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儿媳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从楚夫人那里出来,秦氏笑着道:"这几日到我那里的人,可个个都说六婶婶你的不是,六婶婶,你在这家里的人缘可不怎么好。" 日久见人心?婉潞笑了,秦氏已经起身:"茶也喝了,话也说了,六婶婶,我也该去瞧瞧婆婆醒没醒。"婉潞并没站起,只是伸手拉住秦氏的袖子,话里有了一分叹息:"还当三嫂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也是一样。" 秦氏那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六婶婶这话怎么说,我一直以为我和旁人并无不同。"婉潞唇边的笑容并没变化:"还记得我初嫁来时,三嫂的侠肝义胆让人敬服,我一直都当三嫂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谁知不过几年,三嫂竟泯然众人,不晓得是我变了还是三嫂变了。" 秦氏眯起眼,婉潞依然坐在那里,也看着秦氏,秦氏的头微微一抬,接着就弯下腰:"不是我变了,六婶婶,是你变了,我本以为你不过就是个……"就是个什么?婉潞侧一侧头,接着就看向秦氏:"三嫂嫂本以为我不过是个性子软和的,没多少主见的人是吗?" 这不光是秦氏认为的,原来赵府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秦氏没说话已经表示了默认,婉潞轻轻叹息:"三嫂,若前面几个哥哥嫂嫂能撑起赵府,我又何尝不愿意当那个性子软和,没多少主见,只要做自己事的小儿媳妇呢?" 秦氏有所触动,那双本来已经闪过一些怒火的眼微微垂下,气氛依旧沉默,能听到风吹过那株公孙树,带来的哗哗声。隔了一会秦氏才开口:"确是我不愿意,我并没有怪你,只是此时已不同往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氏话里有难得的疲倦,婉潞的眼里有怒火闪动,说出的话已经发冷:"三嫂竟当我是那种小人吗?我若真是小人,又何必接过赵府这摊子?六爷的宦囊,我的嫁妆,再加上此时我娘家的助力,不说大富大贵,温饱足矣,何需想现在要想东想西,处处肘襟?" 婉潞说的话有些快,不由咳嗽起来,双妙掀起帘子想进来,见里面情形又吓的头一缩回去,婉潞咳嗽几声,用拳头捶着胸口:"罢了,本以为三嫂能是我一助力,谁知三嫂心心念念想的是别的,三嫂还是请回吧,横竖我当这个家,也只会被骂不会被赞的。" 秦氏见婉潞一脸心灰意冷,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婉潞眼里的泪已经流了下来,说出的话含着冰冷:"三嫂既以为自己是鱼肉,又何必劝我这个刀俎?"秦氏扶住她,轻轻拍一拍她:"六婶婶,我也晓得你难做,这种事情人都看到你的荣耀,看不到你的难做啊。" 婉潞顺势握住她的手:"那三嫂可愿助做妯娌的一臂之力?"看着婉潞那一脸的期盼,秦氏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开口:"六婶婶,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服侍好婆婆,别的,我真的帮不了。" 是吗?婉潞笑了:"三嫂又诓我,三嫂当家已经数年,当日赵府还没分家,所面对的事那有现在这么少?三嫂怎么能帮不了我呢?"秦氏已经明白婉潞说的是什么,她当日当家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心腹管家,婉潞这话向自己要的就是要这几个心腹了。 秦氏的眉已经皱起:"六婶婶,你这说的,可是大忌啊。"当家理事的人有几个心腹人是常事,只是各自的心腹各自管,哪有去为别人效力的。 婉潞笑了:"三嫂,这府里的人都是赵府的,分什么你我?"秦氏的手握成拳,接着就放开,脸上的笑容浮现:"原来我果然看错了六婶婶。" 秦氏这样就是答应了,婉潞觉得如释重负:"三嫂,以后我做的事,得罪人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纵再如何,不会缺了哪一房的供奉。"得罪人,不缺供奉?秦氏的眉已经扬起:"如此,六婶婶不怕别人说你刻薄?"婉潞冷笑:"刻薄?天下哪有做主人的在那里算计着这银子要怎么省出来,下人们在那里吃香喝辣的?经手的管事们从中得些银子也是常事,但不能做的太过。" 祖宗的基业就那么一些,人口却是越来越多,管事们个个捞油水惯了,稍不得捞一些就一个个怨声叹气,把主人家的钱都当成自己家一般使,有些穷了的世家甚至闹出年轻的哥儿姐儿们的日子过的不如那些积年的仆人们的子女。 赵家虽没有出现这样的事,但是那做管事的,看不起族里穷的族人的事还是有的。听到婉潞这样说,秦氏的眉头彻底松开,拍了婉潞的肩:"六婶婶,你的主意确是不错,当日我也曾想出做些改变,只是稍一变了,那些管事们就怨声载道,当时我也," 秦氏顿一顿,当时上面还有两层公婆,前头还拦着个潘氏,秦氏要做些什么就更难了,况且秦氏心里未必不怀着讨好月太君他们的心,那就更难上加难。 婉潞明白这点,脸上也绽开笑容:"三嫂我晓得,你做了你自己能做的,况且你当时也不好做恶人,现在不同了,婆婆已不管事,为了赵家日后总要做些恶人的。" 秦氏拉住婉潞的胳膊:"六婶婶,我果然看错了你。"婉潞这时的话里就透着亲热:"三嫂为人爽朗,想说就说,做弟妹的羡慕还羡慕不来呢,若换了三嫂,这几个月只怕就另是一个景象了。" 若自己当了赵府的家,秦氏想一想那时的自己,本有积威,又是赵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时就比不得月太君他们活着时候,可惜啊可惜。 秦氏不过一叹就笑了:"那些事总已过去,况且出京也是我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个,六婶婶你放心,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你是赵府当家人,要做的事谁会多说半字?" 目的既已达到,婉潞这下才全松了下来,家里的人若在背后说些七七八八的话,当家的人那就难了,你来讨情,他来讨情,久而久之,那些规矩就全成了空文。 双妙掀起帘子,见她们妯娌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这才壮着胆子道:"两位奶奶,方才丫鬟来说,太太已经醒了。"秦氏哎呦了一声就要出去,才走了一步脚就被跑进来的小姑娘抱住,秦氏低头看见是自己的女儿,抱起她道:"怎么跑过来了?" 跟着手牵手进来的是瑾姐儿和福姐儿,福姐儿已经跑到婉潞身边撒娇要她抱,瑾姐儿规矩行礼才说:"三伯母,妹妹一醒过来就吵着要来寻您,祖母说我们姐妹难得在一起,就吩咐妈妈们把我们送回来了。"婉潞在福姐儿脸上亲了亲,笑着问秦氏:"昨儿没听真着,侄女的名字是叫碧姐儿?" 秦氏把碧姐儿往嘴里塞的大拇指拿出来,瑾姐儿已经递上帕子给碧姐儿擦着手,秦氏笑着说:"是呢,生她那天,恰好我娘家的催生礼也到了,里面有一双碧玉环,就用这个给她起了名字。" 说到这里秦氏有些黯然,那时秦府正是轰轰烈烈,哪里会想到过不得几年,那些荣耀就成了明日黄花,婉潞的下巴抵着福姐儿的头,轻轻晃着怀里的福姐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嫂现在又是赵家的人,想那些做什么?" 第二章 秦家靠了皇帝的势,升的太快,又娶了公主,无数的人都眼红不已,就盼着皇帝退位,新上来的人家把秦家整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驸马的命被填了进去,秦家又有子弟上了战场,在皇帝面前的恩宠全消,以后只要约束着子弟们,安生度日的话也能保住平安。 毕竟,秦家是皇帝的舅家,不招摇的话是惹不上抄家灭族之罪的。秦氏也想到这点,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只是今日秦府一事,已让秦氏对娘家有些心灰意冷,这些婉潞不好再劝她,天下像朱氏这样的继母确实很少,总不能自己遇到个好继母,就要秦氏也忍着她的继母吧? 秦氏回京数日,秦氏和婉潞是亲亲热热,再不说别的,那些等着秦氏一回京就要看婉潞倒霉的下人们大失所望,毕竟秦氏积威已久,她的手段也有人瞧在眼里,哪是一个在他们眼里一直性子软和的婉潞可比的? 也有聪明的看出里面的机关,晓得婉潞并不似平时看起来那么软和,还是各打主意的好,也有些仗着自己家在赵府已经百来年,府里多一半的下人都是联络有亲的,哪肯对婉潞就此服软,还想联络起别的人家再给婉潞点颜色瞧瞧。 "哦,这几日你三奶奶院里常有人去问安?"婉潞拿起旁边的一支珠花比了比,觉得不合适又放了下去,春燕给她递着胭脂:"奶奶,还不光这个呢,奴婢听我当家的说,这几日常有人请三奶奶带回京的管家们出去吃酒,商量事情呢。" 他们没动作才怪,婉潞把唇上的胭脂点好,让双妙从首饰匣子里捡出一支玉簪来别好,拿起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妥当了才笑着说:"你三奶奶几年没回京,她当日带去的人里面和这府里的人本就是一家,他们常在一起也是常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常去问安本就是下人们的事,我还要怪你们没去给你们三奶奶问安呢。" 春燕有些急了:"奶奶,你?"婉潞站起身:"别你啊我的,孩子们都起来了吗?服侍婆婆吃完早饭还有别的事呢。"春燕是一心为主的人,听小董说的,这些人常聚在一起,总是要挑唆秦氏和婉潞斗一斗,愁的一夜没睡好,巴巴地一大早就起来告诉婉潞,谁知婉潞跟没事人儿一样,只得叹气。 婉潞听到她的叹气声,停下脚步敲她额头一下:"你既信得过我,也就要信你三奶奶,这才是正理,别的都不要管。"春燕哦了一声,也只有服侍婉潞去见楚夫人。 隔老远的就听见秦氏的笑声,婉潞不由停下脚步,想起当年月太君在日,每次去请安总是这样,能听到秦氏的笑声,这样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 低头走进楚夫人上房,还没行礼秦氏已经招呼婉潞:"六婶婶你快过来,我给婆婆梳的这头好不好看?"婉潞微微道个福,举目往楚夫人头上一瞧,却不是梳的往日那种,而是把上面的头发高高拢起,堆成高髻,下面的发却没有梳上去,做了一个雁尾,高髻之上插了一根步摇,雁尾之上别了两支蝴蝶样的押发,显得比平日精神许多。 婉潞笑了:"婆婆这样一来,显得年轻许多,这样发式还从没见过。"楚夫人已经把发上的首饰取下来,有些嗔怪地说:"你三嫂嫂说这是外面的时兴头式,家家的老人都是这样梳的,那些虽称老人,不过刚过五十,我都六十的人还梳这样的头,不被人笑才怪?" 秦氏的手放在楚夫人肩上,含笑道:"婆婆别解,这样看起来精神多了,您平日梳的一窝丝不是不好,只是您离了六十还差一两年呢,该往年轻处打扮才是。" 年轻处,楚夫人微微叹了声,从生了赵思贤,侯爷就再没到她房里歇过,那时楚夫人就当自己已经老了,颜色衣衫,鲜明首饰就渐渐穿戴的少了,更别提现在已经做了曾祖母,就更是当自己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各自长大,心事也就了了,可以闭眼了。 楚夫人把发髻解掉,话里的叹息更重:"三十年了,我已经老了。"秦氏没料到没讨到楚夫人的欢喜,反而让她难过,手轻轻往腮上打了打:"都怪我,这嘴说什么呢?" 楚夫人吩咐岚云上前给自己重新梳头,话里有叹息:"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孝心,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婉潞和秦氏都没说话,安静地服侍着楚夫人重新梳成一窝丝,或许是错觉,婉潞只觉得楚夫人头上的白发比方才又多了些。 从楚夫人那里出来,秦氏笑着道:"这几日到我那里的人,可个个都说六婶婶你的不是,六婶婶,你在这家里的人缘可不怎么好。" 秦氏话里的戏谑婉潞听出来了,斜斜瞟秦氏一眼含笑道:"那是,就该让三嫂嫂这样又大方又和气的人当家才是,我该让贤退位。"秦氏哈一声笑出来,用手拍着婉潞的肩:"不但如此,还该想法让我家得了这世子位,让你这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这些话婉潞早有心理准备,等秦氏笑停了才道:"这些做下人的,惯会两面三刀,对了你,嘴抹的跟蜜似的,背了你,那话说的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还在那撺掇着我要我给三嫂一个下马威,让三嫂你明白谁才是这府里当家主事的人,可笑不可笑?" 婉潞最后那两句话已经恨极,秦氏轻叹一声:"这府里确要该好好整顿整顿,六婶婶,你肩上担子重啊。"婉潞又是一笑:"有了三嫂嫂帮我,再重的担子也轻了。"秦氏摆一摆手:"说什么帮不帮的话,赵府的产业有了保证,兴旺发达,等到分家时候我家还不是一样有好处,只想着从公中不停捞好处,全不想着生息,等到日后,别人还不是笑话,再说那些下人一旦捞惯,惯于打偏手,到时自己攒的还不是被人拿走,那才叫为谁辛苦为谁忙?" 秦氏这话让婉潞想起四太太来,不由叹道:"当年若婆婆的妯娌也像三嫂嫂这样想,婆婆也少了些事。"秦氏当家这几年,四太太在背后动的手脚她还是能知道些的,不过那时只是暂时管家,这府里要交给谁也没明朗,也不过就是知道罢了。 前面已经来了一从人,瞧见她们两在这里,人群停了下来,两个婆子抬着的小竹椅上坐着的是潘氏,她紧闭双目,感觉到停下才睁开眼睛。 她眼里依旧一片灰白,婉潞和秦氏双双上前扶住她:"大嫂今儿身子感到好些,过来娘这边?"潘氏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微微咳了几声才开口,那声音也是又沙又哑:"昨儿婆婆派人来说给理哥儿寻了门亲事,问我愿不愿意,现在这样谁家肯嫁女儿过来已经好了,今儿觉得好些,才到婆婆面前道谢。" 说话时候已经断了几次,说完就又闭上眼,婉潞把椅上枕着的枕头重新放平,吩咐婆子们依旧把她抬进去。秦氏看着潘氏一行进去,话里有无尽叹息:"这才几年,大嫂就成了这个样子。"婉潞眼前一花,初嫁进来时,那个温柔笑着,带自己前去拜见各家长辈,楚夫人放心地把家务交给她的女子仿佛又在眼前。 第三章 算起来,潘氏还不到四十,头发却已灰白,看起来比楚夫人也小不了几岁。婉潞把心里的叹息扫掉,对秦氏道:"成哥儿和理哥儿现在不光是弟兄们,又娶了姐妹俩,以后这家里就更和睦了。" 前几日成哥儿的岳母来拜见楚夫人,言谈间说起自家丈夫有个侄女,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一直跟着他们长大的,今年已经十七,本来是想给她先说亲的,谁知一直没有合适的,这才先给自己女儿定了亲,也不晓得这婚事落到哪里? 楚夫人留了心,问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找了人先和理哥儿合一合婚,合婚的人说这是上好一对夫妻,绝无口舌是非的。楚夫人又让秦氏去细问问这姑娘为人如何,秦氏让下人们去打听,回来都说这姑娘温柔和顺。 楚夫人定了主意,寻个媒人就去和那家说亲,成哥儿的岳父姓傅不过是个通判,当日是文武官员说的着秦氏才聘他家女儿。听说赵家要聘自己家侄女做长房长孙媳妇,虽知道赵府以后是小儿子继承侯府,但有个做侯爷的叔叔,父母就算不成器也饿不着,忙不迭答应了。 楚夫人得了傅家的肯信,这才让人知会潘氏让她等着做婆婆,潘氏病了这许多年,已经晓得自己只怕就要油尽灯枯,望着的就是儿女们各自嫁娶,理哥儿婚事定了,下面那几个小的也好寻亲,楚夫人做了主她又怎么说个不字,只是求着楚夫人让新娘快些过门的好。 这定下亲事不过两天,就把婚期都定了,六月十三娶媳妇过门,侯府还在丧期,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楚夫人吩咐把隔了两条街的一座四进宅子布置出来,好让理哥儿在那娶亲成礼。 珍姐儿的婚期也定在了八月十六,楚夫人的意思,到时珍姐儿也在那宅子出嫁,不然侯府在丧期内就张灯结彩,看在外人眼里也不像。 秦氏能干,这婚事就托到了她这里,听到婉潞这样说,秦氏摇头微微叹道:"你还说这个,一下就两门婚事,日子还赶的这么近,我这头都赶晕了。" 婉潞用袖子掩住口一笑:"能者多劳,再说这办婚事,油水可是大大的。"到时那种魍魉也会出来的,侯府这三年来一直有事情,办丧事时婉潞看的很严,就算捞也捞不了多少油水,现在两出婚事一办,这里面的道道就多了。 办喜事总是那些事,打家具,做新衣衫,再抽调些仆人到新宅子那里去打扫,这帮着办婚事虽是能捞油水的时候,但这一抽调过去就是做了赵大爷那房的下人,赵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下人们都清楚,跟了他过去是没多少好日子的,自然有人不愿意去,各自托情想办法从名单上下来。 婉潞手里拿着名单,冷笑看着陆管事,他是陆总管的儿子,也已五十多了,就等着陆总管一回家荣养就好接了自己爹的位置,现在恭敬站在那里,但一双眼里偶尔也有冷光闪过过,没了下人帮忙,看这位掌家奶奶用什么去调动? 婉潞把名单放下:"陆管事,原来我说的话全是耳边风啊?理哥儿娶妻,这是赵家大事,这些人竟然个个都不肯去,不是说病了就是家里走不开,原来我赵家竟养了这么多的闲人。" 陆管事依旧恭敬:"奶奶容禀,这些小的已经一一核实过,确是家里有事。"婉潞冷笑出声:"一批不去,两批不去,这都第三批了,偌大一个赵府,挑不出十来房去帮忙的下人,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 陆管事扑通一声跪下去:"并不是奶奶糊涂,也不是小的糊涂,只是这赵府下人,总有那么些事情。"婉潞挑高眉:"哦,你的意思,我该体谅他们,不让他们去帮忙,依旧让他们在赵府待着。" 婉潞话里有些冰冷,陆管事抬头看一眼婉潞,这个唇边常含笑容的少妇此时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从头凉到心窝,陆管事还要再辩解,婉潞已经扔下一张纸来:"既然他们不肯去,就按这张上面的名单去吧。" 陆管事把那张纸捡起,心放了下来,她还不是没办法,只有另派人,一看这张名单上的人,陆管事嘴巴长大,上面头一个就是陆总管的名字,第二个是自己的,第三个是自己亲家的,总共十来房人,全都是和自家有亲的。 陆总管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无疑,那冷汗顿时下来,抬头看着婉潞:"奶奶,虽说主人有命,做下人的不敢不从,但小的们若全去了,这府里的事交给谁去?" 婉潞转着手上的戒指,戒指上镶的红宝石在阳光下不停反射出各种光,婉潞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光,听到陆管事的问话头都没抬:"陆管事,这由不得你操心。" 话语平静,陆管事却像被雷劈到一样,惊叫一声奶奶,婉潞把手停下,双手放在裙上,抬头那眼还是依旧那么平静:"怎么,我要让谁去哪里,他们的事要谁来接替,这些事都要先问过你吗?我倒想问问,这府里谁是下人,谁是主人?" 陆管事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用袖子擦一擦才又道:"奶奶的调配那是奶奶自己的事情,不过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总要提前告诉小的一声,小的才好……" 婉潞已经不想和他罗嗦,叫了声人来,帘子掀起处走进四个中年管事,婉潞没有去看陆管事,而是指着那四个中年管事:"陆总管一家到那边去了后,他的事就由你们四个接手,我昨儿已经和你们说过了,各人原来管的事各管一摊就成。" 四个管事齐声应是,婉潞这才瞧向陆管事:"陆管事,现在你可以安心往那边去了吧?"陆管事说不出话来,他恨恨地瞧着这四个管事,这里面有两个可是经常奉承自己,家里还有他们的孝敬,怎么不声不响就投靠了婉潞? 看着那四个管事的脸上对自己露出的嘲讽笑容,陆管事对婉潞道:"奶奶,这些小人背地一套,当面一套,奶奶你是做主人的,可不能受这些人的蒙蔽。" 婉潞站起身走到陆管事的跟前:"陆管事,蒙蔽?是你陆家蒙蔽我多一些呢,还是他们蒙蔽的我多一些?"陆管事被这话说的面上开始现出白色,陆家世代在赵府做管事,这百来年,积累的财富也不在个小数目。 婉潞已经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在陆管事跟前晃一晃,那是一根金钗,钗上镶了指顶大的宝石,凤眼用的是龙眼般大的珍珠。 这首饰是从哪里来的?陆总管皱眉在想,婉潞已经笑了:"陆管事,你一年的工钱是五十两,就算加上吃喝衣衫,这一年也不过就是八十两,这根钗,单上面的宝石和珠子就值三百两,而这,不过是你媳妇拿来赏你家丫鬟的东西。" 说着婉潞把这钗丢到陆管事怀里,钗掉在陆管事衣襟上,上面的珍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婉潞站直身子,声音冰冷:"陆管事,我倒想请教请教你,这样的东西也是你四年的收入,你媳妇就拿来赏给丫鬟,理由不过就是这式样不时兴了,别说是你媳妇,就算是这族里差一点的主母们,只怕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陆管事,我倒想问个究竟。" 第四章 陆管事此时已经汗湿重衫,屋里的人都屏声静气等着婉潞下面的话,婉潞说完就看着陆管事:"方才陆管事连自家的东西都认不出来,可见你家里这样的东西定是塞满了箱子。" 陆家做了百来年的管事,背地里置的产业不少,不过是贪了赵府的庇护才没有求告出去,听了婉潞这话,陆管事已经跪坐在地上,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婉潞重新坐了回去,看着不说话的陆管事:"这几辈子的脸面,我也不赶尽杀绝,你回家去好好收拾东西过去那边宅子伺候。"陆管事没想到婉潞竟这样说,重新跪了起来磕了个头:"小的领命。" 说着陆管事僵直地站起身往外走去,婉潞一笑,又叮嘱那几个管事一些事情也就打发他们出去。来回事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秦氏要照管婚事,支银子的事就要来和婉潞商量。 秦氏还带了几匹料子,说这些都是婚事上能用上的,从绸缎庄里寻的上好的,妯娌两人在那商量,又让人把珍姐儿请了过来,让她也来挑些料子好给她做嫁妆。 珍姐儿一听到自己的嫁妆,那脸又红了起来,说只要婉潞和秦氏做主就好,正说的热热闹闹,丫鬟进来报说陆爷爷来了。 陆总管做了这三四十年的总管,一般点的人都以爷爷称之,珍姐儿正要回避,秦氏已经拦住她:"别走,正好看戏,你也能学着些管家。"这话让珍姐儿的脸又红了起来。 陆总管已经走了进来,他须发皆白,进来正要行礼婉潞已经拦住他:"陆总管请坐,正要让人去请您呢,说的就是人让您过去那边新宅子帮忙的事。" 陆总管站的笔直,对婉潞行礼道:"六奶奶,老朽已经年过七旬,还请奶奶发个慈悲,容老朽全家离府。" 秦氏话里的戏谑婉潞听出来了,斜斜瞟秦氏一眼含笑道:"那是,就该让三嫂嫂这样又大方又和气的人当家才是,我该让贤退位。"秦氏哈一声笑出来,用手拍着婉潞的肩:"不但如此,还该想法让我家得了这世子位,让你这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这些话婉潞早有心理准备,等秦氏笑停了才道:"这些做下人的,惯会两面三刀,对了你,嘴抹的跟蜜似的,背了你,那话说的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还在那撺掇着我要我给三嫂一个下马威,让三嫂你明白谁才是这府里当家主事的人,可笑不可笑?" 婉潞最后那两句话已经恨极,秦氏轻叹一声:"这府里确要该好好整顿整顿,六婶婶,你肩上担子重啊。"婉潞又是一笑:"有了三嫂嫂帮我,再重的担子也轻了。"秦氏摆一摆手:"说什么帮不帮的话,赵府的产业有了保证,兴旺发达,等到分家时候我家还不是一样有好处,只想着从公中不停捞好处,全不想着生息,等到日后,别人还不是笑话,再说那些下人一旦捞惯,惯于打偏手,到时自己攒的还不是被人拿走,那才叫为谁辛苦为谁忙?" 秦氏这话让婉潞想起四太太来,不由叹道:"当年若婆婆的妯娌也像三嫂嫂这样想,婆婆也少了些事。"秦氏当家这几年,四太太在背后动的手脚她还是能知道些的,不过那时只是暂时管家,这府里要交给谁也没明朗,也不过就是知道罢了。 前面已经来了一从人,瞧见她们两在这里,人群停了下来,两个婆子抬着的小竹椅上坐着的是潘氏,她紧闭双目,感觉到停下才睁开眼睛。 她眼里依旧一片灰白,婉潞和秦氏双双上前扶住她:"大嫂今儿身子感到好些,过来娘这边?"潘氏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微微咳了几声才开口,那声音也是又沙又哑:"昨儿婆婆派人来说给理哥儿寻了门亲事,问我愿不愿意,现在这样谁家肯嫁女儿过来已经好了,今儿觉得好些,才到婆婆面前道谢。" 说话时候已经断了几次,说完就又闭上眼,婉潞把椅上枕着的枕头重新放平,吩咐婆子们依旧把她抬进去。秦氏看着潘氏一行进去,话里有无尽叹息:"这才几年,大嫂就成了这个样子。"婉潞眼前一花,初嫁进来时,那个温柔笑着,带自己前去拜见各家长辈,楚夫人放心地把家务交给她的女子仿佛又在眼前。 算起来,潘氏还不到四十,头发却已灰白,看起来比楚夫人也小不了几岁。婉潞把心里的叹息扫掉,对秦氏道:"成哥儿和理哥儿现在不光是弟兄们,又娶了姐妹俩,以后这家里就更和睦了。" 前几日成哥儿的岳母来拜见楚夫人,言谈间说起自家丈夫有个侄女,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一直跟着他们长大的,今年已经十七,本来是想给她先说亲的,谁知一直没有合适的,这才先给自己女儿定了亲,也不晓得这婚事落到哪里? 楚夫人留了心,问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找了人先和理哥儿合一合婚,合婚的人说这是上好一对夫妻,绝无口舌是非的。楚夫人又让秦氏去细问问这姑娘为人如何,秦氏让下人们去打听,回来都说这姑娘温柔和顺。 楚夫人定了主意,寻个媒人就去和那家说亲,成哥儿的岳父姓傅不过是个通判,当日是文武官员说的着秦氏才聘他家女儿。听说赵家要聘自己家侄女做长房长孙媳妇,虽知道赵府以后是小儿子继承侯府,但有个做侯爷的叔叔,父母就算不成器也饿不着,忙不迭答应了。 楚夫人得了傅家的肯信,这才让人知会潘氏让她等着做婆婆,潘氏病了这许多年,已经晓得自己只怕就要油尽灯枯,望着的就是儿女们各自嫁娶,理哥儿婚事定了,下面那几个小的也好寻亲,楚夫人做了主她又怎么说个不字,只是求着楚夫人让新娘快些过门的好。 这定下亲事不过两天,就把婚期都定了,六月十三娶媳妇过门,侯府还在丧期,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楚夫人吩咐把隔了两条街的一座四进宅子布置出来,好让理哥儿在那娶亲成礼。 珍姐儿的婚期也定在了八月十六,楚夫人的意思,到时珍姐儿也在那宅子出嫁,不然侯府在丧期内就张灯结彩,看在外人眼里也不像。 秦氏能干,这婚事就托到了她这里,听到婉潞这样说,秦氏摇头微微叹道:"你还说这个,一下就两门婚事,日子还赶的这么近,我这头都赶晕了。" 婉潞用袖子掩住口一笑:"能者多劳,再说这办婚事,油水可是大大的。"到时那种魍魉也会出来的,侯府这三年来一直有事情,办丧事时婉潞看的很严,就算捞也捞不了多少油水,现在两出婚事一办,这里面的道道就多了。 办喜事总是那些事,打家具,做新衣衫,再抽调些仆人到新宅子那里去打扫,这帮着办婚事虽是能捞油水的时候,但这一抽调过去就是做了赵大爷那房的下人,赵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下人们都清楚,跟了他过去是没多少好日子的,自然有人不愿意去,各自托情想办法从名单上下来。 第五章 婉潞手里拿着名单,冷笑看着陆管事,他是陆总管的儿子,也已五十多了,就等着陆总管一回家荣养就好接了自己爹的位置,现在恭敬站在那里,但一双眼里偶尔也有冷光闪过过,没了下人帮忙,看这位掌家奶奶用什么去调动? 婉潞把名单放下:"陆管事,原来我说的话全是耳边风啊?理哥儿娶妻,这是赵家大事,这些人竟然个个都不肯去,不是说病了就是家里走不开,原来我赵家竟养了这么多的闲人。" 陆管事依旧恭敬:"奶奶容禀,这些小的已经一一核实过,确是家里有事。"婉潞冷笑出声:"一批不去,两批不去,这都第三批了,偌大一个赵府,挑不出十来房去帮忙的下人,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 陆管事扑通一声跪下去:"并不是奶奶糊涂,也不是小的糊涂,只是这赵府下人,总有那么些事情。"婉潞挑高眉:"哦,你的意思,我该体谅他们,不让他们去帮忙,依旧让他们在赵府待着。" 婉潞话里有些冰冷,陆管事抬头看一眼婉潞,这个唇边常含笑容的少妇此时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从头凉到心窝,陆管事还要再辩解,婉潞已经扔下一张纸来:"既然他们不肯去,就按这张上面的名单去吧。" 陆管事把那张纸捡起,心放了下来,她还不是没办法,只有另派人,一看这张名单上的人,陆管事嘴巴长大,上面头一个就是陆总管的名字,第二个是自己的,第三个是自己亲家的,总共十来房人,全都是和自家有亲的。 陆总管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无疑,那冷汗顿时下来,抬头看着婉潞:"奶奶,虽说主人有命,做下人的不敢不从,但小的们若全去了,这府里的事交给谁去?" 婉潞转着手上的戒指,戒指上镶的红宝石在阳光下不停反射出各种光,婉潞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光,听到陆管事的问话头都没抬:"陆管事,这由不得你操心。" 话语平静,陆管事却像被雷劈到一样,惊叫一声奶奶,婉潞把手停下,双手放在裙上,抬头那眼还是依旧那么平静:"怎么,我要让谁去哪里,他们的事要谁来接替,这些事都要先问过你吗?我倒想问问,这府里谁是下人,谁是主人?" 陆管事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用袖子擦一擦才又道:"奶奶的调配那是奶奶自己的事情,不过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总要提前告诉小的一声,小的才好……" 婉潞已经不想和他罗嗦,叫了声人来,帘子掀起处走进四个中年管事,婉潞没有去看陆管事,而是指着那四个中年管事:"陆总管一家到那边去了后,他的事就由你们四个接手,我昨儿已经和你们说过了,各人原来管的事各管一摊就成。" 四个管事齐声应是,婉潞这才瞧向陆管事:"陆管事,现在你可以安心往那边去了吧?"陆管事说不出话来,他恨恨地瞧着这四个管事,这里面有两个可是经常奉承自己,家里还有他们的孝敬,怎么不声不响就投靠了婉潞? 看着那四个管事的脸上对自己露出的嘲讽笑容,陆管事对婉潞道:"奶奶,这些小人背地一套,当面一套,奶奶你是做主人的,可不能受这些人的蒙蔽。" 婉潞站起身走到陆管事的跟前:"陆管事,蒙蔽?是你陆家蒙蔽我多一些呢,还是他们蒙蔽的我多一些?"陆管事被这话说的面上开始现出白色,陆家世代在赵府做管事,这百来年,积累的财富也不在个小数目。 婉潞已经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在陆管事跟前晃一晃,那是一根金钗,钗上镶了指顶大的宝石,凤眼用的是龙眼般大的珍珠。 这首饰是从哪里来的?陆总管皱眉在想,婉潞已经笑了:"陆管事,你一年的工钱是五十两,就算加上吃喝衣衫,这一年也不过就是八十两,这根钗,单上面的宝石和珠子就值三百两,而这,不过是你媳妇拿来赏你家丫鬟的东西。" 说着婉潞把这钗丢到陆管事怀里,钗掉在陆管事衣襟上,上面的珍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婉潞站直身子,声音冰冷:"陆管事,我倒想请教请教你,这样的东西也是你四年的收入,你媳妇就拿来赏给丫鬟,理由不过就是这式样不时兴了,别说是你媳妇,就算是这族里差一点的主母们,只怕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陆管事,我倒想问个究竟。" 陆管事此时已经汗湿重衫,屋里的人都屏声静气等着婉潞下面的话,婉潞说完就看着陆管事:"方才陆管事连自家的东西都认不出来,可见你家里这样的东西定是塞满了箱子。" 陆家做了百来年的管事,背地里置的产业不少,不过是贪了赵府的庇护才没有求告出去,听了婉潞这话,陆管事已经跪坐在地上,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婉潞重新坐了回去,看着不说话的陆管事:"这几辈子的脸面,我也不赶尽杀绝,你回家去好好收拾东西过去那边宅子伺候。"陆管事没想到婉潞竟这样说,重新跪了起来磕了个头:"小的领命。" 说着陆管事僵直地站起身往外走去,婉潞一笑,又叮嘱那几个管事一些事情也就打发他们出去。来回事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秦氏要照管婚事,支银子的事就要来和婉潞商量。 秦氏还带了几匹料子,说这些都是婚事上能用上的,从绸缎庄里寻的上好的,妯娌两人在那商量,又让人把珍姐儿请了过来,让她也来挑些料子好给她做嫁妆。 珍姐儿一听到自己的嫁妆,那脸又红了起来,说只要婉潞和秦氏做主就好,正说的热热闹闹,丫鬟进来报说陆爷爷来了。 陆总管做了这三四十年的总管,一般点的人都以爷爷称之,珍姐儿正要回避,秦氏已经拦住她:"别走,正好看戏,你也能学着些管家。"这话让珍姐儿的脸又红了起来。 陆总管已经走了进来,他须发皆白,进来正要行礼婉潞已经拦住他:"陆总管请坐,正要让人去请您呢,说的就是人让您过去那边新宅子帮忙的事。" 陆总管站的笔直,对婉潞行礼道:"六奶奶,老朽已经年过七旬,还请奶奶发个慈悲,容老朽全家离府。" 婉潞手里正抖着一匹连绵不断满地金的缎子,对秦氏道:"这色正好拿来做包袱皮,另外那个纱用来给理侄儿糊窗子是最好不过,粉色衬着那边的梧桐,又鲜亮又喜庆。"陆总管说完话就等着婉潞发排,谁知婉潞依旧在那里和秦氏商量要给里哥儿布置新房的事,只当自己没说过话,陆总管又开口道:"六奶奶,小的……" 婉潞这才把手里的料子放下,眼转向陆总管,秦氏也款款坐下,手并没有离开那些料子,那眼和婉潞一样没有离开陆总管身上,唇边含有一丝丝笑容。两位少奶奶都是三十左右,如花似玉的容貌,此时不言不语却让陆总管心里有些发毛,他迟疑一下又道:"六奶奶,小的在赵府受恩深重,全家老小都仰仗赵府,奶奶现在……"不等陆总管说完,婉潞已经冷笑开口:"好个受恩深重,陆总管,你可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第六章 陆总管没料到婉潞竟半点颜面都不给自己留,方才那半真半假的求去此时变成全部,脸上开始有猪肝色显现:"奶奶,小的自认对赵府已竭尽心力,再无半点不妥,况且小的几年前就想求去,不过是老爷爱护小的,让小的依旧在府里伺候,小的一片赤胆忠心,并无半点隐瞒赵府。" 婉潞轻轻一晒:"原来说来说去,这是怪我误听了人言,对你家不好?"婉潞话里的嘲讽陆总管怎么听不出来,只是陆家在赵府这百来年,跟着赵家同进同退,此时上头还有侯爷和楚夫人,陆总管原先哪里把婉潞这位少奶奶放在眼里? 方才陆管事回来寻到陆总管,说婉潞有令让自己父子都到那边新宅子伺候,这是明摆着要夺自家权柄的事,陆家这总管做了上百年,只把一个赵府总管当成自己家的永远基业,哪能容得下别人觊觎自家的总管之位?当年月太君还活着时候也曾发作陆家,寻别人家来替了这总管之位,那时陆总管的父亲还活着,使了多少力气才让月太君打消了主意,又反让月太君把那家要替自家做总管的人家远远打发了出去,今日又怎受得了这口气。 这才来寻婉潞开口求去,不过是想将婉潞一军,谁知婉潞一不留,二不同意,只是在问别的,陆总管一时有些卡壳。 婉潞听陆总管答不上来,又开口道:"陆总管,若照了你说的,我受了别人蒙蔽,才让你和你儿子去那边新房子帮忙,那我倒想问问陆总管,你做总管的,平日的职责是什么?"这陆总管答的上来:"小的受了侯爷和太太的托付,自然是管理家里琐事,管教下人。" 婉潞一笑:"好个管教下人,陆总管,你管教的下人就是主人使唤着不动吗?"陆总管额上开始有汗出来:"小的并未曾让下人们不听主人的使唤。"婉潞又笑了:"新宅子那边要挑人过去服侍,挑了一批不去,两批又不去,一直到第三批,还是没人去,我这才没奈何,让陆总管你们父子去做个带头的,谁知陆总管您倒好,别人不过背地里寻个由子不去罢了,您就直接到我跟前要全家求去,陆总管,您这是要挟我呢,还是要陷我于不义,我倒想请教请教?" 陆总管没料到婉潞竟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再看着婉潞眼里射出的寒光,腿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奶奶,小的……"不等他说完,婉潞已经站起:"陆总管,要求去,我也不好拦着,你陆家老小在我赵府总共四十三口,要走,我明儿就让人去官府办文书,到时咱们也就丁是丁卯是卯的,每人二十两的赎身银子,除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别的什么都不许从赵家带走。那些你用你亲家名义买的田地,置的产业,我自会派人去和你亲家说,让他们就此笑纳,也无需还你家了。" 陆总管没想到婉潞竟这样不顾体面,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秦氏坐在那里开口了:"陆总管,这可是你亲自来六婶婶面前求去的,六婶婶不过是照了规矩办事,哪家的下人许有自己的产业,自己的奴仆下人了?你就算到满大街地说我赵家待人刻薄,可这满屋子的下人和我都听着,这是你自己求去,并不是我赵家撵走你的,照了规矩章程办事,谁又会说个不字?" 婉潞也笑了:"三嫂嫂不说我还忘了,这些下人们谁家不背地里说主人的?你见哪家主人会拿着别家下人背后说的坏话去问人了。"秦氏哈哈大笑:"这才是没体面的事呢,谁家没眼色的敢来问了,我定要啐她一头一脸的吐沫。" 婉潞笑的更为开心,珍姐儿站在旁边也跟着婶婶们笑,房里伺候的婆子丫鬟们唇边也露出笑容。陆总管顿时觉得自己受辱,站起身就要往墙上撞去,嘴里还道:"为赵家干了一辈子,临老竟这样,我还是死了算了。" 旁边站着的婆子们急忙上前拉住他,婉潞已经走到他跟前,还是瞪着陆总管:"寻死?你不是口口声声是忠仆吗?求去再加陷主人于不义,陆总管,你这个忠仆做的可极好。"陆总管那股气顿时又没了,婉潞看一下秦氏:"三嫂,我想问问奴仆要挟主人,按了律法该治什么罪?" 秦氏眼皮都没抬:"奴背主,该是凌迟的罪名。"婉潞手一扬:"你们都放开,我看着他寻死,我看可有哪家衙门肯收这奴仆要挟主人的状子。"陆总管已经瘫软下去,婉潞也不看他:"陆总管,我还是那话,要走,就照了规矩,要不走,就老实收拾东西到那边宅子帮忙,以后理侄儿成了亲,你们全家也就尽心尽力地伺候,理侄儿是赵府长房长孙,去伺候他也不算辱没了你家。" 说着婉潞示意婆子们把陆总管扶出去,帘子掀起处,婉潞已能瞧见外面站满了人,看见陆总管被扶出来,他们一涌而上想瞧个究竟,婉潞已打起帘子走了出来,人群停在那里。 婉潞的头高高扬起,声音清脆:"我说话历来不说两遍,今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把话说开,赵府不是我一家的赵府,你们尽心尽力伺候了,日后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该赏的我从不手软。有那想从中间打偏手捞油水的,也别嫌我为人刻薄,若觉着从此油水捞不着想从此求去的我也不拦着,等在这里等你们求去。" 院子里没有声音,下人们都低头垂手站在那里,婉潞说完又等了会儿,见他们还是没有声音,这才开口道:"都去忙自己的事吧,赵府长长远远的,你们的日子才好过,若不然,那被夺爵抄家的人家的奴仆是什么下场,你们自己也清楚,别给我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说着婉潞再不去瞧他们,伸手掀起帘子自己进屋,屋内也同样寂静,婆子丫鬟们站成一排,没有人敢说话,秦氏还是照旧坐在那儿,对婉潞比一比拇指,婉潞一笑:"倒碗茶来,说了那么大天的话,都快渴死了。" 丫鬟们仿佛才醒了过来,忙给婉潞倒茶,婆子们又送上些茶果,双妙上前给婉潞捶着肩膀,珍姐儿这才开口:"六婶婶,怎么你说的和祖母说的不一样。"这样大户人家,对下人们历来都是宽厚的,婉潞把茶碗放下,瞧一眼她:"哪里和你祖母说的不一样了?该赏的我哪一点没赏了?他们要求去,要往好处去,难道我还拦着不成?" 珍姐儿嗯了一声,秦氏笑了:"珍姐儿才多大,你就和她打这样的机关?珍姐儿过来,三婶婶和你说,你六婶婶的意思是,做主人的要赏罚分明,有功的自然要赏,有过的当然要罚,哪能为了个宽厚之名,就赏罚失序?那样就会寒了想办事的人的心,而上前的不过就是些谄媚之徒。" 珍姐儿点头,婉潞捻起一枚橄榄:"珍姐儿,当家这种事,是不能只想着甜,而不想着苦,你看这橄榄,初入口时有些酸涩,久而久之回味就甜,管家也一样的,初时管严,那下人们当然不免说东道西,你办起事来总有些难办,是为酸涩,等日子久了,他们惯了,那时你才知道这管家严的好处。" 第七章 珍姐儿低头笑了,秦氏轻轻叹气:"闹这么一出,陆总管也真是糊涂。"婉潞没接她的话,什么糊涂,人聪明着呢,就想用主动求去要挟自己,现在这样走出去,到了晚间只怕就要来报被痰迷了,陆家总管之位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那甘心轻而易举就被废掉? 到了晚间,婉潞刚把德哥儿的功课看完,又拿过瑾姐儿的针线活过来赞了赞,果然就有楚夫人派来的丫鬟过来报:"奶奶,方才楚家的来报,说楚总管被痰迷了,要奶奶寻个好太医去给他瞧瞧,再支十两银子给陆总管抓药,奶奶这里还有些药也一总带过去。" 唱了黑脸,总要楚夫人出面来唱红脸,婉潞说了句知道了,打发双妙寻出两丸药丸和一根人参跟着那丫鬟去了,赵思贤抱着福姐儿走过来:"我今儿才进大门就听说,陆总管被你气到,我还觉得奇怪,你平日性子最软和不过,下人们做错了什么也不过轻轻就说,哪能和下人们发脾气。" 婉潞把福姐儿从赵思贤怀里接过来,放到瑾姐儿身边坐下,让他们姐妹在一起玩,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世家公子出身,待下人们是宽厚的,比不得我这破落户出来的,待下人们刻薄。"赵思贤的手屈起来,要敲婉潞的头,当着孩子们又把手放下,招呼奶妈们把孩子们抱出去让他们各自歇息。 这才凑到婉潞跟前:"今儿你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了,下人们该罚就罚,也不能一味宽厚,只是陆总管是在祖父时候就做总管的,他们陆家在赵家这么多年,无论谁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婉潞靠到丈夫怀里:"是啊,所以要罚也要从他们这里先罚起,府里的下人们,安享荣华的太多,忘了自己本分的也多,不罚带头的,你只拿下面的小幺儿做伐,不但起不到那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让他们自尊者大起来,陆家既是赵府几辈子的老人,这要整顿,不拿他家做开头,还拿哪家呢?到时别人岂不说,瞧瞧陆家也出了错,却从无人被罚,那样又是什么道理?" 赵思贤嗯了一声,拍拍妻子的背:"我晓得不过嘱咐你一声罢了,你是当家主母,后院的事就全交给你,我不过每日做我自己的事就是了,哪有管到后院来的?"婉潞笑了,抱住丈夫的腰抬起头:"要是你后院有个美妾,我看你到时还要不要管到后院里?" 赵思贤愣了一下,接着就把妻子抱紧,手从她衣襟里伸了进去:"好啊,又来说这个,看我怎么收拾你。"婉潞喘气不止:"再过几年都要做公公了还这样?"赵思贤把帐子放下,呵呵一笑:"前个月还听说襄国公夫人又有孕了,京里没人笑只有赞他们夫妻恩爱的,襄国公的孙子可都两岁了。" 婉潞又是一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屋里屋外渐渐没了声音,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响起,四月还是暮春时节,这场雨来的真好。 陆总管被痰迷到,派到那边宅子的事自然就停止,但婉潞还是把陆管事派过去了,听到婉潞来回的时候,楚夫人皱了皱眉:"六奶奶,虽说这是你的事,可陆家比不得别家。"婉潞还没开口,秦氏已经笑了:"婆婆,这话做媳妇的就要驳一驳。" 驳一驳?楚夫人对婉潞摆一摆手,示意她把茶放在那,看着秦氏问道:"要驳什么?我们做主人的,待下人宽厚些是常事。"秦氏已走到楚夫人旁边坐下:"婆婆,待下人宽厚这是主人们的常事,若这下人感激,不顾一切为主人做事,那就更该宽厚,可这世间多有小人,你越对他宽厚,他越不把你放在眼里。婆婆您先前就想整顿一下家务,只是接二连三家里有事就耽误下来,六婶婶有心整顿,您不多帮着些,还来这问什么?" 说着秦氏就佯推一下楚夫人,别过脸笑了,楚夫人也露出笑容:"整顿家务本就是六奶奶的事,只是陆嫁比不得别家。"见楚夫人又来了,婉潞坐到她左边:"婆婆,媳妇知道陆家在侯府也是几辈子的老人,这情分上和别的下人不同,只是婆婆,要整顿就要从领头的开始,陆家既是这府里下人们带头的,不先整顿他家,而从别家开始,那不是让别的下人家里觉得不公吗?" 楚夫人本就是个明白人,终究脱不开的不过是那一点名声,婉潞和秦氏说的又各自有道理,嗯了一声轻叹:"我也晓得,不过有些事,一成了例就难改了,我是怕别人说嘴,到时你们就。"秦氏和婉潞交换一个眼神,秦氏笑了:"说来说去婆婆还是心疼六婶婶,怕对她名声有碍,婆婆您是太惦记了就不免有想不到处,哪家下人不说主人的是非,又有哪家主人会拿着下人们说的是非问到别人脸上来的,谁有这么没脸色就该当面啐她一脸才是。" 楚夫人已经大笑出来,拍着秦氏的背:"你还是这个样子,爱说爱笑的,你走那么几年,我心里着实惦记的慌,六奶奶孝顺周到,就是性子沉静了些,我上了年纪的人,有时想寻人说个笑话什么的也找不到人。"秦氏得意一笑,往楚夫人怀里偎一偎:"媳妇现在回来了,就陪着婆婆说笑,家里的事有六婶婶呢,婆婆万事不操心,又有媳妇陪着解闷。" 楚夫人伸手摸摸秦氏的头,脸上的笑容没变:"好,就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说完楚夫人抬头对旁边的婉潞道:"陆家总有那么多年的情分,教训了也就得了。" 婉潞起身应是,笑道:"媳妇除了让陆管事一家去了那边宅子伺候,还让人到衙门里起了文书,陆总管和他的两个孙女、四个重孙,都被放了出去,剩下的那些还在家里得用,媳妇也只让他们依旧伺候。" 陆家在赵府共四十三口,现在放出的这几个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楚夫人点头:"就照你做的办,以后这些事你也别来回我,我也不会再问你,你是侯府当家人,平日为人又公平,哪会短了别人什么呢?" 婆媳又说一回话,楚夫人也就要午睡,秦氏和婉潞服侍她躺好,让丫鬟们小心伺候着,这才走出去。出门婉潞才笑道:"还多谢三嫂。"秦氏白她一眼:"去,又来和我说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我再在背后说些什么拆你的台,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妯娌两人往外走去,刚走出数步就看见四太太带着人过来,自从分了家,虽在一个府里住着,除叶氏还来寻楚夫人说说话,斗斗牌外,四太太的影子就很不见。下人们偶尔也嘀咕说四太太现在手是越来越紧,每个月的月钱少了一半不说,还常不能按时发放,照这个样子做下去,谁能和她贴心? 这些话春燕是不敢在婉潞跟前说的,婉潞不过是偶尔路过听到婆子们在那里议论,分了家就不是一家,这样事情婉潞管不得,只当没听见。 见到四太太,婉潞和秦氏忙上前行礼:"四婶婶许久没见。"四太太满脸喜色,难得对婉潞也笑了笑,见她身后跟着个羞答答的粉衣女子,婉潞不由多看了两眼,这女子生的很好,娇滴滴地模样惹人爱怜,看做派又不像是大家女儿,这又唱的是什么? 第八章 秦氏的眼也往那女子的身上打量了下,四太太已经开口道:"大嫂歇下了吗?我带着这姑娘来认认,都是一家人,哪有不认得的,翠蝶,这是你三奶奶六奶奶。" 名叫翠蝶的女子已经走上前给婉潞秦氏行礼:"见过二位奶奶。"婉潞再仔细看一看她的穿着,还在沉吟中秦氏已经问了出来:"四婶婶,晓得你想抱八叔叔家的孙子,只是这没娶妻先纳妾不合规矩吧。"四太太得意一笑:"我岂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这翠蝶是我给你们九叔叔挑的,瞧她这大方模样,长的又俊俏,我也能享几年媳妇福。" 为九爷挑的?婉潞的眼又扫了过去,见这翠蝶虽低垂着头,看不到眼里的动静,但那双手可没有那样安分,婉潞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个本分老实的妾,九奶奶还能拿的下来,这翠蝶长相出众,瞧着又不是那么安分。 四太太这位婆婆又是颠三倒四的,九爷拿不起主意,到时这位得了宠,怎会把九奶奶放在眼里?婉潞的眉头皱起,四太太已经带着人欢欢喜喜往楚夫人那里去了。 秦氏拉一下婉潞:"你在想什么呢?"婉潞把心里的担心说出,秦氏叹气:"这事说出去都是惹人笑话的,哪见谁家婆婆管起媳妇的房中事来,除了这位和……"和罗四太太,她们虽不是正儿八经的亲家,这行径却差不多,思敏有娘家庇护,总少了许多艰难。 九奶奶娘家不过一个小官,摊上这样的婆婆,九奶奶的日子比起思敏,那就差了许多。 四太太欢欢喜喜带着翠蝶去见了楚夫人,楚夫人不过淡淡说了几句,赏了一对金镯子,叶氏那里也没什么好话,赏了支金钗。 背地里下人们都在笑话没见过四太太这样行径,连自己的正经儿媳妇是谁都不知道,楚夫人和叶氏虽心里恼怒,但还是让水氏和婉潞约束住下人不要再议论这件事,等那边真的要宠妾灭妻再有话说。 转眼五月已过,理哥儿的好日子就在这个月,除了理哥儿成亲,六月初六这个上好的日子里也是皇家嫁女之期,守寡刚刚九个月的淮阳公主在这日下降侯府,成为威远侯府王睿的妻子。 公主虽是二次出嫁,皇家也当做大事来办,喜日子那天公主銮驾所经之地,都要张灯结彩,黄沙铺地,净水洒街,百姓们门前要点起香烛,为公主祝贺。 威远侯府更不用说,虽然公主只在威远侯府里住三日,第四日就要搬回公主府去。威远侯府在收到圣旨的时候就抓紧把花园里的一座楼重新修了,日夜兼程做工,里面的陈设十分精美,以备公主新婚之用。 从收到圣旨到婚礼日期虽只有三个月,威远侯府也布置的气气派派,做出尚主的诚意。来往贺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个个口里都在贺着天作之合,早生贵子,哪还记得五年前也同样恭贺过王段联姻。 定安侯府送去了贺仪,男客只去了赵思贤一人,女客一个没去,打的理由就是六月十三这府里也要办喜事,小辈们忙的抽不开身,至于长辈们还在孝期,不好上门道贺。 婉潞也着实忙,但要说没空道贺那就是骗人的话,事情虽已成定局,但婉潞还是怕到了威远侯府,见到那一切的时候就想起那日王睿抱着的小女孩来。段氏已死,她连嫡出的名分都不能有,只能被当做侍妾所生,嫡子女的名分只有公主的子女才有资格冠上。 秦氏也知道来龙去脉,婉潞不去,她又跑去凑什么热闹,到了那日两人很有默契地带着珍姐儿去那边新宅子,好瞧瞧布置的怎样。 珍姐儿晓得自己要从这宅子出嫁,出了嫁就不是孩子,这些时日跟着两位婶婶学着管家理事,性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毛躁,越发显得温和起来,这边宅子她也上过心,在车里就开始说那些是自己布置的,那些嫂嫂一定喜欢这样的话。 少女的声音如乳燕投林,这样纯净的声音让人心里的烦闷也少许多,离的本就不远,不过一刻就到了新宅子。 那边的下人恭敬迎出来,陆总管被放了出去,不知道临去之前陆总管对儿子说了什么,陆管事这些日子在这边也是规矩做事,巴巴结结的,倒比不得当日在侯府时有些脸高高抬起。 陆管事的媳妇自然是这边婆子们的头,人都叫她陆三娘,在前面恭敬领着,待客的地方,戏台,拜堂的大厅,新房,以后赵大爷和潘氏搬过来后住的上房,连赵大爷那些姨娘们的住处都没落下,全都布置妥当。 四进宅子,大大小小总共三十多间屋子,不过就是刚刚够住,婉潞走过一进又一进,心里有些羡慕起来,别看这宅子小,事也少,当日若是楚夫人没说那样的话,自己家也可以有这么个小宅子,安安稳稳自家度日。 这些屋子都瞧过,秦氏又和陆三娘说了些哪里还有该再收拾的地方,珍姐儿也在旁边笑:"我见那边后罩房还空着没人住,那里就摆上床和些东西,等我归宁了也有个住处。"秦氏还没说话,陆三娘已笑了:"大姑娘这话说的,您是赵府姑奶奶,哪能没预备您住的地方?" 说着推开潘氏上房的一道小门,指着里面:"这就是给姑奶奶预备的,赵府的姑娘,哪能去住后罩房?"珍姐儿呀了一声走了进去,这间屋子不大,收拾的十分精致,床、梳妆台、绣墩这些一应俱全,推开窗就能看到屋外两棵芭蕉树。 陆三娘还在那里念叨:"这是那日大奶奶把小的找去,特特吩咐的,说女大不离娘,就把她旁边的屋子布置出来。"珍姐儿听到是潘氏吩咐的,想起她的久病,把窗关了起来。 婉潞拍一拍她的肩:"你也别难过,你好了你娘看着心里也就高兴,病也就好的快一些。"珍姐儿嗯了一声,从这屋子里出来,又转到外面花园。 这花园不过一亩见方,虽无荷塘,也有鱼池假山,鱼池里疏落立了几棵荷花,池边一棵高大的柳树站在那里,柳树的枝丫垂到池里,引得那些金鱼纷纷往柳树那里游去,耳边只有喋喋声。 珍姐儿毕竟是孩子,听到这声音就忘了方才的事,让人拿鱼食来好喂鱼。婉潞她们也好歇息,不一会不光是鱼食,茶水点心也搬了来。 珍姐儿在那里喂鱼,婉潞和秦氏喝茶吃点心,看着珍姐儿那欢快样,婉潞轻轻叹道:"还是在闺中做女儿的好。"秦氏也拿起一把鱼食往水面上洒去,引来一群鱼争食。 做女儿当然好了,可是总是要出嫁的,看着珍姐儿脸上的笑容,秦氏拿起帕子给她擦一擦汗:"累了吧,也该回去了。"珍姐儿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碟里的鱼食已经没有了,这才站起身:"再过一时都晚饭时候,是该回去了。" 三人走出门,车已等在那里,婆子们去把门口的闲杂人赶开,好让她们出门上车,但婉潞她们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到婆子来请她们上车,正在奇怪时候,陆三娘进来请她们出门。 第九章 这毕竟不是赵府门前,人难赶些也是实情,婉潞走在前,秦氏挽着珍姐儿在后,刚踏出门口就有人猛地冲了过来:"奶奶们,您家里的管家平白无故占了小人家的产业,小人去告,竟无一个地方敢收小人的状纸,小人没了法子,这才来求奶奶们。" 婉潞被吓了一跳,婆子们已把婉潞三人紧紧围住,口里就骂:"要告状自有官府,哪有求到我们家奶奶门上?"婉潞这才发现不止一人,竟是大小男女三人,瞧来是一家子,那女的已经冲过婆子们的包围,紧紧抱住婉潞的腿:"侯府豪奴欺人,仗的就是侯府的势,逼急了,我就一根绳吊死在侯府门前。" 婆子们见这女的竟敢上来抱婉潞的腿,不等婉潞说话就七手八脚上来扯这女的,嘴里还骂个不休:"你这条贱命值得什么?惊吓了我们奶奶,别说你这条贱命,就是你全家连头带尾赔进去,也填不了一根小手指。" 女人见婆子们上来边扯边骂,哭的更大声了:"侯府欺人。"那手兀自紧紧抱住婉潞的腿,身子就在地上打滚,婆子们怎么扯的下来? 见女人在里面和婆子们撕扯,那个男的带着那十三四的男娃也在外面大哭起来:"豪奴欺人,我们百姓无路可走,赔了一家子的命,也要争个是非曲直。" 门前这样动静,原本被婆子们赶开的闲杂人等渐渐围拢过来,婉潞定定心,喝住婆子们:"有什么事好生说,先别忙着扯人。"秦氏怀里护住脸都吓白的珍姐儿,对那个还抱住婉潞的腿紧紧不放的女人道:"我家下人众多,只怕有人冒了我家的名也不一定,你总要好好说话,哪有这样在大街上就撒起泼来的。" 女人听到婉潞和秦氏的说话,这才抬起一张鼻涕眼泪糊满了的脸:"奶奶,小的们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奶奶这里来。"说着又大哭起来,陆三娘忙上前对婉潞道:"奶奶,这些小事又何需奶奶您出面,等小的们问清楚了,是谁家用侯府的名头在外面乱嚷,到时回了奶奶就是。" 婉潞让秦氏先送珍姐儿上车回赵府,这才对陆三娘道:"我平日管家,极约束下人,然侯府下人太多,总有那么几个仗侯府的势在外胡作的,我几次想要查办,总是有事耽误,今儿倒巧,我就借了这妇人的口问问。" 陆三娘的嘴顿时张大,还想再说,婉潞已经往里面走去,对那女人道:"你跟我进来,我问个清楚。"女人有些畏缩,婉潞的眼往陆三娘那扫去,见陆三娘还在那狠狠瞪着那女人,婉潞淡淡地道:"有我呢,怕什么。" 女人这才从地上爬起,用袖子擦擦眼泪鼻涕跟着婉潞进去,她男人和孩子见女人进去也想跟进去,被婆子们挡在外面,只得坐在地上等。 进到里面,虽是赵府的别宅,这布置也是女人从没见过的,只觉一片富贵晃眼,分不清东南西北,方才在门外的理直气壮此时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再看向坐在上方气定神闲的婉潞,只觉得她端庄无比,竟像那画上的人一样,不由自主跪下,不晓得说什么。 婉潞示意陆三娘把她搀起来:"这位嫂子旁边请坐,不需行这么大的礼,事情的来龙去脉先说个清楚。"婉潞话说的和气,这女人用袖子又擦一擦泪,这才开口:"奶奶,小的男人姓安,别人都叫小的安七嫂,小的一家原本也有十来亩地,日子虽说不那么富裕,一家也过的丰足,哪晓得上个月……" 说着这安七嫂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又要用袖子去擦眼泪,陆三娘看着不像,递了给她一张帕子过去,安七嫂接过帕子使劲揩了揩鼻子这才又接着说:"上个月,旁边庄上的人说看中我们家的田,三十两银子要买了我们家的田地过去,奶奶你也晓得,那田地是我们家的性命,哪能随便就卖了,更别说这样一亩好田也要十来两银子,我公公回说不卖,谁晓得这家人就来硬的,找了几个人把公公打的半死,强按了契约。婆婆知道了这事,气死过去,不过转眼之间,我家就家破人亡。" 说着安七嫂又大哭起来,陆三娘在旁边插嘴:"你说来说去,难道不晓得我们这些侯府下人是不能有自己名下产业的,哪和我们家有关系。" 安七嫂才不管陆三娘说什么擦擦眼泪又道:"我当家的料理完了丧事,对方手里就拿着契约要来抢田,我当家的不服去衙门里告,谁晓得衙门里也说既收了银子生意就成交,哪肯收我家的状子,还是问过别人才晓得这家原是侯府的总管,被主人开恩放了出来,到处置办田地,仗了主人家的势,别说县衙门,知府衙门也常去的,哪把我们放在眼里。" 被放出来的总管?婉潞的眼看向陆三娘,陆三娘心里叫声不好,这种事陆家也不是头一次做,在京城里这样做的下人也不是陆家一家,就算别人闹出来,一来仗着主人们的势,用言语恫吓住,二来拿着主人家的银子不心疼,给个百把两银子打发了人就是,把主人们瞒的铁桶一样,还是头一次被人捅到主人跟前来。 陆三娘一边懊悔怎么没在婉潞他们出来前就把这家人打死,一边双腿跪了下去:"奶奶容禀,公公他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历来知规晓距,并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这家子,只怕是认错人了。"安七嫂已经叫了起来:"什么认错不认错,我虽不识字,那约上明明白白写着陆郝,这几日我当家的描都描的出来,哪有认错的道理?当日他家还说若不收了这约,就要把我全家打死。" 陆郝就是陆总管的名字,婉潞已经站起身,冷笑道:"你陆家好大的势力啊。"陆三娘哭了出声:"奶奶,陆家在赵府这百来年,确是忠心耿耿,还望奶奶……"不等陆三娘把话说完,婉潞已经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陆三娘的心口:"忠心?这样大的事都敢做出来,我定安侯府的脸面就是被你们这样糟蹋吗?你再给我说半句忠心?" 此时陆管事也已过来,见厅里情形,半个字不敢说,只敢跪在厅外面,这宅里的下人们也全跪了下来,婉潞冷冷地扫了陆管事一眼:"今日可以强买人家的田地把人打个半死,明日呢?是不是就可以去抢别家的女儿?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们,都给我站出来说清楚,还有哪家做了这样的事。" 婉潞已经气急,说了几句就咳嗽不止,春燕忙上前来给她捶背,双妙端上茶水,婉潞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看着面前跪满一地的下人们,冷笑更甚,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厅里厅外鸦雀无声,安七嫂也吓的说不出话来,腿像筛糠一样,只是抖个不止,陆三娘被婉潞踢了一脚,用手捂住心口不敢说出半个字。 婉潞用手按下头,回头看到安七嫂这样,声音变得柔和些:"安七嫂,我做候府主母,约束下人不是,竟让你家受了这么大的罪,我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婉潞就行礼下去,安七嫂扑通一下跪下去:"奶奶,您这是折杀小的,小的不过就指望着把那十来亩田地要回去,再要点治伤银子就是,哪敢让您赔不是?" 第十章 婉潞扶住春燕的手,看向陆管事:"听到了没?"此时陆管事也不敢再行隐瞒,只是连连应道:"是,奶奶说的是,小的即可就去和父亲说,田地银子都还回去。" 婉潞一步步走近陆管事:"就只有安家这一家吗?方才你媳妇说的好,做下人的,连身子都是主人的,哪还能再有产业?我倒想知道,你家置办产业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陆管事额头上又有汗沁出,婉潞见他一声不发,冷笑道:"看来我该让人在这京城里细访访,看你们背着我到底怎么糟蹋侯府的名声?" 陆管事这才答道:"奶奶,小的从没想过糟蹋侯府的名声。" 婉潞手一指,指着的就是跪在那的安七嫂:"不敢,不敢这是从哪里来的,陆管事,难道你要告诉我,别的府里也有个和你爹同名同姓的人不成?"陆管事更没有话说,依旧低头跪在那。 婉潞长出一口气,看向安七嫂:"七嫂你先回去,谁要背地里再对你家如何,你只管来找我就是,侯府的名声,岂能让他们这样糟蹋。"安七嫂哎哎应了两声,这才站起身,起身时候还感叹一句:"这京里谁不知道定安侯夫人是个活菩萨。" 活菩萨?婉潞轻轻一叹:"陆管事,你家造的孽,要婆婆做多少好事才能补回来?"陆管事只是跪在那,不敢应半个字,春燕把安七嫂送出去,回转对婉潞说了几句。 婉潞也不再看陆管事,搭了双妙的手就打算出去,外面已经有人说:"六爷来了。"果然赵思贤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见满地跪着的下人,眉头皱紧看向婉潞:"我听说有人在这里闹事,急急赶了来,想是这些下人护主不力。" 看见丈夫,婉潞觉得心头一甜,当着人面不好撒娇,只是微微笑道:"不是这些下人们护主不力,他们啊,是太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人了,就忘了主仆之分了。"婉潞这话中有话,赵思贤的浓眉皱的更紧,见妻子毫发无损,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没说旁的伸手握了妻子的手腕就一起出门上车。 在车里婉潞把事略略说了,说完就摇头道:"婆婆历来都教我们要怜老惜贫,不许仗势欺人,哪想到下面的下人竟这样胡作非为起来,瞧这样,不光是这陆家,别人家也有样学样的,这样事一多,侯府的祸也就不远了。" 赵思贤已经气的手握成拳:"祖父祖母在日,常说陆家为人老实,又极忠心,几次三番要我们多加看顾,哪晓得竟背着我们这样胡作?"婉潞轻轻给丈夫捶了捶背:"家里的事我能管,这外头的就要你们男人管了。" 赵思贤握住妻子的手:"我知道,等一回府,我就去禀告父亲,让父亲好好派人去查个究竟,这么多年到底有多少人仗了侯府的名义在外胡作非为的,查出来,该还给人家的产业东西全都还了,该处置的就处置,绝不能姑息。" 说着赵思贤又是一叹:"哎,都说灯下黑,本以为侯府管教住了子弟就成,谁还想到那些下人们背着主人又这样?"婉潞没说话,只是往他身上偎了偎。 车已到了赵府,赵思贤扶了妻子下车,春燕她们服侍进去,赵思贤自去找侯爷说话。婉潞匆匆往楚夫人上房里去,楚夫人见她进来,放开怀里抱着的珍姐儿,招手让婉潞过来:"方才你三嫂回来说了,我还在想你有没有被吓到。" 婉潞顺势半蹲到楚夫人身边:"媳妇没事,这样事情怎能就被吓到?"说着抬头去瞧珍姐儿:"倒是侄女儿被吓到了。"秦氏嗯了一声:"珍姐儿还小,又没经过事,方才婆婆已经让人煎定心汤来给她吃了,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胆子竟比天还大,敢拦侯府的人。" 婉潞哎了一声:"不是她的胆子比天大,竟是我们府里有人胆比天大,忘了自己出身,在那背着人胡作呢。"婉潞接着把安家的事说了出来,楚夫人已经大怒,把手里的茶杯都摔到地上,连声要叫人把陆总管传来,问他可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婉潞和秦氏忙一个捶背,一个倒茶给楚夫人,屋里的丫鬟也把地上的茶杯扫掉,等楚夫人镇定下来婉潞才道:"婆婆,陆总管已经被放了出去,就算我们是旧主,也不好对人如何,只是这样事情媳妇想来,府内并不是只有他一家的,总要细细查了,看还有哪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在外面用侯府的名义乱做呢。" 楚夫人点头:"你这样很好,总要把这些事都给查了出来,看看是哪家有头脸的下人在外这样乱来,让我们的心血白费。" 话没说完就听见丫鬟们说老爷来了,果然侯爷走了进来,面上也不很好看,婉潞秦氏忙要行礼,侯爷止住她们就问楚夫人:"方才小六过来和我说了,这府里竟有下人仗了主人的势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事,我半生辛苦,难道就要葬送在他们身上?" 侯爷话里的悲愤婉潞她们听的清楚,做小辈的不好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罢了,楚夫人已起身搀了侯爷坐下,婉潞倒茶,秦氏奉上去,楚夫人接了递到侯爷唇边,安慰地道:"老爷,这家大业大,总有那么几个下人仗了势欺人的,这事闹出来也好,趁了这个空当好好把那些人整顿整顿,总好过以后他们越闹越大,到了那时不可收拾时候,才叫人没了法。" 侯爷坐下喝了茶,觉得心里的那股气少了些,再则楚夫人说的也对,把茶杯放下道:"你说的有理,咱们家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不然那些底下的人还真当自己是爷了。"说着侯爷的眉微微一皱,停下去没有说。 楚夫人明白丈夫的心,不过真要整顿,这人手还真是有些难办,怎么着也要依靠下人,还有件要紧的事,这事还要做的机密,不能让外人知道。侯爷已经回过神,看着恭敬站在那的秦氏和婉潞,抬头对楚夫人道:"内院的事就由你们婆媳管着,这外头的下人,就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也不消操心,该机密的我也会机密。"说完侯爷起身就走了,楚夫人带着儿媳们把他送出门外,叹了一声。 这整顿总要拿出章程来,既要起到威慑作用,也不能寒了有些人的心,赵府家大业大,哪有事事都由主人们事必躬亲的?见楚夫人沉默不语,婉潞和秦氏也不敢告退,只是站在那里。 岚云走了进来:"太太,陈奶奶来了。"陈奶奶就是楚总管的妻子,原本月太君的陪房,和楚总管一直不肯荣养不同,陈奶奶三十以后就没有管事,安心在家守着孩子们,她的一个儿子已经被月太君开恩放了出去,在京城开了好大一片点心铺,每年侯府的月饼粽子全都是这铺子里孝敬的。 陈奶奶在家也有婆子丫鬟伺候,除了年节进来给主母们问安磕头,在家也一样排场不小。她来想必就是求情来的,楚夫人嗯了一声让人进来。 陈奶奶今年也七十多了,扶着个小丫鬟的手走进来,见楚夫人没有起身相迎,心里就明白不好,但这事总是自家做的不是,还要求主人开恩,哪还敢像原先一样在楚夫人面前摆摆月太君身边老人的架子? 第十一章 陈奶奶满面是笑地上前跪下行礼,楚夫人也不似平日一样让人搀她起来,直到她结结实实地磕了头才故作不知地道:"我年纪大了,竟没瞧见陈姐姐你进来,还当是别人家的婆子进来,陈姐姐请起来吧,哪敢受你的头?" 陈奶奶这几十年除给月太君夫妇磕头行礼,别的主母们都是只做个样子就被人搀起来,像这样也没有几遭,心里已经开始觉得委屈,听着楚夫人这样说,话里分明还有讽刺,晓得这时比不得那时,站起身恭敬地笑道:"小的本就是侯府的下人,太太您是侯府主母,受小的几个头又有什么?" 楚夫人指指旁边的椅子:"陈姐姐可是有几个月没进来了,先请一边坐下。"平日陈奶奶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去,今儿晓得事情不好,楚夫人说了好几次才敢挨着椅子边坐下,脸上的笑依旧恭敬:"本该常来给太太问安的,只是小的年纪已经大了,腿脚不灵便,这才没有常来。" 她们两个在那里说些家常话,婉潞和秦氏就站在那里等楚夫人发放,楚夫人却似忘了她们俩一样,只是在那说话,陈奶奶憋不住,这求情的话总不能当着小辈们的面来讲,这样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但不讲出来又不成,瞅个空当笑着对楚夫人道:"太太,小的今儿有几句厚脸皮的话想在太太跟前说,还请两位奶奶先出去。" 楚夫人也笑了:"陈姐姐,你这话就不该了,你既是侯府的老人,就该晓得我这两个媳妇都是侯府的主母,哪有话她们不能听的?碍着的,倒是珍姐儿,她孩子家有些话不能听是真的。" 说着楚夫人就叫岚云把在一边玩解九连环的珍姐儿带出去,交给她的丫鬟小心服侍了回去,珍姐儿规矩给楚夫人和婉潞妯娌行过礼也就出去。陈奶奶本来还伸着手说:"这姐儿就这么大了,听说八月就出阁,还没贺过姐儿呢。" 谁知珍姐儿只对她微一点头就走出去,陈奶奶顿时觉得大没意思,楚夫人已经重新坐的端庄:"陈姐姐,你有什么话就请说,这么几十年,你的话我们可从没有过不准的。" 陈奶奶哎哎两声:"小的也知道受府里的恩典受的多了,本不该再求到太太跟前,只是还求太太瞧在小的们全家这几十年对侯府兢兢业业份上,求太太让小的开这个口。" 陈奶奶此时的态度可以说是好的不得了,和方才进来时还有几分傲慢全不一样,婉潞和秦氏对看一眼,楚夫人已经又开口:"有什么事就说,陈姐姐,记得你也不是那种不爽快的人。" 陈奶奶身子微微前倾:"太太,小的男人前些时日去买几亩田地,本来都已说好价,写了约,谁知那家又反悔,强要涨价不说,还在那里打滚撒泼,小的男人让下人推他出去,他就自己跌到半坡,撞个半死,口口声声说是小的家把他打伤,还让他儿子到处去告,亏的堂上的老爷们审出真情,驳了状子回来,谁知他们又跑到六奶奶跟前喊冤,说小的全家仗了侯府的势胡作非为,六奶奶受了蒙蔽,要拿小的儿子作伐,太太,您是晓得小的男人,老实勤恳,哪里是做的出仗势欺人这种事的人呢?还求太太再细细访访,就晓得小的说的话无一句不实。" 说着陈奶奶已经起身又给楚夫人跪下,头磕的崩崩作响,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事,楚夫人并没理会陈奶奶,而是看向婉潞:"六奶奶,确是你受了蒙蔽了吗?"婉潞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婆婆,媳妇虽没多少见识,瞧人也有几分准,那安七嫂老实本分,连大户人家的庭院都没进过,哪会编出这番话来?" 陈奶奶听婉潞这话竟是不把自己家放在眼里,未免叫起屈来:"六奶奶,您这话小的就要驳一驳,陆家在侯府几辈子的老人,人人都晓得为人如何,奶奶您怎会为一个初见面的外人就冤枉小的?"楚夫人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对陈奶奶的声音依旧柔和:"陈姐姐,你先起来吧,这跪在地上本不是你这样的老人能做的事。" 陈奶奶不过倚老卖老,并不是愚笨之人,听出楚夫人话里的意思并不偏袒自家,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很快心里就有了火,站起身时脸上就做出哀戚样子:"太太,小的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现在是六奶奶当家,借此打压下我们这些老人家也是应当的,只是太太,小的为了主人家,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今日受了冤枉也就罢了,只是太太,今儿六奶奶这样对老人家,明儿可有几个下人肯为主人家尽心尽力做事的?" 这话里竟带了威胁,楚夫人微微一笑:"陈姐姐,我看你确是该回家去好生看着你那些孙子孙女儿,你也是要娶重孙媳妇的人了,怎么今儿竟忘了本分,连你这样的老人都说这样的话,不把主人们放在眼里,明儿我不晓得别的下人怎么使唤的动?" 楚夫人这话很平淡,话里的薄怒是不容置疑的,陈奶奶顿时又跪了下来:"太太,小的这几句话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只是太太小的全家在侯府这么多年,最后得了主人家的厌弃,凄凉离开,兔死狐悲,这让那些别的下人们见了可有向前的心?" 说着陈奶奶就哎哎哭了起来,她本就老人家,哭声本就凄凉,听在人耳里确是有些心酸,楚夫人刚要再叫她起来,婉潞已经开口:"陈奶奶,我今儿问你一句,你们做下人的自然是想着主人能瞒就瞒,然后借主人家的势在外任意胡作,等到主人家发现,不过就哭泣几下,求个情天大的事就完了,那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主人家因你们的所为败了势,到时你们再到哪里去借势,再到哪里去求情?" 陈奶奶的哭泣声被婉潞这话噎在口里,再发不出来,她抬头去看婉潞,婉潞看着她:"陈奶奶,今儿你别嫌我刻薄,你陆家本就有错在先,强买不说还打伤了人,还有脸到太太跟前求情,想反咬人一口,陈奶奶,你是在外面日子过的太逍遥,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陈奶奶支吾不出声,婉潞转身去看楚夫人:"婆婆,媳妇晓得您管家自来宽厚为要,只是这家里的下人太多,难免良莠不齐,今儿做媳妇的就请婆婆个示,是要趁祸还没起,先灭了肇端,还是等异日祸发,大家一起没下哨?" 陈奶奶已经气的脸色涨红,她没想到婉潞竟这样不管不顾,看着楚夫人话里越发有些可怜:"太太,小的。"楚夫人用手揉揉额头:"六奶奶,我说过家里的事全由你照管,这些事你也不消来回我,你忘了吗?"婉潞眼里露出一丝亮光,恭敬地道:"媳妇没有忘。" 楚夫人起身把陈奶奶搀起来:"陈姐姐,你也是要娶重孙媳妇的人了,又何必成日这样奔波,在家好好享你媳妇们的侍奉,听说你儿子的宅子也是极好的,又何必到我面前做这些规矩,再怎么样也少不了你的供奉。" 说着叫声人来,把陈奶奶交到走进来的婆子手里:"你们让人备乘小轿,好好送陈姐姐回家,她年纪也大了,以后年节也不必进来磕头问安了。"婆子们答应着就去搀陈奶奶,陈奶奶拄了拐杖,心头不由火起,对婉潞怒道:"你这等刻薄,老婆子倒要瞧着有没有人肯听你使唤。" 第十二章 婉潞站在那里没说话,婆子们忙把陈奶奶扶出去,嘴里还在劝道:"陈大娘,您也这把年纪,家里有吃有喝有下人,又何必进来争这些闲气?" 看着婆子们把陈奶奶扶了出去,楚夫人叹一口气:"六奶奶,事情既因你而起,也就全由你,我只告诉你,六月十三理哥儿娶亲,不能出一点纰漏。"婉潞明白楚夫人话里的意思,见楚夫人面露疲倦之色,和秦氏行礼退出。 陈奶奶那话虽有些过,说的也是实情,这样大家子的下人,有几个是真心为主的,做侯府的下人,为的还不是侯府的势力?身边亲近服侍的人还能约束的住,外面的管事们要动手脚就容易的多了。 秦氏微微叹息:"六婶婶,别的不着急,这理侄儿的婚事他们要做一点手脚,侯府就成笑柄了。"婉潞眼里有不变的光:"我就不信一个侯府就真能被这些恶奴玩弄于指掌之中?" 理哥儿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傅家老爷已经选了浙江的一个知州,就等把侄女嫁了出去,自家就好合家上任,等知州任满,也是三年之后,那时成哥儿和傅家女儿都各自长大,正好又完了这对的婚事。 傅老爷知道能选到这个官,赵家在背后也出了力,不然他这么一个根基不那么厚的官儿,怎能顺顺当当就由通判一任升到知州?赵家既做出这种姿态,他也好投桃报李,给侄女的嫁妆也算竭尽全力,虽没有十里红妆,也足足有三十六抬嫁妆,还陪送了两个丫鬟,一房下人供他们使唤。 两个丫鬟和这房下人是在婚礼的前一日跟着嫁妆到的新宅,秦氏已在那里等候着傅家送妆过来,和来送嫁妆的傅太太互相叫了恭喜,行礼已毕就请到厅里喝茶,那些嫁妆自有赵家的人和傅家的下人进行交接安排。 一杯茶还没喝完,新房那里就传来吵闹,按这时候该是铺陈嫁妆的时候,人人都欢喜,那会传来吵闹声?秦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叫过身边的丫鬟:"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这里就对傅太太笑着说:"这是新宅,有些下人不是在府里久了的,难免和在老宅不一样。" 傅太太和秦氏也是极熟的,赵家布置个新宅子让自家侄女过门,虽说是丧期内不好在侯府办喜事,瞧这宅子宽敞,布置精致,也是给了自己侄女好大的脸面。听了这话只是笑着说:"亲家太太您别客气,只怕是我带来的下人和这边的人冲撞起来,我们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规矩可没有侯府这样大家的多。" 秦氏哈哈笑了出来,她们俩继续谈笑,谁知新房那里的吵闹竟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大,此时别说秦氏,连傅太太也坐不住,秦氏怎好让傅太太起身去瞧,站起来笑道:"难道都是去瞧热闹了不成?怎么点心到这时都没送上,亲家太太你在这宽坐,我让她们去瞧瞧。" 主人家这样说了,傅太太不好跟着去,秦氏已经往新房那边去,走出去的时候示意自己的两个丫鬟好生服侍着傅太太,自己就往新房去,新房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下人,秦氏脸一板:"都闲着没事做吗?还不快些去忙。" 见秦氏发火,那些下人这才各自散去,秦氏挑起帘子走进去,见一个婆子脸色不好的在那和傅家的婆子在说话,傅家的丫鬟也在那帮腔,方才自己派来的丫鬟正在那两相劝解,只是怎么能劝的下来?却不见本该出现在这的陆三娘。 秦氏不由冷笑出声:"好啊,我还当是别人,吴家的,你在这侯府也是老人了,怎么这时候带头和人吵闹,这是什么规矩?"秦氏这话一出口,房里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吴家的急忙跪下:"三奶奶,并不是小的在这里吵闹。" 傅家的婆子也跪了下来:"亲家奶奶,这位大嫂在这里说,新房必要布置的精致华美,有些东西就不能放在这新房里,小的们送来的嫁妆里面,有一箱是大姑娘平日的爱物,这位大嫂就不让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小的急了,这才争吵起来。" 秦氏顺着她的手指,看见桌上果然放着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不过就是些摆设,风车、泥人、竹根抠的茶壶这类市面上常见的玩意,秦氏走过去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接着就对傅家婆子笑了:"这个侄女之前我见过,晓得爱这些东西,出嫁也不忘带了过来。" 傅家的婆子已经看过赵家的新房布置的的确精致,博古架上摆的东西也都是古玩这些,没有摆这些东西的道理,但哪有还没进门的新媳妇就被下人这样瞧不起的,此时退让了,她家姑娘进了门怎么做人?低着头不说话。 秦氏已经把一个泥人往架上摆了,对吴家的道:"吴家的,你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怎么灵活机便都不晓得到哪里去了?这些东西既是理哥儿媳妇的爱物,难道就要压箱底不放出来的道理,你就该和这位大嫂一起商量商量,该把什么古董收起来,换上这些,那些东西不该摆出来,这样和和气气的,哪有说不许摆的理?" 吴家的被秦氏训了一通,低头而已,傅家的婆子已经笑了:"亲家奶奶,这也是小的不是,大姑娘也是这样叮嘱的,谁知被这位嫂子一说就忘了姑娘的嘱咐,小的也该罚。"秦氏见这婆子说话一口一个大姑娘嘱咐,傅家的这个侄女秦氏虽见过,只记得相貌只是平平,不言不语的性子,要照了这婆子说的,难道是有内秀之人? 秦氏吩咐过了,让她们继续铺陈新房,自己走出房门,这才看见陆三娘带着人过来,秦氏停下脚步,陆三娘已经紧走几步脸上堆笑地道:"三奶奶,小的在后面吩咐他们预备酒席,就不晓得新房里的事。"秦氏心里明白这就是陆家在背后捣的鬼,脸上的笑容没变:"陆三娘,你跟我来了,这里有个地方不好。" 陆三娘跟着秦氏转了个弯,转弯处有丛竹林能把人挡的严严实实秦氏停下脚步转身之时脸上已经没了笑:"陆三娘,回去告诉你公公,这若真在背后动手脚,别以为你六奶奶是吃素的。"陆三娘哎呀一声就跪下去:"三奶奶您冤枉小的了,小的自从那日被训过,做事更是竭尽心力,并不敢有一毫差错。" 秦氏并没说话,陆三娘还想再分辨,秦氏已经用脚把她踹起来:"别以为你们笼络住了这府里有头脸的下人就能给你六奶奶好看,我不过念着老太君当日在时对你婆婆多加看顾才和你说,若再不收手,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着秦氏拂袖而去,那日的事之后婉潞并没撤了陆管事的位子,依旧让他们操办理哥儿的婚事,秦氏先还不明白,后来就晓得原因何在,可笑陆家还当婉潞已经被陈奶奶那几句话吓住,这样频频露把柄出来,不过是给了婉潞把陆家和几家在侯府尊荣过头的下人连根拔出的机会。 第十三章 陆三娘见秦氏背影消失,这才起身,站起时候呸了一声,这府里只要有一半的下人不肯听婉潞的,婉潞就半点办法都没有,更何况现在不止这一半的下人。陆三娘正准备继续去忙,身后已经走来了个婆子,就是方才在新房里吵闹的吴家的,见了陆三娘她急忙出声:"陆嫂子,我按您说的办了,不会真的有事吧,我男人脚有毛病不能出来伺候,全家就靠着我在这的一点嚼裹,要是差事丢了,那怎么成?" 陆三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你这有什么好怕,有我呢,头上的太太奶奶们还不是要靠我们?犯了错就该多包涵着才是,哪有帮着外人治自己人的,不过是让六奶奶晓得,没了我们这些下人她什么都做不了,你有何需担心?" 吴家的虽然点头那心里还是担了一半,不管怎么说侯府才是主人,到时陆家的有脸面不会被赶出去,自己家要是被赶了出去那可怎么过?侯府的月钱不少,又能吃饱穿暖,出了这里该往哪里去?见吴家的面上还有惊慌之色,陆三娘白她一眼,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事?口里还在安慰:"你怕什么?就算丢了差事我大伯家的点心铺不也一样要人,你好好回去和他们说,这事做成了,每人再多支一个月的月钱。" 吴家的被她几句话又打动,连连点头就去忙,陆三娘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就算赶了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横竖出头做事的又不是我家,陆三娘打个哈欠,再去后面看看酒席,这厨子做的菜味道不错,等会回去的时候可要让他再做几道菜回去孝敬公公,他这几日被气的饭都没有好好吃。 秦氏回了厅里,傅太太已有些坐不住,秦氏笑着把话打岔过去,又喝一巡茶,换了点心,丫鬟就来报新房铺设好了,秦氏和傅太太双双去看新房。 新房床上铺设的都是傅家送来的东西,梳妆台上已放好了首饰匣子,看见博古架上除了古董玩物,还有几样傅大姑娘爱摆的东西,傅太太的脸不由红了红:"我那侄女有些古怪,不爱这些古董金银,只爱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亲家竟还让她摆出来了。" 那些东西精心安排过,摆设的一点也不突兀,秦氏拿起个泥人仔细瞧了瞧,听见傅太太这话笑了:"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些东西既是侄媳妇的爱物,就该摆出来才是,谁也没说过只有古董金银才能摆出来。"傅太太又赔笑:"说的是,府上果然是大家,比不得那样暴发户。" 看过新房,秦氏招呼傅太太用过酒饭,也就送她回去。宅里的喜棚已经搭好。秦氏又四处看过,厅上已经摆的花团锦簇,座位都安插好,厨房里的各种菜肴都安排好了,就连茶房里的各种点心茶水也是预备妥当,就等着明日去接新人,大办喜事。 秦氏四处转了圈,见果然都准备妥当,心里还有些纳闷,难道是婉潞想错了,陆家再怎么样,也不敢在这样大事上闹出岔子,虽然这样,秦氏还是吩咐自己的丫鬟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好来报,自己这才坐车回去。 第二日是喜日子,一大清早秦氏就起来梳洗,赶着去上房伺候楚夫人过去那边宅子。潘氏今儿做婆婆,也没在房里躺着,而是早早坐了竹椅到了楚夫人上房,等着和她们一道过去,好受新人的礼。 楚夫人房里笑语欢声的,叶氏带着媳妇们也赶了过来,因不好穿红着绿,楚夫人和叶氏双双穿了紫色大袖衫,上面绣的都是八团牡丹,里面的袄是桃红,又插了一支金凤,显得是喜气洋洋。秦氏到的时候楚夫人和叶氏正在那里互相说恭喜,水氏笑着说:"瞧大伯母和婆婆今儿穿的一样颜色,还戴了同样的首饰,倒像是姐妹一般。" 众人仔细望去,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脸,穿戴差不多,看起来还真像姐妹,秦氏也跟上去凑趣,丫鬟们报四太太来了,秦氏她们急忙迎上去,四太太今儿穿了件浅红衣衫,身后跟着的除了九奶奶,还有那位翠蝶姨娘。 见到翠蝶,秦氏她们都愣了下,哪有这样的事带姨娘过去的?四太太可不管这些,依旧亲亲热热对楚夫人叫恭喜,还特意指着翠蝶对秦氏她们道:"你们九婶婶身子弱,我就让她把翠蝶带去好伺候她。"秦氏水氏互看一眼没有说话。 楚夫人冷冰冰说了句:"没想到几日不见,四婶婶你这样心疼儿媳妇。"丫鬟又进来报说外面的车已经预备好了,请几位太太,众位奶奶们上车过去。 楚夫人不管四太太,携了叶氏的手就出去,媳妇们簇拥着,潘氏依旧坐了小竹椅出去,她今儿脸上的脂粉很厚,不知是厚厚脂粉还是脸上有些喜色,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赵府众人到了新宅子,一早就过来新宅的婉潞带着人上前迎接,女眷径自进了厅里,好等有女客到了各自应酬,男人们就在外面预备接待男客。 新宅的布置连四太太这样挑剔的人也啧啧称赞,楚夫人早来看过,等茶水上来就笑问婉潞:"吉时快到了吧?该去打轿接新娘子了。"秦氏笑着说:"还有半个时辰呢,婆婆您这是着急做太婆婆了。"众人都笑,婉潞也笑了:"我已经吩咐他们把喜轿预备好了,就等时候到了去接新娘子。" 楚夫人嗯了一声,对闭目歇息的潘氏道:"大奶奶,你可要多谢你这两位妯娌。"潘氏刚睁开眼想说话,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面上有惊慌之色:"太太奶奶不好了,轿夫不见了。"秦氏刚想喝她,听了这话愣在那里。 众人的眼都看向婉潞,婉潞的脸色都没动一下:"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见了?"婆子很奇怪婉潞怎么会不慌不忙,定定心才道:"小的再去瞧瞧。"婆子还没走出去就听到春燕的声音:"不必去了,除了轿夫,厨子也不见了。" 春燕的话让整个厅里都安静下来,四太太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大嫂,还好大奶奶没有谢,从没听见哪家成亲,轿夫和厨子都不见了。"楚夫人镇静不下来,看向婉潞:"六奶奶,这是怎么一回事?"婉潞淡淡开口:"婆婆,这没什么,喜事一定能办妥帖的。" 婉潞的话还没完,有个婆子带点畏缩地走了过来,秦氏眼尖一眼看出她是管茶房的,叫着她的名儿道:"老邱家的,你怎么不在茶房里伺候着?"老邱家的被秦氏提了名,跪下时脸上还有为难之色:"三奶奶,不是小的不在茶房伺候,是……" 婉潞已经站起身:"是茶房里别的人都没来。"老邱家的点头如捣蒜:"奶奶英明,今儿小的一大早就在茶房里伺候,谁知等来等去,不见同伴们来,这才来寻董嫂子出个主意。" 厅里的人全都看向婉潞,轿夫厨子不见,现在连茶房里都只有一个人,别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在,这亲该怎么迎?楚夫人不等四太太再次开口就道:"六奶奶,今儿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叶氏伸手按了按楚夫人的手:"大嫂,六奶奶既说能妥帖,就一定能妥帖的。" 第十四章 秦氏已经去问自己昨晚留在这的丫鬟:"我叫你看住的,你到底做什么了?"丫鬟被骂也只有受着:"早起还好好的,六奶奶来点卯时候都人人在的。" 婉潞伸手握住焦急中要勉力站起的潘氏的手:"大嫂,这是我们这辈娶进来的第一个侄媳妇,怎能让婚事办不成?"外头已经有人进来:"大姑奶奶回来了,平亲家太太也带着舅奶奶来了。" 太阳已经渐渐升高,此时也该是有客人来的时候,现在下人都不齐,这婚事?楚夫人心中疑惑,但看婉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楚夫人定定心道:"客人既来了,二婶婶,我们先出去迎客吧。"四太太虽还想留在这里瞧热闹,但楚夫人说着,她也不好不跟着出去迎客,临走前那眼十分地幸灾乐祸。 秦氏虽然知道婉潞定有主意,但还是拉了一下她:"六婶婶,万一?"婉潞拍拍她的手:"三嫂,你怎么此时不信我了?"说着婉潞已经去问春燕:"各处的下人们都哪些人不在了?" 春燕早有准备:"轿夫厨子一个不见,茶房里只剩一个,还有些零散的不见了总共十二个,陆管事和陆三娘都说他们不知道实情。"听到消息的陆管事夫妻已经双双赶来,正好听到春燕这样说,两口子异口同声道:"六奶奶,小的确是不知道,早起点卯时候他们可个个都在的。" 婉潞懒得理他们两口,出去迎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楚夫人虽和朱氏谈笑着,那神情总有些恍惚。看见厅外这种情形,朱氏皱了皱眉,鸾娥已经跑向前来,声音清脆地道:"婉姐姐,都好久不见你了"王太太把她拉了回来:"没规矩。" 鸾娥微微伸出舌头,思梅已经明白事情缘由,跟着众人进厅,婉潞妯娌一一行礼过,送上茶果思梅的茶只沾一沾唇就道:"那些人我都预备下了,六弟妹你要用就尽管吩咐。" 这话一出楚夫人已经对思梅问:"你预备人?"思梅笑了:"娘,之前六弟妹就来和女儿借人,说防备有人使坏,当时女儿还笑话六弟妹想的太过,谁知今儿一瞧,确是有人不知道自己身份。" 婉潞已经笑了:"一大早来的都是自家人才敢这样做,现在还要告退,再另行安排一下人手,这里就先交给三嫂。"说着婉潞蹲身一礼就带着春燕和思梅的一个丫鬟走出去。 跪在外面的陆氏夫妇听到了婉潞的话,对看一眼脸上露出懊恼之色,婉潞越过他们俩的时候就像没看到,秦氏走到陆三娘旁边:"陆三娘,我昨儿劝你的话你还当是我多说,今儿知道了吧?"陆三娘又叫起屈来:"三奶奶,小的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秦氏冷笑一声:"今儿是理侄儿的好日子,我也不打啊骂的,先把他们夫妻捆起来,扔到空房里去,也不用给他们吃喝,想想清楚再说。"到这时已没人再听陆管事的话,婆子们齐声应是就上前抓陆家夫妇,陆三娘哭叫起来:"太太,太太,您是最慈悲的,都是小的糊涂,求您发句话吧,太太。" 楚夫人的眉皱的紧紧地对朱氏和王太太道:"都是我御下不严,让你们两位瞧笑话了。"朱氏已经笑了:"府上家大业大,下人又多,有个把不受管束的也是常事,亲家太太又何必懊恼?"厅上众人在谈笑,哪有一个人肯理陆氏夫妇,婆子们已把陆三娘夫妻的嘴用布条紧紧塞住,拖到后面去了。 秦氏对还跪在那的老邱家的道:"你是个识机的,以后这茶房就你管了。"老邱家的本是在二门外伺候的,不过是因这边人手不够才抽了过来,能在茶房伺候已是开了天恩,等听到让自己管茶房,那更是喜悦不止,对秦氏重重磕头:"小的定尽心尽力。" 秦氏让她下去,拖走陆氏夫妻的婆子们已经回来,禀告秦氏说已经把他们安放好了,秦氏唇边漾出笑容,外面已经接二连三报进来,王太君,诚远伯夫人等各家诰命都到了,楚夫人带着妯娌媳妇们出外迎客,不一时苏静初也赶了过来,帮忙招呼客人。 厅上坐的花团锦簇,众人谈笑不止,不外就是你家新得了个重孙,听说生的粉团一般,也该带出来见见,那个说听的你们两家又做了一门亲,这亲戚间该多走动才是。 婉潞已经重回厅上,对各位诰命行一行礼才对楚夫人笑道:"婆婆,已经去迎新娘子了,还请各位再吃一道茶,就请移驾到喜堂里。"忠远伯夫人对楚夫人笑着说:"亲家太太,以前只见过几次六奶奶,没有多说过话,这些日子见的多了才晓得,她为人周全大方又妥帖。" 这话让诚远伯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潘氏的手,潘氏勉力笑了笑:"娘,全是女儿不好。"诚远伯夫人不觉有些鼻酸,秦氏已经看见忙笑着说:"还没给亲家太太道喜呢。" 城远伯夫人奇怪地问:"我家最近又没什么喜事,喜从何来?"秦氏抿嘴一笑:"亲家太太这话说的,难道外孙子就不是孙子了?今儿是大嫂做婆婆的日子,不也是您这位做外婆的喜事?"诚远伯夫人恍然大悟:"确是我忘了。" 身边工部侍郎夫人陆夫人听到这话也笑了:"说的是,这京里的人亲戚连着亲戚,要这样说,虽是赵府的喜事,却是这厅里人人的喜事。" 陆夫人的女儿就是待嫁太子妃,大婚之日就在今年十月,论起以后,她的身份就是这厅里最尊贵的,已有人笑出声:"我们厅里人人的喜事,也比不上陆夫人您家的喜事是普天下的喜事。"陆夫人虽然连连称说不敢,但那脸上还是难免有喜悦之色。 四太太在旁看见,想起思聪候选太子妃落空,虽嫁了戚王成了王妃,毕竟是少女伴老夫,还受了戚王郡主的一些气,现在戚王郡主虽已出嫁,思聪又生了儿子。但戚王的心也没有放在思聪身上,戚王府的莺莺燕燕只多不少,哪像嫁给太子,不但尊贵无比,太子又年轻英俊,就算日后有个什么,这头几十年的福可是享够了。 心里对陆夫人的愤怒之情极深,却不敢说出来,回头见九奶奶也在笑,不由狠狠白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九奶奶被她瞪了一眼,忙敛了笑容,翠蝶已经上前把四太太跟前的茶果碟换了下来,重新放上一碟点心:"太太,这个是您素日爱吃的。" 四太太哼了一声,又白九奶奶一眼,连点眼力都没有,还不如这使银子买来的。水氏本来是站在叶氏身后伺候的,恰好回头看见九奶奶被四太太训,伸手过来拉住九奶奶的手对四太太笑道:"四婶,侄媳想和九婶婶去瞧瞧新房。" 四太太无限厌恶地挥挥手,翠蝶已经笑着又给她擦了擦唇,九奶奶眼里的泪都要落下来,只是碍于在人前强忍住了,水氏已经拉着她往后走了。 此时外面鞭炮齐鸣,新人的轿子到了,潘氏听着这鞭炮声,知道新人该下轿,自己那个傻儿子从此后就成大人了,当日自己嫁进来的时候也是满怀喜悦,哪想到会有今天,看着满厅的人来人往,笑语欢声,潘氏咳嗽出来,她咳嗽也是常事,丫鬟不过上来捶了几下,又倒了杯茶让她润喉罢了。 第十五章 诚远伯夫人心疼女儿,伸手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做了婆婆,也有媳妇伺候你,要放宽心。"潘氏低低应是,手里紧紧握住帕子,刚才咳嗽时候用帕子捂住嘴,感到帕子有些湿,再加上喉头微微的腥甜,帕子上只怕有血,再撑两个月,等到珍姐儿出了阁就好。潘氏那灰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长子长女各自嫁娶,别的孩子们还小,等到三年孝满也正当时,又怎能耽误他们呢? 水氏安慰好九奶奶又回来时候,厅里的人都聚到喜堂上观礼去了,朱氏和王太太是寡妇,和王太君坐在那里闲话,见到水氏和九奶奶过来,朱氏伸手招呼她们过来坐下:"还说你们小妯娌去哪了,原来是自去玩了。" 水氏和朱氏见过数次,晓得这是玩笑话,笑着道:"这不是怕人人都去观礼,没人陪你们几位长辈闲话吗?"王太君看一眼站在那不说话的九奶奶,叹气道:"哎,婆婆不喜欢媳妇也是常事,只是也要分个场合,哪有这种场合不让正经儿媳妇上前的,白惹人笑话。" 九奶奶不在,服侍四太太去堂上观礼的就是翠蝶,九奶奶又要掉泪强忍住了,外头又来报:"威远侯夫人来了。"自从威远侯府做出这种事情,王太君就再没见过自己这位嫂嫂,遇到应酬时候也是她来王太君就走,听到报她来了,王太君扯扯唇角:"她倒有脸来。" 现在这几位以王太君为尊,自是没人敢驳她的话,水氏忙和九奶奶出去迎客。威远侯夫人做了公主婆婆,只觉得自己说话比平日还有力很多,况且淮阳公主很喜欢王十二姑娘,说她聪明俊秀,有意做媒,要把王十二姑娘许给赵王世子。 这更让威远侯夫人觉得自己比平日威风,进到厅里见到王太君,仗着是个嫂嫂,也就大喇喇坐到王太君上方,王太君已经站起身对朱氏和王太太道:"两位,这厅里突然有股腥味,我们到外面散散。"说着拖了朱氏和王太太就起身,看都不看威远侯夫人一眼。 水氏见威远侯夫人面色变的不好看,这总是为自家喜事而来,让她们俩吵起来那怎么了得?忙上前送茶送果,九奶奶陪着王太君她们去了。 好在一时观礼完毕,各位诰命们又回到厅里,对威远侯夫人问长问短的人不少,威远侯夫人这股气这才压下,心里对王太君恨的更甚。 理哥儿婚礼的正日子完了,又忙着收拾了几日,做了回门这才算完。被关在空屋子里四天的陆氏夫妇这才被婉潞下令放了出来,足足关了四日的陆氏夫妇水米没打牙,已经又渴又饿,见了婉潞只是摊在地上,行礼的力气都没。 婉潞示意丫鬟把粥送上,两夫妻饿极了,狼吞虎咽把两大碗粥喝的干净,连碗都添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意犹未尽地把碗放了下来。 婉潞瞧着他们,微笑道:"你们真是忘了本分,以为让下人们不听使唤,我就没法治你们了?"缓过气来的陆管事还在嘴硬:"奶奶,小的冤枉。"陆三娘饿了这几日,算是受了从没受过的苦,只是俯在地上不敢说话。 春燕走了进来:"奶奶,这是已经定下卖出的名册,奶奶您过目一下。"卖人?陆管事似被针扎了一下:"侯府什么时候要卖人了?"婉潞的唇一抿:"陆管事,难道我卖几个不听使唤的下人还要问过你?" 陆管事抬头看着婉潞,婉潞神色平静,并没翻动手里的名册,春燕微微躬身站在她旁边,陆管事眼里的理直气壮慢慢消失了,堵在喉咙里那句从没听说过侯府有卖人的例也不敢说出口,低下眼依旧跪在那里。 婉潞这才把名册翻开,纸张的声音很轻,但每翻开一页,陆管事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名册翻完的时候陆管事已经浑身冰冷,这次看来是在劫难逃。 跪在他旁边的陆三娘早失了魂,一双眼看着地上的青砖,青钻每日都被丫鬟们仔细擦洗,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陆三娘觉得膝盖处渐渐传来疼痛感,她虽是下人,没嫁人前都是贴身伺候的,嫁的又是管事,回到家也有小丫鬟伺候,跪地行礼都有拜垫,从没真的跪过这样的青砖。 世人都说做下人苦,但在陆家夫妻看来,这做侯府的下人可没有半点苦,主人家和气宽厚,从不非打即骂,手里的银钱不少,除了不是自由身,日子比起那些日日算计着该怎么过才能温饱的小民来说,也算天上地下了。 况且侯府这样的人家,下人多了出来也只会开恩放出,哪会把人卖出去,有了这么多的好处,又没有后顾之忧,当然舍不得离开侯府。 如果真的被卖出去,落到不好的主人家手里,那日子可怎么过?陆三娘眼里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打湿面前的青砖,不知道是愧还是悔还是恨? 婉潞的名册已经翻完,把名册递到一旁等候的春燕手里:"嗯,就这些吧,交代他们去办。"春燕应声出去,婉潞的眼这才转到陆管事夫妻身上:"陆管事,你既说此事和你无关,那我也就再信你一次。" 陆管事听了这句话,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果然自己做的事六奶奶并不晓得,刚要开口谢恩婉潞已经又道:"不过你本是在新宅那边总揽事务的,这安排好的下人们这个不见,那个不在,陆管事,你总是有责吧?"陆管事那方定的心又悬了起来,大着胆子回话:"小的已被关了四天,也算受了惩罚。" 婉潞唇边又现出嘲讽的笑:"陆管事,你当侯府的规矩是摆着好看的?"到了此时陆管事不敢再回话,陆三娘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身子开始抖起来,这事看来不能这么轻易了了,这位六奶奶,原来并不是软和人。 外面传来喧哗声,接着有人冲了进来,在婉潞面前跪下:"六奶奶,小的情愿去庄上,不然就去做粗使的,也不愿被卖啊,求六奶奶开恩。"一个闯了进来,后面也有几个跟进来,在婉潞面前磕头不止,连呼求婉潞开恩。 双妙和陈妈妈见他们竟然到婉潞跟前闹,开口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就是为的你们服侍的不好,这才把你们卖出去,你们现在竟到奶奶跟前大哭大闹,这还有没有规矩?" 先进来的是个姓刘的管事,他也是陆管事的亲家,年纪也快五十,哭的连胡子上都挂了鼻涕:"奶奶,小的从一下生就在侯府,从没离开过侯府,况且侯府从没有过卖人的例,还求奶奶开开恩,抬抬手。" 婉潞的身子往后面一靠,淡淡开口:"按说呢,我做主母的,就该记得宽厚为人,多记恩少记仇,你们做低下人的,出了什么错我也该多包涵着才是。"刘管事听了婉潞这话,犹如得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道:"奶奶的恩典,小的们一辈子都不忘的,只求奶奶别把小的们给卖掉。" 婉潞徐徐往下说:"照理说呢,我们做上人的如此,你们做下人的就该记得主人的好,尽心竭力地为主人家做事才是,可你们瞧瞧你们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过了你们手的银钱,你们克扣些也是常事,我也不说。采买的胭脂水粉,催的急时有些竟不能用,姑娘们不晓得外面的事,不知道是你们这些买办们办事不尽心,只会埋怨当家的人看人下菜碟。大的小的,桩桩件件加起来,我倒想问一句,你们究竟是侯府的下人呢,还是你们才是侯府的主人,我们都要听你们的?" 第十六章 婉潞这番话让屋里的人不敢再哭闹,陆管事夫妻更不敢说话,这些弊端在场的哪一个不晓得,哪一个没做过?特别是陆家,既做了总管那么多年,从中克扣的更是不少,别说赵府的远支宗族,就算是府里那些庶出的哥儿姐儿们,他们也不过就是面上恭敬。 婉潞看一眼他们,微微叹了一声:"前儿理哥儿娶媳妇,你们竟然闹那么一出,还真当主人就是那堂上摆着的泥菩萨,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们说了算?"婉潞的问话没有一个人敢答出来,过了半响刘管事才带着哭腔地道:"六奶奶,您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理哥儿娶媳妇的事上动什么手脚,这全是小的亲家撺掇的,说总要给六奶奶个好看,六奶奶才知道离了小的们,侯府就是寸步难行,小的们这才糊涂油蒙了心,做出这样的事,小的该打,该打。" 说着刘管事就动手打起自己,见刘管事动手,别人也跟着噼噼啪啪打起自己来,满屋里全是自打耳光的声音。等他们总打了有三四十下婉潞才施施然道:"是啊,错的都是别人不是你们,可是你们若有半点对上的敬畏之心,就该劝着不要这样做才是,你们可有半句劝的吗?" 刘管事那巴掌打不下去了,大哭起来:"六奶奶说的对,小的也不敢驳,只是六奶奶,小的们做了从恶的还被奶奶卖出去,首恶反倒还在侯府,小的不服。"刘管事身后的人也跟着大叫:"不服,不服。" 婉潞等他们稍停下才对陆管事道:"陆管事,你可都听到了?"吴家的在后面凄凄切切开口:"陆三嫂,当初你可说的是一定没事,还说要多发一个月的月钱,现在我被卖了,我家没了吃穿,陆三嫂,你可怎么说。" 说到悲愤处,吴家的冲上去就抓住陆三娘的膀子狠狠咬上去,陆三娘被饿了四天,虽喝了那碗粥身上也没多少力气的,那禁得住吴家的这样扑上来,吴家的那口咬的又深,她已经尖叫起来,没有半分力气去还手。 见吴家的动手,几个婆子也满怀恨意地跟上去,刘管事已经一巴掌拍到陆管事脸上:"亲家,我就说不能信你,现在你没事,我就要被卖了,我死了做鬼也不饶你。" 见他们争吵起来,双妙和陈妈妈连喝几声没喝住,也就由他们去,婆子们把陆三娘的头发都扯的一缕缕掉在地上,那衣衫也被扯掉袖子,陆管事的情形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已经五颜六色,鼻子歪到一边时婉潞才轻轻咳嗽一声:"都这样就是有规矩了吗?" 这几人这才停手,陆管事夫妻已经瘫到地上,除了喘粗气没有别的动作,婉潞唇一抿:"这就是你们的规矩?"刘管事又哭了起来:"奶奶,求奶奶瞧在小的们一片忠心,受了蒙蔽的情况下,只惩首恶吧。" 又是一片奶奶开恩的声音响起,婉潞似有所动,微微叹气道:"本来我已定了一定要把你们卖出去立个规矩,可你们哭的这么可怜,倒叫我怎么做呢?"刘管事见婉潞这样说似有可乘之机,膝行两步:"奶奶,小的们经了这次教训,自然晓得主奴之别,以后再不敢只知道总管不认得奶奶了。" 婉潞没有去看刘管事,还是瞧着陆管事夫妻,刘管事的娘子也哭了:"奶奶,小的们年纪已经长了,在这府里伺候也有了经验,正该看着那些小的们,求奶奶抬抬手。"婉潞又叹一声,只是不说话。 春燕又走了进来:"奶奶,媒婆已经到了,要把这些人都领走。"刘管事夫妻一听如被冰水从头淋到脚,在地上磕头不止:"求奶奶开恩,奶奶开恩。"见婉潞不说话,又转向春燕:"侄媳妇,我们并没对不起你,求你在奶奶跟前替我们求个情。" 这些都是婉潞和春燕商量好的,春燕故作为难地看向婉潞,接着就对刘管事他们道:"我虽在奶奶跟前有几分脸面,并不敢越了主奴的分际,这些事求我是不管用的。"刘管事他们听了这话心中已经绝望,春燕又缓缓地道:"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解铃还须系铃人,婶婶们自己做的错,就该自己解就是。" 刘管事心中又升起希望,对婉潞道:"奶奶,小的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小的定要谨慎,不敢不晓得小的身份。"他一带头,剩下的人纷纷跟着。 婉潞说卖人也不过就是吓一吓他们,赵府也不缺这几个卖人的银子,见他们一个个哭成这样,这才道:"你们都是我赵府的家生子,并不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本该对赵府忠心才是,谁知你们竟还这样做,我怎敢相信,少不得我也做回刻薄人。" 说着婉潞就叫春燕,刘管事的娘子已经一步上去抱住春燕的腿,回头对婉潞道:"奶奶,小的们说的句句是实,奶奶若不信,小的曾瞒着主人在外有些产业,小的这就把产业全都拿回来,不敢有私财。"婉潞唇一抿:"拿下人们的钱财,我成什么人了?" 刘管事十分肉疼,但瞧这架势,婉潞一定吩咐过不把他们卖到好人家,说不定还不准赎出来,那时那些产业也就是白为人做了嫁衣裳。只得顺着妻子的话道:"奶奶,小的们本就不该有私财,那些东西本就是侯府的,不过就是还侯府。" 婉潞故意挥挥手:"我不过是要惩戒你们,又不是拿钱赎罪,春燕,快些把媒婆叫进来。"春燕弯腰把抱住自己腿的刘娘子的手掰开就往外走。 刘管事见连这招都不行,咬牙就道:"奶奶,小的们生是侯府的人,只有死了才离开侯府。"说着就起身要往墙壁上撞去,婉潞给陈妈妈使个眼色,陈妈妈急忙上前抱住刘管事。 婉潞才叹道:"哎,你们既然口口声声不离开侯府,又说的这么可怜,那我也不好不从你们的愿,只是总要有些惩罚,记得南面庄上缺人料理,刘管事,你就回家收拾收拾带你家的人去吧。" 见婉潞松口,刘管事又跪了下来:"谢奶奶。"婉潞挥手让他们两口子出去,剩下的人又哭了起来:"奶奶,小的们也不愿意离开,奶奶若真要这样,小的们也只有去死。" 婉潞看向他们:"你们既是被分到那边新宅子的,就该在那边好好服侍,既说的这么可怜,我也就饶你们一次,要有下次,"婉潞冷笑:"就算你们个个寻死,我也要把你们扔出赵府。"婉潞说的斩钉截铁,剩下的人个个听的惊心,只是磕头谢恩不止。 春燕已经走进来:"奶奶,媒婆在外伺候。"婉潞叹气:"春燕,他们说的那么可怜,又说宁死也不离开的,我没法子只好应下了,你给媒婆几十个辛苦钱,请她走吧。"春燕笑着道:"这都是奶奶为人宽厚,换了别家,这些只怕都脱了层皮。"那些人连连跟着春燕没口子地称赞婉潞宽厚,婉潞一笑:"宽厚?不被你们少骂几句就成了。" 丫鬟走了进来:"奶奶,小大奶奶过来问安。"小大奶奶就是理哥媳妇,婉潞忙叫了声快请,傅氏已经走了进来,见屋里跪了一地的下人,面上神色依旧地上前行礼:"侄媳见过六婶婶。" 第十七章 婉潞含笑搀起她来:"你来的正好,这几房下人都是分到那边宅里的,那日他们做了些错事,本应由你惩戒的,想着你是新媳妇,我就越俎代庖了,你不要怪我这个做婶婶的。"傅氏坐了下来,含笑应了几句,有机灵的已经向傅氏磕头表忠心了:"小的们定竭力伺候,再不敢出错。" 傅氏又说两句套话,这才让他们从屋里退了出去,留在里面的只有陆管事夫妻,婉潞看他们一眼:"你们夫妻回家好好养着吧,我赵府使唤不起。"陆管事夫妻强自挣扎着起身谢恩,婉潞看着他们淡淡说了一句:"别忘了,下人可不许有私财。" 陆管事夫妇的身子一抖,不得不磕头道:"小的们知道了。"又给傅氏磕了头,这才挣扎出去。傅氏不好问,婉潞已经拉着她的手道:"理哥儿真不知从哪来的福气,寻了你这么一房妻子,长的好不说,为人又好,以后大嫂他们房里就有人支撑了。" 傅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侄媳出身小门小户的,这大家子的规矩都不晓得,还要婶婶多提点。"婉潞轻轻一叹:"你是见我方才处置下人吧?这些事你慢慢就晓得,也不要多教。"两人又说几句,傅氏也就告辞,等婉潞回来,春燕才道:"奶奶,经此一事,他们也能知道些教训。" 婉潞就着春燕的手坐下,教训?只怕有人能得教训,有人还觉得只是自己倒霉。婉潞只是笑一笑。春燕把双妙端着的茶送到婉潞手边:"奶奶,陆家就这样放过了?" 婉潞并没去接茶,唇边浮起一丝冷笑,陆家,那能就这样放过?不过婉潞没说出来,只是把话岔开:"明儿刘家要往庄上去,要安排好了,还有你小大奶奶那里,那些下人也就全由她支派,她是日后大嫂他们这房的当家人,可不能对她马虎了。" 春燕连声应了,还笑着道:"奶奶您也太把奴婢想成什么样了?奴婢可不是那种攀高踩低的。"婉潞轻轻拍她一下:"我晓得你是什么心,只是怕有人忘了。"双妙和陈妈妈连连赔笑:"奶奶果然是想的周到,奴婢们怎会做那种攀高踩低的事,再怎么得脸,下人就是下人,主人还是主人。" 刘家第二日就去了庄上,除了随身衣物和首饰,别的东西都没带,家具什物那边庄上都有,刘家雇的两个伺候的下人也被打发了回去。 刘家的子女都各有各的差事,只有夫妻两个带着小孙子去了那边庄上。临走时候,外面产业的契约也交给小董由他转交婉潞。西门那里一座三进的宅子,南门一间三开门的铺子,婉潞的手往这两份契约上划过,春燕已经在旁边道:"奴婢男人去打听过,这宅子是专门租出去给那些小官们住的,一年的租金就有五十来两,那铺子更不得了,租给做当铺的,一年三百两银子呢。" 光这两处就三百多两银子,婉潞没有说话,春燕有些迟疑地开口:"奶奶,这些产业都是打了侯府的招牌。"侯府下人在外面悄悄置办的产业,当然要打侯府的招牌,不然这京里谁会买底下人的帐?婉潞把那两张契约拿起来:"我先去婆婆那边。" 楚夫人看着婉潞递上的两张契约,重重叹了口气:"哎,这些人怎能如此?"婉潞垂手侍立,楚夫人发了一会气才道:"我原本还觉得你对下人严了些,可看到这些……"秦氏从岚云手里接过一盏参汤,用勺子搅一搅给楚夫人喂着:"婆婆您又何必发气,这各府的下人们难免有些这样做的,不过是仗着主人宽厚罢了,这些产业收回来也好,正好给族里那些没有进项的族人们添补添补。总不能侯府的底下人个个席丰履厚,侯府那些旁支宗亲,正经的自己人倒过的紧巴巴。" 楚夫人噙了几口参汤就推开秦氏的手:"你说的很是,赵家族里现时人也不少,不是个个都似府里这般富贵,我们安享荣华,让族里的人紧巴巴,说起来也不像,就把这份产业的收益再给他们添补。" 婉潞恭敬应是,秦氏又道:"婆婆,这刘家不过一个普通管事,都能置办起这几千两银子的产业,更别提陆家这种做了几十年总管的了,背地里隐匿的产业只怕更多。" 楚夫人咳嗽一声,秦氏闭了嘴,楚夫人瞧一眼在旁边恭敬站着的婉潞,叹了一声就道:"六奶奶,你既已把陆家的人分到那边新宅,也就由他们在那边伺候。"秦氏突然笑了:"婆婆的心眼,我和六婶婶两个人都比不上,这是要瞧瞧大侄媳的手段呢。" 楚夫人话里带着些叹息:"我这一辈子,最悔就是养你们大伯养的不好,又娶了你们大嫂……"楚夫人的唇紧紧抿住,没把懦弱两个字说出来,秦氏也不敢再笑。 楚夫人换口气继续讲:"我瞧着理哥儿媳妇也是个好的,只怕她新媳妇面皮薄,陆家既被六奶奶这样教训过,也该好生服侍才是,若再有别的主意,就看理哥儿媳妇怎么处置了。" 赵大爷现在的样子,除了成日醉酒迷花,也没有别的事好做,潘氏又是现在这个样子,大房这支理哥儿再撑不住,那也就白瞎,秦氏和婉潞想清楚这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楚夫人既下了令,婉潞也就安排陆家这房都到新宅那边伺候,陆管事夫妇在家养伤这些日子,比不得原先那种有个小病就无数的人络绎不绝地来看望,除了几个近亲外,别的人都没上门。 陆总管知道了事情原委,更是气的痰火病发,陈奶奶心疼儿子,主人家又不敢骂,听说刘家已经把产业献给主人家,更心疼银子,暗自庆幸家里的产业写的是开点心铺的儿子名字,他是被放出去的人,就算有事也拖累不到他身上。 陆管事养伤也不心安,还不晓得婉潞有没有后手,又心疼家里的产业都写的兄弟名字,到时候兄弟要坏了心肠不理会自家,那不就为他白做了一世?伤口好了又发,发了又好。 等听到自家还是去新宅那边服侍时,心才又安了一些,离了侯府虽没有那么大的油水,但能不在婉潞手下还是好了许多。至于那些产业,等伤好了再把傅氏夫妻伺候好了,求傅氏开个恩放了出去,那时再来攀扯产业的事。 还在病榻上时傅氏那边就来人催了几次,说新宅人手少,还要请陆管事过去统筹谋划。陆管事得了这几句好话,也要争个表现,夫妻俩拄着拐就去那边听伺候了。 少了陆家人,别家人自然想上前,婉潞索性不设总管之责,只设了四个大管事,小董,秦氏原来的心腹老裘,陈妈妈的男人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管事王安,四个人各分几桩事,有管庄子里的租子的,有管店铺的,各司其责,家里不过个把月就井井有条,胜过当日有总管的时候。 楚夫人百事不管,每日只和小孙子孙女们玩耍,间或和叶氏她们几个斗个牌,陈奶奶来求见过数次,楚夫人都没让她进来,只说她年纪已大,自己不敢受她的头。 第十八章 这日午后刚摆开了牌,岚云就进来回陈奶奶又来了,叶氏伸手去抓牌,嘴里就笑:"人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陈奶奶怎的见了棺材还不掉泪?"楚夫人近来眼睛不大中,把手里的牌让瑾姐儿瞧一瞧:"乖,给祖母瞧瞧,该出哪张牌?" 瑾姐儿仔细看起来,坐在楚夫人下手的万姨娘已经笑了:"太太每次打牌都要瑾姐儿过来瞧着,瑾姐儿眼又灵,心又快,每次打牌都要输给太太些银子,再这样,可不陪太太打了。" 瑾姐儿刚让楚夫人出一张二饼,听万姨娘这样说就笑道:"谁不晓得这屋里,除了祖母就数老姨奶奶是个财主,您都嫌输给祖母的银子多了,别人就再没陪祖母打牌的了?" 万姨娘扔下一张三条,听瑾姐儿这样说伸手就去拧一下瑾姐儿的脸:"瑾姐儿真是又聪明又伶俐,也只有太太这样的,才能教出这样的孙女。"说完万姨娘抬头:"哎,怎么都没人放牌?" 叶氏已经放下了牌:"万姨娘,这次可不是大嫂赢了,是我赢了。"秦氏哎呀一声:"好在我没把这个五条放下去,不然就是我输了。"楚夫人唉声叹气:"哎,怎么这牌就不往我这边跑呢?" 万姨娘故作哀怨:"瞧瞧,不是太太就是二太太,我每月二两的月银就全玩进去了。"在旁边专心致志玩着七巧板的福姐儿抬头笑了:"老姨奶奶,你这个月的月银玩进去了,可以去和娘说支下个月的。" 福姐儿这话让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万姨娘故意站起身走:"不玩了,瑾姐儿不过就说我是财主,福姐儿倒好,索性连我下个月的月银都算进去了。"叶氏笑的拍着桌子:"三奶奶,快把你姨娘拉回来,万姨娘不肯玩,等今儿盘盘谁输了,赢的人也不用拿了钱走,咱们今儿就学那小家子,把那赢的钱拿去厨房,让他们好好备一桌酒菜上来,大家好好吃喝一顿。" 楚夫人喊好,秦氏已经把万姨娘拉了坐下,岚云已经洗好牌,又说笑着斗起牌来,万姨娘边拿牌边笑着说:"只愿两位太太心疼我,让我少输些就是。"楚夫人用手点着她:"我偏不心疼。"叶氏只是理着牌:"等酒席好了,把四婶婶也请过来,总是老妯娌,也没多少日子聚了。" 老侯爷的丧期已过了二十个月,孝满是二十七个月,等孝一满,叶氏和四太太就要搬离侯府,只等过完重阳节就开始收拾屋子。楚夫人听到提起四太太,轻轻叹了声:"我也想着老妯娌能多聚聚,只是四婶婶的行事越来越难说,何必讨那个嫌?" 这样的对话别人是插不上嘴的,叶氏咳了一声:"总要请过来,大嫂,四婶婶再糊涂,难道还能宠妾灭妻不成?这赵府,什么时候没了礼法了?" 秦氏知道说的就是那位翠蝶姨娘,她嘴甜如蜜,哄的四太太着实开心,正经儿媳妇九奶奶倒被挤到了一边,四太太出门应酬这些虽没公然带那位翠蝶姨娘,九奶奶在那房里是越发说不上话。楚夫人和叶氏虽劝告四太太不可宠妾太过,四太太却回说自己年纪大了,让可心的人在自己跟前伺候也是常事,难道还要像做媳妇时一样? 见她不听,楚夫人和叶氏也就只有由她去,让婉潞去告诫了四房的下人们,别跟着四太太胡闹,要分清谁才是正经奶奶。 四太太由着自己性子做事,却苦了八爷再没人敢给他说亲,有这样一位抬了宠妾头的婆婆,谁还敢把女儿嫁进来?八爷也晓得内里根究,明年就是会试之期,索性不在家听娘的唠叨,早早就去下面庄子安心读书,只等明年会试。 秦氏说了几个笑话,才又让楚夫人她们露出笑容,正在说笑之中婉潞走了进来:"婆婆,方才媳妇娘家派人来说媳妇的兄弟媳妇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媳妇想明日一早归宁。" 楚夫人的心放在牌上,只是淡淡地说:"舅奶奶有了身孕,你回去瞧瞧也是常事,明儿你把家里的事都分派了就去吧。"福姐儿听说婉潞要回娘家,早站起身扑到婉潞怀里:"娘,我也要去,要去瞧瞧凝表妹。"瑾姐儿先恭敬地给婉潞行礼才道:"娘,女儿好些日子没见到表妹十分想念。" 秦氏一手抓着牌,还能分的出心来听瑾姐儿的话,笑出声道:"瑾姐儿,你既这么喜欢你们表妹,就干脆和婆婆说,让把表姑娘接过来几日。"这主意好,福姐儿已经对婉潞吵上了:"娘,三伯母说的对,我们明儿就把表妹接过来住几日。" 婉潞抱着女儿坐下:"表妹还小,离不开娘呢。"楚夫人在那边发话了:"六奶奶,舅奶奶又有了身孕,那边亲家太太又是老的又是小的,只怕也招呼不过来,何不把王二姑娘和凝姐儿接过来住几日,好让她们也松快松快。" 秦氏又笑了:"这样瞧来,婆婆不是为的两个侄女,是婆婆想鸾娥妹妹了。"楚夫人笑容里有些叹息:"也是你四婶婶的行事让人不好说,不然这样好的姑娘,怎舍得落到别家?" 提到八爷的亲事,婉潞就更不插话,等到第二日一早把管事们都发派了,自己才带着孩子坐了车往平府来。出门迎接的是淑娥,她三个月的肚子还不能瞧出来,福姐儿马虎行了一礼就吵着要去找凝姐儿,不等淑娥说话就拉着丫鬟跑了。 淑娥和婉潞寒暄过,这才携手往里面去,鸾娥在门口迎着:"婉姐姐,我本来想出去接你的,结果娘说一个定了亲的大姑娘还乱跑什么,这才在这里,姐姐你不会怪我吧?"婉潞拉起她的手说笑两句,进屋给两位行礼,奶妈已经抱着凝姐儿跟着福姐儿过来,一屋子叽叽喳喳,笑语欢声。 说不到几句就有婆子进来:"奶奶,宁亲家那边打发人来,说姑爷得了急症,想寻几两人参。" 得了急症?本在欢笑着的人都停了下来,淑娥让丫鬟去寻人参,自己走出外面去见宁家的人。宁家来的是个老婆子,淑娥不等她行礼就问:"宁姑爷前儿还听说好好的,怎么就得了急症?"老婆子慢腾腾爬起来才开口道:"回亲家奶奶,昨儿二爷一起来就嚷肚子不舒服,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什么阳不归经,要用独参汤养着,今儿早也不见好,太太急的没法这才打发小的来太太这寻。" 京官清苦,这独参汤一剂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就跟吃银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李三老爷是开药店的,没银子来这边寻也是常事。既有了病症也有药可治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淑娥定定心,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包人参:"这里有几两人参,你拿回去,就说还缺什么药就过来寻,大家本是至亲。" 老婆子打开纸包,见里面的人参都有指头粗细,那眼里就有了泪,爬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小的谢过亲家奶奶。"昨天就病,今日才来寻人参,只怕也是别家寻不得才过来的,淑娥心里明白,打发走了老婆子这才回身进去。 第十九章 王太太怀里抱着鸾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女儿,朱氏的眉微微皱着,孩子们都很安静,淑娥笑一笑:"来传话的人也没传明白,问清楚了,不过就是用几剂独参汤就好,别的也没什么。"王太太这才呼出一口气,把鸾娥拍一拍:"没事就好,都定了明年三月的喜日子了。" 提到自己的婚期,鸾娥的脸不由一红,从王太太怀里挣扎出来去拉瑾姐儿她们的手:"走,姨带你们去后面花园玩去,让你们娘也好和干娘说说话。"瑾姐儿抿嘴一笑就乖乖跟着鸾娥出去,福姐儿还不忘记让奶妈把凝姐儿抱出来。 孩子们走了,这屋里也就安静一些,朱氏这才叹气:"哎,能好就好,要不能好,这怎么说呢?"想起续宗订的第一个媳妇就是过门前暴毙,让续宗顶了个克妻的名头,婉潞又怎能不知道自己娘心里想的,伸手拍拍她的手:"娘,既有太医,又有药材,不过几日就好了,也不用太担心。" 淑娥也在旁边笑了:"姐姐说的是,只要能治病,别说来寻几两人参,就是几斤人参,又不是出不起。"这样的安慰让王太太也心安稳:"你们说的是,别的不说,托了姑奶奶的福,这药材可是从不缺的。"李三老爷每年新收回来的贵细药材,总不忘分外甥女一份,婉潞又用不了这么多,除了孝敬楚夫人,朱氏这里也有送到。 听了王太太这话婉潞笑着道:"舅舅从来都说,这药材先是救命之物,才是那赚钱的东西,多送出去一些也是行善积德的。侄女还要谢你们为舅舅积德呢。"王太太对朱氏笑了:"亲家太太,别的不算,你教养的两个孩子那可是比别人都要好一些,不像我,你媳妇倒罢了,嫁过来几年有你看管着,性子比以前好许多,鸾娥就不成了,一点不像闺秀。" 说着王太太还故意瞪淑娥一眼,朱氏拉一下淑娥的手:"亲家太太你总是和我这么客气,要我说,你女婿能娶了你家姑娘,那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淑娥和婉潞笑一笑,又顺着两个娘说一些好听的话,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 既有楚夫人的邀请,鸾娥也就跟着婉潞去了赵府,先去楚夫人那边问安,楚夫人见了鸾娥,脸上就喜笑颜开地:"那日你侄儿娶亲,多亏你在新房伴着你侄媳妇,还没谢过你呢。"鸾娥行礼站起身笑着道:"伯母总是这么客气,侄女不过是去瞧热闹,那当得起一个谢字?" 傅氏在楚夫人说话时候已经上前给鸾娥行礼:"侄媳妇见过王姨母。"傅氏比鸾娥大了那么两三岁,鸾娥那日对傅氏不过胡乱叫了,今儿听了这声姨母,脸一下就红了,摆着手道:"这,不过一点点事,那能当起这样?" 秦氏已经搂着鸾娥的肩送她到楚夫人身边:"鸾娥妹妹,你当这声姨母是容易叫的,大侄媳还是个新新的媳妇,你啊,要给见面礼的。"鸾娥这下的脸就更红了,她是赵府的常客,原本年纪又小,在赵府只有收礼的哪有送礼的? 秦氏这话一说出口,屋里伺候的岚云也笑了:"三奶奶说的是,王二姑娘是做长辈的,见了新媳妇,怎能不给见面礼?"鸾娥的嘴微微撅起,抬头看岚云一眼就又低下头,靠在楚夫人那里不说话。楚夫人搂住鸾娥拍了拍,就对秦氏道:"去,哪有让客人给见面礼的。" 秦氏已经笑的拍着楚夫人的肩:"瞧瞧,婆婆这就护着了,不知道的人,还当鸾娥妹妹才是你亲闺女,我们就不是你亲媳妇了?"楚夫人狠狠白秦氏两眼:"就你嘴刁。" 鸾娥已经站起身,从腕上褪下一支手镯塞到傅氏手里:"今儿来的匆忙,倒忘了还有个侄媳呢,这点东西,你可千万别嫌简慢。"傅氏并没有去接那手镯,只是笑道:"姨母说哪里话,做小辈的,该多孝敬姨母才是,哪能要东要西。" 婉潞已从鸾娥手里接过那手镯给傅氏戴上:"难道不晓得长者赐,不能辞?"秦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六婶婶就是比我会说话。"正在玩笑时候,珍姐儿走了进来,瞧见里面情形不由好奇问道:"三婶婶在说什么?" 秦氏拍一拍珍姐儿的肩:"我们方才在说,你王家姨也是长者了,该给你们这些小辈礼物。"珍姐儿不由掩口一笑,楚夫人坐在上方看着她们互相嬉笑,心里不由升起一种莫名情绪,一辈辈就这样过去了,新人来了,老人们慢慢地就不见。 玩笑了一会,鸾娥还是在楚夫人这里歇息,在赵府玩了几日也就被接回平府,宁家那边的消息是宁姑爷已经全愈,婉潞也能放下心。 还有七天就是中秋,过完节就到珍姐儿出阁的日子,她的嫁妆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喜日子一到,按了俗礼把那些东西送过去,等正日子穿了嫁衣出阁就是。 赵府又不是头一次做这些事,各项事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喜日子前一日,珍姐儿坐了小轿,从赵府到新宅,要从新宅出嫁。 虽然明日还能见到女儿,潘氏却在女儿过来辞行往新宅那边去的时候紧紧拉住女儿的手舍不得放开,理哥儿的婚事上,她劳累了些,回来就又躺下,这次珍姐儿出阁,楚夫人的意思就不让潘氏再过去,让婉潞陪着珍姐儿过去住一晚,好告诉她些为妇之道。 珍姐儿跪在潘氏床前,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人人都说新姑爷长的俏,人也十分温柔,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也算是下嫁,可人心难测,姑母们的日子,总有那么些不像意,做人媳妇怎能如做闺中女儿一样? 潘氏不肯放手,里面伺候的人也不敢催促,只是在旁默默等着,婉潞站了一会上前对潘氏道:"大嫂,你舍不得侄女我们都是明白的,只是留的住她一时,留不得一世。"潘氏的手这才缓缓放开,但手还是握住珍姐儿的手。 婉潞又拍拍珍姐儿的肩:"侄女,我晓得你也舍不得你娘,只是女儿家总要出阁的,你嫁的好你娘欢喜,病也好的快些,别流泪,好好对你娘笑一个。"珍姐儿把脸上的泪擦一擦,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六婶婶说的对,娘女儿去了,娘要好好保重。" 潘氏一点点把女儿的手放开,直到最后感觉到女儿的手指已经离开自己枯黄的掌心,那种温暖陡然失去,潘氏眼里也不觉有泪,珍姐儿从潘氏床前缓缓站起。 十五的少女正是青春年华又着了一身大红,只感到无边的青春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潘氏近乎贪婪地看着女儿,不舍得错过一分一毫,珍姐儿慢慢退后,快到门口的时候才转身被丫鬟们扶出去。 婉潞对潘氏行礼告辞也跟了她出去,潘氏想再喊一声我的儿,只觉得喉咙里又是一股腥甜,这次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丫鬟忙上前用痰盂接住,见到里面的血丝不由惊叫出声,潘氏挥手:"没事的,总要等到姐儿出嫁才好。" 丫鬟也是伺候潘氏几年的人了,那泪不自觉就出来了,忙给她倒杯水喝了,给她捶着背:"奶奶这是何苦,就该让那些人来伺候奶奶。"潘氏知道她说的是赵大爷的妾,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这是我的命,怪不得别人,我只要姐儿不像我这个没用的娘就成了。" 第二十章 小跨院离潘氏的屋子还有些距离,就算是那重重阻碍也没挡住小跨院里传出的嬉笑声,赵大爷依旧寻欢作乐,不知今夕何夕。 婉潞和珍姐儿往新宅来,看着珍姐儿脸上微微的泪痕,婉潞拍拍她的肩:"侄女,你娘这一生从了个顺字,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你明儿就要去别人家做媳妇了,我多的也不说,就告诉你一句,遇事总要多想想,该说的要说。" 珍姐儿嗯了一声,车里又陷入沉默,婉潞微微叹了一声把珍姐儿抱进怀里:"你是赵家女儿,就算日后你娘不在了,你还有我们这些婶婶呢,可不能外道。"珍姐儿并没直起身,只是又微微嗯了一声,婉潞能感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的轻轻颤抖,除了用手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婉潞也只有沉默。 嫁女不像娶媳那么大办,来的客人也多是走的近的亲戚,等珍姐儿入睡,傅氏就来请婉潞,把礼单和收的礼物给她过目。礼单记的清楚,礼物摆设的井井有条,婉潞赞了一句:"你果然是能干人,当初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经过这些呢。" 傅氏被赞了一句就微微低头:"那是婶婶们不嫌弃侄媳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罢了。"婉潞正在喝茶,听了这句就停在那里:"怎么,有人给你委屈受?"傅氏的神色没变:"六婶婶教出来的下人,是不会敢给脸色瞧的,只是这人心不一样,总有个把面上恭敬的。" 婉潞把茶碗放下:"你既是这屋里的主母,你婆婆又躺在床上起不来,就该拿出你主母的款来。"傅氏依旧恭敬:"六婶婶教训的是,只是有一两个下人是公公宠妾的家人,动他们就是不给公公面子,侄媳也就想着,让他们闲在那不使唤就是,谁知还是惹出些麻烦来。" 赵大爷房里已经有三个妾了,还有几个通房,潘氏起不来,妾们头上没了压制的人,那屋里早就乌烟瘴气。让理哥儿在这新宅里,也有让他们小夫妻远离了那些人的意思,毕竟儿媳不好对公公的妾说什么。 赵大爷的宠妾们的家人难免有几个仗了姨娘们的势在外胡作的,婉潞仔细想想,确有那一房姓邵的是赵大爷一个妾的兄弟。 婉潞不过一笑:"他们是我赵家的下人,就该受了赵家的管束,侄媳你理那些把自己当舅爷的人做什么?该管教就管教。"傅氏心里是早有主意的,说出来不过是显得她尊重,听了婉潞这话,又急忙谢过婉潞,见婉潞已经困倦,殷勤服侍她歇息了这才退下。 珍姐儿出了嫁,婉潞就听说傅氏处置了几个下人,其中有邵大,他挨的最厉害,足足被打了四十板子,还革了三个月的银米。 邵姨娘来赵大爷身边最久,生了个儿子今年也七岁了,知道自己哥哥被打,哭哭啼啼地在赵大爷跟前说个不休,直说奶奶不给自己体面,不看在别人面上,看在自己儿子面上也不能这样对自己的哥哥。 赵大爷被邵姨娘缠不过,径自找了理哥儿来就一顿骂,骂他没有兄弟之情,现在自己还活着就这样,等自己死了,只怕更要糟蹋小弟兄们。 理哥儿被父亲骂着,自然不能还嘴,等到赵大爷骂完歇气时才说了一句:"父亲,媳妇管教下人,那也是她做主母应当的,儿子自会把庶出的小弟兄们当成自己的兄弟,还要带他们去外祖家认亲,那能胡乱攀扯外边的下人?" 理哥儿这话有理,赵大爷刚要开口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哭声,接着邵姨娘满面泪痕地走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拉着那个孩子,哀哀切切地对赵大爷哭着道:"我伺候大爷也有十来年了,自认在哥儿面前也有几分体面,今儿哥儿一口一个攀扯外边的下人,大爷您还活着,哥儿就这样糟蹋我们母子,等大爷您去了,我们母子只怕就没命了。" 说着放声大哭,往自己儿子身上打了两下,那孩子大哭起来,邵姨娘抱着自己儿子对赵大爷又哭道:"与其等到大爷没了之后我们母子受糟蹋,倒不如今儿大爷您就拿根绳子来,把我们母子都给勒死,也好让小大奶奶处置下人说的嘴响。" 邵姨娘跟着赵大爷的时候不短,潘氏又病在床上,别的姨娘们养下的孩子都站不住,只有邵姨娘有这么个儿子,隐隐这屋里就以邵姨娘为尊,她哭着要死要活的时候,下人们都不敢上前劝,赵大爷本就是个不知道怎么约束下人的,见到爱妾这样哭闹,跺着脚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等我和哥儿说。" 理哥儿见邵姨娘出来时候心中已经有些不满,只是她总是庶母,站在那等父亲发话,见父亲越发不知分别,那眉头紧紧皱成一个疙瘩:"姨娘你又是何苦,我是做哥哥的,自然会护着小弟兄们,什么糟蹋不糟蹋,难道姨娘还要让弟弟去认低下人为亲戚?" 邵姨娘还是在那里大哭:"哥儿你说这话就是戳人心窝子,谁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小大奶奶明是处置下人,实际是给我做脸子瞧,我虽是个姨娘,也有几分气性,小大奶奶要找事,怎么不让她来找我的事,去发作我家的人,这不是明明打我的脸?"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理哥儿有些恼了,对丫鬟们喝道:"还不快些把姨娘扶下去,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丫鬟们上前,邵姨娘狠狠瞪去,丫鬟们又缩了手,理哥儿眉头皱的更紧:"都没听见吗?这屋里谁才是正经主人?" 丫鬟们上前要抓邵姨娘,手才碰到她的衣衫,邵姨娘就滚到赵大爷怀里大哭:"听听,哥儿那说的什么话?我伺候你十来年,又给你生了儿子,平日这屋里的事也全是我在操心,到了来哥儿不给我些尊重不说,还说我不是正经主人,大爷,您还是趁早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说着邵姨娘又往自己儿子身上拍了两下,口里骂个不住:"你有什么好哭的,难道不晓得你自己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比的上你哥哥是正出,还不滚过去给你哥哥做小厮?"这孩子被自己娘这样骂,年纪又小,只是哀哀哭个不止。 理哥儿毕竟才十九,这样撒泼的人见的少,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赵大爷就更没有脾气,用手拍着邵姨娘的背以示安慰,对理哥儿道:"你就回去和你媳妇说,让她别处置邵家了,怎么说也是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窗外传来楚夫人的声音:"好啊,我瞧这家里是越发没规矩了,青天白日的,一个姨娘就在这撒泼打滚,还不许主母处置下人,这是哪家的道理。"赵大爷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忙站起身,邵姨娘一个不防备,差点摔到了地上。 理哥儿已经抢前两步走了出去迎接祖母,楚夫人搀了傅氏的手,身后跟着婉潞,见理哥儿上前,一口就啐上去:"你爹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你是这屋里的什么人,他们是屋里的什么人,就任由他们这里胡闹,还想受他们的辖制。" 第二十一章 理哥儿被训的手紧贴在腿上,只有连连应是,傅氏不好出口帮忙,婉潞上前虚扶了下楚夫人,笑着道:"婆婆,理侄儿也不过是想着孝顺大伯,爱护兄弟们的意思。"楚夫人的气似乎这样才消,重重哼了一声:"你要孝顺你爹,爱护兄弟,这也是你的好意,只是你该晓得谁才是你正经亲戚,你弟兄们也该晓得谁才是亲舅舅家。" 赵大爷已经走出来迎接楚夫人,听了这话满面通红:"母亲,儿子不过……"不等他说完,楚夫人已经怒道:"你不过什么?我原先只当你性子好,不晓得怎么拒绝人,谁知今日才晓得你是这等昏庸无能。"赵大爷被楚夫人喝住,慌的急忙跪下:"母亲,儿子不过是气愤。" 气愤,楚夫人不由叹气:"儿啊,你今日的行径,这侯府能交到你手上吗?"赵大爷自从失了世子位,还是头一次被楚夫人这样说,不由大哭起来,楚夫人定定心,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众人,喝道:"自从你们大奶奶病了,这屋里就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原先我事忙分不开手,任由你们胡作,现在我既事不忙了,就该好好整顿。" 说着就道:"来人,把那邵姨娘给我拖出去。"楚夫人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听了这话,齐应一声就去拉邵姨娘,赵大爷膝行两步抱住楚夫人的腿:"母亲母亲,儿子知道娟儿今日有些过了,只是儿子身边也难得有知心人,求母亲放过娟儿,母亲母亲。" 婆子们上前去抓邵姨娘的时候,邵姨娘尖叫挣扎不止,听了赵大爷这话连滚带爬上去抱住赵大爷:"大爷,奴就知道大爷对奴恩重,太太既下了令,大爷,您就放手吧。"赵大爷性子上来怎么肯听,越发觉得只有邵姨娘贴心,松开抱住楚夫人的手回身紧紧抱住邵姨娘:"娟儿,你既许给我,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邵姨娘越发大哭起来,她儿子也从屋里出来,上前抱住她哭个不停,这样哭闹让婆子们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停在那等着楚夫人的指示。 楚夫人被气的差点晕过去,亏的傅氏和婉潞紧紧搀住才没倒下去,婉潞给楚夫人捶了捶背,对婆子们道:"你们都糊涂了吗?怎么能让翰哥儿哭个不停,快些把他抱下去,交给他的奶妈妈,好生窝伴了。"婆子们这才醒过神来,上前把翰哥儿抱了起来,去寻他的奶妈。 婉潞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把他抱到太太屋里。"婆子回头应了声,傅氏扶着楚夫人道:"太婆婆,这外面风有点大,先进屋吧。"楚夫人扶着傅氏的手慢慢进屋,这屋里的丫鬟们这时才醒过神来,上前掀帘子,掸椅子,等楚夫人坐定又急忙倒茶上去。 楚夫人并没接茶,冷冷地道:"把那两个畜生给我拖进来。"丫鬟婆子们还在那里愣着,婉潞急忙道:"快请大爷和邵姨娘进来。"婆子丫鬟们急忙出去,赵大爷好歹是自己走进来的,邵姨娘是被拉扯进来的,头上的首饰面上的脂粉都不见了,衣服也被扯的乱七八糟,照旧哭哭啼啼。 赵大爷笔直跪下,邵姨娘整个人瘫在那里,楚夫人的眼看向自己儿子,叹了口气道:"你啊,还是下去养着吧。"说着就示意丫鬟们把他扶下去,赵大爷怎肯下去,只是拉着邵姨娘:"母亲,求母亲别把她……"楚夫人把茶杯重重一摆:"什么时候你这么糊涂了,理哥儿,快去服侍你爹。" 在旁没事可做的理哥儿急忙和丫鬟把赵大爷扶下去,楚夫人这才对邵姨娘道:"人总要都知道本分,哪有不知道本分胡乱闹的?"邵姨娘方才那股哭闹的劲儿见了,只是仰着一张脸对楚夫人哭道:"太太,奴知道奴是个底下人,万不敢越了分寸的,只是奴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从小奴的哥哥也爱护着奴,他无缘无故就被小大奶奶罚了,奴心里极伤,这才对大爷哭诉几句,不晓得大爷竟动这么大气。" 楚夫人半点不慌乱,对傅氏道:"做当家人,最要紧是公平,不能无故罚人,这事你也就说给你姨娘。"傅氏低低应是,让丫鬟取过一个簿子来:"这里是每日出入的帐,原本是邵姨娘的哥哥邵大经手的,还请姨娘过过目,这帐究竟有何异同。" 丫鬟把簿子交给邵姨娘,邵姨娘并没有去接:"太太是晓得奴不识字的。"楚夫人还是没说话,傅氏又道:"每日记的帐乱七八糟这也罢了,那边本没专门的账房先生,可是用下等货色充做上等货,还当我们不晓得,问着就说世面上只有这些,这就由不得了。" 楚夫人还是没说话,看向邵姨娘,邵姨娘已经没话可说,连哭都不敢了,楚夫人的眉头皱了皱:"你大奶奶是个和气人,这些年又病在床上,未免纵了你们,今日我也少不得要越一越了。"说着叫了声人来,几个婆子上前,楚夫人淡淡地道:"把邵姨娘拖下去打四十板子。" 婆子们应是就上前去拖邵姨娘,邵姨娘大哭起来:"太太,求您不瞧在大爷的面上,瞧在翰哥儿面上也饶了奴吧。"翰哥儿?楚夫人的眉挑起:"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们把翰哥儿的东西都搬到我屋里去,你大奶奶做嫡母的没法教养这些庶子,少不得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能辞辛苦,教养教养这些孙子们。" 邵姨娘知道已经不能再求情,这四十板子要看什么人打,瞧楚夫人这样子,只怕要把自己活活打死,还想再哭,婆子们已经把破布往她嘴里一塞,拖死狗样的拖走了。 楚夫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望着傅氏:"小大奶奶,你婆婆病在床上,你是这屋里的主母,这些下人就该你管束管束。"傅氏恭敬应是,见楚夫人要起身就伸手去搀她起来,屋里的丫鬟婆子听了这话,早吓得跪了满地。 楚夫人也不看她们,只让婉潞扶着自己出来,刚走出一步,潘氏屋子里的丫鬟就跑了出来,面上满是慌乱:"太太不好了,我们奶奶她,"潘氏怎么了?楚夫人紧紧扶着婉潞才没摔到,厉声问道:"你们奶奶怎么了?" 丫鬟已经满脸是泪地跪了下来:"太太,我们奶奶方才吐了几口血,瞧来是不成了。"吐血?楚夫人摇了几下,婉潞忙道:"婆婆,先去瞧瞧大嫂。"接着婉潞就对身后的从人道:"还不快些去请太医。"楚夫人点点头,往潘氏屋里去了。 潘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越发显得唇边的那抹血迹骇人。小丫鬟坐在床边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见到楚夫人进来,忙要上前行礼,楚夫人止住:"好生服侍你们奶奶才是,不是说你们奶奶这几日好些了?" 先头出去报信的那个丫鬟已经哭了:"奶奶原本是好些了,谁知今儿听说哥儿被大爷叫进去怒骂,邵家的又在旁边哭闹不休,奶奶想出去喝止也站不起身,等听到太太您来把邵家的处置了,这才重新躺了下来,可是没一会就吐了血。" 楚夫人握住儿媳那枯瘦的手,眼泪就下来了:"傻孩子,她们怎么闹也翻不出我的掌心去,我又不会不给你做主,你这又是何必呢?"傅氏听到信也赶来伺候婆婆,见楚夫人伤心,上前道:"太婆婆,等太医来了好好给婆婆诊治,太婆婆您也不必太过伤心,不然婆婆知道了又要难过。" 第二十二章 话刚说完潘氏的眼睁开,看见面前的楚夫人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婆婆,媳妇再不能伺候您了,只望婆婆记得媳妇的好处,多疼疼那些孙子孙女们。"潘氏说的凄凉,楚夫人的泪涌的更凶些,婉潞上前给她掖下被角:"大嫂你也当了婆婆,理哥儿媳妇要有喜信的话你也就要当祖母了,正该长命百岁地活呢。" 潘氏的眼看向傅氏,傅氏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潘氏徐徐地道:"不成了,人的命啊。" 潘氏这话让婉潞不由也泪盈睫毛,楚夫人哭的更难过些,双手紧紧握住潘氏的手:"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我都没死,你走在我前头就是不孝顺。"潘氏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闭上眼那泪落了下来,主人们如此,屋里伺候的下人们个个都低头垂泪。 脚步声响起,一个小丫鬟走进来:"太太,太医来了。"楚夫人这才用帕子点点眼,屋里的丫鬟们忙请楚夫人她们进屏风后,楚夫人一摆手:"我也快六十的人了,还回避什么,把你们奶奶请进去就是。"婉潞晓得这是楚夫人不放心的意思,让丫鬟婆子们服侍好了楚夫人,这才和秦氏她们避到屏风后。 这太医是常在侯府走动的,见楚夫人坐在那里,晓得潘氏这病只怕是油尽灯枯之相,诊了半天的脉没有说话,楚夫人晓得太医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心里依旧不曾死心问道:"这究竟有几分可治?" 太医已请丫鬟把帘子掀起望望气色,见潘氏面色雪白,唇边还有血丝,恍如没听到楚夫人的问话,那眉紧紧皱着,直到丫鬟把帘子重新放下,依旧一语不发。 楚夫人晓得潘氏只怕就挨日子了,但那眼还是巴巴望着太医,太医抬头看见楚夫人神色,拱手一礼道:"夫人,府上奶奶这病,"说着太医有些迟疑,楚夫人哎了一声,挥一挥手,太医皱一皱眉:"学生先开一剂药给大奶奶吃着,至于旁的,总要大奶奶自己保养。" 楚夫人闭一闭眼,这样的话太医每次都这样说,自己保养?楚夫人看着床上的儿媳,那苍白的脸色,枯瘦的双手,她是心病啊。楚夫人命人送太医出去,拿了方子去开药,婉潞她们也从屏风后转出来,潘氏的眼还是闭着。 楚夫人看一看,见这屋里依旧是丫鬟们伺候着,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处发,叫过潘氏的丫鬟:"我记得你大爷那里有几个姨娘,怎么总也不见。" 丫鬟迟疑一下,傅氏已经抬头道:"太婆婆,婆婆嫌面前人多烦,只要这几个姐姐在跟前伺候就好,况且现时又有孙媳,那些姨娘们自然好去伺候公公。"话刚说完,婆子进来报邵姨娘那四十大板已经打完,要进来给楚夫人磕头。 楚夫人点点头,几个婆子拖着邵姨娘进来,她白色中衣上纵横着血痕,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见了楚夫人唯有点头,楚夫人冷笑一声:"你服侍大爷最久,本就是侯府家生子,你奶奶病着,你管一管这屋里也是常事,谁知你自己其身不正不说,下面的人也个个跟着胡作,今儿你虽受到惩罚,别人也不能无错,传我的话,这屋里所有的下人,除大奶奶的丫鬟,从上到下,革三个月的银米。" 楚夫人发怒,别人也不敢劝,邵姨娘本来就被打的七零八落,一口气又堵在那里,听了楚夫人的话,只叫出一声太太就昏了过去,屋里的人哪敢上前去瞧她一眼,怕的就是楚夫人再发作。 外面传来哭声,接着是赵大爷那几个剩下的妾走了进来,见了楚夫人忙上前行礼,有机灵的,已经去拿丫鬟手里的药碗去喂潘氏,口里还道:"奶奶这里,本就该奴服侍。" 找不到活可做的,就在那里双手拢着做出给潘氏祈福的样子,楚夫人的气这样才平了些,冷哼道:"虽有俗语,久病床前没孝子,也没见过你们这些做姨娘的,主母病了就连规矩都不守了。"那个喂药的姨娘忙道:"太太教训的是,只是奴在这屋里日子短,总是邵姐姐说什么,奴就听着。" 另外一个姨娘也连连点头:"奴进这屋里时候,大奶奶已经病着了,大爷说的,这屋里的事由邵姐姐做主,奴也就听大爷的了。"楚夫人的眼往她们身上转了转,又看向地上躺着的邵姨娘并没开口。 这两个姨娘忙又急忙跪下:"太太教训,奴们就知道该听谁的,况且现在已经有了小大奶奶,奴们怎敢不伺候?"楚夫人这话,也有为傅氏张目的意思,儿媳对公公的妾,那还真是难以处置,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潘氏若好好的,自然能辖制,可潘氏现在已经是在挨日子了,傅氏必然要管这屋里的事,总要让这些姨娘们晓得轻重,不能仗了自己是庶母就不听傅氏的话。婉潞她们也晓得这个道理,并没出口劝说,只是恭敬侍立。 楚夫人又发作几句,见这些姨娘们对傅氏恭敬,这才让人把邵姨娘带下去请医调治,邵姨娘早就醒来,楚夫人所说她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又羞又气,仗了赵大爷宠爱连潘氏都不放在眼里的她受了这么大委屈却不敢说一个字。 转念又想起以后要在傅氏手下过日子,她虽是个儿媳,却是这门里娶进来的奶奶,只在心里咒傅氏,总要理哥儿多纳几个妾分了她的恩爱才好。 楚夫人又安慰潘氏几句,见她依旧枯槁,吩咐人去请珍姐儿回来望望她娘,傅氏把这里的事理清了,见楚夫人面上似乎有泪,忙道:"太婆婆劳累这半日,还请回去歇歇才是,这里的事有孙媳呢。" 楚夫人不管事已经许久,今儿又动气又惩治,确是觉得劳累了,拍一拍傅氏的肩头:"好孩子,辛苦你了。"傅氏连称不敢,和丫鬟婆子们送楚夫人出去。 婉潞晓得太医虽没明说,但瞧这样子潘氏只怕是好不了了,回过楚夫人就让人预备潘氏的东西,装裹的东西倒是现成,棺木还要预先做好,寻了上好的杨木,让人在僻静地方做着。 叶氏知道了潘氏病重不起的信,也来安慰楚夫人,秦氏在旁说了几句笑话,又把翰哥儿抱来玩笑。从昨儿被抱过来,翰哥儿开头还哭着找娘,等奶娘把好吃好玩的放在他跟前,他也就止了哭泣,被抱过来的时候,手里抓着糖饼在那啃。 只是人有些怯生,虽行礼叫人,又偎到了奶娘那里。叶氏见了皱眉道:"哥儿也有七岁了,怎么瞧这样子,还没人家五岁的娃娃高?"奶娘忙笑道:"二太太,哥儿一生下来,姨娘心疼,从来都是带在身边的,又怕……,除了吃奶别的东西吃的很少。" 奶娘的欲言又止叶氏听了出来,潘氏一躺下去,那屋里的众人就如没了蜂王的蜜蜂,成日争奇斗艳,赵大爷原先的姨娘竟下手弄死了别人的孩子。虽说大户人家这样的事也常见,但都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楚夫人把那几个姨娘打的打,卖的卖,这才让邵姨娘在赵大爷跟前露了脸,得了宠。 邵姨娘也有几分心智手段,把屋里的人镇住,楚夫人耳边清净,那又是儿媳妇房里的事,管太多了不好,也就由她们去,谁知又冒出这么件事。 第二十三章 楚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我的不是,光想着省心。"叶氏招手让翰哥儿往自己身边来,翰哥儿还有些怯生生的,奶娘忙道:"哥儿,妈妈昨儿不说过了,这是祖母和你的婶婆,她们是不会害你的。"翰哥儿虽走了过去,但还是皱眉:"妈妈,姨娘不是说除了她和你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能听吗?" 这话又险些气倒楚夫人,叶氏忙拉一下她的袖子:"大嫂你这又何必呢,她一个没见识的女人说的,谁又能听?"翰哥儿的眉还是没松开,楚夫人伸手摸摸他的头:"哥儿乖,以后你就在祖母这里,别回去你姨娘那里了。" 翰哥儿先还听着,等听到不回去找姨娘,哇一声就哭出来,见楚夫人皱眉,奶娘忙上前哄他:"哥儿,在祖母身边,这是多大的福气,别人求还求不来呢。"翰哥儿的哭声这才停了下来,楚夫人想说几句邵姨娘的不是,又觉得丢脸。 把孙子拉过来哄道:"你都七岁了,该上学了,从现在开始,在祖母屋里住着,每日上学时和弟兄们在一起,下了学还有姐姐妹妹们。"翰哥儿虽恋着邵姨娘,但孩子总是爱和孩子们玩的,听了这话眼里有光:"祖母,真的可以和姐姐妹妹们玩吗?珍姐姐每次见到我都不高兴。" 见翰哥儿说的可怜,楚夫人不由把孙子抱紧一些:"有祖母在,谁会说你呢。"说着楚夫人就招呼瑾姐儿:"来,领你弟弟一边玩去。"虽都是这个家里的孩子,瑾姐儿却没见过几回翰哥儿,福姐儿先还在脸上划,羞翰哥儿这么大还哭,等翰哥儿说了那么几句就把手放下。 听楚夫人这样说就上前来牵翰哥儿的手:"弟弟,走,跟姐姐玩去。"奶娘笑了:"姐儿,这是你哥哥,不是你弟弟。"福姐儿用手比一比,翰哥儿的个子不高,比福姐儿还矮了那么一点点,秦氏上前拍拍福姐儿:"侄女,我记得你过年时候才满四岁,这侄子比你大三岁呢,快叫哥哥。" 福姐儿的小嘴撅起,楚夫人这时是真乐了:"去吧,再你你矮,那也是你哥哥不是你弟弟,去吧。"福姐儿这才牵着翰哥儿出去。等孩子们一走,楚夫人才怒道:"昨儿我还想着哥儿的面上放她一条生路,谁知她竟这样教孩子,其心可诛。" 秦氏吩咐丫鬟们拿叶子牌出来,听了楚夫人这话就笑着说:"婆婆,那不过就是个玩意,再生多少孩子,也要认大嫂为母,这孩子还小,现在您这样对他,我瞧侄媳也是个知好歹的,好好教了,日后哪会认他自己的亲娘,何必要为了那么个玩意让人说闲话。" 楚夫人嗯了一声:"你说的是,昨儿你大伯那样子。"叶氏让丫鬟去请万姨娘过来,笑着道:"三奶奶这话说的最有理,何必为了个玩意母子离心?"楚夫人这才没了言语,万姨娘过来,几个人又斗牌说笑。 等婉潞来请她们去用晚饭时,楚夫人面前的铜钱已经堆成一小垛,婉潞上前瞧了笑道:"今儿难道又是姨娘输了?"秦氏把牌放下用拳头捶一捶腰:"今儿是我们三家都输给婆婆了。"叶氏唉声叹气:"这几日赢的,全又倒出去了,大嫂,你明儿可要好好备个东道才是。" 楚夫人虽晓得她们三个是故意输给自己好让自己心里高兴一些,还是笑着说:"好好,六奶奶,你明儿就备着席请你二婶过来。"婉潞还没应声,叶氏就故意沉下脸:"瞧瞧,大嫂近年来竟这样小气,哪有请你备东道的又让媳妇出钱的。" 万姨娘已经伸手去拿楚夫人跟前的钱:"三奶奶,你先把这钱收下,省得太太反悔。"楚夫人一把把钱拢在怀里:"不许拿,哪有你们这样的?"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瑾姐儿姐俩正好走进来,进了里面情形也笑了,翰哥儿和她们玩了这半日,早不生疏了,上前喊祖母。 楚夫人顺手拉了他的手,招呼岚云把钱收起来,众人说笑着去用晚饭。 虽说有各种药材,太医也每日来诊治,珍姐儿知道信也回府侍疾,诚远伯府那里也送了许多的药材,潘氏的话还是一日比一日少,那药也渐渐灌不下去,众人都晓得她没多少日子,她屋里白天黑夜都没断过人。唯有赵大爷还是人不见,听说他守在邵姨娘床前,那四十大板虽没要了邵姨娘的命,也让她没了生气,赵大爷担心她还来不及,哪会去瞧潘氏一眼。 众人虽齿冷也晓得赵大爷这牛性发起来,谁也劝不服的,楚夫人也只有由着他去。赵思贤说起也说自己大哥荒唐:"大嫂的病,九成是因大哥而起的,现在大哥还这样,传出去也是让人笑话。"婉潞默默无言,过了半日才道:"听说,大嫂初进门的时候,和大哥也是恩爱的。" 少年夫妻,才色相当,怎么会不恩爱呢?那时的潘氏心中必然是充满幸福的,丈夫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婆婆为人也宽厚,家里的下人都敬着捧着,怎么也不会想到结局如此。 看着婉潞那微微皱着的眉头,赵思贤伸手把妻子的眉头抹平,声音很轻柔:"大哥如此,我定不会如此。"婉潞拉下他的手,脸上露出笑容:"我知道,我信你。"赵思贤紧握妻子的手,刚要说话的时候婉潞低头脸上的笑容带上一丝调皮,但话里分明带出一丝哀怨:"不过,我为了贤惠,也要给你置几个通房才是。" 赵思贤没看到妻子的脸,急的伸手去抓她的肩头:"什么通房,那些人我都不要。"婉潞的头还是没抬起来,赵思贤晃一晃她的肩:"外面那些人的话你放在心上做什么?贤惠不贤惠只有我知道,那些吃饱了饭闲着没事专门磕牙的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见婉潞还是不抬头,赵思贤更加着急,强行把婉潞的头抬起来,却没有意想中的满脸泪水,而是一张灿烂笑脸,赵思贤松一口气的时候明白妻子又在着弄自己,伸手往她掖下去,嘴里还笑着说:"让你再这样?"婉潞并没躲开,只是用手把鬓边的发拢上去:"哎,再过几年,智哥儿娶了媳妇,咱们俩就不能这样了,不然别人看着不像。" 赵思贤的眉头皱了皱,接着伸手把妻子抱个满怀:"谁说做了公婆就要端庄的,那是在外面,关上门谁晓得呢?不然祖父当年的四个美婢难道是摆着看的。"那四个美婢在老侯爷死后也被遣散回家,各人的财物之外,侯爷还让楚夫人每人又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 听到赵思贤提起,婉潞不由想起那个应八爷而死的女子来,现在八爷是改邪归正了,可是他的婚事就此耽搁,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死去的冤魂在泉下不肯闭眼的结果。婉潞刚想站直身子,双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奶奶,智哥儿回来了。" 智哥儿在宫里是五日一归家,算起来才去了三日怎么就回来了,难道是闯了祸?帘子已经被掀开,智哥儿笑嘻嘻走进来,见儿子和平时一样,婉潞的心这才安下,智哥儿已经给他们行礼。 婉潞已把他拉了起来:"去见过你祖母了没?怎么今儿就回来了?"智哥儿点头:"见过祖母了,四皇子生病不能上学,师傅这才让我们回家几日,等四皇子病好再进宫。" 第二十四章 原来如此,婉潞的心这才放下,刚要让儿子下去换了衣裳再上来,福姐儿已经跑进来,冲到智哥儿怀里:"哥哥哥哥,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福姐儿满脸期盼,智哥儿已经把妹妹抱起来:"来,哥哥瞧瞧你这几日长了没有?" 智哥儿的个头虽然长高了些,毕竟只是十岁的娃娃,抱着四岁的妹妹还是有些吃力,跟着进来的奶妈见了,急忙道:"哥儿你小心些,姐儿可是越长越重了。"福姐儿不服气地嚷:"妈妈你说的不对,我长个子,哥哥不也一样长个子吗?" 婉潞先还担心智哥儿把福姐儿摔下来,见智哥儿抱的稳稳的这才放心,赵思贤已经从儿子手里把女儿接下来:"好了,你虽然大几岁,还是个孩子呢,还是我来吧。" 智哥儿也觉得手臂酸,乖乖坐到娘身边,婉潞已经让丫鬟拿出点心来,递一块给儿子:"离晚饭还有一段时候,先吃点垫垫。"见智哥儿吃点心,福姐儿又嚷起来:"娘,我也要。"说着就从赵思贤怀里伸出手去抓点心。 帘子掀起处瑾姐儿走了进来,见妹妹这样她翻了个白眼,接着瞪她一眼:"没规矩,哪有这样的?"福姐儿自顾自吃着点心,才不理姐姐。他们姐妹这样众人都已看惯,谁也不放在心上,德哥儿下了学回来,见了哥哥也是一番惊喜,等婉潞去伺候楚夫人用过晚饭,一家子又聚在一起用过晚饭,也算难得的天伦之乐。 用过晚饭又聚在一起说笑一会,年纪最小的福姐儿先打起瞌睡,婉潞让人把她抱下去歇息,福姐儿的手还不肯从智哥儿衣服上放开,嘴里叽里咕噜地说:"哥哥,下次别忘了给我带好东西。"瑾姐儿捏捏她的鼻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婉潞正想让丫鬟们把孩子们都带下去睡时,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有惊慌的声音传来:"六奶奶,大奶奶那边派人来,说大奶奶不行了。"婉潞急忙起身,双妙已经递上衣服,正在打瞌睡的福姐儿抬起头来,婉潞摸摸她的脸,对丫鬟们道:"贤把哥儿姐儿安排下去睡吧。" 智哥儿和瑾姐儿晓得这时候也没什么可帮忙的,跟着丫鬟下去,婉潞急匆匆往外走去,潘氏的院子里灯光亮如白昼,伺候的人都在门外站立,见到婉潞来了,也没人说话只是有丫鬟掀起帘子请她进去。 除了理哥儿夫妻和潘氏的几个小儿女,楚夫人和秦氏也在那里,楚夫人坐着,手里的帕子已经湿了,秦氏眼里有泪,只能轻声安慰她。婉潞不顾行礼就径自来到潘氏床边,潘氏脸上有一抹奇异的红,看起来倒比前几日还精神,丫鬟在给她喂水,但那水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见到婉潞,潘氏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又转而看向门口,楚夫人哭的天昏地暗没感觉出来,倒是秦氏问了一句:"大伯在哪里?"这问话打破了屋里的寂静,过了会儿才有个丫鬟怯生生开口:"今儿邵姨娘说伤口又疼,大爷一直守在邵姨娘床边。" 这消息众人都晓得,秦氏刚想说话,楚夫人已经抬头怒道:"这个逆子,这样的大事还这样,去,给我把他抓过来。"丫鬟们小心翼翼互看了一眼,接着方才那个丫鬟才小声地道:"奴婢们已经去请了几次,谁知道……" 楚夫人站起身,那眼里闪出厉光,丫鬟吓的后退半步,秦氏忙给她捶背安慰,楚夫人顿了顿:"再去,带几个老婆子去,他要再不来,就把他揪了来。"丫鬟们哪敢违命,急忙走出去,楚夫人看着床上的儿媳,闭眼时那泪就又流了下来:"大奶奶,是我养子不教害了你。" 潘氏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听到楚夫人这样说,勉力抬头道:"婆婆为人慈爱,只是媳妇没福,婆婆康健,媳妇在地下也安心。"这话让屋里的人轻轻啜泣起来,潘氏的眼转向理哥儿,他们夫妻急忙跪下,潘氏已经抬不起手来抚摸他们,只是看着婉潞:"我一生所系,六婶婶。" 婉潞上前握住她的一支手:"大嫂,侄子犹子。"潘氏勉强要笑一笑,可怜怎么笑的出来,那枯瘦的手微微抬起,对孩子们道:"婶娘如娘,不可忤逆。"理哥儿已经大哭起来:"儿子知道,娘,儿子知道。"潘氏脸上的笑容变的更加奇怪,屋里的哭声已经从啜泣变的大声。 门帘又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赵大爷的声音:"不就是……我就来看一眼。"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楚夫人的一巴掌:"逆子,你媳妇都快去了你不在面前守着还在那想着别的,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你岳父?"赵大爷被母亲打了也不敢说话,往潘氏床前走去:"娘子我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潘氏眼里有泪涌出,没有人上前去给她擦泪,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旁人也只有看着。赵大爷见潘氏泪流不止,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潘氏就看向傅氏,傅氏微微起身:"婆婆,媳妇会照顾好小叔小姑们。" 潘氏眼里的泪顿时不见,脸上露出最后一抹微笑,再没看赵大爷一眼就撒了手。婉潞忙叫婆子们上来给她擦洗换衣衫,丫鬟们把孩子们带下去,赵大爷嘀咕一句:"叫了我来,又没什么事。" 楚夫人本来在秦氏的搀扶下想下去,听了这话越发大怒起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个人是什么人,你媳妇是什么人?"赵大爷被楚夫人骂着,心里有些不服:"娘,那个人虽然卑贱,却是儿子的知心人。"楚夫人摇了摇差点倒下去,幸亏秦氏在旁边扶住。 楚夫人冷哼道:"知心人,亏你说的出口。"说着楚夫人喊声来人:"去把邵家的给我拖来,在你大奶奶灵前跪下,你大奶奶停几日灵,她就跪几日。"婆子们齐齐应声。 赵大爷忙扯住楚夫人的袖子:"娘,儿子活了这么快四十年,只有这么一个知心人,娘……"楚夫人一口啐在儿子脸上:"呸,她一个做姨娘的就该晓得自己的本分,知心人,她也配?" 赵大爷不敢再说话,楚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潘氏算起来可以算是邵姨娘气死的,诚远伯家来吊唁时候,发作不了赵大爷,难道还不能发作个姨娘? 不先自家发作了,等天明潘家过来吊唁,那时自家的脸皮就不晓得往哪里搁了。邵姨娘已经被婆子们拖了过来,那四十板子打成的伤还没痊愈,又只着了中衣,显得有些可怜,瞧见赵大爷站在那里,哀哀切切地道:"大爷,求你救救奴。" 话才刚出口,一个婆子已经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没眼色的东西,这时候大爷也救不了你。"邵姨娘被一吓,又见赵大爷站在那被楚夫人的眼睛一瞪就不敢上前的样子,又哭了起来:"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儿面上……" 楚夫人冷笑:"翰哥儿有你这样的娘,那是他的晦气。"邵姨娘被堵了回去,除了哭再没别的话说。楚夫人发作邵姨娘时候,婉潞已经带着人把灵堂已经布置好了,上面还有老人,潘氏的灵堂就布置到了她的上房,又在外面设了个灵位,好让人过来吊唁。 第二十五章 潘氏也被擦洗干净换上新衣,就等天一亮选个时辰让她入殓。一切都已完备,就等按部就班进行丧事,婉潞见楚夫人还坐在那里双眼呆滞,上前道:"婆婆,天都快亮了,婆婆还请先回去歇息,这里有媳妇们呢。" 楚夫人见这里井井有条,傅氏虽带着泪也在那里帮着收拾,并不因自己是冢妇而有半点懈怠,又看呆站在那里的赵大爷一眼,怒道:"你还不快些去换丧服,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赵大爷看一眼邵姨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楚夫人用手指着他:"她一个妾室,主母没了戴孝守灵是她的本等,难道你还有别的话说?"赵大爷被楚夫人训的没有半句话说,只得走了出去。 婆子们已经把邵姨娘拖到潘氏灵前按了跪在那里,邵姨娘这时倒不哭了,只是呆呆跪在那,来往的人偶尔也能踩到她的衣裙,她也不觉得疼,心里只是茫然。 婉潞送走来吊唁的罗太太,觉得嗓子都火辣辣地疼,从潘氏咽气到现在,婉潞都没有好好歇一歇,安排丧事,料理家务,应酬来往的人,比平日要忙了四五倍。 还不能像秦氏她们一样去偷空歇歇,来吊唁的人眼睛都盯着赵思贤夫妻,就看他们怎么办潘氏的丧事。虽有老人在头上,潘氏的丧事也不能办的差了些,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得了褒贬。大到潘氏的棺木,小到她灵前的供果,都要一一安排妥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见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婉潞这才掩住口打个哈欠,全身放松一下,双妙过来扶住她,婉潞的眼微微闭上,偷的这个空歇歇也好。 闭眼放松的感觉真好,横竖从人们会把自己扶到该去的地方。昏昏沉沉中,婉潞觉得自己已经进入梦乡,唇边突然多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汁水进到自己嘴里,婉潞猛地睁开眼,面前是秦氏笑吟吟的脸,她手里还拿着羹匙:"这是参汤,婆婆说你这几日着实疲累了,吩咐厨房特意给你炖的,放在这半日了。" 婉潞脑里还有些混乱,再想一想,方才那汁水的味道确有人参味,见秦氏又要舀过来喂自己,忙伸手接过碗:"怎敢劳烦三嫂服侍,我自己来就成了。"喝了一口想起什么婉潞又抬头问:"婆婆和三嫂可曾用过?"这里没有外人,秦氏也没好好坐在那,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谁有你辛苦,走路都能睡着,真要熬的你也病了,那才叫烦心。" 原来方才自己是真的睡着了,还被秦氏看到,婉潞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丫鬟接过碗的时候又送上一盏茶,婉潞漱了漱吐掉才开口道:"总和大嫂做了这十来年的妯娌,这件事上总要尽心。"秦氏拍拍她的手,话里有几分不满:"这是你的心,可笑别人还不晓得。" 婉潞明白这话,诚远伯府知道了潘氏的死讯,那日一大早就过来吊唁,既是潘氏的娘家来的人自然不少,从诚远伯夫人再到理哥儿的表哥都来齐了。京里风俗,从上到下的人家,办丧事的时候娘家都要来挑剔一番,表明这是有娘家的人,丧事上不能马虎。 这些世家大都互相联姻,来挑剔不过是走个过场,谁也不会认真。那日潘家人来了却不一样,先是诚远伯夫人见楚夫人的时候面色就不好,等到了灵堂,潘氏的嫂嫂潘大奶奶就从灵位上的称呼再到哭灵的人都挑出一堆毛病来。 这打了婉潞个措手不及,从来没有哪家世家办丧事的时候娘家人这样挑剔,但这也是娘家人该做的,婉潞只有赔着笑脸让人重新换了这些。哭灵的人见动了真格,哪敢像方才一样只是抽泣,哭声一个比一个大,潘大奶奶又被婉潞请到一边坐下,奉上新茶鲜果,那脸色才好看一些。 等灵位重新写好,潘大奶奶那泪珠这才滚落,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妹妹啊。"就大哭起来,潘大奶奶一哭,本来和楚夫人在那里互相安慰的诚远伯夫人也撑不住,猛地起身走到潘氏灵前用手捶着桌子:"我的儿啊,怎么老天不开眼,不收了该收的人,把你收去了。" 这哭的就有点不好听了,秦氏和婉潞对看一眼,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诚远伯夫人:"亲家,这也是命,虽说大奶奶去了,可哥儿姐儿们都各自嫁娶了,还有几个小孙子孙女,她婶婶也答应照管。"诚远伯夫人伤心不已,潘大奶奶抽泣中说了一句:"亲家太太您这话本说的好,只是婶娘怎能比得上亲娘,况且姑爷年纪还不算老,日后也是要续弦的,到时有了继母,生了别的孩子,那些外甥们就更无人照管。" 话没说完,丫鬟们带着潘氏的几个年少的孩子过来见外婆舅母,除了理哥儿珍姐儿,潘氏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十二,女儿十一岁。 诚远伯夫人见了自己两个小外孙,那泪更收不住,用手抱住他们俩就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原本你娘虽病着,总有人挂念几分,现在你们娘不在了,叫你们怎么办?"这两个孩子出世没几年,赵大爷就因荒唐被侯爷关在家里,潘氏也渐渐病了起来,虽有丫鬟奶妈照顾,总比不得理哥儿珍姐儿那时那么如意。 若是赵大爷还照管也要好些,偏生赵大爷又是那么个性子,等邵姨娘生了儿子得了宠,翰哥儿成了赵大爷的心尖儿,这两孩子又往后靠,虽说衣食无缺,性子总有些怯懦。但不管怎么说,潘氏在一日他们也晓得自己的娘在,现在潘氏没了,没了娘照管,照顾这两孩子的婆子们总会说句把可怜的话。 听到外祖母这样说,这两孩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让潘大奶奶心里越发酸涩起来,抱住这两个孩子就道:"我可怜的外甥。"小姑娘哭着哭着,猛地看见灵堂那跪着的邵姨娘,尖叫起来:"外婆,我怕。" 诚远伯夫人虽然哭的十分伤心,也听到小姑娘这叫声,忙把她搂在怀里:"不怕不怕,你娘的灵去不远,会保佑你的。"小姑娘缩在诚远伯夫人怀里,小脑袋露了出来:"外婆,昨儿妈妈在我面前说,说邵姨娘说过了等我娘一死,她扶了正,就要不给我们吃穿,要把我关在那黑屋子里头。" 这话让灵堂里的人都呆住,邵姨娘没料到小姑娘会在此时此地告状,急的大喊起来:"筠姐儿你别乱说,我不过就是个下人出身,哪敢妄想扶正?"说着邵姨娘就膝行到楚夫人跟前:"太太,太太,您就是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上头还有老爷太太,奴怎么敢这样想,太太,太太。" 灵堂里此时除了邵姨娘的声音就再没有别人敢出声,越发显得邵姨娘这哭叫凄凉。诚远伯夫人紧紧抱住筠姐儿,唇紧紧抿住,楚夫人已经气的满脸都涨红,这样的话别说说出来,就算想一想都是不许的。邵姨娘哭叫了一会,抬头看见楚夫人这样,心渐渐沉了下去,楚夫人已经一个巴掌摔到她脸上:"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是你平日在那里和人嚼舌,一个底下人那晓得这话?" 邵姨娘被打了一巴掌,那哭叫声顿时不见,也不敢用手去捂住脸,只是松开手颓然倒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灵堂里沉寂下来,婉潞她们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楚夫人,楚夫人站起身,沉声道:"把邵氏给我拖下去,不许……"刚说了一句,楚夫人就晃了晃,秦氏眼尖,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楚夫人扶了她的手:"关她几日,我看她还嘴硬,她用的所有丫鬟婆子,都给我卖出去。" 婉潞上前应是,楚夫人咳嗽几声,诚远伯夫人没有说话,潘大奶奶已经开口:"这本是赵府的家事,我们不好插嘴的,只是关了她几日,没死的话难道赵府还要留着这个祸害?"邵姨娘本来已经被拖了下去,听到潘大奶奶这话又尖叫起来:"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儿面上,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儿面上。" 邵姨娘声音极其尖利,虽被拖了下去还是传到众人耳里。诚远伯夫人冷笑一声:"亲家,不说我还忘了,她还有个儿子,不然她怎么这么张狂?只是她生的孩子是你孙子,难道我女儿生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孙儿?"说着诚远伯夫人把外孙也拉了过来:"瞧瞧这孩子,都十二岁了,长的还不如外头十岁的娃,今儿要不连那孩子也赶了出去,一次绝了后患,我这就带这两个孩子回家,他们总是我潘家血脉,我潘家不缺他们吃穿。" 说着诚远伯夫人站起身,一手牵了一个孩子就要往外走,这要真被他们带走,赵府就成了笑柄,婉潞忙上前拦住:"亲家太太,晓得您心疼这俩孩子,只是大嫂去世之前,在床前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侄媳,她灵去不远,她的话我怎敢不听?" 婉潞抬出潘氏来,这让诚远伯夫人又想起女儿,酸楚不已:"六奶奶,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只是你一个弟媳妇,怎好管的大伯房里的事?就算那姨娘死了又怎样,她儿子长大了还不是会念着自己的亲娘,到时反倒他们兄弟不和睦,倒不如我现时就把这两个孩子带走,你们家再过自己的日子去。" 筠姐儿一双眼睛睁的极大,眼里还有些恐慌,不晓得怎么自己这么一句话就让这里乱成一片,外祖母还要带自己走,小男孩虽被外婆牵住,眼里分明也是不解。 潘大奶奶见了这样,晓得自己的娘是要把翰哥儿这后患绝了,邵姨娘一死,她儿子自然要被送进楚夫人房里抚养,到时等长大了,分产不说,有了出息说不定还会追究自己娘当年的死因,与其到那时闹的满城风雨,不如这时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母子都赶出赵府,为自己小姑出了一口气不说,还能绝了后患。 想到这里潘大奶奶上前拉起小男孩的手:"煊哥儿,和舅母回家去,你竺表姐前儿还念叨呢。"煊哥儿只是紧紧拉住妹妹的手不发一言。 楚夫人见潘家执意要带走这两个孩子,虽知道她们不过是做戏,也怕这戏做了真,叹了声气:"亲家,我晓得你们心里有怨,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好。亲家,我今儿就给你跪下赔礼。"说着楚夫人猛然跪了下去就要行礼。 她这一跪让诚远伯夫人吓了一跳,自己也跪了下去:"亲家,我今儿也不用你给我赔礼,就一点,我女儿已经没了,我不想再让这两个外孙也没了。" 她们两位下跪了,婉潞她们自然不好站着,也要陪着下跪,楚夫人明白她们要的什么,话里有十二分的难过:"亲家,这两个孙儿都是我赵家血脉,我赵家怎能不保他们周全?"说着楚夫人就抬头唤人:"来啊,把那邵氏拿过来,就在这灵前打着,什么时候你亲家太太们气平,什么时候停手。" 潘大奶奶眼珠一转,带着哭腔道:"亲家太太,就算是今儿把邵氏在妹妹灵前打死,她总还有个儿子,她的儿子总是外甥们的异母弟兄,等长大了难道不会为母和这几个外甥起冲突,倒不如放她一条狗命,给他们一份小小产业,让他们母子去自生自灭。" 这意思就是要把邵姨娘母子赶出府,虽说邵姨娘是个不知起倒的,但翰哥儿在楚夫人房里那么几天,楚夫人还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孙子,听了潘大奶奶这话楚夫人久久没有说话。 潘大奶奶见楚夫人不说话,故意又道:"我就知道这话是白说,我们是潘家人,心疼的自然是潘家的外甥,亲家太太是赵家人,不管什么人生的,都是您的孙儿,又怎管生他们的人是什么人呢,还是让我们把这两个外甥带走,省得日后不光受继母折磨,还要被姨娘生的孩子糟蹋。" 说着潘大奶奶扶起诚远伯夫人,就要继续往外走,楚夫人知道此时不能不硬下心肠了,那泪已经流的顾不上用帕子去擦,在秦氏搀扶下起身,声音很干涩:"亲家,就照你们说的吧,等丧事办完,找个好日子把他们母子送到庄上去。" 说完楚夫人已经恨极,低头去看那两个孙儿,筠姐儿靠在诚远伯夫人的身边,煊哥儿站在那里,楚夫人对他们兄妹招一招手:"过来祖母这里。"诚远伯夫人这才放开牵着他们的手,筠姐儿偎到祖母身边,楚夫人摸摸煊哥儿的头,一个字也没说。 为了这两个孩子把翰哥儿逐出,虽说是邵姨娘自找的,但潘家把气出在孩子身上,婉潞心里也有几分不忍,把楚夫人扶了坐下,这么一闹,潘家和赵家的这亲戚?婉潞叹了一口气,秦氏也明白,灵堂里顿时没有人说话,一片寂静。 赵家一边,潘家一行,相对无言没人说话,风吹起灵堂里的孝帐,灵前的香烟雾缭绕,诚远伯夫人看着灵位,那泪又流了下来。 见她伤心,楚夫人长叹了一声,这该圆的总要圆过来,潘大奶奶起身到楚夫人面前行礼:"亲家太太,方才是侄媳妇心里着急,冲撞了您老人家,望您老人家莫怪。"楚夫人看着潘大奶奶,又转头去看自己亲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亲家,你失了女儿,我没了的也是长媳。" 诚远伯夫人看着楚夫人鬓边的白花,身上穿着的银灰色外衫,腰间系着的白色孝带,这是楚夫人给潘氏戴的孝。诚远伯夫人想起方才自己举动,虽是为了自己外孙迫赵家把庶子赶出,可潘大奶奶说的那句话也不无道理,谁生的孩子都是楚夫人的孙儿,不由抽泣起来:"亲家,怪只怪我女儿命苦,讨不得姑爷的喜欢,才连累了几个孩子。" 秦氏已经把潘大奶奶搀了起来,听到诚远伯夫人这话,婉潞上前一步缓缓开口:"亲家太太,侄媳妇是晚辈,这样时候本不该开口的,可是亲家太太这话未免太过偏颇,大嫂久病,赵家请医寻药,人参灵芝从没断过,侄子侄女们的婚事,全力操办,并无一点懈怠,煊侄儿和筠侄女的衣食是按了例,月月拨的,服侍下人从没少过,亲家太太这连累之话从何说起?" 潘大奶奶不由心里暗怪自己婆婆失口,见婉潞说完话自己婆婆哑口无言的样子,忙开口道:"六奶奶,晓得你是这家里当家人,自然不肯说自家的不是,只是衣食虽照管,下人们平日定对那几个小外甥有些不恭敬,不然十岁的娃娃哪会晓得这些?况且瞧邵氏的模样,平日对妹妹也定有不敬之举,不然小外甥怎会相信?" 第二十七章 秦氏虽低着头,但那眼里已经带上了冷笑,潘氏房里的下人,该归潘氏自己管束,姨娘丫头,自然也是潘氏弹压,难道还要别人帮着管束弹压不成?用这个来怪罪,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婉潞没有说话,只是轻咳一声,楚夫人抬起一支说,看着诚远伯夫人:"亲家,你女儿灵去不远,这些是非也不要讲了,讲多了,也不过就是亡人不安,我是个守信的人,既答应了你家要把邵氏母子逐出,就一定会做到,终邵氏一生,他们母子不得重返赵家,那个孩子也从族谱上除名。" 对世家子弟来说,没有比从族里逐出这个惩罚更严重了,楚夫人说完话就紧紧抿住唇,并没有去看潘家婆媳,算起来,这事也是自己儿子的罪过,若不是他宠妾太过,又不会约束屋里的人,哪会闹成这样?但如果儿子不是这样性子,能支撑的起侯府,哪又会让事情变成一团糟? 楚夫人又叹一声气,她叹气之后灵堂里重新陷入寂静,静的连孩子都不敢出声,潘大奶奶瞧着楚夫人身边偎依着的那两个孩子,也微微叹气,照理来说,逼迫赵家把庶子赶出,确是有些太过,可是哪有自己家的人已经死了,害她的人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的道理? 过了些时潘大奶奶才又开口:"亲家太太,方才的话做侄媳的确是说的重了些,可是您有爱子之心,婆婆她也有爱女之情。"楚夫人摇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赵潘两家本就是正经亲戚,况且为了大奶奶泉下能安,我做什么都成。" 诚远伯夫人突然笑了一下,开口道:"当日赵潘两家联姻,我女儿嫁的本是未来的宁安侯,哪似今日,灵位之上只能写一个潘氏孺人。"赵门潘氏孺人之位,八个墨字看在诚远伯夫人眼里,此时突然十分刺目。 侯府世子易位,已经过了数年,没想到此时又被翻了出来,楚夫人唇边露出苦笑:"亲家,独有这件事是不成的。"诚远伯夫人也笑了,笑容同样苦涩:"亲家,我晓得。"说完诚远伯夫人就看向婉潞:"六奶奶,你是侯府主母,我两个小外孙如何,就全看你了。" 绕来绕去,这话又绕到自己身上,婉潞抬头直视着诚远伯夫人:"亲家太太,赵府定会守信。"这事仿佛就此落定,潘家后来也没再找什么别的麻烦,可是秦氏知道,潘家虽没明说,但背地里更多了几双眼睛盯着婉潞,只看婉潞是真心还是假意。 因为此,婉潞怎敢去偷着歇一会?婉潞叹了口气:"说来,我还极羡慕三嫂,等日后三伯回来,孩子们成了家,那叫一个称心如意。"赵三爷去边关已经有大半年了,虽有消息过来,但边关不平静,消息来的也不多。秦氏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赵三爷毕竟不是下面小兵,有个什么家里也能知道消息。 没消息过来,就证明一切平安,听到自己丈夫被提起,秦氏不由有些忧心:"哎,我也不望着他给我挣哥什么诰命,只要全胳膊全腿回来就好。"妯娌俩正在说话,丫鬟们就来报小大奶奶来了。傅氏径自掀起帘子进来,见她们俩坐在这,上前笑着道:"六婶婶本该偷空歇一歇的,说来是侄媳婆婆的事,倒累了两位婶婶。" 傅氏会说话,人虽长的不十分出挑但看起来也是端庄大方,秦氏更喜欢她些,起身拉了她的手坐下:"你还是新新的媳妇,有些事哪舍得让你操劳?我们和大嫂十多年的妯娌,这些事不也是应当的。" 婉潞瞧着傅氏眼下的那圈乌青,这些日子家里个个都忙,还闲着没事的就是赵大爷了。那日潘家来闹了一场,让楚夫人应下等丧事一完,就把邵姨娘母子逐出赵府。 赵大爷知道后牛性发作,跑去楚夫人面前说这事做不得,还要求情把关在那里的邵姨娘放出来,说她被关在那没吃没喝十分可怜。楚夫人此时深恨儿子,怎么可能再听?喝叫婆子们把赵大爷拉回房里不许他出房门半步,对外只说赵大爷哀伤妻子去世,已经躺在床上不起。 虽说潘家对赵府提的要求有些逼迫,可看了赵大爷的所为,嫁女儿不着就是这样,婉潞倒有几分明白潘家人的心情,不能把赵大爷赶出赵府,那只有拿着他心尖上的人来作伐了。 傅氏和秦氏说了两句,见婉潞出神,不由笑问道:"六婶婶又在想什么?"婉潞叹气:"你几个妹妹都该说亲了,真是嫁什么样的人家我都担心啊。"婉潞话里有所指,傅氏不由微微低了头,秦氏拍一下婉潞:"瞎想什么呢?就照了那几个侄女的性子,嫁什么人家都不吃亏。" 但愿如此,世上做娘的,只要儿子娶了好媳妇,女儿嫁了好人家,那就一辈子的事都了了,可不能像潘氏一样,嫁了赵大爷,误尽一世。 潘氏丧事办完,已到了九月中旬,楚夫人果然让侯爷开了祠堂,把翰哥儿从赵家族谱除名,当年老侯爷虽说逐出赵三老爷,但并没有开祠堂从族谱除名,而这次,翰哥儿就彻底不是赵家人了。 邵姨娘知道自己儿子被从族谱除名,哭叫不止,要到楚夫人面前磕头,宁愿撞柱殉了大奶奶,也不能让儿子被除名。但楚夫人派来的婆子日夜看守,哪能让她得一空闲寻短见。 等翰哥儿被除名,邵姨娘也见到了许久没见到的儿子,小孩子还不知道被除名意味着什么,还在那里把荷包里的东西翻给邵姨娘看,这是祖母赏的,那是姐姐送的,这个,是大哥给的。 邵姨娘看着懵懂不知的儿子,只觉得心灰意冷,抱起儿子大哭起来。把翰哥儿送来的婆子劝她:"春姑娘啊,你也别哭了。虽说哥儿被除了名,可太太也吩咐了,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座一百亩地的庄子,你哥哥全家也被赏给你做了下人,你带着他们好好去过日子吧。以后上面没了奶奶,这日子,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呢?" 这话听在邵姨娘耳里只觉得无比讽刺,虽说从没想过被扶正,也有过等儿子长大,做了官把自己接出去,到了任上做老太太享福的想法。可是现在,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亲舅舅又是奴仆,要谋个出身,那比登天还难。 她抱住儿子满面泪痕:"求妈妈去通融通融,让我见见大爷,也好诉诉……"不等她说完,这婆子就打断她的话:"春儿啊,我说你是傻还是呆呢?到现在还以为大爷会帮得了你,大爷自身都难保了。"说着婆子往旁边瞧瞧,见不到有人才又小声地道:"要是大爷能成器,这侯府能落到六奶奶手里吗?你也别想了,赶紧收拾收拾,快些走吧。" 邵姨娘瞧着被自己抱在怀里一脸不解的翰哥儿,也只有如此,把翰哥儿央及婆子看着,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候邵大媳妇知道信也过来接妹妹。 见妹妹屋里孤零零没有下人,邵大媳妇唉声叹气,抱着翰哥儿,拿了包袱走了。翰哥儿被除名,和自己的娘去了庄里独自过日子,不过是个小小浪花,没几天就被人忘了。 第二十八章 丧事办完不久,傅氏就感到恶心呕吐,请来太医一诊,说是有了身子,算算日子是在潘氏临去前七八天怀上的。楚夫人喜欢的拉着傅氏的手就嗔怪婉潞她们没看出来,还让傅氏带着身子在那里操劳,也不晓得对孩子有没有妨碍。 刚有了孕气的胎外人怎么能看的出来?秦氏和婉潞又觉好笑又好气,不过这是楚夫人的第一个重孙,人人都要来叫恭喜。傅氏本说帮着办完潘氏的丧事就搬回去,这一诊出有了身孕,这话自然不好提了,楚夫人又怎会放他们回去? 傅氏也就安心在这边养胎,新宅那边就几房下人在那里看守,等生完孩子养好身子再搬过去。虽说没了女儿,但外孙媳妇有了身孕也算扯平,诚远伯夫人知道消息后也让人带了东西来瞧外孙媳妇。 潘府派来的是两个年老的婆子,到楚夫人跟前磕头的时候面上总有些尴尬,那日的事虽被明令不许往外传,可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赵府的确逐出了一个庶子,这说什么的都有。俩婆子也不晓得楚夫人会不会发作到自己头上,只是按了规矩行事。 楚夫人怎会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让她们自去见傅氏,两个婆子这才安心,等去见了傅氏,把东西和嘱托都说过,也就拿了赏钱出门。两人一路往外走,见这附近只有自己的人就开始闲话起来。这个道:"果然亲家太太比起我们太太要精明些。"那个就说:"你还不知道,这府里的六奶奶才更精明能干,不然这爵位怎会落到六爷头上。" 初说话的那个就笑了:"这六奶奶确实精明,不过我听说啊。这人太过精明了是会折福的,折不到自家身上就折到亲戚头上。"亲戚头上?那个双眼放光也顾不得许多就问:"不是说六奶奶的弟弟是状元吗?怎么会折福呢?" 这婆子又看一看,确定周围没人才道:"你还不知道吧,六奶奶的弟媳妇的妹妹王家二姑娘不是定亲了吗?现在被那家闹着退亲呢。"另一个婆子嘴一撇:"胡说,怎么退亲我们都不晓得风声。"这婆子笑了:"就说你是个呆,我家有个表妹在宁家伺候,晓得一闹出来这亲只怕退不了,这才要悄悄做事,等退完了再说。" 另一个婆子点头:"果然是折福哦,我瞧啊,这小姨子和姐夫住一起,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先头说话的那个扑哧一声笑了,又想起这不是在自家,忙拉一把同伴就往后门走。 她们走后拐角处转出一个孩童,她皱着眉头望着那两个婆子的背影,别的听不懂,这退亲是能听懂的,鸾姨要被退亲吗?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瞧见她长舒了一口气:"瑾姐儿你在这呢,奶奶吩咐我过来寻你。" 瑾姐儿嗯了一声,丫鬟见她眉头紧皱,带了几分小心问道:"是谁惹姐儿生气了,姐儿的眉头皱的这么紧,说出来,告诉了管家,让他们教训那些下人去。"瑾姐儿伸出小手把自己眉头熨平,看一眼丫鬟道:"你说些什么,这家里有哪个下人敢给我脸子瞧?" 丫鬟笑了:"姐儿说的是,奴婢猜一猜,再过几日就是姐儿你八岁小生日,奶奶不替你过生日,姐儿你才恼了?"瑾姐儿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你胡说八道什么?还在大伯母的孝期,哪能为我一个小孩子过生日?"丫鬟笑了,接着又叹气:"也不是我们说,姐儿说话做事哪像个八岁的孩子,悄悄说一句,筠姐儿比姐儿大了三岁呢,行动做派还没姐儿……" 丫鬟见瑾姐儿瞪眼望自己,急忙闭了口:"瞧我,一见了姐儿这样就又喜欢又爱,就开始胡说了。"说话时候两人已经来到楚夫人上房,丫鬟挑起帘子,瑾姐儿低头走进去。还没行礼秦氏就上前拉起她的手,对楚夫人笑道:"也不是我自夸自赞,我这个侄女也算是京里这般大的孩子尖儿了。" 瑾姐儿有些奇怪,秦氏素日虽爱说笑,也没有这样夸过自己。楚夫人已经笑了:"不害臊,哪有你这样夸人的?况且还没见过外客呢。"瑾姐儿抬起头,见上方坐了位端庄的老夫人,楚夫人已经招呼瑾姐儿上前行礼:"这是吴国大长公主,还不快些上前见过。" 接着楚夫人就对吴国大长公主笑道:"这就是我那八孙女。"瑾姐儿这一辈的姑娘,从珍姐儿开始算起,瑾姐儿是第八个姑娘,福姐儿是第十一个,到了秦氏的碧姐儿已经是十四姑娘了,只是府中少用排行称呼罢了。 瑾姐儿恭敬行礼,吴国大长公主已经让身边丫鬟扶起她,丫鬟扶起瑾姐儿时候把她的手送到大长公主手里,大长公主握住,仔细打量了一番就笑着对楚夫人道:"府上千金的美名果然不是虚传的,方才来的六姑娘七姑娘已是不错,哪比得上眼前这位八姑娘?。" 楚夫人笑着应了,看向吴国大长公主的眼神带了丝得意,这位大长公主是皇帝姑母,生母虽只是个宫人,可她出生时候皇帝已经五十多了,临老得女也是万般宠爱,等到先帝登基,对这位小妹妹也是多方照顾。 今上即位之后,罗太后要做好大嫂,对这位小姑自然多加青眼,怜惜她不到三十就守寡不肯再嫁,她的禄田加了又加,已从出嫁时候的一千五百亩加到五千亩,今上虽对世家们多加打压,可对这位姑母依旧恭敬,每年赏赐络绎不绝。 再说这位公主的独子定北侯十年前已经病逝,她膝下只有一个当时年方五岁的孙儿,祖母带着独孙看在外人眼里更加可怜,今上频频施恩,有了皇帝做为屏障,那位小侯爷又和太子极好,一生的荣华富贵是显而易见。 京城之中人人都想和吴国公主做亲家,听说皇帝本欲以五公主下降,谁敢和皇帝抢女婿?直到上个月宫里传诏,五公主封为兰陵公主,下降殉国的周将军幼子。消息一出,吴国公主府的门槛差点被人踏破。 这要给独孙挑媳妇,吴国公主自然不能马虎,虽比不得当年皇后挑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楚夫人心里虽存了这么个念头,可是一来自己几位小孙女辈分上有了参差,二来年龄上也有些不对,吴国公主守着独孙过了那么多年,想的定是要孙儿快些娶亲,好让他给自己生重孙。 谁知今儿门上来报吴国公主驾临,这让楚夫人十分惊喜,接了进来听她说听的定安侯府的姑娘们早有美名,今儿是特意来瞧瞧的。楚夫人嘴里谦虚心里得意,安排坐下时候,就让人把筠姐儿和叶氏一个年纪相近的孙女一起叫过来拜见吴国公主。筠姐儿虽在楚夫人房里几日,可生就那娇怯的外貌,别说吴国公主看不过眼,就是楚夫人自己也觉得这孙女该另外调|教一番。 叶氏孙女七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可吴国公主瞧着她又单薄了些,只赞了几句好,每人赏了个戒指就没有了下文,还笑着对楚夫人道:"府上这几位姑娘,瞧着也算出色,只是看来还没昨儿去见的威远侯府的那几位千金好。" 第二十九章 这不由让楚夫人起了个好胜之心,瑾姐儿虽小,那行动做派是极出色的,一边吩咐人去把瑾姐儿寻来,一边笑着道:"大长公主见过无数美人,我府上的这几位孙女能得您老人家赞个好字已是她们的福气,哪能再和别人争先?" 两人说笑,直到瑾姐儿进来给吴国公主行过礼,得了吴国公主的夸赞,楚夫人这才气平了些,嘴上更是谦虚不止。吴国公主拉了瑾姐儿在自己旁边坐下,对楚夫人笑道:"夫人您就别谦虚了,照我瞧来,府上这位八姑娘,也就宫里我那几位侄孙女比的上,别人家的,还真是不如她。" 说着吴国公主摸一摸瑾姐儿的头,叹了一声:"可惜年岁小了些,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福气娶了她去。"楚夫人的得意这才有些消了,可惜年岁对不上,不然这婚事还真是门上好的。吴国公主已经从手上褪下一支红玉簪子递给瑾姐儿:"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东西,你拿着玩吧。" 瑾姐儿恭敬接过行礼道谢,吴国公主见她行动不卑不亢,才八岁的娃娃能这样,真是难得极了,又赞了几句,楚夫人也觉得意,让丫鬟把她带下去。 瑾姐儿年纪虽小,不是不懂看眼色的,等出了屋子才长呼一口气,刚要回自己家就看见婉潞走过来,婉潞面上有焦急之色,见到女儿就笑开了:"瑾姐儿,娘还在挂心着你呢。"瑾姐儿见了娘没有方才在楚夫人屋里那么拘谨,脸上笑的像一朵花:"娘,不过是祖母让女儿去见一见客人,并没什么的,难道娘还担心女儿失礼?" 婉潞索性让双妙去问问吴国公主可在这里用饭,拉了瑾姐儿坐到廊下的美人靠上:"娘晓得你很懂事,不过这些事你还小,不必出面应酬的。"瑾姐儿嗯了一声,乖乖地又不说话,婉潞摸一摸她的头,他们的亲事宜迟不宜早,太早定下来,谁知道那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到时候岂不误了终身? 双妙已经走了过来:"奶奶,太太说吴国公主不在这里用饭,今儿的晚饭还是照原样预备。"婉潞应了,现在离预备晚饭还有段时候,牵着女儿的手起身:"你还小,不到十岁的孩子呢,有时候调皮一点,失礼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然等你再过些年就不能调皮,不能失礼了。" 瑾姐儿乖巧地听着,只是抬头笑了笑,婉潞摸摸女儿的脑袋,一转眼就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娇宠的宝贝了。 回到房里,福姐儿还在午睡,丫鬟婆子们也偷着空在打瞌睡,婉潞没有让双妙叫醒她们,瑾姐儿把公孙树下的凳子掸一掸,请婉潞坐下,又从壶里倒出茶来双手递给婉潞。婉潞含笑接过,顺手就把女儿拉到自己怀里:"我的瑾姐儿啊,比别的姑娘可乖巧一百倍。" 瑾姐儿的唇往上弯,想起听潘家那两个婆子议论的,眉又皱了起来,婉潞正把茶杯放下,看见女儿皱眉,捏一捏她的鼻子:"怎么了?"瑾姐儿毕竟藏不住话,咬了下唇:"娘,方才我在后面园子那里找蝴蝶,听到两个婆子说鸾姨要被退亲,鸾姨不会像珍姐姐那样吧?" 婉潞的眉一皱:"是什么样的婆子,哪有这样背后议论的,找见了,就该打几板子才是。"瑾姐儿的下唇咬的更紧:"不是我们家的人,是给大嫂送东西来的,所以才没出去喝住她们。" 婉潞把女儿抱到膝上坐好,自从瑾姐儿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之后,就再不让父母这样抱了,不过瑾姐儿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乖乖任婉潞抱着。 婉潞把头低下,在女儿耳边道:"瑾姐儿啊,这婚姻大事是极慎重的,你鸾姨不是被宁家退亲,而是和宁家退亲。"见女儿眼里有不明白,婉潞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这些事你还小,等你再大些娘再讲给你听。"虽然婉潞说的心平气和,可是心里还是有怒意,本来是不想彰显宁家的事,可连潘家用的下人都知道了,而且还颠倒是非黑白,实在不可饶恕。 瑾姐儿觉得娘把自己抱的很紧,虽然不大舒服但还是没有挣脱出来,只是小声地说:"我不小了,后日就满八岁了。"婉潞低头亲亲女儿的脸:"是啊,八岁了,后日娘带你去你外婆家,让外婆给你过生日。"瑾姐儿脸上露出喜悦神色,福姐儿娇软的声音已经在她们耳边:"娘你回来了也不叫我,我也要抱。" 才说着话福姐儿就猴到婉潞身上,扳着她的脖子开始撒娇。福姐儿这一来婉潞就放开一只手去抱小女儿,瑾姐儿站起身,小身板挺直,看着撒娇不住的福姐儿:"就知道撒娇,吃和睡,也该学着做针线了。" 福姐儿充耳不闻,只在那里和婉潞说话,婉潞捏一捏小女儿的脸,看着站在那一脸小大人模样的大女儿,只是抿唇一笑。 朱氏把一碗面推到瑾姐儿面前:"来,这是外婆给你准备的长寿面,要一口气吃完。"瑾姐儿挑起一根面,面条细的能穿针,挑起来时还能闻到鸡汤的香味,荷包蛋煎的金黄,菜心碧绿,怎么看都能勾人食欲,可是瑾姐儿只吃了几根就放下筷子,肚子里还有临来时候楚夫人命人预备的那碗面在里面呢。 婉潞已经接过瑾姐儿手里的筷子把剩下的面条吃了:"临来之前婆婆才让人给她送了碗长寿面呢,她小孩子家,哪能吃那么多,还是女儿代劳了。"朱氏准备的碗也不大,不过三两口就吃完了,婉潞放下筷子时候还故意笑道:"娘的手艺可是许久都没尝到了,这不托了瑾姐儿的福,还吃不到呢。" 朱氏乐的眼都眯起来了:"听说定安侯府里的厨子,手艺比起御厨也不差什么,我怎好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婉潞接过帕子擦着嘴:"那不一样,娘亲手下的面,那是厨子能比得上的?"朱氏笑的更开心,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在家的时候我还不晓得,怎么出了门这么十多年,这嘴就像抹了蜜一样?" "谁的嘴抹了蜜呢?"随着帘子掀起,鸾娥搀着王太太走进来,婉潞忙起身行礼,顺势搀了王太太坐下,鸾娥还是和平日一般,一笑脸上就有多了两个小梨涡,发上戴的步摇随着她的行动微微颤抖。婉潞见了更安心些,其实知道鸾娥不会为此而消沉,可是这没过门就退亲,传出去总有些不大好。 她们要说话,丫鬟们就把孩子们带下去,这合了福姐儿的心意,拉着丫鬟的手就要去找凝妹妹。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婉潞才开口道:"临来之前我还有些担心,见了鸾娥妹妹这样我就安心了。"鸾娥坐在婉潞下方,眉一扬就道:"换了别个只怕也就忍了这口气,可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哪能没过门就任别人糟蹋?就算不嫁守了娘过一辈子,也不能受这样的气。" 朱氏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胡说,你这样的姑娘,谁家娶了不是当珠宝一样看待,也只有那不长眼的,才会这样想。"王太太轻轻叹气:"其实呢,我们都是做娘的,宁家为了儿子做出这样的事,也情有可原。"鸾娥有些着恼地喊了声娘,才开口道:"也不能他们家的儿子是宝贝,别人家的女儿就随便作践?还说什么没娶我过门前要先置一房妾,这样才能制住我,不让他被我克到。" 第三十章 鸾娥说话时候唇微微往上翘,脸上已经有愤怒之色。半个月前宁家的媒婆又登门,王太太本当是来商量提前过门的,谁知媒婆一开口就给王太太出了个难题。 说的是宁二爷自从和鸾娥定亲之后,就小病不断,上次竟还晕了过去,虽仗着这边送去的人参救了命,可毕竟不是那么回事。宁太太心疼儿子,除让人到处去庙里烧香还愿之外,又让人拿了鸾娥和宁二爷的八字,到处寻人去合。 找一个,一个都说从八字上来瞧,这对都是上好的一对夫妻,财禄尽有,子女双全不说,连口舌是非都不生的。找两位,两位也是这样说的。京里的算命先生差不多都找遍,没有一个说鸾娥和宁二爷八字犯冲的。 落后在报恩寺里遇到一个初来挂单的和尚,请他算一算。这和尚看了看双方八字,默默念了念就道:"这八字初看起来上好一对夫妻,别人说的也没错,只是……"这后面两个字就让宁家管家担了下心,那和尚先合掌念了声佛才道:"坏人姻缘也是不好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先头算的人都不肯说的道理。"说完这和尚就摇头走了。 宁家管家急忙回去禀告了宁太太,宁太太听了忙又去寻那和尚,千恳万求地道:"大师傅,我守寡守了那么十来年,就看着这两个儿子,还求你能给我指条路。"说着就痛哭起来。 那和尚先还闭着眼,等宁太太哭了半响才睁开眼道:"小僧乃方外之人,从不理俗事。"宁太太听他开口知道有几分效应,忙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救了我儿子,那就是救了我的命,还求指条路。"和尚又叹了声才道:"那对男女造,初看起来确是一对上好夫妻,只是坤造太耀,未免压住乾宫,四十以后呈衰败之相。" 宁太太听了这话,脸唰一下白了,照这样看来,自己儿子就活不过四十?宁太太急忙道:"那我退了这门亲事?"和尚还没说话,服侍婆婆来的宁大奶奶就开口:"婆婆,这门亲已下了定,明年三月就是婚期,此时来退,到时?" 宁太太听了这话,刚要发怒就听和尚道:"这门亲事本是上好的,退了也着实可惜,还有别的法子。"宁大奶奶听了松一口气,续宗和侯府有亲不说,又得了皇帝青眼,对他的文采十分看重,常召他入宫应对,结这门亲对自己丈夫的仕途有极大好处,怎舍得就此退掉? 和尚顿一顿道:"坤造太耀,只要置一小星在侧,用小星之光来压住坤造光芒,就可脱了此灾,夫妻白头不说,子孙满堂,福禄寿喜都全的。"听了这话,宁大奶奶松开的气又重新提起,没娶妻就先纳妾,而这妾的目的还是为此,对方肯答应才怪? 宁太太却是大喜,只要能救儿子,别说置一房妾,多置几房也没什么,问过和尚什么时候纳妾最好,和尚算过婚期,婚期本是明年三月,妾定要先赶在这前面过门,早不过十月,晚不能过十一月,又详细说了妾定要属羊的,最好是五月生的,这样才能既压住坤造光芒,又不会妻妾失序。 宁太太听了这话,如同奉了皇帝的旨意,回家就找了媒婆来,一是让她去寻个合适的姑娘给宁二爷做妾,二是让她去和王家说这件事。 头一件倒简单,第二件媒婆就犯了难,一边在肚里腹诽,一边往平府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王太太说了才道:"这事宁太太也晓得委屈了你家姑娘,只是这说到根来,也是为你家姑娘好,横竖妻妾名分摆在那,纵她先入门,也不敢在你家姑娘跟前放肆,就答应了吧。" 王太太本是个拿不起主意的,这么多年不是靠大女儿就是靠小女儿的,等到淑娥嫁了续宗,她在平家住着,更是只享荣华不问别事的,听了这话虽觉得有些不合理,可是女儿总不能未嫁就背个克夫的名声?迟疑开口道:"这事不如这样,纳是许他纳了,不过我家女儿没过门前,不许他圆房。" 媒婆就晓得王太太是个好说话的,这才只求见王太太,听见王太太答应了,哎呀一声就道:"王太太,这是自然,何消你嘱咐,宁太太也这样说的。"王太太面上浮起尴尬神色,媒婆见王太太肯了,刚想告辞就听见窗外传来鸾娥的声音:"我不许。" 这让媒婆愣在那里,鸾娥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对媒婆怒目而视:"回去和宁家的说,要不就退亲,不然他家就另寻,我绝不能在我没过门之前就让妾进门。"媒婆哭丧着脸去望王太太:"太太,您瞧这?"王太太皱眉:"终身大事,哪能让你插嘴?" 鸾娥笑了一下:"娘,你也知道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胡乱?"王太太被鸾娥这话又堵住了,媒婆咳嗽一声:"二姑娘,你说的虽没错,但你要知道,再怎么她先过门,也不过就是个妾,你才是宁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谁会……" 不等媒婆说完,鸾娥已经挑眉:"这位妈妈,宁家若真要为我好,哪会定亲不久就疑是我克了他家儿子,又寻出这么一个主意要压住我,果真如此的话,倒不如痛快退了亲,大家一拍两散。"媒婆不敢说话,王太太叹气:"鸾娥啊,不过就是他家要先纳个妾,这也是常事,你日后寻了别家,也未必没有夫君纳妾的。" 当了外人鸾娥不好对王太太怎样,只是看着媒婆一字一句地道:"天下不是个个男子都纳妾,回去和宁家说,两条路,一是退亲,二是不但现在这个妾也不进门,以后也不许纳妾。"媒婆和王太太都被鸾娥的话给唬住。 鸾娥看向王太太:"娘,女儿的话就放在这,您要答应了宁家,真让他家这么做,我就一刀抹死在花轿里,也不会嫁进他家。"说完鸾娥就出去,王太太愁眉苦脸地,也晓得女儿性子烈,是说到做得到,只得让媒婆原样传回去。 宁家那边得了消息,宁太太倒罢了,宁大爷和宁大奶奶夫妻怎舍得把这门亲事给退了?这几天正在寻人来关说,就要鸾娥应了。鸾娥岂是那么轻易能变主意的,王太太想起来又叹一口气:"你啊,没过门就不许人纳妾,这就背了个不贤的名声,等退了宁家,我瞧你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鸾娥笑了:"娘,我爹也没纳妾,姐夫也只有姐姐一个,若说王家平家不够富贵?赵姐夫娶了婉姐姐那么多年,又生在那样富贵人家,也不见他对别人动一动心思,两个姐姐都如此,难道就因为我小些,就要等着以后夫君纳妾?" 婉潞把鸾娥拉过来:"你啊,就会胡乱牵扯人。"鸾娥往婉潞怀里靠一靠:"婉姐姐,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天下为什么这么不公,只许男子三妻四妾,女儿就必要一心一意?若是要男子纳妾,那女儿家也要寻个小老公,这才叫公平。" 这样的话让婉潞愣了愣,似乎有在哪里听过,又似乎是自己记茬了,朱氏已经笑了:"前面那句还算有些道理,后面这句就惹人笑了。"鸾娥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一头埋在婉潞怀里就不说话。 第三十一章 "你们都说什么好笑的呢?"淑娥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来,她那五个月的肚子早已显怀,太医来瞧过,说这胎的胎相保准是个男胎。朱氏虽喜欢孙女,可是平家的香火要有人传下去,也望着淑娥多生几个孙子,听说淑娥这胎是个男孩,把淑娥手里的事全接了过去,只让她安心养胎。 来客应酬这些都是王太太在做,见淑娥出来,王太太有些嗔怪地道:"还不好好躺在哪,怎么又出来了?"淑娥抹一把额上的细汗:"躺的我都发腻,况且姐姐好久没回来,也和姐姐说说话。" 婉潞嘴上不说,心里也想着淑娥能给自己生个小侄子出来,和鸾娥两人把她扶了坐下:"不过是空闲着回家来走走,有什么话,就等我进屋和你说去。" 丫鬟走进来:"太太,宁家来人了。"鸾娥眉一挑:"还是照前几天这样打发走了就是,有什么好报的?"丫鬟面上露出一丝惶恐:"来的是宁大奶奶,她还说求见的是姑奶奶,不是两位太太。"求见婉潞?婉潞起身要出门,鸾娥小嘴撅起,伸手去拉婉潞的衣衫:"姐姐,我还是那句话。" 婉潞轻轻拍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就和丫鬟走了出去。宁大奶奶是在平时招呼女客的倒厅那里等候,听到婉潞的脚步声,面上的焦虑之色更盛,迎上前要行礼。 婉潞已经福了下去:"这说来是我的娘家,倒没有出来相迎,是我的罪过。"说话时候婉潞已经往桌上扫去,见那茶一点没动,宁大奶奶满腔的话总也要先还礼才说。 等分了宾主坐下,宁大奶奶刚要开口,婉潞已经让丫鬟把茶果端上来:"这是家下厨子新学做的点心,还请先尝尝。"宁大奶奶拿了一个,索性直接开口:"六奶奶,我这来求见你,也为的是宁王两家的婚事。"婉潞笑了:"宁奶奶你这说的就不对了,我本姓平,嫁了人姓赵,这两家的婚事怎么和我有关系?" 宁大奶奶听了这话,晓得婉潞只怕不肯帮忙,不由重重叹了一声:"我晓得,现在说什么也不对,可是这婚姻大事本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哪能说退就退?"见婉潞还是不肯接自己的话,宁大奶奶只能自言自语:"况且我婆婆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也是为的小叔,并不是作践小婶。" 婉潞微微一笑:"是,我们都是当娘的,自然晓得当娘的心。"宁大奶奶眼里闪出一丝光芒:"果然六奶奶是知书达理的。"婉潞低头一笑,接着就抬头:"可是也不能为了自己家的孩子,就不把别人家的当人。"宁大奶奶迟疑一下才开口:"可是天下男子纳妾也是常事,怎么谈得上作践呢?" 婉潞笑了:"纳妾的确是常事,可也要瞧瞧怎么纳,或是夫妻之间没有儿女,纳一房妾回来希图生育。或是妻子管家事忙,精力不济纳一房妾回来服侍丈夫。更有那夫妻之间不和睦了,妻子纳房妾回来讨丈夫欢心,种种缘由都有,可是从没听说过纳妾回来是要制住妻子的,这样颠倒怎生不叫作践?" 宁大奶奶虽被婉潞说的满脸通红,可还是继续道:"六奶奶你说的有理,可妻妾名分已定,这妾怎敢对妻不敬?"婉潞笑了:"这不然,这妾本是纳回来用小星之光压住坤造光芒的,若是二爷就此好了,那功劳全归了她,请问这样有功劳的妾,妻子怎么对待?若是二爷不好了?" 宁大奶奶脸色又在变化,婉潞缓缓地道:"被抱怨的自然是妻子,哪个会去抱怨这妾?可怜鸾娥妹妹,没嫁就背了一个克夫的名头,这样的人家怎敢再嫁进去,还是宁大奶奶您觉得这样不叫作践?"宁大奶奶长叹一声,已经辩无可辩,婉潞站起身:"方才宁大奶奶您说的对,我们都是做父母的,自然会体会天下做父母的心,既然宁家算出宁二爷身子骨不好是因了鸾娥妹妹,我们也不敢背了这克别人家儿子的名头,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 见婉潞起身,宁大奶奶也跟着起身,话里全是叹息:"六奶奶,话虽这样说,可我们宁家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哪会任由妾去作践妻子?"婉潞笑了:"宁大奶奶你不觉得你这话煞是可笑?" 宁大奶奶知道再多说已是无益,又长叹一声也就告辞,婉潞站在厅中间,并没有去送她,这样的亲事结了对鸾娥已经毫无益处,倒不如断了的好。 花香味飘了进来,还有麻雀在厅外叽叽喳喳地叫,婉潞呼出心里的那口气,仔细分辨着这花香,好像是桂花香,这都快十月了哪里来的桂花?婉潞刚转身就看见鸾娥站在自己身后,她手里还拿着一枝桂花,脸上的小酒窝时隐时现。 看见婉潞转身,鸾娥已经绽开笑容:"婉姐姐,就晓得你会同意我的话。"婉潞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桂花嗅一嗅,用桂花枝轻轻敲她脑袋一下,浅金色的桂花掉到鸾娥发上,黑的发和着桂花又添了几分活泼。 鸾娥摇一摇头,拉着婉潞的手撒娇道:"姐姐,你什么话也不说就打我一下,我才不依。"摇头时候桂花瓣落在鸾娥肩头,这样美好的女子,婉潞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拉着她的手往后面去:"这都快十月了,哪来的桂花?"鸾娥手一指:"这棵桂花今年奇怪的很,别的花谢了它都没开,前几天突然开的满树都是。" 这花开的果然好,婉潞不由驻足赏起来,鸾娥见婉潞赏花,就去搬旁边的梯子:"姐姐,等我折几支让你带回去赏玩。" 婉潞刚要阻止,已经听到王太太的声音:"鸾娥,你也太调皮了,这下没了人家,我又要睡不着了。"婉潞转身,桂花开的好,朱氏她们在屋里也待不住,也出屋赏花,鸾娥已经爬到桂花树上,伸手去攀一枝桂花,并没接王太太的话。 朱氏笑了起来:"这花开的蹊跷,亲家,只怕鸾娥的女婿也是折桂之人。",听到这话在树上的鸾娥扒开枝头露出一张脸上,浓密绿色叶里有点点浅金色的桂花闪动,鸾娥那张脸就是枝头里最引人眼的鲜花,她的小嘴撅起:"干娘又来拿我取笑,这姻缘的事,得之我幸罢了。" 王太太话里依旧有叹息:"鸾娥啊,做女儿家的毕竟是要嫁人的。"鸾娥眉一挑,那句大不了绞了发去做姑子去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咬下唇就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桂花,塞到婉潞手里就道:"我不和你们说了,去找瑾姐儿她们让她们也出来看桂花。"王太太对着鸾娥跑走的身影微微摇头,眼里的焦虑之色更深。 婉潞低头嗅一嗅,桂花香气浓烈,闻着让人有些沉醉,她把桂花递给旁边伺候的丫鬟让她们拿进去插起来,对王太太笑道:"明年就又是会试了,说不定鸾娥也能嫁个状元,到时亲家太太两个女儿都嫁了状元,那是何等的佳话。"王太太笑一笑,眉头并没完全松开。 鸾娥已经牵着孩子们过来,凝姐儿已经学着走路,朱氏嘱咐奶妈不用每天抱着她,多放她在地上走走,摇摇摆摆地凝姐儿跟在姐姐们身后,她生的粉白,又穿了一身红衣,就跟个七夕时的摩合罗娃娃一样。 第三十二章 婉潞走前一步把她抱起来,凝姐儿刚学会走路,哪肯乖乖让人抱,没过一会就要从婉潞身上下来,要去和姐姐们玩。婉潞看的更爱,往她脸上亲了亲,福姐儿已经笑嘻嘻地道:"娘,妹妹不让人抱,刚才姐姐要抱她过来,她都要自己走。" 朱氏拿出帕子给凝姐儿擦一擦额上的汗:"她和她爹一样,刚学会走路就不让人抱。"婉潞弯腰把凝姐儿小心放下,凝姐儿双脚一接触到地面就扭动着小身子跟着姐姐们去了。 看着外孙女,王太太心中的烦闷又少了些,她和朱氏两人在旁聊着家常。婉潞把被风吹散的头发往上拢一拢,放下手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了几根头发,有一根似乎还泛着银光,婉潞心头有些错愕,仔细拈起来瞧瞧原来是自己看错了。 风随即就吹走了这几根乱发,虽然是自己看错,可过不了几年,这秋霜迟早会染白鬓边,那时孩子们也就大了该各自嫁娶。 旁边传来的是孩子们的笑声,夹杂了鸾娥清脆的声音,一代一代就这样过了。 过了两天宁家就让媒婆退回了鸾娥的庚帖,还带来了一封退婚书,王太太也把原聘送回,十二样首饰、十二匹各色衣料,还有折羊酒银子一百五十两,宁王两家的婚事正式做罢。和宁家做不成亲家,王太太也没心绪去打听宁家的打算,退回了这些也就完了。 十月初五,宁家还是照了原来的说法给宁二爷纳了一房妾,新娘子属羊五月生的不假,是京里一家做小买卖的女儿。未娶妻而先纳妾,自然又引起一番议论,楚夫人这个素来不爱管别人家闲事的在斗牌的时候都忍不住对秦氏道:"这宁家是怎么想的,王二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家竟然还为了这么点事放过了,我瞧再过几年,必定会后悔的。" 叶氏这些年眼睛也不行了,把牌凑到眼前仔细看看才放下一张牌:"这做父母的,总是为自己子女想的多。"今儿万姨娘不在,顶替她的是归宁的赵致柔,听了两个嫂嫂的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接着就对秦氏道:"这牌正是我要的,满了。" 秦氏又输了,边数钱边对楚夫人撒娇地道:"婆婆,就是您引了媳妇说话,才让媳妇输了的。"正在说笑时候,丫鬟进来报:"太太,陈奶奶又来了。"楚夫人的眉头皱了皱:"不是说了她不必进来了,怎么又来了?" 岚云忙道:"这糊涂孩子没说清楚,太太,陈奶奶说大姑太太归宁,她是过来给大姑太太问安的。"秦氏笑一笑,她是个晚辈不好开口。楚夫人看向小姑,叶氏伸手去拿牌:"我昨儿听说陈奶奶儿子被打发去做粗使的,想来陈奶奶是来寻小姑讨个情。" 赵致柔已经起好一手牌,仔细看了看才道:"我一个出嫁的女儿,寻我讨什么情?大嫂,你还是让人打发了她去。"楚夫人已经对岚云道:"你出去和你陈奶奶说,我早已不管家务,大姑太太归宁也只有哄着她欢喜的,哪有让她烦恼的,有什么话,让她去寻你六奶奶说。" 岚云急忙应了出去,赵致柔叹一口气:"说宁家做事荒唐,我们家不也有这样荒唐人在?"九爷房里的翠蝶姨娘近来有了身孕,四太太欢喜不已,就差让人直接喊翠蝶奶奶了。 楚夫人垂下眼帘,叶氏有些迟疑地道:"大嫂,总不能瞧着四婶婶这么荒唐,该说说才是。"秦氏不由冷笑,四太太岂是那样轻易让人说的通的?听说四老爷曾说过四太太,要她知道谁才是自己的正经儿媳妇,就被四太太卷了回去,说他一个男人管后院的事做什么?况且自己是少了九奶奶吃还是少了九奶奶穿了,还是对九奶奶的亲戚不尊重了? 不过就是多心疼了一下翠蝶,这也是人之常情,怎么也不会让她越过九奶奶的。楚夫人的唇抿了抿,唇角那两根纹路更明显了,把手上的牌一放:"总是没有什么别的,纵再宠了那个翠蝶,她在九奶奶跟前也要敬声奶奶,不大好办啊。" 秦氏的眼往楚夫人脸上一看,笑着把手里的牌放下:"我胡了,自摸,婆婆二婶婶大姑母,快些拿钱过来。"叶氏仔细看着秦氏放下的牌,摇头道:"三奶奶你瞧错了,你是诈胡。" 秦氏故意又看一看,哎呀一声就说不算不算,岚云已经走了进来,见状把秦氏的牌紧紧按住,小丫鬟们也上来帮忙,秦氏跟前的钱全被她们三个分了。 等笑完了岚云才对楚夫人说陈奶奶已经去婉潞那边了,虽然去了,可依旧哭哭啼啼的,楚夫人不由摇头,人啊,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晓得自己的本分? 陈奶奶拄着拐进来时,婉潞正在那和傅氏商量事情,见陈奶奶进来也没起身,对了婉潞陈奶奶就没有面对楚夫人那么客气,一等坐下就对傅氏道:"小大奶奶,您就可怜可怜我,我服侍了老太君十几年,现在临老了一个儿子还被赶去做粗使,小大奶奶,您就高抬贵手,把我儿子放出来也好服侍我几年。" 说着陈奶奶就哭起来,婉潞让双妙给陈奶奶擦泪,傅氏已经开口了:"陈奶奶,按说您服侍过老太君,您开口我们怎么也要给你个准字,可是这家里不以规矩不成方圆,陆管事当日冲撞了六婶,六婶心慈悲,不过就是轻轻罚过,既被罚过就该知道教训安心当差才是,可不过几天,他又和外面采买的人勾在一起,每日只拿些不新鲜的东西回来,那边宅里那几日个个泄个不停。难道不该罚他吗?" 陈奶奶听了傅氏的话又继续哭泣:"小大奶奶,您说的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可要罚,就罚他被逐出府,他也快五十的人了,和媳妇两个去做粗使,那是……"婉潞已经笑了:"陈奶奶,您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下人们不去做粗使,难道还要我们主人们去做吗?况且既做了下人,主人差遣着就该无不办到才是,哪能挑东捡西的?您方才说,您是服侍过老太君的,陆总管之前也是做了几十年的总管,陆家就该给这府里的下人们都树个典范才是,而不是挑肥拣瘦,嫌东嫌西,如果人人都像这样,那这府里的下人们可还使唤的动?" 陈奶奶的嘴巴大张,不晓得该怎么回婉潞这话,婉潞已经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搀扶她:"陈奶奶,您是个有福气的人,除了陆总管,另一个儿子做生意得法,您家去也一样有丫鬟婆子服侍,个个敬着您,又何必来这侯府呢?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各人守了本分,哪会没有好日子过呢?" 陈奶奶满肚皮的话这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拄了拐杖只说的出一句:"奶奶,您就体谅体谅。"婉潞的眉一挑:"陈奶奶,我体谅您,您可曾体谅过我?还是那句话,都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说着婉潞就喊丫鬟们:"来啊,好生服侍着你们陈奶奶回去,以后她进来也不必回了。" 本分?陈奶奶肩头跨了下去,跟着丫鬟们走了出去。婉潞这才坐了回去:"这下总算耳根清净了。"傅氏手里拿着根线在打络子,听了这话轻叹:"俗话说宰相下人七品官,这侯府的下人我瞧着也差不多,亏六婶婶你拿的下来。" 第三十三章 婉潞抿嘴一笑:"我啊,不过就是狠下心罢了,不然这满府的下人,个个都作威作福起来,倒把正经主人挤的没法活了,不说自己心里过不去,别人看着也不像。"傅氏也笑了附和几句也就散了。 秋凉一层层上来,婉潞想着这些日子有些空闲,找了衣料给赵思贤缝件棉衣,她自从管家也许久没空做这些了,初上手还有些不习惯,做了一会才渐渐熟络。刚把一个袖子裁出来就听到外面有哭声,婉潞手一抖,差点剪到在旁边替自己拉着衣料的双妙的手。 哭声渐大,接着是一个人跌跌撞撞进来:"六嫂嫂,没有活路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九奶奶失心疯了,把她抓回去。"婉潞已经接住九奶奶,瞧一眼领头的是四太太的心腹婆子,喝道:"你们眼里还有主人吗?"那心腹婆子急忙跪下:"奶奶,小的是奉了太太的令来把九奶奶带回去的。" 这里的太太就是四太太了,婉潞低头瞧一瞧九奶奶,见她哭的极惨,冷哼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样的来,别说九婶婶素来体弱,就算是个好人也要被吓破了胆子,难道你们都想学陆家一样没王法吗?" 婆子虽跪下也知道自己仗的是四太太的势,被婉潞这样训了就抬头道:"六奶奶,小的是奉太太的令……"话没说完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是春燕,她啐了一口:"呸,当着四太太的面你也敢这样回话的?" 那婆子在四太太跟前是极得脸的,不说那些下人,就连四老爷也要高看一眼。今日竟然被春燕这个底下人打了,这怒从心头生,起身张口就对春燕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打我?" 说话时候她的手就张开,想往春燕脸上也照样来一下,她这样一来,她身后跟着的婆子们也嚷叫起来:"董家媳妇,你不过就是个管事媳妇,就这样嚣张……" 春燕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双妙已经嚷了出来:"反了反了,有你们这样的下人吗?见了奶奶们不行礼就罢了,还在这里大呼小叫?"婉潞只是轻轻拍着自己怀里的九奶奶,唇边带着冷笑,那眼冷冷看着婆子们。 婆子们嚷了一会,感觉到这里十分寂静,一个个闭了口,低下头不敢去看婉潞,婉潞把九奶奶交给丫鬟,让她们服侍她进去梳头换衣,这才淡淡开口:"嚷啊,继续嚷啊,我倒要看你们个个是怎么横行?"领头的婆子急忙跪下:"六奶奶,小的们是奉了太太的令,请九奶奶回去的。" 她这一跪,别人也急忙跪下,婉潞瞧着她们,唇边的冷笑没变:"请回去?方才你们那样子,不像是请主母回去,活像是抓个逃奴,我倒想去请教请教四婶婶,难道她就任由底下人这样作践吗?"婉潞声音不大,四房跪着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双妙走了出来:"奶奶,九奶奶不肯梳洗,只要请您进去。"婉潞又扫了这些婆子一眼,转身进去,婆子张一张嘴,想说什么被双妙一瞪又不敢说。 婉潞进去了,春燕她们也跟进去伺候,院子里只剩下四房的婆子们,一个婆子小声地道:"黄嫂嫂,这事?"黄妈妈见那安静垂着帘子的屋子,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冲进去把九奶奶拉出来,不由懊恼这风声是怎么走漏的,一个眼错不见就让九奶奶跑了出来,还跑到婉潞这里,只得站起身道:"回去禀告太太,看太太怎么说。" 婆子们垂头丧气地走了,春燕从帘子里看到笑着对婉潞道:"奶奶,她们走了。"婉潞绞了块手巾过去给九奶奶:"你好好擦擦脸,喝口茶再说,就算天要塌下来,你是我们赵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别说是那么一个买进来的人,就算日后她生的孩子做了官,得了诰命也要尊你为嫡母,哪能越过你去?" 九奶奶接过手巾擦一擦脸,又喝了几口茶,双妙让小丫鬟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九奶奶这才好受了些:"六嫂,你别提孩子了,就是今儿一早翠蝶身边的丫鬟过来报,说她肚疼不止,等不得请太医过来,那孩子已经掉了下来,四个月的娃娃都能瞧出是个男胎,我还没说什么,翠蝶就在那大哭大嚷,说我安心咒她的孩子,婆婆就大怒,说我良心狠毒,不把九爷的孩子放在眼里,说这样的人怎能做赵家的媳妇,还要把我关起来,等公公回来就要把我休掉,幸亏发怒时候有个小丫头在旁边听见,急忙告诉了我的丫鬟,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怎能这样被休?这才没了法子跑出来求人救命。" 说着九奶奶又大哭起来,姨娘们怀了孩子,生不生出来还要看主母的高兴,背地里弄个手脚让孩子没了的事又不是没有。但九奶奶一来性子软弱些,二来上头那位婆婆对她又不喜欢,别说弄手脚,只怕等孩子生出来自己认嫡母都不敢。 婉潞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劝她,这事自己都还不能管,九奶奶哭的更厉害了:"若我错了,别说赵家休了我,就是当时杀了我,我也没一个字好说,可我明明没有错,服侍公婆,抚养孩子,连姨娘我都恭恭敬敬,这样被休我怎能服?再说休了我也就罢了,可怜我儿才三岁,没了娘的人在这可怎么活。" 说到孩子,九奶奶哭的更难过,婉潞也不觉鼻酸,那个孩子生下来本就瘦弱,四太太不待见,连着九爷也不敢多抱一抱,虽有九奶奶全力照顾,生的还是那么瘦小。都是做父母的人,婉潞又怎么忍心,她拍着九奶奶的肩膀安慰:"九婶婶你别这么难受,赵家虽然分家,这样大事也不是做公婆的说能休就能休的。" 九奶奶呜呜哭泣,仿佛没听到一样,她娘家父亲上个月就外放出京,这官职还亏了侯府出了些力,真要被休,只怕也不会为自己女儿出头,只怕还会怨九奶奶自己不会讨公婆的欢心,才闹出这样给自家没脸的事来。 偏生九爷又是那么个懦弱的性子,婉潞长叹一声,九奶奶呜咽着道:"我们爷的性子我也不去说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一世也就这样,只是我的儿啊,他怎能没了娘。"外头有声音响起,接着是丫鬟恭敬的说话:"四太太来了。" 婉潞的眉一皱,刚要起身四太太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见九奶奶在这里哭泣个不停,不管起身迎接的婉潞就开口怒骂:"你还有脸在这里哭,你自己做了什么黑心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倒有脸来寻人帮忙,我可告诉你,我才是你正经婆婆,媳妇要休要娶就在我一念之间,谁也管不了。" 平日四太太骂着,九奶奶也就只有垂手侍立听着骂的份,今日她却充耳不闻,四太太骂四太太的,她在那哭她的。四太太这下更是肚皮里的气都要冲出来了,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打九奶奶:"好啊,你还会告状了,我告诉你,就算今儿你死在这,也没有我给你填命的理。" 第三十四章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婉潞扶了四太太的手,脸上虽有笑但和平时不一样:"四婶婶还请坐下,虽说婆婆管教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四婶婶现在管教媳妇自以为得意,可是四婶婶难道不想想,你背上个逼死儿媳的罪名难道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罪过?" 这话提醒了九奶奶,她伸手就抓起旁边的剪子往自己喉咙里戳去:"婆婆要媳妇的命,媳妇现在就死在婆婆面前,当了六嫂的面,媳妇也知道媳妇死的不冤枉。"说着一咬牙那剪子就戳进去一点,血立即冒了出来,春燕力气大些,已经上前抱住她:"九奶奶您可不能做这种傻事。" 婉潞甩开四太太的手上前把九奶奶手上的剪刀抢了下来,双妙不等吩咐已经进去寻伤药,小丫鬟们忙去外面倒热水进来,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寻太医,等热水进来,婉潞用干净手巾把那些血擦掉,又抖上伤药,再用纱布小心包好。 好在那剪子有些钝,九奶奶力气又小,不过划开一个浅浅口子罢了。九奶奶虽被几个人按在那里不让她乱动,嘴里依旧哭个不休:"六嫂,你也别救我,我就死了算了。"人纷纷扰扰,没人去理四太太,四太太初见九奶奶脖子那出了血,也唬的手脚冰凉,站在那里半天不敢说话。 等见婉潞给九奶奶包扎好了,九奶奶说出话来,她的魂灵这才又重新归了窍,仔细想一想就开口:"拿死来吓唬,当我……"不等她话说完,婉潞已经回头怒叱:"四婶婶你是怕这事情闹的还不够大吗?旁人家听说的宠妾灭妻多是男子做的,今儿我倒见识了婆婆要宠妾灭妻的,四婶婶,你真以为侯府能保住你一世平安吗?这样的逆伦事情,惊动的可不是自家人。" 婉潞平日对各位长辈都十分有礼,从不轻言也不多说,今儿她沉下脸来,又这样说话,四太太的唇抖一抖,才想起面前这人毕竟是侯府世子的夫人,就算分了家,她以长房族长的身份拿出来,自己一个做长辈的也要让她三分。 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帘栊响处,走进来的是楚夫人,她身后除了秦氏,还有叶氏带了自己媳妇水氏。楚夫人面色有些慌乱,婉潞知道一定是婆子们见九奶奶动起剪刀,急忙去回的,忙上前对楚夫人道:"婆婆您来的正好,这事媳妇可管不了。" 楚夫人先去看了看九奶奶,见她脖子上包了纱布,脸上虽有泪痕但气色还好,心这才放了下来。对四太太沉下脸:"四婶婶,你也忒不像了,世上偏心的婆婆也多,但从没听说过为了个妾就要把自己正经儿媳妇逼死的,四婶婶你做出这种事来,死后可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先辈?" 四太太嘴一撇,无限委屈地道:"大嫂,明明是她自己寻死来逼迫我,哪是我逼死她?"四太太这话让楚夫人差点气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她的脸:"你,你。"秦氏忙上前扶住她坐下,婉潞倒上茶。叶氏的眉也轻皱:"四婶婶,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们都是上了年纪,别说娶媳妇,娶孙媳妇都能了,九奶奶过门这么几年,并不见她有什么错处,讨不得你的欢心只说是各人的缘法,可你怎么能为了个姨娘就要对她要打要杀的?若是九爷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还要出面喝止,说他怎能忘了谁才是结发?可你一个做婆婆的这样带头,难道就是做长辈的样子?" 叶氏轻易不说人的不是,楚夫人喝了两口茶,秦氏又给她捶着背,楚夫人觉得这口气总算顺了下来,对叶氏冷笑道:"二婶婶,你也别再说四婶婶了,我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回事,总是看这个不顺,看那个不好,她怎么对媳妇是她的事,我们怎么对九奶奶是我们的事,今儿我就多说一句,谁要为了个妾打了休自己正经媳妇的主意,我头一个不答应。" 四太太一张脸刷的白了,九奶奶哭着起身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伯母,侄媳虽命苦,幸得有大伯母招抚,婆婆既瞧着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喜欢,就求大伯母抬抬手,许侄媳去伺候您老人家,也当做赵家媳妇一场。"九奶奶哽咽说完,那泪更是掉的满脸都是,放声大哭起来。 楚夫人也不觉心酸,用手拍一拍她的手,看向四太太,叹息道:"四婶婶,俗话说的,福气要享不能折,九奶奶这个媳妇我们平日都看在眼里,你又何必做这种折福之举?"四太太怎能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就是嫌弃九奶奶出身不高,配不上自己儿子? 只是强着道:"大嫂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不说别的,今儿翠蝶的身孕就是她在背后使坏弄掉的,不然昨儿还是好好的,今儿怎么一早就没了,还是个男胎,我瞧啊,她就是嫉恨翠蝶得了我的喜欢,她才这样做的。" 楚夫人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抬头看着四太太只是笑,四太太晓得她笑的不好,但还是站在那,叶氏唇边现出一丝讽刺对楚夫人道:"大嫂,四婶婶这些年越发糊涂了,不糊涂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谁也没听过有牌位的人嫉恨没牌位的人。" 楚夫人点头:"二婶婶你说的是,我瞧着四婶婶这些年是越发糊涂了。"说着楚夫人已经转向九奶奶:"九奶奶,我晓得你孝顺,只是你也要担待四婶婶这个糊涂人,以后她的话,好的就听,糊涂的话可是不能听的。" 楚夫人这话十分温煦,听在九奶奶心里十分熨帖,四太太却是惊到了,她伸手就去抓楚夫人的手:"大嫂,我可从来没糊涂过,全是她们……"不等她说完楚夫人已经摇头:"你还说你自己不糊涂,你现在还在说糊涂话呢。" 四太太又转向叶氏,楚夫人已经叫人:"来啊,你们把你们太太扶回去,等我去问问四叔叔,这事该怎么处。" 四太太带来的人听了楚夫人的话,一个个互相看一眼,没有一个敢上前。四太太定一定心,对楚夫人冷笑道:"大嫂,虽说你是个长嫂,可这分了家就是各房各户的,我再糊涂,也没管到别人家里的事吧?"说着四太太对黄妈妈喝道:"还不快些上去把九奶奶给请回去?" 四太太这话差点没让楚夫人晕过去,黄妈妈应了,面上带出几分得意之色,走到九奶奶跟前:"九奶奶,请吧。"九奶奶抬头看了看,面上满是惶恐之色,四太太已经喝叫起来:"和她客气什么,这种恶毒妇人就该扯了回去。" 黄妈妈果然上前用手去扯九奶奶的胳膊,手还没沾到九奶奶的胳膊,已经被楚夫人重重大了一下,接着是楚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这家子真是反了,下人该这样对主人,来,把九奶奶送回我房里去。"楚夫人带着的婆子上前去扶九奶奶。 四太太见楚夫人不让人把九奶奶带回去,自己筹谋许久,就为的是今日把九奶奶休了,自家又不背上骂名,哪肯就此罢休,上前一步怒道:"大嫂,怎么说我才是她婆婆,这样恶毒容不得人的妇人,不休了还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叶氏在一旁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只怕这翠蝶的胎落的蹊跷,况且九奶奶也不是做的出这种事的人,就算她想做,翠蝶也不会喝她送去的东西,叶氏开口道:"四婶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翠蝶姨娘的胎才落,除四婶婶你也没人说就是九奶奶把她的胎打掉的,倒不如我们细访访,瞧瞧可是九奶奶做的,若真是九奶奶做的,拿出证据来,休了她她也没有二话,若不是," 叶氏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谁做了这么件事污蔑九奶奶,就该被活活打死。"四太太本以为自己的计策极妙,听了叶氏这一番话,她心里本就有毛病,听了这话脸色刷一下白了。叶氏垂眼只当没看到,楚夫人已经明白,脸上也露出笑容附和着叶氏:"二婶婶这话说的对,休妻是何等样的大事,总也要说的嘴响,就让人好好去查查翠蝶这胎,究竟是怎么落的。" 黄妈妈的脸色比起四太太来,那更是白了很多,这事真要细细查了,四太太是没事,可照了这架势,这板子就该打到自己身上,活活打死未必会,但几十板子是免不了的,黄妈妈抖着唇叫了声太太。 四太太充耳不闻,脑子转的飞快,要怎么反对这件事,九奶奶听了这话长吁一口气,对楚夫人道:"大伯母明鉴,自从翠蝶有了身子,侄媳怕担干系,别说送东西,连她的房里都不敢去一步。" 说着九奶奶心里越发委屈上来,那泪又滚落一脸,她说的可怜楚夫人也不由哽咽起来,把她扶了起来:"好孩子,我晓得你受委屈,只是你要知道,有些委屈能受,有些委屈不能受。"九奶奶应了,那哭声还是没有断。 见楚夫人招呼人把九奶奶送到楚夫人房里暂且安置,四太太上前一步:"大嫂,我才是九奶奶的正经婆婆。"楚夫人转身,唇角带了嘲讽:"你也知道她才是你正经媳妇,就该拿出那做婆婆的体统来,而不是成日只晓得摆你的威风,那些也是你家事,我们不好说的,只是今儿你不问青红皂白,为了个姨娘落胎的事就要把你正经媳妇休了,传出去,你以为只有你面上无光?你带累的,可是整个赵府。" 楚夫人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不像平日那么温煦,而是有些高亢,叶氏笑了:"大嫂您又何必动气,我们赵府容不得胡乱休妻的婆婆,自然也容不下那折了姨娘肚里孩子的媳妇,等事情慢慢查了,水落石出了再来定夺。" 叶氏这话让黄妈妈吓得两腿更加发抖,白着一张脸去看四太太,当了那么多人面又不敢说出来,手心汗出不断。楚夫人已经笑了:"二婶婶你说的最是。"说着楚夫人就去看站在屋里的秦氏她们,想了想到:"这事虽说是四婶婶的家事,可用她自己的人总有些怕偏颇,就借了四奶奶。" 水氏听到自己被点到,微微弯腰行礼,叶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媳是个细心的,笑着道:"你大伯母既委了你,你就该小心些,别冤枉了好人,也别放过坏人。"四太太着急了:"大嫂,这事要查也要等我去查,哪有……" 楚夫人含笑打断了她的话:"四婶婶,这事虽是你家里的事,可要休妻就不是你家里的了。"四太太还要分辨,叶氏已经又开口:"大嫂,既然四婶婶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太越过了,就去问问四叔叔的意思如何?"楚夫人微微点头,四太太这时没了再反对的话,只得收了口。 楚夫人看一眼婉潞:"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天都快黑了。"婉潞上前笑道:"这些日子夜渐渐长了,媳妇已经吩咐人预备好了晚饭,就请两位婶婶也一起用饭。"楚夫人去瞧四太太:"四婶婶,我们走吧。"四太太猛地一甩手:"我不去,家里还有事呢。" 说完也不辞一辞,就领着人匆匆走了,楚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这事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怎么的也要四老爷出面来说话,可是自己这位小叔虽没和四太太反目,那夫妻情义也淡了不少。婉潞已经请楚夫人的示下,这晚饭要摆在那里,楚夫人也就收起思绪,径自去用饭。 晚饭刚摆上不久,楚夫人还在那和叶氏互相谦让的时候外面就有人来报九爷求见。听到他来了,楚夫人把筷子重重一放,这做儿子的虽要孝顺,可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娘这样糊涂而不知道劝解。 叶氏叹了一声:"大嫂您这又是何必,九爷毕竟是个庶出,性子未免软些。"叶氏这话让楚夫人想起自己那个庶出的女儿思敏来,不也是性子软了些,脸上神色这才缓了缓:"请九爷进来吧。" 九爷进来时候,楚夫人和叶氏不由吃惊了下,九爷平日性子虽软,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也是个大家公子的样子。今儿却是一件长袍被撕了个大洞,脚上的鞋子不是成对的,头发胡乱挽了,脸上还有些青色,就像跟人在外面打了一架一样。 不等他行礼叶氏已经开口:"小九,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外面闯了祸?"九爷跪了下来,脸上已经有泪水:"大伯母,侄儿求大伯母允许把媳妇给休了吧。"楚夫人没料到九爷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再看他这一身,知道又是四太太在那里弄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啊,你倒是个好孝顺孩子,为了你娘的欢心就把清清白白一个媳妇给休了,我还不知道我们府里竟有这样一个孝子呢。" 楚夫人话里的孝子咬的极重,九爷只是跪在那里哭,没有一个字分辨。饶是叶氏为人平和,也不由皱眉道:"九爷,你也未免太窝囊了些。"九爷只是哭不说话,楚夫人听着他哭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他毕竟不是从四太太肚子里出来的,隔了一层和八爷不一样。 等九爷哭了一阵楚夫人才叹道:"你说的轻巧,无故休妻这话一传出去,我赵府的脸往哪里搁?不说你还有个哥哥没娶妻,这颠倒黑白的事做了,你那几个现要议亲的小侄子侄女,也会受这个牵连,你现时觉得顺了你娘的话,你就是个大孝子,人人称赞的,你却没有想到你此时顺了,坏的却是我赵家的名誉,是要人人骂的。" 九爷呜咽不止,不晓得是哭自己还是哭九奶奶,等楚夫人说完了他才又磕一个头道:"侄儿晓得大伯母教训的对,只是侄儿命薄,投在姨娘的肚里,又不得哥哥们的喜欢,娶了媳妇媳妇也不讨娘的疼,侄儿细细想来,侄儿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等休了妻,尽了这最后一份做儿子的心,侄儿就去寻个寺,剃了头做和尚,也省得这样的人在红尘之中徒添烦恼。" 说完九爷已经不哭,脸上只是一片灰白,楚夫人那要骂他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气不止,叶氏除了叹气什么都说不出来,旁边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敢说话。 过了许久楚夫人才叹气:"你这傻孩子,以为出了家就能一了白了?你还有儿子,你哥哥也没娶妻,你,真能走得了吗?"九爷抬头,他活这二十多年,都是唯唯诺诺的,从没为自己想过,楚夫人这问话他一时也答不上来。 第三十六章 叶氏长叹一声:"大嫂,九爷生就这样的性子,你和他说他也……"叶氏后面的话竟然说不出口,只是看着面前这个侄儿,除了叹气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楚夫人此时心灰意冷,摇手道:"罢了,你既要做孝子,我也不好拦你,要休要什么,你去和你爹娘说吧,只是九爷,你可有面目去面对你岳父?"还有你那个刚三岁的儿子? 九爷满脸苦涩,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过了会儿才规规矩矩磕头下来:"侄儿知道,侄儿谢过大伯母二伯母。"说完不等楚夫人叫他起来,就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楚夫人和叶氏再没有心绪用饭,拿起筷子微微捡了几颗米饭往嘴里放就放下筷子道:"收了吧。"这种事也不好劝,秦氏带着丫鬟把桌子收拾干净,告禀一声就下去用饭。 叶氏看着楚夫人:"大嫂,这事?"楚夫人站起身,说出的话十分疲倦:"天要下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二天一早,四太太派人把休书拿了过来,随之来的,还有九奶奶当日的嫁妆。九奶奶已经知道昨日九爷来说的话,足足哭了一夜,等到天亮时候那眼睛里已经没了泪水,看着那休书只是不去伸手拿,水氏她们陪着她,那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来送休书的是黄妈妈,她又像平日一样趾高气扬,见九奶奶不接,就把休书塞到她手里:"九奶奶,不,李家姑娘,这个你可要拿好,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啊,好好拿了这休书重新嫁人去吧。"九奶奶抬起头,并不像平日那样,眼里分明有了怒火,突然站起身一巴掌打在黄妈妈脸上:"哪里来的奴才,该在这里大呼小叫?" 黄妈妈没料到九奶奶敢打她,脸色一变就挽起袖子:"好啊,我不教训下你,你就当……"话没说完已经听到水氏的声音:"把老黄家的拉下去责十个板子,这样不懂分寸的就该好好教训才是。"黄妈妈顿时哑口,刚要梗着脖子说自己是四房的人,早被进来的婆子拉下去了。 水氏发落过,觉得心中那口气才略平一些,伸手拍着九奶奶:"九婶婶,我们已经尽力了。"九奶奶觉得眼睛酸涩,但那泪怎么都落不下来,吸一吸鼻子:"四嫂,我知道,我只求等我走后,你能看顾下我那孩子。"水氏眼里的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除了点头没有别的话能说出来。 秦氏带了人过来,见里面这样情形,也觉得心里酸的很,让丫鬟把拿着的东西拿上来:"九婶婶,婆婆说是她误了你,这里有一百亩田地,婆婆说她也只有能尽这点心了。"九奶奶用牙紧紧咬住唇,只有这样才能不哭出声:"只是我命苦,怪不得大伯母,我也没脸去给大伯母磕头,还请三嫂去致意一声。" 秦氏那泪终于落了下来,用手擦着泪点头:"我知道。"婉潞进来听见,扶住了九奶奶:"你爹娘都在外面任上,今儿一早我已经派人去和我娘说了,让你先到我娘家去暂住一些时候,等你爹娘接了信,是去接你到任上还是就在京再行安置吧。" 婉潞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九奶奶那已干了的眼里又滚下泪,正要收拾了送她出门,外面匆匆跑进一个丫鬟:"六奶奶,四老爷回来了,正在厅上发脾气,还请九奶奶过去呢。" 婉潞的脸上闪过喜色,四老爷回来,这事就有了转机。九奶奶却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往外走,水氏拉住她:"九婶婶,四叔回来,定会为你做主,你快些往厅上去吧。"九奶奶虽停下脚步但并没往厅上去,只是低头道:"我虽是小家小户出来的,也不能随便人要休就休,要不休就不休。"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屋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婉潞低头细一思量,接着就明白,笑着对水氏:"三嫂四嫂你们两位在这里劝解下九婶婶,等我去厅上瞧瞧情形。"秦氏了然,和水氏一边一个把九奶奶拉回来坐下:"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九婶婶先在这坐着等。"房里的丫鬟已经忙去预备茶果。 婉潞让先头传话的在前,自己往那里去。这个厅是四房平日招待自家客人的一个小客座。离的还远时候就能看到客座外面下人们都垂手侍立,厅里的声音也很杂乱,还伴着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婉潞不由站着在外细听一听,有一道咆哮声像是四老爷的。 四太太尖利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一个不贤不孝的恶毒妇人,休了她也是常理,我婆婆做主,关你这个公公什么事?"婉潞的眉头皱起来,没有去听四老爷后面的话,没想到四太太竟这样,她要强扭着休不肯听劝的话,这日子,婉潞轻声叹气。 身后已经有杂沓的脚步声,婉潞转头一瞧,见是侯爷夫妇和二老爷夫妇都走了过来,侯爷和二老爷在前面脚步匆匆,楚夫人和叶氏妯娌携手在后,脸上的神色都不那么好瞧。 婉潞避让一旁,侯爷和二老爷只当没看见,楚夫人停下脚步:"六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婉潞恭敬应道:"方才有丫鬟去请九婶婶,九婶婶说既是被赵家休出来的人,也就不好前来,媳妇是来回四叔叔一声。"出夫人不由哎了一声,叶氏也摇头:"这是怎样的孽障?" 婉潞没有接话,依旧恭敬立在那里,楚夫人迈出一步示意婉潞:"既有事,那就跟我们进去。"婉潞后退一步请楚夫人和叶氏先行,这才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厅。 厅里早不是平日的样子,地上满是瓷器碎片,上面的摆设一个也不见,四老爷坐在那里用手拄着头,四太太站着依旧是一脸怒气,侯爷和二老爷站在那想是要劝说,不等开口四老爷已经跳了起来:"娶妻回来本是要奉宗祠的,谁知娶回来这么一个,对庶子不慈,对大嫂二嫂不敬,大哥,做兄弟的求您做主,把她休了。" 说着四老爷就扑通一声跪下,四太太听了这话更是暴跳如雷,牙齿咬的紧紧地对四老爷道:"休我?你凭什么说我对庶子不慈?我是少了他吃还是少了他穿,还是没给他娶媳妇?我亲儿子都没娶媳妇,他还娶了一房又纳了一个,世上多的是婆婆管媳妇,媳妇不服管教良心恶毒自然要休,轮得到你这公公在这里出头吗?" 四太太这番歪理说的人面面相觑,四老爷已经气的面色都白了,对侯爷道:"大哥你听听她那说的叫什么话?我们赵家是何等样的人家,那有无缘无故休妻的?她这样倒行逆施,还不肯听大嫂二嫂的教导,难道不该休了她以正视听?" 侯爷和二老爷已经把四老爷扶起来,侯爷开口道:"四弟你也别这样?四弟妹和你毕竟是三十年的夫妻,为你生儿育女,料理家务,虽说年老了气性上有些不顺,但哪能轻易说出休妻的话?"二老爷没有侯爷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只有顺着大哥说几句。 四太太越发觉得自己委屈,顾不得许多就上前扯了侯爷的袖子大哭起来:"大哥你是个公道人,说的话也是公道话,我进这个家门做孙媳妇开始,一直到现在三十来年,可没犯什么大错,四老爷要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第三十七章 侯爷退后一步,悄悄把四太太扯住自己的袖子从四太太手里拿出来,面上神色没变:"四弟妹,那后院的事我们做男子的不好插手,只是这休妻关的不是你们一房,还有我们赵家的脸面,平日里听说九侄媳身子虽弱,也是个贤惠的人,妇人家落胎也是常事,哪能因了个妾落胎就要休了正妻的事?传出去没人说你持家公正,只有人人笑话你的。" 四太太的脸色微微红了一红,但她本就横下一条心,也再不管那许多,张口就道:"大伯您这话说的不对,做妻子的,贤良淑德那是本等,妾室有了身孕,多加爱护才对,哪能下了毒手把妾肚子里的孩子打落?这样恶毒的妇人怎能不休?" 楚夫人的眉头皱了皱,婉潞抬眼之时正好瞧见,这家里打落过妾室胎儿的人只怕不止楚夫人一个,四太太说了这样的话,被打脸的人可就不止楚夫人了。 叶氏对家里的事还是清楚的,四太太话音刚落,她已经笑道:"四婶婶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不对,翠蝶肚里的胎是不是九奶奶打落的还是两说,总要查清楚才好发落,哪能只轻轻一句就要休了明媒正娶进门的媳妇呢。" 侯爷哦了一声,问叶氏道:"二弟妹,这事可查出来没有?"楚夫人已经沉声开口:"本委了四奶奶去查一查,谁知四婶婶执性要休了九奶奶,九爷昨晚还来我们面前哭着求,没奈何才应了,毕竟婆婆不喜欢,就算我们这些做伯母的再爱惜,这日子也难过。" 楚夫人说到最后已经声带凄楚,对侯爷道:"无故休妻对赵府是何等没脸,我难道不晓得吗?只是四婶婶这样性子,我也没了法子。"四太太也不是个笨人,听出楚夫人话里的指责之意,眉往上扬起:"大嫂,我还是这句,既分了家那就各是一房,我婆婆管媳妇是天经地义的,我……" 啪的一声,四太太脸上已经被四老爷打了一巴掌,四老爷紧紧咬着牙对四太太道:"婆婆管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不合你的心就要休掉,你当婚姻大事是儿戏一样吗?传出去,谁敢和我赵家结亲?你真以为休了这个,别的高门大户的就肯把女儿嫁过来?做你的好梦。" 四太太被说中心事,脸色顿时变的很好看,嘴猛地张大想说什么,四老爷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什么郡主儿媳,王妃女儿的话,你也不细想想,如果这些真起了用,小八也不会到现在都没说成一桩婚事。"八爷的婚事这些年从没断过去说的,可是肯应了的人家门户都要低,四太太怎么看的上,看得上的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女儿没过门就有这么个婆婆? 迁延到现在,八爷已经二十二了,年纪老大婚事依旧没着落,他不着急,四太太夫妇可是急的不得了。四老爷叹一声气,自己三个儿子,大儿子娶的郡主,光耀是极光耀的,可要靠他顶门户,郡主头一个就不答应。 当家的重担就落在二儿子身上,给他挑的媳妇也成了重中之重,现在是一般样的人家不肯把女儿嫁进来,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如九奶奶这样的,只怕也顶不起门户。挑个合心意的儿媳,难啊。 四太太的嘴唇蠕动几下,说出的声音很小,离的远婉潞看不清楚,楚夫人和叶氏对看一眼,郡主儿媳,王妃女儿,可是不买她们帐的人也还是有的。 厅里很安静,安静的婉潞觉得一阵寒冷,过了好一会四太太才哭出声来:"我在这个家里就没过过舒心日子,做媳妇的时候要孝敬婆婆,等自己做了婆婆,还要受儿媳的气,更别提你的那些姨娘们明里暗里给我的气受,我不过到老来想按自己心意挑几个媳妇,也要被你处处辖制,赵致自,我这辈子嫁了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四太太数落起以前的事来,楚夫人和叶氏都不晓得怎么接话,四老爷的眉头紧锁:"你翻那些旧账做什么?老太君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对你们这些媳妇也算是当女儿一样看了,至于郡主,她身份摆在那里,难道还要她去做低伏小讨你欢心?那些姨娘不都是你选了放在我房里的?还说被我处处辖制,明明是你自己不尊重,才惹出这些风波来,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我" 二老爷忙拉住自己兄弟:"四弟,有话就好好说,不要这样激动,四弟妹虽说左性了些,也是你内宠有些多,难免夫妻情义就薄了,要我说来,那妾室不过就是玩意,夫妻情义才是重的,你们现在都抱上孙子了,你也该夫妻面上多分她一些。" 咳咳,侯爷连连发出几声咳嗽,楚夫人不由瞧向侯爷,二老爷说完才想起自己大哥的内宠也不少,脸上有微微尴尬的红。叶氏忙上前来帮自己丈夫解开:"二老爷,这夫妻之道都是各有各的相处之法,再说当了侄媳妇的面,这话还是少说。" 婉潞的头一直低在那里不敢抬起来,听叶氏提到自己才抬头道:"侄媳本是来禀四叔一声,九婶婶说,她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也有自己的气,不能说被休就走,说不被休就要回来,怎么处置,还请四叔做主。" 四老爷狠狠瞪了四太太一眼:"你纵有千般委屈,也不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现在好了,儿媳不肯回来,难道你真要我们两个儿子孤单一世?"四太太还想再诉一诉自己的委屈,但现在厅里众人没有一个肯站在自己这边,嘴一撇就道:"那你要我怎么做,难道我这做婆婆的还要去给媳妇陪不是?" 四老爷那句这是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甩了甩衣袖,楚夫人忙道:"四叔叔,怎么说四婶婶也是做婆婆的,要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就让九爷去给九奶奶陪情。" 婉潞得了吩咐,急忙退出厅里往九奶奶那边去。刚走了进去秦氏就站起来:"六婶婶来了,我还想让丫鬟去催催你,九婶婶执意要走,我和四婶婶怎么拦也拦不住。"婉潞见九奶奶果然是被水氏按在那里,忙笑着上前:"九婶婶,方才四叔说了,知道你受委屈了,要让九叔叔过来给你赔情。" 九奶奶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但那嘴尚未翘起就又放了下来:"六婶婶,我总是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也不能这样糊涂被休,又这样糊涂被带回来,既然说翠蝶的胎是被我打落的才想休了我,我别的也不求,就要一句话,不查清翠蝶的胎是被谁打落的,洗清我身上的冤屈,我就不回去,宁愿青灯古佛过这一世。" 婉潞回想方才厅上所见,心里明白四老爷能猜出几分翠蝶的胎是谁打落的,但四太太的颜面总要护着些,伸手拍了拍九奶奶的肩:"九婶婶,你也不是个笨人,难道不晓得这事是谁做的?你现在有了四叔做主,九叔叔又要来给你赔情,也算是尽有面子了,又何必?" 九奶奶哈了一声:"六嫂这话说的虽有理,但我进赵家做媳妇也有五六年了,从没有忤逆过婆婆,算得上逆来顺受,婆婆今日可以这样对我,现在事情虽然平息,等到日后呢?或有不明是非的人在背后嚼舌呢?她是婆婆,我必然是要孝顺她的,可也没有白白背了黑锅的理?" 第三十八章 婉潞知道她是要把这几年受的委屈一概发了出来,秦氏已经冷笑出声:"查出来又如何?不就是几个婆子丫鬟背了,难道还能正主受了不成?"九奶奶抬头:"三嫂,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赶走几个心腹,总也能出一口气。" 九奶奶说话时候脸上不自觉带上了戾气,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没逃过婉潞她们的眼。婉潞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卡一下破开,很久都没说话。秦氏的手停在半空,过了许久才叹了出来。虽说各门各户的不好出面帮衬,可要平时多加关心些,也不会到了如今。 婉潞过了会才轻声叹气:"哎,说来这事到了今日这种地步,也是我们做妯娌的罪过。"这话让九奶奶眼里一下就有了泪,那泪掉了下来她急忙伸手把泪擦掉,说出的话带着哽咽:"这怎么能怪嫂嫂们呢,说来说去是我命不好。"命不好,什么叫命呢?秦氏水氏对看一眼,心里添了几分凄楚。水氏把九奶奶扶了坐下:"什么命苦,人活一世,总能遇到烦难,有些一咬牙也就过了。" 九奶奶接过秦氏递给自己的一杯茶,脸上的泪珠没干:"可是四嫂,这次我忍不过去了。"对女子来说,被婆家无故休弃,这是怎么大的一种耻辱?婉潞坐了下来,手搭上九奶奶的肩:"九婶婶,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不看在和九叔叔这几年夫妻情义之上,也要瞧着你那年幼的儿子。" 提起九奶奶的儿子,九奶奶的泪连线珍珠一样滚下来,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九奶奶掌心冰冷,手指一直在颤抖。婉潞觉得自己的声音飘的很远:"九婶婶,为母则强,现在四婶这个样子人人都晓得是她不对,该敬着的你敬着,不该敬着的……" 婉潞停了下来,这后面的话不大好说,再说就是教做媳妇的忤逆婆婆了。秦氏不由被触动,抬起头来看了看九奶奶,叹气不止。 秦府里婆媳不合已经传的全京城都知道了,自从秦驸马伏法,秦夫人和秦府的人几乎是反目成仇,秦夫人怨恨秦府的人不去救自己的儿子。秦府的人恨秦府受了秦驸马的牵连,管家的秦大奶奶虽没有公然忤逆婆婆,对秦夫人的吃穿用度也没有原来那么尽心,下人们忠心的本就不多,看风使舵的不少。秦夫人的话已经没多少人肯听,吃穿用度虽没少,但那些东西已比不上从前。 秦大奶奶如此,秦氏的父亲对自己的妻子早就情淡爱驰,原本还看在驸马的面上对自己妻子有些好脸色,现在心里怨恨秦夫人还来不及,哪还会为妻子说一说话,况且薄的是秦夫人,又不是他自己。只要秦府不出了逆伦案,给自己家面上抹黑,别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婉潞也想起秦府里的那摊事,秦氏回京和娘家闹翻之后,也就再不归宁,除了年节两家人互相送些礼之外,早不像从前一样亲密。过了会儿婉潞才道:"我也不是教你忤逆婆婆,只是人总要晓得些变通。"秦氏也道:"六婶婶这话说的对,我们本是做小辈的,孝敬长辈这是该当的,不过长辈是该孝敬,难道长辈身边的人也要当做长辈一样看待?" 四太太发号施令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身边那些心腹,婉潞垂下眼,也只能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别的就再不能说了。 丫鬟走了进来:"奶奶,九爷在外面。"看来九爷是奉了四老爷的命来求九奶奶回去了,婉潞没说话,九奶奶已经背转了身子:"他来做什么?休书已出,夫妻情义早断。"水氏的手搭上九奶奶那单薄的肩头:"九婶婶你这话就不对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九奶奶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丫鬟已经打起帘子,九爷的脚步还带着迟疑,进了屋对几位嫂嫂行礼,起身时候看着九奶奶一眼不发。都是可怜人啊,婉潞微微叹息,秦氏已经伸手拉她们:"我们先出去吧,这里留给他们小夫妻说话。" 九奶奶坐着,九爷站着,婉潞她们出去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言不发。屋外阳光灿烂,不像屋里那样气氛低沉。秦氏长舒了一口气:"哎,嫁了这样的男人,这日子也真是……"说着秦氏就掩口笑了:"瞧我说的这什么话,哪有拆了婚事的道理。" 水氏又何尝不明白呢?这样的婆婆,那样的丈夫,下人们又见风使舵看人脸色说话,这次轻易回头,那就更是脚底下的泥了。可不回头,对做女子的来说又有别的什么法子呢?真要青灯古佛过这一世吗?屋里突然传出九奶奶的哭声,妯娌三人并没有动,这样的委屈就该好好哭一场,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丫鬟的脚步往屋里走了一步见她们站着没动又停了下来。 哭声久久没散,秦氏她们依旧站在那里,九奶奶哭的,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院门口走进一个婆子,见她们三都在这里,上前道:"三位奶奶恰好在这,省得老奴去寻,太太请你们三位都去四太太院里。"说着婆子又要往里面走:"老奴还要去请九奶奶一起呢。" 秦氏伸手拦住她:"先别进去。"婆子迟疑一下,侧耳细听了听就了然笑了,恭敬地道:"那请三位奶奶过去,老奴就在这等着。" 婉潞她们走出院门好久,还能听到九奶奶的哭声,婉潞回头望了望,秦氏握一下她的手,水氏没有动作,只是能看到眼里有微微的泪。 四太太院里只见下人全站在院子里,大气都不敢出,凡出了这样的事,总是要有下人出来顶缸,不管这出主意的人是谁,照四老爷这架势,这屋里的下人们谁也跑不掉。 见她们三人走进来,门口守着的丫鬟忙打起帘子,这动作比起原来可利落多了,屋里只有楚夫人她们,四太太坐在下面一张脸拉的老长,地上跪着的是翠蝶和黄妈妈,翠蝶昨儿才落了胎,被从床上拽下来,脸色煞白,那花容月貌半点都看不到。 黄妈妈没有了昨日的气势,眼一直去瞧四太太,四太太的眼都没和她对上。瞧见只有她们三人进来,楚夫人奇怪问道:"九奶奶呢?"秦氏带着妯娌们行礼,水氏已经道:"大伯母,这么大的委屈,就跟天塌下来一样,那是几句话就劝的转来的?" 四太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叶氏的眼扫过去,讪讪闭了口。楚夫人明白地对叶氏道:"二婶婶,瞧这样子总还是要四婶婶出面才好。"这本就是叶氏的意思,不过是要看四太太肯不肯,见又推到自己身上,四太太怒道:"大嫂,你怎能说这么颠倒的话,我是婆婆,她是媳妇,只有媳妇给婆婆赔礼的。" 婉潞淡淡一笑:"四婶婶,休书已出,就说不得婆婆媳妇的话,现在是九婶婶还没出这府门,还有挽救之机,若是九婶婶执意要出这府门,四婶婶再去赔礼那也是来不及了。" 四太太的脸还是拉长在那里,楚夫人已经站起身:"四婶婶不好意思独去,我们就陪她去吧。"叶氏笑应:"还该把这两人也带去,由九奶奶任意打骂。"翠蝶听了这话,那本就白的脸色更加白了,还抱了一丝希望开口:"太太,奴总伺候了九爷这么久,奴怎会害自己肚里的孩子来害奶奶呢,太太,太太。" 第三十九章 四太太看翠蝶的眼神就跟看个死人差不多,厌恶地把手一摔就别过脸去,黄妈妈是知道自己主母是什么样的人,叹气不说话,这做了底下人,生死就全握在上面人的手里,只是被九奶奶打骂,黄妈妈是无论如何都不心甘的,她看着四太太道:"太太,老奴一辈子只伺候一个主人,也只有这个主人才能打骂老奴,太太赏老奴一个痛快,老奴不甘受辱而死。" 黄妈妈说的大义凌然,楚夫人已经冷笑:"二婶婶你听听,我们也算是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从没听过下人们敢这样说的,主人的儿媳难道算不得主人?"叶氏话里也满是讽刺:"我还是头一遭听说主人的儿媳算不得主人的。" 四太太听到她们两个的说话,一脚就踢到黄妈妈心口:"闭嘴,现在说这些,你嫌你死的不够快吗?"四太太这脚去势有些狠,又正正踢在黄妈妈心口,黄妈妈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下就咳嗽出来,唇边带出一丝血迹,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看着四太太,眼神一片绝望。 四太太看着她的眼神,心里浮起一丝懊悔,黄妈妈伺候她也有四十多年了,从小一起长大,跟着自己嫁来赵府,成亲之后又继续伺候。想到这,四太太心里不由更对九奶奶添上一层恨,扭头就对楚夫人道:"我是婆婆,她是媳妇,我不做这种颠倒的事。" 说完四太太依旧坐下,面上神色还是那么气鼓鼓的,楚夫人叹气:"四婶婶,我们几十年的妯娌,没想到你性子竟这样。"四太太坐在那动也不动,冷笑道:"他要休就休了我,我倒想问问,因媳妇休了婆婆的事,传出去侯府的面子可还有光?" 哐啷一声,四老爷不晓得在外面踢掉了什么东西,大踏步走了进来对楚夫人道:"大嫂,我讨你一个示下,你弟媳妇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大嫂可识得什么好太医?"四太太听了这话猛地站起来跳到四老爷面前:"我就知道,你这是要给你心爱的姨娘腾位置呢?你休想。" 四老爷没有躲避,任由四太太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看着楚夫人道:"大嫂,你瞧瞧她越发糊涂了,总要想个法子出来。"四太太那句我不糊涂还没说出来就听楚夫人叹息:"你说的是,昨儿我还和你二嫂说你媳妇只怕是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还让我们不能管自己屋里的事来堵我们的嘴,今儿你的想法既然也是这样,那就好好请个太医回来诊治诊治。" 四老爷得了这话,应了一声就叫丫鬟进来,把糊涂的四太太扶进里屋好好伺候。四太太挣扎不休:"我不糊涂,你们才糊涂呢,哪有叫婆婆去给媳妇赔礼的。"可是也没有婆婆让把自己儿子姨娘的身孕打落的?楚夫人和叶氏对看一眼,四太太的叫声越来越小,只怕是被什么人堵住了嘴。 接着楚夫人才道:"四叔叔,既已分家各过,这几个人怎么处置就是你家的事,我先和你二嫂走了。"四老爷一脸诚心地道:"今儿劳累了大嫂二嫂,还请两位嫂嫂去多劝劝九奶奶,让她别和糊涂人置气,她是我们赵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哪能轻易就离了这府门?" 楚夫人含笑应了,和叶氏走出屋子,外面的阳光依旧如此,婉潞却觉得心头一阵疲惫,嫡庶之别,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 既然四老爷都说了四太太病糊涂了,九爷又赔礼道歉,楚夫人她们也来劝过九奶奶,九奶奶总算松口回来了,翠蝶和黄妈妈都被逐出赵府。 外面放出了风扇,说四太太病糊涂了,连日请了太医过府诊治,这种事情太医们见的不少,各府出了不好对外说的事的时候,都以当事人病糊涂来打发,谁也不会认真开方子,只开几味吃了不会死人的药出来就是。 九奶奶每日去四太太床前问安侍奉一次药也就够了,四太太想骂一骂她,身边的丫鬟马上就说她的病又犯了,要拿丸药过来喂她,四太太这下是骂也骂不得,那口气憋在心里,过不得几天就真的病了,连床都下不来,这下大家的耳根倒清醒多了。 只是九爷和九奶奶之间,是真的情谊淡薄了,以前是九爷害怕自己的嫡母不敢亲近九奶奶,现在是九奶奶对自己的丈夫寒心,不愿再和他在一起。 婉潞归宁的时候和朱氏说起内情,话里叹息不止:"这好好的夫妻,现在就成这样。"朱氏明白地拍一下她的手,王太太已经掀起帘子进来:"大姑奶奶回来了,我前儿听说宁家那个又结亲了,还想着求大姑奶奶好好寻寻,给我们鸾娥再细挑一个好的。" 宁二爷和鸾娥退亲后,宁太太就更为自己儿子婚事着急,妾还没过门时候就找了媒婆要给儿子寻亲事。宁二爷不过诸生,又是个先有妾后娶妻的,人家的女儿怎么愿意给过去?寻来寻去都没寻到。 宁太太又听说王家女儿总有别人来求亲,心里越发气恼,险些生起病来。刚好这时宁太太有个堂姐举家上京。这堂姐嫁的丈夫姓苏,做过一任知县,五年前苏知县病逝,苏太太领着两个儿女过日子,这次举家上京,一来是想让自己儿子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二来也是要给女儿寻门亲事。 这对宁太太来说就是瞌睡送来枕头,忙让自己儿子就在自家旁边寻下宅子,等接了苏太太,洗尘宴上宁太太就把要结亲的话说出来。苏太太虽知道宁二爷已经有了个妾,可自己女儿嫁过去是正室,又是嫁到姨妈家里,难道还怕一个妾室翻天不成?就痛快应了婚事。 宁太太大喜过望,下定那日,宁家几乎是倾尽所有,锣鼓声喧哗的这里都能听的清楚。 王太太心里未免有些不服气,照她看来,宁家这样行径就该娶不到老婆才是,可是谁知道转眼之间宁家就又结了门亲,论起门第来,似乎比自家还要高些。这些时日就更是为鸾娥仔细挑了,必要给鸾娥寻门上等婚事。 朱氏已经笑了:"亲家你这话说的,这几日求鸾娥的人也不少,只是你总看不上。"王太太叹了口气:"亲家你还来说我,那些人家不是年纪老大,嫁过去要做填房,就是子弟长的不好。"朱氏不由失笑,婉潞也笑了,瞧这架势是要挑个无一丝不足的女婿,可是这谈何容易? 但婉潞还是开口道:"算来明年是会试之期,定有那年轻学子来赴考的,到时让续宗先查访了,这样不更好?"王太太连连点头:"果然姑奶奶是个聪明人,想的法子比我想的好。" 还在闲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笑声,除了鸾娥的还夹了浅草的声音,接着就见帘子掀开,浅草满面是笑地走进来,见了婉潞就道:"姐姐许多日子不见。"朱氏起身挽住王太太:"亲家我们去瞧瞧大奶奶,这里就留给她们姐妹们说话。" 浅草撒娇地抱住朱氏的胳膊:"侄女一来就把姑妈赶走了,姑妈可不要到我娘面前说我什么。"朱氏伸手捏一捏她的鼻子:"都当婆婆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日后怎么当婆婆?"浅草的眉一扬:"我娘可说过了,别说我当了婆婆,日后就是当了太祖母,她要活着我在她面前还是孩子,撒个娇算什么?" 第四十章 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朱氏和王太太被丫鬟们扶了出去,浅草扯了鸾娥坐下,对丫鬟道:"快把我拿来的果子都洗干净,再上一些好茶来,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浅草来这时候多,丫鬟们也不为忤,领命下去,不一时茶果都齐。 浅草拿了个葡萄剥着皮:"今儿大姐怎么不把孩子们带来,我也许久没见了。"鸾娥见浅草剥的满手都是葡萄汁,递过去手巾给她擦手,婉潞从浅草手里接过葡萄笑着道:"我还没问你呢,方才娘说你都要做婆婆了,是大侄子的婚事定下了?" 浅草哎呀笑了出来:"就知道大姐这当家的事忙,那日送去的帖子都没看见吧?"帖子?好像是有那么一张帖子,不过那几日正是四太太在那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是让春燕办的。婉潞的细眉一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前几天那是怎么一个热闹。" 浅草掩口一笑,四太太闹了那么几天,虽说侯爷明令不许说出去,侯府人多嘴杂,外面也是有隐隐的风声,况且赶出了翠蝶和黄妈妈,牵涉的也不止只有这两人。各世家的下人们彼此做亲的也多,虽没人当面去问,但议论的也不少。 好在现在几个太医都请在家里给四太太瞧病,谁要问起,一句四太太病糊涂了,身边伺候的不但不劝着些,还撺掇着她,总要整治一番,这样的话也就能搪塞了过去。 不过四太太还有个没定亲的儿子,婉潞不由轻声叹气:"说起这个,我们八叔叔的婚事才更是难办。"八爷在知道信后已经从读书的庄子里回了侯府侍疾,四太太见了儿子还想诉一诉,可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已全被换掉,换上的这些丫鬟婆子虽然殷勤服侍,但只要一开口要诉说,就要给自己喂药,说太医吩咐的,一糊涂就要给自己喝药。 四太太此时赛如哑子吃黄连,虽有嘴也说不出苦来,只有叮嘱八爷好好读书,等明年高中了挑一房好媳妇,这样自己心里一高兴,病也就能好的快些。 八爷嘴里应了,但在婉潞瞧来,他对娶妻早已冷淡,八爷的年纪在男子中已算过大,又有这么个娘,谁家都要掂量掂量,这才是真正的殃及儿女。 浅草已经笑了:"姐姐你总是这样,不说旁的,你们八叔叔还有个王妃妹妹,就算年岁大些,婆婆有些糊涂,也会有人肯嫁。"婉潞想起当年四老爷要为八爷求娶鸾娥,幸亏当日事未成,不过这话婉潞从没说出来过,只是笑着道:"你瞧我们俩说什么,当着鸾娥妹妹的面就娶啊嫁的,她可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 浅草已经伸手抱住鸾娥的肩膀:"姐姐说的对,全是我说话没了忌讳,鸾妹妹,你可千万别怪我。"鸾娥面上没有一丝羞涩,只是扬着头道:"浅姐姐你也太小看人了,不学着些,日后嫁了人要怎么对付?"浅草伸手把鸾娥的头发往上拢一拢:"说的是,总要学了乖,日后遇到什么人都不怕,不然像我似的,嫁人那么几年吃了亏才晓得人心险恶。" 婉潞的手搭上鸾娥的肩:"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愿你不要吃亏,不要遇到……"浅草已经笑了:"姐姐你就不要下去了,就一句,愿鸾娥妹妹的夫婿要有赵姐夫的家世,表弟的才学,探花的容貌,还要一心一意绝不纳妾。" 鸾娥已经大笑出声:"浅姐姐又说笑话,这样十全的人就算有,也是要给那些才貌双全的女子预备的,我容貌才学都不出色,不过平平,只要有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就好。"浅草拍一拍她的肩:"去,你当我们是来给你说亲的,这样搪塞我们?" 鸾娥没有说话,脸上只露出笑容,姐妹三叙一会话,朱氏已经让人预备好了饭,淑娥也出来和她们一起用饭,她这些日子胎像有些不稳,太医让她多休息,不要太劳神,朱氏更是不让她沾手家务。王太太知道这是为了鸾娥的婚事,背地里不晓得把宁家骂了多少遍,只盼着宁家媳妇进门,和那个先进门的妾闹个鸡犬不宁才好。 婉潞见淑娥面色红润,说话和平时一样,又叮嘱了她几句,淑娥笑着道:"还没谢过姐姐前儿派人送来的燕窝呢,姐姐这样关心,倒叫我有些无所适从。" 朱氏让丫鬟把那盅燕窝送上才笑着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客气了,不说你没嫁进来之前姐妹们的情谊,就嫁进来这么几年,你也不该和你姐姐这么客气,以后这些谢不谢的话就少说。" 浅草笑的眉眼弯弯:"姑妈说的对,这一家子过日子,客气什么呢?"这话说的一桌的人都笑了,王太太笑容里还有那么一两分的叹息,大女儿的客气其实是为了自己,怎么说这合家住在亲家家里,虽有例子可不常见。 王太太回头看一看没有说话的小女儿,哎,不为了她的婚事也不用就这样住在这里,可离了京,在家乡寻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毕竟就算是来求娶做填房的,也有那么几个世家子弟,若不是要和宁家别一口气,王太太说不定就应了。 吃完饭又闲话消食一会,婉潞和浅草也就各自告辞,方家的车还没到,婉潞拉了浅草道:"反正也顺路,我先送你回去好了。"浅草是从不和婉潞客气的,也就上了车。 只剩的她们俩浅草才捶着肩:"如不是为了孩子们,我还真不想回去见那个人。"婉潞知道她说的就是方姑爷,夫妻到了现在,当日的情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可别人家的事又不能多说,婉潞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现在孩子们渐渐大了,等他们各自成家,侄子们若能谋到个官职,你就跟了到任上去做老太君,也就不用见他了。" 说到官职,浅草坐直身子微微前倾:"姐姐,我从没求过你,今儿开口求你一遭,你回去问问姐夫,看他起复可能有消息?"这是方姑爷罢官快三年来,浅草头一次开口说起复的事,其实方姑爷这几年也没闲着,一直在谋起复,赵思贤和吏部的人通了消息,只回说没消息。 婉潞的眉微微扬起:"怎么,他又来烦你了?"浅草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你不知道上个月他有多荒唐,和我商量要把女儿许给宰相的孙子,宰相的孙子早和吏部尚书的女儿定过亲,难道我家女儿还要去做妾吗?谁知他涎着脸在那里说,说宰相孙子本是兼祧两房,可以娶双妻的,女儿嫁过去也是妻不是妾,姐姐他这话气人不气人,虽是双妻,可出身地位摆在那里,我怎舍得让女儿过门受气?" 宰相有两个儿子,长子早年病逝没留下儿子,二儿子有一子一女,这宰相的独孙就被兼祧过去长房。虽民间例有兼祧之人可以娶双妻,但在官宦人家还是少见,婉潞拍一拍她的肩:"妹夫糊涂,你不糊涂就成。"浅草嗯了一声,冷笑着道:"他就是瞧别人出妻献子复了官职,这才想出这法子,可谁家要学着别人下作?" 第四十一章 出妻献子,婉潞眉头一皱:"这又说的是谁?"浅草附到婉潞耳边低低说了两句才道:"姐姐你瞧,难道别人下作我也要跟着下作?还把自己的儿子拜到那宦官名下做干孙,他现在羡慕,我倒要瞧瞧能得意到几时。" 婉潞不理外事,听了这话那眉头皱的很紧,嘀咕了一句:"好好的命妇拿去做了这事,也不晓得羞也不羞。"就算要讨好上司,寻一个别的女子又不是难事,偏偏要把自己妻子献出,真是听了都污自己的耳朵。 浅草冷笑一笑:"姐姐难道不晓得那民间俗语,况且上有所好,未免就有人钻营。"所谓婢不如偷吗?车已经停了下来,春燕掀起帘子:"奶奶,表姑奶奶家已经到了。"已经能看到门口等着的人,婉潞扶了浅草一把,车下的春燕接了她下去,两人说完道别婉潞就要让车调头,门里跑出一个人来,还有些气喘吁吁,拦住婉潞的车头道:"表姐许多日子没见,还请往里面待茶。" 婉潞见了方姑爷,又想起浅草说的话,心中厌恶之意更深,只是淡淡地道:"家里事忙就不下去了。"见方姑爷脸上掩不住的失望,婉潞心里叹了一声:"我前儿听你姐夫说,你起复快有消息了,等我回去再问问。"方姑爷等的就是这句,连连作揖打拱:"多谢表姐了。" 婉潞没有理他,吩咐车夫掉头走了,车子离开方宅很远,还能瞧见方姑爷在门口站着,婉潞摇头,为了做官就要这样讨好别人,也不怕知道的人笑话?但为了浅草,怎么也要帮方姑爷这忙。 赵思贤回来的时候,婉潞正在灯下仔细地把那件棉袄上的线头剪掉,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抬头。福姐儿已经嚷起来:"爹,娘今儿去外祖母家也不带我们去。" 看见小女儿撅起的嘴,赵思贤走上前摸摸福姐儿的头,瑾姐儿已经端过一杯热茶:"爹,您先喝口茶,解解乏。"赵思贤把脱下的外袍递给一边伺候的双妙,接过女儿递上的茶:"瑾姐儿真是越来越像你娘,难怪外面人都夸你呢。" 婉潞把棉袄抖一抖,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起身把棉袄往赵思贤身上搭,福姐儿听到姐姐被表扬,自己坐不住,见赵思贤要试衣衫,跑上去帮着婉潞扯袖子。赵思贤乐了:"哎呀,还是这两闺女生的好,会递茶会帮人试衣衫。" 婉潞后退一步,笑了笑:"这次做的急,你就先担待穿几日吧。"赵思贤拍拍身上的衣衫:"除了腰宽了些,别的都恰好。"婉潞是用赵思贤去年的衣衫比着做的,这一年也不知丈夫瘦了多少?婉潞伸手去脱那件袄:"先脱下来我给你改改腰身吧。" 赵思贤摇头示意不用,话里不自觉带上了叹息:"以后你会越来越忙,这做衣衫的空就少了。"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瑾姐儿想起什么,从婉潞放东西的地方找了一阵,手里就拿出一样东西:"爹,这是我给你做的腰带,您瞧瞧合适不?" 赵思贤眼睛瞪大:"我们姐儿越发出息了,去年还只会做荷包呢,今年就会做腰带了?"婉潞接过腰带给赵思贤系上,这腰带做的简单,上面的花纹也是最普通的云纹,但赵思贤还是十分高兴,婉潞也笑了:"瑾姐儿,娘真是该好好夸夸你。" 福姐儿不满意了,挤到婉潞和瑾姐儿中间:"娘,我也要学针线。"婉潞把小女儿抱起,点一点她的鼻子:"好,你和你姐姐都学好针线,等娘忙不过来的时候就给你爹和你哥哥们做鞋袜。"福姐儿连连点了几下头,就张嘴打了个哈欠。 婉潞回头见坐在那的瑾姐儿也有困意,让双妙叫进她们的奶妈把她们带下去睡了,回头见赵思贤已经把腰带解了下来,坐在摇椅那呢。 婉潞在摇椅旁边的小杌子那坐了下来,伸手摸一下他的脸:"这一年累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辛苦。"赵思贤叹气,手往妻子的秀发那里拍了拍:"你说什么呢,就大哥这样,我们也不会少累半分。"婉潞趴到丈夫的腿上,双妙进来看见,忙又折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已快进十一月,早没秋虫声音,婉潞看着桌上那点灯,只觉得身心皆疲,幸好还有丈夫陪着自己,为了那几个孩子当初也该这样选择,想起今儿浅草说的话,婉潞不由直起身:"我今儿回娘家的时候遇到浅妹妹了,方妹夫前些日子也真是昏了头,竟然想把荣侄女许给宰相的孙子,这样的事,传出去叫亲戚们怎么做人?" 宰相孙子兼祧两房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但虽能娶双妻,这和一般的妯娌又不一样,毕竟嫁的是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总是免不了的,宰相家又和尚书府定了亲,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去做另一房妻子。 赵思贤微闭的眼睁开,欠身看着妻子,见婉潞脸上全是无奈,赵思贤叹气之后又躺了下去:"方妹夫也甚是荒唐,这事那日我就听说了,还有那不怀好意地来我面前恭喜,说这下府上又和宰相尚书攀上亲戚,这不是给别人瞧笑话吗?这样的亲戚,说出去气也不顺。" 婉潞站起身,给丈夫轻轻捶着肩膀:"今儿浅妹妹和我说的时候也是气的不行,方妹夫他赋闲日子长了,未免就有些气短。"赵思贤握住妻子的手,婉潞的手心已经渐渐干燥,不复当年初嫁进来时那种细腻,时光如同流水,已经悄悄带走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 赵思贤久久没有说话,婉潞也没开口,直到远远传来梆子声,已经三更天了,赵思贤才站起身:"等明儿我去问问方妹夫起复的信,他这几年也称得上老实规矩,要能和浅妹妹好好过日子,亲戚间能帮的也就帮一帮。" 婉潞嗯了一声,眼里带上一丝焦虑:"要瞧着,有个什么闲职,一年拿点俸禄就好,那些什么肥差,保不定又出什么乱子呢。"赵思贤点一下妻子的下巴:"我晓得,况且他那宠妾灭妻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他也算收到点教训了。" 婉潞虽应了,但那眉头并没展开,赵思贤放下那脱了一半衣衫的手,把妻子拉到怀里:"我知道你是怕方妹夫又做出什么事来牵连我们,他这次就算起复,也不过就是七品官,能帮的就到这里,怎么做官要他自己去做,到时升不了官难道还能怪我们做姐姐,姐夫的不成?" 婉潞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笑着道:"瞧我家的亲戚帮不上忙不说,还给你添麻烦。"赵思贤大大地打个哈欠,往床上倒了下去:"什么你家、我家?我们既成了亲,又分什么你我,况且你在这家里操持家务,让我没什么后顾之忧,我帮这么点小忙又算什么?" 赵思贤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一会已经传来轻轻地鼾声,婉潞这才解了衣服吹了灯躺到丈夫身边,听着丈夫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婉潞又把身子往他身边偎了偎,摸着他那渐渐粗糙的脸,还有今日这显得宽大了的衣衫,为了这个家,都不容易。 第四十二章 赵思贤的手动一动,往下握住妻子的手,没说什么就重新睡去,婉潞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愿到白发苍苍那一日,伸手过去还能握住丈夫的手,而不是像别的夫妻一样,妻子独守空房,丈夫去和姨娘。 随着老侯爷的孝要满,二房四房的宅子都已经在重新修整,离的不远,就在背后一条街,都是五进的大宅子。 叶氏那里有水氏周氏两个媳妇在管事,修整宅子的事和她没有关系,依旧过来和楚夫人斗牌。四老爷那里就有些麻烦,四太太称病不起,家里的事就交给了九奶奶,可是九奶奶又是个才干威望不足的,虽竭尽全力,也有些想不到处。 眼看着出月将尽,叶氏这边的宅子都修整完毕,新打的家具已经做好,就等着油漆一干,过了年把家具摆设好,择日子搬出侯府。 四老爷这边的宅子还在那里修整没完,急的负责这事的九爷团团转,这要到时候宅子修整不好搬不进去,四老爷自然会大发脾气。 这日婉潞刚陪着楚夫人把牌桌支起来,还没拿起几张牌就听到岚云来报九爷来了。楚夫人手里拿着牌,嘴里就道:"这怎么了,他在那边修宅子怎么还有空跑这边来?" 秦氏的眉头一挑,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九爷在那边很使不动那些下人,只怕是修整宅子遇到了麻烦,她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万姨娘已经笑了:"太太,只怕是九爷来帮救兵。" 楚夫人叹一口气:"哎,老八要娶了门能干媳妇,现在也不会这样抓瞎。"吩咐岚云把九爷请进来。能干媳妇?想起当年的动议,婉潞觉得心头开始突突地跳,怎么也不能让楚夫人又想起鸾娥来,这四太太虽说现在称病,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想起来,说自己病好了,过些日子故态复萌怎么办? 不行,要着人去和朱氏说,要她赶紧在求亲的人里面挑一挑,看能不能给鸾娥先定下亲?心里这样想,面上婉潞还是和平日一样,看着楚夫人的牌就道:"婆婆,您的牌满了。" 楚夫人这才看了看手里的牌,笑着说:"果然满了,二婶,快些拿钱来。"叶氏面上露出伤心之色:"哎,怎么又是我输了呢?"笑声中九爷走了进来给楚夫人她们行礼。 楚夫人的手没有离开牌桌,眼没有去看九爷,只有嘴里在问:"我听说这几个月,你们家里在收拾房子,本来该是很忙,怎么想到过来我这里问安?"九爷知道自从上次的事后楚夫人有些看不起自己,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太过懦弱,那头只是垂的低低的:"大伯母,小侄从来不长于才干,虽奉了父亲的命令在修整房屋,但总有那么些人听不进去,小侄来这求大伯母心疼心疼侄儿,派个把人帮帮侄子。" 楚夫人这才回头去看九爷,见他低垂着头一脸可怜相,叹了口气:"若我这里有人,找人帮帮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瞧,你大哥那个样子,你三哥又在边关,你六哥做官又忙,我到哪里去给你寻人?"九爷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了看,嘴里的声音很小:"小侄知道哥哥们都忙,小侄是想求三嫂过去帮帮忙。" 楚夫人的眉挑起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正在洗牌的秦氏,秦氏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面上还要装作个若无其事,但手里的牌已经被她揉紧。 九爷见楚夫人沉默,急的开口道:"小侄也知道这事不该说出来,可大伯母晓得你侄媳妇虽比侄儿好一些,也要照顾家里,那收拾屋子不光是男人的事,她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小侄这才求到大伯母面前来的。" 婉潞已经笑了:"婆婆,九叔叔想也是没了办法,那收拾屋子,二婶那里除了四婶婶,还有五叔叔和五婶婶帮忙,九叔叔这里就他一个,八叔叔又要用功读书,预备明年的会试,总不能为这个耽搁了考试,就他一个人,总顾得了这顾不得了那。" 楚夫人看眼秦氏:"三奶奶,你可有空吗?"秦氏素有才干,没外放之前也是当家的媳妇,外放之后就被婉潞抢了先,心里早想着要有件什么事才好展一展自己的才能,听了楚夫人这一问就急忙起身垂手:"婆婆,按说媳妇也是个闲人,这又是自家人,本该帮忙才是,只是媳妇去了,谁来陪婆婆斗牌?" 九爷听出秦氏已经啃了,急忙冲秦氏做几个揖:"多谢三嫂了。"楚夫人笑了一声:"难得你有孝心,斗牌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帮帮你九叔叔。"秦氏欢喜应了,九爷又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见这里没什么事,婉潞也就告辞,刚走出一段路,瑾姐儿就皱眉问道:"娘,为什么三伯母喜欢管这些事?"因着女儿早慧,婉潞理事的时候也把女儿带在身边,好让她学学,瑾姐儿这几日见了这些管家娘子纷至沓来的请问自己娘事情,大呼管家不容易,比做针线要难的多。 听了女儿的疑问,婉潞笑着道:"这不一样,你三伯母的才干,还在做娘的上面,这有才干的人就该施展才干才是,而不是每日在那里消磨时光。"瑾姐儿点头应了,但那眉头还没松开:"三伯母既然有才干,为什么不让三伯母管家呢?"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婉潞想了想才蹲下对女儿道:"人除了才干之外,还有位置在那里,到什么位置做什么样的事,才是懂事的人,你三伯母是聪明灵透人,哪里会学那些愚蠢的人仗了自己有才就非要和人争个高低?" 瑾姐儿的眉头这下全都松开:"娘,我明白了,等女儿以后嫁人了,也要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才能做合适的事。"婉潞扑哧一声笑出来,站起身牵了女儿的手往前走:"瑾姐儿啊,娘还真舍不得你出嫁。"瑾姐儿抬头看着她,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娘,可是女儿家总要出嫁的。" 这话让婉潞笑的开心:"我的瑾姐儿真是乖巧。"母女俩往前走着,春燕迎头过来:"奶奶,表姑奶奶来了。"前几日方姑爷起复的事有了信,补工部主事,虽是个闲差,也好过在家闲着,看来浅草就是来道谢的。 婉潞刚想迎出去,前面就来了一从人,领头的就是浅草,婉潞急走两步上前,刚要开口浅草已经笑了:"这里也不是旁的人家,我在那等不住索性就先进来,想着姐姐在亲家太太这里,所以就走过来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说着浅草已经连连福了下去,婉潞忙携住她手:"你不嫌我没迎出去就是了,还和我来这个?"说话时候,浅草身后跟着的荣姐儿也上来见过表姨,又和瑾姐儿见过,这才往里面去给楚夫人问安。 楚夫人见婉潞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浅草,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表姨奶奶这么多日子都没见着,我还怪想着你呢?"楚夫人年纪渐老,不似年轻时候喜欢端庄的女子,反而是秦氏浅草她们这样爽利的妇人入的了她的眼,况且婉潞这些年管家也有章法,楚夫人爱屋及乌,对她的亲戚也是另眼相看。 第四十三章 浅草又说笑几句,帮楚夫人瞧了两把牌,楚夫人眼虽在牌上,见浅草虽笑着那眼还是去瞧婉潞,对婉潞道:"六奶奶,你们年轻人定还有你们的事,就先下去吧,就让我们几个老人家斗牌。"浅草虽站起身,但嘴里的话依旧那么好听:"瞧亲家太太说的,做侄女的能在亲家太太面前多待一会那也是别人望不到的。" 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声之中婉潞带了浅草行礼离开,等出了院门浅草才叹气:"也是姐姐你,不然就那么一大家子人,我是怎么都应付不过来的。"婉潞脸上的笑容很浅,没有接浅草的话茬,浅草历来都是爱说话的,接上道:"不过世事难求全,像我,若没那么一个丈夫,也能称得上十全了。" 婉潞回头看了眼,见荣姐儿和瑾姐儿姐妹俩远远跟在后面,想必听不见这里的话才开口:"浅妹妹,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就罢了,孩子面前可怎么都不能说。"浅草笑了:"我自然知道,也只有姐姐这里才能说几句真心话,我娘他们虽然疼我,这些话还是不敢说的。" 瞧着浅草那明艳依旧的脸庞,婉潞只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夫妻离心,恩爱不再,比死了丈夫更让人心碎。也只是浅草想得开,换了别人只怕就成天哀怨,早成怨妇。想起九奶奶,婉潞的眉不由微微皱了皱,浅草会错了意,反握住婉潞的手:"姐姐你不必为我叹气,我日子过的好着呢,钱随便我花用,又不需管家,想去哪里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上次之后,儿女婚事他也不敢再插手,我挑了个合意的儿媳妇,就等着再挑个可心的女婿,那些事就了的差不多了。" 荣姐儿已经走到婉潞她们的身后,恰好听到浅草后面一句,脸不由红了红,浅草拉住女儿的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总要找个可心的?再说你弟弟都定亲了,你这姐姐也该寻一个,难道还要你弟媳先进门不成?" 荣姐儿的脸在阳光之下红的就像那初绽的玫瑰花,微微翘起的唇比最娇嫩的玫瑰花瓣还要嫩,这样如玫瑰般的女儿,婉潞伸手抚一下荣姐儿额前的乱发:"你娘说的是对的,总要问过你才好。"荣姐儿更羞了,摔开婉潞的手:"表姨你也笑我。" 扭身想跑,又想起这不是自己家里,也不是外祖家里,只得转回身低头站在那捏着衣衫边。浅草笑了,婉潞的笑容也到了眼里,轻轻推一下瑾姐儿:"我们姐妹要说话,你们小姐妹就去园里玩吧。"瑾姐儿规矩行了一礼就去牵荣姐儿的手,看着她们姐妹的背影,婉潞轻轻一叹:"我在闺中时候,就少这么一个姐妹。" 浅草的眉扬起:"怎么,姐姐这意思?我就做不得你闺中姐妹?"婉潞打她一下:"贫嘴,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堂的表的再亲,和亲姐妹也是有别的。浅草只抿嘴一笑,携了婉潞的手继续往前走。 等进了婉潞的院子,双妙她们已经预备好了茶和点心,就放在公孙树下,浅草瞧的一笑:"我就不喜欢在屋里嫌闷的慌,想着姐姐这里的公孙树树荫又好,这丫头,真是一株解语花。"双妙抿嘴一笑:"表姨奶奶过奖了,奴婢不过少些错处就是,哪能配的上解语花?" 浅草笑的一口茶都喷出来了:"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姐姐这样,连手里的丫鬟都是这样。"婉潞一笑挥手让双妙下去,浅草已经招手让自己的丫鬟过来,丫鬟手里还捧着个小包袱,浅草把包袱拿了过来打开里面是个匣子,浅草往婉潞那里推一推:"虽说是亲戚,可我还没脸皮厚到让姐姐姐夫给他出起复的银子,这里有几件小玩意,姐姐就收下吧。" 浅草这话来的突然,婉潞的眉皱起来,刚想取笑几句就见浅草在给自己使眼色,想起今儿浅草带来的从人里面有个眼生的婆子,心里明白几分,打开匣子瞧了一眼,故意惊叫道:"大家都是亲戚,这几百银子的部费我们还出的起,妹妹你又何必。" 匣子里面是几样首饰,虽比不上赵家平日用的,但明珰翠羽,玉箫金管,也值千金。见婉潞要把匣子推给自己,浅草紧紧按住她的手:"姐姐,这虽是亲戚,可也各是一家,该花的总要花,不然别人怎么看?"一个执意要给,一个拗着不收,推了几次浅草已经把那匣子直接放到婉潞怀里推着她往屋里去:"姐姐你先把东西放好,咱们再来说咱们的。" 婉潞顺势进屋,帘子一放下,屋外的声音就听不到了,浅草这才坐了下来,婉潞把匣子放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浅草冷笑:"还不就是这回事,我说来给你道谢,总要拿几样东西,管家奶奶说,家里这几年进项不多,哪拿的出手,婆婆说的更可恶,说赵家怎么会瞧上我们的东西,于是我一怒,就和婆婆算起你们花费的部费来,婆婆没了法,把她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还指望着你不收,巴巴让个婆子跟了我来,好原样带回去。" 婉潞拍一拍她的肩:"你婆婆……"浅草冷笑的更甚:"她年纪越大,越把钱看了真,又好享受,又不肯拿出钱来,亏的老三家分了出去,不然只怕连三婶婶的嫁妆都要添进去。"方二奶奶当家这么些年,实惠没捞到多少,自己的嫁妆赔进去不少,还落的方太太埋怨,上次方三爷家分了出去,方二奶奶也想撺掇方二爷分出去,被方太太知道了叫到面前就是一阵大骂。 方二奶奶也不敢再提这话,只有老老实实做她那外表风光,内里苦熬的当家奶奶。婉潞叹气:"虽不好说她,你婆婆这样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浅草一笑:"横竖我不是这样的婆婆就是,她爱怎么做怎么做。" 说着浅草把那匣子又往婉潞这边推一推:"姐姐,这个你先收起,等以后荣姐儿出阁你拿几样去添妆,剩下的就给了两个侄女,也当我这做姨的一片心。"婉潞叫进双妙把这匣子收起,方太太真是不去享福要折福。 秦氏去了四老爷家那边帮着修整房屋,楚夫人少了牌搭子,褚氏又长年卧病,起来走动的次数都不多,更别提陪楚夫人斗牌,叶氏就带了邱姨娘过来凑数。自从赵三老爷回来让邱氏一家都被放了出去,邱姨娘在这府里身份就尴尬起来,要让她做姨娘吧,她毕竟有个诰命夫人的姐姐,不让她做姨娘吧?她也不肯离开赵府。 邱姨娘也明白这点,她和二老爷虽没有多少恩爱,毕竟也有思兰这个女儿,索性在叶氏跟前求了,又去禀告了月太君,就在家里收拾起三间屋子,设下佛堂。邱姨娘就吃了长斋,每日只在佛堂里念经,再不去叶氏跟前伺候,家里的人也不再称她为邱姨娘,而以邱二娘相称。 楚夫人见她来了,笑着道:"你每日只在那里念经修行不问俗事,今儿拉了你来也不知道佛菩萨怪不怪罪。"邱二娘虽没削发,首饰早已不戴,平日的衣着更是素净,听了楚夫人这话就笑着道:"我成日也只在那里枯坐,又不是真出了家,不过念经祈福罢了,大太太高兴,我陪你们斗几把牌又算不上什么。" 第四十四章 说的楚夫人高兴起来,这邱二娘每日午饭时过来,陪楚夫人她们玩上个把时辰也就告辞回去。这日邱二娘刚从楚夫人院里出来,就有个婆子拦住她:"二妹子,你的日子过的逍遥,就忘了我们这些同伴。"邱二娘本低着头的,被这一问问的停下脚步,她身后的丫鬟已经喝道:"你是哪家的人怎么这么没眼色?二娘人人都礼让三分的,难道你比太太奶奶们还大?" 这婆子本是来求情的,现在楚夫人妯娌都不管事,四太太生病养着,其他人哪里也没有缝隙可钻,想来想去才想到个邱二娘,怎么说她也能说上几句话的,听了这丫鬟的骂不由怒了起来:"我在这府里也几十年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怎么,我找旧日同伴说句话也要你管?这家里谁不知道她的出身。" 邱二娘这才抬头,眼前这人确实是自己年少时候的同伴,记得后来自己做了二老爷的通房,她许给了陆总管的四儿子,当时还得意洋洋,曾到自己面前显摆过。总管家的媳妇比那不受宠的通房的处境是要好很多,今日又怎么来自己面前? 邱二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道:"小红姐姐你今日来有什么事,若是叙旧就请进去,若是旁的,我一个不问俗事的人你就寻错门了。"邱二娘身后的丫鬟不由捂嘴笑起来,小红?谁知道这么一个婆子也有过叫这名字的时候? 小红没想到邱二娘一开口就回绝了自己,刚要再说,路上已经走来几个婆子,见她站在那里,高声大嗓地喊起来:"陆四嫂,三奶奶罚了你,你还不赶紧去领罚,站在这里堵别人的路做什么?难道还想再多挨几板子?" 另外有人就笑起来:"让她去,还当是她公公当总管的时候,她眼里别说我们,连奶奶们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又来叙什么姐妹情?"这讽刺的话听的小红的耳根一阵阵发烧,想抢白几句现在又比不得原先,只得狠狠往地上吐了几口吐沫,转身想对邱二娘再说几句,邱二娘早带着丫鬟离开这里,小红想追上去。 有个婆子伸手拉她:"你就别追了,难道你不晓得那佛堂,轻易不让人进去,你又何必去臊一鼻子灰?好好的去受了罚,三奶奶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她赏罚分明……"小红一张脸更是死涨,换了去年,这些婆子哪个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还不是一个个满脸是笑地称自己是陆四嫂? 见她快要掉泪,有婆子撇嘴:"哎呦,你还当是原先?你公公在日,只听好话不管别人做的好坏的时候吗?"旁边有人帮腔:"就是,当日陆总管管家时候,只要奉承的他好了,就有油水大的轻松活干,像那些苦活累活哪有人干,现在奶奶们改了章程,也是我们的福气。" 七嘴八舌的话让小红说不出话来,远处又走来两个婆子,见她们聚在这里,忙喝道:"都闲了吗?奶奶今儿一早不都吩咐了你们去打扫屋子扫好没有?"这几个婆子这才离开,有个还回头对小红狠狠啐了一口。 小红抬头:"刘嫂子,我……"早被刘妈妈喝住:"什么你啊我的,三奶奶赏你那二十板子快去领了,就没见过这样干活的。"说着刘妈妈转身走了。小红知道陆家大势已去,只得含着泪去领那二十板子。 春风又开始吹拂脸庞,三年一度的会试又来了,这次八爷要下场,四太太病着,楚夫人做为伯母就要多操心,叮嘱了又叮嘱,八爷这才告辞前去考试。 送走八爷,楚夫人带了人回屋,还有两个月老侯爷的孝期就满了,满了孝,就该换下这些衣衫,也能好好摆酒请客热闹一下。一路走来都是花红柳绿,耳边是孩子们的笑声,楚夫人不由对婉潞道:"小八这要考中了,又逢脱孝,真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秦氏扶着楚夫人的一支胳膊,笑的十分甜:"就是呢,要是再给八叔叔定个好八婶,那才叫多喜临门呢。"说到八爷的婚事,婉潞就想到了鸾娥,虽说婉潞去给朱氏还有王太太都说了,让她们给鸾娥紧着找人家,可是上门求亲者虽多,总有这个不满那个不足的。 婉潞轻轻叹了一声,要不是八爷有四太太那么个娘,八爷还真算个好对头,虽说年少时荒唐过,可现在改过自新,又是名门之后,真中了进士的话,也算千里挑一的人物。 楚夫人已经看向婉潞:"六奶奶,鸾娥到现在都没定下亲吧?要是小八中了,和鸾娥也是一对。"这话让婉潞有些心慌,这种时候不能公然反对,只是笑着道:"婆婆心疼八叔叔,这是婆婆的好意,只是婆婆毕竟只是伯母,八叔叔的婚事还要四叔四婶做主,四叔是不必说的,四婶连九婶婶都嫌门户低微,更别提鸾娥的出身。" 楚夫人垂下眼帘:"你说的是,你那四婶,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婉潞心里叫声侥幸,秦氏已经笑着插话:"说到四叔,媳妇这些日子帮着九叔叔那边修整房屋,四叔还叮嘱媳妇给八叔叔预备一个好的院子,我瞧四叔也是急着给八叔叔寻媳妇,只怕他那边也寻到好的人家。" 秦氏这些日子过去那边帮忙,她本有才干只是回京之后就一直陪着楚夫人,这下得以展才那就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当做自家事一样。 短短几月,就让那些原本因九爷是个庶出就不大肯听话的下人们个个令行禁止,不但赶上了叶氏那边的进度,有些工做的比叶氏那边还好。 四老爷去瞧了几次,对秦氏大加称赞的同时也知道一个能干媳妇和一个不能干的媳妇那是两回事,四老爷和侯爷商量过,让侯爷进来和楚夫人说一说,小八的婚事就托在楚夫人身上,务要找个能干精明的媳妇好回来管家。 这些楚夫人没有和媳妇们说过,听到两个媳妇都把事退到四老爷身上,楚夫人轻声叹息,她心里是极喜欢鸾娥的,巴不得鸾娥做了赵家媳妇。可是男女婚事,总要两造和睦才好,况且有了四太太这么个婆婆,疼女儿的人家必要考虑再三。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去,婉潞和秦氏相视一笑,鸾娥是个好姑娘,当然也愿她嫁的好,有四太太这种婆婆,那是绝对不成的。 九奶奶迎了上来,她这几个月当家比往日辛苦,但精神比起原来可要好的多,虽柔弱依旧,但眉角眼梢多了几分从容,对楚夫人行礼下去:"大伯母,今儿一早起来,婆婆就嚷着要出来送八叔叔,侄媳怕她出来吹了风,服侍她服药后躺下,现在醒过来要请您过去,说有几句话想说。" 楚夫人的唇抿成一条线,她是真不想去见四太太,去年的事闹成这个样子,早让楚夫人对四太太的怜悯之心没了。九奶奶忙道:"大伯母,晓得您心里怎么想,您就当疼疼侄媳吧。" 话说到这份上,楚夫人扶起九奶奶:"那就走一趟吧。"九奶奶顺势扶住楚夫人的手,楚夫人又回头叫婉潞:"你也一起来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请太医。"婆婆命着,婉潞不能不听,簇拥着楚夫人往四太太的院子去。 第四十五章 四太太现在住的,是原来上房的一个小跨院,从上房檐下转个弯,走过抄手游廊,连着一道小门,推开小门里面有个小院子,院里种了些花草,转过一丛牡丹,后面就是三间屋子。 院子收拾的雅致,有婆子在剪着花木,丫鬟在檐下熬药,除了淡淡药味,这个院落和赵府别的院落没有任何区别。 楚夫人进屋的时候四太太正躺在床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在给她捶着腿。听到有人进来,四太太的眼也没睁开,小丫鬟停下起身道:"大太太来了。"四太太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闭着眼睛。 九奶奶忙把椅子拉出来请楚夫人坐下,方才在檐下的丫鬟手里已端着茶走进来,九奶奶接过丫鬟的茶奉给楚夫人,楚夫人没有接茶,只是看着床上:"四婶婶好睡,让侄媳请我过来有什么话?" 四太太这才睁开眼睛,小丫鬟上前扶起她坐了起来,自从四太太称病,婉潞就再没看见过她,短短几个月,她就像老了二十岁,白发丛生,皱纹满脸,看起来比楚夫人还要老一些。 看见她这样,楚夫人心里浮起几分不忍,起身坐到她床边:"四婶婶,你有话就说吧,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妯娌了。"四太太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看向九奶奶的眼里有几分愤怒,九奶奶此时早已坦然,不像以前一样被她这样看只会吓的缩成一团,而是依旧恭敬站在那里。 九奶奶这样越发让四太太愤怒,但现在可不敢提一个休字,不然那苦药又要灌进自己嘴里,只得转头看着楚夫人:"大嫂,你就疼疼做弟妹的,小八的媳妇,一定要找个名门望族的,不然我都闭不上眼。" 说着眼睛一闭,就流下两行泪。楚夫人没料到四太太到了现在依旧执迷不悟,眉头开始皱起,九奶奶唇边露出讽刺的笑,婉潞心里叹气,这是何苦呢?本来好好的日子被她过成这样? 四太太没有得到楚夫人的回答,手也被楚夫人放开,睁开眼伸手去拉楚夫人的衣衫:"大嫂,我就这点心愿,还愿大嫂成全。"楚夫人用手扶一扶头,婉潞急忙上前搀住她,楚夫人顺势站起来,后退一步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你这样执念,所求何为,难道只有名门大族的姑娘才能做你的媳妇?你一心求名,已经害了八姑奶奶,难道还想再把八爷也送进去不成?" 四太太的手紧紧抓住床单,看向楚夫人的眼里有几分疯狂:"什么叫害,名门大族的媳妇有什么不好?况且思聪身为戚王妃,那是何等荣耀?小八今日下场,等考中进士,他这样的出身再加有了功名,要什么样的媳妇要不得?" 思聪过的荣耀?想起思聪数次归宁,那欲说而不能说的情形,楚夫人重重一叹,不到二十就绝了情爱,还不如思敏,思敏虽然命苦,也和罗姑爷有过几年好日子,也曾受过轻怜密爱,纵然后来房中有妾,也以她为尊。 而不是像思聪,从出嫁就伴老翁眠,那些姬妾阴奉阳违者甚多,即便能收服她们,也没尝过轻怜密爱的滋味,这种荣耀,比吃黄连还要苦。楚夫人一个伯母,尚且为思聪心疼,却不像四太太是她生母,只看到那无比荣光,看不到女儿吃的苦。 楚夫人鼻里有些发酸,抬手用袖子遮一遮脸才放下,看着四太太道:"四婶婶,你一点执念未破,已入魔障,还是安心养病,儿女自有儿女福,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四太太眼中闪出怒火,捶着床道:"不是我合心的儿媳妇,就进了门我也不认、不认。"楚夫人冷笑:"四婶婶,认不认由不得你。"九奶奶一使眼色,丫鬟端了药过来:"太太,您该吃药了。" 四太太狂乱地想打翻药碗,已经走进来一个婆子,爬上床就用手紧紧按住四太太的胳膊,九奶奶接过药碗走上前用勺给她喂药,四太太想挣扎,另一个丫鬟已经按住她的头,那碗药还是灌了进去。 九奶奶脸上的笑容十分甜,用手巾擦一擦四太太的唇,又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婆婆,吃块枣糕解解苦。"四太太僵直地把枣糕接过去,丫鬟和婆子这才放开。 楚夫人又叹气:"四婶婶你还是养病,只是思聪过的好不好,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放心,八奶奶我一定会给你好好挑,定要挑个能干孝顺的回来。"说着就带着婉潞出去,九奶奶送了出来,听着屋里传来四太太的哭声,楚夫人直到出了这小院门才对九奶奶道:"你是个孝顺媳妇,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有句话我想说,赵家也是容不得媳妇忤逆的。" 九奶奶急忙行礼:"大伯母的教导,侄媳句句记在心里。"楚夫人笑了:"好孩子,你这些日子又管家又照顾你婆婆,着实辛苦了。"九奶奶低头:"只是侄媳才干不足,就盼着大伯母能挑个好八嫂回来,侄媳才能好好去服侍婆婆。" 楚夫人的手搭上她的肩头:"好孩子,你这样识大体就好,长幼有序才是治家的根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九奶奶又行一礼,目送楚夫人离开。 丫鬟有些不服气地道:"奶奶,您这些日子管家也着实累,难道真娶个能干的八奶奶回来,您就要把这些交给她?"九奶奶叹气:"傻瓜,你不懂,有时候不争就是争,况且我家世人品都摆在这里,何必要和被大伯母挑的八嫂争呢?到时候落了下风还要被人笑话,还不如痛快交出,得了大伯母的疼爱,日后也有些好日子过。" 九奶奶没有说出的是,九爷就这样的人,懦弱无能,靠他是靠不住,倒不如去多讨好楚夫人,到时自己的儿子也才能有好出路。人啊,总要吃过苦头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去争就能争赖的。 三天会试已过,赵府的人去接了八爷回来,楚夫人见八爷虽有些憔悴,但精神不错,让他先下去歇息。八爷谢过了又笑着对楚夫人道:"先不忙歇,等先把场里的文抄出来,给六哥和平舅爷瞧了,看能不能中。"叶氏笑了:"八爷这几年越发沉稳了,能说出这番话来。" 八爷笑着把几张纸递过来,楚夫人接都没接就对婉潞道:"你先拿回去给小六瞧瞧,明儿再回你娘家给舅爷瞧瞧,看能不能沾沾他们的喜气。"婉潞急忙应了,大家说笑一时,也就散去。 晚间赵思贤在灯下瞧了八爷的场内写的,笑着道:"没想到八兄弟这几年着实用功,这几篇文章,比我当年中了的时候还好。"婉潞在做着给智哥儿的袜子,智哥儿这一年多长的很快,鞋袜衣衫都要紧着换。 婉潞这几年当家事忙,外面的衣衫是交给针线上的人,但孩子们的鞋袜还是自己在做,瑾姐儿的针线学的不错,正在她旁边给智哥儿做鞋呢。听到赵思贤这话,婉潞笑了:"能得你这样的称赞,看来是着实不错。" 第四十六章 当着瑾姐儿,赵思贤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小八能成器,也不负你当年那番周折,只是你就不能再帮他个忙,去给王太太说说,让她把王二妹妹许给小八?"赵思贤提起这个,婉潞的手一抖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顺势放下针线:"儿女婚姻大事,哪是我们做哥嫂的能插嘴的,没有婆婆或者四叔发话,我去说,不怕被人打出来,你啊,难道连这都想不明白?" 婉潞这番话嗔里含情,赵思贤不觉有些动情,她说的有理,失笑道:"是我太急躁,见人人都双双对对,就小八单着,未免有些心急。"婉潞又一笑就拿别的话岔开,但愿鸾娥能够很快找到别的人家。 续宗的话和赵思贤的也差不多,说从这文章来看,八爷这科高中是一定的。果然放榜那日,赵府门前就来了报子,赵府老爷讳思安的,高中会试第十名。 这消息让在前面等待的四老爷兄弟们十分欢喜,四老爷忙命人捧出银两赏了报子,若不是还有一月孝期才满,定要大摆宴席。八爷受了众人祝贺,又去给四老爷磕头,四老爷伸手拉了自己儿子起来,连连拍着他的肩:"好,好,你们这辈兄弟,竟有三个有功名的,实在是祖上积德。" 八爷站在那恭敬听着父亲教诲,四老爷拉着儿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侯爷哈哈一笑:"四弟你是高兴坏了,总要让进去给他娘磕个头。"四老爷这才放开拉着儿子的手,用袖子擦一擦眼泪:"大哥你是知道做兄弟的,盼这个盼了十来年了。" 站在一边的七爷脸上有些不自在,当日赵府上下都视七爷有状元之才,只是娶了郡主,又被皇帝特旨赐进士出身点了翰林,仕途也还平顺,可那登第的喜悦就再不能尝到了。 七爷肩上多了一支手,抬头看去是赵思贤,赵思贤笑着道:"七弟,功名一事,来路不一,只要为朝廷尽心竭力,又何必多想?"七爷后退一步,恭敬拱手:"六哥教训的是。"话虽然这样说,看着八爷器宇轩昂往后院去的背影,七爷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怨念。哎,人要知足,不然怨言就会太多。 自己的娘不就因为不知足,才把好好的日子过成那样的天翻地覆,七爷脸上又露出笑容,四老爷也知道这话伤了自己的长子,伸手拍一拍他的肩:"你们弟兄都成器,我现在闭眼都可以。" 侯爷掀着胡子笑了:"四弟你说什么丧气话?父亲孝期就在下月满,我算着到那时也是殿试放榜时候,到时做完道场,脱了孝,正好就摆酒请客恭喜小八登第。"四老爷点头:"果然还是大哥有主意,我们也好乐一乐。" 这话传到后院,楚夫人自是满口称好,叮嘱婉潞必要办好,又对八爷道:"有件事我也该和你说,你的婚事现在也该提了,原本是想着你没有功名,不好去说,你今日既中了,出去说亲也要好些,我这里选了几家,姑娘相貌人品都是不用说的,先和你通个话,你自己瞧瞧。" 提起婚事,八爷踌躇一下才开口道:"伯母挑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小侄心中早有了人选,这些年也晓得自己没有身份不好去求,还望伯母成全。"楚夫人指着八爷对叶氏:"二婶婶你瞧瞧,我总以为他自前年那么一说,就心灰意冷再不肯娶媳妇,谁知道人家是自己有了主意。" 婉潞的心又开始狂跳,面上不由红了红,秦氏她们多半已经猜到,叶氏的眉微微皱了皱就道:"小八挑中的,只怕也是大嫂你喜欢的,只是八侄,你不要嫌我这个做伯母的唠叨,你娘的左性你做儿子的也是知道的,不能为了你喜欢去求亲,求回来你娘不喜欢,到那时候又折腾人家娇滴滴花枝一般女儿,到时你要做孝子,反倒怪起你媳妇,那不但是误了她的终身,也是误了你。" 八爷本恭敬站着,听了这话忙跪下道:"二伯母这话,句句是为的小侄,小侄怎会嫌唠叨,做儿子的,不但对父母要孝,对妻子还有情义,哪肯只为了一个孝字就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呢?"八爷说的恳切,屋里的人听了入耳,楚夫人刚要唤婉潞,又想起四太太那日说的,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你的家人,自然要为你想,只是你二伯母说的也有道理,谁家做母亲的也不肯明知女儿要受苦还把女儿嫁过来,我给你挑的那几个,家世都不差,你娘也能看得上眼,若换了你心中想要的那个,只怕光家世你娘就不满。" 八爷并没起身,只是抬头去看楚夫人:"伯母教训的是,小侄既要去求,自然先要对娘说,必要得她一个肯字。"楚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八爷去给四太太磕头。 等八爷起身走后许久,秦氏才开口:"八叔叔这片心,真是听了的人都感动,就不知道四婶那里?"婉潞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听了秦氏这话才道:"八叔叔能有这片心,可是这要娶过来,过日子可不能光靠心,不说别人,难道九婶婶不够孝顺吗?" 楚夫人自然是明白,当日思敏出嫁,婆婆刁难,若不是赵家势大,只怕思敏也要被揉搓的不成样子。饶是如此,罗姑爷还不是房里放了几房妾,生出许多庶出子女来。王家自身家世不好,纵有平家,毕竟只是姻亲,哪有自己家族这样稳当? 有个婆子匆忙走了进来,脸色煞白:"太太,四太太把八爷的头打破了。"这声音让楚夫人猛然站起,起猛些还差点头晕,秦氏忙去扶住她,厉声问婆子:"你说清楚些,四太太怎么会把八爷头打破了。"那婆子急急喘了几口气才道:"三奶奶,是服侍九奶奶的丫鬟过来报的信。" 楚夫人搭着秦氏的手忙出去,门外果然站了个小丫鬟,看见楚夫人忙跪下:"大太太您快过去瞧瞧,太太不晓得怎么把八爷的头用药碗打破了,出了好多的血,九奶奶在那苦劝太太也不息怒,也不许给八爷包扎。" 楚夫人气的手都抖起来,叶氏忙道:"大嫂,我们赶紧过去瞧瞧,哎,也不知道四婶婶是怎么了。"楚夫人冷笑:"只怕她是真格疯了。"管教媳妇,对媳妇看不顺眼倒有,怎么现在连儿子都打起来?楚夫人胸口那股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匆匆往那边去。 四太太住的那个小院早不是平日那般宁静,进的院门就听见四太太的声音:"来绳子来勒死我,你要娶那么个媳妇,趁早勒死了我。"楚夫人走的匆忙,没看到台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好在岚云和秦氏两人紧紧搀住,秦氏忙道:"婆婆,要不要歇一歇?" 楚夫人摇手示意不必,屋里还是只有四太太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两句九奶奶劝说的话,但劝说声音太小,总是被四太太的暴怒声压过。院里不见一个下人,想是在屋里劝说。 这样的婆婆,自己做娘的也不会把女儿嫁过来,楚夫人那眉头皱的更紧,丫鬟叫了一声:"大太太,二太太来了。"这声音仍然没让屋里安静下来。 楚夫人带人径自走进去,四太太被丫鬟婆子紧紧拉住,九奶奶跪在她脚边恳求,八爷跪的更远一些,额角处有一道伤痕,血已经凝固住了。 第四十七章 四太太虽被拉住,那嘴可没有被堵住,眼里喷出怒火对着八爷依旧骂个不休:"早知道你是这样不孝顺的人,你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省得现在来气我。"楚夫人猛喝一声:"够了,四婶婶,今儿本来是好日子,难道你要吵嚷的全京城都知道不成?" 四太太见到楚夫人一样一点不怕,只是怒道:"大嫂,我生出这样的逆子,我的话句句不听,还要娶个那样的媳妇进门,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搁?"楚夫人见她依旧执迷不悟,心中气血翻腾,差点倒了下去,用手撑住桌子才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一口一个面子,你有了面子,难道要孩子们都过的不舒心?你不想想别人,思聪难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顾忌你,不肯对你说过的不好,你就这样糟蹋他们的心意吗?四婶婶,你已有郡主媳妇,王妃女儿,现在又多了个进士儿子,已不再需要儿媳的家世来为你争光。他娶个喜欢的,小两口和和顺顺孝敬你,这是多好的事,你现在竟还为了面子不肯让他娶,四婶婶,你难道就只想到自己,不想到生他们时你身上的痛吗?" 楚夫人年纪不小,这几句话又长,说了几句那泪就落了下来,秦氏拿着帕子过来要给她擦她也不肯,直到全部说完那泪已经流到下巴上。这几句话打中九奶奶的心事,她发出哭泣之声,声音里带着凄凉。 楚夫人看她一眼,抬头又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九侄子不是你亲生的,你看不惯他媳妇也是常事,可是八侄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现在这样,难道就是一个做娘的心疼儿子的举动?" 四太太本就久躺体虚,闹了一场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听了这话跪坐了下来,也哭了起来:"谁也不肯体谅我,我……"楚夫人觉得自己站不住,坐了下来,手撑着桌子:"四婶婶,谁不肯体谅你了?你做媳妇时候,老太君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从不责骂。你做主母,说的话也是令行禁止,再没人肯不听,四叔叔虽然房里多了几房妾,对你依旧敬重,从没有宠妾灭妻之举。更别提那些小辈们,你说这话,难道是说我们做嫂子的不体谅你,那今日我们就当了孩子们的面,好好把话说个清楚。" 说着楚夫人大声咳嗽起来,叶氏轻叹道:"大嫂,四婶婶只怕是病久了糊涂,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大嫂是怎么做长媳的?"四太太被她们俩的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我没病,你们为什么都说我病了?" 楚夫人看着她:"你没病?哪家婆婆会宠着儿子的妾不理正经媳妇的,又有哪家婆婆要对媳妇会……"楚夫人停了停,这事虽人人猜的出来,但当日已经全都推在翠蝶和黄妈妈身上,只说翠蝶持宠生骄,和黄妈妈合谋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要陷害九奶奶好把九奶奶休掉,谋划自己扶正。 楚夫人那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弯说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我都不年轻了,现在也是各自抱孙子的时候,你就好好养病,别再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四太太张一张嘴刚要说话,窗外已经传来四老爷颤抖的声音:"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说着四老爷就走进来,眼睛一扫看见八爷额角有伤,九奶奶哭在地上,自己老婆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心里那股火更烧的凶了,对坐在一边的楚夫人拱手道:"大嫂你在的正好,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成了,还请大嫂拿个主意,送去庄上安静养着。" 四太太听的送自己去庄上,吓了一跳,去庄上是什么意思,侯府的人个个清楚,说的是安静养着,那种寂寞能让人发疯,也少有被接回来的。丈夫对自己早就情义淡薄,送去了自然不想再接自己回来,等到儿子当家接回来,也要几十年,不,说不定不等接回来自己就老死在那庄上。 四太太急忙道:"大嫂,我的病只要慢慢养着,就不会再发作,况且这里也极安静,不需送去庄上。"叶氏微微一笑:"四婶婶,庄上比这里安静多了,我们也会时时派人去瞧你的。"四太太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我就在这里养病,况且我现在心里已经清楚了。" 说着四太太就对八爷道:"你伯母说的也有道理,娶要娶个你喜欢的,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了。"楚夫人故意道:"那要有人不肯认呢?"四太太哎呀一声:"谁不肯认,我们赵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谁敢不认?"叶氏见她这样转弯,唇边的笑容带了些讽刺。 楚夫人已经对四老爷道:"四叔叔,四婶婶也能清楚,这病还没重到要送去庄上,就在这养着吧。"四老爷点头应是,八爷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楚夫人笑了:"瞧来,我们要找媒人去了。" 八爷摇头:"不,小侄要亲自去求亲。"秦氏哧一声笑出来:"原来八叔叔是必要抱的美人归。"婉潞看见八爷不好意思地低头,脸上露出释然微笑。哎,这是鸾娥的姻缘,就由鸾娥自己去选,毕竟像这样的情义,世间还真是不多。 赵府这里定下了,但婚姻大事总要两造都同意才能成事。要照了八爷的意思,就该择个好日子,带着人去亲自登门求亲。四老爷却让儿子再等一等,会试虽登了第,还有殿试呢,要儿子殿试过后有了名次,四老爷再带了儿子去求亲,那才叫热闹。 四老爷做了主,八爷也只有安心备考,毕竟几年都等过来,也只有一个多月就能再去求亲。只是八爷还怕王家就在这个把月的时候和别家定了亲事,把婉潞请了过来,请她归宁时候问问风声,瞧王家可有中意的人。 时令虽只是三月,春风吹在人的脸上让人觉得温柔,八爷说话时候额头上已全是汗,脸上也有红色,只有一双眼眼巴巴地瞧着婉潞。婉潞想笑话他几句,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含笑道:"去问问倒罢了,只是若有什么东西要让我代传,这样的事我可不干。" 急的八爷又站了起来,对婉潞连连作揖:"六嫂,小弟知道以前是小弟荒唐,现在小弟知道女儿家名声要紧,怎敢让六嫂做这种事。"婉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着八爷突然叹了一声:"你若早有这么一些想法,当年也不会害了两条人命。" 八爷的唇抿起来,那美婢虽是自己跳井,究其原因,还是因了八爷的始乱终弃。八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弟知道,当年的确是小弟错了,才害了美羽,还有她腹中的……"她腹中的是八爷的骨肉,婉潞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轻轻咳嗽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视鸾娥如亲妹妹一样,你们若真有缘成了亲,你可要好好待她。" 八爷又行一礼:"小弟知道。"外面有个丫鬟探头,春燕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就笑着进来:"给奶奶道喜,方才是舅爷家来人报,说舅奶奶今儿早上诞下一个哥儿。" 婉潞这一喜可比方才喜多了,搭着春燕的手要出去,瞧见八爷还站在那里,笑着道:"这也是凑巧,我这就回了婆婆,回娘家一趟。"八爷嗯了一声,在婉潞要走出去的时候叫了声六嫂,婉潞转身回头,八爷迟疑一下才道:"小弟前几年已经在庙里给她供了个牌位,也算偿一偿我的罪过。" 第四十八章 婉潞没有说话就搭了春燕的手出去,八爷站在那里,年少荒唐,铸成的就是不可挽回的大错。 婉潞去回了楚夫人,楚夫人听说淑娥得了个儿子,也是十分欢喜:"你这就回你娘家一趟,多带些东西,咱们家不是那几年艰难时候了。"这几年打压下了陆家,赶走刘家,又没设总管,出入账目比以前清晰明了的多,赵府除日用够花之外,每年还多了些盈余。 婉潞应了,吩咐春燕去预备东西,福姐儿已经跑了进来,直接扑到婉潞怀里:"娘,听说舅母生了个表弟,我要去瞧瞧。"婉潞扶住自己女儿:"你啊,进来也不行礼,就这样乱跑。" 福姐儿眼睛瞪的圆滚滚的,瑾姐儿也走了进来,依次对楚夫人和秦氏行过礼才对婉潞道:"娘,妹妹一听说舅母生了个表弟,就嚷着要去瞧表弟,女儿说等娘您回来了再说,她等不及,就跑祖母这里了。" 瑾姐儿口齿伶俐,福姐儿正按了婉潞的话在那里规矩给楚夫人她们行礼,听到瑾姐儿这番话,回头不服气地道:"姐姐,你也想去才跟着来的,不然你不在家做针线?"楚夫人把福姐儿拉到怀里:"姐儿乖,你舅母刚生下孩子,那血房你们小孩子也不能进去,就在家里瞧祖母斗牌,赢了钱,祖母给你买糖吃?" 福姐儿的小眉头皱了皱,在努力思考是跟着娘去瞧表弟呢还是在家跟祖母斗牌赢钱有糖吃比较好。春燕已经来报东西预备好了,婉潞笑着道:"婆婆,那就让她们俩陪您斗牌,媳妇先去了。"福姐儿还想再说话,秦氏已经按住她的肩膀:"好乖乖姐儿,三伯母这里还有好玩的呢,你就乖乖在家。" 瑾姐儿已经走出几步:"女儿送送娘。"这孩子,实在是太乖巧了,婉潞摸摸她的脸,也没吩咐她要照顾好妹妹就出去了。瑾姐儿等瞧不见婉潞的背影才折回楚夫人房里,见福姐儿还一脸思考的样子,上前对福姐儿道:"妹妹,你昨儿学的那针线呢?今儿姐姐再教你一种花样。" 正在让人调桌子拿出牌的秦氏听到了,笑着抬头:"昨儿我还听那嬷嬷说,姐儿的针线学的极好,绣的那花虽没有香,也活灵活现。"一说瑾姐儿的针线,楚夫人就得意地把一只脚高高翘起:"瞧瞧,这鞋子就是你侄女做给我的,别说她这一点点大的孩子,你大姐也是极聪明的人了,也要到十二三岁才能做的那么好呢。" 楚夫人是极庄重的,秦氏哪曾见过她这样,那鞋虽普通,不过就是软底上用蓝布做了鞋帮,上面绣了几朵花。再一瞧那针脚细密,秦氏笑了:"婆婆您这是故意打媳妇的脸,明知道媳妇的针线做的不好。"秦氏样样都能干,就是针线上要差了些,到现在赵三爷的贴身内衣和鞋袜这些,都要针线上人裁出样子,秦氏不过就用针联起来就算自己做的。 楚夫人已经把脚放下,故意道:"我就要让你瞧瞧,好回去让碧姐儿好好学了针线。"秦氏笑的前仰后合,用手搭着瑾姐儿的肩:"也不知道姐儿这样能干,以后嫁到谁家?"一说嫁人楚夫人就沉默了,原来做媳妇的时候还有些埋怨月太君管孙女们的婚事管的太宽,现在自己的孙女们要议婚了,楚夫人才发现,自己只怕比月太君当年还要焦灼上几分。 一说到婚事,瑾姐儿就害羞了,这几年不是没有人来吹过风,可婉潞总以孩子太小挡过去了,她是早慧的孩子,想的也比同龄人想的多,此时不由咬了下唇,扭身道:"三伯母就是爱笑话。" 说着就跑出去,秦氏笑了:"瞧瞧,害臊了。"说完秦氏就坐到楚夫人身边:"说起来,这些侄女里面,除了那几个还在守孝的不好议亲外,其他几个都该议亲了。"楚夫人摸一摸福姐儿的头,叹道:"哎,怎么长这么快呢?你做伯母的也要帮着细打听打听,可不能挑到那种乱七八糟的人。" 秦氏忙笑着应了,楚夫人这才拉着福姐儿的手站起身:"来,陪祖母斗牌,哎,再过几年,你就没那个耐心了。" 婉潞到平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喜气洋洋,今日必然忙碌,婉潞又是姑奶奶,进了门就往厅里去。厅里比婉潞想的热闹,除了朱氏王太太,还有朱太太和浅草都在那里。 瞧见婉潞带人走进来,朱氏笑了:"瞧我都忙昏了头,竟不知道让人去迎一迎你。"浅草站起身拉了婉潞坐下,对朱氏笑道:"姑母不是忙昏了头,是欢喜昏了头吧?"世人重男子,朱氏也不能免俗,女儿再好也是为别家养的,她盼这个孙子盼了有些年头了。 现在得偿所愿,那欢喜劲是描不出来的,婉潞坐下才笑道:"怎么不见鸾娥妹妹和小侄子?"王太太在旁插话:"你妹妹见了那侄子,喜欢的要不得,又不敢伸手去抱,就守在摇篮旁边,谁叫也叫不过来。"朱氏拍一拍王太太的手:"喜欢孩子也是常事,等鸾娥定亲出嫁,不几年就可以抱自己的孩子了。" 这话就是婉潞想问的:"哦,鸾娥妹妹定了亲了?怎么我们不知道。"王太太那本来喜气洋洋的脸上笼上了一片轻愁:"就是这亲事不好办呢,也不晓得你们妹妹是怎么了,别的都不管,就要男子答应一件,日后不许纳妾。天下男儿纳妾也是常事,哪有没过门就不许纳妾的?" 还有句话王太太没说出,来求亲的人里面,也有几户门第高的,如吏部侍郎的大公子,他的妹妹就是当今太子妃,太子一登基这位公子就是国舅爷,荣华富贵那是不可限量的。王太太见了这样好亲事,巴不得把鸾娥就许了他家。 可是这位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是娶续弦不说,房里还有两个姨娘和几个通房,通房是能打发掉的,这姨娘就难了,不说其中一个姨娘已经生了孩子,另一个姨娘也服侍那位公子许久,哪肯同意鸾娥的这个要求。 王太太恨不得打鸾娥几下,这样好的亲事回了,再找一门这样的,那就难了。鸾娥才不管自己的娘要说什么,这一条再怎么不肯吐口。 浅草听了笑着道:"亲家太太您也不用太着急,鸾娥妹妹这样的人品相貌,什么样的人配不上,再说天下男子不纳妾的也多了,嫁个家里本有妾的,虽名分所关,毕竟是后来进门的,总不免虚了那么一两分。"王太太知道浅草吃过妾室的亏,只是叹气不说话。 朱氏对婉潞使个眼色:"你们姐妹去瞧瞧那孩子,我们几个老人家说我们的。"婉潞和浅草起身走了,等出了厅浅草才叹道:"虽说名分所关,妻妾有别,可一颗心分成几份,难免就有了偏颇,况且那人若是男子心爱的,拿出正室大奶奶的款儿又怎样?他还不是会觉得是你祸害他心爱的人,面上不会如何,心里可就淡了,这又何苦?" 婉潞停下脚步:"怎么?妹夫他又?"浅草淡淡一笑:"他倒没敢这样,只是方才听了王亲家太太的那话,想起当年往事。"婉潞微微一笑:"亲家太太啊,也是着急鸾娥的婚事才这样说的。" 第四十九章 浅草怎不明白,姐妹俩缓缓往前走,已经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还夹着孩童咿唔的声音,打起帘子走进去,鸾娥坐在摇篮边上,瞧着里面闭眼睡着的孩子,凝姐儿踮着脚尖扒着摇篮的边看,嘴里还在说:"弟弟、弟弟。"旁边站了两个奶娘打扮的。 浅草已经笑了:"鸾妹妹这是没见过孩子还是怎么?"鸾娥急忙站起:"姐姐们来了,我是见过孩子,可从来没见过长这么漂亮的孩子。"婉潞把凝姐儿抱起,在她脸上亲了亲:"想姑母了吗?"凝姐儿睁大眼睛,嘻嘻笑了笑,伸手抱住婉潞的脖子就往她脸上香了香。 一个奶娘走上前:"姑奶奶,姐儿昨儿还嚷着,要去瞧姑奶奶和姐姐们呢。"凝姐儿晓得姐儿就是自己,小脑袋一点一点。婉潞捏捏她鼻子,浅草已经抱起睡在摇篮里的孩子。 鸾娥啊了一声:"姐姐,抱不得,他软的就像没骨头一样。"婉潞笑了:"你抱不得,你浅姐姐可能抱,她自己生了三个孩子,还没抱过初生婴儿吗?" 鸾娥面上一红,婉潞仔细去瞧这个孩子,虽带着初生婴儿红彤彤的肤色,眼睛也闭着,但能看出这孩子眉毛很好,鼻子很高,小嘴不时翕动一下,这就是平家下一代了。奶娘已把凝姐儿抱了过去,婉潞接过孩子,婴儿的身体柔软,抱在手里感觉就像一团棉絮,爹要看见这个孩子,该是多么高兴。 在房里又坐了会儿,婉潞隔着帘子问过淑娥可还好,里面的丫鬟代答淑娥一切都好,刚喝了定心汤在那里睡着呢。婉潞她们也就出门,还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鸾娥,让她别打扰淑娥休息。 走了段路,婉潞坐到旁边那棵桂花树下,浅草以为她累了,推一边的鸾娥道:"你去让丫鬟送几杯茶过来。"鸾娥刚要走出去,婉潞已经拉住她:"还是浅妹妹你去一趟吧。"浅草了然一笑,转身而去。 春风吹起鸾娥身上的衣衫,她的嫩绿色裙子上的玉色丝绦也随风飘荡,大眼里总是含着笑意,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姑娘。婉潞看着她:"鸾妹妹,如果有个男子,以前做过错事,但后来已经改过,现在是个有担当的男儿,这样的人你肯不肯嫁?" 风把鸾娥的头发吹的有一些乱,她正用手把鬓边的乱发往耳后抿去,听到婉潞这话手停了停,脸上笑容没变,问出的话里含着一丝诧异:"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婉潞把她拉了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抿子,拔掉她鬓边别的掠鬓,给她把乱发仔细用抿子抿上去,手里动作轻柔,说的话也很温柔:"这是问你正经事呢,这是你终身大事,必然要你喜欢的。" 鸾娥趴在婉潞腿上,手抚着下巴,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发重新被梳好,婉潞把掠鬓别好,低头看着她,两人的眼光正好碰在了一起。鸾娥嘻嘻一笑坐直身子,面上的神色变的严肃:"姐姐,我要嫁的人,不要他多俊俏,家世多好,我只要他一生一世都对着我,能为我遮风避雨就好。" 不求家世,不求相貌,可是鸾娥所求的,比起这些不求,来的还要更难一些。婉潞低下头,能看到鸾娥裙边勾着的玉色云纹。鸾娥的声音如黄莺一般清脆:"姐姐,一个男儿若不能为妻子遮风避雨,口口声声要妻子孝顺,什么事情都不愿为妻子出头的话,这样的男子,我要来做什么?" 婉潞握住鸾娥的手,宁太太为纳妾先斩后奏,虽然后来退了亲,可在鸾娥心里还是留下一道伤的。鸾娥也想起了这件事,微微叹息道:"姐姐,一个男人孝顺是极好的,可是若似有些男儿,对母亲的话莫不听从,回头又对妻子软语温存,最后听了做娘的话把妻子休了,还落的人人赞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儿,骂他的娘过于无情。可是为了自己的孝顺名声让做娘的背上骂名,这样的男子怎么能称得上孝?所以我要的,定是要能识大体,懂的什么才是真正孝的男子。" 这番话比较新鲜,婉潞从没听过,不由愣了下才道:"你说的倒有些似陆放翁。"鸾娥点头:"放翁的诗是极好的,可看他的生平我却有些不以为然,以母命出妻,落后妻子再嫁,还以钗头凤赐人,岂不是勾引别人家的妻子?再说都知道放翁以母命出妻他不敢不从,可这几百年下来,谁不是叹息放翁深情,骂他的母亲棒打鸳鸯?让自己的娘背上骂名,这样岂能叫孝,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宁二爷从母命算是孝了,可京城里面不也有人讥笑他为人糊涂,不懂的劝谏母亲。" "吆,你们两个说的热闹,我的脚都走酸了。"浅草带着嗔怪的声音传来,鸾娥站起身,浅草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一个手端着茶,另一个提着一个食盒。 丫鬟把茶放到石桌上,另一个丫鬟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四盘点心,丫鬟把点心都拾了出来才笑着道:"太太说了,姑奶奶们就在这坐着闲话,晚饭还有一些时候,先进些点心垫垫。" 婉潞遣退了丫鬟,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浅草跟前:"来,你走路辛苦,这个给你。"浅草也不客气接过,一双眼斜斜看向鸾娥:"方才我听到有什么孝不孝的,你们又在说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这个没学问的听听。" 浅草这话让婉潞想起方才的话鸾娥还没回答呢,笑着对浅草道:"这事也不瞒你,我娘家小叔子想求娶鸾娥,让我过来探个话呢。"鸾娥没成亲的小叔子也就八爷一个,浅草的眉挑起:"姐姐,那个八爷以前不是行事有些荒唐,再说他那位娘,别看门第高,要照我说,扯起人品,他哪点配我们鸾妹妹?" 八爷以前的行事,那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过去这么几年,虽说八爷也洗心革面,努力上进,可真要论起婚事,还是有人要掂量掂量的。婉潞没有说话只是去瞧鸾娥,鸾娥手里拿了块梅花饼,却没往嘴里放,只是用手揉搓着,不一时那梅花饼都被搓成了粉末。 浅草一把抓过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着:"你有话就说,别这样糟蹋粮食。"鸾娥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婉潞:"姐姐,你方才问的意思就是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小叔子?"婉潞笑了,接着就道:"八叔叔你也是见过的,比起那些从没谋面的人,也算要好一些,不过这是你的终身,八叔叔又曾荒唐过,四婶现在虽称病,保不齐日后什么时候病又好了,这事你自己拿主意。" 鸾娥嗯了一声,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看的婉潞狐疑起来,总不是鸾娥和八爷曾私下见过,有过首尾吧?如果这样,婉潞心里还在打转,鸾娥已经开口:"姐姐,我方才的话已经全都说过,就麻烦你回去后问问赵八爷,可能为妻子挡风遮雨,可能一生一世只有妻子一人,若答应,就让他寻媒人来吧。" 浅草的嘴巴张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鸾娥说完了脸上才泛起一抹红云,低头折着裙上的丝绦什么都不说。婉潞面色虽比浅草平静,但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不止,过了很久之后才叹道:"可是我糊涂了,你有淑娥妹妹那样的姐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有什么稀奇?" 第五十章 审时度势,找机会求救,又能在被人泼污水后想法证明自己清白,更能在皇宫两年之后全身而退,不为富贵荣华所迷惑。淑娥这个做姐姐的如此出色,有鸾娥这样一个妹妹也属常事。 浅草的嘴巴慢慢逼紧,听了婉潞这话赞同地道:"姐姐你说的是,天下的灵秀总是这样奇妙,那一乡里的灵气只怕都给了王家两姐妹。"鸾娥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赞赏,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抬起头来那脸依旧红扑扑的,嘴里的话带了撒娇:"两位姐姐就是笑话我,只是我姐姐常说,做人,最要紧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明白自己能要到什么,不怨天,不尤人,努力活下去。" 婉潞握住她的手:"哎,真要成了的话,八叔叔他是从哪修来的福气,能得你这贤妻为伴?"鸾娥这下羞的更厉害,挣脱开婉潞的手就要起身走。 浅草拉住她:"你啊,方才说那么些话也不见你害羞,这时候就又开始扭捏了?淑娥妹妹说的对,人啊,最要紧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到什么,旁的,都是虚的。" 走过来一个婆子,恭敬地行礼道:"太太方才让小的过来说,姑爷到了,请大姑奶奶过去呢。"浅草推一下婉潞:"姐姐也是好福气,姐夫对你那是十来年如一日的恩爱,京城里面哪个不晓?"婉潞轻轻啐一口:"就知道瞎说。" 不过这无缘无故怎么会来,是不是赵府有什么事?婉潞匆匆到了朱氏房里,进去见赵思贤正在那里恭敬地和朱氏说话。见女儿进来,朱氏笑着说:"不就是得了个小子,你们两夫妻都来,让我怎么说好。"赵思贤笑着道:"小婿听的舅舅得了儿子,这里回赵府也是顺路,这才进来道喜的,谁知娘子也在这里,倒要求岳母赐一餐饭。" 朱氏乐的合不拢嘴:"要早知道姑爷也过来,我就该下厨给你做几道菜去,记得姑爷喜欢吃炒鳝丝,今儿恰好有一篓新鲜黄鳝,我让他们收拾出来。" 赵思贤又恭敬谢过,婉潞见丈夫身上穿着官服,想是一下值就来的,心这才放下,笑着道:"娘对姑爷这样好,女儿都要吃醋了。"朱氏乐的拍着女儿的手:"你啊,这么大还吃味,羞还是不羞?" 说笑了一会,晚饭已经预备好了,赵思贤来了,浅草她们就不好跟着一起吃饭,朱氏带着儿女女婿在外面,另外摆了一桌让王太太带着浅草姐俩用饭。 今儿得了孙子,朱氏心里是十分欢喜,又见赵思贤对婉潞恩爱依旧,那就更高兴,高兴中喝了一两杯酒。续宗还怕她不胜酒力,等又要倒时忙道:"娘,您别喝了。"朱氏杯子被儿子接过去了,也就没有再要,婉潞让丫鬟拿热手巾过来给朱氏擦着脸,朱氏拍着婉潞的手:"娘这是高兴啊,当年你爹没了的时候,续宗还小,我们两个都是女人,族里又是那么个情形,那时的凄惶再到现在,真是不一样。" 平老爷去世已经十五年了,朱氏历来刚强,婉潞从没在她嘴里听到提起过自己父亲,这番话说出来婉潞不觉眼里有泪,朱氏的眼神变得朦胧:"那几年,我都不晓得怎么过来的,有几次真想随你爹去了,眼一闭那就什么都不管。可是又想你还没嫁,续宗还小,又舍不得。" 婉潞一直只知道朱氏不管什么时候都刚强,还不晓得这些内情,想起原先对朱氏的那些疑惑,眼里的泪挡不住流出来:"娘,那时候女儿不懂事,一心只想着自己,也没多为娘分分辛劳。" 朱氏拍着她的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都过的不容易,我也不愿意多说,现在你们都夫妻和顺,续宗有了女儿又有了儿子,也是儿女双全的人,娘这才能说几句,听过了,你们就忘了吧。" 续宗的男儿泪早涌了出来,跪了下去:"娘,您今儿不说,儿子还以为娘一直都顺利,哪晓得娘这样艰难,儿子着实不孝。"朱氏把儿子拉起来:"你那时候年纪小,难道我还和你诉苦不成?现在你也儿女双全了,你媳妇又是个孝顺能干的,你们好好过日子,娘这心里也痛快。" 赵思贤擦擦眼里的泪,脸上露出笑容:"岳母对娘子的深情厚谊,小婿一直铭刻在心,今儿既是喜事,那就再多喝几杯。"续宗说话时候还有鼻音:"姐夫说的对,我再让他们拿酒来。"朱氏摆手:"不用了,尽兴就好了,娘从此后是真的再无所求。" 婉潞紧紧握住朱氏的手,一滴泪还挂在她鼻子上,说出的话鼻音很重:"谁说的,等淑娥妹妹再生了几个孙子,娘那时候就盼着孙子长大娶媳妇,您好抱重孙子。"朱氏摸一摸她的脸,那滴泪掉到朱氏手上,很快就干了,朱氏笑着说:"就等你这句话,到那时候,续宗也成白胡子了。" 婉潞看着续宗那光洁的脸,想象不出弟弟成白胡子是什么样子,只是低头一笑,续宗也笑了,真心诚意地说:"娘,您一定要活到那时候。"朱氏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来,赶紧吃菜吧,菜都凉了。" 用过饭又歇息了一会,也就各自告辞,赵思贤让小厮牵着马跟在车后,自己和妻子坐车。傍晚时分街上不复来时的热闹,婉潞靠在丈夫怀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赵思贤握住妻子的手,妆似无意地道:"今儿父亲和我说了,等除了祖父的孝,就给陛下上本,让我正式继承侯位。"现在已经是三月边,老侯爷的孝就在下个月满,那不就没几天了,婉潞睁开眼看向丈夫。 赵思贤拍拍她的手:"其实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做了侯就和原来不一样了。"婉潞明白丈夫在担心什么,坐直身子故意对他说:"我知道了,你是等做了侯就要再纳几个妾进来充充门面,这才先和我说。"赵思贤知道妻子私下是个爱说笑的,捏一下她鼻子:"眼看都要做婆婆的人了,还这样开我玩笑,况且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婉潞笑了:"晓得现在大哥还在,你越过兄长继承了侯位,总觉得心理不安,可你要晓得,就算你现在给陛下上本辞了这世子位,你的名声已经传出去,改不了了,倒不如安安稳稳地做了这侯,对大哥多有看抚就好。" 妻子的话很有道理,赵思贤也明白,半响才道:"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今日边关传来消息,三哥立了大功。" 赵三爷立了大功?婉潞微微一愣就笑了:"这是好事,你做弟弟的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赵思贤的眉头微微一蹙才道:"婉潞,三哥是我兄长,现时又立了大功,若我依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去继承侯位?"婉潞轻叹了一声,摇头道:"思贤,你怎么一时转不过来这个弯呢?" 赵思贤的嘴巴微微张开,就算现在把世子位让给有了大功的赵三爷,别人的议论也是一样的。赵思贤把手放下,有些颓然地把身子往后一靠。婉潞握住丈夫的手,什么都没说。 第五十一章 赵思贤过了许久才道:"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让了又如何呢?不平白地让三哥又遭人议论?"婉潞抬起头,眼睛看着丈夫,话语里带着叹息:"当日,若我不为孩子们想,从了婆婆的安排,是不是你就要好受些?" 赵思贤愣住,双手捧住妻子的脸:"婉潞,你怎能这样想我?难道我是那种自己得了好处就把骂名推到别人身上的人吗?你我是夫妻,自然是同进同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夫妻同心,同进同退。婉潞伸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双妙在外道:"六爷六奶奶,已经到了。" 帘子掀开,赵思贤扶着婉潞的一支胳膊下车,婉潞刚站到地上就抬头伸手给他理一理衣服。旁边响起笑声:"哎呀呀,难怪都说六叔六婶婶是最恩爱的,就和少年夫妻一样。" 婉潞成亲已经十多年,少年夫妻恩爱是常事,可随着时光流逝,女子生儿育女、料理家务,男子做官行事。到了中年时候,未免个个都要做了庄重神色,少年时的恩爱到那时就化成了别的。 婉潞看着说话的秦氏,她穿了出门的衣衫,身后带着从人,婉潞福了下去:"三嫂这是要出门?"秦氏的眉毛扬起,脸上有了几许喜悦:"我今儿下午回了趟娘家,刚回来准备进去就见你的马车过来,这才等在这一起进去,哪晓得差点晃花我的眼。" 婉潞听她又提,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红晕,赵思贤已上来给秦氏行礼,秦氏能打趣婉潞,但不好打趣赵思贤,只是挥手道:"六叔叔请起,请先进去罢,我和六婶婶正好一起往婆婆那里去。"秦氏笑容里带着几分揶揄,赵思贤强自镇定地道:"三嫂既这样吩咐,小弟就先进去了。" 说完还瞧了婉潞一眼,这才往里面去,秦氏伸手握了婉潞的手,和她一起进去。自从去年秦氏和秦家几乎闹翻,秦氏除了让人按时送节礼过去,就再没归宁过。 秦家也曾派人来接过这位姑奶奶,可秦氏脾气就是这样,连大年初二都是在赵府陪着楚夫人招呼赵家归宁的人。今日秦氏怎么会回娘家?婉潞笑着道:"秦府也没送过来帖子,说近日有喜事,怎么三嫂就回去了?" 秦氏冷笑一声,婉潞想着该是和赵三爷传来立了大功有关系,秦氏这冷笑更让婉潞肯定了,她既不想说婉潞也就没有再问,两妯娌还是并肩走着。快要到楚夫人上房时候秦氏才道:"为让我回去竟然装病,也不怕咒到自己。" 秦氏母亲早亡,能让她急忙回去的也就她父亲了,婉潞伸手握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秦氏被这个动作弄的鼻子一酸,这里正好是个拐角,从人们离的还远,她的声音很小,那痛苦像是从齿缝里发出来一样:"儿子做的错事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帮着添补?" 长廊之上自有美人靠,婉潞把秦氏扶了坐下,递给她帕子。秦氏没接,只是仰着脸,婉潞知道她是不想让眼里的泪流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的话在此时此地已经全都徒劳。 后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想是从人们都跟了上来,秦氏才接过帕子用帕子擦一擦脸,起身道:"这没娘的女儿苦,六婶婶,我真是羡慕你。"婉潞握紧她的手:"三嫂说什么话,三嫂为人豁达,小事从不放在心上,和你一比倒显得我心胸狭窄,我更羡慕你。" 从人们已经走近前,秦氏面上重又露出笑容:"能惦记小事,那是你有人疼,我啊,再惦记着小事也没人疼,又何必记得那些让自己难受呢?"秦府那样的人家,继母对继子女们大面上都错不了,服侍的人、衣食这些都会照顾的周全。 可做女儿的总是有些小事小处要有人照顾,没了娘,这些又有谁来管呢?从人们已经走了上来,看见婉潞她们站在这里,双妙先笑了:"三奶奶您走的真快,奴婢们还怕赶不上来,到时别人说起就该笑话奴婢们还不如主母们了。" 秦氏除了眼微微有些红肿,和平时看起来并无二般,听了双妙这话就笑了:"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六婶婶性子恬淡,做事有条有理,你们自然也跟着她了,哪像我做事风风火火,常有那做不到的时候。" 秦氏说话历来爽利,下人们是久知的,有婆子听了就笑:"果真三奶奶是个爽快人,奴婢们是自叹不如了。"说说笑笑中,两妯娌进到楚夫人房里给她问安。 楚夫人已经知道赵三爷立了大功的消息,正在那和万姨娘说,万姨娘没口子地在那里夸楚夫人有福气,见了婉潞她们进来万姨娘夸的更响亮些:"要不说太太有福气呢,不提那两位爷,光面前的两位奶奶,合京城谁不夸两位奶奶比亲女儿还孝顺?" 万姨娘这几年早就明白自己的荣华安稳系在谁的身上,像四房生了九爷的梅姨娘,先在四太太手下过了那么几年,等四太太病了,梅姨娘也早已色衰,眼巴巴瞧着四老爷宠幸那些比自己年纪小的姨娘,九爷又懦弱,不敢为生母说话,九奶奶当家后梅姨娘也就只有吃穿用度不缺了,想再吃些好的、穿些好的那就不行了。 哪像万姨娘这里,思敏孝顺,常给生母稍些东西,楚夫人也常赏些戴不着的首饰衣衫,婉潞这个当家奶奶对这几位老姨娘也一直有些招抚,万姨娘手头比年少时候还要活动的多,她既想通了,就对楚夫人更殷勤些,年少时候那种争风吃醋想往上的心此时早消散了。 楚夫人听了赞,只是笑了笑,问了婉潞秦氏几句话就觉精力不济。万姨娘已经拿着美人拳过来给她捶着:"太太可要歇息了?"楚夫人嗯了一声,秦氏和婉潞忙上前帮着把她扶进去,岚云带着丫鬟伺候解衣,楚夫人在镜中看见婉潞,对她转头道:"六奶奶,方才得了信,你三伯在边关立了功,只怕过些时候就有封赏下来,等给公公除了服,咱们家就连开三天酒席庆贺。" 老侯爷的服就在下个月初九除,之前婉潞已经寻好僧人来做道场,周围亲友也通传过了。听到楚夫人吩咐,婉潞应是时候又笑道:"算起来,除了祖公公的服,正好又是殿试放榜,又遇到三伯这喜事,只怕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喜事呢。" 楚夫人心念一动,只怕婉潞去问过鸾娥的意思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你八叔叔真是有福气。"婉潞笑而不答,服侍好了楚夫人和秦氏告了退出来。 秦氏刚要问个究竟她房里丫鬟就上来说璧姐儿等了秦氏一天,嚷着要她回来才肯睡,秦氏心疼这个小女儿,匆匆和丫鬟去了。 婉潞也觉得困乏,自回自己院子,刚走出数步就看见灯光一闪,仔细瞧去见有个婆子在那里探头,春燕不由喝道:"谁在那呢?见了奶奶也不近前?" 那灯光又闪了一下,婆子走上前,双妙用灯笼照了照,那婆子已经跪了下去:"六奶奶,小的是八爷遣来的,见奶奶忙碌不敢惊扰。"婉潞打了个哈欠才道:"知道了,你就回去对八叔叔说,明儿就是殿试之期,要好好地考,不然就娶不到媳妇。" 第五十二章 婆子听不懂婉潞这话,春燕她们也不懂,但春燕还是道:"奶奶都叫你去了,你就原话对八爷说就是。"婆子这才恍然大悟,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拿起灯笼走了。 八爷听了这婆子传的婉潞的话,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还是乖乖去赴了殿试。殿试才出来回了赵府等不及回去换衣衫就让小厮快些把婉潞请出来,急的小厮在背后嚷道:"我的爷,您也要先换了衣衫,再请六奶奶出来,不然这样子怎好见人?" 八爷听他说的有理,这才换了衣衫又喝了杯茶坐在前面等婉潞出来,虽是四月的天气,八爷也急的一头的汗,手里拿把描金纸扇在那扇。 等了许久才听到脚步响,八爷还当婉潞出来,把扇子一收就要起身:"六嫂请了。"响起的是秦氏的声音:"八叔叔你考试用功太过了吧?" 八爷抬头见面前站着笑吟吟的是秦氏,急忙用扇子打一打头:"原来是三嫂。"秦氏径自到上面坐下,丫鬟端上茶,秦氏笑着道:"有什么事快些说,你三嫂不得闲,要在那里叠纸钱,剥果子装围碟,这才请我过来一趟。" 八爷面上的失望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坐在下首椅子上,用手搓着膝盖:"小弟要请教六嫂些话,六嫂既不得闲,小弟也就再等些时候。"秦氏把茶碗放下,摊开一支手算起来:"你这话说的对,不过你想,初九要办祖公公的除服,等办了这个,就该给你办中了的酒席,还连你三哥的封赏一起庆贺,总要忙个几日。办完这个,二伯他们又要搬出去,你六嫂总要过去帮忙,忙完这个,就到五月,眼看着就过节,自然要办过节的事。这样一算,你六嫂要到了五月底才能歇一歇,你就等那时候再来吧。" 算完秦氏就起身:"我也要走了,总不能看你六嫂一个人忙。"听到自己要等一个多月,八爷急的额头全是汗:"好三嫂,就求您把六嫂请出来吧?"秦氏故意摇头:"八叔叔,你没听说吗?不得闲。" 八爷顿时语塞,秦氏转一转手上的戒指:"这样吧,你有什么话要请教你六嫂的,就由我代传吧?"八爷一张脸涨的通红,我我说了几次都没说出来。 秦氏本就是故意作弄他的,见他这样就大笑出来:"就你这样,怎么娶媳妇?"八爷听到娶媳妇这三个,眼一下就亮了,秦氏收起脸上的戏谑:"人家姑娘说了,要找一个不纳妾,有担当的男儿,你能当的起吗?" 八爷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秦氏摆手:"你先不要忙着点头,现在说的简单,等事情真的做起来就难了,天下多少誓言不纳妾的男子,到后来总是要添个红袖,说不让妻子背不贤的骂名。" 八爷呼吸几次,看着秦氏:"三嫂,小弟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妻子是我要娶的,她好她坏都跟我有关系,若任由外面的人对她议论纷纷,我做丈夫的却不出头一语,那样算得上什么样的男儿?" 秦氏暗暗点头,果然这八爷吃过亏就和原来不一样,她后退一步:"这话你对我说没用,八叔叔,要娶八婶婶,总要派媒人。"八爷支吾一下,看见秦氏笑吟吟望着自己,心中的喜悦是说不出的,比知道自己会试得中还要欢喜几分。 他猛地往外跑,秦氏也不叫住他,等八爷跑出两步才想起什么,回头对秦氏拱手:"多谢三嫂。"秦氏摆手:"谢什么,我只要到时候讨杯喜酒喝就好。" 讨杯喜酒喝?话说的简单,但真要办就麻烦多了,除服也就几天,索性等除了服再派媒人去,到时这层层叠叠的喜事加起来,那就更是喜上加喜。 楚夫人房里依旧欢声笑语,归宁的女儿们都在这里,未免就要提到八爷的婚事,楚夫人刚想说要和王家定亲,思聪就开口了:"大伯母,我这里有个人,也算配得上八哥,正想讨您个示下。" 这话让房里都静了下来,知情的觉得怎么会这样,不知情的思君已经开口说话:"八妹妹的眼光一向都好,给八哥寻的一定是那上好的人。"楚夫人的眉头皱了皱,如果真是思聪这边有个上好的人? 婉潞和秦氏面上也露出诧异神色,秦氏刚要开口就听见思君的话,把话又咽了下去。思聪看着楚夫人:"这个人是王爷的远房表妹,去年没了爹娘来投靠的,王爷一直想给她寻门好亲事,选了这么一年都没选上合适的,这次八哥会试中了,王爷和我说了几次,让我过来说说。" 王爷的远房表妹?在场中人都没说话,只是在思忖,思君本在吃着一块点心,听到这话差点被点心噎着,这动作被婉潞瞧见,这表妹到底是什么样人?楚夫人眉头皱的更紧:"我这几年在守孝也没出门,还不知道王府来了个远房表妹,既是王府亲戚,你们又相处过,那自然是配得上的,不过你八哥的性子你也知道,从小就有主见,这事还是你去和他说。" 虽说做了王妃,身份尊贵,又当了几年王府的家,但思聪嫁进戚王府先被戚王郡主拿捏住,戚王对她的恩爱也就那样,只要那些侍妾不做出什么过格举动也就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起同为王妃的思敏,思聪总觉得底气不足,听了楚夫人这话思聪只是低头道:"伯母说的是,只是这终身大事总要长辈们做主,这里肯了,那边再和八哥说也要好些。" 楚夫人叹一口气刚想再和思聪说几句,就听见传来环佩声,接着是思梅笑吟吟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瑾姐儿。见思梅进来,除楚夫人外都站起相迎。思梅一手伸出让她们都坐下,另一手已经收到腰腹处给楚夫人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楚夫人见了长女,暂且把思聪的事搁下,伸手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怎么你来也没个人通传?"思梅虽已做了外婆,可女儿见了娘总是小的,话里带上几分娇嗔:"女儿想着今儿事情肯定多,这又是自己娘家,迎来迎去的不也麻烦,这才没让他们通传,不过路上遇到瑾侄女,是她送我进来的。" 说着思梅抬头对婉潞笑了:"也不是我做姑母的夸自己的侄女,瑾侄女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这夸赞让瑾姐儿微微脸红,房里的人都笑了,笑过了思梅才问道:"方才我进来时候八妹妹在说些什么?" 思聪迟疑一下,楚夫人已经说了:"方才你八妹妹说,王爷有个远房表妹住在王府,王爷的意思想和你八弟做门亲。"思梅眉一挑,思聪不由脸红低头。思梅心里叹了不知多少口气,脸上才又笑着道:"住在王府的戚王表妹,是不是就是柳氏?" 思聪听思梅一口说破,已经有些坐不住,抬起头看着思梅:"大姐姐,我晓得是我不好,可王爷的脾气,我又……"思聪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让房里的人都心里打着旋,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问话。 这里还有孩子,有些话思梅也不好说出来,楚夫人明白了几分,那柳氏只怕身份有些尴尬,更甚者说不定还和戚王有什么首尾。楚夫人想到这不由有些怒气出来,这又能怪谁?还不是怪当年四太太执意要和戚王府结亲,才让今日戚王敢提出这样要求。 第五十三章 见思聪那低头不语的样又有些心疼,丈夫不给她撑腰,自己又是个温柔性子,纵有了身份还不是要被揉捏?婉潞轻咳一声笑着道:"婆婆和大姐姐定有许多话说,媳妇们先出去外面瞧瞧可还少些什么,况且再过些时候也该有客人来了。" 婉潞一说,别人也就纷纷站起,思慧还想坐在那听一听,思君捏她一把,思慧也就急忙起身,众人行礼退出,刚走出去就见丫鬟婆子也被遣了出来。 思君叹了口气:"哎,原先还羡慕八妹妹得嫁王府,那是怎样的荣耀,今儿见了这情形,才晓得她心里苦。"婉潞没有说话,思慧已经问了出来:"六姐姐,那柳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是戚王的表妹,嫁给八哥也不算配不上?" 思君正打算说话,看见旁边的瑾姐儿又把话咽下,瑾姐儿是聪明人,晓得这样的话自己是不能听的,微微屈膝:"娘,女儿回房拿针线给姑母们看。"婉潞拍拍她的脑袋:"你啊,就知道成天显摆你的针线,去吧。"瑾姐儿嘻嘻一笑,阳光下看着笑容更加灿烂,又行一礼就离去。 思君不由感慨:"真是岁月催人老,三嫂嫁进来的时候我还没瑾姐儿大呢,现在连六嫂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思慧拉一下她的袖子:"六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思君见这里都是赵府的媳妇女儿才道:"说柳氏是戚王表妹,倒不如说是他情妹妹。" 情妹妹三个字一出口,个个都面面相觑,秦氏不由怒道:"这戚王未免也太欺人了,哪有这样的人还要往外嫁的?"思君坐了下来,那话里叹息更重:"三嫂你不晓得,这柳氏本就是守了望门寡的,她口口声声只要嫁个人做大,那肯在王府里低头?戚王宠了她,自然是百般答应,这一年也在京里挑了几个人家,只是那有名声的,未免嫌她名声不好,那没名声肯娶她的人家,柳氏又嫌人家根底薄,谁知这主意竟打到侯府里来。" 思慧听的瞪目结舌:"那柳氏若嫁不出去又不愿做侧妃,那八妹妹她?"婉潞也想到这曾,思聪在这些上面就是个软柿子,没有半点四太太的强悍,再说戚王再荒唐身份也是尊贵的,自己心里就先怯了,难怪别人就敢这样揉。 秦氏啪一下打在桌子上:"不要脸的娼|妇,做了这样的事还想仗了王爷的势嫁到高门大户,我呸。"婉潞轻轻拍一下秦氏的背:"三嫂你也不要太着急,八妹妹又不是没有娘家,生了嫡子又是受过册封的王妃,柳氏也多有顾忌的,不然她也不会想着往外嫁了。" 思君点头:"六嫂说的是,我听那几个和我来往的奶奶们说过,柳氏先前不是没有存了做王妃的心,可是戚王怎么肯答应?要做个侧妃在八妹妹手底下受气她又不肯,这才要往外嫁,嫁又要嫁的好,故意给八妹妹瞧好。" 这无耻的女人,婉潞的唇紧紧抿住,旁边响起一个悠悠的声音:"哎,我本觉得我的命算苦,没想到八妹妹比我命还苦。"说话的自然是很少发声的思敏,看着她依然恬淡的脸,婉潞笑一笑:"五妹夫虽说耳根软了点,可对你还有几分情谊,那些妾室也不敢踩了你的头。" 几分情谊,也就只有这几分情谊了,思敏习惯性低头,风吹着她的裙角,露出她里面月白色的鞋帮。婉潞把心里的郁闷使劲咽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是笑容:"好了,大姐姐既来了,这事就有她做主,柳氏的事大家心里知道就好,毕竟只是传言,没人亲眼见到。" 虽然这传言多半为真,特别是戚王又是有名的色中饿鬼,众人也都笑了,今儿是喜日子,该高兴才是。走过来一个婆子:"原来奶奶姑奶奶们都在这里,太太已经往厅上去了,请奶奶姑奶奶们赶紧过去呢。"既然楚夫人已经出来,那就证明这事有了定夺。 难道真要为了思聪让八爷娶柳氏,先不说八爷愿不愿意,侯府也丢不起这个脸,戚王还能为了柳氏把思聪休了不成?不说思聪毫无过错,另立王妃需要皇帝下诏,皇帝也不会答应他这样荒唐的请求。 众人心里筹划一番,觉得心都放松了些,思君才笑着说:"也不知道未来八嫂嫂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总要赶紧定亲,省得有人惦记着。"秦氏想说出来,就被婉潞拉了一把袖子,这事还没遣过媒人,自然不好多说。 说笑着往厅上去,这是侯府三年来头一次摆酒请客唱戏,赵大爷娶媳妇嫁女儿都是在别宅办的,潘氏的葬礼那毕竟是丧事,比不得喜事热闹。 一路行来都摆的花簇簇的,下人们身上的衣服也要鲜明些,楚夫人已经坐在厅里,两位王妃一边一个陪着。仔细瞧去,思聪脸上虽上了脂粉,那眼皮还是有点肿,思梅神色如常。叶氏带着儿媳女儿们也赶了过来,就等着门上有人传帖子进来,好各自出去迎客。 不一会门上纷纷来报,各家侯门公府的主人主母都来了,按了各自亲疏,依次迎了出去,宽敞的厅里不一会就坐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也有人问起四太太,不过就用她病着不好出门这话打发。 四太太儿子这么大的喜事,也没有见到她,这样更坐实了她病势沉重的事情,有人已经关心地道:"从来都有冲喜之俗,要不贵府就给八爷娶门亲事好冲冲喜?"她这病是好不了的,楚夫人怎能说出这心里话,只是含糊答应。 很多人都爱做媒,有人听了这话就笑:"说起这个,我有个表侄女,今年十七还没定亲,不晓得能不能攀上贵府?"思梅已经在旁边笑着开口:"八弟的婚事,早就有了主意,不过前几年事情多,又没有功名,怕人家不肯,现在既中了,正要派人去说亲。" 思梅一开口说话,那些想做媒的顿时闭了口,附和着道:"大登科后小登科,贵府八爷真是有福气。"说笑一阵,酒席早已齐备,婉潞请各位夫人宽了大衣服,各自按座位入席。 外面传进来戏单,坐首席的几位谦逊一番点了戏,把戏单传了出去,台上敲了声锣,戏就开场。 台上唱着戏,台下各位夫人们互相交谈,也没几个人把心放在戏上。许久没有应酬过,婉潞应酬一时就觉得有些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坐到旁边一个圆墩上歇息,双妙忙唤个小丫鬟过来给她捶腿。 台上唱的热闹,婉潞已经渐渐朦胧,突然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婉潞睁开眼,见台上的戏也停了,戏子们各自扮着在那里看,这又是怎么了?婉潞往首席看去,楚夫人也一脸讶异,婉潞忙唤过春燕让她寻人外面瞧瞧。 过不了多时春燕就走上前,满脸的笑意:"太太,这是喜事,方才在外面吃酒时候,来了许多八爷的同年,说起八爷的亲事,八爷称虽已登科,不敢去求亲,结果几个新进士一撺掇,就让八爷现时就登门求亲,好双喜临门。" 楚夫人听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些孩子,婚姻大事总要父母之命,哪有自己就去的。"春燕又笑了:"太太您说的是,四老爷想也喝多了几杯,说这事他做主,准了,一屋子新进士现在簇拥着八爷去求亲呢。" 第五十四章 春燕话音刚落,鸦雀无声地厅里也响起恭喜声:"这事也是少见,几十个新进士齐齐簇拥着去求亲,我们从生下来还没见过呢?"楚夫人虽然知道但还故意道:"这去的是哪家?" 春燕声音放大一些:"自然是平状元的妻妹了。"今日宁太太和宁大奶奶也来做贺客,听到八爷要求娶的是鸾娥,本笑着的宁太太和宁大奶奶都止住了笑,王太太站起身:"既往我家去,各位我就少陪了。"旁边人笑的合不拢嘴:"王太太您得了好女婿,自然不能放跑。" 婉潞心里十分欢喜,秦氏已经对戏台上的戏子喊道:"这是喜事,可要好好唱起来。"戏子们齐齐磕头讨过赏,丝竹声中又重新唱起,满厅里比方才还热闹几分,人人都在说恭喜,个个都在赞鸾娥,宁太太和宁大奶奶婆媳不晓得这时该做什么,难道要留在这里听人揶揄?坐不了一会就告辞逃席而去。 宁家婆媳的离去并没引起旁人注意,宁大爷不过是个部曹,在这京里一抓一大把的这种,只有个人笑着说了句:"也是贵府宽厚,不然这样的人家哪能接了帖子上门来贺?"坐在旁边陪客的秦氏淡淡一笑:"眼看着除了服,二叔四叔都要起复,总是同僚,哪能厚此薄彼?" 秦氏话音刚落,就有人赞道:"果然府上这样才是大家,哪像有些府里的,狗眼看人低。"秦氏忙把话岔开:"这话多不好,还请听戏罢,这可是京里有名的班子。" 说笑一阵,又听几出戏,还没得到外面的回报,楚夫人有些坐不住,叫了婉潞过来轻声问道:"小八去了都快一个时辰了,你去让人打听个信回来。" 楚夫人这么想,婉潞心里也在打鼓,如果说是鸾娥不肯,也有个信回来,总不能是当场就拜了天地,那这样也未免儿戏,忙应了就让春燕寻个机灵点的人去打听信。春燕也不寻别人,出去找了自己男人让他亲自往平府去一趟,这才回了婉潞,婉潞又小声对楚夫人说了,又安静听戏。 小董得了春燕的话,忙带了人骑了马就往平府来,离的远远的就看见平府门口围满了人,小董急忙下马走上前去问瞧热闹的:"这是在瞧什么热闹?"被问的是个老者,手抹一把胡子就笑着说:"这是新科进士赵老爷来这家求亲呢?附近的人都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几十个进士来做保,这样的热闹也不晓得再过多少年有?"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踮着脚尖要往里瞧的婆娘听见老者这样说,也连连点头:"这样的声势,我们自然也要来瞧热闹,也不晓得这姑娘是怎样的一个天仙,到现在都还没应。"有个中年人想是听不得这婆娘胡说,转身轻蔑地说:"什么没应啊,这姑娘说了,要考试,考过了才应,从来只听说过考状元的,这考女婿还是头一次。"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小董放心下来,让小厮快些回府去报,说八爷在这考试呢,自己把马栓好后就紧一紧裤腰带,侧着身子往里面挤。人多的比过年时候的庙会还要挤一些,小董挤的过程中也不知道踏掉了几双鞋子,瞧热闹的哪个还顾鞋子被踏掉,都只伸着脖子往里瞧,不时问前面的人,做出来没有? 等小董挤到人群面前,已是出了一身臭汗,鞋子只剩的一支,雪白的袜子变的乌黑,腰带都险些被人扯掉。里面比外面安静些,进士们有坐有站,在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题目,八爷坐在最前面,一张小桌子放在他面前,正凝神望着上面的纸。 难道这题目很难?小董紧一紧裤腰带,也顾不得只穿了一只鞋就走上前悄声问着八爷:"八爷,六奶奶命小的来瞧瞧,要不要?"八爷对着题目,根本没听到小董的说话,等小董过了会儿又问一遍他才摇手示意不必了。 小董退到一边站着,平家在门外的管家是认得小董的,已经上前来打拱:"董大哥好些日子没见到,今儿既来了,就先请进去喝杯茶。"小董的嘴往八爷那一努,管家已经明白了,呵呵一笑低头看见小董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晓得是他挤进来的时候被踩掉了,回身吩咐小厮去寻双自己的鞋子来给小董换上。 两人正要说话,就听到进士们那里传出欢呼,八爷已经站起身,平家管家忙走上前去,八爷面上气昂昂地把纸交了过去:"小生交卷。"这管家也不认得几个字,只看见一张纸全写满了,不敢怠慢地上前敲门,敲了半响才有人开了一个门缝。 有好事的进士本就跟着管家,见开了门缝就想挤进去,里面早有准备,啪的一声就把门重重关上,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吩咐了,要交卷,从门缝里塞进来就是。"进士们不得进去,停了脚步站在门外,有进士对八爷挤眉弄眼地道:"丫鬟的声音都这么好听,主人就可想而知,赵兄你可真有福气。" 八爷此时只想着自己的卷鸾娥是否满意,对这话不敢答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面上神色变的庄重:"弱水三千,只饮一瓢。"进士们听了这话都大笑起来,有调皮的还大声地道:"王二姑娘,似赵兄这样的好男儿,天下也是少有的,你就点头吧。" 里面依旧寂静一片,听不到任何声音,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但围着的人都忘了饥,一个个都眼巴巴等着。 小董换好鞋袜,又重新站在这里伺候,见平家的门还是紧闭,心里不由腹诽,八爷虽曾荒唐过,现在也改过自新,配王二姑娘也绰绰有余,为什么总是不开门呢? 门外的进士们比正主八爷还等的心急,只怕再不开门就要用手去敲门了,正在心急如焚时候,吱呀一声门打开,众人的眼都往门里看去。 门里有灯光射出,走出来的是身着便服,脸带微笑的续宗,看见是他出来,门外的人未免有些失望,但鸾娥总是个没出阁的女子,难道还能自己走出来不成? 续宗已经对八爷拱手:"赵八爷,岳母请您进去一叙。"进士们听到不是鸾娥请,脸上又露出失望之色,续宗面上的神色并没变化,又吐出一句:"婚姻大事,总要父母做主,我就做了女方媒人,还请今日来的诸位做了这男方媒人,如何?" 续宗的声音不高不低,这几句话听的八爷的心都泡在糖水里,小董抹一把额头的汗,这就是王家肯了婚事,急忙又重新挤出去回家报喜。 进士们先纷纷说过恭喜,又要争抢着做这个媒人,还是镇静下来的八爷点了两个相处的好的和自己一起进去,剩下的人就被挡驾,续宗回头看见他们的不满,笑着道:"家下狭窄,坐不下这许多人,还请诸位先回去,等喜日子时多写几首催妆诗、却扇词。" 看见他们还不走,续宗笑容没变:"后日就是小犬满月之喜,诸位还是等后日再来吧。"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站着就显得极不会做事,况且续宗虽年轻,也是他们前辈,一个个这才从门前走了。 第五十五章 小董快马加鞭赶回侯府,戏早散了,但满堂宾客都在等着平家传来的消息,竟没一个走的,小董先去侯爷他们在的地方禀告了,又让人传进里面。 得了肯信,楚夫人不由喜上眉梢,她喜欢鸾娥已不是一日两日,鸾娥做了自己侄媳妇她也是千肯万肯的。满厅的客人都到楚夫人面前说恭喜,只有思聪一时不知心里该想些什么?虽说柳氏不得出嫁免了自己娘家受了侮辱,可是她在王府,毕竟对自己不利? 思梅说了几句恭喜转头就看见思聪那半忧半喜的脸色,轻轻握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道:"你啊,要整治这么一个人有什么难的?"思聪只是微微叹气,思梅见人的眼光都没放在自己这边,悄声又道:"你是怕伤了夫妻情义?别说我说话你不爱听,王爷对你又要几分夫妻情义,你也该拿出你王妃的身份来,再怎么样,你都是陛下娘娘册封的戚王妃,难道王爷还能休了你不成?他就算想,陛下娘娘也不会答应。" 思聪又要长吁短叹,丫鬟过来报:"八姑奶奶,戚王府那边请您回去呢。"这就奇怪了,戚王对思聪可是不闻不问的,怎么这会又派人来请她回去?思聪刚预备要走,被思梅一把拉住,思梅问丫鬟:"戚王府那边来的人是谁,有什么要紧事,难道不晓得今儿是赵府喜事?" 对着思梅,丫鬟也要更恭敬些:"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来了个老妈妈,说是王爷的吩咐。"思梅拉一把思聪:"那好,你让她进来。"丫鬟哪敢违抗思梅的命令,很快就引着一个老婆子走进来。 老婆子等不到思聪出来倒被叫进去,心里还在犯嘀咕,怎么今儿这面团般的王妃拿起架子了,进了厅见了思聪就行礼:"王妃,王爷命小的请您回府。"思梅已经在旁边笑了:"今儿赵府有喜事,总要等事情完了才回去的,不晓得八妹夫是有什么要紧事,必要八妹妹现在就回去?" 老婆子见思梅说话,忙道:"安郡王妃,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王爷吩咐的,并没说有什么要紧。"思梅淡淡一笑:"既没什么要紧,我们姐妹也许多时没见,这样罢,等这里完了再回去,你就在这等着。"说完思梅就叫过丫鬟把老婆子请出去,老婆子已来不及再说话就被请了出去,想回去给戚王报信,就被赵府的管家娘子们约到旁边小屋好吃好喝去了,连走都不能走。 此时宾客都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赵家自己的人,楚夫人这才招呼思聪:"八姑奶奶,走,这么大的喜事,我们也好去告诉一声你娘,让她高兴高兴。"秦氏已扶住楚夫人的一支胳膊,思聪搀住她的另一支,身后还跟了婉潞和几个下人,簇拥着楚夫人往四太太那边去。 四太太屋里已经掌上了灯,见她们一大群人过来,丫鬟忙上前行礼,九奶奶手里端了碗正在给四太太喂药,见了忙道:"大伯母来了,今儿我也没顾得上往前面去。"楚夫人嘉许地拍一拍她的手:"等你八嫂进了门,你也能松些,不然你现在又要管家,又要伺候你婆婆,实在看的我都心疼。" 四太太已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听到楚夫人这话睁开眼:"八奶奶要进门,娶的是谁?我怎么不晓得?"楚夫人坐到她床边,话里透着十二分的亲热:"就是王家二姑娘,今儿是小八亲自上门求的亲,已经允了,就等择个好日子赶紧过门呢。" 楚夫人的笑看在四太太眼里是那么地恶毒,她的眼转了转,看向思聪:"八姑奶奶,你说呢?"思聪正在想戚王为什么要叫自己回去,难道是晓得柳氏嫁不成了就要叫自己回去骂一顿,听到四太太的问话,过了会儿才道:"八哥喜欢就是,我一个做妹子的能有什么话?" 四太太心里最后一丝指望也没了,闭上眼睛,颓然地道:"好,是喜事,你们办了就好。"楚夫人并没忽略她说话时候手里紧紧抓住的床单,给她掖一掖被子:"你也安心养着,日后有八奶奶管家,九奶奶伺候,你这日子过的不知怎么快活呢。" 四太太还是闭眼不说话,楚夫人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走了。等楚夫人走出去很久四太太才睁眼哭了出来,九奶奶听到她的哭声走了过来:"婆婆,您怎么还这么狂躁,这丸药看来还是不能断。" 九奶奶说话很温柔,丫鬟已经拿了丸药过来,四太太厌恶地把头转向一边:"我不狂躁,不过想着你八哥要成亲了,心里高兴。"九奶奶的声音更温柔了:"是吗?那今儿婆婆既欢喜,就请早些安置。"丫鬟过来服侍四太太洗脸,听着九奶奶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的话,四太太心里长叹,这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进士们簇拥着八爷去求亲的话,很快传到连宫里皇后那都知道了。皇后本就喜欢淑娥,听说她这个妹妹也是个出众人物,不由起了好奇心传鸾娥进宫来给自己瞧瞧,瞧了之后果然是个出色人物,对着同去的王太太赞叹一番,赐了首饰,问了婚期还说等那日要再行道贺。 既有了皇后的赞扬,这婚事就办的更热闹了,原先觉得王家门第有些低微配不上赵家的声音已经全都消失不见,换上的全都是天作之合,上好一对夫妻这样的赞叹。 殿试已完,传胪已过,八爷中在第七名。传胪当日就去王家下了聘,婚期定在六月初十。日子虽然有些赶,但这喜上加喜,还是人人争先。 四房那边的新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一应动用物件都是新的,无需额外预备,鸾娥那里的嫁妆也是早就预备好的,剩下的就是酒席定戏请客等事。 四太太病在那里,九奶奶要照顾她,八爷娶亲的一应事情就全由楚夫人这边安排。楚夫人又是个图省事的,自然就全交给两位儿媳。八爷成亲之外,二房四房也要移宅,他们空下来的那些院子要重新安排人去打扫收拾。 既除了服,楚夫人也要搬进月太君昔日住的院子,婉潞就迁到楚夫人现在的上房。总算楚夫人体贴儿媳,说现在家里事情太多,况且夏日又有些闷热,一动不如一静,等秋凉了再搬就是,横竖不过就是府里搬来搬去,又不似二房四房那是要移出宅子。 既有了楚夫人这句话,婉潞和秦氏也就先忙着八爷娶亲,叶氏那边的宅子已经预备完全,挑了四月二十九的日子搬过去,虽在百忙之中,楚夫人还是带着儿媳们过去送一送,叶氏娘家也送了一台戏暖房。 喝几杯酒,听几出戏,楚夫人也就告辞,叶氏带了儿媳们送出去。上车时候,楚夫人鼻中突然一酸,掉出几滴泪来:"二婶婶,你这一搬出去,我就少了牌搭子了。"这一说让叶氏也觉得鼻中酸涩,水氏已笑了:"大伯母和婆婆说什么呢?虽搬出来,离了那府里不过就是一条街,做小轿的话也就一会儿功夫,难道婆婆还怕媳妇不伺候您过去不成?" 第五十六章 水氏这半嗔半娇的话让叶氏开怀一笑,又和楚夫人把臂说了两句,这才送楚夫人上车而去,车都快要转过拐角,还能看到叶氏站在门前。秦氏坐正身子笑着道:"婆婆和二婶,真是一对好妯娌,如姐似妹。"楚夫人饮了几杯酒,虽短短一段路也闭了眼在那里打盹,听到秦氏这话才睁开眼,拉过婉潞和秦氏的手来:"你们俩也是好一对,要是你们大嫂还活着,也是……" 提起潘氏,楚夫人似乎有些不忍,过了些时才叹了口气。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总想着她的不好,等人没了,就又念起她的好来,想起潘氏嫁进赵家这二十来年,除病了的那几年外,旁的时候也是孝顺自己,对妯娌们克尽嫂职。 算起来,潘氏没了也快一年了,婉潞忙道:"理哥儿媳妇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等办大嫂周年的时候,让那小孩子到大嫂灵前磕几个头,大嫂在泉下也欢喜欢喜。"楚夫人露出一抹笑,车已经停了下来,婉潞妯娌伺候楚夫人下车。 刚簇拥楚夫人进门,前头就来了一个丫鬟,给楚夫人她们行礼后才笑道:"六奶奶您可回来了,家里可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呢。"楚夫人推一把婉潞:"也是我贪玩,忘了这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快些去忙吧。"婉潞迟疑一下,秦氏笑了:"六婶婶,难道有我伺候婆婆你还不放心吗?" 婉潞这才行礼离去,远远的还能听到秦氏和楚夫人说话的声音,妯娌之间又没什么天大的怨气,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到厅前理一回事,把那些该收的礼,该还的礼都点清楚,天也早就黑了,婉潞起身回去。 一路上只有婉潞这一行人,脚步声在寂静的四周听的特别清楚,婉潞扶着春燕的手,看着前面打灯笼的两个小丫鬟,不由轻声道:"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做的是小儿子媳妇,那种诚惶诚恐的劲儿呢。" 除了春燕,婉潞身边的都是新人,即便如双妙到她身边也不过两年,这样的话自然不敢接。春燕笑了:"姑娘您常说,时光是最无情的了。"风吹的两边的树木发出沙沙声,听到春燕脱口而出自己没出阁时候的称呼,婉潞再没有说话,时光就是如此,渐渐让人老去,让孩子长大。 福姐儿的笑声已经响起:"娘,娘,您快过来瞧,我绣的荷包好不好看?"接着福姐儿就直冲婉潞跑过来,并不理会后面奶娘让自己跑慢些的叫声。 婉潞弯腰牵住女儿的手,福姐儿并不让婉潞牵自己的手,而是把手举的高高的,要让婉潞瞧,婉潞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是个红绸面的荷包,灯笼不甚明亮,瞧不出绣的是什么? 福姐儿一直瞧着婉潞的神色,得不到赞扬的她眉皱了起来,母女俩已走进院里,瑾姐儿迎上前:"娘,妹妹说她绣的是梅花,可看了半日什么都没看出来。"婉潞刚要说话,就听见智哥儿的声音:"儿子见过娘。"婉潞抬头见果然是智哥儿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喜悦神色:"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等了多久了?" 福姐儿见婉潞的注意力被智哥儿夺取,急的不行,跺着脚喊:"娘,先看我的荷包再和哥哥说话。"智哥儿上前摸一摸妹妹的脸:"好妹妹,哥哥今儿回来有话和娘说,你先和大妹妹下去好不好?"福姐儿的嘴撅了起来,一脸不依。 瑾姐儿用手指头戳妹妹额头一下:"你啊,刚才娘没回来前还在那哥哥长哥哥短的要哥哥给你好吃的,好玩的,现在又来争这些,快跟姐姐下去,哥哥要和娘说话呢。"一直没说话的德哥儿也开口:"小福姐儿,快和姐姐下去吧,再说你再不睡,明早就起不来了。" 福姐儿一团高兴被哥哥姐姐们说的全不在了,手虽被瑾姐儿牵着,那脚步可不愿往外走。婉潞的心虽在长子身上,捏一捏手里的荷包,对福姐儿说:"乖乖福姐儿,你做的荷包很好,比你姐姐做的头一次要好多了,日后啊,你就和你姐姐一起给你爹还有哥哥们做鞋袜好不好?" 听了婉潞的这话,福姐儿这才猛地点头,和瑾姐儿下去歇息,德哥儿也笑着说:"娘,儿子也下去睡去。"智哥儿拍弟弟一巴掌:"快去,明儿早起我好问你书。"德哥儿正张嘴打哈欠,听到这话瞌睡都吓醒了:"哥,我才刚开蒙不久。" 婉潞笑着给德哥儿理一下头发:"你哥哥八岁的时候,都会作诗了,哪像你快八岁了才开蒙,也是你爹惯的。"德哥儿呵呵一笑:"娘,我学不成书,就像三叔一样去边关打战。" 赵三爷的封赏已经下来,以左将军成为边关副帅,秦氏得封三品淑人,楚夫人封二品太夫人。楚夫人的诰命不过是锦上添花,但秦氏的诰命就不一样。秦氏进宫谢恩那日也是喜气洋洋,婉潞听到德哥儿这话,心里顿了顿才对儿子道:"就算要去边关打战,也要从小知书,天下哪有不识字的将军?" 德哥儿被娘说中心事,嘻嘻一笑就走了。婉潞吩咐奶娘服侍好德哥儿,这才对智哥儿道:"你有什么话要说?"智哥儿的脸憋的通红,过了会儿才开口:"儿子,儿子是为了儿子的婚事。"哐啷一声,婉潞手里的金簪掉了下来,看着智哥儿一脸的惊诧:"你才十一,况且婚姻大事总有父母做主,你怎么就问起这个?" 智哥儿一张脸更红了些:"娘,是这样的,前几日皇后娘娘为四皇子挑王妃,还把儿子也叫去,说有几户人家的姑娘也配的上儿子。"婉潞的眼垂了下来,半日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智哥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小心翼翼问道:"娘,儿子就说这事是大事,要回来和娘商量商量。" 婉潞把儿子拉的坐紧一些,自己的长子啊,要背负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家族的兴衰。婉潞用手摸着儿子的脸,智哥儿的脸已经渐渐褪去稚气,少年的脸庞开始显露,一双浓眉之下是肖似赵思贤的双眼。 婉潞的手从儿子的下巴上滑下来,智哥儿的下巴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圆滚滚全是肉了。婉潞握住儿子的手:"智哥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婚姻大事,总也要你自己有合心的,皇后娘娘挑的定是上好的,可那是你要过一辈子的人,娘不愿意你们夫妻间有什么争执,到时弄的嫡庶相争,后院里乌烟瘴气。" 婉潞说一句,智哥儿就应一声,等到婉潞说完智哥儿已经站起:"娘的教训儿子记下了。"智哥儿越乖巧,婉潞就越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把儿子拉了过来:"我的儿啊,娘这辈子就望着你们弟兄姐妹四个平平安安长大,只是生在这样门第里面,娘才发现娘原来想的太简单了。" 智哥儿一动不动低着头,任由婉潞在他头上摩挲,进宫这几年,智哥儿已经学到很多,即便是在自己的娘面前,也要克制住情感,好让娘安心。可智哥儿怎么知道,自己这样做只会让婉潞更伤心? 第五十七章 "哎,你们娘俩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们了?"赵思贤走了进来,边走边脱着外袍,他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智哥儿站起给父亲行礼,婉潞给丈夫端了一碗茶,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又给他换着靴:"今儿虽是去贺二叔家迁宅,你也不能这样灌?" 赵思贤喝了一碗浓茶,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刚要讲话就看见儿子站在那里,摇了摇头道:"他们在席上说了些事,我心里不痛快。"智哥儿行礼告辞,出门时候听到父亲叹了一声:"听了些八妹妹的事,我心里不痛快。" 后面智哥儿想要再听,已经听不到了,智哥儿的眉皱了皱,手握成拳,戚王怎么对待思聪,这些伴读们私下也是知道的。有些人还故意在智哥儿面前说这事当做取笑,怎么也不能让自己两个妹妹像八姑母一样,嫁个姬妾成群的人还要被讥笑没有手段,弹压不住那些侍妾。 婉潞用簪子剔一剔蜡烛,眉皱了起来:"原来那柳氏竟这样,戚王怎能如此?虽说不是结发夫妻,八妹妹也给他生了嫡子,哪能因八叔叔另订亲事,他就这样?"赵思贤也叹气:"这事还不好出头,若那柳氏是妾,戚王这样还能去论一论,那能宠妾灭妻如此,可是那柳氏现在是王府客人,就算人人都知道她和戚王有首尾,又没过了明路,怎么去论?" 这样上门还要被王府嘲笑,哪有娘家容不下婆家客人的?再说这种事情,柳氏咬死自己只是戚王表妹,并没和戚王有什么,只怕侯府还要反背一个诬陷罪名呢。 看着丈夫那一脸无助,想起那日思聪回来时候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婉潞叹了两声,该怪谁呢?怪思聪没有手段吗?可她嫁过去时才十五,又被戚王郡主那样拿捏,四太太又不是个争气的。千错万错,当初就不该结这门亲,才让自家娇贵女儿去受这样的苦。 当初结亲又是老侯爷一手促成的,他人已逝,再说别的也全是废话。赵思贤也知道这点,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我们的女儿绝不让她们落到这样境地。"婉潞嗯了一声,接着就笑了:"方才智哥儿还说呢,说娘娘有意要给他做媒,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回来问问我们。" 一转眼连智哥儿都要议亲了,赵思贤双手成拳敲打着双腿:"老了,转眼就要做公公了。"婉潞抿唇一笑,赵思贤似有所动,把妻子拥进怀里。 智哥儿第二日就回宫去了,婉潞已经叮嘱过他,就说皇恩虽浩荡,这大事也要问问爹娘。这样的话说出去,就算皇后想为智哥儿结亲,也要先问问自家意思。 这话传进去之后,皇后那边并没有别的话说,婉潞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全力筹备鸾娥的婚事。 六月荷香飘时,八爷的喜日子也就到了。四房新宅布置一新,门楣悬了红绸,地下铺了红毯,就等新人轿子到时,大开中门,好迎新人进门。 赵家的女儿们也各自归宁,既是四房喜事,在楚夫人那里坐了些时就去四房的宅子那里瞧新房。隔了一条街,婉潞本要叫人预备车子,赵致柔笑着道:"这都六月的天,气闷的很,你让小厮们把人都赶干净了,我们从后街走路过去,既凉爽又不麻烦。" 赵府出嫁的女儿们以赵致柔为尊,她这样说,婉潞自然不敢怠慢,吩咐春燕寻小厮去外面把人赶了,这才笑着道:"姑母真是有兴致。"赵致柔正低头和楚夫人说着什么,听了婉潞的话抬头笑道:"什么兴致,这年纪也渐渐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每到一处都要坐车坐轿,这双老腿越发没力气了,再不多走动些,那不成废物了?" 楚夫人扶着婉潞的手站起来,笑着道:"大妹妹总比我小了那么几岁,我啊,多走几步就骨头疼了。"春燕已经来报外面的人都赶清楚了,婉潞请这些姑太太姑奶奶们都往外走,楚夫人和赵致柔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婉潞还不忘让人抬了小竹椅在后面伺候着。 赵致柔和楚夫人走在前面,别人都跟在后面,再加上伺候的丫鬟仆妇们,呼啦啦差不多有七八十人跟着。算得上浩浩荡荡出了门,后街本就人少,来往的人又被小厮们赶清楚了,路上经过的人家都关着门,赵致柔不由叹道:"这情形,倒像少女时候偷偷溜出去街上买糖吃一样,现在想来,街上卖的糖那有家里的好吃,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赵致柔在娘家时候深得宠爱,哥哥们又让着她,也曾淘气地扮过男装和哥哥们偷溜出街,带累的身边丫鬟挨过好几顿打。 楚夫人当日初嫁过来时,没少替赵致柔求过情,听到提起往事,不由含笑道:"转眼间,你我都老了,大妹妹,听说姑老爷要告老?"赵致柔微微嗯了一声:"是,在尚书任上都十年了,再升也升不上去,现在孩子们早就各自嫁娶,倒不如告老归乡,课孙儿们读书,闲来四处走走,家里也有几亩薄地,不愁养老之资。" 吴姑老爷当年进京,是冲了宰相之位去的,这些年官场沉浮已经晓得这愿望不能实现,倒不如激流勇退,还能落的一个好名声。楚夫人微微点头:"姑老爷不恋栈权位,确是潇洒,只是你我姑嫂,刚团聚没有多少年,现在你又要还乡,着实有些难受。" 赵致柔轻轻拍一拍她的手:"大嫂,我嫁了外乡人,常年又随他在外任上,能送了爹娘入土已是我的福气,旁的事还想什么?"说着赵致柔的眉轻轻一挑:"倒是我那日和大嫂说的,这眼看着就要离京,大嫂也要给我个准话,他们算来是姑表兄妹,又是我的侄孙女,难道我还会不疼她?" 赵致柔有个长孙,今年十岁,赵致柔久已看中瑾姐儿,要求了去做个孙媳妇。原本只是远远说过,这眼看着就要离京,赵致柔前几日把话挑明,就等楚夫人说个肯字,好派媒人来。 楚夫人的眉皱的有些紧,赵致柔笑了:"大嫂难道还怕六侄媳不肯?她历来孝顺,诸儿又是她见过的,也不是我自夸,人品相貌也是数的着的。"楚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大妹妹,方才你说你嫁到外乡,能送了公婆入土都算好的,吴家也是外乡。" 赵致柔垂下眼帘,楚夫人怕她不高兴刚要说话,赵致柔已经抬起头:"哎,也是我糊涂了,本想着瑾丫头是个出色的,哪舍得让她落到别家,就没想到吴家终究是外乡人,忘了大嫂疼孙女的心呢?"楚夫人紧紧握一下她的手"大妹妹你也不要怪我,你二嫂把你二侄女嫁到外乡,这快二十年了也就归宁过三四次,眼看着二叔又要放外任了,这母女之间想要再见就更难了。" 一句话说的赵致柔泪都差点掉下来,她们一群人虽走的慢,也已到了四房新宅。在里面料理的秦氏得了信,早带着婆子丫鬟在那里迎接,见状忙上前去扶赵致柔:"姑母腿脚极好,这么长一段路走的都那么松快。"婉潞上前一步扶了楚夫人笑道:"是呢,这段路我们平日来往都要坐车,亏姑母和婆婆这一路连气都没歇过。" 第五十八章 说笑着往里面走,楚夫人年纪毕竟已经大了,走的虽慢也出了些汗,听了婉潞的话笑着道:"那也是你们姑母带着我走的,不过走的嘴干。"秦氏把赵致柔让了上座,又请楚夫人坐下,丫鬟们已端了酸梅汤过来,秦氏婉潞各自给楚夫人她们奉上。 楚夫人喝了一口,这却和平时用的不一样,少了些冰凉,多了点甜味。赵致柔晓得这是秦氏特意吩咐的,怕她们年老之人禁不住这冰凉,对秦氏笑道:"我们虽不敢用冰,姑奶奶们还年轻,就放些冰也无妨,不然她们就该怪我们了。" 思梅虽位尊,回到家里还算了小辈,听到赵致柔这话笑着道:"姑母果然体恤,只是公公前几年中风后都要我们年轻人学着保养,说这夏日暑热用冰不要太过,今儿这酸梅汤极恰好。"虽然这样说,没放冰的酸梅汤还是有人不爱喝,秦氏见思敏放下了碗,从冰碗里取了一两块冰重新放到思敏碗里:"小姑怕热,我这做嫂嫂的怎么就忘了呢?" 思敏微微颌首致谢,罗家对她好也罢,坏也罢,她就是这样不悲不喜,腕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佛珠已经被磨的光滑鉴人。不过比起思聪?思君思慧交换了一个眼神,比起思聪来,她又总要好一些,罗家势败,开始依赖侯府,不像戚王一样本就天潢贵胄,只要思聪自己不说,侯府不好过问。 在厅里坐了会儿,又去新房瞧瞧,鸾娥的嫁妆已经发了过来,陪嫁的两个小丫鬟坐在新房等候。赵致柔四处望望笑道:"三侄媳和六侄媳都是能干人,这新房可是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秦氏笑了:"姑母这样的赞扬做侄媳的可不敢收,当日我们嫁过来的时候,大嫂子可是比这做的妥帖,我们今儿也不过就是给后来人尽尽心。" 秦氏一张巧嘴,那是出了名的,赵致柔笑了一笑,到后面花园里坐下,花园里照例有一塘荷花,微风一吹,让人心里一宽。赵致柔和楚夫人几个人坐在亭里,瞧着那思君她们在外面坐着说笑。赵致柔眉头微微皱着道:"我听说八侄女在戚王府有些不妥当,好好一个王妃,被欺负成那样?偏偏那个人又口口声声自己是亲戚,倒不好拿住把柄。" 亭里伺候的只有一两个丫鬟,楚夫人叹了一声:"这叫人怎么说,若是个妾室这样张狂,还等不得我们去开口呢,可那个人口口声声自己是王府的亲戚,总不能抓奸吧?这样的话,不说王府的名声,只怕陛下那里就容不上八姑娘。" 赵府有喜,出嫁的姑娘们差不多都归宁了,只有思聪一直没有来,派去请的婆子们回说思聪说的是明日来,今日就不来了。当日四太太的心愿啊?赵致柔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四弟妹知道了八侄女这样,可曾有过悔意?" 楚夫人唇一撇:"她?到现在都还得意自己的王妃女儿呢,至于别的还是不指望了。"郡主已在五月里搬离侯府,去到一处当日皇帝赐下的宅子里居住,四太太心心念念的郡主儿媳不过是弃她如蔽履,那就更要抓紧王妃女儿了,不然还有什么能说的? 就算现在思聪在她面前诉苦,只怕她只会怪思聪抓不住男人的心,哪能把王妃的位置给丢掉?赵致柔微微一叹:"哎,四弟妹初嫁进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真是不好说。"楚夫人瞧着外面景色,没有接她的话,谁嫁进来和现在都不一样,当初的满怀喜悦,夫妻恩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怨,变成了恨。或者,就是从丈夫纳第一个妾开始,也是从妾怀孩子时丈夫的喜悦开始。 楚夫人双手合十,轻轻颂了声佛号,听在赵致柔耳里却变成了别样,她也合十低颂佛号,放下手道:"愿无边佛力,洗脱四弟妹身上的戾气。" 正日子这天,为了来往方便,从侯府到四老爷宅子这里的路早早被赵府下人围了起来,沿街的店铺都被关了起来,每家店得了二两银子,以补偿他们的损失,地上的青石板被扫的干干净净,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思聪今日也来了,不过除了她之外,还带了另外一个人。婉潞正在服侍着楚夫人她们要出门往那边去,四太太今日也从床上起来,穿着一新的她面色有些浮肿,不像原先那样爱说话,每说一句话就要看看九奶奶的手,九奶奶手里须臾不离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几丸药。 楚夫人有些担心地问了又问九奶奶:"太医说没事吧?"九奶奶姿态恭敬,说话温柔:"大伯母,太医说婆婆要真是又开始胡言乱语,就让服这么一粒药丸就不怕了。"楚夫人握一下四太太的手:"四婶婶,我今儿瞧着你精神也好些,你要记得,王二姑娘是赵家明媒正娶进门的,你可别再犯糊涂。" 四太太哪敢说出一句我不糊涂的话,九奶奶可在旁边随时准备拿药出来呢,只得闭眼点头。楚夫人这才露出欣喜的笑,准备起身出去。刚站起外面就来报八姑奶奶回来了。 听到思聪回来,四太太的眼睁开,女儿回来了,自己也能多个依仗,再怎么说她也是王妃,是自己的亲女儿。原本担心思聪说不定不能回来的楚夫人松了口气,但看到思聪不是一个人来而是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眼睛都睁大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来报信的人脸上有奇怪神色。 和赵家人的面面相觑不一样,带来的那个人就大方得多,站在思聪身边,头微微抬起,脸上的笑容透着自信。众人虽能猜到这人就是柳氏,可还是被她的仪态惊了一下。原本人们想着这样一个能把戚王迷倒的女子定是怎样的艳丽。 见面就知道都猜错了,柳氏姿容出色那是一定,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大方方的,说话神态也没有小家子气,和思聪比起来,如果不是思聪的穿着明显比柳氏富丽,倒像她才是王妃。 婉潞在瞬间的慌乱之后就镇定过来,对思聪笑着道:"八姑奶奶来了,这位是哪家的闺秀?我们都没见过。"秦氏可没有婉潞这样好性子,抢在思聪说话之前开口:"六婶婶,既是八妹妹带回来的人,只怕是戚王想纳的新宠,跟过来见世面。" 秦氏这话虽说出众人心中所想,但未免有些嫌刻薄,柳氏的眼微微一扫,面上的薄怒很快消去:"听说贵府本是一等一的人家,谁知说起话来,句句污蔑人不说,还无大家之风,真是惹人笑。"秦氏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被水氏拉住了,水氏淡淡开口:"这走进来又没人介绍,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难免不让人猜测。" 婉潞瞧一眼思聪,见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氏这话虽刻薄了柳氏,却更刻薄了思聪,婉潞心里叹了声才笑道:"八妹妹,这位是?"思聪眼里又有泪光闪现,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对婉潞道:"六嫂,这是王爷的表妹,王爷说她成日在家也嫌气闷,这才让我带她来的。" 第五十九章 柳氏已经团团福了一福,对楚夫人笑道:"侄女见过夫人,还望夫人恕了方才侄女无状。"伸手难打笑脸人,楚夫人压了好几次总算把火压下去,怪什么呢?该怪自家人不争气吗?她看一眼震惊在那里的四太太:"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说完楚夫人就扶了秦氏的手出去,眼角都没梢一下思聪,紧绷的脸也说明楚夫人在克制着怒气。婉潞请思梅先出去,又去请四太太。四太太的眼并没离开思聪和柳氏身上,她就算再糊涂,也晓得这里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甩开九奶奶搀扶自己的手,四太太看着思聪,唇抖的不成样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四太太的质问声让婉潞停下了脚步,思君思慧姐妹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帮思聪解围的意思,婉潞刚要走上前柳氏已经开口:"贵府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大表嫂,难怪你会这样,原来是家教不好。"这话伤的何止四太太和思聪,四太太又怎容的别人这样,手一抬起来就要往柳氏脸上打去。 柳氏并不闪躲,那双眼直视四太太,眼里是不容质疑的嘲讽。四太太被她眼里的嘲讽看的心头大怒,那手正要打下去的时候已被上前的婉潞接住,四太太瞪眼看向婉潞,婉潞已经顺势把她交到九奶奶手里,含笑道:"四婶,今儿是八叔叔的大喜之日,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了肝火,惹旁人笑话。" 柳氏在旁听的眉一竖,她自负才貌双绝,没过门死了丈夫未免被人嚼了舌根,她这样骄傲的人哪受得住这个,一怒之下上京投靠远房表哥,希图仗了他的声势给自己寻门好亲,也好堵一堵家乡那些嚼舌根的人的嘴。 谁知到京不久竟被戚王灌醉骗了身子去,醒来后大哭大闹,只要扯了戚王去死,被几个戚王的宠妾冷言冷语激了几句,把心底一点好胜念头激了起来。务要让那几个宠妾瞧瞧自己的手段,用甜言蜜语把戚王哄了过来,用足种种手段让戚王把自己捧在手心,要上表请封她为侧妃。 柳氏比不得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晓得这侧妃虽也称妃,和王妃比起来那可大不一样。她在王府中仗了戚王的宠爱,本就不把思聪看在眼里,此时做了表妹那还能用客人身份让思聪礼让,等真做了侧妃那就要给思聪修嫡庶礼,怎么肯让她弯下|身子行礼? 对戚王撒娇撒痴,要不就另嫁户人家做大的,不然就把思聪休了自家做王妃。戚王虽被美色所迷,也晓得皇帝是不会答应的,休说思聪生了嫡子,就算没有孩子,想要休妻那也是难上加难。只得好言哄她等给她寻门好亲事,打了主意以后好继续偷情。 柳氏心里又怎么不明白戚王所想?只是这京城和家乡不一样,有了戚王做靠山也要容易些,一门心思给自己挑个好夫婿。挑来挑去戚王看中八爷,柳氏自己也觉不错,出身世家又有功名,听说长的也好,最要紧的是八爷是思聪哥哥,嫁了他就压了思聪一头,自然连连赞好。 戚王见心爱的情人赞好,心里更是高兴,寻来思聪要她回侯府说,本以为一说就成,谁知历来顺从的思聪咬牙不肯答应,直到戚王发了数次火思聪才应了回去说。柳氏欢欢喜喜预备嫁妆,哪想到等到的竟不是侯府派来的媒人,而是八爷去鸾娥那里求亲的消息。 柳氏只觉受到莫大侮辱,在戚王面前哭哭啼啼,说侯府看不起自己,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戚王见心爱的情人这样哭泣,心里慌的不得了,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好容易才把柳氏哄歇,又让人去把思聪叫回来,骂她一顿给柳氏出气。 柳氏这才擦了眼泪,搂着戚王脖子说等八爷成亲这日去侯府瞧新人,戚王见她露出笑容,自然是应了。等思聪回府,戚王的冷言冷语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又让她成亲当日带柳氏前去,思聪刚说个不字,戚王就怒道:"你做表嫂的,平日不照顾表妹,让表妹一个人孤零零在王府待着,你倒四处应酬,也不晓得带一带人,我略提一句你就不肯,连客人都不肯招呼,怎好主中馈。" 思聪被戚王这番看似有理的话说的无话可答,虽知道带柳氏去不啻给侯府打脸,也只得带了她去。柳氏进京一年有余,晓得权势的重要,自己明面上是戚王表妹,别人怎么说也要卖自己三分面子。谁知进了侯府就被秦氏质疑,又听到婉潞这样说,那话里就更冷了:"原来这侯府上下竟是没有教养的,对待客人都是这般。" 婉潞已让九奶奶扶着四太太出去,听到柳氏这话转身轻笑:"柳姑娘你这话错了,若是好好来道贺的客人,那自然是好生相待,若是恶客,就恕我"婉潞顿一顿,那话没说出来,面上依旧笑吟吟的。 柳氏没相到婉潞看起来温温柔柔,说起话也是极刺人的,脸上反而露出笑容:"哦,原来在六奶奶心里,我竟是恶客,可是六奶奶要知道,我进这侯府也不过就说了几句,就有人又要打又要骂的,没有恶主,哪来的恶客?" 思聪轻轻拉一下婉潞的袖子:"六嫂,表妹总是王爷的表妹。"秦氏已经重新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就接了:"对,可是柳姑娘可不是你的表妹。"柳氏的头高高抬起,眼里的冷然更甚:"我今儿才知道,原来丈夫的亲戚不是妻子的亲戚。" 秦氏笑了:"柳姑娘这话说的好,可是你要晓得一件事,只有丈夫的亲戚把妻子视同亲戚,妻子才能视丈夫的亲戚为亲戚,柳姑娘从进来到现在,哪有一分表妹对表嫂的尊重之意?"柳氏被堵住,一时想不出话来答,婉潞伸手轻轻扯了下秦氏:"三嫂这话说的虽有些重可也合理,姻亲姻亲不过是随姻缘而来,比不得那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大面上不错就成了,要人对你贴心贴意处处尊重就先要尊重别人,我瞧柳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这点小事不会不明白吧?" 秦氏也点头:"六婶婶说的是,道理果然是这样,这人啊,想要别人尊重自己,视自己为上客,就要做出的事让人尊重才是,仗了那么一点点远亲,就想被人视作上客,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思聪见柳氏被说的脸色煞白,心里虽觉痛快可也担心,低低叫了声三嫂。 秦氏拍拍她,那嘴依旧不饶人:"哎呦,我们在这说的是待客之道,可没有说柳姑娘您的意思,瞧您定是个宽宏大量的,可不要往心上去。"说着秦氏弯腰福了一福,婉潞也含笑道:"柳姑娘,我们姑嫂妯娌在家,总喜欢说这些家常,倒忘了怎能在你这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说呢?" 柳氏的那团火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婉潞已经亲热地挽起她的手:"柳姑娘既得了八妹夫的青眼,定是个十分周全的人,一定不会把我们说的话放在心上,还请往外面去,这时辰快到了。"说着婉潞就携着柳氏往外面走,秦氏也拉了思聪:"走吧,再耽搁一会,新娘子就该到了。" 第六十章 思聪半含感激半害怕地对秦氏道:"三嫂,现在这样对她,到时王爷可会?"秦氏见柳氏已离的远了,往地上啐了口:"呸,她能去告什么状?我赵家哪一点待客不周了?你啊,快些寻户人家把她嫁了出去,也省了许多的事。" 思聪自然是巴不得把柳氏嫁了出去,可一想到戚王,思聪就低头不语,秦氏叹气:"你在家的时候也是个端庄有主见的女儿,怎么一嫁了人这么几年就变的这样畏缩?你一做表嫂的寻个人家把表妹嫁出去,天经地义的事,到时嫁妆多多陪送了,别人只会没口子赞你好,戚王难道还会因为你把表妹嫁了来寻你的是非?" 见思聪还是不说话,秦氏叹气:"难道是你手上没钱,我做嫂子的总还有那么几两体己,你拿了去,给她做份好嫁妆。"思聪抬头连连摇头:"三嫂,不是银子的事,虽说王爷如此,可我手里还是有钱的,只是王爷……" 秦氏哎了一声,瞧那王府都是些什么人?好好一个姑娘就被揉搓成这样?亏四太太还日日欢喜得意自己有个王妃女儿。秦氏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怕?这落第的外乡举子多有延滞在京希图下科的,你悄悄让人打听了,寻个没成过家的,先把亲事定了再和王爷通气,王爷不肯难道你不会拿出正理来说?" 思聪听的仔细,微微应了一声,可背着戚王做事,总是有些怕。秦氏摇头:"你啊,他们既能做了暗事,你又有什么不能做的?"见思聪面色渐渐如常,一脸若有所思,秦氏这才拍拍她的肩:"哎,本不该是这样的。" 本该是另一样的,思聪面上露出别的神色,本该是嫁个状元,夫唱妇随地过日子,而不是嫁个老翁,姬妾们争宠不休不说,还被人处处拿捏。 思聪叹气,秦氏搂一下她的肩:"你也别叹气,怎么说嫁进王府也不是什么差的亲事,只要你拿准定盘星,别再这样被拿捏,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但愿如常,思聪吐出一口气,心里已经在盘算要怎么把柳氏嫁出去,至于戚王的心,思聪苦笑,本就不愿意,就算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唯一为的就是儿子。 这里一耽搁,等到新宅的时候道贺的人已经做了一花厅,思聪总是王妃,她进去时候厅里的人都起身相迎。柳氏本坐在那里不起身的,被几个年老的夫人盯着看,也只得咬着牙站起来。 思聪含笑请大家都不必多礼,继续坐下说话,自己这才坐到四太太身边。今儿八爷成亲,四太太自然坐了首席,首席之上除了侯府出的两位王妃,还有几位国公夫人和宰相夫人。按了柳氏的身份,婉潞把她安排在了没出阁的姑娘们这一桌。 没出阁的姑娘大都是随自己母亲来的,人数本就不多,彼此之间除柳氏外都熟识,看着柳氏那眼神就带了些不好的意思。有几个也曾听家里人私下说过,不过没出阁的姑娘总不好随便这样议论,只是偶尔笑一笑,交换一个互相会意的眼神。 柳氏坐在那里十分气闷,又见思聪被人礼敬,一条帕子都被自己揉皱,本想着今儿来给侯府一点颜色瞧瞧,哪晓得反被人如此对待?婉潞手里执了壶,含笑走了过来,瑾姐儿本坐在这一桌,瞧见婉潞过来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壶,给在座的姑娘们每人斟了杯酒。 这动作让在座的人都站起身,有个十五六的姑娘笑着道:"侄女们在这里自己坐着说笑就是,还劳烦婶婶过来斟酒?"婉潞认得她是苏尚书的幼女,上个月刚定了亲,笑着道:"还没恭喜过五姑娘呢,今儿这杯酒就当贺五姑娘。" 苏五姑娘被婉潞说的面上飞红,接过婉潞递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同席的其他姑娘口里都乱道贺起来。越发显得柳氏一个人孤单坐在那里冷清极了。婉潞已对柳氏笑道:"柳姑娘,今儿来的客人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体谅。" 说着婉潞对瑾姐儿道:"瑾姐儿,这是你八姑父的表妹,你可要好好替我招呼了。"瑾姐儿弯腰行礼:"是,娘,女儿记住了。"旁边秦家小女儿伸手摸一摸瑾姐儿的头:"瑾妹妹这样乖巧,赵婶婶你好有福气。"婉潞又笑着说两句,就去往别处应酬。 柳氏坐在那里,虽有瑾姐儿招呼自己,只觉得被人无比冷落,什么骄傲气势全都化为乌有。等到新人进门,大家到堂上观礼,柳氏见八爷生的果然俊俏,又听旁边人议论鸾娥种种好处,只觉得如坐针毡,悔不该来这一遭,不等席终就告辞而去。 秦氏让人送了出去,悄悄对婉潞道:"我瞧柳氏还能知几分廉耻,就不晓得这廉耻是真还是假?"婉潞拿起筷给客人布一筷菜,脸上笑容没变:"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 四太太一张脸本该是笑的,可今儿来了个柳氏,等她走后席上也有人悄悄议论,四太太虽称病但耳朵极灵,又见众人的眼不时望向思聪,那眼神里什么味道都有。四太太慢慢品着,竟品出一些以前没品出的感觉来。四太太抬头看看思聪,见她低着头面前的酒菜动都不动,恍惚间似乎有泪出来,四太太明白了什么,感到手脚冰冷,开始喘起粗气来。 九奶奶虽在别席上应酬,可还是瞧着四太太的,见她用手扶住头,急忙走上前来:"婆婆,您可是不舒坦,媳妇扶您去后面歇息一会。"思聪也起身要扶四太太,四太太用手撑住桌子被思聪扶起来,用手推九奶奶:"不必,让你八妹妹扶我进去就好。" 九奶奶被四太太一推时候摸到她的手心,只觉得手心里又冷又湿,忙笑道:"婆婆,八妹妹身子……"四太太的声音已经大了些:"她是我的女儿,我自己会心疼,不用你管。"旁边桌上坐着的楚夫人也察觉出来,刚要唤婉潞,婉潞已经走上前对四太太道:"四婶,还是我们扶您下去歇息吧。" 四太太一双眼并没离开思聪,心口那股浊气怎么都发不出来,手紧紧地拉住思聪,思聪只觉得她的指甲都要抠进自己肉里,当着众人又不好喊疼。四太太还是挥手:"我只要聪儿。"婉潞看向思聪还想再劝,思聪已经举步:"六嫂,九嫂,就我扶娘下去吧。" 婉潞和九奶奶对看一眼,放手让思聪娘儿俩下去,又让丫鬟跟着,但丫鬟刚走几步就被四太太斥退。这让婉潞心里更着急,见席上都停了下来,婉潞忙走上前:"四婶本就身子一直不舒坦,今儿是八叔叔娶亲才高兴出来,这会想必撑不住下去歇息,各位还请继续用。" 四太太有病休养这事全京城人人都知道,听了婉潞这番解释,就算有几个觉得她病的蹊跷的也会再说,只是说几句哪里有好太医,有什么偏方这话。 婉潞见席面又和原来一样,想寻九奶奶交代几句,却看不到九奶奶,旁边的丫鬟已经上前回道:"九奶奶不放心,跟着去了。"这话被旁边席上的人听到,转头对婉潞笑道:"府上家风实在不错,几个媳妇个个孝顺,真是难得。" 婉潞又要应酬几句,想着九奶奶既去,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继续和妯娌们在席上应酬。戏唱过了几出,酒席也终了,有些宾客告辞,剩下的都是些平常十分交好的人家。 第六十一章 于是各人又去换了一轮衣衫,等出来时外面的大圆桌都被收去,只摆了小几椅子,上面放了冰盆,新鲜的茶水点心都已放好,又重新坐下,等重新开场再唱几出戏。 此时却还不见四太太出来,婉潞让人再去瞧瞧,不一时来人就转来,回说四太太和思聪在里面,九奶奶带着人守在外面,想来不会出事。婉潞怕九奶奶饿着,让人给她送些点心去,这才坐下重新听戏。 此时已近傍晚,凉风习习,园里花香袭人,台上的戏已经不再是那大锣大鼓吵的人烦的,而是小生小旦们扮上在那细细地唱,离合悲欢、恩爱缠绵,全在这一举手一投足间。 婉潞虽素来不爱听戏,也觉得唱的好,用手轻轻地敲着桌子,细细体味这唱词里的意思,正在心旷神怡之间,楚夫人招手叫婉潞,婉潞忙起身走过去。 楚夫人脸上有些为难地对婉潞道:"方才威远侯夫人和我说起上个月公主新得的小女儿,想和你做门亲家,那是你的儿女,自然要问你这个为娘的。"婉潞瞧着笑的开心的威远侯夫人,淮阳公主五月生了个女儿,虽不是儿子威远侯府也大肆庆祝。 婉潞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婶婶看重做侄媳的,侄媳该高兴才是,只是智哥儿已经十一,这岁数只怕有些不合。"威远侯夫人这几年是喜气洋洋,没了一个可能会牵连自家的儿媳,得到一个公主媳妇,这是多大的体面?听到婉潞这话就道:"侄媳你也太不会拐弯了,你家智哥儿,他的婚事只怕你们都不能做主,我怎会求,说的是你家小儿子,我记得那叫德哥儿。" 婉潞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按了常理和公主府做亲,那是多大的荣耀,别说公主府主动来说。但婉潞着实不想和淮阳公主做亲,有这样一个娘,谁知道会教养出什么样的女儿呢?见婉潞沉默,楚夫人忙为儿媳解围:"能得你们府上青眼,那是我小孙子的福气,只是他哥哥都没定亲,怎么能到他呢?" 威远侯夫人顿了顿,接着就自己笑了:"这也有道理,只是方才我一见那小孩子,不由就爱上了,恨不得把自己孙女立即就许过来呢。"楚夫人端起一杯茶:"那我要多谢了。" 威远侯夫人也笑了,见她口口声声提的都是公主的女儿,婉潞不由想起当日侯府门口那个乖巧女童来,算年龄,倒是这个女孩和德哥儿相配,可是没了娘的孩子,又有这么一个后母,贸然提起不过陡增烦恼罢了。 这里应酬一回,天色已经渐晚,下人们把厅里四角挂着的明角灯都点起来,旁边又点了几十支儿臂般粗的蜡烛,一时厅内亮如白昼。 有丫鬟过来悄悄回道:"八姑奶奶已经回府了。"连辞都不来辞一下,看来她和四太太说了这半天,也不知道有多伤心,婉潞嗯了一声,丫鬟又道:"九奶奶也服侍四太太回去了,说是今儿就劳烦六奶奶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婉潞叹了一声,四太太算尽荣华富贵,哪晓得算进去的,是自己儿女的一辈子,看着满目的喜字和红绸,但愿鸾娥嫁过来,四太太会有所领悟吧。 等这里全都散了,已经敲三更了,赵府主人们送走客人,楚夫人已经撑不住了,婉潞忙请她回去歇息,明儿还有事呢。 接着回转里面让下人们赶紧收拾,秦氏走过来笑道:"六婶婶你没去新房瞧瞧鸾娥妹妹,不,该叫她八婶婶了,今儿她打扮的就跟天女下凡一样,小八可真有福气。" 婉潞只觉得浑身又酸又软,这里还要收拾一阵子,用手撑着头:"我今儿忙的就跟陀螺一样,哪还顾得上去瞧一瞧她,只怕她还在那怪我呢。"秦氏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办喜事总要累着,我说你也别在这瞧着他们收拾了,快去歇息吧,明儿后儿都还有得忙呢。" 都已经说好了,婉潞和秦氏就不回侯府,就歇在这边,等明一大早跟着新人回侯府给大家见礼。婉潞用手捶着肩:"哎,巴不得早点娶个媳妇回来分分辛劳。"秦氏拉着她走出去:"也没几年了,智哥儿眼看就大了,到时只怕你就嫌太闲,连个斗牌的人都找不到。" 等在外面的双妙她们见两妯娌出来,忙打起灯笼在前引路。婉潞已经闭着眼睛打晃了,听到秦氏这话笑了:"哎,当日嫁进来好像就在眼前,一转眼我们竟然老了。" 秦氏精神比她好些,伸手携了她手:"时光本就催人老。"说话时候就到了这边的歇处,屋里摆了两张床,上面被褥皆全,已经熏好了香。 双妙和秦氏的丫鬟各自伺候她们卸妆就退了出去关好门,婉潞滚到床上闭着眼,秦氏刚要上床就见婉潞已经沉入梦乡的样子,走到她旁边用手去推她:"哎,我跟你说,今儿四婶差点没晕过去,要不是九婶婶的药丸,只怕就要请太医了。" 婉潞半睁开眼:"哦,我还在纳闷怎么没请太医呢?"秦氏推她一下:"去,就知道你只是面上好。"婉潞翻个身用被对着她,秦氏自己躺回去,过了会儿撑起一支胳膊看着婉潞:"哎,你真睡着了,我说,思聪要是真能立起来,也不算错。" 婉潞翻身,就着月光都能看到秦氏一双眼发着光。婉潞把被往肩头扯了扯:"你怎么不累啊?我全身都酸痛,你还这么精神。"秦氏笑了一声,寂静的夜里听的特别清楚:"今儿看了那么场大戏,我怎么会累?"婉潞把被放下来看着她:"我说呢,怎么就我一个人在那里忙,敢情你们全都去看戏去了。"秦氏又笑笑,叹了一声也盖好被闭上眼睛。 今儿前面唱戏热闹,四太太母女也热闹了一场,秦氏怕打扰了前面的宾客,人来报的时候悄悄让丫鬟不要惊动楚夫人她们,自己带着人往后去,到那的时候只听到四太太哭个不停,九奶奶在旁边劝说,思聪一张脸白的像纸,指着四太太就怒道:"好,我无能,我抓不住男人的心,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倒要问问娘,你可曾教过我似青楼女子一样下贱?" 秦氏她们知道四太太会和思聪说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到四太太竟抱怨思聪抓不住戚王的心,忙上前拉住思聪劝说,思聪已经把她们推开:"从此后我就当没有这个娘家,我在戚王府死了也好,活着也罢,你们都不用去。" 说着思聪眼里的泪已经滚落下来,心里只觉得无尽委屈,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娘的温柔软语,别人的赞扬,全都是假的,只要自己没有抓住那个男人的心,就全都不见了。 九奶奶还想劝说,思聪已经甩袖离去,叫上自己的从人等车而去。九奶奶转头时候四太太双眼已直插上去,秦氏在给她抚着胸口,九奶奶忙把药丸拿出来给她灌药。丫鬟问一句可要请太医,秦氏已经开口:"今儿是八叔叔的好日子,哪能这样耽搁,还是先把药灌下去再说。" 不知那药有奇效还是四太太本就是做出样子吓唬她们,那药刚灌下去,四太太就打了个嗝,眼睛放了下来,自己能坐的起来。见四太太看起来好了,秦氏这才松了口气,九奶奶也拍拍胸口,让丫鬟们打水进来给四太太洗脸。 第六十二章 四太太却没有伸手进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哭道:"我的命好苦。"秦氏正在给她拿手巾擦脸,听了这话把手巾往盆里一丢:"四婶这话未免太戳人心窝,您要命苦,谁的命好?您一没婆婆在头上做作,二没有宠妾持宠生娇挤兑,三没有忤逆的儿媳,婆婆和二婶也是厚道人,这话说给别人听倒罢了,当了我们说这话,难道是说九婶婶不孝?" 四太太从没被小辈这样训过,哽咽着又要开口,九奶奶已经道:"三嫂,只怕婆婆是病又犯了,给她再吃粒药就好。"四太太听了这话,吓得不敢再开口,接起手巾默默擦脸,九奶奶服侍她梳妆好后也就回侯府。 这一幕秦氏明令下人不许传出去,谁敢私自议论的,就革了他的差事,只让丫鬟们去回说思聪和四太太各自回府了。 秦氏又在叹息,婉潞睁开眼看着她:"四婶也是何必呢?好好的日子被她过成这样?"秦氏的眼又亮了:"谁告诉你的,我还想慢慢和你说,不然八婶婶知道了,心里一定会不舒坦?"婉潞打个哈欠:"猜都能猜出来。哎,就不知道鸾娥妹妹嫁给小八,是福还是祸?" 秦氏扑哧一笑:"要知道,你寻人去听墙根就好。"婉潞拿起床上的枕头往秦氏那边扔去:"去,这么不正经?" 不管是福还是祸,当婉潞看见新婚的鸾娥面上的喜悦大于羞涩的时候,婉潞心里还是欢喜的,各自行礼就带着他们夫妻往侯府去行礼。 早上的微风吹着人的脸,婉潞和秦氏走在前面,偶尔一回头,看见八爷悄悄地牵住鸾娥的手,鸾娥羞涩的用牙咬住下唇。婉潞秦氏相对一笑,但愿从此岁月静好,再不生波折。 磕头敬茶问安,这些都是俗套,四太太眼神有些恍惚,鸾娥的那杯茶她半天都没接过去,直到四老爷咳嗽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按常理还该说几句客套话,可四太太的唇只微微张一张,看着鸾娥那张娇美的脸,又看向她旁边气宇轩昂的八爷。 四太太伸手去接鸾娥的那杯茶,刚要碰到时候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四老爷有些看不过去,咳嗽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两个都已年老,该安享儿孙福才是。"四太太这才端起茶来,掀开盖喝了一口,就把茶撂在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茶盘上。 见荷包放到了茶盘上,楚夫人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昨夜回到侯府,就听有人来报四太太和四老爷又哭闹了一场,口口声声说四老爷官位不显,才让戚王如此欺负思聪,连八爷和九爷都吃了挂落,一个是为什么不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儿,也好让戚王瞧瞧,另一个是护不住妹妹,怎么做哥哥? 落后还是四老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九奶奶又给她灌了药下去,才算好了。今儿一早也不晓得四老爷过去说了什么,四太太这才打扮着来了,楚夫人还怕四太太当了众人的面发作鸾娥,心里已经打点好了许多主意,见她只是不说话,这才定了心。 鸾娥已经转到楚夫人这边,不等她跪下行礼楚夫人就接过她捧着的茶,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妥当人,嫁了过来人人都喜欢的,这都是家里至亲,你原先也见过的,可别再做出羞涩样子。"鸾娥低头一笑,八爷已经嘻嘻笑了:"大伯母原来是见了侄媳就忘了侄子。" 楚夫人白侄子一眼:"我这不是怕你欺负她?八奶奶这样好的人品,嫁给你还有些配不上呢。"这话明明白白是说给四太太听的,四老爷不由自主望了自己妻子一眼,四太太好似没听到,一双眼还是那样茫然。四老爷不由心里叹气,思聪在王府的处境四老爷还是有些知道风声的,只是那总是别人家事,况且王府势力总是比侯府要大上那么一些。 当日就不该听了父亲的话把思聪嫁进戚王府,姬妾成群的只比自己小那么几岁的男人,怎么会心疼自己娇花一样的女儿?事已至此,四老爷看一眼四太太,当初要不是她一心撺掇,现在也不会这样,全是娶妻不贤,才惹出这么些事情。 看着在那里挨次行礼的鸾娥,四老爷点一点头,娶了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媳妇,这边也有当家的人,又有九奶奶服侍四太太,自己也好不操心可以过几年轻松日子了。 拜了一圈下来,楚夫人让婉潞带了鸾娥去认认侯府别的族亲,婉潞行礼后带鸾娥出门,转身时候看见八爷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秦氏掩嘴轻笑:"八叔叔,你不快些出去陪客吃酒,难道还要跟着六婶婶和八婶婶一起去认人不成?" 八爷一张脸变得煞红,鸾娥也低头一笑,婉潞携了鸾娥的手,感觉她的手心一片温暖,侧头看看鸾娥,只觉她的容貌更胜往日。侯府的路鸾娥也算走熟的,今儿却觉得侯府景色和平日不同,两人直到坐上了车婉潞才开口道:"见八叔叔那样对你,我这心才放下了一些。" 鸾娥把腿伸长一些好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抬头笑着说:"姐姐又来逗我。"婉潞拍拍她的手,语里带了叹息:"你啊,侯府虽说人多,现在已经分家出去,你们虽不是单过,也只有妯娌两个,九婶婶人又平和,素日只管服侍你婆婆,算起来,只要你婆婆不闹什么,你的日子是极好过的。" 听婉潞说了这么一大套,鸾娥点头:"就知道姐姐疼我,出嫁之前干娘也嘱咐我来着,遇到这样的婆婆也不晓得是好是坏,只是人总要过日子,况且她先有了个恶名,难道还能编排我不孝?若是遇到那种面上慈爱,心里一肚子坏水的婆婆,那才叫难对付,再说这过日子,总是有了这个好处就没那个好处,我没姐姐那样的福气,就不什么都占了。" 婉潞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你啊,这嫁了人就不是孩子了,好好的过,别让亲家太太操心。"鸾娥点头不止,车已经停了下来,今日看着鸾娥出嫁,嫁的还是自己熟悉的人自己心里都这样担忧,等真到了嫁女儿那日,该是怎样的难过? 八爷既娶了亲,四太太的病瞧着也有些稳,四老爷择了日子,七月初八全家从侯府搬到新宅去,虽说是全家,也不过就是四老爷夫妇带了九爷夫妻,院里有一半的下人早被遣到新宅那边布置,剩下的下人和家具什物都不多了。 侯爷面上也留了一下,说让他们过完中秋再搬出去,四老爷只笑没有应,侯爷不免又发几句兄弟四散的感慨。四老爷倒笑了:"横竖都在京里,也只隔了一条街,大哥想过去坐小竹椅就过去了,总好过二哥又要外放,等弟兄们再见面时候,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 二老爷刚一满服就去吏部起了文书,吏部那里知道是定安侯的弟弟,又得了一些银子,办起来也很快速,不过一个月就选了浙江一个知州,前官八月任满,二老爷得了吏部凭照,收拾起来就要去赴任,择了七月初三的日子出京。 侯爷心里明白自己这位异母弟弟是想给所生母争一封诰命,自然不好拦他,只是叮嘱几句虽为朝廷尽责,自己也要保重身子之类,此时听到四老爷这样说,不由叹了一口气:"一母所生的同胞,大妹妹又随妹夫出京,现在只剩你我了。" 第六十三章 四老爷的眉头也微微皱起:"当日唯恐膝下人少,纳妾生子,展眼今日已经过了半生,才晓得嫡庶这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想起也不由齿冷,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侯爷顿了顿,没有接弟弟的话,四老爷也觉失口,两弟兄又说几句也就各自分开。 侯爷去上表皇帝,等自己六十寿辰一过,就让赵思贤袭爵,四老爷自去安排搬出侯府的事情。婉潞虽早知道侯爷要让赵思贤提前袭爵,可知道确实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愣,赵思贤说完得不到妻子的回应,回头见她愣在那里,上前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 婉潞把手里给德哥儿做的中衣叠好:"我只是在想,等袭爵之后,孩子们的婚事就该提了,像咱们女儿那样的,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赵思贤挑起一边的眉:"瑾姐儿还小,福姐儿就更小,要提也只有智哥儿的婚事。" 婉潞白他一眼:"小?不小了,瑾姐儿快要满九岁,福姐儿也快六岁了,也只是我们舍不得给他们定亲定早,要在别人家,这样年龄早定亲了。"仿佛当日才娶婉潞过门,怎么今日就要讨论孩子们的婚事?赵思贤的眉皱起,一个字也不说。 婉潞把东西收拾好,见他躺在窗前榻下,手里那柄扇子动也不动,走上前坐下来推他一下:"怎么了?难道舍不得女儿们出嫁?" 赵思贤撑起一支胳膊:"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平日应酬也能见到别人家的孩子,可是看来看去,满京城的子弟,觉得就没一个配的上我们女儿的,你说那样的淘气小子,怎能让他们把我们女儿娶了去。"婉潞莞尔:"方才还说我,现在你自己也这样,我们是做父母的,瞧着自己孩子总是好的,全京城各家府邸那么多的子弟,哪有配不上我们女儿的。" 赵思贤点头,翻身坐起就去找鞋,婉潞把鞋子从榻下给他踢出来:"你要往哪去?"赵思贤嗯了一声就去拿衣架上的外袍:"我要再去各家府邸瞧瞧,看能不能给女儿们寻摸个好女婿。" 婉潞带笑上前给他理着衣衫:"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哪有你这样的急匆匆去的,总要找人在外面慢慢打听,然后自己去瞧了,冷眼寻上个那么一两年,挑中了人家再放个风声,咱们是女家,哪有这样赶着的?"赵思贤点头:"对,还是夫人说的对,我太心急了。" 婉潞抿唇一笑,双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奶奶,太太请您过去,说要商量事呢。"婉潞哎了一声就往外走,赵思贤拉住妻子的手:"娘见得多,你和娘也说一声让她老人家也出个主意。"婉潞把丈夫的手拿开:"知道,别显得就你一个人孝,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赵思贤看着妻子走出去,拿起本书想瞧,可怎么也瞧不进去,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自己女儿?这可真难办。 婉潞来到楚夫人上房,就听到里面有笑声,掀起帘子进去,瑾姐儿坐在楚夫人下首,岚云坐了楚夫人对面,搭了秦氏正在那斗牌,瑾姐儿小嘴嘟起:"三伯母,明明是你放的牌,你还赖我放的。"楚夫人已经笑的把牌丢下去:"不管谁放的,总是我赢了,你们快些拿钱。" 秦氏拍一下瑾姐儿的手:"姐儿,那二饼可是你自己扔的。"瑾姐儿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三伯母,是你扔的,我扔的是三饼。"岚云晓得她们是故意说笑话逗出夫人发笑的,只在那里笑着不说话。 秦氏看见婉潞走进来,眉挑起道:"六婶婶你来的正好,快来评评理。"婉潞摸一下走到自己跟前的瑾姐儿的脸,也没往牌桌上看,只是笑道:"你是长辈,我们女儿就让了你又如何。"秦氏伸向钱串的手又缩了回来:"好啊,这话里话外是说我这做长辈的欺负小辈呢。" 说着秦氏就往楚夫人那里看:"婆婆,六婶婶欺负媳妇。"楚夫人已经让人来收牌桌:"什么欺负,要我瞧,是你欺负她们母女。"这话逗的屋里服侍的人都笑起来。 又说笑几句,瑾姐儿晓得长辈们要商量事情,行礼告退。楚夫人这才被秦氏扶了坐到上面,对婉潞道:"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商量下你公公的六十寿宴,还有等这寿宴完了,我也就搬了这里,让你们住进来。" 说着楚夫人瞧一眼这屋里,轻轻叹了口气,自从袭爵搬到这屋子住着,也有二十来年了,当年没搬进来的时候是如此盼望,只有搬进这里才能真正确认自己是侯府主母的地位,而搬到月太君曾住过的屋子,虽说那屋子比这屋子要大,设施要更好一些。 可总觉得搬到那里去就是等死,见楚夫人面上露出舍不得的神情,婉潞笑道:"在哪住不也一样?婆婆既喜欢这里,就一直住着,现在府里空院子也多,等收拾出几个小院子来给孩子们住着就是。" 楚夫人垂下眼帘:"礼不可废啊。"婉潞的心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楚夫人一生为人做事,都为的是那个礼字,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楚夫人不过一瞬就已抬头:"说那些做什么,等你公公的寿宴一过,你们袭了爵,这称呼就该改一改了。"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秦氏笑了:"到那时就该叫婆婆老太君了。"楚夫人也笑:"是啊,想不到我也成老太君了,当日嫁进来的时候不过十六,现在一辈子一转眼就要过去了。"从十六到六十,无情的时光就这样把红颜变成白发。 婉潞眨眨眼,好让不知什么时候有些发酸的眼睛恢复正常:"方才还和六爷说呢,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该议亲了,想着婆婆见的多,想请婆婆应酬的时候多帮忙瞧一瞧呢。"一提起孙儿的婚事,楚夫人就少了些感伤,开始和她们商量起来,侯府没定亲事的孩子不少,足足要议好长一段时候。 说了一会摆上晚饭,正在用饭时候有个管家娘子进来,在婉潞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婉潞的眉皱一下,秦氏已经瞧见:"六婶婶,有什么稀奇事?"婉潞尽量说的平淡些:"戚王府那位娇客,今早出家了。" 戚王,娇客,出家?这一连串词语组在一起,让楚夫人怔了怔,秦氏刚要说话,楚夫人已经开口:"出嫁了?怎么也没听到个信,嫁到哪家总要有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添添妆。"婉潞的唇往上扬,秦氏已经笑了出声:"婆婆您听错了,那位娇客是出家不是出嫁。" 楚夫人哦了一声,婉潞也上前道:"这也是稀奇事,听说昨儿还好好的,今儿一早起来就一声招呼没打,叫了乘小轿就往城外去,等戚王回府都不见她回来,着人去寻才知道她竟在通济寺落发出了家。"楚夫人点点头:"这也好,就不知道你八姑奶奶那里,会不会吃什么挂落?" 秦氏见楚夫人用的也差不多,让丫鬟端了水过来给楚夫人洗手,等她漱完口才端了茶过来:"有什么好吃挂落的,难道天下有表哥会因为表妹出家就休妻的,戚王就算色令智昏不要脸,陛下还要脸呢。"楚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说的也是,我是老糊涂了。" 第六十四章 秦氏笑着道:"婆婆您不是老糊涂,您是心疼八姑奶奶。"丫鬟们上来把残席收掉,楚夫人离开桌子坐回自己常坐的地方,瞧着秦氏:"就你嘴巧,你四婶现在病着,八奶奶又才进了门,我不多心疼心疼她,还有谁心疼呢?" 秦氏从岚云手里接过美人拳给楚夫人捶着腿:"婆婆说的是,倒是媳妇忘了,明儿啊,就让人去送东西瞧瞧八姑奶奶去。"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楚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说笑一会,也就各自散去。 第二日婉潞收拾了些新鲜蔬果让人给思聪送去,送去的人回来报说思聪和平日一样,楚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婉潞忙着家务,又要把那些空出的院子都收拾出来,好让孩子们各自分开住下,一时也没有功夫去听外面的传闻。 柳氏出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各种各样的传闻也纷纷涌现,有说那通济寺主持本不愿收柳氏的,是柳氏在大殿佛前跪了足足三天才得到主持首肯,又有说戚王赶去通济寺时柳氏正在落发,戚王一怒为红颜,险些把通济寺给拆了。 不过这通济寺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寺,当家主持静慧师太曾得罗太后金口称为师父,当今皇后也来添过香油钱。见过这些奢遮的人,戚王这样一个宗室王爷又算得了什么?静慧师太只是念几声佛号,寻几个粗壮的婆子就把戚王请了出去,柳氏在佛前依旧没回头,直到发全都落掉。 还有人说戚王迁怒王妃,要上表把王妃废掉,前面两个传闻不过都只听听就算,后面这个传闻就和赵府有莫大关系了。 婉潞是不晓得这些的,她正在招待人呢,赵二爷上个月点了江苏学政,前几日已经出京赴任,苏静初在京里收拾东西,全安排好了才带着孩子们随着丈夫去,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岁,赵二爷的意思,就让他们随任好在任上读书。女儿才十二,路上人手少怕出什么意外,就留在京里送回侯府住着。 苏静初虽舍不得女儿,也要把把女儿送过来的,许是担心女儿在侯府里过的不好,吃的穿的玩的放了满满几箱。搬出去住之后,那边的人手少,珏姐儿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苏静初又把自己身边一个得用的婆子张妈也留给女儿。一切安排好了,苏静初又对婉潞说了多少拜托的话。 又让女儿上前给婉潞行礼,婉潞见面前少女明眸皓齿,乌黑的发挽在脑后,只别了一支玉簪,面上神情落落大方,又见她给自己行礼,忙把她的手拉过来,笑着对苏静初道:"珏姐儿好一个模样,又这么知书达理的,二嫂您放心去,我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 听见婉潞这话,苏静初泪不由掉了下来,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摸着她的头道:"晓得六婶婶是个公平人,只是这孩子从生下来从没离开过我这么久。" 婉潞见珏姐儿脸上也有难过之色,拍一拍苏静初的手:"二嫂你别难受,珏姐儿是我们侄女,也是侯府的人,她回来住着也是正理,又不是寄人篱下。"春燕手里抱着几匹料子进来,听到婉潞这话就接口说:"二奶奶,姐儿本来就是侯府的人,回了侯府就是回了自己家,您就放心地去,哪个下人敢对姐儿不尊重了,不等奶奶说话,我就先去骂他们一顿。" 苏静初这才收一下泪,看着春燕笑道:"记得六婶婶嫁进来的时候,你还躲在人后不敢说话,现在口齿变的这么爽利了。"春燕把手里的料子送到婉潞跟前,对苏静初笑着说:"二奶奶您说什么呢,那时候姐儿才一点点大,我们姐儿都不晓得在哪里呢,若再似原先一样,怎么能在奶奶身前伺候?" 这话让婉潞笑了,等笑完才把那几匹衣料送到苏静初跟前:"二嫂走的匆忙,我没什么好送的,这几匹粗料子,二嫂就拿着裁衣衫穿。"婉潞口里说的是粗料子,但手摸着就是滑溜,那花色也是上好的。苏静初叫进丫鬟来把料子收了,嘴里笑着说:"你啊,也和我生分了。" 婉潞听她口里有埋怨之意,这才坐到面前一点:"不是你和我生分,我怎么和你生分?"苏静初一笑,婉潞让春燕把瑾姐儿和珏姐儿都带下去,让她们姐妹们一起玩去,两妯娌讲些闲话,苏静初这才说了那些传闻。 婉潞面上现出惊讶神色:"怎么会这样?休一个王妃,这是何等样的大事?"苏静初的眉微微蹙起:"我也说呢,这是怎么样的大事,况且我朝还从无王妃被休之例,这个戚王,该说他是深情呢还是无情?" 婉潞没有说话,什么深情,只怕是恋奸情热?苏静初也想到这点,微微一叹没有说话,听着外面传来的珏姐儿笑声,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六婶婶,二爷不让我带姐儿去,除了怕路上之外,还有就是姐儿这年纪也该议亲了,若在任上定了亲,难免就要嫁到外地去,留在京里也能离娘家近些。" 婉潞伸手拍她一下:"原来说来说去是舍不得女儿嫁到外面去,你放心,我一定要给侄女儿瞧个好人家,那种家里姬妾多的,嫡庶一大群的,不管他家有多位高权重,统统都不要才是。"这话说中苏静初的心事,偏要抬头斜瞅婉潞一眼:"呸,拿我打趣也就算了,还拿你侄女儿打趣,是不是做长辈的理?" 婉潞和她说笑一会,丫鬟来报说楚夫人午觉醒了,两人这才带着珏姐儿往楚夫人那里去。珏姐儿在侯府长到七岁,那时瑾姐儿她们还小,楚夫人眼前就珍姐儿和珏姐儿能陪着说笑,苏静初搬出去后楚夫人还伤心了一阵子,常带信让珏姐儿过来玩耍,只是开头几年赵二爷有意识地和侯府画开界限,也拘着孩子们,除了年节之外极少过来。 楚夫人此时见了珏姐儿心里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要抓果子给她吃,问长问短的。见珏姐儿不吃,楚夫人还在奇怪,秦氏已经笑了:"婆婆,侄女已经是大姑娘了,早不是当年的孩子,哪还会爱吃这些?" 楚夫人用手敲一下脑袋:"说的是,是我老糊涂了。"接着就叫岚云:"把昨儿庄里送来的西瓜切出来,再洗一盘子葡萄过来。"珏姐儿温柔开口:"大祖母,不用忙的。"楚夫人把她搂在怀里:"这算什么,不过就是几个果子。" 秦氏拍一拍珏姐儿的肩:"侄女儿你可别这么说,我们不沾你的光也就吃不到这些了。"珏姐儿听的笑了,初进门时候的些许拘谨也不见了,楚夫人又问珏姐儿住在哪里?婉潞想着楚夫人只怕是珏姐儿和她住,可女儿家渐渐大了总不大爱和老人家住在一起,早想好了话:"媳妇想着珏侄女现在要住三年,别处也不好,就把昔日二嫂他们住的院子打扫出来,怕她一个人住着闷,又让瑾姐儿去陪着她,姐俩一起也好做个伴。" 赵二爷昔日的院子离这边也不远,楚夫人点头:"我还想让她和我一起住呢,你既这样安排,又是他们昔日住过的,也就罢了。"珏姐儿听到不和楚夫人一起住,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神色没有变化。 第六十五章 楚夫人又留苏静初在这里吃了晚饭才放了她回去,那时早有人报院子收拾好了,苏静初又去看了看,见布置的妥当,一应床帐被褥全是新的,珏姐儿平日用惯的东西也放在那,除了她的丫鬟,婉潞又拨了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过来服侍,还说等过几日再寻出料子来给珏姐儿裁衣衫,苏静初这才放心下去,叮嘱女儿要听婶婶们的话,也就登车而去。 珏姐儿送走了娘,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瑾姐儿和她一起送苏静初出去,见珏姐儿这样,笑着说:"四姐姐,你说我们两个,给这院子起什么名字呢?"珏姐儿晓得瑾姐儿这话是来安慰自己的,心中大暖,一丝稀奇也泛起来,瑾姐儿比自己还小那么几岁,怎么就这么会安慰人? 但还是笑着说:"等我们拟好几个名字,去给三婶婶和六婶婶瞧了再定好不好?"瑾姐儿点头,珏姐儿伸手牵起她的手,两姐妹往前走,在后面的秦氏对婉潞笑着说:"瑾姐儿真是大方体贴,从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不争东竞西的。" 婉潞让丫鬟们跟了孩子们去,见这里只有自己妯娌两人,低低地把苏静初方才说的话说了。秦氏嘴巴张圆,比婉潞还吃惊三分:"怎会如此,戚王也太胡闹了。"婉潞嗯了一声,接着就道:"他虽然胡闹,但这么一来,咱们八姑奶奶的名声,可就全坏掉了。" 秦氏摇头:"当初要是听了老太君的,不让八姑奶奶嫁过去,今日也不会这样。"婉潞用手拍拍额头,现出疲倦之色:"总是分了家的,那些事就由他们去吧。"秦氏见她面露疲倦之色,伸手拉一下她的袖子:"怎么,你就不心疼鸾娥妹妹?" 婉潞打个哈欠:"上面还有四叔四婶呢,怎么都轮不到八婶婶来管这事,我倒要瞧瞧,四婶口口声声的荣华富贵要怎么保的住。" 传闻已经越传越大,甚至有人有鼻子有眼睛地说戚王已经上表,而柳氏出家的原因就是已经怀孕,戚王甚至已经打算等陛下一准就把柳氏接回来,等柳氏生下孩子再上表册为王妃。自然有人想到去问思聪的娘家定安侯府,楚夫人虽不知道根底还是把婉潞寻了来问她可晓得? 话才刚开口,秦氏就笑了:"婆婆,您拿这个来问六婶婶,才算问的奇怪呢,六婶婶这些日子忙着预备公公的寿宴,又要预备袭爵这些事,还要等着迁居,二嫂又把珏侄女送过来,哎呀呀,细算起来,六婶婶只怕连睡觉都没工夫,再说都知道侯府分了家,拿着四叔家的事来问六婶婶,这才叫人笑呢。" 秦氏这套话说出来,楚夫人先笑了:"就你嘴巧,我不过问句罢了,你八奶奶刚进门一个来月,遇到这么大的事你们这些做嫂嫂的总要去帮着些。"婉潞微微一叹:"婆婆,这事我们也帮不了,戚王总是宗室王爷,就看陛下了。" 楚夫人又何尝不明白这点?当初就不该嫁,可到了现在,说这些又起什么作用,只是长长一叹:"哎,各人的命,戚王要真不要脸,执意要休,就看你四叔肯不肯去御前打官司了。"秦氏也叹息,丫鬟走了进来:"太太,八奶奶来了。" 楚夫人刚说请,就见鸾娥走了进来,婉潞细细瞧她脸上,见她神色如常,并不慌乱。 婉潞方放心下来,鸾娥正要行礼,秦氏就把她拉到楚夫人旁边坐下:"这里又没什么外人,全是一家子,你做这些给谁瞧呢,快来婆婆旁边坐下,她正想着你呢。"鸾娥轻轻一笑就坐在楚夫人身边,抬头对秦氏道:"三嫂还是这样爽利,论理我该常过来给伯母问安才是,只是新搬过去那边,又有许多事情,才迁延到今日。" 秦氏的眉一扬:"呀,鸾娥妹妹这嫁了人就和原先不一样了,我本想着你嫁过来,我们正该好好亲热亲热才是,哪晓得你竟和我们讲这些,以后啊,就亲热不成了。"楚夫人笑的指着秦氏的鼻子,好容易才说出话来:"你八婶婶来了,才说了一句就引出你无数的话来,吓得人都不敢说话。" 说着楚夫人转向只笑不说话的鸾娥:"你啊,该打你三嫂几下才是。"鸾娥笑着看向秦氏:"三嫂也是说笑话让大伯母高兴,大伯母怎会舍得打三嫂呢?"这话又说的屋里的人都笑了。 楚夫人等笑声平息地时候拉一下鸾娥的手:"这几日我正想着你,外头传成那样,本该遣人去问问,又怕陡增烦恼,你又是个新过门的媳妇,想的我啊,夜里都睡不好。"鸾娥忙安慰了楚夫人几句,这才笑着道:"我今儿一来是给大伯母问安的,二来呢也是想知会大家一声这事。" 秦氏本在和婉潞说话,听了这话抬头看向鸾娥:"怎么,难道戚王真要休妻?"楚夫人心里也有这个疑问,只是比秦氏要镇静些,婉潞已把房里服侍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鸾娥安抚地拍一下楚夫人的手,抬头对秦氏她们道:"休妻是件难事,外头那些传闻不过有风没影,戚王不要脸,陛下还是要脸的。只是八姑奶奶现在的处境,我不说你们也是明白的,八爷那日和我说起,悔的只用手去撞墙,要早晓得如今,就不该让她嫁入王府。" 这话让楚夫人哽咽了一声,用手捂住嘴不发出声音。秦氏叹了声,婉潞也默然,当初四太太的欢欣鼓舞还在眼前,不过转眼之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荣华富贵就那么地重要? 鸾娥晓得缘由,轻叹一声才道:"婆婆虽嘴里不说,听九婶婶说,也知道悔了,这几夜不知是新搬了地方还是怎么说,夜夜都睡不好,丫鬟去收拾还能见到枕头里有泪,想顺便过来寻几丸安神的药丸回去给婆婆。" 要真知道悔也好,楚夫人叹一声,连道:"安神的药丸有。"说着就往外面叫人,岚云应声进来,楚夫人除让她寻几丸药之外,又让她把前儿得的好人参拿二两出来,让鸾娥一总带回去。 岚云答应着往里面去,鸾娥刚要说人参就不必了,外面就响起嘈杂声,婉潞刚要出去瞧瞧,春燕走了进来,她今日面色不如往日那样平静,急走几步道:"奶奶,戚王府派人把八姑奶奶送回来了,说让八姑奶奶回娘家反省。" 什么?楚夫人手一抖,一碗热茶泼到了身上,秦氏忙拿着手巾给楚夫人擦,楚夫人推开她的手看向春燕:"这究竟是怎么了?你没听错吧?"春燕刚要解释,外面已经传来哭声,接着一群人涌了进来。 楚夫人一眼看见被拥进来的是思聪,不等说话思聪旁边的婆子已经上前给楚夫人行礼:"夫人安,我家王爷说了,王妃这些日子心绪有些不宁,怕出什么事故,特意让小的们送她回来,在娘家住着,也能好生养一养。"楚夫人见那婆子话虽说的恭敬,但那眼还是没有去瞧思聪,楚夫人气的直抖,秦氏紧紧扶住她,婉潞已经开口:"敢问王爷此举,是要休妻呢,还是要做别的,还是当我们侯府没有人了?" 婉潞的问话一声比一声高,那婆子被婉潞问的一怔,接着就想起自家毕竟是王府下人,对面的人不过侯府,眉头一皱就笑道:"舅奶奶您也知道,小的不过是王府的底下人,王爷吩咐了,自然只有照办的,难道还有忤逆的?" 第六十六章 秦氏已把楚夫人扶了坐下,听见婆子这话就冷笑:"说的是,你是王府的底下人,那我可要问问,这王府难道我们王妃就不是主人了?"思聪在旁哭的天昏地暗,听到秦氏这样说,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我是什么王妃,连个底下人都不如,今儿不过发落了一个冲撞我的人,王爷就要把我送回娘家让我反省,我活的还不如一个丫头。" 婆子本以为侯府还要仰仗王府,这事情不过一件小事,把思聪送回来,过些日子侯府自然会乖乖地把思聪送回去,哪晓得被侯府的人这样质问,又听到思聪这话,脸上迟疑一下才道:"王妃您这说的什么话,您是王府的主母,小的们自然是要听从的,只是王爷在那大怒,小的们命要紧,这才送了您回来,王妃啊,您可要……" 不等她啰啰嗦嗦把话说完,婉潞已经冷笑:"原来你们的命要紧,王府的脸面就不要紧了?"婆子吓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鸾娥和秦氏两人已经把思聪扶了坐下,又给她端一杯茶好让她缓过来,思聪此时心头不晓得该怎么想,推开秦氏她们的手,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婆子。 婆子被思聪看的浑身发抖,屋里十分安静,楚夫人已缓过神来,让丫鬟进来服侍思聪洗脸更衣,鸾娥止住楚夫人微一摇头,楚夫人心里明白,思聪已经开口,一口吐沫吐到婆子脸上:"呸,你也有脸说,我让你们不要把我送回侯府,直接送进宫寻皇后娘娘,你们那时候怎么就不怕了?别忘了,王爷再怎么宠着她们,也不过就是侍妾,我才是王妃。" 婆子被骂也不敢像在王府里时回嘴,听到思聪那近乎歇斯底里地声音,婉潞心头不舍,思聪说完已经又哭起来:"他不是要为了那贱妇上表废我吗?这就进宫去寻娘娘,瞧他可有脸见人。"说着思聪站起身,扯了婆子就要出去。 婆子受的命令不过就是送了思聪回侯府,别的什么都不敢,见思聪来扯自己,急忙回避着道:"王妃,王妃,小的也是受命,求王妃饶了小的。" 这事闹到皇后跟前也好,婉潞冷笑:"怎么,你们王爷的命你就听,你们王妃下的命令你就不听,这样的下人,我可从没见过?"婆子哪敢回话?婉潞已经往外喝道:"来人,送戚王妃进宫。"春燕高声应了,就往外面传,婆子听着外面传来的应答声,急的额头上全是汗,对婉潞道:"舅奶奶,王妃要进宫自然是不能拦,可她的仪仗都没来,总要等小的回王府传来王妃的仪仗。" 思聪用手拢一拢头发,带了一双哭的似桃的眼睛,看向婆子的眼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不用,我今儿就走路进宫,也不要人服侍,看看戚王是怎么对待我的。"说着思聪眼里又落了几滴泪,自从嫁进王府,自觉也没哪里有做不到处,谁知竟落的这等下场。 什么贤良淑德,谦恭忍让,难道做的还不够吗?忍、让,忍到今儿不过小小说了那个侍妾几句,侍妾就哭哭啼啼到戚王跟前告状,说自己怎能如此对待,戚王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寻自己的不是,略回两句嘴戚王就翻转面皮大怒,唤来人要把自己送回侯府。这样的忍让又有什么道理? 秦氏见思聪面上有泪,拿了手帕要给她擦,思聪推开:"三嫂不必了,我今儿就要去瞧瞧,皇家还要不要脸面。"婆子见思聪如同换了一个人,急忙膝行到她面前:"王妃,王妃,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王爷此时定息怒了,还是小的们伺候您回王府去吧。" 思聪把她推开:"不必了,他不是要上表休我吗?我这就进宫自请下堂,免得他还要写表。"婆子急的什么都不敢说,外面已经传来四老爷的声音:"好啊,王府竟这样欺我赵家,我要去告御状。"此时也顾不得回避什么,四老爷和八爷也不管这是不是内室,大步走了进来。 思聪的模样让四老爷看了不免滴一滴泪,八爷还对楚夫人行一礼:"大伯母,侄儿和父亲也是情急这才进了内室,还请大伯母海涵。"此时还讲什么内外,见了思聪的父兄来了,楚夫人点头:"你们父子来的也好,我不便随八姑奶奶进宫,就你们陪她进去。" 四老爷已经伸手拉了女儿:"走,进宫见陛下,这无故为了个妾就把正室撵回娘家,这是哪里的道理?"思聪见了父兄,心里更是大定,依言跟着四老爷出去,八爷顾不得再多说别的就和鸾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王府的婆子还跪在那,晓得是阻拦不了的,上前拉住楚夫人的裙子下摆恳求:"夫人,夫人,求您拦下王妃吧。" 楚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秦氏也不说话,婉潞叫一声人来,几个婆子走了进来,婉潞指着王府的婆子对她们道:"把她还有送八姑奶奶回来的人全给我撵出去。"婆子们齐声应是,上前抓住婆子就把她拖了出去,婆子晓得事情已不能回转,这下回到王府,自己的小命只怕就不保了。 楚夫人打个哈欠:"哎,闹这么一场,也不知道会怎样,可问过究竟戚王是为了什么?"婉潞方才已经问过春燕,此时上前回道:"其实就是点小事,今儿早起八姑奶奶理事时候,有个新得宠的妾要来支五百两银子,八姑奶奶不许,这妾就自己来了,说王爷许过她,由着她支银子,八姑奶奶说了几句礼不可废,这妾就跑到王爷面前大哭大闹,王爷本就为柳氏出家的事在那里恼怒,听了这话就去骂八姑奶奶说她不贤,八姑奶奶回了两句,王爷就命人把她送回来,说要让她知道错在那里。" 楚夫人摇头:"当初这桩婚事我虽不看好,可总觉得世事没这么荒唐,谁知这戚王,竟是想不出的荒唐。"如果都知道,就可以避免很多祸端,秦氏已经出言安慰:"婆婆,您不过一个做伯母的,侄女的婚事不过说几句就罢,是好是歹还是四叔他们定夺的,媳妇瞧方才四叔的样子,想是已经后悔,就不晓得四婶那里?" 四太太只怕不会后悔吧,不然当日也不会这样说思聪。叹息几句,婉潞又让人在宫门口侯着,随时打探里面的消息。传来的消息是思聪已经进了宫,四老爷和八爷官职低微,求见皇帝还不得及时召见,还在宫门口等着。 就不知道思聪一个人进了宫,见了皇后会不会哭不出来?赵府的人都在这里焦急等待,婉潞虽照常安排厨下收拾做晚饭,但那心还是有些不落。 过了些时又有消息传来,四老爷和八爷他们已经进了宫,连鸾娥也被召见,看来思聪在皇后面前说上话了,婉潞这才舒出一口气。等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听到戚王也已被召入宫,看来皇帝是要当个和事老。 婉潞和秦氏把饭菜安排好,扶了楚夫人入席,瑾姐儿她们姐几个坐在那里,珏姐儿和瑾姐儿这几日相处下来,已似亲姐妹一样。楚夫人见她们这样也乐:"听说你们俩还给住的小院起了名字,都叫什么呢?"珏姐儿起身回话,福姐儿已经开口:"祖母,姐姐们说那院子叫鸣玉院,为什么我住的院子就没有名字呢?"看着福姐儿那圆鼓鼓的脸颊,楚夫人摸一摸她的头:"你还小,等你有了自己的院子,也叫姐姐们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福姐儿使劲点头。 第六十七章 瑾姐儿点她额头一下:"你啊,最会装乖。"珏姐儿的唇往上一翘,脸上也是笑微微的。春燕掀起帘子,快步走到楚夫人跟前:"太太,新得的消息,有内官拿了旨意往通济寺去了。" 往通济寺去?那究竟是福还是祸?楚夫人垂下眼帘,按捺下心里的各种猜测,抬头对春燕微一点头:"知道了。"春燕不觉好奇,但她在赵家已经十多年,早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对楚夫人行一礼就退了出去。 福姐儿眨着眼睛看向楚夫人:"祖母,通济寺是不是上次我们去上香的地方?"楚夫人摸摸孙女的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另两个孙女:"对,就是那地方,我们福姐儿好记性。"福姐儿得了祖母的赞扬,嘻嘻一笑,低下头继续吃饭。 楚夫人举起筷子,秦氏忙给她夹了一筷菜,楚夫人刚要把菜放进嘴里,看着一动不动的瑾姐儿和珏姐儿笑了笑:"吃啊,难道还要等我说不成?"珏姐儿拿起筷子小心夹菜,瑾姐儿毕竟比她小了那么两三岁,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祖母,八姑母她?" 楚夫人夹一块风干果子狸给她:"这些事,不是你们小孩子担心的。"瑾姐儿点头,又继续用起饭来。出夫人看着乖巧地孙女,她们也到了寻亲的年龄,一定不能只看家世不看人品啊,这前车之鉴还少吗? 戚王把思聪送回赵家,然后思聪进宫告状的事早已传的满京城都知道,盯住这里的自然不是赵府一家,当内官奉了旨意前往通济寺时,虽已近黄昏,也有人打了去通济寺烧香祈福的名头跟着内官出了城。 内官只是去宣旨的,总不能不让人去烧香吧?况且那些要去烧香的也多是各家的能干管家,他就算拦也不敢拦。于是当内官到达通济寺的时候,身后已跟了四五十从人,此时太阳已经西沉,通济寺的人打扫干净山门,正准备把门关上。 内官翻身下马,走上台阶伸手拦住关门的小尼姑。小尼姑有些奇怪,伸出头来看看,见山门前竟围满了人,通济寺既是国中第一大寺,一个守门的小尼姑也是有见识的,短暂的慌张之后就开始镇定下来,见来人穿着内官服饰,晓得是宫里的人,让同伴去报信的同时忙打一问讯道:"敢问天使降临,有何贵干。"内官的头高高昂起:"奉旨。"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小尼姑面上依旧镇定,对内官道:"内官既是奉旨前来,还请往里面坐,主持很快就出来。"内官连眼角都不看小尼姑,那头依旧高昂:"不必。" 小尼姑见这内官怎么都不肯,心里奇怪极了,通济寺的名头极响亮,就算宫里的贵人让人来烧香,也是客客气气的,哪有这内官这样骄傲的? 内官挡在山门里,后面打着烧香名头实则来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按捺不住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先让我们进去烧香吧。"有几个还说:"我家小公子这根香,今天怎么都要还了。"这情形让小尼姑的镇定渐渐消去,而就在她迟疑之间,众人已经涌进了寺离,顺便还把内官也挤了进去。 小尼姑脸上的镇定再不见了,刚要说话时候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内官还请往主持那里去,烧香的各位,请从这边来。" 来的并不是主持,是这寺里的知客清慧师太。她身后还跟了四个小尼姑,见了她守门的小尼姑心里这才定了下来忙上前行礼,清慧师太什么场面没见过?只对小尼姑微一颌首就对那内官道:"不知这位内官到此,敝寺有失远迎,还请往主持那里去。" 内官见总算出来个能撑场面的了,那下巴这才往下掉了下,对清慧师太道:"咱奉旨,赐柳氏御酒。还请师太行个方便。"那些烧香的虽进了寺,可一个个都不往烧香的地方去,而是个个支着耳朵想听这内官究竟要说什么? 清慧师太的眉微微一拧,对身后那几个小尼姑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小尼姑们虽出家日久,但人的好奇心总是强的,拖拖延延只想仔细听一听,见清慧师太这样说,急忙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引着那群烧香的人往大殿里去。 烧香的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走的慢慢腾腾,也各自散去。直到这院子里只剩下内官,清慧师太才笑道:"这位内官,此地乃是出家人之所,没有什么俗人,您往这里来寻,是不是有些?"内官此时面色已不一样了,对清慧师太一礼:"师太,柳氏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况且咱也不过是奉旨前来,还请师太行个方便。" 内官一口一个奉旨,清慧师太明白这事已不是自己能做主张的了,微一思忖对内官道:"那请内官随老尼前来,老尼不过是这寺离迎来送往的知客,这等大事,自然还是主持做主。" 内官见她礼数周到,方才的傲慢不过是摆出来吓那些小尼姑的,当了这样的人那傲慢自然不见了,也就从善如流跟着她往主持方向走。守门的小尼姑这才松一口气,虽想跟着往前去听听,但也晓得这不是自己该听的,身后的同伴已经在议论:"怎么会是来寻无空师姐的,当时就听说无空师姐这样的人不能遁入空门,主持非要收。" 守门的小尼姑往这几个同伴的光头上一人打一下:"还不快些重新打扫干净,说这些干什么?"小尼姑们各自吐一吐舌,重新打扫起来。 静慧师太已经知道了缘由,当内官来到方丈门口的时候,并没见到静慧师太出来迎接,内官的眉毛不由竖了竖,这未免有些太托大了。清慧师太只是把内官引到方丈门口就停下脚步:"内官您的事,自有主持做主。" 内官虽不满也要应了,举步走进方丈,方丈里有两个人,坐在蒲团里闭目诵经的是静慧师太,而跪在她面前诵经的就是内官要寻的柳氏了,她腰身依旧纤细,看来所谓怀孕之说也是假的。方丈狭小,内官并不敢多说一句,直到经已颂完,静慧师太才睁开眼睛,对内官双手合十颂一佛号:"阿弥陀佛,天使来此,老道人已尽知,还请回去禀告陛下,此地只有出家认无空,没有什么柳氏。" 内官没料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答复,静慧师太已经闭上眼睛重新开始诵经,内官气血翻腾,过了会儿才道:"师太竟是要忤旨吗?"静慧师太睁开双眼,并没看向内官:"佛法至大,无不可化之人,既入我佛门,既为我弟子,种种过往都是烟云。" 说完静慧师太低头看着柳氏:"无空,你可悟了?"柳氏对静慧师太又一稽首:"师父教诲,弟子铭记在心。"内官见她们俩打起禅语,上前一步就要去抓柳氏,静慧师太这才抬头看向内官,内官被她一眼看的手软在那里,静慧师太的目光很平和,并没多说一个字。 内官后退半步,对着静慧师太跪下:"师太,咱也是奉旨前来,还望师太开方便之门。"静慧师太又颂一声佛:"此地只有无空,没有柳氏。"内官恍然大悟,稽首后退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柳氏又磕一个头这才抬头对静慧师太道:"师父仁慈,弟子永志不忘。"静慧师太还是那句话:"无空,红尘俗事已成烟云,望你不要辜负我今日所托。"柳氏,不,现在是通济寺弟子无空又行大礼参拜:"弟子明白。" 方丈里发生了什么,别人是不知道的,能看见的只是内官空手而回。各种猜测和议论都没有证实,以佛门之力庇护,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当楚夫人得知内官空手而回的时候,微微叹息一声就没有说话。婉潞陪着楚夫人坐着,楚夫人拍一下她的手:"你回去歇息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秦氏把狐皮大氅往楚夫人肩上披一披:"婆婆,这是赵家的事,怎么算不上大事呢?" 此时已是人定时分,孩子们早已睡熟,除了楚夫人上房的灯光,别的地方的灯都已暗淡,婉潞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想什么。内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确定的,怕的就是皇帝迁怒赵家,毕竟往宫里告状这种事情,丢的可是皇家的体面。 平静的局面被打破,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响起,接着是陈妈妈掀起帘子走进来:"太太,方才八奶奶遣人来回话,说四老爷和八爷都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了,让大家安心去歇着。" 婉潞呼出一声,楚夫人又说了句:"别的呢?"陈妈妈迟疑一下,春燕已经接上:"太太,戚王和王妃也回了王府,听说陛下停了戚王三年的俸,还禁足三月。"停俸三年,算个不大不小的惩罚。何况戚王本是太祖兄长的后人,当初太祖兄长为了救太祖丧命,太祖登基之后除了追赠兄长为威皇帝,封了自己侄子为戚王之外,还传下圣旨,戚王这支,除谋逆外,其它任何事都不能降爵,夺爵。 当今陛下自认仁孝,怎么会忤逆太祖之命呢?秦氏也是知道这些事的,冷笑一声:"停俸三年,真是便宜了他。" 事情仿佛全都过去,柳氏在通济寺内修行,据说从此后连山门都没迈出过一步,被罚俸三年并被禁足的戚王不敢再和思聪发脾气,吵一次架就罚俸三年,多来几次的话,只怕自家很快就没钱花了。 对思聪来说,嫁了戚王这么几年,直到如今才算是做了戚王府的女主人,那个要支五百两银子的宠妾被思聪寻了个由头撵出去了,戚王也不像前几次一样对思聪吹鼻子瞪眼睛的,而是任由她行事。 得知这个消息的四太太病似乎又好了大半,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八姑奶奶,又是喜气洋洋,似乎前几日被戚王差点休回来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秦氏说起都好笑:"哎,要不是九婶婶的药瓶,我瞧着四婶又要欺负媳妇了。"此时已是深秋时分,侯爷的寿宴准备的差不多,那道让赵思贤袭爵的表已经上了,就等着皇帝一准下来,赵思贤袭爵,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婉潞微微一笑:"这也是鸾娥的福气,不过我瞧着八叔叔和九叔叔不一样。"秦氏微微敛眉,九爷九奶奶夫妻之间,情谊已经很淡薄了,九奶奶前些日子借口自己要照顾四太太没时间服侍九爷,把自己的一个陪嫁丫鬟给了九爷。 在久病的婆婆跟前侍疾,又对自己丈夫这样体贴,九奶奶贤惠的名声全京城都知道,膝下又有儿子。她,已经没有半点后顾之忧了,有这样好名声的人,不管侯府是谁当家,都要招抚他们一二。 婉潞想起过往种种,轻轻一叹,九奶奶当年若不是嫁了九爷这样软弱的,而是一个能够有些刚强的,挡得住婆婆怒火的,人生或许有些不同。 秦氏看着婉潞一会露出笑,一会又微微皱眉,打她的手一下:"你在想什么呢?"婉潞抬头看着她:"我只是在想,人的境遇都是不一样的,你看都是四婶的媳妇,嫁了八叔叔这样的和嫁了九叔叔这样的就各不一样。" 秦氏笑了:"这个人的脾性不同,鸾娥妹妹心里有主意,八叔叔又肯护着她,四婶就想再寻什么是非,八叔叔一句小两口的事别让她管她就住了口。九叔叔可不一样。" 婉潞笑笑不说话,秦氏站起身:"好了,我也该走了,等忙完公公的寿宴,就该我娶媳妇了。"婉潞起身送她,傅家的任期将满,已经来了几封信,定下明年三月成哥儿娶媳妇,秦氏已经挑了一处院子,就是原来五奶奶住的地方,给成哥儿娶媳妇。 等成哥儿娶了媳妇,秦氏很快就要抱孙子,到那时就该轮到智哥儿了,侯府的嫡长子,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站在院门口看着秦氏的身影渐渐消失,婉潞的眉微微皱起。 "你在这想什么呢?"赵思贤拍一拍妻子的肩,本来以为妻子是站在这等自己的,可直到自己走到她面前,她依旧一动也不动,赵思贤不由奇怪。 婉潞听到丈夫的问话,抬起头看着他笑了:"我只是觉得,要搬离这里,有些不习惯,你瞧,这棵公孙树还是那么高大,可我们已经老了。"赵思贤低头握住她的手:"儿子们总要离开我们的,只要有我陪着你,又有什么关系?" 婉潞的眉微微皱了皱,抬头看着丈夫,赵思贤被伸手给她抹平眉间的皱褶:"自然是真的,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再说了,我都做叔公的人了,难道还有别的想法不成?"傅氏在两个月前生下一个女儿,全府的主人们集体升格,婉潞听到赵思贤说这个,看了丈夫一眼:"谁知道呢?" 风吹的公孙树发出沙沙的响声,赵思贤握紧妻子的手没有说话,婉潞先还有点微微的抗拒,但慢慢就靠在丈夫的怀里,执子之手偕子之老就是如此。等到很久以后,他们会有孙子,重孙,慢慢一起老去,而不是他有红颜相伴,自己吃斋念佛,多好。 不过在此之前,总要先给孩子们寻下亲事,婉潞抬头看着丈夫:"你说,智哥儿他们该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赵思贤低头看着妻子,眼睛眨了眨:"安和郡主有个小儿子不错,还有朱侍郎也曾和我说过,说他家长子为人聪明。" 婉潞脸上泛起笑容:"你可真偏心,只想着女儿们的婚事,就没想着儿子们的。"赵思贤努力地嗯了一声:"儿子们有你偏心了,再说有你这样的婆婆,怎么会没有好儿媳呢?"婉潞看着丈夫:"彼此,彼此。" 赵思贤重新把妻子搂在怀里,婉潞伸手搂住他的腰,没有侍妾取扰,没有庶出子女,只有自己一人,自己终于做到了。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世家小儿媳 卷一》作者:半卷珠帘 2、《世家小儿媳 卷二》作者:半卷珠帘 3、《世家小儿媳 卷三》作者:半卷珠帘 4、《世家小儿媳 卷四》作者:半卷珠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