,车外盘查的动静,让其他三女紧张万分。 花迟倾很早就在南门,她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怀疑鬼扶公子,总觉得风都城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有他的影子。 “怎么这么多马车?” 云瑞此行,除了这辆驷马乘车,还有几辆单马乘车,车夫和侍卫们,都规矩得停车接受盘查。 “花大人,这辆马车里装的都是我家公子一些日常物品。” 花迟倾很果断地掀开最后一辆,是些书卷和衣物,中间那辆,又是那辆轮椅,她开始走向最前面的驷马乘车……! 这时,后面来了一支单轮车队,有十五辆之多,车架上装满了大箱子。 突发情况,打断了花迟倾这似乎“鲁莽”的动作。 花迟倾看了一眼云瑞的驷马乘车,闪过一个本能猜测的念头,鬼扶公子不是一个会包庇逃犯的人,何况他若走东门,那展鸣就算知道他要带犯人出城,也会放行。 花迟倾挥手,她手下喊出:“放行!” 后面那单轮车队上的,都是空箱子,花迟倾从打开第一个开始,就迫切要打开后面,全部都是空的。 车队领头解释,道: “我们是给南行药铺送货的,现在送完了,就带着上一批的空箱子回去,这次有点多,耽误了大人的时间,请多多见谅!” 顺便想偷偷塞一些银子给花迟倾。 花迟倾有些烦躁,不屑地推开银子,猛然觉得不对,跨上一匹快马,急奔出城……! 出城不远,云瑞对宁清、苏灵冷冷道: “下车!” 宁清、苏灵觉得云瑞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下了车,往林中而去。 很快,花迟倾追了上来,叫停云瑞,直接跳马到驷马乘车旁,拉下车夫,掀开车门帘。 只是……! 风吹起林中落叶,云瑞的马车队伍往南消失,花迟倾才有些颓废地牵着马往回走……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瑞的队伍在官道驰奔,三日后离远了风都城,再往正南方向,过几州地界,便可抵达骥州,封山也恰好就在骥州边境,临近泰县的位置。 “往东南去临平郡!” 云瑞吩咐,马车队伍调整方向,开始向临平郡而去,半日后,接近临平郡城北门。 风国境内城池,除了皇都、边境重兵之城和关键要塞,称为都城。其余,按管辖区域以及城中人口,有县城、郡城、州城之分。铸城之外,便是镇、村、里舍,百姓的任何公家事宜,都是由所属镇直接管理,镇算是一个小型的金融、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大多数百姓,能接触到的,最繁华的地方,甚至有些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所属镇的管辖区。 小镜的老家,具体地址,是临平郡石牛镇田桥村。 “不必入城,去石牛镇!” 云瑞又吩咐,车队再偏道而行。 若进了临平郡城,小镜并不奇怪,可这再往石牛镇方向去,她十分疑惑。 石牛镇有上千户人家,横纵五街六巷,算是中型镇,因三面环山,地处偏僻,几乎没有达官贵人来过这里,更别说像云瑞这样豪华气派的驷马乘车。 驷马乘车几乎将整个镇上最宽的主道占据了,车夫凭借高超的驾驭能力,缓缓往里行进。镇上百姓纷纷紧靠主道两旁店铺,抬头仰望锦绣贵气的高顶车厢,满目惊艳,纷纷猜测马车里是何等人物? 县城以上,都设有完整的朝廷机构,而每个镇,只设立了一切事务,全权负责的衙门府,衙门府里只有镇吏司携皇旨上任,属于国编正统官员,其余仵作、文书、捕快之类,便是镇吏司招募的外编官吏。石牛镇上的镇吏司五十多岁,任职二十余年,从未升迁,一直是个九品小官。别人不知道风国律法里的规定,可他知道,最正统的皇亲国戚,出行乘坐的是八骏乘车,而至少公侯将相级别的人物,才能乘坐驷马乘车。 这位镇吏司活这么大,见过天大的官,也不过每年去临平郡报备公文时候,那位临平郡六品级别的郡府大人。 可惜,这位镇吏司来晚了一步,马车上的人物包下了一家客栈,门口有了侍卫把守。 小镜收拾好房间,云瑞说道: “我给你三天假,回去看看你家人!” “公子,奴婢拿了老夫人的赏银,不敢再要探亲假期!” 云瑞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善,道: “最近我的话,都要说两遍,你才肯听?” 小镜闻言,大惊失色,噗通跪下,忙道: “公子,奴婢不敢!” 虽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来石牛镇?但小镜从不敢想,公子就是为了给她补上探亲假才来的。既然能回家,这位小小年纪,常年离家的及笄少女,何尝不兴奋。 眼见天色不早,赶回家吃晚饭还来得及,小镜便赶紧换上一身粗麻布衣,毕竟那身丫鬟衣裙,都是绸缎所制,在石牛镇上都算上等服饰,真穿去田桥村,只怕太过耀眼。 小镜没有走客栈前门,而是从客栈后院小门离开的,背着行囊,欢快地往田桥村去。 云瑞也知时辰已晚,便暗中吩咐了一个一品境界的灵武者侍卫。 “你悄悄护送她来回,不必让她知道。” 第35章 田桥村 田桥村总共三十户人家,八成以上都是丁姓人家,小镜父母都是姓丁。 除了每年有额外三十六银币的外编收入的村吏家,以及小镜家,属于村中温饱户以外,其他户人家,日子都过得十分拮据。 小镜家,总是整个村的话题,小镜更是整个村的话题。 早年,小镜父亲左手伤过筋骨,做不了重活,田里农活效率减半,几乎每年上交了国粮,所剩无几。小镜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二个妹妹,一个弟弟,一家人那点口粮,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一点,寻常日子里,多半是吃小镜母亲采的野菜和种的红薯,勉强度日。这便是为什么小镜十岁不到,就跟人出门,离家去赚钱。 村里人,都说小镜命好,那么快就在外面找到东家,还是在皇都城里面,真是了不得。而且很快,小镜就开始往家里寄钱,从开始的三十铜币,慢慢涨到现在每个月十银币。若非小镜担心被贼人惦记,她每个月的月钱,便全都寄回家里来。 小镜家很快就摆脱了食不果腹的困境,成为了田桥村的首富。 有人羡慕,讨好小镜家,也有人嫉妒,故意针对小镜家。 小镜一年四季很少在家,但每次回来也总遇上些烦心事,无非就是村东头的王小六总是来偷家里的东西,还有那游手好闲的张豹,使各种手段,比如进山没打到猎物,便要怪小镜家的菜地里的假人偶吓怕了附近的兔子,耍赖皮要小镜家赔钱。 小镜回家,一家人都特别高兴,问了她怎么才九月,就回来了?小镜便说东家年底会很忙,不让回家,就现在放了探亲假。 丁母反正高兴,本来做好了一家人吃的玉米粥和白面馒头,又吩咐老二去杀鸡,老三烧火,说今晚吃炒菜和白米饭。 隔壁屋的要好邻居十三婶,听到小镜家动静,过来看到小镜回来,也是十分惊讶高兴,坐下来闲聊。 “小镜,那你回来经过镇上没?” “是从镇上过来的。” 十三婶表情顿时很夸张,说道: “那你肯定也看到那么大一辆马车来镇上了?估计是当官的,你东家有没有马车,小马车也算,必须有门有帘的。” “那就有吧!” 这让小镜怎么回答。 “那你坐过没?肯定只是看着,摸都摸不着,婶子没说错吧?还别说,今日那辆豪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当时挤得人太多了,婶子也没看清楚正面,扶着一个公子哥进了客栈里面。” “那就一个丫鬟,十三婶,你在意这些干嘛?” 十三婶“嘿”得一声,道: “那是丫鬟,谁信?一身绫罗绸缎,坐那么豪华的马车,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气派华贵,做这样的丫鬟,就扶东家少爷上下马车,不给月钱我也愿意。” 小镜家是一合三屋院舍,丁父丁母睡堂屋的里间,还有一间卧房和灶房,灶房也算是杂物间。小镜回来,才十岁的老四就和父母挤,她们三姐妹睡另一个房间。 在家这些天,村里人听说她回来了,要好的邻居多半会来瞧一眼,看看这位在外头赚大钱,见过世面的丫头。 小镜在家也不闲着,三妹和四弟还小,她便和二妹一起做家务,打扫缝补清洗之类,中午还会送饭去田地里给父母。 王小六和张豹两个狗皮膏药样的人物,依然经常骚扰欺负丁家人。张豹在院子外面,用一坨干泥巴扔进来,砸中了小镜的肩膀,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老四见大姐受欺负,拎着扫帚,要出去跟二十多岁的张豹拼命,被小镜拉住,劝道: “你要做甚?打又打不过,打得过也不能打,打了人要吃官司。” 倒是十三婶从地里回来,见张豹又在欺负老丁家几个孩子,端着一盆水,就冲张豹泼过去,跳起来骂张豹,才赶走这个无赖。 这一切都被那名侍卫,在暗中瞧得清楚,他有云瑞公子吩咐,不便动手,却是要打算回去告诉云瑞公子。 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最后一个晚上,小镜一家人吃过饭,聚在一起,丁母在灯下做针线活,丁父在编制簸箕之类,四个孩子围在桌上剥豆壳。 小镜这才想起,告诉父母,她在钱庄寄存一笔钱,有时间可以去镇上取用。至于父母的吃惊,小镜只能说她东家过年不让回家,有重要事情,她这次放探亲假,索性将赏钱先给了她。 丁父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丁母就又开始说起每年同样的话题,无非就是小镜东家对待下人这么好,要小镜千万小心做事,勤劳认真些,不可让东家嫌弃。 丁父倒是突然说了一句: “你之前说你东家不是当官的,也不是做买卖的,咋还这么有钱?” 小镜这次有话说了,道:“就几天前,朝廷封了个官!” 第二天一早,小镜起来,正在灶房忙活,那十三婶快步入院,仿佛有天大的秘密,非说不可,拉着在喂鸡食的丁母说道: “昨日,我去镇上,你猜怎么着?好多大官来了,连临平郡的郡府大人都亲自来了,你再猜怎么着?郡府大人就在那公子哥住下的客栈外面搭了个篷,摆了桌子,坐在那里,不敢进去,只有等那公子哥出来,才能见。” 十三婶一口气说完,根本不给丁母猜的机会。 “你再猜猜那公子哥是什么人?他是风都城长师府里的鬼扶公子!” 丁母终于可以开口了,问: “什么鬼扶公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十三婶一脸惊讶,感觉不知道鬼扶公子的人,是个另类,其实她自己也才昨日在镇上听别说描绘,略知一二。 “你连鬼扶公子都不知道?他就是传闻自出生起,就能召唤鬼神的人,他随便说一句话,就有无数鬼神替他完成,连皇上都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听说今年刚满十八岁,皇上就派当朝相国去请他当官,封为了南玉将军。” 十三婶似乎觉得还有劲爆消息,眼神搜索到在灶房里的小镜,又跟丁母说起: “你家小镜也是当丫鬟的吧!可你知不知道,人家鬼扶公子身边那个丫鬟,有多威风,风都城里的那些大官见了,都要巴结,甚至皇宫里有一位妃子不小心得罪了那个丫鬟,当时就被罚跪掌嘴,打入了冷宫。” 丁母诧异万分:“还有这样的事?” 小镜在里面听着,觉得传言真是不可信,自家公子哪里能召唤鬼神了?还有那位妃子,是耽误了国宴才受罚的,自己不过恰巧卷入其中而已。 吃早饭的时候,十三婶还赖在小镜家不走,唾沫乱飞,各种描述,越说越离谱,就差把鬼扶公子说成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仙了。 小镜吃完之后,照例分别给了弟弟妹妹一些零花钱,收拾好东西,告别了家人,往镇上去了。 云瑞这几天,几乎都待在客栈里看书,有事便吩咐一声门外的侍卫,直到小镜回来。 “家里可还好?” “不敢劳烦公子挂念,奴婢家里一切都好!” 小镜离开了几日,有些杂事,侍卫们做不了,她便收拾了许多公子换下来的衣物,在客栈后院清洗。那名去了田桥村的侍卫便向云瑞告知小镜家发生的一切。 “公子,需不需要属下去教训那两个无赖?” “不必了!” 云瑞并不想影响一个朴实的家庭,介入其中,可能拥有短暂的美好,但长远变数,谁能预料?那两个无赖,在云瑞看来,并非大恶之辈,村子里的生活,也总需要些矛盾。 “明日一早启程,你们今晚都早点休息。” 第36章 客栈谈话 翌日,正午,侍卫传来话,说客栈外有一个人要见公子,说那个人气宇轩昂,带着富贵之相,却一身朴素,身边跟着一个黑脸护卫。 云瑞略思,大致猜到何人,吩咐侍卫去请。 献国四王子认为自己的到来,一定会让云瑞很惊讶,可从进门开始,他没有从云瑞表情看到任何波动。 “云公子似乎猜到是本王了!” “客栈简陋,四王子随意!” 献国四王子回国,需要途径临平郡,云瑞猜到是他,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这位王子,为何要轻装简从?他走进这间客栈,就会有很多人猜到是他。 “云公子就不问问,本王为何想见你。” 献国四王子坐下,与云瑞对面。 云瑞放下书卷,凝视对方,献国以往使团,都是大臣带队,这次却是位王子,献国有四位王子,却只是四王子有如此魄力。 借助外邦,营造一种其他王子没有的虚拟势力! “不管四王子是轻装简从而来,还是护卫军拥护而来,今日四王子进这间客栈的事,都瞒不了人,只是四王子偏偏选择这种方式进来,今日你我二人就算只是喝茶,别人也会多想。既然四王子要至我于不利境地,那我也不必在意四王子的感受。” 云瑞言词如针,道: “九方大陆,地域辽阔,何止百国争雄,然无人能纵横南北东西。可你我所处中鼎大地,数百年战乱,无数王朝陨落,如今唯五国并列。北易强军穷民,安内不足,攘外却有余而剩;西苏国虽连年战乱,却三方势力各自割据对立,偶小斗却无大战,若无外力,相持下去,不知何年;上云国虽是小国,又与风国、北易两大强国接壤,却胜在其国君善于治理,军民同乐,万众一心。我风国土地肥沃,近五十年来,虽不间断发生内外战争,却还不至于让他国轻视。” “至于你们献国,与我风国同盟,国力略逊一筹,此并非你们献国长久之计。听说,献国百姓,只知献国有国师,而不知献国还有一位王和四位王子。” 献国四王子脸色开始不悦,仿佛被人说中了痛点。 云瑞继续道: “献国百姓拥戴国师,而那位国师想必四王子比我清楚,他日时机成熟,自然操控王室,篡权夺位,那时我风国岂能袖手旁观,无论成败,于献国之内的坏处且不说,我风国出兵,自然利益至上,割地献城?无论如何,就你王室而言,不得民心,引狼入室,你们王室如何立足?” 云瑞权当替铁武帝将丑话说在前头,偏偏这就是两国同盟之间,不言而喻的关系,献国四王子根本无法反驳云瑞,且还无法向铁武帝告云瑞这一状。 献国四王子再留下来,说任何话都是自取其辱,当即起身告辞,愤愤离开。 献国四王子原本队伍驻扎在临平郡城外,回去之后,当即动身,往南回国,其王室被人小瞧,自然心中有怨,被王妃瞧见,问起如何? “爱妃,你这次瞧错了人,那鬼扶公子只是徒有虚名,夸夸其谈之辈,不足以谋合为助。” 此一举动,全是王妃主意,她自国宴之后,对云瑞赞誉有加,自云瑞离开风都城,便向四王子提议,紧随其后,见面一叙,若能交好云瑞,可谓有利四王子,甚至有利献国。 王妃道: “他可是言语咄咄逼人,重伤王室,丝毫不给你脸面?” “爱妃如何知晓?” 王妃埋怨四王子,再道: “我劝你光明正大前去与他见面,你偏不听。那鬼扶公子持才为傲,心思敏捷,你此去怕是未见其面,他便知晓是你,却还是同意和你见面,无非知晓你心思,便想惹怒你,这在别人眼中,那就是你和他相谈不欢,不到一刻钟,就被气跑。” 献国四王子猛然醒悟,那鬼扶公子明知他来,拒绝不见即可,可反而见了他,却是:“本王原本打算将他一军,反倒被他利用,做了嫁衣。” 王妃再问起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听闻后,又与四王子分析: “你怎不明白,鬼扶公子借你做了嫁衣,却也给你指了明路。” “此话怎讲?” 王妃则道: “鬼扶公子已然挑明,我们献国即将面临内忧外患,其一,国师之害,不可不防,针对国师,不如针对民心,你此回国,定要劝你父王精心治理国家,不可被国师牵着鼻子,相信那些鬼神之论。其二,鬼扶公子已经言明与风国同盟,或许将来能对付国师,但对我们献国王室,百害而无一利,他还告诉了你,那西苏国三方势力势均力敌,既然与我们献国有边境接壤,我们何不选择一方,助其统一,将来总比风国同盟要强。” 献国四王子闻言,拉着王妃的手,深情相望。 “本王能娶到爱妃,真是上天赐福,早不听爱妃之言,悔之晚矣,本应该带爱妃一同前去。与那字句言语深奥无比的鬼扶公子交谈,本王如同小儿,需有爱妃在场,方能与之深交。不如现在爱妃随本王再去石牛镇?” “不可!如今别人看来,鬼扶公子与我们不欢而散,若此时再去,只怕陷鬼扶公子不利境地,况且他已经替我们指明方向,我们只需要记住这份情,日后再做报答也不迟。切记,就算将来与风国交恶,但也绝不能得罪此人。” 一夜之后,云瑞车队,从石牛镇离开,却还是未曾进临平郡城。见临平郡郡府一直随后送行,中途停下,见了临平郡郡府一面。 “我此来石牛镇,只是逗留三日,并无想法,郡府大人权当不曾有过此事,不必太在意,城中事务繁忙,还请大人回去处理公务要紧。” 临平郡郡府不敢再随行,但鬼扶公子在石牛镇逗留三日的事,给当地波动不小,无人能猜透鬼扶公子此举何意?各有谣言,为此临平郡郡府经常前往石牛镇视察,整治当地民风。 第37章 封山军营 此后,一路无话,进入骥州地界,距离那封山军营不过三十里地。 天空昏暗,雨势既来,细细落落。 云瑞吩咐车队,转入附近乡里,借了一民屋避雨,他看窗望雨,远山蒙蒙,水气腾腾,只怕夜前,这场雨是不会停。 侍卫来报: “公子,乡外三里处,有一伙盗匪集结,数量三四十余人,怕是冲我们而来,我等自然誓死护卫公子,只怕对方之中也有修行之人,难保公子周全。” 自临平郡后,往南几个州界之内,盗匪猖獗,云瑞知道,他车马豪华,侍卫随行,目标显眼,非富即贵,定有钱财之物。 大多盗匪不敢在官道动手,但难免有些穷凶极恶之辈,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民屋主人是个老妇,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她见云瑞一行人穿着华贵,侍卫带刀,怕是官家中人,小心翼翼拉着小男孩杵在一边,眼神警惕。毕竟官家子弟草菅人命的事情,屡屡发生,立案调查,大多无疾而终,了无结果。 云瑞问那老妇,道: “老人家,这伙盗匪可敢入乡里祸害百姓?” 老妇惶恐,小心作答,道: “偶有来偷鸡抢米,倒不曾伤人性命!” 与此同时,那小男孩脱口而出,叫道: “是牧雪派的大侠们赶跑了他们……!” 老妇惊慌,都知道朝廷官兵不待见那些宗门弟子,她便赶紧捂住小男孩的嘴巴,担心牵连了牧雪派的那些好人。 董护卫朝云瑞公子一拜,开口道: “百屺山脉深处,有座天通峰,高耸入云,常年积雪,牧雪派的宗门就建立在那,门下弟子大约一千五百人,高手众多,通天峰主洛扶流已七品境界。” 董护卫不说,云瑞自是早已知晓这些宗门之事,风国境内,姬山派、真云门、牧雪派、六七剑峰并称四大宗门,也是铁武帝眼中的四根针。但这四大宗门少有弟子下山,通常只是些外门弟子,采药下山贩卖和挑菜赶集换米,乔装打扮混在街市里,无人得知。很少出现行侠仗义之举,即便忍不住出手,也绝对不会暴露宗门信息,身份来历。 除非一种情况,被人识破,当场说了出来。 而能被人识破,最有可能的是,动手过程中,施展了宗门绝学。 各大宗门,新收录弟子,传授基本修行方法,即便下山动手,别人也看不出其师承何门,此为外门弟子;根据各个年龄段,分三个月、半年、一年各审一次,观其修行速度,择优编入内门,不再需要从事门派杂事,统一修行,此时既可接触到宗门绝学,此为内门弟子;各大宗门弟子良莠不齐,内门弟子或多或少,倒是那些小门派弟子很容易被师门长辈看中,选为亲传弟子。由于铁武帝的政策,如今风国境内修行宗门,严禁其他弟子私自下山,也只有亲传弟子,可能被委派下山办事。 牧雪派比之白石宫强之数倍,牧雪派能派遣下山办事的弟子,也一定比苏灵强很多,至少都是宁清这样,踏入了三品境界。 能让牧雪派下山办事的弟子施展宗门绝学,似乎盗匪中,有不错的高手? 可既然能修行到三品境界,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成盗匪,随便从军入伍或者投靠一方做个门客,都是前途无量。 “出发,去军营!” 云瑞突然不想等雨停了,他反倒很想见识一拨敢在官道劫财的盗匪! 小镜给了老妇一小袋铜币,撑着雨伞护送云瑞上了马车,侍卫们穿好蓑衣,戴上斗笠,跨马慢骑,缓缓离开乡里。 只是,令云瑞意外,他这一路慢行,直至抵达封山军营,连盗匪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封山军营设建在封山北谷,临近俞水河,是一处宽阔的斜落平原,军营前哨设置了两座丈余高的哨塔。远远就能看到云瑞的马车队伍。 宋公重自一个多月前,收到云瑞的那封信,信中言词以及鬼扶公子的名号,让他开始重整军营,在收到朝廷文书的那一刻,他尤为震惊,长师府云瑞封为南玉将军,接管封山军营一切军机事务。这与那封信是巧合?还是鬼扶公子的深谋远虑? 宋公重于三日前,就传令下去,一旦南玉将军的马车到来,即刻来报。 这一刻总算到了,他身披战甲,率众出营,来迎接这位传奇神秘的鬼扶公子。 雨还是在下,宋公重就站在雨中,在前哨塔下拜迎了云瑞。 马车停下,宋公重再拜道: “末将宋公重,参见将军!” 小镜探头出窗,抬手遮雨,对毕恭毕敬的宋公重道: “我家公子受不得湿寒,俗礼即免,天下大雨,将军也快先回营房!” 军营重地,怎还带个丫鬟? 风国军中,向来不允许女眷久留,高级军官的家属女眷探望,最多逗留三日,宋公重便也如此认为,毕竟他听说过云瑞体质如何,这丫鬟恐是一路照顾而来,不日既回,军中自有侍卫照应云瑞。 封山军营被遗忘多年,荒废了日常军务,士气低落,宋公重的近日作为,也难很快收到成效,军中将士久居骥州,对远在的风都城传奇般的鬼扶公子略有耳闻,却不曾真实感受过他的厉害之处,今日所见,总归只是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身体羸弱,还带着一个小丫鬟,初见之下,实在不堪! 云瑞从马车里,由小镜扶下,进入主营帐房内,匆匆一瞥,可见除了宋公重这一路来迎接的百余将士,其余将士,尽是躲在帐内避雨,掀开帐门,探头探目,毫无军纪。 入了营帐,云瑞坐下,小镜寻找,却不见有热水,问及宋公重,便有士兵引她前去烧火营。 “将军!您那丫鬟需住几日?” “怎么?” 对于一个月时间,宋公重处理军纪这方面,云瑞颇有不满,倒是高看了此人,语气凝冷。 云瑞心性向来冰冷,此时表情语气,更幽寒渗人。宋公重知晓他不近人情,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冷漠,初次见面,便如仇含怨。 “将军随行侍卫,自然好安排,只是您的丫鬟,按风国律法,军中不可久留女眷,末将给她安排,又必须她一个人住一间营帐……!” 云瑞双目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注视力,让宋公重言语稍顿。 “继续说!” “自缩减军饷之后,军营日常开销拮据,刚够将士吃饱,营帐损坏三成,目前大多将士都是凑在一起住,若是一个丫鬟单独一间,恐怕军中有人不满。末将认为,可今日送她离去,安排人护送到最近城中客栈。” 云瑞听完,先不言语,心中思量,宋公重此人气魄欠佳,过于循规蹈矩,拘泥小事,难堪大任。 “今夜我自有安排,但明日天黑之前,替她建好营帐,购买材料的钱,由我来出。” “天黑之前……这营帐材料没有,去购买一趟回来,就已经接近傍晚,万一明日又是大雨……!” 云瑞对宋公重的评价,已经降到了冰点。 “从我走进这间营帐开始,我每句话,都是军令,你不必反驳,如果你觉得办不到,那就说明是我故意针对你,你可以选择告老还乡!” “是!将军!” 宋公重感觉云瑞身上有股无形的威压,如果之前他是期待见识这位传闻里的长师府公子,那么现在他是害怕见到这位鬼扶公子! 小镜进来了,拎着烧开的热水壶,从包裹里取出药姜粉,用量有度,手法娴熟,泡好放置云瑞案几上,又开始整理云瑞卧榻……! 宋公重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在云瑞眼中,还不及这个丫鬟,他自己都发现,他还没有这位丫鬟的神态动作自然。 云瑞放掉手中的书卷,吩咐宋公重,道: “你去将关于军营的所有资料,全部拿过来!” “是,将军!” 宋公重不敢质问真的要所有资料?他早就想逃出这间营帐。 很快,关于封山军营的资料,有二十多捆,全部被送了过来。 云瑞吩咐小镜: “你从里面找出军费簿、兵伍名单、出征信息给我!” 小镜领命,但初来乍到,她还有很多琐事,将公子衣物书籍放置妥当,便已入夜,吃过晚饭,洗浴之后,她侧立一旁,待到深夜,见公子还在认真翻看资料,而自己却无安置,正纠结之时。 “你困了就去睡!” 小镜这才敢开口,道: “军中未曾安置奴婢睡营。” “我今夜查阅资料,不知何时?你就睡这里,明日自会安排妥当。” 小镜惶恐不安,怎敢霸占公子卧榻?嘴角嗫嚅,却难开口,再过子时,实在困顿,才如蚊细声: “那奴婢就先睡了。” 云瑞看得认真,不作声响。 小镜忐忑不安,悄至榻前,褪了靴袜,合衣而眠,缩身一侧,空流大半床位,想及自己竟睡在公子榻上,也不知公子何时作困来睡,心中羞涩,侧背闭目,久久难眠。 直至天明,小镜醒来,睡意朦胧,猛然想起昨夜睡在公子卧榻上,瞬间惊起,见公子还在案几前翻看资料,心中庆幸又失落,赶紧起床整理,出营去准备公子洗漱热水。 云瑞这一夜查阅,封山军营问题很多,其中最大两点:第一,军营多年不曾招募兵马,现有将士普遍年岁在二十八以上,又缺乏锻炼,与山贼战斗力一般。第二,军饷缩减,此事早在泰县,他便已知晓,无论朝中何人手眼通天,他若要管,必然可以捅到铁武帝那儿去。 然而,便就是这一日,朝廷派来文书,说封山军营地处南境要地,兹事体大,特批军饷提至五千兵马军费,分春秋两季发放。 五千兵马军费:既按市场价,五千将士一年吃穿用度,以及基本装备,并按国律发放将士个人军饷,具体用度事宜,全由军中主将做主。 宋公重以及全军将士,皆兴奋不已。 而云瑞盯着案上公文宣纸,久久未动……! 第38章 盐 宋公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对于小镜的营帐建造,全部由他经手操办,紧挨云瑞的主营帐扎建,好在是阴天微风,夜幕前终于建好。 原本军中主将,总归要进行一次全军检阅,可此后数日,就算天气大好,云瑞依然身在帐营,不曾外出露面,军中士卒更有闲话,讨论终究还是府里公子哥,吃不得苦。 宋公重前去请问云瑞: “将军!近日天气尚好,何时进行检阅全军将士?” 云瑞反问: “泰县城外山林中,可有一伙山贼?” 宋公重微思作答: “确实有一伙,数量百余人,泰县太守曾邀请末将出兵清剿,只是末将不曾收到朝廷指令,不敢私自行军。况且山深峰高,山贼不知藏匿何处,小部队前往,只怕遭了山贼陷阱,大军贸然进山,山贼逃窜而去,徒劳将士。” 云瑞张开地图,对宋公重道: “你带五十名将士,打着剿匪的旗号,从东面黄叶谷上山,一旦山贼冲过来,你只管撤退回来。” “这……!” 宋公重疑惑,派五十名将士进山?这不是闹着玩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显然,宋公重狼狈而回。 第二日,云瑞再吩咐: “这次带五十名将士,还是一样,大张旗鼓,从南面狮子岭上山,遇到山贼,只管撤退回来。” 宋公重再狼狈而回。 第三日,云瑞吩咐: “你带五十名将士,从黑木林上山,同样,遇到山贼,只管退兵。” 宋公重已经满是怨气,封山军营这番作为,已经被传开了,说封山军营,小儿主将,纸上谈兵。 宋公重直接拂袖出营,随意点兵,愤慨而去。 待他再次狼狈而回,入了营帐,懒得禀告战事,持手一礼,就打算出去。 “今日何处遇到山贼?” 云瑞冷冷问道。 宋公重回身,打算应付,随口一句:“上山约十里处遭遇山贼追击。” 同时,他目光看向了云瑞,见后者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都是以遭遇山贼地点为中心,遭遇山贼里数为半径,三个圈相交之处,为一小块面积。 宋公重震惊,同时十分汗颜,谦卑一拜,道: “将军谋略高深,末将怠慢行事,末将有罪!” 云瑞懒得理会他,吩咐: “你即刻挑选三百精兵,于今夜潜伏去贼窝,丑时末刻发起突袭,如果逃走任何一个山贼,我将治你怠慢军务之罪。” “末将领命!” 夜入丑时末刻,山贼因三连胜,皆酒肉入睡,不及清醒,便身处火海,刀马而至,还来不及想封山军如何得知他们贼窝确切位置?便都命丧归魂,无一幸免。 此战落定,宋公重虽一日一夜未睡,及至天明,依旧兴奋不已,凯旋而归,满面容光,直奔云瑞帐营,声高气朗,汇报战果。 云瑞整理好一册文卷,表情冷峻,看着宋公重,后者觉察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尴尬收敛。 云瑞将文卷交给宋公重,道: “将这上面的规定,告知全军将士!” 其中之意,封山军设立分营制度,两千人马为一营,目前由宋公重统率第一营,其余五百将士编入第二营,暂时由云瑞亲自统率,日后补齐人马。 宋公重出去后,云瑞唤一名侍卫入营,拿起第一封书信,吩咐: “你回风都城,将信交于陇中酒楼的老板。” 又拿起第二封信,说道: “交完第一封信后,过三五天,找个合适机会,将这封信,送入相国府秦野手中,此事务必谨慎,不可被人发现。” “公子放心,属下明白!” 侍卫领命,快马加鞭,回到风都城,先入府向老夫人告知公子一切安好,便去了陇中酒楼,送信于田博良手中。 自云瑞离开这段时间,风都城帮派势力减弱,在田博良的手段下,风都城的商会联盟初见稚型,在城中知名商楼菱子苑内,三次商贾会谈,敲定了入会资格。 与其他地方的商会一样,凡经营国控商品的商家,不得入会。 田博良此时收信,拆开来看,云瑞信中阐述,商会联盟可降低入会资格,联合风都城数百家甚至千家商贾,一来资源渠道更广,可控利益更大;二来法不责众,在朝廷面前,具有一定威慑力,可利于持续发展。 田博良读完烧信,陷入思考,云瑞抛开了商会联盟那层高不可攀的虚拟荣誉,换取了一道商会联盟久存共远的方法。 只是,田博良想不通,云瑞为何热衷于商会联盟改革? 田博良选择了云瑞的建议,于商会联盟第四次大会上提出,被多数赞成通过,之后几天,风都城各大中型商贾,纷纷加入商会联盟,在风都城中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势力。 那名侍卫,将第二封信藏于身上,正考虑如何将信送交到秦野手中。 相国府,在风都城总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同样,相国府中,有各种势力的眼线。 时值九月末,相国府秦野之女,秦玉蓉携带丫鬟侍卫,前往光谱寺进香参拜,那名侍卫悄悄尾随,等秦玉蓉屏退左右,独自入跪文殊菩萨殿中之时,现身送信。 亏得秦玉蓉是相国府里小姐,乍见殿中人影,却并不惊慌失叫。 “你是何人?” “小人乃长师府侍卫,我家公子有封信交于相国大人,此事机密,今日惊扰秦小姐,实非得以,万望见谅!” 秦玉蓉见信,但未接,表情疑惑,道: “长师府与我相国府,历来并无瓜葛,如何往来机密信件?” 侍卫再行拜礼,道: “此为我家公子与相国大人之间,身为侍卫,并不敢过问太多。相信相国大人见信自会明白。” 秦玉蓉接信,藏匿袖袍之中,若无其事,继续礼佛。 侍卫躬身作礼答谢,悄然隐去。 礼佛完毕,秦玉蓉退出,离开光谱寺,赶往城中,中途却遭遇一群黑衣蒙面人刺杀,幸亏其大哥秦子汉带侍卫赶到,黑衣蒙面人才一哄而散逃去。 秦玉蓉见到兄长,摸入袖中,稍思罢手,就此回府,单独去见秦野。 “爹!你早料到今日,女儿会遇不测?” 秦野心性极稳,此刻还有闲情逸致练字,落笔之后,方才说话: “放心,爹还不至于让你被一个疯女人抓走。” 秦玉蓉很反感其父的这种胸有成竹的语气,无奈而又失望,语气低落: “我娘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为什么处处有人要对付我们,现在你又和长师府牵扯不清。女儿还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那云瑞如何能搬弄鬼神,无非也是个狡猾狠辣之人,你与他往来定是利益关系,如同与虎谋皮。” 秦野顿笔,正视秦玉蓉,沉声问道: “你从何得知为父与云瑞关系?” 秦玉蓉取出信件,扔在桌上,转身要有。 秦野见信,急口追问: “谁送来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封信?” “放心,你的事,我知道轻重。” 秦玉蓉走后,秦野拆信。 信中只有一个字:盐! 秦野掌管全国税收,更是亲自负责风都城的税务司府,但只是普通商品税,而太子殿下负责大部分国控商品,除了盐。 秦野与太子殿下表面上,共同不遗余力一起治理商税。背后二人关系,无人得知? 而商盐,从盐口出盐,盐道运盐,盐吏囤盐,再到盐铺经营,全部由左齐侯管理。 左齐侯在朝堂之上,没有拉拢依靠任何势力,一直是孤军奋战,但以前没有人能动侯府利益。 现在不同,左齐侯陷入左俊谋杀案,左俊如今已被交到监司府,不日就要量刑,左俊一旦关押西城大牢,几乎没有再出来的可能。 若能抢到左齐侯手中的盐控权,当然是太子殿下出面抢,那风都城的税务机制,便全部掌控在秦野与太子殿下手中。 秦野烧了书信,让人备马,去了监司府! 第39章 冬季 监司府的一号人物,诸葛君邪,看上去比秦野要老很多。其实,他们两个相同年纪,相同年份入朝为官,相同的升迁速度。 诸葛君邪有两缕白髯,他喜欢拄着一根拐杖,铜色的楠木拐杖,但谁都知道,他可以不需要拐杖,他可以轻松一跃,纵身三层楼高,他是一个六品境界的灵武者。他没有结婚生子,只有一个义子,是监司府四号人物,华不凡。 秦野是只老狐狸,诸葛君邪就是一条毒蛇! “侯府小世子的罪书,希望诸葛大人,能晚十天判定下来。” 诸葛君邪眯着眼,他可不认为秦野会帮左齐侯,最有可能也是落井下石。 “十天后的结果呢?” 诸葛君邪只要结果,还有这十天带来的利益。 秦野诡异一笑,道: “结果一样!圣上也会乐意!” …… 云瑞颁布分营制度后,又很少再管军营里的事,大部分时间就像在长师府那样,安静地看书,招募人马的事,也都是宋公重在负责。 偶尔,云瑞会在午后,让小镜推他出帐,穿过营地,去俞水河畔停留一会儿。 对于营地将士们的训练态度,或者说闲散地打发时间的态度,云瑞很少管。除了他的要求,其他军规,他不在乎将士们遵不遵守,只要他看得过去就可以。 封山军营的将士们,摸不清楚这位拥有不少传闻的鬼扶公子的脾气,似乎目前这位很冷漠,很随意。 冬月之初,招募事宜完毕,朝廷的军饷早已经下来,封山军营呈现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相比那些老兵,这些新兵反而更加积极,他们都符合风国从军要求,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的男性,祖上三代没有重大案底。其实,大多都是附近州郡辖区内的青年壮士。 不日,前往风都城送信的侍卫回来,报告了风都城的情况: “公子,太子殿下以宽限左俊罪书下达作为交换,接管了左齐侯手中的商盐管理权。此后,太子殿下与相国大人,联合整治了风都城商界,其中,不少偷税漏税的中小型商家,遭受了重创,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如今,风都城中的商贾们,纷纷申请加入商会联盟,以求庇护。” 云瑞却问: “左俊罪书下达宽限到什么时候?” 侍卫再禀报: “十月底!” 忽而,侍卫想起,告知云瑞: “公子,还有一事,相国之女去光谱寺礼佛回来,遭遇一群黑衣人袭击,事后属下悄悄跟随,发现那群黑衣人换了便装回城,全部进了菱子苑!” 关于菱子苑,云瑞一点都不陌生,整个风都城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连商会联盟都选择菱子苑这样的地方聚会商谈。 菱子苑的确有些出乎云瑞的预料之外,在此之前,它就是一座豪华上等的雅苑,承接一些高档宴席、拍卖活动、才艺比赛之类的生意。 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别人都叫她尤老板,但这位尤老板,很少露面,两个月也不一定来菱子苑一次,无人知其行踪。 菱子苑竟和相国府有恩怨? 而云瑞之前派出去的另外一名二品境界的侍卫,也回来禀告: “公子,属下已经查到,骥州境内,有多股盗匪中,存在灵武者高手,除了骥州,冲州南部近日出现一股叛军势力。另外,属下打探到,牧雪派弟子下山,是因为其门派中有人遭暮月谷的人暗算中毒,前去讨要解药。” 门派之间的事,云瑞不想理会,他问: “那支叛军向何方行进?” “往西欲攻打阳县,但阳县靠近东陵王爷的幽都城,恐怕东陵王爷会出兵……!” “咳……!” 侍卫的话,被云瑞的剧烈咳嗽打断,沾血的手帕,如今外面晒了一排,小镜随时准备着温热的药姜汤,云瑞身上的绒袍也是披了两层。 进入冬季,云瑞的身体状况,比秋季更加严重,军营里比不上风都城的长师府里,每日夜里的寒风呼啸而过,营帐里的云瑞都会咳醒,小镜每个晚上都睡不好,她会跑进云瑞营帐,照顾公子,她时常坐在营帐的火盆旁,打着瞌睡,等云瑞睡去,才离开。 云瑞进行过一次全军将士的检阅,那是有微风的午后,天空很蓝,一望无际的空旷,阳光很暖和。 可云瑞还是咳嗽,咳到吐血,然后昏厥过去,倒在轮椅上的样子,就像了无生息的病逝者。 将士们不知所措,只有小镜应付着所有,推着他回营帐里,挨近火盆,再去煎药。原本云瑞应该一年四季都喝药,这是药仙谷所有人都认可的事。但云瑞不喝,是小镜将碗里的药,举过了头顶,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不看他那种拒绝的眼神,忤逆他任何命令,才让他答应每年冬季坚持喝药。 小镜在煎药的时候,流过眼泪,去送药的时候,她擦干了眼泪。 云瑞昏厥之后,什么时候醒来都有可能,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小镜端药进来的时候,他是醒着的,目光专注火盆里的炽热红焰。 “你自十岁随我左右,那时候我也才十二岁,六年过去了,我还活着,也许某一天,我真会像师父说得那样,永远醒不过来。” 云瑞的语气,就像一个垂暮老人。 小镜勺着药,喂给虚弱不堪的云瑞喝,没有说话。 十月很快就过去了,云瑞依旧关心着风都城的变化。 那边的消息,也该传来了……! 第40章 战事起 左齐侯终究没有找到任何幕后黑手,但他以手中十万兵马虎符,保住了左俊的性命,付出的额外代价,就是左齐侯纵子行凶,杀害朝廷重臣,罪大恶极,被削除侯爷爵位,打入西城大牢,府邸没收! 是监司府二号人物笑面虎由国泰,穿着官袍,带着两名手里捧着黄皮文书的监士官,去了一趟左齐侯府。 黄皮文书上盖有监司府的印章,上面记录了左齐侯的罪名。 左齐侯不知想什么,没有说话,褪下自己的官服,和身份腰牌一起呈递给监士官。 珠妃脸上布满了愁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卡住了般,颤抖地念了一声: “侯爷……!” 褪去官服的左齐侯,神色落寞了许多,却还是安慰珠妃,道: “放心,脱了这身官服,你和俊儿也就安全了,也许过几年,圣上开恩,我就出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离开这儿,去乡下种几亩田地过平常日子。” 珠妃闻言,潸然泪下,言语哽咽,道: “去年妾身便说返乡种田,你又何故不肯答应?” 左齐侯替珠妃拭泪,深情款款,道: “你最怕蝇虫之类,皮肤不好,受不得蚊虫叮咬,我怎肯让你吃那般苦。” 珠妃更是泪涌,无言以对。 这时候,由国泰似笑非笑,催道: “侯爷,该随下官走一趟了,事情尚未定论,若侯爷有疑问,不签字画押,十二个时辰后,还是可以回来的。” 左齐侯闻声一怔,他挣脱了珠妃的手,跟随由国泰往府外走去。 珠妃手里一空,自然也是知道,侯爷此去,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双手于腹前,紧紧相扣,浑身颤抖,无声落泪。 由国泰前脚刚走,后脚又返回进来,还是那副笑脸: “夫人,若侯爷认罪签了字,明日便有辖土司府人员,来收府邸,还请夫人早做打算!” 说完,由国泰彻底走了,带走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宽肉脸庞。 珠妃知道,左齐侯一定会签字,便将府里的下人,全部叫来。 左齐侯一生清廉,根本没有多余积蓄,府中大多贵重物品,又都是属于这座府邸,便只能拿了她自己的嫁妆首饰,尽数分给家丁丫鬟们,让他们离府自谋生路去。 这些下人们,想到平日里珠妃待他们和善,便不愿多拿,奈何珠妃念及他们都不容易,这又临近年关,总要回家置办年货,便劝他们好生收着。 待其他下人向珠妃告辞离去后,那珠妃的随身丫鬟,最是清楚自家夫人,知道夫人已是身无分文,明日何去何从,还不得而知,竟非要拿出一半所分钱财,给珠妃,说算是最后孝敬一次夫人。 珠妃心慰,便接了丫鬟这份心意。 第二日,果然很快就有辖土司府的人前来清点查封侯府,待一切流程过完,这间宅院便也正式由辖土司府的掌管。 直到看着辖土司府的人在大门上,贴上封条,珠妃收回心绪,侯爷如今还在城里,她便肯定要继续待在这儿,便向辖土司府的人打听,城中可有闲置的房产。 辖土司府的人,倒并没有多么市侩,很平常得向珠妃说了几处地段好的宅院。 可那价格却高得离谱,又问些偏处的,一直从宅院问到三房小院,和二房小院,甚至问到了单门独户的民房,却依然没有合适的。 “左夫人,你就说需要多少价格的?” 珠妃脸色尴尬,抬起手,给辖土司府的人,看了她手腕处的那只白玉镯子,如实说道:“我只有这只白玉镯子,大人你看值多少?” 这并非一只多么昂贵的镯子,却是珠妃和左齐侯一次去寺里上香路上买的。 辖土司府的人,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道: “九八街倒是有一间草屋,原主是个孤寡老人,死后,草屋被一个冒名者购买居住,冒名者逃走后被查封,如今挂在我们辖土司府,价格是最低的,左夫人你若肯要,我便帮你办理下来。” “要……我要!” 天气越来越冷,十一月迎来了冬天的雨,不停得下,营帐里的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让将士们总有种错觉,或许明日他们的主将,就会病死在军营里。 云瑞吩咐宋公重道: “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十一月中旬,第一个季度的综合能力审查开始。” 小镜用貂皮狐绒,将云瑞裹得像个粽子,陪着他时刻坐在火盆边。她被云瑞这一年冬天的状况,吓住了,似乎他真的濒临死亡,那每次咳出来的血,宛若妖异而又夺魂的地狱之花。 小镜从来没有停止熬药,她固执地将药伸向云瑞。 云瑞喝多了,嘴里苦涩。 “你越来越放肆了!” 小镜干脆跪下,举着药,心里委屈。 “公子不喝药,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如何回去见老夫人!” 云瑞喝了药,是很苦,但似乎苦多了,也就甜了。药方是药仙谷的名义上的师父为他亲自配制的,药材是小镜亲自去城中名铺抓的,一分一钱都不允许错,熬药的火候时辰,也严格遵守药方规定。 云瑞的命,就这样被药续着,但从骥州到风都城,甚至整个风国的人,都觉得他也许活不过这个冬天,长师府那位鬼扶公子要倒了! …… “报!” 一骑飞尘,冲入封山军营,马足未停,携令旗兵奔入营帐,跪拜南玉将军: “将军,军情急报!长岭坡军营主将李贤、郭争叛变,率领十万大军,兵临风都城北门城下,圣上号令,各路兵马勤王。” 风历562年,十一月初,长岭坡军营李贤、郭争兵变,率领十万大军,兵围风都城。 此年开始,风国境内多年来,官贪民怨、水涝旱灾等等积怨,受李贤、郭争影响,多地突发暴乱,战火迅速蔓延,遍布全国五十六州九十八郡。 封山军营将士肃兵待命,宋公重入帐,拜道: “将军,军营将士随时集结,只待将军令下,全军上下,立刻配合各地勤王军,前往风都城讨伐叛军。” 云瑞坦然而坐,手持竹简,心安意随。 “李、郭二贼,乃左齐侯旧部,借主之名,发不义之兵,名不正言不顺,迟早兵败,不足为惧。我等四千微兵,路途遥远,不必劳损,且先考核全军,自有功名之时。” 小镜近来闲时,针线织绣,为云瑞做了一顶貂绒白帽,可遮额盖耳,厚软十分。她不懂战争,却惦记着战火纷飞,最后落针,竟刺破手指,似乎心绪不宁。 云瑞重新唤宋公重入内,问及: “临平郡附近,战事如何?” 宋公重中年老将,军谋战略稍有不足,却精于探查军情,告知: “临平郡辖区之内,多为小股叛军骚动,皆民兵盗匪之类,抢夺行径,不足威胁。但定南郡城太守严明义早有叛国之心,屯兵八万,不日将行军北上,兵指皇都,临平郡城紧挨定南郡,首当其冲,势必遭其攻陷,百姓荼毒。” “待全军考核完毕,出发前往临平郡!” 云瑞说完,宋公重大惊失色,道: “如将军所言,我等四千兵马,前往临平郡,如何对抗八万叛军,况且我们出兵前往,行进路线往北偏西,要经过南靖地界,那南靖已有十五万叛军,号称晋林军,必然拿我等四千兵马祭旗,耀武扬威。如今形势,那东陵王爷坐镇幽都城,东部各州郡内,并无强大叛军,我等何不从东偏绕行,借东陵王爷威名之地,前往风都城勤王,总比救一座临平郡城更重要。” 云瑞无所动容,不假思索,道: “你就按我说的办。” 宋公重苦劝,再道: “将军三思啊!” 云瑞面色冷沉,眼神里有了寒意,道: “我意已决,你若怕死,可脱了这身甲衣!” 宋公重无言,拜退出营。 小镜送上貂绒白帽,道: “奴婢无才,本想秀一圈好看图案,却不知如何适合公子。” “无妨,色秀丽美,不过浮华视幻!” 云瑞接过,触手柔软,貂毛用香料处理,经过风晒,沁人新香,滑而留温,裹带头上,暖意袭身……! 第41章 出兵 封山军营季度考核后,也正得知临平郡军情,严明义两万先锋部队,已经接近临平郡城,而临平郡城内只有八千守兵,城中太守料到严明义北进路线,早做了防御工事。但谁都清楚,附近州郡各城,都自顾不暇,不可能有援兵来助,叛军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封山军营,全军将士,拔营而动,兵马前进,离开骥州,进入了南靖地界。 “报!将军,西面五十里处,有一股五千兵马,旗号为晋,正向我军袭来。” 云瑞吩咐宋公重,道: “留百余人分成几股,躲入我后侧林中,你带全军将士埋伏在前面山中密林,我马车停在路上,晋林军一来,令我身后百人摇树,晋林军定不敢全军前进,待其分兵而来,你只管壮大声势,佯冲过来,吓退叛军即可。” 宋公重不解: “若其分兵而来,为何不尽杀之,还放他们回去?” 云瑞告知: “叛军分兵,也与主军不远,你若围杀,他必来救,我军仅四千,其中近半是新兵,硬战之下,何来胜算,难免损兵。你若放其回去,叛军疑惑,虚实不定,不敢贸然进攻,我等绕路,待与这五千叛军追兵周旋几日,自然过了南靖地界。” 各部将士领命而去,云瑞坐于马车内,停在路上,往前一望,便是羊古口之处。 叛军五千大军从羊古口而出,驻足立停,叛军主将见只一骑驷马乘车,必是那封山军营鬼扶公子,若能捉了此人,定能扬晋林军声威。 “传闻那鬼扶公子鬼神莫测,却也不过尔耳,诸位请看,那鬼扶公子身后林中动静异常,必定藏兵,我等只需派出三百人马,便可破其藏兵之计,再一举冲杀,活捉那鬼扶公子。” 其侧副将言道: “若其在两侧埋伏,必然截杀我军三百人马。” 主将不悦,道: “封山军营才四千兵马,何以能几处藏兵,他若路侧密林藏兵更好,最多二千人,我等随时接应,惧他作甚,干脆派八百兵前去。” 叛军八百人马出阵,卷尘而动,宋公重待时机成熟,号令将士,喊声呐喊,蜂蛹而出,搅尘卷烟,却兵行蛇道,十分诡异。 那八百人马,突逢黑压压的藏兵,恍若五六千人,惊慌而退。 待这八百人马退回,宋公重又退回密林,悄无声息藏好。 叛军主将纳闷,这鬼扶公子何来如此多兵?既可截杀自己八百人马,却是一兵不杀,实在不知虚实,只能暂且退兵。 叛军退回数里外,云瑞集合兵马,折路而返,另寻道路前进。 那叛军主将得知消息,急兵去追。 云瑞再一次,一支单骑驷马乘车停于路上,左右不过一群侍卫,与叛军五千大军对峙,这次叛军主将细观周围密林,都毫无动静。 “此人狡诈,不可不防,这林中如此安静,必有埋伏,我等只是负责拖延他,不必与他交战,待叶瑾将军攻克南境诸城,支援我等,定能一举活捉此人。” 然而,宋公重早已带着封山军营全军将士,不知往临平郡方向行了多少里去了。 驷马乘车内,云瑞安坐,问小镜: “若叛军杀来,你我必死,你可害怕?” “有公子在,奴婢不怕!” 云瑞见小镜果然淡定,便将封山军营兵符给她,道: “你出去手举兵符,向东、西方向,各晃三下。” 小镜会意,走出马车,却并未下去,将兵符高举摇晃,光照之下,兵符反射,耀光刺眼,叛军甚疑,断定有埋伏。 小镜入内,马车调头,缓缓离去,侍卫随行,转入拐道,突然加速,在不远处岔路口,往左而去,侍卫拿起事先准备的树枝,于马车后,将车轴痕迹扫去,而岔路往右道路上,显然可见清晰的车轴痕迹……! 车内,小镜将兵符呈交给云瑞。 “就放你身上!” 小镜大惊: “公子,这兵符乃圣上所赐,号令三军,奴婢哪里敢拿着如此重要的东西。” “才四千人马,何来三军气势?搁在身上,反而冰凉,由你拿着,我还放心些。” 兵符乃寒玄铁所铸,却是触手冰寒,凉入骨髓,小镜这才惴惴不安收起兵符,道: “那奴婢就替公子保管,随身携带,公子要用,随时可拿。” 马车卷尘远去,与宋公重回合。 那叛军主将一个时辰后,方才派人摸入林中查探,得知中计,大军追赶,却偏偏往右岔路而去,急追几十里路毫无封山军的踪影,当真以为鬼扶公子召唤了鬼神相助! 几日后,封山军离开了南靖地界。 南靖地处边境,山多地广人少,晋林军势大,几乎已经控制了那一块边境区域。 但严明义不同,他只有一座定南郡城。 云瑞与宋公重说话: “严明义如今前后三波大军北上,定南郡城只有一万人马,你率三千七百人,将我这驷马乘车拉去,前往定南郡城附近,只负责剿匪,不可与定南郡城叛军有任何冲突,明白?” 宋公重领命而去。 而云瑞,率领三百将士,坐上单马乘车,于小道悄悄向临平郡方向而去。 这单马乘车,略显单薄,寒风透入,云瑞经常咳血,走走停停,常常进村庄休息。 村民多半闭门不出,不知这群官兵是好是坏。 小镜怕士兵吓到村民,选一家合院村舍,亲自敲门,说她公子受了风寒病重,借助一晚,烤火熬药。 她声音轻盈,语气善柔,屋舍主人方才战战兢兢开门,再瞧见姑娘长相甜美,如何与歹人相符,心下安定,引领入内。 在屋舍里燃好烤火,推云瑞近前,小镜便去屋外院里煎药,此处距离临平郡城已经不远,她便多想,问及屋舍主人,道: “老伯,你应该知道石牛镇吧?那里可有贼军祸害百姓?” 老伯家中五口人,他老伴正领着三个十几岁的儿女躲在灶房里,不敢出来。老伯也是见小镜面善,才敢过来帮忙一二,见她问话,忙悄声细语,说道: “我这村子属于三土镇,三土镇穷乡僻壤的,都常有一伙伙的歹人来偷抢东西,更别说那较之富有的石牛镇,那里可不比我们这里,三五个流窜的歹徒欺负人。我听说有一群上百人的贼伙,去了石牛镇。” 小镜心里不安,忙问:“然后呢?” 老伯也不知全面,半猜半测,道: “听说石牛镇官吏和镇上百姓一起,跟贼伙打了几仗,现在也不知道贼伙去哪儿了,估计进不了镇子,就在附近村子里祸害百姓。” 这下,小镜更心绪不宁,她田桥村距离镇上不远,这可如何是好? 她看了一眼屋里的公子,不知如何开口,公子此行,隐秘而来,是为解临平郡城之围,是对付真正的祸国叛军。怎么可能会答应她一个丫鬟,用他南玉将军的身份,为了一个村子,去对付一些匪徒蟊贼? 小镜端药入屋,闭不开口。 云瑞说话: “封山军营之时,见你扎针破指,心绪不宁,可是担心家人?” “嗯!” 小镜不知作何回答,点头应对。 云瑞再道: “明日一早出发,傍晚可到石牛镇,你不必担心。” “可公子不是要去救援临平郡城……!” 云瑞看着小镜,告诉她: “我此行而来,只是为了让你能见家人平安,且坐镇石牛镇,必保你家人无忧!” 小镜闻言,浑身一怔,随后跪扑在地,磕头哭谢……! 第42章 坐镇石牛镇 借宿一晚,一早出发,云瑞吩咐,小镜照例留了小袋铜币给老伯。 战事刚起,百姓闭门,一路走来,少有见人,却是在临近石牛镇的时候,云瑞队伍碰上一群避难流民。能让百姓背井离乡,无非盗伙屠村烧房,以及瘟疫荒田。 云瑞同意,小镜下车,上前询问。 流民告知: “此前,临平郡守大人散榜到辖区各镇各村,倡导壮民青年,皆可立杆成兵,抵御匪贼,普通贼人还好,谁知那严家兵也来抢夺百姓粮食,被几个村的百姓联合一起给赶跑了。可如今,那严明义竟派两千多人前来,就在那长亭河西岸,我们只好离村暂避风头。” 小镜上车,将所听闻之事,告诉云瑞。 车马行动,云瑞沉思: 眼下风都城虽遭李贤、郭争二贼攻打,但仅十万兵马,绝无破城可能。现各路叛军,隔岸观火,唯独严明义早早动兵,实属下策,已成风口浪尖之势,却还抢夺百姓粮食,不仁不义,败象已现。 待队伍踏上进石牛镇的路,云瑞已成谋略。 云瑞入镇,被误以为严家兵,遭遇石牛镇民兵拦截,小镜出面,说明身份,镇吏司突闻是鬼扶公子率封山军到来,喜不自禁,前来相迎,躬请入镇。 还是那间客栈,但这次镇吏司被允许入内。 云瑞问: “田桥村如今现状如何?” 镇吏司闻言,微顿,忽而露喜,躬身拜道: “将军大义,刚至于此,便洞察秋毫,令下官佩服!那伙贼人几次入镇不得,就逃窜至田桥村,囚禁村民,霸占村民房舍,还待伺机来破镇,望将军神威,清剿贼人,解救百姓。” 小镜闻言骇然,云瑞见状,吩咐镇吏司,道: “贼人还不知我刚到,今夜时机最好,你熟悉地形,与我分析,我自有安排!” 镇吏司当即差人送来舆图,一一比划,巨细无遗。 贼人百余众,云瑞随带三百新兵,恰好练兵,吩咐军中三名百夫长一番行事,入夜而去。待子时过后行动,两队冲杀,一队埋伏拦截,直到天明,才将这伙贼人彻底击溃,死的死,逃的逃。 村民得救,知晓竟是鬼扶公子率领的封山军,都跪拜大谢,颂言南玉将军高义。 破除贼伙,得云瑞允许,小镜回村探望,见家中破败景象,不由潸然泪下,与父母相拥,待问及她又如何回来?小镜支支吾吾,哪里敢说自家公子就是父母口中赞誉的南玉将军,还专门送她回家看望家人平安,只说战事祸起,她不放心,告假回乡。丁母却责怪女儿不懂事,如今世乱,那风都城如何也是皇都,好比外面安全,岂能乱跑,再说频繁告假探亲,东家容忍也有限度,莫要真被嫌弃。 此后,小镜与一家人收拾,屋舍被贼人霸占,米粒全空,只能红薯将就度日,好在石牛镇还安全,那钱庄还有积蓄,择日再去镇上买米。与家人聊起,方才得知她家还算幸运,都是孩子,二妹也机灵,贼人来时,涂抹碳泥,才不至于像别人家那样,姑娘女儿遭贼伙侮辱清白。 住了一日,小镜留下随身钱财,就要回去,毕竟天冷异常,公子需要人照顾。丁母又是唠叨,说这女儿不会划算,难得告假,何不与东家多说几日。既然要走,一路定要结伴同行,回去之后,书信往来,切记不可再回,莫要惦记家里。 丁母送小镜出门,见村民各备乡酒瓜食,说去镇上送谢南玉将军,也利索准备,将暗藏好的一篮鸡蛋交于女儿手中,让其路过镇上,一并送去。 小镜无奈接过,与村中同乡齐行,入镇后,再自选巷道,拐回客栈后门入内。 云瑞已知田桥村百姓携礼前来,自有镇吏司接待,发表言论,却见小镜也拎着鸡蛋回来。 如今,严明义七万大军离开定南郡,原本打算一举攻下临平郡城,却突闻定南郡城附近出现封山军的踪影,实在匪夷所思,那封山军营不过四千人马,如何能短短时间内,通过南靖地界,且未听说与晋林军有任何战况。 严明义驻军不动,派人来回,探报得知,确实是封山军。 看来鬼扶公子,名副其实,拥有鬼神相助,不得不防。加之严明义派出去村镇收集粮食的人马,总遭遇村民反抗袭击,只能暂时放弃强攻临平郡城,驻营平原地带,准备清理后方,以及储备粮草。 叛军暂退,临平郡城上下,得知原来是南玉将军率领封山军干扰叛军老巢,皆念及南玉将军威名。 小镜回客栈后,自有事忙。 云瑞一个人静坐久思,长亭河渡船过来,叛军便可一路直达石牛镇,要保这一方平安,终究是要与叛军周旋。 起笔,书写密信: “叛军仓促起兵,粮草不足;现抢百姓粮食,不得民心;且过早行军,急于求成。有此三方面,叛军必败,然敌众我寡,不可力敌,我有一计,需与郡守大人合谋。如今我部兵马于叛军南部老巢牵制叛军,郡守大人居北抗敌,此为南北夹击。现需郡守大人联合叛军西部各县镇兵力,壮大声势,周旋叛军,我置身叛军东部石牛镇,此为四面之势,可破叛军!” 云瑞将信交于侍卫,另有吩咐,事后让他不必回来,去往叛军西方,进行一番造谣之计。 虽已布四面合击之计,但云瑞此刻不过三百兵力,加之石牛镇官吏与民兵,也不及五百,就仅仅渡河过来的两千叛军,都成威胁,如何应付严明义七万叛军? 云瑞问镇吏司: “渡长亭河而来的叛军首将是何人?” “回将军,此人原是定南郡一名兵尉,姓卫名想,年三十余,身高力大,手持一柄长刀,武力惊人,善斗好勇,缺乏智谋。下官认为,可在入镇小路居高埋伏,事先准备火油干柴,利用火攻,挫其锐气,再左右夹击。” 云瑞瞧他早有计谋,想来这镇吏司果然狡猾,难怪能打败贼伙,却道: “不必,既然此人好勇,中了埋伏也定猛突,反而激怒了他。明日他到来之时,我一人去见他。” “将军万万不可,叛贼凶狠,恐伤将军性命!” 云瑞自有打算,劝退镇吏司,与小镜说话: “明日就你与我同往,不带侍卫,可愿意一起?” “公子在哪?奴婢就在哪!” 第二日,云瑞一直盯着小镜,凝视专注,令后者脸颊生粉,不知所措。 云瑞突然问道:“你从不化妆?” 小镜诧异,十分羞涩,螓首低垂,嘴角嗫嚅,道:“公子……若要看,奴婢可学!” “来不及了,你让镇吏司去找个精通化妆的人来。” 小镜领命,镇吏司也不知何故,本意去胭脂楼里找人,恐怕云瑞不欢喜,便寻了个身家清白的大户人家小姐,领来客栈。 那大小姐带着化妆盒,惴惴不安而来,却被告知,是替南玉将军化妆,不过却并非画美,而是要将南玉将军化妆成三十岁模样。 这位小姐见南玉将军冰冷,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化完,得知满意,方才松了一口气,离开之后,被人拥簇羡慕,才想到自己刚才可是替南玉将军化妆,瞬间骄傲不已,颇有谈资。 直至黄昏,探子来报,云瑞方才与小镜一起,坐进马车,往镇外而去。 于镇外五里处,与叛军相遇。 卫想扬刀,大喝叫道: “来者何人?” 云瑞由小镜扶出,下了马车,立于叛军阵前,声道: “风国律法,叛首者,诛九族;叛将者,诛五族;叛兵者,三代为奴。严明义抢夺百姓粮食,天道难容,其居定南郡城,往南受晋林军威胁,东陵王爷亦可从东发兵而来,北上皇都铁城犹在,何以立足,卫将军还要助纣为虐?” 卫想惊慌,大叫: “你究竟是何人?” 云瑞再道: “我承蒙圣上恩典,官拜南玉将军,卫将军若还不顾族人安危,大可掳我而去,交于严明义,若将军深明大义,何不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卫想惊勒座下黑马,难以置信。 “你……你是南玉将军?风都城长师府的鬼扶公子?这怎么可能?昨日还听说你封山军远在定南郡城南部。” “咳……咳咳!” 暮下风冷,云瑞咳血,示意小镜,回坐马车之内,竟就此不理卫想。 小镜面色愁容,公子咳血,叛军不远,真恐被抓,公子如何活命?眼下希望公子劝说成功。 云瑞知她心思。 “他若归降,严明义定会大怒,举万军而来,石牛镇则危亦。” “那他岂不是要掳走公子?” 云瑞摇头,道: “他不知我真假,却七分疑假,不敢掳一个假将军回去邀功,恐遭耻笑,但已记下我面貌,只顾回去禀报,确认真实,再率兵前来捉我。” 小镜依旧不安。 “公子不怕他先抓住你,确认后再交出。” “我单独来见,他顾及我三分是真,担心四千封山军埋伏于此,他区区两千人马,岂敢再进一步?” 果然,不久后,卫想撤军而去! 马车调头,镇吏司与全镇百姓等候镇口,见得马车回来,皆震惊不已。 鬼扶公子以一人之力,退了数千叛军,莫非真拥有鬼神相助? 一时,石牛镇百姓皆欢喜不已,就是不明白这鬼扶公子,为何如此维护石牛镇? 小镜从小离家,石牛镇自然无几人认得她,可偏偏今日准备下马车,透过车帘隔缝,她却看见那个最爱八卦的十三婶,正一副太极假把式,霸占最前面位置,伸脖探眼望来。 云瑞见她倏然缩回,自然知晓缘由,将那貂绒白帽盖在她小脑袋上,遮了她大半模样。 小镜垂首致谢,扶着公子,埋头躲脸,避开十三婶目光正面,进了客栈里。 第43章 鬼计 卫想虽退,但叛军还会前来。 云瑞与镇吏司道: “卫想回去,向严明义禀报,描述我的模样后,定会被骂,说他遭人吓唬。而叛军会再派人前来,数量应该还是两千左右,严明义定命令务必拿下石牛镇,此战怕是难免。长亭河离石牛镇要半日路程,叛军定会一早开始渡河,攻下石牛镇过夜,这几日雾大,你带人前往长亭河上游,建造一艘恐怖鬼船,趁叛军渡河,放下鬼船。” 镇吏司年纪大,心里的恐怖传闻不少,建一艘鬼船瞬间已有想法。 云瑞再道: “你再多备一些送葬物品,于叛军渡河后,入镇前那条林路摆放撒落。再派人到镇口处,挖一个大坑,注入一半深水,派人守好,待叛军靠近,悄悄将这袋迷幻药粉投入其中。” 镇吏司全部认真记下,也从小镜手中接过一袋药粉。 云瑞继续道: “明日你让百姓,全部暂时离镇避战,分派人手在镇子里各处放烟,并在镇口建造一座两丈高台,另外准备一些奇门遁甲道具,放置台上,我明日上台要用。” 镇吏司恍然大悟,惊喜道: “将军这是打算召唤鬼神杀敌?” 云瑞不理会这句话,继续吩咐一番……! 冬日之晨,河雾蒙蒙,军船早渡,行至河中。 “快看!那是……!” 众目寻望,那上游迷雾河面,一艘黑木巨舟若隐若现,一半白绫长飘,一半喜绢纷扬,船上吊着一半黑布哭偶,一半白布笑偶,甚是恐怖……! “这是喜葬同行鬼,据说谁若遇见,必有灾祸将临,莫非我们这次……!” “休要胡言乱语,何来鬼神之说?待本将一箭破了这贼船。” 主将搭弓,瞄准鬼船高桅,一箭破空而去! 箭如闪电,却在靠近鬼船之时,倏而静止浮空,而后自断,化作残枝,坠入河中。 竟如此诡异! 此时,莫说船上将士,就连主将脸色都白了,惊吓之余,连忙将手中弯弓丢弃河中,指挥快速行进过河靠岸。 众将士如何肯落后,那鬼船虽缓,却仿佛下一刻便能吞噬他们,直待过了河,再望河面,竟再也看不到鬼船踪影。 这三千叛军,惊魂未定,好在过了河,都不再多言语刚才之事,心事重重往前而行。 行进半日,进入林道,叶阴遮日,昏暗许多,周遭死气沉沉。 “那是……!” 有人眼尖,看到前面树上挂着一个“奠”字白色灯笼,忽而阴风一阵,将林中落叶卷飞,还带着一片片冥纸,向叛军吹来。 叛军皆骇然不已,战战兢兢,紧握长枪,警惕前行。 可越走越渗人,这整条林中道路,都是冥纸纷飞,还有棺材、纸人等等。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这是作为主将,必须拿出来的最后一点勇气。 “嚯嚯嚯,嚯嚯嚯!” 林路的两侧,无缘无故亮起无数盆篝火,可几千叛军,就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出现。 叛军注视篝火,又未见异常,小心前进,终于走出林路,脑海却始终挥不掉这一路所见。 待靠近镇口,忽见前方一口巨坑,坑中有水,清烟袅袅,徐风弥漫而来,闻之无味,再看坑烟起伏,宛若鬼影妖舞,尖牙利爪,忽隐忽现,令人后背生凉。 有小将提议,语气胆颤: “将军,今日此地十分诡异,不如退回十里,明日探明情况,再做打算?” 将军色厉内荏,叫道: “有何所惧,不过乡野术士,故弄玄虚,我等岂是卫想之辈,任人唬骗,众将听令,随我入镇。” 继续往前,那镇子里十分安静,了无声息,弥漫着浓烟浮尘,遮人眼目,待看清楚,只见镇口摆着一张八仙黑木老桌,上前查看。 桌上四角各放皮影小鬼,中央一鼎三足香炉,三支焚香即将燃尽,忽而一阵风来,飘落细细白粉,沾上黑木桌,显露几行小字: “焚香燃尽,鬼神待命,镇中作法,生人勿进!” 众叛军将士见得如此,胆寒不已,不敢入镇。 主将亦怕又怒,伸腿一蹬,岂料桌翻之时,乍现火势,令人匪夷所思。 “将军!不可入镇!” “休得扰乱军心!” 叛军主将不听劝言,闯入镇中,当先可见一座高台,果然有人在上作法,却是一道服男子,手持木剑,撒米沾墨,剑挑黄符,嘴里念词,还有一少女伴童,持端黑白长布,神情肃然,不动如泥。 “大胆乡士,竟敢在本将面前装神弄鬼!” 道服男子,停下动作,睥睨下方,朗声而道: “我乃鬼扶公子,天命下凡,借冥府之力,于此镇召唤九幽火鬼,将诛杀尔等叛臣贼子。” 竟真是鬼扶公子,叛军皆惊恐,脸色煞白,开始缓缓后撤出镇! 叛军主将手心溢汗,正要拿主意。 “九幽火鬼,还不速速现身!” 镇中忽而火光星亮,忽明忽暗,缓缓过来,只见是无数厉鬼手持燃火长刀,走出迷雾。 云瑞抽黑白双布,扬起,又一声大喝: “九幽火鬼王何在?请速现身,助我杀敌!” 高空迷烟之中,一团如日之火,斜坠而落,立于火鬼们前面,竟是一个浑身包裹在幽蓝火焰里的黑袍人,他戴着一副罗刹面具,面具里的空洞双目,火苗蹿动。 还不待人看清,下一刻,这九幽火鬼王倏然一动,快如闪电,靠近叛军主将,又一闪即逝,消失无影。 砰! 叛军主将僵直仰倒,双目不闭,表情骇然,可见脖颈灼黑,疑似烈焰抹过,再无生息。 来无影去无踪,瞬间抹杀主将,不是真鬼,那又是什么?叛军顿时大乱,弃械慌逃! 三百余火鬼们,开始扬刀追击……! 至此,云瑞吐血,身无力气,小镜扶住,半搀半背,费力将他带下高台,命侍卫一起,送去客栈休息。 凛冬久风吹拂,云瑞受寒,剧烈咳嗽,接连吐血,卧床难起,唤镇吏司于前,说道: “我此前派人于叛军西部各地造谣我的踪迹,想必严明义定不知我真假何在。他欺我兵少,又恐我消失踪影,只能分兵,四面同时寻来捉我,七万兵马分之,前来石牛镇的兵力,估计一万左右。” 云瑞再咳,嘴角溢血,小镜心慌面愁,紧张服侍,镇吏司亦劝保重身体。 “再过三五日,气温骤降,将要一场大雪,你速派人上山,将入镇大道滑坡填堵,逼叛军绕路进山,务必让叛军在大雪降时,被困山中,若叛军冻伤严重退兵便罢。不然只能进长石崖险道避寒,你早准备好村民水牛,越多越好,牛角缠刀,牛尾点火,驱入长石崖,定可重创叛军。” 镇吏司领命,躬身拜退。 第44章 下雪了 云瑞身体极虚,恍若垂死之人,每日卧而不起,吃药昏睡,意识淡薄,石牛镇百姓听闻,悲由心生,早晚祈福,以盼其安康。 某日醒来,云瑞问小镜什么时辰?过了几日? 小镜面容憔悴,言语哽咽。 “巳时五刻,公子已醒醒睡睡过了三日。” 云瑞轻咳,想要起身,小镜扶其靠起。 “想必叛军已入林中,明后两日,定有大雪,今夜镇吏司若过来,你让他留下,叫我醒来,我另有安排!” 小镜跪下,十分自责,已有泪光闪烁。 “都是奴婢过错,让公子担心,才来石牛镇,若是留在封山军营,公子何以病至如此。如今公子还惦记战事,休息不得,奴婢更加难心安理得。” 云瑞沉下脸色,道: “自离开长师府,你便越来越放肆,你只管叫醒我来,何来话多?” 小镜委屈,不敢应答。 待入夜后,云瑞又已入睡,镇吏司回镇,照常过来探视,还见如此,便要离去,不敢惊扰。 小镜叫住镇吏司,说公子白天醒来留话,还有安排,可否静等? 镇吏司自然同意,入座房中,时刻流逝,见小镜为他沏茶,忙起身应礼,这位可是鬼扶公子身边的丫鬟,别说他一个镇吏司,即便郡守大人来了,也得奉承三分。 “不敢劳烦……恕老朽冒昧,不知姑娘芳名?” “大人!民女……!” 这时,咳声响起,云瑞醒来,小镜过去,镇吏司也躬身至前。 云瑞对镇吏司吩咐,道: “那卫想官拜兵尉,被派遣搜刮粮草民财,定是在严明义那里不受重视,回去之后,又受责被罚,那日我一番挑拨言语,他自然有了考虑。自从严明义大军驱进至今,却无一胜仗,军心已动摇,我另有安排人,摸入叛军营地,将再劝卫想,令他归顺朝廷,策反叛军,戴罪立功。你准备人手,并通知临平郡守,一旦卫想发出信号,你们四面进攻,里应外合,可破严明义叛军。” 镇吏司惊喜,单膝跪拜,道: “将军鬼神谋略,救本镇百姓于水火,下官代乡里父老叩谢将军!” 云瑞却道: “大人请起!我此来石牛镇,初心并非于此,若非我身边这丫鬟心思,我如今还在骥州封山,全然不会顾及这些世道纷争,你且告知百姓实情。我终究是个于百姓水火,而无动于衷之人,切不可赋予虚假仁义之名。” 镇吏司起身,闻言,更是无言躬身礼拜,此中无话胜万语。 而后,又对小镜作揖,行正礼,赞道: “久闻姑娘诸多传闻,能伴随鬼扶公子左右,果然不凡,老朽惭愧!” 小镜惊讶,左右互看,就不知为何公子如此自贬,将荣誉全加于她身上? 镇吏司离去,深究云瑞话外意思,念及朝堂纷争,不敢再往细里揣测,全依云瑞之意,传告百姓,重塑鬼扶公子冷面无情之心,将一切功劳归于其随身丫鬟身上! 一时间,鬼扶公子身边的丫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么多年,风都城里的传闻,早已深入人心,那鬼扶公子不仅冷漠寡情,并睚眦必报,得罪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样的人如何也谈不上仁义之辈。只因近来战事困扰,不及多想,未能发现鬼扶公子这其中性子转变。 此刻琢磨,倒是想到鬼扶公子身边那个丫鬟,传闻从小开始,一直伴随鬼扶公子左右,不仅没有被鬼扶公子那种性格默化,反而勤劳善良,十分细心。而且深受鬼扶公子依赖,日常起居,无人能代替,被誉为半个鬼扶公子,朝廷大臣见了都礼待三分,暗藏奉承之意。 诸多传闻里,很容易找到鬼扶公子极其维护这位丫鬟的事迹,每一个故事都是骇人听闻,远的不说,便是近来几件大事。 左齐侯府小世子,当街欲调戏这位丫鬟,如今落得如何下场,连整个侯府都垮了!还有皇里的一位妃子,据说以往她在后宫里耀武扬威,欺负过的人,能派十里长街,可不小心得罪了鬼扶公子的这位丫鬟,如今深锁冷宫,哀怨无助! 如果说,还有谁能改变鬼扶公子的想法,那除了长师府里面那位云老夫人,就只有这位丫鬟了! 如此,鬼扶公子率封山军不远千里而来,确实有可能非他本意,那定是这丫鬟开口了。 风国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了,雪花很美,晶莹剔透,从苍茫天穹而来,随风入世,千里冰白。 “下雪了?” 云瑞虽已不再沉睡,但身体状况依然不见好转,他听到了窗外的风啸声。 “嗯!” 小镜又拿来一床被褥,盖在云瑞身上。 云瑞从小到大,对雪充满向往,他喜欢雪,仿佛天生喜欢,可雪对他这副躯壳来说又很遥远。 “扶我去后院!” “公子……!” 小镜看到云瑞的眼神,她没有再说,她给云瑞戴上了貂绒帽,还有锦缎围巾。 云瑞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站在后院廊下,他看天空的雪,看屋檐上的雪,看地上的雪。寒冷的风,就像妖魔鬼怪的拥抱,包裹而来,侵袭了他。 “咳……!” 云瑞向前一步,扶着木柱,血吐在了白色雪地上,是妖异的红,像伤坠的花瓣,或者残缺的血月。 小镜又跪在了地上,她不说话,可有人总能听到。 云瑞摊出手掌,一片一片的雪花,轻轻落在他手心,不会融化,永远不会融化! 但他会融化,他又开始咳嗽……! “我若死了,定要葬在雪山之巅。” 云瑞看了一眼跪着的小镜,翻倒掉掌心的雪花,发出了很冷的声音。 “起来,扶我回去!” 这场雪,一直下,几天后,严家兵战败的捷报,传至了风国每个角落,南玉将军仅带三百兵马,坐守石牛镇,坦然自若,指点谋略,破了严明义七万大军。 严明义带着残余部队,逃回了定南郡城。 卫想带着一万人马,投奔云瑞而来,部队在镇外,他一个人进了镇,站在客栈外面,站了很久,身上飘落了许多雪花。 小镜从窗外看见了卫想,他是一个坚毅的将军……! 第45章 风都城 云瑞的身体好不了,至少这个冬天好不了,他还要回封山军营,带兵回去,然后再只身返回风都城,回风都城只是过年,还有看望老夫人。 云瑞走的那天,直接上了马车,就只看了一眼卫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由卫想自己后面跟着。 全镇百姓,三里相送。 队伍离开了石牛镇,雪道上,留下长长的车轴印,马车里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严明义像丧家之犬,躲进了定南郡,云瑞没有让宋公重配合临平郡太守攻打定南郡,仿佛真的就如同传闻里那样,鬼扶公子不在乎这个世道,不在乎黎民苍生。 云瑞还是要经过南靖地界,但很顺利,晋林军没有出现。 回到骥州封山。 云瑞问宋公重,道: “对于晋林军,你了解多少?” 宋公重知道,但知道得并不多。 “晋林军主将原柏龙五十多岁,在南靖扎根已久,南靖之内,各大城池,几乎都是他的人。所以,他能迅速控制整个南靖。同时,此人在百姓当中,也颇有威望,近年来,风雨不调,原柏龙号召各城开仓放粮,深得民心。还有,去年南靖闹蝗灾,也是原柏龙带兵,及时采取火攻,清除蝗虫,让百姓损失降到最低。另外,原柏龙麾下,有一位叫叶瑾的年轻将军,熟读兵法,擅长领兵作战。” 云瑞只作了解,并无安排,如今已到十二月,他便动身回风都城。 还是那辆驷马乘车,还是那批府中侍卫,以及小镜服侍,启程离开了封山军营。 他回风都城,不需要经过南靖地界,但乱世之际,官道与小路差别不大。 一条大林道,笔直的大林道,他的马车停下了,在车里面的云瑞和小镜,若是仔细听,依稀能听到远处的刀剑交加声! 小镜探头出去,侍卫来报: “小镜姑娘,前面有人打斗!” 小镜顿思,说道: “呐……那就等等,等他们打完,我们再过去!” 这符合云瑞处事的风格,不多管闲事。 驷马乘车属于宫廷匠工所制,材质上乘,做工严密性很好,舒适保暖。云瑞坐在里面看书,不在乎车马停留。 马车中道而停,侍卫驻足远观! 前方十多个黑衣人围攻一男一女,他们都是灵武者,黑衣人当中有一名是四品境界,其余二三品境界,那一男一女也是四品境界,不过男子已经重伤,女子也被那四品境界的黑衣人完全压制。 云瑞的侍卫们握刀的手很紧,他们很少遇到这么多强大的灵武者,如果黑衣人最后针对他们,杀人灭口,根本无法保证公子的安全。 又有一队快马蹄声响起,数量众多,百骑有余,侍卫们望去,见全副长枪盔甲,无疑是军中之人。 “公子!他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马车外,侍卫的声音有些不安。 小镜再探头,见那名女子扶着重伤之下的男子,正逃往过来。 黑衣人和军中部队是一伙的。 风乍起,枝摇叶落,空中传荡琴声。 琴音慢奏,淡然悠扬! “停!” 四品境界的黑衣人,感觉到了琴声中的杀机。 重伤男子倒在了云瑞马车前面,那名女子同样负伤,真气耗尽,扶起男子。 “木师兄……!” “岳师妹,你听琴声……是真云门的无末!” 缓慢的琴声,突然荡开了阵阵颤音,急促而又霸道,安静地聆听下,终于找到了弹琴之人。 盘坐高枝,埋首抚琴,肃然双眼,专注自己的细长十指,两额垂发,在寒风里飘摇。 真云门的无末,天才弟子,二十五岁,五品下阶境界。得宗门宝物,星月琴,真气弹奏,琴音如刀,百步瞬杀! 一片叶子,飘落,被切开成了两片! 一束枯枝,倏然而断! 黑衣人领头者,发现异样,探手摸肩,竟是自己一缕鬓发,不禁骇然! “撤!” 风国境内,四大隐世宗门,姬山派、青云门、六七剑峰、牧雪派,关系密切。 想在真云门星月琴无末手中杀掉这两个牧雪派的弟子,仅凭他们,是绝对不行。 “我们也走吧!” 小镜见路已畅通,吩咐侍卫继续前进。 无末收琴,起身背负,行至而来,与牧雪派弟子二人,各相持礼。 “牧雪派弟子木之忧、岳紫然,多谢无末师兄相救!” “同为宗门修行之人,不必多礼!方才见有兵将,你们如何与朝廷起了冲突?” “此前,我们奉师门之命,前去暮月谷索要解药,谁知暮月谷与朝廷勾结……!” 马车渐远,云瑞看书,却也听闻了这些对话。 十二月十八,云瑞的马车抵达风都城南门,由于北门战事,南门进出城例查,十分严格。 小闪的身份,是老婆婆替他办的:孤儿,从小在风都城乞讨长大。 风都城是风国第一城,区区十万兵马,铁武帝不惧,百官不惧,百姓不惧,依如往常,街市繁华,无非多了铁甲击鸣的将士,一队队串街而过,往北门进行军事,往其他三门进行哨望。 小闪回到了九八街,那间茅草屋里有了人,他还是躺在了外面墙角,睡了一夜。 珠妃在第二天一早,发现了这个乞丐,她现在并不富有,仅仅依靠首饰换来一些碎银,白面馒头已经是最奢侈的食物。 她拿了一个给乞丐。 她很真诚,就像当初公孙静兮化妆成西静那样! 左俊回来了,华丽的服饰,掩盖不了他颓废的模样。 “你还有馒头给乞丐吃?你是不是还藏了钱?” 左俊冲进了草屋里,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珠妃跟进去,根本阻拦不了。 里面传出了争吵声,珠妃的声音很酸痛,她的钱都被左俊抢走,天天住客栈,她祈求左俊省着花,回来住,哪怕让他住里间木床,她睡外间地上都行。 “你把钱藏哪里?我爹养你这么多年,给你那么多钱,你是不是给哪个野男人了?” 折腾后,左俊气呼呼走了,草屋里传来珠妃流眼泪的声音,以及她默默收拾东西的响动。 小闪很快吃完馒头,起身,朝左俊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46章 小镜的名气 一大早,小镜在走出公子的院子后,看到了一个府里的下人守在院口。 “镜姐!有个妇人在府门口,死活要见公子!” 小镜顿了顿,很少有人敢求见公子,即便发生这种事情,也都是府门前的家丁驱赶走了。 而能惊动小镜的,更是少之又少。 小镜继续朝膳房院子去,不急不慢,放下公子膳后的碗筷,交给清洗的下人。无论外面是谁,小镜都可以选择见不见,这是云瑞赋予她的权力。 风都城的人都知道,任何有求鬼扶公子的人,必须通过他身边这个丫鬟,即便来客身份显贵,只要这个丫鬟不开口,就算天大的事,再十万火急,也到不了云瑞那里去。 小镜还是打算到府门口看一眼……! 是珠妃! 曾经的侯府夫人,如今成了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她曾经洁如脂玉的肌肤,如今也布满了红疹,让人几乎认不出她。 “左夫人?” 围观者同样很惊讶,指指点点。 小镜出来了,就是半个鬼扶公子出来了,珠妃没有犹豫,直接跪下去了。 “我侯府如今已是这般光景,只求云公子放左俊一条生路,可以吗?” 昨夜,左俊涉嫌杀人,已经被都军令抓捕,珠妃认为是云瑞的手段。 事实上,的确是吧? 谁也没想到珠妃会跪下求人,为了左俊,为了那个不是她亲生,且不认她这个二娘的纨绔子弟。 小镜去扶她,她不肯起来,家丁劝小镜别碰她,说她脸上的红疹可能会传染。 “你这是皮肤过敏,我去给你拿点药膏。” 小镜去拿药的时候,跟云瑞说了。 很意外,云瑞说他也出去看看。 冬阳初升,外面很冷,檐瓦下的冰锥还悬挂着,草叶上还凝结着白色的冰霜。 鬼扶公子坐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口,让所有人惊讶,他居然出来了,一定是他这个丫鬟开口了。 云瑞起身,离开轮椅,走上门槛石,站在台阶上,看着珠妃,毫无怜悯之心。 “我就过来看看,曾经的侯府夫人,如今居然跪在街上求人,你应该知道,对我而言,你跪到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瑞的语气,充满嘲讽与不屑,围观的百姓同情弱者,同情珠妃,相反埋怨鬼扶公子的无情,可他们不敢表达出来。 小镜拿了药,去给珠妃,与她轻声说话: “左夫人,我家公子说的没错,你还是起来吧。这个药膏你拿去,涂抹三天,你脸上的红疹应该就会好转。” 珠妃听了云瑞的话,神色落寞,对小镜的话,置若罔闻。片刻后,却是突然拉住了小镜,激动起来。 “小镜姑娘,求求你!你去跟云公子说,放左俊一条生路。” “左夫人,我……我只是一个丫鬟,我家公子不想插手的事,谁说也没有用。” 珠妃继续说: “小镜姑娘,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所有人都知道,云公子会听你的话,你只要肯说,他一定会帮我!” 小镜很尴尬,很心慌,公子就在这里,也听到了这些话。公子会怎么想她,她一个丫鬟,现在在别人看来,是个可以命令公子做事的人。这是挑战公子的威严,不说公子不想救左俊,就算想救,也不会救,还可能杀鸡儆猴,挽留公子自己的威严。 偏偏围观百姓也开始劝小镜,他们不敢对鬼扶公子说话,但这个丫鬟心地善良,很好说话。 小镜不敢答应,她从珠妃那里抽出手臂,把药膏放在珠妃面前,回到云瑞身侧,低着头,有些忐忑不安,害怕公子会追究她,追究她现在的“名气”,盖过了公子的威望。 “你答应她了?” 云瑞突然问小镜。 小镜闻言,当即跪下,解释道: “公子,奴婢也不知道外面怎么传出这些话来的,公子凡事自有打算,奴婢不敢说话。” “你起来,不怪你!他们说得没错,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都会考虑你的意见!” 云瑞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漠,小镜看不透公子,看不透公子对她的宠溺,她不敢接受,可她又希望。她起来后,心里还是害怕的,在公子带着询问的冰冷注视下,她嗫嚅启口: “奴婢觉得左夫人很可怜……!” “好!我答应你!我累了,回去吧!” 云瑞转身。 小镜乍惊大喜,看了一眼珠妃,灿烂笑容里,不言而喻,就是告诉珠妃,不必跪了,回去等消息。她赶紧去扶公子进府。 以往都是传闻,如今是真真切切让人见识到了小镜在鬼扶公子面前的分量。 她不只是半个鬼扶公子,她已经是另一个鬼扶公子了,一个更加优秀的鬼扶公子,她没有鬼扶公子的那些缺点,多了许多人情世故里的优点。 他是一个拥有真善美的鬼扶公子! 云老夫人听说了府门前的事,想了很久,叫来了小镜。 在老夫人的暖榻房里,桌上放了很丰盛的糕点果食,犹如接待贵客一样,小镜不敢坐下,云老夫人劝了几次,她才勉强肃然端坐。 “听说我孙儿就听你的话?” 云老夫人一开口,小镜就乍惊起身。 “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老夫人赶紧摆摆手,让小镜不用慌,快坐下,拿着糕点吃。 云老夫人慈祥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小镜,满含笑意,曾经那个小丫鬟,如今长成了姑娘家。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那孙儿,与你相处多年,日久生情,怕是心里喜欢你了!” 主仆之间的特殊感情,在风国是禁忌,只要背上勾引主子的恶名,云老夫人赐小镜喝下毒酒,都不算犯法! 小镜跪扑在地,浑身颤抖。 “老夫人,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喜欢公子,求老夫人饶了奴婢,奴婢可以马上离开,从今往后,一步也不踏入风都城。” 一只手伸向了小镜,是云老夫人起身了,去扶她起来,这是一种殊荣,从来没有主家扶下人的道理,除非已经将下人视作其他身份。 “你要离开长师府,老身第一个不答应,你尽管继续服侍公子,无论出了什么事,老身都替你做主!” 小镜不是很明白云老夫人的意思,余惊未散,不敢言语。 云老夫人便又开口,赐小镜长师府外系女身份,将小镜那丫鬟房间,提升到小姐级别,并赐一名使唤丫鬟。 小镜受宠若惊,惶恐不安,不敢接受。 云老夫人安慰: “你日后,多花些时间,梳妆打扮,精心容貌,只管陪着我孙儿左右,一些繁琐小事,差遣别人去做,你可明白?” 而后,云老夫人吩咐小镜回公子院里去,让小镜扶公子来,她有私话要与公子说。 第47章 姝月公主 云瑞已知晓事情,进了屋里,让小镜候在外头。 屋里,就云老夫人与云瑞。 “小镜丫头,随你左右已有七年,心地善良,做事细心,奶奶瞧着欢喜,你真的要害她性命?” 云瑞思索,久而不言。 云老夫人再言: “如今,鼎国公府与左齐侯府不复存在,洪战与沈北山仅匹夫之勇,圣上视他们无惧,况且百姓积怨已久,乱兵之年,不知到何时?他们守卫皇城,圣上自然不会动他们。便只剩下相国府与我们长师府,高居庙堂,可动摇朝政民心,那秦野老谋深算,早有揣测圣意,与百官不相来往,不掺和重政军情,一心辅佐太子治理商业,可谓深藏所有人身后。我们长师府现在便是风头浪尖上,圣上封你南玉将军,已是有覆灭我们长师府心意,我们尚且自身难保,你何故将小镜那丫头推出?她必先你我祖孙二人遭难,奶奶实在于心不忍,已许她长师府外系女身份,望能护她周全!” 云瑞眉头微锁,这是他第一次掌控不了一件事。 但他固执高傲,甚至有些自大认为。 “鼎国公几十年镇守边疆,四个儿子埋骨战场,如今只剩孤老病女;左齐侯与铁武帝一同北征,凯旋而归,虽封侯位,却谨言慎行,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他们尚且难逃铁武帝的忌惮,我们长师府名声远扬,受百官推崇,无论如何,难免波及。” 云瑞拿下头上戴着的貂绒冬帽,抚摸温暖,继续道: “这是小镜替孙儿所织,手法并不算高,却简单温暖。她随我左右多年,本本分分,持傲不骄,孙儿何尝愿拿她性命为赌。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长师府坍塌下来,她与左俊、珠妃、冷君君的命运不会相差多少,即便奶奶赐她长师府外系女身份,也难保全她。如今孙儿虽是南玉将军,往后功勋再高,也将步鼎国公与左齐侯后尘,孙儿只有赢得天下民心,到一个铁武帝都不敢动的地步,才能保我们长师府周全,但铁武帝是不可能让孙儿成长到那一步。所以孙儿只能极力败坏自己的名声,而将一切荣誉都赋予小镜身上,孙儿为了长师府只能利用小镜,但孙儿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好她。” 云瑞稍微停顿,再说: “当然,孙儿可以现在就将小镜赶出府去,让她回乡下,过她结婚生子,男耕女织的生活,与我们长师府再无瓜葛,可保她性命无忧。但这样,只会让铁武帝加快对我们长师府的行动。” 云老夫人听完,忧愁满面,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留下一句叹息: “你爷爷一生育人德行,不料我们祖孙二人,持掌这硕大府邸,却做出算计一个婢女,枉顾他人性命之事。奶奶心里难安,你往后对那丫头好点,也算上奶奶一份心意!” …… 云瑞进了宫,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进宫,在紫勤殿面圣。 铁武帝有很多战事奏章要审阅,他们之间的谈话不长,但云瑞还未出宫,释放左俊的文书就已经下达到了都军令:左俊杀人证据不足,但保留嫌疑人身份,一个月内,不得离开风都城! 云瑞离开紫勤殿的时候,听说小镜被请去容昭仪院子里去了。 “不必去叫她,推我过去找她。” 紫勤殿外的太监,有些惊讶云瑞的话,身为主子,去找丫鬟?身为臣子,私自去后宫? 云瑞去了容昭仪的院子里,他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小镜和容昭仪坐在一起说话,似乎聊得很开心。 小镜发现了云瑞,笑容顿敛,慌忙起身过去,她没有料到云瑞面圣这么快。 “公子……!” “你在这等我,我去与容昭仪说两句话!” 云瑞离开了轮椅,步入房中,他的举动让很多人惊讶,没有哪位臣子,敢进妃子的房间。 容昭仪起身给南玉将军行礼。 云瑞盯着容昭仪,后宫里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有很多,但得到铁武帝宠幸的很少。 云瑞连坐都没有坐,他的话非常简洁: “如果有一天,小镜发现你在利用她,你一定会后悔!” 容昭仪脸色白了,她看着小镜推着云瑞离开,也看到了小镜对她微微一笑的告别,但现在她才发现小镜那张纯真的笑脸,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 容昭仪这段时候,在宫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她,就连婕妃娘娘都与她谈笑话。 她原本以为自己很聪明,小镜那个丫鬟,是如此单纯,几句好话,几个动作,便哄得她那么开心。 可现在她才明白,小镜这么好利用,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敢利用? 云瑞刚离开后宫,就被一个人用剑指着。 小镜又挡在了云瑞前面,引路的太监匍匐于地,紧张万分。附近的站岗侍卫,以及巡逻将士,都过来了,齐齐跪下。 是姝月公主,皇后所生,太子殿下的亲妹妹,今年十六岁,明眸皓齿,可爱动人。 这位公主从小懂事,乖巧听话,于宫中学习功课,若未经铁武帝点头,她从不乱跑,便是她的孝宜宫,都极少离开,更别说其他地方。 而今日,姝月公主居然抢了一名侍卫的佩剑,跑过来,拦堵云瑞,满脸愤怒,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那些侍卫们也都赶了过来,全部跪拜公主,请求公主放下长剑。 刘公公也来了。 “公主殿下!使不得,快把剑扔了,小心伤着了自己!” 云瑞让小镜让开,他自己转动着轮椅,靠前一点,几乎让剑尖抵住了胸口。 姝月双手握着剑,剑很重,她握得很吃力,剑在抖,她脸色涨得通红,又像是愤怒到了异常。 姝月公主似乎有倔强的脾气,狠狠盯着云瑞,又像是说气话,还十分委屈: “我要杀了你,你是坏人。” 云瑞再一次转动轮椅,姝月公主却退了一步。 最终,姝月公主还是扔掉了剑,让云瑞走了。 刘公公告诉云瑞。 “公主殿下没什么朋友,就和鼎国公府冷小姐来往亲密,今日不知怎么听说了云公子求圣上放了左俊,公主殿下才如此生气。” 姝月公主和冷君君关系亲密? 第48章 东宫小宴 冷君君与姝月公主的关系,总不经意间像漩涡一样,冲进云瑞脑海里,简单又似乎不简单! 也恰好碰上日子,东宫礼官登门,说太子殿下相邀,请云瑞入宫,一起叙旧,并言及还有姝月公主在。 云瑞想去。 云瑞也要去! 最近的天气不好不坏,阳光并不明媚,却也没有阴沉。风,倒还是那样,一阵阵吹过,不狂不猛,却很冷。 风都城里,屋檐下的冰锥,从晨时开始,慢慢融化,滴答滴答着……! 就像主街大道上,那些兵马勇士往返各大城门的奔跑马蹄声,令人心情并不愉悦。 云瑞又要入宫,小镜还是陪同一起。 马车里的咳嗽声,从乐康街开始,一直到皇宫大门口,也一样令人心情并不愉悦。 小镜的神色里,透露出担心,又有隐晦的埋怨,公子应该不想见太子殿下,公子是在听到姝月公主后,眼睛里才有了些精神色彩。 小镜猜测,姝月公主是个怎样的美人? 如今的皇宫门口,比很多时候都忙,战争时候的兵部信息传输效率,要高于其他。 特别是那些加急文书……! “衡都城加急战报……衡都城加急战报……!” 谍报兵单手挥举加急小令黄旗,远远高喊,他座下快马由北而来,饶西入城,一路免查,全程速度不减。 即便云瑞,也吩咐回避,让加急快马先入宫门甬道。 这一次,小镜没有坐宫轿的待遇,是跟着云瑞的轿子追跑着,东宫虽说离宫门不远,却也少不了几千上百步。小镜不是养尊处优的姑娘,向来都不是,可她却追得有些吃力,那抬轿的太监们,闷着头快步的动作,均匀而又整齐。 小镜很乖,她没有东张西望,直到进了东宫,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魏荣,他背着神弓,在恭候云瑞。 “云公子!殿下已候多时,特派属下前来接迎!” 轿中,云瑞咳嗽,魏荣便不多言,与小镜对视,相互点头微笑,不必持礼,前后步行,继续入内。 既是太子殿下有请,东宫宴礼自然不能缺少,好在宴客只有云瑞与姝月公主二人,三人又从小相识,只是最近年来,生疏了许多。此宴便是熟络感情,太子殿下便只在安排在小宴宫,并撤了许多宴礼侍女,倒也清静,不必太过遵循那些繁琐礼节! 云瑞自小宴宫外,由小镜相扶入内。 主座上的太子殿下倏然而动,双手撑几,欲待起身,又不知起身后,该继续如何应付下一步动作?陈子平的一些话,他日夜盘旋脑海,今日便是他与云瑞之间,博弈的开始,需步步三思而后行。 却见姝月公主脸色大变,骤然起身,冷冷相问: “皇兄!怎么是他?” 云瑞步子缓慢,远远听了姝月公主的语气,便在入座后,朝着宴位对面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似乎对我颇有成见!” “你与左俊都不是好人!亏父皇还让君君嫁给你,我今日若知晓皇兄邀请的是你,我才不会来!” 姝月公主向来柔弱,语气性子都是,近来便是看见云瑞,怨恨异常,言词也犀利了三分。 小镜颦眉,听不惯姝月公主贬云瑞公子的话,瞧见姝月公主一身浅黄九凤弄云公主裙,配戴玲珑七连挂珠钗,十分柔腻,生气的话,说得也同样若软似水。果然和那个冷君君一样,爱装柔情媚相。 太子殿下想起陈子平密语,便与姝月公主说起,道: “姝月妹妹!今日虽是小宴,但也不可如此无礼,即来是客,岂能说出贬驳他人之言。再说,云瑞公子小时候与我们兄妹相识,可还记得,当年你不慎跌入假山泉池中,若非云瑞公子临危不乱,打翻供灯,点燃长帷,及时引来宫中甲卫,后果不堪设想。” “救命之恩,自不敢忘,若他有求,姝月能及,定不推脱。但想到君君正值蒙难之际,而他作为凶手未婚夫,不仅不追讨凶手罪责,竟还求父皇宽恕凶手,解救出狱。姝月与君君情同姐妹,念及于此,气愤难当,实在做不到与他同席共宴,今日无礼,望皇兄见谅!” 言罢,姝月离席,唤贴身婢女,说要回孝宜宫。 “公主,且慢!” 虽是小宴宫,大小不及正宴宫、大宴宫占地,却也十分宽敞,又多是玉石雕砌,宛若冰宫,炭火余热,便显得清薄了许多。 云瑞连咳而止,急唤住姝月公主。 继续道: “儿时之事,举手之劳,不敢与救命之恩相提并论。既然公主尚还记得,我正有一事相求,希望公主能答应!” 此时,太子殿下也对姝月公主说话,道: “姝月妹妹,你且入席坐下,许多事情,并非你知道,云公子与那左俊绝非友好,那左俊好色之徒,当街调戏过小镜姑娘,云公子如何能救他危难?其中定是另有缘由,今日云公子在,也好问个明白。” “小镜又是他什么人?” 姝月公主秀眉不悦,倒也没有继续离席。 小镜一直仔细听着,不敢有劳他人介绍,忙对姝月公主欠身福拜,道: “奴婢小镜,见过公主!” 姝月公主不解,一时气急,语气咄咄,质问太子殿下,道: “只是一个丫鬟,就如何断定他与左俊不合?” “姝月妹妹,你自宫中不出,又不爱与人交际,不曾听过坊间传闻。可李嫔妃被打入冷宫之事,你总听过一二,就是李嫔妃误认小镜姑娘以为宫女,惩罚其跪,才至如此!” 姝月公主闻言,颇为惊乍,目光流转,再瞧小镜,虽是秀气丫鬟,一时也难寻惊艳之处,不再追究其中故事,心平气和下来,语气冷淡,问起云瑞,道: “云公子,你刚才所说,何事相求?” 云瑞定神,再三揣测一番,言道: “如今已至腊月中旬,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岁之夜的百官国宴,虽逢战年,恐尤为隆重。公主乃先皇后所生,位列诸首,理当入宴,而我蒙受祖上福荫,若有幸被召参宴,希望公主开口,邀入邻席而座!” “你……!哼,好,我答应你!” 姝月公主脸色泛青,愤然起身离去。 这次,太子殿下也沉凝不语,不敢再留姝月公主,太子揣测不通,云瑞怎会提出如此无礼要求?除岁之夜百官国宴,各部司府大小官员,按律入座。能入宴的皇家女眷,身份都极其尊贵,诸多公主中,便也只有姝月公主才有资格参加。那种场合,与公主邻座,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还要求让公主开口。 第49章 预谋行刺 这场东宫小宴,草草结束,太子殿下送走云瑞后,即刻将此中发生之事,派人传入陈子平耳中。 陈子平近来像个疯子,像一个被太子殿下舍弃的疯子,经常被东宫里的下人们看到他长发披散,衣襟凌乱,喝着烈酒,倒在屋檐下酣睡。 没有人愿意靠近陈子平,嫌弃他的疯,现在也嫌弃他是个弃子。 陈子平掀翻了他别院里的大多数摆设,他咆哮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他想干什么……?” 又会低声自言自语,说一些别人听不到的话。 “公主……国宴……公主……国宴……邻座……!” 陈子平是个智者,可这些总建立在疯狂的基础上,他绞尽脑汁去思索鬼扶公子的目的。他见过姝月公主的美,花月之貌,云雪之姿,每次所见都惊为天人,但他相信鬼扶公子那样的人,不会沉迷世间美色。 鬼扶公子的目的,像一只蛇钻进了陈子平的心里,他两天一夜没有睡,手里握着的茶,早就空盏多时,他几乎趴在桌几上,油墨乱抹,隐约画出了一个华阳宫的图貌。 “砰!” 突然,陈子平像疯了一样,推翻了桌几,画纸散乱,油墨泼了一地。 而他也瘫坐于地,双目呆滞,仿佛受到巨大惊吓,下唇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纸上的华阳宫图。 “滚……滚!” 陈子平又突然发泄般,朝着那些偷偷摸摸躲在窗外看热闹的下人们吼着,声嘶力竭,无比委屈,那双无助的通红眼睛,仿佛随时会溢出女人一样的泪水。 可等那些下人们小声嘲笑着走远,陈子平又高喊着: “来人啊,来人啊,我要见殿下!” 就像被深锁寒宫的怨妇,祈祷重见天日。 一个黑影,从隐秘之处,悄然而来,并不多话,对着陈子平一个俯拜。 “我要见太子殿下!” 陈子平的要求,夜里安排,二天二夜未睡的他,披上黑色斗篷袍,一路悄悄,去见太子殿下。 他无数次找理由,试图推翻自己揣测出来的结果,但无一例外不成立。 如果他没猜错,陈子平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他不敢想象结果。 太子殿下很意外陈子平要见他,并且要求屏退左右,就连刑剑都不例外。 陈子平才颤唇惊语,道 “鬼扶公子要在除岁国宴上,行刺圣上……!” “什么——!” 太子殿下尤为震惊,身体巨颤之后,余悸不散,惶惶追问:“此话当真?可有证据?” 陈子平害怕鬼扶公子那样的人,害怕那样一个攻心算计十分巧妙的人。 若是别人要行刺铁武帝,陈子平只会嗤之以鼻,可鬼扶公子不同,他在陈子平眼中,就是一个拥有翻云覆雨本事的鬼谋者,他要行刺铁武帝,他的布局,他的棋盘,陈子平自认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这才是陈子平害怕的地方,害怕自己被沦为棋子,害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还有自己的仇要报! 陈子平不可能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他两天两夜时间里,推测出来的! 事实上,陈子平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 …… 东宫小宴那日离宫,云瑞的心情很放松,他期待除岁国宴的来临。 而小镜认为,云瑞公子的高兴,是建立在和姝月公主邻席而座的基础上,公子在意的两个女人,冷君君和姝月公主,都是那种国色天香,性格谦柔的女人。 小镜心思沉浸着,在想公子几时变得这般肤浅……! “小镜姑娘……小镜姑娘……!” 直到她被东宫护送离宫的太监叫唤多声,才思绪回来,竟发现自己走偏了道,并在拱门口,堵停了一顶黄穗紫顶大宫轿。 小镜赶紧退了两步回来,侧立躬身,一副恭送这宫轿路过的模样。 宫轿一停一走,里面的王承,也十分好奇,宫里怎么会有没规矩的,便探了出头来,细细一瞧,顿时想起献国使团国宴上,那个丫鬟。 “停!” 中书堂和御宗院,一个管事,一个管人,朝政之中,所有事情,都可以归附这两个机构管理。王承作为中书堂首司,百官朝议之时,他的地位,便是一相之下,百官之上。 但王承没有实权,他就像被人供奉在高堂上的玉佛,表面风光。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鬼扶公子。 “是小镜姑娘?” 小镜抬头,看到一个面容紧皱,精神矍铄的老头,她并不认识王承。 “老朽是中书堂首司,小镜姑娘,你们这是……刚从东宫出来……?” 王承眼尖,瞄到了不远护送云瑞的东宫中人。 “原来是王大人。” 小镜也瞧见云瑞的轿子渐渐远去,转身欲追。 “小镜姑娘!” 谁料,王承却轻唤一声,探手出来,示意小镜靠近,他另有隐秘耳语传达。 小镜略思,便小近两步,微微可听王承悄悄言语: “入宫此前,传旨公公与老朽透露,说衡都城的成王造反了,圣上大发雷霆,不日定要选一位除叛将军,若云公子有心思功名,老朽可向圣上推举云公子率军北伐。” 这事,小镜也不敢做主,对王承施礼别过,紧追云瑞的宫轿而去。 一路无话,直到出宫之后,云瑞与小镜同乘马车。 小镜方才说起与王承的一番对话。 “衡都的成王造反了……!” 云瑞大概能想象铁武帝暴怒的样子,风国北境,环谷关、衡都城、凉都城各屯兵五万、二十万、三十万,是抵御北易铁骑的关键之地。其中,环谷关地势险峻,布防五万,可挡十万大军月余不止,但也只限环谷关;凉都城虽有兵马三十万余,但因其地处北易接壤的最东边,驰援能力仅限附近几州,更主要还是镇守渤州九城,以防上云国大军南下收复这九座连城。 而衡都地处风国与北易边境线中间,是风国设立对抗北易的军事重城,其机动能力十分卓越,军械精良,战争物资更无比充足。 另铁武帝暴怒的原因,还有一个。 衡都城的成王,便是皇后的亲哥哥,也就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因皇后早逝,铁武帝心有愧疚,对成王所奏之求,一应俱全。 可成王还是反了! 第50章 布局 成王的义旗,在云瑞看来,的确是一把插入铁武帝心窝的尖刀! 但云瑞并不在乎这些! 他忽然想到小镜在宫中的失态,问: “你今日进宫,可是有了心思?” “回公子!奴婢……奴婢在想除岁之夜的百官国宴……!” 小镜心中紧张,她不敢说公子与姝月公主的闲话,她也不能说,这关乎她心中那根隐秘的弦。 “也许……除岁国宴那天,会发生一些事情,你若随我去了,有可能暂时出不了宫。” 云瑞沉凝着,思绪仿佛已处在除岁之夜的国宴上,他推敲每一个可能发生的细节,唯一无法把握的,就是百里崇。 百里崇这个人,云瑞见过很多次,他也是风国数百来年,唯一一个被赐予上将军荣誉的宫廷侍卫。 百里崇七品境界,风都城里的两大战神之一,他如果一直站在铁武帝二十步之内,至少目前风都城里,没有人能伤到铁武帝分毫。 忽然,云瑞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他还有一件事要先做,除岁国宴之前,他必须杀一个人。 …… 杀赵乘之前,小闪准备了一把细剑,像女人用的那般秀软,看上去没有太多狠戾的杀气。 赵乘自离开天霄门之后,成了一个十足的酒肉之徒,他的修为没有精进半分,又在这红尘浊世里待久了,耗尽了原本那修行弟子的清爽品格,尽是一身酒色痞气。 而且他的动作越显凌乱,像一个搏命者,宗门所学,是忘的一干二净。 小闪的细剑很快,巧妙地在他赵乘身上留下无数浅浅的血红伤痕。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赵乘看着小闪的细剑,开始惊慌,细剑的轨迹,有些眼熟,但总归缺少本质。 事实上,小闪的剑法,不过徒有其表,但只要能骗过某些人就可以。 天霄门的流仙剑法是一套形态优美的舞蹈剑法,它没有强大的杀伤力,反之具有很强的观赏性。流仙剑法也完全符合天霄门创派设立的宗门绝学剑法。 一早,花迟倾看着死去多时的赵乘,这种人,欺师灭祖活了这么久,也应该死了。 但办案归办案! 花迟倾翻完所有关于赵乘的卷宗。 一瞬间的信息太多,让她暂时放弃对凶手的侧写。 其一,赵乘身上的剑伤,是一种快剑所伤,伤口不深,致命伤在颈部,恰恰割断血管。 其二,赵乘这种酒色又好赌的外乡人,在风都城并不讨人喜欢,也只有花楼里,才会听到奉承他的声音。其余,他的圈子里大多与他关系不怎么样,也可以说,和他结了梁子的人有很多。 其三,赵乘此前是天霄门的人! 花迟倾一直在想这三点,但不能肯定哪点最关键! 直到回南殿堂后,南副官送来一叠卷宗,说年末将至,这些便是今年余留未破的案子,做最后一次清理。 至此,花迟倾才重新翻到了章六川的案子! 也就是某个瞬间,大量信息宛若海浪潮水,涌入花迟倾脑海。 “走,去章府!” 花迟倾起身佩刀,带着南副官又去了章六川那间封条已经老旧的宅子,但她没有进门,而是突然停下,瞥了一眼斜对面的“曲府”。 “去九八街!” 花迟倾的快马惊吓了不少路人,而赶到九八街,在珠妃惶惶不安的拿出房屋地契后,花迟倾爆了一句粗口,骂着:“辖土司府的人,都是一群猪吗?” 花迟倾知道,她落后了凶手何止几步,但至少她有了一丝眉目。 “你们先回去!” 花迟倾自己一个人去了乐康街,坐在长师府大门对面的茶楼里,喝了一碗苦介茶,阴秀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不屈服。同时,她觉得自己针对鬼扶公子,像一个人的独角戏,所有人都在看戏,东殿堂展鸣的趋炎附势,加上最近辖土司府的不作为,让她心力交瘁。 至十二月下旬,天气转而晴朗,但早晚尤为寒冻,寒子园里的咳嗽声,也愈加频繁。 某个夜里,幽深的苍穹之空,飘落了细细的雪子,打在青瓦上的声音,十分清脆。 一早,小镜看到寒子园里的雪,一小簇一小簇,斑驳得点缀在整个园子里。风很大,吹过来的时候,像入骨冰刀。 寒子园里,还是只有小镜一个丫鬟,她拒绝了老夫人安排其他丫鬟服侍她的好意。不过现在想想,小镜还真希望有个人供她使唤使唤,太冷了,她都不想出门。 还没有过年,乐康街上就听到鞭炮声,小镜问府里人,怎么回事? “镜姐!听说是李、郭叛军撤退了,所以才有人放鞭炮。” 小镜端早粥去给云瑞的时候,说了这个消息。 云瑞是吃到一半,才听小镜说起,他没有惊讶,毫无波澜。却突然有了一种别处萌生的说话兴致,再擦拭了嘴后,说道: “李、郭二人怕大雪将至,退入谷地避寒,此举,将急剧加速叛军的失败,况且多路勤王军,都已经抵达,风都城已然无忧。” 小镜加旺了些炭火,她并不懂,也不爱这些打打杀杀,但她总会认真听,因为公子需要,至少她知道多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云瑞继续说下去: “虽说风都城暂时无忧,但北边的成王军、南边的晋林军,依然不容小觑。如此,今年的除岁国宴,圣上定会任我为帅。此前,王承与你说话,明日,你去答复他,说让他力荐我南下对付晋林军。” “是,公子!” 小镜在炭火旁,感觉暖和,便觉着听公子说这些纷争,也十分惬意。 可接下来,云瑞的话……! “除岁国宴,你随我一同入宫,此前东宫中,我与姝月公主说好,邀请我相邻而座,她心思单纯,这等红人脸皮的事,她时刻惦记纠结,又无人诉说。而她身边那贴身丫鬟,能服侍姝月公主,定有些聪明,又知晓东宫那日事情,准会替公主出谋划策,思前想后,唯有以我是冷君君未婚夫的名义,同时邀请冷君君和我一起与公主邻席而座。” “到那时,冷君君距离圣上很近,一旦有机会,她定会刺杀圣上。无论成败,你我都将被严查,生死难料!你可害怕?” “奴婢……不怕!” 这瞬间,小镜忽然觉得生死一点都不可怕,因为公子的心里,姝月公主和冷君君,不过尔尔。 第51章 导火索 而后,风都城气温骤降,下起了大暴雪,从夜里开始,直到白天,漫天雪落,强劲的寒风像腾滚的怒龙,卷着雪花,在城中大街小巷肆意横行。 百姓闭门,整座风都城变了许多,它原本厚重黑的色彩,被披上了任风凌乱的轻柔雪衣,像个少女,装扮出一副娇白的美。 九八街里,孙起那瘦小的背影,裹着长衣,迎着风雪前行,他身后的脚印很快就被雪花覆盖。他用他的方式,打探到了珠妃与左俊的住处。 孙起停在了草屋对面的土墙下,他开始犹豫,他在权衡李贤和左齐侯之间。 李贤、郭争假借追随侯爷名义,兵临风都城城下,却久战不利。如今全军士气低落,李贤又想救左俊世子出城,奉为少主,试图重新凝聚全军战斗力。 可孙起知道,如若将左俊世子交于李贤手中,必然得罪左齐侯爷。 孙起与赵乘都是修行宗门中人,但他们有本质上的区别。孙起只是做事的方式,与真云门格格不入,他做错了事,但他不认为自己错了,所以他被逐出师门。他就是一个率性而为,又冲动的草莽之人。 至少,孙起还懂江湖道义! 所以,孙起选择转身,留下侯爷这一条血脉。 “看见你就烦,你出去……你滚啊……!” 孙起整个人站久了,被雪覆盖了大半个身子,他才刚抖掉肩膀上的落雪,透过洋洋洒洒的鹅毛雪花,看到那冷雾朦胧的草屋外,一个被推出门且穿着单薄的妇人。她在风雪中颤抖,被寒冷侵袭,落寞而又无助,蜷缩在门角畏寒避冷! 仅仅她的背影,便让孙起有些心酸,那是对待任何人都极好的珠妃,他孙起追随侯爷多年,受珠妃恩泽无数。 可才多久未见,如今已物是人非。 孙起的脚步方向重新变了,他眼睛里有一种狠,一种他总冲动犯错的狠,可他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要惩罚左俊! 在孙起心里,珠妃像个大姐姐,自他孙起流落江湖,孑然一身,受尽孤苦,是珠妃的关切,让他坚定得留在了左齐侯身边。相反,左俊的趾高气昂令人厌恶不已。 他要将左俊扔给李贤,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尝尝做傀儡的滋味。 孙起靠近了珠妃,褪下了自己的长外衣,披在她身上。 “夫人!” 珠妃抬眉,见是孙起,便欲起身,孙起相扶。 门也就这个时候开了,不是左俊良心发现,而是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是你……孙起!” “见过世子!” 孙起几乎不屑多思考,简单的客套过礼后,他知道珠妃心思玲珑,便不言明,只说来带左俊离开,另有安顿。 在左俊兴奋且不耐烦的催促下,他们潦草启程,而孙起在雪路上走了不远,才想起什么,跑回草屋门口,将身上所有的几许银币,掏出给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珠妃,并言语道别: “今夜,孙起出城,怕是不再回来了,请夫人多保重!这些碎银,算是孙起孝敬夫人了!” 珠妃领下,款款而言,道:“世子随我于此,不能听劝,迟早祸事。你既要带他离开也好,出城远远离去,不必惦记回来,也不可辜负侯爷,誓死要保他性命。日后圣上开恩,侯爷自由,自当再会重逢。” 孙起闻言,敬佩珠妃,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左俊,对珠妃再深拜作别,转身离去! 时至午夜,孙起早有重金打点,买通城楼两名守卫,更换服饰,混入守夜军之中上了城楼顶上,并偷偷摸摸从塔楼下寻到,买通守卫藏好的绳索,与左俊躲在暗角处,细细商量: “城外不远有甘毅将军接应,下去之后,若是惊动守卫,世子尽管往北林中跑去。” 左俊怕冷,哆嗦应诺,也不知听进多少。 孙起缚牢绳索,瞧准时机,背起左俊,双手握绳,一跃而下,快速往下滑去。 “不好!城下有人!” 才几个呼吸间,就被发现,一名守卫扔下火把,见到借绳索下滑的人影,不由分说,抽刀一剁,砍断绳索。 同时,西门响动,大门缓缓而开,一队扬着火把的骑兵踏雪而出。 “世子,快跑!” 孙起弹腿而起,踢翻当先两个骑兵,纵身上了一匹快马,拍向前冲,追上气吁喘喘的左俊,一把拎上马背。 “驾驾驾!” 骑兵紧追,距离不过十步,十分危险。好在藏兵林中的甘毅见到城下火光,心知不妙,吩咐手下,速速上马,接应世子。 甘毅此来埋伏,不敢招摇,所带不过五十精锐,不敢与西门而出的近百骑兵缠斗,便是冲入战团,寻见孙起与左俊,上前掩护,且斗且退。 孙起不善马战,干脆跳下马来,喊叫甘毅护送世子先走。 孙起虽是三品境界灵武者,但被五六十名骑兵围杀,况且地上积雪很厚,行动吃力,加之又是夜里,尽是骑兵手中的晃眼火把,被围转得头晕目眩,才杀了十来个骑兵,便被俘虏了……! 而甘毅带着左俊冲入平原林中后,不见孙起逃出来,吩咐剩余左右七八骑兵,去护卫世子,他手中沾血长刀一横,骑立于林路之中。 甘毅不是灵武者,可他是马背上的将军,体格健硕,孔武有力,振臂一舞,大刀虎虎生风,令人十分胆寒。 一场血战后,甘毅被数名骑兵合力击落坠马,滚入雪地,落了下风,又杀了五六敌军,力竭不握,大刀脱手,紧接着被几杆长枪刺穿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今夜,以往嚣张跋扈的左俊,被追兵吓得恍恍惚惚,看了几次身后,没见追兵,才敢放松。可转眼往前一看,那远远林中,不知何时亮着几支火把,在银白的雪林中,显得异常恐怖。 “吁!” 左俊近前驻马,小心试问: “你们可是李贤将军派来的?” 火光微弱,也看不清对面为首何人,却听到一声颇为熟悉的阴柔声音: “杀!” “咻咻咻……!” 杀字落音瞬间后,左俊身侧七八骑兵,全部被细箭击杀。 对面为首者,也缓缓走来,看着被惊吓失神的左俊,冷斥道: “小世子,下马吧!” “刘……公公,是我……是我……别杀我!” 左俊腿软,跌下马来,跪在刘公公脚下,三魂七魄不安,慌得不知所措。 刘公公瞧清楚了目标,不爱搭理左俊,却是十分感叹,自个儿说着话: “要杂家说啊!这世上,还是圣上最聪明,一切都在手心里捏着。” “动手吧!” 最后,刘公公尖声吩咐,那随他来的大内高手,走出一人,一刀捅入左俊心脏……! 刘公公连看都不看一眼,死在雪地里的左俊,而是吩咐一人,道: “你去通知监司府,除岁之夜的事,可以安排了!” 第52章 左齐侯越狱 一连几天的暴雪,恰好在除岁那天停了。 风都城的百姓们,开始忙碌起来,扫雪过年,张灯结彩,蒸鱼煮肉,喜庆的年味,似乎是突然降临下来的, 而洗净了雪,风都城又露出了它原本的冰冷玄黑,尤其是少有人经过的西城大牢那一片,白雪融化的潮湿街面上,诸葛君邪拄着拐杖,慢慢走来,应该是从他的诸葛府走来,没有随从。 他来告诉左齐侯,说的很直接。 “你儿子死了,死在西门城外十里处,被刀扎进这里死的!” 诸葛君邪在描绘那种死亡。 之后,诸葛君邪从关押左齐侯的地牢走出来,挥了挥手,示意狱卒们都走。 左齐侯眼皮垂落了很久,也在微微抖着,有浑浊的老泪凝出,挂在眼睑处,他抬手抹了一把泪,晃动了那婴儿臂粗的玄铁锁链,发出阵阵金属击鸣声,传响着空荡荡的冰冷地底囚牢。 光线从囚牢顶上的透气铁窗渐渐暗淡消退。 除岁之夜,灿烂的烟花冲上了九霄云上……! 左齐侯仰望铁窗外,那转瞬即逝的绚丽光芒,一幕幕映在他那张颓败的脸庞上。 忽然,他臂间雄浑之力一震,玄铁锁链寸断,面朝左家宗祠方向,双膝一跪,揖手作拜,朗朗而道,犹如遗言: “左家列祖列宗在上,左延平不孝,受昏君贼臣所害,致左家蒙冤,妻离子散。而今,那昏君又设计杀害俊儿,手段残忍,枉为人道” “子孙延平再拜,自封侯以来,南征北战,为风国立下汗马功劳,一心为臣,忠心耿耿,却遭蒙此难,心中郁结,实难平忍。那昏君无道,屡屡害我,延平亦是血性男儿,七尺之躯,岂能再忍。” “延平三拜,告知列祖列宗,今日烟花之夜为证,我左延平与那昏君誓不两立!” 言毕,左齐侯纵身一跃,冲破囚牢厚顶,从地底跃出。 “杀!” 此囚院内外,早已埋伏了八百铁枪兵,一时,从四面八方杀来……! …… 长师府里,除岁之夜到来,下人们张灯结彩,修枝剪花,清洗打扫,除旧迎新,一派热闹喜庆场面。云老夫人难得出来,穿廊过院,十分高兴,安排下去,各领赏赐。 云瑞告别老夫人,目光短暂流连,最终是只字不提,带着小镜上了马车,聆听一路烟花之声,直奔皇宫大门……! 除岁之夜国宴,依旧是在华阳宫举办,百官聚集,案几千百设列,整整齐齐,甚为壮观。 各部入座,自有考究,一切井然,另有宫廷礼官引导,细节周到,全部按照宫廷章程。 如今,云瑞身份显赫,军衔少将军,与洪战、花迟倾诸多高手一起,落席武官中上位置。 此时,各司各府分座待定,华阳宫场面浩大无比,云瑞目光流转,几经寻觅,才见得冷君君一人独坐偏宾席台上。想来也是,冷君君无官无职,只是领取国俸,官席不可,主宾欠佳,便是被礼官安排入座偏宾客席上。 忽然,云瑞觉察到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竟是邻座的花迟倾。 花迟倾见云瑞目光寻来,避开对视,冷嘲一笑,颇有不屑之意,心想云瑞终究还是十八男儿,那未婚妻娇容媚姿,怕是已入他心窝,只可惜人家女儿要守孝三年,不红不喜。 花迟倾相比陈子平,就是差这一点……! 云瑞自然一眼,就揣测出花迟倾的嘲讽之意,毫不介怀。 时至酉时正刻,宣告声响起,铁武帝驾到,其左右随后,婕妃娘娘、太子殿下、姝月公主等等一众,浩浩荡荡而来。 “咦?” 云瑞很少惊讶,唯独此刻,猛然一惊! 刘公公呢? 云瑞极其了解风国宫中规矩,但凡十官及以上到场的国事,皇帝身侧,必须有主侍太监宣声传令,以示严明。而铁武帝这么多年,只选了一名主侍太监,那就是刘公公! 刘公公去办大事了? 这是云瑞第一念头! 如此,云瑞再细细观寻,果然发现,监司府也少了一个人。 华不凡……! 云瑞心中推测事情,不料诸位皇子、公主落席之后,那姝月公主便就向铁武帝拜请,说邀冷君君身侧伴坐,互诉女儿之事。 铁武帝应准,姝月再艰难开口,道: “父皇!今日喜庆,姝月斗胆胡说,君君孤苦,自此孑然,定是悲苦。既已有旨意,长师府云瑞公子独具玲珑睿才,可配郎才女貌,实乃守孝约定,不便来往。今日良辰吉日,何不邻席近坐,也好相互观礼,各自以为性情顺合几分,如若迥异巨大,还望父皇收回赐婚,另择良缘。” 铁武帝也是洒脱答应,百官闻言各有微议,却不奏表上言。 至此,云瑞已没有退路,只能依照原先计划,与冷君君一同,移步皇家左席,排位坐好。 此时,冷君君相距高台皇龙宝座,不过三丈距离,若百里崇稍微分神或者远离十步,冷君君暴然跃起,冲上高台,怕是铁武帝还不及离开宝座,就会被冷君君当场刺杀……! 计划如此,看似天衣无缝,但云瑞知晓,若差之一步,不仅仅冷君君必死无疑,就连他、小镜、姝月公主、太子殿下都会受到牵连。 突然,华阳宫外,传令官宣: “圣上有旨,珠妃入宴,客座主宾!” 第53章 闯皇宫 珠妃? 珠妃……! 云瑞似乎明白什么! 又恰在这时,传来太子殿下的声音,竟是说要献宝,端了一黑匣子登台上殿。 然而,颇有期待之色的铁武帝,在看到黑匣子里的宝物之后,脸色骤变,用深意沉凝的眼神,看了一眼诸葛君邪,觉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有些东西,是铁武帝的逆鳞,比如说国财,比如说监司府……! “果然是宝物,太子有心了,大家都看看,此短剑名诛毕剑,削铁如泥。” 铁武帝随意一扬,便就放入匣中。 百官应称,不敢放肆言语,但八成官员都知道诛毕剑的来历,并非吉祥之物,据史书记载,诛毕剑曾经刺入两位皇帝的胸口! 云瑞已暗自放弃今夜计划,看着太子殿下,想起了陈子平那个人,陷入了沉思……! …… 风都城的这一夜,大街小巷,恍若白昼。城东乐康街的灯笼谜语、城南重华街的黄狮戏舞、城北广陵街的烟雨三桥,还有城西怀安街的百鬼货摊,都汇聚着风都城三等九流,几百百人。 华不凡从东而来,他没有骑马,依靠那双脚力,穿过挤挤人群的大街小巷,在怀安街的百鬼货摊上购买了一张尖耳鬼面具,他手里还捏着一缕长发,是女人的,细长柔软。 他走到怀安街尽头,继续往西,靠近了此刻与风都城格格不入的西城大牢,坐在大门石墩角岩上,在袖中抽出一把小弯飞刀,把玩着……! 大概戌时初,西城大牢的厚重巨门被打开,浑身是血的左齐侯走了出来,扔掉了手中被粘稠血液沾满的长枪。 华不凡话少人狠,是个从来都不会心生恐惧的人,他五品化气境的修为,在左齐侯面前,根本没有资格对战。 但他有恃无恐! 华不凡手中飞刀,光芒瞬去。 左齐侯捏住飞刀,鼻息探气,瞳孔骤然紧缩,他七品境界,五感何其强大,飞刀上缠着的发丝,韵香淡淡,沁人心扉,十分熟悉,分明就是珠妃的。 “你们这群玩弄诡计的阴谋家,若珠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杀光你们监司府所有人!” 七品宗师一怒,的确有这个本事,那西城大牢里面,从深囚内院到前大门,一路过来,九条高墙甬道、六块场地、三座闸门,全部被血染红,八百枪兵,死者六成有七,伤者折骨断臂,无一站者! “接住我三把飞刀,告诉你珠妃在哪里?” 华不凡扬起了双手,三把飞刀宛若新月,散发出幽冷的微光,如镜般的刃壁上有天空的烟花之色闪过。 华不凡的飞刀,很少出手,但他每一次出手,都会展现令人惊讶的飞刀技巧,这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的飞刀,从不落空,如果不能饮血,他不会浪费他那些白钢打造的飞刀。 接华不凡一柄飞刀,六品境界的高手就能做到,而同时接三柄飞刀,至少需要六品上境修为。可左齐侯是一个七品境界的灵武者宗师,这场比试似乎有点随意了些? 但左齐侯不会这么想,他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华不凡手中的飞刀,用眼神来宣告他的应战。 空气寂静了片刻,光芒也仿佛浮空静止了! 华不凡出刀了,两抹流银飞光射出! 左齐侯也动了,飞刀疾如闪电般而来,他躲开轻而易举,但需要接住,他必须也要有闪电般向后的速度,方能捕获飞刀轨迹,再探手拿捏住。 可就在他用力后纵,脚下地板震裂的瞬间,又一声锐啸声响起。 是第三把飞刀! 光去如星点,稍息遥远! 那把飞刀竟然是反方向! “吼~~!” 突然,一声低沉虎吟荡了开来,周围空气仿佛受到压缩,缓慢扭曲,青瓦碎落,地石爆裂。 这一瞬间,世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连声音都会卡在半空,只有一道白虎光影转瞬即逝。 左齐侯消失了! 他出现在第三把飞刀方向的终点! 左齐侯左右手各捏一柄飞刀,问:“华大人,还满意?”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但此刻风都城他处传来的喧闹,似乎听起来多了一丝沉重感。 一滴滴的深红,弹在了地砖上,铺染开来……! 华不凡嘴唇微微一动,让人看不出他是在得意,还是失落。 “侯爷,圣上请珠妃去华阳宫参加除岁国宴了。” “哼!宫中不过一群小儿,也就百里崇不知深浅,你们真要赌我与百里崇一战,胜败几何?” 左齐侯褪去曾经如履薄冰的姿态,声如洪钟,霸气十足,宗门之境的气魄,荡然开外,果然非同凡响。 七品宗师,修行三五年光阴,修为方能精进毫厘,无论是左齐侯,还是百里崇,从之前的七品下境开始,他们这近五六年,都未曾出手,谁先踏足七品中境,谁方能笑傲这座皇城。 华不凡看不出左齐侯的修为到底深浅几分,他只是按照吩咐,利用他那无与伦比的飞刀绝技,逼左齐侯最大限度展露实力。 而某个阴暗深巷,刘公公肥迈的背影,悄然离去……! 风国千年史上,没有记载任何硬闯皇宫事迹。 而左齐侯成了第一个,他从皇宫大门开始……! 风国皇宫,有七道宫门,共有五千禁甲军与两千劲弩手巡逻防守,个个都是精锐战士,便是七品上境宗师,也难闯过去。七宫门之后,深宫之中,又有两千虎盾兵,个个都是一面坚墙,即便两名七品宗师,也将被这些盾墙耗尽真气。何况,铁武帝所到之处,总有大内高手随行护卫,多时可达百余之数,能杀到这里,非八品宗师不可。 第54章 华阳宫之战 云瑞很多时候会想,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永远不会缺少对手,他自己也一样。在别人眼中,他鬼扶公子这个骇人听闻的称号,似乎难觅对手! 可这个除岁之夜,突然传来左齐侯闯宫的消息。让云瑞重新认识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陈子平! 此夜之后,云瑞与小镜描述过这个人。 “他是一个自私阴狠的人,也是一个疯狂的人,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否已经被太子殿下抛弃的时候,他让太子殿下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足以令东宫易主的错误。” 听到东宫易主,小镜很惊讶。 “太子殿下献诛毕剑,意指有人要行刺圣上,虽是好心,但左齐侯闯宫行刺,是圣上安排诸葛君邪与刘公公的事,无论刘公公还是诸葛君邪,他们的老奸巨猾,绝非太子殿下能比,若是这两个老鬼不想让人知道,太子殿下绝对没能力知晓这一起行刺之事。可他献上了诛毕剑,圣上会如何想?普天之下,还有人敢主动行刺他吗?没有,那只能认为太子殿下知晓了一点点,从何得知?刘公公不可能,那只有监司府,太子殿下竟然敢把手伸入监司府内部,这是圣上所不能容忍的事。” “陈子平起初,应该也不知道左齐侯会闯宫行刺,他最有可能,就是从我的某个举动,比如那天的东宫小宴,猜到我企图。陈子平有一个很迷人的优点,他擅长不停得揣摩一件事,无数次建立可能性,又推翻一个个他建立的结局,他在无数次臆想我与圣上孰赢孰输的过程中,联想到怎么刺杀圣上的可能性最大,比如说七品宗师前来行刺,这才猜出了圣上很有可能对付左齐侯,加之左俊死的消息,让陈子平成了站在这起事件,最局外的那个明白人,他若真为太子殿下着想,就应该让太子殿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可以站在圣上对立面,毕竟一旦行刺成功,太子殿下便可提前继承大统,所以他是故意让太子殿下走出这一步。” “陈子平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云瑞忽然觉得陈子平是个可怕的疯子,他不要命,他身处风都城,身处皇宫之内,却算计风都城所有势力,算计宫里所有人。他依附太子殿下,保太子殿下的命,却要将太子殿下推下东宫高位。 还有一个人,就是铁武帝! 云瑞忽然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去描述这位帝王,他想到两个词语: “运筹帷幄,翻云覆雨!” 仿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位帝王在幕后推动。 而左齐侯同样是铁武帝早就摸清楚的棋子,他又怎么可能闯宫成功,若非暗中调离大部分禁甲军,左齐侯岂能一路杀到华阳宫。 铁武帝只是让百官看明白,他杀左齐侯的理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相比左齐侯,云瑞从今往后,可能需要更多去关注百里崇这个人。 百里崇和左齐侯一样,都踏入了七品中境,他们这场华阳宫之战,的确十分惊艳,这也算是除岁之夜,铁武帝赏赐给百官们,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享受的视觉盛宴。 百里崇修炼的青龙正决,是一套十分刚猛的功法,他一身金甲映光,手握金枪,正气浩然,站在华阳宫中场,拦下一路冲杀过来的左齐侯。 七品宗师,都有自己的高傲,百里崇同样,他的金枪乃是宫廷宝物,枪头舞动,破空之声,可致对手耳鸣生幻。 所以,他手臂用力,金枪入土三分,而后奔腾纵身,与左齐侯徒手打斗。 七品宗师,即便徒手,拳掌相接间,那澎湃力量挤压空气,爆裂巨响。同时,二人脚力之间,石砖纷纷龟裂,激起弹末微尘。 左齐侯修炼的是虎啸龙吟功,此前接华不凡第三柄逆向飞刀,正是一声虎啸,周围一切仿佛被神秘力量静止。 但此前没有人,见识过左齐侯的龙吟声……! 而今夜,一只黑玄怒龙的幻影,自左齐侯背后上空若隐若现,震鸣一声,直扑上前,穿透过百里崇的身体,扑向百官以及铁武帝……! 这一变故,百里崇都未及时反应,倏然转身,凝聚真气,一身青龙正决之气,宛若绳索,缠绕住黑玄怒龙之尾。 与此同时,花迟倾、杨红虎等灵武者高手,也纷纷凝聚真元,抵挡黑玄怒龙近前。那些避之不及的官员以及宫女侍卫们,被黑玄怒龙幻影微末鳞片晃过,顿时五脏六腑翻滚,喉咙一涩,哇得喷出了血来。 这就是七品宗师之境的杀伤力,恐怖如斯! 经此,百里崇也想到了自己的职责是护卫圣上,而不是在这里与左齐侯演绎英雄之战。 待黑玄怒龙消散,百里崇腾龙而起,双掌蓄聚真元,与左齐侯硬刚一掌,各退三步。 接着,又是对掌,各退五步。 第三对掌,二人护体真元都被击散,双双吐血。 “禁甲军何在?还不速速替朕斩杀这等弑君贼子!” 随着铁武帝一声令下,那几千禁甲军,从华阳宫外涌入,包围已然伤之八成左右的左齐侯,长枪针对。 “昏君!” 左齐侯暴怒之声,响彻整个华阳宫,他囚衣未解,麻白沾血,双拳紧握,眼珠子几乎崩裂而出,瞪着铁武帝。 真气九成以上被百里崇强强对掌耗去的左齐侯,在无数杆长枪下,垂死挣扎着……! 所有人都在等左齐侯的死亡,只有珠妃,跪在铁武帝面前,哭求开恩。 “珠儿,起来!何必跪这昏君,我延平下辈子,还会是一条好汉。” 左齐侯声如洪钟,借震音余威,纵身几跃,抢夺了一柄长枪,舞动瞬间,绞杀了无数禁甲军。 密集的禁甲军如同潮水般,拥挤地向左齐侯发起进攻。 左齐侯仿佛回光返照,亦是困兽犹斗,竟越战越勇,缓缓向珠妃靠近过去。 一时,百官惊吓,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再退。 花迟倾在一杆断枪头,叮当掉落在她脚边的时候,也出手了,一步踢枪,身如流云,手握枪杆末端的时候,枪尖离左齐侯的脑袋只差毫厘。 这毫厘是不可逾越的! 那仿佛只在一个瞬间,枪碎的响声,左齐侯的拳击声,花迟倾的闷叫声……! 还有,左齐侯耳际的断发声! 没人看清花迟倾是如何败下阵的,断枪碎成粉末,她的身子压碎了美味的菜肴盘和甘甜的好酒壶。 接着,杨红虎、樊莫沙、洪战、沈北山……等等诸多高手,都加入战团,又全部败阵下来。 而左齐侯也耗尽了所有真气,如同一个普通壮士,只依靠强悍的体格,艰难地与禁甲军搏杀着。 但最终,他的命运,还是死,只是他要一个尊严的死法,他拔出一支穿胸而过的长枪,顶着即将永久麻木的身体,瞪着眼睛,站着死! 珠妃跑了过来,悲凉萦绕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嘴唇失语,手指伸出,却不忍去触碰浑身伤痕累累的夫君尸体。 最终,她洁白的脖颈向前一斜,往一支枪尖刃滑过……! 第55章 一等主司 华阳宫里,除岁之夜,杀人洗地。 一切都结束了! 云瑞回府后,与小镜吩咐道: “王承奏表,不日将有圣旨传来,你可谎称我寒病入体,意识微弱。” “是,公子!” 小镜领命,翌日清晨,果然见宫中侧侍太监携黄旨文书入府,欲召云瑞听旨,她自上前表明情况,言自家公子昨夜受凉,一早言语混糊,米粒未入,就又是卧榻不起,不知几时能好? “这……!” 侧侍太监左右为难,圣旨即起,不可不宣,带着一干跟随的小太监和侍从们,等到半晌午,又恐耽搁圣上那边,便让云老夫人暂替云瑞,接了圣旨。 小镜自不明白,云瑞此意何为? 一般情况下,风国的圣旨,多数是皇帝一早拟定书写盖章,午时之前下发传达。若非紧急情况,都是明日再下旨。 可今日下午,又一侧侍太监,自宫中而来,进长师府里,却是令小镜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长师府外女云镜,淑慧敏成,勤勉温良,克娴内刚,淑德含章。于云府久居,熟伴云瑞,两可见挚,先着封为云瑞军帐主司,代劳南玉将军御令行则,望不负恩望,共心图业。另赏金币三百,国供佳酿两盅,陶玉六枚。钦此!” 小镜却还处在懵懂之中,被那一本正经宣读圣旨之后的侧侍太监催促接旨后,方才叩谢圣恩,拜礼接旨。 送走侧侍太监后,小镜心中不安,差遣府里一个丫鬟跟随,与她一起,拿着赏赐回寒子园里,见了云瑞,说了事情。 云瑞并无表情变化,说道: “我今日称病,便是替你谋取一职,只是原本以为,你会被封为我身侧的一名令官,倒是没想到,圣上会封你为主司。” “公子!奴婢这主司是什么官?还有这令牌,十分厚重,是不是要随身携带?” 云瑞眸子里精光掠过,接过小镜手中银白令牌,反面一看,果然刻龙纹鳞,不禁皱眉,神情凝重,与小镜说起: “风国历来,将军挂帅,可遣三位九等主司随军,八九等者不过代替将军,行使时常军事巡查之类;六七等者可小局面发号施令;四五等者临危启动授命机制,可控中局场面;三等主司以上,则另授令牌,各纹龙狮虎,即便是三等主司,若主将昏庸,他虎令一出,可代替号令将士;而二等主司,即便主将睿智,狮令面前,还是主司做主;不过二三等主司,随军职责,是替主将规避原则上的错误,他们大多熟知朝纲国法,相比一些勇猛将军,他们不以胜败之论,更多善弄政权国情,当然万不得已,他们也不可随意出令。” “而一等主司不同,风国百年前,就有一位皇帝派他十二岁的皇子出征,遭到百官谏言,这才派了一位一等主司随军。你可知道一等主司的权力?” “奴婢……不知! “一等主司,即主将在可能影响正常指挥的情况下,全权代理负责军中所有事务。一等主司权力比主将大,但职位比主将低,” 小镜越听越吃惊,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权力? 云瑞继续道: “一等主司,大多是主将的老师、长辈之类,是一个全心全意辅佐主将成就功名的人,很少有其他关系者,因为主司所行使的职责,哪怕主司故意犯错,触犯军规,这些都将由主将承担。主司很大程度上,是凌驾于主将之上,可以胁迫主将听命于他。” 小镜惊恐,惶然跪地,不安地道: “公子,奴婢万万不敢胁迫公子,不如奴婢向圣上辞去主司一职。” “一等主司职位,要求甚严,非其他尔尔之辈。正如圣旨所说,你久居府中,与我虽是主仆,却心为挚友,如此,天下百姓,便认为你为我军帐主司,合情合理。圣上有一个缺点,就是他想杀一个人,总需要一个理由,让天下百姓认为他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他想杀我,需要你犯错,由我承担!” “奴婢……那奴婢日后不拿令牌出来,也不离开公子,不乱说话,一切都听公子安排。” 小镜曲跪,头垂越低,几乎抵上双膝。 “这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你先起来!” 云瑞竟移转轮椅,伸手去扶了小镜的手臂,后者受宠若惊,惊而立起。 人的聪明,有些时候,往往建立在别人的聪明之上! 云瑞忽然想到陈子平的聪明之处。 “小镜,你贵为一等主司,日后传开,你将风光无限,比我都不输三分……!” “公子,奴婢不敢……!” “你且听我说,从此之后,你身份尊贵,不屑为仆,利用主司身份,胁迫欺我,并对外巧妙暗称,知我甚多,我鬼神之力,亦被你所掌控。” 小镜闻言,一时瞠目结舌。 云瑞见她不甚明了,再细细及言: “圣上赐你一等军帐主司,凌驾于我之上,无非就是想见你我二人产生隔阂,如此不是我杀你,就是你借主司身份谋害于我。但你若依我所言行事,迷惑世人,别说犯错,即便触犯军规也无碍,因为圣上知道以此治罪于我,只会惹百姓不服。但圣上定会暗中调查,你我若演得真切,各路眼线,一切便转移到你身上。而我所有的危机,自然而然都会转移到你身上,你可明白!” “若真如公子所言,能将公子的危险转移到奴婢身上,奴婢是一万个愿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瑞往后椅一靠,幽然说了一句: “八个字,循序渐进,假戏真做!” 第56章 假戏真做 “循序渐进,假戏真做!” 小镜能理解前四字,可后四字,她却不甚明白,云瑞告诉她,道: “你既为三军一等主司,手握龙令,如同圣谕,我便杀你不得,天下皆知,你自此刻起,要牢记这点。由此为基础,心性要变,目空一切,不必将我放在眼里……!” 话音至此,云瑞观小镜曲腰恭立,还是那副侍奉丫头的模样。 “你坐下,坐我对面,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小镜依言,可她几时敢这般与云瑞对视,顿时呼吸急促,胸起澎湃,对面深邃的黑色瞳孔里,仿佛藏隐着令人迷醉的漩涡。 云瑞某个瞬间,所有的心绪,全部停留在与小镜的对视里。云瑞是一个心很坚定的人,他甩开那种引人入胜的心绪,努力想着自己四面楚歌般的处境。 忽然,云瑞站了起来,去把窗户打开,迎着冷风……! “公子……!” “你不必管我……!” 云瑞突然怒吼一声,似乎在发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心生恐惧,他自认为并不怕死,可就在刚才,他发现有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 “咳咳咳!” 小镜走过去,要替云瑞披上暖袍……! 云瑞推开,捂着嘴继续咳,断断续续说道: “你若不听……我所安排,只会像太子殿下,与陈子平一样,能骗几个人?盯着我们的人,你知道有多少吗?想杀我的人,你又知道有多少吗?” 云瑞咳得厉害,躬着身子,卷着腰,然后曲卧倒地,小镜欲扶,又被呵斥推开。 “公子……你还是起来吧……这地儿寒凉……!” 小镜几乎欲哭,声音哀求。 “你站起来……站着看我。”云瑞的声音虚弱,却命令着,咳完继续说道:“以后的你,一定要习惯,在所有人面前,都对我视而不见。” “公子!这……奴婢做不到……!” “滚……你滚出去。” 小镜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已经哭了出来。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云瑞自己起来,靠在窗墙下,声音冷淡到极点,咳嗽似乎暂时停了,语气轻慢,颓然而道: “你不要再来寒子园了!” 云瑞赶走小镜,自己起来,趁小镜还能听见,他掀翻了桌子,玉盘瓷杯的碎裂声,刺耳刺心。 陈子平是个疯子,云瑞同样是个疯子! 小镜出了寒子园,去寻了云老夫人,又哭了一番,云老夫人半瞌半睡,却心如明镜,无论她孙儿行事如何诡异,都是将小镜推挡在长师府前面的计划。 夜里,小镜送去晚膳,收拾了翻在房间里桌凳,可云瑞不吃,还推翻了饭菜,也不说话,冷漠地看着小镜。 小镜又要准备收拾,云瑞开始怒吼骂着,让她滚。 小镜只好退出房间,不顾清凉,坐在外面,抹着眼泪,十分委屈,公子讨厌她了,不想见她,不和她说话! 擦干了眼泪,小镜也似乎想明白了,一等主司只是依附主将,待日后随公子南征回来,自己这主司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时候,就离开长师府,离开风都城,回家去! 小镜便也下定了决心,若非必要,以后就远离公子,又寻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丫鬟,三而嘱咐,几经告诫,差她去寒子园里重新送去饭菜。 那丫鬟起初不解,进了幽深的寒子园里,小心翼翼来到云瑞房外,见门半遮半开,轻唤一声,不见应答,自顾先说了一声: “公子,是镜姐差奴婢送来晚膳!” 又无应答,稍等片刻,轻轻推门而入,见了房中景象,差点没提稳手中的饭菜。 “公……公子!” 丫鬟赶紧放下饭菜,去扶躺在地上的云瑞。 云瑞眼神里,似乎陷入某件事的沉思状态,任由这丫鬟搀扶坐在轮椅上。 而这丫鬟心中,此刻何止是吃惊,简直是滔天巨浪翻滚。她开始揣测,这寒子园,从来都是镜姐一个人进出,里面的大事小事,也都是镜姐一手把持。今日镜姐又没遇到其他事情,却十分反常,怕是知道这里情况,甚至可能就是镜姐弄的……! 想到至此,这丫鬟趁着收拾地上饭菜时候,眼角余光偷看一眼,靠在轮椅上,那面目死沉的云瑞。 果然如此,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完了完了,自己撞见这事,就算公子不弄死她,镜姐也不会放过她。 这丫鬟见云瑞公子从头至尾只字不说,更加心里发毛,赶紧退出房间。此时再感受,觉得这冷冷清清的寒子园里阴寒无比,令人毛骨悚然。顿时脚步加快,匆匆离去,在出园之后,就见一人守在园口,正是小镜。 仔细一想,以为小镜要杀人灭口,慌忙跪下,哭了起来。 “镜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乱说!” 小镜情绪低落,不予理会这丫鬟惊恐状态,反而冷冷问道:“公子吃了吗?” “吃……吃了,公子吃了。” 这丫鬟回了话,不敢逗留在小镜身边,匆忙离去。可她如何能守口如瓶?此事之大,十分压抑,便与府里要好姐妹密聊,又各悄悄私传,长师府里几乎都知道寒子园里发生了大事。 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但大多认为,是云瑞因不满圣上赐封一个丫鬟担任他主司一职,又不敢违抗圣旨,索性疏远小镜……! 第57章 菱子园 元宵之后,下起了小雨。 寒子园里淅沥沥的声音,让人不安,小镜徘徊在云瑞房外,以往熟悉的叩门动作,如今反复演练,却找不回曾经的自然。 “镜姐……!公子不在卧房,一早让我推去书房里了。” 丫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这场景,让小镜想到以前的自己。 “公子……一切都可还好?” “不太好,公子咳嗽厉害,夜里更加,除了一日三餐,公子都不太让我出现在他眼前。还有……!” 这丫鬟抬头看了一眼小镜,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小镜原以为是云瑞又出什么事? 谁料,这丫鬟嘴角嗫嚅半天,吞吞吐吐说出来: “公子说,如果你有事来找他,就告诉我,公子说,他不想看见你……!” 小镜一瞬间,眉眼间酸意悠然,内心阵阵绞痛,多年跟随云瑞身边,养成的强大心理,让她短暂克制了泪如雨下的释放。 “那……你告诉公子,圣上调集的十五万大军,已经驻扎在南门外十里处,宫里传来话,不久选定吉日,该由主将进行一次全军检阅。” 小镜说完,也不待留在寒子园里,直到午时左右,那边丫鬟来送话,说公子咳嗽厉害,全军检阅,可由主司代劳。 闻言,小镜打听,一等主司确有此权,既是如此。 两日后的吉日,天空阴沉,却不显雨。宫中知晓情况,未定制云瑞官袍将服,便只派礼官送来小镜检阅全军的将袍。宫里消息,圣上开了金口,这主司将袍不可马虎。 小镜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心里总莫名其妙的痛感,让她无比坚定得看淡了一切。 她戴上了七曲蛇珠冠,穿着天蚕真丝银甲衣,足踏朱雀雪长靴,在宫中一名大礼官的安排下,坐着驷乘马车,直驱南门,出城而去……! 十五万大军,横连数里,气势恢宏。 小镜下了驷马乘车,上阵前高台,礼官宣读御书,小镜替代主将,接七星宝剑,领兵马虎符。而后,要换高头骏马,自有安排人跪撑马前,供她踏背上马。 神驹仰首,踏蹄轻奔。 小镜身在马上,天空低如可触,大军阵前,长枪如林,她神色坚毅,宛若天神公主,紧握沉重宝剑,驾马来回后,奋力拔剑出鞘,将士呼应,长枪舞动,吼声如龙,响彻云际。 女儿为将首者,古今罕见。小镜追随云瑞身侧时日良久,近来又几经故事,便是身处万众焦点,也心若止水。加之一身银甲,手握宝剑,豪气凌云。此刻便越显她姿容清傲,颇有巾帼之色! 之后,各部将军面见主司,各报姓名,其中六成之多,颇有不满,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能担任一等主司之职?若不是听闻过鬼扶公子的名声,加上这位是他身边的那个丫鬟,哪怕违抗圣意,也要联名上书,罢免了她。 “各位将军,身经百战,我一个弱女子,今日位列诸首,实属无奈。你们若真有何不满,不必忍着,大可说出来。” 大小近百将,一时传出阵阵轻哼不屑,也无过分言语举动。 只有一位中年将军,抛下武器,离开列队,甩袖而去……! 此后,一切章程顺利,直至傍晚,大礼官告诉小镜,既然云瑞病情恶化,她日后便要常待驻军营中。小镜应诺,说来时匆忙,今夜回府,收拾一番,明日向老夫人辞行,便就住军营里了。 如此,大礼官与小镜一起,往风都城赶回去。 接近南门,天色暗淡,外面的光线,已经看不太清。 忽然,驷马乘车顶上传来一声轻咚之声,小镜细听,又无异常。 她这驷马乘车,守卫不敢过分检查,停顿片刻,即刻放行入城。 直到长师府门前,那大礼官拜别小镜,回宫复命,小镜准备进府之时,一道人影从驷马乘车顶上飘落,拦在小镜面前。 “请问,菱子园怎么去?” 小镜借府门前灯笼光芒,才看清是一名容貌清秀无比的白衣女子,手持长剑,一身宗门弟子的打扮,虽是问话,却语气孤傲,神态冷凝。 忽然,小镜觉得白衣女子长剑上的剑穗,十分眼熟,定神一想,想起宁清、苏灵那对师姐妹 这白衣女子怕是她们同门。 “你等我一下,我进府里汇报一声,出来带你去。” “好!” 白衣女子僵硬地应了声,提着剑,就在这府门口晃悠,当真以为天下没有坏心眼的人,直到小镜出来了。 若非听说她是去菱子园,小镜自然不予理会。 之前听云瑞提及菱子园,小镜也就借此机会,干脆去菱子园里坐一坐。 在菱子园大门前,白衣女子悄然消失,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反正小镜踏步入内,菱子园的人,听说是小镜来了,自然恭迎二楼雅座,介绍说小镜姑娘来的巧,今夜这菱子园正有一场百家争艺的比赛。 小镜一个人坐在二楼一个视线极好的位置上,菱子园的下人,送来果点,又问需要吃喝什么?或者琴棋艺人相陪? 小镜正饿,要一盘黄牛肉和米饭,其余一概不要。 至于楼下中台,果然见有人献艺,竟是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在画一幅巨大的画。 小镜这雅座也不过一圈薄木屏风围护,附近声音,清晰入耳……! “你放心,她会留在这里,我先回去……!” 这句话,这声音……熟悉感侵袭而来……! 可却让小镜一时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但直觉告诉小镜,是在一个很关键的地方,听过这个很关键的声音……!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小镜的思绪。 一席白衣胜雪,一剑清冷凌厉。那白衣女子就这样肆无忌惮得出现在风都城颇有名望的菱子园高台上。 声音就是被她从二楼踢下来的人,重重摔在高台上发出的。 也正是落音! 第58章 白衣女子 小闪是一个隐秘在暗处的人,小镜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小闪在军营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对小镜不敬的人,一套快而巧妙的动作,让被杀者根本感觉不到死亡。 之后,他追上小镜的驷马乘车,身影轻盈如燕,飞踏枝叶,一路尾随。见白衣女子藏身车顶,他便犹如灵蛇,滑入车底,过了南城门。 待白衣女子进了菱子园,小闪纵身一跃,独坐菱子园四楼之巅,目光所寻,可及小镜位置,护卫其安全。 白衣女子与落音的打斗动静,小闪不予理会,见小镜离开,他自身影飘落,混入人群,跟在小镜后面。 忽然,小闪停下脚步,他捕捉到一股非常奇妙的气息。 小闪修为不及八品神识境,其神识能力极其微弱,他神识专注释放,探寻出去,发现那道气息,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快! 非常快,弹指一挥间,那道气息,至少变换了七个位置。 风都城有这样的人? 小闪转身,跳到菱子园二楼,一眼望去。 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剑,动作快如闪电,顷刻间杀了菱子园十余名刀手,其狠辣程度,与白衣女子不相上下,一时菱子园的其他刀手,有些不敢贸然上前。 落音见状,心知不妙,择路而逃。 白衣女子弹足一跃,欺身追上,剑气荡开,割伤落音手臂,菱子园的刀手们打算上前救援,又被黑衣蒙面人拦下。 最终,落音疲于逃命,被白衣女子凌空一剑,削开喉管,喷血倒地。 见落音已死,黑衣蒙面人收剑入鞘,瞄了一眼白衣女子,未见说话,纵身飞上二楼,正欲离去,却意外发现小闪。 黑衣蒙面人冷眉一缩,不由分说,手中剑鞘光芒骤现,身如一抹流光,已近小闪,打算杀人灭口。 小闪来不及反应,一道凌厉的剑气已经逼近,他自认为已是最及时的闪避,却还是被对方剑气划破了衣服。 黑衣蒙面人的瞳孔里显露不可思议,对方不过一个小小少年,竟能避开他的这斩腰一剑,虽说眼前这少年衣衫褴褛,但黑衣蒙面人却不认为少年是一个乞丐,只不过是一种隐藏身份的手段罢了。如此,那更加留不得此人了。 小闪从黑衣蒙面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对方强烈的杀意。 小闪表情同样凝重万分,对方刚才所显露的实力,比杀菱子园刀手的时候,高了不止几个档次,至少是六品境界。这位六品高手,黑衣蒙面,救一个宗门弟子,还得罪了菱子园,本欲对自己一击必杀灭口,却没想到,展露了实力,竟没有达到目的。 风都城里的六品高手,寥寥无几,稍微猜测,大多数人便能知晓这黑衣蒙面人是谁? 眼下小闪没有时间去猜测黑衣蒙面人是谁,同样,黑衣蒙面人也不会留时间给小闪去猜出他的身份,他背后的势力与代表。 剑很快! 快到小闪每次都在死神面前而过,小闪五品上境,在六品高手面前,毫无反手之力。若非他拥有八品境界的神识能力,每次先得而知对方真气冲击所向,恐怕已经伤痕累累。 两人于二楼外檐交手,又各怀心思,不敢声张,巧妙来回,竟丝毫无声,无人发现这里有两个高手在拼生死。 虽是无声,却凶险无比。 剑光太快,眨眼间,对方已换三道剑气,这般拼下去,小闪知晓最后死的肯定是自己。 正想寻机离去,忽然见南边街头,一队兵马涌来,火把光照下,见的是城防营的部队。 小闪纵身遁逃,跳入小巷,神识探寻身后,那凌厉剑气,就在背后寸处,不敢回头,疾步狂奔,于小巷子尽头,纵身一扑,滚入大街上。 小闪赌对了,他赌对方不敢在城防营部队面前,贸然暴露自己。 很快,那层紧追不舍的杀意消失了。 …… 城防营,沈北山的部队,是来救落音的,只是迟了一步。 为首将军看着落音的尸体,没有任何惋惜之色,只是下令,捉拿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是四品高手,不可否认她有能力对付一百多名非灵武者士兵,可作为一个宗门弟子,公然与朝廷兵马作对,是最不明智的举动,何况这里还是风都城。 但白衣女子还是出剑了,不逃不躲,杀意层层。 黑衣蒙面人又出现了,他这次不得不暴露一句短暂急促而又压着强调的声音。 “你先走!”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她从未接触过任何男子,此人如何要三番五次救她?片刻犹豫,剑下又是两具英魂,最终破窗而逃。 从菱子园出事开始,城防营的反应很快,同样城防营的安排也很妥当,名册的干系重大,宫里那位给沈北山的压力也很大。 所以,这次沈北山安排的很全面,派出几路埋伏,他坐等消息。 “将军,已经在广陵街三巷里包围了目标。” “出发!” 沈北山上马,带着百数精英,前往广陵街围捕目标。 白衣女子也确实是个狠人,或者说悍不畏死,她竟不逃,便是在广陵街三巷子里,与源源不断而来的城防营士兵拼杀着。 当然,她也并非完好无损,有三处刀伤,其中左后肩处,血染红了半个侧背,从菱子园杀到这里,死在她手中的士兵,已经超过四五十人。 风都城里,很多年没有这种杀戮之徒了! 沈北山来了,他有些阴沉,他下了马,看到地上像蛇般蔓延的血迹,他的脚踩着腥臭的血迹,走到包围圈里面。 沈北山也是四品灵武者,他拔出了他的佩刀,是一把很宽厚的刀,他的刀法不错,在军中颇有赞誉,很多将士都想见识一次他的刀法,可惜沈北山一直都不曾出手。 第59章 护送 沈北山的刀法,刚猛且大开大合,他抡刀下劈的速度,力度让在场士兵们,内心振奋。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愈加猛烈。 白衣女子的细剑,渐渐无法抵挡阔刀之势,轻鸣声显得可怜而又渺小,她的手臂酸痛到几乎麻木。 可她这样,依旧没有畏惧死亡的表情。 悍匪! 沈北山认为这就是一个悍匪,或许活捉了也不一定能套出话来。 此刻,藏身暗处的小闪,终于选择出手了。 小闪并不善于多管闲事,可白衣女子很有可能是宁清、苏灵的同门,若她被抓,被审出宁清、苏灵曾经避难于长师府,总会不太妙。 小闪的目的是救人,他一跃而下,跳在沈北山与白衣女子之间,指间运转真气,巧妙夹住沈北山的大刀,借势一拉,另一掌力崩出,试图重伤沈北山。 沈北山见刀被一股强劲外力控制,瞬间觉察不妙,急速侧身,避开对方那雷霆一掌。可当再回头时,小巷中已经没有对方人影。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是连小闪的面都不曾看清。 小闪的病,每年也不见得会发作几次,可偏偏今夜发作了。 他突然像一个癫痫病人,倒在地上蜷着身子,痛苦的痉挛着。 街头巷尾,传来了城防营士兵们的追捕声,白衣女子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打晕小闪,拎起他,纵身上房,几经纵跃,跳入相国府中……! …… 小闪很少有意识全无的时候,即便睡着,他也极其敏锐,这养成了他在晃动中,睁开眼睛的瞬间,猛然惊起,眼珠如狼,盯着车厢里的白衣女子。 他再掀窗帘,往外探一眼,竟已经出了城。 与昨夜杀意凛然相比,此刻的白衣女子,端坐如莲,心神悠然,眉宇间流露出清雅脱俗的气质。 她随口而言,道:“昨夜见你发病,不得已,出手将你打晕。” 小闪更加关心的是马车去向,问:“这是去哪?” “上坞山,去净龙寺……!” 不待白衣女子说完,小闪神识范围之内,出现了一波不速之客。 小闪打断她,道:“你被包围了!” “什么……该死!” 白衣女子提剑,卷起马车门帷,走出去,往高探目,见前方进入窄路,两边即是坡林,密竹丛丛,正有一群惊鸟飞出,她一时以为小闪耳力惊人,竟能辨认如此之远的细微之声。 门帷一开,小闪目光所视,才发现前面还有一辆马车,粉檐桃窗,软紫长幔,且厢木精雕细琢,木熏古香,十分华丽贵气。即便风都城里,也少有如此精致的马车,却不知那马车里,坐的又是何人? “咻!” 一箭破空,但目标并非马车,而是设置在路边的机关。 白衣女子已如飞鹰,身衣飘飘似仙,一踏前方精致马车,剑拔出鞘,顺势一劈,斩断弹飞而来的巨木。 “咻咻咻!” 巨木并非一具,白衣女子丝毫不惧,可车马受惊,被困窄路口上。 接着,一群黑衣蒙面人从两高坡竹林中飞纵而出,数量超过二三十人,个个都是江湖高手。一时间,白衣女子抽不出身去阻拦冲向精致马车的七八个蒙面高手。 却见光芒一闪,一剑细长,那精致马车里,竟藏着一名高手。 当先那蒙面人,一时不查,被细剑穿刺正胸。 一名绿衣女子闪身出来,踢翻中剑者,守在马车门口。 小闪神识细探,确认马车里的另外一人,气息轻弱,并非习武修行之人,想必那才是这群黑衣蒙面人的目标。 这群黑衣人死伤过半后,便放弃了目标,逃入林中而去。 “多谢林湘姑娘!” 一道清铃女声,从精致马车里传出。 “不必谢,你掩护我出城,我自然护送你到净龙寺。” 原来,白衣女子名唤林湘! 但令小闪有所不解的是,那马车里的女子到底何人?昨夜林湘大闹菱子园,又杀了无数城防营士兵,按理说沈北山的脾气,四座城门,都被他严防死守,不是能完全镇住他的势力,绝无可能带出两个人,何况自己还是昏迷的! 净龙寺?是元宵将至,拜佛祈福? 小闪忽然想通。 风国信佛者极少,风都城里有身份的人,更加没几个信佛,唯有一人,相国秦野之女,秦玉蓉! 风都城里,谁都知道,秦玉蓉从小随她母亲习惯,以素为食,早晚看经,逢年过节又进山入庙,跪佛焚香,虔诚礼拜。 可偏偏,秦玉蓉母亲,死得早,且死在礼佛的寺庙里。而秦玉蓉进山拜寺,也经常死里逃生。 似乎佛只会坐在那里,对着世人笑! 第60章 白石宫 巫山净龙寺距离风都城一日路程,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巫山脚下,入住了当地小镇。 小闪随行,林湘不反对,但她的性格,也不屑于他出手帮忙,何况他还是一个身患怪病的人。而秦玉蓉自始至终都不曾和小闪说过话,也并不清楚小闪的情况,只知道是林湘从风都城偷带出来的一个少年。秦玉蓉付了四间房费,带着那名唤“绿荷”的女护卫先进了房间。 小闪的直觉告诉他,秦玉蓉还会遇到危险。 而幕后之人,与策划进长师府行刺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 左齐侯与鼎国公,这两股势力倒了,还有谁想扳倒相国府与长师府? 山下小镇的夜里,很安静。小闪喜欢这样的环境,他跳出窗户,身纵如浮云,步履飘行,落足后山林中。 他选了一块黑石,盘腿坐下,阖目定神,丹田打开,毛孔舒张,汲取灵气,开始日常修行……! 这一夜过后,小闪隐隐觉察有突破迹象,不过想来停留五品上境已有十个月余,也该进阶六品境界。 小闪自是知晓,别人若想五品上境进阶六品,可能是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事,他便也不急不躁,起身弹灰,朝小镇回去。 林湘这般宗门弟子,更加勤奋,她要护卫秦玉蓉,自然离不得远,在客栈楼顶上修行一晚,见小闪回来,才也起身跳入房中。 二人随之,与绿荷一起,跟随秦玉蓉身后,一起踏上了去净龙寺的石阶路。 高峰古寺,飞鹤过云,门刻题字,红联是佛! 这便到了净龙寺,回望身后,烟气缥缈。 即便这般气韵嫡仙的传承古寺,在风国却也不甚风光,门庭淡闲,偶见僧人,只帚扫叶,寻见来人,竟认得秦玉蓉,单手佛礼,相迎入堂。 净龙寺主持甲正大师听闻消息,从后院前来,与众客会面,依秦玉蓉要求,一切从前,还是她跪参诸佛,只留礼仪小僧于灯前引导,其余各自勿扰。 时至巳时正刻,清阳微微,却见一小弥僧神色慌张,从堂门冲到殿前,向甲正大师拜礼道: “师尊!李郭叛军不知从何得知秦相之女在此,派了三千军来,此时怕已经上了半山腰,封了下山的路。” 甲正闻言微惊,略思片刻,吩咐小弥僧,道: “快去通知寺内弟子,正殿广场集合!另唤你大师兄明空来这。” 而后,甲正回头,却并不清楚小闪、林湘、绿荷三人,谁是做主之人,索性各视巡回,道: “李郭二人,老衲略有耳闻,是残暴不仁之辈,如今兵败,龟缩一隅,无力回天。此来挟持相国之女,怕是想牵制朝军。老衲见三位气息悠长,修为深厚,可保秦相之女无虞。老衲去正殿广场,与叛军周旋争取时间,三位可随本寺大弟子明空,带秦相之女往北崖险道下山离去。” 明空即来,甲正大师对其一番吩咐,又与小闪三人作揖,便提袖前往正殿广场。 明空言道,那北崖险道崎岖陡峭,荆刺丛生,不甚好走,应立刻出发,耽误久了,怕是要被叛军尾随追上,难免交恶。 可绿荷说她家小姐十分忌讳礼佛时候被打扰。 倒是林湘一把推开明佛殿大门,与秦玉蓉道: “秦小姐,叛军派兵来抓你了。” 秦玉蓉对此置若罔闻,跪姿端正。 林湘再劝,秦玉蓉便不咸不淡回应一句:“林湘姑娘既然已将我护送到此,可不必再管我死活,大可先行离去。” 说完,虔诚一拜,又接过礼仪小僧送上的焚香,不急不慢完成一番佛礼。 如此,才拜退出殿,与礼仪小僧作揖告别,在明空带路下,往北山林中而去……! 那北山崖路,十分陡峭,攀岩而下,钻石缝过岩隙,若非明空带路,寻常人还真下不了这等险路。 时近午时,几人方才下了崖路,可见宽阔高杨林,绿荷去寻了清泉小溪打水,大家稍坐休息,各自浅饮。 而后,明空道别,要原路返回寺去。其余几人寻路离开,却发现各路口,都有叛军眼线,林湘言及,道: “秦小姐,叛军现在把守各大路口,不如你随我一起,走林中小道,回我宗门暂避一阵。” 秦玉蓉若有犹豫。 倒是绿荷自贬修为,恐不能顾全主仆二人安全,又问起林湘宗门何派?何处?得知是往西三十里处瑶山之巅,石翠林中的白石宫,才劝动秦玉蓉一同前往。 林湘看了一眼小闪,欲言又止。 而小闪自知林湘心中所想,曾经离开老婆婆几年的小闪,走遍了风国南北,自然知晓白石宫一门,皆为女性,他一少年男子上山,多有不便。 小闪不会顾及这些,他就算不为了这背后黑手,也必须保秦玉蓉这次,至少目前来看,在风都城里,相国府与长师府有共同的敌人。 瑶山之上,有崖壁无数,称石翠林。白石宫一门,便建立于这些悬崖缝间,楼宇殿阁皆挂崖壁上下,相互间铁索悬链连接,行走之上,忽摇忽晃,身侧可见烟雾云气,却不敢往下直视。 几人上山,待走过了几条临壁链桥,见到白石宫大门,正有两名女弟子值守,见了林湘,上前拜见大师姐。 林湘又看了一眼小闪,吩咐这两名女弟子领秦玉蓉几人去怡和殿,她便先去寻宫主,禀明情况。 白石宫宫主白芸屏,听完之后,让林湘下去休息,唤宁清前来,吩咐她去安排几位上山客人的饮食住宿,不可怠慢。 几人这便在瑶山白石宫住下。 临夜,小闪准备夜间修行,神识探寻,竟发现东南方向,灵气十分充沛,便悄然跃窗,轻如灵燕,飘纵而去……! 而于房中闭目盘坐的白芸屏,骤然凝眉,霍然起身,大惊自道: “不好!神台有情况!” 第61章 寒冰真气 几间吊阁小楼崖顶,有一圆石凸起,约半丈之高,宛若一颗巨大的石笋。初看并无异常,但若灵武者近前,便能感受,其灵气之纯厚,天下罕见。 小闪微惊之后,盘腿而坐,开始吸纳灵气……! 直到小闪看到一个白服道姑弹身纵步而至,才收功起身。 这白服道姑,自然就是白芸屏,她弹步而来,落地站稳之后,有些惊讶,竟然是个少年? 此处布置了隐匿阵法以及幻象阵法,修为若不及四品,根本靠近不了神台。白芸屏有些不信,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少年,就已经是一名四品高手。她神色认真,身躯突然暴起,一掌之力,犹如迸裂的火星,直袭小闪。 双掌一接,白芸屏瞬间感觉到对方掌间一股劲力。 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各退三步,看似不分伯仲,实则白芸屏唯恐伤及这少年,才用了五成功力。而她不知,小闪在她发掌瞬间,神识探知她这一掌真元强弱,仅用了三成之力。 “不错不错!小兄弟可是今日随秦相之女上山来的客人?” 小闪看了一眼凸起圆石,其灵气如此纯厚,恐怕此处是白石宫禁地,便道:“多有惊扰,下不为例。” 小闪正准备离开。 却又听白芸屏道:“小兄弟留步,此处乃我白石宫神台,附近布置了锁灵阵法,若非我宗门得意弟子,无人可知。在此神台周围修炼,可比十倍寻常,方才我觉察神台灵气波动巨大,并非我宗门任何弟子能比,原以为是何等前辈人物,前来探知,却是位小少年,不知如何称呼?来自何门何派?是哪位前辈座下弟子?” 小闪微思,道: “我叫云闪,自幼在风都城里,至于我师父,不便告知!” “哦?” 听闻对方来自风都城,白芸屏原本的随意,微微收起,神色渐冷。此人既是从小在风都城里长大,且年纪轻轻拥有这般不俗修为,其师父很可能是朝廷中人,甚至是宫廷里的高手。 “告辞!” 小闪察觉出白芸屏突然冒出的敌意,准备告辞离去,另寻它处打坐修行。 “慢着!” 白芸屏语气微冷,颇有告诫之意,道: “此神台虽属劣等灵源,却也是我白石宫命脉,一百多年来,鲜为人知,你既已见知,还望能保守秘密。” 小闪一顿,不及说话。 却听崖下传来急促叫唤声:“师父……师父!” 见得那廊桥上,两个妙龄少女正跑向白芸屏寝楼,待靠近灯座,微光下,认得出,正是宁清、苏灵二人。 白芸屏轻点而起,飘身落下去,几步弹跃,在苏灵闯门而入之前,已然安坐如常。 “师父!不好了,叛军官兵闯入了我们的天险三崖。” 宁清见其师父皱眉容愁,静思无果,有些气馁,道: “李贤叛军不敌各路勤王大军,接连兵败,此来意图明显,势在必得,念及同门安危。师父,我们还是暂且离山隐藏,不与叛军硬碰。” 白芸屏亦沉思不语,却有一人,奔闯而入,正是林湘,她持剑紧手,言词灼定,道: “师父,我们白石宫创派百年,隐世不出,怎可因贼军来势,弃了祖训,抛下基业,容他们玷污圣宫。弟子林湘,愿誓死守卫白石宫,不让贼军踏入山门一步。” 白芸屏起身,走出楼房,站于高殿阁沿前,环视白石宫错落有致的各大悬阁,夜灯之下,其华璀璨,忽而转身,对林湘道: “那叛军将领,带兵前来,无非就是想抓秦姑娘,要挟秦野里应外合,又并非针对我们白石宫,眼下只有安排秦姑娘离开这里,才能解了我们白石宫之围,只是贼军一到,听说秦姑娘下山逃去,必然会追击而去,秦姑娘身为相国之女,若她被抓,各路勤王军中,不乏相国门生,定投鼠忌器,不出全力,恐再生其他变故,生灵涂炭。绝不能让她被叛军抓去,可我们白石宫弟子单薄,此行危险重重,怕难有护秦姑娘周全的人。” 林湘闻言,当即拜请道: “师父,弟子虽学艺不精,但愿护送秦姑娘离开,以解我们白石宫之围。” 白芸屏闻言面色微喜,命人取来她的金麟宝剑,要交于林湘。 “师父,这是您的佩剑,亦是我们白石宫的宝物,弟子怎敢轻易携带。” 白芸屏却道: “你此行护送秦姑娘离去,不仅仅是解除我们白石宫危机,还肩负我们白石宫的信誉诺言,有此剑傍身,你可千万牢记,你还是我们白石宫弟子。记住,带秦姑娘下山,可往天通峰牧雪派而去,寻求庇护。” “是!宫主!” 林湘这才接剑,表情毅然,转身而去。 却在此时,藏身暗角处的小闪,缓缓走出,道: “这里距离牧雪派百屺山天通主峰两百余里地,林湘带着一个普通人,很难逃过叛军的追杀。” 白芸屏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要面对上千大军,整个白石宫也最多能为林湘争取半日时间。 小闪继续道: “听闻白宫主曾上牧雪派学艺,挂名牧雪派弟子,所学《风雪陨落》造诣不浅。而你们白石宫门前,有一条狭长石缝小道,若白宫主在白石宫门前的石缝小道,施展功法,定能让叛军不敢轻易进来。” “我施展《风雪陨落》,确实能阻拦一时,但也最多半日时间。” “若加上我的《寒冰真气》呢?” 白芸屏突闻此言,大为吃惊,顿时正目端视小闪,难以置信得道: “天霄门的《寒冰真气》,这不可能,你是……?” 小闪走至宁清身边,向她借剑,后而人剑起舞,各形易招,剑势轻柔,又内藏杀机。 “这……是《流仙剑法》。” 白芸屏心中颤惊,却不知这些都是小闪多年来观察公孙静兮,模仿出来的《流仙剑法》。 “你从小风都城长大,想必你师父才是天霄门中一代高手,方才于崖顶,见你小小年纪,修为不弱,原本以为是朝廷高手的门徒,略有怠慢之意,万望见谅。” 小闪对于身份,并不多言,眼下公孙静兮离不开风都城,暂时无人能识破他,他便借天霄门身份一用无妨。 同样,他的《寒冰真气》也并非天霄门绝学,只不过因他多次体内灼烧发病,身体渐渐产生寒冷抗性,在灵气运转下,可催发出一股冰寒冻人的真气。 第62章 聚灵体 自林湘领命,与绿荷一起,护送秦玉蓉,依靠悬空吊链避开叛军,逃离了白石宫后。时至清晨,叛军开始猛攻上山。 幸亏白石宫全部都是崖壁小路或者悬空链桥,易守难攻。 而白石宫全派弟子,总共二三十人,分守三处险道,最后一道便是宫门前的石缝小路。 白芸屏便坐于一高石之上,与小闪相互说话,问及诸多常事,告知一二,已年十八。待几句之后,又提及往事,她不免伤感,叹道: “当初,天霄门乃天下闻名的修行宗门,公孙老前辈,乃是一代宗师,在谋略学上,更是无人能及。却因那残暴不仁的铁武大帝,让天霄门惨遭灭门,事后又杀害无数替天霄门出头的修行人士,让天霄门消匿于天下。如今还能见到天霄门传人,实属我等修行中人之福。我虽站在白石宫的立场,却还是希望云小兄弟不可轻易暴露自己,一旦你施展了《寒冰真气》,这必将引来朝廷鹰犬的追杀。” 小闪却道: “白宫主隐居不出,不知风都城之事,叛徒赵乘与那个猎人,都死了。如今都军令已经知道天霄门还有人活着。我只怕在此展露功法,让朝廷迁怒于白石宫。” 白芸屏听了前半句,略显欣慰,而后半句话,却心念林湘,叹气一声,道: “此次之后,白石宫怕不复存在,我只担心林湘,她自幼白石宫长大,不曾入世,性子尖锐,希望牧雪派念我这份旧情,会照拂一二。至于都军令,想来我白石宫好歹是为护秦野之女,有秦野周旋,应该不至于牵连于她。” 久叙之后,白芸屏也只是徒增伤感,待门中弟子来报,说叛军已过了两道防御,正往这儿杀来。 小闪便与白芸屏合站一方,看准下方不远处的石缝小道,双双目光示意,各自心领神会。 大约巳时末,前方防守的白石宫弟子陆续退回来,叛军将领率兵出现在石缝小道上。 白芸屏起手,真气运转,天空风涌,如同极寒北来,向石缝小道呼呼吹去,并卷带着半凝成雪的冰粒。 那最前一波踏入石缝小道的士兵,瞬间感觉寒入骨髓,加上劲风吹寒,举步维艰。 “冲,冲过去,不要让她休息,看她能坚持多久!” 叛军将军仰望,能见石缝小道尽头巨石高处,坐着一个颇有仙韵的道姑,见她正行手运功,想来维持这般强大的功法,必然极耗真气,只要自己部下将士能强忍这股寒气,不要退缩,不让那道姑休息恢复真气,不出两三个时辰,定能攻入白石宫。 然而,这时候,小闪也盘腿坐下,运转真气,开始释放他的冰冷真气! 成型凝白的冰丝,犹如鱼网展开,从小闪坐下巨石开始,一路蔓延而去,同时释放一股真正的九幽之寒,让石缝小道上的一切,都被晶莹闪耀的银光包裹起来。 第一波叛军士兵,从脚开始,一层肉眼可见的冰,缓慢凝结上去,冰冻到发顶。 被冰封者,无一例外,当场僵死。 “撤回去!” 叛军将军纵然再想耗尽对方真气,却也舍不得拿上千士兵的命去耗。 叛军将军退出了石缝小道,看着眼前这一幕冰凌世界,听说白石宫宫主修为已达五品境界,缔造这等恐怖地带,《风雪陨落》可以做到。然《风雪陨落》每上升一层,也只是增加冰寒覆盖地域,其寒冷程度,也是人力尚可抵御的寒冷的极限,做不到冰封致人死亡的地步。 再探远望,见另外一边巨石上,坐着一个年轻少年。 只是此刻,他已经起身,和那道姑一起,退回山门去了……! 白芸屏见识了小闪《寒冰真气》的造诣,持手道: “云小兄弟年纪轻轻,《寒冰真气》便有如此成就,实在让人佩服。如今李贤叛军不敢上山,却也只是暂时,有云小兄弟相助,你我二人在石缝小道上布下的寒域世界,至少能坚持四个时辰,这期间,我们还是需要尽快恢复真元,眼下只有神台之处,灵气充沛,云小兄弟,随我一同过去,短暂修炼。” 那神台禁地,本是白石宫内地,外人本不可入内,如今大敌当前,白芸屏也不计较这些。二人过了铁索悬桥,纵身上崖。昨日夜里不见景色,此刻小闪仿佛身至云渺苍穹间,下面更是迷雾谷崖,深不见底,立于此处,让人心惊胆寒。 二人相对,盘膝坐下,合手闭目,吞吐灵气。 不过一盏茶功夫,一道细微响动,从圆石内响起,二人同时睁开双眼,再听到一声细响,二人又都皱眉,在第三道声响传出之际,两条影子,霍然身动,踏空纵跃,离开了高崖,落足那对崖阁楼里。 再看那神台,已土崩瓦解,化作碎末细石,坠落崖谷之底。 小闪又突然察觉胸腹之间,灵气澎湃,忙合手太极,运转一个周天。 “这……你竟是聚灵体……!” 白芸屏起初不解为何神台会突然崩塌,此时乍见小闪周身灵韵弥漫,乃灵气过分汇聚而至,惊讶之色,骇然无比。 “什么是聚灵体?” 白芸屏目光中,流露十分神采,语气颇为激动,道: “天地之间,日月星辰的精华,大多散落在我们浩瀚的空间,形成灵气,拥有我们灵武者体质的人,可利用气海丹田,吐纳吸收灵气。除了我们人,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其实也可以吸收这些灵气,只是它们万万中,难有其一。但总归是有,比如方才我那白石宫神台石,它经过千百年汲取天地灵气,孕育成一块灵源石,开始散发浓厚灵气,若非我白石宫师祖在此布下锁灵阵法,只怕这神台石灵气已散发十之七八。可即便有锁灵阵法,遇上拥有聚灵体的灵武者,灵气也将顷刻间被吸收殆尽。据说拥有聚灵体的灵武者,百万人中,也难见其一,你日后前途,将不可限量。” 小闪闻言,倒是颇觉惭愧,难得作礼,拜道: “我之前并不知晓自己是聚灵体,不然便不上来。” “无妨,那神台成型后,历经百年,灵气早就濒临枯竭,况且我白石宫如今已到了危难之际,留着也无用,能被云小兄弟吸收去了,也是物尽其用。” 虽说白芸屏大义,但小闪从不受人恩惠,如今蒙此际遇,并非普通之恩,当即有言,道: “虽说是无意承蒙,但还是心有不安,小子不才,修为低微,如今白石宫形势不佳,也定竭尽全力相助,对抗李贤叛军来袭。” 白芸屏却摇头,回望山下,远远可见石缝小道前的巨石上,门中四个弟子持剑守卫着,便道: “我白石宫这一难,始终是逃不过,如今云小兄弟有心,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但凭吩咐!” 白芸屏长吁一声,道: “白石宫创立百年,将毁于我手,幸好林湘被我支走,加之今日一早,我又支开宁清、苏灵二人,命她们前去我师父老家祖堂祭拜。如此,我白石宫倒还留下了几个苗子,只是林湘容易冲动、宁清过于善良、苏灵还单纯,又都不曾常在外行走。他日若云小兄弟遇见,还望不吝援手,照拂一二。” 小闪应道: “白宫主放心,若我活着,他日相遇,无论危难几分,定全力相助。” 见小闪言语真切,白芸屏便也心安,道: “有劳了,待今夜子时,云小兄弟再助我一臂之力,明日可从我白石宫悬链下山离去。” 小闪自然明白,那冰封石缝小道,并非万能,叛军明日,定有破解之法,在大势面前,他留下,也无法挽救白石宫。 而白芸屏身为白石宫宫主,心高气傲,如何也不会因叛军攻山,就弃山门而去。 故而,子时一到,小闪和白芸屏,各坐一方巨石,一齐运转真气。 这一次,小闪耗去了八成真气,将石缝小道化作更加幽寒的冰凌地带。 第63章 火烧楼,兵杀人 翌日清晨,白芸屏与小闪立于山门前巨石上,门中弟子也尽数齐来,手持利剑,神情专注石缝小道尽头。 那叛军将军昨日见识了这寒域地带的厉害之处,就他这些普通将士,根本不敢踏足其中,关键对方布下这寒域地带,便可维持几个时辰,待休息恢复真气,又能接着布置。 不过,破冰用火,这个道理,谁都懂。 所以,叛军将军派人下山,连夜弄来大批干柴火油,待清晨天亮,便命人点火加柴,往石缝小道里扔,起初沾了火油的干柴,扔入寒域地带便熄灭被冰封起来,不过渐渐地,不再被冰封,甚至不会瞬间熄灭。 白芸屏皱眉,她知道小闪的寒冰真气,全靠她《风雪陨落》的风雪孕养在石缝小道里,若被火势温度破了她的风雪,小闪的寒冰真气也会慢慢消散。 于是,白芸屏不再犹豫,盘腿坐下,运起《风雪陨落》。小闪同样从旁相助,顿时狂风暴雪倾盆而至,夹着呼呼声响,吹入石缝小道。 寒风倒吹,火苗反而迎上叛军士兵。 叛军将军发怒,抽剑出来,砍死几名惊恐后退的士兵,命令: “每个人手举火木,一齐往前走,火灭者可后退,不灭者敢后退,杀无赦。” 一时间,上百名士兵点燃火把,畏畏缩缩向前缓行,靠前的火一灭,赶紧后退回来,又点燃火把,排落队伍之后。 依次轮回不止。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芸屏维持《风雪陨落》的真气不足,一口鲜血吐出,吓得众白石宫弟子,惊呼不已。 反倒是叛军将军大喜,急命将士冲过去,眼看已经走过了大半石缝小道,他便大为得意,冲高石上的白芸屏,叫嚣道: “区区世俗力量,妄图阻拦我等大军步伐,真是自不量力,念你们修行不易,若能交出秦野之女,本将军便放过你们,如若不然,定让你们白石宫,从此天下除名。” 白芸屏抹去嘴角血迹,冷笑道: “想要带走秦野的女儿,自己上来。” “找死!给我冲!” 叛军将军怒视白芸屏,开始命令所有将士向前冲。 在火的力量面前,这条冰封小道,渐渐消散了寒气。 白芸屏见寒域地带被破,只能带着弟子边战边退,进入山门,又利用通往主殿楼宇的那铁索横桥,命令众弟子,在此拖延时间。 而她自己,唤小闪随她前去内楼小阁上,从方木阁架隐秘处,取出两封密信,递交于小闪手中,言道: “我白石宫虽为小宗之派,却也历经百年三十,今日无奈,将毁于我手。这两封书信,我于昨夜写好,一封交于我那大徒弟林湘,她看了自会明白。另一封由你随身携带,若你愿意,可于五月初五,前往姬山,参加八派内盟,此信交于姬山派大弟子南宫长风手中,他自会替你安排好。” “八派内盟?” 白芸屏见小闪疑惑,又娓娓道来: “每隔三五年左右,姬山派都会邀请一些门派参加内盟大会,每届内盟大会,都不会公布于众,只有少数几个修行宗门能有幸被邀请参加。此次内盟大会,原本我白石宫没有资格参加,只是我年轻之时,挂名牧雪派修行,与当时两位师兄私交甚好,便是他们举荐,姬山派才传贴于我。按以往每届内盟大会,各派精英弟子汇聚一堂,少不了一番比试,我不想自讨苦吃,打算不去,又恐拂了姬山派以及牧雪派两位师兄的面子,此信便是让你代替我白石宫,参加内盟大会。” “如若时间宽裕,我会去一趟姬山!” 小闪应诺下来。 白芸屏又走到古木架旁,从上面拿下一本名为“一禅道”的黄皮纸书,递给小闪,道: “你也可以不去,实不相瞒,若非你是天霄门后人,我便死活不会在你面前吐露内盟大会半个字,和以往每届内盟大会一样,这次也同样是针对朝廷,此中凶险,你作为天霄门后人,应当清楚。” 小闪点头,白芸屏这才手指“一禅道”说起: “此一禅道虽只是手抄本,却也有些岁月,是我师父留于我,说曾是高人所赠,内含天大机缘,可惜我师父未能窥破其中奥秘,而我同样悟性浅薄,并无心得体会。相比我那几个徒儿,我倒看你颇有灵性,今日转赠你手,若能参悟点滴,日后传承下去,也算天下修行一脉的福气。” 此时,门外传来一名弟子声音:“师父!铁索桥快守不住了。” “斩断铁索,都退到为师这里来。” 白芸屏临危之际,干脆果断,小闪却是微微皱眉,突然问道: “白宫主,你认识秦相国?” 突然听此一问,白芸屏甚为惊讶,而后面露赞许之色,反问一句: “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一,白宫主不惜整个宗门,也要救秦野的女儿。第二,以林湘性格,白宫主若无特别嘱咐,到了净龙寺,她恐怕已甩下秦野女儿,自己走了。第三,你敢让林湘进风都城杀人。” 小闪忽然想通,菱子园那夜的黑衣蒙面人,就是秦野身边的那位黑影侍卫。 “不错,秦夫人生前与我十分投缘,我这才答应秦野保护他女儿,而恰好轻衣门弟子落音偷我灵石,并投靠朝廷一方势力做了鹰犬,索性让林湘一并了结此事。秦野也曾与我支会,不可透露我们之间关系,就连林湘都不知道,下山之前,我只告诉若遇危险,可躲入相国府里,那是风都城里都军令都不敢随意搜查的地方,另外还透露给她,我与秦小姐母亲曾相识一场。” “放箭!” 此时此刻,叛军弓箭手就绪,漫天火箭飞羽,疾射而来。一时楼宇起火,白石宫弟子无处可藏,暴露出来,多数被射杀。 白芸屏听到外面动静异常,情知不妙,告知小闪快速速离去。而她带着余下几名弟子,抽剑在手,步踏流光,飞过铁索桥,冲入叛军当中,刺杀了无数弓箭手,又与枪兵周旋。 只是白芸屏因为维持石缝小道时,施展《风雪陨落》耗费太多真气,在杀死近百枪兵之后,她也身负重伤。 最终被叛军将军长枪刺穿腹部,血涌而出。 “白宫主,说吧!秦野之女藏在哪儿了?” 白芸屏扫了一眼门中弟子的尸身,悲凉袭来,便一剑斩断枪杆,转身一纵,往崖下投身坠去。 “给我搜,不要放过白石宫任何一个地方。” …… 第64章 牧雪派 风国西北百屺山脉之中,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名为天通峰。这天通峰一年之中,春冬两季,大雪封山,而夏秋之际,上山道路陡峭崎岖,山中更是毒蛇猛兽无数,寻常人等,万难入其中。 自一千三百年前,牧雪派建立于此,经历两个朝代,如今天通峰上,新旧楼宇殿阁,共计三十六座,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居北崖高处的幽古楼、座落最西的剑阁、偏东峰高松林中的药阁,还有从南上山后,过了巨大山门,走上二十四台阶的雪阵广场,以及站在广场上,眼前令人惊叹其宏伟气势的诸天神殿。 林湘经过了数日行进,某日一早,方才抵达天通峰上,报了来历,方才由值守弟子引入门中,走上了雪阵广场。 牧雪派传承数千百年,广纳门徒,如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名弟子,分静竹、重离、长渺、青临、夜舒五院修行。不过,每日晨练吐纳,大部分弟子,都会来雪阵广场,整齐盘坐,闭目端指。因为只有这个时候,雪阵广场会自动开启释灵阵法,天地精华转化成可吸收的灵气的速度,较之其他时候,快了十倍有余。 林湘一目之下,见如此数量的雪衣道服的弟子们,髻发清扬,心性沉淀,惊叹之余,心有滂湃。 在引路弟子的提醒下,林湘、秦玉蓉、绿荷三人走过灵气浓郁的雪阵广场,步入诸天神殿前的主廊上,拜了殿门口,一位仙风道骨,缥缈超然的六旬老者。 “掌殿首座,这位林湘姑娘,是白石宫弟子,有事求见!” 若非门中大事,牧雪派掌门洛扶流很少露面,大小事宜都是由掌殿首座岳霖山负责。 林湘上前拜见,取出白石宫身份牌。 岳霖山对白石宫弟子前来,颇为惊讶,到见得身份真实,心中已有所思,便问及白芸屏如何?听了林湘几句简短话语,再看她手中所提的金麟宝剑,已然猜测出事情的发展。 便劝打算回去的林湘,道: “林姑娘,既是白师妹门中弟子,和本门也算同源,这一来便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何不小住几日,与本派亲近亲近。” 林湘闻言,明白此中道理,便却之不恭。 而岳霖山则吩咐弟子,去收拾房间,好生安置三人,又唤来两名已入四品境界的精英弟子,木常忧、周一雪二人,说了一番嘱咐,命他们下山去了。 此二人领命,一来一去,将白石宫遇难一事查清,回山禀报。 林湘意外听此噩耗,大受打击,方才明白白芸屏交于金麟剑的意义,当即怒言,要杀李贤、郭争二贼。却是被岳霖山再次劝道: “白宫主也算我牧雪派门中弟子,如今听闻惨死贼军刀下,老夫亦是难隐怒火,但那李、郭二贼身在战营,贸然前去寻仇,只怕白白葬送了性命,还辜负了白宫主对林姑娘赐剑寄于的厚望。” 林湘又如何能劝得住,悲愤不减,厉声愤言: “那李、郭二贼破我师门,残害我同门,我若苟且偷生,实难平愤,我既得金麟宝剑,那便用此剑诛杀二贼,以告慰我白石宫上下英灵!” 却在此时,一弟子快步入殿,声音略显急促,道:“首座师尊!不好了,楚长老要下山,值守弟子快拦不住了!” “坏了坏了!楚丘真这个家伙。” 岳霖山一急,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出殿,忽又回头,与林湘说道: “你在此等候片刻,等老夫回来,派人与你一起下山。” 岳霖山就这样,草率答应了林湘,又不顾她是否同意,人快步早,动若掠影,赶到石阶山门前,四处张望,却已不见楚丘真的影子。 “人呢?” 两名值守弟子拜道:“首座师尊,弟子拦不住楚长老……!” 见得这两名值守弟子,欲言又止,相互对视,岳霖山有种不好的预兆,追问:“有什么话?还不赶快说!” “回禀首座师尊!楚长老还带走了一株黄蚕草。” “什么?黄蚕草?” 黄蚕草,一株三叶,叶肉厚黄,如蚕蛹状,其叶汁剧毒,一滴可毒死百人。前提是这株黄蚕草存活。若黄蚕草枯萎或者叶子被摘下,毒性随时间推迟,越来越弱,三日后毒性全无。 岳霖山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这两日特意安排弟子,注意楚丘真的动静,就是怕他不计后果的去替白芸屏报仇。 另一名弟子,继续补充道:“还带着三玄龙鼎。” 岳霖山闻言,突然暴跳如雷,骂骂咧咧道:“他楚丘真是想毒死几万人吗?” 忽而又问:“还有一个,没有下山吧?” 两名值守弟子同时摇头,表示掌殿首座吩咐盯住的另一人,并没有下山离去。 …… 松客殿中,林湘握剑,走走转转,心浮气躁,直到一人轻步踏入殿中。 “你要下山报仇?” 此人一袭雪白道袍,无尘无垢,面色红润透光,初看之下,不过四五十岁,可却白发披散,两鬓长垂。 他站在殿门口,语气冷漠,眼神里不显露任何光彩,整个人仿佛一棵孤傲的青竹。 他说话很慢,不急不躁的样子,却让林湘来不及回话,他又开口了,仿佛他那散漫的一眼,已洞悉林湘心中所想。 “跟我来,带你下山!”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出殿,都懒得回头看一眼林湘有没有跟来。 他带着林湘往西,来到一处崖边。 “你什么修为?” “我元合中境……!” “太弱了,握紧!” 他手中长剑提起,示意林湘握住鞘尖,带着她纵身跳崖。 二人踏虚步空,身轻如云,每下降五丈距离左右,足点凸出小崖石,只借力一缓,分秒不歇,直落而下……! 第65章 夜战 “前辈是……?” “古空来!” 两个人一路很少说话,这便是仅有的一段一问一答。他们默认了方向,朝着李贤、郭争大军所在地,翻山越岭,直至看见李贤三座大军营地。 古空来脚尖轻弹,从高枝上跃下,选了一棵老树,背靠着闭目养神。 “古前辈……!” “我算是你师伯。” “古师伯,叛军就在山下,我们还等什么?” 古空来微微睁眼,盯着林湘,他似乎脾气不太好,神色里藏着令人不愉快的想法。最后,他瞄了一眼林湘手中的金麟宝剑,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道: “你师父有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比如她在天通峰那些年。” “我师父很少说话,更加不会说她以前的事。” 古空来神色有些黯然,也就不想再理林湘,再次闭上眼睛。 至夜幕低垂,古空来从宽袖里取出干油饼,与林湘分食。不过一盏茶功夫,林湘昏昏而睡,古空来便拿起金麟宝剑,看了一眼林湘,在她身上又撒了一些驱兽粉。 斑驳夜影里,古空来提剑,步履匆匆,向着李、郭中军营地靠近。 “什么人?” “站住!” 被哨兵远远发现,古空来却无视警告,他脚步快迈,渐而奔跑起来,眸子里透露着杀气。 “敌军来犯!” 木哨塔上的哨兵,似乎感觉到危险与不寻常,有刺客与敌军来犯,是两种不同警报,偏偏哨兵选择了最高的。 古空来开始加速,脚步踏飞,五丈之遥,瞬间即到,金麟剑鞘一动,光芒骤闪,一道破空声后,高高的木哨塔,轰然坍塌。 与此同时,军营里,火光冲天,兵马涌现,原本以为敌军来犯数量众多,却不料只有一人,但见其一剑之威,知他是一个修为高深的灵武者。 “拿下!” 高头大马上,穿着厚厚铠甲的将军,脸上尽显不屑,区区一个不知死活的灵武者,竟然敢闯他们的中军大营。要知道这中军营中,可有三万多人,另外两侧营,还有各两万,随时可支援中军大营。就是风国内,修行第一人燕鸣秋来了,他们也不怕。 古空来只身跃步,闯入了兵甲丛中,他动作虽飘逸缓柔,剑势却凶猛犀利,刃光所到,割喉断筋,血溅长空。他面色沉稳,毫无惧色,不生怜悯,杀戮安然。 倒下了无数叛军将士,血水浇洒在营地草面上,光影里,红绿幽暗,十分渗人。 古空来的白色长服,被血染三分,红迹斑斑点点,又泼上新血,湿漉粘身。 在杀了百余之人后,古空来被一杆长枪挑中小腿后肌部位,阵痛袭来,血水溢流。他飞腿而起,一脚甩踢,击飞那身后偷袭下盘的士兵,忍痛纵起,身如飞鹰,向前掠去。 “放箭!” 自古以来,军队团攻灵武者,皆以弓弩手压制灵武者的御空能力,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逼他落地近战。 箭羽齐射而来,古空来手中金麟宝剑一抖,劈断几十支飞箭,正欲落地,却见下方,银光枪头林立,光芒阴寒。若是普通练武之人,这一落下,非被扎成刺猬。但古空来是灵武者,体内真气流转,步踏虚无,身若翩鸿,竟直接跃过千人的包围,落于一营帐顶。 可还未等古空来站稳,那弓弩手又是一阵箭雨射来。 如此。古空来只能跳到营帐另一边,很快又被淹没在重重包围中……! 至夜深,血染连帐,古空来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灵气已然耗尽七八成,身上伤口无数,血衣贴身,唯有金麟宝剑锋芒不减,随着他闷哼一声,向前斜劈,叛军将士们纷纷折戟断枪,接连后退。 古空来也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那一座硕大的主将营帐。 同样,李贤站于帐前台上,左右正是一干大将,皆眺望那万军丛中,奋起拼命,鬓发斑白的男子。 “此人是谁?可有认得?” 李贤指问,皆摇头晃脑。 古空来几十年未出山门,他们如何认得出,若真认出,只怕李贤便不敢如此随意站在这里。 毕竟,古空来的成名绝技,年轻时候,轰动一时。 “李将军,此人怕是隐世宗门中人。” 有人回答,却遭李贤轻视,并道:“此人修为深厚,至少六品境界,我岂能不知他是那些大宗门里的高手,你们倒是说说,他为何要从硬闯我们营地?还是从正营门杀进来的。” 如此,众将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喝!” 此时,几十杆长枪铁戟压下来,古空来横剑一档,气力一时没稳住,一只单腿曲跪,“咚”地一声枕在地上。而那只抬剑的手臂,也微微颤抖,形势不容乐观。 古空来急忙运转体内仅存真气,蓄力一顶,借空隙之间,身躯一滚,避开长枪锋芒,又横剑一扫,削断几名士兵双腿,破了这长枪圆阵,趁势再往大营方向突进几步,看了几眼那营帐台上,寻见一身黄金铠甲,披着红袍的李贤,认出这便是主将。 便是这短暂分神,忽然感觉背后一抹杀机,本能闪避,却还是后肩一痛,竟被一柄长刀划过,皮肉翻卷,血水涌流。 “老子这把大刀上阵杀敌十多年,没杀一万人,也有八千个,就让它来会会你。” 正是一员熊腰虎背的猛汉将军,手提一柄七尺三长,重达七八十公斤的大刀。 “无耻之徒!” 古空来最不屑这等偷袭之辈,竟还想在李贤面前争风,便先杀你又当如何! 古空来身为六品上境高手,离七品宗师仅仅一步之遥,加之一身傲气,怎能容忍一个偷袭之辈,藐视轻辱他? 虽真气即将耗尽,却丝毫不惧怕,手中金麟宝剑一振,发出阵阵轻鸣嗡嗡,三步一跨,贴近猛汉将军,剑尖犹如灵蛇吐信,直逼对方要害。 “此人真气已耗尽,高振将军定能一举将他斩杀。” 身侧之人所言极是,李贤颇为赞同点头,夸口赞道:“高振乃我中军前锋大将,力大无比,刀法精湛,论单打独斗,可列诸位前三。” 正如李贤所言,高振刀法十分凶险,进退刚猛,古空来若稍有失误,不是被腰斩,便是被劈两瓣。 即便提剑格挡,那气势磅礴的刀劲震得古空来全身骨头松散,如此不止,他整个人被击弹出去,只能调转真气稳住身形,可刚落地。 “呼” 那一抹刀刃寒光,恍如闪电,已顷刻间逼近古空来腰腹部位……! 此刻,下盘不稳,无法借力弹退避开,古空来情急之下,身躯往后仰倒,那斩腰一刀贴着他鼻眼掠过。 本以为避开这一刀,暂解危机,却没想到,这等迅猛刀势,带着千斤惯性,竟然能被高振依靠蛮力收住,而且折返刀向,斜斩劈向再也无法避开的古空来……! 第66章 百方剑诀 “锵!” 危机时刻,古空来用金麟宝剑一挡。 金麟宝剑一声凄鸣,他胸腔里一阵翻滚,哇得吐出一口献血,整个人被刀挑飞,摔向高空,坠落撞翻营地火架。 一时,高振面露讥讽,自洋洋得意,大刀立地,震地大地晃动,指着刚刚爬起的古空来,道:“哼!六品高手又如何?最多十招,必将你斩杀!” “吼吼吼,高将军威武……!” 众将士群情激奋,纷纷呐喊! 古空来此刻,的确十分落魄,一身白衣带血沾泥,发丝凌乱。 但他于牧雪派修行数十年,那等大派隐世宗门氛围,十分恬静安然,他如何会是个草莽之辈?此来替白师妹报仇,虽不曾考虑自己身死,却在心中多番推演了如何击杀叛军主帅,那他便不可能死在叛军主帅之前。 任何突发情况他都有盘算,区区一个前锋将军而已,即便再来三个挡路,他也自信死前可诛杀叛军主帅。 可一个六品上境高手,别说硬闯数万大军营地,即便是潜入偷袭,想击杀主帅,成功几率也十分渺茫。 然而此前,古空来得知林湘携带金麟宝剑前来牧雪派,他便已经猜出白师妹诀死之意,待木常忧、周一雪带回消息,他便传讯于药阁长老楚丘真,激他匆忙下山报仇,而后从药阁里,拿了一颗暴灵丹。 暴灵丹,四品境界以下,禁止服用,四品至六品境界,服用后能恢复十成真元,且提升两三个小阶段位,并可维持两个时辰。但暴灵丹的副作用,也极其严重,两个时辰或者灵气耗尽之后,服用者身体虚脱,气力全无,而且有一定几率损伤服用者大脑,造成不定性伤害。 “就要服用暴灵丹了吗?” 古空来轻轻一声自嘲,嘴角邪上一笑,抬起金麟宝剑,弹了一指轻嗡。 忽然,他看向稳如泰山的高振,一股藏于血脉深处的傲气涌现,即便现在形势,也一样屠之如猪狗。 如此,起式第一剑! 曾经少年,三年门派大选,都列为牧雪派三甲弟子,得以入阁,挑选功法,他便日夜勤练《百方剑诀》,一剑一丈方圆,疾无踪影,如电光一闪,百剑之下,皆为残魂。当时成名,少年天才,《百方剑诀》也随之为天下所知,乃奇门剑诀,杀人绝技,十分恐怖,动辄割喉斩首。 见古空来动作,高振收敛,五根粗指一紧,大刀微震,脚下用力,奔势凶猛,甩刀而出。 高振这一刀即去扑空,且被金麟宝剑锋芒削断一缕发丝。 第二剑! 此时的古空来,体内真气所剩不过点滴,而《百方剑诀》依赖真气催动,他便只有三招机会。 随即,古空来的身影快到恍若消失了一瞬,高振全靠危险本能反应,方才及时转身,横刀抵挡。 “叮” 大刀折断,高振万分惊骇,此刀乃银乌钢所铸,削铁如泥,今日两段,寓意凶险。 第三剑! 一阵风卷尘埃,那道凌厉剑光一闪即逝。 一丝血迹残留剑刃,高振全身并无异痛,却在准备开口之时,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才发觉头昏目眩,扔掉刀柄长把,捂着自己的喉管,那温热粘稠却还是喷涌而出! 这就是《百方剑诀》的快,一剑刹那,二剑为瞬,三剑亦不过弹指之间。别说高振反应不过来,就是在场之人,直到看见高振倒地,才恍然如梦初醒,那三道诡异残影,可怕至极。 “他……他是牧雪派的人……!” 李贤左右,却也有见识多广之人,竟然一眼认出了《百方剑诀》,嘴唇惊颤,慌得一时记不起曾经那个风云少年的名字。 “一起上,杀了他!” 李贤之前安逸观战的心情没了,他愤怒了,此人斩杀他数百将士,又折损他一员猛将,十分可恶。 而古空来三剑之后,真气耗之殆尽,捏出了暴灵丹,吞入口中,即化如喉,瞬间滋养了整个丹田,随着血脉流转,充盈的真元传达全身各处,某种雄浑力量开始注入他四肢百骸,并还源源不断冲击,肆无忌惮地挤入他的周身经脉血肉间。 有一种极端空灵的感觉,忽然萦绕而来。 这便是七品境界? 虽只是赋予了七品境界的武力,并没有获得七品境界的真体特性,却同样让古空来享受这种感觉。 再起剑式,已然不同,宗师之境,威势如涛,他袖里无风自鼓,衣袂飘飘,目光睥睨,隐隐如同山岳降临。 众将士见得害怕,战战兢兢,而后被李贤呵斥,才激起血性,一哄而上,冲向古空来。 七品宗师,对付普通战士,如虎狼入羊群,挥手之间,凛冽剑气,冲虚破空,所到之处,七八十余士兵非死即残,纷纷倒地。 不消半刻,遍地血肉与残尸断骨。 众将士畏惧,不敢上前,古空来立于包围圈中,夜风凌乱,金麟剑尖献血滴落,此刻的他衣衫污秽不堪,脸上血迹斑斑,宛若恶魔! 李贤左右提议,此人剑法精妙绝伦,十步之内,杀人无形,不如暂避锋芒。 “这就是我中军大营,还能退到哪里去?”李贤愤怒,指着场中那宛若屠杀者的古空来,喝道:“才一个六品灵武者,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若真遇上宗师人物,你们岂不是要跪地求饶?” 李贤也不再与左右之辈如何眼色,凝神观战,认真考虑,突然朗声高喝: “盾兵何在?还不快上前,困住此人!” 一时营帐两翼的数百盾牌兵,虎涌而来,配合枪戟兵,开始围攻古空来。 钢铁盾牌,如同城墙,从四面八方推挤而来,古空来的剑势稍有停顿减弱,便被重盾贴身,一时手脚施展不开,十分吃力。即便凶狠一击,剑气回荡,也不过斩破一排厚盾,却难伤及士兵,反而助长盾兵气势,纷纷无所顾忌,举盾冲前,而枪兵混于盾兵其后,各寻时机,挑枪乱刺,令古空来防不胜防,身上几处被划破,鲜血淋漓。 第67章 第七剑 至子夜,中军营地火光纷乱,虽被盾兵紧困,古空来却丝毫不惧,满地尸体与碎盾铁块已经堆积成坡,他立于其上,居高临下,金麟剑鸣,挥出剑气,亦可成片成排得杀人。 只是,距离李贤还是差点距离,而《百方剑诀》十分消耗真气,未靠近李贤,古空来暂时不敢乱用。 那便一路杀过去! “金麟兄!为她报仇,你我溅的满身是血又如何?死后入了地狱又如何?” 古空来眸里决绝之意显露,五指握剑,真气流转,剑身顿时萦绕一层淡淡金色韵光,除了《百方剑诀》,他又何止另学了一套剑法,只不过其他剑法造诣不高,但此时在七品高手施展下,亦恍若剑神降临。 此刻起,古空来每一个动作,都注入真气,成败只此几刻钟,他金麟宝剑所指,定血溅五步,伏尸成群。 “呼呼!” 待杀人数百,真元耗之过半,古空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是副作用要来了吗? 又几经突破包围,古空来距离李贤约莫三十步左右,疲惫感侵袭而来,虽说他此时还算七品境界,但战斗力还不如一个六品高手。 如此,第一剑起! 寒光掠影,夜色篝火忽而摇摆,一抹残流,五俱不止,尸首分离,血喷半空,如雾笼罩。 第二剑! 三步之外,剑穿盾甲,开膛破肚。 第三剑! 纵影腾龙,斜剑式,劲气如刃,枪戟皆断,伤者无数。 此时,叛军才反应过来。 “保护李将军!” 不知谁一喊,众将士纷纷开始拦截古空来。 第四剑! 落地剑花九朵九开,近者被剑尖刺喉,瘫倒一地。 第五剑! 弹步跃,身如闪雷,飘影无人,金麟横剑,杀气腾腾,中者倒地。 无人能反应及时,古空来已经到了主帐台下,李贤此刻方才显露惊骇,手握腰间护剑,拔鞘而出。 第六剑! 几声击鸣,台上诸将,兵器震断,那一血与白之影,已然步入诸将后方。 第七剑! “锵锵锵” 李贤只觉眼前光影重重,胡乱抵挡下,手中护剑断成三截,却又不见对手,一口吸气后,竟发现吐气困难,陷入窒息,随后从头到脚,传来不下三十处剧痛,那濒临死亡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睁大眼珠,却没有力气去看自己身体上那无数道溢血剑痕,就如此轰然趴倒……! “李……李将军死了……!” “杀了他,替李将军报仇……!” “杀啊——!” 这是李贤倒下后,能听到的这个世上最后的声音! …… 林湘感觉鼻腔呛人,从沉睡中醒来,昏暗夜里,淡薄月光下,看到一张肥宽的笑脸。 “总算醒了!” 一个灰衣长袍的中年胖男人收起他的小玉瓶,拍拍半蹲的膝盖,左手抱起一只乌金三足鼎,右手抱着一株黄色长草,站了起身。 “你给我闻了什么?” “呃……!我长话短说,你应该能明白,我猜你应该是白石宫弟子林湘,被我古师兄骗到此处迷晕,拿走了金麟宝剑。我呢……叫楚丘真,是牧雪派的药阁长老,我师兄在你身上撒的驱兽粉,是我炼制的,百步之外,我就能闻着味儿,刚才给你闻的可是好东西,不然你明早都不一定能醒。” “原来是楚师伯!” “嗯!不错不错,按辈分,你应当喊我一声师伯。” “可是,楚师伯……你不是比古师伯下山还要早,怎么才到这里……?” 楚丘真闻言,顿时表情不好了,开始骂骂咧咧,道:“都怪古空来那个家伙,他故意透露假消息给我,还好我及时发现……哎呀!不说了,为了救你耽误这么久,现在也不知道赶过去,是救人还是收尸,报仇就报仇,大家一起报仇多好,年轻时候就处处要跟我争,现在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楚丘真边说边走,越走越快。 “帮我拿着!” 林湘没有金麟宝剑,两手空空,却被楚丘真塞过来那只鼎,入手极沉。 楚丘真似乎布鞋里有沙土,单腿站立,脱鞋倒出粉尘颗粒,又急急忙忙赶路下山。 行至山脚坡处,楚丘真示意林湘小心,再往前,就有哨兵眼线。 楚丘真观察四周,看准风向,选了一个位置,将三玄龙鼎放好,又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些干药草,最后开始小心翼翼将那株黄蚕草放置一旁。 “楚师伯,你这是……?” “嘿嘿!这株是黄蚕草,其叶剧毒无比,就这一叶,能毒死十头牛,而我再配上萱草、水葺、白寒归、八角花、藜芦,它的毒性将强大十倍不止。何况我是用三玄龙鼎催炼成青烟毒气,顺风一吹,就是那前面有几万人,也得全部给我乖乖躺下。” 楚丘真一切准备就绪,取出特制抗毒丹,双双服下,又吩咐林湘,护卫其左右。他便盘腿坐下,摘叶入鼎,他这辈子一心沉迷炼丹炼药,以致年近五十,才四品上境。虽真气淬炼功夫略有不足,然而这三玄龙鼎,乃上品灵器,不消片刻,那鼎炉宝盖上方,隐隐飘出袅袅烟丝……! “住手!” 只听一声惊喝,随后一道真气带着锐啸声,破空弹来,打翻了三玄龙鼎。 这不过刹那间,林湘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当摆出临敌姿势,借着微弱月光,终于看清那腾空御步的人影,竟是牧雪派掌殿首座岳霖山。 除他当先之外,紧接着又是无数“嚯嚯嚯”响声,正是一群破空轻纵而来的牧雪派弟子,他们雪衣灵秀,身轻如燕,背负长剑,初看之下,竟有三四十人,男女各半,修为最弱也有三品上境。 如此阵势,可敌万军! “楚丘真,你啊你,我再晚来半步,你知道什么后果吗?你这是想搞屠杀吗?” 岳霖山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指着楚丘真骂,后者虽明白此中道理,可脸上依旧那般执拗脾气。 岳霖山知道楚丘真死性不改的脾气,不再说他,转目间看了一眼林湘,不便开口责问她不辞离山,随之一扫众弟子,道: “古长老身陷敌营,生死未卜,你们都是我牧雪派五院精英弟子,无论如何也要将古长老带出来。但此去以救人为主,切不可滥杀无辜,明白吗?” 众弟子齐声道:“是!首座师尊!” 第68章 小闪遇袭 李贤身死,中军大营混乱之初,岳霖山率众弟子,冲入营中,他凌空登高,一指火光密集方向,各精英弟子,三五过招,击倒包围而来的叛军士兵,飞步掠去,无人能挡。 林湘与楚丘真自然也在其中。 待闯至主将大营附近,终于找到被无数枪盾士兵围攻的古空来,后者明显真气耗尽,精神涣散,仅存一丝求生意念支撑着。 却是楚丘真当先近前,扶稳古空来。 “谁……?” “除了咱们牧雪派,还有谁会来救你!” 古空来面目污迹凝斑,发结血痂,眼皮上也尽是挂沾着粘稠,看不太清眼前光景,但听声音,知晓谁人,顿时心安,而精神松弛下来,气力不接,昏了过去。 岳霖山见救了人,指挥撤退,如此之多的高手灵武者,当真如同牛群冲撞,而叛军士卒们已知晓主帅被刺身亡,也无心阻拦,任由他们一步弹跃三丈远,踏空腾飞而去……! 李贤一死,郭争徒有勇猛武力,缺乏智慧及魄力,在勤王大军追击下,撤退章法混乱不堪,几次战略失误,几万大军,到头来所剩不过千骑。最后,逃至麦河附近,被当地县镇兵力围追堵截,郭争索性带着几十亲信,仓皇逃入深山草莽之中去。据说,后来干脆当起了土匪! 自严明义躲进定南郡,至李贤、郭争兵败,风国境内中部地区叛乱,基本肃清。 …… 小闪自离开白石宫后,便寻路追上秦玉蓉,尾随其上山,便一直潜躲在天通峰上,原本是想等秦玉蓉回风都城,暗中尾随,借她这枚诱饵,探查幕后黑手。 却不料在秦玉蓉离开的那天凌晨,后脑受击,昏厥过去……! 待他醒来,却身处一条巨河中央,正旭日当空,天际蔚蓝,后背冰凉,正躺竹筏之上。他翻身惊起,那竹筏首位,一老者盘坐,稳若殷石,布衣虽粗陋,却纤尘不染,布锁发髻,风卷两耳鬓丝,背影凛凛,犹如震山王者。 “前辈!” 这句称呼,小闪叫的理所当然,他于风都城内多年,还无人能瞬间制他无反手之力。 “老朽观察几日,见你年纪轻轻,气息绵长,修为不弱,不知师出何门何派,师承哪位高人?” 老者悠悠而言,却声含震音,气势磅礴,如同上神驾临。 “晚辈天霄门后人……!” 小闪言之未尽,却不料,这老者突然间,抬手拍下,苍劲有力的掌面,触及竹筏,一股可束缚天地的雄浑真气,将被压迫得几乎动弹不了的小闪击落河中。 被真气压制,小闪无力反抗,一直下沉,波光粼粼的模糊河面渐渐暗淡消失,随之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冷幽黑。 窒息、绝望、痛苦…… 这些是普通人濒临死亡的感觉,而小闪不同,他只是这俱身体意识消失,由那远在风都城里的云瑞承受这些感觉。 忽然,一股强力的牵引力将小闪从河底提起,破开河面,落在竹筏上。 “封神子……封神子……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封神子,哈哈……哈哈——!” 小闪意识回体,剧烈咳嗽,不明白眼前这老者,为何突然站立筏首,双手执掌南北,仰天嚎笑,几近痴狂。小闪咳嗽吐水之余,瞥目望去,才看清老者脸庞。 粗眉广额,肥唇阔腮,精神烁烁,浑然逼人! “小子!” 老者转身,一个闪影,大手紧掐小闪咽喉,厉声而道: “老朽游历天下,所见所闻,岂是你这等诳言小辈所能糊弄的?那天霄门功法皆外柔内劲,而你一身修为极为纯刚,隐隐暗含火阳之力,如何出自天霄门下。前几日于天通峰上,你日夜暗盯秦相之女,你未出手伤人,老朽便也留你性命,今日凌晨你又紧跟尾随,只怕是那朝廷势力爪牙,要做一些行凶害命的勾当,才将你捉来至此。你若不欺言骗语,老朽也不想伤你性命,竟还敢谎称天霄门后人,实在可恶,如何留得你命?” 小闪被老者真气压制,无力反抗,呼吸困难,被憋的面红耳赤,为求自保,只能从怀中取出白芸屏留给他的两封信。 老者另手夺信,侧目一览信笺封面,他或许并不认识林湘是谁,但另一封上“南宫长风亲启”几字映入老者眼中,他当即松开了小闪。 南宫长风是姬山派大弟子,同样也是每届内盟大会的负责人,而今年五月初五就是内盟大会之日。按照时日,这个月内,八大门派将会选定好了前往姬山派参加内盟大会的弟子。如若宗门无长辈带队,新弟子必然会携带一纸书信上山,方能入姬山派大门。 竟不料,眼前这小子却是友军! 老者于世数十载,向来威严不容侵犯,今日却不分青红皂白,对一个晚辈有些过分计较,实在有失脸面! 可如何也不能低头认错! 老者还信于小闪,自顾转身,负手立于竹筏首位,目光炯炯,眺望巨河一岸山崖峭壁,随着那飞鹰过山,也不知想什么,却突然回头,问道: “你叫什么?” 语气,略微低吟,收敛了气势。 “晚辈云闪!” “唔!你是哪一派弟子?师父又是谁?” 虽是一样的问题,但相比之前,语气慈善了许多。 “晚辈自幼在风都城长大,自婆婆死后,以乞讨为生。几日前,在风都城与白石宫弟子一起,杀了官兵,幸亏秦小姐帮忙,才得以逃出风都城。但一路之上,秦小姐接连遭遇暗杀,所以晚辈才暗中护卫,不想却让前辈误会。至于门派与师父……晚辈的确没有,不过听过天霄门的故事,十分佩服天霄门人,才以此自称。” 老者闻言,微微点头,信了几分,目光若凝,十分重视,道: “你既是封神子,无师自通,能有这般修为境界,不足为奇。只是可惜,你入世不良,于红尘浊世之地、金钱权谋之城待了十几年,沾了一身痞骗俗气。如今,进山拜门的道理都不懂,尽是学得鬼鬼祟祟,翻墙爬梁。不过还好,心存侠义,知恩图报,又不惧朝权,向善修行,难能可贵!” 第69章 封神子 “晚辈谨记前辈教诲!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话语中,以尊侠义之礼,所谓修行,正道为途,确实如此! 不过,对于小闪,说是风都城耳濡目染多年也好,他便不与苟同。比如云瑞处世,有些东西可在心中衡量,若不违道义,权谋算计与杀戮同样握掌左右。 “若非你是封神子,老朽也不屑与你多说半字,谨记几分,你自己心里有数。至于老朽姓名称呼,不说也罢。” 小闪知道,这老者为何不肯告知姓名,也不介意。而几次听老者提及“封神子”,不禁问道: “前辈,何为封神子?” 闻言,老者盘腿坐下,一道真气弹指而去,打入水中,竹筏速度放慢,并示意小闪坐下,一副长话不短说的意思。后者自然盘腿而坐,与之相对,手扶双膝,平心静气,洗耳恭听。 老者沉眉,悠悠道来: “老朽近来三十余年,游历天下,风国境内,不敢妄言无处不知,却踏遍名山圣地。除此,西苏国、献国境内,步迹过百城之地,以及北易西部各大山脉,亦有涉足。然而,天下之大,何其之极,这些不过中鼎大地部分疆土。据说,那北漠疆域,穿行十万里,无尽无终,十个中鼎大地,也不及其一片隅角落。而北漠疆域与中鼎大地,也不过九方大陆上,区区微不足道的两方疆域。” 这些,小闪知道。 老者继续说: “整个九方大陆上,灵武者何其之多,无法估量,修行资质自然良莠不齐。虽说资质天生注定,可最终的修行道行深浅,资质也只占三成,剩下还是要靠勤奋刻苦,持之以恒。除此之外,一个好师父的正确引导与一个强大宗门的各种辅助支持,同样重要。灵武者先辈们,将修行之路,划分了等级,老朽不说,你也知道六听境与元合境之间,如隔鸿沟,大半修行者,即使具备以上各方面条件,还是一辈子也无法修炼出内丹,感受那元合境的奇妙之处。而七品宗师境,更是万人难遇其一。七品之后,八品、九品皆为宗师境界,如今整个中鼎大地五国之内,九品宗师或许没有,或许是老朽孤陋寡闻不得知而已。然而,九品宗师之上,还有十品天命境,十一品封神境。” 小闪皱眉,封神子与封神境之间的联系,不言而喻,既然如此,他日后若荒废修行,不思进取,也能抵达封神境? 荒谬! 远山林中,惊鸟齐飞,眺望之余,他心思渐淡。 老者见小闪目光飘远,不禁皱眉,若非封神子的确几百年难见,凭他身份,眼前这缺乏教养的少年,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哼!你以为你是封神子,就很了不起?” 小闪回转心思,但并不反驳老者,就让他以为自己在骄傲又如何?何况与一个迂腐守旧的老前辈,反驳这样“天命所归”的问题,并不明智。 “是晚辈失礼了,前辈教训的是!” “你既为封神子,老朽无论如何,不忍你半道夭折。你可知古往今来,为何只有十一品封神境,而没有十二品?修行一路,没有尽头,有十一品,就应该有十二品。” “为何?” 这倒是惊动了小闪的心思,他就是这样的人,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固定”! “因为整个九方大陆,还没有人达到过十一品,封神境是由最先突破进入十品境界的先辈命名的,封神境也是他们的方向,为数不多的十品先辈们,在修行的同时,不断摸索着通向封神境道路,留给我们后人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那便是封神境需要特定的天才,也被称为封神子!” “哦?晚辈这样吗……?何以见得?” 竹筏渐缓,水波轻荡,片舟如叶,两岸高山。 “方才老朽用真气压制住你,将你逼入河底,寻常人会窒息昏迷,需要及时救起,而你不同,在你意识消失那一刻起,老朽有一种错觉,沉入河底的仿佛只是你一只手臂,而你的意识,还活在某个地方!” 小闪心中猛然一紧,这是他的秘密,一辈子的秘密! “当然,这只是老朽的错觉,神魂出窍,只是传说,还从未有人真正做到过。但你符合封神子的第一个最基本的特点,死亡方式!封神子的死亡方式很奇怪,由于历来拥有封神子命格的人太少,暂时找不出规律,但无一例外,传闻中,明明每一个封神子都强悍无比,却都无缘无故身亡。反之,此前他们存活能力,十分骇人听闻,别说溺水,即便火烧灌毒,也不一定能杀死一个封神子。” “哦?” 小闪忽然觉得不自在,似乎他的秘密,正在一点一点得被人扒出来。 或许,当寒子园里那具躯体失去生机,就是他生命的终结! “除此之外,封神子一旦踏上修行之路,四品境界开始,将会激活他的隐藏体质。比如四品元合境的圣道内丹,这是任何一个灵武者都可遇不可求的内丹。还有五品化气境的聚灵体,以及六品……!” 忽然,老者语气一顿,目光瞥向北岸山林里,脸色阴沉。 “咦……?” “老朽有事,要先走一步,最后还有三句话,你最好切记。第一,你虽为封神子,但性情乖张,日后若违道义行事,老朽定将你碎尸万段。第二,自古至今,没有一个封神子,活过三十岁,大部分连二十岁都没有活到,你好自为之吧。第三,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有封神子命格!” 话落,老者单手一劈,真气如刀,竹筏从中齐断,他站立半截竹筏上,转身向北,拂袖负手,傲立之姿,竹筏冲波推水,极速往北而去。 小闪脸皮一抽,他可没有那么强大的真气,一直催动竹筏前进的本事,只能纵身一跳,噗通入河,往南岸游去,回到岸上,向北岸眺望一眼,早不见那老者踪影。 传闻,风国境内只有姬山派掌门燕鸣秋一个八品宗师吗? 那这老者又是谁? 第70章 出征之日 近来,云瑞像一个苟活于世的老人,他把自己关在寒子园里,在“没人”的时候,会发怒,咆哮着,还有痛苦的哭泣。 那个丫鬟很害怕,她的脚步有时候轻到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她不敢确定,若公子知道她在门外偷听,会怎么样? “你叫什么?” 大概是元宵之后的第二天,云瑞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但身体还是那样,不停地咳嗽着。 这是他第一次随意开口,也算是闲聊吧! “回公子!奴婢叫辛梅,辛苦的辛。” 就一句话,云瑞又懒散的靠着,似乎不再打算开口了。 辛梅也放松了很多,她往暖炉里添了些黑碳,空气突然变得宁静,她有种错觉,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是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 有时候,辛梅觉得公子命很苦,他咳嗽吐血,他没有朋友,他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天,天色并不太好,风都城里湿冷的风不停地吹着。 辛梅告诉云瑞: “公子!明日就是大军启程的日子,镜姐已传话来,说她今夜会回府住一晚。” 云瑞的深眸里,闪过一丝精神,却也只是一瞬,便又重归无精打采。 看不见夕阳的傍晚前刻,南门大开,在一支飞骑护送下,小镜回城了,她坐在豪华驷马乘车里,她内心激动,她仿佛忘掉了与云瑞之间的不愉快,她想回到寒子园里去。 小镜是穿着将袍回来的,她走出驷马乘车的时候,居高临下,银甲凝寒,一股灵威悠然而生,围观百姓,恍然若惊,皆屈腰低眉,不敢直视。 小镜先去拜见了老夫人,然后才走进了寒子园里,她在墙角看到那些她种植的花草。相比去年秋天的凋零,逢春的它们,有了青傲的嫩芽,只是,陈旧泥土的味道的,让她略微有些心酸,有没有她打理,似乎都一样,它们总有自己的活法。 “镜……镜姐!” 辛梅还小,相比小镜,她也没有那么快成熟的心智,她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害怕见到小镜。 “公子,最近还好吧?” 小镜看着半躬垂腰的小丫鬟,越来越像自己曾经那彷徨不安的小时候。 “公子之前……还好,就中午开始,突然不太好了,也没吃午饭。” “我去看看!” “镜姐……你还是别去……!” 辛梅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差点全说了,声音停留在这里,她同样感到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对公子产生一丝怜悯,这绝对是不该表现出来的,公子在她眼中,应当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主人。可现在,辛梅同情公子,特别是镜姐要去“看望”公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公子,会是多么无助与憎恨。 “是因为听说我要回来?” 小镜的心痛一闪即逝,她早就磨砺了一颗坚韧的心。 可她脸庞上的无动于衷,在辛梅偷偷瞥见的眼中,就是承认了所有。 小镜还是去了,留下更加肯定心中猜测的辛梅,她杵在原地,不敢靠近小镜进去后关紧的那扇门。 大概有些时间,天色渐入沉暮,寒子园里的各个阴暗处,幽影斑驳,辛梅正要去点亮长廊下的灯笼。却听到,那扇门里,传出了动静,还有什么翻倒的响声……! 接着,小镜就出来了,出来的脚步有些急躁,她靠近辛梅,说了一句:“快去扶公子起来!” “哦!” 辛梅心里很乱,她认为自己越来越接近公子与小镜之间的秘密了。在夜色掩盖下,辛梅看不见小镜那双眸光莹莹的眼睛,只听到一句完事后随意安排的吩咐。 辛梅急急忙忙,跑过去,打开房门后,看到了令她脑袋一懵的场景。 “公子!” 辛梅脚步一顿之后,冲过去扶起公子,她的脑海,开始想象小镜将公子轮椅推翻的过程。 辛梅差一点就跪在云瑞面前,发誓说,只要公子一句话,她粉身碎骨也要替他讨回公道。 可这只是一个念头,一个多年来,被管教出的效忠念头。抛开这些,辛梅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公子与镜姐之间,仿佛天人交战,她有什么本事能力挽狂澜,替公子扭转乾坤。 不!她可以很隐晦的将公子的遭遇,一点点传出去,总有聪明且厉害,又站在公子这边的人,会有办法来解救公子。 夜幕、沉睡、曙光,又是一个日夜轮回! 东边的天空挂着鱼鳞般的灰色小云朵,风依旧飘呼呼而来,没有冬天的刺骨冰寒,却也让人有些抵不住它带来的颤意。 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个天气稍微不配合的好日子。 长师府里来了很多官员,他们嘴里带了许多吉祥话“凯旋归来”“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等等,云老夫人也在前院里站着,她的背开始微微佝偻,眼神半眯着,脸庞上挂着和蔼的笑。 原本,是辛梅推着轮椅。 可在要出寒子园大门的时候,云瑞忽然想起,让辛梅去书房,在南边第三排书架上,替他找来三本《异域志》的书籍,分别是上中下三册。 辛梅应声而去! 小镜就在后面,她闪过念头,正要去推轮椅。 可云瑞却自己站起来了,他捂着口鼻,轻轻咳着,慢慢走出寒子园。 小镜放下了念头,她想起昨夜,她对他的照顾有多温柔,他就对她有多嫌弃。 小镜选择推着轮椅,离云瑞五步远,缓缓跟随着。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寒子园,走过曲廊与榭园,走入前院,来到大家眼中。 “来了来了!” “这……!” 百官精神顿时振奋,纷纷上前,站立两侧,整袖以观礼,却也发现其中一丝不妙,那曾经的贴身婢女,如今有些不一样了。 云瑞不爱交际百官,只顾走着,走的很慢,直到上大门台阶。 他算好了辛梅的速度,在第一个台阶处,绊倒了。 所有人,包括云老夫人、小镜以及每一位官员,都心里猛烈一惊,出于本能反应,各有上前去扶的意思。 可谁都认为自己去扶,资格不够,略显不妥。 小镜的十指几乎松开了轮椅,脚后尖也几乎离地,就差走上前去。然而,她脑海闪过很乱的念头,也就是这半个呼吸间的犹豫,机会稍纵即逝! “公子……!” 辛梅挤了出来,冲过去了,放下书册,扶起了云瑞。 这一摔,似乎没什么……! 第71章 幕后布局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南门而出,云瑞的咳嗽声,渐渐远离了这座色彩沉重的古城。 南门城楼上,花迟倾站着,身躯笔直而又纤细,眸子里冷冷的,凝望着风尘卷卷的远处……! 云瑞一路上,咳得很厉害,但凡他不舒服,便要咳出声来,似乎又有些故意。 进入禹州地界后,雨季来了,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的烟雨蒙蒙,风又冷又湿。 这十五万大军当中,感觉辛梅是最忙的人,她照顾云瑞的时间太短了,她应付不了云瑞离开寒子园后的任何一个突发情况。她往返小镜与云瑞之间,每每仓促应对,总差强人意。 今日,她便被小镜质问,为何不及时将公子的情况告诉她。 入夜,细雨! 小镜心绪不宁,她走出营帐,守候营外的主司亲卫,撑来遮雨蓬伞。她来到云瑞帐外,又是那股苦药味,让人心烦,还有女孩的压抑着的低泣声。 小镜在想,自己责问辛梅的语气,似乎并非那般凶神恶煞,只是担心之余,语气略冲。再说,辛梅丫头,自当丫鬟以来,何止受这些委屈,远不至于如今还哭哭啼啼。 “主司大人!” 巡逻军的问候,让帐内的辛梅猛然一惊,加快速度拾掇地上的几碎碗片,抬袖沾了沾挂在眼睑上的泪,又瞥了一眼已经刚睡下的公子,挤了一个笑容,让僵硬的脸颊恢复自然些。然后跑出帐营,见到小镜,也不知她在营外多久,可有听清楚些什么? “镜姐!” 辛梅屈身,虽夜色暗沉,不见几许光明,她还是怕小镜看到她那张哭过的脸。 “公子睡了?” “刚睡下不久!” 小镜鼻尖一耸,皱了皱眉,问: “怎么那么重的药味?公子还没喝药?” “喝……喝了……没喝完!” 辛梅不擅长隐藏情绪,她惶恐的样子,让小镜这样心思玲珑的人,一眼就看出问题。 “怎么吞吞吐吐?公子到底怎么了?” 小镜对云瑞的所有关心表情,在辛梅眼中,就是一种监视与控制。于是,小镜的语气,在辛梅听来,全然变了味道。 如今,只是辛梅有这种感受! 往后……! “噗通!” 辛梅跪在雨中,她害怕了,夹在公子与小镜中间,她的承受能力,不足以抗拒接二连三的择主与背叛。 “公子……公子他,摔了药碗……!” 辛梅认为自己一直在出卖公子,可又偏偏选择在恐惧面前妥协,一次次告诉镜姐,关于公子的情况。 “你起来说话,以后见到我,不必动不动就跪!” 小镜甚至用手去扶辛梅。 这让犹豫不决的辛梅,瞬间惊起,她骨子里的镜姐,就是一个阴险算计的女人。既说让她不用下跪,又做出扶她的举动,只是在施舍好处,希望为之所用。 “公子为什么摔了药?” “公子他……说药很苦!” 小镜有些失望,辛梅不擅长说谎,更加不懂她对公子的了解。 “我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怕不怕药苦我会不知道?你如果不肯说实话,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去。” 小镜不悦,对辛梅的不悦,当初,这个丫鬟是她选的,聪明勤劳,像小时候的自己。可她学会了说谎,学会了隐瞒公子的病情,如果这样,的确有必要换过一个丫鬟来。 小镜的语气很淡,含着一丝无所谓的失望在里面。 辛梅却听出了万分恐惧,就像一个阴狠人物动手前的淡定,在生命受到威胁情况下,她不跪也软了下去,吓到哭泣,也说了实话。 “镜姐,我说我说,公子怪我向镜姐汇报他的病情,这才摔了药碗,还大发雷霆说,说以后……以后关于他的任何情况,都不准透露给镜姐你……!” 小镜顿然失神,目光不再看辛梅了,有些涣散,呆了会儿,也不顾辛梅,转身走了! 小镜做不到真正放下云瑞,她始终是他的奴婢,她必须承受这种煎熬。 而这样的事,现在只是开始……! 今夜的事,在军营里不胫而走。 从小镜成为一等主司开始,外人对她的认知,一次又一次的在刷新高度! 一位将军挑衅了她的威严,不久就死了,被割喉而死,似乎鬼扶公子身边这位丫鬟,有不为人知的手段,暗地里的果决与狠辣,远非她表面那样清澈与柔弱! 而在小镜住在军营那段时间,她学习着曾经云瑞通宵夜读封山军营队伍名单,也没日没夜的看完了这支十五万大军的最近十年征程,以及大小百余名将军的基本信息。 一个仅仅一夜时间里,就记住一百多名将军名字与相貌的人,很容易令他人信服。没有人知道是因为小镜服用过小闪给他的紫寒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开始拥有百病不侵,记忆力超群,耳力惊人,目视细微,这些别人异想天开都盼望得到的能力。 如今,大部分人开始肯定,圣上果然慧眼识珠,御旨所封一等主司,似乎很不简单!同样,待在鬼扶公子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差?她所表现出来的各项能力,都是普通人万难达到的。 甚至,有些善于推敲者,结合最近所发生的,不禁陷入一个可怕的结论中: 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连府门都迈不出几步的痨病公子,天天窝在房里看几本书,就能手掌乾坤,玩弄权谋伐术?他怕是耕田的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大概也就是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女,在伴随云瑞左右之后,那鬼扶公子的名号,才逐渐响亮起来。也难怪这些年来,风都城里,无论谁有求于鬼扶公子,只要她当场答应,都不必回去请示一下,事后鬼扶公子必然办到。 深究其中,只怕有一个惊天轰雷,骇人听闻的秘密! 鬼扶公子的成功,或许离不开这个攻心算计,善于隐藏的女人的手段。甚至她才是真正的鬼扶公子、幕后之人、傀儡操纵者、伪装者……! 细思极恐,不禁让人后背如伏恶鬼。细查之下,小镜的所有信息,全部被抹除,她就是长师府的云镜,这似乎也是她的手段。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谁可以肯定她才是真正的鬼扶公子,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高明之处。 有人想起石牛镇的事,也似乎明白,在以少胜多的情况下,几次击退严明义的大军后,为何那个痨病公子竟然将功劳与荣耀全部推到小镜身上。 于是,一些人开始前往石牛镇……! 第72章 滟江南北 一个月后,十五万大军进入益州,并遭遇小股晋林军骚扰,但双方并未发生恶战。 最终,十五万大军,由众将提议,小镜决断,驻扎在滟江北岸。 滟江自西州渭地起源,途经延州、骥州等地后,横穿整个益州,并继续往东南顺流而下。一路途经,几乎所有河流,最终都是汇入滟江。在山林地区,其水势凶猛异常,坠崖入涧,奔如猛兽;在平原地区,其江面辽阔,水波鳞麟,暗泽幽幽,深不见底。它是风国第一大江。 小镜不懂兵法战略,可云瑞几次咳晕过去,见不得人。军中诸将,还从未进入过这位主帅营帐中,每每都是被告知公子已经睡下,不可打扰,他们便请示小镜拿主意,反正自兵权交接后,诸将也已经习惯了在小镜帐前议事。 小镜就像一个被逼上轿的鸭子,她临阵磨枪,没日没夜的看军事历史,看兵法战略书。她知道,这些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但至少她可以抛砖引玉,偶尔一两,学着书中的语气。 “滟江天险,现在驻营北岸,会不会失去渡江的最佳时机?” 众将纷议,各抒己见,自然是三家之口,你我不服。 小镜每次都很少开口说话,她这种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沉默,在众将眼中,却成了一副心中有数的聆听。 事实上,一个少女的心思,的确在某些方面,比男人更加深谋远虑。她在想,不如拖延几个月渡江,延长此次出征岁月,她至少还有理由可以久待公子身边,不那么快回石牛镇田桥村去。 “就按魏?将军说的,现在渡江,若两军陷入恶战,只怕我军粮草供应不及,不如扎营北岸,左右十里之内,各个渡口浅滩分兵把守,另派哨兵,延长至三十里眼线范围,任何动静,及时传报!” “喏!” 帐中十几将领,无一反驳。当然,魏?所阐述的问题,也的确有道理,当下南岸毫无兵戈,还有渔夫泛舟,初看明显是晋林军还未来得及做防御工事,此时渡江,一马平川,直取南靖,实为良机,乃快胜之策。可晋林军的叶瑾,熟读兵法,擅谋远虑,怎么可能轻易让朝廷大军顺利渡过这道天堑?若渡江靠岸之时遭遇伏击,将会损失惨重。 “魏?、邝义两位将军留下,其余将军暂回各部,加紧修缮工事。” “末将告退!” 众将列步出营,只剩魏?、邝义二人。 “两位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如今主帅病情不利,也不知何时好转,而我又一介女流,诸事还需仰仗两位将军。” “主司大人言重了,我等都是为朝廷效力,不敢怠慢,大人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魏?与邝义二人相互对视,眼神交流,各自揣测这位阴险的主司大人,为何留下他们二人? 小镜无非盘算着,能在北岸拖延一日,便就久待一日,倒不如训练一支水军,据滟江之险,立于不败之地。原本就是魏?提议先驻扎北岸,留他说话,吩咐他从军中挑选两万擅长水性的士兵。而留下邝义此人,是因为近来军中总有一些谄媚小人,为了巴结小镜,出卖了许多情报给她。比如关于邝义这个人,重用则才俊无双,事事亲为,轻用则嫉妒埋怨,挑拨离间。故而,小镜特意与他吩咐,所说重事,乃滟江水域何处是最佳攻守之地?这将干系到与晋林军的首战胜败,十分重要。 另外,邝义这个人的部将中,有一年轻将领,名许蒙,武艺高强,十分擅战,但其个性刚直,得罪过许多人,所以,一直是个小小的马前尉。 “听说邝将军部下,有一位马前尉,叫许蒙,武艺超群,不知将军可否割爱,让他做我的帐前侍卫。” 邝义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许蒙此人十分傲烈,几次三番不听他的调遣,让他每次脸面尽失,能推出去,自然是好;忧的是许蒙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一旦被主司大人器重,地位一飞冲天,日后算账,多少会记得这些年打压过他。 “主司大人既然开口,末将回去便让他前来向主司大人报告。只是……许蒙此人,性格刚烈,冲动易怒,容易被人激将利用,主司切不可赋其兵马调用。” “邝将军放心,只是做随行护卫,有诸位将军领兵,何须一个护卫上阵。” 待魏?与邝义离开,营帐外一后厨小兵,拎着热水得了允许,进入帐内,放置好后,却不离开,看了一眼安坐帐台上,翻阅资料的主司,上前悄悄告密: “主司大人,属下刚才在后厨,见段将军的手下,拿了几壶酒走了,好像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小镜抬头皱眉,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厌烦,问:“段铮将军,说了什么?” “这……属下也不太确定,说什么畏首畏尾,还要自己带兵去偷袭巴坪洲!” 小镜揉了揉眉穴,略显疲惫,这军中高级将领,有十数名,其余还好,中规中矩。难处理的就是这么几名,其一,魏?死板保守,但凡一点点冒险举动,他必死劝;其二,邝义这个人,是一把双刃剑;其三,就是段铮,与魏?恰恰相反,十分激进:其四,祈远,一个弓骑将军,狂妄自大,任何军事行动,他都不屑与其他各部合作,偏要独立完成。 “你先下去吧,一旦发现段铮将军要偷偷带兵去偷袭的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是,主司大人,属下一有消息,立刻来通知大人!” 这后厨小兵一脸兴奋谄媚的表情。 小镜头疼这些事,可她还能怎么办?公子病成那样,更加不应该处理这些事。 但小镜不知道,那后厨小兵离开她的营帐,就又拎着一壶热水,去了云瑞营帐中,辛梅被安排出去,他便跪在云瑞榻前,连谄媚的表情都不敢表露出来,只剩低头的惶恐。 “消息传给她了!” “回将军……传了!” 云瑞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低弱无力,却仿佛恶魔之声,在后厨小兵的耳边回荡。 云瑞又问:“那许蒙去向她报到了没?” 后厨小兵身子一颤,道:“还……还没,属下出来时候,主司大人要段铮将军,去偷袭巴坪洲的具体消息。” “咳……咳!这个……不用你管,下去吧!” “是!” 后厨小兵躬身退出营帐后,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敢久留,赶紧离开。 不多时,一个巡逻的伍长,走进云瑞帐中,惶恐不已,匍匐于地……! 第73章 许蒙 在此之前,有人向小镜偷偷献计: “许蒙乃东水渤郡人士,其父原是渤郡水军正尉,许蒙年少多次随其父出兵清剿水寇,不仅勇猛,且精通水战。后来听说许家得罪了漕运司中的某个大人物,被罢免了官职,其父因此郁郁不得志,引发久疾去世。而许蒙几经辗转,现正在邝义将军部下。如今与晋林军分割滟江南北,少不了长久水战,主司大人若能得许蒙相助,何惧晋林军。只是邝义打压许蒙多年,怕他不肯调任,不过主司大人可以假装任许蒙为帐前侍卫,暗中再与他商议。” 可小镜现在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许蒙是被麻绳捆绑,扔进帐中的。 还是邝义亲自带来的,他看着手脚被紧缚,嘴里塞着布团,翻滚在地的许蒙,暗自窃喜:许蒙啊许蒙!你得罪我,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可这位主司大人,背后手段,你是死是活,就不关我的事了。 “主司大人!这……许蒙实在胆大妄为,竟敢违抗军法调令,还胡言乱语,末将只能出此下策,将他绑来。” 邝义一脸无奈告知,显得他十分伤痛了脑筋,随之拜退出营。 小镜初看,这许蒙身材中等,体型匀称,肌肉结实,皮肤略黑,嘴里呜呜叫着,目光里,尽是不敬之色。 小镜吩咐左右,替许蒙松绑。后者行动自由,扔了嘴里布团,翻身起立,满脸傲然,半仰斜目,一副慷慨模样,叫道: “邝义小人,处处压我,今又让我做你帐前侍卫,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我许蒙活了二十五年,也活够了。” “大胆许蒙,见主司大人不跪,竟还敢口出狂言,按律当杖责五十,来人……!” 帐中文书官厉声喝骂,被小镜制止,她又吩咐文书官及左右退出营帐。 “是我要让你来做我的帐前侍卫,不关邝义将军的事。怎么?做我的帐前侍卫,委屈你了?” 许蒙又是一声冷哼,道:“反正死路一条,有些话,他们不敢说,今天那就让我许蒙来说个痛快。” 他竟然直接坐到帐侧矮几旁,继续说着: “比起马前尉,一等主司的帐前侍卫,的确不错,但我许蒙,七尺男儿,当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若缩在后方,做你一介女流之辈的随行护卫,只会让人贻笑大方,何来抱负?” 小镜听完,并不恼怒,近来看多了史记书籍,口中已有对词,与之辩论起来,道:“女流之辈怎么了?古时候,牡王妃领军三十万西征,霍霖女将二十六岁平定南夷十三郡之乱,还有秦家女儿、陈二嫂,纵马提枪,哪个不是巾帼不让须眉。” “哼!你也配与她们比,这军中有几个人是真心服你,不过是怕你背后手段而已。话已至此,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镜随云瑞多年,又在紫寒莲温补下,近来看书过目不忘,所阅百本不止,养和了心性为人,对许蒙之言,闻之亦泰然无动。并能冷静思虑,细细琢磨,的确如他所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目前流传最广的,就是她这些年“照顾”云瑞,其背后隐藏秘密,十分耐人寻味,她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侍女,而是一个身份来历不明,暗地里手段阴险的蛇蝎女人,这些传言,小镜并不想反驳。同时,军中诸将,大部分都是表面对她唯唯诺诺,阴奉阳违的不在少数。 比如,那段铮,今夜或许就会私自渡江,只怕偷袭不成,损兵折将。眼下再与许蒙计较,就真是因小失大。 “若我军今夜偷袭巴坪洲,你认为有几成胜算。” 小镜突然这样问。 许蒙乍听,拍案而起,大叫道: “荒谬!我若是晋林军主将,定在新田、九亭、周河口、巴坪洲分别派兵把守,恰恰可破你左右分兵驻扎的掎角之势,你除非同时硬攻,则五五胜算,无论偷袭还是明攻任何一处,只会遭遇两路夹击。你这是误军大业啊!” “若兵马已经集结在石宁渡,正待出发,那又该如何应对?” 许蒙心思已入其中,暂时忘了他与小镜的争论,良久有言,道: “眼下,只能佯攻九亭,吸引周河口的注意力,后攻周河口,拖延周河口的晋林军前往巴坪洲夹击段铮将军。” “报……!” 正是夜幕暗沉之时,探子来报,说晋林军于新田、九亭、周河口、巴坪洲各派有数万人马驻防。 不久之后,一伍长进入帐内,送上信报,乃石宁渡一员部将派人送来,言及段铮不满主司战略安排,又不听众部将阻拦,率领两千人,乘百舟入江,正悄悄向东南而去,准备夜袭巴坪洲。 小镜将信报递于许蒙。 许蒙阅后,猛抬起头,吃惊得看着眼前这位果然手段高明的主司,竟能未卜先知,同时许蒙也颇为尴尬,刚才竟是自己在斤斤计较。 小镜不去看明白许蒙脸色如何,时间紧迫,她回身坐于帐案前,唤人进来,吩咐去请诸将议事。 除了魏?、段铮两将,各率两万五千人马,分别驻守在上游的台原,与下游的石宁渡以外,其余众将,都在中军部队。 众将入帐后,小镜让许蒙将信报传于各将观阅,众将大惊,言语激烈,纷纷请命,要领军驰援巴坪洲。 “诸位将军神勇,自然不用多说,然我军缺乏水战,况且船舟简陋,数量不多,此时硬战,恐怕不利,再说段铮将军已经出发,诸位也救援不及。” “那这……如何是好!” 众将一时也无对策,相互对视,各自摇头。 小镜便将许蒙之计说出。 此计,虽不能完全救援段铮将军,但至少能牵制周河口的晋林军,剩下只能靠段铮将军及时撤退,将损失降到最低。 小镜安排,众将各自领命前去挑选人马。 却有一小兵入帐,扬言他另有妙计,待小镜允许,方才上前,指着舆图某处,说……! 第74章 巨奔重舰 是夜,云瑞侧卧于软榻,时而轻咳,他手持《千虫百兽录》,看得认真,里面记载:石艾鱼,五指大小,体型扁短,口生细齿,性情凶残,善藏于水苇丛中,食腐为生,却极喜麻油……! “公子,他们要出发了!” 闻言,云瑞放下书,平躺卧倒,准备入眠。 而此刻,营地火光通明,兵将集结完毕。小镜红袍高盔,裹甲佩剑,铜环护腕,玄金蹬靴,于军阵之前下达命令。她命邝义率领三千人,大张旗鼓佯攻九亭。 邝义领命,率部而去。 小镜清点剩余船只,重舰、轻舰共五艘,每艘可载五百余人,大小楼船二十三艘,每艘可载百人至三百人不等,翼船四十八艘,每艘可载五十余人,轻舟八十只,每只可载二十余人,梭舟五十只,每只可载十人。另外,附近征集的民船渔舟约百艘左右,这些船只应付今夜情况,勉勉强强,可根本无法应付大规模战斗。如今已驻扎北岸,与晋林军发生大型水战在所难免,必须要有大量战船支持,才有机会打赢以逸待劳,且熟悉水战的晋林军。 如此,监造官在汇报完所剩船只后,唯恐主司大人嫌少,忙拜言,说定日夜赶工,加紧建造。 “不必如此赶工,你只管白天造船,晚上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另外,附近征调过来的民工,务必让他们吃饱睡足,若发现存在鞭笞惩罚民工的事情,我定严惩不贷,还有务必确保我们战船的坚固性,知道吗?” 监造官显然有过欺压民工情况,吓得匍匐于地,忙说定会遵照主司大人安排。 小镜命祈远坚守中军营地,亲自率军登船,共计五千将士,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推波而下。 小镜所乘重舰,名巨奔,长二十丈,宽二丈三,共三桅,首昂尾翘,十分雄气,装载了四百八十名士卒。江风徐徐,夜袭寒凉,她却立于舰首,远眺对面江岸,可见得一线火光明亮,定是那白天藏匿的晋林军,此刻也正以逸待劳,准备痛击我军。 许蒙立于其侧后,心中疑惑越来越重,这位主司大人,似乎并非像传闻中那般。 “主司大人!大概从这里,往南行进,就是一片茂盛的水苇丛。” 那之前献计的小兵,朝南一指,却被许蒙冷眼一瞪,并喝骂道:“今夜天色昏暗,你如何能辨认确切方向?若有差错,诓骗主司,延误军机,罪该万死!” 那小兵被许蒙高声吓得胆寒,噗通跪下,朝着主司连忙磕头,道:“属下就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主司大人,实在是属下家住附近,参军前,经常夜里捕鱼,虽见不得甚远,却是凭此感觉辨认方向,以往都丝毫不差。” 许蒙还欲质问,他认定此中疑点甚多,却被小镜制止,让那小兵起来。 而后,她转身看着身后随船几员大将。 “宋士刚!” “末将在!” “你领一千人,掩灭火光,悄悄前进,随他去水苇丛埋伏好,待见一束火光信号,全军冲出,将麻油浇在敌军船体上。” “末将遵命!” 宋士刚拜退,率部离开巨奔,带领二十艘翼船,脱离大部队,在那个小兵指引下,抹黑向水苇丛前去。 “史廷!” “末将在!” “你率领二千精英,继续朝东,假装前往巴坪洲,一旦见到我军信号,你即刻调头,一起围歼晋林军。” “末将遵命!” 史廷领命,上了一艘轻舰,带十余艘楼船向东出发。 这便是在那小兵献计,说周河口一带有喜食麻油的石艾鱼,可破敌军战船后。由许蒙定制的三路围攻之计。 其中两路已出发,剩下一路,便是诱饵,按许蒙计划,本该派出一小部分老弱往周河口靠近,辱骂引诱敌军出战。 然而,小镜传令下去,令其余各部行进速度放缓,却命巨奔全速前进,拉开距离! 巨奔舰上,左右见状,知晓主司大人是以自身为饵,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拜劝。说一旦被敌军发现我军主司在舰上,势必大举来攻,而巨奔重舰体型过大,调头缓慢,若来不及撤退,后果不堪设想。见主司大人不为所动,他们又将矛头指向那小兵,说其疑点颇多,怎会在如此巧合时间,向主司大人献计,况且他不顾军律,越级上报,实在蹊跷。再者,石艾鱼贪食麻油知者甚少,且他如何肯定,石艾鱼会撕咬沾了麻油的船体。 “诸位!” 小镜开口,自有打算,道:“段铮将军恐怕已经陷入巴坪洲晋林军的包围中,眼下形势,诸位清楚,邝义将军佯攻九亭,只是掩护我等,待九亭的晋林军反应过来,势必前来支援,到时候我等将陷入夹击。若派其他人做诱饵,只怕晋林军起疑,一旦派人探查周围,发现水苇丛有异常,岂不是前功尽弃。” “诸位也不必再劝,虽为帐前主司,不必上阵杀敌,但主帅卧病,我暂为大军之首,自当不惧生死,身先士卒。” 众人听罢,皆缄口莫言。 如此,小镜下令:“击鼓,点火!” 一时,船鼓震震,推波荡水,气势汹汹,直逼周河口晋林军万军阵前。 许蒙一直位于小镜侧后,身体愈加挺拔起来,目光如炬,宛若两团熊熊烈火。再看身前这位,娇弱之姿,挺胸傲首,披甲位阵的女主司,已然充满敬意,心悦臣服。 不由,他那扶剑之手,握紧了三分力度,腰佩阔剑,也热血沸腾,但求顾她周全,何惧千万军马,杀敌饮血,裹尸沉沙,在所不辞! 第75章 周河口水战 巨奔重舰凶猛而至,一时间,周河口的晋林军不知如何应对,临阵商议,见朝廷船只数量不多,各部将军皆请求出兵应战。 周河口晋林军主将乃叶瑾堂叔叶广,为人谨慎,自顾琢磨,前一刻,他接到巴坪洲信报,说朝军水师来袭,已将计就计引入埋伏,可前往助他一臂之力,绕后断其退路,全歼之。 如此,再登高远眺,见一支船队正往东而去,看来此时此刻,于阵前叫嚣的少量朝军,不过虚张声势。 然而,即便如此,叶广依然不为所动,派出探子,去探敌军虚实,又传令各部严阵以待,命弓箭手就绪,听他号令。 可还未等探子回来……! “快看……那旗号!” 晋林军中目力过人者,当先看清,那巨奔重舰上的帅旗,正是“云”字! 叶广甚惊,听叶瑾侄儿言及此次朝廷兵马主帅云瑞,号称鬼扶公子,善用计谋,只是如今重病卧床,不可能在船上。 莫非是那被昏君封为一等主司的长师府外系女云镜? 若真如此,敌军败也! 叶广紧眉舒缓,目露喜色,与左右部将言语,十分自信,且语气轻快,道: “昏君无道,朝廷无人,竟派一名乳牙未换的女儿家担任要职,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随后,一指巨奔重舰,继续说道: “你们且看,那重舰体型庞大,难以操控,待其靠近,确认云镜那小女儿在上面,我率三千军正面冲杀,你们各领一千人,乘轻舟左右包夹,一举登上敌舰,活捉云镜。” …… 此刻,巨奔重舰即将进入晋林军的弓箭范围,小镜上前,迎风昂立,十分醒目,其左右盾兵列阵护卫。对面晋林军认得清楚,一时擂鼓冲天,兵甲涌动,舟船晃荡,摆出了进攻阵型。 “主司大人!” 左右提醒,小镜方才命令调转船头往西。 只是,巨奔重舰距离敌军渡口过近,才刚调转船头,晋林军已经逼近,双方弓箭手便是一轮一轮齐射。 小镜在许蒙与盾兵护卫下,离开舰首甲板,登船体中台上眺望,可见江面敌军三面来追,其中两边皆轻舟快船,已经追平巨奔重舰。 幸亏后面缓缓行进的部将们发现及时,加速冲来,分兵两侧,阻拦试图前来包夹他们云镜主司的两路敌军。 春夜寒江,幽幽之水,今夜便是江中鱼儿,也不得安生。 两军厮杀,火苗乱窜,刀戈击鸣,血染滟江。 “众将士们,那红袍女儿,就是云镜,谁能活捉她,赏五百金,官升三级!” 叶广高喊,振奋人心,一时间,晋林军奋勇争先,紧追巨奔重舰,缩小距离,与巨奔重舰左右护卫的战船交融一起,厮杀起来。 晋林军士气高昂,个个死盯巨奔重舰上的红袍少女,相比其他主帅,活捉此女,更令他们血脉亢奋。 于是,不少战船已经靠近巨奔重舰,并放下带有勾子的连接梯,抓扣在了巨奔重舰船舷上,一些好勇之士,已经开始登梯进攻。 属下向小镜提议,脱掉将袍,换上兵卒甲衣,趁现在来得及,从舰首那里放下绳索,跳上一只轻舟先逃。 小镜最近看过许多描述战争惨烈的书籍,可还是第一次身处其中,若非她从小养成的心性,此刻恐怕已吓得魂飞魄散。她强作镇定,观察形势,不容乐观,见左侧晋林军中型楼船上,一敌将指挥有度,其部下士卒正列阵搭梯,攻击巨奔,便吩咐左右不必顾她,前去左舷支援。 “慢着!” 许蒙也早发现,便道:“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去会会他,你们留下,寸步不离保护好主司。” 佩剑太短,不利于进攻,许蒙扔了手中阔剑,取了一柄丈长月牙戟,来到左舷,出手如电,直接挑杀了就要登船上来的两人。 然后顺着斜梯,手中长戟一晃一个,几个跳迈,杀了过去,弹身落在了敌军楼船上。之后,许蒙于包围中,奋勇杀敌,犹如狼入羊群,无人能挡,一时血染楼船,直逼敌将。 敌将见状,无处可逃,提枪应战,仅仅十个回合,便丢了长枪,又来不及闪避,被许蒙手中月牙戟一晃,削掉了脑袋。 许蒙跳起,接住敌将首级,单手握戟,杀开被惊呆的敌军,又顺着斜梯,一纵飞步,登上巨奔重舰。然后,将敌将首级挂在舰首舷勾上,风摇乱发,血滴入江,其余战船上的晋林军,认出那是他们的一员猛将的首级,皆骇然万分。 叶广表情黯然,一指巨奔重舰上的许蒙,道:“那人是谁?如此勇猛!” 左右皆摇头。 只见,众列之中,一胖将军走出,叫道:“区区一个护卫,无名之辈而已,何必惊惧,待我前去,取他首级,也挂于船头。” 随后,那肥胖身体,竟如同燕雀之躯,跳到一轻舟之上,靠近楼船,上去之后,拎着两把六拱巨锤,踏梯三步,一个起跃,竟腾空登上巨奔重舰,丝毫不慢。并小摆一锤,撞的巨奔重舰上几名围攻上来的士兵,纷纷倒地,最先那名士兵,胸骨折断数根,挤压肺部,口鼻溢血,当场命绝。 晋林军上下顿时大喜所望,纷纷叫好。 此人名鲁裕,力大无比,单锤便有八十三斤,若论近身搏斗,少有敌手。 许蒙见状,换了阔剑,欺身而上,与鲁裕交手起来,打得两人都是面红耳赤,不分胜负。鲁裕见许蒙果然勇猛,怕是拿捏不了,如此回去,又恐被耻笑,正愁虑之时,看见重舰中台上的那芊柔身影。 于是,鲁裕见准时机,横锤一扫,逼退许蒙,立马纵奔起来,朝中台冲去……! 如此若真被他靠近,一记铁锤下,小镜岂能活命? 许蒙也大惊,难怪这胖将军,刚才变换方向站位,竟这般阴险。眼下情形,不容多想,他将手中阔剑掷出,刺伤鲁裕左脚后腿。 加之,小镜身边盾兵一涌而上,才逼停了鲁裕那雷霆之躯。 而此刻,远远观战的叶广暗叫道:“不好!鲁将军有危险!” 左右诸将中,便又有两名将军,提枪而去,动作更加矫健,在各船之间奔跃,如履平地,很快也攀上巨奔重舰,厮杀起来……! 战斗至此,因晋林军数量众多,加之将士气势高昂,左右两舷,晋林军士卒们不断涌上来,陆陆续续攻上了巨奔重舰,全都惦记着那近在咫尺的女主司,攻势十分凶猛! 而许蒙又被晋林军三员大将压制,一时间难分胜负,情况十分危机……! 第76章 首战告捷 小闪吸附船底,于江水深中,待时机成熟,透过幽寒,见得江面火光冲天,血染水浪,正是四周皆敌时……! 他脱离船体,破水而出。戴着罗刹面具,还有那一身早准备好的敞黑大衣,四只袖筒,八条长幔,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动作极快,跳上一艘晋林军的战船,宛若鬼魅之影,稍纵即逝,杀人无形,也不知如何出手,尽是断喉喷血……! “冲出去,冲出去……!” “段将军!我们中了埋伏,冲不出去了。” 段铮怒目圆睁,不甘心的怒吼,换来的只是属下无奈的绝望声。他举目四望,滚滚江涛里,果然都是晋林军的旗帜,他所带来的两千人,折损近半,剩下的也被晋林军的战船团团围住。 “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其一,不听杨岭将军劝告,非要出兵来偷袭巴坪洲。其二,不听柳川忠将军的提议,将一部分战船在营地,如此,柳将军定能及时出现,救我等于危难之中。其三,不听诸位谏言,在觉察巴坪洲诸多疑点后,仍然一意孤行,才落入敌军埋伏之中。” 段铮悔言,众部将闻之亦无奈叹气! “快看……敌军乱了……!” 只见北面数艘晋林军战船,桅倒旗落,火烧甲板,无数晋林军士卒跌落水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并隐约听到晋林军中,有人惊恐呼喊:“有鬼……有水鬼……!” “将士们!快,往北面冲!” 段铮见机会难得,拔出佩剑,号令剩余将士们,往北突围。待攻破晋林军北面防线,身处外围,他才看清那一团黑影,竟四手八触,刚从江水里跳到晋林军战船上,乱杀一通后,又跳入江中,没多久又出现在另外一艘敌船上……! “真乃上天助我,哈哈!诸位请看,那黑影阴魅,十分可怕,是这江中水鬼无疑。那水鬼又专门攻击这一片敌军战船,与我等向北突围不谋而合,此为冥冥之中……呃!” 段铮声音骤然而止,原本因为死里逃生,而略显激动红润的脸色,直接僵直变白,唇齿之间,猛生寒颤,后背抽凉,差点跌退摔入江中。 原因,便是那水鬼跳入江中,消失不见前,浮空悬立那一瞬间,向段铮投去的一眼! 那是,鬼银眸,幽寒意,亡灵瞳孔,摄魂诛心! “快!快靠岸!” 就在之前被晋林军包围的情况下,段铮都没有被死亡吓到,可刚刚那一眼,让他害怕了,慌不择言得下令靠岸,可这才刚半江中心。 段铮甚至有种错觉,那便是那水鬼能听到他说话,那一眼的意图,也似乎带着对他的警告。 直至回去之后,段铮依然忘不了那一眼,原本打算喝碗最烈的酒压惊,才发现颤抖的手臂,不足以端起那大碗烈酒。 …… 小闪用真气压制段铮,凝望他一眼后,跳入江中,仿佛一只游鱼,极速向西穿梭而去……! 也正是小镜的巨奔重舰险象环生之际,小闪及时赶到,便从水底冲出,挥洒间,四袖招摇,十分诡异。他凌空踏虚,悬于巨奔重舰首位高空之上,突然发出一声厉鬼尖叫,接着噗通落入江里,一时江水汹涌,仿佛龙王戏水,无数战船颠簸摇晃,甚至侧翻沉江。 如此,那些勾在巨奔重舰上的斜梯也全部掉入江中。 “有水妖!” 无论朝军将士还是晋林军兵卒,见到刚刚那浮空一影的少数人,皆认为那是水妖。 接下来,小镜安全,且甩掉勾梯,巨奔重舰开始全速前进,水苇丛也就在前方! “点燃信号!” 小镜下令,火石擦过,一束光芒,冲天而起,带着锐啸声,炸亮了夜空。 “不好!” 叶广最先反应过来,下令鸣金收兵,全军撤退。 但为时已晚,晋林军侧翼不远的水苇丛中,突然火光明亮,正是宋士刚翼船部队,他立于当先船首,指挥盾兵防御,其余分两队藏于盾兵身后,待靠近敌船,第一队攻击掩护,第二队将准备好的麻油,泼向敌船,其余各部各船,亦如同于此。 晋林军上下原本以为是火油,连忙准备好沙袋,以防对方火攻,却不见对方点火。 “咯吱咯吱……!” 直到晋林军那些被泼满麻油的战船,开始下沉,晋林军才发现,那江中密密麻麻的长牙小鱼,今夜不知何故,竟疯狂撕咬他们的船体。 一艘、两艘……无数艘晋林军的战船,开始渗水下沉,士兵落水,还来不及游到未泼麻油的友军船上,不是被石艾鱼群体围攻撕咬,就是被朝军反攻部队,用长枪刺死在水中。 一时间,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滟江中血水翻涌,红涛腥浪,场面惨烈无比! 其余晋林军上下,早已无心再战,仓皇逃命,又被史廷部队断后截杀,一番交手后。叶广只带了几十亲信,乘一叶轻舟,趁着夜色不明,摸黑逃回周河口营岸上,十分狼狈,席地而坐,望江叹气,悔恨不已。 而小镜部队,凯旋而归,将士们皆激动兴奋,此乃两军首战告捷,他们不仅仅是以少胜多,更重要的是,无论从部队水战能力,还是战船器械之类,他们比起南靖水师,都相差甚远。 如此情况下胜出,的确十分值得高兴! 但谈及此战,朝军上下,无不佩服主司,以身为饵,引出敌军老将叶广。 “主司大人,真乃女中豪杰!” “何止如此,我们主司大人还能召唤鬼神相助。我跟你们说,我亲眼所见,主司大人就那么一挥手,哗啦啦一下,一只水妖从江底里蹿出,那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就那么往江里一拍,顿时巨浪滔天,搅得敌军船翻人倒,而载着主司大人的巨奔重舰,就像猛虎一样,冲开了敌军包围。” “没错,我堂兄是伍长,他就在巨奔重舰上,说我们云主司那是临危不乱,丝毫不惧!当时我堂兄刚见到水妖,不知道是云主司召唤的,还有些害怕,现在反倒觉得那水妖十分可爱。” “……” 中军营中,一时传言不止,参加过此次水战的将士们,无不喜眉悦声,与那些驻守营地的兵卒们,描述这场战役。 第77章 六品血脉境 关于云镜主司拥有鬼神之能,召唤水妖作战的传闻,第二天一早,便在三军营地互传,而昨夜巴坪洲出现的“水鬼”,与周河口出现的“水妖”,根据描述,几乎一致,令人坚信,就是云镜主司召唤出来的。 那段铮昨夜被吓,四更左右,方才闭眼浅睡,不久便被营帐外声音吵醒,出营一看,竟见全军欢腾喜悦,互诉兴事。 段铮顿时大怒,问左右随从,昨夜战败,他们为何如此高兴? 左右方才一五一十,将昨夜望龙湾中军突袭周河口,大败敌军之事,及云主司拥有鬼神之力的传闻尽数相告。 段铮闻言,震惊万分! “那水鬼……妖,是主司召唤出来的?” 如此细细想来,原本以为鬼神相助,却不料这一切都是主司料事如神,暗中安排,救他性命。 同时,段铮脊背冰凉,骤生胆寒,那昨夜水鬼眼眸里,意味深长,若是寻常傀儡召唤术,如何能唤醒这般通灵鬼魅?可见主司大人是何等深不可测? 于是,段铮卸甲脱衣,背负荆木,前往望龙湾营地,跪于主司帐外。 此时此刻,小镜与众将帐中一起,论功行赏,正好缺了这位败军之将。 “让他进来!” 段铮入帐再跪,垂头丧气,无话可说。 左右两侧武将,都已知道若非主司大人手段,这位段铮将军,早就命丧滟江沙底。也因为他一意孤行,给昨夜两军首战,添了一记败笔,反而助长敌军士气,被晋林军广为传言,说大破石宁渡朝廷主力水师,可谓军耻! 小镜自然不予理会段铮,继续论功行赏,她依律行事,其余由文书官口念传达。先对宋士刚、史廷及那名献计小兵等等几名具有突出贡献者,给予升官赐宝奖励,又从高至低,对各部将军及麾下从属,还有一些作战勇猛,杀敌双数者,一一进行封赏。 之后,各部将军拜退出帐。 小镜且先不顾段铮,吩咐文书官,拟定书面战报,由她过目,指出部分,责令修改,道:“你身为文书,通晓载史,这神鬼荒谬,难登大雅,你如何能记录其中?若传至风都庙堂之上,天大笑话,拿去再改,凡鬼神之事,不可妄言定论。” 文书官惊恐,慌忙垂目,逐字修改,关于战报,可录入朝堂史官笔下,或选其中大事文字,以载千年。可若抛开召唤鬼神,主司大人的功绩,仅寥寥数字,很容易被史官忽略。 时至午时三刻,文书官方才拭额抹汗,送交战报过目,小镜点头,吩咐将战报送交下部官员,刻录于青竹简上,随后三百里加急,送往风都城去。 如此之后,小镜方才将目光锁定已跪麻了脚的段铮。 “赏罚分明!” 这是小镜初略懂点的道理,何况今日一早,她单独与许蒙商议……! 昨夜两军首战,看似胜利,实则不利于整个局面。他们派上所有战舰,算得上倾巢而出,三路水军,动员万人参战。 然而,邝义一路,为了牵制九亭敌军,疲惫往返,遭到九亭敌军几波箭雨轮射,死伤数百。段铮一路,偷袭不成,折损过半将士及船只器械。虽说周河口大获全胜,斩敌数千,收缴战船百艘,可其中危险,谁都清楚,若非“石艾鱼”与“水妖”相助,胜负只怕是要颠倒过来。 关于“水妖”,小镜没有跟任何人多做解释,因为她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暗中有人相助? 可什么人能有如此本事?不仅仅能驱鬼伏妖,还能令她百病不侵、耳力惊人、过目不忘,她甚至越来越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力不输人,可手举重剑,握枪抗旗! 难道真是天意冥冥,她命格变数,已乾坤斗转,如同史书中的英雄女儿,危难之际,自有神助,千里沙场,可铸丰功伟绩……! “荒唐……!” 小镜摇晃脑袋,她如何能这般异想天开?一时内心蒙羞,脸红耳赤。 如此,还是许蒙的战略部署,更加实际。 其一,便是眼前这位段铮将军! “按风国军律两百三十一条,身为主将,不听半数以上部将阻拦,发动千人以上军事行动,胜则功过相抵,败则降职处分,军杖五十。这军杖就免了,但石宁渡大军暂由柳川忠将军代为统帅。现在,命你率三千人马,前往益州,押运粮草过来,即刻出发!” “末将领命!” “这有一道密令,你与益州粮官交接之后,拆开细看,依计行事,此事办成,将功抵过,你还是石宁渡主将,否则两罪并罚,严惩不贷。” 段铮跪领密令,铿锵而言:“末将绝不辱命!” 随之,离帐而去。 其二,小镜唤魏?入帐,问起那两万水军,挑选训练得如何?后者告知,已选出一万三千人,皆可钻江底淘沙,有十八般戏水功夫。 小镜闻之点头,将许蒙之计安排于魏?,道: “兵贵精而非多可胜,老将军可再从这一万三千人中,挑选三千精英,秘密安排训练他们的水下作战能力,以图后计!” 魏?领命! 其三,便是造船一事,小镜亲自前往督造,并查工事,听民怨,事无巨细,一一顾全,所有参加造船的将士与民工们,皆欣然喜悦,对主司称赞不已。 此后,天气变化,春雨细细,滟江蒙蒙,两岸清雾。 两军各驻工事,分派斥候,探听消息,以备再战! 望龙湾军营外不远,一处枣林中,小闪盘坐老根脚下,近来一个月的突破迹象,今日总算实现! 正是,细雨抽丝,万物灵气,全归他丹田气海,林木枯萎,百步方圆,败象乱现。他那进阶瞬间,周遭事物,所含灵气,无一幸免,这便是聚灵体的恐怖之处,无需主念,瞬间爆发的本能之力,蕴含毁天灭地之威。 六品境界,血脉境! 从此他的容貌,十年略变,百岁之时,亦不过三四十岁模样。 但这些,并非小闪追求,他想起牧雪派遇到的那位老前辈,说过封神子自四品之后,每个境界都蕴藏独特的能力。 四品元合境,圣道内丹! 五品化气境,聚灵体! 这两个能力,对于灵武者来说,的确非同凡响。 那六品血脉境……? 第78章 莫老先生 近来因战事操劳,小镜忽略了公子的日常,又不便逼问辛梅。正无计可施,却有一名云瑞侧帐侍卫传出消息,说云主帅最近寻人下棋,似乎病情略有好转,只是这军营之中,少有棋盘高手,都不尽人意,每次都让云主帅兴致索然。 于是,小镜派人在附近县城以及村镇悬赏,一时棋手蜂拥而至,从中挑选了几名棋术佼佼者,却仍不及云瑞一分棋力,都自惭不已,告别而去。 许蒙见小镜为此忧虑,上前进言,道: “大人!属下知道,这附近青岚山中,有一莫老先生,精通三术六技,十分厉害,许多人慕名前往,拜师学艺。其中便有一技为棋弈技,据说滟江北岸,几州之地内,难觅敌手。” “青岚山……!” 小镜马上查看舆图,知晓方向距离,约一日路途,便欲前往。 许蒙再道: “大人,就算去了,恐怕也难请动他下山!” “先出发,至于为何,你路上慢慢说给我听!” 无论如何,小镜都会亲自前往,她唤邝义前来,一番吩咐。然后,出帐上马,许蒙扶剑随行,其余护卫五十余人,皆精锐骑兵,一起出了营地,往西飞蹄而去。 半路休息,许蒙说起: “属下年幼之时,家父曾去过青岚山,在莫老先生门下学艺一年,如今莫老先生已有八十高龄,身体是否硬朗,尚且不知。况且家父曾说,莫老先生一生研习伐兵术、星卦术、机关术,实为心之所向,可谓满腔抱负。然而,莫老先生心性极高,非遇明主,宁可腐朽野林之中。” 小镜反驳,道: “我请他出山,只是陪公子下棋解闷,行军打仗之策,不需劳烦他。” “大人有所不知,莫老曾有言,所学三术六技,皆为明主差遣,任何其一,不为钱权所用,不为刀斧所趋。如若大人不能说服莫老先生,威逼利诱只会弄巧成拙。” 小镜闻言,微微蹙眉,暂无良策,吩咐上马出发,于林中狂奔。 她如今动作敏捷,骑术高超,银甲裹身,腰佩宝剑,于骑队之首,英姿勃勃。 至一林间小路,从密林深处传出剑鸣击斗声。 队伍停下,许蒙安排两名侍卫前去查看情况,回来禀报,说林中有一伙人持械斗殴,都不像普通庄稼人,应该是江湖仇杀。又问需不需要去通知最近的镇吏司。 “既是江湖中人,只怕镇吏司也难约束,你们随我过去,问明缘由,再做打算。” 许蒙一惊,劝道: “大人!江湖草莽,个个胆大包天,其中不乏仇视朝廷的鲁莽之徒,若是高手,只怕大人会有危险,不如绕道而行?” “绕路太远,天黑之前不一定能赶到青岚镇。” 小镜驱鞭,马蹄踏步,慢奔快走,穿过密林茂叶,果然见到十数人,正刀剑击鸣,生死相搏。 “咦?” 待看清楚,小镜发现,竟有熟人,那以往飘飘仙裙的苏灵姑娘,如今一副灰麻破衣,十分狼狈。再瞧仔细,分明是八个黑衣劲装刀手,围攻苏灵及另外三名长衣男子,却不见宁清在其中。 而突然见朝廷骑兵出现,斗殴双方罢战散开,各自警惕。 “苏灵!” 听到小镜开口喊她,苏灵方才认出这队官兵为首者,竟是去年在风都城长师府寒子园里的那个丫鬟,不由惊喜,虽说长师府里那个冷面公子令人讨厌,可这位丫鬟却不错。 相比苏灵一方,那些黑衣劲装刀手自官兵出现,就略显紧张。此刻见状,不由分说,相互间眼神示意,随即一起,夺路逃去……! 许蒙欲追,被小镜制止,她虽认识苏灵,然交集不深,没必要大动干戈。 小镜下马,吩咐随行护卫稍作休息,各分食物,又与苏灵他们言语,其中一人,自称是安山白景宗门下弟子赵有之,说只因小事,得罪那些黑衣人,便被一路追杀,若非苏灵姑娘出手帮忙,恐怕他们三人都要命丧于此。 赵有之又猜测,道: “估计又是暮月谷的人,据说去年九月,暮月谷传出消息,老谷主闭关失败,命在旦夕,谷中三股势力斗争激烈,无暇顾及约束谷外弟子,才至于此。” “又是暮月谷……?” 小镜稍微寻思,总觉得暮月谷的事,并非这么简单,但总归是江湖之间的事,与她与公子,都瓜葛不深,便不多虑。 再问苏灵近来情况。 如此,牵起白石宫的回忆,苏灵伤心,言语低沉,说她与宁清师姐奉师命前去祭拜先人,回程途中,听说李贤叛军部下放火烧了白石宫。二人匆匆赶回,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那残岩断壁,焚草烟木,她们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泣声不已。 随后,二女于山崖下,寻找师父遗体,却已见坟起墓立,碑刻师父名讳,有燃香草纸,果酒敬恭,一时应景,哀由心生,又是跪扑痛哭。 苏灵越说,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说着:“之后,我师姐不让我跟着她,让我回老家去,我问我师姐去哪里?她不肯说,还骂我,让我滚……!” 小镜知道宁清的性格,外柔内刚,此番灭门打击,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且先不管。 再问苏灵老家哪里? “我老家在很远的北边。” 北边,却往南来?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灵却说:“我不想回家,回去我也没有家!” 她自十岁被人带出家门,由白芸屏纳为弟子,几年时光,小姑娘变成俊俏少女,稚气未脱,却执着于老家那份怨念,也不知何故? 其中家事,小镜不问,见时辰耽搁良久,便要启程赶路,不忍苏灵流落江湖,邀她同行。至于白景门的几人,各自拱手,江湖别过,后会有期! 第79章 青岚村 直至傍晚,一行人才抵达青岚山下的青岚镇,青岚镇算是一个大镇,也是略有名气的镇子,这不仅仅因为青岚山上的莫老先生,更为关键的是,青岚镇是附近几条官道的枢纽。 青岚镇的镇吏司,在这附近一亩三分地上,算是一个手眼通天的官吏,小镜这支精英骑兵刚踏入镇子,这镇吏司就已经安排下去,并亲自半道相迎。 一切交涉,便是许蒙出面,凭他的军阶级别,已足以震慑一个小小九品吏官。 翌日清晨,在镇上打听,从一跑商手中,购得了一匹良马,虽不及军中战马健壮有力,好在苏灵瘦弱苗条,轻如雨燕,倒能跟上骑兵队伍,往青岚山高深里奔蹄而去。 春露沾身,晨雾漫漫,一行部队,边走边问,但凡樵夫、药农等等,各个面润微笑,不惧官兵,坦然自若指点方位,真是“未见山中人,已是路上客”! 在巳时末刻,总算见到那一片开阔的田园之地,正是人人口中的青岚村! 环山围绕,世外烟云的世界。 巨大的旋转水车下,良田无数,水平如镜,映山照云。老背单篓,新儿嬉戏,夫挑妇担,一派祥和。还有那阵阵农家杂声,在这里,宛若天宫响乐,令人心驰神往。 小镜吩咐,骑兵留步,她解下甲衣与佩剑,一身轻装与许蒙、苏灵,如同商民打扮,自脚下曲折泥路,步行过去,左右水田禾苗青青,昂气扬扬,正待春播。 泥路尽头,便是竹桥,桥两侧搭了护栏,十分别致,桥下水溪,清澈湍流。桥对岸便是错落有致的民宅,几十近百,偶见几缕炊烟袅袅,不知烧水煮茶? 村民上前好客,问明来由,一路相引至村后松竹林中,手指前面一处篱笆小院。 “那就是莫老先生住处,这个时辰,莫老先生正授课学生,你们过去,莫要打扰先生,任何事情,待先生课后再说。” 小镜谢过,村民折路返回。 几人轻步过去,推开篱门,院中干净,几间简陋木屋,南窗明亮,里面正有一群学生,十数个束发少年男女,六七个好学童子,另有两个粗猛中年求学者,皆席地而坐。 “何为君子五德?乃是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老师!窗外有人……!” 一名十六七岁的酒窝少年,话刚开口,随即自捂口鼻,似乎明白自己又犯了错。 “丁小肝!你总是打断先生讲课!” 莫老先生的课堂,也由此中断,学生们侧目望向窗户,见小镜三人,以为也是来求学的,不免多看几眼,以后说不得都是同窗。毕竟成为莫老先生的学生不难,若是真心求学,这课堂上,必有一席之位。难就难在能待多久,大部分待了一天,就被莫老先生赶走了,其余学生,也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赶下山去。 但下一个被赶走的,一定是丁小肝吧!他已经待了十个月了,又经常惹先生不高兴。 莫老先生穿着一身褐色旧服,略有褶皱,未见破损,他负手走出。 小镜上前,恭以施礼,见这莫老先生虽有八十高龄,却面光泛泽,精神烁烁。加之不像其他老人年迈骨缩,他背直胸挺,身高七尺,目光炯炯,宽肩肥耳,手掌仿佛大蒲扇,体如厚墙。 真是一个被课堂耽误的大将军! 莫老目光所及,略显沉凝,此三男女,个个非凡。尤其是为首少女,年岁不及双十,肌肤胜雪,体表泛光,神韵萦绕,气质若仙。 “三位请!” 那一众趴窗学生,十分惊讶,先生今日怎么了?竟邀请三个新生去茶屋里坐。 “他们不是来求学的!” 莫老先生门下学徒,自然不缺玲珑慧眼者,几分争论后,十之八九猜出了小镜等人身份来历,以及此来所为何事! 茶屋里,器具简置,却有沁香山茶,莫老先生拱手示意,各浅口饮茶。 小镜开口:“先生!” “不急,且先饮茶,认为如何?” 小镜又何止耳目厉害,味蕾同样十倍增强,虽是浅沾,却已经味入心腹,随言可说,此茶干苦回味,通彻心性。 莫老先生再问:“那此茶是好是坏?” 小镜回答:“茶无贫富,也无贵贱,大俗大雅,不敢论好坏。” “择雅静之处,自斟自饮,可以涤烦益思、振奋精神,也可以细啜慢饮,享受其中悠然。三位远道而来,却都非茶道友人,以老朽浊目,应该位及人上,行走刀马,常伴杀戮。” 小镜对此心中微惊,提音阔声,朗朗而言,道:“我随讨逆大军出征,安营滟江之北,此番前来,一探莫老先生六技之名,以为如何?” 许蒙闻言大惊,不明白主司大人,怎么突然口出狂言,如此轻视莫老先生? 莫老先生不会与小辈争锋,闲然自得,端茶啜饮,抿舌回味,而言: “棋弈、琴乐、斗剑、射箭、九数、辩论这六技薄名,老朽挂有数十载,也不知有几分是那些老学生们情面上的赞誉,又屈居这片丈山隅,不知天外之人。今日难得三位,可下山相传,老朽已入沧桑末年,六技不大有用,可轻可无!” 小镜闻言挂有一丝笑意,莫老先生终究还是傲骨铮铮,想以年事已高,蜕去六技名气,功成身退? 既然如此! “老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也不敢下山妄言,不如……老先生以六技择其三,是否真绝名学,或者沽名钓誉,让我们见识一番,自当定论,如何?” 此话出口,莫老先生也无法容忍,脸色骤变,他几时被人如此质疑过。然而,莫老先生沉凝半响,忽然觉得自己多年持傲心性,竟差点被人激将利用。 不禁抬眉,多看了一眼对座的小女娃,心中对她赞誉有加,忽而又朗口大笑道。 “哈哈……!那又当如何见识?” 小镜微顿,感觉被莫老看穿了心思。 “选定三技,我与先生比试一番,三局两胜若先生败,先生便随我下山三个月,若先生胜出,即日起,为期三个月,我愿听先生差遣,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许蒙闻言乍惊起身,被小镜示意住口。 “老朽无需侍奉丫鬟!” “可先生也必胜无疑!” 第80章 比试三技 “好!” 莫老先生沉凝半晌,一口答应下来,却又加了一句: “不过,你可下山,另请高人前来,多至十位,也无关系。不然以老朽成名六技,欺你年幼,胜之不武,反遭人唾弃。” 小镜略有思虑,她已阅览书籍千本,过目不忘,口辩能力,可比纵横策士。而又知微听细,能辩百音,琴瑟鼓乐之声,入耳能熟,再者触觉灵敏,弹指快慢轻重,可控丝毫,论曲乐之功,亦人上之人。其三,斗剑一技,她虽不知自己动手能力,却知莫老先生年迈,迫不得已,为了公子,可欺他一局。 此三局胜率各有五成! 现在,被莫老先生提议,小镜正要重新权衡胜算,却听许蒙说道: “大人!属下不才,愿以射箭技,与先生一较高下!” 如此,小镜应答,道:“不如就我们三人!” 苏灵闻言,微微一顿,后惊呼道:“我没带剑来!” “无妨,老朽那些学生中,倒是有几把好剑!” 莫老先生说着,也正抬眉,见学生们有逗留篱园中者,便唤声喊至,各取剑来。随后起身,邀请小镜三人歇茶出门,前往第一场比试地点。 许蒙既然最先出场,便是第一场。 射箭技! 莫老先生另有靶场设立附近,因风国管制铜铁金属,私人靶场,皆以竹木削尖替代。 “古时候,姜伯与信阳君比试射箭,以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局定胜负,而今日,这靶场简陋,我们亦无君臣上下之分,就不比白矢和襄尺,如何?” 莫老先生这次询问许蒙,待后者同意,他吩咐跟随而来的众学生中的两人,取来两把新木长弓与一些竹箭。 参连,即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 剡注,即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井仪,即五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原本小镜以为许蒙此局稳胜,且他上阵,果然是箭箭精妙,毫无破绽。 可莫老却在井仪之时,黑布蒙眼,且射六箭而出,全部命中。 许蒙震惊,自叹不如,惭愧退场。 “大人!属下输了……!” 小镜还未说话,那莫老先生已经开口,略显赞许之色,说道: “刚刚比试,这位小英雄,射箭之时,站立笔直,稳如泰山,肩臂不颤,箭矢弹指即出,刚劲有力。难得下盘功夫了得,且臂力过人,若比试斗剑,老朽难以胜出。实乃小英雄品行兼优,礼让老朽。” 小镜并不怪责许蒙,还有两局,也不知苏灵如何厉害?她只怕唯有比试斗剑,不过苏灵虽是一名灵武者,可仅仅二品境界,虽说在灵气滋养下,身体强韧,体力充沛,能持续保持高状态,速度力量也都是正常人的十倍不止。可莫老先生以斗剑闻名,必然剑术精妙,再者在爆发力、剑势上,恐怕碾压苏灵,败局已定! 如此,小镜略显无奈,这第二战,便由她上场,比试琴乐技。 一行人离开靶场,回到篱院之中,于木亭下入座,莫老先生吩咐,有学生撤去亭中小击钟,搬来六弦古琴一把,置于小镜座前。 “请!” 莫老先生示意,小镜正襟危坐,面色沉淀,气氛酝酿。 她脑海琴谱十册,择一选定,起手拨弦,颤指试音,果然是把好琴。 随后,十指上琴,动弹演奏,音符婉悦,丝丝弦声,袅然盘旋,直击在场所有人的耳海心神! 一时,闻者入醉,恍然不知琴音节奏已有三次变化。 “叽叽叽!” 曲风摇林,百鸟汇聚而来,又抚春之音,另有七彩蝶舞。 小镜亦与琴浑然相融,三变过后,即转六变,顿时风起云涌,隐隐弹出葬山埋城的杀意,一时间,惊鸟齐飞,蝶羽踪远。取而代之竟是山林虎啸,狼影远现……! “嗡——!” 琴音骤然而至,竟是莫老先生探掌压琴,余留嗡声回荡,才惊醒众人。 “此《九魔》音谱,共九次变化,你小小年纪,竟能通其六变,实属此中天才。然而,《九魔》摄人心魄,若非如此,老朽也不会打断你弹奏,若真弹出九变之音,只怕如九魔传说一般,天崩地裂,风雪与鬼魅齐来。” 小镜闻言惊骇,她从公子那些古典书籍里,只知此琴谱被称为“十难谱”之一,却未曾看过关于它的传说。 “多谢先生!” “这第二局,由你胜出,能弹奏九魔之音,老朽自愧不如。但琴为圣贤,君子之器,日后,这九魔琴谱,若无万全把握控制,切记不可弹奏。” “定谨记先生教诲!” 小镜起身,对莫老先生,躬身一拜。 接下来,便是第三局。 于是,几人将目光投向苏灵。 莫老先生最先问她:“姑娘可选好了剑?” 苏灵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亭外抱着几把长剑的学生,突然道: “我不和你比斗剑!” “哦——?那你要与老朽比什么?” 苏灵看了看小镜,狠心一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一句: “我们比九数!” 小镜闻言,不由萌生笑意,苏灵是白石宫门下弟子,修行宗法,哪里会心算数学,就算兴趣其中,另外自学,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上几分。现在苏灵别说与莫老先生比试,就算是和他的学生比,恐怕也是输。 莫老先生微微一笑,道:“不如这样,老朽只出两道题,给你两个时辰时间,你若答对其中一道,便算老朽输,如何?” “好!” 苏灵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满口答应下来。 “这第一道,便是九百九十九铜币,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铜币梨九个,七枚果子四铜币,梨果多少价几何?” “这第二道,便是青竹高九尺,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莫老巡视,见学生们也心口相算,便又道: “今日的文化课,便到此为止,这两题便留给你们午膳过后的九数课程。” 然而,便是这短短时间里,苏灵仿佛入了魔怔,持一末枝于地上演算,在莫老先生那边话音刚落,她已经站起身来,回答道: “第一题答案是,梨八百零三铜币,果一百九十七铜币。第二题答案是,竹子还高四尺!老先生,对不对?” 第81章 盘关山外,玄域苏家 苏灵语出惊人,众人目光向莫老求证,得知其所答完全正确,在场无不震惊。 “没想到今日比试,老朽竟败给你们。也罢!老朽自当信守承诺,随你们下山走一趟。” 莫老言语悠悠,也看不出他此刻心境如何。 倒是学生们依依不舍。 “先生……!” “先生!您真要跟他们下山吗?” 莫老转而对着学生们,道: “你们也都去收拾行李,各自下山去吧。记住了,学海无涯,路尽无终,日后真正能教你们的老师,还是你们自己。” 莫老先生向来威严认真,说一不二,众学生们无奈,皆低吟应答,满怀不舍。 “既然要随几位下山,老朽便在这请教大人姓名?所属哪支王师部队?今后三个月内若有差遣,老朽自当全听大人吩咐?” 莫老起身,朝小镜屈身施礼,以示愿入麾下。 小镜亦连忙起身,恭首相扶,十分喜悦,语气轻快,一一告知,道: “小女云镜,惶恐不才,于风都领旨受命,担任大军主司一职,随我家公子南玉将军所率朝廷十五万平叛大军,南下至滟江北岸,分别驻扎在台原、望龙湾、石宁渡。” 莫老闻言一怔,随后目光更是精神,道: “原来是云主司!这近来传闻,都是云大人周河口一战,用兵传神的故事,是老朽眼拙,竟不知已在眼前,惭愧!” 同时,对小镜亲自前来,莫老先生心中更是信服不已。 “先生谬赞了,世所传闻,皆言过其实。” 莫老先生又看了看许蒙、苏灵,问道:“这两位是……?” 许蒙拱手一礼,道:“末将许蒙,乃大人帐前侍卫,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哦?老朽小小名气,竟得将军惦记!” 许蒙这便再说:“家父许盛,曾在先生门下学习,回去之后,常以先生原话教导在下,实在受益良多。” 莫老先生回忆,许盛这个学生或许久远,不甚清楚,但依稀记得些许,说道:“许盛……?可是有一柄丈长蛇纹银枪的威猛汉子?” “那正是家父!” 莫老又问及许盛如何?得知被漕运司高官所害,顿时惋惜不已,又宽慰夸赞了许蒙一番。 这便将目光放在了苏灵身上,对这位灵秀少女的赞意不言于表。小小年纪九数造诣如此之高,绝非普通勤学苦练可得,必然天赋异禀,加之有高人指点。 然而,风国自古以来,兴武穷文,这九数更是被贬为商贾算计本事,受人排挤,学习九数者尚且不多,精通九数的高人更是寥寥无几。 苏灵见莫老先生看着她,当先自答:“老先生,我叫苏灵,是小镜姑娘的朋友!” “哦……?” 莫老先生恍然记得什么,再问:“你可是盘关山外,玄域苏家的人?” 这下,轮到苏灵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老先生,你怎么知道?” 莫老先生一时感慨万千,浊目泛光,脑海尽是往事回忆,慢慢道来: “老朽年少之时,受人抬举,仗着微末本事,狂妄自傲,游历南北,所见皆为不屑。却在玄域苏王城几经打击,幡然醒悟。故而对玄域苏家记忆深刻,你小小年纪,九数能力如此卓越,又是苏姓,老朽猜测,十之八九,你定是在玄域苏家的玄机府学习过。” 许蒙忽而问苏灵,道:“盘关山外,你不是风国人,那怎么听你口音,像是梁州人士?” “我很早就离开了家,一直在白石宫门下。” 说起家乡,苏灵显得情绪低落,不愿多话。 此时,有学生来说,午膳已经备好,来请师父,并邀客人前去入席。 “山野之地,粗茶淡饭,请!” 莫老先生今日也高兴,与几位小客人,竟渊源深厚,又能入明主麾下,得偿夙愿。便置酒几坛,相邀共饮。 甘酒入喉,意入醉魂,一时间众学生也有喝多的,声音响亮豪迈,尽是一群洒脱随性的孩子。 而莫老先生依旧对玄域苏家情有独钟,酒过三巡,他再提玄域故事,与众人说道: “那盘关山外,百里玄域,与我国、北易、上云,三国相邻,虽是小小弹丸之地,却不臣属任何一国。整个玄域之内,人口不过百万,大部分集中在苏王城之中。老朽有幸去过,那苏王城乃世所罕见的巨城。其统治者,便是苏家,如今,还是那八世王苏薄庭为苏王城城主。” 莫老先生抬酒作饮,众人握杯仰而入喉。 有学生问,为何苏家能在三国夹缝中生存? “那苏王城高而坚固,周围皆群山黑林,入夜便是虎狼之地,野兽成群,千百聚集,大到震山兽、腾龙巨蟒之类的吞天巨兽,小至毒蝎火蚁等等夺人性命之虫。任何一国,即便百万人马,若一日之内,不能破城,一旦踏入玄域,天黑之前未及时退出,也将尸骨无存。况且苏王城里,玄机府中各个领域的能人无数,其中更不乏灵武者高手,七品宗师便有几位,可谓一人守关万人莫敌。另外,自玄机府走出去的高人,不计其数,分散诸国之中,若苏家召唤,定能动荡任何一国朝政。” 众学生听得精彩,咋舌不已,不禁转目看向苏灵,原来这位眉清目秀,眼眸玲珑的少女,竟有这般强大的家族背景! 莫老先生见学生羡慕苏灵,便再告知,道: “苏家于玄域共传代八世,枝叶极其庞大,况且玄域苏家历代城主,都遵守苏家祖宗遗留章法治理玄域,择贤亲才。另严格约束苏家各系派子弟,无论身处何处,都不得滥用苏家权脉,否则逐出家族。” “先生,你是不是曾在玄机府待过?” 竟是那丁小肝,狡黠一问,也不知打什么主意。 莫老先生点头,道:“老朽虽非玄机府门弟子,却身于其中数月,结交了几位好友。” “那现在苏灵姑娘如果有吩咐,您老岂不是要服从?” “丁小肝!你闭嘴!” 几位女学生,简直恨透了这个不尊师重道的顽皮同窗。 而苏灵却此时开口,似乎想以这句话,来撇清她与苏家关系。 “玄域苏家像我这么样的年轻子弟,多不胜数,但只有少数几个拥有象征苏家权力的虎含玉,才有资格滥用。而我,十年无人过问,即便是死了,苏家都没人知道吧。” 第82章 六七剑峰 莫老先生珍藏的好酒,今日便醉倒了一片,不少学生们口中诗文爆出,佳句层出不穷。 小镜不会饮酒,却也能入口,今日也未曾少喝,只是她不觉得醉意如何? 待学生们全部醉卧,东倒西歪梦入酒家,莫老起身,示意小镜三人,一起出来,轻掩木门。 “老朽身无长物,就这样走吧!” 莫老先生目光离开酒屋,分明不舍,却又故作洒脱,步履阔迈,率先穿林离开。 他在村口停留,拜托村民,说过几日,学生们都下山后,帮忙照看打扫篱院,通风换气,此去三五个月,他便回来。 与莫老先生一样,学生们同样不知如何作别,只能假借美酒装醉,却是随即也出门,选了高处,登而远望,目送先生骑上军马离开青岚村。 “大家都有什么打算?” “我明天下山,先回家去!” “我丁小肝要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哎,你们别走啊,等等我!” 而小镜此番回程,心情别样舒畅,离开青岚镇后,得知莫老先生骑术不弱,便率领骑兵们纵马快奔,穿林过山……! “吁”! 小镜勒马驻停,方才不曾注意,此时发现已身处一条山背峡谷之中。而前方竟有重重黑影,马卒步兵无数,皆扛刀握剑,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再看后方,果然是中了埋伏,前后两股人马,总计上百余人。 “大人,应该是附近贼匪,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拦截大人!” 许蒙马蹄徘徊不定,目中杀意绵绵。 苏灵却是眼尖,认出对方马背上的几人,正是昨日追杀她的那伙人,惊道:“又是他们,是暮月谷的人!” “上!一个不留!” 对方为首者,是一宽颚老者,不屑于眼,扬声下令,发动夹击。 许蒙拔剑护于小镜身侧,苏灵与莫老先生各自保命,其余骑兵卫队,将几人护在中心,刀剑出鞘,缓缓突围,只要离开峡谷,便可纵马而去,贼人马匹是万万追不上军中快马。 小镜所率精英骑兵,皆可以一敌三,若放手一搏,就这百十贼匪,不在话下。但他们职责护卫,不敢横冲直撞,大杀四方,只能以防御为主,见机寻路。 再者,对方之中,也不全是江湖草莽汉子,另有灵武者身在其中,特别是宽颚老者身边几人,气势不凡,想必他们才是真正暮月谷的人,也不知为何?纠集了这一群江湖草莽为其所用,竟敢官道拦截朝廷军人? 那宽颚老者身边,有一锦衣男子,竟直接从马背跃起,腾空扑来,果然是修行中人,不习惯骑马作战。 许蒙也跳下马来,上前拦下此人。 许蒙自幼习武,身体健壮,动作敏捷,又正值青年,正是他一生之中,武力值最高的时候,即便对阵灵武者,四品境界以下,皆可一战。 而锦衣男子不过三品下境,无论从对敌经验,还是战斗气势,都不及许蒙。作为灵武者,就应该有觉悟,四品境界之下,难敌军中猛将。但灵武者的武力值,没有峰值,只要丹田未破碎,尚可吸纳灵气,便永远在进步。锦衣男子想赢许蒙,此时此刻不行,或许明日,或许十年之后……! 宽颚老者脸色越来越阴沉,责问昨日参与追杀苏灵的几人,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一支闲散部队?” 被问的几人,面面相觑,也甚是想不通,按理昨日追杀的那几个蝼蚁小生,如何也不可能认识什么军中大人物? 可眼前情况,且不说这支骑兵临危不乱,个个都是精英高手,进退章法有序。还有那军袍护卫,更是一个百人斩高手。 早知如此,便不来找他们麻烦了,反正上面下达的任务,最近他们完成的还不错。 “不如,我们撤了!” 宽颚老者神色一冷,凝眉斥道:“你以为想撤就撤?这些军人是哪个部队的?尚不清楚,一旦他们逃走,上报查下来,万一我们头上那位压不住,我们都要死!” 宽颚老者眼神变得狠辣,厉声道: “我们一起上,只有杀光他们,清理现场,来个无头公案。” 随着宽颚老者加入战团,小镜这边的情况,顿时急转直下,也恰好许蒙威武,一剑刺伤锦衣男子的左大腿,抽身过去,与苏灵、莫老一起,对抗宽颚老者。 虽是三战一,却还是以许蒙为主。莫老斗剑招式的确精妙,却不追求杀伤力,生死搏杀略显不足,何况对手还是一名四品境界的高手。苏灵实力尤为薄弱,也只能侧应许蒙,若许蒙一败,她敌不过三个回合。 而骑兵护卫们,被几名灵武者打乱阵型,有几匹马受惊奔跑,陷入贼匪包围,那几名骑兵前后左右受敌,被乱刀砍死。 小镜居中观察,见情况危急,许蒙又接连受伤,手臂以及上肩下腰,各有几道血肉口子,若无转机,只怕有生命危险。 她便提剑,纵马冲去,也加入对抗宽颚老者之列。 小镜未曾习武,手脚章法混乱,全凭紫寒莲所带来的超强五感能力,及强韧体格,牵制宽颚老者,给许蒙一丝喘息机会。 但仍然没有战胜的机会!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边骑兵们将会被逐一击杀,这边许蒙也将失血过多,最终的结局便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 天际之间,传来一道雄浑男声,真是响彻云霄,震耳发聩! “齐六长老!还不快住手!” 仅凭这道声音,便足以证明来人实力,谁敢不从,纷纷住手,仰目所望。 那踏空身影,破虚而至,落足于地。才让人看清,是一名黑脸男子,背负一柄长剑,初看之下,仅凭那繁纹剑鞘,便令人惊艳不已,各有猜测此剑不凡。只见他发披双肩,一身君子长服,步履从容,从外围而来,走到中场,凝眉冷对齐六以及小镜等人。 “龙止剑!你……是九霄雁岭六七剑峰的江离!” 先认得其剑,后认出其人,齐六长老那宽颚不禁一颤。 关于九霄雁岭之上,那六七剑峰一派,世人所知甚少,但修行人士,谁人不知那骇人听闻的八个字。 七人六剑,纵横天下! 六七剑峰一派,总共就七人: 剑主李公白,手中苍星剑,长三尺三寸,重四斤六两。 首剑澜华,手中黑冥剑,五指之宽,出鞘之刃,仿佛与冥界订立了血誓,迎风出招,竟有伴鬼之声。 上剑素夜,手中长寒剑,寒铁所铸,剑气如冰。 中剑江离,手中龙止剑,杀人利器的同时,又是上品灵器,常伴左右可助修行。 下剑周尝,手中玄灵剑,刃壁轻薄光滑,削铁如泥。 末剑妙雨,手中邀水剑,由古代铸剑师姜人,用海底炎钢,精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 无剑无宗,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第83章 星卦术 六七剑峰于世俗之间,少有人知,那九霄雁岭之上,玉阁琼楼几栋,便只有七人居住。然而,六七剑峰却能与姬山派、真云门、牧雪派并列,称为风国四大宗门。 六七剑峰亦正亦邪,门中七人性格迥异,皆随性而为,不拘于善恶,不强求规矩。但都是剑道高手,各自领悟属于自己的剑意,七人名义上分首末以及上中下,却无大小,不相约束,除了称呼李公白一声“剑主”,其余六人各呼姓名。不过,七人感情,生死之交,无以撼动。 六七剑峰存世之久,无从追溯,但从不曾公开招收弟子。 江离下山已有半年之久,游历南北,便是为了寻找下一位龙止剑主人,也就是六七剑峰的新人。其为十岁之下的孤儿孩童,自愿入门,需具有上等灵根,悟性极佳。若无如此,宁缺毋滥,此寻时日,十年无期。 倘若寻见,便带入山门,拜叩祖师,为新人弟子。江离需教以生活,习武练剑,晨伴夕陪,时时督促,激发天赋,苛刻雕琢,以求接剑之日,对得起龙止剑! 江离不会管朝廷的事! 但他的眼神,却在警告齐六长老。 “江离,今日之事,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你若要管,岂非置我等于死地?” 官道截杀朝廷军人,何止死罪,暮月谷都将牵连不知多少性命? “你们暮月谷惹得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今日之事,江某在此管定了。” 这就是江离的底气,六七剑峰的底气! 齐六长老脸色很难看,变成了酱青色,可他无可奈何,别说他惹不起江离,整个暮月谷都没人是江离的对手。 六品下境的江离,若龙止剑在手,一套宗门剑法,七品之下无压力。 “六七剑峰,欺人太甚!走,我们走!” 齐六长老气得咬牙切齿,带着人马撤出了峡谷。 相比暮月谷,江离更加不喜欢朝廷中人,宗门与朝廷,在风国历来不合。 江离今日现身,语气与眼神都在暮月谷齐六长老身上,这些朝廷人员,无论官衔级别,他不屑去看。他甚至不想在此多待一刻,他连小镜答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就开始撇清关系,说道: “江某今日所为,并非在救你们性命,实在是看不过暮月谷行事,担心牵连其他宗门。” 江离知道,今日若这些军人葬身于此,朝廷严查,追究下来,只怕附近州郡之内的大小宗门,都难逃牵连。然纠集百众,官道截杀军人,其罪株连,也不知今日这伙军人势力所属,权力如何?只怕不单单暮月谷要出事,如此便又多了一句话: “倘若此事追究起来,江某希望不会祸及无辜!” “自然不会……!” 小镜欲言答谢,话不及一半,江离纵身,几步飞跃,身影腾空,已入山壁林间,不见踪影。 此后,一路无话,夜宿一县城之内,第二日起早,晌午之前,赶回了望龙湾驻军营地。 许蒙伤势不轻,又一路颠簸,入了军营,小镜吩咐军医重新上药包扎,命许蒙休息几天,不可乱动。 随后,小镜回到营帐,唤来大探尉、小探尉总共十数人,赐予他们一些特权,命令他们尽一切本事以及资源,可调动所有斥候、探子、线报、暗谍,去查关于暮月谷的任何情报,十天之后,她要结果。 而莫老先生,由小镜安排,跟随辛梅进了云瑞帅营。 既是见三军主帅,莫老先生自然无异议,入帐之后,见云主帅正沉睡,丫鬟已退出,帐中无左右,他观察一圈,选了书籍,坐下阅读,越看越欢喜,心中惊骇,这小小十步帐内,竟有无数经典书籍,每册都令人爱不释手。 待云瑞咳醒,莫老先生方才恋恋不舍,放下书籍,起身行礼,言明身份来意。 “先生不必多礼,我身如废人,形同虚设,既是主司安排前来对弈,那我们开始对局吧……咳……!” 莫老先生自然也听过关于云瑞与小镜之间的传闻,然而自认识小镜开始,他便不信小镜为人,真若传闻里说得那般阴险算计。可此时,云瑞病虚如此,肺咳不已,却仍要遵从主司安排,语气似乎无奈,被迫玩弄棋局。 莫老先生虽心怀揣测,却并不言语,且先看云瑞棋艺如何? 二人对弈,棋盘黑白密布,不分伯仲。 莫老惊叹的同时,又仿佛陷入幻觉,这棋盘之上,黑白各子,进退围堵,竟恍若战场,虚虚实实层层杀意。 昨日,小镜的九魔琴音都未能迷惑莫老,由此可见,其心性何等坚定。故而,此棋盘万千变化里的意境,同样未能全部困住他。 莫老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云瑞,可后者连续咳嗽,俯肩躬背,垂死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心用“恐怖”“危险”之类的词语,来描绘他。 云瑞咳嗽厉害,辛梅进来服侍,这局棋,便由此中断。 莫老起身告退,踱步出帐,见帐外兵卒涌动,似乎又起了战事。忽然觉得,滟江两岸,恍若棋盘黑白,心中微微一怔,也不知何故?心绪萌生一种不安感。 莫老吩咐一人,道: “去替老朽取些蓍草、蚌壳、青竹、枣木,还有几小块兽骨来。” 莫老于营地震位,选一空地,三步为尺,画八卦之图,以蓍草为棋,蚌壳青竹定乾坤山河,破指取血,沾涂枣木,默念法咒。最后抛兽骨三块,定眼看卦图变化,不禁凝眉! 而围观将士们,知晓占卜卦术,可预测凶险,见这老先生面色阴沉,以为大事。 小镜亦闻询而来,正甲衣裹身,长红披袍,腰里环抱着头盔,一副出将之姿。 莫老先生上前,拱手礼道: “卦图显示,西南方向,水遇风雷,势不可挡,那正是九亭敌营,恐怕九亭晋林军中,有高人坐镇,大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小镜闻言一惊,道: “刚才探子来报,说九亭敌军调离了五成舟船,各分上下游而去,不知所以?我正准备带五千人,前往九亭一探虚实,一来可以震慑新田与周河口的敌军,二来若九亭真的空虚,便举兵伐之。” 莫老当即言之:“此敌军之计也,那五成舟船定是空船,而兵力隐藏九亭要害之处,一旦大人靠近,只怕陷入绝境。” “幸得先生提醒!” 小镜不疑,吩咐下去,取消此次军事行动,各部归队候命。另外探子继续监视,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第84章 送信 占卜卦术,果然是鬼神之测。 不日,消息传来,说晋林军第一军师叶瑾,出现在九亭敌营中。 王师部队,三军将士,在忌惮叶瑾威名同时,又庆幸主司大人带回来的莫老先生,有三术六技本事,满腹经纶之才。 一招星卦术,便破了叶瑾第一计。 此后,两军探子各报,双方暗中较量。 叶瑾感叹:“那江北王师之中,莫老先生乃无双谋士也!” 而莫老先生同样称赞:“叶瑾之才,经天纬地!” 正值三月,雨多之季,两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双方进入一个不言而喻的休战期,各自修筑工事,以防滟江水势,并加紧造船制箭,囤积粮草。 十日时限已到,关于暮月谷的大小事情,被一干探尉全部摸清楚了。 暮月谷沧老谷主于去年闭关失败,遭受重创,便一直昏迷不醒。而谷中逐渐形成三股势力,各自为政,明争暗斗。 其一,以谷中夫人势力最弱,屈居谷院内地,照顾沧老谷主,才免受其他两派吞并。其二,以药师冯子聪,齐六长老等人为首,大肆收纳新弟子,行事作风嚣张跋扈。其三,沧老谷主养子炎狼,收买了谷中一帮心狠手辣之人,却无作为,一边假装探视沧老谷主,一边打听齐六长老每次出谷何事。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消息,另外,还有一些隐秘之事。 沧老谷主昏迷之前,似乎有话要说,只是还未来不及开口,人就昏了过去。而如今凌驾几位长老之上的冯子聪,只是一个普通配药师,并非灵武者,也没有打架功夫,一年前,在谷中只是一个缺乏存在感的三流角色。另外,炎狼自十二岁开始,被沧老谷主收养,于谷中修行,少有外出,可却学了一套杀人功夫,动手便是直取要害,夺人性命。 小镜吩咐许蒙,清点五千人马,明日出发,随她前往暮月谷。军中事务,暂由史廷代职,并嘱咐凡事不决,可前往主帅营帐,请求莫老先生定夺。 久定其位,无形之中,小镜原本的丫鬟身份,逐渐被代替,俨然朝官人物。 那暮月谷触及律法犯罪,纠集百众官道截杀朝廷命官,若小镜不肯罢休,便可定为叛乱,最小也是株连三族之罪。 小镜自然不肯,不说她此时身份心境,便是从许蒙受伤这个角度,她都必须要向暮月谷讨个说法。其次,暮月谷从去年开始,就被公子惦记,她更加想一探究竟。 暮月谷往东,距离五百里地,五千人马,浩浩荡荡旌旗蔽日,随行有护卫许蒙,副将宋士刚、郑勇等人。 …… 真正至此,小闪认为不必再暗中相助小镜,她有许蒙护卫,兵甲相拥,寻常人物绝难伤她性命。而又有莫老先生驻营出谋划策,不敢说高胜叶瑾一筹,至少可保整个江北王师无恙。 小闪登高眺望,见小镜部队走远,方才纵身折返向西北而去。 之前偷入牧雪派,未寻恰当时机,故而白芸屏所托信笺,还未交到林湘手中,此去便是送信一事。另外,曾经游历南北的小闪,虽步迹甚广,可真正意义上,未探深浅,且不知大派宗门底蕴,故而毫无防备便被击晕,竟还不知那老前辈是否是牧雪派高人?修为何等? 此去几日奔波,抵达百屺山脉东南山脚。 那春寒未散,雪水封路,小闪便一路登坡,纵跃攀岩,至天通峰下,以白石宫渊源关系,拜山入门。 得以通传允许入内,随牧雪派弟子经过山门、前院、左廊,过了中道场,未及雪阵广场,便遇一剑眉星目,神采奕奕的高肩男子阔步而来,并作礼相迎。 听带路弟子称呼,此人便是牧雪派大弟子! “既是白石宫旧友前来拜访,有失远迎,云少侠见谅,在下本派弟子星舟子,幸会幸会!” 此为小闪第二次来牧雪派,相比第一次上梁走瓦,偏僻寻路,这一次更加深切体会到了大派宗门的气派与神韵。 同时,也为第一次的鲁莽感到庆幸,若非那位老前辈宽宏大量,此中高人无数,只怕有来无回。 小闪见眼前这位星舟子,白衣胜雪,气势不凡,若以自己当时五品上境修为,遇上此人,只怕未必能在他面前逃脱。 “初来乍到,叨扰了!” “云少侠不必客气,请随我来,林湘姑娘就居住在那小轻池。” 小闪回礼,星舟子亦笑言欢语,起手有请,相引去往小轻池。 小轻池便是一座大山泉,周围风景秀美,牧雪派在此建了几栋阁楼,可倚栏观山水,或卧躺看天云。 是个清幽雅静之所! 林湘自从随岳霖山救古空来,一起回来后,便独居于此,每日刻苦练剑。她此前有言在先,要等古空来师伯醒来,当面言谢后,再行下山。却不料古空来一直昏睡不醒。 时隔月余,小闪与林湘二人相见,各有感触。 小闪取信送上,林湘当即拆读,但见师父字迹,不免内心柔弱波动,字字阅读,会意其中,不禁涌上惆怅,师父竟算好这一切。 林湘跪地,仰面朝上,如临师父,语气悲苦,道: “师父!您为什么要骗弟子离开?” 星舟子从旁劝慰,将林湘扶起。 待平复心境,林湘这才再对小闪一拜,道:“我师父信中言及,由云少侠暂时兼任我白石宫门事一职,并前往姬山,参加五月初五的八派内盟。本派弟子需听从云少侠一切安排!” 星舟子闻言,哑然吃惊,倒是没有料到,白芸屏小师叔,竟对这位云少侠如此器重?门事一职,如同副掌门,总揽所有事务,虽说白石宫如今名存实亡,兼任一职,无足轻重,却是对整个白石宫最终托付。 星舟子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小闪,果然是个灵气少年! 第85章 二人定计 三月中旬开始,风国大部分地区,进入雨季,所见云山相接,水雾蒙蒙,所听风摇窗外,雨打青台。 小闪应邀,在牧雪派逗留三日两夜,于雨停之晨,动身离开。 星舟子事务繁忙,便只有林湘送别,于山门口留步,她虽言语不多,却是重情重义,目光凝望,依依不舍。 心中所想,外人如何也看不出来,无非是:身后牧雪宗门,终究他乡之地,寄人篱下,而苏灵、宁清各有家人,宗门被毁,万难复原,她们只怕已返乡入俗。 如此,小闪对林湘来说,虽接触不深,性格却有相同之处,几次相遇,已恍若旧识。又有师父肯定,委于重任,算是同门,亦是良友。若论并肩同行者,唯今一人也! 小闪下山,回望身后云深烟岭,颇有感触,牧雪宗门,天通峰上,果然是仙灵圣地。 …… 那云瑞帐中,莫老先生挑书细看,却是忽然心血来潮,打断了同样也在看书的云瑞。 “云小公子……!” 话及出口,却又觉得不妥,他近来虽进出频繁,也与这相差几层辈分的云公子颇为投缘,无论对弈、书籍还是讨论其他话题,二人所见略同,互相佩服。 但云瑞已放下书简。 也罢,那便说吧! “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云小公子解惑!” “老先生但说无妨!” 莫老先生眉眼下沉,心中措辞,开口道: “几日相处,老朽看得出来,云小公子睿智敏达,那外面关于云小公子与主司大人的传闻,想必知晓,凭云小公子能力,绝不置于被人诟病境地。” “老先生觉得,我在军中威望如何?” 莫老先生回答:“将不拜请,兵不通传!” “老先生觉得,主司大人在军中威望如何?” 莫老先生如实回答:“欲调千军,万马追随!” 言语至此,二人的交谈,短暂停留。云瑞虽作解释,却难令莫老先生信服。 “既然云小公子不肯说,老朽也不强求。” 莫老先生并非埋怨云瑞不肯告知,他表情低沉,这世间百态,他所见非凡,事事通晓。如今却遇此事不明所以,如鲠在喉。 云瑞沉思,最终开口: “我自幼残躯,若是普通人家,吃睡度日,浑浑噩噩一生,也便罢了。可偏偏每日时多,以书为伍,落的满身腐朽文化,越是如此,便更加自以为通天晓地,志存高远。而身残志坚的痛苦,便百倍降临,老先生可明白?” 莫老先生起身,朝云瑞一拜,略显自责,道: “是老朽唐突,云小公子此中果然有难言之隐。” 云瑞语气缓慢低沉,继续说道: “小镜八岁跟我,虽为丫鬟,却视如兄妹,于风都皇城之内,长师府门之中,历经几年,百官争相结识,富贾千百谄媚,锻炼了何等心性气质!如今,皇旨宣告天下,她才及笈之年,乃三军一等主司,百年不遇高职,并凌驾于我之上。况且,她自幼行事能力非凡,自有一套办事技巧,那鬼扶公子名号,我被困府中,寸步难行,以老先生从细琢磨,也明白都是她争取而来。” “至于,传闻所说,真假又如何?小镜待我,即便真动手打骂了又如何?只要能让我随军出征,以报国恩,以图大志,以解此生困忧,毫无怨言。况且,她虽登高而去,却并非薄情寡义,只是我与她主仆身份转变,相见尴尬,故而略显疏远。从她特意请老先生下山,解我烦忧来看,便知我与她关系还在,不过不足以与外人道之而已!” 莫老先生听此一席话,心中百感交集,原本以为主司大人才貌双绝,巾帼英雄。竟不料,这位云小公子也是睿思阔达,通情明礼,真乃三军之幸,国之双士! 此间话语,已是良多,云瑞轻咳,莫老起身准备出去。 “老先生,请留步!” 云瑞捂嘴再咳,血丝染帕。 “老先生!我命高悬于丝线,不知几时亡鬼?今有帅印加身,以求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望老先生助以臂力!” 莫老先生提袖一礼,曾经的他何尝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承蒙三军两主信赖,正是一了夙愿的机会,即便云瑞不说,他也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小公子必得上天眷顾,不可轻言生死。” 此时辛梅不在帐中,便只有莫老先生替云瑞递上新手帕。 云瑞喘息未定,就已问道:“老先生以为如何平定南靖叛乱?需时多久?” 莫老先生神色一端,良久开口道: “老朽日夜斟酌此中,不敢妄言高论,却有几分见地。南靖百姓,只知晋林军,不认朝廷,王师南下,以滟江为界,只怕此后层层受阻,攻城取地容易,长短不过一年左右,然清剿贼匪余孽,教化百姓顺应王朝,非十年不可。” “哦?一年左右?老先生如此自信?” 云瑞的确有些惊讶,以他百种筹谋,唯有一招险计,方可速破晋林军滟江防线。否则,凭叶瑾之能,坐镇滟江南岸,三五年也未必能过江! 莫老先生言道: “叶瑾才干,不下你我,况且晋林军擅长水战,舟船精良,若他不动如山,毫无破绽。便只有诱其过江,于北岸陆战,围而歼之,此唯一速胜之道!” 云瑞心中顿时暗赞不已,却道: “叶瑾熟知兵法,绝不会过江!” 莫老先生难得一笑,道: “是老朽多虑了,想必云小公子心中已有良策。前几日,主司大人与老朽密谈,说许蒙献佯败之计,并派段将军前去接应粮草,暗中部署,偷运两万石粮草藏于樟卜县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云瑞咳后而道: “东风很快就要来了!” 第86章 问雪 小镜骑着战马,身边护卫许蒙,左右分别是宋士刚与郑勇,身后五千大军,列成方阵,缓缓前进,至长原崖下中部位置停下。 军容肃肃,威势逼人! 再往前,便是长原崖入谷唯一小道,暮月谷的探报弟子,被大军压境的气势,吓得连滚带爬跑入谷内,汇报情况。 对此,谷中三方势力,十余名骨干成员,紧急议事。于中堂上座位置的依旧是谷主夫人于碧莲,四十左右,风韵犹存,眉睫之间,总是一副黯然神伤之色,她最先开口,也并非针对某人,语气绵绵软软,道: “那谷口官兵气势汹汹,只怕不是平白无故欺负我们暮月谷,诸位可知缘由?可有应对之策?” 堂下众人,自然分为两派。 炎狼是个寸发少年,手里撩拨高几上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后两名亲信陶胤、奚猛,也是对于碧莲的话,充耳不闻。 齐六长老开口说话,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道 “外面的官兵,是来找我的。不过,放心,我自有办法退敌。” 炎狼不在乎于碧莲,却要针对齐六长老,他开口说道:“那还等什么?齐六长老还不快去?” 既然炎狼开了口,作为对头的冯子聪自然不甘示弱,抬眉冷眼,讥讽道: “区区五千官兵,炎狼兄弟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哼!笑话,我炎狼会害怕官兵,我是担心某些人趁我义父昏睡不醒,把暮月谷折腾的不像样。还大言不惭说区区五千官兵,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冯子聪依旧气定神闲,满口自信,道: “炎狼兄弟不必着急,我等的人还没到,到了你们就明白,别说谷口区区五千官兵,就是这东南十八州境内,任何官兵部队,都不敢动我们暮月谷。”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纷纷惊目,频频交谈,猜测冯子聪和齐六长老到底请了什么人来? 也正是此时,外面弟子传来消息,有一名女子出现在堂外,说找冯药师。 闻言,冯子聪马上起身,脚步逐渐卑微,带着齐六长老几人,跑出堂去。不一会儿,恭迎着一名身姿修美,散发傲雪神韵的女子走入议事堂。 众人见此女,惊艳其仙容神貌,个个目光流连,不顾礼仪姿态。 唯有炎狼只瞥一眼,道: “笑话!就凭她,能退谷外官兵?” 而此时,正好冯子聪将那女子引至自己座位处,恭请一声:“问雪姑娘!请坐!” “什么,谁?” “问雪……!” “她就是青雨山庄的问雪?” 这相比问雪的天仙容貌,她的修行名气,更加让人惊艳羡慕。 但这个时候,若考虑对阵谷外五千官兵,问雪一人,终究还是不够! 冯子聪却知道问雪此来,并非依靠武力解决此事。 当初在东陵王爷府上,王爷设下豪华大宴席,宴请各方宗门义士,来者七八十众,个个都是英雄人物。若要细分三六九等,他冯子聪不过九等末流货色,也有幸东陵王爷礼贤下士,待人真诚,才记得他冯子聪这个人。 相比冯子聪受宠若惊般应对东陵王爷的敬酒,那位于高台主宾上座的问雪,却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撇开东陵王爷随从侍女递送过来的美酒,冷冷道了一句:“我不喝酒!” 如此,满堂皆闻,惊讶全座,即便青雨山庄的庄主范海,也无可奈何。 然而,东陵王爷没有一丝失了面子的恼怒,竟还失声笑出,拿出王爷令牌给大侍女长,吩咐其去取宝库里的珍藏血澜汁。说那是外域之物,十分罕见,多喝几口,犹如酒意袭人,让人迷醉失魂,脸颊生红,入口却与酒不尽相同,其味甘甜无比,细细舔品,更是奥妙无穷。 此等美味,便只有问雪一人品尝,她也确实喜爱,细细慢饮,果然脸颊生粉,双耳滴红,脖颈竟也环了一层淡红温韵,十分好看。惊艳之下,在座者,无不心神被刺,恨不得此女为伴。 东陵王爷何止大方,待一瓶方尽,再取一瓶,并言道: “此物仅存这两瓶,一年前,本王就已派人去寻那外域之人,若能购买,倾尽家财,也必求来,到时候珍藏于此,只为问雪姑娘准备,即便本王,也绝不贪饮一杯。” 由此可见,问雪在东陵王爷眼中,是何等器重! 今日,冯子聪初见问雪,心中的惊喜,万难表其一。 当然,冯子聪也明白,问雪此来,必然不是特意来救暮月谷。 风国东南十八州之地,一手遮天的东陵王爷都奉为座上宾的问雪,怎么可能会专程来替暮月谷跑腿。她没有坐下,直接言道: “我不是你们要等的人,王爷派来的人,还在路上。” 谷主夫人于碧莲忽然惊道:“王爷?冯子聪,你……?” 冯子聪一脸骄傲,道:“不错,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承蒙东陵王爷看得起,我冯子聪与身后几位谷中弟子,已是王爷的人了。就东南地区而言,目前还没有王爷解决不了的官家事。” 闻言,众人各有微词,却不敢过分表露。难怪冯子聪与齐六长老几人嚣张跋扈,竟是巴结上东南地区一带的土皇帝东陵王爷。可自古以来,风国修行门派不与朝廷瓜葛,如今暮月谷走出这一步,又是投入了东陵王爷门下,其中差距太大,暮月谷唯有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份,这无疑做了朝廷鹰犬,恐被其他宗门耻笑。 而一向软弱可欺的于碧莲夫人,竟开了口,语气绵柔,却是别有责怪之意。 “冯子聪,你怎可趁谷主昏迷,私自做主,与朝廷来往,你这是置我们暮月谷万劫不复之地!况且那东陵王爷到处招兵募马,收买人心,其心叵测……!” 问雪手里有一把剑,是东陵王爷从宝库里,选出来的绝世好剑,它叫冷霜之刺! 它三尺之长,身段纤细,剑鞘白光银银,沉睡如雪。可当问雪出剑,幽光一抹,离鞘之际,凛冽之气,如冬雪风霜降临。 于碧莲夫人声音戛然而止,看到堂桌被剑气削开,瓷杯成了两瓣,才发现那宛若死神般的剑气,并没有夺走自己的性命。 “我不想听到任何说王爷不好的话!” 第87章 长原崖下 作为牧雪派的大弟子,星舟子年少之时,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修行天赋,如今三十多岁,五品中境,对于四大宗门来说,只能说中规中矩。当然,放眼风国之内,他于修行一脉,可算上等天才人物。 星舟子如今除了修行,大部分时间,像一个接班人,替长辈们打理宗门各项事宜,他很少下山。 真若下山,便是代表整个牧雪派! “走山路进谷!” 星舟子瞥了一眼长原崖下的朝廷兵马,对身后六名师弟说道,其中便有当初被暮月谷联合朝廷高手追杀下,而死里逃生的木之忧与岳紫然。 这群牧雪派的修行之人,最低也是三品境界,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可东陵王爷派来的小令官,晃着慢慢的马车,随行七八新兵护卫,他们可没有穿越丛林的本事,也吃不了翻山爬坡的苦,况且遇上猛虎巨蟒之类的,一个都活不了。 “直接过去,本官携带王爷手令,谁敢拦本官?” 小令官活了四十多年,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携王爷手令崭露头角,又有随行护卫,好不威风。他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前方黑压压的军队,满不在意,话说只要自己手令一出,表露身份,这地区级的官兵,还不得过来奉承好话!事实上,在整个东陵地区,任何手持王爷手令的人,的确如此! 小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前进! “大人!后方有一辆马车,随行八名官兵护卫,看样子是打算入谷。” 一名探尉上前向小镜汇报。 “让路放行,按我命令,任何人都只进不出!” 小镜在等,等暮月谷找足够可以对付自己的人出来。但她这样做,并非鲁莽行事,也不是过分嚣张。 也许因为在云瑞身边待久了的缘故,小镜对某些不经意发生的事特别敏锐,她有一种直觉,暮月谷与某些朝廷势力,并非简简单单的瓜葛在一起! 今日至此,小镜自认为立于不败之地,她此行针对暮月谷,是以其截杀朝廷南征部队一等主司,可算谋反大罪。也不知暮月谷背后究竟哪方势力?竟纵容其至此,这应该也是公子喜欢知道的事情。 那东陵王爷派来的小令官,见果然不敢拦他,更是嚣张不已,掀开帘子,朝外头呸了口水。 郑勇年轻,血气方刚,手中长刀扬起,马蹄蹬蹬。 “大人若下令,末将一刀便可取他狗头来!” “不急,此人就留给将军。” 时至巳时末刻,才见谷内方向,走出了百余之众,为首却是那小令官,另有三人居后。谷主夫人于碧莲坐黄缎小轿,左右分别是冯子聪与炎狼,若是仔细能看得出来,后方随行百余弟子,分为三股,泾渭分明。 问雪不知何时,身影出现在长原崖对面陡林一横枝上,此间之事,她不爱管。 若非东陵王爷几日前梦见两名道童在王府里穿墙奔跑,向西而去,差人解梦,竟说梦境不吉,恐遇事不顺。而第二日,暮月谷便派人前来,东陵王爷一想暮月谷就是西边,只怕此中有了变故,又不知何解,不敢大动干戈,先差遣一名小令官前去,随后吩咐亲信去调查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此事,被做客王府上的问雪听晓明白,正闲无事,她便提前动身前来暮月谷,看看情况。近来受王爷恩宠过多,她无以为报,若今日之事关系王爷利益,她自当挺身而出,也好归还些情分给王爷。 眼下,那小令官指挥左右新兵护卫紧跟自己,已步至中场,三分官态不全,七分狗眼天高,语气咄咄逼人,正在质问小镜。 “东陵王爷?” 小镜倒是未料到,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定要第一时间去告诉公子。东陵王爷何许人也,小镜虽不全熟悉,却略有耳闻,乃正统皇亲国戚,自幼嫡长位尊,顺应世袭,如今三十之年,坐镇幽都,执掌东陵地区三十余州之地,兵将无数,门客谋士满堂。 那小令官还在开口,也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小镜仔细听听,却是想笑。 “本官乃王爷指派,尔等竟然无视王爷手令,还不快快下马……!” 小镜示意,郑勇得令,手提丈长偃月大刀,杀意如涛,奔蹄而出……! 小令官见状,倒也不傻,知道是来取他性命,霎时脸色僵白,转身要逃,可腿脚早就被那银光闪闪的大刀吓软了,才两步就瘫软倒地。回头一看,对方偃月大刀嚯嚯几声,竟杀翻了他那些愣护卫,那马前双蹄高悬一跃,已在自己头顶上方,马背上的凶狠将军,那单臂之力,千斤不止,抡刀劈来……! “锵——!” 是问雪出手了! 她单手握剑,挡住了郑勇的大刀,剑意轻鸣。而郑勇大刀反弹,差点被震脱手。 “啊呜——!救我!问雪姑娘,救我,嗷啊……!我也是王爷的人!” 小令官哀嚎大叫,言语痴癫,爬出了郑勇的攻击范围,躲在了问雪身后,身体正瑟瑟发抖。 郑勇又准备换招再来,却被小镜喊停,这才看了一眼问雪,拖着大刀,勒马而回。 仅凭从密林之处,三个呼吸,便纵身至场中,单手提剑,轻松抵挡郑勇一计劈砍。此刻场中的这名女子,绝非一般人物。 小镜亲自驾马过去,许蒙率护卫队紧随,宋士刚与郑勇也指挥身后军马缓缓而动,往前五十步再停下。 靠近之后,小镜惊讶问雪的容貌,竟比之冷君君与姝月公主尤胜一筹,不禁暗赞,倾国倾城,天下第一美女。 小镜先礼,问道:“姑娘也是东陵王爷派来的人?” 小镜在想,如果是,暮月谷的事,就是大事,今日说不得要扬兵入谷;如果不是,那杀了这小令官与齐六长老,便算了结此间恩怨。 “不是,但此人只要手握王爷手令,有我在,你便杀不得!” 问雪很傲,向来很傲! 第88章 星舟子对阵问雪 那星舟子绕山入谷,带众师弟直接出现在暮月谷正门口。 守卫弟子,突然见到从山岭中间御空而来的一群持剑高手,神色略显紧张。 “什么人?” “牧雪派星舟子前来拜山!” 星舟子并没有腾空凌高,足踏山匾,欺辱暮月谷,先遵以人道,落地步行。但此来所非善意,可谓寻仇,其语气姿态甚高,也不等候通传,步履不停,推开守卫弟子,径直走过台阶山门,往里冲闯,十分霸道。 星舟子一路穿廊过院,殿前堂后,无视阻拦。暮月谷几乎空虚,余留弟子,见来者不善,纷纷紧围过来,刀剑出鞘,却不敢上前挑衅拦截。 星舟子问话,在暮月谷余留弟子仓皇无措的口中,得知谷中主事者,全去了谷口长原崖下。 牧雪派有弟子,感叹道: “大师兄!沧老谷主昏迷之后,暮月谷竟然沦落至此,全是朝廷鹰犬,都到那长原崖下奉承谄媚去了。” 星舟子表情迟疑之后,还是率领众师弟一起前往,此次他奉师门之命下山,为此前中毒师弟讨个公道,既然无法避开朝廷,他也无惧,如何也要前去计较一番。 正是来时匆匆,去也个个持剑如傲,雪衣飘扬,步履轻盈若跃若飞。 恰好纵身止步长原崖下,见到问雪救人! “问雪姑娘?” 星舟子及部分认识问雪的牧雪派弟子,都颇有疑问,问雪怎么成了王爷的人?况且她所救之人,既有王爷手令,何人敢动?可之前那大刀将军丝毫不顾及王爷手令,分明是要伤人性命。 再细瞧过去,对面五千军为首者,竟然是一个披甲少女,明眉皓齿,气韵非凡,也十分气魄,如今已经进入问雪一招必杀的范围内。 此中事情,只怕并非暮月谷投靠朝廷这么简单,且先不管。星舟子便率众移步靠近暮月谷百余之众,巡视之后,朗声质问:“在下牧雪派星舟子,不知暮月谷如今何人主事?” 却是于碧莲上前应话,揖手作礼,暮月谷与牧雪派少有往来,此番对方率众前来,语气不善,必然干系重大,小心垂问何事? “于夫人难道不知道?几个月前,我牧雪派一名弟子,遭你们暮月谷截杀,冒死逃回山门,却还是身中剧毒,生命垂危,幸亏及时服用我师叔所炼药丹,才保留了一条命。” 于碧莲闻言大惊失色,忙道:“我暮月谷与贵派并无仇恨瓜葛,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那第二次,我牧雪派两名弟子前往你们暮月谷索要解药的途中,为何接二连三遭遇你们暮月谷与朝廷爪牙的伏击?” “这……?” 星舟子质问语气愈加高昂,令原本就不敢保证谷中弟子所作所为的于碧莲,顿时哑口无言,转而看向冯子聪,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而炎狼却是直接指认冯子聪,告诉星舟子,道: “贵派弟子遭遇暗算,全是此人与齐六长老所为,他原本不过谷中一名小小草药师,不知从何时起,勾结齐六长老瞒着我与干娘,还有其他长老,投靠了东陵王爷,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而我义父一直昏睡不醒,他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敢对贵派弟子下此毒手,今日贵派前来,此二人就交由贵派处置,我炎狼及谷中上下,绝无异意。不过,恳请放过谷中其他弟子。” 接着,炎狼又是一阵挑拨离间,外加威逼利诱,令冯子聪与齐六长老身后众暮月谷弟子,不由动摇了心思,纷纷退后,孤立了冯子聪与齐六长老。 冯子聪见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干脆承认,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道: “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不妨告诉你们,我很快就会成为东陵王爷的上等门客,就算你牧雪派想杀我,也得掂量掂量。” “哦?是吗?我先杀你又如何?” 星舟子沉声一哼,剑已横起! 冯子聪见搬出东陵王爷,都无法恐吓唬住星舟子,顿时有些慌了。成为东陵王爷的三等门客,他冯子聪都没有资格,更别说上等门客了,但东陵王爷确实应许了好处给他,可那些钱财美色的好处,在星舟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冯子聪倒是真有一个关于东陵王爷的秘密,可那个秘密一旦开口,他必死无疑。况且,这个秘密也只能威胁到东陵王爷,眼下肯定用不上。 “你……你若杀我,就不怕东陵王爷拿你们牧雪派问罪?” 冯子聪不会武功,倒是滑头滑脑,早已缩到齐六长老身后去了,又觉得不妥,这齐六长老分明不是人家的对手。 “问雪姑娘!” 冯子聪拔腿跑到问雪那边,说:“我也是王爷的人,都是替王爷办事!” 星舟子即问:“问雪姑娘,你是要管此事?” “暮月谷的事情,王爷正在调查,若他有违王爷指示,在外胡作非为,你再要杀他,我绝不拦着!” “这么说,问雪姑娘现在是管定了?” “正是!” 星舟子提剑上前,揖礼,平心静气,道:“我手中长剑乃阳金铁所铸,重六斤二两,锋利无比。问雪姑娘,请!” 问雪回礼,拔剑出鞘,道:“这把剑叫冷霜之刺,它随我时日不长,却与我心生共鸣。请!” 第89章 宫里的绿王散 问雪是个修行妖孽,目前公认,风国之内,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真云门的天才弟子白子丘、六七剑峰的末剑妙雨,都曾败于她手下。 问雪六品上境,至少在境界上,宗师之下的对手,皆可一战! 星舟子五品中境,作为牧雪派大弟子,大派宗门的底蕴赋予了他对阵问雪的底气。 同样,星舟子的战斗力,可以撑起牧雪派大弟子这个身份! 剑鸣交击,快如闪电。 至少风国之内,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像星舟子这般,越四个修为等阶强攻对手。 “长白剑诀!” 这是星舟子少年时,便熟练于胸的剑招,很密集的剑招,剑星如繁,刃光无影。如今,星舟子的长白剑诀,已经练到九层巅峰,剑锋之气,如风卷残云,剑刃所过之处,空气爆裂,一股虚空压缩的力量,扑向问雪,场外之人,根本无法感受那种撕裂与挤压感。 然而,《长白剑诀》的厉害,远不止于此。其剑式由繁而简,却愈加快,弹指间,便是两招连出,甚至三招化为一式。 问雪,不愧为风国第一修行天才! 她手握冷霜之刺,仿佛游龙,见招拆招,身影翩翩,三千青丝浮空漫舞,却未见折发落地! “咻!” 一剑飞来! “叮!” “叮!” 问雪与星舟子二人,几乎同时抽剑,抵挡那飞剑。 飞剑折返,落入其主人手中。 正是一名从长原崖上空纵身跃下的美貌男子,他灵气御剑的手法,实在高明。 “少子良!” 问雪自然认识他。 相比冯子聪那样的角色,少子良这种五品化气境的高手,才算是东陵王爷身边的上等门客。 “问雪姑娘,王爷说这里的事,不敢劳烦姑娘出手!” 少子良是个性格内敛的男子,话音刚落,他看了一眼星舟子,但没有说话。 “你不是我的对手!” 问雪剑已回鞘,留下这句话,准备离开。 星舟子还未开口,牧雪派其他跑过来的弟子,自然不服,岳紫然更是愤懑不平,道: “我大师兄刚才只用了《长白剑诀》,若是配合本派绝学《太乙心法》,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何况我大师兄最近又修炼了《浩天之力》,若是全使出来,只怕欺负了你。” 问雪不爱争口舌,瞥了一眼岳紫然,便走了。 少子良来此,也不愿久待,他带着王爷的一封信,走到小镜面前,呈送过去。 “事情王爷已经查实,冯子聪企图谋害云主司,竟还敢诬陷王爷,罪无可恕,特令在下前来,给云主司一个交代。” 说完,转向冯子聪。 此时此刻,冯子聪当然明白少子良要干什么,他刚想说话,可少子良怎么可能会让他有机会开口。 一剑带血,杀人倒地! 冯子聪死了,那小吏官手中的王爷玉令也被少子良收了。 此时此刻,众人才知道,这五千人马,竟是南征军,而那披甲少女,就是云镜大主司! 齐六长老见机想溜,却遭到牧雪派的弟子们拦下围攻,寡不敌众,重伤败阵,右臂更是被岳紫然一剑斩断,痛苦倒地,再被数剑指对,逼问解药。 “别……别杀我,我没有解药,不过,我知道那毒药叫绿王散,是冯子聪从宫中弄出来的,解药肯定也是在宫中。” “大师兄!” 一时,众师弟不知如何是好,问向星舟子,后者决断,开口道:“放了他,我们回山!” 去风都城闯皇宫拿解药,星舟子自认做不到。 也正此时,少子良向小镜施礼告辞。 不过片刻,这长原崖下,又成了暮月谷的人,与小镜五千人马对阵。 事情至此,小镜忽然觉得兴致索然,也不想留在此地,看了看小吏官与齐六长老,吩咐一声: “郑将军!” 郑勇领命,纵马而出,这一次,大刀所向,无人敢拦,马踏长空,刃光甩劈之下,那小吏官眼神惊骇,全身瘫软无力躲避,头颅被削飞半空,血喷不止。 刀势未停,郑勇又勒马前进,直奔齐六长老……! 暮月谷的人距离齐六长老较近,见这将军威猛,又是狂马姿态,纷纷退步,远离避让。 齐六长老灵气耗尽,又失去右臂,根本无力反抗。恰刚所见,那小官吏身首异处,此刻便是被死亡恐惧吓得肝胆俱裂,面色煞白,眼见刀光已近面门,突然颤声高喊: “我……我有话要说!” 郑勇的偃月大刀便停在齐六长老脖颈上。 “将军,我的话,只能跟你们云主司一人说!” “死到临头,还敢设计陷害主司大人,拿命来!” “住手!” 小镜的声音,令郑勇的大刀倏然而止。 小镜示意许蒙等人原地等待,她勒马轻踏,靠近齐六长老,又吩咐郑勇离开。 郑勇欲劝又止,只能狠狠瞪了一眼齐六长老,调转马头离开,而那边许蒙已经张弓搭箭,他自认信心十足,定能在齐六长老作难瞬间,一箭射杀了他。 小镜下马,步至齐六长老倒地之处,慢慢蹲下,侧耳倾听。 “大人,我一次偶然机会,偷听到冯子聪与王爷的人密谈,才知道那绿王散毒药,毒害牧雪派宗门中人的事,都是东陵王爷暗中策划的。” 小镜闻言,并无表情反应,心思如何,齐六长老无法揣测,她起身上马。这才看了看齐六长老,展开手中信笺,其中字迹工整,写得倒十分认真! “见信表礼,久闻云主司有博士之才,天女之姿,盼友久矣,无奈本王东陵之烦事,左右不兼。今查暮月谷一事,牵扯云主司,惊翻桌茶,唯恐迟缓怠慢,仓皇起笔以信,遣送表达。若能顺心全意,本王愿东望尘来,与佳人相约,此期百年!” 早有预料,信中内容,果然如此! 如此,日后有空,即便是鸿门之宴,也有必要去一趟东陵王爷府! 第90章 与公子密谋大事 三四月里,风国总是雨多,白日里的灰蒙蒙,与夜晚的淅沥沥,让人很烦。 云瑞还是老样子,咳着咳着入睡,咳着咳着醒来,他营帐里的炭火一直没有断过。其实,从二月开始,温度就一直攀升,冬寒春冷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 而辛梅在军营里已经混熟了,她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这个主帅的丫鬟的身份,让她在军营里活的很精彩,时常红光满面,她走路姿势有了变化,举手投足间,有了很多妩媚态。 她眼神里,藏着细腻心思,让人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女人了! 外面的雨下的很密集,且有愈来愈凶猛的势头,风吹的时候,千万束从天而降的雨串,噼里啪啦乱摇乱摆。 就是这样的天气,帐外传来了士兵们兴奋的呼唤,从哨塔了望兵开始。 “快开营门,主司大人回来了!” “主司大人回来了!” “……!” 五千将士,黄棕战马,飞踏铁蹄,在雨泥中狂奔,直冲回营! 为首一骑,便是小镜,她眉睫沾雨,银甲战衣尽湿,于营地校场勒马驻停,待兵马全归,清点小队,速令各部归营。 她自入帐,亲卫已经安排沐浴热水,洗漱之后,湿发轻挽,肌肤水嫩,又换上了一身黄缎束裙,穿着浅白蹬靴,便去往云瑞营帐。 出帐便遇见辛梅,见她端药,接手过来,亲自送去。 对于小镜的不请自来,云瑞没有表情变化,他还是那个手握古卷,认真看书的模样。 小镜也仿佛习惯了,与公子之间,这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她用勺子在碗内壁里轻轻滑着,眼睛也专注那一碗刺鼻的苦药,开始说话,像自言自语,可她知道,公子一定在听。 她说暮月谷的事,又轻描淡写得提到了问雪与星舟子那一战。她说到东陵王爷,稍微抬了抬眼眸,看到公子的脸,加了一句东陵王爷请她去做客,可惜很遗憾,公子依然不为所动。她也说了齐六长老告诉她的秘密,以及绿王散来自宫里。 绿王散来自宫里! 这句话,让云瑞的眉宇之间,起了一丝皱纹。 差不多,手中的药,温和了许多。 小镜送上药。 云瑞很自然的接过药,却在小镜微微初喜的表情下,慢慢将碗倾斜,苦药流沥而下,溅起的药味,显得异常浓烈呛鼻。 小镜的表情凝结,她还算坚强,强大的情绪波动,全部掩盖在内心深处。表面上,她也是那么淡然了。 “那公子好好休息,奴婢告退!” 当辛梅进来的时候,那只药碗被安静得搁置在一旁矮几上。 帐外的雨浇来浇去,浇得让人心烦,辛梅都无端生起了怒火,她的脑海,涌现无数个仿佛令人憎恶的刻薄面孔,面孔的主人全是小镜! 是镜姐带着轻蔑的嘲讽,在虚弱不堪的公子面前,将药浇在了地上,她一定是洋洋得意离开的。 真是一个蛇蝎女人! “公子……!” 无论是否源自女人对女人的嫉妒,还是真的同情公子,而由衷地挺身而出。 辛梅跪在云瑞面前,她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在公子面前胆大放肆。 “公子!镜姐她……她怎么能这样对公子,这是公子救命的药,她如何能倒掉?她不在军营多好,她一回来,就这般对待公子。如今,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若公子不嫌弃奴婢没用,奴婢粉身碎骨也愿救公子于水火之中。” “咳……!”云瑞捂嘴轻咳,气息微薄,十分羸弱,似乎由衷而赞,道:“你倒是个不错的丫鬟!” 云瑞很少夸人,这话在辛梅听来,无疑是巨大的肯定,她内心震悦,继续再说: “公子,奴婢在军中认识一名同乡,与奴婢十分投缘,他原本是一名前锋营百夫长,因镜姐接管军营事务,出了军令,凡上三十岁者,另增考核,他被贬罚下来,如今只是后骑营的伍长。因此,怀恨在心,他知晓公子与镜姐不合,在奴婢面前立下毒誓,誓死愿为公子效力。” “咳……我与冷君君有婚约在身,我便算是鼎国公府的小姑爷,那西川军杨怀震将军曾追随鼎国公左右,如今坐镇西川,拥兵数十万,若他肯出面,定能保我无恙。” 辛梅闻言,十分精神,问道:“那公子……奴婢该怎么做?” “你于帐外把守,以防耳目,我书写一密信,可秘密送往西川,务必交于杨怀震将军手中。” 辛梅喜声应诺,迅速起身,备以纸笔。而后,退出营帐,目光流转,十分探测,确保镜姐靠近之前,通知公子。 待帐内云瑞轻唤,辛梅进去,接手密信,藏于怀中。 云瑞叮嘱:“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走漏风声。” “奴婢……明白!” 与公子密谋大事,令辛梅内心万分激动,言语震颤。出去后,心跳加速,左右相顾,怀揣密信,眼见天色已暗,便直接去寻那伍长,暗中知会一声。于当夜子时,在一暗仓里相见,一番密语后,宽衣解带,耳鬓厮磨……! 温存之后,伍长藏好密信,穿衣佩剑。 辛梅又再叮嘱,道:“你路途片刻不得耽误,此事若成,你我二人便是公子恩人,今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伍长自说明白,悄悄离营,换了便装,星夜兼程,往西而去……! 第91章 滟江暴雨 那伍长私自逃营,是犯了军中大罪。第二日,军纪官便准备彻查此事,可还未行动,就得知那伍长与辛梅是同乡,近日里往来频繁,一时令军纪官不知如何是好?那辛梅是主帅近身婢女,他如何敢随意盘问,便将此事上报给了主司大人。 小镜且听汇报之余,已有了猜测,那伍长并非新兵,最是知晓风国军中律法的残酷,定不敢私自潜逃,而辛梅女人心思,不敢闹大事。如此,便是公子也参与其中。 “是我秘密安排,你不必声张出去。” “是!大人!” 军纪官当真是捏了一把汗,幸亏没有自作主张去审问辛梅。 军纪官退出后,莫老先生便入帐前来,先说苏灵在军营里待不惯,小镜去暮月谷的第二天,她便告辞离去。 莫老先生再言,道:“还有一事,老朽擅作主张,望大人能体谅老朽。” “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莫老先生见小镜并无疑状,顿时心中暖和,开始言语,倒有十分情感流露。 “老朽与玄域苏家,颇有渊源,此生几位忘年之交,都在那里,虽断了信笺,却不相忘。那苏灵姑娘既懂九数奥妙,定是玄域苏家嫡系一脉,她心地单纯,倒还有几分老朽喜爱的执拗性子,也不知是哪位好友之后。如今,苏灵姑娘与苏家心存芥蒂,宁愿流浪在外,也不肯回家认族,老朽不忍。故而,她离去那日,老朽做主,说这军营便是她家,随时可以回来,即便在外所遇难事,可报主司大人威名,不可委屈自己。” 小镜闻言,自想苏灵性格,绝不会借她名义,行恶作坏。这样也好,此中不过小事一桩,相比她以九数胜出,请出莫老先生来说,何足挂齿。 “先生高义,是小镜考虑欠佳,冷落了苏姑娘。” 莫老先生揖礼表谢,开始进言公事,道: “大人这几日不在,老朽与几位将军商议,有两件事需要请示大人。” “先生请说!” 莫老先生言道:“其一,晋林军战舰数量众多,高大威猛,且设计巧妙,攻防兼备,而老朽对于机关术略有涉猎,针对晋林水军战船,设计了一种石斧炮,目前只在一艘战船上装配了八门石斧炮,就等大人回来,前往观看石斧炮威力,再决定改装多少!” 小镜听闻后,精神一震,道:“先生设计,定巧夺天工,何不现在前往观看。” “现在天色暗沉,大雨片刻将至,午时方可见天明之色。” “先生说笑了,我既代主将之职,区区大雨,怎可阻挡脚步。千万莫要欺我女子纤弱。” 于是,二人出帐。 果然,天空黑云密布,如坠沉暮。小镜上马,许蒙护卫,率队齐奔,前往江岸浅滩,正是半路狂风骤来,闪电擦亮整座苍穹,又是惊雷轰隆,震天动地。 接着,豆大雨滴,倾盆而至,烟雾渐起。 小镜为首,马蹄速度不减,直冲入江岸浅滩战船营地,营地将军忽见主司大人亲至,惶恐召集数名得力部下参拜。 小镜不顾雨势,披带斗笠蓑衣,在营地将军指引下,登上了那艘装配了石斧炮的战船。果然见到船前后,各设置了六门与两门石斧炮。那石斧炮基台约半人之高,一臂之宽,固定于船舷处,占了两步甲板距离。基台连接大长、中等、小短三根坚木摇臂,那小短摇臂末端用绳索连接了一块重达一两百斤左右的花岗岩石。 营地将军自告奋勇,说要演练一番,并说末端花岗岩石,虽不像斧头,却比斧头更加厉害,可将敌军战船劈碎。 也不知莫老先生如何设计?那将军并不怎么用大力,那根比成人大腿还粗三分的大长摇臂,竟然牵引而动,又传动第二根,再到第三根,拖动花岗岩石斧,甩了出去,三臂瞬间拉直,石斧砸下,击入水中,犹如奔雷,水花丈高,气势逼人,十分厉害。若是砸中船体,定碎木成渣! 小镜惊喜,吩咐加紧督造,至少二十艘战舰需要配备石斧炮。 小镜再问莫老先生另一件事。 莫老先生拜言,道: “老朽夜观天象,星辰渐远,正值雨水之初,定有连续暴雨,滟江水位必然暴涨,若我军于石宁渡窄口滩驻堤,届时水涨,倾流南岸,可水冲巴坪洲晋林军营地。而我军可趁机渡江,攻占巴坪洲。” 小镜沉思,近日来不见叶瑾动作,也不知其中有何阴谋?但见莫老先生踌躇满志,便道: “就依先生所言!” 既然做出决定,小镜便抛掉顾虑,开始安排,派遣民工修筑堤坝,又命工匠必须在五日内,装配好二十艘石斧炮战舰。 果然,三日后,连接暴雨,滟江水位已过安全线。 小镜登船以观,见得江水凶猛,激流暗涌,底沙卷起,黄泥翻滚,拍浪上岸。 于是,召集中军诸将议事,吩咐各部准备,暗中调集船只部队前往石宁渡。 两日后,各地又转入中到大雨,滟江两岸多地出现洪水险情。 第三日,小镜披甲配剑,许蒙护卫左右,她亲自率领各类战船共五十艘,水军将士一万二名,随行上将有邝义、宋士刚、史廷等人,中将小将二十余名。浩浩荡荡破开烟波江面,于狂风乱雨之中,向巴坪洲挺进……! 如此雨势之下,恐怕巴坪洲的晋林军,是万万料不到王师部队敢渡江进攻。 何况,有莫老先生计谋,此时此刻,巴坪洲的晋林军营地,遭遇洪水,营房积水,帐旗斜倒,两万晋林守军正仓促转移,真是一派混乱不堪的场面! 然而,此时此刻的莫老先生却心事重重,他坐立不安,离开营帐,来到江岸边,登上了望哨塔。 “那边可有异常?” 莫老先生也不知为何要问九亭敌军情况,或许是因为叶瑾坐镇九亭吧! 哨兵回答:“回先生!近来都是下雨,烟雾弥漫,看不清九亭敌军的炊烟。” “不好!” 莫老先生突然大惊,急忙跑回营帐,寻不见祈远将军,正显失态之色。却是辛梅前来,说公子有请,可解先生烦忧。 莫老先生强自镇定,随辛梅前去。 云瑞吩咐辛梅退下,他示意莫老先生对面席坐,有言: “每年四五月雨季,南靖多地洪涝灾害,叶瑾深知此中情况,他早有猜测我等由北而来,以为雨势良机。他便将计就计,从九亭、周河口各调兵力,全部前往巴坪洲埋伏。我军登岸,遇到的不过是巴坪洲因洪水滞留的部分老弱病残部队,若再前进,在羊山小道里,必遭叶瑾亲率精兵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老朽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如今主司大人亲率一万二千人,正往巴坪洲去了。” 相比莫老先生急切神情,云瑞不急不忙,告知,道: “先生可是想让祈远将军率部攻打周河口,只要今夜子时前,有一人突破周河口防御,便可从近路赶上大部队,阻止主司率军进入羊山小道。” 莫老先生闻言,惊佩不已,拜道: “公子真乃神人也!” 第92章 渡江之战 江雨之中,王师部队三千水军,正猛攻周河口。为首一将,正是祈远将军。 此前一密探向他告知,才得知晋林军在巴坪洲往南偏西三十里处的羊山小道准备伏击主司大人。 入夜,雨停。 祈远见不能破防上岸,他性情狂傲,自当奋勇,吩咐左右副将掩护,待他偷渡上岸,便可撤军回营。 左右副将正不知所以,却见祈远身背他那把鹰雕长弓及箭羽五十支,纵身跳入翻波倒浪的江水中,趁黑急游,避开周河口守卫,于水草丛中摸上敌岸,悄悄隐入黑暗中,往羊山小道方向疾行。 此去翻山小路,纵然祈远小心翼翼,还是被晋林军的一小支巡防部队发现。 山林莽莽,夜色里,阴影笼罩。 “咻咻!” 祈远借助夜色掩盖,与这股百人巡防队周旋,他仿佛一个鬼魅,不断射杀敌军,又悄无声息隐去。 然而,天色渐明,且赶往羊山小道的时间紧迫,容不得祈远与敌军游击战,只能强行突围。他不擅近战肉搏,一番苦斗,挨了数刀滚下密林陡崖,方才躲过追击。 而小镜率军,于天明之前,就攻陷了巴坪洲水军防线,占领了巴坪洲晋林军营地,击杀了无数还未来得及逃走的晋林军。留下宋士刚等五千人马,驻守巴坪洲,她率其余众将趁势追击,一路向西南方向挺进! 正是羊山小道前,东方渐白,小镜吩咐,全军原地待命。 史廷进言,道:“大人!这羊山小道是巴坪洲往来必经之路,攻可威胁周河口,防可守卫巴坪洲渡口,乃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晋林军未曾料到我军攻破了巴坪洲,必然防御薄弱,何不一举拿下。若耽误时机,晋林军反应过来,我军又只能渡船回北岸,徒劳无益矣!” 小镜再问左右:“诸位以为如何?” 邝义三思而后言,道:“若以莫老先生之计,应是攻陷巴坪洲,夺取羊山小道,设下关卡,牵制周河口的晋林军。然兵者诡道也,瞬息万变,若莫老先生此刻在场,也不敢断言此中无诈!” 史廷却要请命:“末将愿率五百精兵,前去探关,若无伏兵,大人前来接应,必破敌军。” 小镜同意,令派张纪、陈松二将随史廷一同前往。 约莫半个时辰,史廷派人回来,说羊山小道里并无伏兵,关卡守卫不足千人,望大人速速前往支援。 如此,虽仍有顾虑,小镜还是率军缓缓而动,开始往羊山小道进发,正是大部队拉长,一半进入小道之时。 “主司大人——!” 一骑黑马,从半山密丛一跃而出,摔翻倒地,挣扎不起。而马背上的一人,也不顾伤痛,大喊主司,不可前进。 将士们认得,竟是留守望龙湾中军营地的祈远将军。 立刻便有探尉追上前去,向小镜禀告情况。 “全军撤退!” 小镜得知,毫不犹豫,下令鸣金收兵。 正待队伍调头,那羊山小道关卡门大开,一支晋林军借助地势,俯冲而来。同时,羊山小道敌军发出火光信号,另有两路敌军从巴坪洲方向包夹而来。 此刻,那羊山小道哨塔横楼上,出现一位白袍男子,面白肤美,两鬓秀直,目光沉稳,遥望下方对阵情况,虽略有遗憾,却也十分自信,与左右道: “我早料到莫老能识破我计谋,定会及时派人前来,虽不能诱敌深入全歼。但我已设下三处伏击,那云镜小女,同样无路可逃!” “军师妙计!” 左右言语恭维,此人竟是叶瑾! 此时,小镜于乱军之中,丝毫不慌,命邝义、祈远两员大将,列阵迎战,并告知左右,道: “我此前嘱咐宋将军,若有伏兵,他来接应。” 军心稳定,阵型不乱,众将上下奋勇,与晋林军交战一团。待宋士刚率军前来,冲乱晋林军的包围圈,两军汇聚,往北冲出。 大军刚回巴坪洲渡口,竟又有五千晋林军冲杀过来。此时众将士一夜不休,早饭未吃,一番恶战后,早已疲惫不堪,如何应战? 祈远见状,一副眉高气傲神态,兀自上马,手持鹰雕长弓,往东侧高坡奔去,寻了好视野,瞄准晋林军主将,一箭射去,正中心胸,至其跌落马去。 同时,史廷率军八百,冲入失去主将的五千晋林军当中,为大部队登船断后。 “史将军!” 待部队全员登船,再看史廷,已经身陷重重包围,体力不支,滚倒在地,被一涌而上的敌军乱枪刺死……! 众将士悲愤不已,却也只能渡江离去。 许蒙向小镜进言,道:“大人!晋林军水军才是精锐,而叶瑾既有两次设伏,那很有可能还有第三次。今日江面雾大,前方恐有敌军隐藏,我军可将计就计,佯装进入埋伏,利用石斧炮战船反击,定能挫败敌军。” 小镜依计,吩咐众将准备,将石斧炮战船列阵外围,冲入迷雾之中,果然听到晋林军擂鼓呐喊之声,真是声震如雷,接着便是无数龙首巨舰出现,从两侧袭来。 如此阵仗,怕是叶瑾想在此至小镜这支部队全军覆灭。 可惜,事与愿违……! 那叶瑾等来的却是败军之将的哭诉: “军师!末将有罪!那云镜小女不知如何知晓我等设伏,竟有准备。且她有二十余艘战船,竟设计巧妙机关,由三臂柱相连,能催发巨石攻击,我军战船尚未靠近,便遭轰砸,船体受损,渗水沉江……!” 叶瑾听完,不论此战成败,不责备将士,唯有惊叹: “那云镜身边,竟有如此多良助!” 而小镜回去之后,清点战损,兵力损失三成,折损大小将领十余名,且史廷将军战死。 莫老先生望江锁眉,惭愧不已,也有感叹: “叶瑾之能,尤胜这滟江天险!” 第93章 密信 接下来,滟江两岸,小暴雨还是骤来急停,但整体雨势趋于减弱。 自渡江一战之后,两军交战逐渐开始频繁起来,三天叫嚣对骂,五天列阵交手,好在都忌惮对方,没有大规模交战。 一日,台原营地信使前来,送上魏?将军的密报。小镜拆读,魏?亲笔书写陈述,说那三千精锐水兵勇士已经训练完毕。并复言,他已约战晋林军,将埋伏五百水兵勇士,藏于水下,交战之时,凿击敌舰船底,大破之! 小镜问许蒙,魏?之计如何? “大人!属下护卫职责,不敢胡言!” “来人!” 如此,小镜毫不犹豫,吩咐传令官,快马前去台原,阻止魏?用兵。 许蒙惶恐,拜道:“大人,属下……!” 小镜示意,令许蒙不必多言,她自启口,说道:“你既不肯开口,定是不赞成魏?将军此计,却又不敢断言必败?故而不说忌言,恐伤吉利。以后不必如此拘谨,你我之间,何来客套!我倒希望你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属下不敢!” 许蒙回忆,当初的狂言乱语,如今想想,也不禁让人脸红。 而那个传令官回来禀报,竟说晚了一步,他到台原之前,魏?将军遭晋林军辱骂,气愤不过,已经登船出兵。 “不好!” 许蒙最先反应,道:“魏?将军十分稳重,驻军台原以来,用兵谨慎。如今魏?将军就因辱骂,而主动出击,叶瑾必然起疑,恐生变故!” 果然,傍晚时分,传来消息,说魏?将军惨败,那五百精锐水兵勇士,于水下遭遇晋林军的潜水兵伏击,因只带了凿器之类,不敌晋林军的勾镰武器,无一幸存。 魏?败军而回,羞愧难当,主动辞去台原营地主将职责。小镜同意,调任其为水军教统,由邝义将军前往台原营地,担任主将。 除了魏?大败,三军营地各有战报,都不尽人意。小镜头疼,许蒙提醒,方才想起段铮将军,便找来莫老先生商议。 此前,调遣段铮前去护送粮草,暗中交代秘密任务,私藏两万石粮草于樟卜县,以图诈降之计,如今正是启动计谋之时。 于是,段铮暗接任务,写好密信,交于亲信,送往九亭……! …… 九亭! 叶瑾有个习惯,他喜欢将身边的东西,摆放得整齐对称,书简、笔墨、茶杯、瓷器,还有信纸! 他在抚弄琴音,陶冶情操的时候,一个侍卫过来。 “军师!在书房抓到一个小毛贼,自称身上有一封要交给军师的密信。” “密信?” 叶瑾近来对信笺之类,特别敏感。 大概一个月前,他发现有人进出过他的书房,翻弄过他练字的纸,虽然那贼人重新摆放的几乎与之前一样,但还是被叶瑾看出了端倪。 当时,叶瑾并没有大张旗鼓彻查此事,而是再重新检查,确认除了那些练字的纸,其他未动分毫。就连案几上的军机信息,贼人都没有任何翻动迹象。 此事让叶瑾纠结了好几天,他自认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潜入他的书房重地。而既是高手,那必然有大目的,可连他晋林军的军机信息都不屑一顾的高手,为何会针对他的字迹情有独钟? 除非,有人想模仿他的字迹,假传讯息? 当时,叶瑾想传令下去,凡晋林军中的信息往来,必须由正名信使亲自接手,并呈送至目的地,任何假借名义送信者,一律彻查。 不过,如此只会打草惊蛇,叶瑾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守株待兔等贼人上钩。 至此,听闻又有贼人想潜入他书房,还带了密信来,当即起身前往。 当展开从那毛贼身上搜出的信笺,粗略一看,竟然是王师朝军部队里大将段铮的亲笔之书。 叶瑾对段铮此人,略有耳闻,急功好利,巴坪洲一战失败后,被贬后勤护送粮草。若以此人性格来说,前来送信投诚,的确有可能。 再仔细阅览,且看他几分真诚……! 叶瑾不由冷笑,此人如此狭隘心胸,竟早就怀恨在心,暗中预谋,私藏了两万石粮草。却未在信中言明粮草所藏何处,也是小人之心,留有余地。 送信人左右相顾,似乎还有话说。 叶瑾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他招送信人近前。 “我家将军说,若承蒙器重,还可将石宁渡兵力布防图送上,以助他日叶军师过江之战。” 兵力布防图以及粮草的诱惑,的确令叶瑾很心动,但叶瑾乃南靖第一人,如何能骗得了他? 叶瑾命人酒肉款待送信人,并派人护送他过江回去。之后,召集众将,问:“你们可曾有想过,渡江过去,北上攻入风都城?” 众将茫然,能守护南靖一方,保卫故乡水土足矣。怎敢夺天子之位,登庙堂之梯? 叶瑾挥手示意众将退出去。 轻轻一笑,叶瑾用火烧了段铮的密信,心中已有猜测,他南靖的将军们,都知道过滟江北上,乃九死一生的焚炼之路。可那段铮却口出狂言,诱惑其引军北上,令人不得不三思其中,若是诈降计谋,一旦渡江,南靖危矣! 送信人回去后,汇报情况,小镜苦笑,说定是叶瑾识破了此计。 莫老先生却在沉思之后,深沉而道:“不一定,且看三日之后!” “为何要等三日?叶瑾会主动联系段铮将军?” “这三日内,叶瑾必然会深思熟虑,若他将段铮将军的密信派人大张旗鼓送至主司手中,说明他已识破此计。而若他只是怀疑,定会烧毁段铮将军的密信,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再继续等待段铮将军的密信!” “那何时再让段铮将军送信过去?” “不急!” 莫老先生突然想到云瑞说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知这股东风会从何处而来? 第94章 杨怀震 近来,辛梅时常发呆,却也有期盼,仔细盘算日子,她那位伍长老乡,差不多也见到了西川军的杨将军。 的确,那位伍长一路顺利,成功抵达西州城,来到杨将军府门前……! 府里林园中,杨怀震正赤膊练力,手臂平直,双腕悬挂巨石,应是许久,汗流浃背,面色通红。 一名家仆入园,近前,道:“将军!门口有一人,自称是长师府云瑞的侍卫,有要事求见将军!” “说我今日不在!” 杨怀震虽远居西川,但手握重兵,与风都城内的几大顶尖势力,不相上下。 之前,鼎国公尚在,云瑞与冷君君即将奉旨成婚,他便拜一声云小姑爷。 如今,鼎国公不在,他杨怀震还有必要屈居冷府之下吗?还每年向那位足不出阁的病弱女子奉以尊礼?真是让人笑话。而云瑞与冷君君的婚事延期三年,三年时间,变化如何?谁也说不准。如此一说,他与云瑞之间,关系可有可无。 抛开这些,再论云瑞本人,近来传闻,绝非空穴来风,被身边丫鬟牵制多年。现已人尽皆知,不过枯骨傀儡一俱。 那云瑞小儿今时差人前来,无非就是诉苦求援,那次清阳县场面话而已,他还真当自己是小姑爷了! 杨怀震细细想来,心中冷笑不已,若那人不知脸皮,明日还来,且听他几分言语,若不讨喜,定乱棍打出去。 第二日一早,果然来人通报,说云瑞的那个侍卫又在门口求见。 “带他进来!” 杨怀震停止晨练,简单洗漱,随意换了身虎皮袍,于亭中吃起了早茶。 很快,家丁引那伍长过来,杨怀震表面客套,吩咐赐座。 婢女便搬来软包木凳,令这伍长一时激动,刚一落座,即惊弹而起,忙拜请将军,又直接取信奉上,道: “杨将军!我家公子说,一切都在信中!” 杨怀震接过,撕拆开来,展信以读: “将军见信,如叶瑾钦拜,久慕鸿才,心折殊深,时怀倾仰,拜服之至,无以言表。今时良机,才酌思三夜,至上一函,望将军垂目!如今,我南靖乃偏隅之地,兵将少寡,我主思安,不敢越江,鄙人亦虚才薄志,现遭云镜犯兵,惶惶恐恐,卧立不安!” 杨怀震抬眉,暼了一眼这送信人,不知他到底是谁的人? “今查情报,正有一事,叶瑾不敢隐瞒,恭上呈言。乃风都城内鼎国公府一案,另有隐情,左府世子不过替罪羔羊。其后幕手,普天之大,正是皇权利弊之祸,剪除国之公侯,一举两得,再清附属,将军兵甲一方,怀璧其罪!” 杨怀震双眉一拧,权衡此中,不无道理。再继续阅读,且要字句思量。 “将军镇守西川,兵多将广,谋士成群,地高位重,乃西州霸王,与天子一步。叶瑾不才,略懂星卦,近来天象异变,正是星宿君西移,群星相应。恰今逢乱世之初,北有成王高举义旗,东有东陵王爷招兵买马,我主虽弱,却也可拒江隔险,卫守一方。若将军东出,愿歃血为盟,补勤后方,助以北上,先入风都,拜祖庙堂,铸鼎启天,鼓传大地。” 信中言词,令人血热,杨怀震已渐入其中,遂端起十分认真。 “将军威名,追随众多,此人和也!时际命运,诸侯烽火,此天时也!论地利,尤为上佳,可借云瑞之名,兵临北岸王师,取缔云镜,操纵傀儡。再合我等三方兵马,百万之师,先破严明义,解救定南郡百姓,扬善天下,后徐徐北进,大业可成!” “此中机密,阅后即焚,天地你我,不足三人。亦斩断往来,叶瑾自盼,望将军亲至,以威名沐身,震悦吾心,定效犬马之劳。叶瑾卧笔,俯首向拜!” “来人!” 杨怀震内心激动,当即一声令下:“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将……将军……将军饶命……饶命啊!” 那伍长尚不知缘由,就被府里侍卫夹起带走。 收起信笺,杨怀震忽而觉得不对,再急唤人去追,令先不杀那人。却是晚了一步,侍卫已提来血淋淋的头颅一颗。 叶瑾此人,杨怀震颇有耳闻,乃南靖第一军师,极赋名声,怎会有如此卑微言词? 此信真假到底如何? 杨怀震进了书房,将信藏于暗阁之中,命人去请来谋士周良人。却说他截获一封密信,乃叶瑾手书,只透露鼎国公府一案,另有缘由,问以为如何? 周良人见杨怀震不肯出示信纸,知晓其中还有隐秘大事。如此,倒也少知为妙。稍微思虑一番,进言道: “将军可差人前往风都城,以拜访为由,到鼎国公府悄悄向冷君君询问此事,是否另有缘由,她必然知晓一二。而至于书信,不排除有人冒名所写,巧妙送到将军手中,如今形势,将军不可与晋林军有任何瓜葛。属下恰好有几位南靖的同窗好友,自有办法弄来一份叶瑾亲笔真迹,将军对照真伪,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 杨怀震当即采纳周良人的建议,一面派人前往风都城,一面让周良人选购上乘礼品送于其同窗,务必求的叶瑾真书。 几日时间,周良人果然弄来叶瑾一封令书,杨怀震连夜对照,字迹十二分相似,认定就是叶瑾亲笔。 心中释怀,杨怀震顿时一阵快感油然而生,不料自己威名如此之高,竟能折服南靖第一军师。 杨怀震便开始等待风都城来消息,若真如信中所说,铁武帝正在暗中剪除公侯将相的势力,收拢政权,他决不坐以待毙,定先下手为强,依信中战略,夺下半壁江山,再图登顶庙堂。 与此同时,小闪也正往风都城而去……! 第95章 流仙剑法 风都古城,永远不会失去它的锦绣繁华。曾经侯府里的歌姬,在某个阁楼里,依旧唱着她的高歌风曲;曾经鼎国公府上的茶师,在某个深院里,替雍容华贵的夫人姨太们,调着上等香茶……! 从南门而来的马车,顺着长长的黑石街道,停在了鼎国公府门前。 早已不大如前的鼎国公府,少有客人拜访,那偷懒的看门家丁,探出头来,缩着脖子打量着颇显气派的马车,竟忘了大府门里应有的礼数,也不知上前询问。 “西州城杨锦,奉杨将军之命,特来拜访!” 马车下来的男子,身着秀袍玉带,十分贵气,语气不亢不卑,又是杨姓家人,正是杨怀震选来拜访的最满意之人。他挥手示意随从,将西州特产从马车上搬进府里去。 西州城杨将军府来的人! 鼎国公府几时又如此脸面人物登门,一时府里热闹起来。若是与杨将军往来亲近,也能增添几分府门气势,容不得再被人冷眼欺负。 老管家差人来通知,冷君君知晓,听说是西州杨将军的侄子,必要一见,乃是礼数。不过,她已有很长时日未曾离开她的阁院,府中事务尽是老管家打理。 “说近来雨多,我身体不适,便就在中堂别院里见客。” 冷君君服用了一颗云瑞曾经给她的药丸,带着丫鬟,在中堂别院里见了杨锦。 杨锦抬眉,初见冷君君第一眼,正是柔柔怜怜梨花貌,清清袅袅弱美人!只是可叹虚病如此,命不及天! 两人各礼,分别入座,几叙家常! 待几名丫鬟出堂再去端蜜果点心,杨锦才寻了机会,眼色吩咐,他身边跟随的机灵小厮,找了借口,将冷君君身后的贴身婢女骗出堂屋。 此时只有两人,杨锦方才敢开口,说道: “杨锦此来,还有一事,正是奉了我伯父之命,向冷小姐请示,可有需要我西川那边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这风都城里,有几分势力,都不必惧怕。” “承蒙杨将军惦记,府里一切都好,不敢有劳!” “冷小姐千万不要见外,我伯父秘密交代,国公遇害,定有隐情,只怕府里耳目众多,冷小姐亦身不由己。但此刻,冷小姐不必担心,我那随从十分机灵,在外守着,若有小人靠近,必先来报。” 冷君君闻言一怔,望外瞧了一眼,神色黯然,幽幽而道: “我冷府如今这般光景,有幸杨将军不弃,已是十分感激。至于……不说也罢!反正冷府也只剩我一女子,势单力薄,往后无人算计,且过几年安稳日子也好!” 杨锦便愈加觉得冷君君话中有话,只是时间有限,已经来不及再多问,他那随从小厮与冷君君的丫鬟嬉笑声已经传来。 之后,杨锦就留在府里吃了午饭。下午辞行,冷君君说府中就她一女流之辈,不便留客过夜,万望莫怪,命人送上备好的送还礼。 当天,杨锦并没有离开风都城,而是找了客栈住下,散了钱财,四下打听,果然听到关于宫中势力刺杀谋害官员之事。 而冷君君送走杨锦,回到自己主院,刚吩咐随身丫鬟去做事,暗影处走出一人,正是小闪! “你还没走?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和杨锦说了,你还想怎样?” “还要假装不认识我?西静姐!” “你……你怎么认出了我!” 易容成冷君君的模样,这个秘密只有云瑞知道,她忽然想起云瑞第一次来见她说过的话,霎那间,脸色由僵白,变得十分阴沉,指着小闪,语气质问:“是你……是你告诉云瑞的,你投靠了长师府!” 小闪默认,他看了一眼,这院子里的榭廊亭台,嗅了嗅争奇斗艳的百色花香。 “这里虽好,却不长久。我在九八街长大,没有亲人,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你身上的梨花香味,我闻一次,永远都不会忘掉。你留下的线索太多了,我害怕花迟倾会找到这里来,可我不一定常在风都城。” 小闪的语气,好听舒服,忽然间让公孙静兮心里暖了软了。他一个乞丐,为求生计,拜入府门,也不知要如何出卖自己的生命灵魂,才能换来云瑞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从都军令手中救出自己,又委婉提醒自己离开九八街,还来送给自己这么神奇的药丸。 “你……要去哪里?” “去北边,姬山派!” 姬山派,公孙静兮知道,大宗门派。 “是长师府派你去?” “不是,我自己要去。以天霄门人身份前去。” 天霄门! 这三个字就像刻在公孙静兮骨子里的印记,连她梦里都不敢说得这三个字,此刻听来,令人恍惚,往事那么久远,却仿佛就在昨天。 “你不要命啊!” 若传出小闪是天霄门人,一旦他离开姬山派,必将遭到朝廷爪牙追杀! 小闪从怀囊里取出一份折好的宣纸,递给公孙静兮,告诉她,道: “这是一份名单的上册,牵扯朝中不少官员,你留着,可在关键时候用。至于下册,我会给花迟倾,转移她注意力,可保你三五个月没事。” 不用看,也知道,这份名册有多重要!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学一套真正的流仙剑法!” “好!我教你!” 公孙静兮没有犹豫,语气轻吟,却有坚决! 入夜至深,空旷的府院深宅里,公孙静兮换了一身轻便白服,手提长剑,指着茫茫苍穹里的半轮银月,说道: “流仙剑法的由来,就是创始人在月下幻见仙人练剑。据说,此剑法若能在夜月之下学习,另有玄妙,但至今无人窥破其中。” “你看清楚,我练一遍!” 公孙静兮长剑出鞘,一声轻吟,玉影倏而腾空,足踏脊顶青瓦之上。 起剑式后,影若夜兰,剑走盈灵,如白色美人,恍若嫡仙弄舞。 何来幻见仙人? 如此便是云渺深处里的真女仙子! 小闪抽剑,足尖点地,身若浮云,也落于脊瓦之上,舞剑学习……! 此后,一夜又两夜……! 第96章 宫里的女人 花迟倾在自己府里看到名册的时候,震惊了! 她没有去追究名册从何而来?谁给她的?因为她的府里,除了两三个老妈子,七八个婢女与家丁,没有任何武装护卫。她也不需要这些,她为官清廉正直,府里清贫,毫无贵重物品。而都军令的重要文件,她也从不带回府里,全部都在都军令殿堂里。 只要有胆子,任何一名灵武者都可以轻松进出她的府邸! 除了震惊,她却没有那种大多数为官者的激动与兴奋! 名册中牵扯到的,有各个品级的官员,有各个司府的官员,有各个地区的官员……! 有这本名册在手,足以掌弄百官。 可花迟倾不需要这些。 她在云瑞离开风都城后,陷入了闲逸的烦躁中,所属职位上的干练劲,让她无所适从。 “大人,公孙静兮还是北连十三州内第一美女!” 这句话,她的属下说出来后,花迟倾偏向认为是男人对女人的评价,暂时忽略了其中的线索。 如果,有时间思考,或许花迟倾会发现些什么。 但偏偏这个时候,名册出现了! 名册上,只有官员的名字以及名字后面隐晦的标注了“军饷”、“金牛对玉”、“焚尸惨案”之类! 作为都军令的花迟倾,对这些字眼,再清楚不过。 她从五年前朝贡的金牛对玉,在扬山失窃开始查起……! 此后,几个月里,风都城起了大事,甚至整个风国都卷起了风云,一场官员作风腐败的风云大事! 每一个官员都惶惶不可终日,没有人知道花迟倾下一个会查到谁头上?没有人知道花迟倾哪儿来的线索?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花迟倾盯上? 花迟倾的府里开始频繁遭遇小偷,她自己更是遭遇数次刺杀,对方每次都打算置她于死地,也明目张胆到不顾风国律法的森严,当众行凶刺杀。 花迟倾不怕,即便她已经多次负伤,好在每一次都避开了要害,按她的话来说,不过一点皮外伤。 …… 皇宫里! 铁武帝侧卧软榻,手里端着古卷书籍,却是半阖眉目,没有人敢头认真看看这位帝王,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问题。 刘公公小渡步子,躬着身子,轻轻走过去。 “皇上!花迟倾已经查到袁仲甫头上去了。” “袁仲甫?” 铁武帝忽然坐起来,似乎忘记了,却又残留了些印象,袁仲甫是哪个司府的大臣来着? 刘公公再道:“是前国库正司,辞官回乡已经七年了,他是被那位逼的走投无路,才改写国库贡银红字的,如今七十多岁,只怕经不起牢狱之灾!” 铁武帝不会计较别人的生死,何况还是一个背叛了他的臣子。只是一个被逼无奈下,犯了些有违职责的小罪,说背叛有些过了,但在铁武帝眼中,那就是背叛。 放下古卷,甩了甩宽袍长袖,正了正背脊腰骨,吁了一口气,这位帝王便也心中有了决断。 “等花迟倾查完袁仲甫就停吧,再查下去就查进宫里了,现在还不是让她查宫里的时候。” 刘公公垂首应喏,正要后退出殿! 忽然,铁武帝再问:“云瑞那小子如何了?” 谈起云瑞,似乎这位帝王有些闲散随意,双手手掌撑在了两只膝盖上,面色上微微有些和煦。 刘公公同样眉色舒开,竟还稍微抬起了额头,看着铁武帝,回道: “云瑞在军营里,别无去处,每日下棋解闷。倒是他那个丫鬟,真是令老奴刮目相看!” 刘公公的回答,没有一丝让铁武帝感到意外的话在里面,这一切似乎早有预料,兴致也就有些缺乏了,语气里颇显无聊闲谈,道: “那个姑娘,不是丫鬟,从她第一次入宫,朕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同寻常!” 刘公公开始拍马屁,拜道:“还是皇上慧眼识珠!” “朕再如何糊涂,也不可能将十五万大军随便交给一个人。那个姑娘自幼出入长师府,为了云瑞那小子,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又与各大司府官员来往,还与花迟倾周旋几年不落下风,闯下鬼扶公子这个称号,有她一半功劳。原本朕以为也就这样一个人吧,但自从那次献国使团宴,朕见她第一眼,就记住她了,不一般啊,不一般!” …… 以前的袁仲甫是个财政高官,如今只是一个垂暮老人! 都军令的飞骑部队闯入袁仲甫的乡下小宅,这位老人用永别的仪式感告别了家人,主动伸出双手,被戴上枷锁。 和之前一部分抓捕行动一样,总会有人刺杀犯人,这次也一样,但袁仲甫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何况他还患有重病。 花迟倾与这背后的黑手,无数次的较量,算是胜败各半吧! 这一次,算平手。 因为袁仲甫要死了,可他比其他人老实多了,临终前,主动开始交代。 “花大人,我当官一辈子,就那一次,被他们绑架我儿,逼迫改写曹州上贡红字,让他们贪污了十万金币……!” “他们是谁?” 这才是花迟倾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知道……!”袁仲甫已经开始意识模糊起来,眼神有些涣散,瞳孔无法聚焦,依稀还记得一些事,开口说出来:“是一个女人,是个高手,动作姿态像宫里的人……!” “袁大人……袁大人!” 袁仲甫死了! 相比之前,袁仲甫给了花迟倾不少重要信息。 只是,皇宫是都军令唯一一个无法触及的地方,宫里的女性高手数以百计,单凭袁仲甫一句话,花迟倾根本申请不到进宫调查的谕令。 但既然改了上贡红字,便可去曹州税务司府,查一查那十万金币的去向! 越靠近接触到这笔金币的人,就越靠近幕后黑手! 第97章 西州霸王 时至五月之初,小闪离开了风都城,往北前往姬山而去……! 而滟江两岸战事逐渐频繁,胜负难分,各有损兵折将。 另外,杨怀震令鼓点兵,共计兵马十五万,扬旗东出。也并非全依“叶瑾”信中所言,竟先兵围定南郡城,听从周良人之计,策反西门守卫,三日破城。然杨怀震却不顾周良人反对,以图彰显威势,挖坑焚杀严明义三族上下,以及三千叛军俘虏。 一时间,定南郡城外黑骨如林,焦烟漫天。一城百姓无不惶恐,西州霸王之名,令人闻之胆怯,可治小儿夜啼。 杨怀震仍不以为然,还沾沾自喜,鄙视周良人的心软,道:“如今,满城百姓,见到我们西州军,哪个不是心存敬畏。良人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些时候,切不可心慈手软,怀有妇人之仁!” “将军教诲,良人谨记在心!” 周良人见事已如此,自知不可再争辩,便说起另外一件事,正是朝廷派人前来,接管定南郡城。 “哼!说我最近军务繁忙,你去打发。” 周良人见杨怀震脸色不悦,拜声告退,与朝廷来人好言说话,一番周旋后,又备齐酒菜款待。 之后,周良人回去与妻子商量,令其带幼儿回乡。 “良人,这是何故?莫不是开始嫌弃了奴家?” “怎可说此话,实在难听。”周良人亦是不悦,心中思绪烦躁,稍有平复,探了屋外左右,关起门来,才压声说道:“此前,将军说定南郡附近几地,贼匪泛滥,百姓苦不堪言,率军而来。到了定南郡又说贼祸根源,就是严家军。可到如今,将军对朝廷派来接管定南郡的官员闭门不见,只怕起了二心。” “啊……这可怎么了得……?” “嘘,小声点!今日谈话,切不可外传,恐召来杀身之祸。你简单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送你回乡里,跟外人就说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待回去之后,再悄悄投奔你远亲去,若我有不测,你可改名换姓另寻寻常好人家嫁了。” “奴家听不得这话,你如何不与奴家一同离去?” “将军待我如同手足,良人不可不义,况且葬母之恩,尚且未报。你带儿离去,我自有打算,若能脱身出来,定会去寻你们娘儿俩。” 周良人安置好妻儿后路,此后便也好一心一意辅佐杨怀震,以报当年他无力葬母,落魄流街之时,杨将军的知遇之恩! 如此……! “西川的杨怀震也反了!” 消息从滟江往南北相传,杨怀震竟举兵攻围云镜这支王师部队,不是反了,又是什么? 铁武帝头疼,虽说这盘棋是他在下,可下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收尾?他不一定能完全拿捏。 “还有何处兵马能调动?” 朝堂之上,帝王发问。 百官之中,有人进言:“幽都城的东陵王,手握十万重兵,能与西川军抗衡!” 铁武帝眉宇一沉,却问:“你们以为呢?” 中书堂首司王承出列启奏:“皇上!臣认为东陵王久居富饶之地,每日歌舞酒色,只怕不及西川军凶猛。况且幽都城距离滟江战区甚远,不适合调动前往。” 铁武帝绕有兴致,追问王承:“那谁能对付西川军?” 王承拜道:“回皇上!西川军常年作战,十分勇猛,除非西北部的天旗军与东北防线战区的朱渊将军,就只有南玉将军能与之匹敌。如今,南玉将军腹背受敌,且与两股叛军相比,兵力悬殊。皇上可拟旨传达西州、延州、益州等地,无论州郡太守,或者县镇武装力量,皆可前往以助南玉将军。若能缩小兵力差距,南玉将军定能大破西川军与晋林军,凯旋归来。” 王承之言,诸臣附议,铁武帝传旨南去。 作为中书堂首司,王承管理朝政诸事,职位仅次于相国,但实际权力,比之相国差之千里。此番之后,相国一派官员,前往秦府议事,其间有人密语,说道: “出征之前,那王承与云镜几番见面,恐怕二人已经谋合一起。今日,朝堂之上,王承进言,分明向着云镜,若大军凯旋而归,王承有了军部撑腰,只怕势力壮大,威胁相国。” 此人停顿片刻,再道: “如今相国大人掌管全国粮草,不如以北方战事吃紧,缩减对云镜部队的粮草供应。如此,云镜部队必难取胜,王承便也不足道哉!” 秦野却道: “不必担心,王承此人,年迈老矣,难成气候。况且此人对圣上极为忠仆,绝不会私交结党,他今日所言,实为大局意识。再有,今日圣上一听到东陵王,脸色略有不悦,你们记住,日后不可与东陵王的势力从属接触过多。” 秦野察言观色的能力,满朝之上,无人能及。 待各部门生离去,秦野闭坐书房,静思良久,竟愁眉不展。 其子秦子汉前来,未及叩门,就朗声叫唤,且推门力大,人影闯入。 “爹!都在等你吃饭!” 从小到大,秦野已经懒得再教育秦子汉这莽撞的性格,似乎与体型一样,秦子汉只适合做一个马背上的将军。 如果秦子汉能与秦玉蓉性格调换,那该多好! 秦玉蓉那股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心思沉稳的性格,才是秦野心目中,最理想的培养人。 可惜,是女儿身! “你去叫玉蓉来。” 秦玉蓉来了之后,一副陌生的站立姿态。 秦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把这件事单独告诉秦玉蓉。 他说道: “为父今日才知道,王承才是圣上的心腹大臣!” “这些事不必和我说,与我没有关系!” 秦玉蓉表现得很冷淡,但秦野却知道,这句话是实实在在进了她耳朵里。若是告知秦子汉,明日他便忘了。 秦玉蓉要走,秦野却开口: “你该嫁人了!” 秦玉蓉微微失神一顿,而后脚步出门,不知作何想法? 第98章 可怜的辛梅 面对西川军的大举进攻,台原营地失守后,小镜采取莫老先生的战略,暂避锋芒,各营兵力汇合,大军往东,前往芒城防御工事,与西川军、晋林军成三足鼎立之势。 云瑞随军入芒城,被安置一清静别院。辛梅见如今形势,暗中与公子说话,语气怪怨,字句贬驳小镜如何如何。 “她欺压公子也罢,如今竟不顾大局,逼得杨将军反目。她不肯依杨将军的要求,让公子前往做客,就是怕公子去了不肯回来,无法再控制公子。” “真是蛇蝎心肠!” 云瑞脸色不好看,在辛梅眼里,是被说中了心坎里的痛。 云瑞抬了抬疲懒的双眉,这个辛梅,如今说话,令人反感,一口一句“她”,对小镜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 云瑞定计,说道:“如今,你那老乡不敢回来,也是没指望了。说不定出卖一些军中情况,投了杨将军麾下,左拥右抱,也顾不得我们。” 辛梅闻言,一种被抛弃背叛的愤怒羞耻感,猛袭而来,加上一直以来对小镜的妒忌心,令她萌生偏执。 云瑞再道:“如今大军刚刚入城,城门守卫未必来得及换,若我趁夜出城,芒城原守卫军,定然不敢拦我。” “公子,奴婢这便去安排!” 辛梅甚是激动,若她能带公子逃离芒城,可是大功一件。 当夜入黑,辛梅扶云瑞从别院后门潜出,不敢乘坐马车,急步悄行,一路躲檐避巷,往西城门靠近。 “咳咳咳!” 云瑞虽围巾裹脸,遮发挡额,还是禁不住夜里凉风,剧烈咳嗽,脚步虚软。最后,整个人几乎完全依靠辛梅支撑,才勉强能站直。 “公子,前面就是……西门!” 辛梅激动,扶云瑞走向西门,正被守卫发现。 “什么人?” 一队刀兵朝他们走来,云瑞抬见,气喘吁吁,再起咳嗽,竟张口吐出血来,头晕目眩,猛地栽倒在地。 辛梅见状,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杨将军还是镜姐,都不会放过她。哪里还顾得上出城这档子事,惊慌之中表明身份后,她便被守卫控制起来。 云瑞被守卫送回别院。 小镜原本已经睡下,得知消息后,立即起床穿衣,带人前来别院,见云瑞模样,她脸色难看,也不想见辛梅狡辩,无论何种理由,明知公子禁不起夜里的风,还想私自带公子出城。便直接下令,将辛梅逐出芒城,并取消她长师府丫鬟的身份。 “把我的东西搬来别院!” 小镜打算还是自己亲自来照顾公子,她没有叫人去请郎中,别院里也没有安排许多人。她很聪明,大概知道公子的病,不足以那么快丧命,但也不一定能好起来,兴许就是这样过一辈子。她来照顾,总会比别人更能让公子不那么难受。 当然,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她打算亲自看管云瑞。 当云瑞熟睡中……! 小镜就坐在床沿,才有机会再认真看看这位曾经与自己日日夜夜相伴的公子。 他又消瘦了许多,淡细的眉毛紧缩着,脸上没有一丝愉悦的痕迹,仿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过得很烦闷。 直到鸡鸣三声,小镜才发现自己精力依然充沛,或许是因为时隔这么久,还能如此安详得陪伴在公子左右。 “咳咳咳!” 公子醒了,和以前一样,阵阵晨咳! 两人之间的第一眼对视,良久而又短暂,里面有意味深长、有无话可说、有陌生与熟悉……! 小镜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平视公子,以往对公子的敬畏之心,已荡然无存。 “公子!” 小镜起身,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担心慌张,似乎她根本不需要再承受公子的责备。 云瑞问:“辛梅呢?” “我把她赶出了长师府,逐出了芒城。” 云瑞不再说话,爬起上半身,小镜拿了新衣过去,替云瑞穿着起来。 一切如同曾经一样! 只是云瑞话少了,曾经应该是这个时候,差不多开口要吩咐“去端碗粥来”的话,变成小镜自己开口“我去端早粥”的安排。 云瑞像一个失忆后的瘫痪老人,仿佛不认识小镜,对她的存在,若有若无,对她的安排,不喜不悲。 云瑞张开嘴,双眼无神,表情麻木,机械般接受小镜轻轻吹了吹,再勺过来的银耳粥。 “公子!奴婢告退!” 离开前,小镜挑了几本书,放在桌上。 和公子这样相处,小镜内心深处波动很大,暼了一眼闭合的房门。她忽然觉得这门外的世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可又觉得这个世界,值得拥有! 在这种心态下,面对诸将请愿,以及斥候最新战报,小镜以芒城为基点,分兵三路,发动了对西川军的战争。 相比晋林军的保守打法,和西川军交战的战场,则十分惨烈。 西川军本就勇猛,加上有周良人审时度势,进退有依。莫老先生两计三谋,都未能重创西川军。双方连续几日里,全靠兵力相拼,都损失惨重。 在走访伤员营后,见兵力折损巨大,杨怀震便想起滟江南岸的叶瑾,一时有些怨气,自己占领滟江北岸多日,那叶瑾居然未派一人前来拜访道贺,也没有一分好处贡献出来。 于是,杨怀震派人过江,本来想着去质问一番。可叶瑾何许人也,听不得杨怀震派来的人,在他面前那趾高气昂的作样,吩咐一顿毒打,扔回了北岸。 “定有小人从中挑拨!” 叶瑾也是十分气急,如今传出他向杨怀震书写密信,拜服称臣,实在有辱他一世英名。 正是时候,北岸传来消息,说西川军抓获一可疑女子,确认是服侍云瑞的丫鬟辛梅,因带云瑞公子潜逃,被逐出芒城。 辛梅向杨怀震交代了云公子不堪忍受云镜囚禁折磨,写信求救一事。 至此,密信一事,便不胫而走! 随即,周良人便向杨怀震提出撤军回西州,理由是: “将军!云公子求救密信定然是被云镜截获,又将计就计,伪造叶瑾笔迹,骗将军出兵。” 杨怀震如今也觉察出此中并不简单,但问:“可这对云镜有何好处?她如今可是被逼退守芒城。” “将军有所不知,此前滟江天险,云镜大军万不能过,正是进退两难。现将军兵马东出,她正有理由撤出北岸防线,并再得朝廷后援支持。昨日,探子来报,相国秦野对云镜这支部队的粮草拨发,提高了三成。况且,又有朝廷旨意,现各州府郡城人马,纷纷前往芒城。云镜实力已超过将军,加之叶瑾此人,极为在意自己声望,唯恐被人耻笑写信臣服将军一事,定然会出军作难将军,以正其名。到时,将军腹背受敌,如何能敌?不如退回西州,养精蓄锐,再图打算!” 杨怀震闻言,如梦初醒,顿时持周良人之手,感叹不已! “良人此话,真乃警醒忠言!” 第99章 芒城之计 叶瑾也正如周良人所料一般,果然极为在意自己名望,正召集晋林水军各部统帅,商议如何应付北岸的西川军。却听闻西川军一夜之间撤离了北岸,回西州去了。 如此,岂不是没有机会替自己正名,往后传言,多少有人会议论他叶瑾低三下四拜服杨怀震的话。 这口闷气,叶瑾吞咽不下,倾吐不出,憋的难受。于是,对始作俑者云镜,别有恨意,奈何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他不敢渡江报复。况且叶瑾不容别人揣测出他有这般心思,避免显得他小肚鸡肠,不够豁达。便更加没有出兵北上的理由。 却在此时,一封密信从江北而来,又是段铮投诚之笔。 段铮信中语气,对云镜有十分不满,说他堂堂大将才干,所做小为,如今又被派遣前往陇山修筑民路。此期三五数月,万难度日,以望军师垂怜,提携入麾,领军上阵,誓死报恩。 叶瑾阅后,心中顿生一计,提笔回信。先是夸赞段铮将军勇猛,求之若渴,奈何本部诸将亦有高视之辈,恐难顾全之众。若段铮能献上芒城布防图,且在陇山悄悄修出一条隐秘小路,绕去芒城东门,待破芒城之时,定记将军大功,左右心服,此乃将军立足南靖长久之计也! 段铮又回信,信誓旦旦,说辛梅之后,云镜疑心病重,搬去小别院里,左右护卫不过许蒙几人,偷绘芒城布防图不在话下。不过从陇山修隐秘小路至芒城东门,需派亲信暗中进行,恐怕需要些时日,长短半个月左右。 双方来信频繁,各自约定! 此半个月来,小镜暂时收编各路武装部队,新增兵力达七万有余,正是兵强马壮。而西川军退去,她重新夺回滟江北岸各大要塞的控制权。芒城便成了一处后方根据地,她便也常住芒城,陪着云瑞公子。 一日,莫老先生夜观天象,见时机成熟,告知小镜,说道:“三日左右,有一场大雨,芒城东门外沟渠必将涨水,我们只管开城修渠。叶瑾定会遣军渡江,从陇山绕往东门,见东门大开,必来夺城。” 小镜明白,此前她与莫老先生已然定计,以段铮计诱叶瑾大军渡江,骗入芒城,来个瓮中捉鳖。 她便离开别院,暗中去安排亲信部队,于芒城东门里外设伏。 近来,云瑞面色红润了许多,天气甚好时候,他便也会走出房间,在廊亭里坐一会。 今日,长时间未见小镜,他目光隐晦搜寻,总不得意,心有所盼,按耐不住,咳嗽起来。 自辛梅之后,小镜不再用人照顾云瑞,一切她亲自动手,偶尔处理军务,也不耽搁长久,最多晨出午归。如遇大事,譬如今日情形,她留许蒙在别院里,但听咳嗽声响,便箭步奔入内院。 许蒙少有见这位弱病公子,但也不全信外头传言,主司为人如何?他自有计较,就算传闻为真,也是令人羡慕,能被主司大人这般认真软禁照顾,乃莫大福气。 “云将军!” 云瑞既还是南玉将军,三军统帅。许蒙理应拜见,此国礼不可失。 “就你在?”云瑞问,气息奄奄模样。 这句话的背后含义,无非是:她人呢? 许蒙拜之有言,说起主司大人前往东门安排伏兵射杀叶瑾一事。 闻言,云瑞眉色微暗,不想说话,靠在轮椅上,阖目无神。 许蒙轻声拜退,不作打扰。 两日后,果然大风暴雨,芒城北山河道一夜决堤,东门地势偏低,洪水冲城的程度,此预料中还要严重,芒城原守卫军三千人,已调拨两千士卒出城,派于沟渠下游疏通工事。同时,芒城东门大开,频繁进出工兵,一派紧迫奔走气氛,毫无严谨防御性可言。 …… 此时此刻,与东门相对的陇山西岭密林中,段铮已投拜叶瑾麾下,侧立其左右,望见芒城东门情形,其言激动,道: “军师,快看!东门已乱,此时全军出击,可一举夺取芒城控制权,活捉云镜!” “活捉云镜?” 叶瑾反问,语气不信。 段铮再劝道:“自西川军退兵后,芒城之中,只有三千原守卫军,云镜左右,不过许蒙这支护卫部队。军师切不可错失良机啊!” “不不不!我看了一夜芒城防卫图,进入东门后,有两条道,往右就是一条狭长环城街道。我一旦入城,定会发现左边道路设有障碍,自然选择往右,当行进百步,两侧高处会有弓弩手出现,而我将命丧当场。” 段铮闻言后,心底透凉,但不敢表露出来,强作镇定,语气里,也是最后一股勇气,质问道: “军师……!这是不信任段某投诚?” 叶瑾一副轻松姿态,眼色吩咐,左右上前,摆出棋盘与软凳,并收了段铮佩刀长枪。 “将军且坐下与我对弈一局。” 段铮不明所以,心中忐忑,刚坐稳下来。叶瑾一指芒城东门方向,道:“将军请看!” 段铮望去,眼睛大瞪,再看眼前军师,确认是叶瑾真容。 那么此刻,突然向芒城东门冲杀的一支晋林军当中,豪华驷马战车之上,羽沿旗伞下,稳坐高台,挥军出击,指点攻守的“叶瑾”又是何人? 不好! 段铮内心顿起惶恐,待那假“叶瑾”入城,被主司大人安排的伏兵所杀,自己也必死无疑。 一时,段铮心中大呼:吾命休矣! 第100章 芒城之战
<\/header> 那假叶瑾无论身形相貌,装扮十分逼真。又是叶瑾早就计划,有学习神态举动。若非极为熟悉叶瑾者,万难看出真假。<\/blk> 此前,叶瑾密语:<\/blk> “你率军突袭,趁敌不备,速速攻入东门,依舆图线路,直取云镜所居别院。若中途遭遇埋伏,敌大将段铮为你陪葬,发三倍抚恤。若未见伏兵,确认云镜所在,释放信号,我亲率大军城外接应,夺取芒城,俘虏云镜。”<\/blk> 这假叶瑾也是晋林军中一名出色部将,他依军师计策,率领三千快骑突袭芒城东门,与毫无防备的芒城守卫军,在东门口混战,隐隐占据上风。<\/blk> 他谨记军师计谋,不与敌军恋战,另率五百精英,冲破东门防御拒马,闯入芒城之中,见左侧道路堆积工械器皿,不假思索,挥令往右……!<\/blk> 而此时此刻。<\/blk> 芒城太守前来别院面见主司,被护卫许蒙拦下,一脸焦急,告知:<\/blk> “许将军!竟是那段铮投敌叛变,暗中于陇山修桥铺路,叶瑾部队才得以悄无声息出现在东门城外,现已攻入城中,正往这杀来!属下已备好车马,还请许将军向主司大人汇报,速速从西门出城,暂避敌军锋芒。”<\/blk> 段铮之计,伏兵一事,除了莫老先生与许蒙几人知晓。<\/blk> 芒城太守是一概不知,他见叶瑾亲率大军,唯恐不敌,特意前来别院告知情况。<\/blk> 许蒙心中揣思一番,按照计划,早在一个时辰前,主司大人本就该前往东门环城街道指挥伏击之事。可到现在,却还是不见主司大人从后院出来,便先问道:<\/blk> “叶瑾现在何处?”<\/blk> “叶瑾亲率五百精锐骑兵,刚从东门右街杀来,正与城中亲卫军交手,亲卫军只怕也抵挡不了多久。如今城中兵力空虚,恐怕很难顾全主司大人安危。”<\/blk> 若今日主司大人在芒城有任何不测,他日朝廷问责,芒城太守三族上下都将入狱。<\/blk> 事关生死,芒城太守知道。<\/blk> 许蒙同样知道,但主司大人为人行事,知轻重缓急,他猜测,主司定被更为重要的事耽搁了,一切也还在计划之中。<\/blk> 他便做主让芒城太守前去防御敌军,东门右街的战况情报,需及时来报。<\/blk> 芒城太守不得不依许蒙之言,前往抵抗叶瑾。<\/blk> “报!敌军已经攻入东门右街百步!”<\/blk> “再探!”<\/blk> “报!敌军已经攻入东门右街五百步!”<\/blk> 这是伏击的最后时机了,许蒙内心同样焦急万分,他回头看了看后院拱门处,始终未见主司大人身影出现,权衡再三,他还是吩咐:“再探!”<\/blk> “报!敌军已经攻破右街防线,正朝这儿杀来!”<\/blk> “再探!”<\/blk> 许蒙吩咐,将所有护卫全部召集于别院大门口,一番朗朗而言,激励部下,今日哪怕血肉不存,也誓必坚持到援军赶来,不让敌人踏入别院大门一步。<\/blk> 与此同时,那整条右街各处埋伏的三百名乔装改扮的弓弩手,全部都是祈远将军训练出来精锐弓兵,且具有很高的作战素质,未有一人私自行动。待见“叶瑾”远去,各小队猜测计划或许被取消,但秘密行动指令还在,不敢露面。直到许蒙擅自做主,假传主司指令,命他们前往别院附近隐藏待命。<\/blk> “报!敌军距此不足百步!”<\/blk> 此为最后一报,不消片刻,只见街巷拐角,芒城亲卫军节节败退,那“叶瑾”的铁皮裹轴的驷马战车,高昂挺进,直逼而来。<\/blk> 许蒙长枪在手,与前后左右七八十名护卫列出阵型。<\/blk> “杀!”<\/blk> 随后,许蒙枪出如龙,身先士卒,三步如奔,腾空挑枪,率先击杀了几名前锋敌军,进入混战……!<\/blk> 别院之中,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刀戟击鸣声,里面夹杂着迫切、紧张、肃杀……!<\/blk> 大概一个时辰前,小镜要出门,她今日有特别重要的事,也不知午饭能不能回来吃,她要去书房看一眼公子。<\/blk> 她如今推开书房的门,已经不需要再请示公子了,就算请示了,公子不会搭理她。<\/blk> 推开门,她再关上,动作很轻。<\/blk> 云瑞没有抬头,门口人影的进出,他恍若不知,他今日有些兴致,正提笔练字。偶尔轻咳,其实无伤大雅。不过,在小镜的眼里,公子因咳而微微佝偻着的身影,有一股孤独落寞的味道。<\/blk> “公子!奴婢来研墨!”<\/blk> 有那么一会儿,小镜失了神,心里很恍惚。当看到公子沾笔提起少了墨水的时候,她走过去,说了话,开始研磨。<\/blk> 此间之后,两人无语,一切都很淡!<\/blk> 云瑞在练写《灡亭古诗集》,小镜在看公子的忧伤!<\/blk> 时间分秒而过。<\/blk> 小镜错过了出门时间,错过了伏击“叶瑾”的时机,错过了今日的大事!<\/blk> 不过,没关系,这些对她来说,远远不及现在这般的宁静时光。<\/blk> 直到别院外,亲卫军与护卫部队损失惨重,而当许蒙以一人之力,守在别院门口,长枪上挂着敌军血肉,宛若战神之时。<\/blk> “叶瑾”惊叹道:“此人这般武力,又是护卫将军,莫非是云镜部下许蒙也?”<\/blk> “正是你许爷爷!”<\/blk> 许蒙浑身是伤,可见血肉,却更加激起他男儿本色,脚踏阶石,臂起青筋,目无所惧,一声啸吼,震得敌军胆色惊软。<\/blk> 既是许蒙拼死护卫,那这别院之中,定是云镜所在,“叶瑾”吩咐左右,便是一束信号冲天而去……!<\/blk> 待见信号,那东门外高林里,第一局棋尚未下完,叶瑾顿时兴致全无。<\/blk> “撤退!”<\/blk> 城中未见伏兵,云镜身处别院,芒城唾手可得,一局战败朝廷三军,奠定晋林军北上大业根基……!<\/blk> 因为自己的无端猜忌与过分谨慎,原本成为现实的这一切,在信号发出的那一刻,化为了泡影。<\/blk> 至于里外接应,不过激励假叶瑾那批死士的谎言而已,敌人援军即将赶来,眼下只能撤退。<\/blk> 与此同时,信号的爆空锐啸声,传入别院书房。<\/blk> 云瑞停笔!<\/blk> 小镜离开,于别院大门口,见满街尸首血肉,仅剩许蒙几人。<\/blk> “保护主司大人!”<\/blk> 许蒙已然力竭,退回石阶处,以护卫主司。<\/blk> 他又向主司请罪,说已私调弓兵,埋伏附近,打算在他丧命之前,再发号施令,与敌军共尽于乱箭之下。<\/blk> 小镜不怪责许蒙,看向“叶瑾”。她视力惊人,凛然一目,初起疑心,若有所思,细想之下,猛然明白什么。<\/blk> “弓弩手何在?”<\/blk> 小镜一声令下,别院街口,各高楼之上,暗角之处,弩箭齐出,如雨而至……!<\/b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