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女帝》 第1页 [无cp向] 《定安女帝/我在古代直播当女帝》作者:橙汁感谢【完结】 世元十二年春,大庄公主沈罗钰到寺院祈福,惨遭杀害,醒来后换了芯子。 直播将沈罗珏带到了这个平行,大庄立国百年,已由盛转衰,烈火烹油的盛大之景下,是底层人的痛苦哀嚎。 朝中皇子夺嫡,地方官员贪污,高高在上者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享受着被世人供养的好处,却吝啬于施捨一点点慈悲。 身具直播系统的沈罗珏决心,以己之力,以女子之身,改变这个吃人的世道。 她会从从不受宠的公主,成为最终的女帝! ———————— 定安女帝所主导的时代,制度革新,有教无类,社会形式发生转变,社会工业化进程加快,社会思想产生深刻变革,史称「华景巨变」 ps:文名文案都改过,是,女主不是好人,架空,长篇无cp文,无暧昧线,无成亲! 内容标籤:爽文 直播朝堂之上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罗珏┃配角:朱瑶彧,薛满堂……┃其它:我在古代直播当女帝,争霸,权谋 一句话简介:公主说我要夺位当女帝 立意:心怀天下,为女当强 第1章 .罗网笼双玉怎样逃避剧情杀? 沈罗珏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檀香环绕,身体沉重无力,耳边还有个声音如蚊鸣般不停的嗡嗡。 「我是来自未来星际的直播平台助手,人工智慧编号0574,用你曾所在时空的话说,我是未来星际直播系统。」 「你已经死了,我将你的灵魂带到了这里,帮你附身刚刚去世的沈罗珏,只要你答应与我签约成为主播,你就能正式復活。」 「主播目前欠款能量币100!请主播尽快开通直播间偿还欠款,能量币连续三次直播为负数,将永久关闭直播间!」 「闭嘴……」 沈罗珏被烦的张开嘴,这一下似乎突破了身体的限制,发出了声音。 但那声音微不可查,落在他人耳中,还没有山间鸟鸣声大。 她记得自己考完教资,正打算去吃顿好的犒劳自己,然后好像有人在尖叫,接着她便身体一轻,眼前世界天旋地转。 被车撞飞之前的回忆一点点回归沈罗珏的脑海,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的沈罗珏差点儿没口吐芬芳。 是哪个不是人的王八羔子,竟然在闹市飙车! 不管是谁,现在的沈罗珏也没办法管了,随着回忆的开关被打开,属于古代沈罗珏的记忆也蜂拥而至,搞得沈罗珏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现代的沈罗珏是个普通大学应届毕业生,古代的沈罗珏则是一国公主。 死了之后又復活不说,还年轻了六岁,二十一变十五,命运可真是个狗日的东西。 沈罗珏脾气不好的又骂了一声,谁想重生到古代啊?现代的生活环境,古代根本比不上。 而且她现代还有父母,这么一死,不是让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吗? 沈罗珏越想越气,胸口一阵闷疼,突然一口大喘气,勐地睁开了眼睛。 她果然倒在地上,木质的地板有些冰凉,倒是挺干净。 爬起来看了一圈屋子,这是一间禅房,左手边是客人休息时的床,床前有写有佛家真经的屏风,门窗紧闭,麻黄色的帘幔在立柱旁垂下,前面案台上供奉着佛像,蒲团就在她腿边。 沈罗珏知道自己在哪儿,此处是护国寺,她穿越得到了原主所有记忆,这简直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至于脑海中一直在反覆询问她要不要开通直播间的鬼系统,沈罗珏实在是不想搭理。 「沈罗珏将于今日死于乱民之手,同意开通直播间,你还有活路,不开通,你就会死。」 脑海中的系统还在威逼利诱,沈罗珏就当自己没听见,她冷漠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到佛像前,仔细端详案台上慈眉笑脸的金身半人高佛像。 好做工,放现代肯定特别值钱,她要是能带回去,保准一夜暴富,下半辈子不用努力了。 「经过大数据分析,主播不开通直播间,活下来的机率为百分之一,开通直播间,系统会帮助主播躲避原命运!请主播尽快选择!尽快答覆!危险正在逼近!」 沈罗珏还是没理会,她还在看佛像,不过她现在是看佛像被擦的锃亮的金身上自己的倒影。 两世为人,她的脸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桃花眼柳叶眉,唇角带笑,鹅蛋脸小脸,精緻美丽。 十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好像才十三四岁,显得年纪很小。 沈罗珏知道,等她长大,这张脸会变得笑时亲切灿烂,怒时威严摄人。 要不是生气的时候特别能吓唬小孩,她也不会想着去考老师,吃公家饭混日子。 想到现代,沈罗珏心情就更不好了,打断了系统的长篇大论,「我刚穿越,你不能让我先了解一下环境吗?」 察觉出沈罗珏真的在生气,她醒来后就一直在哔哔的系统突然从一本正经变为可怜巴巴,「可是主播你现在和此世界的联繫不紧密,能量币是我连接时空的能量,如果能量币耗尽,我与此时空连接断开,主播你的灵魂会立刻被排斥出去,离开此世界!再次死亡!」 刚死一次的沈罗珏确实不想再死第二次,可她也不想让一个系统牵着走,她直接转移话题,「你既然是未来来的,还能穿越时空,甚至让人復活夺舍,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找上我啊?」 第2页 「大数据筛查,你是最合适的选择。」似乎知道不让沈罗珏满意,沈罗珏可能宁愿去死也不开通直播,系统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主播,我的时间还剩二十五分钟了!」 「你的大数据不太好用啊,我可不适合,比起穿越,我更喜欢真的死去。」沈罗珏撩起衣摆,直接盘腿坐到了蒲团上,行为举止说不出的潇洒随意,「我没有给人收拾烂摊子的爱好,你给我找的身份身上一堆麻烦。」 拿到原主所有记忆的沈罗珏,表面淡定,内心全是卧槽。 是她孤陋寡闻了,原来一国公主也能活的跟个一样。 这个国家国号为庄,歷史在汉之后拐了弯,按照年份现在应该是唐,看国家发展也有些像。 但是许多地方和沈罗珏印象中的唐都对不上号,不过沈罗珏对歷史一知半解,让她具体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主亲爹是皇帝,名沈烜赟,一共有二十三个孩子,十子十三女,皇子皇女单独算排序,原主是七公主。 原主亲妈已故朱妃朱蓉儿,已经死了十年了,死前把孩子託付给她的「好姐妹」——当今贵妃薛娴,在薛贵妃的养育下,堂堂一国公主,在宫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系统也很无奈,「她的身体和你的灵魂最匹配,正好她死了,我才安排你穿进去。」 沈罗珏一只手从供奉果盘中够了个苹果,另一只手手肘拄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等系统说完。 她将苹果送到嘴里,咔嚓咔嚓的声音无比清脆。 古代物资贫瘠,但不管是哪个时代,富贵的上等人都过得很好。这护国寺的苹果就是不一样,口感酸甜可口,果香浓醇,感觉比现代培育过的苹果还好吃。 「我说的都是真的,只剩下二十分钟了!直播开通我立刻就能从未来获取能量,只要我不离开,你在这个世界待上七天构建联繫后就正式復活了!而且你还可以使用能量币兑换未来产物,你真的不心动吗?」 「统啊,你急什么,二十分钟呢。我现在对一切都很好奇,给我说的详细一些呗,我这人从小就胆子小,还有选择困难症,不了解一件事的话,很难下决定啊。」 沈罗珏随便找理由搪塞系统,核心思想就一个,不了解系统的来去脉,她不点头。 沈罗珏缺点颇多,优点也有不少,优点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她这样的普通人得到系统青睐,穿越重生不说,还能开个直播,兑换未来的好东西,听起来也太不真实了。 好处太多,人如果不清醒一些,小心被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噎死。 系统没办法,只能将前因后果尽量简洁的说一遍。 未来星际经过战争后,有关古代文明的记载丢失很多,于是有科学家和主脑合作,联合直播公司一起,搞了个围观真实古代生活的活动。 他们的法律规定未来人不能穿越时空,所以只能将系统投入到其他时空中,古代人不理解系统直播,系统才找上了现代。选择沈罗珏真的没别的原因,单纯因为主脑大数据分析后发现沈罗珏是同一时间全世界所有死亡灵魂中,在古代活下去可能性最大的人。 沈罗珏听完笑了,合着她的苟才是系统找上她的原因,「这么说来,我还真是运气不错呀,那我兑换点儿未来武器,岂不是可以直接征服世界了。」 「所有东西都必须用能量币来换取,跨时空传送消耗巨大,再加上科技性强的东西需要大量能量币兑换,主播想要兑换最便宜的星际武器,也至少要达到五星主播。」 「五星主播?」 「赚取十亿能量币可成为五星主播,提示,星币与能量币换算为100:1,星币为星际人民货币单位。」 好傢伙,星币如果等同人民币,那需要的钱就是千亿,哪个主播能在有生之年靠打赏赚千亿? 从系统口中,沈罗珏确定了一件事,她最多从直播系统处兑换一些瓜果蔬菜,科技含量稍微高一些的就是天价。 明白系统的所有作用后,沈罗钰点头了,系统能力有限,不可能控制她,相对的,她也别想徒手变飞机。 确定好自身情况后,沈罗珏开始思考如何破解眼下的局。 听系统的话就知道,原主要遭遇「剧情杀」了,她即将面对一个针对原主必死的局。 原主一个小透明,为什么会有人来害她,薛贵妃给她安排今日上香祈福,是何用意? 查幕后黑手的任务要留到后面,首先,她要从护国寺活着回宫。 「系统,你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吗?」 那个小姑娘,就孤零零倒在地上,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第2章 .将门有一女玄甲女侍卫 「经检测为药物中毒死亡。」 药物?系统说沈罗珏会死于乱民之手,难道说是被乱民药死了? 沈罗珏刚想到这儿,系统就否定了她的猜测。 「主播,原主不应该中毒而亡。」系统说了一句,像是故意给沈罗珏透露什么信息,随后又老调重弹,「主播是否开通直播间?」 应该?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啊。 沈罗珏眨眨眼,没有多问,「开吧。」 「好的,已开通直播,房间号01,主播目前等级为零星,赚取一千能量币后可升级为一星,解锁商城更多商品,初次直播时间锁定为三十分钟,以后直播时间可调整,已开启隐私规避。」 第3页 直播间打开之后,沈罗珏的视线右上角出现了一个文字框,那应该是直播弹幕。 直播期间系统好像不能说话,沈罗珏更习惯这种安静的气氛,她沉下心,起身在房间里仔细搜寻起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奇怪的痕迹。 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不是每一个下手的人都会留下证据。 沈罗珏还在找东西,弹幕文字框里出现了许多条弹幕,其中代表激动的啊字疯狂刷屏,另一边的观众似乎心情无比激动。 【啊啊啊!古代,是庄朝啊!!】 【庄朝,五千年前的庄朝吗?那不是有歷史记载吗?不能选之前的朝代吗?那些歷史记载很少的】 【没歷史记载怎么时空定位,前面那位是没更新过智脑学习库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 【哇,主播是沈罗珏,大庄七公主啊!】 【啊,七公主漂亮呀,小小的一只!】 【七公主?那个死于哔——】 【系统提示:请观众文明发言,注意规则,违者永久禁言】 【??永久禁言,妈呀,这也太严了吧!】 【歷史不能透露!果然有人没更新过智脑学习库吧】 沈罗珏的注意力被这些弹幕吸引,她从那些星际人的弹幕里获取了一样信息,这一段与她记忆中不同的歷史,是星际人的歷史。 直播平台禁止观众透露给她歷史信息。 「唉,马上就要经歷剧情杀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挺过去。」沈罗珏突然开口,和弹幕开始互动,「如果我死了,直播间应该就会被关闭吧?」 【不要啊!不能关,我已经看到没有记载的佛家经文了!】 【不能关不能关,主播放心,有我们在你死不了的!】 【瞎说什么呢,我们能让主播在山上一辈子吗?】 【主播兑换护身能量盾,只需要十星币!抵挡必死攻击一次!】 「听起来不错,可我是个新手,商城还没有打开,不如你们多给我打赏一下吧,如果我三十分钟内能保命,或许三十分钟后,就能开商场买了。」 沈罗珏这么一说,后台不断响起金币掉落的声音,不少人给她打赏,能量币很快就从欠款100变为欠款50。 但还是不够,沈罗珏想再忽悠一下,突然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沈罗珏快步走到屏障后的床上坐下,随后她听到有人在外敲门,不轻不重的三下后,传来清甜的少女声。 「公主,婢子可进去吗?」 沈罗珏在脑海中细想,便想起了这人是谁,是原主的宫女——听雨。 她挺直嵴背,调整好状态后轻喊一声:「进。」 此刻沈罗珏浑然像换了个人,眉眼低垂,怯懦无助,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听雨在屋外应了一声是,随后推门进屋,动作轻缓有序。 透过屏障上的薄纱,她抬头看到屏障后老老实实端坐的身影,垂眸轻笑,似有些轻蔑。 随后她便在门口行礼,说道:「公主,天色渐晚,侍卫们已经安排好车马,该回宫了。」 看似恭顺,实则强势,并非在询问,而是在强制沈罗珏回去。 沈罗珏像是不敢让听雨等太久,急匆匆起身,说了声「好。」 听雨抿紧嘴唇,紧紧看着屏障后的身影,当那道身影露出正面时,她脸上露出恭敬的笑,侧身为沈罗珏让开路,全程礼仪态度毫无破绽。 沈罗珏心想,这位也是个人才了,和原主一般大,演技却比现代不少「知名演员」都要好。 走出禅房,门口是一片青石板地,两侧种着常青松,看似随意摆放的假山石颇有意境。 走上石板小道,隐隐能听到钟声诵经声,十分悦耳。 本该是禅意十足,让人心静的好地方,可沈罗珏却无法静下心。 首先,弹幕有透露一条生路,那就是她一直在山上,从这句话就能推测出,剧情杀发生在下山到回宫的时间段。 她现在就走在下山的路上,无异于是在开始死亡倒计时。 沈罗珏从头开始捋了一下原主出宫的始末。 十天前,太子谋反被废,流放岭南。朝中一片震盪,宫里宫外风雨欲来,薛贵妃忙了几天后,突然让原主出门为朱妃礼佛。 原主本不想出门,此刻有所异动,难免引人注目。还是听雨劝说,不管前朝如何动盪,七公主与太子一事无关,身正不怕影子斜。 再者贵妃近日心情不错,若能为贵妃求一观音像回宫,或许贵妃一高兴,能在原主的及笄之礼上用心些,为原主提一句封号的事。 皇帝的十三个公主中,最受宠的镜湖公主五岁就有了封号食邑,还能拿实封,而原主都十五岁了,连封号都没有呢。 原主觉得听雨说的对,这才出门。 后山传来鸟鸣声阵阵,沈罗珏问前头领路的听雨,「侍卫在山下还是门前?」 「回公主,他们在门前,下山之路崎岖难行,公主还是坐轿子稳当些。」 轿子?坐进去真有人来袭,不是当靶子吗? 沈罗珏嘆口气,拿手帕按了按眼角,擦去不存在的眼泪,「娘娘去世至今已有十个年头,不知为何,近来我未曾梦见她,听雨,你说是不是她觉得我不够诚心,这才不入梦来见我?既是礼佛,便该徒步行路,以彰显我之诚心,听雨可愿陪我?」 第4页 「公主莫哭,小心坏了身子,婢子自然愿陪公主诚心礼佛,只临出宫前,贵妃叮嘱婢子,定要让公主未时末前回宫,若是步行下山,怕会赶不及啊,贵妃生起气来……」 她未尽之言就是,贵妃生气公主你也讨不了好,乖乖下山别作妖。 此路不通,沈罗珏又起了新点子,「这样吧,你与我去大殿为娘娘点一盏善灯,大师与我说,人死有轮迴,善灯通明照耀下,可保魂魄身处幽冥依旧有火取暖,可热五脏六腑,修后世善缘,我想让娘娘过的舒服些,算是尽人子之责。听雨,你向来体贴,想必是懂我心思的。」 「可是公主,黄金百两,方可点善灯一盏啊。」 沈罗珏的笑容差点儿没僵在脸上。哦对,善灯是护国寺专门宰肥羊的手段,她刚刚光顾着找藉口推辞下山,没仔细回想。 听雨心下狐疑,暗自打量沈罗珏,沈罗珏面上带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怯生生的,便是对着她一个宫女,也有几分讨好,不敢与人对视。 为什么今日公主一直拒绝回宫呢?往常她出来一趟,待不了多少时辰,就想回宫了。 面对听雨的打量,沈罗珏露出原主招牌柔弱笑容,轻声道:「我细想,只要心念娘娘,娘娘地下有知,想必也能倍感温暖。天色不早,近日午后风凉,早些回宫吧,免得着了风邪。」 听雨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她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人把没钱说的这么好听。 想到七公主纯良的性子,听雨又觉得这些都是她的错觉,只要七公主安分回宫就好,她应了声是,领着沈罗珏到了护国寺门前。 门前的侍卫肃立站成一排,玄甲披身,长木仓闪银光,瞧着很有安全感。 为首一位牵马背弓的少年沖沈罗珏行了一礼,其余侍卫同时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人。 「见过七公主,细雨初停,山路泥泞,还请公主上轿,某领轿夫缓步下山。」 那少年一开口,沈罗珏才发现,这位声音虽较为低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音。 她长得剑眉星目,一双狭长凤眼炯炯有神,玄甲怕是有二三十斤,她穿上行动自如,一看就是个有功夫的人。 不是护送原主出宫的那个中年校尉。 「汝乃何人?」 「回公主,某名薛满堂!」 薛满堂,薛家人。 沈罗珏点点头,故作无事的上了轿子,当帘子落下,她立马向右上方看去。 【啊啊啊是活的薛满堂!】 【天啊,大将军!大将军!】 【怎么会是鬼将军来送七公主?】 【朱、柳、洪、薛四大家,今天竟然看到两个了,我好激动!】 以女子之身从军,还能混个大将军的位置,这位薛满堂当真不凡。大庄虽然没有沈罗珏记忆中古代那么封建,对女子压迫极深,但也没有多开放。 至于四大家,原主记忆中有一句童谣——半壁为沈皇,半壁为四家。 朱、柳、洪、薛四家,原主的母亲朱蓉儿出身朱家,庶女出身。 在极为看重门第出身的大庄,只有这位庶女出身朱家,又有个当尚书令的哥哥,才能实现庶女做皇妃成就。 沈罗珏更觉稀奇了,原主爹是皇帝,娘是世家女,舅舅是二品尚书令,养母是四妃之首,这配置不说多受重视吧,也不该像个透明人。 第3章 .下山路遇阻刺杀来了! 薛满堂说是缓步下山,速度却不算太慢,轿夫技术高超,山路如履平地,沈罗珏坐在轿子里没有感受到太强的晃动感,比现代坐车还稳当。 走了十来分钟,沈罗珏撩起窗帘看了眼,外面树木青葱,隐有鸟鸣声传来,微风吹拂送来阵阵泥土草香,细听远有流水清音,雨后初晴,阳光正好,端是一派山间美景。 沈罗珏瞧不出到哪儿了。 「听雨,还有多久到山下?」 「回公主,大抵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您若是烦闷,可与婢子说说话。」 一炷香,也就是半小时。 原主自己走路上山都没这么久。 沈罗珏向下看,护国寺乃大寺,上下山的路修得极好,宽敞且平缓,但因为是山上取路,天长日久,山石难免长了青苔,细雨落下,湿滑难行。 慢些很正常,沈罗珏落下帘子,「佛光笼罩的圣地,吾心中唯有平静,怎会烦闷呢?山路湿滑难行,小心行走,别分心。」 「是。」听雨点点头,她低下头专注行路。 前头牵马的薛满堂回望一眼,她耳聪目明,被动偷听了这段主僕对话。 这位七公主给薛满堂的感觉,与其他公主格外不同。 她见过许多公主,多是骄纵跋扈的脾气,尤其是那位受宠的镜湖公主。 镜湖公主不止一次于闹市纵马,还曾当众鞭打侍郎家嫡幼子。 只因他未曾及时避开,还规劝镜湖公主莫要闹市骑马,两人起了口角,镜湖公主大怒,将他打的皮开肉绽,两月未曾下床。 对比一言不合把人打得半死的镜湖,再看看对一个普通宫女都如此温和的七公主,薛满堂只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镜湖公主好在哪儿,或许是她格外不同的尊贵与刁蛮。 有镜湖公主在前,薛满堂不禁对七公主产生了些许好感,她想着之后入宫见姑母,同姑母说两句好话,或许能和这位七公主熟悉一下。 第5页 她刚从边塞回来,在安宁也没有个熟悉的朋友,七公主人不错,至少不会见到她就说她没有女儿家模样,像个臭男人。 想到家中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姐妹,薛满堂好心情都坏了,身后的神马踏雪像是知道她心情不好,鼻尖发出一串萧萧的声音。 薛满堂伸手摸了下老伙计的毛,突然觉得不对,她听到了脚踩在枯枝烂叶上的轻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声。 林中有数十人! 她目光陡然锋利,扬手使队伍止步,「有刺客!保护公主!」 薛满堂刚说完,听雨便大喊一声,「公主莫怕!婢子来护你!」 薛满堂回身,正好看到听雨急匆匆进入轿子的场景,她不禁点点头,看来这个宫女很有胆识。 公主在轿子里呆着也挺好,有人来袭,他们只需护住轿子就行。 知道薛满堂发现他们了,两侧躲在林中的壮汉自迅速钻出,挥舞手中长刀往轿子冲去,气势兇勐,完全无视玄甲卫手中的长木仓。 侍卫的银木仓眼看便要穿透前方壮汉的胸口,一支铁箭自树上飞来,准确的插入侍卫喉咙,霎时鲜血喷涌,侍卫手中长木仓落下,沉重砸在石头上,他不敢置信的捂住不住流血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没多久便面目青紫的倒在了地上。 在他落地之前,薛满堂一个助跑便将走近的壮汉一木仓挑飞,壮汉重重落下,肚上伤口不断流血,只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声息。 两人的死亡正式拉开了对战序幕,玄甲卫围作一团,将轿子牢牢锁在中间,保护的严严实实。 薛满堂一心一意杀敌,突然听到轿子里传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痛唿,又像是惊吓导致的尖叫。 薛满堂有些疑惑,但很快敌人就拉走了她的注意力。 一开始装备精良的玄甲卫占上风,袭击者倒了一地,可林中有人射箭,那人射术精湛,暗箭袭来,往往能带走一个侍卫的生命,转瞬之间,便有四五个侍卫倒地。 侍卫不过二十余人,死太多,就无法牢牢保护公主轿子了。 而林中壮汉似有近百,源源不断冲出,薛满堂一挥长木仓,木仓尖挑飞敌人的尸体,果断下命令,「边打边往山下撤!去寻周校尉!」 她说着,两三步跨到轿子前,撩开帘子带走轿子里的公主,结果里面的场景叫她瞳孔瞬间紧缩。 她眼中温和的七公主手上握短剑,刺穿了她的贴身宫女的心脏,正在往外拔剑。 沈罗珏没想到会被薛满堂碰见这一幕,她手上用力,被肌肉夹紧的短剑还是拔不出来,索性她就放弃了。 她松开手,听雨胸口已经晕开一片红,尸体无力斜倒在轿底。 薛满堂张张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啊,然后又被外面刀木仓碰撞的声音惊醒,伸出手递给沈罗珏,「公主,随某离开!」 沈罗珏现在手上身上都是血,她看着那只同样染满鲜血的手,没有伸出去,而是踩着听雨的尸体,自己钻出去,看到了满地十几具尸体,和正在残酷拼杀的人群。 沈罗珏想起之前她在轿子里度过的惊险一幕。 听雨进来时,只同她说外面来了一大批刺客,叫她莫要出轿子。 沈罗珏听到这儿,自然是乖乖应答,她对听雨没有疑心,听雨从表面看也不过是个柔弱少女。 谁知道她正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外面紧张的对决,右上角弹幕突然一排提醒。 【听雨袖子里有剑!!】 【她要杀主播,主播快逃!】 沈罗珏当即便反应过来,原来她真正的死劫在这里! 想想也对,原主出行身边跟随一堆护卫,乱民即使有刀剑,也不可能突破装备精良武力高强的护卫,斩杀一国公主。 而听雨动手,那便再简单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系统会告诉她,沈罗珏会死于乱民,恐怕那是「歷史记载」。 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谁知道听雨什么时候会动手! 沈罗珏心急如焚,此刻她看到了系统的商城开启倒计时,还剩下十分钟,而她肯定无法撑过十分钟! 再看看能量币余额那里,已经从负数变成正数,结余刚巧过了十能量币。 「检测到环境特殊,可为主播提前开启商城,请问是否此刻打开商城,兑换防身能量罩?」 系统不愧是个人工智慧,非常灵活的帮沈罗珏提前开启商城。 沈罗珏心里说了声是,脑海中传来一声叮,她紧攥的右手里出现一个小球。 「贴在手腕上即可使用,主播快些,她要动手了!」 听雨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斗争,将袖子里的短剑抽出,扬起剑便刺向沈罗珏的后心,这本该刺入身体的一剑,剑尖还没碰到沈罗珏的衣服,剑上就传来巨大的反震力。 听雨感觉自己像是刺到了石头上,她用力过勐,手滑错开便刺入一旁的轿子上,还没等她拔出短剑行第二次刺杀,沈罗珏一拳砸到她的手腕。 仗着自己不会受伤,沈罗珏十分胆大,趁着听雨吃痛,夺过短剑,反手刺在了听雨的左心处,听雨一声痛唿,瞬息断了气。 过程很短,但很刺激,沈罗珏心里暗骂一声倒霉,她穿越第一天就杀了个人。 此刻她又噁心,又因为逃过一劫而激动。 时间不允许沈罗珏慢慢回想,薛满堂已经持木仓在前,准备护着沈罗珏穿过箭雨,去到一旁的马前了。 第6页 是的,箭雨,当沈罗珏出现时,林中射出好几支箭,每一箭都冲着沈罗珏的心脏与脑袋。 这是一定要杀死她啊! 薛满堂走到踏雪前,翻身上马,随后沖沈罗珏再次伸出手,「公主,快随我上马,冲出重围!」 这次沈罗珏没有无视薛满堂的手,谁让不管是原主还是她,都不会骑马呢。 骑马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在山路上骑马,奔跑在脚底打滑的青石上,身后还有追兵的冷箭偶尔袭来。 每次听到箭矢穿破长空的声音,沈罗珏心里都要颤上一颤,她在和平年代长大,还是第一次经歷这么激烈的追逐战。 薛满堂不光要对付身后的冷箭,还要分心控制踏雪奔跑的方向,顺便还要固定沈罗珏,一心三用,即使是未来大名鼎鼎的鬼将军,此刻也急的满头是汗。 「某才从西塞回来,还未曾领略月星烛火明于昼的安宁究竟是何等美丽,没想到便要命丧这和尚庙下了!某命中有此一劫,倒是连累了公主。」 沈罗珏发现薛满堂性格很是开朗,大敌当前,她还能开玩笑。 于是她也语气的回道:「娘子放心,今日不论是谁,都不会死于和尚庙下。」 生死之前谈笑风生,这份胆识并非人人都有,薛满堂觉得寻到了此生知己,「公主是在安慰某必定会度过今日劫难?多谢公主,某必尽全力护送公主下山!今日得遇公主,与公主有一场缘分,幸甚!幸甚!」 沈罗珏被薛满堂说的内心激动万分,她似乎在接触一种现代没有的感情。 忠义与豪情,她从未经歷过。 沈罗珏眸中闪烁异彩,郑重其事的与薛满堂说:「若我今日能活下去,日后必定报答。」 第4章 .狼子心初露开个新手礼包吧! 「公主的报答,某便应下了,坐好了!」薛满堂高喊一声,踏雪一跃而下,竟从高处的台阶直接跳到了下一层,掠过数层,接着又是几个跳跃,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 沈罗珏坐在马上,被颠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她牢牢攥紧缰绳,尽量伏在马背上,降低重心。 即使这样,她依旧被颠得七荤八素,等薛满堂甩开追兵,临到山脚将沈罗珏从马背上扶下后,沈罗珏直接扶着树吐了。 薛满堂满脸愧疚,拿出水袋让沈罗珏漱漱嘴,沈罗珏大吐一场,倒是舒服了许多。 被马这么一颠,沈罗珏已经忘了体会第一次杀人的种种,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知道逃跑如此艰难,她就不跑了。 她兑换了能量罩,站着不动,那些冷兵器也砍不死她啊。 沈罗珏缓了缓心情,将水袋递还给薛满堂,向薛满堂行了一礼,「多谢薛娘子。」 看出沈罗珏的真诚,薛满堂畅然一笑,「若公主不嫌弃,可叫某小字阿彩。」 「好,阿彩,吾名罗珏。」 沈罗珏完全是出于现代礼数,相互介绍自己的名字,可在薛满堂看来,这个举动实在是奇怪。 这是让她不要喊公主,喊她罗珏吗? 薛满堂再次感嘆她在安宁唯一的友人,实在是个性子极为温柔之人,选择性遗忘了眼前温柔的人是怎么一剑刺死袭击她的宫女。 她吹了声口哨,叫来稍远处低头吃草的踏雪,再次翻身上马,「离山下周校尉所在处还稍有距离,公主可在此地等某,某去去便来。」 「贼人随时可追上你我,独我一人在此,被追上岂不是白逃了?」 「只要公主身子还吃得消便可。」 薛满堂不带上沈罗珏,就是怕娇贵的公主对骑马有阴影,不愿意再奔波,既然沈罗珏提出不愿留在原地,她自然应允。 第二次骑马的体验还不错,此地将近山脚,地势平缓,踏雪跑的很是稳当,沈罗珏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欣赏一下路过的山景。 山脚处有数亩梯田,田中麦苗青绿茁壮,可见此间农人侍弄极好。 沈罗珏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农田呢,比起现代密密麻麻的小麦苗,古代要稀松许多。 「此地本是一处农庄,后护国寺被陛下设为国寺,此处农田便被护国寺收下,成了僧田。这群大和尚侍弄倒是用心,公主可有吃寺中胡饼?」 吃了也吐了。 沈罗珏摇摇头,「今日在寺中无甚胃口。」 「倒是可惜,听闻护国寺做给贵人的胡饼风味极佳,比街上卖的好吃许多。」 听薛满堂的话,似是非常期待,沈罗珏干脆与她定下约定,「不如日后约于护国寺,护国寺后山有一处桃林,过段日子便可赏桃花了。」 「如此甚好!」 薛满堂一口应下,哈哈大笑起来,沈罗珏发现薛满堂是个极为风趣幽默之人,她性格开朗,引得沈罗珏心情也变好了。 只是很快,她的好心情就结束了。 前路传来阵阵马蹄声,薛满堂瞬时收声,此地皆为梯田山石,没有可隐藏的地方。 沈罗珏握紧缰绳,不会又要跑吧? 驾马而来的人很快露出真面容,那是一队玄甲卫,约莫百人,在狭窄的山路上奔驰,领头者是个鹰鼻鹞眼的青年男子,他头顶平巾帻,身着紫服白裤,腰间带刀,背弓而行。 看到路中间的沈罗珏,他勒马停下,高喊一声:「七妹可还安好?」 薛满堂下马行礼,沈罗珏坐在马上,同来人点点头,「无甚大碍,多谢三兄前来,贼人还在山上,正同二十余名玄甲卫缠斗,此刻上山必有所获。」 第7页 来人正是三皇子沈曦,原主并没有多少和他相处的记忆,只在一些宴席上见过几面。沈曦点点头,命周校尉领兵上山,自己则领余下诸人准备送沈罗珏回府。 沈罗珏从马背换到了马车上,坐在马车中,沈罗珏百思不得其解。 下山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沈曦,这让她更确定原主的死与夺位有关。 太子被废流放,皇后膝下无子,无嫡立长,下一任太子必定是薛贵妃所出二皇子沈昂,只是沈曦母亲乃是出身柳家柳贤妃,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只是不管皇子如何争皇位,和原主一个公主有什么关系? 此刻又该抄作业了,沈罗珏开始看弹幕,果然弹幕上已经开始聊新出现的沈曦。 【竟然是献王沈曦!】 【沈曦竟然这么帅的吗?我哭了,年纪轻轻怎么就……】 【啊啊啊沈曦不要死,主播一定要救救帅哥!】 【主播只要不死,帅哥就不会死,给主播打赏,为主播保命!】 【主播不死,直播不关,我们就能看到更多帅哥美女!】 【嘿嘿,水月观音庆王沈昂,面如冠玉献王沈曦,珠玉美人镜湖公主,还有最甜的七公主主播……】 【主播确实很甜妹,主播杀人时更甜】 【病娇,嘿嘿,我爱了】 【前排批发裤子】 沈家的基因都不错,皇子公主们各个相貌极佳,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看到,宫中年宴时,那才叫美人如海。 等年宴估计她能狠赚一笔能量币,只是这些星际人看直播是带了多厚的歷史滤镜,连她杀人都能爱。 吐槽了下星际人,沈罗珏开始思考他们话语间流露出的信息,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还需印证。 「恭喜主播完成新人期三十分钟直播任务,开启零星主播商城,新手礼包发放完毕,主播可打开查验。」 系统突然来了一声提醒,沈罗珏这才发现,她已经度过堪称原主死劫的三十分钟了。 「主播现在可选择关闭直播。」 沈罗珏心中默念不关,开着直播也挺好,混混时长。 她现在主要想看看新手礼包能开出什么好东西。 新手礼包在视野左上角,默念打开就行,里面也没什么东西,50能量币,神秘信件一封与神秘高产种子一份99颗。 在心里仔细想就能拿出种子,信件则是一处地点,并不是直接给沈罗珏。 沈罗珏好奇的点了下信件,她本以为那信件可能会在很远的地方,没想到视线中出现一道绿光,直接连通了她和另外一个人,距离不过百米。 信就在玄甲卫身上? 沈罗珏撩开帘子,看到了那条绿线牵引的人,不是玄甲卫,是被抓来的乱民,粗看有十几人。 若沈罗珏不掀帘,估计还不知道人已经抓来押在队伍后面了。 要如何将那群人身上的信件拿来呢? 注意到公主看见了后面的乱民,周施驱马靠近沈曦,微微低头向沈曦说道:「献王容禀,此次护国寺一事颇为蹊跷。」 周围都是心腹,两人说话只压低声音不让沈罗珏与薛满堂听见即可。 沈曦轻笑:「自是蹊跷,七妹是朱尚书唯一亲侄,她若于护国寺被乱民杀害,陛下必会斥责与我。」 沈曦没有说更深入的事,比如为什么沈罗珏在外面被乱民杀了,皇帝和尚书令会怪到他头上。 乱民因何而来,周施再清楚不过,周施虽为周姓,但妻子为柳氏女,与沈曦母亲乃是堂姐妹。 柳家的疏忽到底还是影响到了沈曦。 「要彻查,他们如何入关中,如何知晓七妹所在。那个薛家的怪人为何在此正巧救了七妹?」 「那怪人从来随心所欲,她非要上山接人,某拦不住她。」 沈曦联想到薛满堂的身份,也说不出什么了。 薛满堂是薛家嫡女,她父亲薛直是御史大夫,沈曦可不想今天惹了薛满堂,明天乱民的事就传遍朝野了。 沈罗珏听完了沈曦和周施说话的全程,准确来说是看完的。 也不知道直播是个什么原理,只要她开着直播,观众似乎能全方位看周围的景象,甚至还能给沈罗珏现场打字「直播」沈曦和周施的对话。 沈罗珏细想,她现在只需要知道薛满堂是怎么来这儿的,就可以直接锁定是谁动手了。 其实现在也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便做,沈罗珏直接将薛满堂招到跟前来,本来薛满堂就骑马跟在马车边,微微侧身就过来了。 「公主可是有事吩咐某?」 「阿彩来车上同我说话吧,我心中慌乱极了。」 薛满堂一口答应,下马直接进了马车,动作利索至极,甚至都不用停车。 没人管两个小娘子之间的交流,薛满堂进来后直直坐着,一双眼睛盯着沈罗珏,等沈罗珏先起个话头。 这可不是安慰人的流程,不过沈罗珏也不需要她安慰。 「若不是阿彩在,我今日不知能否逃脱。阿彩为何会代替周校尉来接我?」 「我是出来同姊妹们踏青,谁知迷了路,被周校尉碰上了,他当时似乎有急事要离开,只吩咐那些玄甲卫自行上山接公主,我也在玄甲卫中任职,便自告奋勇,领人上山了。」 沈罗珏明白了,周施有事儿要离开,就随便吩咐属下去接人,按照规定,皇子公主出宫身边侍卫人数与官职都有要求,周施这个举动,说白了就是不把原主当回事。 第8页 刚刚沈曦问周施为何薛满堂会接人,周施说薛满堂自己非要去的,这个说法,完全是将自己的失职摘出去了。 第5章 .封定安公主全员恶人是皇室标配吗 只是在星际人记载的歷史中,薛满堂肯定没来,那她现在为什么会到呢? 沈罗珏不清楚,她只能将一切归结于蝴蝶效应带来的影响,因为她来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队人飞快往安宁城走,走过车马喧嚷的主街,沈罗珏在申时前到了安宁城中紫极宫的宫门外。 到宫门口后,所有人都要由禁军验证身份,沈罗珏也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薛满堂和玄甲卫们不得入宫,便就此离开。 沈曦一边向禁军出示皇子腰牌,一边同一旁的沈罗珏说:「七妹遇刺,你的宫女被乱民刺死,这些乱民罪大恶极,定要将此事报给陛下,你今日受惊,回宫也晚了些,免得贵妃不知原由误会你,三哥陪你一同过去。」 沈曦言语间很有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听起来非常替妹妹着想。 尤其站在他面前的沈罗珏是个不受宠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这更让人们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品行高洁的人,周围听了这话的人都沖沈曦投去赞赏的眼神。 沈曦感觉到周围人的注视,笑的更情真意切了。 沈罗珏表面带笑应了一声,眼中满是对沈曦的孺慕,沈曦对配合他的沈罗珏非常满意,亲自扶沈罗珏上了马车,随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进宫门后,周遭换上了禁军护卫,他们在宫中不得骑马,只得小跑跟着。 甲冑轻撞和整齐的脚步声让沈罗珏烦躁的心平稳下来,她坐在马车中,透过晃晃悠悠的车帘看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曦,一口闷气终于吐出。 她觉得原主很可怜,听雨明明是被她杀的,当时在场的玄甲卫都知道,也就是说听雨同样是刺杀原主的人之一,可沈曦三言两语间就把听雨的死定了性,同时他还要借救她回宫的事去皇帝面前邀功。 至此不算完,他还想拿她当筏子去嘲讽贵妃,试探贵妃的态度。等以后救人的事情传出去,定会给他挣一份名望,算盘打的响的很! 如果是原主,经歷了这一切后,怕是要直接抑郁了,信任的宫女要杀她,至亲则榨干她的骨血来利用她。 【刚刚主播沖献王笑的好甜啊,不会是觉得献王是个好人吧?】 【主播你清醒一点!皇室不可能有好人的!】 【完了完了,主播年纪小,肯定很容易被矇骗】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讨论一下应该没事吧?】 【肯定没事!我先说了,主播你想想如果你死了谁得利最多?幕后主使就是那个人!】 沈罗珏看完了文字框内的探讨,还有无数关心她的话,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现在她周围都是人,不便说话。 但她内心对这些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观众很是感激。 他们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人知道她的来处,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目前来看,得利最多的人是三皇子,但实际上,三皇子所获得的一切好处,都建立在她活着的基础上。 她要看的,是谁想拿她死做文章。 七公主礼佛遇刺,得遇献王被救,回宫求见一事传到庄帝耳中时,庄帝沈烜赟正于内苑同新宠张婕妤赏花。 庄帝知道自己女儿被刺之事后大怒,忙叫人将一双儿女带到他面前来。 前来通传的人是庄帝身边的宦官佟贤,庄帝是什么表现,在什么地点,全是他说的。 沈罗珏想像不出在原主记忆中只有几面之缘的皇帝大怒是什么模样,但她知道,这个佟贤和沈曦关系很不错。 只见佟贤在说了庄帝的命令后,还跟沈曦唠家常一般自然的说:「圣人着实生气,连张婕妤都遭了训斥,献王一会儿回话务必要言明前因后果,叫圣人清楚七公主已无大碍,圣人才能放心。」 沈曦对佟贤的态度也很不错,他笑着回覆:「佟公公放心,本王不会让陛下失望。」 此刻他脸上放松的笑意可比在宫门口露出来的自然多了。 沈罗珏心里吐槽一句,还没想完,就听到沈曦对她又有了新的要求。 「七妹,你遇刺受到不小的惊吓,想必奔波一日也累了,一会儿三哥代你答话吧。」 沈罗珏甜甜笑着点头,看不出累和受惊吓的模样。 佟贤看着沈罗珏,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等沈罗珏同他对视,他连忙弯腰关心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声,七公主今日可曾受伤?」 沈罗珏刚要说话,沈曦就回答了,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当然不曾!佟公公,快些带路吧。」 佟贤腰弯得更低,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谄媚,顺从的应了一声是,随后前面带路。 沈曦松了口气,他伪装的本事并不高,沈罗珏明显看出他在害怕。 他在怕她受伤? 沈罗珏总觉得原主在宫中的境遇并不是像原主以为的那么透明,只是不管她如何想,脑海中的记忆都没有更深一层的东西。 在原主记忆中,佟贤就只是伺候在庄帝身边的宦官,而沈曦则是意气风发的献王,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受庄帝器重,同时和原主不熟。 在原主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平常没什么交集,可看他们的交流,哪里是没交集,简直是亲如一家。 第9页 沈罗珏将这件事默默放在心里,她现在还没摸清局势,沈曦让她少说话,正和她意,此刻多说多错。 见到庄帝,两人先行一礼,同时喊庄帝为父亲。 大庄皇室成员之间相处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私下称唿都很亲昵。 庄帝是个样貌俊美的中年大叔,面上留长须,穿着一身赤黄色常服,气势温和,担心儿女的他看上去同寻常人家的父亲无异。 庄帝先让两人坐下,随后关切的询问沈罗珏,「罗珏可曾伤到?」 沈罗珏摇摇头,她还以为庄帝会和沈曦一样,喊她小七之类的,一下子叫名字,倒显得很亲密,似乎多年无视不曾存在。 「回父亲,七妹并无大碍,薛家三娘子正巧在山上,她将七妹救下了。乱民竟胆敢刺杀皇室公主,恳请父亲让儿领兵三千,将乱民贼子斩杀,以儆效尤!」 沈罗珏没忍住看了眼庄帝,沈曦可真是大胆,竟然直接借着她的事要兵权。 庄帝嘴角温和的笑并未收回,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瞧了眼沈曦,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我在问你妹妹。」 沈曦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沈罗珏能清晰看到他的瞳孔急速缩小,后槽牙咬紧。 这是生气了,还是在惧怕庄帝? 沈罗珏摸不清沈曦此刻的心情,但她替沈曦尴尬,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其实不过在赌上位者是否愿意高抬贵手罢了。 庄帝招招手,叫沈罗珏上前,「罗珏,有贼人想要杀你,你可害怕?」 让你在生死跟前走一遭,你怕不怕?沈罗珏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不露声色,露出招牌甜笑,「我不怕!护国寺就在安宁城外,安宁城里是父亲居住的紫极宫,这里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玄甲卫是父亲手下一等一的军队,在家门口,还有天下最好的兵士守护,我知道我不会有事!」 庄帝眸色瞬时加深,随后他哈哈大笑,很是欣赏胆大不闹事的沈罗珏,心情好便有封赏,「好,不愧是大庄的公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吾为你赐封定安,如何?」 「女儿十分喜欢!谢陛下!」 领了赏自然要正儿八经行礼,尊称陛下,不过不用行大礼,一般只有祭祀的时候,她才需要行大礼跪地。 庄帝点点头,给佟贤一个眼神,佟贤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恭喜定安公主,定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日后必定否极泰来。」 沈罗珏知道这是要送客了,庄帝可真是走完流程就冷淡下来,连和女儿多说两句话的想法都没有,她还挺喜欢庄帝这个作风,反正她也不喜欢和庄帝一起演父慈女孝。 「公公说话真好听!父亲,我可以去告诉阿娘我有封号的好消息吗?」 「自然,去吧。」 庄帝点点头,看着沈罗珏身影消失后,才屏退左右。 被留在原地的沈曦脸都白了,冷汗不住下落,等人都离开,他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庄帝面前,「父亲息怒!」 「蠢材!你差点儿惹来大祸!」庄帝气的骂了一声,看着跪着低头不说话的三子,他嘆口气,「你何时才能像你二哥一般懂事?你竟然还想要兵权?」 沈曦想到沈昂,后槽牙咬得更紧,他努力压下心中怒火,为自己辩解:「父亲,我没有……」 「金甲之变至今十二年,十二年前,你也记事了。」庄帝到底还是疼这个三儿子,「你起来吧。」 沈曦抿紧唇,一言不发的起身。 他动作利落,仪态从容,从动作上丝毫看不出内心慌乱,这样的表现让庄帝心中怒意稍减。 「你乃皇子,即为皇子便该负起为生民立命的责任,乱民一事是柳氏惹下的祸端,柳氏之祸不该牵扯到你,递摺子到御史台,既然此事已牵扯到薛氏,那就让薛家人动一动吧。」 「可阿娘她……」 「贤妃向来贤淑聪慧,你做事前,该找你阿娘商量一番。」 第6章 .如瑶林琼树(修文)名扬天下的朱氏女…… 沈罗珏一直到离开庄帝与沈曦百余米,直播间才不再文字叙述两人的对话。 不过后续对话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 庄帝言语间更欣赏自己的二子,估计下一个太子就是沈昂了,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替二儿子扫清障碍,对沈曦背后的柳氏下手。 沈曦不服,却也没办法反抗,这件事已经被定下。 只是沈曦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他不是一个孩子了,庄帝却想让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做事之前先和父母报备。 沈罗珏觉得之后还有几场大戏能看,在这些大戏中,她或许可以做很多事情。 沈罗珏看着前头引路的佟贤,突然开口问:「佟公公,你与我三哥平日里见得次数多吗?自从年宴过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还有二哥也是……」 佟贤似乎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七公主会主动同他搭话,听了沈罗珏问话的内容,他心中一根绳绷紧,现在他和献王不应该走的太近。 「回公主话,齐王与献王平日里多为陛下奔波朝事,奴婢在陛下身边伺候,因此多了些照面的机会。」 「是啊,哥哥们都很忙,我倒是每日里无所事事,这次礼佛,我是想着为父亲与大庄祈福,愿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想到下山回来,还遇到了刺杀,让三哥与父亲为我费心。」 第10页 沈罗珏低头闷闷不乐,佟贤连忙安慰几句,接下来不管沈罗珏如何旁敲侧击,他都没有吐露更多自己与几位皇子的往来。 沈罗珏看佟贤实在嘴严,便藉口疲惫,在小轿上闭目养神,本来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回归安静。 佟贤悄悄看了眼小轿,心中总觉得不对,又因为之前和七公主没有什么交集,无法看出其中异常。 若是听雨还在,她估计会直接开始怀疑沈罗珏被鬼上身了。 原来的沈罗珏沉默寡言不会撒谎,害怕与陌生人交流,即使是面对兄长父亲,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就对着贵妃与齐王能说两句话,展露出些许真心笑意。 沈罗珏知道,原主本质上是个社恐,也真亏了原主是个社恐,听雨一死,这皇宫里已经没有真正了解原主的人了。 她可以做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改变。 沈罗珏看完皇帝和沈曦的表现后,已经确定原主的死跟贵妃和二皇子有关系了,更让她确定的是,弹幕上有人提醒了她。 她不过是遇刺,皇帝就会拿封号来安慰她,更是斥责沈曦,彻查柳氏,这说明原主的地位很不寻常,并不是个小透明,如果原主死了,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太子之位还未定下,想要以此事针对沈曦的人,不用想就知道是齐王一脉。 齐王沈昂身为二皇子,他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人,拿她的死来对付柳氏与沈曦,好毒的手段。 虽然原主与他并非一母,但好歹是血脉至亲,想想今日沈曦想要利用她时不留情的嘴脸,沈罗珏深感自身处境危险。 要知道她一死,局势就会变得混乱,除了二皇子外,指不定还有多少人想浑水摸鱼呢。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是下一任皇帝,有多少人想要一个从龙之功? 沈罗珏想起了在轿子里的那一幕,如果没有弹幕提醒,她会被听雨一剑刺穿心脏,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可她亲眼看到了听雨因疼痛而面目狰狞的模样,也亲眼看到了听雨血液流尽,挣扎从有力变的虚弱,最后归于死寂。 她为了自保,杀了人。 一旁跟随的佟贤余光看到了沈罗珏攥紧到直接发白的双手,顺着那双手看上去,是沈罗珏咬紧牙关,强忍恐惧的表情。 到底还是个孩子,生死关前走一遭,哪儿会像嘴上说的那样不当回事呢? 佟贤因为沈罗珏在庄帝面前从容不迫的表现而生起的疑心,逐渐消去,同时又有些同情沈罗珏。 如果朱妃还活着,如今的沈罗珏,定是个像镜湖公主般张扬热情的娘子,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将所有情绪掩藏起来,谨小慎微的模样。 被佟贤脑补成小可怜的沈罗珏很快摆脱了杀人的后怕,现在的情况是,她不杀人,就要被杀。 沈罗珏不想死第二次,她要保命! 保护自身最好的手段,当然是消灭想要杀她的人。 沈罗珏本来就不是个多么随遇而安的人,相反,比起被动防御,她更喜欢主动进攻。现代时,她可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安心教书育人,挣钱过小自子,可在古代这样是不行的。 可她能反杀向她挥剑的宫女,但她该如何反杀那些躲藏起来的敌人呢? 这些敌人中,可能还有未来的皇帝,要怎样才能自保? 在沈罗珏的思考两种,小轿慢悠悠行到贵妃所住的春元宫。 宫门前沈罗珏下轿,等候的宫女宦官迎来,上前行万福礼,俯身道:「婢子见过定安公主,见过佟公公。」 沈罗珏学原主的模样,轻声细语的问询:「免,阿娘已经知道父亲赐我封号一事了吗?我还想着给阿娘一个惊喜。」 「回公主,贵妃知晓后很是欢喜,正在殿中等您呢,说来也巧,您的表姐来了。」 表姐?沈罗珏紧急搜索原主的记忆,发现原主记忆中只有几个名字,并没有真正的人模样。 似是看出沈罗珏的疑惑,佟贤问道:「可是那位朱家七娘子?」 「正是呢,便是那位大儒弟子,尚书令的爱女,说出『捲起东风未有声,轻眠细雪夜逢寒。瑶池骤响人间乐,又似人间几回春』的朱七娘子。」 你在说什么?沈罗珏眨了眨眼,有点儿发懵,她没背过这首诗啊。 不过宫女这么一说,沈罗珏倒是将这位朱七娘子与原主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号了,因为原主记忆中有这首诗,那是一个十岁孩童写出来的绝句。 可贵妃为什么要单独邀请一位朱家的娘子? 沈罗珏总觉得贵妃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她心中暗自琢磨,随人去换了身衣裳。 前殿佟贤将人送到后,与贵妃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 为沈罗珏换衣服的宫女动作麻利,沈罗珏很快就从侧殿走入大殿中。 进入大殿,她第一眼便看到的是端坐上位的贵妃,贵妃气质雍容,珠翠围绕,堪称国色天香。 「阿娘!」沈罗珏向贵妃行了一礼。 贵妃固然好看,但在贵妃下首坐着的的少女更为瞩目。 她瞧着与如今的沈罗珏差不多大,背嵴挺直,起身同沈罗珏见礼,动作不急不躁,气质高雅,如瑶林琼树。 「见过定安公主。」 「免,汝是瑶彧表姐?」 「正是,不想公主还记得吾,一别五载未见,公主可还安好?」 第11页 安好什么啊,她要是不穿来,此刻朱瑶彧看到的就是她表妹的尸体了。 朱瑶彧,她的名字。 瑶,美玉高洁,彧,文采高雅,见到朱瑶彧的人都会有一个共识,天下只有这个人才配的上这个名字。 朱瑶彧看向沈罗珏的眼神亲切自然,但其中蕴藏更多的一层浮于表面的情意,本身她们也不熟悉。 她们哪儿是五年未见,即使是之前朱瑶彧在安宁时,两人也没见过几次面,朱瑶彧口中说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五年前赴往定安求学,原主混在一群为她送行的人里,远远打过一次照面。 「自然安好!说来也巧,父亲为我赐封,封号便是定安,我记得表姐之前便是去定安求学,此次回来,还会走吗?」 「当然不走了,彧儿已经及笄,婚事可提上一句了。」贵妃插了一句话,她对着沈罗珏,关心的问道:「没想到一场礼佛还牵扯出这样大的风波来,听说你离开时,献王还在被陛下呵斥?」 按照原主的记忆,贵妃此刻应该是冷冰冰的跟她说两句客套话,然后象徵性的送她离开才对,怎么会热情的关心她,还满脸笑意呢? 有两个变数,一个是她活着回来了,一个是朱瑶彧在此。 前者倒是很好说明,贵妃想要从她口中打听消息,后者呢?想到贵妃特意提到的婚事,沈罗珏明白了,这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找帮手啊。 沈罗珏心里冷笑,表面则是一脸迷茫,不解问道:「阿娘说父亲在呵斥三哥?为何?」 贵妃微微收起笑容,一双美目倒映着沈罗珏的身影,这个往日里被她忽视的女儿,今日倒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可能是觉得他没有保护好你,他领了玄甲卫的职,却连一座山都守不住,竟放胆大包天的乱民进去行刺公主。」 哎呦呦,这酸的,十里外都能闻到,沈罗珏心里念叨着,表面依旧扮演她的无害小白兔,反问一句:「三哥领了玄甲卫的职?他要当将军去打仗了吗?」 听到「将军」两字,贵妃眼角一抽,不受控制的露出一个兇相,随后很快收敛,轻笑掩饰那一瞬间情绪的失控,「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不过是到军中锻鍊自身,你二哥近些日子也去了禁军,他们这些男儿就喜欢舞刀弄木仓,多危险啊。」 第7章 .有大戏开幕我可以去参加你的诗会吗?…… 「如果真能带兵打仗那多威风啊,我听三哥跟父亲说,他还想领兵清扫乱贼呢。」 沈罗珏这话一出,贵妃真有些坐不住了,那献王和贤妃一样阴险狡诈,当初他们一起将太子拽下马来,现在太子之位空悬,他们便贪心不足,想要对她的昂儿动手了! 贵妃哪儿能容忍这个,说了几句话后,便让沈罗珏陪着朱瑶彧待一会儿,在宫门落匙前送朱瑶彧离开,自己谎称劳累,躲到后殿去,撒手不管了。 实际上,她到后殿后便急匆匆的找人给沈昂传信,让他明日寻空进宫。 贵妃给沈昂传信的事是弹幕告诉沈罗珏的,打朱瑶彧出现在直播间,整个直播间都充斥着各种迷弟迷妹言论,中间还夹杂了几句正事,星际观众们还挺靠谱。 【啊啊啊是朱瑶彧啊!!】 【我哭了我哭了,我竟然能看到这位大佬】 【这位更是重量级,庄学领袖,大庄第一才女,神女啊!!!】 【我死而无憾了呜呜呜】 【庄朝双姝,今天全见到了,主播这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上一次弹幕狂欢还是在上一次,也就是薛满堂出现的时候。 沈罗珏被弹幕说的很好奇,她想看看朱瑶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仗着自己现在是公主,她就正儿八经的打量朱瑶彧。 在她探究的眼神下,朱瑶彧依旧四平八稳,坐的端庄从容,脸上似笑非笑,甚至还看了回来。 恩?沈罗珏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过去,朱瑶彧面上的笑又变成了大家闺秀式淡笑,典雅清丽。 「公主不怕吗?」朱瑶彧先打破了一室寂静。 「父亲也问了我这个问题,表姐幼年便独身一人去求学,可曾怕过?」 沈罗珏莫名觉得朱瑶彧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一本正经,所以她的回答也带着些调侃。 朱瑶彧似是没想到沈罗珏会来反问她,而且问题还如此久远。 是的,久远,独身一人求学,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年了,当时才十岁的朱瑶彧因为一首七言诗名动天下,招来无数人的赞赏,同时也有无数人的质疑。 她幼时读书千百卷,过目不忘,受人追捧,因此心高气傲,便想着证明自己,十岁刚过,她便求父亲放她去定安求学。 「未曾,求学之路在于正心,世间魑魅魍魉,不曾乱我心曲。」 能说出这样的话,沈罗珏确定朱瑶彧是经歷过很多事情的。 想想现代十五六岁的叛逆青少年,再看看眼前的朱瑶彧,沈罗珏只能感嘆一句古人早熟。 「那我也不曾,我为定安公主,我所在之处,定可长安。」 如果沈罗珏的话是被一个闺中贵女听到,怕是会觉得她狂妄自大,哪有一个公主会说自己所在的地方可长安的? 但是这话是被朱瑶彧听到的,朱瑶彧只觉得沈罗珏有些奇怪。 她以一个公主的身份,展现出了朱瑶彧在很多皇子身上看到的东西。 第12页 野心。 「希望公主能得偿所愿。」朱瑶彧倒是挺开心,她喜欢突破世俗的人,因为她也不是一个安于常态的傢伙。 「听闻下月十五,陛下要领百官去祝融山狩猎,公主可会去?」 祝融山狩猎是每年春时的活动,届时皇帝会邀请大臣们及大臣妻女一起去,除了狩猎外,大家还会在那边蹴鞠、打马球,祝融山就像个大型度假村。 以前沈罗珏是不去的,原主连骑马都不会,过去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庄朝贵女大多数都会骑马,比如镜湖公主就爱闹街骑马,她马术高超,多次下来也只有那个侍郎家的幼子受过伤,还是吵架被打的。 公主中像原主这样十五年来连马都没摸过的才是实打实的奇葩。 「去,今日阿彩带我骑马,我觉得骑马挺好玩的。阿彩便是薛家三娘子。」 本来因为阿彩而面露迷茫的朱瑶彧瞬时瞭然,虽然她五年没在安宁,薛满堂也是近些时日才从边关回来,但她听过薛满堂的名字。 突然沈罗珏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来一件事,那就是后日朱家主母在安宁城外庄子里举办诗会,请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适龄男女。 名为诗会,实则是给这群年龄相仿的未婚男女一个互相相看的机会,因为原主没有及笄,所以并未收到邀请。 沈罗珏还想起来,诗会上齐王与献王都会去,朱瑶彧也会。 贵妃想要让朱瑶彧当她的儿媳,此事若成了可就麻烦了,因为朱瑶彧身后站着朱家不说,自身还是个会名留青史的大能人。 现在贵妃和沈昂是沈罗珏的敌人,沈罗珏不想坐看敌人的实力变强。 「听说,后日表姐家里要举办诗会,我能去吗?」 「自然,公主若是想去,后日一早直接到朱家寻我便是。」 沈罗珏原以为要费些事才能叫朱瑶彧答应,没想到朱瑶彧根本没有觉得此事不妥的意思,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 同公主一起过去,阿娘应该就不会拽着她催她应下与二皇子婚事了吧,朱瑶彧对着沈罗珏露出温柔的笑,眼底的情谊都真切了三分。 朱瑶彧是个有主意的人,她不喜欢齐王,也觉得朱家与齐王联姻并无好处,只是她的阿娘实在是固执,事实证明,读再多书,再能言善道,也无法说服固执的娘亲。 沈罗珏不知道朱瑶彧的想法,她因着事情顺利,心情大好,再加上想和朱瑶彧搞好关系,接下来她便主动挑起话题。 两人都有意拉近距离,气氛一下子好了许多。 以至于两人分开时,还有些恋恋不捨,朱瑶彧原以为沈罗珏会如她父亲所言那般沉默寡言,中规中矩,是个懦弱普通的贵主,没想到真实的沈罗珏能说会道,面对生死之后依旧有能与人谈笑的定力。 而沈罗珏更是没想到,朱瑶彧一个小孩,竟然和她如此投缘,进退有度,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与朱瑶彧交流,常会有如沐春风之感。 两人对对方都有了更深的好感,就等三日后诗会上再见面了。 晚上沈罗珏关闭直播,在床上舒展身躯,即便硬床板硌的她腰疼,她也睡得喷香。 沈罗珏陷入了美梦之中,皇宫里却有许多人睡不着觉,尤其是受了庄帝斥责,还要对母家柳氏下手的献王。 沈曦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救下了沈罗珏,沈罗珏也听话的没有多说什么,为什么庄帝还对此事不依不饶呢? 庄帝没让他出宫回府,沈曦便到了贤妃后殿自己原本的屋子里睡,顺便与贤妃商量一下此事。 灯花炸开,烛光一明一灭,照的纱窗上人影如群魔乱舞。 明亮的后殿中,长了一副寡淡慈悲相的贤妃跪坐佛前,闭目虔诚低声念着佛经。 沈曦则在一旁急的来迴转圈。 「阿娘!别念了成吗?您倒是给儿子指一条路,儿子如今是心中焦急如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叫我明日便将摺子递到御史台去,一旦薛家那老匹夫拿了摺子,舅舅他们……」 贤妃转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她睁开眼睛,往日温柔似水的眼中满是阴狠,「煳涂啊,你救她作甚?」 「她?阿娘是说定安?儿子若不救她,朱尚书追究起来,陛下定会治儿子的罪啊!」 「是你指使那群贱畜去刺杀公主吗?那不过是一个公主,你若是能娶了朱家娘子回来,朱尚书难道会紧咬此事不放?四家相处多年,有仇有恩,唇亡齿寒,朱氏怎会对柳氏下狠手?听闻今日贵妃请朱家七娘子入殿叙旧,你说她一个薛氏女,有什么好同朱氏女叙旧的?」 「定安生母朱妃,或许是因为这个?」沈曦说完恍然大悟,他明白了!「贵妃想让二哥娶朱氏女!」 贤妃深嘆口气,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唉,如果定安死了,你拼死斩杀敌人后再将此事一五一十报到御史台,未尝不可做一桩大义灭亲的戏,只可惜,你真将她救了回来,叫陛下警惕。」 蠢儿子跟她说沈罗珏说什么护国寺是在家门口,她就意识到庄帝真正恼火的点了。 只是沈罗珏那番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想着往常沈罗珏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贤妃摇摇头,或许是巧合吧,整个后宫,也没几个人看出庄帝怕死到眼皮底下一丝威胁都不容。 第13页 沈曦无比后悔,他光想着替舅舅瞒下逼民造反的事了,却忘了沈罗珏遇刺就註定无法瞒下兇手的身份,如果沈罗珏死了,或许他们还能藉此祸事攀上朱家。 朱家并没有后妃诞下皇子,谁不想得到朱氏的帮助? 「那阿娘,儿子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啊?」 「照你父亲说的做,递摺子到御史台,薛老匹夫没那么快查明前因后果,拖上一拖,事情总会有转机。后日朱家设诗会,你便去一趟吧,剩下的交给阿娘去办。昔日太子德行兼备,能力出众,忠义两全,如今还不是被流放岭南,缠绵病榻,命不久矣?曦儿你记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想唱一齣好戏,万万不可马虎。」 沈曦松口气,他向来信任贤妃。 月星闪耀,启明星亮,东方现鱼白,一夜终于过去。 第8章 .言君子慎独对付恶人,唯有演戏 第二天,皇帝的七公主在城外遇刺,得三皇子献王相救,安然无恙的消息便在安宁传开,与此一同传开的还有皇帝为了安抚受到惊吓的公主,为这位七公主赐封号为定安。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定安公主以往并不受宠,也没有影响大家现在对定安公主产生受宠的认知。 要知道庄帝一共有十三个女儿,之前只有镜湖公主是以地名为封号,在大庄,用地方名称给予公主封号,一般都是寓意以一地之气运庇佑公主。 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公主若以一地之名为封号,那当地就会成为公主的汤沐邑,即当地税收要交予公主,定安这地方可不简单,虽只是一县,却聚集三位大儒,且还有一所闻名天下的书山学院,朝中高官有半数曾在书山学院就读。 这么个儒家圣地,岂能赐予公主做汤沐邑? 朝中因此发生了不小的动盪,只是皇帝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赐予定安公主实封,他们想要发难也没有理由,总不能因为一个地名封号便阻止皇帝吧? 天下都是沈家的天下,沈家公主如何不能用一处地名当封号了。 因此群臣只能私下通气,约定好一旦陛下做出煳涂决定,他们便要尽力阻止。 沈罗珏在后宫还不知道前朝因为她的封号酝酿起风暴,她只知道在她被封为定安公主的消息传开后,一群人以看望她为由登门拜访,都是以往原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的兄弟姊妹。 前几个沈罗珏还有心思亲自招待,后面的她便称病,躺床上虚弱的点点头,照个面就送走了。 实在是这些人把趋炎附势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和那位三皇子一样,利用她的心思写在脸上,装都装不好。 进门来都是一套说法,询问她昨天的事,主要问她为何会被封为定安,陛下是否是想将定安封给她做汤沐邑,搞得沈罗珏特别烦躁。 不光她烦,直播间的观众都烦了,还好下午沈昂来了。 就是贵妃的亲儿子,最有望成为太子,被弹幕观众称作水月观音的齐王。 同时也是沈罗珏心中最有可能策划护国寺刺杀一事的人选。 水月观音常用来形容人物的仪容秀美,沈昂确实配的上这四个字,只是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还不是一样黑。 沈昂来到后,先是关切的询问沈罗珏昨日遇刺的事,随后又提起了昨日来的朱瑶彧。 「听说你同七娘子直言要参加诗会?定安,此举唐突,还好七娘子不是古板之人,否则被她一口回了,届时你可就难下台阶了。」 沈昂与原主关系还不错,说话态度亲昵,而且他演技比沈曦好太多了,他的目的也掩盖的更深。 比如这一句,在沈罗珏听来,比起寻常担心妹妹尴尬,沈昂更像是在暗示她,他与朱瑶彧关系匪浅,他十分了解朱瑶彧。 倒要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罗珏眉头一皱,开始和沈昂飙戏。 「我看表姐来宫中十分欢喜,上一次见已是五年前了,只想着与表姐多亲近一些,并未想过太多,没想到失了分寸。二兄与表姐似是关系要好,昨日阿娘将表姐叫入宫中,可是有好事将近?」 沈昂面上浮起红色,像是很不好意思,「定安,莫要胡说。」 「我懂了我懂了,二兄明日可会参加诗会?二兄文采绰约,若能赋诗一首,惊艷四座,表姐定会对二兄刮目相看。」 沈昂被沈罗珏说的像是更不好意思了些,「她师从书山大儒,诗词小道,想必不如实绩叫她更能高看。」 「我观表姐不似个将学问分三六九等的人,诗词亦有圣人,再说二兄如今受陛下恩宠,入禁军锻鍊,实绩斐然,必不会被人小看了去,二兄放心,我明日定会盯着表姐,问问她的想法。」 沈昂笑的更灿烂了些,看沈罗珏的眼神比看亲妹妹都亲,「如此,明日便拜託七妹了。」 「客气客气,二兄,今日兄弟姊妹们过来,都在问我汤沐邑一事,我心中惶恐难安,父亲是否真的想将定安封给我?定安是表姐求学所在,表姐肯定不愿意让那处变作公主汤沐邑吧。」 沈罗珏似是十分低落的低下头,沈昂垂眸,闻言几乎要点头了,岂止是朱瑶彧不愿意,怕是天下读书人都不愿意。 虽说定安成为公主的汤沐邑,定安长会成为定安令,级别略高于普通县长,但定安地位特殊,那地方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私邑,说出去是打所有在书山学院读书人的脸。 第14页 不过沈昂并不是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他沈家的,汤沐邑不过是将税银上交罢了,又不是成了沈罗珏的领地,那群读书人有什么好折腾的。 「七妹放心,若陛下有意将定安封于你,二兄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拿下此处,我们定安该有一份丰厚的嫁妆。」 「多谢二兄。」 沈罗珏通篇只有这四个字带着点儿真心实意,听沈昂的话就知道,皇帝真想将定安封给她,还透露了这个想法给沈昂。 在原主的记忆里沈昂就是个颇为追崇一言九鼎的人,非万全把握,他绝不会同人许下承诺。 沈昂很满意,又叮嘱沈罗珏两句,让她明日好好打探下朱瑶彧的喜好,将一个情窦初开之人扮演的活灵活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年刚十六呢,其实已经二十二了。 虽说没有真正成亲,娶正妃回府,可沈昂府上妾室已有十来个,若不是无嫡子不可有庶子,他庶子恐怕都能组建一支蹴鞠队了。 这位可真是完美继承了庄帝风流多情的性格,朱瑶彧被他盯上真是倒了霉,想想朱瑶彧通身风采,沈罗珏决定明天她一定要努努力。 努力搅黄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让沈昂得不到朱家支持,也是为了拯救无辜可怜的小姐姐! 被沈罗珏视作无辜可怜人的朱瑶彧并不知道自己在沈罗珏眼中是这样的形象。 此刻她正在陪同母亲朱夫人一起筹办明日诗会,赶巧回家的朱家大郎过来闲聊,将朝中因定安公主封号一事引起的波澜算作趣事,说给娘亲与小妹听。 朱二郎君朱善,字伯水,任职中书舍人。 朱瑶彧家中行七,是朱尚书七个女儿中唯一一个嫡女,朱善为嫡子,最亲近一母所出的妹妹朱瑶彧,同时他十分佩服朱瑶彧的才华,常将一些朝事说给妹妹听,寻求妹妹建议。 「七妹你说,这些人可是庸人自扰?陛下旨意若传至中书省,我们难道能将旨意拦住?说到底不过是陛下家事,谁能对陛下的家事指手画脚。」 「大兄,禁漏泄,此事还未定下。」朱瑶彧其实不太喜欢听朱伯水在家中说政事,毕竟身为中书舍人,朝中大事有四禁令,开头便是禁漏泄。 朱善轻声笑了笑,「为兄知晓,彧儿,可惜你为女子,而非儿郎,不若入后廷为女官?」 「大兄想叫我入后宫?」朱瑶彧闻言冷了脸,「还是说,大兄想入局?」 入这场齐王献王厮杀之局。 朱善自然想入,他不过弱冠便为中书舍人,眼前看确实前途光明,可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朱夫人在朱善开口前,突然说道:「你大兄并非入局,而是更看好长子,自古我大庄便是立嫡立长,彧儿,你自幼聪慧,当知我朱氏便是因后宫无人,你阿爹才会成为尚书令。」 尚书令名义上官职高,权力大,实则并非如此,如今的尚书省不过是执行政令之处,真正下达政令的人才拥有最大的权力。 若不是朱尚书身上还有丞相之位,恐怕朱家只能靠朱善才能近帝心,影响朝政了。还好朝中朱氏中人甚多,同时皇帝还要利用朱家制约其他三家,不敢削弱朱家权柄。 朱瑶彧嘆口气,她知道家族需要她的效力,可她不想。 她想要的,是更明确一些的东西。 「上善若水,然水至清则无鱼,位高者责重,君臣之分不可乱。大兄,圣人言君子慎独,今日之说,不传他人,亦莫要多言。」朱瑶彧干脆当没听到母亲所说,只警告朱善。 朱善苦笑,朱夫人也沉默下来,两人话锋一转,说起了明日诗会的事。 说话间,朱善看向朱瑶彧的眼神蕴藏了更多可惜,他妹妹之才学品性世间少有人能及,偏因是女子,无处施展抱负。 刚刚朱瑶彧先说人不可走极端,否则即使是最善之水,也无法叫鱼儿存活。随后她又言朱家大多人身居高位,身上责任更重,下决定之前当三思,且君臣有别,皇家的事最好不要瞎掺和。最后说即使周边无人,谈话者为至亲,也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警惕为上,别什么都讨论。 三个警告,叫他近日因官拜中书舍人而发热的头脑一清。 如果沈罗珏听到了朱瑶彧这段话,恐怕心里会高看朱瑶彧一眼,人性贪婪,所有人都想要汲取更多的利益,从龙之功是获得更多利益最好的捷径,能在滔天富贵前守住本心,实在是太过难得。 多的是人在富贵面前迷了眼,连天潢贵胄也无法例外。 在许多人的期待中,诗会之日,终于来了。 第9章 .私心以诗喻在座的说话都遮遮掩掩…… 沈罗珏起了个大早,惯例向贵妃请过安后,便带着新的贴身宫女出了宫。 往常像这种在安宁城内与周边的活动,若不是沈罗珏遇刺,玄甲卫可能只会派几个侍卫将她送到朱家府上,因着有遇刺之事,玄甲卫足足派了三十余名,已经组成相当显眼的一队人了。 朱家府前聚集了不少马车与贵家娘子,都是来寻相熟的朱家娘子的,见到车队由玄甲卫组成,大多猜测是镜湖公主,谁不知道镜湖公主排场大? 宫女上前同朱家门房说明,朱瑶彧很快就出来了,然后大傢伙就看到朱瑶彧从车里迎出一个与镜湖公主有三分相似的少女,瞧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第15页 有个记性好的记起来,说了一句,「是定安公主,年宴时曾瞧见她站在贵妃身后。」 此言一出,惹得沈罗珏身边热闹了起来,今次来参加诗会的人本就是带着社交目的而来,谁不知道此次诗会朱家多半会定下几位娘子。 既然一开始便想着攀上朱家,那攀上受宠的公主不是更好?若是普通公主就算了,朱氏权柄滔天,他家受宠的女儿,可比公主还要尊贵。 沈罗珏一改在宫中面对兄弟姊妹不耐烦的心态,热情大方的与每一个上前来同她说话的人聊天,仔细记下每一个人的人名与家中人的官职。 或许以后都有用。 朱瑶彧起初还想着赶紧带沈罗珏进府,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已经清楚沈罗珏是个不耐烦与人交流的性子,等她看到沈罗珏对每个人都十分认真后,马上体贴的陪同沈罗珏慢行,给足了沈罗珏认识在场各位夫人小姐的时间。 还好朱府并未聚集所有参加诗会的人,不然沈罗珏见到天黑也见不完,不过也因为进入朱府前有门槛,沈罗珏一趟下来,见到的全是家中人员官拜四品以上的达官显贵。 「多谢表姐等我。」见完所有人后,沈罗珏马上和朱瑶彧道谢,「表姐今日可真美,这桃粉色的衣裳极配你。」 「杏黄色的衣裳也极配你,显得年岁更小了些,春日风寒,快些入屋暖暖,喝杯热茶后,我们便要出发了。」朱瑶彧能理解沈罗珏的行为,她与沈罗珏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贵妃对原主不好,不说别的,其他公主即使人在深宫,也会有才名或美名传出,可沈罗珏身为朱妃亲女,贵妃养女,却连名字都少有人知。 朱家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府邸极大,行走其间的奴僕也甚多,以沈罗珏看除了一些规制外,比皇宫也不差,行于游廊上可谓步步是景,只是她也没时间多看,到朱瑶彧院子里喝了口茶,便有人来报,说是要出发了。 朱家的娘子们各自招待好友宾客,随后一群人便一同行车于城外庄子上。 比起朱府的奢华,朱家城外的庄子占地更大,景色更甚,诗会于庄中邻水之处摆开,池边柳树垂下,风吹水面盪开层层涟漪,可见鲤鱼自水中畅游。 三两亭子坐落,亭下种着排排茶花,清香宜人,也十足富贵。 初春确实是茶花开放的季节,可想开的团圆喜庆,要从冬天便温养着,才能使这样多的茶花能在此时摆出来见客,一盆花费的人力物力之巨,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瞧不见的数额,一朵花堪比黄金之价。 参加诗会的人四散,三两成群各自寻地游玩,人还没到齐,此刻正是寻找灵感的时候。 一会儿诗会召开,肯定要赋诗一首的。 沈罗珏同朱瑶彧找了个没人的亭子坐,坐下后,奴僕送来瓜果与点心,瓜果皆无比新鲜,更有时下一金难求的金桃,点心更是讲究,小巧不过一口,偏偏每块点心上都雕着一行小诗,瞧着格外雅致。 除了两人外,还有朱瑶彧另一个好友,鲁国公钟奚三女钟婉宁。 鲁国公钟奚受封大将军,领踏风军驻守西北,一家儿郎皆从军,他家女儿却更善读书。 「婉宁曾同我一起在书山学院读书,当时她作了一首大雁赋,连老师都连连夸赞,称她诗情惊艷。」朱瑶彧向沈罗珏打趣钟婉宁。 钟婉宁笑瞪朱瑶彧一眼,「惯会拿我取笑,在你面前,我哪儿敢称惊艷?公主别听她的,她这人最是促狭。」 沈罗珏同意钟婉宁的话,论诗情学问,没人能在朱瑶彧面前说惊艷,只是钟婉宁也挺不错了,她出现之后,观众的反应也挺大,显然也是个「青史留名」的人。 「表姐不会说假话,钟娘子在诗词一道必定造诣非凡,今日我倒是有福,能一睹大家之风。」 「吾不过一介小小女子,哪儿敢称大家,公主莫学那人狂傲。」钟婉宁看着朱瑶彧的眼神带了几分责怪,觉得朱瑶彧把沈罗珏带坏了。 朱瑶彧很无辜的眨眨眼,拿起一块点心,正巧上面刻了一首诗,「巾帼不让鬚眉志,要叫干坤斗转天。」 钟婉宁听了轻笑连连,「又狂了,这诗便是她十一岁时写的。」 朱瑶彧自嘲的摇摇头,一口将点心吃掉,「幼时不懂事,让公主见笑了。」 「不见笑,我觉得此诗甚妙,有才之人不分男女,男子可说『马踏千山过九州,酣时梦里与仙游』,女子也可。」沈罗珏一句话,叫亭中另外两人沉默下来。 真的可以吗? 钟婉宁拿起一块糕点,上面刻着的那句诗,似乎给与了她答案。 镜里花飞落,池前水月深。 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此物倒是颇具巧思,吾都不舍下口。」沈罗珏看另外两个都拿了点心,就也拿起来一块看看,还颇有兴致的念着上面的诗,「『何人与我怀天下,只看庭前天下棋』,可真是太巧了,我竟然拿到了这首《咏志》的后半句,高祖之言,如今读来还是叫人心潮澎湃,吾辈当以高祖之志为志,叫天下无飢,路无冻骨。」 与前头的「马踏千山过九州,酣时梦中与仙游」为同一首,说来也巧,这首诗是出自大庄高祖皇帝之口,是他年轻时与友人下棋时偶然写下的诗句。 与高祖一同下棋的,正是开国文臣之首,朱家先祖朱伏。 第16页 钟婉宁觉得沈罗珏说的非常对,她倒了一杯桃花酿,举杯邀沈罗珏共饮,大庄人好酒,桃花酿甜香不醉人,正适合贵女喝。 她们俩你一杯我一杯喝的欢快,朱瑶彧却有了别的心思,沈罗珏的野心再一次展现在她面前,她从未见过有此心思的公主。 沈罗珏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刚有封号的公主,怎能和高祖一样,志在天下呢? 沈罗珏如果知道朱瑶彧的想法,一定会大唿冤枉,她只是想和无数穿越前辈一样,搞搞基建赚赚钱,改善一下古代的生活质量,高祖说的天下无飢,路无冻骨听上去就很社会主义,她才会拿来用的! 或许朱瑶彧骨子里确实是十分狂傲的,这个说出来会让天下人耻笑的心思,在她心里却扎了根,她甚至觉得沈罗珏这样想是可以的。 从古至今,女子最高不过太后,可女子为太后垂帘听政时,天下也从未大乱过,既然女子可为太后执政,为何女子不能称帝呢? 朱瑶彧的心疯狂跳动着,无数问题在她脑海中一直出现,她学识惊人,却不能同寻常男子一般考取功名,着书立传,成后世文圣,沈罗珏身为公主,同为皇嗣,却连夺位二字都不能说出口。 凭什么? 朱瑶彧一口饮尽杯中酒,将躁动的心思压下,看向亭外,有人来了。 「我可是来晚了!」 沈罗珏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薛满堂头顶一朵茶花过来。 簪花乃是美事,薛满堂戴上茶花,露出少女娇容,与那日沈罗珏看见的将军形象完全不同,她不客气的坐下,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吞下后潇洒抹嘴,大唿没劲。 「这酒香是香,可喝着没什么味儿啊,改天我将家里的陈酿送来,与诸位大醉一场,那才叫爽快。」 朱瑶彧刚回安宁,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好奇的打量着薛满堂,无法将眼前人和贵女们嫌弃的「像男人的薛家假郎君」对上号。 「阿彩你说到做到,等过段时间我要在护国寺后山的桃林设宴,到时你来赴宴,可要负责酒水。」沈罗珏喜欢薛满堂的样子,薛满堂和她印象中的现代少女是重合的,因为薛满堂的身上洋溢着自由欢快的气息。 和她们这群心事重重的人是不一样的。 「行行行,哦对了,还没见礼,两位娘子莫怪,某是薛家满堂,唤某阿彩便是。」薛满堂失了礼数,可没人会讨厌这样的她。 钟婉宁更是好奇的直接问:「可是那位进了玄甲卫的薛家三姑娘?听闻你之前在边城,边城是什么样子?那里和西北像吗?」 边城在东北,与西北距离甚远。 说到边城,薛满堂可来精神了,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边城苦寒,生活在那里的人从骨子里便是彪悍的,男子女子都一样。 第10章 .馎饦藏深意面片汤是成败的关键 薛满堂说,钟婉宁听,两人倒是和谐,沈罗珏坐着便无聊了。 谁让朱瑶彧一会儿一口的喝酒,完全不理她呢。 「表姐?表姐?」沈罗珏又喊了两声,朱瑶彧眼神迷离的看向她,面色绯红,似是有些醉了。 见此情形,沈罗珏不得不打断说的欢快的两个人,「婉宁,表姐好似醉了。」 钟婉宁看了朱瑶彧一眼,摆了摆手,「不妨事,她向来如此,酒量不大还爱喝,不过喝酒不妨碍她做文章,等一会儿诗会开始,她照样能吟诗作赋。」 沈罗珏听了很是惊奇,她拿手在朱瑶彧跟前晃了晃,朱瑶彧专注酒杯完全没看她,显然醉的已经对外界没有感知了。 那桃花酿比现代的鸡尾酒酒味还淡,喝了几口竟然就这样了?沈罗珏还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沾酒就醉的人,更神奇的是醉成这样还不影响写诗,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罗珏正专注研究朱瑶彧,她带出宫的宫女突然过来,同她小声说道:「公主,齐王身边的严蒙来传话,说齐王想与公主见一面。」 「二兄来了?」沈罗珏压低声音问道。 宫女点点头,「回公主,齐王似是来了一刻钟了。」 才到一刻便迫不及待的来找她,真是一点儿定力都没有,沈罗珏腹诽两句,看了眼听了全程依旧醉醺醺的朱瑶彧,才同聊得起兴的两人说:「我去看看前头诗会准备如何,是何题目,你们瞧着点表姐,别让她喝太多,省的一会儿表姐醉的厉害,错过诗会。」 钟婉宁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 薛满堂倒是很严肃的应了一声,但沈罗珏怀疑在薛满堂眼里,朱瑶彧喝的都不是酒,而是水,她估计都不知道什么叫喝的太多。 沈罗珏也没法子,只能摇摇头离开,打算敷衍完沈昂,尽快回来。 她刚走,钟婉宁后知后觉的发现朱瑶彧喝太多了,她上前拿酒,被朱瑶彧挡下。 「没事,我没醉呢。」 「看来近来酒量大涨,那我们可不管你了。」钟婉宁对朱瑶彧很信任,朱瑶彧说没醉,那就是没醉。 朱瑶彧点点头,侧过身看向沈罗珏离开的方向,随后又开始倒酒喝。 桃花酿真香啊,再来一杯。 沈罗珏跟着齐王身边的严蒙在庄子里东拐西拐,拐的人都晕了,这种园林式的庄园内部简直是迷宫,真不知道天天在里面走的人是怎么做到不迷路的。 第17页 正走着,舔屏的弹幕里突然出现几条很奇怪的话。 【怎么有乞丐进来了?】 【不是乞丐吧,看着挺干净的,就是穿的很烂,诶?他们在泥里打滚?】 【什么情况,有阴谋啊!】 【自从主播活下来,这就不是我熟悉的世界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乞丐混进来,或者说,是假装的乞丐? 沈罗珏留了个心眼,她现在虽然对沈昂很有用,但她的生命安全并没有得到保障,因为她死之后,或许对沈昂更有用。 「听雪,你去前头看看诗会准备好没有,题目为何,随后来告诉我。」 「是。」 身后跟着的宫女非常听话的离开了,贵妃新安排给沈罗珏的这个宫女,和之前的听雨是完全不同的性格,默默做事不爱说话,但立场依旧是贵妃那边的。 沈罗珏想着,等这次回宫她必须得开始着手培养自己人了,这次出宫得到的宫外信息,倒是有不少能用得上的。 思考间,沈罗珏到地方了,沈昂知道人多口杂的道理,所以特意选了比较僻静之处。 和外头差不多的亭子,沈昂正倚着栏杆看鱼,沈罗珏走到他身后,手蠢蠢欲动。 不知道沈昂会不会游泳啊,如果不会,她这一下下去,就能高枕无忧了。 想想万一沈昂会游泳,她推他下去的后果,沈罗珏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她轻声唤道:「二兄。」 「七妹来了,今日可还开心?」沈昂回过头,笑意盈盈的问。 沈罗珏这才发现,沈昂双手牢牢握着栏杆,怕是她整个人撞上去,都不一定能把沈昂推下去。 这也太怕死了吧? 「开心,表姐招待十分周到,二兄,我同表姐说过了,表姐说她喜欢英勇些的男子,像是钟家大郎那样的,相信二兄再在禁军中待几日,也能变成那样!」 钟家大郎钟秋,一个将近两米高,跟熊一样黑壮的男人,是西北边塞赫赫有名的杀神,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会继承鲁国公的衣钵,成为大庄新的大将军,西北守护神。 而沈昂,身上瘦的能看到肋骨条,皮肤比薛满堂还白,一看就很不能打。 沈昂听了这话后,笑都凝固在脸上了,「她、她怎会喜欢那样的男子?」 「钟家大郎英勇至极,而且表姐与钟家三娘是密友,三娘子和大郎君,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吧?」 沈罗珏越说,沈昂的表情越僵硬,最后他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难道要变成黑熊的模样,才能赢得美人心? 就在沈昂纠结的时候,沈罗珏看到听雪急匆匆回来了,她想着离开太久不好,便跟沈昂告辞,沈昂心烦意乱,便没留这个给他带来致命打击的妹妹。 路上听雪与沈罗珏说明前面诗会将在一炷香后开始,第一场题目为春,然后她又跟沈罗珏说了件事。 「刚刚婢子去前面寻人问话时,看到有僕役带着两个乞丐往郎君们在的地方去了,那僕役瞧着像是柳家人,此事是否要告知齐王?」 沉默寡言也不是好事,不爱说话的人向来也没什么主意,事事都要别人指使,像头驴,打一下才动一下。 如果是听雨,此刻早就将事情告诉严蒙,让严蒙叫沈昂小心,柳氏可能要搞事。 柳氏搞事,不就等于是沈曦搞事吗? 「刚刚二兄问我表姐是否有心属之人,我言不知,他正烦我呢,两个乞丐罢了,想来是哪个柳家郎君善心,叫他们进来食宴。可能是你瞧错了,不是带着乞丐往郎君们所在去,而是去后厨。」 听雪对朱家庄子不熟悉,所以她信了沈罗珏的话,打算将此事按下不表。 「听雪,二兄正生我气,我有心叫二兄消气些,二兄爱吃馎饦,正好我也饿了,你去寻后厨点一道馎饦,分成五碗,一碗给二兄送去,其余送到亭子里。」 「是。」 大庄一天两餐,早晚各一,有些人家也吃昼食,也就是午餐,只是大庄的习俗是出来参加诗会时,主人不管中午饭,如果玩的晚会管一顿晚饭,大概下午三四点开始。 因此朱家才会放一堆水果糕点给客人充飢,当然,也准备了好几个后厨,客人饿了也能让后厨做些吃的。 沈罗珏看沈昂今天那兴奋劲,估计早上饭都没好好吃,下朝之后直接赶过来了,这会儿肯定饿了,馎饦就是面片汤,吃起来唿噜噜往嘴里灌,让沈昂练壮点儿他都不乐意,在众人面前大口往嘴里送吃的,他肯定也抹不开面子。 到时候面片汤给沈昂送过去,让沈昂从前头消失一会儿,只要沈昂不在,沈曦肯定能多动一动。 沈罗珏希望沈曦能抓住机会,如果柳氏真被薛家给斗倒了,那沈昂也不能轻松过关,最好是两败俱伤,相信庄帝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有一个儿子一家独大。 听雪听话的去办事,沈罗珏独自回到亭中,她发现朱瑶彧已经开始写诗了。 「你这一去可真久,朱夫人派人告诉我们题目和时间了。」薛满堂围在朱瑶彧身边看热闹,她读书还行,偏在诗词歌赋上没什么天赋,「快来看瑶彧写诗,我看她写,可算是明白什么叫浑然天成了。」 沈罗珏好奇的凑过去,钟婉宁也跟过来,三人就眼巴巴看着朱瑶彧,朱瑶彧顶着三道视线依旧很稳的落笔,在纸上写下二十个字。 第18页 五言绝句,名为《春》。 沈罗珏念道:「好友聚亭中,南山伴翠红。来年三月末,再赏海石榴。」 「好诗!!快送到前头去!」薛满堂一声怪叫,也不等奴僕来收,自己拿着纸就走了。 「诶!她怎么如此冲动,瑶彧,朱夫人除了请来了韦祭酒外,是不是还请了薛御史?」钟婉宁说到这儿,脸色一变,「薛御史是阿彩的父亲对吧?」 她和薛满堂说了半天话,知道薛直并不同意薛满堂一个女子在军中当兵,要不是薛直父亲,也就是薛满堂的祖父靖国公乃是镇边大将,而且还十分赞赏薛满堂,薛直早就给薛满堂定个亲事嫁出去了。 薛直最是重礼重法,看到女儿咋咋唿唿的样子,肯定怒上心头,薛满堂这一过去,少不了被骂。 「不行,不能让阿彩被骂!公主,瑶彧,咱们快跟上去。」钟婉宁与薛满堂一见如故,她又是个特别重视朋友的性子,不想眼睁睁看着薛满堂挨骂,拽着朱瑶彧和沈罗珏就跟上去了。 沈罗珏之前看钟婉宁温温柔柔的,还以为这位是将门里出的小猫咪,没想到小猫咪力气跟薛满堂一样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再一看另一边的朱瑶彧,她已经完全喝醉,一脸迷茫的跟着跑。 第11章 .人命为筹码幕后之人,当真狠毒 此刻朱夫人、韦绍与薛直三人正坐于亭中,一旁的漏刻向下滴着水,时间缓流逝。 韦绍坐立难安,早知道朱夫人请的另一位竟然是薛直,他就不来了。 韦绍乃国子祭酒,也是朱善的恩师,他是个性子温吞的老好人,正是因为他这人心软,所以他与薛直不对付。 并非是薛直人品有瑕,而是薛直这人人如其名,脾气又直又倔,他为御史大夫,因此他不光以严苛之礼法标准要求自己,也拿这些标准要求别人。 哪个官员行为不当,薛直便一本参上去,哪儿有重大冤假错案,一旦报入御史台,他必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在薛直这里,真正做到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韦绍知道薛直做的都是对的,可法理之外应有人情,薛直到底是个人不是神,他如何确保自己坚持的道能一直不出错?律法更不过是一个个冰冷的文字,哪儿能真按照书上写的去做呢? 韦绍满肚子的道理,可他面对薛直就是说不出来,盖因他知晓,薛直自有追求之道,他对此坚定不移。 沉默的气氛由朱夫人打破,「时辰将至,不知今日可会有佳作现世。」 朱夫人说完看向亭外路的尽头,期待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有些焦急。 她看的是左边,左边那条路通向郎君们所在,她期望那边能先传来消息。 韦绍笑道:「今日赴会之郎君娘子不乏诗情绝艷者,春日畅游,必会有佳作传世,朱夫人不必心急,静待便可。」 朱夫人摇摇头,「韦公该知,我那女儿……唉,只希望能有郎君先做一首佳作吧。」 她知道朱瑶彧作诗有多快,而且是又快又好,她举办诗会是为了给朱瑶彧找如意郎君,不是想看朱瑶彧技压群雄。 韦绍知道朱夫人的意思,朱瑶彧那孩子当初能进书山学院还是他帮忙举荐,那实在是个太过可惜的女子。 若朱瑶彧为儿郎,想必他的得意门生朱善也要退避三舍。 两人说话时,薛直一直正襟危坐,闭目不言,观其气韵当真是一等一的人物,正气持身,不怒而威。 只是远处传来的声音,叫他的脸一下子黑了一个度。 他睁开眼看向右边那条路,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他那不孝女便出现了。 手上举着一张纸,走路如风,负责核送诗词的僕人跟在她后面,小跑都追不上她,让薛直稍微宽心的是不孝女走起来非常稳,身上携带的玉佩并未发出奇怪的响声。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一声玉佩清脆碰撞的声音响起,好似和谐乐章中出现一个突兀的声音,是无法让人容忍的失误。 「太过放肆!」薛直怒而起身,即使气的脸黑,他的动作也依旧稳重从容,标准的像是从书上抠下来的。 坐在薛直对面的韦绍看了全程,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口水,薛直每次生气都代表有人要倒霉,想想倒在薛直手里的那些朝廷官员,韦绍心里一颤。 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大抵是不宜出行,他就不该来! 薛满堂听到了薛直的声音,才想起今日父亲应邀评诗,她无奈嘆气,站在亭外向亭中行万福礼,道:「女儿给大人请安。」 薛直见她还算乖巧,便放了她一马,说道:「过来同父亲同僚见礼,此乃韦祭酒,此乃朱夫人。」 薛满堂近前,俯身行礼,「请韦公安,请姨娘安。」 韦绍和善的笑了笑,朱夫人上下打量薛满堂,亲近的招招手,「快来,说来与阿彩五六年未曾见过了,一转眼已长大了,已过及笄了吧?」 朱夫人和薛直的妻子为亲姐妹,关系甚好,薛满堂一听这话就知道,朱夫人要给她说亲。 还不等她回答,外面便传来一阵骚乱,骚乱中似乎有人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朱夫人脸色一变,此刻有婢女小步跑来,跪地行礼道:「禀夫人!莲清池西边有人投湖!」 「快派人下去救!」朱夫人说着起身走出亭子,薛直和韦绍跟着出来,薛满堂悄悄坠在最后面。 第19页 「禀夫人,人救上来了,只是他上来后便咬舌自尽了!万幸还有与他同行之人留着,只是那人、那人……」 婢女吞吞吐吐,看的朱夫人心急。 「说。」 「是,请夫人恕罪,那人哭喊冤枉,要见薛御史!」 薛直先是一愣,随后迈步向前,「劳烦领路。」 「不敢。」婢女惶恐,她起身后看了眼朱夫人,朱夫人沖她点点头,她才敢往前走。 投湖自尽不成,上来后还要咬舌自尽,这是以人命来逼迫薛直见他。 朱夫人和韦绍对视一眼,俱是表情凝重。 前者表情凝重,是想着来赴会的人非富即贵,朱家举办的诗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朱家必定名望有损。 后者则是想着今天果然不宜出行,他怎么会掺和进这种人命官司里呢? 三个主事的大人都走了,沈罗珏才从一旁钻出来,与她一起的是眼神清亮已经醒酒的朱瑶彧,以及一脸沉重的钟婉宁。 其实她们在薛满堂给薛直见礼的时候就到了,只是薛直看上去没有骂人的想法,钟婉宁便带着她和朱瑶彧躲在一旁。 本来是想着如果薛家父女吵起来,她们能出来劝架,没想到架没吵起来,先出人命了。 「投湖不成也要自尽,以人命来做敲门砖啊。」沈罗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是谁策划了今天这一出,下手可真狠,「表姐,你要一起过去吗?」 「到场也无用。」朱瑶彧摇摇头,与其出去,不如暗地观察,只是这事儿不详,最好不要让别人牵扯进来。 朱瑶彧笃定此事有不得了的阴谋,幕后之人大费周折,将人送到了朱家诗会上,是想藉此机会将事情捅出去,任谁都无法遮掩。 她倒是不担心自家,朱家人向来洁身自好。 先把她们送走,朱瑶彧看了眼公主与密友,张嘴要寻个理由,沈罗珏一眼看出她的想法,马上出声打断朱瑶彧:「诶?阿彩呢?」 「不是跟在后面吗?」钟婉宁踮踮脚向前看,朱夫人一行最后坠着的人消失了。 「我在这儿呢!」 身后骤然传出薛满堂的声音,把钟婉宁和朱瑶彧都吓一跳。 被弹幕提前剧透的沈罗珏敷衍的演了下被吓坏,然后亲昵的拍了拍薛满堂的手臂说:「阿彩你竟然偷偷过来了,不愧是我的好友!我们现在要不要偷偷去围观啊?」 薛满堂看了眼沈罗珏,右臂被沈罗珏轻轻捏了一下,她知道沈罗珏这是让她答应,于是她配合的说:「围观?这个说法好,我们去围观!」 钟婉宁也想过去,本来想叫人将她们带离的朱瑶彧只能默默带着她们去莲清池西。 此刻的莲清池西围着一圈圈的人,热闹极了,沈罗珏远远走来,就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在那里喊。 说的是不标准的官话,夹杂着方言,勉强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俺们本是西成州的农户,去年西成州大旱,俺家交不上税,进城变卖田地,可有恶徒哄骗俺,叫俺签了卖身契!俺不想为奴,谁知竟有人放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俺们全村!二百三十三人,只剩下三十六个人侥倖逃过,如今大兄也没了,若不能报仇,俺便是去地下也不得安稳!」 薛直咬字清晰的官话传出,「签订契书要到衙门,怎会签错?既然出错,你不愿为奴,也该能重签才是。有人纵火烧村,衙门不管?」 人群密集,沈罗珏根本看不到里面,她左右看看,找了一棵树,拽了拽薛满堂。 薛满堂疑惑回身,沈罗珏向上指了指,「找个好位置?」 薛满堂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一亮,伸手拽着沈罗珏到背上,三两下便敏捷的攀上了树。 沈罗珏觉得身体一轻,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薛满堂并肩坐在枝条上了,低头一看,底下的朱瑶彧不贊同的看着她,而钟婉宁则全神贯注听里面的动静。 沈罗珏沖朱瑶彧不好意思的咧咧嘴,然后抬头看向人群中,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薛直会老老实实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跟人沟通。 地上躺着个浑身是水的尸体,另一个人则站在池边,一言不合便要下跳的模样。 沈罗珏看清了场景,就听到那人愤怒的摆动手臂,喊道:「管!如何没管!他们说俺们放的火,俺们是乱贼!没了啊,什么都没了!薛御史,大家都说你和别的官不一样,你告诉俺,俺们不过是闹了一场灾,为何会落得如今死的死散的散?!」 他哭的满脸是泪,痛苦绝望的眼神与撕心裂肺的喊声,像是在质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围观的人除了不谙世事的贵女外,其余人皆是面色一肃,无人同情于他。 因为他说,自己是乱贼。 而最近安宁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乱民刺杀公主中,乱民便是来自西成州。 「是谁害的你们?」薛直没想到这事儿又撞到他手里了,献王的摺子昨日才递到御史台。 那人定定看向薛直,准确的说,是他背后的人。 薛直回身,与刚走过来的沈昂对面。 沈昂一脸迷茫,「舅舅?发生了何事?」 贵妃薛娴,正是薛直亲妹。 「俺不知道是谁,但俺知道,是谁说俺们是乱贼!西成州长史薛程!他说俺们以后必将会死在齐王剑下,为齐王立一笔军功。」 第20页 西成长史薛程,乃是薛直五弟。 沈罗珏想着那日自树林中源源不断涌出的乱贼,再看看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真「乱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知道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沈罗珏现在还不明了,不过她会让隐藏在幕后的人知道,她是站在树下的猎人,而非那只可怜的蝉。 第12章 .公主有一计生于皇室,权力便是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譁然,不少人看向沈昂的眼神都不对了。 如今天下太平,边境安稳,陛下又正值壮年,谁知前有太子造反被废,后又冒出个齐王想要军功? 什么叫军功,军功必定是从军之人才能拿!薛程说此话可能只是与人吹嘘,被人传出,可他说出这番话,依然透露出齐王想谋夺兵权! 不用沈昂辩解,便有薛家年轻的郎君站出来反驳那位寻死觅活胆敢污衊皇室中人的「农户」。 「一派胡言!齐王向来仁厚有加,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吾听闻昨日献王向御史台递了柳家的摺子,如今这齣,是否有人栽赃陷害啊?」 这人站出来,就差没明说是柳家和三皇子陷害他们,把事情推到他们头上。 一直在看戏的沈曦也因此被迫加入了场上大戏中,但正如沈昂不说话一样,下场辩论这事儿,也不用他开口,自有柳氏中人出面。 「去年西成州闹灾,有贪官污吏渎职,造成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有好事之贼子挑起民愤,起了数波乱贼,诸位应该还记得吧?为西成之太平安定,柳氏合竹任西成州刺史,发愿春耕前平定西成之乱。」 柳箐,柳合竹,时任西成州刺史,乃是贤妃二弟。 「然,天不遂人愿,纵使柳刺史已尽全力,依旧有乱民混入安宁,在城外刺杀定安公主!万幸定安公主经由献王救下,安然无恙。但公主千金之躯,受此磨难,献王深感痛心,代舅上书,认下罪罚!此乃经过,句句属实,诸位若不信大可问询御史台与陛下,我柳家可不会做压良为贼之事,更不会生出以民顶功的无耻之心!」 三两句话,将沈曦从事情中摘出来不说,还给柳家洗白了,甚至还踩了沈昂一脚,让被泼了脏水的沈昂有苦说不出。 沈罗珏没想到沈曦阵营还有口才这么好的人呢,她多看那人几眼,发现那人说完后似乎松了口气。 像是课上终于背完课文的学渣。 周围人都在讨论此事,真实情况肯定不是这人说的那样,可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然后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薛直身上,只等薛直这位看到过摺子的官员站出来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薛直品行正直,这不代表他不懂朝堂上的阴谋诡计,蝇营狗苟。 沈昂被那人说的脸红,分明他什么都没做过,但那人说的话却像是字字打在他脸上。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薛家真的给他做了这些铺垫。 事情发生的太急,二皇子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沈昂看向薛直,小声唤道:「大舅……」 薛直知道五弟薛程是什么脾气,说实话,这种荒唐主意还真像薛程的风格。 薛程有能力,可他没脑子。薛直想到这儿,嘆了口气,没有理会沈昂,而是沉稳的说:「所言不错,摺子中献王言辞恳切,只待御史台核实此事,交由陛下定夺。」 这句话的重点在必须由御史台核实才算是真的,可在看官们耳朵里,就成了那人说的都是真的,以此类推,柳氏无罪是真的,二皇子有心谋夺兵权也是真的。 薛直是实话实说,他说这话必定是想着先解决眼下乱民状告一事,等大理寺的人来,驱散众人后,他再慢慢调查,事情究竟如何,自有公道。 可他不清楚什么叫流言勐于虎,他今日替薛家认了,替二皇子认了,那柳家本来的死局就被彻底盘活了,还有可能因为流言汹涌,让心中明镜似的庄帝改变主意。 一旦庄帝变了主意,真觉得二皇子有谋反的心思,二皇子和薛家才是真的得死。 沈罗珏感嘆幕后之人料事如神,下手果决,会是谁呢? 一个了解薛家人的脾性,也了解人性的人。 沈罗珏耳中听着场上议论声愈加大,她扫视全场,看到了沈昂的无措,薛直的黑脸,乱民一声声哭诉自己有多惨,三皇子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可真是一场大戏,想必没那么容易落幕,既如此,不妨再添上一把火。 「阿彩,你还记得我之前让你拿走的信吗?」 坐在沈罗珏身边一脸担忧的薛满堂愣了一下,「公主说的是乱民身上那封?」 「恩,你可曾带在身上?」 沈罗珏之前得了新手礼包,开出一封神秘信件。那封信在三皇子抓走的乱民身上,当时她一直在车上,根本没办法下车拿,于是她将薛满堂叫上车,嘱咐薛满堂找机会将乱民身上的信拿走。 「自然,某正想着今日将此信交给公主。」薛满堂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递给沈罗珏,「请公主收下。」 「你没看过信上的内容?」沈罗珏接过信,问了一句。 「未曾。」薛满堂摇摇头,欲言又止,「只是……」 「但说无妨。」 第21页 「公主,这信封上有杏花香气,乃是墨中掺的。城中唯有一处书坊卖此墨,那处书坊是柳氏在安宁所置,只供皇宫与献王府上。」 杏花香?沈罗珏倒是没注意到,她将信打开,上面只有五个字——「未时,截杀她」。 沈罗珏面不改色的将信放回信封,好像上面被截杀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想到薛满堂的话,将信件放到鼻下轻闻,什么都没闻到。 想想那日乱民浑身大汗,她好像闻到了汗臭味。 沈罗珏噁心了一下,将信拿开,又递给薛满堂,「难为你鼻子灵,不如你送去给你父亲。」 「啊?」薛满堂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性格粗中有细,但她也和她父亲一样,看不出朝中风谲云诡,也看不出今日险局。 「世事多变,但结果如何全看陛下心思,大理寺的人快来了,如果你再不送到你父亲手上,这封信便失去作用了。」沈罗珏说完,伸手给薛满堂,对上薛满堂迷茫的眼神,歪头笑了笑,「送我下去吧,树上有些冷。」 「是。」 薛满堂揽住沈罗珏的腰,一跃而下,落地微微弯腰,缓去冲击后放下手,将沈罗珏安稳放到地上。 「那公主,某便去了?」 「去吧,阿彩可要努力一些,不然薛家怕是要元气大伤。」沈罗珏拍拍薛满堂的胳膊,摸了下那硬硬的肌肉,「我乃贵妃养女,说来还要唤阿彩一声表姐呢。」 「公主想唤什么,便唤什么!」薛满堂说罢,向沈罗珏行了一礼,随后拿着信钻入人群,如鱼儿一般,快速游到了薛直身边。 薛直看到她先是一怒,等他拆了那封信后,破天荒的对薛满堂露出笑意,一直到大理寺的人来,这笑意也没散去。 大理寺接手此事,宾客们便散开来各自归家,朱家为表歉意,为宾客准备了一份礼物,女子礼物是安宁城中最贵的翡翠阁首饰一套,男子则是名贵的笔墨纸砚一套。 沈罗珏那一份是朱瑶彧亲自送上,不仅如此,朱瑶彧还要亲自送沈罗珏回宫。 与朱瑶彧坐在马车中,沈罗珏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鎏金海棠花纹银钗配上成套的耳珰与手钏。 沈罗珏看了一眼就要关上,结果和她一起看戏的弹幕疯狂刷屏。 【不要关!!!这东西我没见过几个样式啊,它好美!!!】 【截图截图,我明天就要戴上同款!】 【主播为什么把新手礼包开出来的东西给鬼将军啊?我没看懂,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啊啊啊首饰好漂亮!】 一群舔首饰的弹幕中夹杂着一两条看不懂求解释的弹幕,沈罗珏瞥了一眼全部无视掉了,但她也没合上盒子,放在那里让观众随便看。 朱瑶彧误会了沈罗珏的动作,以为沈罗珏很喜欢这套首饰,她知道沈罗珏以前在宫中过的什么日子,想着沈罗珏可能没什么机会出宫去逛逛。 「公主若是喜欢,来日我领公主去翡翠阁看看,民间的物件肯定比不上宫中所制,但别具巧思。」 沈罗珏点点头,疲惫的斜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表姐今日辛苦,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二兄还未娶正妃,阿娘怕是要急了。」 她两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朱瑶彧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今日的事,贵妃属意的儿媳妇肯定是朱瑶彧,今日一事后,庄帝肯定会注意到已经成为他下一个皇位威胁的沈昂与薛家。 正如当年庄帝在意的太子与洪家一样。 太子娶了朱氏女做太子妃,太子被废后,朱家没有被牵扯太多,但如果太子没娶朱氏女,庄帝不会那么容不下他。 贵妃和贤妃当初借着太子势力太盛,叫庄帝对太子下了手,如果沈昂还像之前那样,没有露出夺位的想法,他娶朱氏女还不会叫庄帝起疑心,今日之后可不行了。 贵妃不是蠢货,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冒险,什么时候不该冒。 朱瑶彧瞬息便理清了其中的文章,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更疑惑。 「公主,若齐王与朱氏联姻,成为太子,日后登基,你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为何要阻止呢?」 沈罗珏睁开眼,对上了朱瑶彧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清澈眼眸。 她看到朱瑶彧眼中的自己,慵懒的倒在榻上,像是一只休憩的幼虎。 「我生母为朱氏女,可自娘娘去世,朱氏从未看顾过我。吾知晓其中原由,盖因吾养母贵妃生有二皇子,而朱氏女嫁给了太子。表姐,血缘之亲可溶于水,血缘之疏可刀剑相向,我从护国寺回来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何时,万不可将性命依附于他人的善良。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生于皇室,权力便是性命。 她闭上眼还能想起沈昂无助的眼神,想起沈曦隐晦的狂喜,这场大戏叫沈罗珏明白,即使是因一场争斗随意牺牲原主的齐王与献王,也不过是权力倾轧下的棋子。 唯有跳出棋局,方能活得更好。 第13章 .以半年为期地盘地盘地盘! 从朱瑶彧之后的沉默,可以看出沈罗珏一番话对她造成的震撼。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短短九个字,却让朱瑶彧豁然开朗,她读书明理为的不就是成为能掌握自身命运的人吗? 而不是如同姊妹们一般,像一颗棋子一样,被长辈嫁给各个势力,一生只为家族存活。 第22页 沈罗珏说完后就看向马车外,外面是皇宫前热闹的大街,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很认真的在活着。 她也想好好活着,而不是被困在这座牢笼里,当一只金丝雀。 「西成州大旱,可我在皇宫从未听说过半个字,只听说有乱民作乱已经伏诛,我听到的看到的,是别人想让我听到看到的,我想像表姐一样,亲眼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朱瑶彧惊讶抬头,劝说道:「公主是千金之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外面乱,公主不可离安宁。」 「半年之后是我的及笄之礼,恐怕及笄之后我当真不能离开了,表姐不能帮帮我吗?难道没有办法让我出去看一眼吗?」 沈罗珏可怜兮兮的望向朱瑶彧,朱瑶彧被沈罗珏一会儿一个话题说的有些发懵,更是为沈罗珏的大胆而咋舌。 即使是盛世,也很少有公主想远离极尽富贵的国都,嚮往外面的自由,甚至还真想付出行动,走出国都。 想到沈罗珏说的话,朱瑶彧心中一动。 在沈罗珏的注视下,朱瑶彧缓缓点头,「倒不是毫无办法。」 沈罗珏眼睛一亮,「当真有办法?」 「想要出安宁,必须有个陛下会同意的藉口,朱妃当年陪嫁中有一处田庄,位于西成州边的紫罗山附近,与定安县接壤,若陛下实封给你定安县,那你便可以用为朱妃建造道观为由,祈福半年,届时我随公主一同前往。」 沈罗珏微微挑眉,朱瑶彧最后加的话有些意思,「可过往出安宁,去建造道观的公主,都是犯了错被陛下派出,你我主动前往,御史台不会有大臣说此举不妥吧?」 「今日你促成的这桩好事,足够御史台头疼脑热一阵,若陛下不想朝堂大乱,自然会同意你我出安宁之举。」 朱瑶彧神秘一笑,没有再多说。 沈罗珏细想后瞭然,庄帝一直致力于让四大家保持平衡,因为太子的事情,洪家一落千丈,因此庄帝才会毫不留情的捨弃三皇子背后的柳家,没想他刚碰柳家,柳家就拼命把薛家拉下来了。 这样一来,四大家中只有朱家独善其身,偏偏朱家没有支持的皇子,元气大伤的齐王献王绝对会疯狂拉拢朱家。 在此混乱之际让朱瑶彧出安宁躲一阵,等他重新平衡了朝堂局面再回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让朱瑶彧远离安宁,把女儿也放出去,对庄帝来说更是没有任何损失。 至于将定安封给女儿做实封,那更是无所谓了,公主只能拿税银,无法干涉当地政事。 「高啊,既解了你之危,也解了我之难,更是让陛下也了却一桩心事,一石三鸟的好计策,表姐莫不是早就想到了,才会来亲自送我回宫?」 沈罗珏微微眯眼看向朱瑶彧,朱瑶彧笑而不语,伸手向马车外,「公主,皇宫到了,该下车了。」 外面果然响起了薛满堂的声音。 「公主!皇宫到了!」 沈罗珏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又觉得她所有目的都达到了,最后只能感嘆一声自己智商有限,不懂真正的天才想什么。 沈罗珏下车时勐地凑近朱瑶彧,与朱瑶彧几乎面对面,朱瑶彧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向后倾。 沈罗珏对此很满意,她还以为朱瑶彧永远波澜不惊呢,「带上阿彩。」 「好。」朱瑶彧本来就想带着。 沈罗珏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朱瑶彧的肩膀,「表姐办事我放心,对了,谢谢你告诉我陛下要实封给我定安的事。」 朱瑶彧惊讶的瞪大眼睛,等她再去看沈罗珏,沈罗珏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是了,她多说了一句,若陛下实封给你定安。实际上即使陛下不给沈罗珏实封,她们也可以去到紫罗山。 毕竟在朱瑶彧这一计中,庄帝主要目的是让公主把位高权重可做正妃的三家贵女带走,沈罗珏只是个藉口罢了。 都怪大兄,在家胡乱说政事,叫她记了此事,不小心多说了半句,朱瑶彧深吸口气,让自己乱跳的心脏回归平稳。 当初朱善对朱瑶彧直接说旨意传到中书省无法阻拦,意思就是庄帝有意给沈罗珏实封定安,只差下达旨意了。 等平稳气息后,朱瑶彧又皱了眉,公主小小年纪,行事却与他人格外不同,稳重又调皮,不知道她选择帮沈罗珏是不是对的。 只看半年之后,沈罗珏能做到哪一步了。 如果沈罗珏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瑶彧畅然一笑,心情颇好的叫马夫驾车回府。 那便冒天下之大不韪! 沈罗珏回宫后直奔贵妃所在春元宫。 贵妃阴沉着脸坐在后殿,听到沈罗珏回来,想着自己儿子还在外面,迁怒于沈罗珏,沈罗珏一走到她视线内,她就愤怒的瞪了沈罗珏一眼。 沈罗珏就当自己没看到贵妃溢于言表的愤怒,只当贵妃眼抽筋,她面上满是关心,得体行礼后焦急问道:「女儿请阿娘安,阿娘可知晓今日诗会上发生的事了?」 贵妃眼皮一跳,她当然知道,真是万万没想到,贤妃下手会这么狠! 与贤妃筹谋废掉太子,果真是与虎谋皮。不,或许十二年前薛柳两家合作帮扶庄帝时,就错了。本不该让四家牵扯到皇权纷争中来。 「恩,你回去休息吧。」贵妃想到贤妃,没了和沈罗珏生气的想法,她垂下眸思考如何处理沈昂的事,说话时一个眼神都不给沈罗珏。 第23页 沈罗珏在她眼中,就像是居住在春元宫的小虫子,吸附在她的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死在护国寺山上,帮她将柳家拉下去。 可惜沈罗珏活着回来了。 「是,女儿不敢打扰阿娘。可二兄还在大理寺,女儿担心二兄,有件事女儿想告知阿娘。」 「什么事?」早说完早走人,贵妃不耐烦的想。 「听雪,你说。」 听雪陡然跪地,低头结结巴巴的说:「婢子、婢子……」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此刻她早就忘了自己曾看到柳家人将乞丐带进诗会的事了。 「唉,你怎么这么笨啊,阿娘你瞧瞧你为女儿找的宫女,太耽误事了,女儿明日自己去寻一个吧。」 贵妃也被听雪的蠢样烦到了,反正之后沈罗珏也没什么用了,倒也不必非找个人看着她。 等沈罗珏及笄,她便随便找个人让沈罗珏嫁出去。 「行,到底是什么事,她不说,你说。」贵妃耐心彻底告竭。 沈罗珏甜甜一笑,像是没听出贵妃恶劣语气有什么不对,「阿娘对女儿最好了!其实是这样,女儿赴诗会本来是想帮二兄和表姐……」 「说重点!」贵妃不想听沈罗珏啰嗦。 这可是你让我说重点的,那细枝末节看来不必说了。沈罗珏笑的更甜了,「听雪说,是柳家人把人带进去的。」 贵妃勐地抬眸注视听雪,听雪被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她虽然蠢,但她此刻明白了,沈罗珏在诗会上让她隐瞒的事情,非同小可! 贵妃起身,一步步走到听雪面前,「你亲眼看到的?」 听雪看着贵妃华贵的衣裙与那双纤尘不染的鞋,身子抖得更厉害,她一张嘴就露出了上下牙打架的声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如果她那时提醒齐王,或许齐王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如果齐王能先一步拦住乱民,今日之事或许都不会发生,柳家只能再找机会下手。 这是大错,听雪近乎绝望,她深知贵妃脾性,贵妃不可能允许一个坑了她儿子的宫女还活在后宫中。 看听雪都快吓晕过去了,沈罗珏才开口,「不是她亲眼看到,是我们离开诗会时,她听到朱家的奴僕说好似看到柳家人曾带了两个乞丐到后厨,诗会上哪儿有什么乞丐,想必定是那两个乱民。阿娘您今日没在场,您不知道柳家人是怎么颠倒黑白污衊二兄的,他们竟然说二兄压良为贱,还说二兄是以民……」 「压良为贱!」贵妃转头盯住沈罗珏,眼神阴冷似有杀意,「他们真这么说了?」 沈罗珏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面上则迷茫点头,「是啊,他们污衊二兄逼民谋反,压良为贱,还说二兄打算以民顶功。」 贵妃似是松了口气,转过身只留给沈罗珏梳理整齐的髮髻,「柳家欺人太甚,此事你不必管,回去吧。」 「阿娘,二兄他……」 「我说,回去。」 沈罗珏委屈的点点头,行礼后退,「那女儿便不打扰阿娘了,听雪,跟我走吧。」 听雪身子一僵,小心抬头看向贵妃,贵妃心事重重的站着,完全没管这个匍匐在脚边的蝼蚁。 听雪连爬带滚的起来,她知道,自己算是活下来了。 是定安公主叫她活下来的。 听雪低头的跟在沈罗珏身后,她不聪明,但她知道谁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做的事却是在害救命恩人。 沈罗珏不知道听雪内心的复杂想法,她现在心情非常好,没想到能有意外收穫。 贵妃对压良为贱反应那么大,却对以民顶功毫无反应,人往往只对自己真正犯下的罪行,反应极大。 第14章 .面和意不和好大一块封地!暴富呀!…… 沈罗珏从贵妃那边得到了可以其余挑选更替贴身宫女的话,可她并没有打算真的更换听雪。 先不说整个后宫的宫女稍有品级的都属于六局,是正经女官,不会给公主来做贴身宫女,就说那些在六局中担任职位的宫女,各个饱读诗书,心眼比马蜂窝都多。 放在身边的宫女,沈罗珏唯有听话这一个要求。 聪明人脑子活泛,註定不会乖乖听话,除非是得到她们发自内心的忠诚,可忠诚太难得了。 她想要得到朱瑶彧的帮助都要和朱瑶彧来回试探,不知道有多烧脑,再找个脑子好用的人在身边伺候?她是觉得生活还不够《宫心计》吗? 不过贵妃不愿意见她,她正好去见一见宫中更烦的那位。 沈罗珏揉了揉笑的僵硬的脸,再次扬起甜美的笑容,抬腿出了春元宫宫门。 听雪跟在沈罗珏身后,忐忑不安的她终于想起来之前沈罗珏说要换了她,她焦急的小声喊:「公主……」 沈罗珏招手叫人安排轿子,等守在附近的人离开,她才回身道:「想要活下去,就少说话多办事,听雪,我不会让人毫无价值的死去。」 听雪不太明白沈罗珏的意思,她向来是个愚钝的人,她明白了沈罗珏没有换掉她的想法。 她不想死,公主能救她!听雪在心中牢牢记住沈罗珏的话。如果少说话多办事是沈罗珏的的要求,那她会办到! 听雪重重点头,然后她看到了定安公主脸上满意的笑容,听到了定安公主的吩咐。 「你帮我去拿点儿茱萸粉。」 第24页 「是。」 —————— 庄帝十分恼火,他没想到本来安排好的事情,最后竟然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是贤妃,还是柳家? 不管是谁,庄帝都明白,当初他藉助四家力量上位,十二年了,现在他吃到了当年的苦果。 在庄帝头疼的时候,佟贤来报,「万岁,定安公主求见。」 「定安?她来做什么?」庄帝当然记得定安是谁,他那个大难不死的女儿。「叫她进来吧。」 每次想到手无寸铁的女儿能从危险重重的护国寺截杀中逃脱,庄帝内心深处就会有一丝安全感。 他遇到危险,应该会比沈罗珏更容易逃脱,他总不会还不如一个未及笄的女子吧? 「女儿请父亲安!父亲快救救二兄,二兄是被人冤枉的啊!」沈罗珏进去后先是请安,随后就哭哭啼啼起来。 庄帝被沈罗珏哭的烦,他一抬头看到女儿哭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可怜又情真,心里的恼劲散去不少,「行了别哭了,大理寺自会查出真相,哭也无用。」 「女儿也在诗会上,那贼人说的可怜,可女儿当初在山上瞧见的俱是彪悍大汉,哪儿有他所言之困苦?」沈罗珏也不想哭了,但她第一次用茱萸粉,一下子用多了,眼泪止不住的流,「父亲!此事皆因女儿为娘娘上山祈福而起,是否是娘娘觉得女儿心不诚,故此才生出诸多事端。父亲,不若女儿去为娘娘修一座道观,好生做几场水陆法会,以慰娘娘在天之灵吧。」 庄帝被沈罗珏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发毛,朱妃当年的死没那么干净,别真是她心里不忿,故此捣乱吧? 想到这儿,庄帝深觉当年苦果太多,能处理一个是一个,「允,想将道观修在何处?」 沈罗珏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已经打好草稿,想着给庄帝分析一下利弊了。 沈罗珏看了眼庄帝的表情,庄帝当了十几年皇帝,表面自是四平八稳,不露声色,但观人当看其色其行,神色瞧不出问题,行为也能露出许多。 当一个人毫不犹豫答应另一个人的要求,多半是有所求,或是求物质,或是求情感。 庄帝已经是皇帝,他所求自然是情感。 不是吧?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一下说到庄帝心病上了,沈罗珏愈发觉得这皇宫待不得。 表面瞧着光鲜亮丽的贵人们,心里藏着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女儿想将道观设在西成州边的紫罗山上,道观建成需要一段时间,女儿想亲自监督,再带上两位表姐。」 「你亲自去?」庄帝眉头一锁,显然不同意。 「是,带上两位表姐。」沈罗珏又强调了一下,让庄帝深想,「正是朱薛两家的嫡亲表姐。两位表姐与娘娘皆有渊源,最是合适。」 朱瑶彧还算有渊源,薛满堂有个什么渊源,即使有亲戚关系,那也挺远了。 庄帝被朱薛两字吸引了注意力,沈罗珏一说是嫡亲,他一下明白了。 诗会召开,为的就是给朱家那位名满天下的七娘子寻如意郎君,朱氏女……庄帝想起他的前儿媳,太子妃便是朱氏女。 齐王和献王都出现在诗会上,薛柳两家还在诗会上惹出这样大的事,看来他的两个儿子都有了小心思了。 儿子慢慢收拾,先把引起纷争的人送出去,只要齐王和献王不为了美人争上头,他就能慢慢平息此事。 庄帝没什么雄才大略,十二年来,他一直没有剔除骨子里当皇子时留下的谨小慎微,他怕死,同时也不想让朝堂的水变得更混浊。 哪怕是表面清澈也行,他懒得管河水之下藏了多少泥沙。 庄帝想通后马上同意了沈罗珏的建议,「罗珏,你能从护国寺回来想必是有朱妃护佑,如今你有一片赤诚孝心,为生母祈福积德,父亲自然要答应你。紫罗山穷苦,它既然临近定安,那你便住在定安吧。建造道观之事由父亲派人前去,你只需最后在道观为朱妃举办水陆法会即可。」 这是真打算把定安封给她了? 沈罗珏直接应下,生怕庄帝反悔,之前旨意未下,沈罗珏一直怕事情有变,现在心里算是踏实了。 定安的税银得有多少啊!她发财了啊! 看来想要权力,除了自身有地位外,还要更好的拉拢庄帝,深得帝心者方能掌权。沈罗珏明白了,于是她看庄帝的眼神更为孺慕,好像庄帝在她心中,就是一座高山。 庄帝被沈罗珏的眼神看的别扭,他有很多孩子,可没有一个孩子会像沈罗珏一样,对他展现出如此直接的孺慕。 这倒是唤起了庄帝内心少有的几分父爱,沈罗珏还未及笄,就要为他排忧解难,还要出去受苦,想想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天天只知道给他闯祸和觊觎他的皇位。 有了对比,庄帝更是软化了对沈罗珏的态度,「罗珏,等你回来,父亲一定为你选一个最好的夫婿。」 「女儿不要最好的夫婿,女儿只想让父亲阿娘和兄弟姊妹都平安顺遂,无忧无虑,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庄帝被人天天喊万岁,但没有一次他听到万岁时,能这样开心。 因为这一句万岁里,是身为女儿对父亲的一腔爱戴。 「好!可惜你这一去,倒是赶不上春日围猎,半年后是你的及笄礼,正值秋季,便将今年改为秋日围猎吧。届时你回安宁,父亲必然为你准备一场截然不同的及笄礼。」 第25页 老狐狸又憋什么坏呢!沈罗珏想,庄帝大概觉得她是个好用的工具人,打算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 就像当初庄帝曾利用齐王献王,逼得太子日日不安,最后走到造反的地步。 沈罗珏红着眼睛鼻头,笑的甜美灿烂,「当真?父亲可不许骗我!」 「当真,君王一言九鼎。」庄帝哈哈一笑,难得体验到了属于平民百姓的温情。 等沈罗珏离开,庄帝脸上的笑也没有落下,立马派人去递令书到门下省,叫门下省颁布给定安公主封地定安县的旨意。 连同定安县附近的紫罗山、青林山都封给了沈罗珏。 佟贤没想到仅仅见了皇帝两面,沈罗珏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成了庄帝宠爱的女儿。 似乎比镜湖公主还要受宠,镜湖公主可没有那么大一片封地! 「难得定安公主有赤诚孝心,万岁得定安公主,可见是上苍赏赐万岁。」 「哦?有何功绩,得天赏赐?」庄帝乐呵呵的问了一句。 佟贤立刻细点了庄帝上位后这些年大庄出现的祥瑞徵兆和各项功绩,听的庄帝眼角皱纹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你这张嘴,当真是能说会道!不过你说错了,这不是上天恩赐,她本就是我的女儿。」庄帝收敛笑意,又露出些微怒容,「她可比我那几个混帐儿子强多了。」 疼爱儿子有什么用!不如疼爱女儿,反正给女儿再多,女儿也不会盯着他的位置,反倒会真心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沈罗珏若知道庄帝的想法,一定会笑到满地打滚,不过庄帝想的也不算错,在她没有能力前,她绝对是最希望庄帝长命百岁的人。 庄帝的动作非常快,在乱民之事还没下定论前,沈罗珏一行人就出发了。 朱瑶彧时隔三日又跟沈罗珏相见,见到沈罗珏时,她直接沖沈罗珏行了一个拱手礼。 「佩服,佩服。」 第15章 .白骨露于野我的封地,我总能管管…… 沈罗珏得意的沖朱瑶彧挑了挑眉,「表姐,我可是帮你脱离了苦海,要如何谢我啊?」 「定安县一事,我可帮你。」朱瑶彧轻摇手中团扇,沈罗珏注意到扇面绣了青竹。 「帮我?难道定安县的县令敢不把税银交给我?他要抗旨吗?」沈罗珏说完,看到朱瑶彧笑而不语,她眉头一跳,咽了口口水,「他真敢?」 「定安县令洪岩是洪家旁系二子,他的父亲任中书令,长兄为礼部尚书,定安县有闻名天下的书山书院,又拥有定安港,内外商旅往来不绝,安宁千金难求的海上之物也能在定安县的街头买到。但去年定安县入户部的税银与西成州的紫罗县一样。」 听完朱瑶彧的话,沈罗珏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定安县是她的,那她会有多少钱? 想想那个数字,沈罗珏唿吸一滞,弹幕上更是一片狼嚎。 【定安原来在庄朝就这么牛了】 【教育资源丰富还特别有钱,定安是怎么做到从古至今都一样的?】 【啊啊啊主播能拿下定安吗?拿下就等于拿到了一个聚宝盆啊!】 【很难,洪家非同一般的厉害,我记得……吓死我了,差点儿被禁言!】 【真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主播活下来之后,我们说和不说还有区别吗?】 【给主播想办法夺地盘吧,纠结规则有什么用】 弹幕观众的发言让沈罗珏一下子清醒过来,钱确实很多,可想要拿到很不容易,而且这玩意烫手啊。 沈罗珏问道:「歷代定安县令,都是洪家人吗?」 朱瑶彧点点头,她从马车上的小抽屉中拿出纸笔,笔尖无墨,沈罗珏为她研墨。 墨香四散,朱瑶彧提笔蘸墨,快速落笔,寥寥几笔划出几道线,沈罗珏凑过去看,毫无头绪。 还是弹幕提醒了她。 【好傢伙!徒手画地图!】 【堪舆图可是行军打仗人的宝贝,神女真的神了,这也能徒手画!】 【没仪器是怎么画的这么精准的?】 朱瑶彧画的是西成州和定安县所在的东成州,她没有仔细画,只是画出个大概来,画完不满意的直摇头,「游歷之地甚少,只画出两州之舆图。」 沈罗珏一瞬懵逼,她好像被凡了。 「表姐,我才是要佩服你啊,如果给你时间细细测绘……」 「哪儿有时间?况且我这画舆图的本事,远不及婉宁与阿彩。」朱瑶彧真心觉得不行,在文学上她自认很强,但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直言自身水平不高。 沈罗珏看了眼马车外,看来她对鬼将军还是不够了解。 都怪观众太花痴,薛满堂出现就只知道啊啊啊的乱叫,「歷史名人」们到底擅长什么,没有一个观众给她科普。 大概是观众怕触髮禁言机制。 有时间必须和系统商量一下,开金手指能不能给她开利索一点? 沈罗珏还在想怎么和系统交流,朱瑶彧已经开始说正事了。 只见朱瑶彧提笔在图上圈了大半,圈住大半东成与小部分西成,说道:「昔年洪家先祖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战功累累,论功行赏时,洪家先祖被封为东成王,这是洪家封地,定安乃是他们的王都。」 庄朝之前的朝代还是分封制,国中有国,开国皇帝为臣子分封,譬如昔年周武王封齐国给姜子牙。 第26页 「好大一片地方。」沈罗珏没想到竟然这么大一块,同样是封地,她的封地好小啊! 而且她的封地还有这么多歷史遗留问题,果然庄帝老狐狸,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分封一事还在中书省未曾拟好旨意,洪家先祖就上书直言,『天下之乱,始于分封,愿吾皇收回封令,还天下安宁』。」 沈罗珏眉头一皱,在原主记忆里不是这样啊,「不是四家一起上书吗?」 「薛家获封西成王,柳家获封东昌王,朱家获封北昌王,唯有这东成之地,离安宁最远,洪家是两相取捨之下,选了能让家族延绵长久的路。」 原来是为了留在皇帝身边,沈罗珏明白了。安宁靠近腹地,北昌、东昌和西成均与安宁接壤,唯有东成州,在西成州的东边,和安宁相隔一州之地。 在信息传递速度较慢的古代,远离皇帝就等于远离了政治中心,洪家一旦跑到东成去,就等着失去皇帝宠信,沦为边缘小卒吧。 有一家上书,其他三家总不可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干脆一起上书,废了分封制,史书留存,也得说是四家功劳,洪家别想独吞。 将前后因果理顺后,沈罗珏感嘆了一声全是狠人,谁不想在自己的国土上当个逍遥快活的土皇帝?四家当年的领头人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滔天富贵,换来了家族与大庄一起强盛百余年。 怪不得洪家支持太子,太子被废,洪家一点儿事都没有,发展百年的洪家势力根深蒂固,哪儿那么容易被推翻。 庄帝一开始给她封定安恐怕是打着让她过去噁心洪家人的打算,太子被废一事获利最大的便是二皇子,沈罗珏目前与二皇子属一个阵营。 狗皇帝!沈罗珏在心里骂了一声,看着朱瑶彧又乐了,「洪家家大业大,如此难以抗衡,表姐帮我又能帮到什么地步?朝廷都没法让洪家吐出来的税银,难道表姐能让我拿到所有?」 朱瑶彧神秘笑笑,并不答话,沈罗珏也就没再问。 这次行进的路线规划是从安宁一路出发,穿过西成州,到达定安县。 中途路过紫罗县,一起行进的工匠们会留下,公主的队伍将继续往定安县走,全程大概要走半个月到二十天。 开始的一两天沈罗珏还挺有精神的,没事儿还倚在窗边看看风景,可到三四天后,她就蔫儿了。 身为公主,衣食住行中除了住略下降了个档次,其余和原本并无两样,还不算难以接受,问题出现在马车上。 纵使她的马车已经是最好最防震的,还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依旧很颠簸,一旦跑得快了,坐在里面的沈罗珏头晕眼花,生平第一次体验晕车。 第五天,沈罗珏受不了了,死活不肯再上马车,拽着薛满堂让薛满堂教她骑马。 沈罗珏本来不太想路上学,可她看到了朱瑶彧骑马! 大庄贵女们马术技能满级,朱瑶彧看上去柔柔弱弱是个文人,结果马术和薛满堂不相上下!兴致来了还和薛满堂比赛,让只能在车上看的沈罗珏心里发痒,对骑马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薛满堂皱着脸,一遍遍跟沈罗珏念叨新手应该从脾气温顺的小马开始练,队伍里没有小马。 沈罗珏也有一套自己的说辞,「我之前骑过踏云,踏云脾气好,应该不会摔我。阿彩放心,我不过是路上无聊,想出来散散心,顺便学一下,等到了紫罗县我会寻小马慢慢练的。」 薛满堂被沈罗珏说服了,她对踏云有信心,一旁的朱瑶彧见薛满堂似有松口之意,出言阻止,「那不若叫阿彩带公主一路吧,初学者还是不要单独驾驭高头大马,马再通灵亦有危险。」 「好主意,公主,某带你吧!」 沈罗珏点头,她真是身体年纪小了,心理年纪也跟着小了,干嘛还闹着出来学骑马呢,还让两个比她年纪小的小姑娘劝她。 沈罗珏被薛满堂拉上马后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应该,不过很快她就觉得她没做错了。 不在马车里,让她看到了更多。 沈罗珏知道西成州因为去年大旱,几近民不聊生,但她脑海中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她知道原本路上有驿站的村落都空了,一路行来,他们只能晚上到大一些的县城寻驿站,中午往往要在野地中停留,起火炊事。 可她不知道,原来路边阴沟水渠里,竟然真的会有白骨露于荒野,也不知道原来荒废的田地,会长出比人高的杂草。 中午,她们停在了一座破落村庄外。 沈罗珏骑在马上,回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破落村庄的轮廓,村子荒废的时间并不长,但有不少房屋已经倒塌,不能住人了。 没人住的屋子就是会破损的快一些。 沈罗珏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村子升起的裊裊炊烟,能听到村中人交流喊话的声音,能看到孩童四散奔跑,透过村外野草人高的田野,她好像还能看到秋季金黄的麦田。 任何一个景象,都与如今的破败残旧格格不入。 朱瑶彧骑马到沈罗珏身边,表情凝重,「西成州比我初春归来时所见更糟糕了,柳箐、薛程!此二人当真是沽名钓誉之徒。」 「三兄递到御史台的摺子是为舅请罪,我看二兄也该递上一封,或许他已经递上了。」沈罗珏翻身下马,落地踉跄了一步。 第27页 朱瑶彧吓了一跳,赶忙也下马,上前虚扶着沈罗珏,沈罗珏完全没当回事,大不了就是站不稳摔个跟头。 朱瑶彧嘆口气,「去岁大旱,又有寒冬难挨,今年春时未有播种,西成州之乱,将会远超安宁所想。」 「表姐,你早就知道。」沈罗珏想起朱瑶彧就是前段时间从定安县回安宁的。 朱瑶彧沉默,沈罗珏从她脸上看到了许多无奈与悲伤。 「知道,又能如何?」 她请求过父亲,让父亲弹劾柳箐薛程二人办事不利,父亲说的话,她如今想起,依旧会心头大震。 沈罗珏不知道朱瑶彧经歷过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到紫罗县就不走了,别的地方管不了,我的封地,我总能管管。」 朱瑶彧瞳孔一缩,要踏进西成州的权力泥沼中吗? 第16章 .遇鼠辈埋伏要啥来啥,定安是个许愿树…… 关于西成州的事情,沈罗珏并没有和薛满堂多说,事实上她和朱瑶彧的交流也只停留在决定留在紫罗县的当天。 之后十日,沈罗珏没有提过半个有关西成州的事,不过她也没闲着,她拉着朱瑶彧,恶补了一番大庄的土地制度。 除此之外,每当他们傍晚到达城镇上的驿站,沈罗珏便让听雪到街上逛逛,看看这街上还有多少人,再去寻当地牙侩。 大庄牙侩算是买卖中间商,牵线人,沈罗珏让听雪去找牙侩,是为了问当地到底有多少奴隶。 十日过去,车队行至一片树林。 「公主!还有一刻钟就能到紫罗县县城了!」 薛满堂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沈罗珏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摆脱马车了,不知道以后她能不能从直播间兑换出橡胶来。 不过橡胶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还是要修路,没有好路,再好的橡胶做车轮,车也一样颠得慌。 能炼钢才最好,到时候能做出弹簧来,不过炼钢要先找煤,有了煤到时候煤渣还能铺路。 沈罗珏脑海中冒出来一个接一个点子,除了她这么想,知道主播终于到地方的弹幕也开始发表意见。 【首先肯定是要人!古代村落的人口太少了,没人没劳动力,有什么想法也没人干】 【大庄还没亡呢,主播不可能召集一大票人在这儿搞基建啊】 【那将原本在紫罗县的人召集起来总行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种地,主播手里还有种子呢】 【哦哦新手礼包开出来的,我都快忘了】 【前面好像有不少人啊,是当地的农民吗?感觉有点儿眼熟】 【什么农民!主播危险,是护国寺杀你的乱民!】 示警弹幕和薛满堂的声音几乎同时出现。 「止步,戒备!此处不对劲!」 薛满堂快速抽出背后长木仓,双目如鹰,锋利的目光直射前方,像是能将郁郁葱葱的树林看穿。 沈罗珏撩起车帘,看到朱瑶彧勒马停住后又控制马小步行至马车前。 「此处不对劲。」朱瑶彧说着,抽出她之前放在腰间的剑来,「公主,此剑锋利无比,你拿着护身。」 「我不会用剑,表姐你自己留着防身吧。」沈罗珏之前兑换的防身能量罩还能用。 星际出品能量罩,专防热武器,冷兵器的攻击根本打不破。 朱瑶彧还是不放心,只是剑乃兇器,沈罗珏既不会用剑,那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她,可能敌人还没伤到她,她先自己伤到自己了。 沈罗珏看朱瑶彧皱眉不语,大概能明白朱瑶彧的想法,她这个表姐实在是个细心入微的人物,「表姐放心吧,我身上有护身宝贝。」 朱瑶彧点点头,心中则发誓,她定要保沈罗珏周全! 薛满堂的耳朵动了动,来者极为小心,每一步都踩在厚草地上,没有脚步声,但他们穿着衣服在灌木丛游走,衣服的布料与高大的灌木树叶摩擦,发出了细微的梭梭声。 因为每个人行进速度不一,体型不同,站位有远近,因此传到薛满堂耳朵中的声音存在着细小的差别,薛满堂分辨不同的声音,大致判断出了来敌人数。 「来者约两百人,列阵保护公主!」 「是!」 护送沈罗珏的玄甲卫同样大致两百人,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薛满堂一声令下,百余人齐动。 玄甲卫骑马散开,分别护好队伍的尾部开头与中间地带,尤其是队伍中部,沈罗珏在这儿,玄甲卫最多。 他们围成一个大圆,将沈罗珏的马车护在正中,这个阵法沈罗珏很眼熟,她在护国寺山被截杀时,玄甲卫便是这个阵法。 暗中带人截杀的山匪蹭到了跟前,此时临近傍晚,天色昏暗,凑得近了他们才看到这支悠闲赶路的肥羊身上,穿的是玄色甲冑,大部分人直接傻眼了。 刘三咽了口口水,手中长刀有些发抖,他小声同身前独眼的六尺大汉说:「老大,不对劲啊,不是说是去定安的普通商队吗?怎么好像是玄甲卫……」 玄甲卫的打扮还是非常出名的,玄色甲冑,银亮长木仓,骑马御敌,威名震八方,有些见识的大庄人都知道,玄甲卫职责是保护皇族在外行走的安全。 见到玄甲卫,不想和朝廷对着干的山匪都得绕路走,除非他们想揭竿而起当反贼。 刘刀暗骂一声,道是被定安县的孙子给坑了,说什么有好货,根本就是诓他!玄甲军是他们这群山匪能碰的吗! 第28页 「看清楚是玄甲军还不跑!留下来等死吗?」刘刀一巴掌唿在刘三头上,「快通知弟兄们撤!」 他这一声有些大,即使和薛满堂还有一段距离,也让薛满堂听见了。 如果没有沈罗珏在,薛满堂肯定策马追上去,杀个痛快!像这种路中截人的山匪,不会有什么好鸟,杀了都是便宜他们了。 但是现在沈罗珏在车中,她如果不管不顾上去了,会不会有人用调虎离山之计袭击沈罗珏? 沈罗珏没让薛满堂犹豫太久,薛满堂能听到的距离,也是观众能看到的距离,沈罗珏知道来人有意要撤,那哪儿行啊! 刚说她建设村镇需要人手,这不人手就送上门了吗? 「阿彩,抓人。」 沈罗珏话音刚落,薛满堂马上应了一声,点了五十人与她下马往林子里摸,长木仓向前捅,将灌木丛中躲避的山匪都捅出来了。 刘刀碍于玄甲卫的身份没敢叫底下人沖,等不到他命令的山匪一闹而散,在林子里乱窜像只候一样明显,偏偏还没有猴子灵活,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被长木仓在身上捅了个洞,疼的走不了了。 有些人被身边同伴挤到,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又被好兄弟踩了两脚,伤的比玄甲卫刺的还重。 见了血让山匪们更慌,四散奔走,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刘刀看这样不行,站出来大喊,「兄弟们!往西跑!」 西边的紫罗山上有他们的山寨,这些过路的玄甲卫只有几百人,还要护送贵人,肯定不会久战,刘刀只想着能跑一个是一个!留下的是被送去官府还是就地被弄死,他就管不了了。 西成州近两年是很乱,但还没有乱到山匪胆子大到敢直接和朝廷硬刚的程度。 刘刀喊完就钻到林子里去了,他一边狼狈的跑,一边心中骂定安县的王八蛋,等爷爷回去,非得把定安县那王八蛋的皮扒了不可! 山匪们往西边跑,速度一下子上来了,显然他们非常熟悉这片林子的西边。 薛满堂想,西边只有一座紫罗山,这些人难道是紫罗山上的山匪? 追了一小段距离,薛满堂喊:「别追了!清点地上的贼人,伤的太重的给他们上点药,别让人死了,点好绑到车上去,拉到紫罗县。」 「是!」身边的玄甲卫俱是拱手领命,停下了脚步。 沈罗珏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巧看到薛满堂快步从林子里走出,沈罗珏已经从弹幕上得知薛满堂大获全胜的消息了。 毕竟全屏都是啊啊啊的疯狂舔屏弹幕。 只是不知道她得到了多少免费劳动力。 沈罗珏笑道:「看样子敌人已经望风而逃了,恭喜阿彩,旗开得胜!」 薛满堂摆手,被沈罗珏说的不好意思,「公主说笑了,这哪儿叫什么旗开得胜,敌人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鼠辈。」 朱瑶彧闻言摇头,将手中长剑插回剑鞘,随后分析道:「这些人既然懂得埋伏,还懂得及时撤退,不会是乱民,可玄甲卫开道,不是乱民,怎敢来埋伏呢?」 薛满堂点点头,同意朱瑶彧的话,「他们向西逃了,某猜是紫罗山上的山匪。」 朱瑶彧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下去。 薛满堂说话间语气和脸色也变得严肃,紫罗山有山匪,这简直是极其不应该。 当地若有山寨,几十余人时,官府就要派府兵去剿,府兵不行就上报,而不是容忍匪寨做大,一个匪寨能有两百余名青壮年来埋伏,这可不是个小规模山寨。 沈罗珏笑了,这笑容里满是讽刺,讽刺有些人身居高位,还贪得无厌。「去年大旱,西成州上报庄稼十不存四,故而朝廷免租,但还有调役,以庸代役,若是人丁众多之家,大旱之年,可还能承担如此沉重的赋税?西成州上报有乱民起义,可一路行来,无匪无乱。路过十镇,十镇牙侩今年买卖奴隶已经近万人,大多往定安去了。多数定安人行此路往返,未有人说此地有山匪出没。」 「为何朝廷知道的西成州,和我经歷的西成州,像是两个地方呢?」 朱瑶彧和薛满堂面对沈罗珏这个问题,均以沉默回答,尤其是薛满堂,她一想到西成州长史是她家长辈,她脸上都烧得慌。 沈罗珏没想过从朱瑶彧和薛满堂口中得到答案,她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让朱瑶彧和薛满堂明白,西成州上上下下究竟瞒下了多大的事。 这不是简单的争权夺利,这是在杀人,是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在收割西成百万人的性命! 第17章 .接手紫罗县沈罗珏是彻底不装了(笑面…… 刚刚林子里乱闹闹一片,沈罗珏还以为薛满堂的人看不清楚敌人方位,没想到最后留下了七十个土匪。 其中踩踏重伤的有五人,其余人多是身上有玄甲卫的木仓伤,因为沈罗珏想要活口,所以他们下手极有分寸,用上玄甲卫内部的金疮药很快就能癒合。 接下来的一段路风平浪静,沈罗珏端坐在马车中,车队一直行到夜幕降临,才终于到达紫罗县, 到紫罗县前两百米,沈罗珏便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撩开帘子,她瞧见了在夜色中隐隐约约的城墙,还有城门口一闪一闪的火把,以及火把橘黄色光芒照耀下的明暗交错的脸。 「公主,是紫罗县的人在夜色中迎接公主,公主可要下车与他们见上一面?」听雪知道这几日沈罗珏心情不好,今日又舟车劳顿,她不确定沈罗珏还愿不愿意下车跟紫罗县的官员说两句话。 第29页 沈罗珏放下帘子,点点头,「既然他们等在此处,还是见一面的好,不过我只见县令,其余人暂且退下吧,你同阿彩说,让她好生搜身。」 「是。」听雪应了一声,撩开车帘喊来一个玄甲卫,吩咐他去同薛满堂转达沈罗珏的话。 薛满堂很快就派人快马过去通知前方诸人,最后百余火把只剩下十余把了。 沈罗珏看着那些火把犹如星火散开,融入黑夜中的紫罗县城,表情若有所思。过往那么多县城,只有紫罗县能拉出百余人来迎接她。 普通平民肯定不能过来迎接公主,只有官府人员和有名望和能力的大户之人才会出来。 百余人可不是个小数字,万人县城能出百余个富庶之家,已经相当不错了。 富人最是精明,若是人死的太多,他们早就举家跑了,紫罗县竟然能在西成州大灾中独善其身,是因为与定安县仅有一山之隔吗? 这样一看,往西跑的贼人就更奇怪了,不是山匪,怎会见到玄甲卫就跑呢?可惜捉住的那些人嘴还算硬,暂时未吐露分毫。 说来之前遇到的废弃村庄也在紫罗县管辖范围内,为何那边荒无人烟,这边却能聚集多人? 沈罗珏越想越觉得紫罗县有问题,她必须和紫罗县的官员见一面。 等车马终于到达城门下,原本城门等待的百余人就只剩下五人了。 车队停驻,薛满堂翻身下马,摆手叫左右上前,笑意盈盈的同疑惑看向她的五位县官说:「得罪各位了,例行公务,去吧,为几位好生搜身。」 县令脸色一变,他感受到了薛满堂的恶意。 除非是进宫与近身拜见皇室成员,否则很少会上手搜身,负责搜身的人最多是打量一番,他前去拜见公主,公主不下马车,离他得有十尺远,这可不算近身拜见,哪儿用的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搜他的身? 可他也没得罪这位啊! 县令看着夜色中身穿玄甲的少女,很快就将她和薛家三娘子的身份对上号,他小声说道:「薛三娘子,我与你五叔薛长史交情甚佳,这搜身……」 「交情甚佳更要搜身了,我五叔向来守礼尊法,周县令想必是个和我五叔一样的人吧?」 周县令嘴角一抽,不用回身就能感觉到身后同僚疑惑鄙夷的视线。 攀交情也不看看对面是谁,还和薛长史交情甚佳呢,真交情甚佳,人家侄女能对你如此不假辞色? 周县令无法,只能灰头土脸的让玄甲卫搜身,本来薛满堂只是想简单搜一搜,周县令既然提到了她,那非得仔仔细细的搜不可。 被玄甲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细緻的搜了一遍后,周县令黑着脸走到车马前,拱手行礼,喊道:「紫罗县县令周恆见过定安公主,公主万福!」 「免,驿站可准备好了?」 周恆刚想说准备好了,这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他本以为这位出安宁的定安公主是个失宠的公主,不用太在意,没想到脾气意外的强势,而且那位薛家三娘子好似与定安公主感情极好,上来还给他下马威。 不是说让朱薛二家贵女出安宁陪同定安公主,只是为了让齐王献王消停一阵,不要为了女人打起来吗? 周恆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不能拿那破旧的驿站忽悠马车里的小公主,不然指不定怎么折腾他呢。 他可无法对抗两百玄甲卫。 「自然自然,鄙人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住处,县里驿站年久失修,还望公主暂住在鄙人府上。」 「好,汝在前方领路吧。」 晚上和人说话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天色昏沉视线不明,沈罗珏打算先安顿车队。 县令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赶忙叫跟随他的奴僕回府,吩咐夫人把他们夫妻两的卧房收拾出来,里面的东西赶紧搬走。 不管这句话传去会引来府上多少骚乱,周恆安排好后,松了口气。 说来奇怪,明明他连人都没见到,却心里沉甸甸一片,缓过神来才发现后背一片冰凉。 或许是因为黑夜中玄甲卫的气势太强,又或者是因为那薛家三娘子同他说话时,眼里的光太亮,好似手中银木仓冷光。 周恆有种预感,紫罗县的天要变了。 又或者,整个西成州的天都要变了。 想到这儿,周恆摇摇头,暗骂自己疯了,不过是一个公主,又不是亲王亲临,有什么好慌的? 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沈罗珏让听雪叫来朱瑶彧和薛满堂,三个人大早上一同用饭,随后开了个小会。 沈罗珏有两件事要她们办,「我有心为娘娘建造道观,可紫罗县情况复杂,昨日路遇贼人,恐怕会打扰建道观一事,今日还请阿彩帮我审一审那些贼人,若有匪寨,便去探探情况。」 朱瑶彧正在准备煮茶的材料,听完说道:「阿彩可要小心,那群人绝不普通。」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与公主为敌!公主放心,此事交给某,某现在就去办!」 薛满堂是个急性子,说罢她行了礼就走了,沈罗珏也没拦她,薛满堂确实只有这一个任务。 「听说阿彩不喜煮茶之味,闻之必走,果不其然。」朱瑶彧笑着摇摇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公主可爱煮茶?」 「不爱。」沈罗珏表示不管是煮茶还是泡茶,茶叶就不是她的爱,「表姐,你也帮我一件事吧。」 第30页 「公主可是想让我去查县志,核对县上帐目?」 沈罗珏点头,「紫罗县也在我的封地之内,我想要看看紫罗县的税银情况,不过分吧?」 「自然,只是想必没那么简单,今晨天刚亮我便叫人去县衙找县志与帐簿,前者佐史倒是拿出来了,可后者……钱主簿的家人说他昨晚回去害了病,病的昏昏沉沉,恐怕无法找到钥匙,将锁在盒子中的帐簿拿出来,我要前些年的,他们说前些年的帐簿已经送到府衙入库了。」 沈罗珏笑了,这话在哄孩子吗?帐簿怎么可能只有一份。 「这样啊,人家重病,确实不该打扰,只是病的连话都说不明白,想必也不能胜任主簿一职了,以后让钱主簿不要来县衙了,好生去看病。帐簿的事不劳烦他,表姐带上几个人,将箱子砸了吧,顺便翻一翻县衙,看看有没有留存帐簿。」 沈罗珏说完,就看到朱瑶彧惊讶的望着她,也不说话。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沈罗珏眨眨眼,伸手摸了摸嘴角,别是早上吃饭沾到东西了。 朱瑶彧忍俊不禁,「公主莫怕,脸上无物,是我大惊小怪。」 只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公主,敢在到封地第一天派人去砸县衙。 这事儿传到皇帝和大臣的耳朵里,指不定多少人骂沈罗珏,传出去恐怕天下读书人都要说沈罗珏娇奢残暴。 这年头读书人群体还是挺团结的,而且一个个骂人文采飞扬,不要命的很,不高兴了皇帝也骂。 在他们眼中,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名声。 只要青史留名,别的他们什么都不怕,再加上大庄皇帝好面子,为了表示礼贤下士,曾说过不会让读书人因言获罪的话,他们可不更嚣张了。 「表姐莫要吃惊,以后叫你惊讶的事,还会有许多。」天高皇帝远,沈罗珏是彻底不装了。 她就不喜欢跟人慢悠悠的算帐,她更喜欢简单粗暴一些的方式。 周恆刚起来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喊,他起床开门,那人正好跑过来,大喊:「老爷!县衙被人砸了!」 县衙被人砸了?? 周恆打了个激灵,除了昨日到紫罗县的公主,还有谁有胆子去砸县衙? 想到县衙他书房里的东西,周恆脸色大变,「糟了!」 他说完连忙套上官服往县衙赶,可他住在驿站,驿站离县衙有不小的距离,远比从他家府上到县衙要远得多。 所以等他到县衙,他公堂上的位置已经坐了个人。 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肌肤晶莹,丝绸披肩,一身紫衣,听到声响,她抬起头。 「咚,咚,咚。」 沈罗珏伸手在桌上敲了敲,轻笑道:「周县令,一夜未见,睡得可好?」 周恆僵硬的扯出一个笑,眼神不住往摆在桌上的那封信上飘。 第18章 .刻纹以正身薛家,白虎灭妖图 周恆额角滑落一滴豆大的汗珠,在沈罗珏的注视下,他很快就大汗淋漓,犹如置身炎炎夏日。 沈罗珏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周恆的回答,她像是没了耐心,拿起桌上的信封,直接扔到周恆脸上,「截杀公主,好大的胆子啊。」 周恆心里最后一丝侥倖消失,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甚至没有勇气低头看一眼地上的信,「公主,定安公主!饶命,饶命啊!」 「你勾结山匪截杀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饶命了呢?」沈罗珏冷笑一声,「我来县衙本是想看看之前的帐簿,真是没想到,竟然让我看到了这东西,周恆啊周恆,朝廷对你不薄,你的荣华富贵皆由朝廷所赐,由皇室所赐,今日你能为了自身荣华截杀公主,明日有人动了你的位子,你是不是就能勾结敌寇,刺杀陛下了?」 「不敢!冤枉!……」 「说吧,何人指使你。」 沈罗珏懒得听周恆自辩,她知道周恆没胆子做出与山匪勾结截杀公主的事,他只是个县令,即使紫罗县成为她的领地,和他当县令也没多大冲突。 前些年紫罗县的税银都正常上缴国库,这说明周恆没干过将税银全捞到自己口袋的事,那对于周恆来说,税银是交给国库,还是交给公主,没多大区别。 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权。 可公主死在他的地界上,朝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除非有人给了他一个保证,而他很信服那个人。 周恆嘴唇微动,突然想起幕后之人,慌乱的心情一下子平稳了。 有那人在,他不会有事,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 周恆最后吐出两字,「无人。」 沈罗珏发出一声冷笑,没想到周恆到现在了还抱有幻想,「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不了?」 周恆低下头,没有说话,他确实这么想,而且他还在后悔,后悔自己胆小,看到沈罗珏就被吓傻了,竟然上来就喊饶命。 一封信而已,那信上确实有他的私印,但并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交到大理寺去,也不可能有人查出背后是谁,他若一口咬定是有人盗他私印嫁祸于他,最多革职。 「把他关进大牢,什么时候他想说了,再把他放出来。」 「公主!我乃朝廷命官!乃紫罗县县令!我不认罪!是有人陷害于我!公主!」周恆大吵大闹,很快就被上来的玄甲卫抓住,堵了嘴抬下去了。 第31页 听了全程的朱瑶彧从后面走出,拿起地上的信,拆开将里面空白的信纸拿出,嘆了口气,「可惜啊,没诈出来,到底是谁,手脚这样快,竟先一步将信烧毁。」 「手脚算不上快,不还是叫我们抢回来半张吗?」沈罗珏从一旁公文下拿出只剩半张的信纸。 上面的内容只剩几个字了,「有常吾友……与山上之人一同截杀……事成之后必……」 朱瑶彧真不知道该说她们运气好还是差,运气好在抢出来的纸上有重要信息,运气差在不过是出来半年建个道观,都有人视沈罗珏为生死大敌。 「周府附近有人盯着,玄甲卫刚出动,他们就动手了。」朱瑶彧仔细回想了下刚刚周恆的表现,「他应该不会说,公主有什么办法吗?」 「表姐,我可不擅长审讯,等阿彩过来再说吧。」 「动作要快,无缘无故囚禁县令,消息传出去,会引来轩然大波。」 沈罗珏发现朱瑶彧说这话时满脸紧张,好像天要塌了一样,沈罗珏不解,「能有何波浪,大不了就是陛下唤我回宫,难道为了一个疑似刺杀皇室的县令,陛下能褫夺我的封号吗?又或者为了一个县令,杀了他的女儿?」 朱瑶彧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敢动手,想必心中有万全之策。」 皇室亲情不算什么,有时候皇帝的面子也不算什么,如果天下民愤真被挑起,献祭公主压下民愤,又有何不可? 朱瑶彧的想法有道理,但沈罗珏却觉得,庄帝不会妥协,他能让自己未及笄的女儿出宫,还把定安封给一个公主做封地,想必有他的目的,在目的未达成之前,他绝不会把女儿召回安宁去。 「那不如打个赌吧,表姐,我赌此事绝不会传出西成州,更不会传到安宁去。」沈罗珏竖起一根手指,「若我赌赢了,表姐可能答应我一件事?」 朱瑶彧没怎么考虑,直接点头答应了,正好她想知道到底是她想的对,还是沈罗珏想的对。 朱瑶彧知道自己的弱点,她确实聪明,但于人情世故上她太过稚嫩。看人透彻,却看不懂人心复杂。 明明沈罗珏比她还小,为何她似乎能看透人心呢?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身处人心鬼蜮,所以练就一身本事。 突然被朱瑶彧怜爱眼神关注的沈罗珏满头问号,即将赢下赌约的快乐都削减了几分。 正好此时薛满堂从外面进来,身后跟了四个玄甲卫,抬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 听雪看到那人就小声的啊了一下,她直接站出来,说道:「薛娘子!怎可将此不洁之物抬到公主面前!还不快快抬走!」 薛满堂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沈罗珏。 沈罗珏还是第一次听到听雪用强势的语气呵斥他人,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她。 「无事,一路走来见过不少死人,这算什么?不过阿彩,你抬他过来是想让他说话?」沈罗珏瞅着那人有气进没气出,眼瞅着都要不行了,「我看他不像是意识清醒的样子,叫个大夫来给他治伤吧。」 「公主,不必为他白费力气,他脚筋全被挑断了,下巴也卸了,多半救不回来,这群人全是紫罗山上罗安寨的山匪,公主放心,等斥候探查完山上情况,某便带人灭了那山寨,还紫罗县太平。」 对于那些人的身份,众人并不惊讶,早就有所猜测了。 朱瑶彧看着那人,微微蹙眉,「何故下手如此狠辣?」 薛满堂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某!公主说了要活人,某怎么可能下死手呢?是昨晚跟他一起住的同伙干的,某今早提审,他被刻意留在最后,等发现他,他已经这样了。」 「既如此,薛娘子将人抬走埋了便是,为何要抬到此处,叫公主看见?」听雪对此依依不饶,她认为薛满堂是在冒犯公主。 公主年纪尚轻,看到此等血腥的场面,被吓到怎么办? 薛满堂心虚的揉了揉鼻子,「哎呀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嘛……」 听雪一双杏眼第一次瞪圆了看一个人,薛满堂被听雪看的更心虚了,只知道摸头傻乐。 沈罗珏有时候觉得薛满堂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薛满堂是个憨憨,比如此刻,她笑的就很憨。 【主播,那人身上有个特殊图案】 【在手腕内侧!他好像想展露一下!】 几条弹幕让沈罗珏上了心,她从主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那个人眼睛死命睁开一条缝,右手细微的颤抖。 「小心!」 沈罗珏没细看,就被薛满堂推开了。 「死到临头还想袭击公主,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薛满堂反手抽出腰上短剑,要不是顾及沈罗珏,她此刻已经一剑刺上去了。 「阿彩,他是想让我们看他右手腕。」沈罗珏与那人对视,她从那人半眯的眼睛里看到了求生的光。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那幕后之人派人折磨他,却没让他死,又是打什么主意? 沈罗珏脑海中各种想法倏忽而过,还没等她细想,去翻看那人手腕的薛满堂就发出一声惊唿。 「怎么会……」薛满堂解开右手护臂,拉下袖子,露出手腕上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图案。「你是,薛家人?」 那人发出几个气音,吐出一个音来,「啊……」 第32页 所有人脸色一变,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快,叫随行太医过来!」沈罗珏马上让玄甲卫去叫人,她话音刚落,薛满堂快跑出去,速度快的几乎化作一道光,眨眼就已经出衙门,翻身上马跑了。 朱瑶彧上前,撩起那人的袖子,细细看了眼那人的图案。 「真是薛家的白虎灭妖图,她是薛家嫡系……」 这是纹身吧?薛家有什么毛病不成,给自己家孩子身上弄纹身? 沈罗珏不禁露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朱瑶彧给沈罗珏解释了一下,「刻纹以证身,每一个四家嫡系都有。」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朱瑶彧没跟沈罗珏细说。 倒是弹幕给她科普了一把。 【大庄四家的刻纹以正身,是因为开国时四家随庄太祖征战沙场,死伤惨重,尸体无法辨认,只能纹上特殊的图案,以便收尸,后来演变成四家嫡系均有】 第19章 .道「秦长之变」有人想当庄高祖吗?…… 「可刻纹并不难吧?」沈罗珏怀疑是盗版,薛家怎么可能有个嫡系女儿在外面混在土匪堆里,还差点儿被杀了。 朱瑶彧小心的抬起那人的手腕,薛家女子骨架大,乍一看与十六七岁的少年没什么区别,「所以四家用了些保障,刚刚阿彩特意比照她的纹身,就是为了确定是不是薛家特殊的画法和材料,公主你瞧,落笔圆滑,收笔细緻,入木三尺般的笔锋,一看就是薛长史的画法。」 薛长史?那不就是乱民说的,压良为贱还要把乱民送给侄子做军功的薛程吗? 沈罗珏没来得及和朱瑶彧细细讨论,周府和县衙极近,薛满堂很快就将太医拽来了。 随行的太医乃是太医署女医,名为张文元,瞧着二十上下,乃是官婢出身,据说医术甚佳。 医术好不好沈罗珏还没试过,但这位女医身体很不错,在门口下马后拎着药箱,还能跑着跟上薛满堂的速度。 「请定安公主安,公主……」 沈罗珏不等张文元完礼,赶忙让她看病人。「免了!张女医快来看看她,可还有救?」 沈罗珏只见张文元看了眼那人,又上手扒拉了两下,最后点头同她说:「可以救,只是要缝合伤口,会留疤,且会有溃疡,一旦烧起来,人不一定能留。」 留疤倒是无所谓,人能救回来就行,可溃疡是个问题,古代中医说伤口溃疡,其实就是伤口感染了,感染后人高烧不断,可能醒了都被烧傻了。没醒的话,人就没了。 而且看这位不知名薛家娘子的伤,沈罗珏怀疑她会得破伤风。 薛满堂在一旁急的不行,「张女医,到底是能救还是不能救啊?」 张文元想说不一定,但她在宫中也有几年,知道这些贵人不喜欢听没把握的话,惹怒她们极有可能连自己命都赔进去。 于是张文元斟酌半晌才说:「暂没有丧命之险。」 她只能保证眼下,之后人死了,可不能怪她。 薛满堂松了口气,沈罗珏则觉得这位张文元有点儿意思。 医术高明者少有,医术高明还懂人心者更少了。 沈罗珏稍稍放下些心,怕死是个好品质,这样的人才不会到处乱说,「我前些日子得了件稀罕物,名为酒精,据说在器具与伤口上涂抹可防溃疡,若无溃疡,她能活下来吗?」 酒精可以从系统商城兑换,别的东西沈罗珏现在没钱兑,再说拿出来也不好解释,倒是酒精,她现在着急用,可以先拿出来,等以后有钱了,还可以自己造。 张文元不知道酒精是什么,但器具可用火烤,减少溃疡的可能,皮肉却不能用火烤,「若此物当真有效,这位的命多半是能保住,只是下手之人狠毒,即使伤口不致命,她以后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薛满堂闻言不禁咬紧后槽牙,是她发现太晚了!「先保命要紧,劳烦女医。」 张文元没有细问此人和薛满堂是什么关系,只默默行礼,让玄甲卫把人抬到干净无人的屋子里。 沈罗珏则借着宽大的袖子,拿了两个装了酒精的瓷瓶给张文元。 拿出来沈罗珏才发现瓷瓶上是蜂蜡包口,还好没给她弄出什么塑料瓶装酒精。 张文元退下也带走了伤员,薛满堂坐不住,阴沉着脸起身向沈罗珏行礼道:「公主,此事皆由我之疏忽而起,请公主责罚!」 「你有什么错,谁能想到薛家嫡系会混入到土匪中,还被土匪重伤,你若当真愧疚,不如去查一查。」沈罗珏拍拍薛满堂的肩膀,摸了一手冰凉,「还有,我叫人把周恆给关到大牢去了,他身为紫罗县令,不剿匪不说,还跟山匪勾结蓄意截杀我,现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我总觉得他知道很多内幕,你去帮我好好审审他。」 薛满堂抱拳拱手,「是!」 说完她便大步出门,显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出真相。 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还站着呢。 沈罗珏拿起桌子上的帐簿晃了晃,「其他帐簿在后面?」 「对,一箱子,大概五十本左右,公主要查帐?」朱瑶彧立马明白沈罗珏的想法。 「恩,别的事只需等待结果便可。听雪,你先回府上安顿其他人。」 听雪行礼退下,屋中只剩下沈罗珏和朱瑶彧两人。 第33页 沈罗珏开门见山,「表姐觉得,周恆为什么如此笃定,他不会有事?」 「无怪乎两点,一,背后之人权势滔天,公主奈何不得,二,没有证据。」 「我不信一个人能把所有过错全部抹掉,就像那封信,便是烧了也会有痕迹。权势滔天之人,除非是陛下,否则管不到我头上。」 朱瑶彧沉吟片刻,随后她深吸口气,问道:「公主可曾听说高祖皇帝与泌阳长公主的故事?」 沈罗珏在脑海中翻了一圈,没有,原主完全没有听说过。 还好有弹幕给她进行科普。 【瑶彧说的是秦长之变】 【前面那位,为什么叫神女叫的那么亲热?】 【庄太祖一统天下后有意将位子传给幼子平王,于是庄高祖发动秦长县兵变,最后夺位。在兵变之前,有飞声传出,太祖命令泌阳长公主前往秦长县道观祈福】 【然后半路被山匪给杀了】 「表姐的意思是,有人想当高祖?」 朱瑶彧垂眸颔首,「非也,高祖与长公主乃是一场误会,当年高祖不过是想将长公主吓走,未料底下人冲动,坏了事。公主细想,那些山匪不敢与我们正面交战,所以山匪到来,或许别有目的。」 朱瑶彧身为大庄子民,不会直言高祖有问题,这件事沈罗珏能理解,但说当年的事情是有人冲动,就有点儿瞎说了吧? 没有高祖默许,谁能杀高祖亲姑姑,还不被高祖斩了全家啊? 不过朱瑶彧说幕后之人不是为了杀人,那能是为了什么? 沈罗珏心里翻了个白眼,难道是想吓唬吓唬她? 恩?! 对啊,她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因为护国寺刺杀而扬名的公主而已,年纪小,还能闹,她出行带着二百玄甲卫,除非是出动军队,否则没人真能半路突破防线杀了她。 所以幕后之人是想让她麻熘的滚回安宁,顺便把西成州的事情嚷嚷的谁都知道? 沈罗珏想到这儿,朱瑶彧也说到这儿了,「截杀公主不是小事,不管成功与否,多半都会闹得沸沸扬扬,西成州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自上而下皆是一个瞒字,一旦瞒天过海被戳破,倒霉的就是柳家。」 薛家也会跟着倒霉,但主责任不在薛程身上,因为他任长史,并非刺史。 现在沈罗珏有点儿相信幕后之人是皇帝了。 绕这么大一圈,说白了是想坑柳家啊。 可说不通啊,庄帝为了平息安宁的纷争,连女儿带两家贵女都打包扔出来了,怎么可能还叫人吓唬她,让她回去呢? 如果不是庄帝下的手,那就是单纯有人想把柳家往死里整,和柳家有这么大仇的,除了薛家没别人。 夺位之争向来密布腥风血雨,在朱家诗会上齐王被泼了一头脏水,齐王一脉绝对要打回去。 可为什么薛家嫡系娘子会在紫罗县呢? 或许这个秘密,只能等那位不知名的薛家娘子醒了,她们才知道了。 沈罗珏理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后就开始跟朱瑶彧一起对帐,还派人去周府搜,昨天晚上周恆主意改的快,也许有什么证据就被扔在周府了。 不过周恆应该不至于那么蠢,沈罗珏怀疑真有证据,周恆应该也是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对帐一对就对到了晚上,因为在紫罗县当地没有信任的人,沈罗珏只能和朱瑶彧一起动手查帐,古代帐本全是繁体字,还啰啰嗦嗦,真让沈罗珏看了个流水帐。 看的沈罗珏眼睛都要瞎了。 等她把周恆查清楚,换上自己的人后,一定要用表格记帐! 晚上天黑下来,灯光不好用,沈罗珏宣布休息,朱瑶彧还想接着弄,被沈罗珏叫停。 「天色昏暗,对眼睛不好。」沈罗珏说完想起来一件事,「表姐你明日带着听雪,召集城中富户,跟他们说我打算在此地建迎辉园,需要一些奴婢。」 确实该建造公主别院,朱瑶彧没多想,表示会安排好。 「别不当回事,一定要将此事通知给所有紫罗县富户,再跟他们说一声,我可能还需要一些女官,若有适龄女子,可尽数送来。」 朱瑶彧下意识厌恶此举,问道:「公主想养?」 前朝常有受宠的公主养歌姬于府上,将出色之人送给父兄,以此来拉拢父兄。 沈罗珏无奈的很,「连你都这样想,想必富户将家中女子送来,多半也是如此想的。富户出身的后宅女子,能读会写,帐应该也会算,表姐不觉得,我们手上的人太少了吗?」 「此乃官府文书,怎能叫她们看?」朱瑶彧觉得不对,官府和后宅女子,听上去像是完全无关的两个词。 第20章 .齐献斗红眼沈罗珏:为什么每次你们都…… 沈罗珏知道朱瑶彧是一时想不明白了,不过也不怪朱瑶彧,她已经是封建社会中少有想改变自身命运的女子了,「为何不能,我封地的帐簿,就是我的帐簿,我的帐簿给我的女官看,有问题吗?」 朱瑶彧张张嘴,被沈罗珏的逻辑绕晕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将官府帐簿叫女官来核验的。」 「古往今来,还没有公主敢砸县衙呢,我不是照样砸了。有一句混话,表姐肯定没听过,叫天高皇帝远。」沈罗珏指了指天,「柳家将西成州祸害的十不存一,坐在大殿的天子,还不是不管不顾,天不管,我来管。」 第34页 沈罗珏说着,拿起自己今天写下的纸,递给朱瑶彧,朱瑶彧接过来看,她发现上面写的密密麻麻,比她多出来不少。 朱瑶彧没想到沈罗珏在数算上还有如此天赋。 都是很简单的加减乘数,沈罗珏当然会算,阻碍她速度的是繁体字和费劲的记帐方法,要不是有直播间观众帮忙整理,她可能速度比朱瑶彧快不了太多。 朱瑶彧翻了翻纸,表情逐渐严肃。 这些纸上,记录了许多问题,奇怪的支出,农税不够,商税奇高。 大庄有商税,三十税一,一般来说商税是远远抵不上农税的,可紫罗县的帐本中,农税几乎为零,商税却高的离谱,去年紫罗县上交的农税,分明是以商税代买!而且,商税最后还莫名被支出不少。 做帐的人做的很完美了,可惜沈罗珏还拿到了前几年紫罗县的帐本,列出来一看,哪儿有问题一目了然。 毕竟古代一个县城,不可能几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支出部分不用想就知道是被贪了,可农税没有,商税奇高,这已经说明去年紫罗县普通农民受灾严重,收不上税,现在紫罗县内的热闹与富户聚集,不过是表象。 紫罗县内荒废的村子,才是现实。 「表姐,除了帐簿,还有户籍。」 朱瑶彧被帐簿的问题气的手抖,听了沈罗珏的话,失态的喊出:「他们还敢在户籍上做手脚?」 「帐一岁一造,籍三岁一造,算算时间,今年正该新造户籍。我们查出原本的户籍,以及三年间的户籍改动,然后咱们一一去对照,去找人。表姐,必须快些培养我们的人。」 沈罗珏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秘,但她好歹也读过歷史,歷史上一个封建王朝和平发展几年,人口一点儿没增加的事有不少。 按理说百姓富足,和平发展个十几年,即使古代医疗条件差,人口应该也该能翻个倍,怎么可能开国多少,强盛时期还多少?平常又不打仗。 出现这种问题,是有地方豪强藏匿人口,吞併土地。 朱瑶彧知道沈罗珏的意思了,知道之后她更是心下一惊。 朱瑶彧向来想得多想得深,窥一斑而见全貌,若紫罗县的富户都有胆子为了土地和佃户在户籍上动手脚,那么权倾天下的四家呢? 她记得起初她去定安的时候,家中好似在定安没有那么大的宅子,一开始她手上的田地也没那么多。 阿娘给她宅子和田地说是她经营有道,究竟是真的经营有道,还是朱家也贪得无厌呢? 朱瑶彧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既想户籍没有问题,又想户籍有问题,或许她该给朱家多一些信任。 可朱家现在洁身自好,并不是一开始就洁身自好啊。 沈罗珏趁着夜色,又去看了看张文元,酒精杀毒确实管用些,张文元说恢復的不错,但刚缝上,具体如何要看以后。 沈罗珏趁机问了下张文元,「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带几个弟子吧。」 张文元连忙称是,她知道沈罗珏跟她说并不是在商量,而是一种命令。 想着沈罗珏来到这儿干的事,张文元心里愈发不安,总觉得公主在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接着沈罗珏又让听雪叫来几个人,连夜把周府花园翻了,明天把她的种子种上。 她种子太少了,先种上看看效果如何。 沈罗珏忙的脚不沾地,安宁其实也不太平,齐王献王两拨人直接红了眼。 这事儿还要从沈罗珏刚出安宁说起。 庄帝以为他能处理好两个儿子的争端,没想到事情却越闹越大,沈罗珏前脚刚走,后脚薛直便将那封信交到了大理寺,薛满堂说的墨水问题,引来了朝堂上的唇枪舌战。 柳家和薛家势力极大,又兼有皇位争夺,两边自然都死咬着对方不放,恨不得将对方给生吞下肚了,庄帝上朝除了处理一些大事,其余时间都在看两家打嘴仗。 庄帝烦得不行,只得藉口护国寺刺杀中定安公主无事,西成州乱民皆因去年大旱引起,柳箐和薛程治理不当,各罚奉半年,就算了了。 他这儿算是了了,那个当众跟薛直告状的乱民,从大理寺刚出来就被街上发狂的马给踢死了,这还不算完,薛直寻友人小聚晚归,半路差点儿被人趁着夜色推到河里淹死,还好他会游泳。 但他还是被石头砸破了脑袋,不得不在家休养个十天半个月。 贵妃得知哥哥被人砸了头推河里,气的不行,拉着齐王就是一顿哭,「她竟然敢对我兄出手!我的儿,你难道要看着你舅舅被人刺杀吗?」 「阿娘莫说了,儿子也正气着呢,此事吾绝不与柳家善罢甘休!」齐王被折腾了一回,原本温文尔雅的储君形象被撕了个粉碎,他明显能感觉到近期庄帝对他不太热情了。 他知道庄帝不喜欢太有野心的儿子,本来他装的好好的,都是因为献王!此次诗会被乱贼攀咬,还好舅舅拿到了一封信,否则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没想到,自己前脚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乱贼杀了,后脚柳家就对他舅舅下手! 不过是一个乱民的命,难道还想用他舅舅的命做补偿吗? 「献王那个猪脑子,肯定想不出这样的毒计,定是贤妃那贱人,好啊,她不是看重西成州吗?她那个好兄长真当自己是在世圣人了,还发愿春耕前了却西成之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了却!吾儿,定安是不是要路经西成?」 第35页 「阿娘是说,还对定安动手?万万不可,上次在护国寺动手,挑拨乱民,已经折了不少在柳家的人了。」沈昂不是担心自己妹妹,而是担心他们好不容易插到柳家的人全折了。 「你和沈曦还真是兄弟,都在大事上犯傻,他去救定安,你不敢动手。」贵妃嫌弃的看了眼亲儿子,她想到亲儿子给她惹得另一件祸事便心火中烧,看到他那张清俊的脸就难受,「西成如今和定安县可是走得近得很,自太子被废,洪家一声不吭,我不信洪家真打算做个缩头王八,不报仇了。」 被亲娘说的抬不起头的沈昂还是不明白贵妃的意思。「西成和定安相接,有所往来很正常,但说不上走的近吧,太子的事,咱们和柳家可都下手了。」 贵妃气的想翻白眼,「你脑子掉在后院了吗?把你看女人时的专注放两分在定安与西成,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蠢话!你当四家是什么,是仇敌吗?四家唇亡齿寒,太子被废算什么,若有一天你技不如人被贬黜,薛家也不可能因此与柳家反目成仇!」 沈昂一愣,随后讪笑道:「阿娘,我最近没怎么去后院了。」 「哼,你能为了一个女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干压良为贱的事,阿娘怎么相信你脑子是清醒的。行了,你舅舅性子直,惹来一桩生死官司,也算是给他个教训,阿彩那孩子跟在定安身边,无人能真的杀了定安,此事阿娘去办,儿女当真是债,阿娘为你可是操碎了心。」 沈昂起身跪在贵妃身前,笑道:「儿子确实不该那样做,惹阿娘生气是儿子的不是,阿娘最是疼爱儿子,莫要与儿子生气。」 贵妃愤怒的情绪稍稍缓解,伸手摸了摸沈昂的头,「吾儿要记得,没娘护着的孩子,註定成为这深宫里任人摆布的棋子,你以后,莫要让你的孩子沦落到那般境地,不管如何,都要活着。」 沈昂不明白贵妃的话,只连连点头,贵妃想起了故人,没心情和沈昂说话了,「行了,我累了,你出宫去吧。」 男人没什么好东西,贵妃还记得当初沈昂跟她说起那个女子时的模样,沈昂说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愿意冒大风险,将那女子买入后宅。 现在呢?说起压良为贱,神情中满是后悔。 才多长时间,就厌弃了。 贵妃坐在屋中,侧身去看桌案,上面供奉着一尊佛,后宅妇人都喜欢吃斋念佛,好像多念几声,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般。 尤其是贤妃那个表里不一的毒妇! 她一边想着,一边给薛程送信一封,吩咐人快马加鞭送去,所有布置务必在沈罗珏到紫罗县前完成。 第21章 .权餵出野心沈罗珏:表姐不如暂代县令…… 贵妃算计的很好,可是她没想到沈罗珏胆子比她想像中大多了,也比她想像中聪明,才到紫罗县就把县令这个大细作给揪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罗珏蹲在花园开始种菜,或许真是华夏人自带天赋,她发现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呆着,心情要轻松许多。 如果没有听雪在旁边念叨的话,她会更开心。 「公主,您是千金之躯,若是不放心种子,叫来其他人种便是了,怎么能由您亲自来种地呢?」 听雪的视线随着沈罗珏一下下锄地而移动,急的她额角全是汗,她也想帮沈罗珏干,但沈罗珏不用她。 以前沈罗珏在乡下外婆家时,每年暑假回去都要帮忙干农活,她干农活也算是一把好手了,只可惜原主这身体实在不济,沈罗珏挥了几下锄头,腰和手就一起疼了。 「菜啊。」沈罗珏停下来擦擦汗,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 「公主可是想吃菜?便是要吃菜,也实在不用自己种啊。」 沈罗珏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听雪你可真行,这也能顺着说?行了,我现在确实不是干农活的料,叫他们按照我这一排这样锄地播种,一定要弄的整整齐齐的,不许乱弄。」 「是!」听雪一听沈罗珏终于不打算干了,大大松了口气,「公主,去吃点儿东西吧?」 「恩,我吩咐你去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听雪脸色一变,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没说话,沈罗珏疑惑转头看向她,她在沈罗珏的眼神下艰难点头。 「找、找到了,可是公主,那等不洁之物……」 「农家肥可是好东西,你懂什么呀,发酵好了以后有大用的。」养地是门学问,以前沈罗珏也嫌弃农家肥臭,可种出来的东西它做好了是香的啊! 现在大庄的吃食其实也很精緻了,可比起后世五花八门的吃食,显然不在一个水平。 既然可以安顿下来,那沈罗珏也要着手改善一下生活了。 「婢子无知,不如公主博闻广记,东西是按照公主所言,选的发、发酵好的。」听雪磕磕绊绊学着沈罗珏说话,说完她一个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放出的纸鸢,脸色一变,「公主!」 「恩?」沈罗珏顺着听雪的视线看过去,瞭然一笑,「看来有人等不及了,你去吧,回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同我说明。」 「是!」听雪一听可算不用在这块地里呆着,松口气连忙离开了。 沈罗珏摇摇头,干农活强身健体,怎么这些小年轻一看到就咧嘴呢?这可不行。 前脚听雪离开,后脚薛满堂就来了。 第36页 薛满堂带了不少证言过来,这都是她一晚上的辛苦劳动结果。 「公主,某已经审出山上罗安寨的情况,昨晚斥候也已经探查清楚,将行进路线报给某了,只需公主一声令下,某这就可以带领玄甲卫将匪寨拿下!」 薛满堂冷着一张脸,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说起山寨来咬牙切齿,恨得不轻。 沈罗珏不解她为何反应如此大,直到她看完罗安寨山匪的证词,她心底同样泛起了杀意。 游侠话本中,山匪往往是被官府逼迫,不得不落草为寇,古代更是有《水浒传》这样的小说塑造出无数精彩的人物。 可现实中的山匪,没有什么兄弟义气,也没有什么不得已为之,一切仅仅是一群人的贪心,不甘于在家老实种地,想要更多财富更多女人,于是他们上山,拿着刀木仓抢劫过路无辜之人。 罗安寨的山匪不仅仅是抢劫财物,他们盯上一支车队后,会把男丁全部杀光,女子带到山寨上,年幼的孩子更好处理,让牙侩带走,当做奴婢卖了。 这就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匪徒! 「那些匪徒说,寨中有兄弟三百余人,前些日子才刚抢了一队车马,还有不少货物留在寨中。」 薛满堂的话让沈罗珏下定了决心,「今日能将寨子攻破吗?」 「能!」 「好,那便带着人去吧,二百玄甲卫都带上,能没有损伤的攻下寨子吗?」 目前沈罗珏正需要人来做事,玄甲卫没一个,她都心疼。 不过是对付一个山寨,薛满堂表示,「一百人足以,公主,你身边需要留些人。」 沈罗珏没有多说,薛满堂十分靠谱,她既然说百人足以,那一百人就是够了。 看完那些匪徒的证词,沈罗珏翻到了周恆的,比起匪徒们长篇大论般的证词,周恆的证词非常简短,只有几个人。 他言冤枉,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恆的嘴比沈罗珏想像中要硬。 「派去搜查周府与驿站的人并没有发现异常,公主,想要撬开他的嘴,还需要一些时间。」 沈罗珏点点头,「反正我们的人也需要个几天才能摸清紫罗县的情况,他越晚出来越好,不过周恆看来与紫罗县当地的富户关系不怎么样啊,被抓的消息传出去一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门来为他求情。」 沈罗珏就等着有人来,她能顺藤摸瓜找出其他线索,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沈罗珏不知道,她上来就县衙砸了,还把县令关进大牢,顺便还抓了好几十个土匪,种种行为都昭示着她不好惹。 当地富户都派人去打听她的身份与喜好去了,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还真不敢贸然上门,生怕沈罗珏一个不高兴,把他们也关到大牢里去。 要知道紫罗县的大牢从建成起,就没有县令被关进去过,身份最好的一位也不过是当地一位有些名声的儒生。 等沈罗珏看完证词,薛满堂便开始布置进攻山匪的事了,此事当快,否则等山上的山匪反应过来,那些人提供的内部证词就不好用了。 薛满堂几乎一夜未睡,依旧精神满满,摩拳擦掌的打算为民除害。 当天中午,薛满堂就带着百人秘密上山去了。 沈罗珏继续对帐,朱瑶彧按照她的计划开始去管富户们要女官。 到紫罗县的公主有意不走了,还打算在紫罗县建造行宫,这个消息像个巨大的石头,将紫罗县看似平静的湖面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富户们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反应不一。 朱瑶彧回来后同沈罗珏回报各家反应,她着重提出了周县令妻族冯家。 冯家族长,周县令的老丈人直接拒绝了朱瑶彧的邀请,压根就没有去见朱瑶彧。 此举完全是与沈罗珏对着干了。 「冯家族长冯新为县中官学学谕,他因周恆被关押一事而愤怒,估计之后还会有所动作。」朱瑶彧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公主,若是不好好安抚此人,怕是要出岔子。」 毕竟县学还有不少读书的学子,还好紫罗县毗邻定安,名声更大的学子都去定安书山学院就读,并未在紫罗县学。 闹起来也不至于无法掌控局面。 沈罗珏倒是不在意一个老头的愤怒,他如果真有本事,就跟那些名气更大的学子一样,去书山学院教书,而不是在这儿当个学谕了。 那些学子也不是傻子,他们就算是听了冯新的话要跟着闹,他们家中长辈也不会答应的。 「除了冯新外,其他人应该是有两种反应,有的不想送人,有的恨不得送一群人来,对吗?」 朱瑶彧略有些惊讶,「公主怎知?」 「因为他们身份不同。」 富户中除了读书出身的殷实之家外,还有商人。 大庄商人被归于杂流,属于贱类,吃穿受限,社会地位低,还不能科举,他们挣得家财万贯,平时却连几匹高头大马都不敢买,生怕违背规制,若是家中有女儿能得公主青睐,被带回皇宫,那全家都跟着飞黄腾达了。 只要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商人群体自然会非常积极的配合她,甚至会觉得沈罗珏一户要一人要的太少,有可能的话,他们简直想将家中所有有姿色的适龄少女都送来。 「只要他们不统一意见,冯新就翻不出大的浪花,不过他应该还会折腾一阵子,周恆被关的越久,他越能折腾,等他真的动手,就能收拾他,杀鸡儆猴。对了表姐,我已经亲书一封家信送去安宁,等陛下看完信,应该会革职周恆,派来新的紫罗县令,县令之位重要,不可缺失,否则公文累积,事事难为,在此期间,你暂代紫罗县令一职吧。」 第37页 朱瑶彧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竟然白得个官做。 以她朱家出身的身份,当个县令简直是委屈她了,可她是女子。 哪儿有女子在朝廷当官的? 「公主,此事不可,我是女子……」 「只是暂代,表姐,你做不到吗?」 朱瑶彧当然不会对沈罗珏说不,她一开始跟着沈罗珏出来,不就是想帮沈罗珏吗? 现在沈罗珏要求她当县令,那她就必须当。 沈罗珏满意的笑了。朱瑶彧有才学,也想改变自身,可她不为自己主动揽权。 这可不行,要有野心,才能争夺更多。 沈罗珏要推朱瑶彧一把,她要让朱瑶彧亲自体验一下,权柄在握的感觉。县令并没有多大的权力,不过也足够餵养出美丽的野心了。 第22章 .罗山芙蓉面地不够,就只能打地主了…… 沈罗珏说让朱瑶彧在新的县令来之前暂代县令一职,许多人不贊同,但他们不敢直言,生怕沈罗珏不高兴,把他们也给关了。 沈罗珏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只要不违背她的命令就行了,至于这些心面不一的官员会不会好好干活,那全看朱瑶彧的本事。 若朱瑶彧连个县衙都管不好,沈罗珏就要另外寻觅新的小伙伴了。 朱瑶彧没做过县令,不过她自小在大家族中长大,身边都是为官做宰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对此道还算精通,知道这些人并不服她,但她并不急,她打算先烧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在户籍上。 朱瑶彧当天下午就领着人去查户籍,一一对照去了,打算将紫罗县的村子以及人口都摸清楚。 紫罗县治下共有十个村子,距离都不远,从这上面看,紫罗县实在是小的可怜,村子的在册人口大概是一千六百人,朱瑶彧核实后发现,去年登记的人口,今年已经十不存一了。 不过是一年时间,十个村子八个都已经了无人烟,剩下两个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因为人少,朱瑶彧上午离开,下午就带着人回来了。 等晚上,点上几盏油灯,朱瑶彧同沈罗珏说明今日见闻。 「行至钱家村,可见屋舍十余间,黄土露于郊野,不见炊烟,无有孩童打闹声,敲门入屋,男女老少皆衣衫褴褛,赤身者有之,面黄肌瘦,瘦骨嶙峋,询问其人生平,声如蚊蝇。」 朱瑶彧合上记录的册子,久久不言。 沈罗珏没有亲眼看到,但她听朱瑶彧说,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画面,大庄如今还称为盛世,盛世之下,有屋有田的平民竟然是这般境地。 那些无屋无田之人呢?他们是不是只能自卖其身,被打死饿死也无人问询了呢? 沈罗珏深吸口气,减轻令心脏抽搐的情绪,「你如何想?」 「均田,放粮,库中有农具,可低价贷与他们。不管如何,要让他们熬过今春,种上一茬庄稼。」 大庄以农为本,即使朱瑶彧没有亲身种地,她也知道春耕有多么重要,她今日走过无数荒草横生的无人耕种荒地,心疼的不行。 如果都种上粮食,西成州今年不至于太难挨。 而百姓是最坚韧的人,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能活! 「你今日看了户籍,那你有看过县内有多少土地,是属于官府吗?」 朱瑶彧还真没想过,她看到无数荒田,下意识以为那些田地均是无主之地。 沈罗珏今日查帐也有意外收穫,直播间的观众很有用,帮她归类总结,叫她直接查到了土地买卖去了。「均田是均无主之田,紫罗县于此地百年,早就均无可均。那些荒废的田地,查来查去,全是有主之田。」 「那为何无人栽种?」朱瑶彧问完便明白了,「是因为无人为佃户,也因为他们有另外的生财之道。」 人少便不能寻到足够的佃户,而且当养佃户的收益没有做别的赚得多时,就变成了很多余的事,不如将有限的人手投入到其他地方。 「没错,听雪帮我查到了不少东西,现在只等阿彩回来了。」沈罗珏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现代社会的发展歷程告诉她,当土地资源分配严重不平衡时,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等她回来,咱们就打几个地主吧。」 地有主人,主人死了,这地就是无主的了。 朱瑶彧又想说此举不妥,天下有权有势者皆是地主,沈罗珏若是敢动他们的利益,怕不是要被吞吃下肚。 随后她想到了那些瘦骨嶙峋的人,他们辛勤劳动,最后却连一场天灾都挨不过。 朱瑶彧不明白,明明圣人言达则兼济天下,「公主,到底是谁错了?」 「无人错了,不过是人心如此。」沈罗珏比朱瑶彧看的开,每一个制度在制定初期,都有一个理想目的,初衷是好的。可惜人心易变,贪婪不足,「表姐,你读史学经,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朱瑶彧垂眸,将书本化作现实,她还需要一定时间适应,「公主,我会尽快安排此事。」 均田一事必要进行,春日短暂,一切都要在春耕结束前完成! 沈罗珏点点头,看着朱瑶彧离开,随后想起了薛满堂,不知道薛满堂那边如何了,夜攻山寨,薛满堂是真的艺高人胆大。 不过她也需要好好读读兵书,锻鍊身体,若是她完全不懂打仗,手上无人,早晚会出事。 第38页 想到这儿,她叫来了听雪。 「那些富户送来的娘子们可到了?」 「回公主,明日到。不过今日有个娘子先来了,公主可要见上一见?」听雪说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显然这位娘子身份不一般。 沈罗珏明白了,想必与今日贵妃传信有关,「我记得你今日去看纸鸢了,可是有什么收穫?」 「贵妃叫婢子务必要让公主将周县令之女带入安宁。」听雪如实说明,「今日早来那位娘子,便是周县令之女周溶月。」 听雪刚说完,平静一天的弹幕突然开始爆发式增长。 【倾国美人周溶月啊啊啊啊!】 【呜呜呜,罗山一见芙蓉面,千里江山若等闲。】 【我今天见到溶月,必能拿溶月胡狄打上国服!】 【串频了,游戏去隔壁好吗?】 【一日冬风起,溶月杀胡狄!……】 【完了,剧透被封了】 胡狄?沈罗珏看到这个名字,背都坐直了,「听雪,你记得胡狄吗?」 「公主说的可是瓦勒塔部的王子?今年年宴上大言不惭,说要求娶镜湖公主的蛮子。」 听雪这么一细说,沈罗珏也想起来了,怪不得原主会有印象。后来那蛮子还沦为安宁一时笑柄。 瓦勒塔部是大庄在西北方最强大的敌人,每年冬天都要和钟家军打一架,钟婉宁的祖父钟奚能从非四家走到今日封鲁国公,当大将军,主要就是靠打瓦勒塔部。 可以说瓦勒塔部为钟家的崛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原主记忆中的胡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奇异的服饰,说着一口流畅的庄语。 瓦勒塔部目前不是大庄的对手,但以后就说不定了,这下沈罗珏对周溶月更有兴趣了,「我记得去年婉宁的祖父领兵打到他们的国都苏立山去了,不知道今年冬天瓦勒塔部会不会安分一些。」 听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是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国家大事她哪儿清楚。 沈罗珏不过是随口一说,她将话题又拉到了周溶月身上,「周恆被我关起来了,周恆妻族冯氏拒绝送适龄娘子入我行宫,为何周恆的妻子却要送他们的女儿过来?」 如果她是个暴躁脾气,冯氏拒绝她的举动让她生气了,那么周溶月绝对会撞到她气头上,受无妄之灾。 「回公主,周溶月乃是周恆嫡女,为先头娘子商氏所出,如今的冯氏乃是周恆续弦。」 对于周冯氏来说,将这个非她所出的嫡女扔给沈罗珏,一来能让沈罗珏不在进献女子一事上找周家麻烦,二来沈罗珏向周溶月发泄怒火,可以帮她解决周溶月。 「是个可怜人,她原本住在周府何处?」 「回公主,听周府僕从说,原先她住在后院杂役房。」 沈罗珏抬头看向听雪,听雪笑容不变,她在宫中见多了人情冷暖,周溶月的遭遇算什么。 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爹,沈罗珏对周恆更没多少好印象了,「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她,再送上好饭食,别亏待了。明日再带她来见我。」 沈罗珏想,周溶月被送过来想必内心忐忑不安,惶恐至极,毕竟周家送她的举动,和抛弃她没有两样。还是等她心情平稳再见她吧。 听雪没想到沈罗珏竟然改变了主意,她一细想,就知道周溶月的遭遇让沈罗珏起了善心。 公主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善良了。 不过如果不是公主善良,她此刻意成后宫冤魂,哪儿能有幸安然行走世间? 听雪应了声是,去厨房安排一桌好菜,让人送到周府后院的西厢房去,随后又亲自去领周溶月去西厢房住下。 沈罗珏脑补中的周溶月是个可怜兮兮的小美人,清纯可怜,可真正的周溶月长了一张极为艷丽的脸,尖下巴大眼睛,若不是周身气质冷硬,说她是妲己在世都有人信。 将人领到西厢房后,听雪向周溶月行了一礼,又沖周溶月友善笑道:「周娘子且安心住下,马上饭食便会送来。」 「多谢。」周溶月拘谨回礼,一举一动十足生疏,语气极为生硬。 继母冯氏厌恶她,周恆又是个不管后宅的人,冯氏说她犯错需要反省,她便只能搬离原本的厢房,住到杂役房去,一住便是一年,如今回到原本的住处,心下百感交集。 一年来,其他人上行下效,没人敢在明面上对她冷嘲热讽,但暗地里各种排挤手段,周溶月是一样都没少受。 她已经许久不曾被人如此郑重对待过了。 其实周溶月被人拉入小轿,一路被抬到原本的「家」时,已经绝望了,她和当初的朱瑶彧一样,以为沈罗珏找适龄女子,是为了将貌美女子献出。皇室公主养女子,献给其余皇室中人,以拉拢人心,此事古来有之。 被公主献上的女子虽身份还是良民,但已经和宫中低贱的乐伎没什么两样。 现在听雪的态度,让周溶月又不确定心中所想了,总不能是定安公主身边的宫女,脾气格外好吧? 想想定安公主来了紫罗县就把县衙砸了,让钱主簿在家养病,把她爹爹关了的事迹,周溶月打了个颤,完全无法将脾气好三字和定安公主联繫在一起。 第23章 .定安为长安只愿天下无疾苦,百姓可安…… 周溶月心中思绪万千,即使面上冷硬,也难免透露几分,听雪看着,一眼便知她所想。 第39页 「周娘子,公主最是善心,你大可安心住着。」听雪不希望沈罗珏的好心被人曲解,这世上哪儿还有比她家公主更善心的人? 周溶月低头行礼,又道了声谢,不知信了几分。 听雪便当她全信了,反正周溶月也跑不了,冯氏不想她回去,贵妃又知她貌美想加以利用,周溶月能跑哪儿去? 沈罗珏本打算第二天见那些娘子,结果第二天又有事耽搁了,薛满堂回来了。 清晨大胜而归的薛满堂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多了几分杀气,骑在马上脸上毫无笑意,眼眸深深,杀气腾腾,叫人害怕。 她携玄甲卫与土匪自城门而入,一路招摇,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沈罗珏与朱瑶彧领衙门众人迎出时,远远就看到有百姓往山匪头上扔土块,风中隐约能听到他们嘴中传出痛恨至极的谩骂,场上可以说是群情激奋,与之前沈罗珏出门看到的平和完全不同。 来自宫廷的听雪也接触过不少骂人的话,可那些在宫内生存的人,骂人的本事哪儿比得上市井中人,听雪听了一耳朵便面红耳赤,「公主!此等话语不堪入耳,公主不若入内等候薛娘子吧!」 沈罗珏并不在意,她眼睛里倒映着那些百姓愤怒的样子,「你之前去探查,可从未告诉过我,这些百姓知道山上有山匪。」 「这……」听雪愣了一下,「婢子询问过,他们说紫罗县极为安全,从未闹过匪患,此言千真万确,婢子不敢欺瞒公主啊!」 朱瑶彧闻言说道:「公主莫怪听雪,百姓确实从未吐露有此事。」 「若当真如此,那就是百姓畏惧,方才不敢随意吐露。」沈罗珏不会将错误归结到百姓身上。 百姓身为封建社会食物链底层,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与朝廷作对,帮助土匪欺瞒公主,肯定是他们深知土匪难惹,朝廷又不会帮他们,故此才不敢直言,怕惹上麻烦。 说话间薛满堂已到近前,那些百姓看到了沈罗珏一行人的身影,逐渐安静下来。 这还是沈罗珏到紫罗县后第一次出现在紫罗县百姓面前,也是沈罗珏第一次亲眼看到在紫罗县生活的人。 在百姓看来沈罗珏身穿绫罗绸缎,面容昳丽,当真是画中人物,眼波流动,带着皇家公主的威严,让人心生畏惧。 是比他们想像中更美好高贵的存在。 而这一群百姓给沈罗珏的印象,却并非如此单一,百姓中有身穿麻衣,整洁干净,白白胖胖的人,也有衣着褴褛,消瘦如柴的人。 在此之前,沈罗珏接触的都是这个社会士人阶级,哪怕是奴僕也是出身大家,他们身上都带着精英阶层的整洁守礼,光鲜亮丽,哪怕是乱民与土匪,也是被人刻意养出的彪悍强势。 他们能吃饱饭,能穿一身足以蔽体的衣服。 可真正的百姓不是如此,大部分都并非如此。 沈罗珏面对他们憧憬畏惧的目光,突然明白为什么朱瑶彧出去一趟后,在她说出打地主的话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劝她维护名声。 属于社会底层的百姓的目光,里面满是懵懂不安,冬日刚过,天气寒冷,于是他们身上一件衣服裹一件衣服,大小补丁打的层层叠叠。还有不少孩子被冻的手脚发青,衣服露着手腕脚腕,并不合身。 或许是沈罗珏看的太久,衣服有破洞的百姓缩到后头,小心翼翼的将衣服上的破洞藏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 这个举动叫沈罗珏眼圈一下子泛了红,她深吸口气眨了眨眼,移开视线,看向薛满堂,大笑道:「恭喜阿彩大获全胜!」 薛满堂翻身下马,走到沈罗珏跟前,单膝跪下拱手行礼,「标下不负公主所望,攻下罗安寨!百名玄甲卫无一死伤!罗安寨共计三百七十八名山匪,斩杀两百七十人,其余一百零八人被俘!」 沈罗珏扫了眼跟在薛满堂身后押送俘虏的玄甲卫发现并不够百人,但她并未在此时询问其他人去哪儿了,而是大笑道:「好!不愧是薛老将军之孙女,百人攻寨,破敌三倍有余!今日剿灭山上匪徒,你有大功,我定会好生嘉奖于你!今日大喜,传令下去,今年紫罗县租庸调全免!」 听到前面一段话,百姓并没有什么反应,后面的话直接叫他们没了声。 朱瑶彧都震惊了,「公主,当真要免赋税?」 「没错。」 朱瑶彧展颜,向沈罗珏行礼,「多谢公主!」 「多谢公主!」 「公主!公主万福!」 百姓终于反应过来,齐齐欢唿,更有甚者跪下给沈罗珏磕头,沈罗珏劝了两句没用,只得赶紧带人进了县衙。 其实之前沈罗珏就想先免去农税了,她问朱瑶彧如何帮百姓,朱瑶彧说开仓放粮,还说将农具低价贷与百姓,全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真想让农民日子过好日子,就得给他们足够的土地,让他们种出足以饱腹且有所富余的粮食,还得有个好环境,保证富余的粮食能流通起来。 土地很快到位,山匪除去,没了匪患,百姓多少安全一些,把沉重到让农民兜里一分钱都没有的赋税大山移开,至少能给百姓一个稳定的环境了。 「公主,某还留了五十人在山上,山上还有七十九个被虏上山的女子,以及十三个孩童,没有老者,需要尽快安排人手去安抚她们。」 第40页 进门后,薛满堂连忙跟沈罗珏说明山上的情况,她急得不行。 玄甲卫全是男儿,而那些饱受摧残的女子见到男人就害怕,不能让玄甲卫去安置她们。 沈罗珏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让谁上山,薛满堂要审讯后续被俘虏的山匪,朱瑶彧要在县衙坐镇。 让听雪去?不行,沈罗珏不信任听雪的能力,她属于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的人,毫无应变能力。 那让张文元去吧,女医的身份还能让她去看看病。 也不行,张文元还要看顾那位昏昏沉沉的薛娘子,况且她胆小的很,一点可能危害自身性命的险都不敢冒,定然百般推脱。 「好,此事交于我,一会儿我领人上山。」 沈罗珏想来想去,就她自己最合适。 朱瑶彧和薛满堂一听这话都惊讶了,薛满堂直接拒绝,「公主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可由公主独自上山!」 「是啊,虽然阿彩谨慎,但难免匪徒狡猾,若有人逃窜于山上,公主怎能确保安全?不若由我去吧。」朱瑶彧直接站出来了,县衙的事她可以晚上挑灯夜战,反正不能让沈罗珏去。 朱瑶彧可没忘,之前那群山匪可是来山下截杀过沈罗珏的! 「我怎会独自上山?肯定要带着人啊,听雪张女医同我一起去,放心,我还会另带三十玄甲卫,算上山上五十,这些人都够把罗安寨再打下来一次了,难道阿彩能放走一个寨子的人吗?」 听雪和张文元都不能单独去,不过跟着她去还是能帮上忙的,那些女子急需说话好听,会医术的同性照顾。 朱瑶彧和薛满堂还待再劝,被沈罗珏打断,「好了,我意已决,总不能一直让我哪儿都不去吧?你们俩今日可是还有事做呢,别以为我不在,你们能偷懒。」 沈罗珏打趣一下,让薛满堂和朱瑶彧担心她的心情有所缓解,见二人不再坚决拦她,沈罗珏说明两人任务,「阿彩,那位薛娘子昨夜醒了一次,今天你去问问话,看能不能理清她的身世,与出现在此地的缘由。表姐,你配合阿彩审问那些土匪,若紫罗县内有人与土匪勾结,找到证据,带人去抄家。」 「抄家?」不知道沈罗珏打算打土豪的薛满堂直接震惊了,她瞪圆眼睛看向朱瑶彧,朱瑶彧淡定行礼,应是。 薛满堂倒吸口凉气,她以为朱瑶彧不会跟沈罗珏一起胡闹,没想到朱瑶彧看着文静,实则和沈罗珏一样有些疯。 「公主,才刚砸了县衙,关了县令,不好再与当地大族为仇吧?」薛满堂行兵打仗是好手,为人处世上也有几分智慧,比她那个直肠子的爹强,这一点是随了她爷爷。 所以她知道,土地与家财是大族的底线,动一个人两个人无所谓,抄家灭族这种事,做了就会有人骂残暴。 哪怕是有正规理由也不行。 「县令想要杀我,我砸了县衙找证据,关押他有何错?紫罗县的人也知道我无错,三四天下来无人来寻我喊冤。既然我无错,那我依规处置勾结土匪,欺瞒官府,欺压百姓之人,只抄没他们的家产,没有灭族,已经是我的仁慈了!他们若是不服,那就去府衙,去安宁喊冤。」 沈罗珏表示此事没的商量。 为了那些给她磕头的百姓,她就不能放过敢吞没土地,与匪勾结的狗东西! 第24章 .行至罗安寨沈罗珏(微笑):你变通的…… 薛满堂觉得沈罗珏说的不太对,那些人万一真去安宁喊冤怎么办! 公主你是忘了紫罗县是你的食邑,并非是你真正的封地了吗?咱们大庄没有国中国啊! 不过想想紫罗县的占地和人口,薛满堂又觉得没什么了,太小了,公主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让薛满堂疑惑的是,朱瑶彧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这和以前的她十分不同,等沈罗珏离开,薛满堂没忍住,叫住朱瑶彧问了一声。 「你不劝劝公主吗?如果是瑶彧你说的话,公主应该会听一下。」 薛满堂觉得朱瑶彧是个冷静自持之人,想法应该同她一样。沈罗珏完全是任着性子胡来,先对县令动手,随后又对当地大族动手,传出去名声全毁了。 朱瑶彧缓缓侧过头,静静望着薛满堂,一直到薛满堂等的有些不耐烦,她才轻声道:「愿天下无疾苦,百姓可安居,长夜如昼明,人间似仙境。」 「是高祖当年说过的话,为何要突然与我说这些?」 薛满堂有些别扭的揉了揉手腕,才两三天没怎么见面,为何朱瑶彧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双平和无波的眼睛下,似乎藏着深深海水,只待一日风起,汹涌澎湃的浪花便能掀翻一切。 「定安公主,正似当年高祖。」 短短几个字,让薛满堂倒吸一口凉气,「你莫不是疯了?怎能将公主与高祖相提并论,这话你不许出去同旁人说!」 薛满堂甚至想伸手捂嘴了,朱瑶彧并不在意,好似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她口,她的神情淡然随意,让薛满堂怀疑刚刚是否是幻听。 朱瑶彧轻声说道:「公主出身沈氏皇家,高祖乃皇家先祖,公主若是做的好,为何不能比肩高祖?公主为何要自请出安宁,为何要在紫罗县停留,为何叫你领兵剿匪,又为何要关押县令,还让我暂代县令一职?公主用意之深之切,难道阿彩还未察觉?」 第41页 「公主叫你暂代县令一职了?」薛满堂惊唿,她不过是出去几天,怎么回来好似大庄都变了,「现在女官可担任朝廷文官了?」 薛满堂在玄甲卫中任职,可武官本就是有能耐便能上的,大庄开国时,还有公主领兵打仗呢。 文官事儿多,自古以来便被男人控制,他们不允许女子当官做宰,甚至还说女子掌权乃牝鸡司晨。 薛满堂觉得大庄灭了,再换新朝,男人也不可能允许女子在文官中任职。 朱瑶彧无奈摇头,薛满堂细腻的心思,全放在领兵打仗上了吧,「阿彩啊阿彩,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薛满堂细想一番,还是没明白朱瑶彧的意思,最后潇洒摆手,「那便不说了,薛满堂对公主忠心,天地可鑑!乱七八糟的事,某不明白,某只知道谁若是公主的敌人,那某定会杀了他!」 朱瑶彧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薛满堂,笑而不语,那笑容中有太多东西,是现在的薛满堂不明白的,甚至她也不清楚,未来是何走向,会否有一日,她后悔今日之选择。 —————— 沈罗珏领着人马浩浩荡荡上了紫罗山。 通往罗安寨的路并不好走,到山脚下,沈罗珏不得不徒步而行,还好之前玄甲卫清出来一条路,否则,以沈罗珏现在的身体素质,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的走上去。 一路向上,一刻钟后沈罗珏便累的香汗淋漓,手帕都浸湿了。 听雪替沈罗珏抹去额角的汗,她听着沈罗珏喘息的声音,心疼的不行,不满问道:「秦百夫长,距罗安寨还有多远?」 引路的秦盟大声喊:「还有一半,听雪娘子可是累了?」 他是个傻子吗?听雪气后槽牙一咬,不明白薛满堂为什么会看重这身高七尺,瞧着英勇,脑子却不好的傻大个。 秦盟任玄甲军百夫长,官职与薛满堂一样,不过他一家军户,父辈皆在薛老将军帐中为兵,所以秦盟极为听从薛满堂。 不止是他,这次薛满堂带来的二百人,全都是这样的背景。 「既然还有一半路,那便一口气过去吧,时间紧迫。」沈罗珏停下来喘口气,接着迈步向上行,才十五分钟,她还能行。 全队只有她身体条件不好,原主真的太缺乏锻鍊了,挥锄头挥不动,爬个山喘的跟哮喘发作似得,沈罗珏简直要怀疑原主是不是真的十五岁了。 或许古代娇养的大小姐便是如此吧。 听雪知道沈罗珏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更改,于是她想出个绝妙的主意,「公主,婢子背你吧!」 「等我走不动吧。」沈罗珏知道该怎么应付听雪,随口敷衍一句,她就是累死,也不会让一个瘦弱小姑娘背她上山! 听雪气急,早知道叫个宦官跟着来,可惜公主不信任那些宦官,唉,都怪她,她上山前没想过会这样,她脑子太笨了! 她还没拉拢好那帮一起出宫的人,害得公主身边可用之人这样少,她以后一定要改了自己木讷的性子! 秦盟听了主僕对话,才惊觉不对,他是不是走太快,累着公主了? 秦盟伸手打了下脑袋,公主身娇体弱,哪儿能像他们这群糙汉子一样大步登山? 都怪他跟在三娘子身边太久,竟忘了此事,秦盟想到公主一路走到这儿,一声不吭,心中有些佩服沈罗珏的意志。 秦盟记得有大家族的纨绔子弟被送到兵营,那些人稍微累一些便叫苦连天,别说爬山大步走一段路,估计听到爬山,就开始嫌累了。 秦盟知道贵家子弟都好面子,若真是被人背上山,公主肯定不愿意,于是他喊道:「前面有一片空地,公主,某有些累了,不若在此地歇息片刻!」 沈罗珏被秦盟拙劣的藉口笑死了,「不必了,走慢些便是,快些上去吧,别浪费时间。」 秦盟憨憨一笑,最后只能走得慢一些,还是沈罗珏连番催促,他才恢復之前的速度。 等沈罗珏踏入罗安寨,身上已经跟刚从水里捞出来差不多了。 沈罗珏感觉目前急需补充水分,「寨里有水吗?再为我取一件衣裳。」 秦盟误会了沈罗珏的意思,「公主可是要沐浴?罗安寨后面有一处温泉,很是清静!只是这衣裳……寨中并无好衣,某这便叫人下山去取!」 「我只是想喝口水,最好水里放些盐与糖。衣裳不用好的,只需干净整洁便可,他人穿过也无妨。」沈罗珏没心情再去泡个温泉,甚至她换衣服也不仅仅是为了换下脏衣。 只是公主的绫罗绸缎,想必不适合出现在那些可怜人面前。 秦盟听了沈罗珏的要求,直接一脸呆滞,他下意识看向听雪,想从听雪这位贴身宫女那儿得到更符合他认知的吩咐。 结果听雪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愣着干嘛?没听到公主所言?还不快去准备!」 「啊!是!标下领命!」秦盟下意识行了军礼,随后吩咐小兵去做。 沈罗珏趁着拿衣服与水的时间,四下看了看罗安寨。 眼前是一个十分普通,坐落在山上的寨子,用栅栏围起来,木质结构为主的房屋,松松散散的分布在简陋的栅栏内。不同于一般寨子的是,他们门口有巨大的木质匾额上书「罗安」,还有简陋的瞭望塔。 与相对平静的表面不同,削尖的木栅栏上血迹依稀可见,地面也有不少深色,根本闻不到草木香味中,只有浓重的血腥味。 第42页 看来昨天夜里玄甲卫真的没少杀人,这么短的时间将尸体搬走,玄甲卫堪称行动迅速。 「尸体是就地掩埋还是打算搬下山去?」闲得无事,沈罗珏问了秦盟一声。 「啊?」秦盟还不太习惯和沈罗珏交流,说话一愣一愣的,反应也有些慢,他想明白沈罗珏的意思后,连忙回答:「公主是说要将尸体搬下山去吗?」 「如果麻烦就不搬,不麻烦的话,就搬到紫罗县前焚尸,以防疫病滋生,文元你说对吧?」沈罗珏余光看到站在队伍后面缩着身子的张文元,坏心眼的喊了她一句。 张文元像只受惊的兔子,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支棱起耳朵,脸上挤出笑容,连声回答:「是是是,公主果真博学,竟还懂医理。」 「噗,文元不会觉得,我是因为讨厌山匪,所以想将他们挫骨扬灰吗?」沈罗珏开了个玩笑,然后她看到张文元脸上的笑直接僵住,不光是张文元,身边其他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了。 不是吧?都信了? 沈罗珏为防旁人给她贴个残暴的标籤,打了个补丁:「玩笑话罢了,不过尸体该好好处理,不如丢山里餵狼,不用咱们费力,还能填饱山中生灵的肚子。」 就不能挖个坑一起埋了吗?秦盟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彪悍如三娘子,要对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公主俯首称臣了。 看上去很柔弱,但这性子不是一般的狠辣啊。 听雪之前觉得自身太过于不善变通,于是她变通了一下,积极为沈罗珏提建议,「公主高见,婢子以为该搬下山去,一来可安抚民心,告知他们恶徒已被玄甲卫尽数剿灭!二来,定能震慑心中有鬼之人。」 第25章 .命运作弄人入v啦!求支持,爱你们哟…… 这次轮到沈罗珏笑容僵在脸上,还好拿水和衣服的小兵跑来,解了沈罗珏的尴尬。 所以她是社交能力退化了吗?为什么几句玩笑,能被听雪变通成各种威胁示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可怕。 沈罗珏寻了个无人的屋子换了衣服,将人影照的有些模煳的铜镜无法看清她如今全身模样。 「公主换了衣服,感觉不太像平常的样子了。」听雪手巧的为沈罗珏简单梳了个双丫髻,本来沈罗珏就长了张娃娃脸,髮型一上更显小了,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正是让人无法生出警惕之心的年岁。 「宫廷之中,衣裳首饰花纹样式之多似繁花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越是精心装扮,越是叫人看不清原本的样子。」沈罗珏现在还能想起那些百姓向她下跪时的模样,她如今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除了免税外,并未做什么叫人感激的事,那些人缘何跪她? 盖因那些人跪的不是她,是她的身份,是世道压在他们身上的高山。 听雪抬头看了眼沈罗珏,沈罗珏还在打量镜子中的自己,仿佛那段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她此刻勐然意识到,跟在沈罗珏身边月余,她还是无法摸清沈罗珏的想法,究竟是沈罗珏本就是个不善于表现感情的人,还是沈罗珏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比之宫中诸人要强? 沈罗珏打扮时,罗安寨靠后坐落的几处小院内有数名妙龄女子被暂时安置在里面。 身着盔甲的玄甲卫不时抬着尸体路过,往往会引起几声低唿,暗中观察的女子们被尸体吓得脸色惨白,又不愿意捂上眼睛,比起恐惧,她们神情中更多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齐姊姊,我看到罗胜的尸体了,原本是被扔在那处,现在被那群人搬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扔到林子里餵狗!姊姊你同我来,尸体真的不见了!」说话的女子一身藕荷色长裙,瞧着不过十六七的年纪,面容姣好,身姿窈窕。 她说着就去拽被称作「齐姊姊」的人,动作间,她露出了手腕,只见上面有大片青紫,十分骇人。 「阿婵,姊姊她最近病了,莫要让她出去见风。」端着粥碗过来的瘦弱女子拦住人,说道:「你也莫要总出去看,那些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郑默婵闻言,不甘心的握紧了手中过于纤细瘦弱的手腕,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触碰之处留下了白痕,而手腕的主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动不动的坐着,双目无神,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唉,姊姊,来张嘴,喝口粥吧。」来人将粥碗放下,木勺盛出一口稀饭。 说是粥,实则一碗也没有几粒米,水可照人。 「我们没粮了吗?你们今晨可用过饭?」郑默婵问着,眼底倒映着姊姊苍白呆滞的容颜,那张曾经娇艷美丽的脸,如今像是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眼看便要败了。 那木勺放到嘴边,强灌着才叫齐月娥咽下去半口。 来人点头,「用过的,只是姊妹们大多胃口不佳。那些穿着黑甲的怪人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何来歷。阿婵,我们这些薄命之人多半是会被卖到秦楼楚馆去,又或者是命好些,被人买去做妾,不管如何,总是能活下去的。可姊姊她如今这样,若是被卖入那等地界,谁还会记得给她口吃的呢?」 「姊姊……」郑默婵眼眶一热,一滴泪便落了下来,「白菱,姊姊为我们取名字,让我们在阴诡地狱里活了下来,她如今变成这样,全是因我而起,我绝对不会让姊姊死的。」 白菱餵食的动作一顿,随后瞭然笑答:「好,放心吧,我知道姊姊对我们的恩情,只要我还活着,姊姊绝不会有事。」 第43页 郑默婵抿唇轻笑,她眼底另攒了一滴泪,迟迟未坠,她弯下腰与坐在凳上的齐月娥对视,温柔的问:「姊姊,你同我说过,你还想回家,想看一眼祖父母,看一眼你养大的狸奴,阿婵,这是它的名字,你给了我,是想让我代替它永远陪着你,你忘了吗?」 齐月娥听到阿婵两个字时,无神的眼睛泛起一丝涟漪,她呆呆看着郑默婵,似乎感知到了外界的温度,小声念到:「阿婵……」 「姊姊,我出去一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为姊姊争一争。」郑默婵直起身,手指摆弄着髮丝,又拉扯衣裳,几个动作便风情万种。 她一步一摇的走出院子,看准一个迎面走来的壮汉,微步上前,眼波勾人,「郎君,累了一夜,来院里喝口水,歇息片刻吧。」 给沈罗珏引路的秦盟被那眼神看的腿差点儿软了。 昨夜他跟着薛满堂领人来安置这些女子,没见到哪个女子有这般姿色与身段,便是安宁城内歌坊的舞姬,也比不上她魅人。 秦盟看着那人,越看越觉得分外眼熟,见她还在笑,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瞬间脸通红,连忙摆手,「不、不用!我是来给你们送女医的!」 他说着,恋恋不捨的将视线从郑默婵脸上移开,侧身垂眸,露出身后的张文元与沈罗珏。 沈罗珏同时后退半步,站到张文元之后,她可不是女医。 随后郑默婵出现在沈罗珏的视线中,沈罗珏不禁心中赞嘆来人品貌,山野之中的美人,如同山鬼,娇媚充满灵气。 下一秒,她就看到美人破功的场面了。 只见美人看到张文元后高唿一声,像是生怕张文元跑了一样,伸手拽住张文元就不放,一张嘴眼泪就下来了,「女医!女医您快来,快来看看姊姊,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啊!!」 张文元本来紧张的像根木头,听到有人要死了,马上反客为主,「快带我进去!」 见到女医便哭的郑默婵连忙点头,提起裙摆大步往前跑,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张文元比她还快,顺着她的指引先一步就进了院子。 沈罗珏跟在最后,心中叫苦连天,她发誓,之后她一定每天早中晚八百米的锻鍊! 等沈罗珏进院子,院中已经围了十几个姑娘,她根本凑不进去。 白菱回头便瞧见有个陌生娘子在后头站着,身上穿着和她们一样的麻衣,可通身的气质却格外不同。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相似的气质,不卑不亢,不急不怒,那就是齐月娥。齐月娥出身大富之家,家中兄弟姊妹皆读书习字,才养了一身华贵之气。 那这个人又是哪儿来的? 「你也是被掳上山的吗?何时上山,我竟未见过你。」 沈罗珏没想到会有人同她说话,她大致打量了下说话的人,瘦弱不堪,全身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我是今日上山的,你们都是被掳上山的良家女吗?」 白菱点点头,不欲多言,今日上山的人,和她们不是一个身份。 「现在山匪都被官府的人剿灭了,你们以后自由了,官府还请了女医过来为你们治病,等你们身体变好了,就能下山去了,你好像并不欢喜?」沈罗珏说着说着,发现白菱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菱冷笑,「欢喜,自是万分欢喜!山匪死了,我们解脱了,为何不欢喜?」 「可你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沈罗珏无情的戳破了白菱的伪装,白菱瞬间冷下脸来,不想再开口说话。 「我认识官府的人,今日来的女医是定安公主派来的,你们知道定安公主吗?她是陛下的女儿,她以后会常住紫罗县了,现在紫罗县是她的封地。如果你们想回家,公主肯定会帮你们,同为女子,公主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你年岁小,你不懂在贵人们眼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白菱嘆口气,「公主那样的贵人,哪儿是我们能高攀的,若贵人慈悲,赏我等一口饭吃,便是最好的照顾了。回家,呵呵,自我们上山之日起,便没有回家的那一日了。」 在贵人眼里名声是最重要的,她们是一群被山匪玷污过的女子,公主看到她们定会倍感厌恶。 同理,回家也不可能有好结果。 大庄民风开放,良家女再嫁三嫁都行,可再开放,良家也会不齿家中女子为妓为妾,她们的情况还不如妓妾。 沈罗珏明白白菱的意思了,她以为能在匪寨活下来的女子多半是不在意名声的,没想到她们其实很在意。 只是比起名声,她们更想好好活着。 明白这点后,沈罗珏心里有了章程,她知道该怎么帮这群女子了。 「如果不能回家,为什么不试着亲手创造一个家呢?如果给你个机会,你愿意拼尽所有去争取吗?」 白菱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何要说这些话,她只当是一个笑话,可即使是笑话,她也想点头。 「自然,我们本就是放弃所有才活下来的。」 沈罗珏知道,这个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 沈罗珏感嘆怪不得古往今来办实事的人都喜欢「微服私巡」那一套,如果她是以公主的身份来见这些可怜女子,她们多半会喜笑颜开,全程不会露出半分惹人厌烦的情绪,就像刚刚那位拽着张文元哭的女子,她在秦盟面前就戴着温柔妩媚的面具,美则美矣,并无真心。 第44页 她们会畏惧强权,因为她们的目的很简单,她们想活下去,在此之上加一个条件,那就是靠自身活下去。 即便已经被踩入泥沼,她们也依旧保有为人的尊严。 张文元还在里面看病,沈罗珏悄悄退出院子,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望眼欲穿的傻大个。 「秦百夫长,你知道刚刚拽文元进去的女子是谁吗?」 秦盟勐然回神,愣愣点头,「昨晚某一刀刺穿了她身上男人的胸口。某打探过,那位娘子姓郑,小字默婵,大家都喊她阿婵,是半年前被掳上山的。」 沈罗珏没想到秦盟会这样回答,「那你就更该明白,在她们心中,男子可比恶鬼。」 「不是所有男子都那样的!某便不是!」秦盟急了,涨红脸解释,此刻恨不得把昨晚一刀毙命的男子尸体拖出来,当着那位郑默婵的面千刀万剐,以此让郑默婵明白,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说好话谁不会,要去做才行。上山时我看到路边有不少桑树,树上结了桑葚,不如你去摘一筐回来,顺便摸清楚桑树都长在何处,画份山上舆图给我,越快越好,这可关系着日后娘子们的生计,不可马虎。」 「是!标下领命!」秦盟一听到事关郑默婵,立马出去安排了,动作比平日里薛满堂命令他时还快三分。 看着他的背影,沈罗珏摸了摸下巴,不太看好秦盟这段感情,世俗眼光倒是其次,关键是看那位郑默婵的表现,就知道她根本不记得此事了。 错误的时间相遇,可不会有好结果。 沈罗珏很快将这段小插曲抛之脑后,开始仔细思考在山上建造纺织厂的可能性。 从紫罗县到罗安寨,一路爬上来虽然把沈罗珏累得够呛,但实际上紫罗山山势并不险恶,若是将山路盘山修好,过个骡车马车的并不难。 只是修路要慢慢修,还好罗安寨在半山腰,这要是修到山顶,怕是要修一年! 沈罗珏对罗安寨的了解一部分来源于亲眼所见,一部分是观众在直播间里说的,这些观众不能剧透,但可以帮她看看周围的地形。 罗安寨地理条件还可以,临水而居,水的尽头是一处高处流下的瀑布,地势开阔,以后可以架起水车带动纺织机。 沈罗珏打算让封地的百姓过好日子,衣食住行样样不能少,况且在大庄,布匹是硬通货,建造纺织厂不光能解决百姓衣的问题,还能解决钱袋子。 紫罗县财政问题突出,原本帐簿中多余的商税,并不是正经收入,而是通过贩卖奴隶得来的,等她下狠手整治后,这一块商税就没了,财政绝对会赤字。 刚想到这儿,沈罗珏看到听雪抱着一个小箱子小跑过来。 「公主!婢子偶然在墙壁角落发现了隔层,里面放着箱子,婢子把锁砸开,发现了一本帐簿,似是罗安寨的山匪与他人勾结,压良为贱的帐簿。」 听雪小心翼翼的说着,声音颤抖,手都在颤,似是害怕的不得了。 沈罗珏疑惑不解,不过是个帐本,听雪有什么好怕的? 等她翻开第一页,终于知道听雪为什么怕了。 第一页上清晰记录着一行字——薛昂,安宁人士,百金买得西成长鹤县齐家大娘子齐嫆湘为妾。 第26章 .诛齐王之证紫罗县稳了,大力发展它!…… 薛昂没人认识,换个姓就眼熟了,沈昂,她那位被封为齐王,生母为贵妃的二兄啊! 沈罗珏眼中大放精光,她将帐簿放回盒子,啪的一声关紧,「这东西,你没让别人看见吧?」 听雪连连摇头,「婢子不敢叫他人瞧见,公主,那是不是……」 「嘘,佛曰不可说。」沈罗珏控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竟然还真让她拿到证据了,她可没忘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护国寺上的遭遇。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是能提早报仇,那何乐而不为呢? 「它很重要,你一定要好生保管,关系着你我以后身家性命。」沈罗珏想了想,最后将盒子推给听雪,「切忌叫他人知道。」 她身边还有贵妃的人在监视,不好留东西,还是交给听雪,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干去监视一个沉默寡言的宫女。 听雪接过盒子的手都在颤抖,盒子不仅仅是关系着她们的性命,还关系着沈昂以及齐王一脉所有人的。 看献王和齐王两派人在朝堂上斗生斗死的劲儿,就知道这东西如果流到献王手中,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大庄严禁压良为贱,即使是皇子,也逃不了一个重罚。 而且因为是皇子,可能刑罚会判得更重,谁让皇家本就有天下表率的作用呢。 沈罗珏感觉这一趟上山是真的值了,不仅仅解决了下一步紫罗县发展的问题,还拿到了沈昂的大把柄,看来紫罗县一切已经走上正轨,不知道她给庄帝寄过去的书信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 沈罗珏在山上抱着帐本乐的时候,庄帝正愁眉苦脸的看手中册子。 那是去年各州府送上来的户籍,如今可算是出了总数,结果却并不理想,比三年前下滑了七十万余。 都说二十一轮,二十年前,大庄正值先皇执政,彼时大庄已有盛世气象,那些年年年人口都是上涨。 二十年过去,当年出生的孩童该当父母了,也该生儿育女了,虽说普通农户七八个孩子不一定能留下两,但也不至于减少七十万余。 第45页 整个大庄人口不过七千余万啊! 庄帝感觉不正常。 他自打成为皇帝后,没出过安宁,天下究竟是何面貌,他多是从他人口中听说,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盛世百姓会增加,绝不会减少的道理。 「佟贤,西成去年比之三年前,百姓少几许?」 「回陛下,比之三年前,减三十万余,西成大旱有灾,三十万人并不多。」佟贤知道庄帝在烦恼什么,但他不可能让庄帝把人口减少的问题归结在西成上,「陛下,这几年天灾不断,又有外族扰关,百姓日子不好过。」 「三十万比之七十万,还有四十万余,难道全是边关死的?我大庄何时于外族手中惨败过?竟能折损四十万余人?!佟贤!满朝大臣均说正值大庄世元盛世!而今你同我说,百姓过的不好,少了七十万余,这还是盛世吗!」 庄帝将户籍册子合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佟贤,佟贤吓得连忙跪下行礼,直唿知错。 却绝口不提西成有问题。 庄帝确实不爱挑事,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各家各族在各地有什么动作,他心里多少知道,只是那些事情大多没到他忍无可忍的地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过了。 可现在他没法轻易放过。 三年去百一,百年之后,他交给子孙的江山还能成什么气候! 可让他动手,他又不知道该向谁动手。 太子被废,他都无法以此为藉口对支持太子的洪家发难,可想当今皇室之式微。 此事说来怪他,若不是他当年藉助四家之力上位,四家不至于变得如现在一般难以掌控。 算了,沉疴一时难以去除,日后有空再说。 「起来吧。」看着佟贤跪着,身躯微微发颤,庄帝想起了从前,「你我主僕四十余年,一路行来你为救我受伤数次,险些丧命,这份主僕情谊之深,我不可能忘了,但是佟贤,宦官弄权,下场如何,前朝之鑑你不会忘了吧?」 佟贤刚起来又跪下,连声答道:「奴婢绝不会忘!奴婢此生只忠于陛下!」 庄帝摆摆手,不稀罕看佟贤做表面功夫,「西成曾是薛家封地,不过自分封废除后,只有洪家还攥着定安不放了,定安……我记得定安现在应该到西成了吧?」 佟贤脑子转的极快,马上明白庄帝说的是定安公主,「回陛下,公主此刻想必已经到定安了,昨日驿站送来公主手书一封,陛下可要看看?」 庄帝不太想看,左不过是几句家长里短,表面话罢了,没什么意思,每天儿子的请安书信他看的都不耐烦。 后来又想起了沈罗珏不似作假的孺慕之情,想着或许沈罗珏的信不太一样,又点了点头。 佟贤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速翻到了被他放到摺子底下的信件。 庄帝看到他的动作,并不言语,心里对佟贤放心了些许,看来佟贤和薛家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他完全忘了,沈罗珏生母是朱氏女一事。 那是一大叠书信,看到这厚度,庄帝十分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翻开书信,庄帝开头就看到了沈罗珏绘声绘色描述的风景。沈罗珏写信的时候完全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作文水平,文言功底比不上古代人,但她的角度很新奇。 在她的描述中,宫外的一棵草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生命,叫庄帝这个万年老宅男看的心花怒放,不时抱着书信一阵大笑,心情都变好了。 可很快,庄帝的笑容消失,因为信到了后半截,沈罗珏提到了紫罗县的事。 在信中,沈罗珏生动形象的描写了一场路遇刺杀的大戏,因为罗安寨的山匪太怂,见面就跑了,所以在描写时,她大量使用了第一次遇到刺客时的场景,把一场她连人都没看到的刺杀,硬是写的险象环生。 庄帝看的惊出一身汗,随后沈罗珏话锋一转,说她摆脱了匪徒,见到了紫罗县县令。 「县令周恆将府邸送上,自请去驿站住下,女儿本以为他乃观音心肠,谁知他竟是包藏祸心!女儿从他书房发现了一封书信,是他与贼人勾结,谋害女儿之书,可惜周恆发现的太快,疯了一般袭击女儿,将书信烧毁,还扬言女儿无证无据不可定他之罪,女儿痛心之!」 「其人食君禄,当忠君之事,究竟是谁许下怎样的滔天权贵,让他不惜背叛父亲!女儿细想,气急,命玄甲卫将他关入牢中,未想此人在紫罗县经营深远,他下狱后,县衙无人主事,百姓于县衙前跪请新县令主事,女儿无法,只得叫朱家七娘子暂代县令一职,望父莫怪。」 沈罗珏欺负庄帝人没在场,真假参半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看的庄帝连连点头,同佟贤直接说,「定安有吾之风采,紫罗县县令周恆欺君罔上,行刺公主,罪该万死!定安已将他下狱,你将尚书令与吏部尚书唤来。」 佟贤听着庄帝的话,心中有些别扭,若是这话是评价齐王多好,那齐王夺嫡筹码又多了几分。 说定安公主也行,佟贤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定安与齐王同为贵妃之子。 「是。」 庄帝喊的人都在尚书省内,尚书省在宫城内,于是两人很快便到了。 两人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不过是西成一万余人的小县城出的事,那县城如今是公主封地,暂代县令一职的还是朱尚书令的女儿,吏部尚书一听就懒得管了。 第46页 明面上应下皇帝的要求,择日选个安稳的县令过去,转头就将此事交给下官,等安排人过去,估计要等几个月了。 听说定安公主半年后回安宁行及笄礼,吏部尚书想,不如那时再叫定安公主选个人去当县令吧。 反正给公主封地当县令,本就是要公主看得顺眼的人。 但凡送去个公主不喜欢的,周恆就是下场,被关了也没人会去救。 庄帝自认将一切安排好了,很快就回了一封信给沈罗珏,庄帝信到之时,正是朱瑶彧辛勤工作三日后,彼时她正给沈罗珏呈上富商勾结土匪的证据。 沈罗珏让朱瑶彧先歇会儿,随后她打开了信,一看里面的内容,沈罗珏就知道信是佟贤代笔。 大致看了一遍后,沈罗珏笑了。「好事,这半年紫罗县可以随意折腾了。」 「陛下当真允许公主行国中之国?」朱瑶彧茶杯举到嘴边又放下。 「非也,但父亲只提了一句紫罗县,说是吏部尚书会安排新的县令,你父亲也在场,看在朱尚书令的份上,想必那县令不会来的太快。」 沈罗珏知道朱瑶彧父亲如今的尚书令并没有多少实权,更像个吉祥物,但好歹朱尚书令还有丞相职责在身,说话还算硬气。 也有的是人想巴结他。 吏部尚书掌权最大,不会马上送来新的县令,让朱瑶彧下去的。 朱瑶彧明白了,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要藉助家族之势。 想到这儿,她眸色微深,沉默饮茶,僵硬的转了话题,「公主,还接着说那些人所犯之罪吗?」 第27章 .真正的盛世想要真正的平等、自由、民…… 朱瑶彧的情绪变化很明显,沈罗珏稍一细想,便明白她在不高兴什么了。 「不必说了,先把提到的那几家收拾了吧,我看他们祸害的人太多,前五家按律问斩,其余人罪责轻些,可以金代罪。」过犹不及,紫罗县即便真的成为她的地盘,她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一口气把所有碍事的傢伙抄家弄死。 甚至她还要留几家参与较少的,给罪人留个后路,省的一群人联合起来,和她拼个鱼死网破。 朱瑶彧同沈罗珏说罪行时,也是将罪行最重的放在前面,她与沈罗珏在此事上意见一致。 「好,这五家人数众多,不良人怕是无力办好差事,我叫阿彩带人过去。」 「别用阿彩了,她最近领人在山上准备纺织厂一事,正好我新收了一批女官,有一位表现格外出色,名为周溶月,你叫她领玄甲卫与不良人一同前去吧。」沈罗珏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表姐,你我出身与旁人不同,父辈是你我生来可借之力,男子为政亦有祖辈荫蔽一说,女子更不易,何故为此生气?」 「……公主说的是。」可她不想靠父亲,因为受到家族的庇护越多,她与家族便纠缠越深。 沈罗珏知道朱瑶彧的心结不是一两天能解开的,她索性不说了,让朱瑶彧去工作,工作能解决一切胡思乱想。 朱瑶彧行礼后退下,在门口等待不良人与沈罗珏提到的周溶月。 一边看名单,朱瑶彧一边走神。 共事多日,朱瑶彧玲珑心思,她已看出沈罗珏是什么人,与她不同,沈罗珏做事堪称心狠手辣,甚至不择手段。 朱瑶彧至今也无法忘了城门前烧尸的那一幕。 三日前,沈罗珏自山上回来,命玄甲卫将山匪的尸体一具具搬到城前,派人在城中敲锣打鼓,叫百姓去围观将山匪挫骨扬灰。 哪怕有山匪在山下的亲人在一旁哭喊,为求情嗑头嗑的头破血流,沈罗珏都不为所动。那一日焚烧尸体的浓烟自明到夜,未曾停歇。 朱瑶彧握紧手中的纸,随后又放开。 不过三日她便将数位富户的证据送到了沈罗珏面前,并非她神通广大,三日查清紫罗县所有富户,而是那日之后,不少人被吓破了胆,亲自将与山匪勾结的证据送到官府来,只求官府网开一面,饶过他们的家人与尸体。 新官上任三把火,朱瑶彧还未曾烧,沈罗珏先替她烧了一把,烧的紫罗县重见天日。 不消片刻,朱瑶彧便先见到了周溶月。 两人见面并无波澜,双双见礼后,各自领人办差。 周溶月给朱瑶彧的印象还不错,样貌极为艷丽的女子,做事沉稳,冷言寡语,与她相处很是舒服。 朱瑶彧给周溶月留下的印象就更好了,朱瑶彧一首七言绝句名动天下,哪个闺中少女不知道她? 其实周溶月心中很是崇拜朱瑶彧,女子读书习字的意义,在朱瑶彧身上变得大为不同。 原来女子也可拜入大儒名下,可写诗流传入秀才相公耳中,他人提及时,第一句会赞赏她出众的文采,而非她出色的外貌。 周溶月本以为她这一生不会像朱瑶彧一样,获得他人除了样貌外的认可。 她以为幼时在家受继母磋磨,及笄之后便会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没想到她竟被继母送到了定安公主身旁,更没想到公主不是养她去侍候宫中贵人,而是真正的为公主做事,做女官! 想想这三日每天读书习字做事的充足生活,再回顾过往浑浑噩噩的日子,周溶月领着玄甲卫站在人前,几乎有种洗心革面的感觉。 她该感谢继母,继母送她到公主身边,对她恩同再造。 第47页 所以,今日抄家,先从冯家开始吧。 「朱县令,冯家离的最近,不如先去冯家。」 朱瑶彧自然并无不可,五家一个不会少,先去谁家都行。 冯氏族长冯新为学谕,族长嫡女为前县令周恆续弦,他们在紫罗县已经是极为富贵的一族了。 以前周溶月不明白为何继母会那样对她,她的生母商氏已死,她日后不可能留在府中,在府中这几年不过是多吃几口饭,想来周家不至于养不起她,为何继母还容不下她呢? 在定安公主身边这几天,周溶月突然明白了,因为人太过贪心。 冯氏当了续弦,就不想百年之后合葬之墓还有他人安寝,可她不可能对抗世俗礼法,于是她愈发看不惯周溶月。 就像冯家,越是富贵,越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多的钱,想拥有更多权势,于是铤而走险,一朝败露,全家遭殃。 周溶月进入冯府,便被人认了出来,刚巧冯氏也在,她在人群中站着,见到周溶月领着玄甲卫进来,一脸不可置信。 继母来此是做什么的?周溶月一想就明白了,多半是来求冯新寻人为周恆说两句好话吧。 她还不知道,陛下认定周恆刺杀公主,不仅罢了官,还赐了他死罪。 周溶月想起周恆二字,就像是在想一个陌生人,生母去世后,她在这世上本就没有其他亲人了。 「都绑起来,公主有令,主谋者犯不道之罪,问斩,共谋者抄家,莫要反抗,反抗者,杀无赦。」 自然有人哭闹喊冤,甚至见领头者是周溶月,怒斥她为不义之人,只是他们的反抗在刀剑之下,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一天抄了五家,整个紫罗县都为此乱了起来,主要乱的是富户,他们到处打听,生怕官府连带着他们一起抄家问斩,直到傍晚他们看到官府传出的消息,直到罪行不大之人可用金抵罪,这才消停了。 他们是消停了,百姓却炸开了锅,因为第二天,县衙放出消息,要在紫罗县内均田! 本来这事儿不该此时上的,因为在沈罗珏的设想中,紫罗县万余百姓的田地怎么也要她多抄几个才行,谁知道五家的田地就够了! 具体数额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目前沈罗珏知道的,就足以为紫罗县的人重新均田了。 紫罗县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均田,大多数是田不足,可五家就能拿出补足万余人的田地,委实是沈罗珏没想到的。 加之抄家得来的田产,多数为新产,置办时间不足两年,来源如何不用细想,要祸害多少人,才能得到这么多田地? 受害之人本是帐上的几个数字,现在用另一种方式展现在沈罗珏面前。 「公主,此乃地契单据与金银入库的单据。」周溶月将厚厚一本册子递给沈罗珏,她领着十位女官一同入库,玄甲卫轮着换了三班,辛苦一晚,才将所有地契金银清点完毕。 「恩,一份放在我这里,一份送去县衙给表姐,溶月,你若是累了,便去歇息吧。」沈罗珏一抬头,就看到周溶月的黑眼圈。 不过周溶月一夜未睡,除了黑眼圈外,并无其他表现,甚至称得上神采奕奕。 「婢子不累。」 「你怎么自称婢子起来?」良家女不必称婢子。 「婢子父亲下狱,继母一族也犯了不道之罪,实在称不上是良家女,公主,便让婢子为官婢,在公主身边吧。」 沈罗珏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大庄户籍制度便是如此,全家获罪,周溶月不可能独善其身。 「其他东西清点完了吗?」 「并未,此刻怕是金银还未清点完成。」周溶月露出一丝苦笑。 金银布匹与大庄铜钱都是能花出去的钱,等清点完这些,还有古玩字画,名家真迹等等,甚至还有他们的各处房产。 「公主,怕是要等上七天左右,才能清点完成。」 沈罗珏真没想到会那么多,用弹幕上的一句话说,现在周溶月她们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 痛苦的幸福。 「行,不急,先将均田一事做完,然后分发春季麦种,我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种。」沈罗珏有些期待从直播间兑换来的高产种子,她看着像是红薯,不过她以前没种过,不太清楚。 直播间的人偏偏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们说他们天天喝营养液,很久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饭了。 她现在每天吃饭,都有一群人围观她吃播,大笔打赏都是吃播打赏。 「公主不必心急,现在已经很好了。」周溶月将沈罗珏的努力看在眼里,她从未见过哪个贵人像沈罗珏一样,每天都在操心普通人的衣食住行。 她父亲周恆以前也曾好好做过官,可那个时候,周恆依然未曾想过为百姓补足田地,或是为他们免税。 「不,还不够好。溶月,你知道真正的盛世该什么样吗?」沈罗珏回想起自己曾经生活的国家,真正的平等,自由,民主。 「一个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不会忍飢挨饿,无论男女,都能凭自己的本事,有尊严的活下去的世道,才是真正的盛世。或许我也没见过那样理想的世道,但我想往那个方向努力,如果我不行,便让后来者循着我的足迹继续努力,终有一日,会实现的。」 第48页 周溶月痴痴凝望着沈罗珏的眼睛。 沈罗珏不知道,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是多么温暖坚定,充满了震慑人心的力量。 第28章 .山中之青竹大建筑师薛岑竹! 在封建社会实现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很难做到的事情,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沈罗珏说这些的时候,也不过是作为心中的目标。 她无比怀念曾经居住的国度,也衷心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她深爱的国能变得越来越好。 沈罗珏知道,想要改变封建社会,必须要拥有足够的生产力,如果人都活不下去,说什么平等自由民主,通通都是胡扯。 解放生产力,提高社会工业化水平的第一步,便是建造纺织厂,不仅是为了给那群可怜的女子一个活路,同样是为了给这世道下艰难求生的女子,一个能提升自身地位的路径。 沈罗珏看完单据,又劝说周溶月去睡一觉,「莫要因为些许小事累坏身子,身子若不好,做什么都是不行的。」 周溶月觉得自己并不困,尤其是听了沈罗珏的话之后,「公主,婢子不困,婢子同朱县令出去办事,心中骤然有了新的疑惑,公主可能为婢子解答?」 沈罗珏略感兴趣,「言。」 「公主说,想让每个人都能凭本事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着,可对于女子而言,何为有尊严的活着?」 自步入王朝,男子掌权,女子依附男子,似乎已经成为天经地义,就像是藤蔓缠绕大树。所有人都懂为人的尊严,那当一个女子,什么才是她的尊严? 是安分守己的过一生吗? 周溶月知道山上住着一群可怜女子,以世俗眼光来看,她们没有尊严可说,因为她们被土匪糟践了,周溶月知道,那群女子到现在也没下山,是因为她们自上山还活下来那一日起,便没有办法回家了。 但为了活下去,忍耐一时的屈辱,便没了尊严,理应受尽白眼,被人唾弃,甚至去死吗? 沈罗珏没想到周溶月会问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后世都在争吵的话题,人人看法不同,甚至没有一种声音能占据绝对的上风。 不过人们已经越来越明白,尊严无关行迹,而在于心。 「常有人用君子自比,以彰显德行高洁,但古往今来,真做到德行高洁,无有错者,并无其人吶。圣人亦有错处,何况常人?但溶月,德行高洁者,亦是长存,你我皆非君子,世人才是君子。」沈罗珏没回答周溶月的问题,而是以讽刺的语气说完了整段话。 周溶月一时没听明白,她细细想后才恍然大悟。 没人能做到一生无错,有错便要有罚,只是「错」的评判标准不在个人,而在世人口中。 因为在世人心中,有一个君子长存,「君子」像是存在的图腾,精神上被神化的存在,一旦有人违背君子之行,就会被世人认定有错。 那些女子并未做错,可在世人眼里她们错了,于是她们要比常人过的更苦。 「可这是错的。」 「我知道是错的,所以要努力的去消除错误,她们如今还不想下山,但终有一日,她们可以下来。大庄不算好,但也没有太坏。」沈罗珏庆幸大庄还没有像明清时那样,封建礼法能压死所有弱势群体。 这事儿放在明清时期,恐怕那些女子要被人活活逼死了。 「行了,快去睡吧,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忙,我手下缺人,明日起,你暂代县里主簿一职,今次抄家得来的钱财,要拿出一部分,用于修上山的路。」沈罗珏没有和人谈理论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再多大道理,都不如真的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说来硬气。 周溶月点点头,将心中千丝万缕压下,听完沈罗珏的话,她惊愕的瞪大眼睛,「公主是说,抄家得来的钱财,全部充入府库?」 「怎么?难道我还要贪一些?我是依法抄家,自然钱财该充入府库,我只拿属于我那一部分税银。」 可公主你今年不是免了农税吗?没有农税,拿什么给您啊? 之前沈罗珏说再多,也没有此刻她直言将所有钱都放到府库让周溶月震惊,周溶月做了沈罗珏的女官,她很清楚沈罗珏的家底。 「眼光要放长远,我为定安公主,此地乃是我的封地,何必做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事呢?」依法得来的钱当然是公家的钱,沈罗珏不会多拿多占。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既然要达成那个目的,自然不会给以后埋下祸根。 她可不是沈昂那个蠢货,夺位的关键时刻还敢做压良为贱的买卖,把必死的把柄交给敌人。 周溶月离开后,沈罗珏习惯性的想想最近要做的每一件事进展如何,她目前算是解决了衣食住行中的衣与食,路修好了也算是把行的问题解决了,住的话,就划出一个地界,重新建造紫罗县吧。 现在紫罗县破破烂烂的,而且布局乱七八糟,不如重新建造。 像安宁的坊市格局其实就很好,因为紫罗县太小了,人也少,守着山出行不便,没必要扩大范围。 真要是建造仿后世的内城外城风格的大都市,要去定安,定安守海,且过了紫罗山后乃是一片平坦直通海上的路。 紫罗县还没建设好,沈罗珏就已经盯上定安了。 说起来,她来到紫罗县后,定安应该要派人来为她送钱吧?税银还没给呢。 第49页 紫罗县今年的税银沈罗珏打算倒贴进去,权当前期投资,可定安的钱,她可没打算放弃。 想到就做,沈罗珏立马写了篇草稿,打算等朱瑶彧忙完回来,将草稿给她润润色,随后送到定安去。 刚写完,沈罗珏一抬头就看到直播弹幕在喊人醒了。 谁醒了? 沈罗珏还没想起来,听雪便进来行礼道:「公主,那位薛娘子彻底醒了,她说有要事求见公主。」 「在县衙养病的薛娘子吗?」沈罗珏想起来了,「之前不是说她记不起来了吗?」 张文元医术极佳,又有酒精消毒,薛娘子发烧半夜后,伤口很快就顺利的开始癒合,并没有感染发生,更幸运的是也没得破伤风。 但是她醒了之后谁都不认识,天天只知道发呆,薛满堂去见了好几次,不管怎么问,那人依旧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奇怪的是,同为薛家嫡系,薛满堂没见过她。 按理说每年薛家祭祖与年宴,嫡系旁系都要回去祖宅,不管男女。被救回来的薛娘子长那么大了,怎么会一次都没回过呢? 「是啊,张女医说,她需要吃药,把脑子里的淤血沖开,或许是药效不错?」听雪不懂,随便说道。 沈罗珏倒吸口凉气,是她小看了张文元的医术啊,脑内血块几服药便能沖开,现代都要称为医学奇蹟。 中医果然博大精深。 「那便去见见吧。」沈罗珏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身上衣服的褶皱。 听雪上前,动作麻利的帮沈罗珏整理好,「公主要亲自去?」 「她如今不良于行,难道要她爬着过来。」 听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公主救了她的命,她来爬着谢恩多正常。 「哈哈,你最近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步行过去,还能锻鍊呢。」这几天沈罗珏天天早起跑圈,身子轻快了不少。 听雪皱眉想为自己辩解,不是她奇怪,分明是公主奇怪!不说脾气不好的镜湖公主,便是以前的沈罗珏,宫中有名的软脾气,也没像现在这样啊! 听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沈罗珏,她觉得沈罗珏太像个普通人了,在紫罗县呆的越久,越像! 如果听雪是现代人,或许能知道沈罗珏的状态,她完全打入了群众生活,俗称接地气。 不接地气怎么知道百姓究竟在想什么?靠幻想吗?那不是和百姓一样,想像皇帝用金锄头锄地吗? 不过沈罗珏还是能装一装的,比如在安宁她装的就很好,只不过紫罗县是她自己的地盘,所以较为放松。 在没有绝对实力冲击社会制度的时候,自然要顺从为上,顺从不等于盲从,也不等于服从。 沈罗珏进屋后看着在床上躺着的姑娘艰难沖她行礼,还挣扎着坐起来时,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迟早把乱七八糟强调身份地位的礼节给废了。 「你伤还没好,在床上歇着吧,无聊了可以寻些话本来看,等天气好可以叫医女们抬你出去晒晒太阳,总在屋里憋得慌。」 有人想为沈罗珏支起窗棂,沈罗珏摆摆手,叫停她。 薛娘子这身体虚的不行,今天天阴,外面还在倒春寒,可别被风吹着又冻着。 窗户上蒙了一层竹纱纸,晴天透光还行,阴天就不行了,再加上为保暖,窗户开的不大,屋里更是阴蒙蒙的。不点灯,沈罗珏连人脸都看不清。 沈罗珏为了能看清人,坐在了床边。 那位薛娘子注意到沈罗珏觉得屋中过暗,笑道:「公主想必是用不惯纸煳窗子,紫罗县近海,公主日后的行宫可用蚌壳窗,若是选地好,便是阴天,光也可照亮全屋,不会阴暗。」 「你懂建房子?」沈罗珏有些好奇,「还未曾问,你父亲是薛家何人。」 「回公主话,我父为薛家五子薛程,我乃他之嫡女,小字岑竹。公主带了宫中工匠,不敢说懂,叫公主见笑了。」 第29章 .借刀杀人法失败者下场格外悽惨 薛程?沈罗珏眯眼,不会是她想的那个薛程吧? 「薛长史?」 「正是。」薛岑竹低头惨然一笑,她举起手腕上的刻纹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公主若不嫌弃,可唤贱名岑竹。」 「我依稀记得,薛长史之爱女,于去年不慎落水,香消玉殒,你……」人不能死而復生,所以这次落水有问题。 「是,薛岑竹落水而亡,今后唯有岑竹存活于世。我于父亲而言,或许死了更好。」岑竹不太想回想曾经,但她知道,不说明白的话,沈罗珏不会不明不白的收留她,「公主可知,薛家后宅并不安稳。」 沈罗珏不知道,谁会将后宅的事说出来,原主对此也不管不顾的。 但是不妨碍她点头听故事。 「四家嫡子需与大族联姻,我父薛程为嫡幼子,故而娶了洪家庶女,他本该娶嫡女,可那位洪家嫡女,嫁给了当初为平王的陛下为正妃。我父不喜阿娘,故而也不喜我,他风流成性,后宅多年并不安生。阿娘在我七岁时去世,他很快娶了柳家嫡女为续弦。」 嫡女为续弦,前一任是庶女,四家互相谁都不服,柳家这位续弦就想着,她凭什么以后要低洪家的庶女一头? 和周溶月有些相似,继母很快开始对付薛岑竹,还有薛岑竹的弟弟薛让。 第50页 薛家家风比周家强多了,再加上薛让是薛程的嫡长子,地位不同,薛程便将薛让送到了父亲身边。 当时薛老将军身边已经有薛满堂了,他十分喜欢薛满堂,认为薛满堂是个天生打仗的好苗子,他看不上薛岑竹与薛让,在幼子的祈求下,只带走了薛让。 「继母后来生下幼弟,更不喜我与阿让,父亲想管,可他如何管得了呢?今日那个莺莺唤他,明日那个燕燕找他。」薛岑竹说起来有几分不甘,但不甘很快散去,「我后来被继母送到祖宅的村子,倒也没受什么罪,直到父亲来西成任职,他们想叫我与柳刺史的庶子成亲,我不愿,争执之下落水,本想着一死百了,谁知道竟没死成,索性偷跑出来。」 故事很狗血,沈罗珏听起来总觉得薛岑竹隐瞒了什么,「那你为何留在西成?还当了个土匪。」 「我本想从海路走去边塞找阿让,没想到路遇罗安寨的土匪,为保命,便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挑断我的脚筋,是因为我的身份被发现了。有人想让我死。」 岑竹确实隐瞒了一部分,那些是她的仇恨,她打算以后自己去报。 薛岑竹骨架大,说话声音也偏于中性,长相比起薛满堂要差许多,算是普通偏上,若是打扮的灰头土脸,可能比普通人还要丑些,这样如何会被人认出来? 而且能认出薛岑竹的人,必然和薛家有联繫,这种人为什么会见到罗安寨内的薛岑竹。 问题有很多,但和沈罗珏没关系,她只需要知道薛岑竹的身份就行了,「那你同听雪说有要事,是何要事?」 「我偶然在山上发现了石墨。」 石墨?那不是煤吗! 沈罗珏眼睛一亮,「当真?」 「恩,在紫罗山山顶处有天坑,天坑底便有石墨!应该是无人发现,我瞧见后便将它掩埋了。」 紫罗山竟然还是个煤矿!沈罗珏是万万没想到,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可它是煤矿,会不会影响她建厂子啊。 而且她手头又没有铁矿……等等!沈罗珏心里有个猜测,面上则对薛岑竹说:「此事我会派人去查,若当真是石墨矿,可省了不少柴火,于百姓而言是好事。」 只是石墨开採艰难,如何平价销售给百姓是个问题。 就算是困难,沈罗珏也打算试试!每年冬天,百姓都要砍柴取暖,山林兇险,砍柴困难,而且冬日严寒,少有人愿意上山砍柴,故而柴价极高,平常洗澡烧水都是奢侈。 而沈罗珏还想推广让百姓能喝上白开水呢,煮沸的水能杀灭细菌,让人少生病,古代缺医少药,看病贵看病难,如果是顶樑柱生病,一家子都活不下去,这几天天寒,沈罗珏经常看到张文元带着女医们上山採药,为百姓治疗感冒,还有闹肚子一类的病。 但凡能喝上热水,穿好衣服,百姓也不至于病倒那么多,四五十岁的人一场感冒就没了命,这事儿近几日便有发生。 沈罗珏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均田统计人口,常有前脚刚统计上来,后脚就病死的。 薛岑竹听沈罗珏这样说,松了口气,她觉得能让阿彩效忠之人,不会是个短视自私者,现在看来,果然是个心中怀有百姓的人。 不枉她急着此事,在生死关头又挣扎一次。 薛岑竹将此事告诉沈罗珏,就是想让沈罗珏开採石墨给百姓,西成是什么情况,她再清楚不过,现在西成的百姓忍飢挨饿,上山砍柴都手脚发虚,不少在山上见到野兽,跑都跑不动。 哪怕今年用不上,明年也行,薛岑竹不觉得西成的情况能有好转,冬天西成只下了一场雪,还不大。 其实紫罗县离海近,山上有水,如果不是前头紫罗县的富户和定安县勾结做人口买卖,以紫罗县的条件,百姓现在还是能吃饱饭的。 说完正事,沈罗珏干脆的离开了,离开前她叮嘱薛岑竹好生调养,若是闲得无聊,可以给她设计一下之后纺织厂的图纸。 有图纸才好开工,同时也给薛岑竹找点儿事做,毕竟现在薛岑竹哪儿也去不了,别闷出毛病来。 万幸的是张文元说,薛岑竹年轻底子好,以后还能走路,跑是跑不了了,但不至于瘫在床上一辈子。 沈罗珏让听雪把薛岑竹清醒的消息告诉薛满堂,让她来认认这个多年不见的堂姐。 等听雪离开,沈罗珏才有些奇怪的想,难道薛岑竹和薛满堂以前没见过几次吗?为什么薛满堂认不出现在的薛岑竹? 或者是薛岑竹样貌大变了? 沈罗珏只当薛满堂之前一直在边关,所以跟家中人不熟悉。 正巧朱瑶彧回来跟她报告县内均田的情况,她便将此事暂时放下了,一直到晚上她看到薛满堂,才想起来问一句薛岑竹身上的异常。 彼时沈罗珏刚吃完晚饭,正在院子里走路,薛满堂大步走来,眼中满是怒火。 沈罗珏说着,看了眼薛满堂手上的长刀。「阿彩?你不是去找岑竹说话吗?你可认出她来了?」 薛满堂似乎被气的不行,她深吸口气才忍住怒火,向沈罗珏行礼后说道:「公主,标下要斩了柳合竹!」 西成刺史柳箐柳合竹? 「为何?」 「他!」薛满堂吐出一个字后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最后气的把手中长刀一扔,「哎呀,要不是薛程是我叔叔,我也斩了他!混帐混帐!我这就手书一封送到祖父那里!」 第51页 「别冲动,在薛家,岑竹已经死了。」沈罗珏知道是薛岑竹隐瞒的事情让薛满堂愤怒,但事情不能捅到薛老将军那里,因为老将军显然不想管小儿子的家事。 人死灯灭,薛程已经用薛岑竹的死,解决了一桩纠纷,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你不如帮我送一封信到定安,岑竹的生母乃是洪家女,而且她的生母与太子之母,当今皇后乃同父姊妹。若你真想对付柳箐,不如拉拢洪家,从太子一事上下手。」 薛程和柳箐是姻亲兄弟,而且薛程是幼子,日后薛家能照拂他的地方不多,所以他扒着柳家不放。 自打薛老将军移步边塞,柳家扶持皇帝上位,近些年西成几乎成了柳家的地盘。 所以想对付柳家,就得从贤妃与献王上下手,柳家现在旗帜鲜明的在支持献王。 而且薛程明面上因为姓薛,所以和二皇子齐王为一脉,实则也是在给柳家打下手,朝中诸人姻亲关系之复杂,如同蛛网。 「太子……废太子?」薛满堂没想到还有废太子的事,「可我听说,废太子快病死了,洪家一直没出手相助,不是代表已经放弃他了吗?」 怎么可能还因为太子的事,愿意帮她对付柳箐。 「不得已的放弃,和主动放弃不同,皇后一子一女,儿子被废,女儿也被捧杀,洪家安能心中没有怒火?」 薛满堂脑子不太好用了,她的关注点在奇怪的地方,「镜湖公主被捧杀了?没有啊,陛下不是照样疼宠她,太子被废后,一直没有影响她。」 沈罗珏无奈的摇摇头,「阿彩啊,说了很多次了,不要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怎么做。太子自生下来便是储君,二十年的栽培,陛下废他可是废的毫不犹豫,不管是皇后还是镜湖,都没能求得陛下网开一面,若真是疼宠一人,怎会如此不留情面?当日皇后与镜湖,可是差点儿哭死在陛下的紫极宫。」 外人不知道,原主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贵妃和贤妃做了好一出大戏,肯定要当场看看敌人如何惨败。 亲眼看到昔日敌人狼狈的模样,让贵妃心情好了好几天,连带着那几天对原主都和颜悦色不少。 只是她们从没想过,皇后之下场,或许会轮到自己头上。 第30章 .建窑为大事目标是实现工业化! 薛满堂显然被沈罗珏说服了,两人商量着定下明日薛满堂去送信的事。 反正从紫罗县到定安县的路修得极好,薛满堂若只是送信,快马加鞭一天便能一个来回,不过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因此沈罗珏给她三日时间。 两人分开后,沈罗珏独自进屋,屏退左右,确定周围无人了,她冲着空气说道:「你们能给我紫罗县附近的矿产信息吗?」 她刚开口,直播间的观众还以为她在自言自语,等沈罗珏又重复一遍,聪明的观众才反应过来。 随后话题就被观众拐的不知道去哪儿了。 【惊!主播竟然能和我们交流!】 【我以为主播是看不到弹幕的】 【主播想找矿?你等等,我查一下紫罗县是哪儿!】 【紫罗山属于成山山脉,同条山脉中的阳奇山就有铁矿,嚯!距离紫罗县不远还有油田呢!】 【煤油油田,开採难度太大,紫罗山的煤还挺有名,质量很不错的】 【!!!竟然没被封!我们可以说这些的?那有煤了,主播你要不要建高炉,烧玻璃啊!】 【古法水泥也可以做一下】 沈罗珏专註记了一下阳奇山,巧了不是,那地方也属于她的封地,不过阳奇山靠南,山上多瘴气,还真没想到那地方会有铁矿,以后有空去看看。 沈罗珏发誓她没别的意思,她绝对没想过炼钢铁造武器,她只是单纯的想搞个蒸汽机。 玻璃倒是个好想法,临海的好处这就体现了,紫罗县不临海,但定安县临海啊!找石英砂多容易。 决定了,纺织厂建完就建高炉,造玻璃卖!等她有钱了,就能做别的好东西了。水泥也提上日程,到时候建造新的紫罗县可以用。 沈罗珏很快就在纸上记了一堆,她看了好几遍,记在心里后,将纸烧掉了。 想的挺好,但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慢慢来,每一个东西都要找到合适的来源,不能让人察觉不对,先造高炉,玻璃烧出来,等她回安宁,应该有用处。 说起来,薛岑竹似乎对建筑很感兴趣,她既然会建房子,那建高炉应该也可以吧。 沈罗珏觉得没毛病,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薛岑竹了,离开前她还叮嘱周溶月,让她们着手收拾周府和此番抄家收上来的藏书。 薛岑竹还不知道薛满堂为了她要跑去和洪家合作的事,沈罗珏到的时候,医女们正将她从屋子里搬出来晒太阳。 今日天气极佳,太阳刚出来,外面就很暖和了。 见到沈罗珏进来,诸人齐齐行礼。「请公主安,公主万福!」 「免,辛苦你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师啊?我打算在县里找个宅子给你们建医坊,紫罗县善医者甚少,你们以后可要肩负起整个紫罗县百姓的身子。」沈罗珏看到医女们就高兴,张文元胆子太小了,自打她上次带张文元去罗安寨,回来后张文元见到她就跑。 什么露脸的事都交给医女们,生怕沈罗珏又带她到危险的地方。 第52页 明明医术医德都很好,偏偏性子有些咸鱼,沈罗珏是万分想不通,张文元为何会在宫中养成这样的性子。 还好医女们没被养出奇怪的性子,一个个对学医救人热情度极高,每次办事任劳任怨十分认真,昨日她才说可以让薛岑竹出来晒晒太阳,今天她们就把人抬出来了。 领头的医女紧张的同沈罗珏说:「女医说,我们还差得远,不过简单的病症已经能上手了,若公主真的开设医坊,我等定然尽心尽力,为公主效劳。」 「好,你们去忙吧,我陪薛娘子说说话。」沈罗珏满意的笑了,看医女的眼神就像在看茁壮的韭菜。 薛岑竹等人都离开,疑惑问道:「公主有何事要同某密谈?」 她能说的已经都说了,隐瞒下来的事情和公主也无关。 「其实不是大事,我就想问,你会烧琉璃吗?」沈罗珏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索性直指最后目的,问完她惊觉不对,「不是,我是想说,你会建房子,那你能不能建个窑?」 「公主是想烧制琉璃与瓷器?」薛岑竹闻弦音知雅意,立刻明白沈罗珏的想法,「宫中匠人应当会此术,公主若是想要,大可吩咐官窑的匠人做。」 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皇家,薛岑竹不明白沈罗珏为什么要问她。 琉璃烧制在大庄并不困难,大户人家多用琉璃瓦,琉璃器皿,沈罗珏是公主,想要琉璃还不容易。 「官窑的东西,我怎好售卖呀?」沈罗珏看薛岑竹没第一时间否认,就知道这事儿有门了,「而且我从海外听闻一琉璃制法,可以造出若水晶一般剔透的琉璃,关键是,仅用少许人力,便可产出大量。」 薛岑竹听到前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对贵族而言,琉璃与水晶不是稀罕物,状似水晶的琉璃,也没珍贵到哪儿去。 但是用少许人力,产出大量,薛岑竹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法子,她有些好奇,便问道:「公主从何处寻得这样的法子?」 「以前偶尔听人说起过,岑竹,你能帮我做几样东西吗?那几样东西是此方关键。」 「某……某如今不良于行……」 「我给你雇来僕从,抬着你走也行。」沈罗珏马上为薛岑竹解决不良于行的方法,「你若不想被抬,就叫木匠为你造四轮车。」 沈罗珏说完,就看到薛岑竹点头了,而且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 「公主,我之臂力比大多数人要强些,若是以藤为凳,后做依靠,再在车轮上做一圈把手,或许我能自己推行,不需麻烦他人。」 好傢伙,现代轮椅雏形! 沈罗珏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好,我会将他交予木匠,以藤为主,应该很快便能做好,那烧制琉璃的窑,你打算在哪儿建?」 「公主在修路,石墨又在山上,那不如也建在山上,山中人少,现在麻烦些,日后有好处。」薛岑竹已经知道沈罗珏打算背着皇家自己干,那肯定不能大摇大摆的建在紫罗县。 而且既然有特殊的方子,还要小心他人偷取。 沈罗珏以为她只是救回来一个普通人,现在她知道了,她这是撞上大佬了! 直播间的观众见到周溶月、薛满堂和朱瑶彧会很兴奋,说明她们三人名扬后世,见到薛岑竹却没什么反应,可能原本的薛岑竹,就没活下去吧。 沈罗珏嘆口气,心情沉重,不知道在浩瀚歷史中,有多少有才之人最后因各种原因被埋没。 先把窑做出来,现在融化石英砂需要把窑烧到两千三百度左右,沈罗珏手上的秘方自然就是添加碳酸钙,等融化温度降到一千五百度,窑的质量差一些也不会被烧毁。 「既然你打算将窑立在山上,那择日你我便上山看一看吧。」沈罗珏说完正事打算离开,她不打扰薛岑竹晒太阳。 薛岑竹行礼,「恭送公主。」 随后她目送沈罗珏离开,直到沈罗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中,她才长舒一口气,安静靠在一旁的树上,抬头望向天空的明日。 随后过来的医女见到她惊唿,「薛娘子!怎能直视烈日?小心眼睛啊。」说着她递给薛岑竹一张帕子。 薛岑竹小心赔礼,「多谢娘子,某不过是瞧今日阳光正好,才多瞧两眼。」 「都流泪了还看呢,此地有风,小心以后得了迎风泪,快擦擦吧。」 薛岑竹应了一声,眼泪却越擦越多,吓得医女以为她真得了毛病,还好这泪很快止住了。 沈罗珏并不知道薛岑竹劫后余生又得赏识,激动到看着太阳流眼泪。 如果她在场,估计也会和医女一样,认为薛岑竹有些怪,不会想到她在哭。 毕竟薛岑竹脚筋被挑断,成日只能瘫在床上时都没哭,怎么会因为一段谈话,就泪流满面呢? 沈罗珏到房间没多久,周溶月便拿着新单子过来了,这次是入库的古籍竹简,一笔堪称巨大的知识财富。 「竹简多是从周家抄来,周氏曾为前朝士族,后经战乱没落,没想到周氏移族此地还能保有如此多的竹简。书籍则是冯家居多。冯新为学谕,在县学经营多年,藏书甚丰。」周溶月说这话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这些都算是她家的东西。 不过若周冯两家未曾获罪,她根本看不到这些。 「竹简沉重,尽快安排人将其上内容写于纸上,造成书册,将所有书籍归类,我们在县学建个藏书处。」沈罗珏对这批书籍早有安排。 第53页 周溶月有点儿习惯沈罗珏好东西都要用在百姓身上的做事风格了,闻言说道:「婢子已安排人去办了,公主对黎民百姓的爱护之情,叫婢子汗颜,周冯二氏理应教化此地,却不想他们如同貔貅,有进无出!不仅如此,还霍乱此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忍飢受饿。」 周溶月说起周冯二氏便咬牙切齿,沈罗珏听了便笑了。 第31章 .鲜肉水晶包修路建厂,搞基建!…… 「放心,你在我这儿只是周溶月,不是周氏族人,也不是冯氏外孙女,他们做下的孽,不用你来担,自你为我女官那一日起,你与周冯两家便再无瓜葛了。」 所以不用在我面前刻意表现。 周溶月沉默行礼,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对沈罗珏更是敬佩。 世人都爱听好话,也爱听他人的歌功颂德,常会被甜言蜜语而蛊惑,沈罗珏却不一样,她非常清醒。 沈罗珏抬头看了眼天气,窗外艷阳高照,「溶月,你说未来,紫罗县的每一个人,是否都能读书识字?」 「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吗?」 「恩,不论男女。」 「回公主,婢子觉得,难如登天。」 沈罗珏知道这件事很难,「是啊,太难了。」 在现代,想要让孩子到好学校上学,那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条件不好的家庭,只能让孩子读完义务教育,贫困地区连上大学都是奢望。 因为自古以来,教育就是烧钱的事,沈罗珏当然可以让官府承担学生的束脩,可纸墨笔砚的钱呢?吃喝穿戴的钱呢?赶考的路费呢?还有送孩子上学后失去劳动力的贫民家庭要怎么办。 生产力不够发达,还处于农耕社会的人们,是无力承担家中所有孩子都上学的开销的。 「慢慢来吧,想要改变,其实很快。」沈罗珏不怕困难,只要玻璃厂和纺织厂建起来,她就走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沈罗珏继续忙成陀螺,每天不停的转,所有人都很忙,而紫罗县的改变,那是肉眼可见的。 修路的工钱让附近的百姓第一次手里有了余钱,粮店与酒楼前第一次开始排队,县里的布庄每天都能将布料售卖一空,麻线更是刚到就被抢购了。 街上的行人变得多了起来,沿街开始有小贩叫卖,还有许多人穿上了没有补丁的衣服,不过是修一条路,流动起来的钱就让整座县城活了起来。 人的活动多了,事情也就多了,县衙原本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上门,最近一天来好几拨人,均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忙的县里的不良人脚不沾地,今天去抓小偷,明天去管小贼,大牢都热闹了。 七日后,薛岑竹的四轮车做好了,正巧山上的路初具雏形,大致算是通了,沈罗珏打算跟薛岑竹上山一趟。 朱瑶彧听说沈罗珏要走,特意跑来盯着沈罗珏和薛岑竹。 那幽怨的眼神,看的沈罗珏特别不好意思。 「表姐,我特意下令停工两日,放百姓回去春种,这几天大家都忙着种田的事,县衙正好清净,我上山两天,不碍事的。」沈罗珏干咳一声,为自己偷懒寻找合适的理由。 天天工作,她脑子都要炸了,而且她一直惦记着纺织厂、玻璃厂的事,赶紧让薛岑竹开始干活! 「薛娘子的伤还没好,阿彩也没回来,不宜上山。」朱瑶彧累的眼下发青,但她的眼睛是亮的,每天处理事情也很积极,由此可见,虽然很累,但她乐在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薛满堂明明说好三日能回,现在都七天了,也不见回来。 沈罗珏去信问过,薛满堂显然不太相信送信的人,故此说的含含煳煳,只说有要事要办,还需一段时日。 出于信任,沈罗珏又多给薛满堂批了半个月的假。 想想都是泪,她自己一天假都没有,竟然有手下奢侈到公费旅游半个月!等薛满堂回来,沈罗珏已经想好给她安排什么事了。 紫罗县的安危总不能一直靠玄甲卫,是时候训练一下紫罗县当地的兵了,可惜紫罗县未设府兵,只有差役二十余人而已。 沈罗珏打算以紫罗山曾有山匪为名,和庄帝说一说,让庄帝允许她设个百人府兵,府兵的职责就是为她守之后要建造的道观。 虽然道观现在还没个影呢,但不妨碍沈罗珏先把恩赐要下来。 想着想着就跑远了,沈罗珏回过神来,同朱瑶彧说明:「岑竹的伤确实没好,但她有四轮车了,在寨子里行动还是可以的,她必须去看看,才能画出合适的图纸来。而我已经多日未曾上山,不知山上是何情况,你放心,阿彩没在,有秦盟在呢,玄甲卫可保护好我。」 朱瑶彧知道沈罗珏决定好的事很难改变她,于是她看向薛岑竹,希望薛岑竹能拒绝沈罗珏一同上山的请求。 因为沈罗珏一上山,必定会带走听雪与周溶月!如今听雪负责县衙后勤之事,周溶月帮忙探案与收集紫罗县情报,沈罗珏的班子已经将原本紫罗县县衙架空了。 权力移交后的结果就是有限的几个人忙的飞起,如果听雪和周溶月离开,那朱瑶彧一天工作量会大增。 「朱县令放心,某虽不才,但也还有对敌之力,若有人胆敢刺杀公主,那某必将他的尸体留下!」薛岑竹出身薛家,薛家人就没有一个不能打的。 沈罗珏听着这话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她现在锻鍊初有成效,是不是该练练武了?她发现大家好像都挺能打,就她刚学会骑马和跑路。 第54页 「恩恩,表姐你相信岑竹吧,我把听雪和溶月留下,上山看一看而已,用不到她们。你们好好跟百姓说,后日继续开工,工钱一日一结,一天管一顿饱饭,修完路还有地方要修,路会一直修,他们想做便来做。」 沈罗珏赶紧给朱瑶彧找事儿干,之前宣布两日歇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托人来问县衙,以后还有没有活计。 百姓挣钱的途径非常少,修路不光管饭,还一日给他们三十铜钱,三十铜钱能买百来个馒头啊!杂粮更是够一家老小吃上好几天了。 沈罗珏理解百姓的急切,修路肯定不会停,而且各种活计还会越来越多,修完上山的路修山下的路,然后把几个村子连通县城的路修一修,接着修去定安的路。 等水泥做出来,看看能不能铺水泥,古代没有汽车,水泥修路应该就够了,交通便利就开市,低商税吸引定安的商人过来! 朱瑶彧一听周溶月和听雪不走,也就不拉着沈罗珏了,反正沈罗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留下也没什么用。 送走朱瑶彧,沈罗珏松了口气,摸鱼的她有些心虚。 薛岑竹见状笑道:「朱县令善于政事,紫罗县如今政通人和,乃是旺盛之象,连服役一事都为百姓争抢,可见此处大兴。」 「大兴与否,全在钱字啊。」当家便知柴米油盐贵,抄家得来的钱每天流水一样的花,沈罗珏每天听女官跟她报帐,心疼的很,「快些上山去吧,窑可以慢些造,纺织厂可要快些建好,还有纺织机。」 「娘子们已经开始纺线织布了,她们心灵手巧,织出来的布很是不错。」薛岑竹拿出一个佩囊,「只是如今县内布料紧缺,僕从只为我买来这丝囊。」 「确实不错,花纹精緻,没想到山上的娘子还有这手艺。」沈罗珏看了两眼,佩囊上绣有花鸟纹饰,栩栩如生。 估计在布庄卖得贵,所以才能留下叫薛岑竹卖走。 沈罗珏所称赞的佩囊,出自齐月娥之手。 自从山匪被剿灭,百名玄甲卫在山上驻扎后,山上娘子们的日子就过的轻松了许多,每天不必担心有人对她们施暴,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 加之有张文元为她们细心疗养,曾经病的连饭都吃不下的齐月娥,如今已经能走能跑,甚至一天能绣出佩囊上的刺绣了。 齐月娥在阳光下仔细绣着手上的刺绣,忽然她闻到了一股肉香,随后便听到了脚步声与熟悉的喊声:「阿姊,秦百夫长送来了些水晶包子,我还没吃过这包子呢,瞧着玲珑小巧甚至可爱,阿姊可要尝尝?」 一抬头,齐月娥看到郑默婵自外面进来,拎着一个小提篮。 「好啊,白菱没同你一起过来?」齐月娥将刺绣放在一旁,净手后拿出碗筷摆好。 顺带将她上午做好的饭菜也摆放整齐。 「她马上要织完一匹布了,先不回来。」郑默婵跟着一起收拾,随后与齐月娥一同坐到凳子上,「阿姊趁热先吃,我为她单独留了。」 齐月娥也不客气,夹过来便咬开了了,晶莹剔透的包子还带着热气,咬开后里面的馅料流出,肉香味十足。肥瘦相间的肉馅味道正好,包子皮吸满了汤汁,嚼起来顺滑香甜。 「味道甚佳,秦百夫长是从何处买来?」 水晶包子里的肉是鲜猪肉而非火腿肉,说明做水晶包子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人买猪肉吃,猪肉虽比不得羊肉贵,但也不便宜,在齐月娥的印象中,只有定安的水晶包子会用鲜猪肉。 「他说是在紫罗县,最近紫罗县和以前似乎不一样了。」郑默婵的记忆中,紫罗县是人间地狱,她自小便长在紫罗县,以前日子有多苦,她再清楚不过。 但在秦盟的口中,紫罗县赫然是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的景象。 郑默婵本来不信的,可布庄的人说,她们织的布绣的佩囊拿到山下,半日不到便被人尽数买去,若山下百姓日子过的不好,普通的麻布怎会卖的如丝绸般快呢? 第32章 .有客定安来太子是洪家最后筹码 齐月娥感嘆一句:「想来紫罗县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郑默婵点点头,微微一顿,迟疑问道:「阿姊,你想下山看看吗?」 下山啊,齐月娥当然是想的,她不光想下山,还想去做很多事,「不想。」 郑默婵默不作声,最后两人沉默的吃完了饭,白菱在她们放下碗筷时回来,风风火火的喊:「阿姊,阿婵!公主来了!」 两人一愣,随后手忙脚乱的起来,「公主到哪儿了?」 「已经在厂房了!你们要过去看看吗?」白菱闻到饭香有些饿,但她更想去看公主! 那可是公主,允许她们在山上纺织,给她们这些人一个安身之所的公主!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样子的? 白菱不禁幻想出一个雍容华美的女子,她一定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美丽的人! 沈罗珏并不知道有人给了她雍容华贵的设定,而且还是和她见过一面的人。 现在她正站在临时厂房里和薛岑竹一起参观,秦盟在一旁同她们介绍着现在罗安寨的地形,还拿出了之前他画的舆图。 沈罗珏让他记录桑树位置,后来又派他去看山顶的煤矿,他干脆就画了全山的舆图,供给薛岑竹选择合适的位置。 这下倒是省去薛岑竹爬山越岭的功夫,薛岑竹很快选好了几处,他们只需要着重看一眼那几处便可。 第55页 「因着山上有石墨,我想着可能整座山都是矿,因此这窑不易建在紫罗山上,但距离太远难免增加运输之难,所以选定了此处。」薛岑竹为沈罗珏解释,「此处有山石阻拦,又是紫罗山与旁座大山相连之地,最是合适。」 「一会儿叫玄甲卫领你去看看。」沈罗珏不懂,术业有专攻,她将此事完全交给薛岑竹,「外面怎么乱糟糟的?」 秦盟摆摆手叫小兵出去看一眼,小兵很快回来,拱手行礼道:「回公主,是纺织厂的娘子们在外面。」 「我们在这儿占了她们纺织做工的地方,确实不该,岑竹你好了吗?」 薛岑竹点点头,「麻烦秦百夫长带我们出去看一看,我需要再详细看一眼。」 「好,那便再看一圈,走吧。」 「是!」秦盟应下,大步在前开路。 一行人走到门口,沈罗珏便看到了外面比之前活泼许多的女子们,她们嬉嬉笑笑,见到她后齐齐行礼,若朝日初升,叫人瞧着便很是欢喜。 人群中的白菱震惊的望着沈罗珏,沈罗珏穿着宫装,与那日麻衣不同。 白菱是万万没想到,她之前见到的少女,竟然就是公主,她还和公主吐露了心声! 更让白菱震惊的是,公主并不为此生气,甚至真的听进她那日说的话,让她们可以在山上亲手建起属于自己的家! 在白菱震惊之时,沈罗珏已经走近,她一眼便看到了在人群中的齐月娥。 和之前沈罗珏偶尔看到的行如枯木不同,现在的齐月娥还是很瘦,但她的眼睛里已经燃起对未来希望的光芒。 「你便是那位刺绣技艺超群的齐娘子吧?」沈罗珏还能想起薛岑竹的佩囊,用几根线绣的如同照片似得,简直是神。 齐月娥唿吸一滞,她紧张的沖沈罗珏行了一礼,咬紧后槽牙,生怕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冒犯到眼前的公主。 那可是公主,是皇室的女儿,天生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女啊。 沈罗珏见齐月娥一直不说话,便叮嘱她道:「绣活伤眼,莫要久坐,当心眼睛。」说完她便带着人离开了。 齐月娥呆呆的看着沈罗珏的背影,周围是女孩子们热烈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羡慕她能得公主青睐。 她不过是蒲柳之身,低贱之命,公主竟然会记着她的名字,还会关心她。 齐月娥想,定安公主,是真的不一样的。 她与她的兄长,截然不同。 「阿姊,你闻到了吗?公主身上香香的,她好漂亮,又很温柔!她和别人不一样啊,她只是看我一眼,我都觉得特别舒服!」郑默婵在心里把沈罗珏放在了第三的位置,公主是除了齐姊姊与白菱外,对她最好的人。 齐月娥理解郑默婵的意思,因为在沈罗珏眼中,她们只是她们。 那双眼睛里有温柔,有慈爱,没有可怜与施捨。 「阿婵,有时间我们去山下逛逛吧。」 她想看看,在这位公主手中,紫罗县究竟发生了多大的转变。 沈罗珏与薛岑竹是在傍晚时下山的,走了一日山路,沈罗珏累的脚疼,但比起之前爬山后气都喘不匀的状态,她现在已经好多了。 锻鍊是很有效果的! 沈罗珏回来的路上,还盘算着今天吃完饭多走两圈,然后让听雪给她按一按,省的明日酸疼。 没想到人刚走到紫罗县城门口,就被听雪找上来了。 「公主!薛娘子回来了,她还带回来一个人,似是洪家郎君。」 洪家人来了?沈罗珏微微皱眉,「她带回来东西了吗?」 「带了,十来辆马车,进城时把路都堵住了。」听雪小声说道:「薛娘子说,那里面装着今年定安县的税银。」 过年才三个月,定安县就送来税银了?沈罗珏觉得不太对,「岑竹在后面的马车上,你帮我将她好生送到县衙后院,今日她也累了,寻个女医过去为她看看伤口。」 「是。」 听雪应下后,沈罗珏叫车夫调转车头,不去县衙,直接回府,她要见薛满堂。 薛满堂和朱瑶彧都在府上等她,见她进来,两人同时行礼。 「见过公主,请公主安!公主万福!」 「免,阿彩你这齣去一趟,怎开始用安宁的繁文缛节了?。」沈罗珏有些不习惯薛满堂文绉绉的样子,过于疏远了些。 薛满堂和朱瑶彧起身,朱瑶彧闻言轻笑,「公主不知,这几日阿彩可没少同定安县的大儒们打交道。」 薛满堂一咧嘴,点了点头,颇有些灰头土脸。 沈罗珏挑眉问道:「你怎么还去见了大儒们?」 大儒们对礼节要求是会高一些,不过大儒们脾气很好,于人向来是规劝,若是不愿意听,他们也不强求,薛满堂既然会做,就说明她有意讨好那些大儒。 不是说好与洪家沟通吗?为何要去找大儒办事? 薛满堂想起自己到定安后的事,脸上恨不得写一个衰字,「公主不知,定安如今正因为太子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太子?废太子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可闹?」沈罗珏印象中庄帝废了太子后,朝堂之上风平浪静,有官员职位变动,但都控制在小范围内,高层官员几乎没怎么变。 沈罗珏问完,下意识去看朱瑶彧。 朱瑶彧答道:「太子被废后,安宁表面上未曾发生大事,但私底下并不太平。太子昔年龙章凤姿,圣贤之名颇盛,太子太师洪津桃李满天下,至今还在书山学院任教,名下弟子无数,朝堂三分大臣出自他名下,太子谋反,太子太师言说并不知情,故而许多人认为太子谋反一事另有隐情。」 第56页 「这可奇了,他们觉得有隐情,为何不上书陛下,为太子平反,反倒在定安闹事?」沈罗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自然是因为没有领头者。洪家自太子被废后一言不发,太子太师龟缩在定安不出,学子再闹事又有何用啊?」薛满堂根本不把那一部分学子的闹事放在眼里,只是学子的态度极易影响那些大儒,若真有大儒下场为太子喊冤,那他们薛家就倒霉了。 薛满堂不谙朝堂诡谲,但她知道薛家没少在太子被废一事中出力,太子一脉若真起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薛柳两家。 朱家与洪家一样,其实也更倾向于太子,朱瑶彧站在一旁不吭声。 「原来如此,可此事与你去找大儒们有何干系?」 「说来话长,公主不是叫我为洪家送信吗?我本来要将信送到定安县县令手上,谁知道县令藉口要与大儒们做清谈会,死活不肯吐出税银,我干脆拿着瑶彧的牌子去寻她师父,也去参加清谈会了。这清谈会上,着实是让我大开眼界,他们表面是在谈论煮茶之道、作画之道,可实际上却在议论该不该去帮太子。」 太子在定安已经成为一个不能提的存在,人们虽然口上不提,可心里却时时刻刻在念着他,薛满堂是真没想到太子还能拥有如此多的拥趸。 薛满堂完全不顾一旁朱瑶彧在侧,直接说道:「肯定不能救太子,太子下都下去了,再把他拉上来,那以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沈罗珏似笑非笑的瞧了眼朱瑶彧,朱瑶彧沖她苦笑。 沈罗珏憋住到喉头的笑意,干咳一声,「太子颇得人心。」 不管是沈罗珏还是原主,都一直觉得太子很好。 薛满堂当然承认这一点,但当皇帝,光得人心是不够的,而且他的得人心,在此时并不应当出现,那是插入庄帝心口的一柄剑,「自古以来得人心者众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登上帝位,祖父说过,太子犯了为君者大忌,他心软。」 太子是嫡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被贵贤二妃子拽下,他有致命的缺点。 薛满堂又说:「其实太子在民间,倒还能留一条命。」 「留命?不一定吧,表姐你怎么看?」 朱瑶彧和沈罗珏的想法一样,她觉得太子活不久,「齐王或献王中的任何一人上位,都不可能留下太子之性命,公主,定安县还在为是否救太子一事争执不休,究其根本,是因为对于洪家来说,太子是他们最后的筹码。」 第33章 .卦象露真机女为定安,天下共主…… 「陛下还年轻,不一定吧?」沈罗珏记得洪家有往后宫送人,那位洪氏女如今应当是个婕妤。 朱瑶彧为沈罗珏分析道:「齐王献王已然弱冠,薛柳两家的争端,自乱民一事起,不争出个你死我活来,决不会罢休,洪家若再想培育出第二个太子,怕是没有时间了。」 「那他们可以学朱家呀,把女儿嫁给齐王或献王。」薛满堂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其实她已经完全将朱瑶彧和朱家分割开来看,因为她知道,朱瑶彧不会嫁,朱瑶彧和她一样,想效忠沈罗珏。 她们想获得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 「洪家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们和朱家不同,他们可是真的支持过太子的人。」沈罗珏记得听雪说薛满堂带回来一个人,「你带回来的那人可是洪家的人?」 「是!听雪同公主说的?」话题说到这儿,薛满堂才记起来还没有同沈罗珏介绍那人,「某带回来那人,是太子太师洪津之子洪璋。」 「东成长史洪璋?他在定安县?」朱瑶彧只听说薛满堂带过来一个人,没想到是洪璋,「看来洪家诚意十足啊。」 「他说自己是过来拜见公主,顺便押送税银的。」薛满堂不解,难道洪璋过来还另有目的? 「都跟你说了,洪家不会甘心,他们明面上不能支持皇子,但私底下却可以有一些动作。」沈罗珏指了指自己,「他们可以支持我。」 「支持公主?难道他们想要公主……」薛满堂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公主是可以有野心的。 之前她以为沈罗珏只是想拥有实权,像开国时的泌阳长公主一般。 「现在洪璋过来,心中定然不是想着支持我,而是通过支持我,来增强二兄之势力,看来洪家将宝压在了齐王身上,不愧是有在世大儒的氏族,立嫡立长,他们还真是守礼。」 薛满堂懵懂的点点头,没太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朱瑶彧倒是很快明白了。 「所以公主是想借洪家之力做些什么?」朱瑶彧若是有所思,「公主可藉此占下定安,可洪家不一定会给。」 「不需要他给我,只需要他帮我说话,帮我守住一些东西就行。」沈罗珏还真没想到,薛满堂会给她带回来这样一个大惊喜。 她之前规划的东西,有一部分可以提前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儿,她拍了拍薛满堂的肩膀,赞许道:「阿彩当真是我之福将,我得阿彩与表姐,便如高祖得四家之子,有汝二人在我身边,何愁大计不成?」 沈罗珏认为话说到这份上,她可以不遮遮掩掩了,就敞开说她对那个位子的渴望。 薛满堂被夸得满脸通红,只知道嘿嘿傻乐,朱瑶彧得到肯定也很开心,三人乐呵呵的交流了下感情,随即定好了明日与洪璋谈话的时辰。 第57页 朱瑶彧又跟沈罗珏说了下洪璋的品性,「洪璋此人年近不惑,士林之中素有美名,世人常贊其为谦谦君子,不过我曾与他见过几次面,其人名不副实,口蜜腹剑,是个十足的假小人。不过他有个爱好,喜爱奇珍异宝,他在定安设有一处珍宝阁,常邀友人观赏,颇为自得。」 「若当真是个小人,反倒好说。」沈罗珏就喜欢和小人打交道,捅刀不必心慈手软。 而且小人心中有欲望,并且常常管不住自己,因此落下许多可利用的把柄。 沈罗珏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说来巧了,洪家人的名字,她在罗安寨的帐簿上看到过。 洪璋于第二日来到了公主府,他此次前来,是奉父命与定安公主谈谈往来贸易之事,意在让紫罗县与定安县关系更紧密一些。 洪璋在一开始听到父亲的要求时,心中不以为然,甚至还十分轻视紫罗县。 紫罗与定安同为县城,但紫罗只有万余人,而定安足有近百万,是名副其实的大城,两者根本不是一个体量,与紫罗县往来,说白了就是从指缝中施捨些好处出去。 不过如今他真的到了,倒是对紫罗县稍微改观了一下,紫罗县街道上人来人往,商旅也多,比他见过的其他小县城看着要繁荣些。 或许这就是定安公主停留在此的原因,若真是太差,皇家公主早跑了。 沈家人是什么脾性,洪璋自认很清楚,之前沈家出了太子那个小白兔,那是洪家血脉的缘故。 当初他听闻定安公主到了紫罗县后遇刺,又见当地百姓生活艰难,心中不忍,故留在紫罗县的。一度认为自己听错了。 沈家什么时候出了个圣人? 直到他又听说定安公主把县令给杀了,还让随行的朱家女当县令,又让薛家女来定安要税银,他才松了口气,这还是他认识的沈家人。 自私无常,翻脸不认人! 是他最爱打交道的同类人,正是听说了后来定安公主的事迹,他才过来亲眼看看,顺便瞧瞧紫罗县有什么好宝贝,能让皇家公主都赖着不走了。 被请入公主府时,洪璋兴致缺缺,见到传闻中不太简单的定安公主后,他更是无奈,这位定安公主的年纪,和他小儿子差不多。 太年轻,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早知道税银就扣下来一些,不听父亲的,全拿来了。 见到洪璋时,沈罗珏暗道朱瑶彧真是神了,三言两语竟然说破了洪璋本相,观其外表,确实是一表人才的君子,进退有度,言行得当,但细细交谈下来,就能察觉到其人之狂妄。 真正的君子恪守礼仪,而洪璋先是未谢先落座,随后与沈罗珏说话态度漫不经心,上来先问一句。 「听闻公主打算于紫罗县住些时日,不知紫罗县有什么奇珍异宝,能叫公主流连忘返?」 言语间对奇宝之贪昭然若揭。 他比沈罗珏想像中更沉不住气,不过沈罗珏见到的人,大部分都属于沉不住气一类。 并非他们心急浮躁,是他们觉得沈罗珏不对他们构成威胁,如贵妃庄帝一流倒是无所谓,沈罗珏也不希望被他们看重,毕竟她现在还要偷偷发育,被上面的人注意到不是好事。 「奇珍异宝。不知在长史眼中,人算不算奇珍异宝的一种呢?」 「这……若是惊绝天下的美人,或有万夫莫敌之勇者,当算都算得上奇珍异宝。」洪璋还仔细想想,给沈罗珏一个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有人为寻人中异宝,大肆购买奴僕,倒也说得通啊。」 沈罗珏笑眯眯的说道,语气听不出一丝威胁,洪璋听着眉头紧锁,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公主此话何意?」 「唉,听闻陛下近日为户籍一事烦忧,三岁一造籍,三年以来,我大庄平民不增反少,其中以西成为最,东成毗邻西成,西成大量平民自卖己身,成了东成之奴僕,此事洪长史可知?」 洪璋心中隐隐不安,他怎么没听说皇帝因为户籍的事儿闹心了? 安宁也有洪家的探子,可洪家的探子什么都没探查到。 沈罗珏其实是从庄帝的态度中察觉到他对西成东成现状的不满,如果庄帝真如表面上一样,对洪家一如既往的信任,那怎么会封给她定安,还派她出来呢? 至于人口,人口逆增长,西成还闹灾和乱民,是个皇帝都闹心。 「璋不知,西成百姓活不下去,为此自卖己身寻求活路,与璋何干?难道东成不能买卖奴僕吗?」 「我同洪长史想法一致,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这么想,洪长史,奴僕买卖,十税其一,听闻去年定安县上缴税银与紫罗县一样,定安是否有官员贪墨,未曾收入商税啊?」 「奴僕买卖不一定是在定安,再者商贾之流,最是狡猾,或许是私下买卖,官府不知。」洪璋并不接招,一问三不知,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以往他拿这招对付安宁来的人最是好用,旁人惹不起洪家,为了讨好洪家,还会为东成少缴纳赋税找补理由呢。 但是沈罗珏不吃他那套,她收敛笑意,直言道:「不管是商人狡猾,还是官府不察,长史为东成官员,都难逃失职之罪。洪家先祖为庄国立下赫赫功劳,陛下厚待有功之臣子孙,故而大度,不曾问罪洪家,但洪家未免胃口太大了些,为个人之享乐,贪取税银,压良为贱,后为掩盖罪行,竟与西成山匪勾结,截杀公主,此乃大逆!」 第58页 「洪璋,你可知罪!」 洪璋被沈罗珏这一大段话说的有点儿发懵,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随后他明白过来了,马上大喊道:「公主!璋不曾与山匪勾结,公主此乃污衊!」 「我手上,有从罗安寨搜来的帐簿,上面清楚的记录着自西成流入东成之人,他们原本家住何处,身份为何,作价几何,被何人买去。」 沈罗珏说罢拍了拍手,薛满堂冷着脸带着玄甲卫进入堂中,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阴森森的看着洪璋。 洪璋额间冒出汗来,他不确定那个名单上,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 正如他所说,人之中也有珍宝,而他喜爱收集天下珍宝,自然不会错过人。 沈罗珏微微歪头,轻声问:「洪璋,你还不知罪吗?」 洪璋咽了口口水,他想起了父亲所言,一时方寸大乱。 太子太师洪津善卜卦一道,他曾卜出一卦。 女为定安,天下共主。 以前他们都觉得这卦象是在说定安有女子为后,会诞下天子,因此他们将洪氏女送入宫中,培养太子,笃信太子会成为天子。 直到之前,他们听说宫中有公主,封号定安。 第34章 .洪家父子俩洪家赌的就是一个预言…… 洪璋的父亲洪津为当朝太子太师,他乃名扬天下的大儒,不信鬼神,但他信卦象。二十年前他相信默默无闻的皇子会成为最后的帝王,于是不顾家族反对,将女儿嫁做皇子为妻。 十二年后的今日,他的女儿是皇后,他的外孙为太子。 他不想相信卦象所言,但既然有一位定安公主异军突起,那他信不信便不重要了,命运如此。 他想保洪家兴旺,所以他派洪璋前来亲自押送税银。 可他万万没想到,蠢儿子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他不光没有讨好那位公主,还叫人以疑似刺客同伙的身份给扣住了! 不仅如此,洪璋还有压良为贱、官商勾结、贪污税银三重罪! 洪津听着紫罗县的人说的罪名,只觉得十分陌生,这说的是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吗? 洪璋是对异宝格外喜爱,但也没到会去拿官府的银子买异宝的程度,还有什么压良为贱,那不是齐王干的事吗? 洪津内心慌了一瞬,随后很快镇定下来,他慢悠悠的摸着自己半百的山羊须,看着眼前与自己孙女同辈的少女,幽幽一嘆:「瑶彧,我与你师父乃是故交,你师父总与我说,你乃王佐之才,可惜身为女子,註定无缘朝堂,他常为你惋惜。」 朱瑶彧恭敬垂眸,修长的脖子若天上仙鹤,通身气质委实不像人间的人物。 「师父所想无错,庙堂之事本与瑶彧无关,只是阴差阳错,陛下叫我随公主出行,而公主身边又暂无可用之人,故此瑶彧获此机会,为公主效力。」朱瑶彧完全不遮掩自身的选择。 洪津知道,朱瑶彧口中的效力,绝不仅仅是暂代紫罗县县令一事。 「我既然效命于公主,那么自然一切以公主之意志而为,公主遇刺一事与罗安寨山匪有关,您想必有所耳闻。」朱瑶彧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公主拿到了令郎亲笔所写,与山匪勾结之信件,铁证如山,万望您保重身体,莫要为令郎之事烦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儿子死定了? 洪津久在官场,他人所说之言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分的清楚,朱瑶彧代表沈罗珏而来,如果沈罗珏真有意要洪璋性命,想必根本不会叫朱瑶彧来。 直接上报到安宁即可,以庄帝如今对洪家的态度,他保不住洪璋。 洪津有摸了摸山羊鬍须,直接问道:「公主想要什么?定安县,还是整个东成?」 朱瑶彧轻笑,「我们公主并不贪心,只是想拿到原本的封地。」 封地?这还叫不贪心吗? 洪津额角轻跳,他很想说,洪璋这个儿子他不要了! 洪璋何德何能,能比得上定安公主那么大一块封地! 是,洪家所在的东成富源广阔,公主之地也就占了一半不到,如果定安公主是想要属于公主的食邑,他肯定不回心疼,问题是,朱瑶彧用的是「封地」二字。 他不会觉得沈罗珏想要的仅仅是封地的税银。 哪怕是齐王和献王,也不敢说在大庄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自大庄建国,便没有国中国一说了。 洪津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因为沈罗珏是公主,公主这个身份对于沈罗珏来说是夺嫡路上的障碍,同时也是她的优点。 「若公主,愿意移步至定安县,封地尽数归于公主并无不可。」 朱瑶彧瞭然,洪津是想拉近和沈罗珏的关系。 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对公主如此殷勤?朱瑶彧不明白,但她会如实告知沈罗珏,洪津的选择。 目的达成,朱瑶彧起身告辞,洪津起身相送,并未因朱瑶彧朱家小辈的身份而轻视她,洪津这养气功夫一流,比他儿子强太多了。 洪津将朱瑶彧送到屋前,随后目送她离开,他的大儿子从一旁出来,愤恨说道:「父亲何故对那定安公主之人如此卑微?二弟被人挟持,什么与土匪勾结的信件,那肯定是假的!」 洪津冷哼一声,「为父当年送你妹妹嫁给陛下,你大伯也是如此同为父嚷嚷,说为父对一个普通皇子卑躬屈膝,有失洪家颜面,二十年之后的今日,你瞧瞧为父是何等风光,你伯父又是如何?」 第59页 洪家大郎小声嘟囔道:「然后太子造反,差点儿把洪家从四大家的位置上拽下去。」 「嗯?」 被老父瞪了一眼后,年过不惑的洪家大郎立马行礼,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看着他那窝囊模样,洪津无奈一嘆,「我洪家除了为父,怎么就出不了一个聪明人了,好不容易出来的聪明人,还是个菩萨心肠。」 「父亲更看好定安公主,若定安公主真能实现天下共主的预言,那她之心性,可谓深不可测,远非太子可比。」 「那才好,真正的帝王,可不能是太子那样的性子。至于你那个蠢弟弟,只要定安公主接受你我条件,他择日就能回来了。」 他的蠢儿子也不是毫无作用,虽过程坎坷,但结果不错,不管怎么说,洪家与定安公主的关系,比其他几家更深了。 沈罗珏得到朱瑶彧的消息后,很快将关了好几天的洪璋给放了。 洪璋一点儿苦都受不了,沈罗珏还没让薛满堂怎么吓唬他,他就一秃噜嘴全说了,洪家特殊的态度,沈罗珏也知道是何原因了。 洪家这预言,委实是不准,如果沈罗珏没有穿过来,女为定安的预言肯定无法实现,还天下共主呢,那就是没影的事。 对于洪津是个迷信占卜的老头这个设定,沈罗珏喜闻乐见,反正她才是最终受益者。 只是这样一来,她们必须挪地方了,紫罗县太小了,确实不适合久居。 「公主若是离开,紫罗县现在的事,交给谁呢?难道要让朱县令留下?」听雪知道沈罗珏想走后,很放不下紫罗县。 「紫罗县与定安县相隔不远,有事送信给我便是,我不会放弃紫罗县,瑶彧肯定要和我一起去定安,我意在留下溶月。」 周溶月现在还是太嫩了点,需要更多实干经验。 第35章 .终至定安城三日之后开筵! 沈罗珏有意让周溶月留下,她需要歷练,紫罗县虽小,但问题有很多,堪称一个社会缩景。多干基层工作是对一个从政人员最好的锻鍊。 沈罗珏有了想法后就跑去和朱瑶彧说,朱瑶彧非常干脆的同意了,丝毫不眷恋手中之权,这个表现并不是说明沈罗珏培养她野心的计划泡汤了,恰恰相反,朱瑶彧正是觉醒了对权力的渴望,所以才干脆放下,选择跟着沈罗珏离开。 因为她知道,只有跟在沈罗珏身边,她才能有更多机会。 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差不多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了。 从宫中带来的工匠要留在紫罗县,他们还得继续修建道观,薛岑竹也被留下,她要建工山上的纺织厂与琉璃窑。 时隔一个月,沈罗珏再次从紫罗县出发,此次她的队伍减员不少,但这一个月沈罗珏收穫极大。 清晨自紫罗县出发,傍晚一行人到了定安县,远远便能瞧见定安县的轮廓,那是一座屹立在海边港口上的城市,来往无数商旅,穿戴各不相同,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 和安宁很像。 「才不像呢,安宁比这儿大多了,城墙更高,路更宽阔,我还是更喜欢安宁。」听雪不喜欢沈罗珏说定安县好,哪儿也比不上安宁! 沈罗珏仔细想了想,听雪说的挺对,定安县不管怎么说,比之安宁也差了一个等级,就像听雪说的,城墙不够高,路不够宽。 不是定安县的人没钱,而是定安县不能越过安宁,安宁乃是大庄国都。 「车队还没到吗?」 定安城墙之上,洪家大郎洪玟急切的问。 「大郎何必着急?薛娘子派人来说,要等到申时末才到。」一旁洪家子不解的问,「大郎如此焦急,之前镜湖公主前来时也不过如此,难道定安公主比之镜湖公主更得圣心?」 「你懂什么!」洪玟苦闷摇头,「二弟啊,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又关二郎什么事?」洪家子更不明白了,他只知道二郎去送税银,碰巧和定安公主一起回来。 洪玟更生气了,他难道要和族人说,父亲笃信预言,认定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定安公主,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听起来像是他父亲年老体衰,神志不清了。 洪玟越想越气,偏偏当着一群人的面又不能发泄,最后将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归结到洪璋身上,若不是他那二弟,办事不成反给了他人把柄,洪家何至于迎定安公主入城! 「大郎!车队来了!」前头侍从的一声喊,让浩浩荡荡的接人部队动了起来。 原本洪家人在门口就很显眼,现在他们一动,更是牵动了无数人的视线,来往过路的行人商贩都停下步伐,好奇打量着能被洪家嫡系出城相迎的车队。 听雪透过车帘缝隙看到外面乌泱泱一片人,「公主,洪家大郎迎出城门了。」 洪家大郎洪玟,乃是太子太傅洪津之嫡长子,据说他不喜朝堂是非,因此在定安,做书山学院的学谕,也就是校长。 沈罗珏知道这人在外形象后,就觉得洪家估计都有点儿大病,不然一个个怎么那么能装,就这还有好名声,大庄学子多少是有些眼瘸。 书山学院的学谕,这位置不比在安宁为官强吗?太子一事发生后,庄帝之所以不敢动洪家,就是因为洪家掌控着书山学院。 沈罗珏知道,她拿到定安县,并非取得了定安所有的一切,实际上她能掌控的只是这块地的税银部分,拿到了庄帝赋予她的原本权力,她想拿到整个东成实际上的掌管权,所以之后她要面对的,是整个洪家在东成根深蒂固的势力。 第60页 「下臣见过定安公主!请公主安,公主万福!」 等车队停下,洪玟一声喊,引得诸人纷纷行礼,他们还是行的跪拜之礼。 看到他们跪了,周围围观群众也不明所以的跟着跪下,沈罗珏人还没出马车呢,周遭先跪了一地人。 早就听说定安县礼法森严,果然,大庄自建国后,已经省去了许多强调上下阶级的规矩,就说跪拜之礼,如非重大场面,见到皇帝都可以不跪。 现在不过是接她,就跑来行跪拜大礼。 沈罗珏干脆坐着不动,示意听雪出面。 听雪代替她出了马车,喊道:「公主言,免礼!」 「是!」众人应声。 等人都起来站好,沈罗珏在车内同听雪说:「叫除了定安县县令与洪玟外,其余不相干人等离开,就说三日后公主府将会设宴,款待诸位。」 听雪美化了一下说法,将沈罗珏的意思传递给那群脚上生根似的,站着不动的傢伙们。 洪玟与定安县县令洪家子洪岩对视一眼,说道:「青山,你叫其他人离开。」 洪岩更不明白了,「大郎,叫我郑重迎接定安公主的人是你,现在让人走的也是你?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我以为你不想让她进城。」 或者是延缓时间进城,在洪岩看来,洪家肯定是不欢迎沈罗珏进定安的 「你这是说什么话?陛下将七公主赐为定安公主,定安县乃是公主食邑,安有不叫公主入食邑的道理!你莫要胡言!」洪玟只觉得不光洪璋不让他省心,洪岩也是个不省心的。 洪岩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叫僕从将其他人送走,就听定安公主的话,三日后再去参加公主设下的筵席。 洪玟将他的不情愿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别无他法,父亲都把公主封地的权力许出去了,洪玟觉得,他们洪家没必要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故此沈罗珏终于顺利进城,一路行至公主府安顿下来。 听雪说在城门人很快散去时,沈罗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到人以为洪家要给她下马威,上演一出架空好戏,谁知道敌人来势汹汹,最后却说走就走了?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到朱瑶彧为她解答。 沈罗珏一行人入府后,除薛满堂去安排玄甲位,其余人皆到了书房议事。 朱瑶彧为沈罗珏解释道:「公主或许不知,洪家大郎洪玟,其人不善为政之道,多年在书山学院教书育人,确实是染上了几分书生意气,与他二弟洪璋不同。」 洪玟洪璋,这对兄弟完美传承了洪津的一部分特性,可惜一个传承的太好了,一个传承的太差了。 就是个政治上的傻憨憨啊,怪不得他爹是太子太傅,他弟弟是东成长史,他只是个学院的学谕。 沈罗珏明白了,然后她对和洪玟打交道没了什么心思,像这种人,有时候很倔强,不知变通的很,他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洪玟或许没有堵她给她下马威的心思,但他身边的人有,这说明洪玟自身对她没有多少好感。 对付洪璋,只需威逼利诱,对付洪玟,却要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太难了,沈罗珏果断将洪玟划出了可交流范围,倒是洪玟身边有意堵她的人,让她更有兴趣。 「公主要警惕的是定安县县令洪岩,今日之事,多半是他的主意。」 沈罗珏还在想到底是谁在替洪璋做主,朱瑶彧就先点出来了。 「洪岩,洪青山,我记得他是洪家旁系出身,定安于洪家来说意义重大,他一个旁系能坐到定安县县令的位置上,在洪家地位不低。」沈罗珏来之前做过有关定安的情报,是周溶月提供的。 周溶月家住紫罗县,紫罗县与定安县相接,故而她还算了解洪岩此人。 「是的,他师从飞鸿居士。」 朱瑶彧一言出,叫沈罗珏略微吃惊,「飞鸿居士,那不是你师父吗?」 「是,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妹。」 沈罗珏一行人在谈论洪岩,洪岩也正与洪玟谈论朱瑶彧。 「公主并未放二弟回来,还说要留二弟到府上,一同参加三日后的筵席,公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洪家还不够有诚意?」洪玟不禁焦急,他确实不喜洪璋行事散漫,又执迷外物,但洪璋是他亲弟弟,他是真怕定安公主一狠心,留下他弟弟一只脚一双手之类的。 洪岩只觉得洪玟想太多了,「大郎,定安公主不过二七年华,她哪儿有那么深的心机?」 「你不懂!她连二弟都敢扣住,陛下派来定安数人,你见过谁真敢动我洪家人吗?」 洪岩无言以对,「可他们不同,定安公主毕竟出身皇室……」 「皇室出身能代表什么?若陛下将东成封给齐王或献王,你看他们敢动洪家人吗?」洪玟是不懂政事,但他知道四大家的势力有多大。 「大郎,说实话,二郎荒唐,被人抓住把柄,故才遭此劫,定安公主遇刺后一直想找到幕后兇手,这才动了二郎。她拿二郎换封地,多半是我师妹的主意。」 洪玟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了洪岩的师妹,洪岩师从飞鸿居士,飞鸿居士有一个女弟子十分有名。「朱家七娘朱瑶彧,薛家三娘薛满堂,此二人少有盛名,与寻常女子不同,定安公主能得此二人效忠,你真觉得她是个普通人吗?」 第61页 第36章 .一夜风波起齐家双姝之难 洪岩张了张嘴,没有办法肯定的下结论。 实际上他们对定安公主都不熟悉,公主乃是女眷,平日里并不在他们观察的范围内,要说熟悉,他们更熟悉镜湖公主。 「我听闻,定安公主生母是朱氏女,养母为薛氏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能得朱薛两家女儿在侧。」洪岩深吸口气,「究竟如何,三日之后自见分晓。」 三日后开设筵席,届时定安公主究竟是何目的,有何本事,他们都会知道。 沈罗珏开筵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从紫罗县到定安,社交范围太窄小了,她需要认识更多的人,知道更多各家之间的事情。 定安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在于定安汇集天下文脉,是当之无愧大庄文学气息最浓郁所在,沈罗珏想看看,传说中藏龙卧虎的定安,隐藏着多少能人异士。 沈罗珏以朱家诗会为灵感,筵席主题也是诗会,吟诗作对自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水平,但在吟诗作对容易出名的大庄,真心有意扬名的人,必然会吟诗作对。 因为名声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块敲门砖,不是非常偏科的人,绝对会将这块敲门砖练好。 而且因为朱瑶彧常参加诗会,所以沈罗珏将举办诗会一事交给了她布置,朱瑶彧行动迅速的将请帖发出,她本就在定安县读过书,对定安县的人情往来十分熟悉。 听闻沈罗珏三日后举办筵席大宴宾客,洪璋忍不住上请,希望沈罗珏能放他回去准备一番,如果她还留在公主府上,届时肯定不能好好参加,奉上精彩的诗句,为公主筵席扬名。 说的挺好,沈罗珏听后表示很期待洪璋的表现,但是不必回去准备,她通知洪家将洪璋常用的人与物都送到了公主府上,定会叫他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洪璋知道自己这是成了沈罗珏手上的人质了,他无力反抗,只得认命,老实呆着。 一晃两天过去,筵席即将顺利召开,没想到前一天晚上,薛满堂押了个人来找沈罗珏。 那人长相平凡,捆绑四肢,布堵着嘴,被玄甲卫像是抬野猪一样,抬进来的。 「公主不是叫某派人密训紫罗山的府兵吗?府兵每日绕山训练巡逻,碰巧遇到了有个人在山脚下鬼鬼祟祟的,来回张望,像是在等人。」 沈罗珏一看薛满堂这个捆发,就知道眼前看似平凡的男人应该有一身好功夫,同时还很识趣。 但凡是个不识趣的,现在就不是被捆上来,而是被抬上来了。 薛满堂将男人口中的布抽出,「你之前如何同我说的话,再同公主说一遍吧。」 「是是。」那人因为姿势的缘故,满面通红,说话也有些含煳不清,他不敢抬头看沈罗珏,眼神放空的说道:「小人章叄,是阳奇县猎户,日前小人受一位贵人吩咐,奉命前往紫罗山寻找定安齐家二娘子齐月娥。」 齐月娥?沈罗珏记得是山上刺绣技巧极好的那位娘子,「贵人是何人?」 「那位贵人自称是献王府上奴僕。」 「献王府?不是齐王府吗?」沈罗珏不经意似得说道,章叄在她的注视下脸更红了几分。 但他并不吭声,颇有点儿不想说的意思。 薛满堂冷笑一声,抽出腰间长刀,一刀往那人头上砍去。 那人吓得滋儿哇乱叫,「啊!!我说!我说!」 他闭紧双眼,只觉得额头一疼,有液体自头顶流到耳后。 睁开眼,锋利的刀刃离他的脸近在咫尺,若不是手脚都被绑着,他此刻估计要腿软摊瘫在地上了。 「你这厮不老实啊,若不是公主明察秋毫,倒真叫你矇骗过去,说罢。」薛满堂稳稳持刀,没有收刀回去的想法,那人汗如雨下。 他连忙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前后有两拨人寻过我,一人是出自献王府,一人出自齐王府,只是后一人叮嘱小人万不得已不可说出身份,小人想着他们都想获知那位齐娘子的下落,便索性收了两份钱。」那人说完连连求饶,「公主殿下!女将军!小人真的只是收了两份钱去查人,没有别的目的!求求二位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吧!」 「山上女子的姓名,除了她们自己外,只有玄甲卫的人知道,你是从哪儿听说的。」沈罗珏并没有因为几句求饶心软,这个章叄,一点儿都不老实。 他绝对还有所隐瞒。 薛满堂咧嘴一笑,「公主,某看此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如让某剁下他一根手指,叫他长个记性。」 沈罗珏闻言,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我看过剁下猪羊的脚,还没见过剁下人的脚,不如你剁下他的脚吧。」 薛满堂配合的移动了手上的刀,章叄视线随着那刀下移,当他看不到刀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 「是有一日,小人看到了紫罗县布庄的佩囊,觉得那佩囊花纹好看,适合送与心仪之人,但小人手头钱不够,便想着能不能直接去绣娘处买,多少便宜些,这才到处打听!从卖水晶包的店家那里听说,绣娘叫齐月娥!」 「说来也巧,我刚打听好她的名字,就有人来寻我,问我能不能从阳奇山绕去紫罗山,他们说,想要我将齐月娥掳走,只要我将齐月娥交给他们,他们就会给我十金!」 章叄闭着眼快速的说完一大段,生怕自己说的慢了,脚被薛满堂给砍下来,直到他听见刀收入鞘内的声音,才敢睁开眼。 第62页 「不义之财,用女子换取钱财,看来你投为猎户可惜了,但凡你出身商户之家,恐怕这紫罗县被抄家问斩的人里,还要算上你一个。」 沈罗珏的话让章叄吓得脸色惨白,一脸土色。 「还好齐娘子无事,你身上还算无罪,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沈罗珏不打算放了这傢伙,但也没打算真弄死他。 「是!是!」章叄甚至是什么忙都不问,只要能让他四肢健全的活下去,让他干什么都行! 「你回家去,然后帮我抓住齐王和献王的人。」沈罗珏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可惜当初刺杀她的土匪大多什么都不知道,领头的那个还在玄甲卫攻罗安寨的时候死了。 回去?章叄不想回去,他事情没办成,还领人去抓齐王献王的人,他是活腻歪了吗? 章叄嘴一秃噜,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薛满堂直接说:「拒绝公主的命令,我看你现在就活腻歪了。」 章叄马上表示,这事儿他一定能干成,他最是熟悉山里的路,到时候他跟人说齐月娥被他绑在山上,只要带人上山,那人就逃不了。 沈罗珏很满意,并且表示如果齐王献王的人抓不到一个,她就砍章叄一只脚,如果两人都抓不到,以后章叄就只能在地上爬着走了。 等章叄被带下去,沈罗珏才笑出声来,「哈哈哈,二兄三兄这是找的什么人,他们手下是无人了吗?竟派这样的人来做事。」 胆小如鼠之人,倒是有几分急智,可惜并无忠心可言,实属小人。 「西成里他们的人很多,只是自从公主掌管紫罗县以来,那一片属于齐王献王的人手,都被清的差不多了。」薛满堂解释,借着之前的抄家一事,她们拔除了不少两位皇子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有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就被迅速找出来了。 「应该还有漏网之鱼,否则他们是怎么知道,齐月娥的身世的。」 「公主是说,齐王献王是想借之前那事……」 「齐王是为了灭口,献王是为了证据。」沈罗珏在看到土匪的册子时,就知道迟早齐王献王会因为齐月娥的存在而有所动作,「齐月娥的姐姐被二兄强抢入府,齐家求助无门,路遇山匪,仅剩一个女儿委身山匪活了下来,这件事牵扯的人,可不是一般多。」 「公主打算帮谁?齐王吗?」薛满堂提起她这个表哥便藏不住眼底的不屑,成就大事者却是不拘小节,但不能在大事未成之时,就去放纵自我吧。 夺嫡的重要关头,竟然亲手酿造这么大一个足以叫他身败名裂的把柄,沈昂二十年来,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可是因为贵妃姓薛,而且沈罗珏在贵妃名下,所以薛满堂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帮齐王。 沈罗珏摇头拒绝,「当然不,帮他对我有何好处,再说了,你以为此事现在爆出,能让齐王一脉伤筋动骨吗?」 最大的权力掌握在庄帝手中,其次是四家,薛直因为乱民一事受了委屈,薛大将军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庄帝就想着怎么补偿薛家。 如果沈曦挑事,多半此事会跟之前的乱民一事般,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被庄帝冷处理,除了让朝堂上众臣嚷嚷两句外,没有任何作用。 「明日筵席,我们好好会会那位定安县的洪县令,齐家受此大劫,他身为定安县县令,总不可能毫无所知吧。」 风波过后,一夜无痕,第二日旭日东升后,公主府前聚集了大量车马。 第37章 .当年之真相真相远比看到的更可怕…… 大庄是郡县制,定安城由定安县与临海县两处分管,不过因为定安城的内城部分几乎都在定安县的范围内,所以多年来,人们常用定安县来称唿定安。 以此来区分定安城与安宁城,从口头上就叫定安城比安宁城矮上一分。 对于定安本地人来说,他们将临海与定安两县区分的非常开,这点和安宁不同,安宁也有好几个县,可在外,安宁人只会说自己出自安宁。 绝不会有人说自己来自安宁的哪个县,除非是需要户籍的时候。 沈罗珏还是在宴席当天才明白定安的势力以定安和临海两个县为划分,其实这事儿朱瑶彧之前提过一嘴,是沈罗珏自己没当回事。 当她发现来赴宴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洪家与洪家的拥趸后,她才惊觉,在定安,临海县与定安县的两派人士已经闹得连明面上的客气都无法维持了。 宴席上,沈罗珏宣布开宴后,就与朱瑶彧躲在一处亭子里,坐等各家前来拜见她。 在各家到来的空隙,沈罗珏与朱瑶彧谈论了一下有关临海县大族和洪家的恩怨。 朱瑶彧慢悠悠的煮茶,边煮茶边说道:「临海并非一开始就属于定安,只是洪家来到定安后,定安有了书山学院,占地越来越大,将临近的临海县吞入,这才形成现在的定安城,定安内城才是定安县原本所在。临海县离港口较近,当地有势力的大族几乎都有族人参与到海运生意中,他们拥有大量财富,而原本定安县的大族,则是背靠洪家,在朝堂占据要职,更有权力。」 「那不应该互相合作吗?合作共赢,能在大庄建造海上的国中国。」如果是沈罗珏,她绝对会这么干。 朱瑶彧贊同沈罗珏的想法,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事情就不在少数。 第63页 「问题出在,于临海县的大族来说,他们失去的太多,已经无法共赢了。在洪家没有来到定安前,临海县的大族独占海上贸易,同时还培养家中子弟入朝为官,为家族谋取好处,这样的勾当他们做了千百年。但是洪家来了后,直接利用朝堂之上的权力,将肥肉从临海大族的口中撕下来大半不说,还百般打压临海大族在朝中的子弟,让他们无高升之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此等仇恨,临海县的大族怎能轻易咽下?」 沈罗珏明白了,「所以今日前来赴宴的,没有临海县大族。」 「当日迎公主入城的人中,也没有临海大族前来,洪家如今因太子一事遭了灾,临海大族们拍手叫好都来不及,岂会来帮扶公主,让公主对他洪家更高看一等?」 沈罗珏端起一杯热水抿了一口,她是公主,故而才有在宴席上喝白水的自由,而她的客人们不是喝酒,就是喝煮的和中药一样味道很奇特的茶。 但对于客人们来说,饮茶饮酒才是乐事,喝白水才奇怪。 「世间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若不来定安,还真不知道洪家处境竟如此危险。」 四家在安宁唿风唤雨,好不威风,结果洪家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干不过临海的大族们。 沈罗珏几乎有些想笑。 但是说到这儿,沈罗珏又有些迷惑了,「那齐家是属于定安县的,他们应该是洪家一派,洪家任由附庸之人遭了秧,难道不怕追随者寒心?」 朱瑶彧摇摇头,她在定安主要是读书,交际的圈子也在士人圈中,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不过是听个大概,并没有深入。 「我更有兴趣想会一会洪县令了,洪县令怎么还不携妻女前来?别是被什么给耽搁了吧。」 沈罗珏说着神秘一笑,朱瑶彧瞭然抬头,有些惊讶,「公主觉得,今天落网的鸟儿,会是洪岩?」 「也许还有洪玟,你不是说,齐家的家主,身份有些不一般嘛。」沈罗珏扬起一抹看戏的笑,「可惜我没办法当面看看那两人是什么反应,不过能做下戕害好友一家老小之事者,想必不会有痛哭流涕,伏地道歉的表现了。」 朱瑶彧贊同,此时有人来报又有一家携妻女前来拜见,两人不再细谈。 另一头,后院客舍附近,无人林荫道上。 「大郎,时辰不早,筵席已开,岩还未曾拜见公主,怎能先去寻二郎,这太过失礼啊!」 洪岩看着眼前的洪玟,只觉得脑子像炸开一样,额角不住跳动,右眼皮更是一刻不停的跳,大难临头的阴云笼罩着他。 洪玟淡定的穿行在公主府内,这公主府本是洪家的宅邸,因着公主来访,才腾出来为公主暂住之所,他以前常来此处,最是熟悉道路。 他知道洪璋住在哪儿。 「哎呀大郎!」洪岩看洪玟越走越快,他连忙伸手拽住他,「咱们快些回去吧,二郎不可能受委屈,你别忘了定安公主乃女眷,万一她在府上有客,咱们过去闯了人家女子的院落,被人乱棍打出来,岂不是颜面尽失!」 洪玟有些犹豫,但很快他又坚定了。 「青山,你若愿同我前去,便小心行路,莫要出声,你若不愿同我前去,便在此等候。」洪玟是打定主意今天要见到弟弟。 「大郎你年岁也不小了,怎还像个少年人一样,做事冲动不尊礼数呢?」洪岩简直要被洪玟气死了,嫡系这哥俩似乎脑子都有问题! 「你不懂,我有要事要当面与二弟说明白。」 「那你到宴席上等他不行吗?或是同公主说一声,难道公主会拦着你们不许相见?」 洪岩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洪玟这样着急,明明三天前洪玟还悠闲的很。 洪玟面上几经色变,最后嘆口气道:「青山,你还记得齐家吗?」 一听到「齐家」二字,洪岩立刻变了脸色,视线不自然的飘忽不定,「大郎说的是哪个齐家?」 「自然是一家被害的齐家,齐数齐修远,你我总角之交,莫不是青山忘了?」洪玟合眼,敛去眸中的难过,「当初玟无力保住修远一家老小,今日我决不能再错了。」 洪岩右拳微攥,胸膛起伏不止,瘦弱的身躯像是被石板压住,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让他几近窒息的压力。「大郎,你我皆是有妻有儿,年过不惑之人,世事无常,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必执念?如今你一意孤行,想为修远鸣冤,是想将洪家百年声望,你四十年的好名声,全部赔进去?」 洪玟闻言震惊不止,他颤抖着说出几个字,如杜鹃啼血,带着浓重抹不开的恨意,「你也知道当初的事。」 洪岩没有回答,而是再一次劝洪玟,「宴席已开,夫人与峰儿还在等我,大郎,你的妻儿也在等你,不要任性。」 洪玟气的身子不住颤抖,他抬起右手,想怒指洪岩,半天却都伸不出手指,他身上刻下的洪家之礼不允许他对着族弟做出如此动作。 半晌,他才哀嘆道:「你以为这件事我不提,便能永远被遮掩下去?你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着急寻二弟吗?昨日晚,有人来报,公主的玄甲卫在紫罗山抓到了一个猎户,那猎户名为章叄,若我没记错,当年动手的领头之人,也姓章,名章强,家中行三!」 洪岩越听脸色越难看,他四处张望了下,确保附近连个鬼影都没有,才低声同洪玟说:「大郎你小声些!你竟敢派人盯着公主府。」 第64页 「公主府本就是我洪家府邸,下人也是我洪家下人,如何盯不得?当初是二弟找的人动手,他最清楚,你不让我去,就想办法从我二弟口中拿到章强此人的底细,样貌年纪出身样样不可差,我看真正想赔上洪家百年声望的,是你们!」 洪玟冷脸拂袖而去,他今天从洪岩口中得知的一部分真相,叫他离去时步履蹒跚。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当初对齐数一家下手的人里,竟是四人中的二人合谋! 他以为只有洪璋会为了蝇头小利混帐到向幼年好友动手,没想到洪岩也是知情之人,这一年以来,只有他被蒙在鼓中。 还有修远,他到死也不知道,推他一家入火坑地狱的人里,还有他最信任的好友。 洪玟离开,洪岩也没在原地待太久,他自然会派人去接触洪璋,但他不可能像洪玟一样,怒火上头直接去当面对峙。 当他们二人都离开,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上翻下。 薛满堂叉腰轻笑道:「果然高处的风景就是不一样,上树看戏,公主这办法还真有意外之喜。」 她只是想起当初在朱家诗会上,与沈罗珏在树上看戏的时候了,这才上树看看,顺便瞧一瞧附近有没有有嫌疑的人,没想到被她逮到了大鱼。 说起来公主到底是怎么知道,只要将章叄被绑入府的消息传到洪家,今天就会有人来找洪璋呢? 薛满堂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钻入草丛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她去找沈罗珏和朱瑶彧,让聪明人给她当面分析。 她就不适合做动脑子的活儿。 第38章 .孤鹤远飞去总有人会自甘沉沦 薛满堂在洪岩拜见沈罗珏前,同沈罗珏三言两语说明了此事。 听到洪岩和洪玟的对话,沈罗珏不住摇头,「齐家是真的惨啊,当年齐家先祖跟随洪家先祖,为洪家先祖幕僚,出谋划策不知为洪家先祖躲过多少危险,没想到最后嫡系一脉却因此事灭绝。」 「真的全死了?」薛满堂不太敢相信,对于四家来说,从先祖时期就跟随在身侧的幕僚后人,就是他们的家臣。 就好像秦盟一家对薛家一样,薛满堂用秦盟时最是顺手也信任,那是百年积累下来的信任。 家臣有时候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儿利益就让家臣一家绝户呢? 「嫡系除了双姝,都死了。」朱瑶彧也查了好几天,基本上调查清楚了齐家的事,「旁系的男子也陆陆续续意外而亡,能查到的,不是已经改名换姓,就是出嫁了的女儿。」 女子不是不能顶家立户,传承香火,为女户招赘即可,但现在这情形,齐家人不傻都能看出来,是有人要齐家就此断绝香火。 要不负隅顽抗,要不改姓远走,否则任何想要传承齐家之姓的人都会死。 「只因一人之欲,前前后后近百人没了命,权啊,可真是个可恨的东西。」沈罗珏知道根底在谁那里,如果不是她的二皇兄齐王看上了齐月娥的姐姐齐嫆湘,一切都不会发生。 朱瑶彧知道沈罗珏痛恨此事,而且沈罗珏因为之前护国寺刺杀一事一直对齐王怀恨在心。 但不管是刺杀还是压良为贱,她们都拿不出足以让齐王伤筋动骨的证据。 「没有确凿证据,很难将此事闹大,连那帐簿上,也为齐嫆湘换了一个身份。」 齐嫆湘是东成定安的人,沈罗珏在山匪那里搜来的帐簿上,却写着西城长鹤县,不仅如此,连购买之人也是用薛昂这样的假名。 如果派人去查,或许真的会有两个和帐本上一模一样名字的人。 沈罗珏苦恼的拿过橘子剥开吃掉,橘子皮的颜色染黄了她的指肚与指缝,她看着指尖的颜色,怔怔出神。 亭中三人一时静默,此时洪岩带着妻女来了。 洪岩的妻子是朱瑶彧的师父,也是他师父飞鸿居士的女儿,与洪岩年纪相仿,是个端庄优雅,笑起来十足大气的女人。 只可惜她眸中无光,即便容貌四十依旧美丽,也显得像个木头美人,并无生趣。 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岁明眸皓齿的少年郎,乃是洪岩独子洪峰。 洪岩与洪峰在亭外便停步了,怕唐突沈罗珏这边的女眷,在外行了礼就一同离开。 洪夫人留下,与沈罗珏说话。 洪夫人进来后先是行礼,沈罗珏赐她入座后,她同朱瑶彧打了声招唿,还说了几句调侃的话。 「一月未见,小师妹又长个子了。」她和朱瑶彧很是熟稔,「听说小师妹回去是要择婿,不知为何没在安宁停留,才月余又回来了?是不是觉得,我定安的儿郎比之安宁更好呀?」 朱瑶彧淡笑,「师姐说的哪里话,都是我大庄好儿郎,只要有为我大庄尽责爱民之心,便不分高下,师姐今日容光焕发,想来最近身子健朗了许多。」 「是啊,冬日苦寒,熬过去身子就好了不少。再加上府上添了几分喜气,身子就好的更快了些。峰儿与师妹你年纪相仿,他都定了亲,你可莫要再拖了。」洪夫人一说起儿子定亲的事就笑得合不拢嘴,显然亲事极其合她的意。 那少年才十五六岁吧?沈罗珏想,定亲之后,恐怕要等个三四年才能成亲,什么人家叫洪夫人这么高兴,才定个亲,比成亲的时候还喜庆。 「不知是哪里的人家,与令郎结秦晋之好?」沈罗珏好奇一问。 第65页 洪夫人闻言马上回话,「回公主,乃是薛家五郎薛程薛长史之独女,薛香莲,说来也巧,与公主还有几分亲缘。」 沈罗珏下意识看向薛满堂,薛满堂一脸懵,回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薛满堂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想起来薛香莲的模样,她年年在边关,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家中的姊妹,她压根没见过几个! 「独女,我记得薛长史有好几个女儿吧?」沈罗珏想起了薛岑竹,她才是薛家几位娘子中年纪最大的。 「庶女怎能算得上呢?嫡庶有别啊。」洪夫人说起庶出的孩子,脸上有些冷意,马上又恢復热情的笑,「不过薛长史确实还有个嫡出的女儿,可惜那位薛娘子命薄福浅,年纪轻轻便因故去世了,唉。」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把薛满堂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是我薛家排得上名号的女儿,若以你的说法,公主也是庶出,难道公主就不能算陛下的亲生女儿了吗,陛下有公主十四位,在你眼里,只有镜湖公主算公主?」薛满堂不满的开口,她不懂人情世故,但她知道人的恶意。 这个洪夫人,明明也是饱读诗书之后,进退有礼,怎么说话这么奇怪?似是带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劲儿。 洪夫人一愣,随后连忙跪地请罪,「妾万万不敢有此想法,请公主恕罪!」 「今日开宴,大会宾客,宾客前来,哪儿有因言获罪之说?起来吧,你不必跪。」沈罗珏叫人把洪夫人搀扶起来,其实她有点发懵,来大庄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说错两句话就跪下请罪的。 宫里的规矩都没这么严格,这位洪夫人给人感觉也太怪了。 洪夫人起来后,又向薛满堂行礼,薛满堂连忙侧过身躲开,如果日后薛香莲真的和洪峰成亲,那洪夫人就是她的长辈,哪儿能受长辈之礼。 「是妾有眼无珠,竟未曾认出薛三娘子,口出狂言,冒犯了薛娘子,其实妾并无恶意,薛家的小娘子们自是格外尊贵的,正如陛下之公主一般。只是有一句,妾想问问薛三娘子,难道在薛家,嫡庶无别吗?」 当然是有别的,凡是大贵之家,对嫡庶的分别越大,不说别的,如果现在皇后生个儿子,哪怕刚出生,齐王和献王都没的争了。 等以后不管是谁当皇帝,都得尊称皇后为母,比对自己生母更尊贵才行,而且太后有废帝的能力,这就是正妻与嫡系的特权。 庶出就是庶出,哪怕是宫中四妃,那也是妾,皇后在一天,她们就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支持儿子当皇帝。 「薛家娘子没有公主们尊贵,但也不是谁都能抹去她们名号的,洪夫人,嫡庶有别,可这嫡庶之别是因出身不同,而非个人。洪县令也是庶出旁系,但这不耽误他青云直上。」 沈罗珏这才发现,薛满堂说话嘴也毒的很,看来平时薛满堂傻乎乎的样子只是她不生气时的模样。 看看薛满堂这一生气,言语毒辣,气势惊人,说的洪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薛满堂自小打边关长大,更难听的话她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被教育的无比正经的贵人们,只会阴阳怪气的骂人,不知道真正的骂人有多下三滥与难听。 等洪夫人黑着脸告退后,薛满堂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此女子实在叫人厌恶,二娘竟然要嫁到她家为新妇,她竟然是飞鸿居士的女儿,是瑶彧你的师姐,怎和安宁后宅的妇人没有区别!」 愚昧的遵守着男子制定的教条。 薛满堂言语间是对薛香莲满满的不值,虽然薛香莲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但她就是觉得洪夫人的儿子高攀不起她们薛家! 「以前师姐不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的朱瑶彧骤然开口,「我还记得刚来定安的时候,我怕打雷,师姐一夜未眠,陪我到天明,我生病后她一直忙碌不停,还有她家的庶女,她一向是十分疼爱,当亲女儿去养,还同我说,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错不在孩子。」 对下慈爱,对上敬孝,对内温和,对外干练,这是世俗对一个女子严苛的要求,原本的师姐做的很完美。 「师父常说,自打她嫁给洪师兄,名动定安一时的孤鹤仙子便死了,我原本不明白,如今却有几分瞭然。」 朱瑶彧突然想起,洪夫人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以妾谦称,旁人以「洪夫人」来称唿她。 谁也不再讨论她原本的名字——常蕴光。 「那都是她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她在帮洪岩套话,问你们出安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还特意透露了洪岩与薛程的联姻。薛程究竟想干什么,他的两个嫡女,一个去和柳家联姻,一个来和洪家联姻,脚踏多船,不怕翻了,我总觉得,薛程知道什么。」 沈罗珏对洪夫人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感触,她会给想活下去的人一线生机,给想改变人生的人一个机会,却不会去看看那些自甘沉沦的人。 她现在的目的,仅仅是查明白齐家的事,让齐月娥安全的为她挣钱,还有齐嫆湘,那个可怜的,到现在还在受苦的人。 第39章 .以美扮作丑有问题啊有问题 薛满堂欲言又止,最后她干咳一声,将话题拽到另一件事上,「公主,你们还没说,为什么你要我把章叄的消息传到洪玟,又为什么让我去钓鱼啊?」 第66页 「自然是因为,章叄他还有所隐瞒,洪璋前脚被我们抓了,后脚他便要上山去劫齐月娥,还口口声声说是拿了齐王献王两家的钱,就算是在山中用命赚钱的猎户,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沈罗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个时代老百姓对皇室从骨子里散发的敬畏。 大庄还没有到皇室被人压着打的时候,现如今皇室还算强势,百姓和官员对皇室还保有敬畏之心,可章叄一个猎户,还是个胆小怕死的猎户,竟然有胆子去耍齐王和献王的人。 用后世的话说,大哥你崩人设了你知道吗? 他出现的时间点又太过巧合,沈罗珏便想着试一试。 果然,一试之下,出了大鱼。 薛满堂恍然大悟,「公主是说,齐王献王没有发现齐月娥的存在?都是章叄在胡说八道?」 如果她们按照章叄提供的情报去布局,岂不是开局就算错了。 沈罗珏摇摇头,「不一定是假的,半真半假的话,最难找出破绽,除了他的表现不对外,他说的话并没有能挑出来的错,所以我们还要等一等,等别人把章叄,不对,是章强的情报送上来。」 洪璋才是真正怕死的人,沈罗珏相信,他会愿意配合她的。 薛满堂听到这儿又有些不懂了,不过她已经学会不懂的时候就当自己很明白。 怕留在这儿沈罗珏又说起齐家,薛满堂又找了个话题:「对了公主,不是说今日要吟诗作对吗?不如公主定一字为题,早些传到学子们那边,好叫他们提前准备。」 沈罗珏看了眼薛满堂,薛满堂这个反应很有问题,但她没问,而是点头道:「阿彩说的对,那我定一个『海』字吧,定安临海,当以海字为题。」 朱瑶彧忍俊不禁,定安临海,一语双关。 「阿彩帮我将此事告知宾客,如何?」沈罗珏给薛满堂布置任务,薛满堂马上应了一声走了,看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朱瑶彧饮一口茶,慢悠悠的说:「看来齐家的事还有的查,阿彩显然也知道什么,我猜多半是从薛大娘子身上得来的消息。」 薛家大娘子,指的自然是薛岑竹。 「唉,这些人啊,一个比一个心思深,遮遮掩掩,谁都不说。」沈罗珏头疼的很,尤其是她因为洪夫人的话,又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四家之间的联姻关系图,复杂的她都要吐了,「总的来说,今天筵席还不错,达到了目的。」 「钓出洪玟洪岩两条大鱼,确实是最大的收穫了,恭喜公主,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公主聪慧至极啊。」朱瑶彧活泼的沖沈罗珏眨眨眼,惹得沈罗珏一笑。 「表姐莫要说笑,谁能比得上表姐聪慧?干了干了。」沈罗珏一口饮尽杯中水,豪放的姿势像是在喝酒。 朱瑶彧无奈摇头,她杯中茶滚烫,没办法一口喝下,最多抿一口。 聪慧吗?若她当真聪慧,怎会无法留住曾经的人。 师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变成如今的模样。 朱瑶彧想,明天她要去同老师谈一谈,希望老师能为她答疑解惑。 另一头,洪夫人常蕴光与洪岩见面,洪岩看到她,马上迎上来问她,「可知道朱薛两家女儿随定安公主出行的原因了?」 在庄帝看来,他是将两个麻烦随女儿一同扔出去,但在外人看来,朱薛两家有名的女儿都跟在定安公主身边,联想到定安公主是二皇子齐王的妹妹,不少人觉得是朱薛两家想讨好齐王。 如果他们真的站在齐王身后,那三皇子献王就只有柳家帮扶了,届时洪家的态度会变得格外重要。 常蕴光沉默的摇摇头,「小师妹说话滴水不漏,你是清楚的。薛三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至于定安公主,她不是传闻中性子怯懦的公主,我瞧她与人笑不断,但喜怒不形于色,心机颇为深沉。」 「旁人就算了,你不是对小师妹很好,小师妹在定安时也与你亲昵吗?她怎么会对你还滴水不露,心防不减呢?」 常蕴光听到洪岩的话,像是受不了似得直接说道:「当然是因为她知道,我这个师姐对她的好,是有所目的的!洪青山,我与你夫妻多年,眼睁睁看着你做那些个噁心事,我明知而不说,当算是你的共谋,造的孽自然我也该承担!我凭什么要求别人对我直言不讳,真心以待!」 洪岩等常蕴光说完,伸手握住常蕴光紧攥的拳头,「蕴光,你受苦了,但我做的事都是为了你与峰儿,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若此事暴露,我便罢了,你与峰儿也要受牵连的。」 「那你还让峰儿娶薛程的女儿!你分明是贪心不足,洪青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深知你的秉性,不过我也没好多少便是了,二十年了,我还爱着你,这是我的劫难。」 常蕴光说完,笑着挣脱洪岩的手,继续往前走,去找别的女眷了。 洪岩也只能离开,他心里沉甸甸的,右眼还在跳。他太清楚常蕴光看人的眼光有多准,或许对于常蕴光来说,这辈子唯一一次看错人,就是看错了洪岩。 但其实上二十年前的洪岩,也并非今日之模样。 不过是在时间中变得面目全非罢了。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宴席上还真诞生了不少佳作,沈罗珏叫人将出色的诗作印成册子,直接放到了定安的书院里,供学子们参考。 第67页 这一举动引来定安学子的瞩目,每一个读书人都想有着书立传,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册子,那说出去也是可以传家之物。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印书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印了的书放到书院里的,也就沈罗珏是公主吧,而且洪家大力支持她。 不支持不行啊,宴席都过去了,洪璋还是没放回来,虽然洪璋每天正常的去府衙应卯,但他每天回来都被接到公主府去了。 甚至沈罗珏还以洪璋思念家人为藉口,把洪璋的正妻与儿女都接到了公主府上,单独划出一片院子给洪璋住。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让洪璋走,不光不让走,手上的人质还越来越多了。 洪家也不敢强抢,先不说洪璋自己没有死命要走的意思,就说沈罗珏对外的藉口是洪璋不舍故居,她网开一面让洪璋可以住在故居,这个藉口谁听了不说公主仁慈?洪家怎么能不识好歹,白费公主一片善心? 对于洪家来说,嫡子被扣很痛苦,他们自己又心虚,再加上洪津笃信预言,死活不让洪家和沈罗珏交坏,各种压力之下,洪家终于还是铤而走险了。 为了和洪璋要一份章强的情报,洪岩寻洪玟,让洪玟动用原本洪家的僕从。 就是那个将章叄被抬入公主府的事告诉洪玟的僕从。 洪玟的消息刚传到那僕从手上,沈罗珏便知道了,洪玟也不想想,洪家留给沈罗珏的僕从大多数是雇来的,并不是买来的,这些人有家有室,怎么可能在洪家一棵树上吊死呢? 只要沈罗珏掐准他们的命脉,让他们背叛洪家,是轻而易举的事。 同理,让他们背叛沈罗珏也很轻松,不过现在沈罗珏势大,他们轻易不敢做出背叛沈罗珏的举动。 「公主,要将此信送去给洪璋吗?」朱瑶彧的意见是不送,「其实比起送信,让他详细写一封更好。」 按照沈罗珏的想法,写一封信送到洪玟手上。 洪璋已经全说了,章强此人确实存在,只不过当初做了事后,贵妃唯恐日后东窗事发,干脆下令将动手的人都解决了,按理说章强乃是领头之人,坟头草都应该有一米高了。 沈罗珏还让人带着洪璋去看了眼章叄,洪璋说长得并不像,章强此人男生女相,长得极为清秀好看,并不是个普通人的脸,但是看体型又很像,都是精干瘦弱高挑的模样。 如果让洪璋实话实说,按照洪璋印象中章强的样子写一封信给洪玟,洪玟肯定会觉得章叄不是章强。 那接下来洪玟不一定还会有动作。 「自然要让洪玟相信章叄就是章强,哪怕章叄不是,他也必须是。」沈罗珏贊同朱瑶彧的说法,信不给洪璋了,直接让洪璋按照她们的说法写信,省的洪璋暗地里做手脚,叫洪玟警觉。 说完这话,沈罗珏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眼熟?」朱瑶彧不解。 「是啊,原本长相极为出色的人,突然变得与原来大不相同了,变得丑了,但看上去体型又很相似,像是一个人。」 沈罗珏眼睛一亮,她和朱瑶彧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名字。 「薛岑竹!」 没错,薛家人骨架大,这点在薛岑竹和薛满堂的体型上都有体现。 四家多貌美之人,沈罗珏看过的四家人就没一个相貌普通的,大多是惊艷他人的美人。 薛岑竹的相貌只能说普通清秀,根本称不上绝色,如果不好好打扮,甚至是十分普通,甚至偏丑。 「阿彩应该知道她家中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吧。」朱瑶彧笑了,「公主,我去叫阿彩?」 第40章 .苦于夏炎炎时间大法! 沈罗珏沉吟片刻,阻止朱瑶彧叫薛满堂的举动,她打算和薛岑竹聊一聊,但不是现在。 不管怎么说,薛岑竹如今给她办事,算是她的人,她不能寒了自己人的心,谁都有秘密,有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去,还是不要轻易揭开她的伤疤。 反正章叄为何变成这样,原因和她们的目的没有太大关系,就算章叄真不是章强,现在他也是了。 很快,洪璋的信就送到了洪玟手中,在信里洪璋按照章叄的特徵写了章强的外表,还特意标註说,章强似乎变了许多,和以前见到时不太一样了,疑似在伪装。 只要从前见过章强的其他人不真的看见章叄,或是真正的章强站出来,这封信在洪玟那里的意义就不会改变。 这封信会捶死章叄就是章强的事,也捶死当年齐家惨案洪璋全程参与其中,如果他想为齐家寻求真相,给齐家报仇,定安公主能帮他。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沈罗珏每天不定时的查看周溶月发来的紫罗县建设日志,在一封封信件中,她看到了紫罗县的成长。 有两件好事,一件是后院的高产种子已经长城规模,周溶月说遍地都是绿叶子,沈罗珏确定是红薯了,叫人好生养着,等成熟时直接刨地。 第二件好事就是山上纺织厂终于建造完成,女工们已经开始正式的工作,薛岑竹对原本的纺织工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但并没有跳出大的框架。 而且薛岑竹还来信说,最好不要建设以水力推动的大型纺织工具,现在拿出来会出大事,不如以后再拿。 大庄的布匹一直以来都是可以交易的货币的一种,如果沈罗珏真的用比现今的纺织工具快数倍的东西去生产布匹,势必会冲击到现有的纺织市场。 第68页 说白了,就跟沈罗珏私自印钱差不多,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是不能拿出来的。 琉璃窑也建造出来了,沈罗珏离开紫罗县前,同薛岑竹说过玻璃的配方,透明玻璃倒是很快被烧制出来。 这东西可以作为琉璃的一种进行贩卖,沈罗珏干脆就让薛岑竹制作各种各样的摆件,送到定安,她摆在诗会宴席上直接给打gg。 这一类奢侈品,沈罗珏随便卖,不会有人说她,而且她卖价极高,又限量出售,敛财时吃相也不难看,加之她为公主,且有洪家为她站位,定安无人敢动歪心思。 只是像水泥、纺织机等等有技术含量,可以革新时代的成果,现在都得暂时搁置。 沈罗珏偶尔会设个诗会酒宴,宴请当地有名的学子,让他们写下诗词歌赋,挑选好的印刷成册,以此举来刷名望,效果相当不错,不时就有人上门来自荐,想成为沈罗珏的幕僚。 他们会为沈罗珏出谋划策,只要沈罗珏养着他们,给他们提供读书环境,以后他们出仕朝堂,就会成为沈罗珏的助力。 遗憾的是,上门者大多才学一般,而且没有女子。 沈罗珏只能挑几个好的,她还不能全拒了,如果她表现的太冷漠,会传出不好的名声,影响她在士林的评价。 与这些个学子打交道比跟百姓打交道累多了,沈罗珏很快就将此事全权交给朱瑶彧,朱瑶彧比她更清楚那些人的才学和品性,她可以相信朱瑶彧。 薛满堂在定安和紫罗两处来回跑,为的就是训练更多的兵,可惜沈罗珏能训练的兵数目有限,再多她就踩红线了,不然沈罗珏真想让薛满堂多训他个千八百人。 在平淡又忙碌的奋斗中,时间缓缓流淌,一转眼入了夏,定安夏季如同蒸笼,才初夏便热的人在屋中有些受不了。 午后沈罗珏喜欢在院中葡萄藤下乘凉,同时查阅公务,前提是点上一根驱蚊香。 沈罗珏都快把洪玟给忘了的时候,洪玟自己找上门来了。 初夏午后,洪玟持名帖登门来访。 与他同行的,还有洪岩。 沈罗珏于中厅招待二人。 洪玟一进中厅,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凉气,仔细一看,四面墙角都放着一大盆冰,冰上架着一个小巧的风扇,奴僕转动手柄,上头的木片便转动不停,扇出风来,将冰的凉气扇的满屋子都是。 沈罗珏看洪玟在瞅风扇与冰盆,笑道:「这小风扇比之宫中的七轮扇要差远了,可是凉了?你们退下吧。」 「是。」已经扇的身上冰凉的奴僕行礼退下,因为夏天守着冰,沈罗珏怕他们时间长了生病,所以让他们一刻便换一个人来。 「公主的风扇似乎与旁的不同,更快一些。」洪玟对此还算有所研究,大富之家,夏季炎热必定是要置下风扇的。 但是他家中的风扇转的没那么快,哪怕是宫中的水扇车,也没这么快啊。 藏了个理科大佬的沈罗珏笑了,「名下有巧匠改动些许,学谕想要,我可送你一二。」 「多谢公主,小风扇精巧,不知作价几何,玟想买上些许。」 洪玟这样说,一旁的洪岩也点头,这小风扇虽小,但扇出来的风更大,而且不占地方,更适合他们放在书房一类的地方。 沈罗珏并没有报价,只说可以买,接着几人就不谈论此事了,因为下一步就是由各府负责採购的僕从来谈了。 接着沈罗珏又让人去拿冰镇的水果过来,一行人坐下有吃有喝,互相寒暄,半天不进入正题。 最后还是洪玟主动提起了他们的目的,他先是问沈罗珏,「公主,玟冒昧问一句,不知家弟而今在何处?」 他想见洪璋,洪璋都在公主府住了一个多月了! 住的定安公主在定安城已经立住了脚,也住的人们都快忘了洪家还有个二子在定安公主手上当人质。 「这我也不知,洪长史公务繁忙,不一定每天都在府内,不如下次学谕将帖子递到洪长史那边问问?」沈罗珏笑着搪塞过去,除非是大型社交活动,比如她举办的大筵席,平常她是不会让洪家与洪璋见面的。 洪玟闻言气急,他当然给洪璋递过名帖,甚至还派人给洪璋送信,邀他出来一聚,结果每次洪璋都左顾而言其他,压根不想和洪家人见面! 想到洪璋爱异宝的德行,还有沈罗珏最近卖的水晶琉璃异宝,洪玟哪儿还猜不到,洪璋已经被沈罗珏的异宝买通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洪玟想到洪璋就气的在心中暗骂,面上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应下了沈罗珏的提议,像是只偶尔说起洪璋,并不刻意。 一旁的洪岩突然问道:「公主,洪公入夏后身体微恙,想见一见二郎,等二郎归府,还请公主代为转告。」 「哦?洪公病了?」沈罗珏没听说洪津病了,估计有病也是装病,那老头身体好着呢,看来洪家是不耐烦了,想把人质要回去。 其实沈罗珏也不太想养着洪璋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倒是没听说,不知洪公生的什么病?我府上有宫中而来的太医,可以为洪公医治一二。」 洪岩知道,这是沈罗珏不想放人,如果太医去查,发现洪津没病,洪璋就更不可能回来了。 还好最近洪津是真的有些食欲不振,大概是年纪大了,入夏一热,胃口便不好。 第69页 于是洪玟代洪津谢过沈罗珏,言明可以叫太医去府上查看。 沈罗珏也不慌,洪津如果真病了,洪璋回去看两眼也不是不行,反正洪璋也不可能到他老父亲跟前尽孝,洪玟才是嫡长子。 看一眼就让洪璋回来,现在洪璋被沈罗珏吓唬的听话的很,而且沈罗珏手上还有水晶琉璃这一奇珍异宝,洪璋每天盯着他屋中的摆件,眼睛都是绿的,哪儿还记得起什么洪家的利益。 他当初能为了异宝抛弃多年好友的情分,自然也能为异宝抛弃家族。 听沈罗珏松了口,洪岩和洪玟像是完成目标般松了口气,觉得今天来找沈罗珏的事应当能办成,看沈罗珏的样子,心情似乎挺不错的。 洪岩率先说起,他先是以朝中最新的消息为开头。 「日前安宁传来消息,说已经定下齐王与钟家的婚约,想来不日便会有喜讯传来,齐王与公主同为贵妃名下,想必齐王大婚,公主会早些回安宁吧?」 沈罗珏早就从薛满堂那里得知此事了,与齐王定下婚约的本来该是钟婉宁,后来钟婉宁一个庶妹死活非要嫁给齐王,甚至还和齐王有了往来,说要给钟婉宁当滕妾,气的钟婉宁直接跑去找她祖父鲁国公,鲁国公做主,请庄帝成全有情人。 说白了就是让那个庶女自己嫁过去,也别做滕妾了,太丢钟家的脸,要做就去做正妃。 倒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对于钟婉宁来说,打击很大,她没想到家中姊妹竟然会耍手段来对付她。 朱瑶彧还收到了钟婉宁的信,信上言,她心情不好,想回定安来待一阵子,而今安宁流言四起,她听的难受。 第41章 .将此事捅破沈罗珏:为了人才,我被迫…… 「二兄大喜,我必定是要回安宁的,只是如今不过才订下亲事,成亲吉日还未定下,不好说会不会提前回安宁。」沈罗珏没有就钟家的他话题谈下去,两三句算是回应了洪岩的期待。 没得到沈罗珏确切的保证,洪岩静坐饮茶,颔首说了两句没营养的话,话题就又被洪玟抢走了。 洪玟知道沈罗珏不可能轻易放走洪璋后,干脆说起另一件事,「公主,临海日前有一件怪事,公主可曾听说?」 怪事?定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一天都有怪事发生,沈罗珏挑眉不语,不知道洪玟指的是哪一件。 「大郎所指,是临海奇石?」洪岩为洪玟捧场,没叫场子冷下去。 一旁静听的朱瑶彧煮茶的动作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只是她抬头看了眼沈罗珏,眼底一片冷然。 沈罗珏嘴角的笑也变得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正是临海奇石,天降破晓时,海上奇石来,临海外商自博罗国运来的奇石,上书四字古文,言『天下共主』,博罗国的商人运到我大庄,要将此奇石进献给我大庄圣人。」 「父亲确为天下共主,想必等奇石运到安宁后,父亲见到,会十分高兴。」沈罗珏还以为是什么事,竟然这那块破石头。 说是天然形成的四字古文,这话听听便罢了,怎么可能真是天然形成,多半是博罗小国想要拍马屁。 只是不知道庄帝知不知道洪津的卦象,怎么就那么巧呢? 沈罗珏听到「天下共主」四个字,就想起了之前从洪璋口中听来的荒诞现实,洪津就是因为八字预言才任由洪家与她接近。 天下共主,女为定安。 「奇石乃祥瑞,博罗国的商人不敢将此物单独进献圣人,故此来寻我洪家,想由洪家帮忙,将祥瑞运至安宁。」洪玟说到这儿,才算是图穷匕见,「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这是想用一块石头,来叫她暂时离开安宁? 对于洪玟洪岩来说,只要沈罗珏离开,他们将洪璋带回洪府的目的很容易就能达成。 朱瑶彧和薛满堂毕竟是四家之后,是不可能和他们直接抗争的,也就是沈罗珏在,他们不得不有所收敛。 沈罗珏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堂兄弟都打着让她暂时离开定安的想法。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两人的心思了。 洪津迷信预言,洪玟口上说不信,心中却不自觉的害怕沈罗珏,现在定安水混,他想查出齐家真相,沈罗珏不放人,叫他十分心急,干脆先将沈罗珏请走。 而洪岩虽然不知道什么预言的存在,但在他眼中,沈罗珏手上捏着洪璋和章强,还有齐月娥,几乎是捏住了他的命脉。 他不能向沈罗珏动手,只好让沈罗珏先离开定安,再徐徐图之。 沈罗珏是想按照她和庄帝说的时间,在她及笄之前回安宁,而不是现在回去。 随着齐王婚约落定,朝中齐王献王的争端似乎暂时消停的许多,但是私底下却依旧不太平。 之前沈罗珏让章叄帮她们抓住齐王献王联络他的人,他确实照做了,可惜抓来的是死士,被抓的时候就直接自尽了,薛满堂没亲自带人去抓,当时负责的人是秦盟,他的反应没有薛满堂快,哪个都没能拦下。 最后沈罗珏只得到两具尸体,好在尸体上都带着齐王献王府上的牌子,能够确认这两人确实是她两个哥哥的人,这点章叄并没有撒谎。 最近随着安宁的平稳,紫罗山附近多了不少陌生脸孔,想来她两个哥哥都想抓住齐月娥,派出了不少人。 她为免打草惊蛇,只让周溶月将人都记下,别动他们,保护好齐月娥。 第70页 沈罗珏想到这儿,玩味的看了洪家两人一眼,这两人还不知道,他们想保守和想探查的秘密,已经算不得秘密了。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博罗国的商人让洪家送奇石入安宁,那是信任洪家,洪家自行送去便是,正巧我有送与陛下的家书一封,劳烦洪家一同送去了,陛下看到此二物,必定欢喜。」沈罗珏端茶,「天热,喝热茶叫人心闷啊。」 端茶送客,洪玟和洪岩马上明白沈罗珏的意思,相继起身告退,洪岩临走前还跟朱瑶彧说了一声,叫朱瑶彧有空可以到他府上坐坐。 「你师姐很想念你,想找你说说话。」 朱瑶彧的回应是满口答应,但是肯定不会主动登门拜访。 她之前去寻过师父,师父同她说,叫她随性而为,莫要勉强,可见师父已经深觉师姐无救。 如果常蕴光真的很想她,为什么除了沈罗珏设下的第一场诗会外,再也没有登过门? 甚至也没有向她递过帖子,在家中举办筵席也没请过她。 朱瑶彧知道,一切早就与以往不同了。 「你要去洪岩府上看看吗?」沈罗珏等人走后,问了朱瑶彧一句。「你一直在担心。」 「师姐于我而言,有恩情,非是担心,而是伤心。」知道常蕴光和洪岩是在利用以往的恩情来逼迫她,朱瑶彧很伤心,「师姐是师父的女儿,就算洪岩的事暴露,她也不会出事。真正出事,需要我担心的人,是齐家双姝。公主,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表姐的想法,是现在就捅上去?」 「是,越早,于所有人而言,越好。」 现在沈罗珏手上掌握的证据确实不足以让齐王伤筋动骨,可以说,她们只走出了一百步中的第一步。 但因为齐王和钟家联姻,所以献王一脉肯定会急,只要沈罗珏愿意松手,将此事递到献王那边,献王会将剩余的九十九步全部走完。 「你在担心钟家人。」之前朱瑶彧和沈罗珏一样不着急,今天却突然同她说将事情捅上去了,唯一的不同,就是钟婉宁。 朱瑶彧默然,半晌后才开口道:「是。」 「此事,你不问问婉宁的意思吗?钟家已经与齐王定下婚约,日后荣辱与共,动了齐王,也算是动了钟家。」沈罗珏不想现在爆出,还是那句话,庄帝现在和齐王一脉关系正好,爆出来也没用。 「婉宁非是视家族利益为唯一,枉顾真相的人。」朱瑶彧对钟婉宁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且她与家中姊妹关系一向要好,她不会忍心看着自家妹妹跳入火坑,而无动于衷。」 哪怕这个妹妹居心不正,一心一意想去跳火坑。 钟婉宁就是那么一个赤诚的人,朱瑶彧与她相识多年,最是清楚。 「我说为何婉宁突然同我说,惧怕安宁流言蜚语,要来定安散散心,想来是你同她说,转机在我这儿。」沈罗珏瞭然,朱瑶彧这是个阳谋,只要她想要钟婉宁的帮助,就得帮钟婉宁解决心事。「表姐,为何不与我直说呢?难道我会拒绝吗?」 钟婉宁家学深厚,她本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好沈罗珏在紫罗县要设学堂,还差个学谕,她又不捨得让朱瑶彧过去,身边除了朱瑶彧,又没有一个才学上佳的女子。 钟婉宁正合适。 朱瑶彧心中一喜,「公主是同意了?」 「为了人才,总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我看洪玟和洪岩也坐不住了,便随了他们的心思吧。听雪,你去同洪长史说一声,如实告知他,他的父亲洪公病了,想他去塌前侍奉尽孝,叫他马上回洪府,看看洪县令和洪学谕走远没有,若是还能追上,就叫他们等一等,拉上洪长史一起走。」 听雪老实应下,马上去安排。 前脚刚从公主府出来,后脚就被公主府的人追上,说让他们等洪璋一起回府。 洪玟和洪岩都傻了,不明白定安公主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明明之前是不同意他们带走洪璋的。 「此女性情阴晴不定,叫人难以捉摸,果真是心思深沉之辈,不像个未及笄的少女啊。」洪岩感慨,几次和沈罗珏交锋,他好像都没占到便宜,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的位置。 沈罗珏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与她交手,有种被看穿的恐惧感。 洪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上一次让他有相同感觉的人现如今正在安宁城中,掌管天下。 洪玟深以为然,「是啊,难道父亲这一次,又没错吗?」 洪津确实很少出错,但是那个预言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奇怪。 一个女子,真能成为天下共主? 洪玟来不及多想,因为很快洪璋就被公主府的人送来,洪璋神情迷离,身上衣冠不整,一副刚被人从床上抓起来的样子。 还真是,洪璋正在后院小憩,谁知道薛满堂突然带着玄甲卫抓上他就走,还好他临行前机灵,带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然现在洪玟看到的就不是衣衫不整的他,而是一个穿着亵衣到处乱晃的登徒子。 「多谢薛娘子送我二弟出行。」洪玟看到洪璋,脸黑如墨,沖薛满堂行过礼后,伸手拽着洪璋上了马车。 快些回府去!他怎么会有如此丢人的弟弟! 第42章 .不忍挥刀向 第一步,是亲人的血…… 第71页 洪璋被送到洪家后,沈罗珏这边好生平静了几日,洪玟和洪岩可算不盯着公主府了,沈罗珏找了个机会,又把章叄也放出去了。 和洪璋一样,叫薛满堂派人暗中盯着,看看都和谁接触。 沈罗珏可以为了让钟婉宁安心,不亲手去对付齐王,但她不能完全失去对事态的把握,以洪家和章叄两条线为准,她能得到最实时的汇报。 钟婉宁已经启程往定安赶,沈罗珏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要等钟婉宁到位就行了,没想到又有件事,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 这件事是听雪告诉沈罗珏的。 自从听雪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后,她就慢慢的施展各种手段,将当初从宫中带来的一众宫人收拾的个顶个的听话。 培养出忠心后,她自然能靠着这些宫人从奴僕之中,探听到各种情报,而她去找朱瑶彧狠补了一下如何对情报归类整理。 最近她于这方面颇有成效,还真叫她从复杂繁琐的情报中找到了一个消息。 沈罗珏听完听雪的猜测后,有点儿不敢相信,「你确定是真的?」 「九成是真,不会错的。」 沈罗珏手指轻敲两下桌面,「好,你去叫表姐和阿彩来,商量一下此事究竟如何处理。」 如果是一般小事,沈罗珏会交给府上养的几个幕僚去商量着办,一般她是将自己在诗会上刷声望的事交给那些幕僚。 反正那些幕僚也是为此而来,他们将沈罗珏的公主府看做一时的踏板,沈罗珏也就当他们是工具人,正好可以让朱瑶彧不必成日去操心那些琐事。 只有较为重要的事情,沈罗珏才会叫朱瑶彧前来,需要用大量人手时,沈罗珏会叫上薛满堂。 朱瑶彧在门口碰见了薛满堂,一看到她,朱瑶彧就知道,事情小不了。 薛满堂也严肃了几分,她也知道,沈罗珏来到定安后,已经鲜少将她二人叫到一起议事了。 两人进屋后行礼落座,听雪叫两个心腹守好门,玄甲卫们一层一层的将此处护好,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安排好一切,沈罗珏才示意听雪将她探知来的情报说明。 「废太子将死,洪家密而不发,寻到了废太子之幼子,想随奇石送入宫中。」 朱瑶彧和薛满堂同时抬头看向沈罗珏,沈罗珏表现的很淡定,她剥了个桔子,等听雪说完。 「废太子之子,应当就在洪府中,多半是在洪玟夫人那里。」 薛满堂不禁问道:「听雪你这情报保准吗?废太子确实入春后就病了,但这病拖拖拉拉,没见他出事啊。」 其实一开始大家都等着废太子咽气,洪家好彻底改变阵营,谁知道等了好几个月,废太子眼瞅着好像都没大事了。 庄帝现在虽态度暧昧,似是对齐王更加上心,但因为有皇后和镜湖公主在,也没人敢打包票说废太子真不会有起復那一天了。 如果废太子真的死了,还留个孩子,那么洪家一直隐藏这个孩子的原因是什么? 「肯定是准的,我是从洪家原本的僕从口中探知,那些僕从本是侍候洪玟夫人的,洪玟夫人第一个孩子难产,此后无法生育,不知寻了多少药方也不管用,洪玟有两个妾室,那两个妾室自打洪玟夫人无法受孕后,便也没了动静。」 朱瑶彧和薛满堂有点儿懵,后宅私事她们确实有所接触,但并不是非常熟悉,听雪的暗示她们俩完全没听懂。 沈罗珏忍俊不禁,「听雪,你说的明白些,小娘子们不懂。」 听雪啊了一声,瞭然一笑,「是,洪玟夫人善妒,故此对洪玟的妾室下了药,确保自己的孩子是洪玟独子,洪玟不喜风月事,因此多年来后院不曾添人,但前段时间,洪玟后院总能听到有婴儿啼哭之声,有奴僕见到洪玟夫人身边的婢女出门悄悄买了不少婴孩用的东西。」 朱瑶彧和薛满堂懂了,她们俩不想对洪玟后宅的事发表看法,朱瑶彧直指这些情报中的漏洞,「听雪你如何确定,那孩子是废太子的?」 听雪非常确定的点头,「如若不是太子之子,洪家何故遮遮掩掩?去年太子被废时,太子妃惊慌之下撒手人寰,本就十分蹊跷,宫中诸人私下议论,说看到有个和太子妃体型相近的宫女,连夜出宫去了。」 这些宫人一般不过是道听途说,无人亲眼所见,不过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一点儿私密,只要没有做好保密工作,转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 他们口中的「道听途说」,多半是真的。 「你是说太子妃还活着!」朱瑶彧惊唿一声,她记得太子当年没有其他妾室,只有太子妃一人,「所以那孩子,是太子妃回到洪家后诞下的!」 「太子妃乃是朱氏女,算是瑶彧你的堂姐,你竟然不知情吗?说起来,太子妃的姨母是洪璋的夫人,太子的孩子,为何会让洪家大夫人去养?」薛满堂说着说着明白了,「对啊,咱们把洪家二夫人接到公主府了。」 朱瑶彧真的不知道太子妃还活着,甚至朱家都没人知道。 「所以说,洪府中有两个不存在的人,一个是废太子之子,一个,是太子妃。」沈罗珏总结了一下这个情报的重点。 「那为何说废太子快要死了?」薛满堂不明白,废太子离定安有不少距离,听雪又是从哪儿得知的? 「这个多亏了张女医,她不是去给洪公瞧病吗?她说洪公以男女有别为由,叫她隔着手帕诊脉,那脉象乃是将死之人,她以为洪公快死了,谁知等离开时,洪公特意送她,脸色红润,不过是有些上火罢了。」 第72页 「张女医同公主说了此事后,公主叫张女医正常看病,张女医同婢子说,那人虚弱至极,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了。婢子命奴僕去洪府打听,洪府的杂役说,他们偶尔听见洪公屋中有年轻男人咳嗽的声音。」 朱瑶彧明白了,「能住到洪公的屋中,想必是洪公极为亲近的人,但洪公的子孙皆是身体强健,唯一能让洪公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太子了。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啊。」 「天下无不漏风之墙,几个大活人,再怎么藏,也不可能真的藏好。」薛满堂搓了搓手指,眼底跳动着战火,「公主打算如何?」 沈罗珏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杯中清水盪出涟漪。 她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来,「杀。」 薛满堂和朱瑶彧对视一眼,同时垂眸应是。 她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将那个位置让给任何人,朱瑶彧和薛满堂都清楚,她们想要得到权力,必须让沈罗珏登上皇位。 那个孩子,万万留不得!不光是孩子,如果可以,太子妃也不能留! 薛满堂和朱瑶彧下去商量如何动手更妥当,因为沈罗珏要动手去掉的是她侄子,两人默契的不让沈罗珏出谋划策。 就像当初高祖对亲姑姑泌阳公主下手时一样,以后青史所书,就是底下人自己动的手。 「听雪,你立了大功,此事我记下来了。」沈罗珏夸了听雪一句,听雪站在她身侧,欲言又止。 「讲吧,此时就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讲?」沈罗珏疲惫的微微合眼。 「公主当真,要动手?太子妃乃是您的表姐,那孩子是您的亲侄,或许,可以和洪家谈谈,让他们放弃。」 「留下她们,就是无穷无尽的祸害。」沈罗珏也不想动手,可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如果没有直播间的帮忙,她早就死了。 死在皇权倾轧之中。 她想要权力,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她永远都不要再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她要当棋手!她要掀翻这一场场争权夺利的棋局! 所以,不能留下。 沈罗珏也想将那个孩子与太子妃远远的送走,但洪家不会同意的,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让她三言两语就说动呢? 废太子如果死了,洪家再将那孩子送到庄帝面前,庄帝难保不会心动。 比起年轻体壮的儿子,嫡孙年纪小,还是嫡出,若是被立为皇太孙,对庄帝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齐王献王不是嫡出,皇太孙的身份一出,天下儒生绝对会拥护皇太孙,洪津是太子恩师,伴有从龙之功,朱氏女为太子妃,身为太孙母家朱家安有不支持的道理? 四家得一半,另外两家掀不起风浪,届时朝上的中立派和皇党也会支持太孙,而非两个庶出皇子。 沈罗珏已经能想见,到时候局面会是何等一边倒了,洪家真是藏了好一手,洪玟和洪璋在其中又充作什么角色呢? 他们明面上一个是为二皇子加害齐家的长史,一个是想为好友伸冤,找到真相的学谕,实际上真正被蒙在鼓中的,恐怕只有出身洪家旁系的洪岩。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前程帮助洪璋戕害好友,他以为自己在避免洪玟一意孤行,牵连洪家名望,实际上,洪玟洪璋两人不过是在演一齣好戏。 看似兄弟不和,叫齐王献王两方为得到洪家支持而投鼠忌器,实则是在掩护那个孩子。 沈罗珏现在甚至怀疑,洪津叫洪璋说的「天下共主,女为定安」的预言,都是在骗她!那奇石很可能也是洪家的把戏。 第43章 .夜半杀人时可不能轻易放过洪家 深夜,洪府内。 洪津站在门口抬头望月,明月高悬在空中,似水银光洒落,寂静院内,有脚步声响起,身后有人步步行来。 洪津回过头,手持药碗的洪璋低头向他行了一礼,低声道:「父亲。」 「他如何?」 「情况看上去比前几日好些,但……」洪璋想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摇摇头,「可能撑不过今日。」 好一些不一定是人已经好了,很可能是迴光返照。 「唉,生死有命。」洪津心头一酸,对于这个外孙,他向来疼爱,他曾想着,要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太子,叫外孙成为天下最好的皇帝。 而今想来,二十年,不过一梦。 「奇石一事不能再拖了,明日你与大郎一同前去安宁。」 「父亲要我与大兄同去?那洪家……」 「老夫在,能有何事?你不是已经安抚住定安公主吗?你大兄一心一意想要查清齐家的事,别让他留在这儿了。」 洪璋应了一声是,他知道,对于父亲来说,他才是最适合洪家的家主,而兄长,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人物。 其实手握大权对大兄来说也不是好事,洪玟到底是不太了解这朝廷上的尔虞我诈,齐家生了两个好女儿,被齐王看上,还不愿献上女儿,这就是错。 皇权至高,哪儿容得下丝毫忤逆? 「父亲,定安公主其人并不简单,送奇石入安宁一事,儿子心中总有疑虑,恐生事端,不如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才好保护。」 那个孩子实在太重要了,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洪津点点头,同意了洪璋的打算,「此事交由你,务必将奇石,完好无损的送到安宁。」 第73页 「是,父亲放心。」 「恩。」 洪津点头入屋,他刚走,心腹便穿院而来,向洪璋行礼道:「郎君,定安公主前来拜访。」 「此时?」洪璋后背一凉,天都黑了,为何定安公主会来? 「是,定安公主说,听太医言,阿郎病的重,故此前来看望。」 洪璋额角的冷汗不自觉划过脸颊,落在领口,他心中有勐烈的不祥的预感。 在公主府多日,洪璋虽然没有对沈罗珏说实话,但他十分害怕沈罗珏,外人看不到沈罗珏的野心,他看到了。 正是因为知道沈罗珏有野心,还在往那个方向努力,所以他才会害怕,他害怕沈罗珏动手。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定安公主府上的太医过来,那太医也真是,明明叮嘱她不要向外人说明情况,怎么还报给公主了呢? 洪璋急的不行,两步到门口想去跟父亲说一声,结果刚一推门,就听到了父亲从里间传来的低泣声。 想到太子如今的模样,洪璋也难受,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如今不人不鬼的躺在床上,每天艰难度日。 唉,还是先不要打扰父亲了。 洪璋想着,自己到前院去迎接沈罗珏。 沈罗珏深夜前来,是因为薛满堂打算晚上动手。 夜长梦多,早些动手心里早点儿踏实下来。沈罗珏坐在上位,朱瑶彧跟随她坐在左下一位,洪璋与洪玟的夫人坐在沈罗珏右手,只等洪璋洪玟到。 二夫人出身朱氏,与朱瑶彧沾亲带故,她上来就开始和朱瑶彧交谈,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寒暄话,使得场上并不尴尬。 洪玟进来后一脸迷茫的向沈罗珏行礼,而洪璋则是脸上带笑,十分圆滑。 沈罗珏一看两人的状态,就知道这两人知道的东西不一样多,前者可能也被瞒了一部分。 如果洪玟不喜风月事,不爱往后宅跑,那么洪家大夫人可能会向他隐瞒孩子的来歷,这样的藉口多着呢,直说是闺中好友的孩子,帮忙待一段时间也正常。 甚至说是洪璋的庶子,洪玟估计也会信。 「恭迎公主,没想到公主竟夜间前来!公主有心了。」洪璋落座在二夫人身旁,人刚跪坐下来,张嘴就为沈罗珏歌功颂德,「若父亲知道公主此举,想必病也会好转许多。」 「夜间清爽,定安宵禁晚,我便踏着月色前来叨扰贵府了。听闻,洪公病的严重,看来确实不清啊。」 沈罗珏人都到了,洪津还没来,这一看就是病的下不来床了。 沈罗珏话锋一转,同朱瑶彧说,「回府后,换个太医过来,看来张女医的医术还是不够精湛,若是耽误了洪公身体,乃是我之大罪。」 换人可不行!洪璋知道沈罗珏带出宫的那些太医都有几分本事,要说医术最高的,还是要属张文元。 其他人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定安的医者,太子现在还没咽气呢,万一能被治好呢?现在皇孙还是太小了,不如太子起復更好。 于是洪璋连忙阻止沈罗珏接着说下去,「公主!不必换人,张女医已经医治多日,已有好转,父亲上了年纪,酷暑难耐,过几日天气凉爽下来,父亲想必就能大好了。」 洪玟不知道洪璋在说什么哑谜,还有父亲,明明父亲白日里还挺康健,怎么到晚上就病的下不来床,甚至不来迎接公主了呢? 他不懂,但他知道沉默,他知道洪津的任何行为都是有原因的。 「过几日就能大好啊?那就行,我这来的匆忙,还未曾用过晚膳……」 「巧了,我等也未曾用过呢,大嫂,不如叫膳房准备一桌?」 大夫人笑着应下,定安公主刚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派人去通知膳房准备好吃好喝的了。 总不能让公主来了就赶紧走吧。 沈罗珏和朱瑶彧在前院和人畅饮开怀,而后院,洪津哭的累了,叮嘱心腹奴僕好生伺候太子,随后自己走到了院中另一处屋子,早些睡下了。 洪家当然早就用过饭食了,夏日天长,此时天都黑了,早就过了饭点。 洪津睡下后,吹灭了屋中的灯,院落里除了庭灯外,再无光亮。 薛满堂穿一身黑衣,携三人一同蒙面,利索的爬上洪家后院的墙,顺着墙飞身上了房瓦。 她让其他三人去解决后院的太子之子,以及太子妃,自己则落到了洪津的院落。 听雪的情报当真是立了大功,薛满堂已经清楚太子和太子之子在哪个院落,而洪府现在的分布,和公主府差不多,问问公主府中原本洪府的下人就行了。 薛满堂身形如雁,在房上飞速的移动,落地无声,像是一只轻盈的狸猫,找到洪津所在院落,她翻身下去,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过往巡逻的僕从疑惑的看了一眼,只看到被昏暗灯光笼罩下无人的角落,他摇摇头,不当回事的离开了。 薛满堂躲过几波巡逻,大致摸清了巡逻的规律后,摸到了洪津小院的小膳房,膳房中熬制着药汤。 有人过来端药,薛满堂跟随那人,一路跟到了西北方的阁楼内。 洪府是真的大,一个院落有数间房,若没人带着,还真不知道人究竟住在哪儿。 白日里,张文元来瞧病时,被带到西南角的房间,若是薛满堂也往西南角去,肯定找不到人。 第74页 见那奴僕提着灯进了阁楼,点亮一室烛火后,很快端着空碗离开,薛满堂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她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像是一缕幽魂,给予每一个看见她的人致命一击。 沈罗珏与朱瑶彧用过饭后很快离开,在她们离开时,洪府还静悄悄的,没有别的动静。 夜深了,洪府的主人们打算睡觉时,他们的心腹才惊慌前来。 这一夜,洪府乱作一团。 沈罗珏与朱瑶彧坐等薛满堂,一直等到将近天亮,薛满堂才领人回来。 她们一行人身上狼狈急了,一看就是逃了一夜的命,薛满堂叫其他三人下去休息,自己留下,向沈罗珏行礼道:「标下幸不辱命!」 正巧听雪也从外面进来,她打探到了新的消息,「公主,洪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昨晚洪公梦中惊厥,幸而被救了回来。」 沈罗珏点点头,松了口气,「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朱瑶彧还有些紧张,虽然此计是她和薛满堂一起定下的,但她不太放心。「阿彩被发现了?」 「是他们三个被发现了,他们还杀了太子妃,闹得动静大了些。」薛满堂又向沈罗珏行了一礼,「如此一来,公主可放心了。」 「没办法放心,我们还有两个最大的阻碍没有去除。」杀了人并不会让沈罗珏开心,因为这并不代表她的胜利,「洪家老狐狸,若不是听雪探听到消息,还真是被他们摆了一道,洪家还想左右逢源,想的挺美啊。」 朱瑶彧和沈罗珏的想法一样,「公主,他们竟敢欺瞒公主,不能轻易放过。」 「是啊,但要怎么对付他们呢?」沈罗珏看向薛满堂。 薛满堂正站在一旁擦染血的短剑,闻言立马说道:「杀了他们!」 朱瑶彧被薛满堂一句话说的,喝茶差点儿没呛到。「你杀气太重了,洪家留着还有用处,公主,不如将对付洪家的事,交给齐王去做吧。」 沈罗珏也正有此意,洪津的算盘空了,那就让洪玟吃点儿甜头。 他不是要查齐家的事吗?献王动作太慢了,她来帮一把。 第44章 .人命为草芥朱瑶彧:我厌恶的,是他们…… 最近献王沈曦日子不太好过。 自护国寺乱民刺死一事后,朝廷风波不断,两派厮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沈曦藉此机会干掉了不少沈昂在朝中的爪牙,当然,他的献王一脉也有所损伤。 如果不是贤妃叫他住手,他非得和沈昂不死不休,一定要让沈昂伤筋动骨不可! 本以为是双方两败俱伤的场面,谁知道齐王摇身一变,竟然被庄帝赐婚,和钟家联姻,钟家手握兵权,虽非四大家,可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立马压了沈曦一头。 这叫沈曦非常难受,而且他之前好不容易查到齐王的把柄,还在紫罗县给断了! 想到此事,沈曦更难受了,他最近没事儿就往宫里跑,想从贤妃这儿得到些妙计。 「你总跑来宫中做什么,如今局势,你便是住在宫中也无用。陛下有意抬举齐王,此时更不应乱,老老实实当你的献王,莫要生事。」比起急的上蹿下跳像只猴的儿子,贤妃非常淡定,每天吃斋念佛,过的可安稳了。 譬如此时,沈曦从宫外来寻她,她不紧不慢的为沈曦煮茶,还能慢条斯理的安抚沈曦,与眼前急的双眼泛出血丝的沈曦完全不同。 沈曦最近急得上火,嘴角长了个火疖子,说话都疼。 见贤妃还劝他老实呆着,他心里更是难受,含煳说着埋怨的话,「阿娘,不是儿子沉不住气,是沈昂当真可恶!咱们在紫罗县的人折了一波接一波,叫儿子怎能不气!」 贤妃闻言,垂眸莞尔,手腕转动,一点点碾碎茶叶,轻微细碎的声音在她手下响起。 像是人无力的哀嚎,随着她的微微用力,变为粉末。 「曦儿,煮茶需要耐心,去粗取精,方可烹得一壶好茶,但不管原料有多好,若火候不对,茶便毁了。齐王看似风光,可他如今是被陛下架在火上烤,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可以毁了他。」 贤妃说着,嘴角笑容一直没有落下,手上也慢条斯理的继续煮茶的步骤。 沈曦听的入迷,看的也入迷,半晌才拱手相问,「儿子愚钝,请阿娘明示。」 「紫罗县的人被挡住,不一定是齐王的人动手。」 「不是沈昂?那能是谁?难道是定安?不可能,定安她怎么能有那本事,估计此刻她正在定安城内等待道观建成,好早些回安宁来,不必在外面受罪呢。」 「咱们派去的人,除了第一波自绝外,其余人多是查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递上来后,才失去音讯,不是阿娘瞧不起贵妃母子,只是他们没本事将一地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 贤妃早就察觉紫罗县不对劲了,因为她曾与紫罗县的山匪有所来往,在她印象中的紫罗县,绝不是现在的模样,想要从罗安寨劫人出来,也没有现在这般困难。 正是因为有来往,她才会知道齐王疑似在罗安寨买了个良家女,可惜之前罗安寨的人十分谨慎,与各方势力有所交集,让她没能查清楚,甚至没能拿到确凿的证据。 「阿娘的意思是,有人在帮沈昂!」 沈曦猜测的话语一说,贤妃被气的笑容一僵,所以她生的儿子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笨? 第75页 平时看着也挺好,栽赃陷害的手段玩的不错,为什么一涉及到动脑子的时候,就不行了呢? 贤妃干脆公布答案,「是定安,罗安寨被薛三娘子带人剿了,现在紫罗县是她的地盘,比起齐王,她是更可怕的敌人。」 沈曦下意识露出一个绝不可能的表情来,他对沈罗珏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在护国寺山上,他救下了被刺杀的沈罗珏,沈罗珏柔柔弱弱的被薛满堂护着回安宁。 说他柔弱的妹妹非常有手段,比齐王更难对付?沈曦根本无法相信。 贤妃倒是对此接受良好,「阿娘同你说过许多次,不要小看任何人,更不要被女人矇骗。」 「定安还未及笄,而且她在宫中多年,从未见过她……」沈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在他心里,沈罗珏就是个普通公主,如果沈罗珏没有牵扯到护国寺刺杀一事中,他甚至想不起来沈罗珏的样子。 「谁不是在宫中多年,又有谁能说自己看透了另一个人?曦儿,你是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我的儿子,被别人踩在脚下。」在贤妃看来,儿子只是让她获得最后胜利的工具。 所以虽然这个工具不太聪明,但她也没想过要换,没办法,谁让她只有这一个工具呢。 「阿娘对儿子真心以待,儿子以后若能登基,必定会奉阿娘为太后,听阿娘的话!阿娘,紫罗县若是动不得,那该从何处接着查呢?」 贤妃听着儿子的花言巧语,笑的不行,但再开心的笑,也没有影响她的手,她手上动作不紧不慢,一点点的筛茶。 她的手就像她的心,一直很稳。 「去定安,拉拢洪家。我要让贵妃知道,谁的儿子,更得人心。」 —————— 说来也巧,沈罗珏前一天晚上才说要帮献王一把,第二天她就收到紫罗县传来的情报,说献王的人往定安去了。 算算从安宁到紫罗信息传递的速度,沈罗珏有些无趣的将紫罗县的信放在桌面上,同朱瑶彧说道:「我以为献王能沉住气,没想到,齐王才刚被架上去,他们就坐不住了。」 朱瑶彧手持团扇,摇晃间微风拂面,带走了燥热,只余下一片清凉,屋中凉气十足,解了酷暑。 她移步桌前,拿起信,大略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道:「想必是齐王与钟氏女的婚约定下不久,献王便坐不住了,早听闻献王性急,果真如此。」 「没想到贤妃也没劝住献王,不过倒是方便了我们动作,紫罗县太小,有些东西不好布置。阿彩呢?」 「她说要去亲眼看看洪家的反应。大概是去凑热闹,要我说,如今太子一家已经到地下团聚,洪家能有什么反应,不过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沈罗珏闻言,疑惑抬头,不解问道:「表姐,你好像很讨厌洪家啊。」 之前朱瑶彧对洪家的印象就只是对四家的印象,没有多少偏颇,现在听她说话,却能明显感觉到朱瑶彧对洪家的厌恶。 除了太子一事外,似乎洪家也没做别的,想要从龙之功,同时身为太子外家,帮扶太子,其实洪家的选择是没错的。 朱瑶彧为何不喜洪家? 「不瞒公主,当初陛下一意孤行,想要废除太子,皇后与镜湖公主想同洪家一起,与陛下说情,洪家当时装聋作哑不说,太子刚废,洪津便称病离了安宁,回定安来了。」 朱瑶彧说到这儿,眉目一厉,怒上心头,「洪家既然已经选了明哲保身,何故还私藏太子妃与皇孙?甚至还将废太子从流放之地秘密接到了定安,可见他们贪心至极,又想保下家族,又想叫太子起復,可他们从未想过,如果此事败露,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 「那些人并不无辜。」沈罗珏知道,太子私逃是大罪,如果是她,为了保证太孙身上没有污点,肯定会将当初押送太子的人全部秘密处理掉,然后恢復太子的位置。 就算到时太子已经死了,恢復太子之位已经无用,也可以为太孙挣得一个好出身,省的齐王献王一脉拿此事来攻击太孙得位不正。 洪家肯定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是参与到太子一事中的人,没有无辜者。 「是啊,他们并不无辜,但谁能与洪家对抗呢?像是齐家,不也成了这盘棋中微不足道的小卒?他们被裹挟着,除了死,别无选择。」朱瑶彧生气,是因为洪家的自大和傲慢。 洪家为了拥有更多权势,设下一盘局,前前后后牺牲了多少人? 他们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 朱瑶彧不喜欢这样的态度,这会让她想起当初她请求父亲将西成之事上报,救救西成百姓时,父亲的冷漠。 父亲同她说,「死的不过是一群平民,不过是这大局之下无力成为棋手的棋子。」 朱瑶彧太讨厌这样的话了。 沈罗珏理解朱瑶彧的心情,她起身,拍了拍朱瑶彧的肩膀,安抚她:「人死不能復生,我们能做的,是不要让被牺牲的『棋子』变得更多。将那些高高在上的棋手拉入棋盘中,用他们的规则,让他们成为被牺牲的棋子,这是我们要做的。」 朱瑶彧闭目,平静心中情绪,「是我不对,叫公主费心,洪家的事,公主打算如何安排?」 「你觉得呢?」 「献王的人要来定安,人到齐,戏可以开始唱了。不如做一回『媒人』,叫天造地设之人相遇,洪玟想知道的,让献王告诉他。」 第76页 朱瑶彧的意思,是让献王的人查到洪家头上,并且叫洪玟知道,献王手上掌握了不少齐家之事的真相。 「洪玟不一定有用,不如换洪璋。想必现在,洪璋很想要一个叫洪家能再强盛百年的机会。」沈罗珏伸手指在信的末尾,「等阿彩回来,表姐帮我同阿彩说一声,叫她带人去紫罗县接婉宁,顺便将齐王留在紫罗县的人清除干净。」 「是。」 第45章 .顺则使安定婉宁之意,顺则使安定…… 钟婉宁驾马而行,一路春景烂漫,她却无意欣赏。 婢女兰香见她一言不发的在前头赶路,有些担心的驱马至前面,喊了一声:「娘子!不如停下休息片刻吧!」 「好!就在前面林子里歇息!吁……」钟婉宁拉紧缰绳,让马慢慢停下,身后的侍卫与婢女松了口气,终于从快马加鞭的赶路状态中歇息一会儿了。 马累了,人也累了。 林子中有一片空地,想来是往来商旅清理出来的,正好不远处就有流水潺潺声,钟婉宁翻身下马,放坐骑去吃草喝水,自己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拿出水囊,喝了两口,神情郁郁。 兰香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旁的树上,她的马可不是钟婉宁骑得神骏,不拴着也不会到处乱跑。 她走到钟婉宁身前,小心问道:「娘子,不如生火做饭吧?」 「饿了便做,不知河中有没有鱼,我去抓两条回来。」钟婉宁没有将坏心情发泄在婢女身上,甚至还主动揽事做,想以此来逃避心中的烦闷。 兰香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钟婉宁已经走了,她看着钟婉宁的背影,重重嘆了口气。 「娘子这样不行啊,阿姊,还有多久能到紫罗县?」另一个婢女梅香过来问道。 兰香看了眼太阳,回答道:「午后吧,过了这片林子,就是紫罗县了,希望朱娘子能宽解娘子。」 「朱娘子好像没在紫罗县,在定安城,公主也在定安城,娘子不一定想见到公主。」梅香知道钟婉宁的心结在何处,因此说话吞吞吐吐。 她害怕钟婉宁因为厌恶齐王,所以同样厌恶齐王的妹妹,虽然定安公主不是齐王亲妹,却与齐王同为贵妃名下。 兰香瞪了眼梅香,「你怎么什么话都说?朱娘子向来聪慧,娘子与她最为交好,有朱娘子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梅香嘴上应是,心里却不这么觉得,真能没事吗?朱娘子再与娘子交情好,那也比不上娘子的姐妹啊。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前头有马蹄声,侍卫们警惕的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手放在腰间刀柄上。 兰香梅香两人快速往河边走,直到看见钟婉宁的身影,两人才停下。 等她们到钟婉宁不远处,马蹄声的主人也出现在路的尽头。 一身红衣劲装,高高束髮的少女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她姿态轻松,不像是在赶路,倒像是在马上欣赏路边的风景,十分惬意。 看到来人,兰香轻唿一声:「薛娘子!」 钟婉宁闻言,举着尖锐的树枝回头,树枝上已经插了一只肥硕河鱼,还在甩动尾巴,河水打在钟婉宁脸颊上,像是一滴滑落的泪珠。 薛满堂闻声看过去,率先一眼看到了在河中淌水叉鱼的钟婉宁,她挥了挥手,「婉宁!!」 马上的人笑容灿烂,让钟婉宁心情也变好了许多,她学着薛满堂的样子,晃了晃手上的鱼,算是回应。 薛满堂接到了钟婉宁后,两人在外面野炊一顿后,直接往紫罗县去,到紫罗县歇脚一晚,第二日便到了定安城。 彼时定安城内多了不少生面孔,大多数是从安宁与西成而来,据说是来找洪家做海上奇宝生意的,还有几个人找到了公主府,说是要做公主府的水晶琉璃生意。 他们看着没有任何异常,但沈罗珏已经确定这些人是献王的人,因为从她这儿买的水晶琉璃摆件,当天就摆在了洪璋的屋子里。 听雪的情报工作做的当真不错,现在洪家大小事几乎都在她的监控之下,洪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沈罗珏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钟婉宁到的时候,沈罗珏正好在同听雪交流情报,一听说薛满堂带着钟婉宁回来了,沈罗珏马上让听雪去寻朱瑶彧过来,见一见这位数月未见的好友。 朱瑶彧想必也是心急,薛满堂和钟婉宁还没进屋,朱瑶彧就先到了。 「表姐今日走的可真快,听雪都没能跟上你。」沈罗珏调侃道,同时伸手示意朱瑶彧落座。 朱瑶彧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刚走两步,就听到薛满堂在屋外喊:「公主!我把婉宁带过来了!」 「外面酷热,进屋来饮茶!」沈罗珏也跟着喊了一声,引来朱瑶彧略有责怪的眼神。 这样高声喊,不合礼数不说,还容易伤了嗓子,公主怎么和阿彩一样胡闹呢?朱瑶彧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同阿彩说一声,叫她说话办事稳重些,莫要如此跳脱。 这样的想法在看到钟婉宁后,暂时被朱瑶彧抛到了脑后。 「婉宁!」 钟婉宁也不禁喊了声:「瑶彧!」她喊完后,规规矩矩的同沈罗珏行了一礼,「见过公主,请公主安!」 「免!在自家府上不必多礼拘束,你与表姐多日未见,去说说话吧。」 沈罗珏和钟婉宁不算特别熟,打个照面就放她和朱瑶彧离开,她打算等一会儿吃晚饭再叫人回来。 第77页 钟婉宁喜不自胜,同沈罗珏又行一礼,随后与朱瑶彧离开。 沈罗珏同薛满堂笑着说,「故友重逢之喜,叫表姐都没了正形,今日她来我这儿,甚至还没坐下一会儿呢,来,阿彩你替她坐。」 薛满堂同样是哈哈一笑,不客气的落座,「倒是很少见到瑶彧这般心急,我以为瑶彧是个风轻云淡的世外客,不曾想也是红尘人。」 「人在世上,谁也不能羽化成仙不是?你一路颠簸,也该叫你下去休息,不过我心急,想知道些事,故而留你片刻。紫罗县内近期可有异常?」 「献王的人手已经全部撤出紫罗县,齐王留下的,某已经全都清理掉了,周县令做的不错,紫罗县如今政通人和,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条,周县令叫某同公主说一声,公主在后院种的东西,快能收穫了。」 沈罗珏一算,这种子种下去到现在,也就两个月,不过六十天的样子,竟然就能收穫了? 而且一般来说,红薯是四五月份种下,九十月份才能收穫,系统跟她说高产种子不能在零度以下生长,其余温度不会太影响种子的生长,不过之后的品种,就不会像初期这些这么好了。 但就算没有现在的种子好,这东西也相当逆天了,如果产量和现代的红薯一样,那绝对可以解决大庄的粮食短缺问题。 只要红薯能种到整个大庄,那大庄的百姓,至少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那是个好事,我等溶月给我送来好消息,你同婉宁说过,我要她办的事吗?」 沈罗珏让薛满堂去接钟婉宁,也是为了让薛满堂先试探一下钟婉宁的态度,如果钟婉宁并不想掺和到她夺位的事情中来,那就没必要予钟婉宁大任,在她上位之前,紫罗县的学谕,就是钟婉宁最高的位置了。 薛满堂的表情有些奇怪,她还仔细想了想,组织好语言才说,「她同意了,但又好像没有同意。」 「这是什么话,是她有什么条件吗?」 沈罗珏自然希望钟婉宁能帮她,单看朱瑶彧与她交好,便知道她能力非同一般。人才有些要求很正常,只要不是非常过分,沈罗珏都能接受。 薛满堂摇摇头,「她没有条件,只是她如今心思恐怕不在这些事上。某看她郁结于心,怕是有可心病,此次齐王与她庶妹一事,当真是让她伤心了。」 大家族的姊妹,有的关系非常好,钟婉宁和她庶妹就是如此,她不是喜欢齐王,这份伤心,是源于庶妹的背叛。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庶妹能说出宁做滕妾,也要嫁给齐王的话来,想必是对齐王情根深种啊。」沈罗珏能理解钟婉宁的心情,被一个亲近的人背叛了,换谁都不好受。 关键还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子,比起伤心,恐怕对钟婉宁来说,不解更多。 「情又算是什么东西,一时情动,便忘恩负义,叫亲姐姐伤心,钟茉儿未免太没有良心了些。」薛满堂也为钟婉宁叫屈,她和钟婉宁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也清楚钟婉宁为人品性,钟婉宁对人赤诚,亲妹妹背叛的痛苦,于钟婉宁而言,不亚于心头被插一刀的痛楚。 「你又怎知,是一时心动,而非不甘?钟家庶女如果能当上皇后,那可真是叫家族添光的好事,即便不能当上皇后,做妃嫔,或是齐王贵妾,那也比嫁给六七品官员做正室,更为富贵。」 沈罗珏向来不喜欢用感情来探知一个人的想法,正如薛满堂所说,一时情动罢了,过了那一时,人的所思所想所为,就有了明确的目的。 钟婉宁的妹妹钟茉儿,她或许一开始是真的喜欢齐王,但后来她宁愿同亲姐姐反目争抢,也要当王妃,绝对不可能只是因为喜欢。 薛满堂面上迷茫,显然沈罗珏一细说,她就听不懂了,在她处理人际关系的脑迴路里,钟婉宁是好人,钟茉儿是坏人,就这么简单。 「你不懂便算了,想必婉宁是明白的,所以她才伤心。你可以同婉宁说一声,若今时今日,她为权臣,她的妹妹绝对不会弃她而去。」 如果钟婉宁有权有势,她妹妹巴结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捨弃她,甚至踩着她去攀齐王? 第46章 .长寿过九龄秦九龄 薛满堂记住沈罗珏的话,准备有空就跟钟婉宁好好说一说。 「婉宁已经离开安宁,来到定安,想必很快她就能想通了,紫罗县现在暂时清静了,下一步,该轮到定安了。阿彩,章叄还在紫罗县吧?」 「没有,他已经离开紫罗县,来定安了。」薛满堂摇摇头,「公主还要用他吗?章叄此人一直没有说实话,他绝对和齐家的事情有脱不开的关系,现在还随着献王的人马来定安,最好还是……」 说着,薛满堂做出一个割头的动作,章叄肯定是当年的章强,齐家一家老小那么多条性命,都是他带人杀了的。 沈罗珏当初将章叄放出去,为的是通过章叄查清楚齐王和献王的人马,现在她们已经找到了所有人,章叄似乎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对,他还是有一些价值的。 「暂时先不要动手,你觉得他是献王的人,还是齐王的人?」 「肯定是齐王啊!当初不就是齐王下令要对付齐家吗?」薛满堂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 沈罗珏倒不这么觉得,「如果他还有另一个主子呢?章强此人,出身西成,薛程在西成养了一批自己的人马,如果齐王是藉助薛程之力,办的此事,那章强的身份,就不好下定论了。」 第78页 薛满堂越听越迷煳,「他什么身份,都不妨碍某杀他!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某定奉上他项上人头!」 想不通就不去想,薛满堂的世界里简单的很,她听沈罗珏的,沈罗珏让她杀,她就杀,不让她杀,她便不动手。 沈罗珏抬头看向薛满堂,薛满堂眼睛透亮清澈,她当真是一个忠心赤胆之人。 「好,先不要动,你帮他一把,让他和献王的人联络上,再藉由他,让洪玟注意到献王的人。对了,别忘了,要将他的行踪实时报给洪璋。」 薛满堂不知道沈罗珏的想法,只行礼答是,回去简单洗漱一番,就安排人去了,晚上回公主府和好友们开席吃酒。 沈罗珏在公主府宴请她未来的肱股之臣时,外界风起云涌。 残阳如血时,一身着麻衣脚踩破布鞋的身影在城中小巷内穿梭,他的动作迅速,犹如一只躲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叫来往的行人只能瞧见一道黑影,看不到他的全貌。 他一路跑到一处死胡同,谨慎的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无人,一个蓄力窜上了墙,结果人还没在墙上站稳,一道绳索便从身后扔来,用巧劲拴在了他的腰上。 章叄用力想要摆脱,可腰上传来巨大的拉扯之力,将他瞬间拉下墙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章叄龇牙咧嘴的躺在地上,若不是他调整了下落地的姿势,恐怕这一下能给他砸出断骨之伤来。 轻声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响起,章叄背后汗毛直立,瞪大眼睛抬头看向绳索的来处,他看到了站在黑暗角落中的绳索主人。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是一个眉间带有疤痕,划过半边侧脸的少女,她有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嘴角的弧度并无感情,冰冷的像是她腰间挎着的长刀。 章叄倒吸一口凉气,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小心的跪伏在地,「小人、小人给秦什长磕头,还望秦什长饶了小人啊!」 秦九龄嗤笑一声,抬腿一脚踹在了章叄肩膀上,将章叄踹的滚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跪我?」 「是是是,小人不配,小人不配。」章叄眼底本有愤恨,想起眼前这位的手段,心中又燃起惧怕,眼中唯余恐惧。 他现在只想赶紧跑,一丝一毫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秦九龄看他那副窝囊样子,更是不屑,手腕用力,章叄腰间的长绳松开,她慢慢将长绳捲起,挂在腰间。「我们薛娘子有令,她要你办一件事。」 「是、是公主的意思?」章叄身体一颤,他能感觉到眼前少女如刀的目光徘徊在他的脖颈上,杀气笼罩在他四周。 冷汗不住往下流,章叄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莫不是还想在公主府待几日?」少女轻笑,像是个热情好客的人,笑容带动她眉梢的长刀疤,恐怖可怕。 章叄连忙摇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公主府了! 「不想便听从吩咐,好好办事,去找到献王派来的人,随后带去见洪家二郎洪玟,懂了吗?」 章叄不解,之前不是让他躲着洪玟吗?而且献王的人到了定安,这事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公主的人不光盯紧了紫罗县,定安城也遍布公主的人,甚至在献王身边都有。 想到这儿,章叄怕的腿软,还好他本就在地上没起来,等他回神,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但章叄知道,那个少女可能还在暗处盯着他,太可怕了。 定安公主身边为何有这么多奇怪的女子! 章叄哆哆嗦嗦的起身,调转方向往献王人马居住的府邸而去,一直等他进了献王人马的府邸内,被窥探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办完事的秦九龄回到公主府,找薛满堂说明事情,此时月已高悬,薛满堂已经喝的双颊通红,昏昏欲睡了。 「三娘子,事情已经办完了。」 薛满堂迷迷煳煳的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昏黄灯光下的人都有重影了,「是九龄啊,我喝太多了,脑子很晕,你去拜见公主,同公主说一声吧,再问问公主还要你做什么,我听不懂公主说的话。」 薛满堂说着,鼻头一酸,她觉得沈罗珏肯定更加喜欢朱瑶彧,因为她们都很聪明,而且还特别有默契,不像吩咐她办事,每次都要跟她详细的说明,她才能听懂。 呜呜呜,以后公主不会嫌弃她脑子不好使,干脆就不用她了吧? 接钟婉宁来后,薛满堂有了危机感,之前沈罗珏身边的武将,真派的上用场的也就她一个,朱瑶彧算是半个,她擅长的并非兵事。 但钟婉宁不同,同为武将世家出身,钟婉宁看着是个大家闺秀,实际手上功夫很好,如果钟婉宁归顺公主,公主不可能只让钟婉宁当一个紫罗县学谕的。 等沈罗珏找到合适的人,就会换了钟婉宁,到时候钟婉宁就是她的竞争对手。 她在武功谋略上肯定不怕钟婉宁,但她脑子没有钟婉宁好用啊!薛满堂越想越难过,呜呜呜的哭。 站在她跟前的秦九龄还没来得及劝两句,发现薛满堂已经睡着了。 这就是发酒疯的人吗?秦九龄哭笑不得。 「什长,娘子交由我们便是,您快去做事吧。」 薛满堂身边的婢女同秦九龄说道,手上利索的为薛满堂擦脸,哄薛满堂喝醒酒汤。 第79页 秦九龄无奈,点头去寻沈罗珏。 沈罗珏也喝了不少,不过她酒量比薛满堂好多了,而且她喝酒慢条斯理,并不着急,不像薛满堂,恨不得一口气将罐里的酒都喝完。 侍卫来报,说秦九龄求见,沈罗珏就知道薛满堂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叫她进来吧,听雪,你快去为九龄拿壶好酒来,今晚她出门,也没来得及喝上。」 听雪应了一声,抬步便要出门,正巧碰上进院的秦九龄。 秦九龄耳聪目明,从院外就听到沈罗珏说的话了,她先是沖沈罗珏行了一礼,随后婉拒道:「公主,不必劳烦听雪娘子,某不爱饮酒。」 「那就给你整一桌好菜,总不能叫你忙一天,回来还饿着肚子。」沈罗珏没有强迫秦九龄,马上给她换了赏赐。 秦九龄这下才行礼谢恩,随后一本正经的开始同沈罗珏说她今日办的事,听完后,沈罗珏先问了一句。 「章叄翻墙是为何?」沈罗珏记得开头,秦九龄就说他是去翻墙时被逮住的。 「行盗窃之事,他最近手头拮据的很,不过之后一段时间,他应该不会出来偷盗了。」 「不是第一次了?」 沈罗珏微微皱眉,她之前都不知道章叄还干这个,现在章叄可以说是个杀烧抢掠,无所不作的人了。 「这是第三次,每次他都只偷足够果腹的钱财,而且都是寻大富之家,并无大动作,故此无人察觉。」 秦九龄觉得是因为偷得太少,那些大富之家都不知道自家遭了贼。 沈罗珏认为没那么简单,「明明出门打猎便能吃喝不愁,偏偏要去偷不义之财拿来果腹,之前他可没这毛病。你确定他只是去偷东西吗?」 越是大富之家越是管理严格,家中东西都登记在册,东西丢了一言不发,也不排查是否遭了贼,是打算叫贼人再去随便偷吗? 「公主的意思是,他藉此机会与人通信!」 沈罗珏点点头,秦九龄比薛满堂更为洞察人心,不过秦九龄和薛满堂是截然不同的,秦九龄并不适合上战场,她更适合做一些别的事。 比如审人,之前薛满堂负责审讯罗安寨数十个土匪时,大半都是秦九龄帮她审的。 在秦九龄手下,没人能一直嘴硬。 秦九龄想到自己被章叄在眼皮底下骗了,立刻抱拳道:「标下这就去查!」 「不必理会章叄了,不如盯紧他去过的那几家。」沈罗珏现在正坐等好戏开场,章叄在戏中有戏份,现在动手吓到他,容易让他坏事。 秦九龄应是,眼底一片阴狠,竟然叫她在公主面前丢脸,等章叄再落入她掌心,她必定让章叄尝尝何为生不如死! 沈罗珏一看秦九龄那样,就知道秦九龄是恨上章叄了,心中有气憋着可不好,又不能让秦九龄现在发泄在章叄身上。 沈罗珏想起件事来,正巧她最近苦于没有合适的练兵人选,将训练府兵的事停了,「你兄长秦盟在紫罗县做的不错,你也在定安为我练一支府兵吧,阿彩现在被外界盯着,不好动弹。」 「标下领命!」 第47章 .厚重百鍊钢有煤有铁能出什么? 秦九龄有了练兵要务在身,暂时歇了收拾章叄的心。接下来几天,定安城一片祥和,平静非常。 献王的人马融入到偌大的城市中,如滴水入海,毫无踪影,章叄找到献王人马说合作,又帮着献王人马同洪玟合作,此事传到洪璋耳中后,滴水变成了滚油。 定安城内风平浪静,不代表洪家内部也一样太平,自从废太子一家三口被人秘密刺杀,洪津就真的病倒了。 他将废太子之子看做洪家日后飞黄腾达的路径,现在他寄予厚望的人全死了,他没直接被气死就不错了。 因为洪津病重,洪璋好几日没理会曾找上门来的献王人马,谁知道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时,对方竟然和他哥哥混在一起了。 还有那个该死的章强! 「父亲,现在要怎么办?大兄如果知道了齐家的事,可能会为了齐家做出冲动之举。」 洪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至少表面上看,他不知道。 洪津虚弱的斜靠在榻上,微风拂面,带走闷热,他摆摆手,让洪璋给他倒杯水来。 洪璋连忙动身,恭敬奉上一杯茶,洪津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后说道:「你觉得,而今天下,谁有可能登上高位。」 「齐王与献王……」洪璋说到这儿,脑海中突然出现另一个人,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说出来了,「还有定安公主。」 「哦?定安公主。」洪津眉头一跳,他坐起身,眼中一片冷漠,「你真觉得,一个女子,也可称帝?」 「自古以来,确实无有先例,但定安公主其人心机深沉,如藏于暗中的蟒蛇,她不会甘于屈居人下。」 「难得你对人评价如此之高。」洪津没见过沈罗珏,他对沈罗珏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他人之口,「更为少见的是,你与大郎所想一致。」 「大兄也觉得定安公主并非凡品?」洪璋略为吃惊,他和洪玟很少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是啊,不过他没你那么敢想,看来你在定安公主那儿住下的这些日子,倒是对她有了颇多了解。我听从紫罗县过来的行商们说,紫罗县今非昔比,已经变得十分繁华,那里的布匹琉璃,品质极高,供不应求啊。」 第80页 「朱瑶彧善于政事,或许是她的功劳,她曾经是紫罗县的县令。」洪璋不觉得紫罗县变好是沈罗珏的功劳,作为上位者,其实他们只对上负责,对下真正干活的,还是要看当地的官员,「可惜了,当年朱瑶彧在定安求学时,洪家与她并不亲近。」 本以为太子和朱氏女成亲,就代表以后朱家会站在太子一方,洪家只需要老老实实坐等太子登基便是,谁知道一朝太子失势,一切都变了。 「就算洪家与她亲近,难道你还能让她去当县令吗?定安公主长于深宫,可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心,却不像是深宫能培养出来的。」 洪津曾经教过许多学生,他深知一个人日后的言行会受到幼年影响,幼年受到怎样的教育,长大后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就像太子,天性温和,但他生下来所有人就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帝王,所以他即使性子再优柔寡断,也不失帝王心性,有再拼一次的心气。 但是定安公主,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性呢? 「杀亲兄,善用人,或许,这天下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天才。」 洪璋听了洪津的话,先是一懵,随后恍然大悟,瞬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的意思是,太子乃是……」 「慎言,太子在外得了大病,没能挺过去,我甚是伤心,这才病倒。」洪津下定决心,一扫病色,又回归那个为家族谋划的洪公。「你叫大郎来,我有事吩咐他。」 「是。」洪璋下意识应了一声,起身后又觉得心中不安,还是返回来问了一句:「父亲是打算支持定安公主吗?」 「不,正如你所言,女子为帝,自古未有之,支持她,我们的风险太大了。」洪津摇摇头,他不觉得沈罗珏能赢,不说别的,庄帝就算是所有儿子都死了,也可以过继皇室子嗣。 虽然庄帝上位时,杀了一波皇室子嗣,可沈家人多,没了直系皇嗣,旁系也可以,公主之子也算的,大庄建国百年,如今活着的皇室男子,少说也有个百十来人。 难道沈罗珏为了上位,要将皇室所有男人都杀了吗? 如果她真能做到那一步,洪津想到沈罗珏对太子下手时的心狠手辣,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先支持齐王,好歹,齐王与她同为贵妃名下,如果齐王倒了,可以顺势投她。」 洪璋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他几番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光凭一个紫罗县,他就要说服父亲,支持一个公主去夺位吗?听起来也太过儿戏。 洪璋干脆不说了,反正在他看来,齐王并非明主。一旦齐家的事爆开,齐王绝对自身难保。 洪津找洪玟谈话,命令洪玟莫要再和献王的人马掺在一起,去找齐家的真相,齐家之事已经了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洪玟不能接受,却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 他和洪津前脚谈完话,后脚沈罗珏就从听雪口中得知了此事,还有洪津和洪璋的谈话。 听雪同沈罗珏报完后,很是不满,「洪公真是老煳涂了,他之前支持太子,现在又支持齐王,明知不管是哪一派都註定失败,还要硬着头皮上,不肯弃暗投明。」 沈罗珏一边想着洪津的目的,一边随口问道:「弃暗投明?这词用的奇怪,听雪觉得,谁是暗,谁是明呢?」 「自然齐王是暗,公主是明!」听雪毫不犹豫的回答,引来沈罗珏轻笑。 「哈哈哈,但在世人眼中,我才是暗,齐王才是明。」沈罗珏大概能明白洪津的意思了,「洪家不是不想支持我,是没有理由支持我,而今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跟随我又有何好处呢?」 「才不是呢,公主只是还没有去争,只要公主下手,很快,公主就会和现在不同。」听雪知道沈罗珏手上有多少好东西,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个,就能让她收穫大量名声与权利。 只可惜很多东西不能拿出来。 沈罗珏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下听雪的额头,「在你眼中,你家公主是神吗?」 「公主就是!公主是最厉害的!」听雪在沈罗珏身边越久,对沈罗珏越是推崇,而且她现在学着能说会道,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聪明了许多,眼中也有了灵动的色彩,远离皇宫那个可怕的人间地狱,听雪开始试着绽放属于她自己的光。 沈罗珏摇摇头,「我不是最厉害的,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比我厉害,我只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听雪觉得沈罗珏是在谦虚,古往今来,她只知道一个人说要去同男人争夺皇位,那就是沈罗珏。 如果这都不是厉害,什么才是厉害呢?听雪不自觉地说出声来。 沈罗珏想了想,倒是想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应该今天就能送到,「厉害的东西可多了,比如紫罗县送来的东西。」 「紫罗县送来的东西?是岑娘子又造出什么好东西了吗?」听雪眼睛一亮,对此十分期待。 沈罗珏点点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若是能到,就叫你看一眼。」 听雪眼睛愈发亮了,心中十分期待,薛岑竹总能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许多都叫人大吃一惊。 她以前在宫里都没见过,可惜大部分都不能拿出来。 第81页 之前沈罗珏在紫罗山发现了煤矿,煤是工业的粮食,有了粮食,萌发之中的工业就能得到成长。 沈罗珏还曾从直播间的观众口中,得知在阳奇山上有铁矿,在知道此事后,沈罗珏一直记得这件事,到了定安后,她马上就让紫罗县那边派人往阳奇山秘密探查。 秦盟留在紫罗县,名义上是帮着训练紫罗县的府兵,实际上更重要的任务,是找铁矿,他带着府兵每天在附近几座大山上翻山越岭,忙活了两个月,终于是有了新进展。 今天紫罗县送来的东西,就是煤和铁的结合。 午后,一个木箱被人从紫罗县送到了公主府,沈罗珏特意叫来了薛满堂和朱瑶彧,还有钟婉宁。 钟婉宁来到定安后一直没有出公主府,她同沈罗珏说,想在公主府上住一段时间,还推荐了一个同族堂妹去紫罗县做学谕。 俨然是打算跟着沈罗珏干了。 投桃报李,钟婉宁给沈罗珏介绍人才,沈罗珏有事自然不会避着她。 三人进屋后,便看到了端正放在堂中的木箱,木箱似乎很沉,薛满堂绕着木盒子转了一圈,怎么看都觉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箱。 「公主,这里面就是紫罗县送来的宝贝?」 「恩,打开看看吧。」沈罗珏也很好奇,薛岑竹在信上说,此次送来的东西中会有让她吃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薛满堂抽出腰间长刀,用刀尖撬开木箱,里面是一层稻草,拨开稻草后,薛满堂看到了一道反光。 那是属于铁制兵器的反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刀。 薛满堂微微皱眉,她伸手拎着刀柄,将刀拎起来,与她平时用的细刀不同,它的刀身格外厚重,重量也翻了两三倍。 「这么厚的钢刀?」 朱瑶彧和钟婉宁惊讶的对视一眼,听雪更是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那钢刀与官府下发的刀剑并不同,这是自己炼的。 能够自己炼制钢刀,代表着什么,她们不敢细想。 第48章 .西成兵祸起别人养得,我自然宰得!…… 「这是什么?」薛满堂接着往下翻,翻出来一个铁做的头盔,接着是沉重的甲冑,她越看眼睛越亮,「公主!这是……」 因为太过激动,薛满堂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罗珏点点头,「是岑竹做的,如何?是不是很不错。」 她嘴上说着不错,实际上嘴角已经咧到耳根了,薛岑竹真是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厚钢刀与步人甲,这种东西薛岑竹都能造出来。 如果给薛岑竹时间,她是不是还能造出手铳来,沈罗珏简直有点怀疑,到底她是穿越的,还是薛岑竹是穿越的。 这位理工大佬是沈罗珏捡到宝了。 「公主,此物可送与我吗!」岂止是不错,薛满堂已经双眼放光,恨不得把东西搬到她屋子里慢慢欣赏了! 「可,以后还会有更多东西造出来,都不会少了你那一份。」沈罗珏说后面的话,是为了安抚钟婉宁和朱瑶彧,这两位手上功夫也都不错,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希望能拥有宝刀名剑,她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朱瑶彧和钟婉宁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无法掩饰的激动。 钟婉宁比朱瑶彧更冲动一些,没忍住,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恭贺公主!得此神器!」 有了兵器,就等于有了武装能力,任何时候,有足够的实力,说话才有底气。 「起来吧,都说了自家地盘,不必拘礼。可惜这些东西,不宜现在露出,否则会招来祸端。」沈罗珏不无遗憾的说道,「对了,溶月送来的信上,提到了一件事,朝廷有意派兵入西成,清除西成境内的乱民,阿彩,此事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乱民的事,不太好说。」薛满堂沉吟片刻,「公主是想拿这些乱民试刀吗?」 「不一定,而今朝廷已经派兵镇压,如无意外,应该很快就会平息,轮不到我们上场。」沈罗珏是想问,她们觉得朝廷的兵,有几分胜算。「你们觉得,要多久能平息?」 「公主,我想,应该问问朝廷能不能赢才对。如果是寻常乱民,不用太久,但西成的乱民可不一般,那是有人故意养肥的狼群。」朱瑶彧不善从兵力上分析两军对垒后的成败,但她知道,一场战斗的胜利关键,并不一定在战场上。 有时候战场之外的因素,更能影响最后结局。 钟婉宁起身后,后退半步,站在了朱瑶彧身边,闻言,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公主可还记得,当初诗会上那个乱民所言?」 「薛程要养乱民,给齐王当战功,这事儿我们都不会忘,对吧公主!」薛满堂没等沈罗珏回答,抢先说道,她好不容易有听得懂的环节了,必须积极参与! 「恩,那不是献王随意诬陷齐王的话语吗?后来薛御史已经查清了。」沈罗珏记得这事儿在安宁早就澄清了,尤其是在薛直被乱民刺杀受伤后,大家都默认这件事是假的。 乃是献王一派信口胡说。 「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看朝廷派出的兵,能不能将乱民一举剿灭便是。」钟婉宁和朱瑶彧一样,觉得还真不一定是朝廷的兵赢。 薛满堂沉吟片刻,突然说道:「若朝廷与乱民交锋,十日,公主,十日之内,便可见分晓。」 「这么短的时间?」沈罗珏对军事也有一定的见解,她最近一直在学习这方面,所以她知道,两军交锋,胜败可能在一瞬之间,但朝廷的正规兵对上乱民,战线可能会拉得极长,导致耗时长久。 第82页 因为乱民是没有具体规模的,那就是一盘散沙,要不一口气冲散,要不,只能一点点推进,慢慢分而治之。 「而今乱民已有大将军,如果朝廷能斩杀此人,自然胜负可分,若朝廷大败,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薛满堂不太看好朝廷的军队,之前西成起了乱民,朝廷军队就来过一次,最后的结果就是看似镇压下去了,实际上隔年又如野草般生长,以至于朝廷不得不进行二次镇压。 去年镇压的结果,是西成换上了柳箐与薛程,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结果。 薛满堂不住的搓手指,她早就想动一动了。 西成内因为乱民和官府的对立,各地各显萧条,明明已过春耕,外面却还是荒地连绵不断,不见青青绿色,唯有靠近定安的县城,百姓还能过的下去。 这导致有大量流民逃往东成与安宁方向,沈罗珏接下来几天天天都能收到来自紫罗县的信件,上面是周溶月向她报告,每天紫罗县收留了多少难民。 大庄自诩盛世,结果一州之地还能有如此多的乱民,可见这盛世不过是表面繁华,内里早就被蠹虫啃食。 沈罗珏将最近在布匹与琉璃上挣的钱,大部分都拨给紫罗县进行难民接收工作,本来紫罗县内就人口稀少,摊子摆开后劳动力极其缺少,现在倒是便宜了她。 相信经此一役后,紫罗县会变得大不相同,只要沈罗珏一直能给这座城寻找钱路。 其实布匹和琉璃两个生意就能养活一座大城了,只要它们的规模变得更大,山上的纺织厂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建造大型纺织工具,沈罗珏在定安站稳脚后,也不怕他人窥视了。 只要紫罗县继续开拓商路,将布匹顺着定安的海上航线,卖到更远的地方去,那紫罗县迟早会成为像定安、安宁那样的大城。 沈罗珏密切关注前方乱民和朝廷的对战,同时也关注着洪家,让她有些不解的是,洪玟并没有任何举动。 好像也没有和献王联络一下,探知真相的想法,难道洪玟之前对好友展露出来的感情,都是假的? 沈罗珏觉得不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暂时她没多余的心思去想洪玟的想法,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洪玟不干的话,等她回安宁,齐王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十日时间一瞬即过,沈罗珏在第十天,拿到了关于这场战斗的战报,结局出乎意料。 实际上,战斗在第九天就分出胜负了。 朝廷的军队,败了,这是一场攻城战,朝廷的军队攻了九天,竟然就扛不住死伤,跑了? 实际上看到战报时,沈罗珏是真的不明白,最后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难道那个乱民大将军,名为方旳的人,是什么将神转世吗? 三万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乱民,对上朝廷的三万精兵,最后竟然是朝廷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朝廷的军队死伤五千,乱民死伤五百,接近十倍的差距,就算是攻城战,也不至于有差距如此打的伤亡数字啊。 拿到战报后,沈罗珏直接叫来了薛满堂,「阿彩,你认识薛林吗?」 薛满堂点点头,又摇摇头,「见过,但不熟,是我薛家旁系。公主,是朝廷败了吗?」 「恩,不仅败了,还败的很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沈罗珏不明白了,围城九天,死了五千人,这还不继续守着,而是跑了,是怎么想的? 来送人头的吗? 还是觉得战场是儿戏,他不过是走个过场,死的人够多了,就可以离开了。 那可是五千人!五千个朝廷兵士,就这么死在了乱民手中,而那些乱民,一开始还并不是乱民,是朝廷治理地方失责,逼迫他们不得不反。 沈罗珏想起来都觉得痛心,那些人本可以创造出更大的价值,现在全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方旳不过是一介莽夫,他说守城,也不过是死守,藉助城池内本有的东西来守城,没有补给,他们是守不住的,别说九天,给某三日,城门自会打开。薛家人自小熟读兵书,不会连一个莽夫都敌不过,他输的这样惨,是因为他『应该』输在这里。」薛满堂看了眼战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公主,瑶彧和婉宁说的对,那群乱民,是有人故意养肥的狼群。」 沈罗珏几乎下意识的咬紧了后槽牙,攥起拳头,狠狠锤在桌上。 「只是为了权利,五千余人的性命啊……」还有原主的性命,都是死在某些人的欲望之中。 沈罗珏更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大庄这群上位者眼中,命,并不是命,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一个可以随便换取利益的藉口。 「公主……」 「朝廷不行,那就我们动手,我会亲手写一封信送到安宁,递到父亲眼前,让父亲同意,让紫罗县出兵。既然是被人养肥的狼群,那别人养得,我自然宰得,别人吃得,我也吃得!」四大家不听庄帝的话,而是给庄帝耍手段,留着一群毗邻安宁的乱民,想必庄帝此刻心中正在恼火。 沈罗珏打算去摘桃子。 薛满堂眼睛一亮,「公主,某回紫罗县去?」 「回去吧,安宁送信,快的话来回三日即可,你先准备着,我看方旳此次大胜,更是雄心高涨,他所在的城池恐怕已经没钱供给他和他的部下吃喝了,东成粮足钱多,他应该会很愿意往东成来。」 第83页 只要他敢踏入紫罗县的地界,那沈罗珏就有充分的理由,对他动手。 第49章 .行非人之举必诛首恶!入夜奔袭! 方旳今年二十三,是个腰肥体圆长相魁梧的七尺大汉,当他进入战场,双臂挥舞之间烈风阵阵,一双大锤被他舞的密不透风,等闲人根本无法近前。 这样的体格和招数,已经昭显出他并非出身贫民,他自幼长于镖局,从小就压着镖天南海北的走,后来在西成遇见了喜欢的人,因此定居。 后来西成内乱,他趁势而起,摇身一变从后嗣不得参与科考的商户贱籍,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征西大将军,手下一年内就集结了三万余人,占据城池,每天饮美酒,与美人同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好日子才过了几十天,朝廷就派兵来打他了。 从朝廷围城的坐立不安到如今的心情复杂,方旳心情的转变只用了十天,放在十天前,他想破头都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他赢了。 而且他还杀了朝廷五千人啊! 方旳越想越觉得高兴,干脆他去将自己的狗头军师方鼎和也叫来了。 方鼎和是方旳堂弟,也是方家曾经的帐房,读过几本书,比方旳这个莽夫聪明多了。 方鼎和一进来,看到方旳就夸张的跪地行礼,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啊!大王赢了此战,叫军中诸人气势大涨!」 他也没读过正儿八经的书,所以平时就按照话本小说中的称唿与礼仪对待方旳,方旳还挺受用的。 毕竟被人跪地行礼,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成了坐在皇宫中的那位皇帝。 方旳享受完高高在上的感觉后,装模作样的将方鼎和扶起来,握着方鼎和的双手,问道:「鼎和啊,你说咱们把朝廷的兵给打了,之后朝廷是不是会派更多人来?」 方鼎和一愣,难道不是打完一次就完了吗?怎么还有下一次呢。 后来他一想,那些话本中说大将军会有好几场大胜的战,这说明正常打仗也是要打好几场的。 「是啊是啊,朝廷肯定会再派人来,大王可万万要保重身体,等朝廷大军再来,全赖大王破敌于城下了!」 方鼎和一通吹捧,听的方旳十分舒适,但他也不是个二傻子,朝廷在方旳心中还是很强的,他到现在也没忘记那天他从城头向下看,那无穷无尽般的朝廷大军。 想想朝廷的长刀烈胄,再想想自己这边的破铜烂铁,方旳觉得不能再在这座城里呆着了。 「为兄确实有心再斩敌,但是近几日,城中兄弟都跟为兄说,吃的喝的美人美酒都不够了,还有当日守城,用尽了这城中兵库内的东西,要不,咱们去别的城池看看?」 去别的城池?方鼎和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他在这座城也呆腻了。 好看的小娘子要不就已经被人抢了去,要不就是逃走了,剩下的就是已经腻歪的那么几个,如果能换一座城,就可以换更多美人了。 曾经家穷,娶了个母老虎,天天管着他的方鼎和,就想日日当新郎,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他自然要好生享受。 说到小娘子,方鼎和还真知道一个好地方。 「去别的城池当然使得!大王,不如咱们去紫罗县吧,听人说,那边山上有个什么纺织厂,里面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紫罗县是朝廷一个公主的封地,肯定非常有钱!」 「公主?」方旳听到这两个字就有点儿眼睛放光了。 方鼎和立马明白族兄的想法,拍马屁的说道:「没错,听说还是个十分貌美的公主,像大王这样雄姿大略之人,自然应该配上个公主当主母,这才叫天造地设呢!至于现在那糟糠妇,到时候在后院放着,就算大王你情深了!想必她也不敢说什么。」 方旳已经开始傻笑了,他想起来了,他这个族弟才是真的色中饿鬼,自打进了城,天天往府里抬新人,原本的妻子被他打发到后院做浆洗妇人。 方旳对妻子没那么狠心,他想皇家公主,肯定善解人意,他娶了公主,再养着妻子,应该也没事。 「好!那就去紫罗县!不过这城里还有太多吃白饭的人,既然咱们要走,就把那些路上吃白饭的人杀了吧,留在城中,也不过是便宜朝廷。」赢了朝廷后的方旳已经得意忘形,朝廷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天下他都可去得,那些不听话的,自然要杀了,以彰显他的威风。 一句令下,城中当日火光沖天,悲鸣不止,被关押在大牢的城中士人,他们不愿臣服乱民的亲族,都被杀了。 血染透城池的一片天,乱贼弃城后又屠城的事传遍天下,引来轩然大波。 而方旳还领着他比恶匪还要可恨的手下,往紫罗县的方向去了,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往紫罗县去的路,就是通往他死期的路。 方旳屠城的事传到薛满堂耳中时,乱贼离紫罗县只剩一天路程。 薛满堂派出的斥候甚至已经传给她方旳准确的位置了,这个莽夫没打过攻城战,闭着眼睛带上几天粮食就领着人来攻城了,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占下麦城的。 麦城,便是被方旳屠戮的城池。 之前薛满堂并没有仔细了解过方旳这一支三万的乱民,她只是知道个大概,甚至她原本以为这支乱民队伍不会存活超过一年。 第84页 现在她了解了所有,这叫她心中怒火中烧。 薛满堂一把将前线传来的情报撕了个粉碎,气得她恨不得拎上刀就将方旳的头颅砍下,挂在城池上三天三夜! 尸体要焚烧,叫所有人来看,就像当初沈罗珏对罗安寨的土匪时一样! 「气煞我也!本是这世道对他们不公,叫他们不得不反,但他们反了之后,就去压迫更为弱小的人!所行所为,与蛮夷无两样!薛林竟然放了这么一群非人之辈,他这个註定遗臭万年的罪人!」薛满堂越说越气,「不等了,我们先出击!」 看斥候送来的情报,可以说方旳带的队伍处处是漏洞。 他不懂得排兵布阵,不懂得如何正确的安营扎寨,一路行来粮食随便吃,晚上巡逻的人懈怠异常,好似他们不是来攻城的,而是去粮仓搬粮的! 薛满堂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薛林是怎么输给这么一群人的,还送了五千条性命出去! 秦九龄倒还挺冷静,屠城对她造成的震撼并不大,她自小就在边关长大,见惯了人间地狱的景象。至她曾经也差点儿成为地狱中死亡众生的一员。 但没有震撼,并不代表她不愤怒,她看薛满堂气的喘粗气,上前拱手道:「娘子,待大败乱民,某请娘子将首恶诸人,处以凌迟之刑,以儆效尤。」 薛满堂闻言点头,她面上表情已经冷静,眼中却难掩怒火,「边关外族,蛮夷鼠辈,行非人之事,吾辈当除尽恶人!大庄子民,与我同为一族者,行蛮夷之举,亦当除尽!点上五千人,与我夜袭敌营!」 「五千?是不是太少了?」敌人虽弱,但那也是三万人,五千人去打三万人,差距太大了些吧。 薛满堂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了,但她很清楚,现在不能这么做。 「除首恶外,降者不杀。」这话是在战场上喊出来的,实际上后续秋后算帐,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在战场上,不能嚷嚷着将所有人都杀了,那会激发对面的求生欲,三万人如果都爆发出求生欲,仗就难打了。 「是!」 看着秦九龄快步出门,薛满堂唤人过来,命人为她披甲。 薛岑竹最近炼出的步人甲结实是结实,就是穿起来太繁琐,着急出门必须有人帮着穿。 秦九龄骑上马就往城外跑,秦盟带着所有府兵在城外扎营,这两个月,沈罗珏在定安和紫罗,统共就养了五千兵,这次全给薛满堂带来了。 不是她不想多养,是她只有这么多名额,多了很容易被人参一本,沈罗珏还想着从庄帝手上要好处,没打算现在举反旗,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兵少,钱多,所以沈罗珏给她的兵配置的武器装备都非常好,比如利用定安的商人,她硬生生配齐了一支五百人骑兵。 但除了玄甲卫中有二十人人马均披甲外,其余都只是普通骑兵,人马所披之甲,还是最近薛岑竹炼钢后才配上的。 马是真的贵,养马更贵。 残阳下,薛满堂骑着踏云,领着五百骑兵奔向乱贼驻营之地,乱贼人多,步行缓慢,所以要行一天,他们轻装上阵,两个时辰便到了。 入夜后,她们终于到了地方,在稍远点的地方停下,薛满堂命人原地休整,待夜深后再攻营地。 大家停下,薛满堂派出斥候警惕对面发现,因为烧火容易引起注意,他们没有点火,啃着干粮,就水下肚,静静等待天黑。 说起来,这干粮味道真不错,比边关的干粮硬的能把牙硌掉的馍好吃。薛满堂一边嚼一边想,拿油炸面,也就公主财大气粗,能提供这么好的干粮。 在等待中,明月高悬。 第50章 .深夜袭敌营首恶伏诛! 到了时辰,薛满堂小声通知秦九龄与秦盟,由秦家兄妹通知其他人,准备动身。 一阵甲冑碰撞的声音后,马发出哼声,驮着主人往敌人所在而去。 先是骑兵沖营,随后是后续的兵跟上,这是薛满堂的安排,如果方旳在营地附近挖了沟,或是找一处地势险要的地方驻扎营地,薛满堂绝对不会让骑兵先上,但这个莽夫随便找了块能放下三万人的大平地就停下了,连拦马桩都没好好打。 方旳难道是觉得自己带的不是三万人,而是三百人?也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押镖的,只要找的地方能放下足够多的人,安排好守夜的,就行了? 越是了解方旳对战争的无知,薛满堂越不能理解薛林是怎么输的。 薛满堂骑马立于山丘林中,透过月光,看到了山脚下的黑影,营地中有火光若隐若现,人影来回移动。 「娘子,是不是再等等?」因为一路太过顺利,秦九龄总担心这是敌人在故设迷阵,她还没跟娘子在边关打过这样简单的仗呢。 薛满堂不会轻视对手,即使所有情报都指出方旳一行人是草包,她也不会粗心大意,「原地休整,扎好身上的红绸带,等到后半夜。」 后半夜人最是发困,迷煳之下,很难对危险做出有效的应对,她就等到后半夜。 夜色愈深,方旳帐中却灯火通明,直到子时过去才熄灭烛火,等山下大部分营帐内已经没了火光,薛满堂动手了。 黑暗中袭击敌人是非常看重军队的执行力的安排,如果不是精锐部队,绝对不能这么做,这批由秦盟训练出来的兵,用的是薛家练兵的办法,薛满堂指挥起来很顺手。 第85页 方旳营中正在巡逻的小贼们隐隐听到了什么,他们往高处看,只见到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那条通往山上的路,黑暗中有烟尘飞扬,长的望不到边的黑影如黑色潮水般往他们的营地冲来,马蹄声愈发清晰,如同在耳边响起,有的人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人反应过来,一嗓子划破了天际。 「敌袭!!」 一瞬间,像是水入油锅,轰然炸开,乱贼如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 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薛满堂已经领兵到他们阵前了,此刻她才发现,这个营地的外围住了一圈骨瘦嶙峋,衣不蔽体的人,这些人从营帐内出来,手上拿着木棍,有人看到人就往后面跑,有人则举着棍子上前。 后面能听到有人大喊:「上!都给我上!不许后退!」 随后,那人抽刀将一个后退之人砍翻在地。 这一下,那些人不敢往后跑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往敌人的方向走。 薛满堂看到了那一幕,她头盔下的脸像是岩石雕刻般毫无波动,眼中唯有沖天的杀意,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站在进攻的前方,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薛满堂手举长木仓,大吼一声:「杀!!」 随后一木仓刺穿了意图砸马腿之人的胸膛,一个用力,便将那人挑起,随后手臂一挥,那人被薛满堂砸到地上,砸到了三四个同样意图的人。 随后马扬起蹄子,重重踩在那些倒地之人的身上,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倒在地上的人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因为看不见,所以迎战的地方更乱了,在薛满堂领人沖入敌营后,第二波举着弓箭的士兵也到了,他们藏在盾兵之后,在箭头裹上油布,点燃后射入敌营,立刻燃起火光一片,为前面的人照亮通往主营的路。 薛满堂一路杀入,像是一把尖刀,直直插入敌方大营心口处,这一路拼杀,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多。 而此刻,听到外边喧譁的主将方旳才刚起来,他甚至还穿了身薄甲,才带着亲兵出门迎战,因为拖延了太多时间,连骑马的功夫都没有,拎着一百多斤的两只大锤,刚出大营,一抬头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薛满堂,正往大营冲来。 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在火光中隐约看到来人一身血红,连骑的马都被染成了红色。 方旳打了个颤,他随后大喊:「杀了他!杀了那个在马上的人!」 他这么喊,亲兵听话的拿着武器上了,但是他们身上大多连甲冑都不全,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废物!」看到有的人上去连一息都坚持不了,方旳怒吼一声,举着锤子也上了。 薛满堂等的就是他过来,方旳他没有马,他上来就想将薛满堂击落下马,所以每一下都冲着马去。 他挥舞锤子有一定的技巧,知道必须先将薛满堂挑下马才能杀了她,只是他的锤子不管舞的多么虎虎生威,也没办法碰到踏云。 薛满堂手中长木仓像是长了眼睛,每一下都能准确阻拦方旳的锤子。 一般长木仓是木身铁刃,重量有限,和锤子这种重武对抗很吃亏,但是薛满堂手上的和她的厚刀一样,是特制的。 如果不是踏云与薛满堂都天赋异禀,估计挥起来都费劲。 几番交战下来,方旳虎口一疼,他竟然被一个瘦弱的傢伙打的虎口裂了! 此刻他心里起了逃跑的心思,深更半夜来沖他营地,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他们这边仓促应战,他又打不过对方,根本不可能赢啊! 只要他跑了,他不死,就还有后路! 拎着锤子,乱贼中战斗力里最强的方旳,果断后撤,让小兵拦住薛满堂,还喊着:「待我骑马来!」随即绕到了主营后面,打开马厩,骑着他的大马,头也不回的往林子里去了。 薛满堂看到了方旳后退,但因为周围人太多了,绊住了她的脚,她根本没办法过去。 「九龄,去追他!」薛满堂喊道,随后她掷出手中长木仓,硬是一把长木仓穿透了三四个人,将尸体钉在了地上,随后她抽出腰间大刀,一刀将上前的人噼成了两半。 秦九龄驭马飞驰,踏着尸体往马厩的方向赶去,目睹一切的敌人吓破了胆,谁都不敢上前阻拦。 秦盟咧嘴,佩服的喊:「不愧是少将军,这力气,谁能比得过少将军!」 「在外行走,不可称唿我那诨号!」薛满堂被「少将军」三个字吓了一跳。 她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确实是往将军的方向培养她,在边关喊一句少将军也没什么,但在外边,怎么能喊她少将军呢? 被人听到,怕是又要一封摺子,送到她那顽固的父亲手中,弹劾她轻狂傲慢,不尊朝廷了。 「是是是!我们少将有言,降者不杀!尔等主将已跑,还要负隅顽抗吗!」秦盟一边喊,一边学薛满堂,将手中长木仓掷出,刺穿一个想要偷袭的敌人胸膛。 可惜他的力气没有天生力大无穷的薛满堂大,这一下只将人刺死了,并没有将尸体钉在地上,也没能一木仓三人。 他随后和薛满堂一样,抽出腰中长刀,比起薛满堂手中的刀刀身要薄一些,没办法,太厚的刀他甩不动啊。 乱贼们一时犹豫了,此时营帐内一声高喊,「我们投降!投降!大王确实跑了,他跑了!」 第86页 随后一个身着亵衣,面色惨白的男人从营帐内滚出来,谄笑着跪倒在地,向薛满堂磕头不止。 「求大将军饶了我!饶了我!我是大王的军师,我知道很多事情,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全告诉你们!」 大王?军师?薛满堂微微眯眼,「你是方旳族弟,方鼎和?」 「是,正是小人,小人也是受那方旳贼人的蛊惑,这才与他为伍,与朝廷作对!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啊,请将军看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方鼎和说得可怜,抬头间涕泪横流。 有方鼎和这么一出,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方旳跑了,方鼎和也跪降,他们除了放下武器,不去抵抗,好像也没有别的用。 于是一阵刀剑落地声,然后薛满堂带的兵开始和秦盟一样,喊「尔等主将已逃,军师跪降!降者不杀!」 一场战斗,转眼间落下帷幕。 薛满堂留下秦盟领兵处理之后的事,她则带上十人,往秦九龄与方旳的方向去了。 她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等她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方旳的马喉咙刺出血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方旳则尸首分离,再晚来一回儿,尸体都凉了。 秦九龄也累够呛,她背上挨了一锤子,砸到她唿吸都生疼,还好护心镜救了她一命。 见薛满堂到了,秦九龄还有心思开玩笑,「岑娘子这刀是真的快,一刀就把他头砍下来了,若是钝一些,躺地上的人就是我了,哈哈哈,咳咳咳……」 「受伤了就别乐了,小心乐极生悲,你们抬一下我们的功臣,等回去,我必定让公主嘉奖你!」薛满堂怕秦九龄受什么内伤,赶忙叫人抬人走。 等天亮,张文元也带着女医们过来了。 同时,薛满堂大胜的战报送出,将近午时,战报才到沈罗珏手上。 第51章 .为女当自强钟婉宁:我行,我可以!…… 沈罗珏展开战报,上面的结果不出她所料,薛满堂大胜。 共杀敌三千余人,俘虏两万多,还有千人趁着天黑跑出去了,已经抓回来大半,相信很快就能将剩下的三百多人也抓回来,首恶方旳已经伏诛,其余犯下屠城大罪的人,将全部拉到紫罗县,经由周溶月审后判罪。 这场仗打得漂亮,堪称大胜,沈罗珏叫来朱瑶彧和钟婉宁,将战报交予二人查看。 钟婉宁看完后,恭贺沈罗珏,「阿彩出手果真不凡,朝廷派来的精兵都大败的乱贼,阿彩只用一夜便攻破了!」 「五十七人受伤,十七人伤残,无人死亡,这战绩确实很好看,但公主,我们还不宜高兴太早。」朱瑶彧对薛满堂的能力十分肯定,她也很欣喜获得的胜利,但她同样对胜利忧心忡忡。 沈罗珏知道朱瑶彧在担心什么,「父亲允我自行处理扰乱我封地的乱贼,他们都打到我门口了,就不能怪我灭了他们,至于朝中不满意此事结果的人,那就让他领兵来打,打我的紫罗县。」 钟婉宁不客气的笑出声,「哈哈哈公主可真会说笑,便是给那人兵马,他都不敢骑马过来上战场吧!听说他统领禁军,每日只在营中露面半晌,多数时间,是在与才子们举办诗会宴会,朝中可有不少人说,他是个礼贤下士的,好亲王。」 钟婉宁说到最后,语气玩味,充满了讽刺。 朱瑶彧不贊同的看了眼钟婉宁,她知道,齐王娶钟婉宁妹妹钟茉儿的事情,已经将钟婉宁得罪透了,钟婉宁心中带气,说起齐王便没好听的话。 但是这话在她们面前说说便罢,她就怕钟婉宁习惯了,等以后回了安宁,还当着众人面对齐王不敬,不管怎么说,齐王都是皇室,有一大堆人拥护他,没必要因为口舌之争,为自己惹上麻烦。 钟婉宁被朱瑶彧眼神警告后,老老实实的闭嘴不言,她可不想听好友大道理的唠叨。 沈罗珏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和朱瑶彧一样,都知道钟婉宁对齐王的不满,不过正好她也不喜欢齐王,所以钟婉宁说什么,她都乐意听。 但是在朱瑶彧面前肯定不能口无遮拦,她和钟婉宁一样,不太想和朱瑶彧讲道理。 因为根本讲不过,最后还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罗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响声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她继续和两人讨论战报的事:「安宁的亲王管不到我们头上,其实我确实有一点担忧,你们说,这战报,要怎么报上去?」 朱瑶彧微微皱眉,「此事不好办,阿彩领兵,名义上带的是朝廷的府兵,不管如何,府兵比朝中精兵更为厉害,会让陛下起疑心。」 她们需要提升朝中地位,需要庄帝更重视沈罗珏,但不能让庄帝觉得沈罗珏有威胁。 手中权势没有大到足以翻天,又让皇帝觉得会威胁到皇位的人,不是在地下长眠,就是离长眠不远了。 「那要不,我们往上多报一些伤亡,再夸大一些阿彩在此战中的作用,比如说她一个人,杀了两百人,把敌人杀破胆了!」钟婉宁张嘴就是个馊主意,前后在两个红线疯狂蹦跶。 沈罗珏听了就笑了,「然后,我被朝中官员弹劾谎报军情,再被薛家说,我故意玷污薛氏女儿的名声。」 前者倒是好说,多报伤亡不是少报了,没有苦主,事情闹一闹就过去了,而后者,会让沈罗珏和薛家的关系急剧恶化,现在沈罗珏手底下的兵差不多都是薛满堂带出来的,薛家对他们也有一定影响。 第87页 钟婉宁憨憨一笑,嘟囔一句,「我觉得阿彩能做到一人杀百人的。」 确实能,薛满堂力大无穷,后天还练武,在战场上拿着钢刀堪比绞肉机,但是不能让这个事实传的天下皆知,至少现在不行。 要知道当初薛满堂进玄甲卫,也不过是展现出自己身手比一般的男子要强一些而已。 太强的人,会被上面盯上。 朱瑶彧很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好友有时候很靠谱,有时候又那么不靠谱?还好她们追随的沈罗珏是个有主意的人,这要是个没主意的,估计能被钟婉宁给带着掉沟里去。 为了不让沈罗珏误会她的两个谋士不靠谱,朱瑶彧出言道:「公主如实将战报奉上,再管朝廷讨要奖励便可,只是战报上需要改一些东西,就说,阿彩夜袭敌营时,正值阴天,乱贼视物不清,分不清敌我。正值乱贼已是飢肠辘辘,更有甚者连刀都握不住,大部分乱贼身上并无甲冑兵器,故而大胜。」 阴天是没有的,最近紫罗县日日晴空万里,空中连片云彩都看不见,但这点沈罗珏可以随便说,朝廷又没有人在那一片呆着。 万一大半夜就是有一片乌云飘来呢。 只是后两点,有些与现实太不一致。乱贼抢了一座城,哪儿有那么快就饿肚子,装备不精倒是有些靠谱,他们虽然抢了不少城池的军备,但也没富裕到连外围小兵兵器齐全, 但这些真实情况,只有和乱贼正面交锋过的人清楚。 朝廷精兵绝对知道真相,但他们不会会主动戳破谎言。 沈罗珏琢磨了一下朱瑶彧加的几个点,本来好看到离谱的战报,在朱瑶彧说完之后,好像变得非常合理,甚至会让人觉得,是她们抢了朝廷精兵的功劳。 飢肠辘辘是因为之前朝廷围城,装备不精是之前和朝廷精兵消耗太多。这里面还有运气成分,毕竟薛满堂还占了天时地利呢,突袭和打攻城战又不同。 「妙啊,瑶彧真乃神女!我这就亲笔一封,送给陛下!」沈罗珏已经有想法了,她在给庄帝的信里说几句害怕,然后夸一夸朝廷精兵,庄帝就不会觉得这场仗有什么稀奇了。 只是这样一来,估计庄帝心里会更难受,连弱小的府兵都能打赢乱贼,而他朝廷的精兵却死了五千,灰熘熘回去了。 说完战报的事,沈罗珏又开始谈下一个话题,「虽然是大胜,但我们也有损伤,伤残人员的安置,你们有想法了吗?」 朱瑶彧本来想说按制来安排便可,不过她这话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了沈罗珏是想做什么。 她想更改抚恤制度,毕竟如果还是按照规定来,就没必要说出口。 「送归乡里,给予田地,叮嘱当地宗族好生照料,此前官府都是这样做的。」朱瑶彧微微一顿,随后说道:「但,有些人伤残过重,几亩田地根本不可能养活他,最后还是苦了家中诸人,更有甚者,会因病拖累家中,卖地以续命,致使一家穷困潦倒,朝廷现如今的这套法子,弊端颇多。」 老残伤兵们在劳作上无法算作一个完整劳动力,当地宗族虽然会管,但总不可能族里花钱养着伤兵,最后结果往往是遇到荒年,贩卖田地过活,若家中有人能顶门户还好,若没有人,那真是一家子没了活路,从军户沦为奴籍者比比皆是。 沈罗珏满意的点点头,朱瑶彧真是深知她的心思,说到点子上了。 「是啊,知道什么是错的,就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更改。我已经让文元带着女医们过去了,若是能治好,自然是最好,他们是上过战场的兵了,可比那些个新兵要强得多。若是实在治不好,就必须建立一套,能让他们后半生无忧的制度,至少要保证,他们不会在为了百姓流血后,再为自己的生计流血。」 朱瑶彧明白了,她起身行礼道:「公主仁心,此事交给婉宁便可,她的祖父鲁国公便有对钟家军体恤有加的美名,听闻钟家军士兵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便与鲁国公实行的抚恤制度有关。」 钟婉宁什么都不知道,天上就掉了个差事砸她头上了。 「当真?那此事便交给婉宁了,婉宁,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沈罗珏笑着定下此事,和朱瑶彧一起,无视钟婉宁一脸懵。 事情谈完,小会议室解散,沈罗珏继续处理政务,朱瑶彧和钟婉宁也去办事了。 朱瑶彧要润笔一下上报给朝廷的战报,而钟婉宁要拟出可实行的抚恤制度来。 一出门,钟婉宁就拉着朱瑶彧抱怨,「瑶彧你这人,我不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了些,惹你不快,你也不该把这事儿扔给我做啊!这东西是能随便接的吗?万一公主觉得我是有意染指兵权,那我……」 「你不想动兵权吗?」朱瑶彧耐心的听钟婉宁说了前半段,却不想听后半段了。「婉宁,我与阿彩随公主离京,至今不过两月有余,公主手下已有紫罗与定安两城,虽然定安还不算被公主完全掌握,但也快了。公主离京时,身边只有两百玄甲卫,现今已有五千。你既然选择留下,就该知道公主所思所想,而今你不争,是想要以后,泯然众人矣吗?」 朱瑶彧看着钟婉宁都着急,沈罗珏当初选择暂时不管洪家和齐王的事,先留下钟婉宁,为的是什么,她很清楚。 现在沈罗珏手下的兵几乎都出身薛满堂一派,薛满堂自己自然没有别的心思,可以后薛家能藉此做太多文章,沈罗珏想要有人和薛满堂分庭抗礼,钟婉宁是她选择的那个人。 第88页 无奈钟婉宁和薛满堂一样,在争权夺利上天生缺一根筋,从她明明聪明绝顶,却能被自家庶妹摆一道,就可以看出这人有多不适合勾心斗角。 这是个好事,朱瑶彧在沈罗珏手底下办事,自然希望同僚们安分一些,但不能安分到连公主的意思都看不懂吧!薛满堂自请去紫罗县带兵攻乱贼,已经给钟婉宁腾出定安的位子了,钟婉宁竟然连动个抚恤制度都不敢,她以后怎么立足? 发展资本从来不是一点点增加的,而是体量越大越容易增加,钟婉宁已经错过沈罗珏最困难的时候了,她还不主动一些,以后迟早会被沈罗珏放弃,排斥出核心圈。 朱瑶彧不想看钟婉宁走岔路,以后后悔。 钟婉宁听完朱瑶彧的话,一言不发,两人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即将分开时,她才开口:「瑶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和阿彩不一样,我身边没有祖父给的兵,我不是钟家军的少将军。」 「阿彩原本也不是,但她自请跟薛老将军到边塞,自边塞长大,她现在得来的一切,是她在边塞用命换来的。你不行吗?」 钟婉宁眼中异彩涟涟,沉默许久,她笑了,「谁说我不行?我自然也可以!」 第52章 .惊觉野心显她也是皇嗣 钟婉宁说干就去干,当天晚上就拿出了可实行的方案,沈罗珏看到还挺吃惊的,这还是自打钟婉宁来到她这儿后, 第一次干事这么迅速。 虽然之前她也没有让钟婉宁干过什么活儿。 钟婉宁确实是按照钟家的情况为沈罗珏提供的抚恤制度,但是她没有死板的直接照搬,而是根据紫罗县的情况,有过一些更改,比如钟家在边境家大业大,所以分给老伤残兵的土地除了官府给的那一块外,还有钟家自己买的一份,这一条她直接更改为,官府给予老伤残兵家庭减免税收。 沈罗珏能理解这一条改动的原因,她不可能直接更改官府现行的制度,她最多是在此之上以个人的名义增加什么。 毕竟直接更改,那不就是表明,她不服现行制度,要直接动朝廷的权力吗?要知道目前为止,沈罗珏做的一切,都还在朝廷自己制定的法律中,并没有跳脱出去过。 「你做的很好。现我身边恰好缺个统领定安兵士的人,之前本来想让九龄来做,但她也跟着阿彩去紫罗县了,婉宁你同阿彩一样,祖父也是大将军,听闻你从小也是没少读兵书,想必对鲁国公的练兵之道,颇有见解,不知是否能为我,在定安练私兵?」 公主是皇室,只要立府就有一批私兵名额,沈罗珏之前一直没动过私兵名额,只是以训练紫罗县府兵的理由,在紫罗县练兵。 眼看能训练的府兵人数已经到顶,沈罗珏想合情合理的增加手上兵的人数,只能动私兵了。 沈罗珏的私兵大概只能练两千人,比不上薛满堂那边的五千人,但钟婉宁挺知足的,她本来就没有薛满堂那么有经验。 「全凭公主吩咐。」 听到钟婉宁的回覆,沈罗珏满意的笑了,她不知道钟婉宁为什么会突然更改态度,变得积极进取了许多,但这是好事,她非常乐意看到钟婉宁自己站起来。 关于乱贼的战报送入安宁后,如沈罗珏所想,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不同反应,齐王势力确实反应过激,甚至有些人认为沈罗珏在外拥兵自重,不过这种声音很快就在齐王一脉内部被压下去了。 虽然沈罗珏和齐王的关系没有很亲密,但在沈罗珏没有真正下场争夺皇位,与齐王贵妃一脉切割开之前,多数人眼中,沈罗珏也属于齐王一脉。 怎么能沖同一阵营的人发难呢?齐王一脉中的几个重要人物俱是闭嘴,对此事不发表看法,献王一脉则是在看好戏,真正因为薛满堂领兵大败乱贼一事而进退两难的人,只有一个薛林。 战报传入安宁后,薛林一个人在校场练刀法练了一天。 他知道,他完了。 庄帝因为五千精兵的损失愤怒,他势必要找个人,发泄这份愤怒。 薛林没能为齐王办好事,叫定安公主拿走了剿灭乱贼的功劳,齐王不会出面保他,而薛家……薛林太清楚,薛家更不会开口。 因为在薛满堂回到安宁时,薛老将军就放话,任何一个薛家人掺入皇位之争,是生是死,与薛家无关。 薛家成员大部分都是武将,手握兵权的薛家让庄帝十分警惕,薛满堂的父亲薛直从一个普通文官,一步步走到御史大夫的官职,在官场上随便怼人,得罪人,就是因为庄帝的默许,以及背后的支持。 庄帝恨不得让薛家所有人都弃武从文,这样薛家的兵权就能让出来了!就跟他与洪氏女生下太子后,洪家让渡了不少定安的权力给朝廷一样。 可惜,薛家没有洪家那样对更上一层楼的疯魔,尤其是薛家的家主——薛老将军,他比洪津要清醒多了,他深知在庄朝,皇权正在日復一日的强盛,士族正在衰弱。 所以想让家族长盛不衰,绝对不能将宝压在皇室身上,整个薛家除了薛直,没有一个薛家嫡系在安宁任职,便可看出薛老将军的打算。 他不会放开薛家手中的兵权。 他将薛满堂接到边关,一点点培养起来,除了薛满堂自身天赋异禀外,也是因为他想用薛满堂的女儿身试探庄帝的态度。 薛满堂回到安宁后,说要进入玄甲卫,庄帝很快就同意了,薛老将军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庄帝对世家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第89页 他通知所有薛家人,最好是远离皇室争斗,不要与齐王有太多纠葛,只要薛家不犯大错,庄帝就不可能动他们,就像当初太子谋反,庄帝也没敢直接动洪家一样。 如果薛家自己做错了,让庄帝拿到把柄,那庄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薛林知道一切,却还是掺和进来了,他想走得更远,没想到这一把,拼错了。 他一直想着,直至第二日天亮,他请求见齐王一面。 齐王还真见了他,不仅如此,薛林还在齐王府见到了另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 看着那个坐在上位,衣着华丽雍容的女子,薛林颓然跪地,「标下见过贵妃。」 「族兄何必多礼,你我兄妹,如今能见一面实属不易,快快起来吧。」贵妃嘆口气,给齐王一个眼神,让齐王快把薛林扶起来。 薛林在贵妃的注视下,像是老了十岁,背不自觉的佝偻着,齐王将他扶起后,他又是一拜,「是标下之错,标下无能,惹贵妃受连累。」 「族兄,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你是何人,我最清楚,要说无能,薛家无能者比比皆是,不可能有堂兄之位。此事,并非堂兄之过,是昂儿无能,叫你们这些长辈忧心。」贵妃嘆口气,瞪了眼一旁的齐王。 齐王面上认错,马上低头,沉默不语。 薛林见此,眼眶一热,「贵妃言重了,齐王礼贤下士的贤德之名,安宁谁人不知?即使没有这份军功,齐王日后也必定不凡,贵妃莫要责怪齐王。」 贵妃闻言又是幽幽一嘆,「如今,也就是族兄你还对我说句实话,阿彩那孩子,自打她出京,我便与她断了联繫,还有定安,她这是怨我当初在护国寺上的事啊。」 「定安公主是您的女儿,满堂娘子是我薛家娘子,不管有什么事,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们不可能怨恨于您。」薛林连忙劝说,不希望贵妃忧心。 贵妃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阿彩自小同她祖父在边关长大,这边关长大的人,心比狼还狠,我们这些长辈,于她而言只有生恩,养恩甚少,她如何会与我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于定安,族兄,她的生母乃是朱氏女,朱蓉儿当年便与我多有仇怨,她的女儿,真能心甘情愿唤我一声阿娘吗?」 沈罗珏报给庄帝的战报里,一切看似都是巧合,但贵妃不觉得这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 乱贼怎么就突然弃城往紫罗县去了呢?薛满堂就遇上了飢肠辘辘的乱贼,还天黑袭营,让乱贼无反抗之力,轻松杀了方旳。 说着轻松,但贵妃不信会那么轻松。 她太熟悉这一招模煳重点了,当年朱蓉儿巧舌如簧,两三句话颠倒黑白,用的手段与这话术如出一辙,这是朱家人的手段! 贵妃一直记得,那位朱家名扬天下的才女朱瑶彧,就一直在她的好女儿定安身边。 薛林不知道贵妃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沈罗珏故意抢占军功吗?那些军功对她一个公主有什么用? 不知道怎么回復,薛林只能尽力合理化打赢乱贼这件事,「贵妃,满堂在领兵打仗上天赋异禀。乱贼里有精兵,方旳临阵上也有几分本事,但这些人对上满堂,确实没有胜算。」 「族兄煳涂!我说这些,难道是单纯觉得阿彩没有本事打赢乱贼吗?」贵妃拍了下桌子,瞪了眼在一旁装鹌鹑的儿子,「昂儿,你解释给你堂叔听!」 沈昂没想到突然会叫到他,他抬起头,不紧不慢的沖薛林行了一礼,脑子迅速转,完全没有明白贵妃的话。 不就是定安给他使绊子吗?有什么好讨论的,等以后他当了皇帝,不封定安为长公主,就让定安当个普通公主就好了。 薛林看向沈昂,等沈昂发表高谈阔论,谁知道沈昂又向贵妃行了一礼,「阿娘,儿子也不甚明白,不管定安如何折腾,正如堂叔所言,她还是您的女儿啊。」 贵妃面上一僵,她就不该太高看自己儿子的智商。 儿子平常都挺聪明的,但是一碰到有关定安的事就犯煳涂,或者是说,一碰到有关女人的事就犯煳涂。 贵妃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在齐王眼中,女人从来不是他的对手,他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将女人放在他的敌对位置,自然不会去费心思揣摩女人的想法。 「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陛下的女儿,是皇嗣!」贵妃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她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是啊,沈罗珏也是皇嗣啊。 贵妃之前一直觉得,定安对齐王一脉频频动手,是因为之前结下的私仇。公主和皇子不一样,与母族牵绊并不深,随时可以支持其他皇子。 但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如此,如果仅是如此,沈罗珏为什么要自己养兵呢? 自古以来,皇室养兵,抢夺军功的皇嗣,都只有一个目的,贵妃自己就想让齐王干过,她太清楚了。 「对啊,她也是皇嗣……」贵妃喃喃道,双目出神,似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也是皇嗣啊,而且,还是手握兵权的皇嗣。」 女子的身份,让她忽略了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可现在她还如何阻止?沈罗珏已经有军功,也已经养起私兵了。 更关键的是,现在齐王在风口浪尖上,她不能再做任何引起庄帝不满的事了,否则齐王就会变成下一个废太子。 第90页 齐王和薛林对视一眼,俱是满脸疑惑。 第53章 .秋日回皇宫回来了啊 也不知道安宁是怎么回事,反应比沈罗珏想像中要小很多,不光庄帝对薛林的惩戒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连献王一脉都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沈罗珏发现定安和紫罗县的外来人越来越多,除了被紫罗县日渐发达的商业吸引而来的商人外,还有不少是安宁被派来的探子。 在秦九龄又抓了好几个探子送到公主府后,沈罗珏有些心烦的叫来了朱瑶彧,现在钟婉宁天天和士兵们在营地训练,公主府上能让沈罗珏推心置腹的人,就剩个朱瑶彧了。 听雪也算半个,可听雪有个毛病,不管沈罗珏说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这点让沈罗珏只有在想听彩虹屁的时候,才找她。 「看看吧表姐,这是今天紫罗县送来的人,两个是齐王一脉派来的,一个是献王,还有一个是朱家的,哦,最后还要算上一个从皇宫过来的。」加上定安本地洪家一直往公主府派的人,沈罗珏这小庙里,已经是五毒俱全了。 「他人派探子而来,我倒是不觉得如何,只是这皇宫来的……表姐,你说这是不是代表,战报的事没能完全取信于陛下。」沈罗珏说到这儿还有点儿遗憾,不过也没多担心,天高皇帝远的,不管怎么说,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呢。 朱瑶彧拿过名单仔细看了眼,果真是四方势力的人都有。 但四方势力来人,不代表派人过来的幕后之人都心如明镜。 「离公主回京,还剩不到三个月,现如今刚刚发生乱贼一事,朝中人心动盪,想必是有人坐不住了,这才往外扔探子。公主只用了三个月就在定安立足不倒,还能让原本积弱积贫的紫罗县剿灭乱贼,想必陛下是看重了公主的本事,故而派人前来,并不代表陛下什么都知道了,倘若陛下知道,就不止是派探子来了。」 听朱瑶彧这么一说,沈罗珏心中一松。 能安稳一些就安稳一些,她现在属于发育阶段,如果被打断发育,肯定会严重影响沈罗珏后期。 朱瑶彧为沈罗珏倒一杯凉白开,又给自己倒一杯,看着杯中透明的水,她轻笑道:「公主欲学泌阳长公主,为陛下效力,想必陛下很愿意让公主,为他盪清干坤。」 学泌阳长公主?沈罗珏微挑眉头,随后煞有其事的点头,「没错,我要让陛下知道,不,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很想学泌阳长公主,为父亲排忧解难。」 朱瑶彧抬头与沈罗珏对视一眼,摇头轻笑,举起茶杯,「以水代酒,望公主得偿所愿。」 沈罗珏单手举杯,伸长手臂与朱瑶彧手中的杯子轻碰一下,「望你我,皆能得偿所愿。」 然后她微微仰头几口喝干杯中水,朱瑶彧一愣,随后也学着沈罗珏的样子,一口饮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罗珏开始有些期待了,不知道等她回宫,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有什么好戏可看。 或许是夏日炎热,真正进入夏天后,在外奔波找事的人少了许多,和初夏完全不同,大家都在避暑,倒是让沈罗珏好好消停了两个月。 安宁还是不住有探子过来被沈罗珏抓住,不过大多数沈罗珏知道对方是哪儿来的后,就直接放了,让对方随便去民间看,她又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 她为了遵纪守法,府兵和私兵名额是一个都没超出去,比不少朝中官员与世家底子还干净呢。 紫罗县的生意越做越大,沈罗珏挑几件好的每月初一十五都叫人捎到皇宫去,权当自己在上贡,把庄帝哄好后,紫罗县的东西也就卖到安宁去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一个让沈罗珏觉得纳闷的,就是洪家的事,之前好歹还有些动作,自打紫罗县的府兵把乱贼给收拾了之后,沈罗珏就一点儿有关洪家的特殊情报都没有收到过了。 好像洪家一夕之间变了性子,老老实实不搞事了。 别人变性子,沈罗珏还能信,洪津老爷子一辈子了都那个性格,这还能变?打死他都不可能! 章叄那边催了几次,但是洪玟不是藉故不见人,就是说还不到时候,沈罗珏估摸这事儿可能要拖到她回京。 压良为贱这事儿吧,一直没找到直接证据,沈罗珏之前就说过,单凭这事儿是不可能扳倒齐王的,她只是想藉此事让庄帝对齐王失望,还有就是推翻齐王的人设。 她在定安住着,都能听到有人说齐王礼贤下士的贤德之名,还有不少人说他有君子仁风什么的,人设立的一个比一个好,依沈罗珏看,不给沈昂提个醒,沈昂都快忘了他还没成仙了。 只是说来奇怪,不光齐王那边没了动静,看齐王成天上蹿下跳的,献王那边竟然也没动静,以沈曦的性子,他不会老老实实看着沈昂春风得意,就算他认了,贤妃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啊。 不过献王的人在洪府那边还挺卖力的,一直在拉拢洪府,甚至对她也客气有加,瞧着像是要拉拢洪家与她的意思。 这就有趣了,沈罗珏觉得贤妃估计是想拉上洪家和她一起去对付齐王,手段太熟悉,当年贤妃就是如此对待废太子的。 也不知道贤妃是怎么想的,前脚用和贵妃拉帮结派的方法干掉了洪家支持的太子,后脚又要和洪家勾连,去对付贵妃。 没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可算是让贤妃玩明白了。 第91页 想到以前的旧怨,对于现在洪家不想对付齐王的举措,沈罗珏多少有点儿理解了,只是理解不代表她能一直老老实实不搞事。 既然山不来就我,自当我去就山。 夏末的某天夜里,沈罗珏突然问听雪,「听雪,我还要多久才能回京啊?」 「算算时日,还要一个月呢,公主离开安宁日久,可是想家了?」听雪其实也有点想回皇宫,虽然皇宫那地方对她和沈罗珏来说,都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可她们在那里长大。 离开久了,心中总还是惦记着。 「是啊,我可想回去了,这一路走也要走半个月,为了不耽误我的及笄之礼,可要提前准备。」沈罗珏催了一声,她准备这几天就交接工作,带人回安宁。 听雪没意见,沈罗珏怎么说她怎么做,她不够聪明,唯独知道一点,那就是只有跟着公主,她才能站到更高的地方,看更好看的风景。 沈罗珏一言令下,所有人都开始忙活起来,主要的几个人都要和沈罗珏离开,被留下的是少数。 朱瑶彧、薛满堂、钟婉宁三人是肯定带的,张文元和听雪自然也要跟着回去,秦家兄妹俩,兄长留下,秦九龄跟着薛满堂回去。 较为有争议的一个人,是周溶月。 周溶月与当初沈罗珏一起收入府中的女官们管理着紫罗县,前些时日,朝廷派来一个朱家旁系为紫罗县令,到了之后,就直接被架空了,他在朝廷方面是县令,在紫罗县却没有任何实权。 如果周溶月离开,还带走现在紫罗县的一批女官,那紫罗县就不一定还能牢固掌握在沈罗珏手上了,还有定安也是。 不带上周溶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沈罗珏才会将她叫走,地方上当官,肯定没有在沈罗珏身边吃香。 沈罗珏一时也是犯了难,最后还是周溶月自请留下。 周溶月的目标很明确,她想成为沈罗珏重视的左膀右臂,但她远没有朱瑶彧能干且聪慧,在她前十几年的人生,她的眼界困于后宅,她需要更多地方上的积淀,来追赶朱瑶彧。 她相信只要后方守住,就算她不在沈罗珏身边,沈罗珏也不会忘了她的。 沈罗珏明白周溶月所想,其实她很贊成在基层先干几年,若为官者不了解这片土地,而是成天在朝堂上高谈阔论,于治国来说,毫无益处。 浩浩荡荡的车队往安宁而去,比起来时,沈罗珏的队伍要长了许多,除了她多带了些女官外,还有不少商人,紫罗县的东西既然已经卖到安宁,自然该去安宁建立店铺商行。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齐月娥撩开车帘看向前方,前面同样是行进的马车,但更远处,能看到印有沈字的旌旗在空中飘扬,坐在马上前行的玄甲兵卫背嵴挺直,行走有序。 秋高气爽,在叶黄落地前,沈罗珏的车马走入了安宁城。 那一日,许多安宁城的百姓都站在街两边,伸长脖子看着车队进城。 他们对今日回城的定安公主十分好奇,虽然这半年定安公主没在安宁,但有关她的话题却在民间不停出现。 尤其是在定安公主剿灭了西成乱贼后,民间渐渐兴起一个声音,定安公主是第二位泌阳长公主。 当年泌阳长公主为太祖之女,为父解忧,巾帼不让鬚眉的故事,至今还在民间流传,他们自然很好奇这位公主。 车队运来安宁许多财物,有定安地方上贡朝廷的,也有沈罗珏拉来送人的,还有布庄与琉璃厂的货物,纵然百姓们看不到里面的金银细软,只看到绵延十里不绝的车队,但这一幕,也能成为他们口中长久的谈资。 在沈罗珏入城当日,住在天下最尊贵之处的人,心情不一。 庄帝欣喜女儿回京,想借她压制近来愈发有太子架子的齐王,贤妃则想着如何与沈罗珏联手对付贵妃。 唯一知道真相的贵妃,如临大敌,内心一万个不想见沈罗珏,却也要扬起僵硬的笑,与庄帝一同迎接远行的女儿归来。 一份军功,两座城池,沈罗珏藉此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透明公主,一跃成了庄朝百姓口中常常议论的人。 效泌阳长公主之姿,领府兵以镇乱贼,治紫罗以安民心,她披上了另一层伪装。 从马车中下来后,沈罗珏抬头遥望在如血残阳中矗立的宫殿,灰墙之下站着排排侍卫,青砖之上是来往行走的宫人,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将他们永远镌刻在时光倒影之中。 「公主,我们回家了。」听雪在一旁同沈罗珏小声说,难掩心中雀跃。 沈罗珏不禁莞尔,「是啊,回家了。」 这座歷时百年的宫殿,见证了数位帝王的一生,或许以后,她也将在这座宫殿内度过余生,天下兴亡,皆在这座宫殿主人手中。 守在宫门前的佟贤远远的带着奉承的笑走了过来,向沈罗珏行了一礼,说道:「恭迎公主回宫!陛下与贵妃已在春元宫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 第54章 .道宴无好宴热闹啊,热闹 回到春元宫后,沈罗珏洗漱换好衣服,便去主殿赴宴了。 沈罗珏以为洗尘宴上应该只有庄帝和贵妃,没想到她到主殿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三个人。 齐王、献王以及贤妃。 他们像是平常人家一般,坐在宴席之上,每个人脸上均是笑意盈盈,与沈罗珏说话时也都是用亲昵的定安。 第92页 毫无半年未见的生疏,也没有之前对她的冷漠,沈罗珏在宴上笑几次,心里白眼就翻几次。 很好,这些人让她复习了一下她的演技,让她迅速从定安那边的氛围里跳了出来,皇宫不是她的公主府,她不能和朱瑶彧她们推心置腹,也不能放松下来,只处理政务即可。 但是沈罗珏相信,用不了几年,皇宫和她的公主府,就没有两样了。 沈罗珏本以为就是单纯吃个饭,虽然演员都到位了,但也没什么好戏可唱才是,谁知道酒足饭饱后,贵妃突然开始搭台子了。 众人说笑时,贵妃潸然泪下,豆大的泪珠打湿衣襟,随后她拿出帕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值此良辰,妾想起了朱妃,若她还在,见到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心中定然欢喜,可惜啊……」 朱蓉儿,这个死去十年的女人早就已经消失在皇宫之中,骤然听到这个人,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很快,沈罗珏便同步露出了伤感的神情,她与朱蓉儿并不熟悉,甚至在原主的记忆中,朱蓉儿都是模煳的残影,只有一个侧躺在床上,形容枯骨的女子,小时候原主每每想起,都以为那是地府爬出的恶鬼,带着解不开的怨恨。 但这不妨碍沈罗珏反应过来后伤感,贵妃提及朱蓉儿,绝对是有阴谋。 庄帝微微皱眉,不想听到朱蓉儿的事,「定安才刚回来,莫要提及其他事了。」 贵妃收了眼泪,强笑道:「叫陛下见笑,是妾无礼了。谁曾想,一转眼十年过去,定安已经这么大了。」 庄帝被贵妃说的也起了几分惆怅,他现在不喜朱蓉儿,是因为当年朱蓉儿与他闹,将感情消磨殆尽了,并非他有多么厌恶朱蓉儿。 实际上,他和朱蓉儿有过好一段恩爱时光。 若是不爱,他怎会让朱蓉儿这个四家中唯一一个庶女年纪轻轻便登上妃位,与其他三家嫡女平起平坐呢? 十年过去,庄帝回忆起朱蓉儿,已经忘记朱蓉儿与他争吵时的模样,只记得初见时的惊艷了。 贤妃见庄帝双目失神,心下有些厌烦,开口将话题拉到正轨上,「贵妃近日忙碌于定安的及笄之礼,心中伤感,难以自抑,故而失礼,情有可原,陛下莫要责怪贵妃。」 贵妃脸上的笑因为最后几个字差点儿没僵住,这女人一张嘴就让她不高兴,果真是她克星! 贤妃说罢,又嘆口气,怜爱的看了眼沈罗珏,「朱妃走时,定安还小,想必这些年定安只在旁人口中听得朱妃一言两语,当年朱妃走的急,也不曾为定安留下些念想,实在遗憾。说来赶巧,妾记得今次围猎所在的祝融山上,还有朱妃昔年小住的庭院呢。」 贵妃先是一愣,随后面上带了几分厉色,「贤妃,定安一向不喜围猎,你忘了吗?」 「妾没忘,不过小时候的喜好,不代表永远一成不变,贵妃刚入宫时,不喜管理杂务,如今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不也做的有模有样嘛。」 「协助皇后是分内之事,贤妃同为四妃之一,皇后身体有恙,你也该帮皇后分忧才是。围猎上刀剑无眼,定安体弱,如果受伤便不好了。」 贤妃面上笑容更甚,她本就长了一张慈悲脸,笑起来温柔和善,当下就更像个菩萨像了,「贵妃慈母之心,日月可鑑啊,不过孩子还是不要老护着,对孩子以后不好。」 贵妃没控制住,嗤笑一声,「我这人天生对孩子心软,比不得贤妃会养孩子,献王英勇,倒是不似柳氏诸人。」 「皇室血脉允文允武,我儿善武不善文,日后还要多与齐王讨教。」 沈罗珏听的是心里频频咋舌,她以为环节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没想到在这儿能看到。 贤妃和贵妃是真的狠,当着庄帝和儿子的面就这么互相揭短,对话不长,内容让人大为震惊啊! 显然一开始贵妃提起朱蓉儿有自己的目的,贤妃也有目的,于是两人都就朱妃的事情展开话题,接着贤妃借贵妃自谦的话,嗔怒怪在了庄帝头上,显露出对庄帝的亲近,还有贵妃的无礼,这一下子就激怒了贵妃。 于是贵妃不管不顾就打上去了,她用贤妃不了解沈罗珏为由,将贤妃接下来的话题堵死,贤妃自然也不甘示弱。 两人之后的对话,就是互相揭短,贤妃说贵妃表里不一,贵妃说贤妃不够尽职,贤妃说贵妃不会养孩子,溺爱孩子把孩子养成弱鸡,贵妃说贤妃养孩子不错,可惜孩子不长脑子光长肌肉,和文质彬彬的柳家人完全不同。 沈罗珏在心里翻译了一下两边的对话,抬头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庄帝。 庄帝听着两个妃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默默端了杯酒喝下去,缩着脖子不想给自己惹事,再一看齐王和献王,两人沉默不语,一脸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 看来这不是第一次了,估计这两人在宫里的人设就是这样,不太对付。 沈罗珏想起当初她们联手对付皇后与废太子,再看看眼前这一幕,多少有点儿演戏的成分在了。 「定安,你想去围猎吗?」 沈罗珏正看戏走神呢,谁知道贤妃突然不和贵妃直接对线,而是一转攻势,直奔沈罗珏而来,问沈罗珏的想法。 贵妃笑吟吟坐在上位,看着沈罗珏,「定安你直说便是,若想去,陛下也会同意的。」 第93页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同意咯。 沈罗珏心里哟呵一声,贵妃比之贤妃,在装模作样上还是差点儿火候。 「女儿在离京之前,与父亲已经说好,要去参加了。」所以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啊,想吵架换个名头。 贵妃略带疑问的哦了一声,看向庄帝,庄帝笑容有点儿勉强,「确有此事。好了,今日天色已晚,齐王献王,你二人各自出宫回府吧,就别在皇宫歇息了。我回紫极宫,还有些奏摺没处理,定安,你来送我,好长时间没见你,路上同我说说,你在外面的见闻。」 「是。」 沈罗珏跟着庄帝出了春元宫的门,庄帝在宫中是骑马而行,沈罗珏便也骑着马在他旁边,一路正巧可以说说话。 如今刚入秋,晚上风还不算凉,正是宜人的时候,夜晚的皇宫处处宫灯照明,路上还有不少宫人,是不同于白昼的热闹。 「我记得定安你之前不会骑马,没想到如今马术也精进了,倒是有了几分你母亲的样子。」庄帝挑起话题,夜色会让人变得更有人情味,再加上他喝了点儿酒,宴上贵妃谈及朱妃,勾起了他的回忆。 沈罗珏跟在庄帝身边,可不敢像庄帝那样放松,「阿娘?贵妃吗?」 「不,是朱妃。」仗着夜色不明,庄帝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她以前很喜欢骑马,打马球,穿着男装在安宁城中瞎逛。」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表情全落在沈罗珏眼里,不过是以文字的方式。 弹幕上一群人在那里用各种词彙给沈罗珏形容,中年爱情故事主角的表情有多么的悲伤。 让沈罗珏充分感受到了庄帝此刻内心的悲怆。 庄帝口中的朱蓉儿,和原主记忆中的朱蓉儿,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在他口中,那是一个似火般灿烂温暖的人,她的生命是无比璀璨美好的。 至少曾经美好过。 沈罗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对爱情故事没有太多想法,爱情给人带来的,是快乐,和痛苦。 还有无法自控的理智崩塌。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当人陷入爱河后,上头到不顾自己的模样,却是一样的。 而且这样的上头,有可能持续一段时间,有可能一生无法摆脱。 沈罗珏不知道庄帝是什么情况,她听着庄帝说起朱蓉儿的口吻,感觉这位帝皇,似乎是对一个死人,重新燃起了爱火。 也是,谁能有死人更美好呢? 沈罗珏想,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点,庄帝为人心狠,同时又很感情用事,他的情绪是极端的,这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的通病,他们得到的感情很少,所以就会很容易走极端。 穿越到这里半年多了,这还是沈罗珏第一次遇到了对口的事情,她终于可以用上自己老本行——老师的专业了! 研究一下庄帝的心理,引导他「向善」。 说好是让沈罗珏说外面的风景,结果醉醺醺怀念一晚上老情人的庄帝在紫极宫前打了个喷嚏,身边宫人本来想去叫太医,被庄帝制止,庄帝只要了一碗醒酒汤。 这一个疏忽,直接导致了庄帝病倒。 沈罗珏也没想到,本来只是去送个人,结果人送回去还给病了,庄帝身子骨竟然还没有她好? 庄帝病了不要紧,关键是他这一病,惹出不少牛鬼蛇神了。 沈罗珏听到消息的时候,是第二日清晨,庄帝今早已经开始高热,直接罢朝了,太医说他此次风寒来的迅勐,现在人还昏昏沉沉的。 有名有姓的人都往紫极宫赶,第一个赶到的人是皇后,自从废太子死讯传入宫中后,皇后就一直抱恙不出,没想到现在出面了。 不仅如此,她还让后宫诸人都老实在各自宫中等消息,连四妃都没能进去看庄帝一眼,外面封亲王的皇子们更别说,他们想进宫,皇后直接命令禁军封锁宫门,不让「闲杂人等」出入。 皇后这一命,让后宫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沈罗珏屏退其他人,只留听雪在身边,随后说道:「奇怪了,我总觉得这场景我见过啊。」 听雪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回公主,是废太子那一次!」 沈罗珏还在想这该死的熟悉感是哪儿来的,听雪一言道破,还别说,真的像太子被废时,那时候皇后也是命令禁军不能放闲杂人等入宫城,不过那一次禁军和皇帝是演了一场戏。 至于这次皇帝是不是演戏,沈罗珏还真不清楚。 证实真假也容易,沈罗珏脑海中过了一遍皇宫的地图,圈定了距离紫极宫最近的宫室。 「走,听雪,我们去长福宫。」 听雪一惊,「公主,您要去见镜湖公主吗?」 第55章 .有珠玉美人镜湖公主是个直觉达人…… 沈罗珏自打穿越过来后,就总是能听到有人在谈论镜湖公主,可她从未真的见过这个人。 镜湖公主比她要大上两个月,行六,是皇后唯一的女儿,曾经她也是唯一一个在出嫁前便有封号的公主。 太子胞妹,庄帝嫡女,在太子未曾被废前,镜湖公主可以说是大庄朝最为尊贵的少女。 她曾于闹市当街鞭打侍郎之子,纵马行于街上,与好友在宫中打马球,安宁城是她的家,她在家中肆意玩乐,纵使庄帝桌上弹劾她的奏摺垒的人高,她也依旧我行我素。 第94页 但是自打太子被废后,镜湖公主就鲜少与从前一样,高调的出现在人前了。 「恩,去见见她。」 长福宫是从皇后所在宫殿隔出去的一处,镜湖公主喜欢出宫玩,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能离宫门更近,不必绕路。 说起镜湖公主,沈罗珏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来一件事,以前原主曾被镜湖公主拉出去玩过,不过原主不会骑马,很是让镜湖公主取笑了一番。 镜湖公主以皇室公主安能不善骑马为由,强迫原主去骑马,导致原主从马上摔下来,马不高,原主在地上打了个滚,受了轻伤。后来回春元宫,被贵妃指责没有公主的样子,几日不许出门,名为养伤,实则禁足。 原主自小怕马,因朱妃曾在她小时候带她骑马跑,后来马腿崴了一下,把朱妃和她都摔下来了。 朱妃摔断了腿,她被朱妃保护的不错,因此没有大碍,但自那之后,原主就不敢上马。 朱妃死后,此事没人再提,旁人只以为原主不喜骑马,无人去问原主为何不骑马。 越是知道原主的遭遇,沈罗珏越觉得原主可怜,原主在与镜湖出去玩被贵妃禁足后,还日日想着那天,觉得自己表现不好,让镜湖不高兴,满心想着下次镜湖带她出去玩,她一定要和镜湖道歉。 可往后两年,镜湖像是忘了原主,再也没有找过原主。 回忆间,沈罗珏已经带着听雪走到了长福宫前,春元宫离长福宫不算远,确切地说,是离皇帝所在的紫极宫比较近。 「奇怪,怎么门前无人守着?」听雪远远便看见前面宫门大开,该守在门口的宫人,一个都不见踪影,「公主,我去敲门?」 「直接进去看看吧。」沈罗珏也觉得奇怪,这是在宫中,总不至于出事吧? 她与听雪一同上前,刚进门不久,就听到了阵阵嘈杂声传来,细细一寻,发现声音是自侧殿传出来的。 侧殿门口倒是守着两个宦官,俱是伸长脖子向里看,脸上带笑,走得近了,沈罗珏还听到了一个压低的女声在说着话,她生出几分好奇心,拉住听雪,站那儿听了一下。 「我女儿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无有人家,秀才俊俏模样,才华斐然,又无心上之人,不如应下婚事,结成两家之好,日后在朝,你们翁婿好有个照应。」 「夫人!学生已有妻,如此美意,学生无福消受!」 「娶了我女儿,你便是一步登天!唉,我女儿实在欢喜于你,你惦记家中妻子,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既如此,便将我女儿娶做平妻,不叫你做那负心薄倖人!」 「这……夫人如此相逼,学生不敢不从。」 「学子高中日,洞房花烛时,自此双妻伴身侧,仕途一步登天行。」 …… 啥玩意? 沈罗珏不敢相信自己听了个什么简单粗暴的古代话本,怪不得门口两个小宦官乐得眼睛都没了,估计他们是带入了一下男主吧。 事业有成还有富婆包养,关键还都是别人求他收下的,很好,非常经典的空手套白狼爽文套路。 「又是这样的结局,好歹都是读书人,写的话本是把在家做的梦记下来了吧,无趣。」 沈罗珏正吐槽着,就听到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她一说话,屋中一片寂静,门口走神的两个小宦官也回过神来,好好值守。 他们一回过神,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罗珏和听雪。 听雪穿着宫人的衣服,并不显眼,而沈罗珏则穿着更为华丽的宫装,梳着丫鬟,并非挽发,一看就是未曾及笄的公主。 而和他们的贵主年龄相似的公主,宫里只有一位。 「见过定安公主!奴婢失礼!」两人赶忙上前行礼。 「免,阿姊在里面?」宦官一喊,里面的声音都停住了,沈罗珏明知故问。 「是,奴婢这就前去通传!」稍微机灵些的宫人起身后想去通传,一转身,看到了走出屋的镜湖公主。 「定安?」镜湖看到站在门前的人,有些惊讶。 对于原主来说,这是自年宴之后,今年第二次见到镜湖,而对于沈罗珏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镜湖。 沈罗珏第一感觉是像,镜湖和她有三分相似,随后则感觉完全不像,因为她们气质不同,眼神也不一样。 沈罗珏面上带笑的时候很乖,和她气场全开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水,平常平静无波,无人知晓当它翻起巨浪时有多可怕。 而镜湖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无价珠宝,分外美丽,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同时她的眼睛里充斥着童真纯粹的好奇,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怪不得庄帝疼爱她,镜湖无忧无虑的眼睛,是皇宫里无人拥有的特质。 这样来看,太子被废真的没有影响到镜湖。 「阿姊,多日未见了。」 镜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有些疑惑,她记得以前的七公主,不是这样的。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镜湖还能想起那个胆小的妹妹,看到马就被吓得红了眼,摔一跤起来还傻笑,每年年宴都躲在角落里埋头吃东西,吃饭塞的嘴鼓鼓的,专注的神情和她养的兔子吃菜叶时一样。 父亲总说她心性纯粹,镜湖认为这话不对,宫里心性最为纯粹的人,当属她那可怜的七妹妹了。 第95页 可她的七妹妹怎么完全变了? 对上那双古井无波般冷淡,温柔浮于表面的眼睛,又看到沈罗珏脸上的职业假笑,镜湖打了个冷颤,如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惹眼前这个人,她很可怕。 她不是以前的七公主。 「是有许多日不见了,你前段时间刚从定安回来吧,怎么不在春元宫好好歇息,来我这儿了?」镜湖直接问了,她直觉定安会回答她的问题。 看镜湖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沈罗珏有点儿奇怪,「父亲病重,皇后亲自守着,还命令禁军不可放宫外闲杂人等入宫,我有些担心父亲,这才来寻你,你……不知道父亲病重的事吗?」 她现在的情报网没有完全铺开,都能在皇帝罢朝后第一时间知道,镜湖在宫中多年,还是受宠爱的公主,不应该不知道。 除非有人不愿意让她知道。 镜湖没想到庄帝竟然病了,她第一反应是赶紧过去看看,随后她想到了之前兄长的事情。 太子的事,对她而言,不是毫无所感的。 只是她求也求过,跪也跪过,不管她和母亲怎么闹,庄帝都不肯松口,她也只能放弃,谁让她的兄长犯了谋逆大罪呢。 「我不知,多谢你来告诉我此事,我这就去紫极宫见父亲与母亲,看看是什么情况。」镜湖深吸口气,她实在不想再踏入紫极宫,那会让她想起去年,她和母亲在那个地方跪地不起,求庄帝的场景。 紫极宫的地面,真的很凉。 「我也很担心,阿姊,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镜湖点点头,有个人陪她,她心里松了口气。 第56章 .人生老病死常事叫人最伤心 当今皇后出身洪家,乃是洪氏女,小字灼华,乳名阿桃。 不过现在世人知道的,也只有她的姓氏了,她一生荣辱都在她嫁给庄帝时,与这个男人绑在了一起。 曾经的她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娶来的正妃,她是洪氏嫡女,嫁给当时的庄帝属实是下嫁,但是她就是愿意。 她的父亲洪津曾与她说过卦象,她不信命,故而更想嫁给当时最没有希望夺得帝位的庄帝。 只是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到头来,她还是没能逃脱所谓的命运,她千挑万选的男人,温和不过是假象,而她苦心养大的儿子,最后死在了她的丈夫手中。 皇后想到太子病逝的消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面色苍白,双颊凹陷,年过四十风韵犹存,本是个病美人的模样,一双眼睛却又狠又厉,看人时多出几分刻薄之色。 张文元站在太医的队伍最末,悄悄打量当今庄朝最尊贵的女人,默默摇了摇头。 气血耗尽,一看就是命不久矣,这屋中有不少病人,躺床上那个病得最轻,反倒是站着统领大局的人,病的快死了。 皇后察觉到太医队伍里有人在看她,凌厉的眼神飞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医背影。 她没有多想,急切的问为首的太医,「张太医,陛下身体如何了?」 「皇后莫要着急,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喝两碗药,夜里便能退烧了。」张太医摸了摸鬍子,气定神闲的同皇后说,他的态度影响了无数人的心态,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只要皇帝没事,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后扯了扯嘴唇,并不欢喜,她恨不得庄帝现在就被病死呢,张太医的话真是让她无比失望。 「本宫知道了,陛下身子壮,怎会突然得了风寒?」 「许是酒后身子热,脱衣后贪凉导致,正是因为陛下平日里身子强壮,病的才格外严重些,不打紧的。」张太医其实心中发笑,一国之君,四十来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因为贪凉导致病倒。「不过病去如抽丝,即便退了烧,一时片刻也好不了,老臣之后会开一些滋补强身的药给陛下。」 「有劳张太医。」皇后对张太医的态度非常友好,张太医是老太医了,手上救人无数,在宫中三十余年,德高望重,官职是太医令。 「皇后何须多礼,老臣分内之事。」张太医赶忙行礼,不敢担这句话,「皇后也需保重自己,莫要过度操劳。」 皇后眸光一动,那一瞬间她心中的问题几乎要问出口,随后又被她眼咽下,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嘆,「多谢。」 张太医沖皇后微微颔首,希望皇后能遵从医嘱,随后他写了药方,递给身后的太医,「文元,你去为陛下煎药。」 张文元前走半步,接了方子,行礼便要退下。 没想到她这一出面,让皇后注意到了,皇后看了看她胸前的起伏,问道:「你,是个女医?」 「回皇后话,婢子是女医。」张文元面上淡定,实则心中暗暗叫苦,其实以她的性子,今天真不必出面,但谁让她今儿出门没看黄历,鬼使神差就跟过来了。 都怪听雪,成天在她耳旁念叨要为公主分忧,弄得她也想帮帮听雪的忙。 唉,时也运也,她在定安没少受听雪照拂,医术好又受公主重视,随沈罗珏出行的宫人都很眼红她,明里暗里那么多人的为难,都被听雪挡回去了,她今天算是还个债。 「张公竟还收了女弟子,倒是少见,想来你的医术十分精湛,本宫近些时日乏的厉害,你留下给本宫看看吧。」皇后留下了张文元,她有个问题想问,太医受皇帝管,她信不过。 第96页 倒是女医,均是官奴婢出身,她可以掌握这些人的生死。 张太医刚要帮学生推脱此事,然后他就看到平常胆小躲事的张文元忙不迭的应下了。 态度很积极,和平常判若两人。 张太医微微皱眉,没说什么,如果他的弟子想要凭藉医术出人头地,他不会拦着。 兵荒马乱的早上很快过去,皇后想着一会儿确保庄帝无事后,就让宫外的人进宫探望,此举主要是为了防止哪个皇子趁乱生事,在她没有新的孩子前,庄帝还不能死。 一旦庄帝死了,她就会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如同现在的邹太后一般,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庄帝喝下药后,身体逐渐好转,皇后心上一松,她转头带着张文元到僻静无人的侧殿问话,刚出寝殿,就看到贴身女官尚琼过来禀报,说镜湖公主来了,与定安公主一同。 听到「定安公主」四字,张文元耳朵微动。 「她怎么来了!我不是派人拖住她,不许她出长福宫吗?」皇后不想在此时看到镜湖。 尚琼面露难色,「是定安公主去找的。」 而且镜湖公主想来,谁能拦住她啊,她们最多也就是把后宫讨巧的小把戏放到镜湖公主面前,供镜湖公主一笑,拖延些时间罢了。 皇后也知道镜湖想来就能来,她只是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她希望在女儿心中,她还是那个母仪天下温柔大方的皇后。 「让她去东偏殿等我,定安想来看陛下,就让她进来看一眼吧。」皇后打算叮嘱镜湖两句,她说完,看了眼一旁的张文元,「你在陛下身旁候着,定安公主若问你病情,如实说便是。」 「是。」张文元行了一礼,这宫里好像没人知道,她和定安公主关系极好。 她有些好奇听雪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宫里大部分人,比如她师父张太医,都以为她在定安公主那里什么都没做,只一味明哲保身。 若是可以,她也想在定安公主那边明哲保身,不被定安公主注意到,可她还想救人,她不想看人死。 想到定安公主手中利用粮食做出的酒精,张文元情绪稳定了不少,她知道沈罗珏有不少好东西,追随沈罗珏,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罗珏没想到皇后会直接放她进来,看来之前的猜测并不对,皇后没有因为儿子的死而疯狂到想要弒君。 进入紫极宫后的寝殿,沈罗珏直奔皇帝所在,在床前她看到了负责值守的太医,没想到里面还有张文元。 能到皇帝跟前的太医大多医术精湛,张文元不喜出头,按理说即使太医令让她留下,她也不会留才对。 寝殿人多眼杂,沈罗珏只看了张文元一眼,便去问佟贤庄帝的情况,好似根本没认出张文元是谁。 佟贤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下张文元和沈罗珏,心中疑惑,他得到的消息是张文元很受沈罗珏重视,沈罗珏专门为张文元设置了女医坊接收病患,怎么看样子两边不熟悉。 难道张文元不愿为定安公主所用,惹定安公主厌弃,以至于只能天天为平民看病的宫中传言,才是真的? 「……还好父亲身体并无大碍,若不是父亲来参加我的洗尘宴,也不至于病这一场,等父亲醒了,佟公公遣人知会我一声,我来同父亲请罪。」沈罗珏三言两语让佟贤报给她庄帝的实时情况,佟贤没察觉出问题,笑吟吟的应下了。 「公主说笑了,请罪可不能乱说,陛下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倒是希望父亲现在能醒来呵斥我,也好叫我安心,阿姊怎么还没过来,公公能帮我去看看吗?」 佟贤知道皇后叫走镜湖公主肯定是有事,去叫人肯定不能随便找个人跑腿,还真得他过去一趟。 「行,公主您与女医看顾下,奴婢去去便来。」 「恩,多谢佟公公。」沈罗珏笑的眯起眼,可爱的很,她还没及笄,估计这宫里的人大多真把她当个小孩看。 想想沈罗珏平时的风格,再看看在宫里戴上面具的她,张文元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等佟公公离开,沈罗珏藉口不要打扰庄帝休息,带着张文元走到了外殿,外殿也有不少宫人在,她就简单的同张文元说了两句。 先是问庄帝身体如何,张文元按照皇后的话,老老实实说了,知道庄帝是真病不是装的,沈罗珏有点奇怪。 庄帝的身子骨,壮的跟头牛一样,因为他本人很怕死,不对,是很养生,而且他昨天喝了酒之后,除了吹了下夜风外,没有任何贪凉的举动,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喝完酒吹吹风就病的高烧不退啊。 张文元看出沈罗珏的疑惑,多说了一句,「毕竟上了年纪,以后当静养才是,不宜熬夜,也不宜多思伤神。」 沈罗珏不懂医理,但她能看懂弹幕啊,弹幕上不少人直接开笑了。 简单概括,庄帝之所以病倒,是因为他想太多,以至于失眠熬心血,身体都弱了,这也就是个皇帝了,如果是其他古代人,很可能找不到医生,以至于把感冒拖成肺炎,可以直接吃席。 「原来如此,想必太医已给父亲开了滋补养身的药了,说起来听闻最近皇后也一直抱病宫中,不知是否也是同样的病症,想来是大兄之事,让父亲母亲难以入眠。」 「回公主的话,皇后身体瞧着也需静养,否则病来如山倒,神医来也无济于事。」 第97页 沈罗珏没想到会从张文元口中听到这么严重的话,旁人听着多半觉得张文元是危言耸听,但她知道,张文元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她说皇后有可能一病不起,那就是真的。 沈罗珏想着等之后要找机会多问问,此刻正巧皇后一行人过来了,她上前行礼,寒暄两句。 皇后对沈罗珏态度极为冷淡,没说两句话,就示意两个公主可以离开了。 镜湖还想进去看一眼庄帝,皇后似是不允,她刚提起话头,就被皇后以庄帝需要休息为藉口,堵了回去。 等回去的路上,镜湖闷闷不乐,沈罗珏则一路放空自我,庄帝啥事没有,也没人搞事,大家都很安分,她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定安,这个月月底,是你的及笄之礼吧?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走在半路,镜湖突然开口问沈罗珏。 沈罗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只是同行的表面姐妹,及笄之礼由各自宫中拟定也就是了,问什么啊。 她说想要皇位,镜湖还能帮她夺来不成。 「没什么想要的,阿姊送我什么,我都喜欢。」最好是送钱,她要让齐月娥和郑默婵在安宁建铺子,钱越多地方越好啊。 镜湖显然不知道沈罗珏的想法,她闻言落寞低头,喃喃道:「是啊,我们已经是公主了,富贵荣华触手可及,除了重视的人能平安顺遂,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但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实现起来那么难。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定安,你出去一路,有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吗?」 镜湖很想知道太子的消息,可她不敢问皇后,怕引起皇后的伤心,身边的人都是皇后安排的,她问他们,跟问皇后没有区别。 「阿姊,大兄不是太子了,咱们不能再唤他太子殿下。」沈罗珏顿了顿,用悲伤的语气接着说,「而且……唉,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阿姊莫要伤怀。」 伤怀?镜湖皱眉,沈罗珏的态度让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定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姊你是公主,你还有许多兄弟姊妹。」沈罗珏没有明说,但她近乎残忍的戳破了镜湖所有侥倖。 沈罗珏说这话的时候,想起镜湖曾经对原主说,你是公主,你怎么能不会骑马呢。 镜湖,你是公主,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瞒在鼓里呢? 镜湖瞳孔一缩,随后眼珠不停震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定安,他、他死了吗?」 「岭南苦寒,大兄身子弱,想必是同嫂嫂团聚了。」亲自下令送太子一家团聚的沈罗珏,眼中含泪,情真意切,「母亲难道没有告诉你吗?阿姊,那你也不要同母亲说,若母亲知道我私下告诉你,必定会不高兴的,她好像,好像不太想提起大兄了。」 镜湖本来想去质问皇后,听了这话,收回迈开的脚。 她想到皇后阻拦她,连庄帝都不让她见时冰冷的态度,还有,她身边的宫人,近一年来,一直以各种理由,不让她出宫。 母亲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她真的,不想再提起大兄了吗?她同胞的哥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镜湖一直以来对生离死别都不是很理解,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死亡的可怕。 第57章 .鬼魅食人心魑魅魍魉只存于人心之中 沈罗珏和镜湖分开的时候,镜湖脚步虚浮,显然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下回过神来,沈罗珏知道镜湖和废太子感情很好。 皇后生下镜湖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后来庄帝后宫的人越来越多,有太多事情分散她的精力,在对镜湖这个女儿上,就没那么多时间陪伴,不是说不用心,只是很少有时间在镜湖身边陪着她。 于镜湖而言,她的童年里,最常出现的是被封为太子的大兄,所以太子其实才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不过她心里也很看重皇后与庄帝,因为那都是她的至亲亲人。 等镜湖回去,她一下午连饭都没吃,听着宫人们编排的话本,脑海里全是这件事。 思来想去,她做了个决定,逝者已矣,她不能因为死去的人让活着的人更伤心,而且,太子死了,庄帝占很大一部分责任,她总不能去恨庄帝吧? 庄帝对她是真的疼爱,手心手背都是肉,镜湖没办法割捨掉谁,或许皇后绝口不提太子之事,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镜湖因为太子之死寝食难安,而让她如此苦恼的罪魁祸首沈罗珏,回去后就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沈罗珏吐露真相,只是想看看镜湖到底是什么品性,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对于原主来说,皇后和庄帝只是口头上的母亲父亲,原主对他们没有太多感情,包括太子也一样,所以沈罗珏下手可以毫不留情。 但镜湖不一样。 从长福宫回来后,贵妃难得的唤沈罗珏过去问话,问话内容不出意料的全有关于庄帝,贵妃显然和之前的沈罗珏一样,从皇后异常的举动上猜测皇后可能要弒君。 太子对皇后有多重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沈罗珏如实说了,贵妃得知庄帝是真的病了后,不知为何似乎有些遗憾,接着又追问沈罗珏,皇后的态度如何,沈罗珏只跟皇后照了一次面,哪儿清楚那些,她摇头道不知,贵妃不耐烦的将她打发走了。 第98页 用完就扔,沈罗珏本来还想跟贵妃说一声皇后身体的事,见她这样行事,索性不说了。 反正皇后也无法造成多大的威胁,除非她真的弒君成功。 回了自己的偏殿,沈罗珏看到听雪在殿中静候。她与镜湖一道去紫极宫后,就让听雪去办事了,看听雪这么早回来,想来事情已经办妥。 「人找到了吗?」 「回公主话,找到了,不过,他已经投井自尽了。」听雪咬了咬后槽牙,十分恼火,「是婢子晚了一步。」 「这是最后一个人了吧,不过是在洗尘宴上多提了一句,人就死了。」沈罗珏对结果不是很意外,「能查清是谁动的手吗?」 「婢子问了一圈,似乎有春元宫与月明宫的身影,公主再给婢子一段时间,婢子一定查清楚是谁动手!」 春元宫是贵妃的势力,月明宫则是贤妃,当天在洗尘宴上的两人,竟然不约而同的行动了。 沈罗珏对当年之事,越发好奇了起来。 她让听雪去查的,是曾经伺候过朱妃的旧人,原主对朱妃并不关注,本来沈罗珏也不关注,但是洗尘宴上,贵妃和贤妃对朱妃的态度,让沈罗珏有些好奇。 贵贤两妃话里话外都拿朱妃当筏子,而且还轻易挑动了庄帝的神经,这件事让沈罗珏有些在意。 再想想朱家和其他人对原主奇怪的态度,沈罗珏更觉得内里有隐情,尤其今天见到镜湖后,勾起了原主对骑马的一点儿回忆。 「如今我们人在宫中,行动不便,你探查时要千万小心行事,既然人死了,想必能直接查到的线索已经全断了,剩下的琐碎线索慢慢查就是,这期间,你再查一查十年前朱妃落马的事。」 原主记忆中,朱妃是在落马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而且状态也愈发奇怪,原主不懂,沈罗珏现在回想起朱妃的状态,倒觉得朱妃有点儿像躁郁症。 有时狂躁,有时抑郁,阴晴不定的,后期更是对原主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看着像精神分裂了。 后宫确实是能逼疯一个人的地方,但沈罗珏没见过谁被逼到这份上,任何一个入宫的女人都带着帮扶家族的命运,朱蓉儿是朱氏那一代里最为受宠的庶女,她不可能会在孩子都五六岁的时候,平白无故的患上精神疾病。 「是。」听雪应了一声,下去办事去了。 张太医的药确实有奇效,当天晚上,沈罗珏就收到佟贤传来的消息,说庄帝已经醒了,知道了她自责的事,劝解她不必忧心,错不在她,让她好生保暖,别和他一样病一场。 沈罗珏欢喜的送走佟贤派来的宦官,想着今天也没什么事了,晚上早早入睡。 但知道庄帝醒后,特意派了宦官来告知沈罗珏的贵妃,晚上睡不着了。 她思来想去,心中总是不安,这不安在沈罗珏回宫那一刻就存在,她一见到沈罗珏,心中便烦躁不已。 她半夜点燃烛火,守夜女官很快过来,看着披着外衣,披散头髮坐着的贵妃,疑惑不解。 「贵妃,您怎么醒了?可是渴了?」 贵妃摇摇头,她伸出手,挡住烛火微弱的灯光,在墙上印下一大片手指的倒影,如同深夜中的鬼祟,张牙舞爪的向凡人索取寿命。 「锦虞,你说这世上,可有鬼?」 锦虞不解,夜色正浓,白日里强势的贵妃,在昏黄的灯光下罕见的露出几分脆弱。 「这……贵妃,婢子不知,不过宫中的道长与那外来的大师,都说是有的。」 「若当真有鬼怪,也没见她来索命。」贵妃阴森森的说出一句,吓得锦虞额间冷汗落下。 锦虞抬眼看着面容平静的贵妃,耳边似是响起自己的心跳声,她咽了口口水,没敢问这个「她」是谁。 贵妃幽幽嘆口气,「宫中诸人各有各的心思,她自己蠢,信了人口中说的甜言蜜语,死了又能怪谁呢?母亲这样愚蠢,怎么会生出个聪明女儿来,装乖卖巧多年,竟连我都骗了。」 锦虞颤巍巍的低头站着,不敢说话,她知道贵妃在说谁了。 已故朱妃,和定安公主。 锦虞原本是朱妃宫里的宫人,后来她偷偷告诉贵妃,朱妃有孕了,于是贵妃将她要到了身边。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 「朱妃当年宫里的人,现在只剩你一个了。」昨天晚上,唯二的那个已经死了,贵妃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我以为柳沁竹不会怕,没想到她也有怕的时候。」 沁竹,贤妃小字。 锦虞后背都被汗浸湿了,她腿上一软,直接跪下,连连磕头,「贵妃!贵妃饶了婢子吧,婢子不想死,婢子不想死啊!」 贵妃看着磕头磕的额头一片青紫的锦虞,在她磕的头破血流前,叫停了她,「行了,我要想杀你,你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只是我原本留着你,是想着以后还能有个人和我一起说起朱妃,可如今我想明白了,这人死不过一抔黄土,还有什么好说起的。」 锦虞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她的生死,全在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你该庆幸,你并非毫无用处。去和定安联繫,以朱妃旧人的身份,告诉她你是朱妃留下的人,将她的事情,事无大小的报给我。」贵妃原本安排了一个听雪在沈罗珏身边,沈罗珏似乎挺信任听雪的,可是听雪性子木讷,根本没办法给她提供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第99页 她之前推测沈罗珏同样对帝位有心思,后来这个推测被她的蠢儿子与堂兄一同否认了,认为女子就算有心,也不可能登上皇位,世道不允,皇室不允。 但她心里还是有一根刺在。 眼见庄帝又怀念起朱妃不说,还对从定安回来的沈罗珏十分亲近,患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遣人来给沈罗珏报信,贵妃更觉得如鲠在喉。 本来她想安排个人到沈罗珏身边,毒杀沈罗珏,后来转念一想,觉得不妥,不是怕事情败露,而是觉得沈罗珏这人多少有些邪性。 刺杀暗杀的手段,她都用过,可沈罗珏一直活蹦乱跳到现在。 得知自己不用死后,锦虞连忙应下贵妃给她的差事。 第二天一早,锦虞就找上门了,她还挺机灵,想着不能让沈罗珏起疑,故而先找上了听雪。 她上来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你是贵妃的人,我也是,贵妃近日觉得定安公主这边需要人手,派我来帮你,你同定安公主说,说你偶然得知朱妃宫中还有旧人活着,再将我带到她面前。」 听雪本来被锦虞叫出来,心中还惴惴不安,以为是最近她提供的沈罗珏有关情报太少了,让贵妃起疑了,没想到锦虞开口就送她份大礼。 原谅听雪书读得少,实在不清楚该用什么词彙形容锦虞现在的行为。 锦虞做的事其实很符合常人逻辑,她和听雪都是贵妃的人,互帮互助更好掩饰身份。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听雪现在已经倒戈沈罗珏了。 第58章 .孝悌累人心婉宁想,看清楚后,才惊觉…… 听雪哪儿能放弃这个好机会,她肯定是满口答应锦虞,然后转头就在沈罗珏面前把她给卖了。 「……事情大致便是如此,公主,女官锦虞在宫中多年,一直在春元宫中,婢子从未听旁人说起她是朱妃宫中旧人,她的身份,是真的吗?」 沈罗珏不清楚,原主记忆中朱妃身边没有几个人,而且大部分都在朱妃死时殉葬了,对于朱妃,她知道的还没有听雪多。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领过来看一看,姑且相信是真的吧。锦虞寻你,是想得到我的信任,为贵妃探听到更多有关我的情报,看来你最近报过去的东西,都不是贵妃想要的。」 沈罗珏身边有不少来自各方势力的探子,她一般知道是谁后,并不会动那人,最多是将那人身边的情报获取途径控制起来,让背后之人只看到她想让对方看到的东西。 听雪是唯一一个例外,因为她对沈罗珏效忠了,她贵妃探子的身份,不过是她披在外面的一层保护壳。 听雪有些懊恼,她最近忙于为沈罗珏办事,对贵妃那边敷衍了不少,还好贵妃没有疑心,只以为她不受重视,因此没拿到有价值的情报。 「那公主,难道我要透露些真东西给贵妃吗?」听雪不想报过去,她怕那些东西会伤害到沈罗珏。 「不用,你无须改变,贵妃不会威胁到你,这不是有新人了吗?」正好听雪还能利用锦虞,慢慢摆脱掉贵妃给她带来的枷锁。 沈罗珏的话一语道破听雪内心的迷茫,她恍然大悟,对啊!她为什么要执着于获得贵妃的信任啊,她又不能从贵妃那边找到有价值的情报,反哺给沈罗珏。 她以后要为沈罗珏全心全意的办事,更应该和贵妃划清界限。 确定好以后的目标后,听雪对锦虞的态度更热情了,锦虞现在不仅仅是一个送上门的贵妃细作,还是帮她脱离苦海的良药! 锦虞只以为听雪的热情是对她的谄媚,并不稀奇,她一个劲儿的催听雪,让她赶紧见沈罗珏,她怕自己贸然找过去,会让沈罗珏起疑心。 人会警惕不劳而获的东西,却不会疑心自己付出代价换来的。 而听雪给她的答覆就是公主近几日要准备及笄礼的事,无暇顾及其他,你再等等。 她可没有故意拖延,沈罗珏是真的忙。 因为沈罗珏不打算将所有精力放在后宫旧事上,反正这么多年稀里煳涂都过来了,不急于一时。 庄帝的病好时,沈罗珏已经回来七日了,这七日她每天在宫中准备及笄一事,脱不开身,正好宫中之事告一段落,她得了闲工夫,自然是直奔朱府,见朱瑶彧。 沈罗珏出宫,自然有人提前通知朱瑶彧,所以沈罗珏到的时候,朱瑶彧已经跟薛满堂一起等她了。 两人自然是到门口迎沈罗珏,沈罗珏下车后看了一下,发现真的只有她们俩,「婉宁没来?」 「她回去后就没出来过,把其他人递过去的帖子都退回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朱瑶彧说起好友,有些担心,「我着人去请了,刚和阿彩商量了一下,若今日婉宁还不过来,就去钟府走一遭,我怀疑婉宁是被钟府关起来了。」 沈罗珏闻言皱眉,「既如此,那便不等了,你俩上来,我们直接去钟府。」 有她这个公主在,只要钟婉宁在家,就必须出来迎客。 之前在定安说好,钟婉宁回来后要帮忙齐月娥与郑默婵隐藏身份,建立安宁的琉璃坊与布庄,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不可能突然反悔不出门不干活了,定然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 此刻在钟府后院,钟婉宁在自己的小院里舞剑,剑气四散,剑刃狠狠噼在一旁的木桩上,落下深深的剑痕。 她越练越气,手中剑杀气四溢。 第100页 今天是她跟着沈罗珏回安宁的第七日,也是她被关起来的第七日。想来这七日她了无音讯,瑶彧已经起了疑心,就是不知道瑶彧什么时候来救她! 钟婉宁直接在心里用了「救」这个字,可见她对自己当下的情况是有多么不满。 当初她说要去寻朱瑶彧散心,钟家并不贊同,尤其是她的母亲。 只是因为刚发生了钟茉儿与齐王的事,安宁城中流言不断,钟家不得不将流言主角送出去避避风头,以免流言四起,影响了钟家其他女子的婚嫁之事。 谁知道钟婉宁一去就是小半年。 这期间无论钟家如何催,钟夫人去了多少信,钟婉宁就是不回来,钟家人不好到定安去抢人,这才忍了小半年。 现在钟婉宁终于回来了,不光回来,回来后第一天就要出去办事。 她在安宁的名声还是不太好,于是钟夫人要求她好生在家呆着,别去外面招摇,惹来闲言碎语,等钟茉儿和齐王大婚,想必就没人说闲话了,到时候她再出去。 钟婉宁一个回身,手腕用力,将手中剑精准的扔进一旁插在地上的剑鞘内,随着兵器入鞘的响声,她大步走到院门前,抬手敲响紧闭的木门。 门口听了半天剑刃嘶鸣之声的僕从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喊道:「三娘子您别敲了!真不能给您开开啊!」 「没叫你给我开门,去喊我阿娘来!我要见她!」钟婉宁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回来七天,公主差不多已经能从宫里出来了,如果公主看到她这七天什么都没做,会不会觉得她无能? 她之前还在朱瑶彧面前说过自己能行,她可以和薛满堂对比,怎么能轻易被家中所困? 七日之期,是钟婉宁给她与母亲这段母女情分的最后期限,如果她今日还不能出去,那就不能怪她不顾母女情分,忤逆母亲的命令了。 矮小的院墙,破旧的门锁,以及门口瘦弱的僕从,哪一个能拦得住她? 在钟婉宁说要见钟夫人的时候,沈罗珏刚出宫门。 当沈罗珏得知钟婉宁被困,决定来强闯钟府时,钟夫人和钟婉宁已经见上面了。 钟夫人今年四十不到,本该和贵妃一样,风韵犹存,可她两鬓有白髮,眼角纹路极深,瞧着倒像是比贵妃要老上十岁。 钟家的男人大多在边关,留了一大家女眷在安宁城中,钟老夫人脾气不好,对儿媳妇更是严苛,晨昏定省一刻不能少,而钟家女眷又多,里里外外都要钟夫人操持,呕心沥血之下,她自然未老先衰。 钟婉宁看着母亲两鬓白髮,先红了眼眶,她知道母亲是爱她的,如果不爱她,这个老实本分遵循礼法半辈子的女人,不可能松口答应自己的女儿带人孤身出行,去寻友人。 只是这份爱,在整个钟家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钟婉宁的眼泪并没有让钟夫人心软,「哭什么?哭也不管用,我不会放你出门的!出去半年,你的心都野了,婉宁,我与你父亲给你取名婉宁,是希望你能像个大家小姐,而不是乡野丫头!」 恭顺听从父母的话,才是她心中完美的女儿。 钟婉宁先是违背父母之命不想嫁给齐王,又被她庶妹抢去了一桩好姻缘,这也就算了,最后还与即将成为齐王妃的庶妹反目成仇,惹得全京城都知道,钟家出来的齐王妃是个抢夺嫡姐夫婿的女子,连累了其他钟家庶女的婚事。 钟夫人想到这儿,心中暗火,「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不悌之举,给你的庶妹们惹来多大的麻烦?母亲又是用了多少力气,才稳住她们的婚事!现在不过是关你一关,你便不乐意了?」 钟婉宁心中本有的几分温情,因为钟夫人的话,渐渐褪去,她越听越觉得好笑,她的母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 原来她受到的所有不公,都可以被轻而易举的归类为是她不悌。 钟婉宁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的处理这件事,眼前的女人不光是她的生身母亲,还是钟家主母。 身为主母,钟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以钟家为前提,而不是女儿为前提。 所以她的女儿受了什么委屈不重要,其他并非她所生的庶女的婚事更重要。 「母亲息怒,母亲知道的,若我不乐意,这院子关不住我的。」钟婉宁回想沈罗珏说服人时的模样,收敛起所有情绪,淡淡的看着钟夫人。 她无悲无喜的冷静目光,轻而易举的浇灭了钟夫人的怒火,让钟夫人焦躁的头脑倏然一清。 「母亲已经关了我七日,这七日我一直在院中好生反省己错,日后女儿定不会再做叫钟家面上无光的事。」 钟夫人面色稍霁,显然钟婉宁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处,她生气就在于钟婉宁让钟家丢脸了。 钟婉宁看着钟夫人的神情,只觉荒唐,口中的话却没停下。 「母亲知道,我去定安,曾在定安公主手下办事,此番回安宁,公主也吩咐了我几件小事,若公主知道我回来后没有尽心为她办事,而是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然恼怒。定安公主深受恩宠,惹怒她,对钟家而言并无好处。」 钟夫人听着前面的话并不上心,小娘子们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但等她听完后一句,心里一惊。 没错,虽然是小娘子们的事情,但架不住那是公主啊,而且还是深受恩宠的公主。 第101页 不用钟婉宁举例提醒她定安公主有多受恩宠,就看定安公主是唯一一个拥有实封的公主,就知道在陛下眼中,定安公主有多重要。 而且定安公主名义上与齐王同为贵妃所出,齐王日后登上皇位,定安公主就是长公主。 长公主对皇帝来说是最重要的姊妹,有时一两句话能轻而易举改变皇帝的抉择。钟家势力多在边关,钟老将军封鲁国公后,钟家也没能从边关回来几个男人,可见钟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有多薄弱。 如果未来能有个长公主为钟家人说话,再加上个皇后,那钟家族中子弟能轻易突破四家封锁,跻身文官高位。 世家大族为什么强到皇帝也不敢随意招惹?是因为他们族中有人为军有人从政,皆是高官,两条腿在朝中行走的人,自然比一条腿蹦的走的要快,要稳。 钟夫人有些后悔,早知道先跟钟婉宁好好聊聊,再关她了。 正当她要说话时,有僕从来报,说宫中马车停在了钟府前,定安公主递了名帖进来,要见三娘子。 钟婉宁一阵灰心,没想到最后还是惊动了公主,都怪她优柔寡断,之前没能下定决心与母亲对峙,让公主得知她的无能。 「母亲可高兴了?公主想来什么都知道了。」 钟婉宁张口阴阳怪气,说完不待钟夫人反应,她自己先抿紧了唇,用极为生硬的语气继续说道:「母亲见谅,女儿心急,口不择言,既然公主前来拜访,还请母亲放行,我要在府外款待公主。」 钟夫人觉得钟婉宁很不对劲,但她没时间细想,她本就不是个多么有主见的女人,事到临头,她的反应能力还没有钟婉宁强, 「府外?可以在府中……」 「母亲,我不想让公主看到庶妹。」钟婉宁甚至连亲近一点儿的称唿都不想叫。 自打钟婉宁和钟茉儿翻脸,其他姊妹就纷纷站在了钟茉儿那边,因为钟家只有一个嫡女,那就是钟婉宁。 钟夫人想到钟府后院近些时日愈发尖锐的嫡庶矛盾,讪讪闭嘴,点头答应了钟婉宁出门的要求,还让她拿条子去帐房支些金银在外花费。 「多谢母亲好意,不用了,我身上还有金银,府上若有闲钱,母亲不如留下,给钟茉儿添作嫁妆,她成亲是嫁给齐王,嫁妆可不能比朱氏女差太多。」 齐王想当太子,那钟氏女怎能比前太子妃朱氏女差呢? 钟家有钱,不过大部分钱不在钟夫人手里,而是在钟家男人手上。 那些钱都是钟家男人在外征战抢来的,小部分置成田地商铺,大部分送给朝中大臣做打点,哪处打点不到位,边关的粮草就能被拖一拖。 钟府帐上反倒没什么钱。 钟婉宁之前不关心这些,但她在定安时,没少帮着朱瑶彧管理公主府的帐目,自然了解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几个主人的公主府都要无数金银来维持开销,钟府这么多人,还是在安宁,帐上的钱和公主府差不多。 可见钟府是有多穷。 钟夫人这些年来可以说是用极少的钱,在安宁养活一大家子,而且还让钟家人在外面光鲜亮丽,所以不管钟夫人做什么,说什么,钟婉宁都很难怨她。 她只能怨远在天边的父亲,怨近在眼前的庶妹,更怨自己弱小,手上无权,说话无力,连说服母亲,都得扯出公主做大旗。 钟婉宁出门时内心感慨万千,得知钟婉宁马上出来的沈罗珏也觉得奇怪。 她名帖才递上去,人就能走了?事情未免太顺利了。 顺利到沈罗珏怀疑朱瑶彧的判断了,钟婉宁真被关起来了? 沈罗珏想着,看向朱瑶彧,朱瑶彧皱眉不语,只一瞬不瞬的看着钟府侧门,发现有一道身影出来后,马上撩开车帘下去。 「婉宁。」朱瑶彧看着钟婉宁,担心的唤了一声。 钟婉宁沖她勉力一笑,身后钟家奴僕还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朱瑶彧的心却愈发沉了下来,她与钟婉宁自小相识,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钟婉宁了。 她能感受到,钟婉宁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身体已经悬在了半空中,仅靠着一根绳索支撑,身下是万丈深渊,崩溃而痛苦。 第59章 .效陛下之举朱瑶彧的野心 钟婉宁到马车上见到沈罗珏,行了一礼,坐下后便一直不说话,朱瑶彧看着她,满目担心,沈罗珏能看出钟婉宁心情不佳,于是便也一言不发,等钟婉宁自己开口。 薛满堂看看钟婉宁,又看看沈罗珏,最后有点儿按耐不住,干咳一声,问道:「婉宁,你这几日在家中,过的不好吗?」 薛满堂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段磕磕巴巴的话来,听的沈罗珏都想扶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钟婉宁显然被薛满堂的一问给问懵了,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沈罗珏干咳一声,她总觉得车厢里气氛怪怪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谁家还不清楚谁家的糟心事了。 「瑶彧猜,你是被家中关了起来,我看你出来的很快,钟家似乎并未阻拦你,这七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罗珏轻缓的语气大大减少了钟婉宁内心的慌乱迷茫,还有那些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钟婉宁用令自己心惊的平静语气说:「母亲不让我出门,公主,是我无能,不能为公主好好效力,耽误了公主之事。」 第102页 沈罗珏没想到钟婉宁还真是被软禁了,只是以钟婉宁的手脚功夫,她如果想跑出来,靠钟家留在安宁的虾兵蟹将,肯定守不住。 沈罗珏懂了,是钟婉宁心甘情愿被关的,想必这七天,已经让钟婉宁看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么说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钟夫人之后还会关你吗?」 「不会,我保证不会。」钟婉宁见沈罗珏没有细问,松了口气,她实在是无颜同沈罗珏说自己在家中的遭遇,她不想让沈罗珏认为她无能。 「既如此,那便无事了,反正我最近要忙着及笄之礼,没时间处理布庄和琉璃坊。等你见到齐郑两位娘子后,好生与她们说明这几日为何不见踪影的事。」沈罗珏言下之意是,她之前吩咐给钟婉宁的活儿还是钟婉宁的,不会交给他人。 钟婉宁是她选定的人,只要钟婉宁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沈罗珏不会轻易换掉她。 钟婉宁闻言松了口气,笑着应了声,给她个事儿做,她就不会沉溺在负面的情绪中。 朱瑶彧同步松口气,好友能快速调节心情,没有被钟府的事影响心智,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钟府不处理,迟早会出大事的,朱瑶彧太清楚钟婉宁的性子,重情重义是钟婉宁的优点,同时也是她的缺点。 而且钟家与薛家不同,钟家有一个少将军钟秋,钟秋同薛满堂一样,自边塞长大,他今年弱冠,战功赫赫,少将军的名头是被朝廷认定的,因此钟婉宁想从他手上抢来更多钟家权柄,困难颇大。 不如另起炉灶。 朱瑶彧眼中异彩连连,引得沈罗珏看了好几眼,每次朱瑶彧这个表情,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马车将一行人拉到了郊外的朱家别苑,正是之前举行过诗会的地方,这地方朱瑶彧回来后便从母亲手中要了过来,换上自己的人,以后好用作她们在宫外商谈的地点。 城里人多口杂,并不安全。 到了地方,沈罗珏同近日住在别苑的齐月娥和郑默婵了解了下她们的进度,七天不见公主和钟婉宁,她们二人也没闲着,拿着公款在安宁城里逛了个遍,摸清了安宁城的构造和人员分布,甚至还找好了几处可以设做铺子的地点。 沈罗珏看了一眼,全都是东市临街的店铺,个个价格不菲。 具体定哪个店铺,那是钟婉宁的工作,等定好了,她们告诉沈罗珏就行。 然后沈罗珏问薛满堂,有关齐王和献王在外面的动静。 薛满堂在玄甲卫内为百夫长,回来后自然要去述职,现在齐王在禁军中担任职位,献王在玄甲卫中,薛满堂是距离两人最近的,得到的消息也更为详尽。 「回公主,自七日前陛下病重,皇后下禁令,不允齐王献王入宫探望,两位王爷便低调了许多,齐王以忧心陛下为藉口,已经七日不曾举办诗会宴请才子了。至于献王,只听闻他最近与柳家大娘子走的颇近,等齐王大,贤妃可能会上请,献王与柳家大娘子的婚事。」 「柳家大娘子是他表妹吧,他……」沈罗珏不理解,转念一想,古代表哥表妹成亲好像还挺正常,只是同姓不婚罢了。「他二人,三兄应该一直把她当妹妹才对,怎么会突然谈婚论嫁了。」 皇子的婚事是最为牢固的盟约,献王母亲贤妃出身柳家,柳氏无论如何都会支持献王,献王怎么会把正妃之位给柳家人? 薛满堂老实摇头,她哪儿知道献王他们在想什么。 朱瑶彧倒是明白,遂解释道:「公主,柳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现在钟、薛、洪三家均有意支持齐王,朱家作壁上观,柳家独木难支,恐怕柳家族内有人想另投他人。」 「对,现在齐王几乎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太子了。」薛满堂是薛家人,薛家作为贵妃娘家,对齐王现状很了解。要不是她父亲薛直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事,恐怕现在薛家大门都被上门献殷勤的人踏破了。 沈罗珏玩味的笑了笑,内定?在她看来可不一定,庄帝究竟属意谁,还要另说。 如果真属意齐王,自废太子后至今已有一年有余,他为何迟迟不册封新的太子?依沈罗珏来看,这事儿还有的磨。 沈罗珏看向钟婉宁,突然开口:「册封太子的旨意一日未下,齐王就还不是太子,婉宁,你的庶妹婚期将近吧?不知道钟家是想嫁出去一个王妃,还是一个太子妃呢?」 钟茉儿是想当王妃还是太子妃?这还用问吗? 「自然是太子妃。」 「所以,婚事可以拖一拖,顺便给齐王施压,让他们尽快同陛下提一提,册封太子的事。」 钟婉宁知道,她有新任务了,她马上点头应下。 一行人聊完天,用过午膳后,沈罗珏就回宫了,她还要继续忙活及笄的事,还要安排之后祝融山围猎,忙得很,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也没办法出宫了。 等沈罗珏离开,薛满堂也马上走了,她要回军营练兵。 齐郑两人去城中继续找合适的店铺,别苑很快就只剩下钟婉宁和朱瑶彧,等人走离开了,朱瑶彧才开口和钟婉宁说些体己话。 「你今天是不是和钟夫人吵架了?看你离开钟府时,心情不佳啊。」朱瑶彧很清楚说话的艺术,她永远能精准把握好说话的度,不会让人难受,又让人愿意同她吐露心扉。 第103页 钟婉宁点点头,「是我让母亲失望,是我不孝,恐怕我永远不会让她如愿了,我不可能活成她想让我活的模样。」 说到这儿,她眼中满是坚毅的光,显然已经做了决定,朱瑶彧赞许的点点头,钟婉宁能想明白这一点,让她很开心。 接着,钟婉宁又同朱瑶彧说出了她心中另一件大事,「瑶彧,兄长和阿彩一样,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我不想和他抢西北的兵权,但我想留在公主身边,就必须有和阿彩分庭抗礼的能力,在定安时,我可以帮公主训练府兵,在安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我当真是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了。你若是拿了钟家的好处,势必也要承担钟家的责任,钟家和薛家不同,我还以为你会一心和阿彩比,非要成为钟家少将军不可呢。」 钟婉宁摇摇头,「我和阿彩比,是公主说过的良性竞争,只要在公主心中是同一起点便可,没必要处处与阿彩一致。只是我手上无兵无权,根本帮不上公主的忙。还有,我太过愚钝,看不透公主的想法,此时此刻,公主为什么要帮齐王?」 没错,在钟婉宁看来,沈罗珏让她说服钟家,让钟家对太子妃之位动心,就是在帮齐王。 齐王距离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此刻推他一把,不是帮他是什么? 朱瑶彧起初也有些不解,现在钟婉宁问她,反倒给了她些许启发,「在我们看来,齐王的太子之位已是板上钉钉,可在公主看来,这一步便是齐王迈不过去的天堑。公主说册封太子的旨意一日未下,齐王便不是太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陛下迟迟不册封太子呢?」 钟婉宁张了张嘴,迷茫摇头,朱瑶彧此刻看钟婉宁,有种在看薛满堂的即视感。 这两人是怎么做到在政事上一窍不通的? 朱瑶彧就差没明着说了。 「没做的事,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本人不愿,一个是形势不允,天时地利皆在齐王,形势大好,那就只有第一个原因了。」 陛下不乐意呗。 钟婉宁恍然大悟,明白后她心中又生出几分顾虑,「那,如果齐王失势……」 钟茉儿怎么办,还有满心欢喜的钟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沦落到朱家如今尴尬的境地? 不,钟家还没有朱家底蕴,如果钟家真的孤注一掷,下场绝对比朱家惨。 而且齐王和先太子不同,齐王手上现在是实打实的有兵权,先太子造反不成,不代表齐王也没办法造反啊。 钟婉宁表情几变,朱瑶彧一看便懂了,她品一口茶,说道:「你还是太心软了。你能想到的事,公主也能想到,公主既然让你做了,自然已经有了安排,无须担心,绝不会牵连到我们。」 只要不牵扯到她们,局中死伤再多,与她们何干。 她们想要夺权,站在最前面的敌人,就是她们的骨肉至亲,古往今来爬到高位者,有几个人身上没沾染骨肉至亲的血? 钟婉宁明了朱瑶彧的意思,她呆呆抬头,看向好友,近乎执拗的凝视着朱瑶彧,想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那副熟悉的眉眼间全是钟婉宁不曾看过的淡漠,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少女了,但她又觉得,这才是朱瑶彧。 朱瑶彧早就不是初随沈罗珏去定安的那个她,她体会过权力在握的感觉,她知道用所学去改变他人命运,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受到百姓真诚崇敬,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朱瑶彧知道,她的野心很大,她想要和古往今来无数先辈那样,做出福泽万世的决定,成为青史留名的人,像朱家先祖那般,能被人立生祠,尊为圣! 而在男人为帝的时期,她的野心,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上好友凝视的目光,朱瑶彧轻轻说道:「陛下昔年弒亲上位,他已经做出了表率,那就不能怪后辈,效陛下之举了。」 第60章 .朝堂与后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点用…… 庄帝昔年就是靠着四家上位,当时他的敌人是他的兄长们,那会儿也有太子,不过现在,他们都变成了过去,躺在了史书中,不值一提了。 当太子的皇子,下场不好的占大多数,当然,也有不少顺顺利利继承皇位的,有太子的名头总比没有要强。太子的身份是一个挡箭牌,一旦确认太子,那么就算是皇帝,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能随便废立太子。 对于齐王来说,他目前并不渴望太子的位置,他还想积攒更多力量,他总想再多等一等,再谨慎一点,庄帝性格无常,在他没有到达最强实力之前,他不想和庄帝站在对立面去。 是的,对立面。 齐王认为登上太子之位,他和庄帝就是对立了,如果他的想法说出去,肯定会被大多数大臣认为是无稽之谈,太子与皇帝明明是感情最好的父子,是皇室的两个顶樑柱,怎么可能是敌人关系呢? 但经歷过废太子一事后,齐王已经知道在庄帝眼中,太子的含义了,那就是个觊觎他皇位的威胁,一旦庄帝觉得太子胃口太大了,他就能换一个。 只是他不想动,他名下的小鬼们可没那么沉得住气,临近中秋,齐王突然收到了钟家的消息,钟家要延迟婚期,他不明所以,立马进宫问贵妃。 贵妃派人去询问钟夫人的想法,钟夫人直接让人传消息到薛贵妃手上,说她钟家不比朱家差多少。 第104页 薛贵妃马上明白了,这是钟家想要嫁出一个太子妃。 贵妃一开始因为钟家的回覆很是不满,觉得钟夫人不过是嫁个庶女,又不是嫡女,哪儿那么多事。 后来她一想,这倒不是坏事,于是她和齐王说:「昂儿,钟家之意并非毫无道理,娶王妃,确实没有娶太子妃好,双喜临门,更能彰显我儿不凡。」 齐王下意识觉得不妥,这事儿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本该拒绝此事,但他动心了。 「阿娘说的是,只是此事急不得,马上要到中秋节,不如等中秋过去,再提此事?」 在贵妃看来,她儿子登上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了,儿子说拖几天就拖几天吧,「好,中秋之后是定安的及笄之礼,我那时无暇顾及其他,你们自行安排吧。」 「是。」贵妃不管此事,齐王心中莫名有些慌,就像当初贵妃说不管他后院之事,他犯了个错一样。 等他当上太子,那个错误,也就不值一提了。 齐王深吸口气,将不安的心压了下去。 沈罗珏的及笄之礼定在八月二十五日,中秋节十日后,这也是为什么沈罗珏忙的脚不沾地的原因,因为除了及笄和围猎的准备外,她还要准备参加中秋宴。 中秋节在大庄是很重要的节日,除了古往今来的祭月祈祷丰收的含义外,也因为大庄开国太祖的寿辰是中秋节当日而变得意义格外不同,在大庄,中秋节也被称之为万寿节,更巧合的是,庄帝的生日也在那一天。 所以沈罗珏不光要准备中秋节的贺礼,还要准备一份赠给庄帝的生辰礼,等过完中秋节她还不能歇着,之后是她生日以及去围猎的日子。 「万寿节的贺礼让宫外准备,就选我之前定好的那些,届时送入宫中便可。及笄的流程我已经走了两三遍,熟记于心了,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祝融山围猎的舆图我记下了,这几天日日骑马练习箭术,也能应付过去。」沈罗珏同听雪说了下她的准备,「我还有什么遗漏的事吗?」 「回公主,大事上没有了,就是锦虞已经等了小半个月了。」听雪提醒了下沈罗珏,她最近每天单独出行,都能碰见锦虞,可见对方急的不行了。 沈罗珏想起来了,她差点儿把锦虞给忘了。 弹幕上还提醒她,齐王的事她还不知道结果。 之前她让钟婉宁说服钟家,给齐王施压,近些日子朝上风平浪静,似乎施压并不成功。 「唉,这人最怕的,就是什么事情都赶到一起了,让人心里发乱。」沈罗珏觉得身边必须有个秘书一样的人物,给她记录每天要办的事情。 说到锦虞,沈罗珏想起之前让听雪打听朱妃宫中旧人的事了,「锦虞确定是娘娘宫中旧人吗?」 听雪给了沈罗珏肯定的答覆,「回公主,她确实是,而且还是唯一一个。只是婢子无能,没能帮公主打听到有关朱妃落马的消息。」 沈罗珏并不责怪听雪,这段时间不光她忙,听雪也忙,因为听雪在暂代她秘书一职,为她安排时间,情报收集速度当然大打折扣。 沈罗珏让听雪把锦虞叫来,「既然她想见我,那见见吧,我倒要看看,她会给我什么答案。」 锦虞确实已经等急了,前几日贵妃问她沈罗珏和钟婉宁的关系如何,她根本答不上来! 但她没敢跟贵妃说她连沈罗珏的面都没见上,只好搪塞贵妃,说钟婉宁和沈罗珏是点头之交,关系平平。 她不过是胡乱一说,倒正好和听雪之前送到贵妃手上的情报对上了,阴差阳错的打消了贵妃对钟家催齐王一事的疑心。 可一次能不让贵妃发现端倪,不可能次次好运,锦虞愈发着急,就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没用了。 在贵妃眼中无用之人是什么下场,锦虞太清楚了,而且她还知道那么多秘密,一旦被贵妃放弃,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听雪同她说沈罗珏要见她,锦虞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忙不迭的便过来了。 见到沈罗珏的时候,锦虞连头都不敢抬,进去跪地俯身行了个大礼,「婢子见过定安公主,请公主安!」 「为何要行此大礼?」沈罗珏被锦虞大礼吓了一跳,「起来吧。」 锦虞应了一声,起身后也不敢抬头,态度极为恭敬小心,惹得沈罗珏十分不适。 沈罗珏之前在贵妃身边见过锦虞,那时候锦虞明明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她和宫中大部分宫人一样,行走在规矩中,没有逾越,情绪也没有太大起伏。 现在她异常的表现,引起了沈罗珏的好奇。 「你看上去很害怕,我是个多随和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可怕的?而且你是我娘宫中旧人,更不必怕我。」沈罗珏微微眯眼,「莫不是,你要害我,所以才惴惴不安。」 锦虞听了沈罗珏的话,冷汗都下来了,她确实太激动了。 沈罗珏晾了她半个月,让她在生死线上挂着,她每天担惊受怕,这才情绪失控。 心知自己这样不行,锦虞连忙说道:「婢子不敢!公主误会了,婢子是自责!」话开了头,接着编下去就顺了许多,「朱妃当年留婢子在贵妃宫中,是为了让婢子护着公主,不让公主出事!婢子无能,这些年来让公主受了委屈,万幸公主平安长大了,想来朱妃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第105页 沈罗珏歪了歪头,照你这意思,原主长那么大,全是你的功劳咯? 「你这话说的好笑,我在贵妃膝下,贵妃视我如己出,我有什么委屈的,再说皇宫是我家,我在家中平安长大,不是很正常吗?难道还有人要在我家杀我不成?」贵妃都不敢在皇宫下手动原主,到锦虞口中,好似锦虞为原主挡了不少明刀暗箭,这功劳捞的也忒容易了。 锦虞没想到沈罗珏竟然说话这么不饶人,一个点一个点的反驳她的话,而且理由冠冕堂皇,没有一丝破绽,就是内容和现实不同。 沈罗珏显然不想听场面话,锦虞一咬牙,苦口婆心的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贵妃面热心冷,与朱妃素有嫌隙,她对您绝对是不安好心,您自小到大受了许多委屈,您宽宏大量记不得了,婢子却记得清清楚楚!贵妃实在不是个好人,公主莫要因为她对您有些许养恩,便被她矇骗啊!」 听雪听着锦虞这话,没控制住,露出个不敢相信的表情来,她有些怀疑锦虞不是来当细作的,她就是来投敌的。 真是将贵妃多年来的遮羞布扒的干干净净。 沈罗珏不禁感嘆锦虞的专业性,看看这细作,为了取得敌人信任,完全是把主人给卖了。 「你说的是真的?贵妃与我阿娘有仇怨?可我听宫里人说,她们一同入宫,关系极好,故而我阿娘去世后,陛下才会将我记在贵妃名下。」 沈罗珏佯装震惊,她紧盯锦虞表情,锦虞似乎有些犹豫,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牙说道:「婢子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当年钟情朱妃,许诺不管朱妃生下公主还是皇子,都会封她做贵妃,当时还是昭仪的贵妃不忿,得知朱妃有孕后,便设计陷害朱妃,引得朱妃与陛下反目。」 她故意将话题圈在后宫宫斗上,但当年情况,比她说的复杂许多。 沈罗珏对锦虞的话半信半疑,之后她装作很震惊的样子,打发锦虞离开了。 等听雪送锦虞回来,她给听雪下了个新命令,「你传信给瑶彧和阿彩,让她们去查查十六年前,朱、薛两家在朝中的势力更迭,再让瑶彧查查,我阿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本来觉得当年的事不急于一时,反正对现在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刚刚锦虞的话让她察觉不寻常。 庄帝与朱妃的感情,竟能让一个宫女时隔十六年后,说出「钟情」二字。 联想到洗尘宴上庄帝的反应,和洗尘宴后贵贤二妃的反应,沈罗珏觉得这里面有她能利用的东西。 庄帝对她的亲昵,选她去定安的决定,所有答案,或许都在十六年前。 贵妃是贵贤淑德四妃之首,仅次于皇后的存在,沈罗珏知道当时洪家嫡女为后,想必四家从龙之功利益分配很是不均,薛娴身为薛家嫡女,最初嫁给庄帝的原因是表示薛家对庄帝夺嫡的支持,后来再起争夺,多半是给薛家争夺更多在陛下心中的话语权。 沈罗珏记得,有不少人说过,朱妃当年入宫,是陛下看在朱家与朱尚书令的面子,可十六年前,朱家强大,朱尚书令却不一定有现在的地位。 况且朱家不止一个庶女,为什么偏偏是朱蓉儿? 在沈罗珏这个外人看来,其中的关系不知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世上唯有朱家人自己清楚。 朱瑶彧和薛满堂在宫外有了新任务,薛满堂查东西很好查,只需要打听一下十六年前的事便可。 朱瑶彧就麻烦了些,主要是沈罗珏想知道当年朱妃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只有问她父亲,才有答案。 第61章 .中秋宴之乐镜湖:走啊,玩射鸭去啊!…… 薛满堂的情报倒是很快就传到了沈罗珏手上,而朱瑶彧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沈罗珏对此并不意外,朱瑶彧想查朱家十六年前的事好说,可她要找到当年朱妃真正的死因,肯定十足困难。 朱尚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朱瑶彧和他对上,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从薛满堂的情报可以看出来,薛家十六年前确实式微,让沈罗珏更惊讶的是,现如今的西成,就是那时被柳家给夺去的,十六年了,曾是薛家封地的西成,长史都成了柳家人。 不过很快,薛家就得到了更多,他们拿到了整个东北,薛大将军执掌兵权至今,几乎将东北边塞变为薛家军的天下,而且薛满堂的父亲薛直,也是那个时候从一介世家普通官员,一步步变为今日的御史大夫。 看来薛贵妃的一争,争来了不少好东西。 确定贵妃当初绝对是动了手,而且目的是为了薛家后,沈罗珏就确定朱家在当年的那一场斗争中落入了下风,只是到底因何落败,她暂时不知。 想查明真相,只能等朱瑶彧那边有新进展。 这一等,就等来了中秋节。 中秋是重大节日,又有皇帝寿辰这一含义在内,宫中自然大设宴席,高官贵爵们携命妇入宫赴宴,今年不光有命妇,还有他们家中年龄合适的少年少女。 宫中如今有四个皇子到了适婚的年纪,除了齐王献王外,还有四皇子中王与五皇子永王,后两位皇子出身不高,争皇位肯定争不过齐王献王,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是不错的联姻人选,而宫中还有适龄公主,及笄之上的公主有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镜湖。 第106页 大庄的公主一般及笄后不久会被赐予封号,到庄帝这里,前几个公主都是出嫁的时候才有封号,估计庄帝对四公主与五公主也会一视同仁。 六公主与七公主是例外,一个身为嫡出公主,出生不久就有了封号,另一个今年起十分受宠,甚至有了实封,可见深受庄帝喜爱。 今日来赴宴的少年郎们,大多是奔着镜湖公主来的,顺便也同定安公主相看一番,反正定安公主离及笄之日,只剩十天了。 「今日可真是热闹啊,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大家闺秀。」皇后感嘆了一声,看向坐在一旁的镜湖,问道:「你今日可有相中的男子?」 她白日负责召见命妇,少年少女们跟着母亲入宫拜见皇后,于是皇后见到了不少年轻男女,她不关心来宫中的女子,她只关心和镜湖年龄相仿,家世相匹配的男儿。 镜湖摇摇头,「没有。」 她坐在母亲身边,如坐针毡,只看着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记住来往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难道,你连你表弟都看不上了?」皇后记得镜湖之前和她表弟玩的挺好,两人没事儿就在安宁城中逛一逛。 皇后口中的表弟,说的是洪家四郎,洪璋的小儿子,之前来安宁求学。 「表弟来了吗?」镜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摆脱强制相亲的希望。 皇后却误以为镜湖真对她表弟有心思,见状眉头舒展,「还没来,你若是早说有心仪之人,母亲也不会拉着你不放了。」 「阿娘,我不是喜欢表弟,只是想同表弟玩,他之前玩叶子令,输给我十金,到现在还没给我呢。」镜湖不懂什么叫爱,她虽然挽起了头髮,但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对情爱懵懂的很。 皇后闻言,不太高兴了,「你们玩叶子令,还耍钱呢?」 镜湖心道不好,怕皇后说她,连忙转移话题,「阿娘,女儿能去找定安吗?」 皇后的注意力果然马上被拉走,听到定安两个字,她就觉得不太舒服,自打她听到了太子死讯后,听到宫中任何人的名字,都会心里不舒服。 那会让她不禁哀怨,为何她的孩子死了,别人的孩子却还活得好好的。 「你找她作甚。」 「我想找她去射鸭,反正等到了晚上,宴席才开始,母亲,我已经好久没有出宫玩过,在宫里也没怎么玩过了。」镜湖低头,没让皇后看见她的表情。 皇后看她样子实在可怜,心下一软,答应让她出门了。 镜湖匆忙行礼,随后马上小跑离开,急不可耐的样子,让皇后哑然失笑,想着是不是真压她性子压得太狠了。 实际上,镜湖只是怕皇后看到她的眼泪。 她见沈罗珏,是想问问沈罗珏,太子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又是在何处咽气,如今葬在何处。 自从得知太子死讯后,镜湖就再也没有见过沈罗珏,她不敢,也不愿意见到沈罗珏,她的悲痛被锁在心里,不敢袒露,生怕露出来的伤心化作利刃,刺伤皇后的心。 沈罗珏不知道此刻宫中还有个伤心人来寻她,她正和刚进宫的钟婉宁说话呢。 钟家靠着与齐王的婚事,在安宁的地位水涨船高,钟夫人对外交际多了不少,今天早早就来了宫中。 薛满堂和朱瑶彧估计要等傍晚猜到了,薛家与朱家的夫人都不喜在宫中交际。 钟婉宁先跟沈罗珏说了下开店的进度,现在她们已经定好位置了,并且花光了大半带入安宁的钱,才盘下了那间铺子。 「他人说安宁居,大不易,以前还不信,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不过是个小铺子,便散去了大半家财啊。」钟婉宁玩笑似的说道,逗得沈罗珏直乐。 「这话不对,咱们家财多着呢,你只是散去了身上带的。」沈罗珏觉得那间铺子买的还算值,齐郑两位娘子多番考察才定下的地点,价格也算实惠。 有了落脚的地方,接下来就可以好生经营了,以琉璃的高价,想必很快就能赚回今天花出去的钱。 「公主说的是,不知瑶彧与阿彩何时来,就你我二人,多少有些闷得慌。」钟婉宁喝了口果酒,清新的香气缠绕舌尖,口感绵软,香甜可口,「这桂花酒酿的可真好,中秋就该喝它。」 「宫中御制的酒,味道自然上佳,你喜欢,等回去的时候拿上两瓶。既然无聊,不如出去找点乐子,外面人可不少。」沈罗珏说完,钟婉宁便直摇头。 「公主你知道的,我就是不想在外面与人交谈,才来寻你躲清静。」钟婉宁经过钟茉儿的事后,算是体验了一把人世炎凉,以往与她交好的人中,只有朱瑶彧一人,态度没有任何改变。 他人多少被流言所扰,或是不着痕迹的疏离她,或是话里话外挤兑她,她又不喜欢同人起口舌之争,干脆不与那些人呆着了。 「我这儿清静不了太久,宫中姊妹繁多,迟早会有上门的。」沈罗珏刚说完,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宫人进到堂前了,「瞧,说着就来了。」 「公主,镜湖公主前来拜访。」 镜湖公主?钟婉宁没忍住,眉头一锁,她家公主怎么会和镜湖公主有联繫? 沈罗珏对上钟婉宁疑惑的小眼神,笑了,不懂了吧,我在宫里人缘好着呢。 她正受恩宠,脾气比镜湖当年好得多,而且还不争不抢不作,后宫的公主自然愿意与她亲近。 第107页 不过镜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来找,绝对不是单纯想和她亲近。 「请镜湖公主进来吧,正巧我这儿有客。」她吩咐完宫人,扭过头安慰不安的钟婉宁,「放心吧,我这位六姐姐现在与以往不同了,你这几年在外求学,大概不清楚,她这两年基本没怎么出去过了,在宫中安安分分的呆着呢。」 像当街鞭打侍郎之子的纨绔之举,已经是一两年前的旧事了。 「公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出门不代表改性了,钟婉宁其实比沈罗珏更熟悉镜湖,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镜湖有多骄纵,任何与她接触过的人都清楚。 「人是会变得,放在两年前,你也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如此谨慎,不喜与人交谈啊。」沈罗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钟婉宁,那时钟婉宁气质温和,举止端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攻击性。 但现在的钟婉宁,眉宇间的温和已然消散,变得清冷许多,眼中厉色频现,一双眼如鹰眼,敏锐而尖利,说话语速变慢了,肉眼可见的谨慎冷漠了许多。 钟婉宁没再说话,也不容她说话了,镜湖进来了。 镜湖进屋后看到钟婉宁,愣了一愣,第一眼没认出钟婉宁是谁,等走到跟前,才迟疑问道:「钟家娘子?」 钟婉宁早早起身行礼回道:「见过六公主,奴小字婉宁,公主直唿奴名即可。」 「免,我记得你,钟家三娘子,你似乎变了许多,比以前好看了。」镜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的称赞钟婉宁好看了。 「不及六公主品貌万一,既然六公主来了,那奴先行告退,不打扰六公主与七公主了。」钟婉宁不想留下和镜湖说话,镜湖却没让她走。 「不打扰,你是先来的,哪儿能让你走,我正巧要去射鸭,你们来吗?就当是为之后围猎试试身手。」镜湖不打算把沈罗珏的客人赶走,反倒提出出去一起玩。 「好啊,婉宁出身武将之家,箭术极佳,六姐也向来精通骑射,看来一会儿我能看一场精彩的比试。」沈罗珏直接答应了,她希望让钟婉宁以另一面重新融入安宁。 钟婉宁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说着说着,她就要和镜湖公主比射鸭了? 到了湖边,钟婉宁更懵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对手不光有镜湖公主,还有以洪家四郎洪毅为首的几个世家子弟。 第62章 .百发百中者婉宁,牛啊! 「见过镜湖公主,定安公主。」洪毅领着好友同过来的两位公主行礼。 镜湖摆摆手,「免,木鸭做好了吗?」 「回公主,已经做好了,这是……钟家娘子?」洪毅刚回完话,抬头就看到了走在后面的钟婉宁,有些吃惊。 钟婉宁冷着脸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唿。 她看到洪毅身后的三个世家子隐晦的交流了下眼神,随后均是低头不语,似是不想与她扯上联繫,让她心中不爽,她现在在安宁城的名声到底是传成什么样了,连几个纨绔子弟都怕她。 镜湖有些好奇他们的态度,如果是以前的她,恐怕会直接问,现在的她却没有问出口,而是说:「你们认识便好,不用给你介绍钟娘子,四郎,这些是你好友?」 镜湖问话,洪毅三个好友依次行礼,介绍自己。 「在下庞家庞兴,家父光禄少卿,家中行五。」 「在下卢家卢武,家父大理少卿,家中行六。」 「在下叶家叶赫,家父鸿胪少卿,家中行三。」 沈罗珏一听他们的介绍,就知道他们出身世家,比不上朱薛洪柳四家,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门第。 大庄极重门户,虽也有科举,但从科举进来的寒门很难走到从四品的官职,盘踞朝堂的世家们不允。 近些年情况略有好转,可也没好到哪儿去。 说来也巧,对面人认识钟婉宁,钟婉宁也认识他们,还都是因为对方名声不好认识的。 洪毅与镜湖走的近,是安宁城出了名的混球,领着狐朋狗友天天上蹿下跳,今天惹了侍郎家的郎君,明天被尚书家的郎君追打,都是常事。 在被人喊打喊杀的日子里,洪毅和他狐朋狗友们的感情日益深厚,就像现在,镜湖找他玩,他就带上了好友过来,帮好友应付家中的催促。 今天来参加中秋宴的适龄少年,都只有尚公主这一个目的,要不是洪毅,三人哪儿有机会在公主面前正儿八经的介绍自己。 「哦,庞五郎,卢六郎,叶三郎,早就听说四郎和你们相熟,今日一见,果真是龙章凤姿的人物。」可惜长得好看,却没脑子,她不喜欢绣花枕头,她喜欢的,是像太子那样钟灵毓秀的人。 镜湖嘴上称赞,行动上很快将三人视作无物,拉着洪毅要马上开始射鸭比赛。 三个少年因为镜湖的一句话,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围在镜湖身边转,应和着镜湖说得每一句话,全身心都放在镜湖身上,让一旁想正儿八经玩游戏的洪毅头大如斗。 沈罗珏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慕少艾的少年人,站在一旁还觉得挺稀奇的。 钟婉宁看着众星拱月的镜湖公主,突然问了一句:「公主,他们像不像围绕在花朵旁的蜜蜂?」 沈罗珏仔细一看,确实很像,但是这些人的心思都放在镜湖身上,玩游戏就没意思了,「蜜蜂想要采蜜,他们想要娶得美人归,确实挺像的,只是没点儿本事,镜湖可瞧不上他们,婉宁,一会儿别藏着,赢了后有彩头。」 第108页 「彩头?公主要设个什么彩头?」钟婉宁很是好奇,她心情好,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镜湖也听到了。 「对!既然要玩,就该有彩头,四郎,你之前欠我的十金可还没还我呢,不如此番比试,便以十金为彩头吧,你们赢了,十金就不用还了,输了的话,就一人输给我十金!」 她自然的将队伍分成男女两队。 「表姐好生狡猾,哪儿有这样的啊!」洪毅马上抗议,他赢了什么都得不了,输了却要给镜湖四十金,「我们赢了的话,表姐不该给我们三十金吗?」 「可你们有四个人,我们只有三个人呀。」镜湖指了指定安和钟婉宁,藉口找的非常好。 洪毅还想争辩,他被美色沖昏头的三个好兄弟就已经应下了,双方讨论好比赛规则后,好友们拉着洪毅说,一会儿要下手轻一些,最好是输给镜湖公主,让镜湖公主高兴。 「四十金罢了,只要能讨镜湖公主欢心,我全出了。」庞兴财大气粗的拍了拍胸脯,引来卢叶两人的赞嘆。 洪毅听完,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们就算没和表姐比过骑射,也该知道,镜湖公主善骑射!你这钱是出定了,不用演,咱们也赢不了。」 洪毅被镜湖从小打到大,镜湖的手脚功夫有多强,他是在场人中最有发言权的。 「嘿,四郎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那镜湖公主再厉害,咱们也是要轮番比过的,她一个人,能打中几只木鸭?」 比赛的规则是一队有一百支箭,集中一只算一分,最后谁分数高谁赢。 洪毅一队四人,一人二十五箭,公主那边因为只有三人,所以一人三十箭,还有十箭可自行决定让谁发。 「她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多出去十支箭叫表姐射,她一人占四十分,定安公主不善骑射,勉强算十支,再加上钟娘子,咱们需射中八十支箭!」洪毅快就把仗算清楚了,听的好友们目瞪口呆。 「你说镜湖公主可以百发百中便算了,怎么还算上那钟三娘子了?之前没听说她会骑射啊!」庞兴不禁开口问道,他以往多是在诗会宴席上看到钟婉宁,钟婉宁诗情绝艷,给他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柔弱的大家闺秀。 洪毅知道他的好友成日里不干正经事,但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连最基础的东西都不明白,「钟家乃是武将世家,她是鲁国公的孙女,你们说她会不会骑射?而且她曾与朱家七娘子一同到定安求学。」 能自行外出求学的娘子们,手上功夫绝对足以应付一般的盗贼了。 这点比吃不得苦的纨绔子弟们要强许多,庞卢叶三人面面相觑,终于摆正了心态。 不认真会输!而且还是在心仪的镜湖公主面前输,他们丢不起这人啊! 于是沈罗珏在做简单的舒展动作时,就看到对面的四个少年突然间神情认真了不少。 沈罗珏又将视线转到不远处拉弓试射的镜湖,若有所思,她问钟婉宁,「婉宁,洪毅其人,你了解吗?」 沈罗珏记得洪毅是洪璋的儿子,而且还是洪家不起眼的小儿子。 「不太了解,只听传闻说,是个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混帐的很。不过流言蜚语有几分真几分假,无人可知。」钟婉宁自己就是流言受害者,安宁流言中,她已经成了磋磨庶妹的嫡女,而且还是个妒心极强的恶姐姐。 「公主觉得,他身上有秘密?」钟婉宁还是不懂人心,但她已经逐渐懂得沈罗珏的想法了。 沈罗珏点点头,一个不起眼的小儿子,自己孤身在安宁长大,其境遇与两国交战时的质子没有多大区别,他真的像现在表现的一样,懵懂无知,玩心很重吗? 沈罗珏还没忘,她在定安时,她被洪家摆了一道,可见演戏藏拙这事儿,是洪家的老传统了。 后来她杀了太子,算是将洪家的阴谋扼杀在摇篮中,但她被洪家骗的气可没出呢。 洪家让洪毅留在定安,沈罗珏想,顺着洪毅这条线,她应该能查到很多有意思的事,现在洪家支持齐王,如果操作的好,或许可以将齐王和洪家一起收拾了。 沈罗珏正想着,镜湖已经开始射了。 湖面上零散放出木鸭,随水流四散,今日风大,木鸭轻巧,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之前等待,就是等着木鸭在湖面散开,木鸭有三十个,巴掌大的木鸭漂在湖面上,非常不起眼。 再加上正当午后,残阳将西落,视线不好,稍远一些的木鸭只能看到小小一点。 说是游戏,实则比校场射靶子更难。 只见镜湖看准一只木鸭,张弓射箭,被箭头涂有颜色的箭矢飞速射出,人肉眼甚至来不及看,就听到了啪的一声。 箭矢沉湖,一只木鸭被推得更远了。 接下来镜湖又是一阵放箭,瞄准,射出,她的动作不急不缓,干练非常,瞧着很是好看。关键是每一下箭射出,都能听到响声,湖面也会引起片片涟漪,显然是都中了。 就是不知其中是否有重复。 三十箭很快射完,等箭筒空了,镜湖放下长弓,撇了撇嘴,「这游戏好似变得无趣了,也太容易了些,下次叫人把木鸭做的更小更轻」 她说话间,已经有宫人坐船去湖中捞木鸭了,只要三十只木鸭上都有痕迹,那镜湖就全中了。 两船宫人速度极快,马上就报了数,镜湖三十箭全中。 第109页 一旁看着全程的洪毅不吝啬的献上赞赏与掌声,他的好友们随之跟上,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完了,真要输,他们能打一半就不错。 接着庞兴出战,二十五箭,他只中了十箭,下场时脸都是红的。 第二轮是沈罗珏来,沈罗珏知道自己的能耐,不求百发百中,只求能过一半。 只学了半年骑射,今天骤然连射三十箭,沈罗珏放下手臂的时候,手指都在不自然的轻抖,但还好,她准头不错,三十箭中了二十箭,远远超过洪毅对她的预测。 这引得洪毅看了沈罗珏好几眼,他记得沈罗珏半年前,可还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公主,才半年,这么难的射鸭游戏,就能中大半了。 洪毅在沈罗珏之后上,他骑射功夫不错,全中。 最后是钟婉宁上场,她揽下了四十箭。 沈罗珏期待的看着她,期望她能有个好成绩,镜湖迟疑的瞧了眼沈罗珏,突然开口,小声问她:「定安,你是从何得知他的死讯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急。 沈罗珏侧过头看向镜湖,没想到镜湖会选择在此时问她这个问题。 她知道镜湖说的是谁,太子。 「在定安的时候,从洪家嘴里,洪四郎应该也知道吧。」沈罗珏开口将事情推了个干净,说完还看向紧张望着钟婉宁的洪毅。 镜湖随之转移视线,原来,只有她不知道吗? 可洪毅如果知道太子哥哥的死讯,为什么还能表现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样的快乐无忧呢? 明明太子哥哥在的时候,也很疼爱他的。 镜湖不禁走神,她像是突然长大了,又像是完全长不大的孩子。 固执的想要一个人尽皆知的答案。 「四十箭,全中了?」 「神射手!这一定是神射手!」 「天啊!」 惊嘆声将镜湖从沉思中叫醒,她一抬头,就看到钟婉宁的箭筒空了。 沈罗珏难掩激动,上前拍了拍钟婉宁的臂膀,感受到丝绸下坚实有力的肌肉,似乎也在微微发颤。 速射四十发,让钟婉宁额间出了一层薄汗,她看向沈罗珏,眼底像是有水光,「公主,我赢了。」 洪毅他们在第一轮就差了十五箭,不可能赢她们了。 第63章 .四人中秋宴喝桂花酒,一同望月,享受…… 钟婉宁很高兴,沈罗珏知道,她并不是高兴于自己赢了几个菜鸡,而是高兴于在人前尽情地展露自己的才华。 以往钟婉宁是小心翼翼的,她将真实的自己锁在盒子里,生怕被人看见,那是钟夫人给予她的教育,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锁,将她整个人牢牢地锁在里头。 她确实喜欢诗词歌赋,幸运的是在这上面也有些天赋,但那不代表她就喜欢只钻研诗词歌赋,她在文学上的天赋远不及朱瑶彧。 钟婉宁喜欢赢得感觉,如果不能成为最优秀的,她宁愿去选择别的领域。 沈罗珏大概能明白钟婉宁的想法,她手上用力的拍了拍钟婉宁的肩膀,真情实感的夸了一句,「你做的很好,一直以来都很好!」 钟婉宁鼻头一酸,差点儿被沈罗珏的话刺激的当场落泪,还好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庞兴三人可能是看出镜湖刚刚走神,没有瞧见精彩一幕,所以手舞足蹈的跟镜湖描述钟婉宁到底有多厉害。 「她把箭搭在弓上,看都不用看,直接射出去,接着就是不停的张弓射箭,一箭接一箭的射,手特别稳!」 「对对对,就像是战场上的弓箭手,而且每一下都打中了!」 「几乎看不到她的箭,这也太强了吧,不知道钟家娘子和镜湖公主您比,谁更厉害。」 最后卢武不过是随口一说,在旁听着的洪毅眉头一跳心道不好,赶忙出声打断三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傢伙。 「当然是我表姐厉害,表姐是宫里骑射最厉害的娘子!」洪毅用这份亲戚情谊,为所谓的「比试」定下结果。 镜湖不太高兴,「我阿娘当年骑射功夫就比我强,现在肯定更厉害了,你别因为我是你表姐,就胡说!」 洪毅笑容差点儿僵在脸上,随后他提起彩头的事,将这个话题煳弄了过去,只是当镜湖的目光不在他身上时,他的眼神里会流露出许多探究之色。 感觉这两年,表姐变了许多啊。 洪毅心里正想着,余光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一看,是刚刚赢了比赛的钟婉宁,洪毅下意识露出个温和有礼的笑,钟婉宁和他们刚见面时一样,颔首回礼。 回过头来,钟婉宁小声跟沈罗珏说:「这个洪毅,绝对有问题。」 沈罗珏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是受到关注最少的,这倒给了她打量其他人的时间,洪毅的种种表情,她皆看在眼里。 「觉得有问题,就多盯一下,对了,你赢了比赛,我要给你彩头的。等瑶彧和阿彩到了之后,我再把彩头给你。」沈罗珏还没忘记彩头的事,坑谁也不能坑自己人,这份彩头,她一定会让钟婉宁高兴。 钟婉宁因着她的话,心中起了几分期待,她以为镜湖公主之前提到的四十金,就算是彩头了。 沈罗珏表示,四十金当然也算在彩头里,镜湖拿到金子后,财大气粗的表示不要自己那份,四十金分给沈罗珏二十五金,给钟婉宁十五金。 第110页 虽然钟婉宁为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沈罗珏是公主,公主当然要占大头。 钟婉宁没有意见,她甚至想把自己那一份也给沈罗珏,沈罗珏表示她不会和属下抢钱,以后她还要花钱养着下属呢。 等分完钱,天边只剩半轮夕阳,黄昏的残光笼罩古朴庄严的宫殿上,铺了一层血光,薛满堂和朱瑶彧正是踏着血光走来。 彼时镜湖已经跟洪毅去别的地方玩了,沈罗珏藉口累了,同钟婉宁在春元宫等友人,听宫人说薛朱两家娘子到了,沈罗珏直接带着钟婉宁到门口去迎。 见到沈罗珏外出迎接,朱瑶彧和薛满堂不禁露出笑颜,上前行礼。沈罗珏免了礼,将人带入殿中。 贵妃此刻已经到宴席上了,没了贵妃在侧,沈罗珏感觉这春元宫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显然朱瑶彧和薛满堂也是这么想的,入殿后脸上还带着笑意。 钟婉宁像是来到了自家,拎着下午她说好喝的桂花酒罐子就过来了,「你们可算是到了,公主和我等了你们好半天呢,按照这席上的规矩,来得晚可是要罚酒的。」 「是桂花酿吧?每到这时候,我就馋这宫中的纯酿,既然要罚我,不如罚我个整罐吧!」薛满堂不客气的很,说着就要抢钟婉宁手上的酒,钟婉宁连忙躲开。 朱瑶彧伸手拦住薛满堂,「诶,我也是要被罚的,若只有一罐,也该是你我一人一半才对,婉宁,快把酒给我。」 钟婉宁眼珠一转,一改之前冷色,嬉皮笑脸的将酒藏到了身后,「我看你们就是想喝酒,那不能给你们了,既然要认罚,就得罚到点上,公主,不如罚她二人今晚不许喝酒吧!」 朱瑶彧和薛满堂闻言紧张的看向沈罗珏,沈罗珏托着下巴,似是在很认真的考虑这件事。 薛满堂先沉不住气了,她等了一天,就等这一口,「公主,你别听婉宁的,我今天可是去办正经事,因此才来得晚了些,我路上瞧见了齐王的幕僚,跟了他一路,可是得了个好消息。」 「好你个薛满堂,要是不用酒逼着,你是不是就把这事儿给忘了?」钟婉宁和薛满堂的感情其实很不错,说话上是毫无顾忌的关系。 薛满堂尬笑两声,认真解释,「这不是进来就见到酒,也没来得及细说嘛。我生怕自己忘了,进宫见到听雪就同她说了。」 沈罗珏闻言,哭笑不得,「今日听雪去宴席上做事,下午一直没在我宫里,你同她说,那我要晚上才能知道了。」 听雪是主动过去的,她既然要帮沈罗珏打听情报,这种能接触许多人的场合,她肯定不能缺席啊。 「是某的错,某误事了!公主便罚某今日不饮酒吧,军营也是禁酒的,这酒确实太过误事!」薛满堂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犯了口舌之欲,其实她迷上好酒也是在及笄之后。 「今日中秋,要罚也得过后罚,不碍事的。反正不管是多么重要的消息,我今晚大概也无暇顾及。想必此刻宴上正热闹,你们是过去吃喝,还是在我殿中用膳?」 大庄的宴席,除了年宴外,对到场人数要求没那么严格,中秋宴上大家就是吃吃喝喝,等之后的赏月宴,才要求所有人到场,沈罗珏吃过饭再去也不迟。 「在公主殿中吧,宴上吃其实每次都吃不饱。」朱瑶彧状态放松,难得说了句不太雅的大实话。 在外吃饭,难免放不开,尤其还是在皇帝面前吃,大家都收着,很难吃饱。而且谁入宫是真的想吃饭啊,席上饿着点不出丑,回家吃多少都行。 「行,那就上我这儿吃,在外面吃吧,正好还能赏月,我让膳房往这儿送菜,你们可要敞开肚子吃喝,莫要见外啊。」 「自然自然!」薛满堂连声应着,她们在公主府一块吃了多少顿了,怎么可能还见外。 钟婉宁见状,拿出杯子给大家满上一杯桂花酿。 入夜后,明月初升,宫室外也点上了灯,幽暗的灯光衬得天上那轮明月更亮了些,沈罗珏四人围坐石桌边,饮酒赏月,朱瑶彧和钟婉宁不时吟诗作对。 桂花香气四散,石桌旁欢声笑语不断,沈罗珏饮下一杯酒,美酒入喉,叫她有些熏熏然,不知所以。 那一刻,沈罗珏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岁月静好。 人总希望时间能永久停留在某一刻,将美好永远镌刻在时光一角。在同一片明月下,无数人享受着团圆的美好,无数人拥有同一个想法。 也有人落寞伤怀,更是难受。 镜湖望着明月,不禁想起曾经,其实也不算久远,两年前的今日,她曾与兄长、母亲、父亲,一家四口团聚一堂。 虽然是在中秋宴上,还有其他人。 为什么呢?明明曾经那么融洽的一家人,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 镜湖被自己脑海中的词吓了一跳,原来在她看来,此刻无异于家破人亡了吗? 这让她很迷茫,她为什么会觉得家已经破了?明明她的父母俱在,而且破,又是因何而破呢? 「父亲……」 「恩?表姐你说什么?」端着酒过来的洪毅弯腰将酒放在桌上,疑惑的问镜湖,「今年表姐你不去宴上吗?中秋宴不去吃饭可以,但是赏月宴必须要过去吃月饼啊,不然陛下会生气的。」 镜湖倒了一杯酒,她看着酒,脑海中浮现的是太子与庄帝对坐饮酒,畅谈欢笑的场景,「陛下不会生气,母亲说,我如果笑不出来,就不必去宴上了,陛下瞧我哭丧着脸,才会生气呢。」 第111页 洪毅坐在了镜湖对面,他的狐朋狗友们都被家人拉去吃中秋宴了,陪着镜湖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听了镜湖的话,倒酒的动作一顿,随后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最是疼爱表姐,不管表姐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 「他曾经也最疼爱太子哥哥。」但他还是被人勾的起了疑心,逼得太子哥哥不得不铤而走险,他装作大病,给了太子一个破绽,让太子跳入他的陷阱。 但那个陷阱,太子哥哥真的不知道吗? 镜湖不懂,那是一个漏洞百出的陷阱,连她都看出来了,聪明一世的母亲和兄长,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即使他们不跳,也早已难逃死局。 帝王心中已经有了一根刺,他们就是那根刺,迟早,他们会被拔除的。 镜湖想到这儿,心中一痛,她几乎控制不住恨意,「人心易变,四郎,你也会变的吧?」 洪毅沉默,没有回答。 镜湖想,她也变了,以前她不会恨,现在她恨的发狂,仿佛整个人都身处业火之中,灵魂时刻承受着烈焰灼烧的痛。 她恨贤妃,手段阴狠,挑拨离间,她恨贵妃,对皇位野心昭昭,排除异己。 她最恨的,是那位高高在上,以权力,满足私心的人,他给了她一切,又毁了她的一切。 第64章 .当回以大礼有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吃喝过后,沈罗珏一行人重返大殿,去参加接下来的赏月宴了,还未进去就听到乐声阵阵,谈笑声不断,宴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众人分席而坐,沈罗珏自然也不能和好友坐在一起,与其他三人打了声招唿后,她往公主所在的区域而去。 自古以来,众人聚集的大型宴席上的座位都是很讲究的,像是赏月宴,离庄帝越近的位置,往往越能说明一个人的地位。 比如沈罗珏发现,她的位置在前面,而且和镜湖公主相邻,都属于离庄帝最近的位置,是在公主席位中的第一排。 在这一片的都是未婚的公主,旁边则是未婚皇子,齐王献王并不在,他们的位置在朝臣那边,两人已经开始执政,地位显然不同了。 对比原主年宴上无人注视的角落位置,这个位置已经是她的大跨步了。沈罗珏落座后,便向左右姊妹打了声招唿,左手边的镜湖公主似乎在发呆,应答有些迟缓,右手边的五公主则沖沈罗珏友好的笑了笑,没有多余的动作。 宫人将月饼送上,刚出锅的月饼还带着热气,闻着倒是挺香,只是沈罗珏才吃过饭,现下不饿,便慢悠悠的啃。 或许是仗着乐声不停,沈罗珏听到坐在后排的几个公主低声说的话了。 「七姐姐一年时间,就从后面到前面去了,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她如今的母亲是贵妃,兄长又是齐王,以后的位置恐怕会越来越高,镜湖就不行了,你们看她的表情,想来废太子的事,对她影响颇大啊。」 连她都能听到,镜湖肯定能听的更清楚吧。 沈罗珏余光看向镜湖,镜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 自从太子被废后,镜湖应该大部分时间都能听到这一类的闲言碎语,同为姊妹的公主说话还算客气,不过是正常议论,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和宫外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沈罗珏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糕点,庄帝偶尔还会侧头看过来,甚至沈罗珏偶尔和他对视,他还会亲切的沖沈罗珏笑,笑的沈罗珏背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父慈子孝的大戏,演的她真是脑壳疼,沈罗珏这种时候就特别好奇镜湖的想法,要知道太子虽然是死在她手上,但从表面上看,太子的死,离不开她们这位好父亲的推波助澜。 赏月宴上,官员们尽情施展才华,一首接一首咏月贊君的诗句被记下,想必今晚出彩者的诗句和名字,明日会传遍安宁城。 齐王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扬名的好机会,有官员喊他,他便大大方方的站出来作了一首诗,文采斐然,可见他和才子们的诗会是真没白开。 更让沈罗珏在意的,是齐王作的诗拿出来后,皇后冷漠的表情。 皇后丝毫不遮掩她对齐王的厌恶,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没有官员敢当着她的面闭眼吹齐王,以至于齐王得到的赞赏,还没有献王这个不善文墨的武夫来得多。 但齐王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不满来,甚至还冲皇后笑,看似大方得体,实则装模作样的很,那是胜者对败者的笑,温和的笑容下满是居高临下的施捨。 今日赏月宴同为庄帝寿宴,歌舞完毕后,人们散去之前,要恭祝庄帝寿辰,说些吉祥话,不是每个人都有说一句的机会,高官大臣们说完便可以离开的,寿辰贺礼则是直接入皇帝内库。 沈罗珏本以为这一段没有自己的事,她都想好直接离开了,谁知道等献王说完,庄帝突然点了她一句。 「定安可有要说的?」 往年第一个说话的人是太子,其后是镜湖,去年镜湖是第一位,今年齐王第一,献王第二,庄帝还点了她为第三。 简单的顺序,透露出许多特殊消息来,今年皇后嫡系一脉,是彻底被庄帝放弃了吗? 沈罗珏心中想着,脸上露出满是孺慕的笑容,大大方方的起身,端起一杯桂花酒,照着在现代给老人过寿的吉祥话说了一段,「恭祝父亲大寿,望父亲万岁无忧,祝我大庄福泽万世!盛世永昌!」 第112页 吉祥话也就那么几句,无非是恭祝庄帝本人,以及恭祝大庄朝,沈罗珏没有做特立独行的事,本身庄帝将她放在第三,就已经很特殊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其他公主和皇子的目光,或是热情,或是冷漠,他们是在衡量,要不要像原本捧着镜湖一样,来捧着她。 沈罗珏想低调,可她没办法控制庄帝的反应,庄帝特意点她出来,就没想着让她低调收场,听了沈罗珏的话,庄帝哈哈大笑,连声说了好几句好,还直言:「定安,余封号除却定安城之意,还藏有朕之期许,朕期望山河永固,国泰民安,莫要辜负此封号。」 沈罗珏不懂了,她现在名义上只是个公主,又不是皇子,封号不管有什么意思,和她有关系吗? 还不让她辜负这个封号,庄帝这是想干什么啊? 沈罗珏总觉得不对,她心里纠结,表面则粲然一笑,天真烂漫,「定安定不负父亲所託!」 还没走的官员听了这段父女对话,私下交换了几个眼神,难道安宁城中的传言是真的?定安公主有意效仿泌阳长公主为国效力,而陛下也想像太祖皇帝那样,放权给公主? 当年天下大乱,太祖皇帝手下兵将不足,再加上他征战在外,后方无人看守,这才让大女儿泌阳领兵镇守后方。 泌阳于行兵打仗上颇有天赋,昔年有敌袭后方,携万人攻打城池,泌阳用两千余人将敌人打退,此事赢得了太祖的信任,随后泌阳拥有越来越多的权力。 最后泌阳甚至成了高祖皇帝的眼中钉,高祖当年想夺位,太祖拿泌阳去对付他,发生了后面的秦长之变。 可以说,泌阳不死,高祖不一定能篡位成功的。 当然,这些秘辛在史书中并无记载,能清楚得知当年一事的,皆是底蕴深厚,延续至今的大家族中人,他们的族史记录着一切真相。 那些是不能被说出来的真相,所有人只能做到心中有数。 想到这儿,不少大臣暗暗叫苦,不知道沈氏皇族骨子里是不是就流着反叛的血,几乎每一任皇帝登基,都会血流成河,激烈的皇室内斗,也让大臣们不知道该不该提前下注。 庄帝的一点行为,提醒了不少本来想跟着其他人上请立齐王为太子的朝臣,如果他们不想提前站队,以后被殃及池鱼的话,最好保持沉默。 沈罗珏和庄帝的一番对话结束后,殿中似乎寂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庄帝笑着去问镜湖,镜湖表现十分正常,正常的让皇后多看了好几眼。 换成以前的镜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哪怕给她气受的是皇帝也不例外,但是现在的她忍了,还忍得很好。 看似平静顺利的一晚很快过去,宫殿中诸人散场,踏着月光各归各家,沈罗珏和贵妃一同回春元宫,一直到在春元宫分开,贵妃也没有同沈罗珏说一句话。 她似乎是疲惫了,疲惫的懒得去做表面功夫,沈罗珏也不在意,总比以前贵妃拿原主当撒气筒来得强。 回了偏殿,听雪终于从宴上回来,回来后便跟沈罗珏说起了薛满堂同她提及的情报。 「你要是不提,我都给忘了,今日真是太忙了。」沈罗珏说完,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还说要给婉宁一份特殊的彩头,结果也忘记给她了,看我这记性啊,喝酒当真是误事!」 她要是没和好友喝上酒,肯定不会忘。 「公主改日为钟娘子补上便是,钟娘子不会介意的。」听雪劝了两句,随后接着说情报:「薛娘子说,她瞧见齐王幕僚去寻了几家官员的人,密谋了何时共同上奏,请陛下立齐王为太子,初步定下的日子是公主及笄之日。公主是齐王名义上的亲妹妹,他们认为陛下对公主的爱护,全是因为齐王。」 薛满堂功夫好,这些话指不定是她亲耳听到的,只是她记不住那些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只提取了重要的意思记下来,转达给听雪后,内容就进一步压缩了。 「所以他们认为,可以拿我的及笄一事为契机,趁着父亲心情好,上请立齐王为太子,看来他们很自信啊。」这些人觉得庄帝会同意,所以选日子的原因很随意,就打算趁着庄帝心情好,大家皆大欢喜了。 可被利用了及笄之日的她的想法,就没人在意。 「我的及笄之日,怎么能让齐王当主角呢?我们来帮他们一把好了,尽早让他们死心。」沈罗珏本来还想等齐王有动作了,她再针对他进行下一步,但现在看来,齐王是特意给她添堵啊。 他让她不高兴,那索性,她让他提前体会一下,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罗珏让听雪准备准备,她明天要请镜湖来谈谈。 此刻,镜湖和皇后对坐屋中,俱是无语,气氛凝重。 昏暗灯光下,卸完妆的皇后脸色透出一股蜡黄,双唇惨白,气色极差。 镜湖抬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母亲,您最近,身体可还好?」 「自你哥哥出事后,我夜里多梦,每日拿药养着,算不上好。」皇后并没有勉强说好,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在意,话锋一转,问起了镜湖,「你怎么看今日,你父亲先让定安说话的事?」 镜湖不在乎谁先说话,她想叫太医来给皇后看看,但她知道,她的母亲一向脾气倔强,不喜欢孩子管她的事。 第113页 所以她低下头,漫不经心的回覆:「齐王和献王不是在定安前面吗?母亲应该问我,怎么看父亲先让齐王说话吧,我还能怎么看呢,我又管不到父亲头上,父亲哪怕是想再立太子,我也管不了的。」 废太子已死,迟早有人会当上第二个储君。 皇后听到「太子」两字,额角青筋倏然跳出,眼底蔓延狂躁的情绪,她大喊道:「他怎么配!!」 说着,她挥臂一扫,将面前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一时嘈杂,随后屋中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镜湖缩了缩肩膀,对皇后现在喜怒不定的情绪,感到害怕。 每次都是这样,她说到太子哥哥有关的事,母亲就会大发雷霆,即使这怒火不是冲着她,她也会害怕。 她害怕,记忆里那个温柔和蔼的母亲,面目全非。 夜愈来愈深,黑夜中的皇宫,像是一头怪物,吞噬每一个深陷欲望沼泽的人。 第65章 .秋日雨滂沱一句话,让朝臣吵翻天…… 中秋节后第二日,天公不作美,安宁开始下雨,自早上下到了中午,沈罗珏以为今天镜湖不会来了,没想到等午后雨稍小些,镜湖便撑着伞来寻她了。 雨是不大了,却还有风,镜湖抬高腿跨过门槛,将雨伞扔给一旁的听雪后抱怨了一句,「看我这头髮,全打湿了。」 风吹的她脸上全是水,沈罗珏递给她手帕,让她好生擦擦,少女素面朝天,沾着水珠的脸蛋光滑如鸡蛋,又白又嫩的,分外娇艷。 「既然有雨,也不等雨停了再来,我这儿又没什么要紧事。」沈罗珏倒给镜湖一杯热茶,让她饮下,去去湿气。 镜湖轻笑,「你着人冒雨来请,我能来肯定要来。再者,母亲让我绣个花样,我最烦这些针线女红的活儿,有藉口出来,我求之不得呢。」 「母亲是为你好,即便阿姊为公主,以后嫁人,这些东西也要有所了解的。」其实公主们年纪大了后,贴身衣物都是自己做,那些东西私密,叫旁人做,大多数人还不放心呢。 沈罗珏则是让身边的贴身宫女做,她绣花像画虫,丑得要死,只会简单的拼接,想要好看又贴身的衣物,还要靠别人。 每到这个时候,沈罗珏都庆幸她是穿成了公主,但凡穿成个底层女性,她真不一定能适应古代和现代的天壤之别。 「唉,怎么说着说着,又说起嫁人的事了呢,自打我及笄之后,母亲就一直在催着我定下婚事。」镜湖不想听到关于婚事的话题,她不想那么快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 而且她没有喜欢的人,嫁人如果嫁不到喜欢的,以后的日子,就是一眼望到头的枯燥乏味。 她不想过那种日子。 「母亲她近来身子不太好,对你的婚事着急,很是正常。」沈罗珏顺着镜湖,将话题牵扯到皇后身上,「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有母亲惦念着,总归是不一样的。」 镜湖因为沈罗珏说皇后身体近来不好,情绪低沉一下,随后她又强打起精神,安慰沈罗珏:「贵妃待你虽不如生母体贴,但多年来未有失礼之处,如今齐王正值关键时期,她的心思多放在齐王身上,但她不会忘了你的,你的及笄之礼,她便很是上心。」 贵妃从一开始立的人设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宠妃,因此她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或是对谁的敌意,人们都接受良好。 所以哪怕贵妃不待见原主,宫里宫外也没人说贵妃不是,甚至还觉得贵妃将原主平安养大,很是不易。 「自然,贵妃待我如何,我全看在眼里。」沈罗珏喝一口水,掩盖了她脸上不自觉带出的冷笑,随后她继续说道:「只是你也说了,她最近将心思都放在了二兄身上,我的及笄之礼,她虽然尽心,却并不是为了我。」 沈罗珏微微垂眸,似是伤心。 镜湖自打沈罗珏告诉她废太子死讯后,就认为沈罗珏是她的自己人,她在人际交往上有些过分单纯,可见自小到大,她并没有在他人身上吃过大亏。 所以沈罗珏说的话,她全都听了进去,甚至还站在沈罗珏的角度上思考,沈罗珏究竟遭遇了什么。 镜湖刚度过及笄之礼,她知道及笄之礼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其实她的及笄之礼,也并不完美。 「定安,及笄之礼是你一生最为要紧的事,等到那天,每一个参与你及笄之礼的人,都是衷心祝贺你长大成人,你不要多想。」 沈罗珏没想到镜湖能说出温情满满的话来,她以为镜湖会跟她抱怨,皇后当时一心扑在太子身上,没有全心为她准备及笄之礼呢。 「容不得我不多想,阿姊,你能接受二兄成为下一个太子殿下吗?」沈罗珏看镜湖没接受她的暗示,索性直接抛出鱼饵。 镜湖一愣,事关太子一位,她毫不犹豫的咬上饵,「你是说,贵妃想在你及笄之日,让齐王请封?」 她不善于人际交往,听不懂他人隐藏在言语中的另一层含义,却能很快看清局势,顺利猜到他人的政治诉求。 镜湖有很优秀的政治嗅觉,如果她和太子一样,受帝王教育长大,或许会成为比太子更为出色的储君。 沈罗珏摇摇头,「我不知道,即便不是那天,也不会远了。婉宁同我说,钟家为钟四娘子备嫁,嫁妆单子完全是比对前太子妃。」 而齐王和钟茉儿婚期将近,钟家这个举动,已经透露出齐王的意思了。 第114页 镜湖眼神一厉,当她生气时,她的表情和皇后如出一辙。 只是她很快散去眼底怒气,似是已经放弃挣扎,认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亦然,究竟要不要立齐王为太子,要看父亲的意思。」 沈罗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废太子一事还不能看出庄帝的意思吗? 庄帝肯定是不想要太子啊,顺着他的意,镜湖和皇后或许能充当一次恶人,成为新的制衡贵妃后宫势力的棋子。 镜湖全然撒手不管,那就是已经放弃争抢了,沈罗珏可不想让皇后一脉彻底在后宫沉寂,贵妃几乎要在后宫一手遮天了,如果贵妃势力太大,对齐王下手的难度也会增加。 沈罗珏直接扔下勐药,「阿姊你不要在母亲面前这样说,母亲近些时日常常抱病在床,如果她知道二兄成了太子,她可能会不高兴。真不知道,等有了新的太子,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大兄,大兄尸骨在外,至今父亲也没有恢復他的皇室身份,将他迁入皇陵呢。」 镜湖骤然瞪大眼睛,瞳孔一震,「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在母亲面前那样说,母亲会不高兴的。」沈罗珏故作懵懂,答非所问。 镜湖紧盯沈罗珏的眼睛,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担心与悲伤,并没有看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不是!我是问你,你说太子的尸骨……」 「阿姊慎言,是大兄,非太子!」沈罗珏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让镜湖难受的话,「母亲难道连此事都瞒着你吗?大兄罪名从未洗去,宗族长辈们说了许多次,父亲一直不肯松口,至今未曾将大兄重新计入皇室族谱中。」 当初太子被废,是直接被贬为庶人,甚至族谱去名了,他死之后,有皇室宗亲上请,想让太子入皇陵,被庄帝断然拒绝。 庄帝丝毫不念过往二十年的父子情谊,恨不得将曾经被他贊为怀瑾握瑜,蕙心纨质的儿子的存在,彻底抹去。 她不知道。 镜湖只觉得过往种种像是一面面镜子,在沈罗珏的声音中尽数破碎,碎了一地狼藉。 她自欺欺人的活在宫中,看着母亲煎熬度日,与父亲演着父女情深的戏码。而她温和有礼与人为善的兄长,连她打碎他最爱的砚台,也不忍同她说半句重话的兄长,满身污名,长眠地底。 「阿姊,你怎么哭了?」沈罗珏换了一块新的手帕,递给镜湖,「莫要哭了,让母亲看到,母亲会担心你的。」 这就是权力场,到处是看不见的战争,输家甚至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输家,已经死了。 「抱歉,我……」这一声抱歉,是镜湖说给其他人的,但她只能对着沈罗珏说,太子和皇后,註定都听不到这一句抱歉。 「我能理解阿姊的心情,大兄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果所有人都忘了他,他的功过,便会随他一起,葬入土中了。只是,薛家镇边多年,薛家军的威名响彻寰宇,无人不知,如果二兄和当年的大兄一样走错路,结果可能全然不同。」 镜湖眼底破碎的光随着沈罗珏的话一点点拼贴起来,她继承了父母的天赋与聪慧,她明白怎么做,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不久,雨下大了,沈罗珏让镜湖等雨小些再走,镜湖说自己有急事,非要马上离开。 她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一步步走入滂沱大雨中,沈罗珏看在门口,看着镜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雾里。 「公主,镜湖公主这样走,会湿透一身的吧?这雨来得快去得快,怕是镜湖公主到长福宫便停了,多要紧的事,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及。」听雪不解问着,又催沈罗珏进屋,「公主快些进来,门口风急,小心吹风头疼。」 「雨可以掩盖一些痕迹,或许她就是想要被淋透一身呢。」沈罗珏心道自己真是有罪,可着皇后这一家子祸害。「锦虞还不肯说吗?」 「她只说当年朱妃落马时,她不在朱妃身边,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依婢子看,她是不敢说,并非全然不知,可惜秦娘子不在。」听雪有些想念秦九龄了,只要秦九龄在,再硬的嘴,秦九龄也能撬开。 「九龄在也不一定能很快逼问出答案,我们又不能对她动手,还要用她拖着贵妃呢。」沈罗珏倒是不急,她抬起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等等吧,等第一缕光,穿透乌云。」 这一缕光没有让沈罗珏等太久,三日后,皇后突然提出要立新太子,向庄帝请封献王,言明贤妃在后宫多年,为人贤良,性情平和,献王善于武艺,颇有威名,她有意将献王计入名下。 这一招使出,炸的前朝后宫不得安稳,中宫无嫡子,皇后要抱养皇子,倒是很正常。 一般皇后抱养孩子,都会去母留子,或是自小抱养,这样才能达到目的,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皇子去继位。 献王已然弱冠,贤妃身为四妃之一,孩子怎么可能让皇后计入名下?这事儿闻所未闻。 不光庄帝不同意,朝中大臣们也不同意,有大臣趁此机会说立嫡立长,应该立齐王为太子。 皇后则言,若献王是她的儿子,那献王就是嫡,齐王不能被立为太子。 柳家不同意,献王是皇后的儿子,那不是成了洪家人? 洪家也不乐意,他们刚要转投齐王,怎么又要支持献王了! 第115页 薛家更是跳的欢,本来太子之位肯定是齐王的,如果献王成嫡子,那齐王什么都捞不着了。 身为齐王姻亲,钟家自然也要闹,齐王一脉闹腾起来,句句都直指献王不配为太子。 献王一脉听了不高兴了,怎么齐王一脉话里话外都把太子之位当成自家的?这太子之位没定下前,谁都当得!献王也行! 之前庄帝送走几家贵女,甚至还送走自己女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去的争端,被皇后一句话,再次提到了檯面上。 第66章 .封外朝监督救火专员沈罗珏 深夜,紫极宫中。 庄帝疲惫的合上奏摺,佟贤拿着剪子,剪去灯花,拨弄蜡烛,让周围看上去更亮堂些。 「陛下,已经二更天了,睡吧。」佟贤看着庄帝眼下一片青紫,很是担心他的身体,「您大病初癒,不宜过度劳累。」 庄帝点点头,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疯狂转动,显然他脑海中的思绪从未停止。 「佟贤啊,不是我想劳累,我老了,也想享几年清福,只是有些人,不想让我享福,她想让我受罪啊。」庄帝已经很久没有熬过这样深的夜了,骤然熬夜让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佟贤嘴角牵动,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陛下说笑了,陛下正值壮年,哪儿就老了?至于皇后……她此举,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齐王确实不宜为太子。」 「哦?佟贤,你竟然也觉得齐王不能为太子?我记得齐王在安宁颇有贤名,与他交好的儒生繁多,其中还有你的宗族子弟呢。」庄帝闭着眼,慢悠悠说着,话语间透露出对安宁城的掌控。 安宁城里大部分发生在皇子身边的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有些东西,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知道。 即便庄帝看不见,佟贤也弯了腰,做足了谦卑的姿态,「陛下!奴进了宫,就没有什么宗族了,奴的一切都是陛下给予,奴永远只忠心于陛下!不管是哪个皇子与奴有所牵连,奴也不会因此而害陛下的!」 庄帝不置可否,他谁都不信。「那你说,为何齐王不可为太子呢。」 「自然是因为薛家军,陛下让薛家娘子入玄甲卫,本是想遏制薛家军。可近些年来,瓦勒塔部蠢蠢欲动,边关需要薛老将军,致使薛家军的名望在朝中日益壮大,养虎为患,怎能再去让齐王为太子呢?」 佟贤在庄帝跟前多年,庄帝的心思他太清楚了,只要有人会威胁到庄帝的皇位,庄帝就会将那人视作仇敌。 昔年太子如此,如今齐王,亦是如此。 庄帝闻言,眉间愁色稍缓退,「确实如此,可让皇后舒心了,朕这心里,怎么如此不好受呢?」 昔年相敬如宾的夫妻,自太子一事后,已经貌合神离,甚至隐隐为仇敌,让仇敌得偿所愿,庄帝自然开心不起来。 就好像沈罗珏看到仇敌在她面前隐忍不发时,她会很高兴。 在庄帝的熬夜里,沈罗珏的及笄之礼到了。 她的及笄之礼是以朝堂之上泾渭分明的阵营争斗为背景,是在贵贤二妃满是敌意的笑容中进行,是以皇后冷漠的挽髮结束。 镜湖说,让沈罗珏把今天来参加她及笄之礼的人,全都当成衷心祝贺她的人,说实话,沈罗珏没办法这样欺骗自己。 每一个到场,坐在高位的人,都神情不属,她们各有各的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们不想看到沈罗珏及笄,甚至不想来参加沈罗珏的及笄之礼。 因为庄帝有意在沈罗珏及笄之后,代他入六部,行监督之责。 就像太祖时期的泌阳长公主一样,成为皇帝在朝中的一双眼睛,一把利刃。 诏书如今还没有下发,在中书省扣着,沈罗珏之所以知道,是朱瑶彧告诉她的,朱瑶彧的兄长朱善为中书舍人,朱善喜欢回家和妹妹谈论政事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改。 朱善知道时,诏书已几经他人手,消息早就传出去了,位高权重者还有谁不知道?庄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推沈罗珏出来,没人觉得沈罗珏能做什么,多数人都认为,沈罗珏是庄帝选中的刀。 庄帝想用沈罗珏去斩除一些蹦得太厉害的傢伙,没选皇子而是用公主,首先是前有泌阳长公主的例子在,再者,一个没有阵营的公主,非常好拿捏。 公主永远不会背刺他,至少在以男人为主的朝堂上,没有一个大臣会觉得,公主也会参与到这场夺嫡之战中。 沈罗珏对于及笄礼十分满意,因为她的敌人们都不如意,偏偏还要如坐针毡的坐在她面前,一人一句同她说好听的吉祥话。 这些都是她近来努力的结果,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成人礼呢?况且一直到她的及笄之礼结束,齐王一脉也没有请封太子,说明他们已经清楚,目前请封太子,其结果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礼仪繁多的及笄礼很快就结束了,过程很顺利,还没沈罗珏穿衣打扮的时间长,及笄之礼一结束,各宫嫔妃和前来参加的公主皇子便相继离开。 原主以前在宫中没有感情甚笃的兄弟姊妹,现在换成沈罗珏,她同样没有。 唯一一个还算说得上话的就是镜湖了,可镜湖这几天不知道哪儿惹到了皇后,皇后硬是把她关在了长福宫,连及笄之礼都是镜湖的贴身宫女连翘送来的。 待人群散去,听雪为沈罗珏摘下头上沉重的髮簪,换下繁重的礼服。 第116页 「公主今日可真美。」听雪慢慢梳理沈罗珏的头髮,看着铜镜里的沈罗珏,轻声道:「若是有琉璃镜便好了,公主能看的更清楚些。」 「铜镜打磨后也很清楚,就是照得人脸蜡黄。你突然说起琉璃镜,可是想定安城了?」 听雪抿唇一笑,「瞒不过公主,只是觉得在宫里的日子无聊的紧,没有在定安时有趣。」 沈罗珏拿下头上金簪,放在妆奁内,「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这不是秋猎要到了吗?」 秋猎的日子正式定在了九月初一,和之前的日子相差不多,只提前了几日,庄帝显然觉得最近安宁内的气氛不对,他待不下去了,想往外走走。 沈罗珏及笄第二日,封她为外朝监督的旨意就下来了,外朝监督是大庄特设的一个职位,本身无品无爵,上一个监督是泌阳长公主。 等旨意传遍朝野,于群臣而言,就是中秋宴上的预感成真了,庄帝真的有意培养出第二个泌阳长公主来。 就是不知道,在庄帝的儿子中,可会有一个如高祖般的人物杀出,对同父姊妹动手。 齐王最近日子不太好过了。 皇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他要请封的关键时刻,与贤妃联手,给了他当头一棒,致使原本已然分明的战局,又一次进入胶着状态。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的妹妹成了外朝监督,而他被庄帝从禁军调出来,调入礼部为官了。 明升暗降不说,他以后还要小心自己的妹妹,以免哪里行差走错,被妹妹在皇帝面前参一本。 想想齐王都觉得憋屈。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护国寺山上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朝竟然得势了呢?这朝堂的局势,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意识到皇帝权力的巨大,齐王对皇位的渴望更深了,可他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皇后一直在说她可以将献王计入名下,她说的次数多了,洪家柳家,以及多家老臣都动了心。 只要贤妃、献王和皇后这三个当事人不在意,献王计入皇后名下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一点儿实施余地都没有。 如果献王真的成了嫡子,那么太子之位就能确保为献王所有,他们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就能赢了啊! 因为意识到那些墙头草的改变,齐王急慌慌的入了宫。 「阿娘可听说父亲传下的旨意了?还有,贤妃向皇后提出,要娶洪氏女为献王妃!」 齐王见到贵妃就是一段信息量密集的对话。 贵妃好不容易接连张罗完中秋宴和沈罗珏的及笄礼,还想着能休息休息,结果她的蠢儿子就上门了。 听到蠢儿子带来的最新消息,贵妃眼前都发黑,她只不过是几天没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儿子怎么就从形势一片大好,变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柳沁竹!这个女人真是心狠的,为了赢,连儿子也能卖!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平常她装模作样,下手却别谁都阴险!」贵妃先是骂了贤妃两句,然后说道:「你知道定安是如何得到陛下赏识的吗?」 齐王哪儿知道这些,他甚至觉得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怎么沈罗珏就掌权了呢? 贵妃见儿子那茫然的眼神,就知道这傻孩子还没明白呢,她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狠狠戳了下齐王的额头,「平日里对他人那么聪明,为何偏偏次次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你是觉得这天下的小娘子们,都是单纯可怜之人吗?沈罗珏她做了那么多,她对皇位有野心,我说过多少次了,你都听不进去!」 齐王在贵妃的愤怒中,终于想起了之前贵妃猜测沈罗珏的话,那时他是完全不信的。 现在他有些迟疑了。 「可是,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 贵妃闻言,自鼻尖哼出一声冷笑,「难道沈氏,生来便是皇族吗?」 贵妃的一句话,打破了齐王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 如果将沈罗珏看做他皇位的争夺者来看待,那么她之前的战功,她与庄帝的亲近,她的所作所为,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第67章 .谈婚论嫁时沈罗珏:拒绝三连!…… 在齐王往宫里找贵妃商量时,献王也在贤妃宫中。 齐王终于有所察觉,献王却什么都不知道,贤妃也没有发现沈罗珏有问题,甚至贤妃还跟献王说,让献王去拉拢他的两个妹妹,镜湖和定安。 镜湖现在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在皇后心中,镜湖有着格外不同的地位,想要得到皇后的全力支持,必须将镜湖哄好。 而定安,她已经成为外朝监督,显然庄帝有意让定安成为第二个泌阳长公主,以后沈罗珏手上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那么拉拢她就是件十分重要的事了。 「可是阿娘,定安是齐王的妹妹,贵妃还是她名义上的母妃,她怎么可能支持我们?」献王连镜湖也不想讨好,他是王爷,为什么要靠着讨好姊妹上位? 贤妃知道她的儿子是什么秉性,做戏做不来全套的莽夫一个。 但就是这样的莽夫才能得到庄帝的信赖,因为庄帝知道他的所有心思,不用害怕他起不臣之心。 「吾儿煳涂,贵妃和定安关系如何,你日日看在眼中,难道还不知晓?她二人不是仇敌却胜似仇敌,现在齐王被调入礼部,定安为外朝监督,正好管他一头。恐怕齐王一派与定安的关系更不好了,这是你绝佳的机会,怎能错过!若是能让定安帮你,我柳氏必定能压他薛氏一头!」 第117页 贤妃在自己儿子面前,撕下了在外不争不抢的娴静面具,她眼中燃烧着对权势的渴望,她自进宫以来,就被其他三家贵女压制着,但她从来不急。 笑一时算不得本事,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献王不觉得沈罗珏会在朝中起那么大的作用,而且他也不认为他能拉拢沈罗珏,「阿娘别忘了,定安身边跟着一个薛家人,薛满堂不是个简单人物,我听说,在边关,薛家军都称唿她为少将军。」 献王和薛满堂现今都在玄甲卫中,混的时间久了,认识的圈子就有了一部分重合,也就隐隐听到了来自边关的消息。 薛满堂自从回到安宁后,命令身边的人不许喊她少将军,可她身边的人叫习惯了,往日里管不住嘴,吐露出只言片语,最后便传到了献王的人耳中。 「她父亲薛直并不支持齐王,薛直是纯臣,也是薛家保命的一条路。如果她真是薛家的少将军,那么她更不会左右定安的选择,况且对于四大家来说,其实不管最后谁上位,都是一样的。」贤妃知道,她和贵妃对着干,献王齐王两派人在朝堂上掐的天昏地暗,都不会影响最终四家的关系和四家的地位。 只要最后走上皇位的人身上流着四家的血,朝堂上还有四家的人,那么四家就永远是凌驾于众多世家之上的家族。 「你听阿娘的,虽然不知道皇后是犯了哪门子邪,突然开始帮咱们,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刻不动,日后受累,你交好镜湖与定安,她们现在能影响到皇后与陛下,尤其是定安!」 献王低头行礼,面上乖乖答是,心中不以为然,两个公主,能有多大的影响? 他不知道,这其中影响可太大了。 沈罗珏跟镜湖说了一段话,换来了朝堂上吵翻天的现状,而沈罗珏她与庄帝自去定安后便来往频繁,信书不断,这才换来现在庄帝想压制群臣,只想到提拔女儿定安。 如果沈罗珏没去定安,没能平乱西成叛军,庄帝都不会给她外朝监督,让沈罗珏正大光明的行走于朝野。 在沈罗珏及笄之后的第五天,她拿到了外朝监督官服与诏书,有了一个新身份后,沈罗珏当天正午便前往紫极宫,向庄帝谢恩。 「多谢父亲赏识,封女儿为外朝监督,女儿定不会辜负父亲所託,日后定会为父亲在朝中排忧解难!」 沈罗珏用朝中官员的礼仪向庄帝行礼,嘴上又说着父女之间的称唿,听上去很是体贴亲昵。 「好!罗珏,到我身前来。」连着熬了几天夜,庄帝黑眼圈重了,近视眼也加重了,沈罗珏离得远了,他甚至无法看清楚沈罗珏的脸。 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庄帝,他已经老了。 而他的儿子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他死,给他们腾位置。 「是!」沈罗珏笑着一步步向上走,一路走到庄帝面前。 站在庄帝身后的佟贤笑道:「定安公主穿这身可真是合适,英姿飒爽,落落大方,不愧是我大庄公主,是万里无一的龙凤之姿啊。」 沈罗珏被佟贤夸得似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实际上心里犯嘀咕,这位无利不起早的人物,怎么突然开始巴结她了? 身为皇帝近侍,佟贤从不会在皇帝面前对他人谄媚,也不会跟他人过于亲近。 「没错,确实很适合,我的女儿,有天人之姿!」庄帝慈爱的笑着,问道:「罗珏已经及笄,可有心仪的男子?」 沈罗珏老实摇头,「父亲知道的,我一直没在安宁,根本不认识世家子们,而且,定安不想那么早离开父亲,定安想一直陪着父亲。」 「你孝顺,父亲知道,只是这男女婚配乃是终身大事,必须重视,现在不快些挑,好儿郎就都是别人家的了,我的女儿,自然该有最好的。」 「可是着急找,可能找不到合心意的,最好的不一定能合我心意。」沈罗珏不想说这个话题,大业未成先跟人成亲,绝对会成为她最大的累赘。 「合心意还不好说,你大可效仿泌阳长公主。」庄帝轻描淡写的告诉他的女儿,一个不合适,就多找几个。 沈罗珏装作恼怒,没有回话,实际心里觉得很荒谬,庄帝的意思是让她像泌阳长公主那样,有一个驸马,再建个公主府养面首。 算了吧,她实在无法想像和另外一个人睡在一起,一想到和别人亲亲我我,沈罗珏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的起。 「我看贵妃确实于你婚事并不上心,齐王年岁不小,她忙着你二兄,倒也正常,这样吧,马上就是秋日围猎,到时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儿郎,同父亲说,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你看上了,父亲一定会为你们赐婚。」 庄帝觉得女儿比起儿子们来说简直太贴心了,而且还没有丝毫威胁,他不介意让女儿过的舒心一些。 准确的说,是他认为的舒心。 沈罗珏对此,唯有微笑,你开心就好,反正等真到那一天,你就没心思慢慢挑女婿了。 九月一日清晨,如长龙般的车队自安宁出发,因为帝王出行,所经过的街巷全部清空,以防有人行刺。 马蹄踏在空荡荡的街头,石板上迴荡着层层脚步声,震得停留在家中的百姓心神不宁,还好很快那些声音就消失了,坊间又恢復了往日的热闹。 沈罗珏骑术虽然比起以往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像这种长途出行,沈罗珏拒绝骑马,她并不想等到了祝融山,人累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第118页 和她有着相同想法的人是朱瑶彧,至于钟婉宁和薛满堂,这两人干脆就是骑马出来的,根本没有准备自己的马车。 沈罗珏见状,只能说佩服两位娘子,自小习武的就是不一样。 朱瑶彧被沈罗珏邀请上车,到车厢内,她见沈罗珏一脸佩服的看着外面骑马的人,笑道:「这条路朱家前段时间才修过,宽阔平缓,并不颠簸。」 「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沈罗珏松了口气,她真怕路跟她去定安时的路一样,马车比牛车还慢,一路能走十天半个月。「咱们何时能到祝融山?」 「回公主,午时左右。」听雪为沈罗珏准备好糕点茶水,「公主,今晨起得太早,还未用过早膳,拿糕点垫垫吧。」 沈罗珏点点头,将糕点盘子放到车厢中央的小桌上,「谁饿了谁拿去吃便是,瑶彧,事情问的如何了?」 既然午时才到,一路无聊,沈罗珏选择问问朱瑶彧,有关朱妃当年事情的进度。 朱瑶彧微微低头,「父亲他还是不肯说,每次我问起,他都以当年事太过遥远为藉口,一言不发。观父亲神色,确如公主所想,当年朱妃落马一事,另有隐情。」 「巧了,我这边寻到的旧人,也一直不肯说。」锦虞在这件事上可谓守口如瓶,一直死活不说,沈罗珏有些苦恼的皱皱眉,「之前陛下说,祝融山上有朱妃小住过的院子,你去过吗?」 「不曾,前几年围猎之地并非祝融山。」安宁附近有好几个猎场,朱瑶彧又不常在安宁,很少能赶上春猎。 「希望能在那里寻到些线索吧,齐月娥和她姐姐联繫上了吗?」 这些天,齐月娥和郑默婵已经开始了她们在民间的商业经营,琉璃坊的琉璃均是常人买不起的高价,她二人也因此与不少高官显贵人家有了联繫 其中自然包括了齐王府。 「有联繫了,只是……」 朱瑶彧欲言又止,她觉得此刻并不是提出此事的最好时机。 沈罗珏瞭然,「献王一脉已经知晓此事,却一直不发难,因为他们也觉得这事儿不足以让齐王伤筋动骨。我让齐月娥联繫她姐姐,不过是想让她们姐妹二人重逢,同时看看齐王究竟是何等色胆包天。」 朱瑶彧不太明白,齐王后院那么多女子,还不够沈罗珏确定齐王为人吗? 当然不够,有些人有色心没色胆,有些人色欲薰心,愿意为了美色冲动,这两种人是截然不同的。 齐月娥和齐嫆湘的事属实,沈罗珏就清楚,齐王是个很容易上头的人,这一类人,许多时候是没有自制力的,尤其是酒后。 贵妃此次围猎没来,没人能制止齐王,如果庄帝误会齐王,也动了弒父登基的心思,那可就热闹了。 偏偏在狩猎中,每个人身上都有武器。 第68章 .林中狩猎事阿彩真的又飒又可爱 朱家的路修得确实很好,沈罗珏跟朱瑶彧说着说着就被晃困了,在马车里的床榻上睡了过去。 沈罗珏做了个梦,梦中她的魂魄脱离身体,一路向西,飞到了边关,看到了边塞。 荒漠之上矗立的城池,夕阳如血,秋日寒冷的夜风吹在人的脸上,带来了如刀锋划过的刺痛。 穿着麻衣盔甲的士兵在墙头巡查,玄色头盔顶上有红缨,在昏暗的光线下十分显眼,他们端稳长戟,铁靴踏在充满歷史韵味的古老城墙上,发出让城池内百姓心安的声音。 有士兵小声的同城里的亲人叮嘱着什么,也有士兵躲在角落里偷懒,被发现后,引来了什长的呵斥。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城里有炊烟裊裊升起,饭菜飘香。 可是远方突然传来了怪异的吼声,往天边望去,沙土似是沸腾油锅里的水,在空中疯狂的舞蹈,带来了散不去的血腥臭味。 「敌袭!!」一声吶喊穿破长空,城池骤然变作另一副模样,平静被打破,数千穿着异族服饰的敌人骑着马,挥舞长刀,沖向这座仅有百余名士兵镇守的城池。 士兵们奋死抵抗,长刀长枪拼在一处,鲜血四溅,将古朴城墙染红,残阳落下,一片漆黑的夜里点燃篝火,异族围作一团,火上架起了剥洗干净的童男童女。 沈罗珏勐地睁开眼,坐直身体,大喘了两口气。 她脑海中梦的碎片,最后定格在那些大口吃肉的异族如野兽般狰狞可恨的脸。 「公主?」一旁坐着看书的朱瑶彧惊讶的看向沈罗珏,沈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公主是做梦了?」 听雪连忙给沈罗珏倒了杯水,「公主,快喝两口水,不过是小憩片刻,怎么还会发了噩梦?」 听雪对祝融山的印象一下子变得极为不好,她家公主还没到呢,就先被吓到了。 沈罗珏接过水,一口饮下,闭上眼睛让快速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半晌才开口道:「并无大事,想来是近些时日所思甚多,这才发了噩梦。」 可是那真是噩梦吗? 是噩梦,是迟早会出现的噩梦。 「瑶彧,你让婉宁进来一下,我有事想问她。」沈罗珏想了想,还是没办法彻底安心,她最近一直将目光放在大庄朝廷内部,确实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其实周溶月出现时,弹幕说周溶月灭胡狄,那时沈罗珏就心生警惕了,如果没有出现变故,周溶月一个在西成的女子,为什么会跑到西北去? 第119页 西成和西北,相距千里,没有任何联繫。 除非是出了些问题,让周溶月不得不去往瓦勒塔部,而这个问题,多半就出在西北边关。 现在钟家跟着齐王瞎折腾,她要对付齐王,必须要顾着点儿钟家,投鼠忌器,鲁国公还在西北镇守,可不能随意动。 钟婉宁被朱瑶彧叫上车的时候,脸上还残存着些许迷茫,她进来后便见到沈罗珏苍白的脸,吓了她一跳,连忙问沈罗珏是不是不舒服。 沈罗珏摇摇头,「刚刚做了个梦,被吓得,我梦到边关出事了。说来此事是我考虑不周,等到了祝融山,你记住,要让钟家人离齐王远一些。」 本来沈罗珏还在犹豫这次要不要把齐王往死里折腾,现在她觉得必须要下狠手,钟茉儿和齐王的婚期在即,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来磨,万一钟家真的脑抽,彻底上了齐王的贼船,不就一起翻了吗? 钟家没了,现在又没有合适的代替钟家的人选,她上哪儿找人去守着西北? 钟婉宁闻言,严肃点头,「公主放心,不管这次狩猎齐王出什么事,钟家都不会沾上。」 「恩,狩猎回去后,你的事便会有苗头了,禁军是我给你选的路,你既然不想和钟秋争夺西北兵权,就好好在禁军中努力。」 沈罗珏透露了下她给钟婉宁选的路,明明八字还没一撇,在她嘴中,似乎一切都已经定下了。 钟婉宁并没有怀疑什么,朱瑶彧之前和她说话时,也推荐她选择禁军的路。 两个智囊型人物都给她推荐这条路,钟婉宁自然无比信服。 沈罗珏她希望钟婉宁能进禁军,是因为她正好需要有人留在宫中,况且原本齐王便在禁军中,现在他被调出,还留了不少可用的人脉。 等之后她干掉齐王,齐王留下的「遗产」,沈罗珏会不客气的收下。 知道不会牵扯到钟家后,沈罗珏松了口气,让钟婉宁出去继续骑马,朱瑶彧似乎是在马车中坐累了,之后也没回来。 等钟婉宁离开,沈罗珏看了眼直播间的弹幕。 她每天都开着直播间,几乎都快忘了直播间的存在了,也就是在需要一些资料的时候,她会点开弹幕仔细看一眼。 现在她就需要资料,不过不是直接问直播间得到的科学知识,而是歷史资料。 直播间内的观众不能发表任何有关歷史的评论,但是他们的反应有时候会暴露出很多,他们见到歷史人物会很兴奋,无意中会吐露出不涉及歷史时间线的只言片语。 沈罗珏从周溶月出现时,直播间谈论的对话内容猜出来的西北出事,如果西北以后真的会出事,那么现在她特意叮嘱钟婉宁,弹幕应该会给她不一样的反应。 她看到弹幕上刷了不少主播厉害,以及主播预言家的夸赞。 西北果然会出事。 【这样周溶月不会流离失所,为国捐躯,镜湖也不会抑郁而亡了】 【呜呜呜,我可怜的溶月美人,可怜的镜湖小公主啊!】 【庄孝帝和庄康帝,这两个蠢货!蠢货!蠢货!】 【说谥号,朋友你号没了】 孝帝,康帝,沈罗珏看到这两个谥号,差点儿没笑出来,人果然是缺什么,补什么。 看来西北的问题,确实是由朝中内斗,牵扯到钟家引起的,只要钟家还在西北,那么瓦勒塔部一时就掀不起风浪来。 沈罗珏把最后一个漏洞堵好后,祝融山也到了。 午后众人上了山,朝臣都住在朱家别苑内,沈罗珏是公主,自然要随庄帝住在行宫。 说是行宫,大体规模和内里的布置与皇城内并无太多不同,不过是小了些,只有几个宫室,宫室少,出行就方便了不少。 这倒是有助于互相走动。 大家都饿了,行宫的膳房早就备好了饭食,沈罗珏先用过午膳,听雪才领着宫人开始为她布置宫室,沈罗珏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出去寻人了。 叫上薛满堂、钟婉宁和朱瑶彧,一行四人换上更便于行动的骑装,带上各自刻有特殊记号的弓箭,骑着马就走了。 沈罗珏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镜湖就来寻她,结果扑了个空,随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洪家的人玩了。 「驾!」 薛满堂骑马向前跑,空中太阳正盛,松柏树上叶正多,打下阴影,空中不住有枯黄树叶落下,马蹄踏过草地,溅起片片碎叶残花,她的动静颇大,打扰了林间的安静,惊起空中鸟兽横飞,地上一片骚动。 薛满堂耳尖一动,眼睛瞬间盯住有动静的草丛,她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在疾驰的马上坐直拉弓,腰腹用力,整个人和她手中的弓箭姿势一致。 她松手,拉满的弓射出一道银光,钻入草丛中,响起微不可查的声音,一声惨叫后,草丛不动了。 薛满堂知道,自己射中了。 她勒住马头,疾驰的马儿渐渐停下脚步,薛满堂回过身,正好看见钟婉宁在不远处也放了箭,从空中射下一只大雁。 「没想到还有未曾南飞的大雁!」薛满堂粲然一笑,阳光下牙齿森白,她接着喊道,「看来是钟家有喜事,上天成全美意!」 钟婉宁挑了下眉头,回给薛满堂一个不坏好意的笑,「那我送给钟茉儿,想必她会挺高兴的。」 钟茉儿是个最符合钟夫人眼中女子模样的人,手无缚鸡之力,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血,给她一只死了的大雁,她怕是能吓晕过去。 第120页 沈罗珏和朱瑶彧骑马过来,正好听到两人对话,沈罗珏无奈笑笑,钟婉宁是打算坐实她恶姐姐的人设了。 多闹闹也好,让钟茉儿没那么多时间去和齐王接触。 「阿彩,射到什么了?」 沈罗珏有些好奇,薛满堂进了林子比她的踏云更像脱缰野马,纵马扬鞭,跑的连人影都看不见,这要是没有射到好东西,白瞎刚刚那一跑了。 薛满堂扬鞭指向猎物所在的草丛,「还没看呢,估计是个大傢伙,动静不小。」 她这么一说,沈罗珏更期待了,她听说这片猎场里还有虎、狼、熊等等大型野兽,不要求薛满堂猎老虎,猎个狐狸也行。 大家满脸期待的扒开草丛,看到了里面的灰色,地上躺着一只凉透的大兔子。 喉间中了一箭,血都没流出来多少,就没气了。 钟婉宁直接笑了,「果然是个大傢伙,我都没见过这么肥的兔子,瑶彧,你家人把猎物养的好肥啊!」 朱瑶彧也是哭笑不得,「其实也不错,这只兔子,或许能给阿彩做双兔毛鞋?」 这下不光钟婉宁笑了,沈罗珏也笑了,实在是薛满堂幽怨的小眼神,太好笑了些。 见沈罗珏和钟婉宁都笑她,薛满堂眼神更幽怨了,她最后看向朱瑶彧,希望朱瑶彧能安慰她。 然后朱瑶彧低头,没忍住,笑出声来。 薛满堂差点儿被好友们给笑毛了,沈罗珏连忙安慰可怜的孩子,「好了好了,今日又不止这一只猎物,阿彩你是带上,还是等朱家的僕从过来带走?」 第69章 .为最后胜者庄帝看热闹不嫌事大 薛满堂幽幽凝视沈罗珏,似乎在问她良心不会痛吗? 她为什么要带着一只大肥兔子接着狩猎!让别人看到,她真的要闹了! 沈罗珏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应该,连忙压下笑意,岔开话题,「说来之前答应给婉宁的彩头还没兑现,不如今日兑现吧,阿彩你努努力,看能不能射到狐狸,我借花献佛,花钱买下,送给婉宁做狐裘。」 薛满堂傲娇的哼了一声,知道沈罗珏并没有恶意,只是这种巧合叫她有些不服气,本来想在朋友面前出个风头,谁知道先来只兔子。 不行,她一定得逮个大的,让好友们好生崇拜她! 薛满堂想着,翻身上马就又冲出去了,转眼钻入树林没了踪影,钟婉宁紧跟其后,只剩下沈罗珏和朱瑶彧两个划水的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倒是很少见到阿彩这样高兴,看来此次猎场是来对了。」沈罗珏骑着马,同朱瑶彧边说边往前走,林间秋日风光独好,叫人心旷神怡。 「是啊,婉宁心情也不错,回到安宁后,她们俩少有心情这样好的时候。」朱瑶彧贊同的点点头,其实连她心情都变好了。 安宁不是她们的地盘,已经体会过在自家地盘上逍遥自在的人,回来后处处受制,心中确实欢喜不起来。 「以后会变好的,猎场这边的人,你能指使动吗?」沈罗珏知道朱瑶彧的意思,其实她回来后就被关在宫里,心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但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好在,很快就有不一样的发展了。 「猎场是我大兄在掌管,父亲监督,人都是他们直接选的,想让他们执行些麻烦事,肯定不行。公主想做什么?」 意思是,简单的事情,朱瑶彧能动得了。 「想办法让钟茉儿和齐王来狩猎,齐王的骑射功夫差得很,正好让他好生同阿彩她们学学。」沈罗珏只是单纯的想让她的二兄明白,他在武学上是真的没有天分。 那么差的天赋,还好意思跑去禁军任职,齐王被人捧的,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要说齐王和献王这对兄弟挺互补的,一个文学天赋好,一个武学天赋好,而且都偏科严重,偏偏齐王出身薛家,献王出身柳家。大庄自建国之初,薛家就为武将,柳家就为文臣。 没什么东西,人就愈发想要什么。齐王自己在习武上没本事,看到献王入玄甲卫,偏要去禁军,去了之后知道自己废物,就不好好当差,天天在府上宴请学子,硬是给自己炒出个贤德的名声来。 真够离谱的。 齐王自己肯定也知道此举荒唐,此次庄帝将他调离禁军,他甚至没有做出反抗的姿势,显然内里早虚了,就是抹不开面子而已。 之前沈罗珏在宫里,有贵妃在,她在这上面做不了太多文章,现在贵妃在宫里,齐王自己在外,不戳一戳齐王的心肺窝子,怎么让他失控呢? 朱瑶彧觉得此事简单,只是沈罗珏要对付齐王很正常,为何要让齐王带上钟茉儿? 「婉宁和钟茉儿恩怨已深,见到钟茉儿,她肯定心情不佳,怕是会忍不住出言讽刺齐王。」当着外人的面,钟婉宁不会对自家姊妹怎么样,但对上齐王就不一定了,她当初刚到定安时,说起齐王咬牙切齿的神态,朱瑶彧至今还没忘。 朱瑶彧就怕齐王到时候借题发挥,让钟婉宁吃亏。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钟婉宁有了成长,现在的她非吴下阿蒙,没那么容易被煽动情绪,沈罗珏让朱瑶彧对钟婉宁多些信心,「婉宁和你年龄相仿,以往她没你洞察人心,但现在早已不同,她不是个会不管不顾的人。」 再说就算钟婉宁不管不顾又如何?齐王好面子的很,打碎牙齿和血吞,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和钟婉宁起冲突。 第121页 朱瑶彧点点头,勉强算信了,随后她策马离开,半晌后又快马追上了沈罗珏,跟沈罗珏说,事情办妥了。 她不过是吩咐一个僕从,让那僕从通知各家,可以让贵女与郎君们出来狩猎,看谁先猎到勐兽,谁争到头彩,她会为其赋诗一首,传到定安去。 沈罗珏听到这个奖励,不禁沖朱瑶彧比了个大拇指,好名声的人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彩头,朱瑶彧传到定安去的诗,那肯定要流传天下,多大一笔政治财富啊。 齐王怕是爬都会爬过来,而且还会和献王一脉争破头。 「这也是为了不引起他人注目,往年各家猎场均有类似的彩头,只是他们的彩头定的时间比较靠后,都是等众人疲惫时,说出来激励士气的。」朱瑶彧做事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察觉她其他的目的,「只是这样一来,献王势必会有所行动。」 她担心会影响沈罗珏。 沈罗珏摆摆手,让她放心,「这两人一心比试,不会瞎折腾的,贤妃也没来,献王不会轻举妄动,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两个争权夺利的王爷都被他们的母妃控制着,实在是因为他们两的生母出身大家,手上握着家族的支撑,两个儿子不得不听母亲的话。 不光是儿子听话,追随儿子的大臣们也很听话,毕竟对于大部分薛柳两家的大臣来说,贵妃贤妃才是他们真正的自家人。 他们支持的侄子,不过是流着皇室血脉,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工具,他们恨不得最后上位的皇子,是个傀儡呢。 傀儡才听话,扶持一个面善心黑的庄帝上位,他们估计都已经后悔了。 沈罗珏想着庄帝现在的种种动作,为还完全不知情的四家默哀一瞬,庄帝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装。 以前装孙子,让先皇毫无所觉,现在装傻子,让四家以为他们能随便摆布这个皇帝。 沈罗珏在心里说庄帝装孙子,庄帝此刻真的是在装,不过不是装孙子,而是装病。 每年他到猎场,几乎都会装上两天,一来他不喜欢到太危险的地方去狩猎,二来所谓的狩猎,在庄帝看来,就是短暂逃离皇宫,远离皇宫的藉口,他不借着机会喘口气,还去和他的朝臣皇子们待在一起,那才是真的有病。 他装病的事大臣们都习惯了,到了行宫后,没人来烦庄帝,庄帝躺在床榻上,斜倚着床榻看着话本,一口口吃着葡萄。 骤然听到外面马蹄声阵阵,还有欢唿喧闹声,像是从皇子公主的住处传来的。 「佟贤,外面闹什么呢?不是说我病了,不见人吗?」庄帝被吓了一跳,别是他哪个「孝子」犯病,非要来伺候他吧? 佟贤出去打听了下,随后进去回禀,「回陛下,是朱家七娘子说,今日狩猎,第一个狩到勐兽者能得个彩头,她会为那人赋诗一首,传遍天下,故而皇子公主们叫上好友,一同往林子去了。」 庄帝松口气,「原来如此,这朱家的七娘子,真是心急。齐王和献王也去了吧,我记得朱七娘子颇有才名。」 佟贤微微躬身,「是,两位王爷都去了。」 庄帝一听这两个儿子过去,就知道赢家又要二选一,他无趣的又躺回去,突然想起个人来。 朱家猎场,他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来时,那人还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躺在床上,看着话本,消遣时间。 「我记得定安与薛家那位少将军,交情甚好。」 佟贤一愣,不知道庄帝说的少将军是谁。 「哦对,她不是少将军,薛家那老头老奸巨猾,可这李代桃僵,能换得逃出生天吗?」庄帝突然有了几分好奇,薛满堂是他首肯进玄甲卫的,这个小娘子身上有几分本事,庄帝很清楚。 「养虎为患,迟早遭到反噬。」庄帝觉得还是自己最聪明,他就从来不会错把狼崽认作狗。 当然也不会把狗崽认作狼,他的儿子,说句不好听的,全是狗崽子,欺软怕硬,没什么本事,他拿捏起来,轻轻松松。 只有定安,这孩子倒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庄帝想了想,让佟贤去取一样东西。「你去拿我的水晶琉璃台来,就是十五年前,我在凤凰山狩猎时,从先太子手里赢来的那件。跟他们说,谁赢了,我将此物赐予谁。」 既然要折腾,便闹得更大些,如果两个儿子真能一举干趴下一个,那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庄帝其实有时候,会有些后悔。 可他的大儿子,被养的太好了,好到已经不适合,坐上这个皇位。 他大庄的皇帝,自高祖始,每一任都必须从鲜血里拼杀走出,踏着至亲的骸骨向上,方能坐上去。 庄帝的水晶琉璃台让齐王和献王认真了起来,那可是庄帝从他的兄长,被他杀了的先太子手中赢来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一种皇位的象徵。 这要是不拼,还抢什么皇位? 沈罗珏知道这个消息后,倒没什么反应,她的目的又不是一块砚台,水晶琉璃台这东西,她想要,琉璃坊能给她生产出千八百个。 她不在意,薛满堂和钟婉宁却像是打了鸡血,瞬间兴奋起来了,背着箭筒拎着弓,纵马就往林子深处走。 势要为沈罗珏争到庄帝的头彩! 第70章 .茉莉落余香时间与记忆,构成感情 第122页 还算安静的树林,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各家都有年轻的贵女郎君出来狩猎,有人骑马有人坐车。 沈罗珏她们比较靠近森林中心,这里远离人烟,勐兽较多,来狩猎的贵女郎君不太喜欢跑到这么靠中心的位置,但是因为庄帝加的彩头,她们身边渐渐也有了人影。 沈罗珏看到,大多数过来的人,都是皇子公主领队,让她惊讶的是,半天过去,她没有见到齐王和献王的人马。 都半个时辰了,难道齐王和献王是从别的路进去了?沈罗珏不懂这两人为什么捨近求远,反正她第一时间排除两人没来的可能性。 更让沈罗珏感到奇怪的是,半个时辰了,薛满堂和钟婉宁愣是没打到一头勐兽。 野鸡野兔都能拉一车了,冬日将至,个个吃得膘肥体壮,还有两只肥硕的狐狸,沈罗珏想给钟婉宁的的礼品已经有眉目了。 沈罗珏东张西望,漫无目的的找齐王,朱瑶彧那边已经喊上了。 「阿彩!婉宁!别再往里去了,天黑得早,再往里,恐怕落日之前回不去。」 朱瑶彧发现,她要是再不制止这两位,这两位是要穿过整座祝融山啊。 薛满堂不高兴的勒住缰绳,踏云发出簌簌的叫声,显然也在不满,还没跑够,不想回去。 可她不是自己出来的,再说今日上来先打了只肥兔子,肯定是运气不佳,不如早些回去,明日再来。 只是那彩头…… 薛满堂回头跑到沈罗珏和朱瑶彧面前,不甘心的说道:「公主,要不我们再往里走走吧,若是被齐王他们得了头筹,那陛下的水晶琉璃台就要送与他们了。」 薛满堂完全不掩饰她想为沈罗珏带来胜利的想法。 沈罗珏笑着摇摇头,「才第一天而已,也许明日陛下会有新的奖励呢,不必强求。」 「那不一样,太奇怪了,我们都走到这么里面来了,怎么会一头勐兽都没碰上呢?」 钟婉宁骑马赶来,正好听到薛满堂的话,不禁笑道:「旁人生怕遇到勐虎熊瞎子,你倒好,一口口的念叨着它们,真可谓艺高人胆大啊。」 「莫要打趣我,婉宁你与我联手,还治不了个大虫?」薛满堂自信自己的能力,同时也相信伙伴,她和钟婉宁私下也没少切磋,有武器在手,对上勐兽,只要小心些,拿下还是没问题的。 沈罗珏听着她们议论着让人惧怕的勐兽,默默咋舌,世上总有些人天赋异禀,不同常人,经过些训练,就能拿着武器和勐兽硬刚了。 「能能能,当然可以!说来确实奇怪,我们怎么会一头勐兽都遇不上呢?运气可太差了些。」钟婉宁嘆口气,她也没猎到让人满意的猎物。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低柔的声音。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阿姊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沈罗珏下意识皱眉,她看向朱瑶彧,微微歪头,询问她来者是谁?说话阴阳怪气。 朱瑶彧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表姐你跟我的默契呢!我在问你来者是谁,没有猜测! 钟婉宁的反应告诉了沈罗珏答案,只见钟婉宁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变为冰冷无情。 「钟茉儿,你跑到这个地方来,不怕被狼叼走吗?」 钟婉宁的话,看似冰冷,实则还是有些关心的意思在的,人因爱才生恨,以钟婉宁的性子,若对另一个人毫无感情,只余厌恶,她肯定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对方。 一个肩上披帛,穿着长裙,头上首饰琳琅耀眼夺目的少女缓步走出,她走的极为缓慢,应该是怕衣服上的丝绸刮到周围的丫杈上。 脚上穿的鞋乃是名贵的缂丝布鞋,金线圈边,镶有珍珠,价值不菲,如今踩在残枝枯叶上,踩了一脚淤泥,这双鞋算是废了。 这就是钟茉儿啊,沈罗珏还是第一次看到绯闻里的第三个关键人物,之前中秋宴时,钟茉儿没有来。 「我是没有阿姊身怀神功,武艺超绝,对付大虫也不在话下,当真是女中豪杰。」钟茉儿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笑的多甜,说话就有多气人。 钟婉宁听完,不客气的沖她翻了个白眼,「行了,不会说话就闭嘴,小心我把你扔树上,你这一身上树,可就下不来了。」 下来是能下,但是一身上好的丝绸,肯定全费,在外衣冠不正,以钟茉儿的性子,她怕是宁愿死在树上,也不会下来丢人。 钟茉儿被堵得闭了嘴,哼了一声,站着不动了。 沈罗珏看看她,又看看钟婉宁,觉得这对姐妹有点儿意思。 薛满堂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钟茉儿,突然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立在马上,反手抽出身后的箭矢,搭弓射箭,全程快的甚至出了残影,那支箭若流光闪过,擦着钟茉儿颈间,射向她身后的树林深处。 钟茉儿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她甚至来不及躲,那支箭就已经擦过她的脖子,箭风带来一阵刺痛,她那一瞬间,甚至能看清楚铁质箭头有多尖锐。 「嘭!」 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钟茉儿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看了一眼,四肢站立到人胸口高的黑熊,倒在了她背后,它背后身上插着几支没拔出去的箭,最致命的,当是那两支自它眼睛射进。 一支箭笔直进入,另一支稍微斜了点,两支箭只余箭羽在外,可见射箭之人力气有多大。 第123页 钟婉宁与薛满堂一同松开弓弦,她翻身下马,到钟茉儿面前,拍拍手算是表扬,「还不错嘛,竟然没有被吓哭。」 钟茉儿眼睛一阵酸胀,她想逞强说没事,身体又因为过度恐惧僵直在原地,张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薛满堂也下马过去,笑嘻嘻的说:「抱歉啊,我的箭擦着你过去了。公主!我和婉宁一同为你猎到了勐兽!头名是我们的了!」 沈罗珏摇摇头,「不一定,熊是被人追过来的,可能是二兄的人,钟四娘子,你是跟着我二兄他们过来的吧?」 比起猎物,沈罗珏更想知道齐王在哪儿。 钟茉儿一言不发,她身子一软,靠在了一旁的树上,低下头,眼泪便掉在了地上,她慌忙的拿出手帕擦拭,却越擦越多。 好好的小娘子,突然哭的梨花带雨,薛满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向钟婉宁,希望钟婉宁能管一管她妹妹。 钟婉宁望天不言,她从小就怕钟茉儿哭,以前关系好时,她还能哄一哄钟茉儿,现在关系不好,总不能让她再去哄吧? 谁惹哭的谁上,不要找她! 沈罗珏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定格在朱瑶彧身上,她也不太擅长哄人,关键是对方她都不认识啊,要不,表姐你上? 朱瑶彧被三人的表现气的笑了,她到底是交了些什么朋友,都是小孩子吗?不赶紧劝钟茉儿,一会儿让别人看见,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呢。 朱瑶彧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手帕,温柔的擦去钟茉儿脸上的泪,用轻柔舒缓的声音劝道:「莫哭了,四娘子今日妆容甚美,哭花了就不好看了,况且齐王应该就在附近,四娘子不想被他看到吧?」 女为悦己者容,钟茉儿她来林中狩猎还打扮的这么好看,为的就是给齐王留下一个深刻美好的印象,她闻言立马止住了哭泣,慌忙的擦去脸上的泪。 只是妆容多少还是变得花了些,还好她身上的佩囊里带了小巧的铜镜与胭脂,很快,她手脚麻利的恢復了妆容精緻的状态。 钟婉宁见此,心里十分不舒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狼狈。」 「家里想与齐王交好,阿姊不喜联姻,我代阿姊去,阿姊还对我不满?」钟茉儿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嘴上不示弱的怼回去,「阿姊莫不是觉得,这天下合该所有人都顺你心意?」 钟婉宁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觉得齐王不值,也觉得钟茉儿对她的敌意实在来的莫名其妙,如果钟茉儿喜欢,大可和她说,一个男人罢了,她难道还会和钟茉儿抢吗? 偏偏钟茉儿自有一套逻辑,根本不愿意和她好好说。 沈罗珏伸手拍了拍钟婉宁的肩膀,让钟婉宁冷静下来,「我二兄的人怎么还没来?四娘子,你是和我二兄他们走散了吗?」 钟茉儿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就是这头熊,不见齐王的人追来,他们可能是先走了,齐王似乎受了伤。」 不是,一个贵女都能毫髮无伤的跑到这儿来,齐王在众多人马的保护下受伤了? 沈罗珏眉头一挑,感觉事情有意思起来。 「既然二兄受伤了,自然要带上兇手去受罚,阿彩,婉宁,带上熊,我们走!」沈罗珏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要走。 钟茉儿以为沈罗珏要扔下她,急的向前一步。 钟婉宁看了她一眼,转身跟薛满堂去抬熊了,路过钟茉儿时,她看了眼朱瑶彧。 朱瑶彧无奈嘆气,走到钟茉儿面前,伸手向她,「若四娘子不嫌弃,我可带四娘子一程。」 钟茉儿不着痕迹的松口气,她还真怕她们将她丢下。 她屈膝行礼,随后伸手搭上朱瑶彧的手,「多谢七娘子,麻烦七娘子了。」 于是沈罗珏看到了表姐怀抱美人骑马而行,身后两个小伙伴拿绳子拖熊的场景。 沈罗珏嘴角一抽,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和弹幕的观众一起,笑成狗。 感觉看齐王笑话都没有现在开心。 第71章 .心惧于勐兽齐王:我看你们是先让我死…… 直播间的观众快要笑死了,从森林走回行宫的路上,观看人数直线上升,不少人都是被直播间其他人的截图骗来的。 其实这段日子直播间的人数一直很平稳,并没有多少增长,甚至还小有回落,究其原因,是沈罗珏已经很久没有和直播间互动过了。 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对歷史十分感兴趣的人,而且本身也不是很喜欢纯娱乐化的直播间,只是这些人的支持并不足以让沈罗珏升级,虽然沈罗珏并不在意所谓的主播等级,因为现在用不上,但如果能升高几级,沈罗珏喜闻乐见。 她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沈罗珏路上遇见不少贵女和郎君,还有她的兄弟姊妹,他们见到薛满堂和钟婉宁拉着的熊,惊嘆连连,不过大部分人都比较矜持,并没有跟上来。 除了最后遇到的镜湖与洪家郎君。 他们不光要跟上来,还要帮忙运输熊回去。 「我出来时还去找你,想着带你一同狩猎,没想到你和好友们先行一步,现在看来结果也不错,竟然猎到了熊!」镜湖驱马到沈罗珏跟前,同沈罗珏说道。 沈罗珏没想到镜湖会去找她,她以为和镜湖来到猎场后,会直接进林中狩猎。 第124页 毕竟现在皇后与贵妃的关系不好,之前皇后为了让镜湖能置身事外,连她的及笄礼都不让镜湖来参加。没道理会让镜湖和她一起来狩猎。 想到皇后抱病在宫中,并未前来祝融山,沈罗珏就知道,镜湖这是又瞒着皇后私自行事了。 「阿姊也猎到了狐狸,收穫颇丰。」沈罗珏与镜湖同行在前,面带笑容聊着天。 镜湖的人也没有额外的马匹,朱瑶彧还要继续抱着钟茉儿,她见沈罗珏和镜湖说话,勒紧缰绳,落后一马的距离,与跟随在镜湖身后的洪毅同行。 洪毅沖朱瑶彧微微颔首,视线在朱瑶彧怀中的钟茉儿身上顿了一下,随后脸上出现微不可查的厌恶,像是毫无兴趣般,目光向前。 没有和钟茉儿打招唿。 钟茉儿敏锐的察觉到洪毅对她的不喜,她先是迷茫,后勐地瞭然,露出嘲讽的笑,低声同朱瑶彧说道:「有些人,飞上枝头变凤凰,转头便忘了自己曾是野鸡出身了,还嫌弃起同类来。」 朱瑶彧一愣,随后轻咳一声,「莫要胡言。」 钟茉儿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这又是何必呢?大家族中,嫡庶之别巨大,但也没有大到会说嫡为凤凰,庶为野鸡。 朱瑶彧说完,看了眼洪毅,洪毅面上并无表情,只是手背青筋暴起,显然钟茉儿的嘲讽对他影响巨大。 这么能忍?瞧这气性,并非常人。 朱瑶彧对洪毅留心不少,她记得之前沈罗珏说过要查查洪家让洪毅留在安宁,是何目的,不知道查的如何了。 朱瑶彧从定安回来,她知道洪璋做的一些荒唐事。 比如当年,洪璋极为宠爱妾室,甚至将妾室生的小儿子记在正室名下。 洪家二夫人性子逆来顺受,若不是洪璋的父亲洪津看不下去,洪璋甚至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洪毅现在族谱上的母亲是洪二夫人,没人能质疑他嫡子的身份,但他确实是庶子出身。 大家族里嫡庶分别巨大,主要体现在家产继承和联姻对象上,庶子家产所得甚少,庶女很难嫁到高官家中。 多年以来,四家也就一个庶出的朱蓉儿能嫁到皇室。 如果钟茉儿也嫁了,那她算第二个庶出嫁入皇室的大族贵女。 走在前面的沈罗珏和镜湖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短暂冲突,还在聊着天。 沈罗珏的人猎到勐兽,镜湖比沈罗珏本人还高兴,说的手舞足蹈,「定安你这次绝对是头名,我刚刚遇到三兄了,他一头勐兽都没碰上!待父亲将水晶琉璃台送你,我一定要好生观赏一番!」 「还有其他人呢,我看林中人不少,我不一定会那么幸运。阿姊若是喜欢水晶琉璃台,我可以做个相似的送与你,你知道,我在定安开了个琉璃坊。」沈罗珏不忘给自己的琉璃坊宣传一下,「京中也有我的铺子了,就在东市,你若是有喜欢的,可以直接去拿。」 「原来那间新开的琉璃坊是你的,我可不会直接去拿,正好我要修建公主府了,到时候叫他们採购你那琉璃坊的物件,摆在府上。」镜湖不是小气人,洪家供养皇后,她身为皇后女儿,嫡出公主,十分有钱。 沈罗珏为的就是拉个生意,镜湖这么说,她自然高兴。 两人说笑间,一路行至行宫前,还在行宫的人早就听说了是沈罗珏猎到的勐兽,好事者早早过来围观。 看到那头被拖在后面的熊,胆小的人惊叫一声,害怕却不想移开视线。 薛满堂翻身下马,踢了下已经凉透的熊,看到熊被拖在地上的毛髮损伤不多,松了口气,这一路上她们走的不快,就怕把熊拖坏了。 「早知道一路都没遇上朱家的人,真该把熊留在那里,让朱家僕役用推车推走。」 钟婉宁失笑摇头,「你也就是嘴上说说,不就是想让别人看看,你猎到的熊吗?」 薛满堂得意的挑眉一笑,「不算是我猎到的,也有齐王的功劳呢,你说齐王的人,知不知道我们回来了?」 沈罗珏走近,正巧听到这一句,「哪儿会不知道,二兄都派人来请我了,把熊先放在这儿,叫众人观赏一番,你们可以回去歇息了。」 钟婉宁和薛满堂对视一眼,明白沈罗珏拿熊有用,她二人并未多言,行礼后听话退下。 虽然不知道沈罗珏要做什么,但沈罗珏绝对不会干吃亏的事,这点她们俩很清楚。 沈罗珏说完,人群中钻出个人来,正是齐王身边的严蒙,她与镜湖跟着严蒙离开,洪毅领着跟着镜湖的其他人各回各家了。 朱瑶彧扶钟茉儿下马,见钟婉宁路过身边,忙叫住了她,「婉宁,四娘受了惊吓,你把她带回钟家住的怡畅园吧。」 钟婉宁指了指自己,一脸不敢相信,「瑶彧你……」你怎么能出卖好友! 这可是你妹妹!你还不乐意管了? 你还是朱家的主人呢!说好的尽地主之谊呢? 我觉得这事儿不在地主之谊里。 钟婉宁跟朱瑶彧一阵眉眼往来,最后她被朱瑶彧说服了,冷着脸看向从马上下来,腿有些发软的钟茉儿,「还不走?」 钟茉儿沉默的跟在钟婉宁身后,一步步离开。 薛满堂挠挠脸,望着钟家姊妹的背影,一脸迷茫,「奇怪,我以为婉宁会很厌恶钟茉儿,但是感觉,她好像并不是很讨厌她。」 第125页 「婉宁极重感情,她与钟茉儿自小一同长大,亲如同母姊妹,多年来,她一直很疼爱这个妹妹,现在骤然反目成仇,她还不习惯。」朱瑶彧随口解释了下,她对钟婉宁了解至深,钟婉宁所思所想,她全部清楚。 「那等以后……」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走吧,你不饿吗?」 朱瑶彧想,天快黑了。 秋日的天确实比夏日要短,等沈罗珏和镜湖见到齐王时,屋里已经点燃数盏宫灯,暖黄色的烛光照在齐王脸上,更衬得他苍白的脸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色。 沈罗珏看着病恹恹坐着的齐王,嘴角微抽,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 她闻了闻,空气中并没有药味。 「见过二兄!」沈罗珏和镜湖向齐王行了个平礼,齐王蔫蔫儿的起身回礼。 「镜湖,定安,今天去林中也累了吧?快坐。」齐王让两个妹妹坐下,说完,他先坐下了。 镜湖关心的看着齐王,问道:「二兄这是怎么了?是在林中受了伤?」 沈罗珏看齐王更像是被吓得,和钟茉儿被吓得走不动路时一模一样。 齐王摇摇头,「没事,为兄只是下午狩猎,出了身汗,吹风后不太舒服。」 沈罗珏开口,直戳齐王心窝,「二兄,莫怪妹妹说实话,二兄这身子也太羸弱了些,不是说在禁军锻鍊许久,已经强壮许多了,可我看着,你这大腿,还没三兄胳膊粗呢。」 镜湖瞪大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沈罗珏,她侧过头看向沈罗珏,想知道沈罗珏是故意还是真心,只看到沈罗珏满脸的担忧。 沈罗珏怎么可能让人从她脸上看出她怎么想的,若真如此,她之前装的不全露馅了吗? 所以镜湖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沈罗珏有一丝嘲讽之意。 如果这段话发自真心,那更伤人啊!镜湖心里一琢磨,心里咧嘴,她都不忍心看齐王因为被人当面说比不过献王而漆黑的脸了。 齐王气的手抖,他毕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输给献王。他端起一旁的茶杯,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压压火气,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好妹妹定安满脸担心的连问他数句。 「二兄怎么端茶手都不稳了?我知道了,二兄是因为今日拉弓射箭太多次吧?我之前与阿姊比赛射鸭,连射三十箭,手也没抖成二兄这样,想必二兄今日必定射了不下百箭,那一定战果斐然,二兄猎得猎物呢?是不是先我猎到勐兽了?是什么?熊吗?」 沈罗珏摆出无辜的脸,用关心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 如果沈罗珏的话语能化作利刃,那齐王现在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刀。 齐王听到「熊」字,脸都白了,他又想到了被熊追着跑时的狼狈与恐惧,熊站起来比人还高出两个头,像是上古神话中的巨兽,张开的嘴里,獠牙能轻易撕裂他的身体。 以往齐王不是没猎到过勐兽,可他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被勐兽追到身前! 以前他猎到的勐兽,都是被侍卫们追赶射伤的奄奄一息时,他上去补刀的! 一旁看戏的镜湖端坐不语,她已经竭尽所能遏制自己的笑意了,定安可真是哪儿疼,往哪儿狠戳,齐王手上功夫有几分,她可清楚着呢。 以前一同出来狩猎,齐王自己猎到的猎物,还没有她一半多,要不是他身边的跟随武艺高超,齐王估计连只兔子都猎不到。 她可不能当着齐王面笑出来,省的齐王这个小心眼记她仇,镜湖想着,心里有些疑惑,定安为什么特意提到熊呢?难道是因为她猎到的是熊? 镜湖并不知道,齐王和熊发生的故事,她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定安,勐兽不止是熊,也许是别的,你猎到熊,不代表别人也会猎到熊的,是吧二兄?」 所以别生定安的气啊,她不是刺激你没猎到勐兽的。 第72章 .实为中山狼有人藏得挺深啊! 「好了,我没有猎到勐兽。」齐王果断开口,直面了自己没有猎到的事实,他怀疑自己再不承认,他的两个好妹妹能气死他,「镜湖,你今天去玩了半天,想必也累了,回你的住处用晚膳吧,我和定安一会儿去见父亲。」 镜湖眉头一竖,为什么要特意将她支走?她也想随定安去见父亲! 如果是以前的镜湖,肯定要闹开了,现在的镜湖却不然,她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起了皇后的话,皇后说,她不能和其他皇子走的太近,尤其要小心齐王,因为现在皇后在支持献王,与齐王一脉在朝中打对家。 「好,那我明日再来寻定安。」镜湖说着沖沈罗珏点点头,随后气沖沖的起身离开,根本没有和齐王打招唿。 她虽然理解齐王与她避嫌的举动,却还是生气,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互相之间应该是互相照顾,互相体贴的。 那些涉及到朝廷上权力争斗的事,在废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件闹到镜湖跟前。 齐王被镜湖失礼的举动气的脸更黑了,他以前处处比不上太子,早就对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心怀怨恨,镜湖蔑视他的举动,让他心中的愤怒被重新点燃。 「她以为,太子还活着,皇后还能为她撑腰呢,真是看不清楚当前的局面!」齐王等看不到镜湖的身影后,才开口跟沈罗珏背后说人坏话,「现在宫中最尊贵的公主,是定安你,不是她镜湖了!」 第126页 瓦勒塔部的王子胡狄曾在年宴上说要求娶镜湖,以前太子在的时候,瓦勒塔部请求联姻的对象,可从来不敢定在镜湖身上。 中宫势力微弱,皇后甚至需要用献王来制衡他,镜湖凭什么看不起他? 齐王越想越气,尤其是镜湖身上,还有和他那位好大兄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 气昏头的齐王恶向胆边生,用命令的口吻对沈罗珏说:「你同父亲说,那头熊是你我一同猎来的,只是我受了伤先回来,你们追到,将熊抬回来而已。」 沈罗珏看了眼齐王,没想到这人长得不错,想的更美,「可是二兄,你身上根本没有和熊搏斗后的伤啊,父亲明察秋毫,这个谎言说出去,恐怕立即会被识破。」 齐王仔细一想,沈罗珏说的对啊。 他身上没伤,说自己因伤回来,确实没有多少说服力。 「那就说,是钟四娘子受了惊吓,我为了安抚她,带她先行回来了。」齐王到现在还以为钟茉儿是跟着钟家人回去了,根本没想起来自己把人给丢了。 沈罗珏摇摇头,「恐怕这个理由也不行。」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不是不想将熊交予为兄?定安,你与我同为贵妃名下,你就是我最亲的妹妹,若我日后能走上高位,必定会封你为长公主!你会成为整个大庄,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 齐王不耐烦了,他觉得沈罗珏是在推辞。 沈罗珏确实是在推辞,甚至越听齐王说的话,心里越是冷笑连连,连太子都没当上,就给她画开饼了,就齐王那性子,他上位之后,能容下贵妃都算心胸宽阔。 沈家人骨子里流淌着对亲人的冷漠,利益一致时,自然亲如一家,当利益不一致,所有人都是敌人。 沈罗珏满脸无辜,甚至因为被诬陷本意,脸上敷了一层薄怒,「二兄怎会如此想我?不过是一头熊罢了,二兄若是喜欢,明日我还能让阿彩和婉宁她们多猎几头来送与二兄!二兄可以随意食熊掌,将熊头挂在屋中日日赏玩!」 齐王不禁跟着沈罗珏的描述,想了下那个景象,黑夜里,他躺在床上,一抬头,借着月光看到床前一堆熊头,大张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他成功被吓到了,尴尬的掠过熊的话题,「定安你知道的,此次狩猎与平日不同,父亲定下了水晶琉璃台为彩头。」 沈罗珏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二兄是要那彩头啊,这好办啊,到时候父亲送与我,我再转送给二兄!」 齐王听了这话,不知道沈罗珏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了,他是图水晶琉璃台吗?他图的是水晶琉璃台是庄帝给他的! 看齐王被逗得怒火攻心的样子,沈罗珏觉得差不多了,勉强给了他一个解释,「我倒是想给二兄熊,谎称熊是二兄猎来,可我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看到是阿彩和婉宁将熊拖回来的,况且,猎熊的时候,钟四娘子就在一旁看着,她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许多人都瞧见了。」 「说来也怪二兄,二兄若是想要熊,大可待在林中,哪怕猎不到猎物,也不该回来啊,现在扯谎,父亲也不会相信的!」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齐王听完这话,仔细一想,心中确实生出了几分懊恼,早知道沈罗珏身边的薛满堂和钟婉宁有这本事,他一早就该让此二人来他身边打猎啊!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想?分明是他身边那群侍卫都是废物,连一头熊都杀不了,先遇到熊的人明明是他,头名本就该是他的! 沈罗珏接着说,「好在,不是三兄拿到头名,熊是我的!未免夜长梦多,二兄你同我一起到父亲面前领赏吧,熊身上确实有伤,都是二兄的人先伤了熊,我们才能猎到,二兄有不小的功劳呢。」 在齐王面前刺激他还不算,沈罗珏还打算把齐王提熘到庄帝面前,再刺激他一顿。 齐王并不知情,他同意了沈罗珏的提议,还好生打扮了一番,多穿了两身衣服,确保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瘦弱后,满心期待的跟着沈罗珏去找庄帝了。 结果当然是吃了闭门羹,庄帝要偷懒,那就是十分认真的偷懒,中途绝对不见客。 佟贤将水晶琉璃台拿出来,交到沈罗珏手上,笑着说了两句恭喜的吉祥话,转达了庄帝对沈罗珏猎到勐兽的赞赏后,就准备送客了。 全程没有提到有关齐王的任何一个字眼。 齐王打扮隆重,最后成了全程陪跑的那位,等他和沈罗珏回来时,脸阴沉的比夜色白不了多少。 沈罗珏倒是有些意外,庄帝的反应和她设想的不太相同,她以为现在皇后扶持献王,让他不得不将齐王调离禁军,会让庄帝产生危机感,进而对齐王更好一些。 没想到庄帝的态度堪称毫不在意的冷漠,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在庄帝又有了新的制衡人选的时候。 那么,庄帝心中新的制衡人选,会是谁呢? 沈罗珏因为心中揣测庄帝的想法,回去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还好齐王比她更心不在焉,两人分开时,齐王还沉浸在被人瞧不起了的愤怒中。 对,连庄帝对他的一时冷待,也被齐王归纳在瞧不起的范围内,对于庄帝一直不肯封他为太子一事,他其实心中也是发虚的。 他最怕的,便是比不过废太子。 即便那是一个死人。 第127页 齐王迷迷煳煳的回了房间,洗漱后睡下,梦中魑魅魍魉化作熊的模样,追在他的身后,最后将他一点点撕碎,吞吃下肚。 齐王一夜梦魇时,沈罗珏睡得挺香,她来猎场第一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夜梦魇,让齐王第二日醒来后,眼中红丝密布,脾气也变得更为暴躁,其实如果不是沈罗珏一直在他面前提熊,他不至于会加深印象到梦到了一晚上的熊。 他还不敢跟人说他的梦境,怕他人知道后,嘲笑他过于胆小,因此宫人来问,他只说是夜里捧读圣贤书,睡得晚了些。 行宫里公主皇子的宫室还算近,齐王用的藉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由听雪之口,传到沈罗珏耳中。 一边吃早膳,一边让听雪给她讲情报的沈罗珏,一口粥在嘴里,听到这儿差点被呛到。 沈罗珏放下粥碗,擦好嘴,漱口停用早膳,与听雪说起话来。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将自己也骗过去了,我猜此刻一定有不少人在议论,齐王虽然骑射功夫不行,但他于文学上颇有天赋,性子温润,是个贤君人选吧?」 沈罗珏随口一猜,听雪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神,「公主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难道公主身边有了比婢子更好用的宫女?」 「瞎说什么呢,宫中可信可用之人甚少,听雪你是我在宫中最信任的人。」沈罗珏一张嘴,哄的听雪心花怒放,对她更是忠诚了几分,「只是,你只有一个人,我想派个人去查一查洪毅,手头都没有可用的,还有二兄身边,也无人监视。唉,分身乏术啊。」 听雪开动她的小脑瓜,努力的想为沈罗珏解决问题,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件事,「公主!洪四郎的事,婢子已经查出些眉目,倒是不必假手他人。齐王之事,确实棘手,公主在齐王府内并未安插探子,不过齐王常居宫外,他府上戒备不算森严,倒是有几个人可以一用,比如,严蒙。」 「严蒙?他不是二兄带出宫的宫人吗?」沈罗珏每次见到齐王,都会在他身边看到严蒙,可见齐王十分倚重此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策反他呢? 「回公主,严蒙确实是宫人,但他的来歷有些复杂。他的母亲曾是一官家庶出的娘子,姓覃。覃娘子的父亲乃是前太子党,后被陛下下狱斩首,全家获罪,女眷为官妓,她后来被买入商贾人家为妾。」 从听雪口中,沈罗珏知晓了一场悲剧。 覃娘子为妾后过的并不好,妾通买卖,不得主人喜欢的妾,在筵席上送与好友共享是常有的事,被送出去几次后,覃娘子怀孕了,生下了严蒙。 严蒙刚出生,覃娘子就被商人正妻卖了,她很快就沦落风尘,郁郁而亡,严蒙则被商人送入宫中,成了宫人。 「巧的是,婢子查到了洪四郎的生母也姓覃,与严蒙的生母覃娘子,乃是同父姊妹,不过洪四郎的母亲为嫡女。」 沈罗珏这下是真的觉得听雪很好用了,她现在竟然成长到这一步了吗?才多长时间啊,查到了如此多的事。 沈罗珏真情实感的夸了听雪两句,把听雪夸得小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 「公主,洪家四郎的事,不少是婢子从朱娘子口中得知的,她似乎知道不少洪家的事,想来洪四郎一事,在定安算不上秘密。昨夜朱娘子与婢子说,她怀疑洪四郎在安宁,主要是为洪家传递消息,朱娘子从钟四娘子口中得知,洪家在安宁的力量,有不少捏在洪四郎手中。」 钟四娘子?钟茉儿? 沈罗珏有些惊讶,她有些好奇钟茉儿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朱瑶彧。 没听说过钟茉儿和洪毅有过节啊。 第73章 .隐于幽暗处天才似乎都是与众不同的…… 沈罗珏觉得奇怪,干脆就去找朱瑶彧问了。 朱瑶彧说起此事,对钟茉儿打得什么算盘,有些捉摸不透。 她昨日用过晚膳,洗漱完,想着看会儿书,结果书还没翻过去两页,钟茉儿便找上门来,说有要事要同她说。 当时钟茉儿身上披着薄白裘披风,似是抵挡不住深夜的寒冷,一身白在夜里行过,朱瑶彧估计旁人看到,眼神不好的能将她认做鬼怪。 「她见到我,便同我说,钟婉宁警告她莫要胡言乱语。」朱瑶彧说到这儿,想起沈罗珏应该不知道昨天发生的小插曲,解释了下,「就是昨天回来的时候,洪四郎对她态度不对,她出言讽刺了洪四郎。」 沈罗珏是没听见,当时她一直在和镜湖说话,但她直播间里的观众知道啊。 再结合一下洪毅的出身,沈罗珏轻松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就是下午,她说凤凰野鸡?」 「公主听到了?她说话声音那么大吗?」朱瑶彧有些吃惊,「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当时在场诸位都听到了?」 「离得远的应该听不到,但像镜湖、阿彩和婉宁这样的高手,耳聪目明,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耳朵,不过镜湖性子向来大大咧咧,她应该不会多想,只以为是钟四娘子心情不佳,出言指桑骂槐。」 至于在镜湖的逻辑里,谁是桑树谁是槐树,沈罗珏就不清楚了。 朱瑶彧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反倒眉头轻锁,想起了一件事,「她说完婉宁的话,同我说了洪四郎表里不一,看似纨绔,实则内敛精干,他原本只是洪家放在安宁的质子,后来靠着和镜湖公主走的近,和太子相熟,一步步掌握了洪家在安宁大半势力,她说在安宁中的洪家一派,有不少人不认洪家,认他洪毅。」 第128页 「听起来很奇怪,洪毅年纪也不大吧,他甚至比镜湖还要小一些。」沈罗珏虽然在这里接触了许多少年天才,但这些天才多半是在一个领域里十分优秀。 并不是在每个方面都优秀,在大庄为官的人,不说有多么眼高于顶,可也绝对不会被一个孩童牵着鼻子走。 「或许,他身后有高人指点,以前废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是真的将他看做极为亲近的表弟。」朱瑶彧不清楚其中具体,「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最近皇后一直在催镜湖公主的婚事,不少次提过洪四郎是个合适人选,或许可以从这上面下手。」 「皇后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如果故去,对洪家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原本镜湖不出宫,与洪四郎的接触少了许多,但最近洪四郎一直在镜湖身边打转。」沈罗珏能猜出些许洪家的打算,无非是宫中若是没了皇后与太子,必须有一个他们的公主,最好还是受宠的,这样能为他们争取利益。 比如她得了庄帝的喜爱后,朱家没少给她送礼,行方便之事,当然,朱家也藉此得到了好处。 例如现在沈罗珏为外朝监督,在同庄帝言中情况时,沈罗珏多少会为朱家人说两句好话,庄帝对沈罗珏此举并无意见。 如果沈罗珏真上来就大义灭亲,连母家都不管不顾,那庄帝肯定要想沈罗珏太过心狠,会不会和哪个皇子走到一路,为了皇位对他也大义灭亲。 沈罗珏到了朱家祝融山来狩猎,行走于其间,比在宫里还方便,朱家的僕从完全是将沈罗珏看做另一个主人,沈罗珏指使他们很是顺手。 如果朱家人不配合,即使宫室离得再近,听雪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齐王详细的情报,最多是听得些许皮毛,而不是像现在那样,连齐王几时起床,几时用膳,说话神态都清清楚楚。 朱瑶彧贊同沈罗珏的观点,她还提出一个问题,「洪四郎在祝融山这段时间,我会让人私下盯着他的。只是公主,还有一件事,我心中颇为不安,我虽然以前和钟四娘子不熟,但从婉宁口中得知她不少事迹,她于文韬武略上并无天赋,不过她自小聪慧,善于察言观色,为人行事还算光明磊落,从前与如今,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罗珏不清楚,她原本以为钟茉儿就是齐王的未婚妻,是钟家扔出来联姻的棋,从钟茉儿的表现来看,她也不像是多么有心计。 可听听朱瑶彧对从前的钟茉儿如何评价,再看看现在的她,沈罗珏明显感觉到了分裂。 「自小察言观色者,其生活的环境,必定十分恶劣,看来钟夫人以前没有现在这样将庶女视作亲女啊。这一类人,多半心思细腻,八面玲珑,婉宁是钟家嫡女,与她相抗,于钟茉儿来说并无多少好处,她究竟为何这样做?」 沈罗珏的逻辑永远是非常简单的一条线,那就是一个人任何行为,都会有目的。 哪怕一个人同另一个说废话,那也是有明确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可能是为了和人攀扯关系。 「不清楚,公主,要去问问婉宁吗?」朱瑶彧实在和钟茉儿不熟,她想不出来钟茉儿这样做的原因。 或许钟婉宁知道。 「有空可以问问,让她多少上些心,钟家与齐王联姻一事中,钟茉儿是中心人物,她或许知道不少婉宁不知道的秘密。而她又恰好没有遮掩的意思。」深更半夜来寻人,还穿一身白,生怕别人瞧不见似得,钟茉儿的行为堪称大摇大摆了,沈罗珏认为钟婉宁如果去问,钟茉儿不一定会守口如瓶,什么都不吐露。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她身上,既然她说洪家在安宁的人,在洪毅手上,那就试试看,通过影响洪毅,会不会影响洪家在朝廷上的表态。」沈罗珏希望能双面给齐王压力,来自皇室的,和来自朝堂的。 洪家对于皇后想要收下献王,扶持献王为太子的事,态度一直模稜两可,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那么两边吊着。 但正是因为洪家不明确说支持谁,所以齐王一脉还算稳得住,毕竟洪家应该是皇后最坚定的拥趸,结果洪家不大张旗鼓的支持皇后,这已经能说明皇后的行为与洪家利益并不相符了。 庄帝还算年轻,洪家怕是想着让宫中的洪氏嫔妃诞下小皇子后,再行扶持之事呢。 哪儿还等得到那时?沈罗珏绝对不会让洪氏在宫中再有孩子了,好不容易朱家和洪家被勉强踢出皇位直接竞争的圈子,决不能再让他们回来。 于沈罗珏而言,她是公主,她当然知道目前最大的威胁其实是镜湖,镜湖和她出身一致,而镜湖是嫡出,如果她登基,拿此事做文章的人绝对少不了。 还有那些个皇子,届时必定会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只希望镜湖能乖乖的不搞事,不然沈罗珏只能让她和她的兄长,在地下团聚了。 沈罗珏和朱瑶彧谈完话后,朱瑶彧说要带沈罗珏去一个地方。 「就是姑母之前在这边的故居,陛下有和你提过吗?」朱瑶彧口中所说的姑母,指的是朱蓉儿。 「倒是提过两句,但我想着,十来年过去了,她的故居里应该留不下什么东西了。」沈罗珏没有仔细去了解原主母亲的一生,因为她知道,在原主母亲缠绵病榻,撒手人寰时,那就註定了是一个悲剧。 「其实自从姑母离开后,那几间屋子便上了锁,公主不如去看看,想必,是有些痕迹的。」 第129页 朱瑶彧知道沈罗珏在查当年朱蓉儿的死因,她没能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这事儿在朱瑶彧心中落下了一个结,朱瑶彧希望能帮自己破掉这个结。 如果沈罗珏不去,她也不能进去,因为那处故居被庄帝明文规定,除了清扫修缮的人外,只有庄帝和沈罗珏能进入。 「既如此,那便过去看看吧。」沈罗珏看朱瑶彧想去,而且朱瑶彧还将故居与朱蓉儿的死因联繫在一起,沈罗珏心生好奇,就答应了。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子,坐落在距离狩猎林子的不远处,位置在正山腰上,两三座茅草屋,院子四周围着篱笆,与沈罗珏所想大为不同。 「我记得之前陛下说,他曾与我阿娘在此定居。」沈罗珏没想到庄帝还有与人做普通农家夫妻的乐趣。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在庄帝心中最适合做农家妻子的人选。 庄帝曾钟情于朱蓉儿,这份真情时隔十数年,竟还有痕迹留存于世上。 沈罗珏说话间与朱瑶彧推开了篱笆门,走入比起皇宫显得尤为逼仄简陋的院子。 推开木门,阳光伴随着人,走入这间失去主人许久的屋子,屋中的一切,还保持着曾经的模样。 屋中可以算是家徒四壁,灰突突的地面上摆着木质方桌和两个长形的凳子,桌上有随手放置没有看完的书,和颜色早已褪去的虎头帽。 透过这些似乎能看的恩爱的夫妻两个人,他们正在商量着以后孩子的名字,想像着孩子生下来后的样子。 第74章 .为利而痴狂人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愚蠢…… 沈罗珏在感嘆着,朱瑶彧则开始到处仔细的看,她是真的觉得这里会留下朱蓉儿死因的蛛丝马迹。 最后沈罗珏看直播间的弹幕,得知朱瑶彧一无所获。 另一个世界的观众们也没发现有任何线索,甚至还有刑侦专家来看,说他们只能看出这里有一对夫妻曾在这里生活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连那对夫妻是不是庄帝和朱蓉儿,都看不出。 如果有一些科技仪器,或许能知道更多消息,可惜沈罗珏手头什么也没有。 在沈罗珏与朱瑶彧看房子的时候,齐王那边出了个小插曲。 昨晚一夜噩梦,齐王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再加上心心念念的水晶琉璃台还被沈罗珏拿走了,齐王是越想越难受,最后招来了他的三位幕僚,准备商议一下之后要如何做。 齐王的幕僚中,一位是薛家旁系的人,名为薛年,字子岁,今年二十有三,曾是齐王身边的伴读,与齐王关系最佳。 其他两位幕僚则是齐王在众多儒生中最为看好的两位,一位姓覃,名覃诺,一位姓章,名章通。 俱是青年才俊,齐王最为信任三人,这才带着他们来祝融山。 三人进屋后看到齐王,俱是一惊,薛年先行礼后直言,「殿下,听闻殿下昨夜夜读圣人书,竟一夜未眠,此举实在于身有害,望殿下日后莫要行此举。」 覃诺和章通也是连声劝说齐王。 齐王看了眼薛年,薛年与他最为熟悉,他昨晚到底有没有看书,薛年心里门清,之所以这么说,多半是为了维护他在覃诺章通心中的形象。 只是薛年如此一言,倒让他下不来台,他本来想藉此言明心中所扰,现在也说不出来了,看来熊的事儿,是真的不能找人说两句了。 齐王微不可查的嘆口气,直入正题,「……我无事,三位所言吾已知晓,日后必定不会再犯。三位快坐,今日请三位前来,实在是吾心有不甘,想请三位先生为吾出谋划策。」 「请殿下明示。」薛年为三人之首,一般在和齐王沟通的时候,都是由他出面的。 齐王说起了昨日他没有拿到水晶琉璃台,「勐兽难觅,吾于林中徘徊数次,皆毫无所获,倒是吾七妹定安,侥倖与好友猎得勐兽,交予父亲,父亲大喜,将水晶琉璃台赐予定安。」 章通率先皱眉,直言此举不妥,「殿下,为何不让定安公主将勐兽让与殿下?定安公主乃是殿下亲妹,想必她不会推脱。」 章通了解齐王,齐王绝对能干出这事儿来。他之所以问,是想知道齐王是怎么失败的。 齐王脸色更白了些,被气的。他还能因为什么失败?如果他真和他说的那样,一直在,林中不懈寻找,即便没有找到勐兽,也能在沈罗珏她们回行宫前,堵住沈罗珏,不至于叫那么多人看到沈罗珏她们拖着熊回来。 齐王不甘心的点就在这儿,他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与最后的成功相距一步之遥,彻底错过。 覃诺见齐王眼中红丝更甚,表情略为狰狞,难掩怨恨,便知其中定有齐王不愿说的事情,因此他赶忙站出来打圆场,「章兄,殿下这样做,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定安公主一介女流,与她争抢,失了君子风度。万幸是昨日献王也未曾猎到勐兽,殿下何必忧心此事,只要拿到水晶琉璃台者,非献王便可。」 薛年点头,贊同覃诺的话,「子诚所言有理,殿下不必为此事心忧。」 如果是以前的齐王,当然也这么想,可是他听了贵妃的话,觉得沈罗珏也有心想抢皇位。 昨天他被熊吓得够呛,脑子不好用,加之沈罗珏演技高超,扮作天真公主的模样,哄骗了他,让他觉得贵妃所想实在荒谬,他还是觉得沈罗珏不可能争夺皇位,这才直接和沈罗珏说,他要熊。 第130页 一夜过去,他脑子清醒了些,突然觉得这事儿他做的非常蠢。 现在听了三位幕僚的话,齐王更觉得沈罗珏昨日句句扎心,皆是嘲讽,沈罗珏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他熊! 幕僚们敌视献王,是因为献王是他登上皇位的对手与威胁,觉得沈罗珏拿到琉璃台并无大事的心态,和之前的他有多么相像! 或许,陛下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给了沈罗珏一份后宫公主没有的权利,让沈罗珏光明正大的站在了朝堂上,甚至还可以藉助她在朝堂上的身份,拉拢朱家! 齐王如同被点了灵光,脑海中琐碎的线索突然被连了起来,贵妃说再多次让他小心沈罗珏都没用,一次被沈罗珏踩在脸上打的经歷,反倒让他明悟了。 齐王阴森森的开口道:「三位先生,如若定安从一开始,就想要水晶琉璃台呢?如若她从一开始,便想要皇位呢?难道我同样要觉得她不是威胁,将此事轻轻放过吗?」 三个幕僚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无奈。 最后还是薛年开口,「殿下,您怎会有如此……想法?」 薛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想法。 他知道齐王不可能彻夜通宵看书,睡不好多半是做了噩梦,但他不明白齐王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才会产生如此奇葩的想法。 定安公主要争夺皇位?齐王不如说明天太阳从西面升起啊! 齐王看着他们,突然理解了之前阿娘看他的心态,估计在阿娘心中,他蠢的无可救药了。 「不能小看她,阿娘曾言,她极善伪装,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如外表般弱不禁风。」 薛年贊同点头,他的堂妹薛满堂,不就是非常与众不同的女子吗?不过定安公主会和阿彩一样? 想想沈罗珏皮革加身,去要别人命的样子,薛年实在是想不出来。 「殿下,实在是多心了,那不过是个公主,若殿下想要对付她,办法多的是。瓦勒塔部最近在边关虎视眈眈,钟家曾传递消息给我们,需得小心瓦勒塔部秋末攻城,若真起战事,瓦勒塔部久攻不止,想必陛下会再行考虑和亲一事。」 章通两三句话,就出了个毒计,钟家不用输,只需要和瓦勒塔部纠缠一段时日,以庄帝的性子,他会害怕。 到时候再让几个大臣说几句话吓唬庄帝,庄帝极有可能会选择和亲这条路,毕竟比起让成千上万的将士拼命流血,叫公主一人牺牲去和亲,代价小多了。 齐王仔细想来,觉得这条计策不错,只要将沈罗珏嫁到瓦勒塔部去,她怎么可能还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 只是庄帝的公主有许多,现在庄帝还对沈罗珏委以重任,信任有加,不一定会愿意让定安去和亲,需得好生谋划。 齐王觉得此事有了解决的途径,心情轻松许多,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庄帝不肯立他为太子的事,但凡庄帝立他为太子,他都不至于草木皆兵到还需要对付一个公主。 还好这事儿也不光牵扯到沈罗珏,章通还献上一计,之前沈罗珏让薛满堂领府兵,击溃西成叛贼,是抢走了薛家为齐王准备好的军功,他想让齐王从这件事上再混个军功。 「我们可以和瓦勒塔部的小王子胡狄合作,我们送粮,他们送功。瓦勒塔部到了秋季便要抢夺粮食过冬,多年来我大庄皆未让其得逞,想来瓦勒塔部现在很缺一笔粮食。」章通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计策甚佳,「届时殿下去往边关,痛打瓦勒塔部,不就得了军功。我大庄下嫁公主出塞,还可彰显大庄与邻交好的信心,想来瓦勒塔部会善待公主,殿下算是为公主寻了一份好姻缘。」 薛年和覃诺听的是目瞪口呆,他们知道章通此人向来无耻,没想到会无耻到这份上! 章通竟然让齐王和瓦勒塔部的胡狄合作!蛮夷之辈,怎能轻信! 薛年张口就想怒斥章通,结果齐王先一步连声答应了。 不光答应了,齐王还觉得这事儿很好,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就是薛家人可能不会同意,齐王知道薛家镇守边关,对边外的蛮夷向来颇为警惕敌视,所以他打算此事瞒着贵妃,他还叮嘱薛年不要说给薛家听。 「只要我有军功在身,献王绝不是我的对手!」 薛年和覃诺看齐王如此兴奋,上前劝阻两句,齐王根本不听,还随口打发他们离开,只留下章通。 章通得意的沖两位同僚笑了笑,继续为齐王出谋划策。 全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馊主意。 覃诺和薛年被气得够呛,转身离去了。 他们走后,齐王一封书信送到钟家,齐王是越想越气,他除了不是嫡子外,又有哪一点比不上废太子,比不上献王?为何庄帝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呢! 沈罗珏和朱瑶彧回来后,从听雪那里得知齐王召集幕僚,商讨后给给钟家送了一封信,但信的内容听雪不清楚。沈罗珏猜,多半是对边关有什么布置。 沈罗珏没有多想,她无法想像一个人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去做下多么愚蠢的决定,而且齐王再蠢,他的幕僚总不至于那么蠢吧。 有时候人不是蠢,而是被眼前的利益迷花了眼,一时看不到未来的前路。 沈罗珏还是小看了人心诡测,在有些人眼中,人命,不过是用来争取一场权力的工具,死再多,又与他们何干? 第131页 那些人唯一的用处,就是让高高在上者能过的更舒服。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即使通读兵书,也不懂得远在千里之外的真正战场是何等模样。 拖?拖一时,就有可能让局势从压倒性的胜利走入溃败。 更不要说,齐王还要求钟家拖到庄帝松口让人去和亲。 等齐王的信送到边关,已经是祝融山狩猎的第四天了,一同到边关的还有被齐王派去的章通。在章通的游说下,钟家人想回安宁的心战胜了一切,他们很快就帮章通联繫到了瓦勒塔部的胡狄。 章通在边关混的风生水起时,他的主子齐王在祝融山,过的并不好。 第一天沈罗珏猎到勐兽,赢走了水晶琉璃台,第二天献王猎到勐兽,赢走了朱瑶彧的诗,第三天镜湖猎到勐兽,赢走了庄帝送来的新彩头。 四天下去,齐王一无所获,而且钟茉儿因为那日他扔下她先走一步,这几天对他态度十分疏离,他还要费心思讨好这个女人,以防钟家在边关不为他尽心办事。 朱家僕从总在齐王附近讨论着他人的看法,大多数都在嘲笑他空有其表。 齐王觉得他内心的愤恨,将他放到了烈火上煎炸。 第75章 .仇恨跨千年章通,狗贼!狗贼!…… 沈罗珏算算时间,感觉已经差不多是是时候了。 狩猎进行到第五天,两日后,众人将会返回安宁。 这几天,沈罗珏一直没有闲着,她先让听雪和严蒙接触,通过当年的事来和严蒙达成合作。 按理说严蒙自小入宫,对自己的家世应该知之甚少,但没想到听雪和他一接触,他竟然知道大半,细查之下,才发现他这些年获得齐王的信任后,一直私底下借用齐王的人手,探查当年的事。 覃家庶女的遭遇让人心痛,同时让严蒙恨得不行,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富商没有将他送入宫中,而是将他逐出家门,让他去沿街乞讨,哪怕是冻死饿死街头,也比他现在要强。 从小到大,他在宫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扒着齐王,无非是想着日后能飞黄腾达,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为自己报仇。 可是齐王是个假菩萨,他最是看不起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宫人也一样,严蒙之所以能到他身边,是因为他觉得严蒙自小在宫中长大,还没有亲人存世,出身勉强算不错。 如果他知道严蒙的母亲是一个商人的妾室,父不详,他绝对会将严蒙赶离身边。 毕竟好心的齐王,最是看不得这种人间惨事,当然要将苦主赶得远远的。 听雪甚至不用和严蒙多说,严蒙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齐王曾说定安公主有意皇位,他还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是真的。 严蒙当然不会直接倒戈,但他愿意为沈罗珏出一份力,比如去和覃诺联繫。如果覃诺真的和沈罗珏所言一样,和他有亲,且愿意认他,那对他来说,此时百利而无一害。 沈罗珏同时安排了一伙人,每日将他人私下说齐王的话转达给齐王,让齐王做一个耳聪目明的人,齐王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不时就要召集幕僚来议事。 只是齐王幕僚中的一位似乎是奉了齐王命令去往边关了,并不在齐王身边,没了那位,事情稍微拖了拖。 因为被留下的两个人,都是齐王幕僚中较为聪明冷静的人,薛年是接受薛家教育长大的薛家人,他的优秀毋庸置疑,没有贵妃在身边,有薛年在,齐王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只是他在齐王心中的地位,肯定没有贵妃高,齐王会听贵妃的话,但不一定会听薛年的话。 齐王会不会犯蠢,关键在其他幕僚身上。 沈罗珏在知道齐王身边的三个主要幕僚中,有一位姓覃后,她颇有一种天命在我的感觉,多么熟悉的姓氏,严蒙的母亲,还有洪毅的母亲,全都是出身覃家。 在庄帝还是皇子的时期,覃家在朝中也曾盛极一时,地位和现在的钟家相似,有女儿和当时的太子联姻,先帝也十分看重他们。 只可惜,他们想不开,掺和进了皇子夺嫡中,所支持的太子落败,致使一朝全家下狱,家破人亡,只剩下些旁系子弟,还顶着覃姓生活。 通过严蒙,沈罗珏影响到了覃诺,此后几日齐王召集幕僚议事,话里话外都有想在庄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心,之前他还会和薛年一起劝说齐王三思而后行,现在他每日一言不发,导致薛年一人根本拉不住齐王。 薛年急的不行,在狩猎进行的第五日午后,拦住了覃诺,直言问他究竟是何用意,为何不好生劝着齐王些。 覃诺沉默半晌,回了一句话。 「殿下是你我能劝得住的吗?若是可以,章通又去往何处了呢?」 提到章通,薛年不说话了。 对边关动手这件事,薛年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态度,只是齐王一意孤行,现在贵妃又不在这边,无法阻止。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差,有鲁国公坐镇,瓦勒塔部不会闹出大事,若真出了事,也算是给殿下一个教训,日后他必定会好生反省,不会再冲动行事。」 覃诺听了这话,心中万般无言,他早就该知道,薛年和齐王是一类人。 「夺嫡之路危险重重,一路踏错万劫不復,若真出了事,齐王焉有反省之机?」 第132页 覃诺说的话,薛年并不贊同,只要贵妃还在,薛家还在,齐王就有无数机会。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欢而散,齐王一意孤行,非要在最后一日猎个好物送给庄帝,因此带着侍卫在林中呆了一整天。 庄帝听闻此事,很是无语,所以他一直不喜齐王,正是因为齐王完全没有继承他与贵妃的才智,蠢的不行。 也就在写文章上还有点儿能耐,可哪个国家,需要一个只会写文章的帝王? 庄帝想到这儿,便将齐王忘到脑后去了,直到献王来报,说他猎到了一头鹿。 自古逐鹿于皇室而言,就有着不同的含义,介意者联想许多,不介意者倒是无所谓。 庄帝属于后者,世上的鹿那么多,总不能叫猎人不猎鹿吧? 「叫献王将他的鹿送到膳房,今晚吃烤鹿肉!」庄帝愈发对三儿子满意起来,特意叮嘱佟贤,晚上他要吃儿子亲手猎来的猎物。 佟贤表面欢天喜地的应下了,可是很快他的表情就带了几分凝重,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陛下,这鹿,好似本是齐王的猎物,身上有齐王射下的箭矢。」 箭上有各家的标记,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庄帝听后,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来此第一日,定安猎到的熊,本也是齐王的猎物吧?」 熊身上也有齐王的箭,佟贤特意跟他说过。 「是,定安公主还让奴婢问问陛下,是否要将水晶琉璃台送与齐王呢,陛下说,熊是定安公主猎到的,彩头自然要定安公主拿去。」佟贤为庄帝回忆了下前几日发生的事。 庄帝嘆口气,略为惋惜的摇摇头,「昂儿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差那么一点运气,此番狩猎,只有他一直没有猎到勐兽,大点儿的猎物也没有,不是遇不到,就是放走后被他人捡了漏。」 这么倒霉,更不能将他立为太子了。 佟贤憋住没敢笑出声,庄帝这样一说,齐王似乎确实很倒霉啊。 只是再倒霉和他也没关系,他甚至想让齐王更倒霉一些,好叫献王多在庄帝面前露露脸,自古以来,人最怕的就是互相比较啊。 庄帝不过随口感嘆一句,然后又兴致勃勃的让佟贤叫膳房好生料理雄鹿,祝融山猎场里的鹿口感不错,前几天他自己猎到一只,吃下去回味无穷。 主要是鹿血效果不错。 佟贤应了一声,为了表示他对庄帝吃喝大事的上心,他甚至亲自跑腿到膳房,反覆叮嘱,确保膳房的人不会出任何差错后,才放心离开。 「佟太监还是和以前一样对陛下的事万般上心啊,全靠这份细心,佟太监才能这么受陛下信任,我等也要好生为陛下办事,叫陛下过的舒心后,陛下不会亏待我们的!」 「是!」其余人高兴的应了一声,随后膳房又开始忙活起来。 来拿糕点的听雪听了一嘴,若有所思,她进宫后,倒是经常听到佟贤尽职尽责的伺候庄帝,但是她还听说,以前庄帝身边的太监不是佟贤。 一般这后宫太监的人选,都是由皇帝最信任的人担任,而且上任后几十年不换都是常有的事,毕竟帝王好不容易交付出去的信任,不会轻易收回,而获得这份信任的人,也必定会将帝王伺候好了,以保证自己荣华富贵不断。 可庄帝刚登基后不久,就换下了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登基后的第一任太监。 那个太监叫什么来着。 听雪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回去后把此事说与沈罗珏听,沈罗珏仔细回想,还真想起来了。 虽然原主在宫里一直过的像个透明人,但原主从小就生活在宫中,对庄帝身边的人员调动,多少是听说过一些的。 不说别的,小时候庄帝与朱蓉儿见面,每次都会将太监带在身边,原主肯定认识那个太监。 「以前的太监,姓章。章……我怎么记得,齐王派出去到边关的幕僚,也姓章啊?」 沈罗珏不是无缘无故将两个同姓的人扯到一起,主要是在大庄,知识被世家垄断,寒门少有出贵子,有名有姓的人多半是互有联繫的,尤其是这种同一个姓的人,上数几代,肯定沾亲带故。 沈罗珏话音刚落,一直半死不活的直播间弹幕突然开始刷屏。 【啊啊啊主播终于注意到了!】 【章通!狗贼!狗贼!】 【不能说具体的史实,大家保护帐号啊】 【主播,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啊!】 对一个人物喊打喊杀,这还是沈罗珏第一次看到,直播间的观众们群情激奋,虽然他们没有明说章通到底干了什么,但沈罗珏已经能猜到大概了。 这下事情可有些麻烦了。 能让一种仇恨跨越千年依旧刻骨铭心,必然是人无法原谅的事迹,常常是以十万百万的生命为代价。 「听雪,你去找婉宁,让她好生查查,章通为何到西北,他为齐王转达给钟家什么命令。」 沈罗珏想着,不管章通做了什么,她都不能让齐王,好好的从祝融山离开,今天晚上,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第7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夜,林中传来几声怪异的声音,乌云蔽月,黑暗中宫灯内的烛火闪烁不停,招来飞蛾,不知死活的往上扑去。 「好冷啊,今夜怎么显得格外凉些。」提着宫灯在行宫内穿梭的巡逻宫人小声的跟同伴嘟囔了一句。 第133页 「秋末,夜深露重,肯定会冷,等一会儿回去你向管事要杯姜茶暖暖身子。」同伴小声安慰他,寂静的行宫中,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显得格外空旷。 那些光明无法照亮的地方,似乎隐藏着一双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行宫中行动的人们。 宫人瞥了眼身后,疑神疑鬼的打了个冷颤,「行,咱们快些走吧,回去就能换班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宫室就传来一声瓷器的破碎声,隐隐还有男人的呵斥,声音顺着风传入他们的耳朵,失真的声音犹如野兽怒吼,吓得两个宫人缩了缩脖子。 「这边的宫室,是齐王吧?这样晚了,还未曾睡下啊。」 宫人说完,轻笑两声,强行冲散可怕的气氛,他拱了拱同伴的肩膀,「说来挺稀奇的,这次来狩猎,齐王竟然一名莺莺燕燕都没带来啊。你说齐王这半夜不睡,是不是,孤枕难眠?」 同伴反应过来,轻打了下他的手臂,「不想活命了,竟然这样讨论皇室子弟。」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也露出暧昧的笑容。 两人都不是第一年随着大队伍来行宫巡逻了,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比齐王的亲爹还清楚呢。 宫人嘿嘿一笑,「我也就和兄长你说两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要我说这皇室子弟也不好当,还记得前两年狩猎时夺得魁首的太子殿下,现在啊……」 「唉,太子殿下人挺好的,就是这宫里容不下他。呸呸呸!是废太子,你莫要将我带跑了,若是我白日里说漏了嘴,你看佟公公不拿针线把我这漏风的嘴给缝上!」 两人说笑着往前走,讨论天下最尊贵人家的事情,让他们本来沉闷的气氛变得无比欢快。 在黑暗中笑着的脸,犹如那偷家的黄鼠狼,满是奸诈。 齐王半夜噩梦惊醒,起床想喝口水,结果不小心倒在了身上,心烦意燥之下扫了桌上摆件,引来严蒙过来询问。 见到严蒙,他更是心情不佳,往常他梦中惊醒,会有软香窃玉在旁与他说话,现在却只能和严蒙这个宦官半夜对坐。 若不是为了钟茉儿,他怎么可能一个后院的妾室都不带! 「王爷,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严蒙小心翼翼的为齐王又奉上了一杯水,昏暗灯火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张牙舞爪犹如鬼祟。 齐王喝下温热的水,湿润干涩的喉咙,他咳了一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约摸着子时末了。」 「竟只睡下一个时辰。」齐王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我……」 「王爷小心!」 齐王话还没说完,严蒙就鬼叫一声,将他扑倒在地,齐王摔在地上一懵,再一抬头,发现他坐的地方,竟然有一支弩箭,射入凳子内,入木三分。 这要是射在他身上,他得没半条命! 齐王被严蒙撞到了阴暗处,他看向弩箭射来的窗户,乌云散开,外面没有一个人影。 「刺……」严蒙原地打个滚就要喊,齐王一把捂住他的嘴。 「闭嘴,若是让父亲知道我在行宫遇刺,事情就麻烦了!」齐王第一时间想到这里是朱家的地盘。 行宫内都是皇帝的人,禁军。 而朱家现在和他走的近,禁军又有他原本的势力,两者不管哪个被庄帝抓住把柄,都会令他元气大伤。 至于庄帝真的将刺客抓到,甚至为他报仇这个可能,齐王想都没想过。他可太清楚庄帝的性格了,庄帝知道行宫有刺客,第一反应就是唤来人保护他,而不是去关心遇刺的儿子情况如何。 本来他周边的防卫就不够强,让刺客找到了空子,人要是又被庄帝调走,下次他就死定了。 齐王倒了生死关头,脑子倒是很清楚,他见严蒙已经明白,不再想喊后,松开了捂严蒙的手,向后蹭了蹭,将自己放进阴影里。 「你,去熄了灯。」 只要灯灭了,外面的此刻就看不到他了,既然对方选择用弩箭,说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对方不敢进宫室。 严蒙小声的应了声,哆嗦着身体爬起来,一步步走到烛火旁,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那道视线满是杀意。 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弩上箭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额角落入衣襟内,带来两颊刺骨的冰凉。 还好,躲藏在暗中的人,直到严蒙将宫灯熄灭,也没有再射出第二箭。 齐王松了口气,他想现在就出去看看,又怕外面还有刺客守着,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等到天明。 可他又不放心,干脆吩咐严蒙,出去喊人过来,谁都不许点灯,就守在外面。 用人再给他造一堵墙出来,他就不信了,这还能出事。 他还特意叮嘱严蒙,一定要让禁军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惊扰庄帝。 他让严蒙跟禁军副统领钱桂说,他被刺客行刺了,必须带齐武器过来。 齐王想,他为了保住朱家和禁军,可真是受了委屈,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希望朱家以后能识相点,不要和他那个废物弟弟牵扯到一起去。 想到废物弟弟,齐王想起一件事来。 他想让严蒙把箭矢拿过来给他看看,谁知道严蒙已经动作迅速的走出屋子去叫人了,齐王双目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干脆自己蹲着身子,快速的将凳子上的箭拔了出来。 第134页 看不见上面的图案,但他能摸到,在箭矢尾部,他摸到了一个奇特的图案。 手上摸着,齐王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图案的大致形状,最后恨的一咬牙。 是玄甲卫的标识! 他就说嘛,行宫内戒备森严,刺客就算人能混进来,武器也不可能混进来,这武器一定是行宫内的,而各宫的箭矢都有自己的标识,且看管周密,不可能是宫内的武器。 果然,是宫外的,而且还是玄甲卫的。 一说到玄甲卫,齐王脑海中只有一个人选——献王沈曦! 他这个好弟弟,看来如今是真的容不下他了,已经开始对他下手了! 齐王恨得牙痒痒,他就等着第二天拿着证据,找幕僚商量如何「回报」献王。 他不知道的是,行宫的人打开武器库拿武器时,严蒙悄悄藏起了一支箭,随后将箭矢扔到了宫墙旁的池塘中。 每个人的武器都有特殊编号,而且每天射出去的箭矢都会被人找回来,还能用的就放入武器库,不能用的就算作毁坏,早晚各一次统计,登录在册,管理极为严格。 所以理论上,没人能拿走刻有他人标识的武器。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却有别的办法,比如提前拿到每个人的武器标识,提前仿造出一样的,再命人悄悄毁坏真品,在无人检查武器库前,让仿品发挥出作用来。 不久后,行宫内还有一个人也醒了。 庄帝大半夜被吵醒,眼底却是一片清明,人年纪大了,觉浅还少,所以大半夜脑子也还算清醒。 佟贤大半夜过来禀告,说齐王宫内人员有异动,齐王召集大量禁军围住了自己的宫室,而且那些禁军全穿戴整齐,带有刀木仓。 庄帝听着这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张人脸,那是他最疼爱看重的大儿子。 「你带人到那边探查一番,看看他想干什么。」庄帝不愿意相信自己二儿子也走上了大儿子的路。 和对待太子时不同,他可从来没有将齐王往绝路上逼。 而且齐王现在造反得不偿失,他身边带着不少兵,齐王赢不了,而且献王也在,齐王根本不可能偷天换日。 佟贤出门唤来一人,他让那人去叫几个人,跟他一起走,他看着那人离开,随后他装作很紧张的模样,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帕子扔到了一旁。 谄媚的小宦官马上上前,为他处理他不要的东西。 只是那小宦官退下后并没有将手帕直接扔掉,而是给了另一个宦官,周周转转,手帕最后流入献王的宫室。 于是大半夜的,又有人被叫醒了。 这场夺嫡风云中的三个主角都醒着,而引发他们夜半惊醒的罪魁祸首沈罗珏却在床上睡得香甜。 秦九龄身子轻巧的翻过宫墙,躲过匆匆赶来的禁军,一路往皇帝的宫室而去,越是靠近,巡逻的人越多。 最后她实在进不去了,不过她不急,她在一个角落里呆好,这个角落她有一刻钟的时间。 秦九龄还是第一次干刺客的活儿,但感觉还可以,主要是行宫外的部署,身为玄甲卫一员的薛满堂清清楚楚的告知了她。 而宫室里的巡逻部署,则是沈罗珏拿给她的。 手上有部署图,她一路行来还算轻松。 她现在只有一支箭的机会,只要让这支箭找到一个主人即可。 秦九龄拿下背后的长弓,等待着机会,很快,她看到一行人从皇帝的行宫走出,为首的人穿着特殊,一看就地位不低。 她搭弓射箭,一箭射出后,她甚至不停留下来看一眼,马上飞速离开。 「佟公公!公公!」 佟贤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埋伏,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心口的箭矢,尾部特殊的图案是他最后的画面,他张嘴涌出一口血。 「陛下,齐王反……」 五个字吐出来,人已经没了气息。 第77章 .行宫不眠夜总得有人背口锅 庄帝看到佟贤被抬进来的尸体时,人还是蒙的。 即使是当初太子兵变,他信任的臣子也没有一个出事,现在他不过是让佟贤出去查一查,怎么就死了呢? 贴身的宦官们对皇室里的每一个人来说,和别人都是不同的,因为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中,一直在一起。 看着佟贤死灰的脸,庄帝想起了章恆,那个在他还是孩童起,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宦官,这是第二个了。 「是,谁。」庄帝轻声问着一旁将佟贤抬进来的禁军,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眼睛,此刻满是暴戾,愤怒的像是要将眼前的人撕裂! 他的宦官在他的眼皮底下死了,那是不是说明,整个行宫都不安全了? 禁军统领林薮咽了口口水,抱拳回道:「陛下恕罪!已经派人去追那刺客,刺客显然很熟悉宫中环境,跑的很快。」 意思就是说,那刺客甚至可能就是行宫里的人吗? 庄帝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走到佟贤跟前,低下头去看插在佟贤胸口的箭矢。 看到箭矢上的标识时,他笑了。 「齐王,昂儿啊昂儿,这究竟是你太蠢,还是别人太蠢呢?」明晃晃的齐王标识实在是让庄帝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幕后之人,要不就是齐王本人,要不就是齐王的对手,还是个恨不得将齐王杀死在今晚的对手。 第135页 庄帝倾向于后者,因为齐王不可能蠢到派出刺客,还用自己的箭。 但不管是哪个可能,齐王都逃不了元气大伤,就看庄帝打算如何了,如果庄帝想留齐王一条命,那么他就要选后者,而且还要找出躲在背后,陷害齐王的人。 如果他不想查,只想尽快息事宁人,那就选择前者,幕后之人当真贴心,甚至已经将致齐王于死地的证据放到了庄帝面前。 让庄帝不得不选。 庄帝那一瞬间有一些迷茫,做事如此狠辣,这样的手段,像是贤妃,可贤妃远在宫中,且最近有皇后帮忙,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齐王动手。 那还有谁?还有谁会有这样的狠心呢? 「陛下,可要搜宫?」 林薮见庄帝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问道,「齐王不可能对佟公公下手啊!而且他没有那么蠢,他如果真要下手,不可能用自己的箭!」 他怕庄帝将这件事直接扣在齐王头上,齐王如果倒了,宫中禁军肯定要大清洗,将齐王之前在禁军里的人全数拔出。 里面有不少是林薮的人,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 庄帝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闭上眼睛,在林薮殷切的注视下,吐出一个字。 「查!」 无论背后之人是谁,他都要将那人揪出来,他不能让一个如此狠心的人,潜伏在他身边。 太子谋反是他逼迫的,齐王和献王有几分本事,庄帝心里清楚,他享受这种大权在握,掌控全局的感觉,他无法忍受,有人跳出了他设下的棋局。 他更无法接受,他可能会死。 后半夜,行宫所有人都醒了。 禁军封锁行宫,闯入后宫开始一间间宫室搜索刺客。 早就得知消息的献王非常配合,只是佟贤的死让他心情很不好,在禁军搜索他的宫室时,他跑去找庄帝,阴阳怪气的说了半天齐王的不是,言语之间都在暗示齐王是个废物,禁军那群人都被齐王收买了,也都成了废物。 恨不得让庄帝当即将禁军的统帅权交给他。 庄帝就当自己没听懂,他让献王留下,又让林薮将齐王带过来,虽然他也觉得齐王不可能动手,但今晚齐王召集大量禁军过去是事实。 他本来想安静的处理此事,只是现在佟贤死了,安静是安静不了了,干脆就将齐王拉过来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齐王站在庄帝面前时,人还是傻的,当他看到一旁佟贤的尸首后,更是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父亲!儿冤枉,儿冤枉啊!佟公公不是我杀的!我今晚也遇到了刺杀!」齐王说到这儿,双目赤红的瞪向一旁看好戏的献王,「那刺客使用的是弩箭,乃是出自玄甲卫的弩箭!父亲,是沈曦,是他想要害我!」 献王听了这不实指控,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怼了回去,「二兄,一支箭可以随意造,箭上的标识也可以仿造,这能说明什么?我今晚一直在宫中歇息,若不是佟公公遇见不测,我根本不会醒,现在林将军正在率兵搜查宫室,我人在父亲这儿,就说明我问心无愧。倒是二兄你,杀害佟公公的箭,就是出自二兄的武器库啊。」 为自己辩解还不忘指责一下齐王,认为他没有第一时间跑来见庄帝,是心中有鬼。 齐王气的不行,「你也说了一支箭不能说明什么,那又怎么证明,佟公公是我杀的!」 「玄甲卫的标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而二兄用来狩猎的箭,是前不久才定好的图案,谁能仿造?难不成是朱家人做的?」 想到最近和自己走的很近的朱家,齐王红了脸,不再和献王辩论,而是冲着庄帝一声声喊冤。 庄帝听到「朱家」两个字,也是额角一跳。 又是四家,每次他想要做什么事,都要顾及四家的存在,现在因为齐王的箭矢牵扯到朱家是否好生保密了,而不能继续查下去。 毕竟如果指责朱家没有做好保密,那以后狩猎都不要来了,朱家都不能保证一个秘密不被透露,其他家族更没有办法保全秘密。 「够了,你们两个吵的我头疼,今日若不能查到刺客,便罢了。天一亮直接回宫。」庄帝认为还是行宫的防卫力量不够,但凡这事儿发生在宫里,他早把刺客逮到了。「昂儿,佟贤死前说,你反了。」 齐王一滴冷汗瞬间落下,到嘴边的辩解之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如果庄帝认为他反了,那他以后会是何下场,废太子前车之鑑在前。 「父、父亲,儿没有,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想来佟贤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他看到了那支箭。昂儿,若是天亮之前找不到刺客,那你一定要告知父亲,你的箭为什么会在刺客手中。」 庄帝慢悠悠的说着,他总要给今日被吵醒的后宫诸人,以及拿到消息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交代。 毕竟佟贤是他身边的太监,手上有不少权柄,他这一死,势必会引起朝堂的动盪。 齐王额头的冷汗流的更多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想不到一个理由说服庄帝,回去安宁,等待他的可能是大理寺的大牢。 献王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又很快落下,他觉得奇怪。 今晚的一切,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往前推,每一个参与进来的人都被操控着,设局之人显然非常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知道他们会在遇到各种情况时,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第136页 但凡局中的某一个人做出了和平常不同的选择,这个针对齐王的死局都会宣告失败,偏偏在遭遇到危机之时,人不可能做出有违常态的判断。 沈罗珏也醒了,来搜索她宫室的人,是被齐王委以重任的禁军副统领钱桂。 钱桂娶了一位薛家的庶出娘子,正是依靠薛家和贵妃,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个士族中不起眼的嫡次子,变成无数人巴结的禁军副统领。 因此他对齐王十分忠心,或者说,他十分忠心于薛家。 钱桂进来后,先沖脑后简单挽起髮髻的定安公主道了一声得罪。 他本以为定安公主会为难他,没想到定安公主沖他点点头,发次配合的就让他的兵进入宫室去搜了。 这个举动叫钱桂倍感舒心,他记起定安公主是贵妃的女儿,和齐王现在是记在一起的兄妹,算是他们的自己人。 因此他没有盯着兵士们仔细搜索,而是在定安公主跟前站着,恭恭敬敬的安抚定安公主的情绪,「公主莫怕,只要找到那刺客,行宫就会安静下来。」 「我听宫人说,刺客刺杀了佟公公?公公素日里尽心尽力的服侍父亲,性情和善,从未与人结仇,怎会招来仇家,进行宫刺杀他呢?」沈罗珏面露悲怆,就差没掉几滴眼泪了。 钱桂闻此,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 佟贤确实从未立敌,但他是皇帝近侍,那些想对皇帝动手,又没办法的人,可不就向他开刀吗? 而且今晚齐王也遇刺了,显然背后之人同时针对了齐王和陛下。 绝对是献王的人! 论阴谋阳谋,钱桂没那个脑子,但凡他读书好一些,当初就不会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了,他这人胜在能吃苦,又听话,才成为了副统领。 「怕是有贼人要对陛下动手,佟公公是为陛下挡灾,公主最近颇受陛下倚重,在外行走,也要小心才是。」 沈罗珏点点头,应下钱桂这份关心,又问道:「不知道二兄如何了,一会儿副统领去搜寻二兄的宫室,定要帮我看看二兄,二兄近几日夜间多梦,睡得不安稳,今夜想来又要无眠了。」 看沈罗珏现在还在挂念齐王,钱桂更觉得这位定安公主是个好人,而且是他同阵营的人。 因此他又漏了一句。 「标下离开时,陛下已经唤齐王献王过去了,想来王爷现在很安全,公主不必忧心,等回宫后,便无事了。」 沈罗珏微微点头,心中知道,今晚稳了。 庄帝将齐王和献王都叫过去,应该是动了扔掉齐王的念头,身边的人死了,这件事对庄帝而言,是无法容忍的危险。 他一定会为了不让自己遭受危险,而排除掉危险项。 第78章 .最是赤诚心他她只想将敌人斩草除根…… 天很快就亮了。 后半夜的行宫吵闹声不断,惹得不远处的朱家别苑也热闹了起来,住在别苑里的达官显贵不聋不瞎,自然要遣人到行宫来问,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问,就问出了个让人半夜睡不着觉的消息。 齐王派人杀了佟贤,意图谋反。 是的,最后庄帝传出去的消息,还是将造反的名头安在了齐王身上。 这下子可不得了,天还未大亮,就有薛家和钟家的人跑到行宫求见庄帝,希望庄帝能见一见他们,他们要当着庄帝的面为齐王喊冤。 尤其是薛家,当初太子谋反后,洪家不管不顾的,现在洪家只能扒着薛家和柳家,来支持皇子,这事儿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轮到他们,他们也不管,学洪家明哲保身,那他们薛家就蹭不上从龙之功了,毕竟之前他们和柳家撕的快要鱼死网破了。 虽说大家族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永久的仇恨,可献王是个人,献王如果心里有了隔阂,那以后他登基,薛家安能讨得了好去? 可不管他们怎么闹,怎么为齐王喊冤,齐王还是被庄帝一封旨意打入大牢去了。 镜湖在被吵醒后,就一直没有睡下,她坐在自己的宫室里无聊,想出去找沈罗珏,又被禁军给拦住。 禁军说,现在行宫内戒严,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走动。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禁军撤了禁令,镜湖先去找沈罗珏了。 去找沈罗珏的路上,她听到了仅有一墙之隔的哭喊声,句句向庄帝说明,齐王是冤枉的,不可能造反。 见镜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她的贴身宫女连翘似有所觉,现在的一幕,是多么的熟悉。 连翘轻声说道:「公主,莫要听了吧。」 「齐王不会是开始的。」镜湖确实没有听下去的打算,她只略微停顿片刻,便迈步向前走了。 连翘不懂得朝堂上的是非,但她知道,镜湖说的对。 就像是她以前在的乡下过日子,一群人在一起,如果心不齐,有一个人提出分家,迟早会有第二个人也说。 太子当初被迫造反,后来虽然失败了,但确实会让后续的皇子起别的心思。 「公主说的是,真是大快人心,当初殿下出事时,贵妃经常到皇后面前耀武扬威,叫皇后心情不佳,现如今倒是好了,风水轮流转。」 连翘开心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自小就伺候在镜湖身边,以前镜湖在皇后的宫室住着,她也在。 皇后对镜湖极好,对宫人们也不错,连翘幼年丧母,其实在她心中,皇后就是她半个母亲,当然,这话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甚至不敢说出来,也没资格说出来。 第137页 有人让皇后心烦,连翘其实比镜湖还气,现在皇后能出一口恶气,她打心底高兴。 镜湖心中亦是十分快意,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齐王不是傻子,贵妃也不是,为什么他会去杀佟贤?而且为什么要选在行宫刺杀庄帝?这种种行迹,实在不像是齐王安排好的。 未免太过于破绽百出。 可如果现在庄帝说出来的不是真相,那什么才是真相呢?做下一切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能让庄帝为那个人隐瞒? 沈罗珏见到镜湖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沉思中的镜湖,不知道镜湖在思考什么难题,与她见面说了两句话后,就开始冥思苦想。 「阿姊是在想二兄的事吗?」沈罗珏抿了一口水,主动挑起话题,「二兄如今被父亲关押,想必回到安宁后就会被关入大理寺,那大理寺的大牢阴暗潮湿,二兄身子弱,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镜湖恍然想起,沈罗珏和齐王在名义上与她和大兄是一样的。 都是同母所出的兄妹。 于是她笨拙的安慰沈罗珏,「定安,你不用担心,贵妃她不会放弃二兄的。二兄向来温良恭俭,敬爱父亲,不可能做出谋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其中想必有些误会,父亲明察秋毫,回去之后,肯定会还二兄一个清白。」 清白?那可不行。 沈罗珏嘆口气,眼底闪烁几滴泪光,「我知道,只是此情此景,叫我不禁想到了大兄,阿姊,大兄当初在大理寺内关押月余,出来后就患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我真的害怕二兄会步大兄后尘啊。」 镜湖关心的神色一顿,随后收敛起来,低下头攥紧了衣袖。 当初,她的大兄被关入大理寺后,贵妃贤妃的人可没少私下去折磨她的大兄。 而这些事,在当时她和皇后是不知道的,当时她们都忙着向庄帝求情,是后来废太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洪家才从他口中,得知他在大理寺落下了病根。 镜湖眼底不住闪过厉色,耳边迴响连翘的话。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齐王入狱了。 想必就算她不动手,献王一脉也不会放过齐王的,不趁他病要他命,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母亲知道此事后,应该会为大兄报仇吧,镜湖心想,只是何必脏了她们的手呢,反正齐王註定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大理寺了。 「定安,你放心吧,二兄身子虽弱了些,但他也在禁军中练过些时日,而且行刺一事颇为蹊跷,父亲没有拿出铁证来,想必不会关上许久。明日启程回宫,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不在你这儿久待了。」 镜湖说着,起身便要离开,她打算回去先写封信送到宫里,将心里的打算跟母亲说一下。 她们……便不要掺和了吧。 就让献王和齐王去狗咬狗,看哪条狗获得胜利,反正只要皇后还在她的位子上待一天,她日后都会成为太后,皇帝都要尊称她为嫡母。 沈罗珏放下茶杯,看着要离去的镜湖,突然说道:「阿姊,趁此机会,不如提一句大兄的事吧。想来过了这些时日,父亲心中的怒气早已消去了,总不好一直让大兄漂泊在外。」 有齐王在前顶着,庄帝心中消了气,应该不会拽着太子造反的事不放了。 那太子的坟就可以入皇陵,享皇室香火了。 镜湖对沈罗珏的提议很是心动,只是她没想到沈罗珏还念着废太子的事。 而她还在定安担心齐王的时候,想着让齐王和大兄一样,在大理寺里受尽折磨,最后被害死。 定安待她如此,而她待定安,却是不诚。 镜湖想到这儿,多少有些愧疚,她看着定安,默默红了眼眶,「定安,后宫人心诡测,真心难得,阿姊会永远记得你的这份心。」 沈罗珏闻言一愣,反射性的露出天真的笑,镜湖看她的眼神更是温情,想来在她心中,沈罗珏是后宫中最干净的人了。 等镜湖离开,沈罗珏自嘲的笑了一声。 镜湖如果知道是她杀了太子,也是她害得齐王身陷囹圄,恐怕就不会觉得她有什么真心了。 后宫确实有干净的人,那个人不是她,是镜湖。 沈罗珏有些出神,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她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她下令杀死第一个人之后,她似乎就变了,她还是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对她的敌人,她只想斩草除根! 沈罗珏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她不会后悔自己做下的每一个决定。 在护国寺后山上,来到这个世界后举目无亲还要面对刺杀的她,是那么的弱小,在轿子里被听雨刺杀时,她将短剑插进听雨的心口,那时她便明白,这个世界和她原来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她如果心软,如果对一个人掉以轻心,后果就是她死。 沈罗珏正想着,听雪从外面移步走来,到她面前低声说:「公主,齐王暂时被关入地牢,严蒙也被关押在地牢,要不要……」 沈罗珏知道听雪是想杀了严蒙,严蒙不过是齐王的贴身小厮,现在死了,也没人会在意。严蒙知道她们的计划,是一个隐患。 不过沈罗珏不打算现在杀严蒙,严蒙不可能把她们供出来,因为严蒙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不敢说,献王一脉不会让他有攀扯其他人,为齐王减罪的可能,薛家也不可能让贵妃的两个孩子,都入狱。」再说严蒙说是定安公主指使他,这话谁信啊? 第138页 她现在可清白着呢。 沈罗珏微微皱眉,「现在还不能定死齐王的罪,需要有人拿出齐王造反的证据,你去跟覃诺接触一下,告诉他严蒙的身世,还有我需要他做的事。」 她需要严蒙活着,这样覃诺才会为了这个覃家的子侄以及他自己的命,拿出对齐王不利的证据来。 听雪应下沈罗珏的要求,不过她心中有个疑惑,「严蒙为何会如此配合?他之前明明没有直接倒戈的意思,而且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么做,会让自己和齐王一同陷入死局吗?」 「他本想脚踏两条船,可惜本事不够。」 沈罗珏跟严蒙说的时候,只是让他帮个忙,严蒙从没有想过,扔掉一支箭,会引来多大的祸事。 他想着不过小事一桩,做下此事,是想向沈罗珏一方卖好。 现在他和齐王一同入狱,命悬一线,他更不敢说出真相了,万一他说了,就真没人会救他了。 第79章 .想明哲保身好好款待齐王 得到行宫的消息后,覃诺的心里就瀰漫着一股很慌的情绪。 这次的危机,多半是渡不过去了。 不是他自己吓唬自己,而是这次的事情实在颇多破绽,在这种情况下,齐王都能被庄帝认为是要谋反,被关入大牢,可想而知背后对付齐王的人,压根没想过要留手。 再加上还有一个献王在旁捣乱,齐王能出来的机率小之又小。 对,覃诺认为这次的事情,并不是献王一脉主使。 薛年则与他不同,薛年认定了是献王的阴谋,已经开始联繫薛家人,要报復回去了。 势必要让献王也被拖到这场有关谋反的风波中。 「子诚,你难道真的不打算插手此事,就看着王爷一步跌下深渊不成?」薛年恨铁不成钢的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青年,恨不得上前晃一晃对面,看能不能把对方脑子里的水晃出去,「若是王爷出了事,你我为王爷幕僚,还是跟从王爷在行宫的幕僚,安能有一个好下场?」 薛年并不是在恐吓覃诺,他只是在讲一个事实。 贵妃不是好相与的,薛家也不好对付,庄帝在废太子的时候,都不敢对付洪家,可想而知如果齐王倒了,薛家的势力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只要薛家还在,那贵妃迟早秋后算帐。 到时候他们身为跟随在齐王身边,看着齐王跳入陷阱而不自知的幕僚,就是贵妃撒火最佳的选择。 薛年虽是薛家人,但他不认为到时候痛失爱子的贵妃,会顾忌这一层关系。 覃诺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覃诺有才华,以他的身世背景,哪会有在齐王跟前效力的机会。 「我倒是还好,子诚,你不要忘了你家中还有老父母,若是贵妃真的怪罪下来,你能护得住谁?」 覃诺脸色愈加发白了,他当然知道这一切,可他实在是没办法。 因为在薛年到来之前,他还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源是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那个人要他选择,到底是一条路走到黑,还是弃暗投明。 哪儿有什么弃暗投明,所有的路径,分明都是黑暗的。 只是可怜了他那个自小受苦的侄子,现在还在大牢里受罪,而他无能的堂叔却要在这儿受一个薛家人的威胁。 覃诺抿紧唇,低下头一言不发,表现出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引得薛年眼中更深的狠意。 「覃诺,你覃家当年支持先太子时,可不是这样懦弱无为的!」薛年还是选择再劝一劝覃诺,甚至拿出了激将法。 覃诺依旧低头,只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默默握紧了拳头。 当年覃家一心一意支持先太子,是四家背信弃义,暗地里多方下注,最后还支持庄帝与先太子争夺皇位,而先太子一直对自己的兄弟没有太大戒心,毕竟他又是嫡出,又是唯一的太子,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兄弟竟然会觊觎属于他的一切呢? 后来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最后被四家和庄帝一起陷害,死无全尸。 覃诺知道陈年旧事不能算在现在的齐王头上,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仇人之子效力有什么不对,但现在,薛年的话成了他做出选择至关重要的一句。 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一点让齐王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直线下降,再加上还有一个侄子的命在里面,他更想倒戈了。 而且,即使他帮齐王,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又不是薛家人,到时候出来的齐王或许还会将事情怪罪到他头上。 得不偿失。 薛年见不管自己怎么说,覃诺都不搭茬,最后只得拂袖而去,气的去找其他薛家人了,等他离开,覃诺拿出了一本帐本。 他不会特意去陷害齐王,他只会将事实真相摆在表面上,齐王曾经犯过什么罪,他会一一提出来。 首先,要回安宁去。 覃诺下定决心,只等全体一起启程回京了。 庄帝此番下了狠心,不管大臣们如何为他二儿子喊冤,他都没有松口的迹象,倒是镜湖藉此机会提到将太子的陵墓迁入皇陵,庄帝松口了。 不过恢復太子在皇室族谱上的名字,这件事被庄帝拒绝,他当初既然已经将太子贬为庶人,现在太子人已死,又不可能将功赎罪,所以此事绝无反悔之可能。 镜湖只得放弃,能做成一件事倒也不错。 第139页 启程回宫那天,皇城里的妃嫔们都出来迎接,贵妃打扮素净,鬓角似乎长了几根白髮,显得很是憔悴。 不復平常的风韵,但又有一股我自犹怜的味道,叫人看到她就不禁心下一软。 连沈罗珏这个与她有死仇的人都有些不忍心了,毕竟中年丧子,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可庄帝就能冷下心肠,不管贵妃如何看他,他愣是一眼都没看过去,就当贵妃是透明人,全程让贵妃十足没脸。 不过也没有妃嫔敢嘲笑她,即使没了齐王,她也是薛家的贵妃,薛家还没倒呢。 庄帝也明白这一点,当初他废太子时,对皇后也起过怜悯之心,后来他发现只要他没动洪家,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就坚不可摧,渐渐他就收起了那份怜悯。 因为皇后还成了他想废太子路上最大的阻力,他又不能随便废后,更是让庄帝的这份情消磨的干净。 回宫后的第一天,大家主要是休整,而沈罗珏则在当天下午直接出了皇宫。 现在她身为外朝监督,有权利自由出入宫廷,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还跟贵妃打过招唿。 甚至她如果愿意,还可以和庄帝说明,在宫外建府,和其他王爷一样,住在宫外。 不过庄帝不一定会同意,除非沈罗珏成亲了。 沈罗珏在宫里住着也没什么不顺心的,贵妃现在忙着拯救儿子,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和她做,倒是省去了她与人周旋的时间。 出宫后,沈罗珏到了朱府,与朱瑶彧见面。 钟婉宁和薛满堂都不在。 「她们现在可是忙得不行,回来后就被家中父母拉去走动关系了,钟家和薛家费了大力气,他们和齐王捆绑太深,轻易不会放弃的。」 朱瑶彧为沈罗珏解释了下两人不在此的原因,随后说起了正事。 「兄长说,覃诺的那份状告已经递上去了,而陛下废除齐王朝中官职的旨意也在拟了。」朱瑶彧有些不放心,「真的要让齐嫆湘出面吗?」 覃诺此人看着老实,实则最是能明哲保身,明明已经决定倒戈了,还要再过个手续,他状告齐王十罪,每一个罪名都找到了苦主,叫他们联合上告。 自己则躲在背后,并不出面,只为苦主出谋划策。 沈罗珏其实有些欣赏覃诺的手段,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在短时间内找齐这么多人,还说服大半站出来,覃诺以前绝对就有所准备了。 雷厉风行,下手狠辣,还算不错。 「齐娘子是苦主之一,可能到时候还要齐月娥出面呢,毕竟当年的齐家,就只剩下她们两个嫡女了。你要处理好外面的事,到时民怨大起,可不能让人将我们牵扯到里面去。杀兄的名声,我还不想担。」 齐月娥之前一直在为布庄工作,只是她姓甚名谁,身世如何,大部分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是个善于绣工的齐娘子。 本来小娘子们的名字就不会被寻常人知晓,让齐月娥和她们断开关系并不难。 「可是,当初献王曾都查过,如何瞒住他呢?」 旁人倒是好说,就是献王一脉,之前查的太深入了。 「那倒无所谓,他们或许还会为我遮掩,毕竟我现在,是他们的盟友。」沈罗珏不在意献王知不知道,敌人掌握的那些,现在不爆出来,就不会成为伤她的箭矢。 朱瑶彧明白了,沈罗珏以后肯定不介意担上罪责,要说有罪的,庄帝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呢。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同你说,大理寺内可有我们的人啊?」沈罗珏本来要说起另一件事了,突然想起还有件事。 朱瑶彧马上明白,「公主是想,款待一下齐王?」 「当然,他好不容易入狱一次,不能随意放过他,别要了他的命。」沈罗珏说到这儿,轻笑道:「或许,已经有人在帮我们做了。」 「献王不一定能反应过来,现在献王一定在着急定下齐王的罪呢。」 「他反应不过来,他还有个好阿娘啊,贤妃就像是一条毒蛇,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让敌人死无葬身之地。」沈罗珏从始至终,都更为忌惮贤妃。 会咬人的狗不叫,贤妃之前被贵妃压了一头时,表现的乖顺极了,她每次动手之前,都表现的那么乖顺。 太子是如此,当年的朱妃也是。 「公主说的是,不过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对了公主,藉由齐王的事,父亲终于松口了,他同我说,当年朱妃,确实死的颇为蹊跷。」朱瑶彧说起了另一件正事,也是沈罗珏急忙出宫的原因。 沈罗珏喝了口水,静听朱瑶彧的描述。 当年的朱蓉儿,确实是宠冠后宫,她与庄帝之间的感情无比深厚,深厚到庄帝甚至对朱蓉儿许下诺言。 若朱蓉儿生第一个孩子是男孩,那么等他登基,他一定会让那个孩子作太子。 这句话本是夫妻俩的情话,秘而不宣的那种,毕竟朱蓉儿嫁给庄帝时,庄帝还是个皇子呢,传出去庄帝自己都得凉。 而且庄帝有正妃,朱蓉儿入王府时,废太子甚至已经四岁了,齐王和献王当时也都一两岁了。 所以这句话,根本就是哄骗朱蓉儿的随口之言,谁知道朱蓉儿身边的宫人会将那句话听到,还学出去呢。 还好皇后治家严,最后那话并没有传出王府,可不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第140页 第80章 .无一丝真心何来真心许长情? 事情到此,似乎就没了下文。 「起初几年,各家都忙着为陛下争夺皇位,连陛下自己也忙的不可开交,这件事似乎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了,谁也没有当真的样子。」朱瑶彧说着话,暗自打量着沈罗珏的神情,她发现沈罗珏听的很认真。 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那样的认真。 「之后呢?」沈罗珏等了一会儿,看朱瑶彧不说,非常捧场的问了一句。 朱瑶彧勐的回神,接着说道:「之后,陛下要请封世子。」 四家出身的女儿,个个尊贵无比,并不擅长玩后宅手段,甚至那时四妃之间关系还不错,没事能喝喝茶聊聊天那种。 庄帝与她们感情也挺好,大家互有所需,日子过得和美,直到册封世子。 正妃洪氏的儿子是嫡长子,世子之位肯定是他的,那时也没人说不行,但因为这个举动,提醒了其他人。 那就是如果日后庄帝登基,会有一个孩子是太子。 现在世子是嫡长子,以后太子之位,多半也是嫡长子的。 话说这么说,可难免其他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觉得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也是那个时候,她们突然想起来,庄帝曾和朱妃说,他以后要封朱妃的孩子为太子。 「人总是因为利益而反目,倒是正常。」和沈罗珏猜得差不多,所有矛盾都来源于好处分配不均,于是四家开始旷日许久的互斗。 可能这里面也有庄帝的纵容,那时庄帝多半就已经看出来了,他日后登基,会受到四家的控制,因此有意识的削弱四家的权势。 后争,会牵扯到四家的精力,而且庄帝觉得让四家从后宅开始对立,有助于他慢慢发育。 「是啊,只是姑母当年死的着实冤枉,她是朱家庶女,本就没想着要在后宅争斗,也没想着为朱家争夺多少权力,可还是因为四家的名头,被卷了进去。」朱瑶彧嘆口气,她和沈罗珏一起看过祝融山的别苑。 她可以看出来,当年朱妃和庄帝感情甚笃,后来天各一方,甚至死前经歷生离之痛,想必朱妃死时很是不甘。 后宅争斗,少有赢家,赢家虽少,败者却多,而败者的下场往往极为悽惨。那是一个不亚于如今朝廷党争惨烈的战场。 朱妃因为一开始就没有主动迎战,也没想过去害人,更没有多少防人之心,从一开始就被摆在极为危险的位置,以至于后来她输的一败涂地。 先是被诬陷假孕,随后又在真的怀孕时被人暗自下药,流了一胎。 朱蓉儿认为是亲密好友的薛娴,对她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杀手。 只因庄帝曾与她说,想立她的孩子为太子。 「那时后宅诸人斗红了眼,大家都想要成为最尊贵的那个人,正巧先太子死了,陛下成了新的太子,大家更是斗的不可开交。仔细想来,或许在那个时候,贵妃和贤妃就已经决定联手将彼时还是世子的大皇子拉下马来,因此她们手段频出,几乎毫不留情。」朱瑶彧不知道为什么薛娴和柳沁竹能那么狠,那一年,庄帝后宅几乎没有几个孩子能顺利出生。 即使出生,也多是生母地位低下,每日悄无声息死去的宫人,拉出来能填满安宁城外的坑洞了。 「直到,姑母和陛下因流掉的第一胎而反目,被陛下厌弃,一年未曾见面。」 得知朱妃不是威胁后,她们才稍稍松手,那几年庄帝后宅喜报频出,又是一两年过去,先帝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庄帝开始摄政。 那时朱蓉儿在朱家的催促下,和庄帝冰释前嫌,也就有了沈罗珏。 朱蓉儿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在失去第二个,因此她格外小心,沈罗珏这才能平安降世,可沈罗珏的身体并不好,朱蓉儿千算万算,还是没防住认为是好友的柳沁竹。 柳沁竹在朱蓉儿生产前期告诉她她生母去世的消息,引得朱蓉儿早产。 但因为沈罗珏是个女孩,即使身体不好,她也活了下来,因为没人针对她了。 朱蓉儿因为生母去世,郁郁寡欢,再加上早产的恐惧,好似是疯了一般,每日里不是哭就是闹,庄帝几次去哄,不光没哄出好脸,还被朱蓉儿打了两顿。 「姑母是朱家的女儿,自然是文武双全的,而陛下的拳脚功夫其实也不错,但他总不能还手打自己的妃子,因此被打的两次无法上朝。」朱瑶彧听她父亲说的时候,觉得挺震惊的,然后对朱家当时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知。 要不是朱家厉害,朱蓉儿打当时摄政的太子,这事儿绝对不可能轻描淡写的过去。 即使庄帝不愿意追究,朝臣们也不会愿意的。 因为朱蓉儿的闹腾,庄帝又是冷了她两年,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到庄帝后,朱蓉儿的病反倒渐渐好转了。 甚至可以出去带着女儿骑马,玩些游戏。 沈罗珏三岁那年,庄帝登基,那时庄帝似乎又燃起了对朱蓉儿的爱火,封朱蓉儿为妃,若不是因为朱蓉儿为庶出,四妃中必定有她的位置。 但即使她不是四妃,上面也只有皇后、贵妃和贤妃三个人。 庄帝后宫的妃位和其他大庄皇帝不同,这个不同点就在朱蓉儿身上。一般来说,后宫皇后为主,妃嫔中四妃为尊,而四妃又以贵妃为首。 贵、贤、淑、德,在庄帝等级后,后两位被空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唯一的朱妃。 第141页 「怪不得,过了那么多年,宫人还会说陛下钟情娘娘。」沈罗珏恍然大悟,宫人觉得庄帝所做种种,就是钟情了。 她不予置评,拿她现代的那一套来套古代人,个个都是渣滓,不说别的,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许多条人命了。 唯一还算干净的,就一个朱妃。 但她已经死了。 「可姑母每次和陛下见面,都会加重她的病情,父亲同我说,他曾问过姑母,为何会那么排斥陛下,姑母说,她看到陛下,就觉得陛下让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恨得不行。」朱瑶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 那时朱蓉儿似乎走入了死胡同,她对庄帝的恨,好像不止如此,可其他的事情,她不愿意说,只是问朱尚书,她可不可以归家。 哪儿有妃子和皇帝和离的,朱尚书每每去都是劝。 自知归家无望,朱蓉儿在沈罗珏五岁那年又病倒了。 那次病来势汹汹,朱蓉儿缠绵病榻,阴阳难分,清醒时还是朱妃,疯狂时就是原主记忆里可怕的模样。 再后来,朱蓉儿清醒后带沈罗珏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腿后不久,就与世长绝。 她们都并非当年事的经歷者,沈罗珏也无法与朱蓉儿感同身受,但朱瑶彧说完后,两人沉默一时,均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一个人的一生,短暂,又复杂。 「这样看来,似乎也没人害她,但好像又人人都害了她。」 沈罗珏不知道该如何去理清这一份因果,朱蓉儿的死,是多方面的结果,如果宫人没有将庄帝的一句戏言传出去,朱蓉儿就不会引来他人妒忌,引发后续种种。 如果贵妃不害她,她不会流产。如果贤妃不在她怀孕时恶意告诉她生母的突然去世,她也不会因此早产,还恨上庄帝,有了心病。 如果不是朱尚书拒绝她离开皇宫的请求,她也不会万念俱灰,一次摔马就要了她的命。 「后宫不是好去处,陛下,非良人。」朱瑶彧想劝沈罗珏两句,但她看沈罗珏,怎么看也看不出沈罗珏也为生母伤心的神色。 朱瑶彧有几分疑惑,「公主命我查姑母当年的事,我以为公主是惦念姑母,想知道姑母以前的事,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沈罗珏倒是可以做出伤心的模样,但她在外人面前演戏演的多了,对着自己人,就有些演不出来了。 那是原主的母亲,而且原主对朱蓉儿都没有几分感情,让她为朱蓉儿伤心,有些强人所难。 「我本想着,若娘娘的死有问题,那我就为她报仇,可现在看来,她至亲至爱的人一人一刀杀了她,我又该找谁去报仇呢?」沈罗珏起身,抚平衣袂摺痕,「尽快解决齐王的事吧。」 然后就只剩献王了。 朱瑶彧知道她们的时间不多,沈罗珏已经及笄,而朱家现在也一直在谈论她的婚事,一旦她们成亲,她们就要受到夫家掣肘。 只有她们自己掌权,家族长辈对她们的影响才会降到最小。 「是。」朱瑶彧行礼,应下此事,她会一直盯着,尽快安排人手将这件事闹大,不给齐王一脉翻身的机会,「啊,还有一事,公主,佟贤曾经的名字是朱佟,他是姑母入宫后便伺候在姑母身边的宫人,后来陛下身边的章恆因收受贿赂出卖陛下行踪而被罢黜赐死,他便改名为佟贤,到了陛下身边。」 如果不是佟贤死了,朱尚书肯定不会和朱瑶彧说这件事。 「他和献王关系不错。」沈罗珏想起了之前献王送她回宫,佟贤与献王的熟稔,「所以,他可能一开始,是贤妃的人。」 朱瑶彧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朱尚书跟她说,因为朱蓉儿当时心思不在宫斗上,朱家在宫中得到的情报并不多,对后宫势力究竟如何分布。 朱妃宫中旧人已经被贵妃贤妃杀的只剩一两个的事,还是朱瑶彧和朱尚书说的。 沈罗珏明白了,如果视角换在庄帝身上,那么朱家其实是庄帝第一个通过后宫而压下去的家族,怪不得庄帝封给朱家尚书令的官职,因为庄帝知道,朱家已经没了争心。 太子身后的洪家是第二个,齐王身后的薛家是第三个。 第81章 .边关起战事钟婉宁为监军 那么最后一个,就轮到柳家了。 柳家的势力大多在朝堂之上,因为最近朝堂上全被齐王的事牵扯走了视线,柳家一心帮献王按死齐王,还算和平,哪怕是爆发一两场争吵,也全都围绕在齐王身上。 沈罗珏一时找不到方法去弄献王。 时间一天天过去,齐王的事情越闹越大,齐家的遭遇随着齐王入狱时间的延长而被更多人知道,连带着还有不少被齐王迫害过的苦主。 庄帝的态度一直没有转换,也并没有因为找不到齐王造反的直接证据,就将齐王从大理寺放出来,贵妃和当初的皇后一样,每日去找庄帝为儿子求情,庄帝不为所动。 有关齐王各路消息在安宁传的如火如荼,各路人马都在其中浑水摸鱼,齐王在朝堂上的人脉也渐渐散去,不少人或是倒戈献王,或是回归中立,不死心还想为齐王翻案的,也就只剩下薛家和钟家的人了。 大家都以为此事在月底会有消息,但谁都没想到,月底到来前,还有个消息传来了。 瓦勒塔部大举进攻西北边塞,鲁国公领踏风军死守,重伤不敌,生死不知,而大庄也因此痛失一座城池。 第142页 那名为明月关的城池百年前是瓦勒塔部的领土,大庄立国后,此地就是大庄的将士驻守,百年之后,在庄帝手上,明月关竟然被瓦勒塔部给夺走了! 但经过百年繁衍生息,如今的明月关内住着大量的大庄子民,瓦勒塔部攻下城池,会珍惜他们回来的领土,但不会珍惜他们领土上的大庄人。 据说他们在明月关烧杀抢掠,钟家踏风军死伤十万余人,城中十万百姓被屠三万,剩余者被瓦勒塔部绑走了。 大多是还能干活的男女。 战报传入安宁后,钟婉宁马上联繫朱瑶彧,在朱府和沈罗珏见面。 见面的第一句话,她便说:「公主,大事不妙。」 「我知道,明月关破了,这关一破,后面的东昌一地,就危险了。」沈罗珏神情凝重,她没想到,钟家会败的那样惨烈,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往年钟家都是压着瓦勒塔部打的。 没道理今年会输的这样惨,也没听说瓦勒塔部有什么天降奇才。 难道是齐王的事情,影响到钟家了? 「公主所言极是,而且,东昌毗邻安宁,内大部分为平原,若瓦勒塔部入东昌,无天险可守,可直达安宁。」钟婉宁脸色难看,她和沈罗珏一样,不相信钟家会输给瓦勒塔部,而且毫无反抗之力,「公主,之前齐王幕僚章通一事,我还未查清,此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沈罗珏又想起弹幕曾经说骂章通狗贼的事了,可齐王现在都要倒台了,章通不赶紧找下家,为什么还要在边关搅弄风雨呢?难道是想藉此让庄帝想起薛家的用处,以此来交换齐王东山再起吗? 不对,薛家主要是镇守东北,即使庄帝想让薛家去帮西北边关,调兵遣将也需要好一阵子,根本不顶用,还不如期待各州府兵呢。 沈罗珏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明月关至安宁,路途遥远,消息传递很慢,瓦勒塔部破明月关应该已经有几天了,同时,齐王被下狱的事,在边关的钟家人不一定马上得知。」 毕竟钟婉宁去书一封想要知道章通的目的,近十天过去,也没有个消息传回来。 「公主的意思是……」钟婉宁皱紧眉头,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也不敢相信真的会有大庄子民为了一己私利通敌买国。 还是一个读书人! 朱瑶彧嘆口气,「婉宁,公主所言确有道理,之前局势并不明朗,众人害怕齐王能从大理寺出来,故而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在边关的钟家人,不一定能马上拿到安宁的情报。」 但章通是齐王的幕僚,齐王出事,齐王身边的人绝对会第一时间通知齐王。 而钟家人早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边关镇守,并不会随时跟进安宁的事,而在安宁的钟家人,最近忙于救出齐王,可能不仅不会马上和边关通气,还会贻误消息传播,让边关被蒙在鼓里。 章通若是在得知齐王出事后起了别的心思,绝对能狠狠坑害在边关的鲁国公一行人。 钟婉宁大怒,「此人畜生不如!他怎敢以边关数十万人的性命为代价,向瓦勒塔部表忠心!」 【没错!章通狗贼!狗贼!】 【啊啊啊气死我了,明明沈昂都被提前下狱了,为什么还是没有能阻止!】 【其实章通到边关,这事儿就已经定了,毕竟以他的身份,他去边关,肯定没安好心啊】 【气死我了,沈烜赟犯下的孽,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无辜人偿还!】 【古代就是这样的,唉,主播能救下东昌百万人吗?】 【诶,现在直播间好像规则没有那么严格了,前面的老兄们剧透那么多,都没被封号诶】 【毕竟现在的歷史走向,已经和我们的歷史完全不同了】 【其实主播活下来后,歷史走向就不一样了,主播已经做的很好了,大家不要太强求主播,主播她也是个人,她不是神啊】 沈罗珏被弹幕透露的消息吓得心脏一停,为什么要说东昌百万人?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简短的几个文字,昭示着尸山血海的可怕场景。 「公主,公主……」 朱瑶彧叫了沈罗珏两声,沈罗珏勐然回神,发现朱瑶彧和钟婉宁都在看她,显然是等她下命令。 沈罗珏知道,她应该选择什么。 可她不想选。 她当然可以趁此机会夺取钟家的兵权,或是转到薛满堂身上,或是让钟婉宁去争,可不管是哪一条线,都需要一定时间去布置,而敌人来势汹汹,不会给她慢慢布局的时间。 朱瑶彧见沈罗珏沉默,她嘆口气,「公主,东昌近千万人,他们等不得。陛下只让东昌府兵拦截贼子,东昌府兵是拦不住的。」 她们在紫罗县的时候,曾经见过紫罗县府兵是什么水平,大庄国内百年未起战事,这些府兵早就丧失了与人血战的能力,大多是酒囊饭袋。 东昌曾是柳家的地盘,柳家一向重视安宁,后来又一心与薛家夺权,忽视东昌,东昌内部之乱象,不比之前的西成少,只是东昌近些年风调雨顺,百姓还活得下去,不曾起事罢了。 「陛下,是对踏风军不满,对钟家不满。」钟婉宁握紧拳头,无力闭目,这就是大庄的陛下,明月关破了,他的子民死伤逾十万,他却还想着要打压兵权在握的钟家,让钟家无力支持齐王。 第143页 他想废了齐王,所以要先废掉齐王的臂膀。 「不能任由陛下所想。」沈罗珏又想到了西成的惨状,十室九空,路有残骸,而西成百姓们的遭遇,起因也不过是,皇室的争斗。 天灾可怕吗?当然可怕,在大自然面前,每一个人都十分渺小。 可只要众志成城,只要朝廷真的想救人,即便天灾会杀死许多人,也能让大部分活下来。 更不要说西成只是大庄的一个州,西成闹灾,不是大庄所有地方都闹灾。 可抱有私心的人,让西成民不聊生,因此引发了长达一年的人祸,最终叫西成变成了满目疮痍的模样。 沈罗珏下了决定,「婉宁,你领我三百私兵到东昌,去找薛家军,暂时稳定局势,我会让阿彩回定安,带上定安的府兵,以水路去往东昌明日城,快时应三五日便能到。」 既然庄帝打算以府兵对抗瓦勒塔部,那沈罗珏就让府兵去。 「三百私兵?那您身边岂不是只剩百人护卫了?此事万万不可!」钟婉宁不敢答应,「公主只需给我一百私兵即可!」 沈罗珏摇摇头,「我在安宁安全得很,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孤身上路叫人担心,比如多带些人。我会让父亲下令,封你为监军,禁军应该会有些人同你一起过去。」 监军?钟婉宁和朱瑶彧闻言不禁皱眉。 自大庄创建以来,监军一职都由宫中宦官担任,没听说过让入禁军的女子担任的。 「此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佟贤刚死,父亲手边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禁军残留大量齐王部下,父亲想必很希望让那些人送到东昌去。」沈罗珏知道庄帝是个什么性子。 和庄帝谈感情没用,谈局势也没用,只有一点有用,那就是告诉庄帝,怎样做可以让他更快的达到目的,消灭他认为对他有威胁的敌人。 朱瑶彧和钟婉宁听着都觉得不一定能成功,只是沈罗珏这样说,她们自然要去做,哪怕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的到前线,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让人想不到的是,沈罗珏回宫后的下午,封钟婉宁为监军,前往西北边塞监督二十万踏风军的旨意就下达了。 更让朝中百官不解的是,中书省的丞相们,竟然同意了这道旨意。 尤其是朱尚书令,他直言让钟婉宁为监军十分合适。 第82章 .静待造反时阿珏想造反_(:3」∠)…… 沈罗珏可算知道,朝中有大族拥护,做事情是有多么顺利了。 朱家是第一个明确支持她的,这件事并不让沈罗珏惊讶,但朱家竟然在朝堂上明确支持她,这就让她有些意想不到了。 要知道,齐王还没死呢,沈罗珏也没有收復齐王残存的人脉,同时,比起献王,她似乎并没有任何在皇位争夺上的优势,朱家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支持她呢? 沈罗珏很快想明白了,因此她心中变得有些烦躁,因着朱家是朱瑶彧的家族。 除了这件事外,其余事情都进展的还算顺利,沈罗珏只得先将此事放置一边。 看庄帝的态度,他应该还认为她是后宫清流,是他不会背叛的可怜女儿,对沈罗珏的提议尽皆採纳,钟婉宁是钟家人,让她去监军,又省了废他的人,又能让钟家觉得他重视对方。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经此一事,庄帝似乎更觉得沈罗珏在救火救场上别有天赋了。 献王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捣乱,虽然他巴不得齐王赶紧死,但东昌是柳家的地盘,东昌被瓦勒塔部打了,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钟婉宁成为监军这事,献王也是有帮忙的,同时柳家人也联繫东昌府兵,要尽量帮助钟婉宁。 钟婉宁还没有定亲,而钟家又很重要,他其实是想得到钟婉宁的青睐。 至于他柳家的表妹,庄帝当初能娶四家之女,他有什么不能娶的? 献王现在已经有些飘了,但沈罗珏没时间处理他,比起齐王,献王其实更好对付一些,他脑子不好用,之前朝堂上的势力被齐王压了一头,沈罗珏都把齐王送进去了,他甚至连最后的绝杀都做不到。 之后的日子,沈罗珏一边处理朝堂上的事,一边等着边关来消息,钟婉宁很快就到了东昌,并且给她送信一封,说明边关的问题,虽然明月关破了,但好在钟家的踏风军并未被伤及根本,还有反抗之力,而东昌本地的府兵也在反抗,一时片刻,瓦勒塔部没有能力突破第二道防线。 只是钟老将军的状况不太好,他背部中箭,高烧不退,本来年龄大了,又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到处是落下的病根,现在病来如山倒,眼见就要命不久矣。 沈罗珏以为钟婉宁会请她派张文元过去,谁知道钟婉宁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她对于鲁国公的身体状况,并不上心。 钟婉宁更在意的是等鲁国公去世,她的父亲能不能撑起现在的钟家军。 她对鲁国公失望至极,因为她来到边关后,通过钟家人的身份,终于知道了之前章通来边关的目的,章通和齐王的阴谋让她目瞪口呆。 愚蠢而阴狠,非常想当然的阴谋,那个阴谋从制定之后,就没有为边关数十万将士与百姓想过,更让钟婉宁无法认同的是,在章通叛变之前,在边关的钟家人,全部默认了那个计划。 钟家与瓦勒塔部进行过多少次殊死搏斗,到头来竟然因为一个王爷的要求,与敌勾连,卖国求荣。 第144页 鲁国公应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此次他中箭后毫无求生之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沈罗珏不会隔着几百里去指挥钟婉宁怎么做,她只等着薛满堂带着私兵过去,让大庄打一场胜仗。 算算时间,当沈罗珏拿到钟婉宁寄来的第一封信时,薛满堂应该就到东昌了。 沈罗珏出宫一趟,与朱瑶彧商议朝中的事,现在朝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月关破后对安宁的影响,目光终于从齐王一案上聚集过来,每□□中都在讨论,如果踏风军又输了,该让哪一支军队过去对敌。 献王在朝中上蹿下跳的自荐,活像一只看到了香蕉的野猴子,片刻不安生。而朱家则天天吹钟婉宁,认为她虽为女子,但于行兵打仗上颇有天赋,她本就是钟家人,有她在,钟家军必定能胜。 沈罗珏想到这儿,有些烦躁的嘆口气。 「公主,喝口茶清清火吧,是您上次说过的泡茶,我喝着清新怡人,别有一番滋味。」朱瑶彧为沈罗珏端上一杯茶后,柔声劝说她。「公主最近是为何事烦恼?西北吗?」 「我既已将西北的事交给了婉宁和阿彩,就不会因此每日烦恼,只需要一段时间,她们两个应该会平定此事。」沈罗珏非常信任两人的能力,那不是她纠结的所在。 「那是为何?难道是为了年宴的事,算一算,还有两三个月呢。」朱瑶彧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让沈罗珏烦忧的,安宁最近其实还算平静。 沈罗珏也不清楚,或许在她没有登上皇位之前,她都会这样烦躁。 因为皇位上还有一个人需要她去服从,皇位之下,还有无数人在蠢蠢欲动。 说到皇位的事,沈罗珏早就想问问朱瑶彧了,「朱家,为何突然下场,拥护我?」 「自然是因为,公主有贤君之象。」私底下两人说话,朱瑶彧很是放肆。 她是仗着此处为朱府,是她的大本营,同时她认为,她毕竟和沈罗珏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这样才能让沈罗珏明白朱家投靠的决心。 「说来确实奇怪,之前我父亲一直作岸上观,不曾将朱家捲入夺嫡之中,可自打齐王入狱后,父亲的态度便发生了转变,他似乎极为欣赏公主,认为公主才会是明君人选。」 听了朱瑶彧的话,沈罗珏更觉得不对。 「如果说,朱家想与我合作,讨好未来的帝王,这点我是信的。可若是说朱家要扶我上位,我却是不信。表姐,我与你说一句实话。」沈罗珏喝了一口苦茶,浇灭心头的浮躁之气。「当今天下,女子藏于室,不曾有光华显露人前,如表姐般才华名动天下者,百年少有,阿彩与婉宁更是万中无一,能得诸位认可,辅佐身旁,是珏之荣幸,同样是珏所能理解的道。」 自古便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同为女子,想要得到更多权势,想要让自身光华照耀四方,于是走到一起,努力奋斗,成为同道中人,沈罗珏认为很合理。 「但朱尚书令,他为何要与我选择同一条路呢?难道他是想着,为表姐争一个万古流芳的名头吗?朱家已经位极人臣,显贵至极,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让朱家选择我。」 朱瑶彧对于朱尚书令支持沈罗珏的事是极为欣喜的,她以前一直觉得,她和家族註定要背道而驰,以后甚至会刀剑相向,于是她整个人都是沉闷的。 在家族生活十七年,即使她有自己的野心,也没办法说放下就放下。 她的心情,沈罗珏能理解,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沈罗珏才会直言不讳。 「我明白公主的意思。」朱瑶彧被沈罗珏的一番话说的头脑冷静下来,接着她心底一阵阵发冷,她的右手不自觉的微微抖动,好像连手上小小的茶杯都端不住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容来,「父亲他们定然是有别的想法,公主还未定亲,我的二兄,同样未曾定下亲事。」 「看来你想清楚了,我希望表姐能更清楚一些,等阿彩与婉宁得胜归来,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掌握一支军队了。届时,我会正式进入厮杀之局,与献王相争,与陛下相争。」沈罗珏早就想好了,她不可能等着庄帝封她为太女,随后名正言顺当皇帝,因为庄帝不可能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 所以有机会,她会造反。 她原本以为这个机会要等上三四年,不曾想边关的局势助了她一臂之力,只能说天命在她。沈罗珏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朱家在朝中大张旗鼓的支持她。此举一出,沈罗珏行事方便的同时,心中也愈加烦躁。 朱家装不争装了十多年了,看似立场中立,实则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朱家都曾站过队,支持过他们。 太子妃是朱家人,如果不是西成乱民的事,刚从定安回来的朱瑶彧,估计会和齐王定亲,朱家一直在以联姻的方式,侧面干预着夺嫡。 朱家将自己的那份心藏得很深,可能连庄帝都认为,朱家嫁女,是因为太子和齐王想得到四家的支持,上门自己求娶,并非朱家人的意思。 现在,他们是要故技重施。 沈罗珏点出来的事,朱瑶彧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庄帝儿子虽多,可真正混出些名头的,只有前三位太子,后宫皇后、贵妃和贤妃的势力不是摆设,她们不想让其他皇子出头,那些皇子就永无出头之日。 第145页 而献王的正妃之位,多半是柳家人的,朱家肯定不会让女儿去做侧妃。 有一个朱蓉儿在宫中多年,毫无建树,朱家已经知道,侧妃和妾室根本没有用。 看来看去,好像只有一个公主可以用,那就是沈罗珏。 公主称皇听上去确实有违世俗伦常,可不是不行。公主同样是陛下的血亲,而且沈罗珏是贵妃名下,以后想要收服薛家,不费吹灰之力。 朱瑶彧知道,朱家还是没有跳出想要影响皇帝,想要一个傀儡皇帝的圈子。 而沈罗珏是个什么样的人,朱瑶彧再清楚不过了。 一直以来,沈罗珏在宫中装乖卖巧,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她本人的性格极为霸道,根本不是乖乖做傀儡的人。 如果是个心思温柔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想去争夺皇位。 朱家不改变控制沈罗珏的想法,以后迟早有一天,沈罗珏会收拾朱家。 第83章 .无勇无谋者钟婉宁:废物利用,造个京…… 西北的战事持续了整个秋末。 肃杀之气下,百物凋敝,边关战火连天,每日都有战报送来,好在大多数战报都是捷报,踏风军对瓦勒塔部的压倒性优势还在。 鲁国公最后也没能看到踏风军夺回明月关,他死在了秋日的最后一天,在他死后,悲愤不已的踏风军在钟秋的统帅下,将进入明月关的瓦勒塔部人全数赶出,杀敌三万,俘敌五万。 五万瓦勒塔部人是巨大的负担,明月关已经被祸害的没了粮食,也没了人口。 瓦勒塔部人在明月关的一个月,明月关的老少皆被残害,青壮被拉走,沦为牛马,被瓦勒塔部人卖入瓦勒塔部的荒漠中,或许到了更远的地方,一时之间无法找回。 钟秋认为明月关被夺回就已经是为祖父报仇,同时可以用那五万俘虏换回被瓦勒塔部人带走的男女。 但是钟婉宁提出继续往外打,打到瓦勒塔部王庭去的提议,被钟秋驳回。 「踏风军如今是哀兵,哀兵必胜,所以我们赢了,可此去荒漠数百里,还有我们不熟悉的领土,如今粮草不足,不能再追。」 钟秋红着眼睛跟妹妹解释,他不想打吗?他当然想打!可朝堂不允啊!他们眼下是夺回了明月关,看似有功,实则还是有罪在身。 因为之所以明月关被破,是他钟家的过错。 「粮草不足?大兄,吾乃监军,余下多少粮草,吾心中有数。此藉口太过敷衍,难以令人信服。大兄想以五万战俘换回我大庄子民,可那些战俘不过是瓦勒塔部遗弃的兵士,他们是不会赎回战俘的,那是他们天神的罪人,自此不可再踏入瓦勒塔部的领土,你忘了吗?」 钟婉宁的话毫不留情的揭开了钟秋的遮羞布,底下隐藏着钟秋的懦弱与私心。 瓦勒塔部在边关盘踞多年,钟家军每年都是压着瓦勒塔部打,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灭了这个不知死活的蛮族呢? 粮草不足?关中近亿人供养西北边陲百万大军,庄帝为人煳涂,但他怕死,所以他对边关的事很上心,加之大庄盛世王朝,不缺粮草钱财,打一场灭敌战不是消耗不起。 说白了,是钟家想要养寇自重! 「以前几千战俘,瓦勒塔部不要,现在是五万人,瓦勒塔部会服软的。」钟秋梗着脖子,不松口再派兵的事,「婉宁,祖父尸身还停放在外,早日送他归乡入土,才是我钟家子孙应做的事。」 「服软?然后呢?明月关惨死的十万百姓,踏风军前后伤亡的十万将士呢?他们的仇也报了吗?还有那些在瓦勒塔部吃苦的百姓,他们的尸身可有人送归故土!」钟婉宁气的手不住颤抖,对钟秋心中升起难以言表的失望。 为将者,或是心狠手辣,或是胸怀天下,但不管是哪一种将军,都该以大局为重,而非以自身私心为重。 国雠家恨未报,此刻却想着与敌和谈,还一心全了自身孝道,钟婉宁不懂,她自小所习的忠君报国爱民如子之论,如今被她的老师们,踩在脚底。 「钟婉宁!我是钟家的少将!是踏风军的总将!你只是监军!」钟秋被钟婉宁的话狠狠戳到了痛点,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但为了钟家,他不能做别的选择。 钟婉宁与钟秋对视,她的眼睛里是不灭的怒火,而钟秋眼底,则是黯淡的火光。 钟婉宁懂了,她是无法说服眼前这个男人的。 她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既然无用,那便不必多言。「将军所言极是,监军确实不能统帅全军。只是瓦勒塔部既然战败,就理应送我大庄子民完好归家,否则便是视我大庄为无物,有意再起战事。至于那些战俘,战俘乃是奴隶,怎能以他们下贱之命换我大庄子民?既然军中粮草吃紧,那不如做京观,也算是物尽其用。」 将五万战俘与那三万尸首封土为高冢,以西北的天气,应该很快就能风干尸首,铸成京观了。 钟秋被钟婉宁轻描淡写的神情吓得手一抖,他仔细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几乎难以将曾经后宅大家闺秀般的钟婉宁和眼前的人联繫在一起。 京观,自古以来,有几人能聚拢敌人的京观呢? 每一个筑京观的将军,都会留名史书之上,无论褒贬,总会有他的痕迹。 「……好。」 钟婉宁满意的扯出一丝笑,在钟秋看来,这一笑堪比罗剎鬼的笑容,令人无比心惊。 第146页 边关大捷,自该携将士回京,钟秋想先留下处理鲁国公后事,以及收拢剩余踏风军,还有明月关的事,反正就是不想马上回京。 钟婉宁说了两次,被钟秋以各种藉口打发走后,便知道了他的想法,于是她去找了薛满堂。 薛满堂都打算领着沈罗珏的私兵和部分玄甲军先回京了,钟婉宁过来后问她,该怎么让踏风军也回京一部分。 她们俩出来都带着任务,这也是钟婉宁没有让钟秋一定去追击瓦勒塔部的原因。 等沈罗珏上位,瓦勒塔部还不是想打几次打几次?钟秋的意见,到时候就不重要了。 沈罗珏可不是庄帝那个性子,给沈罗珏机会,她是一定会选择开疆扩土的。 薛满堂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一直推辞?」 「回京后,论功行赏,也要算一算罪责,在边关的钟家人,确实有罪。」钟婉宁毫不避讳的谈论钟家的罪责,「若没有钟家养寇自重,与敌合作,也不会有今日明月关之惨状。」 薛满堂明白了,她拍了拍钟婉宁的肩膀,看着钟婉宁脸上留下的风霜与憔悴,心情复杂,「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所有,京观一事我也听说了,若不是你,那些瓦勒塔部的战俘还要被我们养着呢。」 钟婉宁看着侧过头,看着薛满堂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心底又有了些许力量,这些天来她每日和钟秋打交道,总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但其实她身边也有同道中人,只是她未曾发觉。 「多谢你,阿彩,若是你不在边关,我真的不知道会如何。」 「没有我,你也会做的很好的。」薛满堂笑嘻嘻的安慰钟婉宁,随后勐然收起笑颜,严肃说道:「只是公主所谋之事甚大,踏风军必须回京。」 「踏风军有少将军,还有我父亲,我没办法决定回京一事。」钟婉宁想到沈罗珏所谋之事,右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之上,「我会找父亲好好谈谈的。」 「钟祭酒为人通达善言,想必由他出面,说服少将会更轻松。只是婉宁,钟少将为人无勇无谋,并非最佳人选。」 以前鲁国公还在世,有他在,钟秋的表现还挺不错,甚至于后来鲁国公死了,钟秋在钟婉宁和钟父的辅佐下,也能轻易打败瓦勒塔部。 可他确实不是个好将军,虽然有本事,但他的性格早晚会出事。 因为他私心太重,又刚愎自用,为人霸道,面对重大决策时,又优柔寡断,一看就知道非上佳人选。 与之相比,钟婉宁要优秀太多了。 「公主此前曾想让婉宁你接手踏风军,婉宁你不愿,这才被派入禁军中。现在婉宁你为监军,在军中颇有威名,而钟祭酒又不想做下一个镇关大将军,这是你的机会。」 薛满堂不是故意煽动钟婉宁,如果钟秋真的很合适,是可以拉拢的人,她会让钟婉宁回禁军去。 但是钟秋眼瞅着是不行,不能让他继续占着位子不做事。 钟秋做梦也想不到,就是因为他的逃避和迟迟不动身,让他有些惧怕的妹妹起了取而代之的心。 入冬后,边关似乎安静了下来,朝堂上开始热烈的讨论如何对付战败的瓦勒塔部,对于钟婉宁让钟秋做了个瓦勒塔部人京观的事,朝中诸人有褒有贬,多数还是贊同的。 这次瓦勒塔部大举入侵,不明真相的朝臣们自然是愤慨居多,大庄又不怕打仗,把瓦勒塔部人全杀了的声音比比皆是。 可惜钟家军不动了,说是粮草不足,加之冬日寒冷,补给不够充沛。 朝臣们一听觉得有道理,便将再攻的事放下,开始讨论如何赏赐钟家军,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钟家军回朝,连带着钟婉宁与薛满堂带去的府兵和玄甲卫也没有踪影。 他们后知后觉的认为,是不是钟家准备拥兵自重,顺带以战功来威胁庄帝,将齐王放出来。 齐王已经在大理寺关了一个秋天了。 钟家迟迟不归的消息让庄帝也想起了被忽视的二儿子,既然边关消停了,那就该收拾收拾他了,可该如何收拾齐王,庄帝一时没了主意。 到现在为止,齐王身上有了几项大罪,可不管是压良为贱,还是强占良田,这样的罪过都不足以让一个皇子被处死,甚至不足以让势力尚存的齐王被王室除名。 最要命的造反大罪,没找到确凿的证据,迟迟无法压在齐王身上。 因此庄帝日日召集心腹,商讨该如何处理齐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罗珏竟然也在心腹之列。 第84章 .绝不会食言沈罗珏:我说到做到…… 对于齐王的处置,朝中众说纷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党争二字。 钟家边关大捷,叫本来已经死心的齐王一党又起了心思,沈罗珏虽然被庄帝视作心腹,一同叫去商议此事,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言的机会。 献王与齐王两派的人就已经够吵了,其他人便不费口舌,像是明面上已经成为中立的朱尚书令,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这两派人打的急眼,有时候甚至会一言不发动了手,沈罗珏冷眼看着,就等钟家军回朝。 事情一时半会儿没有定局,而禁军最近内部却流言不断,禁军副统领钱桂最近已经发作了禁军内不少说闲话的傢伙,但就算他铁血手段,也没能制止流言愈演愈烈。 第147页 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贵妃还一直催促他,想办法与薛家取得联繫,一同救出齐王。 怎么救啊?钱桂将贵妃的意思传递给薛家后,就只能和薛家派来的薛年面对面无言,他们总不能去劫狱吧? 那不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嘛,而且薛家本身并不想与齐王在这件事上牵扯过深,别看薛家在朝堂上还帮着齐王一直说话,实际上朝堂上声音最大的,并不是齐王的母家薛家,而是齐王的拥趸们。 不少人是出身小家族,齐王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且之前他们得罪献王一脉得罪的太过,现在想要找补已经没有办法了。 因此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想要救齐王出来。 「长林,你是我薛家女婿,算是半个薛家人,不管齐王如何,你薛家人的身份不会改变,如果齐王这次没能出来,对薛家而言,无外乎如洪家一般。故而,你莫要轻举妄动。」 薛年与钱桂还算熟悉,因此他跟钱桂交了心,说了真话。 真话的力量十分强大,钱桂本来都被贵妃念叨的真的起了劫狱的心思了,现在直接被打回原地,安分起来。 沈罗珏一直在观察钱桂,身为禁军副统领,钱桂是个关键人物。 禁军统领是庄帝的人,并且只对庄帝负责,真要说禁军中大多数兵更服从谁,那必然是钱桂。 虽然副统领有多个,但钱桂是其中出身最好,能力也最好的。 只是他对薛家愚忠,在薛家没有明确表现出对她的支持前,沈罗珏认为她无法得到钱桂的支持。 但是现在似乎不同了,钱桂和薛家的观点似乎不同起来。 沈罗珏仔细想来,倒是明白了钱桂现在的想法,钱桂在宫中多年,一直为贵妃与齐王办事,薛家近日态度暧昧,在齐王的事上出力不多,显然是打算放弃齐王了。 钱桂左右为难,这才露出愁容来。 沈罗珏想,这是她的机会,她有办法让钱桂不再为难。 同时也让每日唉声嘆气的贵妃,能展露笑颜。 沈罗珏打算和贵妃好生谈谈。 在不知道朱蓉儿的死因之前,沈罗珏肯定不会对贵妃心软,也绝不可能和这个她的杀母兇手,以及曾多次展露对她杀意的女人联手。 但现在不同了,朱蓉儿的死并非一人之因,而且她还到了想要谋反的关键时刻,贵妃可以帮她一把。 听雪得知沈罗珏想要去见贵妃的想法后,大惊不已,连声劝说沈罗珏:「公主,恕婢子多言!贵妃诡计多端,与其人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遥看废太子时的贤妃,便知与她相谋,下场如何!」 「她非好人,巧的是,你家公主也不是好人。贵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能看清局势,薛家想保全家族,又想保住齐王,这想要两头吃的人,看还在大理寺关着的严蒙,以及在外为侄子奔波的覃诺,你便知下场如何。」 「竹篮打水一场空,公主的意思,是想让贵妃,与薛家反目?这不可能啊,贵妃还要靠着薛家救齐王呢。」 听雪现在在政治上的敏锐度也被培养出来了。 她已经能够跟上沈罗珏的想法,能看清贵妃等人的心思了。 「可薛家不救啊,是死守着一个根本没有希望的家族,还是去寻找新的希望,我相信贵妃是能想明白的。好了,我们直接去问个明白,不就行了?在这儿猜来猜去,是浪费时间。」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见贵妃。 听雪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她对贵妃是真的发憷,毕竟曾经贵妃能轻而易举的捏死她。 现在让她和贵妃对上,她心里一阵阵发颤。 好在有公主为她撑腰,只要在公主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薛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在宫中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家族来人,先等来了一个沈罗珏。 看着沈罗珏带着她安排的听雪,一步步入宫殿,看似恭顺的给她行礼,薛娴心脏一下下跳的烦躁。 「你是在看我笑话的吗!」 贵妃不想看到沈罗珏,沈罗珏被庄帝信任,而她的儿子却被庄帝所厌弃,被关入大理寺,日后前路无光,眼看便与皇位无望。 强弱颠倒的局势,让要强了一辈子的贵妃完全无法忍受。 「阿娘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看阿娘笑话呢,阿娘可是贵妃,是后宫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沈罗珏利索的行礼起身,根本没有管贵妃有没有叫起,这还是她在贵妃面前,第一次无视礼数。 「口蜜腹剑的东西,你与你母亲可差远了。」贵妃看沈罗珏的行为和言语,就知道沈罗珏这次来找她是别有目的,「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 「口蜜腹剑,表里不一,我确实比不上阿娘分毫,可无奈,这世上只有像我这样赤诚的人,才能过的好,不至于身为皇亲贵胄,却沦为牢中囚徒。」 沈罗珏揣着明白装煳涂,根本不把话题往朱蓉儿身上靠,还往自己脸上贴金,暗骂齐王之所以入狱,全因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贵妃现在听不得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齐王。 前者似乎昭示着她日后的人生,后者是她现在的软肋,而沈罗珏偏巧全都提到了。 贵妃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将眼前语笑嫣嫣的沈罗珏扔出宫去。 偏生她不能,沈罗珏已经走入了朝堂,得到了庄帝的偏爱,她甚至是庄帝最为信任的后宫之人,只有她能与庄帝其他心腹一起,商议齐王一事。 第148页 贵妃深吸口气,她其实刚入庄帝后宅的时候,也有过一阵伏低做小,多年养尊处优的高位生活,并没有让她完全丧失理智。 她挤出一抹「慈祥」的笑,顺着沈罗珏的话说,「定安,你确实一向赤诚,是我最疼爱的公主,你二兄还在的时候,也最疼你,现在你二兄在牢中受苦,阿娘心中实在难受,若是你二兄能出来,日后你我娘俩还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若是他出不来,你我落到献王手中,怕是结局难料啊。」 她说的话里,没有几句是真的。 可沈罗珏听了却笑的很开心,因为这是她想听的话。 她就喜欢敌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费尽千般心思,讨好她的模样。 「阿娘说的是,其实我一直在父亲面前,为二兄说话,可独我一人,实在孤木难支,若是外祖家能为二兄美言两句,想必看在薛家守边有功的份上,父亲会网开一面。」 薛家。 薛娴恨的咬紧了后槽牙,炽烈的恨意几乎要让她整个人迈入疯狂。 她为了薛家,付出了多少? 因为薛家的利益,她不得不抛弃少年时的心动,以嫡女的身份,成为一个王爷的妾室。因为薛家的利益,她挥刀向自己曾经的好友,在后宅害死了无数人。 她一心一意的养着废物儿子,天天和一个不信任她的丈夫虚与委蛇,如今还要受到仇人女儿的威胁!这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家族! 可薛家是如何对她的?她孤立无援的时候,薛家抛弃了她。 她的儿子,她翻身唯一的筹码在狱中出不来,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和皇后一样,成为这场夺嫡之战里可怜的败者! 「薛家不管不顾也就罢了,阿娘总不能置二兄于不顾吧?现在想要救二兄,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我能拥有堪比薛家的能力。」沈罗珏带着笑,为贵妃画下一个大饼,「只要我能与薛家抗衡,与柳家相抗,想必父亲会重新考虑我的提议,放二兄出大理寺,让阿娘与二兄,母子团圆。」 薛娴知道沈罗珏说的有理,她知道沈罗珏想要夺位,但前面还有个献王呢,如果她倒了,对沈罗珏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她怎么也想不到,沈罗珏打算直接跳过献王了。 「定安,你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对吗?」 「当然,阿娘放心,女儿绝对不会食言。」 至于到时候齐王还是不是齐王,母子二人在阳间团聚还是阴间团聚,沈罗珏就不能保证了。 薛娴信了,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信了。 于是薛娴叫来了钱桂,将宫中禁军的力量介绍给了沈罗珏。 她没有强制要求钱桂一定要听从沈罗珏的话,她只是将齐王的人脉,展露给沈罗珏。 第85章 .风雪中归人她们回来了 贵妃的帮助对沈罗珏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罗珏目的达成就走了,她虽然喜欢敌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但她不喜欢一直看着敌人,毕竟那很辣眼睛,看得久了,她都开心不起来了。 「公主,贵妃真的答应我们了?」从主殿出来,回到沈罗珏的侧殿后,听雪难掩兴奋的开口直接问道。 沈罗珏点点头,「怎么?你怀疑贵妃是在哄骗我们?」 「不是!婢子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贵妃当真选择与薛家断开,与公主合作?」 「当然不可能,她又不是个傻子,捨弃与她更亲近的薛家,转投到我这个敌人的手下,那不是疯了吗?」沈罗珏一开始就没想过将贵妃拉过来,她们可是生死大仇,「说白了,是示敌以弱,借敌之力,她只想救出齐王,目的达成便可。」 「公主所言,是说贵妃并不信任我们,她不过是想与我们做个交易,用禁军来换取齐王。」 听雪此言一出,叫沈罗珏好生惊讶,「难为你看得明白,最近可是多读了些书,明白了些道理?」 「是呢,婢子此前请教朱娘子,朱娘子叫婢子多读史记,史书中的故事,当真精彩,婢子受益良多。」 沈罗珏恍然,这史书中的故事,可不仅仅是故事,那是曾经在歷史上真实出现过的人与事,千百年来,斗争依旧,只因人性贪慾,未曾断绝。 「挺不错,一定要多读书,多看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沈罗珏又想起了她之前想做的扫盲工作,原本只能在紫罗县以各种名目实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逐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扫盲。 如果生产力不发展起来,不打破士族垄断,那么她想走的每一步,都会无比艰难。 一转眼十日过去,寒冬腊月里,宫里的红梅开满了墙头,踏风军回安宁那一日,安宁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大的飞雪在空中乱飞,有些百姓担心家中屋顶被压塌,因此并没有上街迎踏风军,庄帝也没出城,他还记得之前一场风寒,要了他半条命,现在是半点儿寒气也不敢沾。 钟婉宁看没有百姓和皇帝的迎接,干脆上请陛下,允许踏风军在城外驻营,等着大雪放晴再入城。 庄帝收到钟婉宁的奏疏后,想着大军班师回朝就是为了向他彰显国之强盛,让百姓能亲眼目睹大庄的强大,现在他不能去,百姓也不能去,大军回朝,确实无用。 可他又担心大军在安宁呆的太久,生了乱子,便让大军将部分辎重留下,随后撤出一百里驻扎。 第149页 沈罗珏接了庄帝的旨意,她同钟婉宁关系好,多日未见,想念好友,庄帝能够理解。 「只是外面雪大风急,莫要在外太久,小心惹了伤寒之症。你若是实在想念好友,可让她暂回安宁城中。」 在沈罗珏离开前,庄帝还不忘关心她,甚至为了她允许钟婉宁先回来。 沈罗珏眼中满含感激的向庄帝行了一礼,「多谢父亲体恤,婉宁毕竟是女子,多日在外,想必早就想家了,能早些回来甚好!父亲放心,女儿会听话的,很快回宫。」 庄帝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摆摆手,让沈罗珏下去。 看着沈罗珏透露着欢快的背影,他嘆口气,跟身边新的太监董蒙说道:「倒是少见定安如此欢喜,她与那位钟家娘子十分交好啊,这次钟娘子监军有功,或许可以将她在禁军中的位置提一提,让她去护卫定安。」 董蒙远没有佟贤那么机灵,他听着庄帝这话,觉得奇怪,故而没有马上应和。 引来了庄帝不满的一瞥,「你心中有疑问?」 董蒙连忙俯身行礼,「回陛下,奴婢并无疑问,只是那钟三娘子已是监军,再去护卫公主……」 「呵!朕的公主,便是镇关大将军做护卫都使得,她有何不可啊?」 董蒙慌忙跪地,他听出庄帝不满了,但他不知道庄帝这不满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钟家打了胜仗,定安公主和钟监军感情又好,合该重用钟监军才对,为何要明升暗贬呢?难道是定安公主叫庄帝不喜了? 董蒙不懂,明明庄帝对沈罗珏一直是信任有加,恩宠不断,平日里也一口一个朕的公主,亲昵非常。 「罢了,你比之佟贤,可差远了。我头疼,到榻上小憩片刻,你去唤太医来。」庄帝不想和董蒙多说,以前董蒙的脑子就不太好用,但胜在董蒙听话,又有佟贤在身边办事,庄帝觉得还不错。 现在佟贤一死,一时半会儿真是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董蒙五体投地,行大礼等庄帝躺到了屏风后的榻上,随后他起身,擦去额头的汗渍,身后衣服已经湿透,全贴在他后背上,他悄无声息的后退出书房,招来宦官听从庄帝调遣,他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 专门点出,要请张女医。 现在太医令年纪大了,不是特别大的毛病,庄帝不想让他来回跑,好在张文元女医得了太医令大半真传,帝后身体出点儿事,几乎都让张文元来看。 张文元性子沉闷,不喜多话,行走于宫中最是小心谨慎,加之平日里醉心医术,是这后宫中少见的妙人。 因为宫人们都知道她守口如瓶,再加上她又说人若是心中藏事太多,容易郁结于心,伤身伤神,所以后宫之人见到张文元,总会不自觉的多说两句,抱怨两声自己遇到的事。 董蒙亲自来请张文元,就是想着跟张文元说说庄帝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张文元听了一路,一言不发。 董蒙以为和往常一样,张文元听过就忘,所以他没看到,张文元眼中认真的神色。 别的杂事,张文元确实没兴趣,但是牵扯到沈罗珏,她肯定要多听两句,好跟听雪说上一说。 沈罗珏出宫后的目的地是西门,但她先去了城内的一家别院。 沈罗珏先到了城中一间小别院,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裳,没了身上的珠钗琳琅,再梳个简单的双丫鬟,刚及笄不久的她,又成了个普通的未及笄少女。 与此同时,听雪带着另一个人坐上马车往城外去了,暗地里跟着沈罗珏的人跟上马车离开。 等过了一会儿,一个麦色皮肤,眉毛粗粗,脸上有雀斑,嘴角有小黑痣的少女出了门,其貌不扬的少女带着篮子,似乎是这家人家中的奴僕,没有惹他人注意。 西门边上有一间客栈,迎来送往的商旅在此歇脚,那边鱼龙混杂,最好掩盖行踪,沈罗珏熟练的走入客栈,与老闆说要打上两壶上好的梅花酿,给了老闆一枚铜币,那老闆便让小二引着沈罗珏到了后门。 顺着后门出去,有一个暗门,直通旁边一户人家的后宅。 沈罗珏一进去,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友人们。 「见过公主!」 坐在屋中围炉烤红薯的三人向沈罗珏行礼。 沈罗珏摆摆手,「我这副打扮还行礼呢?这红薯不错啊,是紫罗县那边送来的?」 「是,今年丰收,溶月特意叫人给京中送了半车来,够咱们吃个鲜了。」朱瑶彧起身扫了扫沈罗珏身上的雪,「今日大雪,出行不便,难为公主出宫一趟。」 「我这运气真是差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赶上大雪,公主,陛下允踏风军在城外驻扎了吗?」钟婉宁自嘲一句,随后马上问自己最担心的事。 沈罗珏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庄帝的旨意,被她揉成了一团,「大军留下部分辎重,后撤百里驻营。」 薛满堂拿起红薯的手一顿,然后被热火撩了一下,烫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边揉搓微红的手指尖,一边毫不客气的嘲讽庄帝胆小的行径,「陛下这是怕什么啊?踏风军可是大胜的军队,若是对大庄有二心,东昌不早就失守了?」 沈罗珏坐到三人给她留得主位上,整理了一下衣角,闻言说道:「也许是他猜到了什么,我出宫后,身后一直有尾巴跟着,只是不知道是谁的人。」 第150页 这条尾巴还是直播间的观众看到的,虽然就算他们不提醒,沈罗珏也会做些安排,掩盖行迹,但有了观众的提醒,她更小心了。 此事让她心生警惕,有人怀疑她了。 「多半是贵妃的人,公主管她要了禁军的副统领,她肯定想要拿到公主的把柄。」朱瑶彧猜是这样,「公主,现在是动手的好时机啊,这场大雪,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薛满堂咬了一口红薯,香甜软糯的红薯带着热气下了肚,驱散了冬日的寒冷,然后她将掰下来那半个递给钟婉宁,「确实是帮了忙,可就是苦了婉宁了,还要在外面受苦受累,天寒地冻的,快吃个红薯暖暖。」 钟婉宁面对半个红薯,哭笑不得,「公主,你看看阿彩,出去一趟,回来愈发无状了。」 以前薛满堂在安宁呆了一段时间,被薛直磨得身上兵营的痞气消掉不少,现在又回来了。 「阿彩说的没错,确实苦了你。如果没有这场雪,我还能让你在安宁城内等着。」沈罗珏并不在意薛满堂是什么做派,反正薛满堂长得好看,做什么动作都好看。 「在城内也没什么好,回家我母亲指不定又说什么。」钟婉宁听到不用回家,其实还松了口气。 她在边关刚和父兄发生冲突。 曾经她以为忤逆母亲已经是她做的最为不孝的事,现在看来,那太过小儿科了。 第86章 .天时与人和沈罗珏:我必赢啊 钟婉宁的苦衷,沈罗珏理解,钟婉宁是真的不容易啊,沈罗珏有心让她少在外面吃点苦,因此接下来她开始和小伙伴们,商量逼宫造反的事。 「说来逼宫谋反对于沈氏皇族来说,也是老传统了,不管是父亲还是祖父,都是这样得来的皇位,还有当年的高祖,想来于朝中大臣而言,这事儿并不会十分难以接受。」沈罗珏开口先探讨了一下沈氏皇族的传统技能。 虽然早就知道沈罗珏确实有心想要造反,但当「逼供谋反」四个字从沈罗珏口中说出来时,朱瑶彧三人还是不禁身躯一震,表情严肃了许多。 连薛满堂都不吃手上的红薯了。 她们屏息以待,等沈罗珏说她的安排。 沈罗珏的安排也挺简单的,那就是让踏风军入安宁城,随后与部分玄甲卫及她的私兵一起,将皇宫围住。 接着她带领部分禁军开城门,让私兵入宫。 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只要将庄帝的紫极宫围起来,这场谋反就宣告结束了。 过程说起来简单,但真的执行起来难度很大,首先就是踏风军入城的问题,安宁城身为国都,附近的州城府兵不在少数,连带着护卫安宁城的兵士,加起来五十万有余。 所以计划的第一步,是切断安宁城对外的联繫通道,只要让安宁城的消息传不出去,沈罗珏的敌人就只有安宁城中的府兵。 加起来不过两万人,其中还有禁军和玄甲卫,而这两个护佑国都的军队,已经有大半是沈罗珏的人了。 说到这儿,沈罗珏不禁感嘆,「吾得阿彩与婉宁,好比当年高祖得四家先祖,如虎添翼。」 沈罗珏分析完局势后,薛满堂与钟婉宁面上表情轻松了许多,闻言二人同时回道:「公主谬赞。」 「我说的是实话,而文官那边,要拜託瑶彧了。」 沈罗珏看向朱瑶彧,朱瑶彧露出十分有把握的笑容,「公主放心,父亲乃是百官之首,再加上,如今公主得三家助力,朝堂之上翻不起大风浪。」 有兵的人说话才硬气,沈罗珏手上有兵权啊。 朝堂之上,洪、朱、柳、薛四家里,洪家态度摇摆不定,朱家已经明确支持她,薛家因为有薛满堂在,也可以算作是她的助力,也就一个柳家还负隅顽抗。 而现在新兴的家族中,钟家的踏风军大半已经握在钟婉宁手中,禁军又有个副统领听从沈罗珏的调遣,仔细算来,沈罗珏手上的牌可比庄帝任何一个儿子的都大。 再加上沈罗珏被庄帝封为外朝监督后,于朝堂之中已经露过脸了,和一批朝廷官员也接触过,他们纵使不会效忠沈罗珏,也绝对不会在沈罗珏逼宫成功后,搞什么死谏那一招。 还是那句话,沈氏皇族,逼宫谋反是惯常剧情,在大庄当官的早就习惯了。 这个口子本来就不能开,之前的皇帝开过,想再关上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没有一个臣子胆大包天到去谋反,否则大庄顷刻之间便会陷入暴乱。 敬畏少了,人就不好管了。 沈罗珏看着衣角被融化的雪浸湿的痕迹,若有所思,事情赶早不赶晚嘛,「大雪确实帮了我们大忙,这雪一下,拦截消息便轻松了许多,趁着雪未停,不如,就动手吧。」 朱瑶彧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沈罗珏说的话。 「公主,现在吗?」朱瑶彧心中情绪复杂,关系到未来的国家大事,竟然就在她们围着吃烤红薯的时候,决定下来了? 「是啊,我想朝臣百官现在应该都反应不过来,陛下也是。再者说,总不能让踏风军放下辎重,顶着风雪回撤百里吧?打了胜仗的军队,该获得百姓的称赞而不是冰冷的寒风。」 用踏风军堵安宁城,是沈罗珏之前就想过,因为踏风军的军人,他们的亲人大多数在边疆,而且边关征战多年,这些军户对安宁城的帝王还存有几分惧怕,很难说。 第151页 所以他们下手会很果断,再者钟婉宁在路上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少安排,毕竟踏风军回来是做什么的,钟婉宁很清楚。 平时沈罗珏想用踏风军,指不定要筹谋多久,现在踏风军直接送到了她安宁城前,还是庄帝自己将踏风军叫回来的。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啊。 那就动手?可是禁军和玄甲卫,她们还没有安排好啊。 薛满堂才刚回来不久,禁军更是与沈罗珏达成合作没两天。 「等面对面了,也就好说了,左不过就是选边站,他们以前选齐王和献王时,不是挺果断的吗?」沈罗珏越想越觉得挺不错,她起身推开临街的窗户,看到外面风雪还在下,街道空荡荡,没有几个行人。 「不错,人不多。婉宁,让踏风军分散开来,逐次进城,放下不必要的辎重,穿戴整齐进城,就说陛下允许各自归家,入城玩乐。」沈罗珏看向外面的眼神比风雪还冷,其实没有这场风雪,也不过是这几天了。 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大碍呢? 接着沈罗珏回身拿起那张她揉乱的旨意,递给朱瑶彧,「仿一份陛下的旨意,拿去中书省,让朱善帮忙做成正式的旨意发出,能哄骗城中玄甲卫和禁军几时,就哄骗他们几时,最好是让踏风军全部进城。」 「大兄,不一定会帮忙。」朱瑶彧接过旨意,有些迟疑,她兄长并不如朱尚书令一样,心如明镜,倒向沈罗珏。「而且中书省审查严格,不是正规入中书省的旨意,丞相们不会认。」 「一份旨意放过去就可以,至少有个风声,让特意打探的人知道,陛下信任踏风军,想必无人会拿这旨意去问父亲。」沈罗珏本来就是想拖一拖,「就说是我从父亲那边拿来的,我出宫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她这次出宫是为了见人,本来就低调,也就和庄帝说了一句要去见友人,庄帝下达的命令,不一定到了朝堂,让众人知晓了。 还是那句话,大雪帮了大忙,否则平时她哪儿能利用这个时间差呢。 所有人都开始行动,本来悠闲的小聚会彻底泡汤了。 但她们并不觉得遗憾,甚至还觉得无比兴奋,之前筹谋的一切,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午后,踏风军接到钟婉宁的命令,穿戴整齐入安宁城中,如果有人拦着,就直接将那人打走,只说是陛下的命令,让他们入城安顿。 同时,十人为伴,不可与同伴距离太远,她传达下去的命令,务必要在第一时间知晓,入城不是真的去安顿,而是去打仗。 早就在边关就知晓他们本次回安宁有什么任务的踏风军很快行动起来,跟随在钟婉宁身侧的踏风军副统领和一应幕僚更是脸色发青,不贊同钟婉宁骤然发难。 「为何之前不曾商量?这样突然,士兵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面对副统领的质问,钟婉宁表现的很淡定,一点儿都看不出她内心也没底。 「事情越快解决,变数越少,越少人知道,秘密保存的越好,我想副统领比我清楚这个道理。没做好准备的人只有你,我和我的兵士,早就做好准备了!」 没有做好准备的兵,都还在边关没有回来。 幕僚们本来还想回来之后和留在安宁的钟家人说一说钟婉宁在边关的所作所为,谁知道钟婉宁回来第一天就生事,根本没有给他们一丝髮挥的机会,现在兵已经违抗皇命入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在沈罗珏离开后,庄帝眼皮就一直跳,头越来越晕,他问诊脉的张文元,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张文元诊治半天,说道:「陛下想来是少眠多梦,伤了元气。还望陛下能舒心些,莫要想太多,思虑过重,终会伤身。」 白天晚上的不睡觉,健康人都得垮,更不要说庄帝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 庄帝沉重嘆气,他也想睡,可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在大理寺的二儿子,还有那个他优秀的太子。 尤其是当他看到沈罗珏的时候,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朱妃,若是当年,朱妃真的给他生下一个皇子,肯定会和沈罗珏一样优秀,还体贴。 反正不可能像他那三个不孝子一样,天天气他,给他惹麻烦! 废太子死后,庄帝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现在二儿子同样不成器,他更是后悔了,但他不想再逼死一个儿子了。 「陛下,婢子为您开了些安神的药。」张文元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正巧今日大雪,朝野内外无事,陛下不如服药,睡一觉?」 庄帝头疼的实在厉害,点了点头。 宫里的人手脚很是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就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苦汤。 喝下汤药,庄帝沉沉睡去,张文元出门,让董蒙好生守着。 「冬日严寒,陛下本就受不得冷,如今还因齐王的事日夜思虑,损了元神,必须好生补眠,这几日估计都离不开这安神的汤药。汤药服下后,陛下睡得极香,若是被人吵醒,恐会发怒,怒火攻心,不利于养病,故而公公需得小心候着,不要让人惊扰了陛下。」 董蒙老老实实应下,未作他想。 张文元要给庄帝开安神的药,本来就是沈罗珏吩咐好的,沈罗珏要生事,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庄帝不能那么快察觉。 为了取信庄帝,才想着要连着几天给庄帝开安神的药,反正这药吃了,确实是养身的,只要庄帝感觉到身体好转,他自己就会老实吃药了。 第152页 没想到庄帝对张文元医术如此信任,又或者他确实是十分不舒服,第一剂药就乖乖喝下了。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在沈罗珏。 第87章 .怨恨化痴狂皇后发疯了 风雪愈发大了,在路面上行走的人甚至被北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驻守城门的兵士都不够尽心尽职了,平日里踏风军穿戴兵甲武器入城,少不了他们的盘问,今次他们并未多纠缠,就信了命令,让人进来了。 毕竟踏风军刚打了胜仗,谁能想到庄帝会毫不体恤从边关赶来的他们,让他们顶着风雪后撤百里呢? 当然是应该让大捷之兵入城休息了。 分成四股入城的踏风军很快就互相取得了联繫,他们大多聚集在西市,过往商贾多,混入人群中并不显眼。 进城的踏风军并不多,大概三千有余,多是军中老兵精兵,钟婉宁这次带了一万踏风军回来,要是都入城,那就太显眼了,而且城外一人不留,太过反常。 三千人就够了,毕竟还有薛满堂领的玄甲卫和公主私兵,可惜紫罗县的府兵被放回去了,否则还能再多些人手。 城中沈罗珏的其他人也开始行动,位于东市琉璃坊的齐月娥接到了朱府下人传来的消息。 朱府下人送回来一个绿色的琉璃瓶,说是瓶口烧的大了些,要个瓶口小的,叫琉璃坊重炼。 齐月娥马上明白,这意思是要收口,她将朱家人打发走后,藉口风雪大,早些收了铺子,看着布庄的郑默婵很是疑惑,等齐月娥关上了门,才小声问她。 「阿姊,我看朱家下人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有个瓶子需要收口,不是好徵兆,今日风雪大,坊间冷清,不如早些关门。」齐月娥面对郑默婵都不直接说。 郑默婵恍然,原来是要收口,她拿上那要被收口的瓶子,往后院走,送到了一直藏身于此的覃诺手中。 「覃郎君,这东西现在也无用了,倒是可以让你拿出去做些事。」 覃诺放下手中书本,看向那尊琉璃瓶,他认得瓶子,是送去朱家的那个。 「如此上好的瓶子,怎会无用了呢?」 「瓶口大了些,朱家人说要收收口。」 覃诺放在书上的手不禁握紧,他喉咙干哑,一点儿音都发不出来,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等真的到了,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定安公主,反了。 而他也该做出选择,其实他早就做出选择了不是吗?他救出侄子后没有回到乡下,而是留在安宁,其实就是做出选择了。 「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郑默婵闻言,满意的笑了,「还真有一件,倒不是难事,我与阿姊自之前状告齐王一事后,便见不到湘姐姐了,想必她现在正被人看管着,不得自由,还请覃郎君帮忙,救出湘姐姐。」 齐嫆湘是齐王的妾室,同时也是齐王强抢民女的重要人证,不管是庄帝还是献王,都不希望她出事,同时齐王残存的人马则想着要她的命。 沈罗珏之前说,为了齐嫆湘的安全,暂时不要接触她,现在沈罗珏要行事,之所以让朱家人来通知齐月娥,就是告诉她,她们可以自行行动了。 郑默婵真的没想到,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公主也没有忘记她们,没有轻易放弃她们。 这让她心中一定,不管未来如何,沈罗珏的身份地位有何变化,那都是她追随的公主,只要公主用的上她,她一定会为公主拼尽全力! 宫外有人动手,宫里还是祥和一片。 张文元刚从庄帝的紫极宫出来,想着赶紧去找听雪的人,说明她从董蒙那里听到的消息,谁知道没走多远,就被长福宫的人拦住了。 还是个少见的人,镜湖公主身边的连翘。 张文元见连翘是一路顶着风雪跑来的,就知道是出了急事,她微微皱眉,猜测是有关皇后的事。 皇后的身子本就不好,这天气估计要大病一场,如果皇后病重,肯定要将庄帝吵醒,那她的药就没多少作用,谁知道庄帝之后还会不会安安分分的吃药。 「张女医!我家公主有请!」连翘深吸口气,冻得鼻子通红,眼圈也是红的。 像是刚哭过。 大事不妙啊,张文元点点头,吩咐身后为她背医箱的女医,「回去为皇后准备四物汤,不知当归还够不够用,不够记得派人快些出宫採买,补齐后去寻我。」 女医称是,回身很快离开,等她走出两人视线后,便往春元宫的方向去了。 当归是补气血的药材,宫内常备,少有缺的时候,张文元特意提这个,是要传递消息给沈罗珏,让沈罗珏快些去寻她。 连翘并未多想,只一个劲儿的催张文元快些。 张文元大步往前,比连翘还快些,连翘渐渐埋头赶路,就不催她了。 张文元心里比连翘急,如果皇后真的出了大事,那庄帝那边这几天就不好动了。 沈罗珏很快拿到了宫里的消息,彼时她正和朱瑶彧在一起,为了取信朱善,沈罗珏亲自将朱瑶彧仿写的旨意交给他,朱善并未察觉异样,毕竟她们连上面的印章都做的一模一样。 虽然沈罗珏是突然说今天动手,但实际上她们之前已经做过许久准备,准备的还算齐全。 得知宫中传出消息让她速回,朱瑶彧比沈罗珏表现的更为忧心。 第153页 「公主,让您现在回宫可是出了差错?难道是陛下有所察觉?」 造反这事儿朱瑶彧也是头一回干,她非常紧张,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我还以为表姐一点儿不怕呢,没想到心里也虚着。」沈罗珏开了句玩笑,缓解朱瑶彧内心的焦急,惹得朱瑶彧无奈失笑,不知说什么好。 「应该不是急事,我回宫看看,你在外等我,今天天黑得早,趁夜色入宫寻我。」 天黑后外人就不能随意入宫了,沈罗珏这样说,显然是要朱瑶彧跟着她的兵强闯宫闱。 朱瑶彧正色行礼,道一声遵命,随后目送沈罗珏离开。 她心知,等她们再见,沈罗珏的身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是一步登天,或是一步落尘,大家一起去死。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朱瑶彧想,如果是后者,那无论如何都要救出沈罗珏,只要沈罗珏还活着,她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沈罗珏回宫后本打算想个名头去皇后那儿,谁知她刚回去,就看见长福宫的宫人来请她,说是镜湖让她去皇后那里一趟。 说是皇后身子不适,镜湖想见见她。 沈罗珏这才想到了这位嫡出公主,她想了想,后宫的诸多皇子公主终究是隐患,皇子肯定一个不能剩下,身份高的,比如献王,那是一定要杀的,其他人若是没了争位的心气,那便是除名。 若是跳出来折腾,肯定保不住命的。 而其他公主或是出嫁了,或是身份低,想来没人会以公主的名头搞事情,沈罗珏愿意给这些姐妹一份尊荣,让她们无忧无虑的嫁出去。 只除了镜湖。 镜湖嫡出公主的身份会成为她最大的威胁,而镜湖本人也有一定的能力,到底要不要动手除掉她,沈罗珏到现在也没有下定决心,实在是镜湖对她,确实一片真心。 这一片真心太过难得,她就算是杀红了眼,那也是杀于她有碍的人,镜湖没起过害她的心思。 沈罗珏坐在轿内,看着帘幔外的飞雪,和阴暗的天空,迟迟无法做出抉择。 「公主,紫宸宫到了。」 听雪的声音打断了沈罗珏的思绪,她下轿抬头,看到了皇后紫宸宫的牌匾,而在牌匾下,已经有镜湖的人在等着。 见到沈罗珏,连翘急忙迎上来,同她见礼后说道:「见过定安公主,请公主安。您可算来了,我们公主正在殿内等您,张女医也在。」 张文元在的事,沈罗珏早就知道,「皇后如何了?」 「今晨起来后,皇后便说身子不适,公主闻讯过来,皇后已经躺下了,结果这一躺下便梦魇缠身,不住尖叫,他人唤不醒,这才叫来了张女医。」 连翘知道的挺多,没有瞒着沈罗珏的意思,沈罗珏闻言脚下步伐一顿,随后她继续往里走,进了宫室,还没入屋就听到了皇后的惊叫声。 「太子啊!!」 一声喊叫,暴露了缠绕她的梦魇究竟是何物。 还能喊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而且因为她喊的是太子,想必紫宸宫的人不会轻易去通知庄帝。 沈罗珏略微放下心,她很想说,皇后大可不必这样喊叫,很快,她就能帮她,为废太子报仇了。 虽然下令杀太子的人是她,但真正逼死太子的人,还是庄帝,皇后恨的也是庄帝,这对少年夫妻,终究是走到了反目成仇的这一步,而皇后儿子已经死了,她无力去争,今日发疯,想必是内心煎熬,惊惧之下的结果。 连翘入屋去寻镜湖,没带着沈罗珏进去,皇后想必现在十分狼狈,镜湖不会让旁人看到皇后的模样。 喊沈罗珏过来,只是镜湖需要一个心理支柱,满皇宫她只能找到沈罗珏。 镜湖很快出来了,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平日里耀眼夺目的容貌多了几分憔悴,如明珠蒙尘,收敛了光华。 「阿姊,母亲如何了?」沈罗珏关心的问了一声,上前扶着镜湖坐下。 镜湖确实有些脚软,皇后这样疯癫的样子,让她害怕的不行。 她摇摇头,「不太好,我没想到,她竟会发了痴,想来是因为今日大雪,大兄他出生时便是如今这样的鹅毛大雪,还正巧,是今日。」 沈罗珏这才恍然,真是巧了,腊月初一,太子生辰,她要造反。 或许冥冥之中,庄帝合该在今日,失去他的权柄。 第88章 .风雪杀人夜定安公主,反了!…… 「母亲她又想大兄了,大兄如今已经被葬入皇陵,若是母亲愿意,可以在开春天气暖和后,去宗祠看看大兄。」 之前趁着齐王的事,镜湖跟庄帝提出了让废太子遗骸归故土的事,庄帝松了口,现在宗祠也恢復了废太子的牌位,只是没了太子的头衔,只说是庄帝的大儿子——顺王。 顺,庄帝给废太子这个封号,可谓是杀人诛心。 「你说的是,希望母亲能想通,等一会儿她喝完药情绪稳定些,我便同她说。」镜湖红着眼圈跟沈罗珏说道,「还好有你在,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同谁说一句。」 她不敢让庄帝知道皇后病重的事,就怕庄帝过来刺激到皇后,其实她看着皇后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对庄帝也起了怨恨。 沈罗珏侧过头看向窗户,屋中烧着炭,窗户闪开一条缝,能看到院中点燃的宫灯,以及宫灯旁自空中飘落的雪花,「今日大雪,天寒地冻,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会葬身其中。」 第154页 这样大的雪下了一天,白天百姓们还能上房扫雪,等到了晚上,谁也不敢摸黑上房,若是不停,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子,怕是要被压塌了。 安宁倒还好,房子大部分质量不错,不合格的房子里的百姓,也会被官府的人员统一带到安置点,等雪停后在归家。 但是安宁以外的小村小镇,官府的人会出几分力,安置点能不能让百姓安心住进去,都是未知数。 镜湖闻言,一同看向窗外,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对沈罗珏口中的死亡,认知并不清晰。 「天灾之中,总会有人伤亡,即便是安宁,每年也会有许多人熬不过冬天。定安你现在是外朝监督,可以督促户部尽快拨下银子,为百姓修建房子,让他们安然度冬。」 沈罗珏笑着应了一声好,没有和镜湖细说,那些银子拨下去,没有多少能真的落在百姓头上。 她和镜湖是不一样的,她心里想着的是无数人,而镜湖眼中,只有这座宫墙里的人。 镜湖又说起以往,「这大雪,总让我想起以往大兄带我冰嬉时的场景。那时大兄还未成亲,他平日里被洪太傅管得严,一年中,也就只有今日,可以肆意玩耍,已经有两年未曾与大兄冰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镜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经歷这么多悲伤的事情,所有美好似乎都毁在了那一年,太子被废之时。 「若是阿姊想玩,随时可以去玩,生老病死人之常事,阿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困于以往,母亲还需要你。」沈罗珏微微眯眼,她看到远处闪烁的火光,想来是踏风军动手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 「阿姊今日好生照顾母亲吧,不管外面出什么事,不要出紫宸宫,可好?」 沈罗珏不打算动镜湖了,镜湖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缺点,那就是皇后。 皇后一日在宫中活着,镜湖就永远不会是她的敌人。 镜湖有些迷茫,她听不懂沈罗珏说的话,今日这样大的雪,外面能有什么事呢?她看向沈罗珏,灯火照耀下,沈罗珏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温柔的光。 那里面盛满了比寒冬更冷的杀气。 镜湖一时竟被那杀气震住,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定安,你……」 「公主不好了!踏风军,踏风军反了!已经杀入宫门了!」 有宦官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带来了一室冰凉,还有风雪的凛冽。 「阿姊在紫宸宫守着母亲吧,刀剑无眼,可要小心。」沈罗珏侧头看了眼听雪,听雪点点头,撩开厚重的门帘,两人一同走出屋子。 镜湖还在发愣,隔着门帘,她看到外面不知何时进来了几个禁军,可能是跟着宦官跑来的。 随后她听到了听雪的声音。 「你们几人,好生守着紫宸宫,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要让里面的人出去,若有不长眼的,杀。」 「是!标下领命!」 禁军老实的像是在听皇帝的命令,镜湖脑海中闪过一丝光,她上前几步,撩开门帘,只看到沈罗珏离开的背影,她即将消失在风雪的黑夜中。 「定安!!」 镜湖看到那道背影顿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跟着跑出去,看到紫宸宫门口有人举着火把,照亮了一片穿有禁军衣服的人。 镜湖不能再往前走了,守在宫门前的禁军抽出刀来,冷眼看着她。 她固然可以抢过刀杀了这两人,但她杀不了所有人,也无法保证皇后的安全,所以镜湖迟疑了,她没有动,就站在门口,看着沈罗珏翻身上马,踏着皑皑白雪,领着禁军离开。 「公主!这、这是怎么回事?」连翘从屋内追出来,惊诧的问着。 镜湖回过头,看着连翘,惨然一笑,「不熟悉吗?」 连翘唿吸一滞,熟悉啊,太子当初,也是这样。 定安公主,反了。 踏风军的统领是钟家人,当钟家人不领着兵去劫狱,而是来攻打皇宫时,得到消息的人人下意识的以为是齐王反了,薛家人去劫狱了。 例如献王,他马上带兵去大理寺,结果他发现大理寺一片寂静,他去看齐王的时候,齐王已经睡下了。 献王烦躁的踹了一脚牢门,震醒了里面睡着的齐王。 齐王一睁眼,就看到火光在眼前晃,看到门口的献王,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稀客啊,什么风让尊贵的献王来大理寺了,没有陛下的手谕,你怎么进来的?」 他笑的时候扯动了嘴角的伤口,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还在笑。 献王被那双满是死寂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他暴躁的哼了一声,「二兄,看来你的手下蠢的可怜啊,他们为了你造反杀入宫,却不来救你这个王爷,如果你死在这儿,就算他们造反成功了,父亲不得不退位,也没有人可以继位啊。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几乎藏不住,眼中满是疯狂跳动的火焰,燃烧着他对权势的渴望。 齐王闻言先是一喜,他的手下终于要救他了!随后又是心里一凉,救也无用,献王先到,他的死期已到。 「是谁攻皇宫?」死之前,齐王想知道是哪个蠢货能想起攻皇宫,也没想起先来救他。 第155页 「踏风军,可惜了,他们刚守住边关,为你做下的蠢事收拾烂摊子,收復了明月关。这一反啊,天大的功劳也全没了。」献王可惜的摇摇头,嘴角的笑却一直没有下去,本来他还想着,钟家又得了一笔军功,以后怕是要成为第五个大世家,没想到钟家先一步反了。 等他登基,白送给他一个把柄。 钟家的踏风军? 齐王人虽然在大理寺,但他不是完全与世隔绝了,他知道之前他命令章通与瓦勒塔部勾结的事,致使明月关失守,他也知道,此次踏风军能打胜仗,起因是鲁国公死了,钟婉宁去做了监军。 齐王看着胜券在握的献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没有听到一丝要造反的消息,如果钟家是为了他,为何完全不与他说呢? 他心底出现一丝不祥的预感,随后那预感愈演愈烈,他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于是他勐然起身,扑到献王跟前,握住牢房的栅栏,急声问道:「是谁!是谁领踏风军回安宁?」 献王被状若疯癫的齐王吓了一跳,随后不耐烦的回道:「钟婉宁!真是没想到,你钟情的妹妹没有救你,被你抛弃的姐姐反倒一心救你啊。」 这话是根据流言说的,献王知道不是真的,他说出口,只是为了嘲讽齐王有眼无珠。 然后他就看到齐王突然开始大笑,那笑声迴荡在黑夜中的大狱内,让人慎得慌。 还好齐王是皇亲国戚,下狱也是住的特殊牢房,周遭犯人少,隔音效果也不错,否则都被吵醒,一群犯人还不都鬼哭狼叫的。 「够了!别笑了!你到底在笑什么!」献王敲了下栅栏,被齐王笑的头疼。 「哈哈哈哈!我笑你蠢啊!钟婉宁她是钟家人,可她还是定安的人!你这个蠢货,不是我反了,是定安反了!」 献王一开始没听懂,等他听懂后,看齐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子,「二兄,我看你是疯了,定安是个公主,怎么会有人为她效力?」 而且定安平日里文弱善良,一丝野心都瞧不见,这样的人反了?献王打心底觉得不信。 「蠢货,蠢货!!」齐王指着献王骂,就像是在骂曾经的自己,仔细想来,在祝融山时,他就在被人推着走,那双看不见的手,正是他那个人畜无害的好妹妹沈罗珏啊! 献王被骂的一怒,更觉得齐王是个疯子,他懒得和疯子一般计较,命令一旁的侍卫开牢房,送齐王上路。 只是他刚打开牢房,就看到他留在外面看守的侍卫满身是血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王爷快走!玄甲卫……」 那人说完,背后便中了一箭,穿胸而过,一张嘴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没了气,献王看着那人背后的箭羽,上面正是玄甲卫的标识。 这是玄甲卫的箭。 献王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牢狱路的尽头响起。 「哎呀,真是巧了,我还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混入献王府呢,没想到一下子堵住两个,你们这对好兄弟,正巧路上有个伴。」 薛满堂收弓,抽出腰间长刀,刀光反射寒光,杀气尽显。 第89章 .大雪覆血色即便如此,又如何? 薛满堂! 献王即使见到薛满堂,也不相信这一切是定安的计谋,但他没有时间去细问,因为薛满堂说完话后,直接举刀攻了过来。 薛满堂直奔献王,完全不掩饰她对献王的杀心,献王虽然在诸多皇子中,武学天赋算是上佳的,可他并没有多少殊死拼杀的经验。 他可是大庄的献王,庄帝宠爱的三皇子,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和薛满堂对上不久,献王就中了一刀,薛满堂并未手下留情,这一刀划破了献王胸前的衣服,甚至已经将他的皮肤划破,若不是献王躲得快,此刻他已经倒地了。 献王后撤半步,看向牢狱之中的齐王,然后他看到薛满堂带来的人已经打开牢门,进去一刀将齐王的头颅砍了下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郎,身上穿着玄甲卫的衣服,但献王不记得自己在玄甲卫里见过她。 「薛满堂!你是薛家人,齐王是你的表兄!你竟然命令手下杀了他!」献王大喝一声,言语间满是痛心,似乎薛满堂的行为是世间所不容的。 薛满堂咧嘴一笑,刀尖指着说献王,脚下步伐并未停下,继续向献王攻去。 献王来大理寺,也是要杀齐王的,齐王还是他亲兄长呢,现在献王喊这些,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薛满堂才懒得和他多话。 她尽快杀了人,好入宫去向沈罗珏交差,那边光钟婉宁一人,薛满堂怕出篓子。 几招下来,薛满堂出刀越来越快,而献王的侍卫已经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中,秦九龄上前与薛满堂一起围攻献王。 牢狱的过道较窄,又暗的不行,薛满堂没让其他人上,双方对拼的时候,人多敌人多,不怕误伤,这只有一个敌人时,需要的精确度太高,别打仗没有伤亡,被同伴砍伤就好笑了。 很快,献王败下阵来,薛满堂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彼时秦九龄的刀距离献王的脖子也不远了。 「还是少将军的刀快!」秦九龄反手收刀入鞘,看向脸上溅血的薛满堂。 幽暗的火光中,浴血的薛满堂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可怕到让人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第156页 「你的刀法精进了不少,带上献王齐王的尸首,就说我们到的时候,以为献王是来劫狱的乱臣贼子,不慎下手杀了献王。等进来后发现,齐王已经被献王杀了。」 「是!」秦九龄马上命令其他人安置好两人的尸首。 薛满堂之所以要勉强找了个说得通的死亡方式,总不能真的让史书记载沈罗珏命令她来杀王爷,就像众人皆知高祖杀了泌阳长公主,也推给下属一样。 沈罗珏多少还是需要些名声的,至少让百姓能够相信,她不是个嗜杀成性的暴君。 接着一行人走出地牢,往其他在外建府的王爷府邸而去。 今晚应该值守大牢的狱卒们躲在远处,看守着普通犯人,不敢抬头看来去匆匆的两波人。 等人都走光了,大理寺少卿连夜赶来,到齐王的牢房前,只看到满地血腥和打斗的痕迹。 跟在少卿身旁的狱卒不知所措。 大理寺少卿深吸口气,最后下令,让所有人统一口径,直说今晚有贼人入大理寺,他们奋勇抵抗终是不敌,出了些岔子。 至于到底是什么岔子,那要看明天上朝时,朝堂上的人是谁。 「这天,要变了。」出身洪家一派的大理寺少卿嘆口气,想着洪家传来的消息,最后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看那位定安公主,到底能不能叫这日月转换,再换新天了! 与此同时,宫内杀声一片,踏风军的战力不是禁军能比拟的,而且禁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里面还有沈罗珏的内应,因此更是节节败退,最后只能守住少数几个宫室,大部分皇宫都沦陷了。 踏风军入宫,如入无人之境。 沈罗珏骑马赶到皇宫西门的时候,钟婉宁已经进来了。 她身披盔甲,坐在马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钟婉宁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沈罗珏吸口凉气,脑子愈发清醒,「紫极宫那边,还有人在守着吗?」 「回公主,禁军统领林薮领五百名禁军守在紫极宫中,陛下似乎还未醒。」钟婉宁让踏风军围着紫极宫,她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董蒙不停的喊庄帝,但是一直没有听到庄帝的呵斥声,但凡庄帝醒了,也不至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沈罗珏微微挑眉,没想到张文元的药这么惯用。 「我过去看看,父亲病重,我该在他身边侍疾才是。你领人将宫内的皇子全都抓到一起。」 钟婉宁听到这个命令后,问道:「公主,只是抓到一起吗?」 沈罗珏无悲无喜的看向钟婉宁,钟婉宁微微垂首,坐在马上的背嵴挺得笔直,如同冬月里的寒冰,坚不可摧。 「阿彩在外面清除他们,宫内最好不要留活口。」钟婉宁想,这样即使庄帝想折腾,也没有人让他折腾了。 薛满堂的任务是趁乱将在外建府的几个王爷杀了,尤其是已成气候的献王,沈罗珏一直没有下令杀宫内的皇子。 因为那些皇子里,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不过刚学会走路。 钟婉宁不希望沈罗珏这时候心软,须知这些留着庄帝血液的皇子,哪怕是只留下一个,十几年后,依旧是个祸害。 沈罗珏合眼,中秋宴上那些人与她交谈的场景一一浮现,最后她吐出一个字。 「杀。」 一个都不能留。 「是!」钟婉宁松口气,抱拳应道,只是她刚骑马离开几步,又回头问沈罗珏,「公主,镜湖公主她……」 「我需要再想想。」 沈罗珏此话一出,钟婉宁知道,沈罗珏不打算要镜湖公主的命了。 没想到这点倒是应了朱瑶彧的猜想。 钟婉宁之前就问过朱瑶彧,公主会杀哪几个人,又会留哪几个人。 朱瑶彧说,多半会留下镜湖。 钟婉宁那时不明白,镜湖的威胁不比别的皇子少。 是朱瑶彧跟她说,洪家现在已经效忠于沈罗珏,镜湖公主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还有皇后在宫中作为牵制,她永远不会成为沈罗珏的敌人。 即便未来镜湖知道沈罗珏杀了太子。 钟婉宁不理解,她知道自己脑子没有沈罗珏和朱瑶彧聪明,既然她们俩都这么说,那她听从便是了。 只是若以后镜湖公主生事,她的刀,第一时间便会砍下镜湖公主的头颅! 钟婉宁心里想着,带人入后宫,搜寻皇子,今晚一个皇子都不能留! 而沈罗珏和钟婉宁分开后,一路被踏风军簇拥到了紫极宫。 一见到她,林薮便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他想过很多次有人造反逼宫的情节,但没有一次对手是一位公主。 而且还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定安公主! 「定安公主!你竟然逼宫谋反!此乃大逆之罪!陛下对你信任有加,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林薮气的咬紧后槽牙,说话时的神态恨不得将沈罗珏嚼碎了。 沈罗珏完全没有将林薮的话听进耳朵里,林薮此人是庄帝忠实的属下,她造反,林薮气成这样很正常。 她还会让林薮更生气呢。 沈罗珏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撕下「父慈女孝」的假象,她坐在马上,身后是数千装备精良的士兵,语气满是关切的说道:「听闻父亲病重不起,本公主特意前来探望,林统领带了这么多人围住父亲的寝宫,连太医都进不去,是故意拖延时间,让父亲的病情加重吗?这算不算,谋害君主?」 第157页 「胡言乱语!你才是那个乱臣贼子,你才是要谋害君主!定安公主,自古以来,从未有公主继位之先例,况且陛下乃是公主亲父!公主领兵入宫,弒父夺位!天理难容!」林薮举起手中长木仓,双目通红,「今日汝休想入紫极宫!」 「这可由不得你。」沈罗珏轻声说道,随后提高嗓门,喊道:「父亲!您难道不想见见女儿吗?事已至此,何必挣扎呢?」 林薮和他的禁军是禁军精锐,沈罗珏不希望和他打起来,踏风军攻城门已经有所损耗,这会儿再打,对踏风军不利。 半晌,殿中未曾传出一丝声音,沈罗珏不信庄帝现在还没醒,这是要跟她打到底了。 她嘆口气,举起右手,向前挥了一下,身后的踏风军喊杀声沖天,沖入禁军队列中。 双方在黑暗中战成一团。 沈罗珏则心塞的不行,踏风军是沈罗珏自己的兵,她的兵,她看重的很,可不会像庄帝一样,死到临头,还拿自己的兵去负隅顽抗,徒增无用的伤亡。 「死到临头还让活人陪葬啊,这可不好。听雪,长弓给我。」沈罗珏坐在马上,远离战场,禁军被打的措手不及,武器装备远没有她这边准备精良。 其实如果禁军有所准备,踏风军想要入皇宫很难。 听雪听话的给沈罗珏递上长弓与箭,沈罗珏在寒风暴雪中搭弓射箭,箭矢穿透风雪,直直射向混战中的林薮。 快要射中前,林薮狼狈躲开。 他于混战中回头,看到了正搭弓射第二箭的沈罗珏,见此他咬紧牙关,满目不可置信。 定安公主体弱,以前骑马都骑不了,射箭更是只学了半年多的时间,怎么会有如此精湛的箭术? 难道从更早以前,定安公主就蛰伏于宫中,等待今日了吗? 林薮这个想法可真的是想多了,原主确实不会射箭,但是沈罗珏天赋好,而且她还有一些外挂,比如直播间的观众会及时告诉她,林薮在哪个方向,是哪个人。 要比眼力,谁有直播间的观众眼睛好用啊。 林薮勉力躲了沈罗珏第一箭,却没有躲过第二箭,他最后喉间中箭,当场气绝。 看着倒下去后的林薮,沈罗珏不高兴的啧了一声,失策了,她本来想留他一命,让他认输投降,给庄帝制造心理压力的。 谁知道冲着胳膊去的箭,会阴差阳错命中喉咙呢,这地方平常想瞄准都瞄不到。 只是没想到禁军的盔甲竟然没能防住喉咙,是不是林薮没穿戴完全啊? 沈罗珏用胡思乱想压下再一次亲手杀人后的不适,随后高喊,「林薮已死!尔等家中亲人均在京中,莫作无谓挣扎,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听到统领死了,其余禁军渐渐停手,这一阵兵荒马乱的交锋,彻底结束。 而紫极宫中,终于有了声音。 董蒙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垂眸不敢直视马上的沈罗珏,说道:「定安公主,陛下请您单独进来。」 「公主……」听雪立马皱眉,觉得不妥。 沈罗珏微微眯眼,沖听雪摇摇头,随后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董蒙身前,「劳烦公公引路。」 她倒要看看,庄帝单独找她,还有什么临死之前的遗言要转告。 以防万一,沈罗珏进去时,拿着很久之前在直播间兑换的东西,她平日里什么金手指都不用,不代表她没有金手指啊。 只是不想过度依赖这些外在的东西而已。 进去后,沈罗珏看到灯火通明的宫殿,跪在角落里的宫人,还有披头散髮,形容狼狈的庄帝。 庄帝听到声音,看到沈罗珏进来,疲惫的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那些宫人脸上一喜,可又不敢马上起来,偷偷观察沈罗珏,不知道沈罗珏会不会放过他们。 沈罗珏习惯性的挂上天真的笑容,说道:「没听到陛下的话吗?出去吧。」 「是!」宫人们连忙应声,连滚带爬的走出宫殿,就像是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庄帝自嘲的笑了笑,「今天这一幕,让朕想起了十三年前,多么熟悉啊,只是没想到,最后站在朕面前的孩子,是你。」 沈罗珏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说道:「你们好像都很惊讶,可是父亲,我也是皇室子嗣,我也姓沈,我想要皇位,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自古以来,无女子称帝之先例,亦无公主继位一说。这般简单的道理,连一个禁军统领都明白,你不懂?」庄帝听了沈罗珏的实话,似乎被戳到了痛点,怒火骤然爆发,「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是谋逆,是要颠倒这世间千载以来的人伦!」 沈罗珏被庄帝喊的耳朵有些发麻,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即便如此,又如何?」 我便是谋逆,便是颠倒人伦,便是要重写这世间的规矩,又如何? 第90章 .道胜者为王禅位诏书,或者是死 胜者为王的道理,才是这世上最根本的道理。 至于其他有的没的,沈罗珏表示,于她有利她就听,于她无利,那都是狗屁不通。 庄帝似乎一时无法接受改变甚大的沈罗珏,毕竟在此之前,沈罗珏一直是他心目中最乖巧的孩子,他甚至一度认为扶沈罗珏上位,让她用权势压制其他皇子,是最好的选择。 第158页 等他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沈罗珏还能做新皇的磨刀石,至于沈罗珏到时候是什么下场,庄帝从来没有想过。 他认为给沈罗珏这样多的尊贵与权势,已经是对沈罗珏的补偿了,毕竟以沈罗珏的出身,她应该和后宫其他公主一样,默默无闻的活着才对。 即便是嫡出的镜湖,也没有沈罗珏的权势。 他自以为是的安排着一切,现在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沈罗珏是被他养大了胃口,是他的错。 见庄帝突然一脸自责,沈罗珏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 「父亲不用过于自责,就算父亲没让我成为外朝监督,没有利用我去压制洪家,我依然会去争。谁能拒绝万万人之上呢?我该感谢父亲,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还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不能站在最高的位置上,那我这一生,就只能任人摆布,生死由人,那滋味可太难受了。父亲应该能明白女儿的心思,毕竟现在,父亲的命,就在女儿手里。」 沈罗珏一步步向前,她看到了庄帝逐渐灰暗的脸色,还有庄帝眼底的恐惧。 他在害怕。 沈罗珏想,庄帝一定是回想起了曾经,十三年前,同样是在这座宫殿中,庄帝亲手杀了当时的太子,软禁了先皇。 那时庄帝之所以没杀先皇,是因为太子死后,先皇没了选择,沈氏皇族每一次换位都斗的极为厉害,几年争斗,成年的皇子都活不下来。 「你要弒父吗?」庄帝想,沈罗珏一定会杀他,因为沈罗珏的处境和他那时不同。 「不,大庄重孝,父亲当年没有对祖父动手,今日定安也不会对父亲动手,我会学习父亲当年做法,父亲也请效仿祖父吧。」 先皇是亲手写了禅位诏书,为庄帝正名,毕竟不管如何内斗,这江山都是沈家的,当时庄帝胜券在握,先皇为了不让有心人钻空子,愿意给庄帝铺一段路。 可庄帝知道,他和先皇不同,那时他杀了太子,皇位就是他的,先皇不可能将皇位交给那些稚嫩的皇子。 而他如果活着,转头就能将皇位交给合适的皇子。除非…… 「你……你把他们……」庄帝甚至无法说清楚一句话,因为他心中的想法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他又想起一件事来,皇室子嗣,严格算来不仅仅是宫内的这些,还有宫外的,「宫外郑王府和周王府家的儿郎们呢?」 郑王和周王是庄帝的弟弟,也是上一辈夺嫡时侥倖活下来的两个王爷,他们对庄帝向来是言听计从。废太子向来颇得人心,而庄帝除名废太子时,宗亲们甚至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就是因为郑王周王无条件支持庄帝。 如果郑王和周王倒了,于庄帝而言,他在宗族的力量会削去大半,那皇室更不可能拦住沈罗珏了。 沈罗珏依旧面带微笑,只是这微笑在庄帝看来,如同催命的鬼神,可怕至极。 「今夜外面乱的很啊,齐王命人劫狱,献王谋反大开杀戒,还好最后此二人均被踏风军制服,只是可惜了我皇室优秀的儿郎,白白丧命。」 沈罗珏早就准备好对天下的那一套说辞了,将所有事推了个一干二净,虽然这样并不会压住真相流传,但至少明面上,已经有了说法。 要是不按照这个说法来,那就看看有谁能带动满朝文武,为他陪葬了。 庄帝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他瘫坐在榻上,失魂落魄的呆呆望着沈罗珏,他没想到,沈罗珏会这么狠!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也是杀,我今日杀了他们,来日我能活命,还能少许多无谓挣扎下的牺牲,一举数得的好事。父亲,禅位诏书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沈罗珏已经走到庄帝面前,她从怀里掏出朱瑶彧拟好的诏书,用的还是庄帝的笔迹,同时她也抽出腰间短剑,一同摆在庄帝面前。 是死,还是选择诏书,答案在庄帝看到诏书是自己的笔迹后,就已经明了了。 他就算现在死了,沈罗珏也能拿出诏书来,是他太信任沈罗珏,让沈罗珏摸清了他的所有习惯,连同字迹。 只是沈罗珏不知道玉玺在何处,那他…… 庄帝的想法刚浮上心头,就看到沈罗珏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他的暗箱,随后将玉玺拿出来,一起摆在他面前。 玉玺的位置,是绝对的秘密。 平常庄帝根本不会拿玉玺,但是他之前下旨将废太子遗骸迁入皇陵,还有下令关押齐王,都要用到玉玺。 毕竟是有关皇室的大事。 只要他拿出来一次,沈罗珏就能通过直播间的观众,看到这玉玺藏在哪儿。 其实就算没有玉玺也无所谓,不说这地方迟早是她的,到时候她想找个东西肯定能找到,就说她连庄帝平常用的印章都能仿造,玉玺有什么不能仿造的。 沈罗珏现在拿出来,不过是为了彻底击溃庄帝的心理防线。 效果还是很好的,庄帝很快做出了选择,他提起硃笔,亲手在诏书上落款,盖章。 承认了这一纸禅位诏书。 诏书上没有提皇子已经死绝的事,通篇都在称赞定安公主的功绩与优秀,庄帝完全是被沈罗珏的「优秀」打动,因此愿意将皇位传给女儿。 等庄帝真的盖章后,他心里反倒没那么难受了,儿子都死了,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感触,因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命。 第159页 而且,沈罗珏是他的女儿,是沈家的公主,这皇位最后也没有传给外人啊。 庄帝尽量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难受的不行。 当沈罗珏让听雪将禅位诏书收好时,就看到庄帝一脸不甘的说:「即便有朕的诏书,文武百官,也不会认你,你可以杀了自己的兄弟,可你能将百官全部杀尽吗!」 沈罗珏闻言笑了,她现在心情很好,所以愿意多跟庄帝说两句。 「太上皇不必心忧,托您的福,朱、洪、薛三家,已经臣服于我。」沈罗珏说着,顿了一下,她还不太习惯另一个自称,但她想用那个自称。「臣服于朕。」 朕,只有皇帝可以用的自称。 皇帝代表什么?代表她终于可以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代表她终于可以真正的改变这个国家,不用再如藤蔓一般依附他人。 沈罗珏想到这儿,心情像飞一样,无法控制的开心起来,她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失败者最后的遗言。 出门后,她拿出诏书,高举喊道:「陛下禅位,诏书在此,自今日起,朕为新皇!」 跟着林薮前来护卫庄帝的禁卫们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望着沈罗珏手上的诏书。 听雪前走两步,站到沈罗珏身前,难掩激动的跪伏在雪地中,高喊:「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在她之后,跟随沈罗珏的士兵将膝盖跪入雪地中,一同高喊参见吾皇,那些禁军终于认命,随他人一同跪下。 钟婉宁带着一身血色而来,看见的便是千人跪一人的场景。她连忙从马上下来,大步走至沈罗珏面前,与她一同跪下的,还有刚刚入宫的朱瑶彧和薛满堂。 至此,大庄正式易主。 沈罗珏没让他们跪太久,很快她便让所有人起来,辛苦一夜的踏风军可以入住宫室内原本禁军的住处,那些尸体暂时不用处理,天寒地冻的,一晚上又不会僵掉。 条件艰苦,她让大家凑合一下,踏风军的士兵根本不在意,他们愿意冒着严寒攻进来,为的是从龙之功,不是睡一晚上好觉,有个地方呆着,冻不死就行。 钟婉宁治下的踏风军军纪优良,没有打砸抢烧的人,他们心中明白,现在皇宫是沈罗珏的,他们哪儿敢放肆。 虽然心中激动的无以復加,但沈罗珏也没时间和朱瑶彧三人好好聊聊,她们还有善后的工作要做,朱瑶彧不是随便入宫的,她要尽快统计后宫的宫人与嫔妃公主。 防止有人想不开,半夜往外传消息找死。 别看今晚动静很大,但实际上平民百姓什么都没察觉,相关官员倒是知道宫中发生了大事,但他们也没能拿到第一手情报。 所有事情都要在明天一早,尘埃落定后,再行通知。 沈罗珏在离开紫极宫前,特意叫来了张文元,让张文元好生「调养」庄帝的身体,务必让庄帝多活几年,但又不能让他过分折腾。 张文元明白怎么做。 沈罗珏忙活到半夜,子时过,雪停了,沈罗珏才睡下,她躺下两个多时辰,就被叫醒了。 今日,有早朝。 庄帝一夜未眠,他精神极差,张文元给他行了一套针后,他才勉强睡去,早朝肯定不能上了,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有董蒙宣读禅位诏书,百官见证即可。 第91章 .此举有深意朝堂大换血第一步 世元十三年冬,腊月初二。 这是一个註定会载入史册的特殊日子,而且会在史册里一直存在,甚至会被后人不断拿出来研究,一次次提起。 因为这一天,庄孝帝禅位,皇位传给了他的七公主——定安公主。 时下没人明白这位歷史上第一位女帝会给大庄带来怎样的改变,他们也不知道庄孝帝死后谥号为充满讽刺意味的「孝」。 他们唯一明白的是,沈氏皇族又为了皇位同室操戈了,而且这次结果非常严重,和沈罗珏一辈的所有男嗣都死了,庄帝真的将帝位传给了一个公主,他们要迎来一位女皇。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皇室出现大变故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有问题,一来是他们从沈罗珏能命令踏风军攻入皇宫以及禁军俯首两件事上,看出沈罗珏手中有兵权,不好对付。二来是他们没有一个带头人。 本该折腾的最欢的柳家,在得知献王死于大理寺狱中后一言不发,其余三家则在早朝沈罗珏拿出禅位诏书后,恭恭敬敬的喜迎新皇。 四大家族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沈罗珏的,而在齐王一事中受损最大,受利又最多的钟家,更是正大光明的宣布,踏风军的少将军由钟秋换为钟婉宁。 薛家也随后提出,薛家军的少将军一直以来只有薛满堂一位。 朱家更是放出话来,朱瑶彧暂时不议亲,显然也要重点培养朱瑶彧了。 这三人每一个都是女子,每一个都和新皇沈罗珏关系颇好,能在朝为官者都是人精,谁还看不出来他们的意思。 有人折腾,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四家联手给按下去了。 发力最多的是没有女儿在沈罗珏身边效力的柳家,他们急于投诚,换取沈罗珏的信任,因此做的卖力。 沈罗珏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登基大典定在明年二月二,冬季严寒,沈罗珏投桃报李,体恤朝中百官,同时还给上赶着熘须拍马的各位官员们一个新任务。 第160页 她要官员督促底下的地方官,务必将朝廷今年发放的救灾银子落到实处,她不希望一个冬天过去,自己的子民突然打了个折扣。 在朝中为官的老臣们,显然还没有习惯新帝的风格,听到沈罗珏的命令后,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罗珏上来后不举行登基大典,拖到第二年,不选择去拉拢人心,和老臣加深了解,而是上来就抓实事,要求他们去抓因为大雪发放到底下的银子。 这让不少人都皱了眉,觉得沈罗珏的行事作风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朱尚书令便是其中一个,连带着朱善也这样想,只是两人都摸不清沈罗珏的路数,毕竟新帝登基,皇帝和朝臣是需要一个互相磨合的过程。 但是他们又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到位,让沈罗珏不满,别看沈罗珏表面看着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和和气气的,实际上她是怎么上位的,安宁城留下来的官员都清楚。 她可是杀了自己所有兄弟,连堂兄弟们都没有留下啊!她笑的有多美,多无辜,下手就有多狠!得罪她的后果,看尸首分离的齐王献王,以及被软禁在宫中,天天昏昏沉沉的庄帝,就知道了。 父子俩合计了一下,打算和朱瑶彧说一声,朱瑶彧每日都被沈罗珏召入宫中,显而易见的受宠,他们也想通过朱瑶彧影响一下沈罗珏,让沈罗珏不要盯着小事不放,坏了大事。 朱瑶彧得知父兄的想法后,十分惊讶。 「父亲,兄长,你们真的觉得,陛下只是在盯着小事?」 面对朱瑶彧的反问,朱尚书令没有说话,他看向朱善,等大儿子发表见解。 朱善不是和沈罗珏第一次见,以前沈罗珏做外朝监督,也是干过实事的,说来也就是前段时间。 「瑶彧,为兄曾与陛下同朝,那时陛下为外朝监督,心中便十分注重民生,经常去户部与工部两处。」 沈罗珏去户部是为了税收,去工部则是看看每个地方的水利工程和目前的农具,那时候沈罗珏还揪出来几个蠹虫。 贪小财,沈罗珏不会管,但是敢吃大头,那她非得把那人扒一层皮不可,那时齐王献王斗的狠,这些大肆敛财的傢伙多半是两党其中一党的,沈罗珏每次都是借着另一方的力,把人给端了。 只是她那是做事太急,露了端倪,让身为百官之首的朱尚书令发现了不对,这才有了后来朱尚书令试探她,下注压她的事情。 毕竟一个熟练运用借力打力,达到目的还不牵连自身的聪明人,还是很有押宝必要的。 话说远了,此时朱善说这话,听在朱瑶彧耳中,就是沈罗珏太过于注重民生,这才出了个昏招,登基第一件事就去抓民生了。 世人多追求虚荣,注重繁文缛节,沈罗珏本来就是公主,她应该在上位后赶紧昭告天下,收服百官,消除女子登基带来的劣势,而不是去看那些微不足道的泥腿子。 朱瑶彧如果没有去紫罗县当过官,没有和沈罗珏下过地,她可能会和朱善是一个想法。 「兄长,你熟读经书典籍,又曾为科举之魁,如今官拜中书舍人,是朝中一等一的才俊。」朱瑶彧张嘴先是一顿夸,然后勐地说道:「可你为何连一个地方小官都不如呢?」 朱善不解,被妹妹骂了,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怒气,而是虚心听教,询问朱瑶彧所言地方小官是谁。 「她姓周,名溶月,你应该知道她,陛下曾在西成紫罗县暂留,我为陛下分忧,暂代紫罗县县令一职,后来陛下到了定安城,紫罗县县令一职,便由周溶月接替了。」 至于后来朝廷派去的那个紫罗县县令,朱瑶彧表示,有这人吗? 反正沈罗珏只承认周溶月当县令。 朱善恍然大悟,「原来是陛下旧部,周县令的名字我确有耳闻,可这与陛下此举有何关系?」 他当然知道周溶月,其实朝中不少官员私底下都说起过这个周溶月。如果说沈罗珏是歷史上第一位女帝,那周溶月便是第一位女县令。 朱尚书令失望的看了眼儿子,出言提醒,「周溶月是罪臣之后,乃是官奴婢出身,同时她是行宫女官,陛下重用她,盖因她之才华。我们这位陛下,不问出身,只看才能啊。」 朱善还是不太懂,向来不就是如此吗?朝廷官职,亦是能者居之。 朱瑶彧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兄长,你是朱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故而你为中书舍人,若你不是朱家人,你能坐上如今的位子吗?」 朱善闻言,瞳孔微震,他似乎明白了。 他听过有关那位紫罗县女县令的传言。 据闻紫罗县靠着布庄和琉璃坊大赚特赚,因为布庄的纺织刺绣由女子来做,因此紫罗县是女子待遇最好的县城,方圆几百里的女子都从布庄接活,有一门手艺,能赚得到钱,那边的女子生活过的极好,甚至有不少女子都去读了女学,和女先生读书习字,一年过去,大部分女子都能读会写了。 还有不少女子打算接着读,甚至从紫罗县还流出来过,说她们要和男子一样,去考科举。 正是考科举一事的流言传到京中,这才引起一些人的讨论,不过那些人大多数是觉得此话太过荒唐,并不相信。 说起周溶月,他们多用公主女官来特指,而不是叫一声周县令,认为那些女子学问好,也不过是像周溶月以及在紫罗县县城做事的女子一样,成为定安公主的女官。 第161页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定安公主成了皇帝了! 朱善微微皱眉,那这考科举一事,或许真的会变为现实。 他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不对,不是觉得一些贫民女子考科举对他能有什么影响,而是认为,那些贫民能读更多的书,总会有几个天赋异禀,通过科举,成为官员。 如果贫民出身的官员变多,这朝堂,可就不是世家的天下了。 「这雪灾银子虽少,但最能看出底下官员的能力,贪心不足者,碌碌无为者均会原形毕现。陛下明年进行登基大典,大典之后,定会开恩科。陛下是女子,兄长认为,明年陛下会不会允许女子科举?」朱瑶彧其实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对面朱善震惊的面容。 「这、这前所未有,难道男女同榜吗?」朱善不知道自己在震惊什么,女子会入朝为官他早有想法,毕竟钟婉宁和薛满堂现在手握兵权,之后肯定会获封将军一职。 女将军不是没有,战场重厮杀,有军功的人,哪怕是出身最低贱的奴隶,都能走到将军的位置。 可女子为文官,和男子同榜,最后还要和男子同样站在紫极宫前殿!一想到每天上朝,他一抬头能看见妹妹站在旁边,他就觉得很奇怪。 以后他在朝中做什么,妹妹都能知道,甚至还有可能会管着他!当他上司! 朱善从来没想过朱瑶彧入朝后会没了动静,他妹妹的能力有多强,他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儿,年轻的朱善倍感窒息。 而朱瑶彧并不在意朱善的想法,朱尚书令也不在意,他正在想另一件事。 半晌,朱尚书令说道:「是我老了,竟觉得陛下此举不妥,陛下这是在下一局大棋啊。」 对底层官员下手,是为了掌控整个大庄,也是为了给新人腾位置,京官一个萝蔔一个坑,都被大家族给占了,地方官则不然。 而且沈罗珏重干实事的人,让新人到底下多走走多看看,能很好地锻鍊他们。 朱尚书令明白,明年恩科,是沈罗珏第一步,以沈罗珏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很快朝堂就要开始大换血了。 可笑那些人还觉得新皇女子出身,行事不够大气?朱尚书令想着至今想不明白的蠢货们,心情好了一些。 他看了看自己优秀的一双儿女,嘆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个冬天,明年陛下开恩科之后,我就会辞官,大庄不需要一个统领百官的尚书令」 朱善想劝一声,他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而朱瑶彧已经行礼,说道:「父亲急流勇退,此举明智,我与兄长多谢父亲为我二人费心之举。」 朱善这才瞭然,朱家确实不能一朝有三人为高官。 此次一家对话后,朱家更加听从沈罗珏的话,叮嘱底下朱家子弟必须好好督促灾银落实。 那些不听话的,以及不把沈罗珏这一命令当回事的地方官,在年后第一天,沈罗珏就拿到了名单。 第92章 .姐妹当齐心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今年后宫如期举办了年宴,宴上沈罗珏和群臣同乐,表面看上去君臣相宜,似乎还不错。 但实际上,当天晚上出席年宴的官员,看着显得空空荡荡的皇室位置,还有到场的公主脸上勉强的笑,心思万千。 后宫的太妃们更是一个都不见踪影,只有神情冰冷的太后出来露了一面。 满朝文武都知道,当今太后,也就是原本的皇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许多时间都在后宫静养,更有消息灵通者听闻,太后疯了。 只有张太医令偶尔下一副药,皇后才能出现在人前,但却不大搭理人。 今年的年宴是由镜湖主办的,这件事是许多官员都没有想到的,镜湖公主能活到现在,他们都觉得很吃惊。 而且看样子新帝并没有下手除掉镜湖公主的意思,这让有些因为沈罗珏出身而不满的官员起了心思,年宴时见镜湖还出席了,更是私下活络了起来。 初一晚上除了那些废物地方官的名单外,沈罗珏还从听雪那儿得到一份私下接触镜湖的名单。 「陛下留下镜湖公主,是为了这份名单吗?」 听雪看着灯火下低头看摺子的年轻女帝,恭敬的问道。那天晚上,钟将军劝陛下不要留镜湖公主,陛下留了。 她以为陛下是心软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总需要一个人站在明面上当烛火,这样那些想要扑火的飞蛾,才会义无反顾的扑上去。」沈罗珏合上写满了人名的奏摺,「明日唤瑶彧与阿彩入宫来。」 「是。」听雪应下,随后她抬头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问道:「时辰不早,陛下可要歇息了?」 沈罗珏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睛有些酸疼,她不想睡下,她还想等一等。 如果可以,她希望今晚那个人能来。 毕竟她需要一个人帮她管理后宫,那个人确实做的不错,后宫的宫人、女官、宦官都需要一个领头者。 如果太后身体好,将事情交给太后总领也不是不行,但现在太后疯了,沈罗珏一时确实找不到人。 但夜已经这样深了,她也没来,可能不会来了。 今夜等不到,以后便无需等。 随着烛火一声啪嗒的微响,灯花炸开,沈罗珏睡意涌上心头,「睡吧。」 第162页 听雪应了一声是,刚要上前随沈罗珏回寝殿,外面便进来一个宦官,行礼说道:「陛下,镜湖公主求见。」 「陛下,要见见吗?」听雪似是埋怨的说了一句,「这样晚了,公主若是有要紧事,也不知道早些来。」 「让她进来,你去我寝宫,点上文元送来的安神香。」沈罗珏让听雪先走,她要和镜湖单独说话。 听雪应是,出门往寝殿去了,在门口与镜湖公主打了个照面,她同镜湖公主行了个礼,发现夜色中镜湖公主的脸色十分惨白,眼中还有泪光残留,像是哭过才来的。 想必又是太后折腾了,打太后疯了之后,一个月内,每天晚上都要闹上一闹,镜湖每次都过去守着,看护病人的人,难免憔悴一些。 听雪对此并无悲喜,她还记得当初沈罗珏在后宫如履薄冰时,镜湖有皇后护着,平日里过得有多舒服,至少养育镜湖的母兄二人,不会天天想着要她的命。 镜湖反而多看了听雪一眼,听雪现在是女帝身边最得用的宫中女官,听说她是女帝的眼睛,朝廷与后宫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监视。 和以前确实不同了。 镜湖还记得以前听雪在沈罗珏身边,平淡无奇的很,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宫女,因为她就像是这皇宫的一部分,与千百个宫女一模一样。 可谁能想到,一个宫女,一朝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后宫都要捧着她,生怕得罪了她,被她在女帝面前多说两句,自己小命不保。 世事无常,镜湖在这一个冬天,深刻感受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 沈罗珏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镜湖走进来,她一抬头就看到镜湖红彤彤的眼睛,不知道是哭的多了,还是太久没有睡一个好觉,才会这般憔悴。 「镜湖见过陛下,问陛下安。」镜湖进来,跪地行礼。 沈罗珏看她跪地了,微微皱眉。「免,你我姐妹,私下大可随意些,这些多余的礼,你大可不必做。」 沈罗珏不喜欢别人给她天天行礼,尤其是跪礼,偏偏因为她上位手段狠厉,人人都惧怕她,见到她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地上,生怕被她注意到。 「礼不可废,昔日郑周两位王爷见到太上皇,便是行跪礼。」那是失败者对胜利者的俯首。 「因时制宜方可长久,阿姊莫要迂腐了,快起来吧。」沈罗珏上前,亲自将镜湖扶起来,这一摸她才发现镜湖比之原来瘦了许多。 衣服下几乎是空荡荡的,原本胳膊上还能摸到肌肉,现在只剩下一层薄皮裹骨头,瞧着弱不禁风,俨然是大病之相。 「太后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若是疼惜她,便照顾好自己,说句难听的话,偌大的后宫,只有你活着,她才能活着。」沈罗珏不禁劝了镜湖一句,希望镜湖不要钻牛角尖。 今天镜湖会主动来找她,其实她有些惊喜。 她知道镜湖是因何而来,所以有意破冰,修復和镜湖的关系。 镜湖勉强笑了笑,眼底的坚韧一如既往,现在让她活下去唯一的支柱就是太后,如果太后出事了,她肯定会随之而去。 「多谢陛下关心、」镜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陛下,这是今日递消息入宫之人的名单。」 沈罗珏接过来,展开一看,和听雪递上来的摺子上的名字完全相符。 而且更为详细一些,镜湖还用小字批註了那些人是通过谁找到她,目的又是什么,可以说是非常有诚心的一个名单。 沈罗珏看完后转身将那张纸放在了书案上,她微微低头,表情隐没在阴影里。 镜湖抬头看着沈罗珏的背影,她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兄长,自己的父亲,最后那些残影消失,化作沈罗珏的模样。 镜湖抿紧双唇,一咬牙又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地上铺着极厚的的毯子,还能发出声音,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沈罗珏没想到镜湖都瘦成这样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请陛下,将吾于皇室族谱之上,除名。」 镜湖不想死,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找她,可她真的不想死,沈罗珏那天晚上留她一命,想必也有心放了她。 既如此,她不如更识趣些,只要她被除名,就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替代沈罗珏的位子。 「这世上,唯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沈罗珏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砸在镜湖头上。 镜湖的唿吸一下子加重了,沈罗珏听着她不安的唿吸声,摩擦着手指,有些犹豫。 当初废太子也除名了,沈罗珏依旧杀了他和他根本没有在皇室族谱上的儿子,连带着将假死的太子妃一起杀了。 因为她知道,除名这件事并不是绝对的,尤其是废太子被除名的原因是庄帝的一场局,如果庄帝后悔了,随时都可以将废太子的儿子添到族谱上。 废太子是不能再继位,但他儿子是嫡出皇长孙,这个身份足够贵重了。 就像镜湖的孩子也会很棘手。 沈罗珏当初没杀镜湖,是因为她需要后宫有个能撑场面的人,就像朝廷上她看不惯的几个官员,她也没顺手杀了,人死了一了百了,位置空出来,没人顶上去,她做起事来不方便。 可能也有感情好,所以不忍心的原因在内。 第163页 但那占比很小,在沈罗珏决定将皇室男嗣全部杀了之后,她就没有那么多善心了。 镜湖一咬牙,说道:「陛下,吾可出家为僧!终身不嫁,不留子嗣!」 「不留子嗣?」沈罗珏转过身,看着镜湖。 镜湖坚定的看着她,额头冷汗直流,流到眼睛里,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被沈罗珏觉得她不够有诚心。 她真的不想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好。」 听到这一个字,镜湖大舒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的厉害,眼睛也涩涩的发疼,身上软绵绵,使不出劲,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沈罗珏上前将她扶起来,轻声道:「阿姊,不要让朕失望。」 今日不杀你,是我送与你的信任,不要背叛我。 镜湖咧嘴笑开,「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背叛陛下。」 镜湖明白,沈罗珏这份信任有多宝贵。 「你若不留子嗣,那便无需除名了,你是嫡出公主,自当受封长公主。」沈罗珏既然让人活下来,也就不怕给予镜湖更多宠信。 镜湖兴高采烈的应下了,这是她近来最高兴的一天。 她现在才确定,沈罗珏此前与她相处时的种种,并非全都是装出来的,沈罗珏对她是有真正的姐妹之情。 这让镜湖觉得,她在世上,似乎并不是孤独一人。 实际上沈罗珏在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朱瑶彧等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外,并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她每日为更大的理想奔波,考虑的都是生死之事,更没有心情去交个好友。 其实沈罗珏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镜湖,她真的很特别,她和后宫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是那时候唯一一个对她交付真心的后宫公主,是她愿意喊一声阿姊的人。 沈罗珏是个人,她不是个机器,无法做到时时刻刻理智为上,所以她想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至于她杀了太子这件事,即便是洪家,也拿不出是她杀的证据,毕竟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太子曾在洪家呆过。 洪家又怎么可能主动告知镜湖,他们曾经偷偷将太子养起来的事情呢? 第93章 .当恩威并施红薯,与科举 入冬之后,人们在家窝着过冬,消息的传播速度就慢了下来,尤其是那些人烟罕至的地方,消息更为闭塞。 这也是沈罗珏定在二月二举行登基大典的原因,不给百姓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知道大庄换皇帝了,也不知道换上来的皇帝是个女皇帝。 不过对于百姓来说,坐上皇位的人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获得更多利益。 拿到地方官的名单后,沈罗珏直接给薛满堂安了个巡按的名头,让她照着单子去抓人,情节严重的尽快处理掉,省的让更多百姓遭殃。 空出来的位置不急着推人上去,贪官抓到安宁来问罪,当地的事情先交由他人,人选沈罗珏也给薛满堂选好了,薛满堂照着选就行。 听雪在情报工作上做的确实是极为出色,紫罗县那边也特别配合,随着布庄的布料卖遍大江南北,情报网也铺了下去。 处理好贪官,让百姓能过个好冬后,沈罗珏就开始想着怎么让百姓开春能吃饱饭的事了。 她的高产作物已经在紫罗县种了两轮,她登基之后,就去信紫罗县,让那边把种子运过来。 一个月了,紫罗县的东西才到,冬日有些地方河道结冰,须走陆路,这才晚了许多。 种子一到,沈罗珏就叫来了户部尚书,大庄倒是有统管农业的官员,他们教授农民种地,但官品是九品。 农业是国家之本,目前大庄的税收还以农税为主,因此管着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勉强也能管农业了。 户部尚书名柳笀,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一身书香气,见人先有三分笑,是个笑面狐狸。他是献王的舅舅,柳家嫡长子,同样是沈罗珏称帝后,第一个倒戈向她的柳家人。 他在迎风使舵上的本事极佳,柳家的老爷子早就已经辞官归故里,可以说现在的柳家完全是柳笀在支撑,若是没点儿眼光,柳家在此次夺嫡中,怕是早就完了。 柳笀明面上对沈罗珏俯首称臣,实际上心里并不服气,但时局如此,其他皇子全死了,他无法扶植他人,只得先蛰伏,让沈罗珏放过柳家。 听到沈罗珏唤他入宫,他心中疑惑。 消息传入柳府时,柳笀正与小妾围炉煮雪,风雅至极,他这名妾室曾是名动京城的大家,虽是官妓,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是让他满意。 挥手让传信的奴僕退下,柳笀起身,准备回屋换上官服。 「郎君,陛下唤你入宫,可还是说救灾银子的事?」妾室文娘为柳笀更衣,随口问道。 这些时日沈罗珏经常问柳笀这件事,让柳笀的妾室都记住了。 柳笀摇摇头,「不知,陛下心思,岂是我等能猜想。」 他从不与家中女子多说朝堂之事,文娘也不多问,只是提起自己女儿,「听说,陛下曾在紫罗县设女学,教女子读书习字,与男子无异。郎君,你我只有孝榕一个女儿,她自小便聪慧,如今她已满六岁,正是启蒙,好生读书的年岁。不若,我们寻个女先生来,让她同男子一样,多读读经书典籍,或许日后能同朱七娘子一般,文采名扬天下。」 第164页 柳笀的小女儿柳孝榕是府中唯一一个在家未嫁的女儿,柳笀三十八才得这个女儿,非常疼爱她。 可疼爱小女儿,不代表能像培养柳家儿郎一般培养她。 「为女子,更该擅长女红与管家之术,女先生也该请教授礼节的宫中女官,多读书可以,但像个男子一样,一心钻研经书典籍,难免左了性子。」柳笀不贊同文娘的想法,「朱七娘子天资聪慧,且为朱家嫡女,她为读书,孤身一人去定安求学,若是换做我们的榕娘,我是决不允她这般胡作非为的。况且,朱七娘子的学问再好,又有何用呢?她又不似薛钟两位娘子,可入兵部为将军,一介白衣,如何为陛下分忧?」 文娘欲再言,柳笀摆手,「我知你是为榕娘着想,读圣人书以启蒙,我是同意的。」 至于其他,他没有说,显然是不贊同。 文娘见好就收,他现在不允许,以后可就由不得了。 她想起从紫罗县传来的消息,心中难掩激动,若是真能让女子科举,那对于天下女子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苦读多年,学识渊博者,终于不必以学识取悦男子。 达到目的,文娘赶紧加快速度给柳笀换衣服,等柳笀离开,她迫不及待的去为女儿安排读书的事,因为读书要拿家中藏书,所以她必须请示主母。柳笀的正妻为人宽和,很干脆的便同意了。 类似的事情在许多世家里都上演了,沈罗珏以女子之身称帝,而且手段狠辣,世家不敢多言,便想着要更了解这个新帝,于是探查了她曾经在的紫罗县,很快就察觉到沈罗珏重用女子的信息。 上有所好,沈罗珏身边已经有了朱薛钟三家的女子,洪家和柳家自然也想掺和一脚。 沈罗珏已经许了镜湖长公主之位,想必洪家很快就会联繫她,洪家没有合适的女子为沈罗珏所用,那洪家女所出的长公主也是一样的。 柳家无人,不过柳笀为户部尚书,柳家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倒不是很在意要不要在沈罗珏身边安插自家人。 柳笀入宫时想着,新帝已经及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或许可以推柳家人入宫,柳家二郎长相俊俏的也有不少,总有让新帝满意的。 不能安排柳家女为陛下效力,出个男皇后也不是不行。 沈罗珏哪儿知道进宫的户部尚书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叫人进宫,只是单纯的想推广一下高产作物而已。 类似红薯的高产作物就被沈罗珏命名为红薯,直接兑换出来的第一批种子最为高产,即使没有现代的化学肥料,在古代,单凭最简单的肥,也能做到亩产两千斤。 两千斤是什么概念?大庄一石为一百二十斤,那就是十六石将近十七石,时下农人一亩地产粮,一亩地大概也就三四百斤,两石罢了。 八倍的差距,即使后续再做种,亩产下降到一千五六的样子,那对比现在的其他粮食,那也是压倒性的优势。 柳笀一进宫,先沖沈罗珏行了一礼,随后等沈罗珏说正事。 「柳尚书来得急,想必还没有用膳吧。」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一日三餐的人早就吃过午饭了,但是柳笀没有。 「回陛下,臣确实未曾用膳。」 沈罗珏叫柳笀这会儿过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她知道柳家柳家遵循古制,一日两餐。 「既如此,便在我这儿吃个新鲜吧。」沈罗珏让听雪去取烤好的红薯。 听雪走到火炉旁,拿着铁质的长夹子,将红薯从火炉旁夹起,放到一旁早就摆好的盘内。 柳笀眼中满是好奇。 他其实进来后就发现了,火炉上放着个奇怪的东西,人手臂粗的块状物,皮是黄土的颜色,瞧着有些脏,而空气中则瀰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听雪将盘子端到柳笀面前,用筷子将外面的皮撕开,更为浓烈的香甜气息伴随着滚滚热气打在了柳笀脸上。 柳笀不禁深吸口气,即使他出身世家,从小就不缺吃食,但他还是被眼前的东西勾的肚中轰鸣,只是闻着味道,就已经能想像出它的香甜了。 「尝尝吧。」 沈罗珏说了话,柳笀才行礼后动筷,他虽然很想吃,但他只夹了小小一口,放到嘴里还用袖子挡着,咀嚼的动作很细微,生怕在沈罗珏面前出丑。 那东西一入口,柳笀就吃惊了,香甜软绵的口感,是他以前吃过的蜜饯都比不上的,这东西长得其貌不扬,味道却甚是不错。 确定自己已经将嘴里所有东西都咽下去后,柳笀才行礼问道:「陛下,此物可是域外的奇物?是新的瓜果吗?」 就像域外每年送来的葡萄一般。 沈罗珏摇摇头,「它名红薯,是粮食,一亩地,产十六石。」 听前面半句,柳笀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有粮食吃起来这么好吃,等他听到后半句,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陛下说,多少?」 「十六石。」 柳笀还是不敢相信,「陛下可是多说了个字?」 沈罗珏微微挑眉,「怎么?尚书觉得,亩产六石很正常吗?」 柳笀老实摇头,六石也太多了,但是比起沈罗珏说的十六石,六石还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 「确实是十六石,依柳尚书看,此物若是推广开来,于民有利否?」 第165页 柳笀想也不想便点头,他不是傻子,如果这东西真能饱腹,代替粮食,一亩十六石能救活多少人,他甚至算不过来。「自然有利!若真是能一亩十六石,那我大庄百姓,便再也不必忍飢受饿,此乃功在千秋的好事啊!」 「既如此,推广此物的事便交给尚书了,希望柳尚书能在开春前让安宁附近的百姓种上,两年之内,以此物活我大庄万万子民!」 柳笀闻言,连忙跪地行礼,应下此事,他满脸喜色激动不已,这种事做了之后,一定能名垂千古,往后无数人提起活人性命的红薯,都会想起他柳笀的名字。 没有一个在朝为官的大臣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此事交给柳尚书,朕放心,说来还有一事也要柳尚书帮忙,我有意开恩科,让女子与男子一同进行科举,并且细分科举的制度。」 一根萝蔔一根大棒,吃了好处,自然要做事的。 第94章 .辛勤劳作中种树种树,撒种子浇水…… 「陛下,开恩科确实可行,可女子并未在学馆读书,不能做生徒,又未曾通过解试与省试,不能为乡贡。这如何让女子参加春闱呢?况且男女同榜,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今的学院大多没有女学,又有几个女子能高中?陛下若是有意找几位女官,可封赏有才德的女子,比如紫罗县的周县令,她便是最好的范例。」 大庄的科举制度为常科与制科,前者一年一次,常规考试,沈罗珏说是要开恩科,其实和平常的常科没什么区别,只是冠上了新皇的名头。 制科才是后世所想的恩科,在不应该出现考试的年月份开始考试。 常科是常设的科目,有五十多种,源源不断的从底下选拔人才输送到朝中,只是大庄的科举取士不光要看考试成绩,还要看有没有人举荐。 为了得到举荐,不少参加科举的人依附于世家,因为世家里在朝中为官者众多,想得到举荐并不费事。 如果更改科举制度,势必会动摇世家利益,没有得到过世家举荐的官员,入朝为官后,肯定不会和世家一派。 现在的柳笀没有上来就拒绝沈罗珏,而是从女子利益的角度去劝说沈罗珏,实际上,他隐藏更深的内心,是不想让沈罗珏改变现在的科举制度。 沈罗珏既然提出来,就早就猜到柳笀的反应了,她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离春闱还有一段时间,既然是恩科,自然要有些不一样的,举世闻名的学院确实没有女学,但不代表没有女子读过书,世家女子多博学,柳尚书,不让家中女郎试试吗?」 柳笀当然不想,后来他想到,洪、薛、朱三家,都算是有家中女郎在陛下身边效力,只有他柳家是没有的。 如果能成为让陛下重用的女官,对柳家来说是个好机会,而且沈罗珏显然更看中才华而非男女,他家中并不是没有女郎天赋秉性比男儿强的。 只是男儿也能做到的事,何故要让他家女郎去做?朝上柳家无女官,难道陛下就不重用他柳家人了?柳笀有自信沈罗珏不会撇开柳家,不说别人,他身为户部尚书,沈罗珏有事儿不还是要叫他来。 他心中刚飘过这个想法,就听到年轻的女帝用极平淡的语气说:「红薯推广的事情要交由柳尚书,想必为了让天下百姓早日填饱肚子,柳尚书接下来会很忙。尚书一职公务繁多,至关重要,一日不能离人。柳尚书,你若是离京了,可有人选替你?我看你的户部侍郎洪轩就不错。」 柳笀习惯了庄帝捧着世家说话的态度,突然遇到沈罗珏这种说话软绵绵,刀子却捅得极狠的人,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但再发懵,柳笀也明白,这是一个警告,他如果不听话,沈罗珏会以推广红薯为由将他支走,他还无法拒绝这个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任谁都挑不出沈罗珏的毛病来。 六部尚书为正三品,可着紫服饰玉,同时手握实权,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位置了。 柳笀不能失去这个位子。 所以他马上退缩了,同时心中对沈罗珏更为忌惮,沈罗珏这一套玩的太顺,他在甜枣的诱惑下,明知道往前走要挨一棒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回陛下,说来惭愧,臣于农事上所研不多,这样好的种子交由臣侍弄,怕是会误了陛下大事,遂此种多半是交由司农寺官员侍弄。」 沈罗珏知道,柳笀的意思是出去考察土壤有司农寺的人呢,他就是户部尚书,帮忙推广而已。既吃了主要功劳,又不用吃多少苦,倒是个人精。 沈罗珏坏心思的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不如柳侍郎将司农过来,再行商议?」 柳笀被吓了一跳,生怕沈罗珏真要将他摘出去,连忙拒绝,「陛下无需劳心,此事臣转交给司农便是。陛下开恩科之举乃是赐福天下学子,圣人言有教无类,陛下此举堪比圣人,臣家中若有学识渊博的女郎,必定会让她们与天下学子比试一番。」 沈罗珏瞭然,这是松口了。 「柳尚书这样说,倒叫朕起了些好奇,朱、洪、薛、柳四家名倾天下,想必四家女郎惊才艷艷,必能在春闱之中,向世人展示世家底蕴。」 牵扯到四家竞争,柳笀明显严肃了许多,眼神都认真起来,虽然不管皇子夺嫡时几家斗得有多凶,他们都约定成俗的不对敌方下狠手,但在夺嫡时总有些过分之处,勾的人满腔怒火。 第166页 柳家和薛家的死仇早就结下,薛家有个薛满堂,或许还会有别的女郎参加春闱,怎能让薛家独占风头! 柳笀立马同意了沈罗珏对科举进行的改革,那就让世家女们入场考试,势要与天下男儿一争! 世家出来的女儿,定然是不输天下男儿的。 因为满脑子都是要将其他三家踩下去,所以柳笀对沈罗珏在科举上的一些小改动都点头了,比如沈罗珏说要取缔取士需公卿举荐这一步,而是让春闱后吏部选士换作殿试,在紫极宫考,试题由公卿们一同出两版,随机选用。 沈罗珏的说法是,这样才能做到最公平,毕竟朝上公卿皆为男子,既然有世家女入春闱,还是不要私下投卷了。 柳笀觉得这似乎没什么问题,瓜田李下,确实不好让世家女与其他男子私下有来往。 入朝为官后一切为公,那便另说。 沈罗珏得到柳笀的支持,这件事基本上就定了,朱家肯定会支持她的举动,毕竟朱瑶彧还没为官呢。 而薛家与洪家,前者现在基本上握在薛满堂手上,肯定会听她的,后者向来是墙头草,三家支持,洪家不会一家出头。 有四家支持,对沈罗珏执政来说,有许多方便。 同时也很是不便。 世家的存在就和那红薯种子一样,只能解一时之急,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大灾祸。 沈罗珏之前就想过要推广红薯,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在饿着肚子,她想要建设这个国家,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吃饱饭。 但光有红薯是不行的,她还需要别的高产种子,现代的红薯有种性退化,品质和产量会逐步降低,假设这个来自科技世界的高产种子也会,那等大庄子民都去种红薯后,等待她的就是粮食危机。 所以她也得培育现在的种子,没有进入工业时代,前期肯定要坚难一些,但必须动起来。 还有,要为红薯制定新的税收制度,必须控制农民种它的数量,不能让它泛滥开来,她不想现在填饱百姓的肚子,以后再把百姓饿死。 沈罗珏等柳笀离开后,叫来了镜湖。 她手边能用的人目前不多,镜湖既然向她投诚,那总不能放着镜湖不做,况且镜湖身后的洪家还能再利用利用。 「见过陛下。」 和沈罗珏说通后没了生死之危的镜湖渐渐恢復了往日的风采,只是她眼底总是藏着浓重的悲伤,久久不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镜湖了。 「阿姊来了,坐。」沈罗珏沖镜湖笑笑,让宫人为镜湖倒一杯清茶。 她成为皇帝后,终于可以选出合适的茶叶,让人进行加工后用开水沖茶喝,而不是天天煮茶了,她的特别无人置喙,还会学习她的方法。 不用再闻味道奇怪的茶汤。 镜湖以前也不喜欢喝茶汤,她和沈罗珏的口味挺像的,现在对沖泡出来的茶叶适应良好。 「此茶回味甘甜,口有余香,真是好茶,我要厚着脸皮向陛下讨要一些了。」 「行,听雪,等一会儿阿姊离开,记得给她带上一罐。」沈罗珏与镜湖说笑两句后,才说起正事,「听说近些时日母亲的状态好了许多,似乎已经能与人正常交流,夜间不再梦魇了。」 「是,多谢张女医妙手回春,这才治好了母亲的病。」说到太后,镜湖身上透露出一阵轻快来,之前太后病的严重,她跟着受罪。 现在的日子就挺好,镜湖希望太后能长命百岁,接下来的日子舒舒服服的过下去。 得知最后上位的人是沈罗珏,太后心情更是大好,有时候还会去看看庄帝,看见庄帝成天浑浑噩噩,她回来病都能好几分了。 仇人过的不好,她便浑身舒服了。 「留在安宁,对母亲养病有碍,不如让母亲出去走走。洪太傅一直在定安,不如你带着母亲去定安瞧一瞧?」 「去定安瞧外祖父?」镜湖眼睛一亮,立马起了兴趣。 「是啊,正好也带着你的表弟洪毅一同回去,他来京时年龄尚小,多年未曾归家,想必想家了。」 沈罗珏不介意让镜湖和太后过的更舒心一些,同时达成她的目的。 镜湖听了更高兴了,想必见了外祖父,母亲的病会好的更快,「多谢陛下!」 「不用急着谢我,母亲去定安是探亲访友,你去可还有别的任务呢。你要仔细看看书山学院有多少读书习字又无法考取功名的学子,接触他们,看有几人才德上佳,品行兼优,愿在定安附近的义塾教学。」 义塾是一种类似免费教育,主要面向清贫学子的学塾。 沈罗珏打算在定安附近做一个试点,现在紫罗县内有女学,但是学问好还愿意教授女子的人太少了,即使她准许科举有女子参加,那也逃不开前几年被世家垄断。 改革科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须慢慢来规划,除了女子外,还有那些家境贫寒的贫民,他们都需要一个机会。只有当知识下沉,大部分人打好基础后,才能出现她需要的环境,还有在那个环境中诞生的天才。 她真正需要的,引领这个时代最尖端技术的人才,绝对不能是任世家摆布的棋子,甚至最好不要出身世家! 「义塾?怕是不长久。」镜湖想着,没有人给钱,当老师的人又还年轻,想着去考取功名,想必义塾没办法一直开。 第167页 「义塾是朝廷来办,你只需要为义塾寻些有能力的先生,朝廷会给先生发放月俸。」沈罗珏想着前几年这样的义塾不会太多,朝堂负担不大。 等之后,她其他赚钱的法子运作起来,活字印刷出现,大庄不缺钱,她就能抓一下底下的教育。 前期想像她原来的祖国那样全面扫盲是不可能的,但她会带着这个心去做,或许那要等到大庄进入工业时代,还有好一段时间要走。 「月俸?那不是和在朝为官一般了吗?」镜湖一喜,「若真能如此,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去教上几年。」 自知能力不足,不想再考进士的学子,如果给的月俸合适,可能就不走了,一直教下去! 而从义塾出来的学子,或许还会有一些也成为义塾的先生,这样一来,岂不是能长久了? 若能让大部分人读书习字,那大庄会变成什么模样? 镜湖想到这儿,激动的看向沈罗珏,沈罗珏一如既往的淡然,让她因展望未来而浮躁的心沉静许多。 「这朝堂设下的义塾能不能办起来,还要看你,等开春之后你便出发吧,到时天气回暖,路上母亲能少受些罪。」 「是,多谢陛下,臣领命!」镜湖用「臣」自称,只当自己是领了个差事。 等她离开,沈罗珏又叫来司农,商议培育种子的事,这一天到晚,有许多官员来往紫极宫。 为了尽快安排好之后的一切,沈罗珏忙的不行,算上早朝和晚上批摺子的时间,一天工作将近十四个小时。 大概这就是创业前期的艰辛吧。 第95章 .需寻师进学她们在为了未来努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定安城,年关刚过,城里张灯结彩,街上行人不少,码头依旧热闹,来往的人们身上穿着新衣,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气。 他们当然高兴,最近朝中的消息传来,定安公主继承皇位,以后他们就是帝王封地。 皇帝的封地,各项税收都会减少,而且如果有什么好事,皇帝肯定会想着定安,虽然他们定安离得远,但以后那也算是天子跟前了。 不对,应该叫天女?反正不管怎么叫吧,对他们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他人口中说大庄出一个女帝,是罔顾人伦,颠倒阴阳什么鬼话,百姓表示,他们才不管呢,以前定安公主在定安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挺好。 显而易见,公主治世之能不弱,也非昏庸君主,那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百姓们想得开,天高皇帝远,他们更在意眼前的事情,可那些以入朝为官为目的读书的学子们,却没那么容易消停下来。 沈罗珏称帝,周溶月高兴的不行,同时也忧心天下悠悠之口。索性紫罗县离定安很近,借着地势便利,她每日都能拿到定安城所有新消息, 周溶月很重视天下人对沈罗珏继位的态度,这些人的态度决定了她之后还要不要用那个人。 除了看一下未来人才们能不能用,周溶月还有一件事极为苦恼。 去年沈罗珏留下的一众女官,经过一年的苦读,已经颇有成绩,只是紫罗县学问高深的先生实在太少,藏书也不够丰富,她们近期进步的速度在减慢,已经陷入了无人可问无处可学的窘境。 周溶月心知,春闱时陛下多半会有动作,以沈罗珏的行事作风,允许女子进行科举是迟早的事,她需要未雨绸缪,尽快培养出一批女子来。 紫罗县靠着明面上的琉璃作坊与布庄,县中钱财颇丰,也造了县学,可西成经过之前的叛军作乱,人才凋敝,周溶月拿着金子都找不到合适的先生。 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属于东成的定安城。 周溶月可不想找个迂腐的教书先生回来,因此她非常关心那些能争取过来做先生的学子对沈罗珏称帝一事的态度。 腊月初,新皇登基的消息传开,天下读书人都沸腾了。 随后各地大儒纷纷认下沈罗珏为新帝,大儒们多少和世家都有些关系,大部分在安宁的世家都愿意尊沈罗珏为帝,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 只是年轻的学子们无法接受,年轻气盛者写诗痛骂,还有的直接说不愿再念书,不想低女子一头。 写诗痛骂者与不愿读书者同时实现了愿望,前者被抓起来,盖上叛乱之名,直接判罪,严重者便要下去陪他认定的君主齐王或献王了。 后者真的不用再读书了,哪怕读书,也没有一个公卿敢举荐他。 沈罗珏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在意那几个想撞南墙的傢伙呢? 知道闹太大,新皇不会心慈手软后,事件就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多数人还是想好好活着,并不想为了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皇位瞎折腾,况且折腾还没有好名声。 只是作为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书山学院的学子争执并没有简单落下帷幕。 主要原因是即使定安城有公主府,也没人敢直接到书山学院去抓人,再加上这些学子聪明,不会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作诗作赋去闹,闹得众人皆知。 他们一开始只是心里暗暗反对,私下做些含沙射影的诗,后来出现了一个人,他号召反对沈罗珏为帝者站出来,大家好好谈谈,新皇究竟可不可为帝。 毕竟他们以后会为新皇卖命,若是心中不认新皇,他们这书读得憋屈,日后不过白白浪费光阴。 第168页 此人名叫冯归。 周溶月一开始知道书山学院出了个学子号召他人的时候,以为这人是要造反,后来她越看事件的发展,越觉得不对。 这冯归,要说他坚决反对吧,他平日里态度挺坚定,还召开诗会,在诗会上与人辩论,每每都是站在沈罗珏不堪为帝的立场上。 可要说他真的很反对吧,周溶月又不太确定,因为别人闹事,事情是越闹越大,说服的人是越来越多,可在冯归这儿,一切都反过来了。 他每次一辩论,认为沈罗珏可以为帝的人,就变多了。 坚定支持沈罗珏的人,主要是曾在公主府当职过的学子,他们得过沈罗珏好处的,自然为沈罗珏说话,认为皇帝乃是天选,掌天下公权者,非昏庸无能之辈即可,男女不是他人忤逆皇权的理由。 大部分的反对者认为,女人当皇帝,古来未有之事,而且定安公主上位手段过于狠绝,绝非仁善帝王,多半是个暴君,暴君即便不是昏庸君王,那也不是个好选择。 只是后者的说法在冯归一遍遍提出后,被许多人驳了回去,先不说太上皇当年登基就是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就说皇室那么多子嗣,大部分都是死于齐王献王内乱,于新皇有何干系? 起初这样的言论并不多,朝廷对外的消息是说献王和齐王内乱,斗了个两败俱伤,沈罗珏算是捡漏。但那么多年齐王献王都没斗出个结果,在一方弱势,直接入狱的情况下鱼死网破了,明眼人自然深知其中猫腻。 可朝廷给了「真相」,只要是还想当官的,谁敢说这是假的?若皇室还有直系男子活着,他们还能拥新皇,现在一个皇子都没了,总不能让太上皇再生一个吧? 以新皇的性子,他们今天敢传出让太上皇生皇子的话,明天太上皇就能驾崩。 在冯归主导的一次次辩论中,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了朝廷的言论,也渐渐觉得女子为帝不是不行,反正沈罗珏以前来管理定安时,做的挺好,当外朝监督的那段日子,还揪出来过几个中饱私囊的蠹虫。 京中还传出消息,说新皇上位第一件事是督查救灾银子有没有落到实处,让百姓于冬日不必再受冻毙之罪,可见是个心怀天下的君王。 在书山学院读书的学子们,大多数都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他们辛勤所学,除了想让自己过的更好,同时也想让天下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现在书山学院已经很少有人再说反对沈罗珏了,大部分人甚至还会主动为沈罗珏说好话。 在此情况下,最坚定的冯归也渐渐不再开诗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被一个消息炸开锅的书山学院,就平静了下来。 周溶月了解完事情始末,只想起了沈罗珏曾说过的一句话。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 「冯归,先前倒是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头,这次他算是大出风头啊,茗兰可知此人品性?」 周溶月问的人是时任紫罗县主簿的宋茗兰,与周溶月一般,被家中送到公主行宫做女官的人。 宋茗兰今年十七,笑时温婉,小家碧玉般的人物,与周溶月同龄,心细如尘,将紫罗县的帐务管理的仅仅有条。 是周溶月最信任的副手。 「明府不识此人?」 「哦?听汝之言,此人在书山颇有名气?」 周溶月仔细想想,对冯归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过她以前一直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附近的名人认识欠缺很正常。 后来当县令后,她又忙着干活,更没时间打听别的了。 宋茗兰笑道:「确有名气,冯归与朱七娘子同龄,曾经朱七娘子在书山求学,他与七娘子同样颇受先生青睐,书山的先生们都说,此人于天赋上与朱七娘子相差不多。」 朱瑶彧是大世家出身,名头响亮,冯归比不得,朱瑶彧又出身朱家,学识渊博,冯归也差一筹,但仅比朱瑶彧差一点的天赋,已经足以说明他很优秀了。 说起出身,冯归的出身是他身上的一大污点。 冯归的父亲自西成逃荒而来,到定安后客死他乡,他生母天生丽质,生父死后,生母靠着美貌成了临海县县令冯彰的妾室,冯归从一个农家嫡子变成了冯家庶子,甚至还改姓冯了。 周溶月感嘆一声:「这样说来,此人倒是有几分运道。」 能从一个贫民之子摇身一变成了冯家庶子,有了读书的机会,可不就是运气不错。 「明府不知,若非此人过目不忘,可没有机会读书,同时,若非他天资聪慧,极得先生喜爱,冯家也绝不会送他入书山。」 宋茗兰同周溶月说了下临海冯家的情况。 冯家还有个嫡子,那嫡子与冯归年龄相仿,资质却是天差地别,若不是靠着冯归的帮助,嫡子甚至连书山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现在冯归的老师愿意收下那嫡子,也不过是看在冯归的天份上。 毕竟冯归姓冯,又是庶子,若是冯家执意不让他读下去,外人根本无权插手,这里面能运作的空间太多了,甚至让冯归无声无息死了,都没人会去追究。 冯归一少年天才,却名声不出定安城,多半就是冯家在搞鬼。 「真是可怜,不过于我而言,倒是好事。」周溶月和朱瑶彧认识,朱瑶彧学识渊博,周溶月十分佩服。 让朱瑶彧来紫罗县县学做先生肯定没希望,但有个冯归啊。名声太大,她还请不起呢。 第169页 宋茗兰不解,「明府是想让此人来教书?此人学识倒是够了,但他多半会去参加春闱,留在京城做官,不会留在紫罗县。」 周溶月摇摇头,笑道:「春闱在即,冯归多半是想下场一试。他怕冯家阻拦,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他还是手段稚嫩了些,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名声越大,能力越强,冯家反倒越会竭力去断他向上的路。」 周溶月陪着沈罗珏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那个时候,她看着沈罗珏缩在紫罗县,耐心布局,她深刻体会到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 用沈罗珏的话说,就是要苟,悄悄发育,等足够强大后,一击致命。 宋茗兰勉强理解周溶月的话,随后她问道:「明府是想直接请冯归到县学来?」 「不急,我得为县学的诸位学子负责,寻个好先生过来,冯家……说来也巧,那临海冯家似乎与我外祖冯家有些瓜葛。」 周溶月指的是她继母的娘家,那个被沈罗珏抄家的冯家。 虽然关系很远,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来,她或许能和冯家攀攀亲戚,她是新皇的人,想必冯家很愿意认下她这门亲戚。 「明府为女子之未来,受累颇多,只希望她们不要辜负明府所望,能好好读书,来日春闱之上,大放异彩。」 宋茗兰将周溶月的辛苦看在眼里,一开始女学办下时,不知道有多艰难,女学依附布庄与行宫,不少人是打着卖女儿的心,将家中女儿送来读书的。 布庄的女子曾被恶人欺凌,行宫的女官也被世人认为是日后讨好王爷们的礼物,名声俱毁,女学办起来时,无人看好,陛下在紫罗县的时候还好些,陛下离开后,民间流言蜚语喧嚣尘上,难听至极。 是周溶月接管紫罗县后,一边督促女学诸人好生读书,一边压下流言,叫府兵每日巡逻,保护女学内女子们的安全,若有不长眼的傢伙冒犯她们,直接捆了餵狗。 后来周溶月还让一些敢于在人多处发言的女子去开义塾,教百姓识字,得了女学诸人的好处,民间才少了嚼舌根的人。 现在为了让她们能读更多的书,周溶月还要去书山学院找先生。 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儒不会收下一群名声有瑕的女子,冯归是她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让一个男子来做先生,会不会又出现流言蜚语?」宋茗兰不想再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她不是怕,她是烦。 「因流言拒名师,此为愚。我曾问过朱七娘子一个问题,七娘子与钟三娘子幼年前往书山读书,一路艰险,拜于男子名下,与一众男子同行,世家重名,两位娘子可曾惧怕流言?七娘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彼时我不解,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想法。科举几百年,男子每年去考,还有落榜者,我们只读了一年,又如何能比得过那些世家女与苦读的男子呢?故而需得寻师,需得进学。」 宋茗兰恍然,心里的结被解开,她沖周溶月行了一礼,「多谢明府教诲。」 「茗兰,陛下执政,手下可用之人甚少,春闱之后,我不一定能留在紫罗县,还有岑竹,她亦非常人,紫罗县困不住她。等我们离开,紫罗县多半会交给你,你一定要多学多看,心中有惑,直言便是。」 「是。」 第96章 .行船于海上沈罗珏,一个手握世界地图…… 沈罗珏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去了解这个庞大的帝国。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每一天都在和这个世界融合,她在接触这个世界的文化,适应他们的规则,只是她身为公主时对大庄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她成为皇帝后。 真的当上了皇帝,沈罗珏才发现,这个庞大的帝国比她想像中处境更为危险。 大庄确实还处于封建王朝的鼎盛时期,商业发达,人口逐年增加,国库还算富裕,政治不够清明,但也腐败不到哪儿去。 翻开大庄每年记下的史册,每一张纸上都写着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沈罗珏却从上面看到了大厦将倾的危机。 之前最为严重的是粮食问题,现在有了红薯,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下降了一些。 沈罗珏已经让朝中官员针对红薯种性退化的问题制定新的政策,只要管控的好,她能在粮食问题上获得些许喘息的时间。 可是光让百姓填饱肚子,根本没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现在主要问题集中在三个方面,经济、人口、制度。 先说经济,大庄走重农抑商的路子,同时对人口流动查得非常严格,沈罗珏理解大庄这么做的原因,古代信息传播速度有限,百姓也不愿意到处乱跑,再加上大庄实行土地租庸调制,如果人口流动太大,很容易出现大族吞下土地,百姓流离失所,流贼乱窜等情况。 但是这样做,就抑制了社会的发展,人不走动,信息流通速度慢,各地商品不流通,经济增速变缓,甚至有些地方经歷天灾,经济全面崩盘。 例如西成,一年天灾,就毁了西成州。 这个承担风险的能力实在是太低了。 而且信息的不流通还会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变小。 常有令出安宁,远不响应的事情发生,尤其是一些边缘地区,比如岭南一带。 名义上是大庄的领土,实际上还被当地土着掌控,每年朝廷派过去的县令,少有几个活着出来的,例如当初废太子被庄帝流放岭南,那时庄帝根本就没想过让废太子活着。 第170页 人口问题是和经济问题同时出现的,人穷,地多的农家就会拼了命的生孩子,一对农家夫妻,一生可能会生十几个孩子。 如果孩子都能活下来,并且长大成人,人口问题就不是那么严峻了,可是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奇高,尤其是那些贫民的孩子,不光孩子会夭折,产妇难产死亡的也多。营养摄入不足以及医疗条件落后是主要原因。 这导致人口增长速度很慢,甚至爆发了更严重的经济问题。 孩子生得多,但是养不起,再加上土地兼併问题严重,有些人口多的地方,朝廷已经没办法找到足够的土地分给百姓。 土地不够,税却要照常交上来,久而久之,人多地少税高的家庭,就会走上卖地补税的路,地卖的差不多了,就只能成为佃户。 租用富人的土地,或是将自家的地挂在朝中官员的名下,土地不用交税。 遇到心肠好的人日子还能过下去,遇到心肠坏的,多的是手段侵占土地,再将一家子变为奴隶。 这些不用交税的人口与土地兼併问题,沈罗珏当公主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还在紫罗县借着剿匪的名义,抄没过一些人的家产,名正言顺的打地主分粮食。 可那只是偶然事件,若是那些人没有和土匪勾结,沈罗珏找不到理由,她不能动那些人的地。 两个大问题,最后都归结在制度问题上。 封建制度有它的局限性,皇权为主,氏族为主的社会,权利财富高度集中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社会贫富差距大是连现代都无法攻克的难关,沈罗珏现在更不可能解决。 沈罗珏发愁的嘆了口气,「这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要改革,可怎么看着,是要革我自己的命呢?」 她是皇帝,她是最大的地主头子,是最高的士族阶级,是社会最大的蛀虫。 「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沈罗珏喃喃自语让听雪迷惑,她没听清沈罗珏在说什么,只有隐隐的革命两字传入她耳中。 革命之意,在改朝换代,难道有人因为陛下登基,想要造反? 听雪横眉冷竖,恨不得将那痴心妄想的傢伙逮出来大卸八块,这世上哪儿有比陛下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听雪坚定的认为沈罗珏才是最好的皇帝人选,也认为在沈罗珏的执掌下,大庄才会有璀璨光明的前途。 「没事,不对,有事。我在想,是先改商税,还是先改土地。」沈罗珏有些迟疑,两者对她来说都非常重要,最好是能同时进行。 可同时进行,那就是在戳士族所有人的肺管子,估计她的政策还没发下去,她就暴毙于宫内了。 「天女受命于天,天下都是陛下的,随便陛下怎么改。」 天女?沈罗珏被听雪这个称唿叫的背后起一层鸡皮疙瘩,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有点儿奇怪。 不过沈罗珏也没有让听雪改变称唿,虽说天子是指上天的孩子,但有些人就觉得是单指儿子,那不如用指向性更明确的天女。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随便改,那我与前朝末帝何异?」 前朝末帝肆意妄为,为享受卖官鬻狱,不理政事,肆意妄为,致使民不聊生,最终导致前朝被庄太祖推翻。 听雪被沈罗珏一句玩笑话吓得弯膝俯身请罪,「陛下恕罪,婢子绝无此意!」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都能吓成这样,我随便颁下的旨意,不知会有多少人奉为圭臬,引来滔天大祸,以后莫要说那些劝我放纵的话,要多说些规劝我的。」沈罗珏从不相信人的自制能力,她怕身旁都是吹捧的声音,到后来,她连自己的目的都忘了。 如果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那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死在护国寺山上。 「是。」听雪将沈罗珏的话记在心里。 沈罗珏满意的点点头,听雪还是颇得她信任的,她最喜欢听雪的一点,就是她能听得进劝,有一颗向学之心。 以前沈罗珏不喜出头,所以从来不会过度指点周遭的人该怎么做事,她自己过的谨慎,也不愿意因为周遭人的举动,暴露她的不同。 现在她成了皇帝,就不能再让身边人随意行事了。 沈罗珏想,这古往今来无数人验证了一个道理,做事情,老套路才是最有效管用的法子。 那就按照套路来。 「先改税,有钱,吃了甜头,才好下棒子,商税不能只限于普通商贾,最要紧的,是海商。」 说到赚钱,沈罗珏第一反应就是海运,大海之外,有无数土地,那些土地上住着的人生活条件远不如大庄,他们很富有,大庄的丝绸、器皿,拉过去就能换回真金白银,而且有些地方还有高产作物,特殊作物,对于大庄的工业农业都是不小的助力。 带回高产种子,好好培育推广开来,就能大大降低粮食危机出现的可能。 海运到底有多赚钱,看定安那边的大家族多有钱就知道了。 沈罗珏想到海运,一个是想自己分一杯羹,一个是打算在这上面加税,同时也增加防护力度。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争端,大庄的船载着无数珍宝出发,一路在海上飘行数月,不知会面对多少风险,以前这些风险都是出船人自己担着,如果朝廷收税,肯定要朝廷帮忙看护。 不就是养海军吗?沈罗珏算算帐,觉得非常合适,一来养海军有利于日后的海上作战,大庄以后发展起来,需要更多资源,总不能一直缩在这块地上不动吧? 第171页 沈罗珏想和其他国家实现双赢,可总有一些国家找死,比如瓦勒塔部不就是找死吗?大庄行走大漠也有一条丝绸之路,若不是大庄国力强盛,瓦勒塔部早就把那条路上行走的商人都抢了,哪儿还有什么丝绸之路啊? 相对的,如果大庄海上力量不够强,以后也会有无数人去抢钱。 不惹事,也不怕事!海军必须养起来! 之前沈罗珏在定安的时候,打听过临海大族出海后主要去哪儿,因为造船技术的限制,太远的地方去不了,但海上跑的地方之多,距离之远,已经足够沈罗珏惊讶了。 沈罗珏搜集情报,让薛满堂给她画出国海上的地图,发现大庄地图可以和大唐完美重合,与之相对的,周边版图的分布也基本一致。 原本应该是倭国的地方,变成了寇国,右下角的岛屿还是大庄的领土,唤作夷州,和沈罗珏那边歷史上的名称倒是对上了,虽然这个名称要更久远一些。 而据临海的人说,他们最远曾跑到过一个名叫三兰港的地方,多么熟悉的名字,那不就是后世东非的坦尚尼亚地区吗? 这么远的路,必须养海军,不然沈罗珏很担心她在外跑商的子民! 「税好改,给与商人些许便利,同时加重他们的税,减少农税即可,但这海运想做起来,必须有大船啊。」沈罗珏手头还真没什么造船人才,不过工部有能工巧匠,她说出要求,那些人肯定能给她造出来。 说到造船,沈罗珏就想起了一位理工大佬,她还有许多小东西要做,要推广,正好让那位大佬来帮忙。「听雪,磨墨。」 听雪乖巧应是,很快墨香散开,沈罗珏执笔亲书一封信,折入信封,封好递给听雪,「将此信给岑竹送去,备好入京车马,务必护好岑竹。」 薛岑竹为她创造了许多价值,堪比摇钱树,她必须把薛岑竹看好了! 这样的理工人才如果能更多就好了,沈罗珏决定了今年春闱,她必然要加重算学在科举中的重要性。 只要算学受重视,绝对能淘到理工大佬,再让岑竹出几本这方面的书,她有生之年,绝对能看到蒸汽机出现! 至于有些学子偏科严重,算学实在不明白? 大庄的算学并不是非常难,再说了,当官的如果连稍微难一些的数学题都不会做,看不懂帐目繁多的帐本,不明白怎么打预算,不知道怎么管朝廷的银子,那还当什么官啊?去当个游歷山川,名动天下的文学大佬不好吗? 放过自己,也放过百姓。 沈罗珏一封信送出安宁时,朝中正因为她要改科举而吵翻天。 早朝之上,沈罗珏着红黑二色冕服于宝座之上,头戴通天冠,一身衣服让她只能僵硬的正襟危坐,无法松懈一丝一毫。 而底下的大臣则因科举改制吵来吵去,矛盾就两个,一个是让男女同榜,一个是取消公卿举荐制度。 男女同榜的问题在柳笀出面的游说下,大部分朝臣已经同意,毕竟坐在上面的皇帝便是女子,朝中女将钟婉宁也站在人前,薛满堂领差事出了京城,不在此处。 当着女帝和女将军的面,他们哪儿能理直气壮的说什么女子不堪重用,不可入朝为官之类的话。 但是这取消公卿举荐制度的问题,他们不愿让步。 即使是同意的柳笀,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为沈罗珏说话,若是废除公卿手中权力,那士族在朝中实力定会大减。 毕竟以后入朝为官的一部分人,和他们没有利益关系了,他们没办法直接影响那些人的前程。 沈罗珏听他们吵的腰酸背痛,最后她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舒展僵硬的背嵴。 因为她这个动作,吵得正欢的几个大臣,悻悻闭嘴,露出畏惧之色。 第97章 .朝中风云变 第二把火应烧在朝堂 「朕听得诸位卿家之言,甚感欣慰,若我大庄均是同诸位一般一心向国,何愁王朝不兴?既然诸位如此重视科举,不如日后入朝为官者,均经科举统考吧,朝廷经由科举选士,只看个人学识能力,不看他姓甚名谁,诸位觉得如何?」 沈罗珏觉得他们烦,别盯着小问题吵了,不如看看大问题啊? 沈罗珏这么一说,吵得正欢的几个大臣互相对视几眼,纷纷抬手告罪,没了吵闹的心思。 新皇实在是太过不按常理出牌,大庄就像是一栋房子,他们都是修缮房子的工人,他们明明是在吵要不要在墙上开个窗户,结果沈罗珏拎着锤子过来,说大家别吵了,干脆把墙砸了吧。 不用想开窗户的事了,想想怎么保住墙吧。 柳笀垂下头,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位尚书,均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走神。 尚书令那个老傢伙就不用看了,自打沈罗珏上位,不管沈罗珏说什么,尚书令都是,容后再议或者完全贊同。 要让他发表下自己的看法,朱尚书令就说年纪大了,脑子没有年轻人灵活,不说话。 明明才过五十的年纪,混像七八十了。 柳笀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刚正不阿的薛御史身上。 他等待薛直说话,不少人也在看薛直,庄帝在位时,薛直是世家冲锋陷阵的一把双面刀,庄帝用他刺世家,世家用他反驳陛下。 第172页 他行事作风不管不顾,多年以来,朝中树敌无数,不少人都想着等新皇登基,薛直怕是小命难保,肯定被拉出来给新皇立威。 谁知道薛直运气好的不行,唯一的女儿直接成了新皇的心腹,看在薛满堂的面子上,新皇短时间内都不会管他。 看他活得好好的,许多人恨的咬牙切齿。 现在好了,新皇要改制,满朝文武谁不知薛直最是守旧,他们不出面,薛直肯定也会将新皇的决定驳回。 等了又等,薛直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没有动静。 站在薛直身旁的礼部尚书洪隽垂下头颅压低声音,嘴部不动发出细小的声音,「陛下此举是要改制,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岂能因为陛下一时气愤,随意更改?」 薛直听了这话,捧着象牙笏的双手一动不动,要不是地方不对,他都要闭目养神了,他一丝出头的想法都没有。 洪隽气的嘴角微抽,他能想像到年轻的女帝脸上的表情,一定充满讽刺与不屑。 因为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与她为敌。 他们还记得皇城内的厮杀,据说皇室血脉的鲜血将宫城内的青石板地染红一片,宫人数日沖刷,结了一层厚冰后又铲走,那冰都是红的! 若不是彼时为冬季,天潢贵胄们的尸体怕是都要发臭了,毕竟皇陵一时也容不下那么多皇室的棺材。 等了半天,没人跳出来说反对,沈罗珏诧异的抬了下眉梢,再大的动作她也做不了,她的目光扫视官员,发现官员们低头站着的样子,像是一群鹌鹑。 沈罗珏又问一遍,「诸位觉得,科举取士,如何?」 百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生怕他们拒绝,沈罗珏干脆就把房拆了,给他们安个罪名,拉出去砍了。 他们觉得沈罗珏能干出这种事。 不说话,这是非暴力不合作,要跟她抗到底? 沈罗珏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有事儿不说,当锯嘴葫芦,她不介意真让几个人闭嘴,革职回家修闭口禅去!让他们知道自己代表天下人的嘴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谁把嘴当摆设,她就让那人的嘴真成了摆设! 关键时刻还是钟婉宁出面,她和沈罗珏共事许久,知道这群人不说话,会让沈罗珏更生气,到时候绝对会出事。 不管是贊同还是拒绝,必须马上给沈罗珏一个回復,哪怕是不确定的回覆,也比闭嘴不言要强。 钟婉宁站出来的时候想,还是君臣之间不够信任,庄帝留下来的这些官员,肯定没有沈罗珏自己培养的用来顺手。 如果瑶彧在朝上,更不可能让陛下生气。 「陛下,微臣附议!只是民间有识之士少有,恐怕一时无法补上朝中空缺,当徐徐图之。至于其他问题,以臣所见,既可统考,又何必劳烦公卿贵人们呢?臣以为,当废除公卿举荐,民间举孝廉则不变。」 公卿举荐是在学子考过科举后想当官有的一道步骤,钟婉宁觉得废除就废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官员才几个人啊?有些人的胃口是真的被餵大了,一点儿亏都吃不得了。 此时的钟婉宁并不知道,当科举取士成为常态,士族会失去多少。 而其他人和她一样,对于未来如何,并没有过多猜想。 他们无法跳脱出当前的框架,大胆的猜想未来的一切。 薛直不出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他性子迂腐,过于正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那几个大臣反抗沈罗珏,为的是自身利益,明明沈罗珏提出来的政策有利天下,他反对什么? 反对改旧制?往前数个一千年,周朝正统,沈家和他薛家的先祖指不定在哪儿种地呢!抱着旧制有什么用! 薛直反对的,从来都是乱改的制度,一看就于民有害的玩意,绝对不能让它出庙堂,传天下。 故而在钟婉宁说完后,薛直出列行礼道:「臣,附议。」 有他出头,一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也跟着喊附议,对结果不满的官员见大势已去,便也跟着喊附议,乍一看这个早朝结果皆大欢喜。 没有任何异议了。 沈罗珏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殿下的官员,没趣的嘆口气。 她每天都要上早朝,早朝有不同的形式,平日里见五品以上官员的朝参称为常参,每天都有,商议国家大事。 而面见京中其他官员的朝参分别在每月初一十五,也就是朔望朝参,听起来好像朔望朝参见得官员多,事多,其实不然。 朔望朝参更像是走流程的,一般没什么事,沈罗珏那时只需要坐在御座上当个吉祥物。 真正议事的,还要看常参,自她登基至今日已有三十五天。 三十五天,除了刚开始登基那几日她没和这些官员见面,其余三十天,天天见面。 沈罗珏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还不熟悉她的风格,之前常参议事的话题主要是雪灾,她抓灾银落实问题时,明明已经表现出非常鲜明的政治风格了。 他们不了解她,她坐在上面,一低头却能看出来底下这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沈罗珏不认为这是她天赋异禀,完全是这些人不上心。 沈罗珏想,她第一把火烧在外面,第二把火,应该烧在这朝堂中。 「那此事便定下,因男女同考,科举流程要重新制定,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做了,春闱在即,天下人看着,莫要出差错。今年的主考官,由杨尚书担任,薛御史与洪尚书为副,莫要让朕失望。」 第173页 「臣等遵陛下旨意!」 吏部尚书杨运与洪隽、薛直三人跪地领旨。 沈罗珏又问还有没有事,众臣无事,随后退朝,百官出殿,各自回自身办公之处。 出门时,吏部尚书杨运被不少同僚围起来,问今年春闱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们家中子弟想要入朝为官,到底是去参加科举,还是按照平常,举荐入朝呢? 杨运被问的头疼,他哪儿知道,他出身不高,家中也没有晚辈要入朝为官,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同僚,回到吏部坐下,冷静下来后,他突然觉得科举这事儿不简单。 陛下选定的三个考官都是家中没有子嗣要入朝为官的! 是巧合吗? 不,不可能,陛下不像是个会随意行事的人,她一定是早有想法,她对朝臣的了解比他想像中更深,而朝臣对她的了解却很浅薄。 虽然已经共事多日,但在杨运心中,新皇好像还是定安公主,有没有新皇登基,和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现在做的事和庄帝在位时做的事,没有太大差别。 但其实不然,庄帝在时,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敷衍行事,主要是那时朝中夺嫡,他不想胡乱站队。 比如紫罗县县令一事,当初庄帝寻他,让他看着安排新县令,他一听说定安公主安排了朱尚书令的女儿,便将此事暂放,不去细纠了。 现在想来,他当时也算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现在也需要他做正确决定,是继续敷衍行事,还是踏踏实实干活。 杨运能以非四家的出身成为吏部尚书,他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他为人很聪明,识时务。 他想起这段时间一直不出头的朱尚书令,又联想到这次朱尚书令的女儿朱七娘子也要参加春闱,他的心因为一个念头陡然热了起来。 朱瑶彧哪怕再受新皇重视,她入朝后也只是个新人,手上没有政绩,不可能顶替朱尚书令的位置,而朱尚书令绝不可能和他女儿同朝为官,若当真如此,那朱家在朝中的势力就太大了。 既然如此,等朱尚书令离开,那尚书令一职…… 杨运摇摇头,不对不对,尚书令不会再有了,统领六部的权力太大,新皇不可能让出来,但是中书令呢? 他敏锐感觉到这次的春闱是一个机会,只要他把事情办好,他手上有功绩,就能再升一升。 中书令现今有两位,一位和杨运一样,出身不高,但那一位是朱尚书令的弟子,位置怕是要留给中书侍郎朱善的。 而另一位,则是洪隽父亲,今年年过六旬的洪江。 洪江年岁大了,迟早要退下来的。 第98章 .称孤道寡者助手终于到了! 杨运满脑子都是以后的美好未来,干劲十足,比起他,其他两人则兴致缺缺。 薛直和洪隽是副考官,他们两个都觉得自己只是个摆设,事情都在主考官杨运身上,但等科举的新制度开始实行时,他们俩才知道,想当个摆设是不可能的。 礼部要制定新的流程,三人全程都要参与进去,尤其是洪隽,作为礼部尚书,他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 洪隽烦得要死,他本来就不喜新皇,现在还要为了新皇鞠躬尽瘁,心里很是难受,做事也拖拖拉拉的。 不过他个人的能力还是在的,即使划水,事情也办的不错,没出岔子。 等科举的事情定下,已经出了正月。 农历一月初,冬季的寒冷还没有过去,安宁城内的人身上穿着皮衣,行走于路上,新帝登基一个月,天子脚下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新帝的存在,一切好像和之前没有关系。 但是街上行走的女子,多了许多。 沈罗珏上位后并没有马上去抓提高女子地位的事情,但是公主继位与春闱男女同榜的消息传出来,民间女子的地位得到了大步提升。 有些人家中只有独女,原本是想着赶紧嫁出去,现在大多想着要在家招赘,招赘后的更是想把家中生意交给女儿,而不是交给女婿。 这天下连皇帝都能由女子担任,为什么不能让女儿去继承家产呢?比起身为外人的赘婿,当然还是自家女儿更放心些。 一辆马车自东城门入城,缓慢行走在城内,车厢内坐着两个姿容清丽的女子,其中一人撩起车帘向外看,一双美目异彩连连。 「一路走来,街上有不少未婚娘子行走,和以前我在京城时大不相同,还有人未戴帷帽,上行下效,莫过于此。」薛岑娘放下车帘,侧过头同一旁的周溶月说道,眼底满是艷羡。 若是她以前能遇到沈罗珏就好了,何至于在薛家过那样的日子。 周溶月对以前的安宁很是好奇,她从未出过紫罗县,但是她没有向薛岑竹似得向外看,她晕车,如果向外看会更难受。 「陛下以女子之身继位为女帝,史无前例,自然要发生不同以往的事。」周溶月感嘆一句,「若是以前,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奉旨至京城?」 薛岑竹闻言,也不禁感慨命运奇妙,这次她又回到了京城,不是以薛家叛逆女儿的名头,而是以薛岑竹的名头。 再也没有人能强迫她去做什么了。 这一个月,朝中主要在忙科举的事,沈罗珏则还忙着列名单,地方名单已经交到了薛满堂手中,等薛满堂从外面回来,春闱选出来的人也就能上任了。 第174页 她手上的新名单,是朝中官员的名单,为首的名字,是洪隽。 礼部尚书,同时也是齐王的拥趸。 曾经齐王被庄帝自禁军中罢职,后入礼部为官,朝廷六部,之所以最后齐王会落在礼部,肯定是这礼部是他的人。 庄帝那会儿还养蛊呢,没打算让齐王去死,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祝融山围猎造反的事,礼部怕是上上下下都尽归齐王了。 现在礼部还有大部分官员是中立,但主要的几个人,几乎都已经站了队,只是沈罗珏此前并不确定礼部里有几人,这次趁着科举一事,让她揪出来了一串。 主要是揪洪隽,随后拔出萝蔔带出泥,一大票人浮出水面。 还好齐王死了,齐王要是没死,指不定朝堂现在要怎么折腾,献王一党同样如此。 沈罗珏看着长长的名单,其中有些位置春闱后她必定要换人,那些位置较为重要,不忠心者不能留。 倒是这礼部尚书,她暂时不知道要不要动他。 沈罗珏拿硃笔在洪隽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洪隽是洪家人,洪家旁系长子,为人平日里十分谨慎,再加之出身大家,很难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找出他的毛病。 所有在朝堂的世家子几乎都是这样,于官而言,贪赃枉法者最为可恨,而世家子出身世家,势力巨大,一般不会与普通人为难,即便是有,那也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而贪赃一事,大庄在朝中的大臣少有贪赃太过,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因为他们自身家底殷实,金钱并不会让他们失去理智,如今大庄的朝廷中最贪的往往是官职不高,出身亦不高的人。 如果抓不到大把柄,即便沈罗珏再强势,也不可能拿小事去罢免一部尚书。 沈罗珏正在想着,从外面进来个宦官,凑到听雪身边小声说了什么,听雪面上一喜,出声打断了沈罗珏的思路。 「陛下,周县令与岑娘子回来了。」 近日来沈罗珏听到最好的消息,她果断放下手上的黑名单,问听雪,「可是入宫来了?」 听雪让身旁的宦官说,宦官恭敬行礼,「回陛下,两位娘子自安宁西城门进入,此刻应该已经行至宫门外了。」 「传。」沈罗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薛岑竹和周溶月了,一别半载,她早就思念这两位得力助手了。 「是。」 其实宫外的人是不能随便宣入宫的,尤其是女子,非诰命,无后宫皇后太后的手谕,更不能随便入宫。 但谁让当今皇帝为女帝呢,而且后宫都没有掌管后廷权柄之人,自然是沈罗珏说什么是什么。 周溶月和薛岑竹行走于宫闱内时,满心欢喜与震撼,回想过往十几年,她们何时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他被天下共主请入宫闱? 哪怕是之前被家中长辈以容貌姣好为由送给沈罗珏的周溶月都没想过,那时她只以为自己日后最多是成为某个王爷后宅的宠妾。 不过一年,境遇已然天翻地覆。 等看到沈罗珏,她们俩情绪又是不同,周溶月见沈罗珏身穿明黄色常服,其上满是日月龙纹,令人见之生畏,一身皇家气派,已非常人,激动的指尖轻颤,跪地叩首时说话声音都格外大些。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周溶月可自称为臣,是因为她是有朝廷正规职位的县令,而一旁的薛岑竹则不然。 薛岑竹恪守礼仪,叩首时连头都不抬,进来只远远瞧见一团明黄,口中喊着:「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因为没看到沈罗珏,所以薛岑竹比周溶月表现要淡定一些。 沈罗珏见到两人跪下高唿万岁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很快她又挂上热情的笑,「免礼,快些起来,许久未见,怎变得这般生疏了,只当此处是公主府,随意些。」 「是。」两人称是,从地上起来。 沈罗珏叫人搬来两把椅子,叫她们坐下。 她自认没有改变,可周溶月和薛岑竹在她面前,却完全变了态度,兢兢战战的,不敢看她,说话都发紧。 沈罗珏又想起了朱瑶彧,或许是因为夺位时,全程朱瑶彧都陪着她,所以朱瑶彧对她的态度是所有人中最正常的一个。 不,也不能说是正常,只是朱瑶彧自认对她有用,所以与她相处有底气。 要说礼节,自她们相识,朱瑶彧就从未对她失礼过,一直谨记自己为臣,她为君。 沈罗珏想,日后她身边的人,恐怕都会变成这样。 当皇上好啊,天下大权尽揽怀中,锦绣江山都会刻上她的名字,国家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 只是高处不胜寒,帝王称孤道寡,註定身边没人与她并肩。 还好她从不孤单,沈罗珏不在乎那些,她在乎的是,当她在这个世界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不会后悔。 「听雪,看茶。」沈罗珏心中若古井无波,端着盛有白水的杯子,饮下些许,润了润唇,随后她看着挺直腰背,浑身紧绷的两人说道:「冬日里还要你二人赶路,一路辛苦。」 喝了口热茶,周溶月心里放松许多,她试着回到以前插科打趣的说话状态,「陛下有用到我等的地方,别说是冬日赶路辛苦些,便是天上下刀子,也该来。」 薛岑竹微微皱眉,周溶月这话以前听着没什么事,就是少女私下的聊天,可放在如今,似乎不太好,有熘须拍马的嫌疑。 第175页 她抬头看了眼沈罗珏的脸色,沈罗珏面上一直带笑,看着亲切极了,和往日并没有两样。 薛岑竹稍稍松口气,还好,沈罗珏并不在意。 沈罗珏当然不在意,她其实更喜欢轻松些的对话氛围,「你瞧你这话说的,若真是天上下刀子,你们肯定回不来啊,毕竟那时候,连个给我跑腿的人都没有,除非我是个神仙能给你託梦,不然啊,你哪儿知道我叫你回来?」 她说着笑出声,周溶月也无奈失笑,薛岑竹勾起嘴角,忍俊不禁。 本来气氛好好的,只是见沈罗珏笑了,还在屋中的宫人也跟着轻笑出声,十足捧场,好像他们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们一笑,沈罗珏就没劲了,冷笑话当然要冷到人或是跟熟人说才好笑,她又不是庄帝,喜欢看别人捧着自己。 笑过一阵,沈罗珏让听雪带着其他人下去,没了捧哏,沈罗珏才说起正事。 「我刚登基,还未举行登基大典,时间定在二月二,初九春闱将开始,这段时间朝堂忙得很,想做些别的,手头人就不够用了,这才叫你们过来。」沈罗珏抽出她在直播间观众指导下画出的大船图纸,起身走到薛岑竹跟前,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薛岑竹哪儿知道沈罗珏会亲自给她递东西,诚惶诚恐的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图,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怪物吗?看着像船,可这上面标註的各种尺寸也太大了,若是建出来,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还有这船舱两侧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 「船,可以带给我,带给大庄无数财富的东西。」沈罗珏说完,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你再看看第二张。」 薛岑竹翻过去,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纸上的第一行字——「火药制造配方」。 第99章 .看百态人生走捷径搞基建 「火药?」薛岑竹似乎不太能理解,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随后鼓起勇气跟沈罗珏说:「陛下,此物是不是应该交到张女医手中?」 既然是药,那应该让张文元来研究吧,她虽然知道的东西比较多,但是药真的是触及她的软肋了。 她连人参和普通的草根都分不太清楚。 沈罗珏也被她这一问问的有些发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火药和张文元有什么关系?实在是在现代人的印象中,火药就是做炸弹的东西,医生和火药唯一的联繫,就是战时的战场上,一个掠夺生命,一个抢救生命。 随后沈罗珏对上了周溶月和薛岑竹真情实意的眼神,才恍然大悟,「你们误会了,这东西和医术并不沾边,呃,也不是完全不沾边,只是文元她肯定不会做。」 在她那个世界,火药是在唐末用于军事领域,由炼丹家发明,炼丹家的那些玩意,在古代勉强也能算在医术里,巫医不分家嘛。 虽然沈罗珏也不懂炼丹家到底还算不算是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庄还没有一种杀伤力极强的大规模武器,火药拿出来绝对是个强大的武器。 「这上面的东西,倒确实不太像治病的。」薛岑竹仔细一看,火硝、硫磺和木炭,她没见过哪个医者给病患开这样的药方。 不过中医本来就是万物皆可入药,也说不准。 「陛下,此物有何用?」周溶月很是好奇,她好像又回到了和沈罗珏在紫罗县的时候,那时候沈罗珏总是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带给她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放烟花。」沈罗珏没有直接说,而是提起了火药的另一个作用,反正在她看来,如果周遭没有哪个国家不要命来打她,那火药就是用来放烟花的。 如果谁来打她,那她可以送对方上天变烟花。 周溶月和薛岑竹还是不懂,她们没有见过,自然不明白,沈罗珏叮嘱薛岑竹按照她给的配方去做就是了,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些东西挺危险的。 「陛下,您所说的火药似乎并不难,有配方和比例,我很快就能调配出来,只是这艘船,不是一夕之功。」薛岑竹怕沈罗珏着急用,她就是一个人掰成八份,也不可能很快让沈罗珏看到船的模样。 更不要说在沈罗珏的图纸上,这艘船大量运用了钢铁,这些都是要冶炼的,同样需要时间。 「没事,烟花先做出来,我登基大典时可以拿出来让大家高兴一下,造船慢慢来,年底我能看到大致就行,至于船上的铁质部分,这就是我让你过来的原因,你能在安宁附近的海域旁建造我们在紫罗县山上造出来的冶炼炉吗?」 薛岑竹当然可以。 在紫罗县旁边的紫罗山深处,有一座冶炼钢铁用的炉子,沈罗珏后来逼宫的时候,私兵所用之武器,一部分就是出自那里。 大庄的武器管制还是很严格的,即使沈罗珏身为公主,也不能一口气拿到大量的锋利兵器,这便是庄帝此前一直非常信任沈罗珏的原因之一。 他觉得沈罗珏的私兵成不了气候,只要朝堂不为沈罗珏提供大量兵器,她总不能让士兵举着木棍来造反。 这上面只能说沈罗珏有先见之明,看到紫罗山的铁矿后,很快就安排薛岑竹偷偷炼铁了,名义上肯定是说让薛岑竹负责琉璃作坊,反正烧琉璃每天也是烟燻火燎,同样为了保护配方,要安排不少精兵在山上巡逻。 第176页 让琉璃坊为冶炼炉打保护。 现在不用了,沈罗珏可以随便在这座土地上炼钢铁,不需要任何保护,她才是最合法的人。 见薛岑竹说可以,沈罗珏又让她翻第三张纸,「能者多劳,你顺便帮我把第三张纸上的东西也弄出来吧。」 薛岑竹手上的第三张纸,写着水泥配方。 都是此前沈罗珏早就想拿出来,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弄过的东西。 薛岑竹还是那句话,有配方,很快她就能把东西造出来,船有图纸,应该也不会特别久,只是需要大量人力。 人手倒是不缺,大庄有服劳役,沈罗珏不打算白让百姓干活,只要给她干活,不光能免税还能得钱,干得好的还能给一份长久的工作,以后大庄境内需要人力建设的地方多了,培养出一批属于朝堂的,有组织有纪律的工人团队很重要。 「地点我早就选好了,安宁东北方向出去两百里是一座山,山后则是一处入海口,那边人烟寥寥,土地开阔正适合建造船只,等我登基大典举行之后,你们便带人过去建造船工厂吧。」 「工厂?这个词倒是新奇,陛下说的有趣,臣一下便明白合意了!」周溶月念叨了两遍这个词,决定以后多用用,「那陛下,这段时间,我们住哪儿啊?」 沈罗珏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主要是她其他小伙伴出身都高,在安宁都有自己的府邸,不需要她操心她们的吃住。 周溶月从紫罗县过来,手上还真没什么钱。 薛岑竹看了眼周溶月,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民女手中还有钱财,可在京中租住,周县令与民女一同住下便是,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周溶月被薛岑竹一看,才惊觉自己的发言不太合适,连忙点头应道:「是是是,岑娘子说的是,我和她住一起便是,陛下不必为我俩担心。」 以前她可以住在公主府,毕竟她还有一层身份是沈罗珏的女官,但现在不同了,她已经没有了女官的身份,只有县令身份。 沈罗珏身为皇帝,召县令入宫觐见已经是礼数之外的举动,再留县令在宫中借宿,消息传出去,怕是明天弹劾周溶月不知礼数,狂傲自大的摺子能叠成一座山。 毕竟连丞相们都少有在皇宫内留宿的待遇,那得是天子宠臣才行。 「不必租用,我在安宁有一处两进的院子,你二人若是不嫌小,倒是可以先住进去。」沈罗珏知道她们俩身上都有钱,只是她们为她办事,她不能让属下大富大贵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属下出个公差,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如果不是她喊她们回来,她们大可以在紫罗县轻松度日。 两人闻言,感激不已,两进院子不算小了,而且还是沈罗珏名下的院子,肯定十分安全,这已经足够。 沈罗珏瞭然两人在想什么,嘆了口气,「你们为我做事,我自然该对你们好些,这些安排是我应该提前想好的,不必为此感激。以后你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有些事会经手令世人惊嘆的财富,我只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走错路。」 周溶月和薛岑竹知道这是沈罗珏要重用她们的信息,心下欢喜,面上则严肃行礼,「我等不会叫陛下失望!」 此刻的她们并不知道,所谓令世人惊嘆的财富,究竟是多么大一笔巨款。 既然把人放到了海边,还让人去做水泥,那沈罗珏绝对不会放过晒海盐这个盈利点。 这些要感谢直播间的观众,如果光沈罗珏一个人,她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去研究配方,毕竟她在现代不是个万事通大佬,她只知道火药配方是一硝二磺三木炭,具体比例不清楚,做烟花要放什么也不清楚。 晒海盐更是,她知道海里有盐,但怎么把海里的盐变成百姓可以安心入口的盐,她就不清楚了。 船也一样,真让她画,她最多画出个外形来,内里的具体细节和比例,她完全不知道。 之前沈罗珏还觉得这个直播间很鸡肋,现在她改口了,在搞基础建设的时候,直播间一点儿都不鸡肋,它给她一条笔直的路,让她可以走近路快速发展。 周溶月和薛岑竹的到来,让已经逐渐恢復平静的水再起波澜,她们二人不觉如何,事实上当她们被沈罗珏宣入宫时,就有无数上双眼睛盯着她们了。 还好沈罗珏把她们安排到自己的别院内住着,否则指不定两人每天说几句话都能传到别人家耳朵里。 人一入别院就没了消息,即使他们知道沈罗珏叫周溶月入京是为了重用她,他们也没办法上前去试探与拉关系。盯着她们的人倒是不急,因为他们更多注意力放在科举上, 科举改制的消息很快传开,还有一个月就要春闱,这个时候改制,不少早已做好准备的学子方寸大乱。 当他们知道,要有世家女参与春闱,与他们同榜排名时,表现不一。 有人再次喊出来此乃违背祖制的迂腐之言,以为扯出祖宗大旗能为自己争取名声,同时拨乱反正。 有人做着当乘龙快婿的梦,他们若是表现得好,或许能做世家的女婿。 还有人觉得,世家女就跟那些世家子一样,不应该参与春闱,与他们抢夺机会,应该去举孝廉。 更多的学子,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心读书,不理窗外事。 最后一类人占大多数,并且心里如同明镜般清醒。 第177页 皇帝都换成女帝了,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了,政令下达,就说明满朝文武均是贊同的,他们不过是小人物,是学子,难道学识能比得过各位官员? 此时做什么都不过是徒劳无功,何必挣扎,真想发声,想改变,不如入朝为官后,面见陛下,一一陈述。 民间的讨论声也愈加激烈,安宁每天街头巷尾都有凑在一起说春闱的事,因为关注的人多了,真正反对此事的学子倒少了。 第100章 .登基大典始小人物经歷了什么 同时在激烈的讨论声中,百姓都不在意不时在京中响起的巨响了。 反正响了一声就没了声,而且声音不大,只附近几家听见,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莫名巨响的事情在百姓心中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科举。 此前说过,大庄进行春闱的学子,大多是寒门出身,家中有余财,但算不上是一地士族,春闱每年虽然也较受百姓关注,但并没有发展到全民热议的程度。 读书人谁不爱名声?能被人热议,被百姓关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事了,如果这会儿能攒下些名声,对他们日后当官也有好处。 因此他们不想疯狂去反对什么,让百姓觉得他们读书读傻了,毕竟现在的百姓已经接受了新皇是女皇,他们如果还以女子的身份去反对女皇,百姓大概会认为他们想谋反。 这是原因一,原因二则非常现实。 朝中大部分官职都被大家族把持了。往年科举考入朝中的学子,最后能爬到高位者寥寥无几,近些年来位置最高的就是吏部尚书杨运,结果他还是在儿子还娶了朱氏女后才升官的,那会儿朱尚书令刚刚任职。 其中原因值得深思,反正是没能逃脱官官相护的套路。 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明确了此前大庄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堂由权贵士族把控,普通学子没有多少机会,而这次不同,科举改制,扩大了参与学子的同时,也废除了公卿举荐的制度,同时朝中还有消息传出,如果此次春闱办得好,日后朝廷选士,大部分职位都会通过科举选举。 女子入榜确实前所未有,女子为官确实与他们千百年来坚持的观点不同,但是他们可以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他们不必再去向权贵卑躬屈膝,他们有了更多的官职选择。 这些从底下一步步靠着真本事走到京城的学子,内里都十足傲气,认为只要机会够多,他们一定能中,世家女虽是出身世家,可她们能读几年书?此前她们不能当官改换门楣,肯定不如他们读得好。 只要他们顺着女帝的意,同意男女同榜,就能白得官位,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哪个傻货会拒绝? 当然,人数多了,按照比例也会出几个傻货,但几个傻货自说自话的反对,没人在意,所有人都期待着二月九日的春闱开始。 时瑾是入京赶考的学子,他今年刚过弱冠,是最支持女帝科举改制的学子之一。 说起时瑾,他前半生过的极好,身为家中独子,他不愁吃喝,安心读书,谁知在两年前,他遇到了家破人亡的惨事。 西成叛贼作乱,全家皆被其杀害,只余下他带着母亲与家中部分钱财,一路逃出。 后来他逃到了安宁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当了个教书先生,勉强挣了一口饭吃,他不甘心,想要出人头地,本来应该早些到安宁,谁知母亲病了,一直拖到了腊月,他不得不顶着风雪坐牛车到安宁,谁知道到了安宁后的第一天,就被告知皇帝换人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他紧张的将路引递给城门的士兵,那士兵看着他曾为西成人士,沖他好脾气的笑了笑。 说他时气不错,新皇去东成定安接手封地时在西成呆了好长时间,对西成感情颇深,日后西成出身的人,定然能受到陛下的恩泽。 他那时还傻乎乎的想着,没听说当今陛下出过京城啊,然后入城后就听到邻居们私下讨论,新帝上位,是个女子,曾为定安公主。 定安公主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当初他听说杀害他一家老小的叛贼伏诛时喜极而泣,特意记住了是谁讨伐叛贼,他当时还感嘆定安公主当真是大庄又一位泌阳长公主,此后大庄必兴。 没想到啊,她不是泌阳长公主,是比泌阳长公主还厉害的人物,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第一个以公主之身继位的女帝啊!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时瑾并没有多想,他还觉得挺不错,新皇上位,必定要开恩科,今年春闱绝对会举行。 有时候朝堂若是不缺人,当年的春闱很可能会取消,去年那一次就取消了,今年没听说朝中官员有变动,他还担心依旧取消呢。 随着在京城的时间更长,时瑾听说了更多有关女皇的事,比如女皇年纪不大,去年才过及笄,不过时下人多算虚岁,也称女帝过年已十七。 不管是十六还是十七,年轻是肯定的,不仅年轻,手段也极狠,他们住在天子脚下,宫中发生的事百姓们多少有耳闻,皇子们一夜之间均身首异处,说是齐王献王杀害,实则他二人死的更早些。 这话不过随口一提,听者多缄默,不敢讨论过多,后来女帝在冬日寒冷时关心百姓疾苦,命宫中御医出来设慈安堂,接济老幼病患,还让官府定时查看房屋,修缮危房,种种举措均是爱民之举,百姓们便不再议论其他了。 第178页 上位者觉得,底下的愚民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然,百姓最是明白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比如太上皇,从来没有关心过百姓如何。 安宁城的百姓提起太上皇,只是说起一个远在天边的形象,不像说起女帝,会想到冬日因为女帝家中老小才没有受冻挨饿,想起慈安堂内的御医,医术精湛,看病不要钱不说,拿药也不贵,都是极便宜的药,几服药下去就见了成效。 这些时瑾都认同,他母亲每年冬天下雪后都会腿疼难忍,浑身冰凉,穿太多或烧了炭又会喘不上气,以前家中尚有余财时,时瑾带母亲看了许多名医,皆是没有好转。 他当时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去的慈安堂,遇上了一位神情平淡的秀丽女子,慈安堂的人都称唿她为女医,是太医署的太医。 那位女医姓张,不过是给母亲行针一次,为母亲熬了一碗药汤,当天晚上母亲就再也没有疼醒过,第二日穿的多了还出了一身热汗,走路都轻快了。 时瑾因此很感激那位张女医,他去道谢,那位女医只说该谢陛下,若不是陛下让她来坐诊,她是没办法从宫里出来的。 时瑾明白,这天下所有好东西都集中在皇宫内,天家从不会施善于贫民,更不可能让他们器重的太医不在宫中等着贵人,而是出来在外行走。 这位女帝,着实与其他皇帝不同。 时瑾心中想着,不敢多言,每日深居浅出,一心读书。在春闱前一个月,他听到了科举改制的消息。 说实话,女帝会让男女同榜,时瑾并不惊讶,但是取消公卿推荐改为殿试,同时让天下寒门学子之首的吏部尚书杨运为主考官,薛家与洪家两个盛名已久的大世家出身的官员为副考官,这是时瑾没有想到的。 怎么看都像是陛下在削弱世家的权力,可若真是削弱世家,为何要让世家女入朝为官呢? 时瑾和那些一听说男女同榜会增加官位后,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把世家女比下去的学子不同,他曾经在西成读书西成和东成离得近,定安的书山学院他也曾去过,只是那时他心不静,不够刻苦,先生们不愿意要他。 他也算是天资聪慧,只因不够努力,那些先生就能毫不犹豫的拒绝他,其他想入书山学院读书的学子有多优秀可想而知,那些能真的进去的有多强,也可以推断出来。 朱瑶彧和钟婉宁,可都是进了书山学院的。 要说书山学院是看在她们出身大家的份上,放她们进去,时瑾第一个不同意。 若书山学院真的只看衣冠不看人,那世家大族的子弟还不全跑书山学院读书去啊?毕竟书山学院有名。 从书山学院出来的世家女,时瑾可是半点不敢小觑,尤其朱瑶彧才名动天下,她参与春闱,时瑾连状元都不敢肖想。 时瑾坚决支持女帝科举改制,同时更加努力的读书,只希望他若为进士,能靠着年龄和长相,做个探花使。 这一读就是一个月,二月初一,时瑾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喧譁。 推门出去,看见是母亲携友自街上回来,两人均是满脸兴奋,一同随行的人们都高兴的不行,口中讨论着一件事。 「陛下会坐车出城,南下去万里山封禅!此次出城,准许百姓两侧观望,无需跪礼,午后未时初自宫门起。」 「那些官员还说,今晚无宵禁呢!」 「陛下是什么模样?」 「以前陛下做公主时我有幸见过一面,那真是天上神女般的人物啊!反正我没见过比陛下更好看的女子了!」 听了她们说的话,时瑾才瞭然是什么事,这时他才惊觉,女帝还没有办登基大典。 二月二办?龙抬头的大好日子,倒是不错。 至于为什么二月二登基大典开始,二月一就要出城,那自然是要去城外行宫做准备的,万里山是当年太祖皇帝称帝所在,大庄新帝均要去封禅。 这可是大事啊!他怎么给忘了! 时瑾感嘆自己记性不好,其实不光他忘了,一心科举的学子们都给忘了,还好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二月九日春闱,这是他们考试前最后能以欢快无忧度的心情度过的一天。 百姓都很想看看新帝是什么模样,但实际上车舆又高又大,即便他们不用跪地低头,抻长脖子也看不到沈罗珏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抹女子的身影。 最深的印象是那身赤黄衮冕服,上绣龙纹,气势雄浑,见者无不屏气凝神,不敢高声唿喊。 沈罗珏端坐于车舆之中,为了与民同乐,车舆特意做的四面透风,以帘幔遮挡。她穿得厚,再加上二月初春已至,倒没感觉到冷意。 第101章 .车舆内密谈为了目的,可以捨弃任何人…… 新皇的登基大典,是入冬后除新年外,安宁城中最热闹的日子。 因为今年过年时,沈罗珏刚登上皇位不过一个月,那时朝中还在调整,连带着百姓们也心有余悸,并没有好好办,这次借着沈罗珏的登基大典,京中才又有了平时的热闹氛围。 在沈罗珏的登基大典前,薛满堂从外面回来了,还带来了她已经诛杀大半的名单,等参加完沈罗珏的登基大典,她还要继续出去办事。 沈罗珏没想到薛满堂平日里大大咧咧,到了这时候还挺有心,她本来都已经拟好薛满堂不必回来参加大典的旨意了。 第179页 队伍中除了薛满堂和钟婉宁两位品级高的女武将外,还有周溶月与薛岑竹,只不过她们俩人品级太低,只能骑着小马在队伍后面跟着,即使如此,能参加登基大典,两人依旧无比兴奋。 整支队伍中,没有品级的人只有朱瑶彧一人。 作为沈罗珏夺位小团体中的重要一员,即使朱瑶彧没有品级,沈罗珏也要带上她,登基大典可不是别的典礼,她这辈子就这一次,若是付出巨大努力的伙伴们没能亲眼看到,亲自参与,沈罗珏觉得这会成为她们一辈子的遗憾。 车队慢悠悠的一路往万里山去,出城后官道两旁还是有不少停留的百姓,只是和城中不同,城外两侧多了许多身披甲冑的士兵。 这是为了防止刺杀。 沈罗珏登基时杀了不少人,她自登基后就没出过宫,怀恨在心的人没办法,只能在暗中蛰伏,这次沈罗珏出宫是他们的一个大好时机。 这很正常,任何一个人登上皇位,都会有人不服,随后有人想要弒君。 还好沈罗珏是庄帝的女儿,不管怎么说,她登基的事情属于沈家内斗,再加上她手上有兵,天下人才勉强算是承认了她的正统。沈罗珏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她登基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马车又使出一段距离,官道两旁的人少了许多,沈罗珏低声吩咐走在车舆外的听雪,「听雪,将帘幔放下,我休息片刻。」 「是。」听雪利索的上了马车,甚至没有让车队停下,可见马车行驶速度确实是相当慢。她很快就将周围的帘幔放下,层层叠叠的纱幔落下后,将里面沈罗珏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沈罗珏眼前一下子从亮转黑,感嘆了下古代东西质量好,这帘幔遮光效果太好了些,她在里面都看不见东西了。 想必外面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倒是不错。 沈罗珏想着,放松后背向后躺去,把腿抽出来按了按,当了皇帝后,各种各样的礼仪反倒要求更多,比如她穿着一身十几斤重的衣服,腰背挺直的跪坐在车中,一动都不能动。 还好平时不这么折腾,即使是上朝,她也可以活动下筋骨。 一辈子就一回,忍忍吧。 沈罗珏想着,对接下来的万里山封禅的期待少了许多,她本以为自己会是意气风发的带领百官去祭天祭祖,谁知道出个城就快让她废了。 她正放松着,听到车外听雪低声禀报:「陛下,朱娘子求见。」 「瑶彧?让她进来。」 沈罗珏已经适应了内里昏暗的光线,朱瑶彧一进来,她就看到一个模煳的人影。 「见过陛下,车中昏暗,陛下为何不将夜明珠拿出来?」朱瑶彧骤然进入昏暗,只能看到沈罗珏的大致人影,不解问道。 沈罗珏能说自己刚刚给忘了吗? 她拨动了下手边的物件,轻微的咔嚓声音响起,光自车顶洒下。 在车顶的木板中放着一个□□头大的夜明珠,平常放在暗格中,只要打开暗格就行。 「我本是想小憩片刻。」光芒中的沈罗珏已经恢復正襟危坐,头顶冕上十二旒上的五彩玉珠轻轻摇动,发出悦耳的细微声响。 朱瑶彧无法透过玉珠看清沈罗珏面上真正的表情,所以她不知道此刻沈罗珏有些心虚,还为自己的到来打扰了沈罗珏而自责。 「抱歉,我不知陛下劳累,不若吾先退下,稍后再来。」 朱瑶彧身上没有官职,本来该自称民女,但她和沈罗珏关系密切,且是沈罗珏的表姐,因此沈罗珏让她以平辈自称。 见朱瑶彧刚坐下就又要走,沈罗珏叫住她,「无事,是路上无聊,才想着睡觉打发时间,表姐来得正好,我们可以说说话,这次我喊上你,没人说闲话吧?」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沈罗珏对朱瑶彧的称唿和之前没有区别。 沈罗珏说的说闲话,就是一群成天怼人的大臣,以薛直为首,每次她想和朱瑶彧说几句话,就有人跟她念叨朱瑶彧没有官职,就是个普通女子,她又不是宫中女官,哪儿能天天入宫陪着陛下呢? 以朱瑶彧没有官职这个名义,那些人阻断了朱瑶彧入宫的路,再加上沈罗珏不能轻易出宫,她们俩见面的频次已经从一开始登基时一天一见,下降到三四天一见了。 沈罗珏觉得可委屈了,她身边也没个得用的能臣,就一个朱瑶彧得她信任,办事牢靠,还精通朝中各个大臣的底细,能为她出谋划策。 见不到朱瑶彧,沈罗珏有些难以抉择的事情都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陛下不是给我找了个官职吗?只可惜这官职,我只能当两天。」朱瑶彧说到这儿,不禁轻笑,不知道沈罗珏是怎么想的,能想出这样的损招来。 登基大典时皇帝要念祭文,一般祭文都是由礼部官员代写,交由皇帝审查后照着念就行了,但是沈罗珏偏不,她一直说那些礼部的官员是男儿,不知道她的心思,写的文章不够秀丽文雅,还要官员描写出她内心的感情,又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感情。 把几个学识渊博的礼部官员气得不行。 他们为了给自己正名,费尽心思去写,但是每一次沈罗珏都能找到毛病,写了好几版后,官员们人都要疯了,沈罗珏又说还是第一版好。 若不是沈罗珏没有将此事传出去,这些官员估计能为了保住自身名声,跟沈罗珏拼到底。 第180页 偏偏就是一切都是私下进行,被沈罗珏「甲方策略」折磨的不行的礼部官员豁出命问沈罗珏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文章。 沈罗珏说她听别人说,朱瑶彧的文章好。 这话一出,那些官员总算明白了,她就是想给朱瑶彧找个活儿干,好叫朱瑶彧去登基大典。 最后朱瑶彧是被礼部的官员请着来参加登基大典的。 「听阿彩说,薛御史因为此事没少找礼部的麻烦,连着参了好几个礼部的本呢,陛下果非常人,这计用的实在是妙啊。」 因为薛直的目光被科举和礼部吸引,朱瑶彧已经好几天没听到御史台的人念叨她了。 沈罗珏无奈笑道:「我也没办法,薛御史实在是太难缠了些,可算知道他薛直『薛规矩』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了。」 薛直就像个画圆的规,他为自己圈定范围,恪守规矩。 沈罗珏想到之前科举改制时的事,薛直其实也善于变通,那时不少人以为他会站出来,但他不单没有,还很支持。 朱瑶彧这段时间体会了薛直的难缠,想着春闱后她要和此人同朝为官,全能如她也不禁头疼,「薛御史为人忠心耿耿,尽忠尽职,可惜他为御史不错,为父亲却太过失职。」 「他出身薛家,能有今日,在意料之中。」沈罗珏认同朱瑶彧的话,却不太在意此事。 薛家是世家,它成就了薛满堂,也毁了薛岑竹,薛直出身薛家,他是被薛家成就,又被薛家毁了的人。 而关于薛直是不是好父亲这件事,沈罗珏不予评价,她是皇帝,满朝文武在她眼中只分为能用和好用两种,至于不能用和不好用的,沈罗珏已经将那些人排除在官员行列中。 「春闱一事,你该上心些,表姐,我可期待着你做一做这史上第一位女状元呢。」沈罗珏说着,想起了她在现代时的一部戏曲,「我看民间话本,都说当状元尚公主,换到你身上,自当该为你尚个皇子,可惜现在没有合适的皇子了,不如也为你尚位公主,好叫好事成双?」 朱瑶彧听的哭笑不得,连忙拒绝,「陛下说笑,不敢叫公主下降,这是谁写的话本?当真是荒唐。」 大庄有没有尚公主的话本,沈罗珏不太清楚,因此她没有回答朱瑶彧,然后注意到了朱瑶彧脸上少有的侷促之色。 朱瑶彧成天一副天下在心的淡定模样,很少有事情能让她乱了手脚,沈罗珏觉得挺好玩的。 可惜好玩也不能老玩,沈罗珏又有些累了,她问朱瑶彧,「不闹錶姐了,表姐来寻我是何事?」 胡闹半天,这才说到正事。 朱瑶彧正了正身,向沈罗珏行了一礼,随后说道:「陛下,是有关我父尚书令一职。」 「啊,朱尚书令打算在我登基大典后辞官,请辞的摺子已经递到我这儿了,我没同意。」沈罗珏明白了,「表姐可是觉得,我在欲擒故纵?」 朱瑶彧老实点头,她一听到父亲的请辞摺子没批下来,就觉得沈罗珏要对朱家动手了。 毕竟等春闱后她绝对会留在京城做官,届时朱家嫡系父兄女三人全在京当官,朱家怕是会直接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和沈罗珏共事久了,朱瑶彧已经清楚沈罗珏的性子,每当沈罗珏要对付谁的时候,她都会先将敌人捧的高高的。 大概是恶趣味,沈罗珏很喜欢在敌人最得意的时候看人摔个鼻青脸肿。 「以前我或许会这样做,但是现在与以往不同,表姐,我需要朱家做助力,来洗一洗朝堂的局势。」沈罗珏额前玉石轻晃,脆响伴随她说话的声音,像是清泉漱石,定要将污浊洗清。「如今权利分散,大权分在四家手中,藉由科举之力,十年后,我方能还干坤郎朗,太慢了。」 朱瑶彧心脏蓦地开始剧烈跳动,她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十年之后,陛下也不过二十有七,尚还年轻。并且,若不等十年,如何培养出效忠于您的女郎?凡事徐徐图之,何必急于一时呢?」 她确实是着急了些,甚至还把女子的事情拿出来说。 比起男子,沈罗珏更愿意用女子,朱瑶彧很清楚这件事,因为对于帝王来说,信任是很贵重的东西,比起男子,同为女子的女官,会更得沈罗珏的信赖。 以前沈罗珏就像是背后有人追她一样,朱瑶彧以为那是因为齐王献王虎视眈眈,但她没想到,沈罗珏登基后还是如此。 想想她登基才三个月,做了多少事,朱瑶彧可还记得薛满堂带回来的名单上,少了多少个官员的名字呢! 「为何不能等一等呢?」 沈罗珏理解朱瑶彧的激动,对世家动手一事,朱瑶彧早有心理准备,可不管是谁,都没想过会来的那样快。 比起快刀斩乱麻,在朱瑶彧这儿,慢刀子缓杀更好。 「我等得起,你也等得起,可这天下等得起吗?」沈罗珏平静的问,她的平静,让朱瑶彧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沈罗珏的声音里似乎包含着如冰川般亘古不变的寒冷,听的朱瑶彧头脑一清。 「之前的我,一日不大权在握,一日命不保夕。现在远在千万里外的我的子民,是命不保夕的人。我没想过要谁的命,但为了大多数,我会捨弃掉少数,比起天下人,世家是少数,而他们占了太多属于天下人的东西。」 财富,权力,他们不是皇帝,他们过得比皇帝更为舒心。 第181页 沈罗珏从现代学会一个道理,政治生物是没有心的,她以前不懂,后来她明白了。 她成了皇帝,成了政治场上重要的一环,然后她知道,她把自己变成了工具。 满足自我愿望的工具,她最大的愿望是要让这个社会,变得和以往不同,她想亲手缔造一个属于她的理想乡,为此她可以做到没有心。 第一步,自然要拔除那些与她理念完全不同的障碍。 朱瑶彧身为既得利益者之一,她看到过的比沈罗珏说的更为真实,她同意沈罗珏的做法,但她不同意沈罗珏这么着急。 「急于一时,根基不稳,怕是要出大问题。」 「机不可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年年如此,岁岁如此,然后他们忘了,本不该如此,要尽快让他们想起来。」沈罗珏说话时,想到了薛满堂那张名单,这些个父母官,他们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让百姓冻毙于风雪之中。 世家没做,可世家拿着那些人的好处,若不是公卿们开口,这些个蛀虫怎么能在各自的官位上舒舒服服的当官呢? 沈罗珏的愤怒,不是一两天的突如其来,而是慢慢积攒的滔天怒火。 「尚书令还很年轻,朝中需他坐镇,瑶彧,你好生准备春闱,莫要让朕失望。」 朱瑶彧微微闭眼,睁眼后又恢復了平日的云淡风轻,「是,陛下放心,父亲虽年轻,可尚书令一职太过重要,还请陛下,莫要给予父亲实权。」 沈罗珏点点头,看着朱瑶彧行礼后下车离开。 她知道,朱瑶彧被说服了。 其实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为了目的,捨弃谁都可以,包括自己。 朱家若是倒了,朱瑶彧要面对多少口诛笔伐,已经能够预见。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队顺利到了万里山下的行宫落脚,夜晚悄然将至,所有人住下后,沈罗珏特意挑了个视野开阔,能望见安宁城的地方,设宴请几位好友。 白日与沈罗珏稍有摩擦的朱瑶彧,晚上赴宴时,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第102章 .中和宜春酒来一场盛大的烟花吧…… 「走快些,我都闻到酒香了!」沈罗珏刚到台子上,就听到薛满堂从另一端拉着钟婉宁过来的声音,还嚷嚷着要喝酒。 「哎呀你急什么,少不了你一口宜春酒。」 说话间,两人到了沈罗珏跟前,一同行礼道:「见过陛下。」 「免,阿彩当真是长了一副好鼻子,隔着这么远,就闻见酒香了。」沈罗珏换了一身常服,比白天穿的衣服轻快多了,夜色中,她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 薛满堂站直后马上看向桌子上摆着的酒罈,上面黄封写有「宜春」二字,一看便知是宫中御制。 「不是臣的鼻子灵,这二月初一中和节,喝宜春酒祭句芒神,祈来年丰收,年年如此,哪儿能记不住呢。」 薛满堂不太喜欢喝酒,喝酒误事,她不喜酒虫上脑后不受控制的样子,只是时下人爱喝酒,逢年过节喝酒都有讲究,她多少也会尝两口。 钟婉宁闻言取笑薛满堂,「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薛少将是个行中老手,实际啊,两三杯酒的量罢了。」 「嘿,我不信你能喝!」薛满堂表示谁也别说谁,她和钟婉宁都是恪守军规的人,不好杯中之物。 「能喝也不能多喝,夜间冷,喝两杯暖暖身便罢。」沈罗珏将坛中酒倒入盅内,用特质的小夹子将此物放入一旁火炉上的滚水中,隔水温着。 这下酒香四溢,更是醉人。 朱瑶彧便是此刻,踏着酒香进来的。 「夜里山中,亭内温酒,若是再下一场雪,有满山雪景可见,那真是风雅极了。」朱瑶彧是个十足的养生达人,她还是披着大氅过来的,亭中有火炉,两面还有厚重竹帘挡风,她进来坐下时便一头汗了。 「快把你这大氅脱了,也不怕捂一身汗,出去被风吹的头疼。」钟婉宁不让朱瑶彧落座,让她先脱衣服。 朱瑶彧连声应道:「是是是,婉宁可比我家姊姊们还要操心呢。」 「少说俏皮话,当真是落了雪,你怕是要滚下山去。」钟婉宁见朱瑶彧解扣子半天解不开,上前帮她解开,将大氅叠起来放到一边的栏杆上,「你倒是皮糙肉厚,若是摔着陛下怎么办?」 朱瑶彧听了这话,才把到嘴的那句逞强的话咽下去,没再和好友打嘴仗。 说话间,沈罗珏已经将那盅酒拿出来了,分倒在小杯中,热气裊裊,酒香扑鼻。 沈罗珏伸手要为她们摆酒,薛满堂哪儿能让她摆,连忙接过差事,将酒四面放好,催促还站着说话的俩人,「你俩快坐下吧,吃酒。」 两人这才对坐,朱瑶彧坐到沈罗珏左手边,将沈罗珏温酒的差事也接了过去,沈罗珏一下轻松了。 「我设宴,还不叫我这个主人家动动手,当了皇帝,可真是四肢不勤了呀。」沈罗珏调侃了自己一句,引来好友三人不贊同的眼神。 「明日陛下最忙,今天合该歇息的。」朱瑶彧伸手烤了烤火,她体质偏寒,身上不冷,手指也是冰凉,「不该让我们来喝酒,半夜行路,若是有个磕磕绊绊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获得钟薛二人贊同的眼神,沈罗珏见这三人都要把她往回赶了,开口解释:「此乃我之过错,是我近日得了个好东西,所以想请诸位来瞧一瞧,正巧遇上了中和佳节,遂在此处设宴,款待诸位。」 第182页 她这样说,三位友人才饶过了她,没让她快些回行宫去。 「好物?是什么好物?」薛满堂眼睛一亮,满是好奇。 沈罗珏神秘一笑,问一旁的朱瑶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朱瑶彧抬头看天,新月告知她大概的时间,「酉时末,时辰不早了呀。」 「酉时末,那再等一等吧,等到戌时初。」沈罗珏不觉得这个时间晚,才七点多不到八点,晚什么呀。 不过古人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对他们来说,这个时间平常确实要上床睡觉了。 只是今日安宁夜晚没有宵禁,此刻城中还是灯火一片呢,离睡着还有一段时间。 等待的时间比较无聊,薛满堂和钟婉宁很快就坐在亭子边上向外看了,她二人跑过去,主要是受不了离火炉太近,热的。 习武之人大概身体比常人强健,冬日最冷的时候,沈罗珏都没见这两人穿厚衣服,最多是披个朱瑶彧披的大氅。 「诶,这地方能将安宁尽收眼底啊。」薛满堂本来是抬头赏月,无奈新月只有一丝,没甚可赏,她一低头才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安宁城,「走了一下午,以为离安宁城很远了,没想到这距离还挺近的。」 夜色中明亮的安宁城是那样显眼,像是黑夜中的夜明珠,驱散了黑夜的冰冷,带来温暖人心的光芒。 可惜高大的城墙挡住了一部分光源,否则她们会看到更加全面的安宁城。 「你才看见啊?」坐在薛满堂对面,背靠柱子,一只长腿伸直一只弯曲,整个人只靠手掌宽的栏杆坐着的的钟婉宁喝了一口酒,动作潇洒,飒爽不羁。 不像是朝堂官,倒像是江湖客。 一旁的朱瑶彧已经有些醉了,她的酒量到现在也没见长,她直接拎着酒盅喝酒,还摇摇晃晃的说着诗句。 「中和新月照,素手取家珍。欲啄三杯半,亲朋不待人。宜春秋帝饮,与帝说来宾。只等花朝日,还来祭木神。」 听了她这诗,薛满堂没什么反应,她都没太明白朱瑶彧说什么。 钟婉宁可不乐意了,一眼看过去,「瑶彧啊瑶彧,你写诗就写诗,说我做什么?谁拦着你不让你喝了?」 朱瑶彧晃了晃手中酒盅,倒过来,一滴酒都没了。 钟婉宁一愣,随后看向沈罗珏,沈罗珏晃了晃一旁的酒罈,确实一滴酒也没有了。 「那是你喝的慢,可不是我们不等你,你自己都用啄来形容了,可见你也知道自己喝的慢的!这诗不许记下,不许传出去!」 「无理三分闹,得理不饶人。」朱瑶彧张嘴又怼了一句,坐到沈罗珏身边,乖乖的不闹了。 沈罗珏则想着朱瑶彧说的那句宜春秋帝饮,与帝说来宾,这句芒神乃是秋神木神,秋帝可能是指的他,可后一句与帝说来宾,到底是在和秋帝说来者的心意,还是在和她说呢。 是在表忠心,还是在告诉她,下午的那场小争吵,她不会放在心上,也请沈罗珏不要耿耿于怀,她们重归于好,明年此时还可小聚? 沈罗珏侧过头去看朱瑶彧,朱瑶彧面上通红,双眼迷离,似乎已经醉的不轻了。 「表姐,莫要睡过去,很快就要开始了。」 朱瑶彧闻言,强自打起精神,晃晃悠悠的看向沈罗珏,有些大舌头的问,「什么、什么要开始了?」 「烟花啊。」 沈罗珏说话时,一声巨响自安宁城传来,喝的有些迷茫的三人一下子眼神清明起来,她们都看向安宁城的方向。 一道亮光自城中升起,带着响声飞到空中,随后倏然炸开,照亮了半天天空,一团光若在空中分散,若繁星一般,在空中闪烁几下,熄灭不见。 那一瞬间照亮天际的美,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人类或许对爆炸的追求是天生的,沈罗珏能看到,一旁朱瑶彧脸上没有丝毫掩盖的嚮往。 「那是什么,好美。」薛满堂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喜爱,此刻有无数人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 城中,沈罗珏安排点燃烟花的人也是一脸懵,傻乎乎的抬头看着已经没有星火的天空,半天缓不过神,有宫中出来的宦官,见过更大的世面,第一个清醒过来,摇晃他人,让他们清醒过来赶紧接着点。 那一桶桶烟花外的引线被点燃,然后安宁城上方像是被神仙洒下了天上的花,一朵朵花倏忽急逝,动人心弦。 这一夜或许于青史上只寥寥数笔,但在无数人的心中,那一瞬间的美丽,他们会铭记此生。 烟花并没有燃放太长时间,沈罗珏知道,如果燃放太多,这几日又没有风,城中的空气绝对会被污染,她可不想回到古代,还体验一把雾霾之都的感觉。 以后发展时,她也会在这方面注意。 第一次看见盛大烟花宴的友人们久久未曾回神,沈罗珏伸手在朱瑶彧面前晃了晃,强行叫醒了她,「别傻愣着了,等以后逢年过节都会有烟花可以看,还可以看更多好看的,有新意的烟花呢。」 朱瑶彧愣愣的看着沈罗珏,随着她的声音,眼中的光愈来愈亮。 然后沈罗珏看到,一向沉着稳重的表姐飞快起身,沖她行礼,像是说话烫嘴一样,快速跟她告辞,「天色不早,陛下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早些歇息了,臣先告退!」 急的连自称都混乱了,沈罗珏刚一点头,朱瑶彧就窜出了亭子,飞速下山。 第183页 「瑶彧,你还没披上大氅呢!不冷啊?」钟婉宁喊了一声,朱瑶彧完全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路上,她连掌灯宫女都没带走,这一路怕是要摸黑回去。 沈罗珏见状,轻抚额头,「婉宁你快提灯跟上去,这样黑的天,别再摔了她。」 钟婉宁草草行礼离开,只剩下薛满堂还往安宁城的上空看。 沈罗珏走过去,轻笑道:「她们俩都走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薛满堂回过头,认真提议道:「陛下,这东西,用在战场上,肯定能炸的敌人人仰马翻!」 沈罗珏没想到薛满堂会先想到这个。 阿彩,她是为战场而生的人。 沈罗珏伸手摸了摸薛满堂的头,「还有更好用的,等回去我带你去看,那些东西,肯定能给敌人一个惊喜。」 第103章 .洪家诡计多除夕快乐!! 薛满堂听了这话,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朱瑶彧急着回去估计是想到了什么诗句,想要记下来,而钟婉宁她酒量是所有人中最好的。 至于眼前这人,都秒睡了,酒量如何可想而知。 沈罗珏嘆口气,唤来宦官,让他们将薛满堂躺回去,总不能让人在这儿睡,真要是睡一宿,再好的身子也得废。 沈罗珏在今天直面了小伙伴们的酒量,最后结果是除了钟婉宁,其他两人,都不是个酒伴,和朱瑶彧与薛满堂喝,估计沈罗珏还没喝两口呢,就该去照顾酒鬼了。 还好这两人酒品不错,喝醉了并不闹腾,若是还与一些酒品差的人一般,喝完大哭大闹,沈罗珏怕是以后再也不会邀请两人来喝酒了。 第二日万里山封禅,沈罗珏又穿着那身沉重的衣服走了一遭,这次比昨天下午更遭罪,衣服的沉重倒是其次,她还要在保持仪态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爬九十九层台阶! 沈罗珏站在最前方的香炉前上香念祝词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沈家的老祖宗对后代的恶念到底有多大,才会让后代穿这么重的衣服,爬九十九层上香? 这或许就是成为皇帝的代价吧,沈罗珏对此接受还算良好,她自从学会骑射后,每天都有练习,虽然总体比不上薛满堂和钟婉宁那般举世无双,但身体素质比之常人要好许多,负重爬山也不过是出一身薄汗。 倒是他跟着她的大臣们,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喘息不止,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更是白着一张脸,沈罗珏向下看到那几位大臣时,都感觉这些大臣要晕过去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沈罗珏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记了一下,想着之后给他们调调岗位,有心报国自然好,只是身体差的话,还是不要以身殉国了,不如去轻松些的岗位继续发光发热。 封禅大典举行完毕后,自然是回京,在回京路上,沈罗珏坐在车舆中,都听到大臣在议论昨晚的烟花,不少大臣打着回去问问的心态,说着之后自家有什么热闹的事情,也要让全城跟着看一看烟花。 这些朝臣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不过一夜,就知道新出现的新奇物件叫什么了,还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沈罗珏看到不少朝臣的僕从去找听雪问询。 听雪按照沈罗珏之前吩咐过的话说,「各位莫急,东西还在宫里,以后哪位官员需要,可以请宫中匠人上门,为其特定烟花,诸位的品级肯定不能越过陛下,还请诸位有所准备。」 这意思就是,想要烟花可以,自己花钱请宫中的匠人上门服务,想復刻昨天的规模是不可能的,那是皇室专用。 朝臣并无意见,他们当然不敢和陛下攀比,真要是风头盖过沈罗珏,御史台的弹劾的摺子能埋了那人。 回城后,沈罗珏又受到了全城百姓的欢迎,而且百姓们的态度比昨天她出宫时更热情,在娱乐活动匮乏的古代,夜晚烟花带给人的视觉盛宴足以让每一个百姓铭记于心。 同时百姓们也会记住带给他们美好事物的人,如果说昨天他们是来围观陛下的模样,今天则是在拜谢陛下,能与民同乐。 沈罗珏还是挺喜欢这样的画面的,受人拥戴的皇帝,和受人唾弃的皇帝,感觉完全不同,她需要这些百姓来肯定她的付出。 烟花就让他们高兴了,以后出来更多的事物,岂不是会更开心? 沈罗珏有些期待,期待未来她治下百姓会是何模样。 封禅大典是沈罗珏最后的娱乐时光,回到宫内后,她又开始了自己忙碌的生活,二月二后的初九,便是春闱第一天考试的日子。 在考场前,排出长长的队伍,队伍分为两队,一队为男,一队为女。 男子的队伍显而易见的人多车少,女子则完全不同,世家女出行怎会是单独前往呢?肯定要马车或牛车接送,僕从侍奉左右的。 进入考场后,两边才同步起来,考场第一步是验身,今日验身者并非平常官府的衙役,而是宫中出来的宦官与宫女,宦官仔细搜查男子,宫女则负责女子验身。 见前头验身者是宫女,世家女们悄悄松了口气,以往她们进宫也是要被宫女搜身的,不能带违制危险之物进宫。 宫中搜身的人下手较轻,但搜的更细緻,他们眼尖的很,哪怕是将字写得蚊蝇大小,镌刻在贴身衣物上,伪装成墨迹,他们都能看清楚。 很快男子那边就有学子被人带走,他被人堵住了嘴,全程不断挣扎,在这个时候被拉走的学子,不用想,肯定是因为舞弊。 第184页 舞弊若是被发现,除了自己要承担责任外,还会牵连师友,不到片刻,就有同书院的学子被单独叫走复查,同时官员搜寻举荐那名学子的人,官府会给那人记上一笔。 举荐的学子中有人舞弊,还被官府记名,这事儿传出去举荐者名声会骤降,于读书人而言,名声就是他们的命,日后官途如何,全看名声,今日名声有损,来日就无法入朝为官。 真可谓,一人舞弊,全员遭殃。 见识了此人下场后,排在后面的学子藉口离开,将身上的作弊之物除掉后再来排队,宁愿进去的晚一些,也不敢存在侥倖心理。 与男子那边的混乱相比,女子一方要平静许多,此次参加科举的都是世家女,她们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知道此次科举查的严格,而且考不过没人会说什么,舞弊被发现,那会成为家族之耻,她们肯定不会冒着风险去明知故犯。 天大亮时,所有学子经过搜查,全部进入考场内。 这些学子会按照进入顺序分配考试的房间,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以及一个火炉,等人进去后,才会再搬来桌椅。 笔墨纸砚在所有学子入场后一一发放,学子自己磨墨,随后考官会命令考场内的侍卫举着考试题目的牌子走过房间。 学子可通过桌前小窗向外看,一名侍卫负责五个房间,百名侍卫足以将五百学子的房间走遍。 没错,此次参加春闱的学子,只有五百名。 春闱开始时,沈罗珏也已经在宫中开始工作了,她看着参加科举人员的名单,暗自皱眉。 说实话,之前沈罗珏知道这个数字的时候,她有点不敢相信,她以为学子人数不说跟现代高考一样一年一千万,那怎么也得上千才对吧?她已经尽量往低算了。 谁知道算上世家女,统共五百名。 后来沈罗珏才知道,大庄的科举制度和相似,但又不同,比如唐朝时,科举取士是有大半世家子弟参加的,世家子弟受教育水平高,因此能参加最后春闱的学子也就多,空缺的官职也多一些。 但是大庄的科举,是严禁士族子弟的,故而不管是学子还是空缺官职,都比较少。 自太祖至今,因每年真正的寒门子弟实在太少,标准放宽到落魄世家子弟可参加,但还是少数,更不要说在参加春闱前,这些学子本就在当地的府学考过试了,应该说每一个来考试的学子,都是已经打败了数百数千人才到这儿的。 而且五百人看似很少,实则朝堂取士更少,自太祖时期至今,已有百年,每年取士至多不过十五人,少时是零,朝堂没有空缺,当年的春闱直接停了,比如去年就是这个情况。 今年略有不同,因为沈罗珏借着雪灾灾银一事,撸下去不少地方官员,为了填补空缺,今年取士的名额第一次破五十了。 五百人抢五十个官位,这样的概率,怕是以后难寻,毕竟现在朝堂取士多少还在保密,等其他人知道朝堂一年可以取士百余人后,各地送入京城的学子名额肯定会增加许多。 让沈罗珏没想到的是,朝堂取士多少人的消息,竟然没有传出去。 她一开始选定三位考官的时候,就是想着以洪隽的性子,消息多半会传出去,到时候薛直一定会发现洪隽的问题,杨运一直想再升一升,看见功劳,他绝对会上。 到时候洪隽对上御史大夫与吏部尚书,绝对会栽一个大跟头。 谁知道洪隽愣是闭上了嘴。 沈罗珏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洪隽的性子,不是个能藏住的,自从齐王死后,洪隽便一直在心中牴触她,朝堂取士五十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学子间的轩然大波,往年没有中进士的学子,以及今年没来得及参加春闱的学子,怕是会闹上一闹。 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事儿不公平。 沈罗珏都想好了,学子们闹事,她就顺水推舟的同意每年朝堂固定取士五十,反正她还缺少大批量的基层官员,多多益善。 现在洪隽不说话,让沈罗珏的计划卡了个壳。 不过不影响大局,等结果出来后,取士五十的消息传出,终归会有一场闹腾,沈罗珏的目的会达到的。 只是不能藉此机会,让洪隽吃个亏,沈罗珏没能做到一箭双鵰。 这让沈罗珏想起之前洪家骗她的事,洪家人,怎么都如此诡计多端呢? 洪隽会被眼前利益蛊惑,轻易相信齐王,下场站队夺嫡之事,怎么看也不像个心机深沉的人啊。 沈罗珏想到,这京城可不止一个洪家人。 先不说洪家质子,半个嫡子出身的低调的洪毅,就说那位中书令,也不是好算计的。 沈罗珏写下「洪江」二字,这洪家人位居高位,让她很不爽啊。 洪江这个老狐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把儿子当小孩操心呢。 第104章 .可取而代之目的一定会达成…… 沈罗珏想,当初废太子当年被废黜,受了那么大的罪,洪津作为太子太傅外加废太子的外祖父,都能坐得住,可见其心性。 而这洪江和洪津可是洪家两个顶樑柱的人物,洪江平日里不出名,光芒隐在洪津这个嫡出族长之后,可他能得到庄帝这个疑心病的信任,一路坐到中书令的位置,可见其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第185页 动是不能动洪江的,沈罗珏还没想好谁能继任中书令一职,说实话,中书省中做的最好的是朱瑶彧的兄长朱善,可另一位中书令就是朱尚书令的弟子,真要是让朱善也上位,那中书省不就成朱家的了?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还不如让现在的人在上面老实呆着呢。 只是洪隽,沈罗珏是一定要把他弄下去的,礼部尚书的位置很重要,时下人重礼教,礼部的地位还是挺高的,一些重大节日与活动,全要礼部来负责。 若是洪隽有异心,在安排活动的时候故意留点空子,沈罗珏就会被置身危险之中。 尤其二月后,各国使臣会陆续到达安宁,一来是献上朝贡,一来是参见新皇,这事儿妥妥的功劳,沈罗珏不会将功劳留给洪隽。 既然不能将洪隽坑下来,那就只好让他去别的地方呆着了。 沈罗珏硃笔在科举名单上划出一个名字来,「听雪,礼部侍郎之女,可是名为卓露绛?」 听雪仔细想了一下,才回復道:「回陛下,卓家二娘,确实名为露绛。」 「卓家在朝中势力,一年不如一年,她的兄长娶的哪家女儿?」 「回陛下,乃是吏部尚书长女。」 礼部侍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和洪江比起来差不多,六十出头,在朝为官四十载,还没能当上一部尚书,被小他一辈的洪隽压在头上,可见卓家不济。 不济的主要原因是他家子嗣太少,似乎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沈罗珏也不懂,反正卓家的孩子就是少,一辈子有一个就不错了。 此前礼部侍郎满四十得了长子一个,本以为此生无其他儿女缘分,没想到四十五又得了一个宝贝女儿,露绛之名,其意凶煞,天水大红,以凶名镇命,年幼时身体孱弱的卓露绛,长大后确实身体挺好,而且为人聪明,听说礼部侍郎不止一次嘆息小女儿非男子,无法入朝为官。 沈罗珏一上任,这位礼部老侍郎见她重用女子,其实私下还曾向沈罗珏举荐过自己女儿,只是之前沈罗珏忙得要死,只匆匆记住了人名,让听雪去查查,后来就没了下文。 卓露绛刚满十岁就接过了管家大权,把卓家府内管的仅仅有条,最后竟能让卓家大郎娶杨运的长女为妻,就这一件事,沈罗珏就觉得卓露绛有几分本事。 如果是之前的卓家,肯定没法和杨运结亲。 朝中之人的亲事,向来是利益结合,之前卓家嫌杨家底蕴低,非士族,不是门当户对。而杨运官职高,哪儿看得上一个礼部侍郎,吏部尚书的女儿,肯定可以高嫁,双方都看不上对方,最后亲事能成,可见卓露绛是说服了父兄与杨家结盟,而杨家也被卓家说服了。 借着杨家,卓家还能攀上朱家。 沈罗珏在脑海中把这几条姻亲线梳理一下,最后定在朱家身上。 果然,没让朱尚书令辞官是正确的,这不就有用到他的地方了嘛,沈罗珏一纸诏书让朱尚书令入宫,跟他说了下今次科举的事情。 沈罗珏就一个想法,科举顺利举行,说明考官们办的不错,她需要让天下学子都知道现在科举改制了,让朱尚书令选一个派出去到各地府学改制,将此消息传至天下。 朱尚书令能说什么?他肯定不能选杨运,毕竟是朱家姻亲,薛直也不能选,不管是于公于私,薛直都不合适,就薛直那张嘴,出去是改制的吗?那是去挑毛病的,出去一趟回来,指不定能多写多少弹劾摺子呢。 「臣,斗胆向陛下举荐洪尚书,洪尚书向来细心,他出身定安,在学子中名望颇高,想来足以胜任此事。」朱尚书令也不和沈罗珏说虚的,沈罗珏会叫他过来商议,而不是让别的人来,就已经说明沈罗珏的心思了。 沈罗珏完全是针对洪隽,不伤及各家根本的情况下,朱尚书令很乐意看其他家族的人倒霉。 「尚书令这样说,那便定下洪尚书吧,等春闱一事过后,将此事告知洪尚书,他这一去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万国使臣即将来朝,礼部需要个顶事的人,尚书令觉得何人可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朱尚书令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卓家那位老侍郎,另一个不行,另一个侍郎是柳家出身,哪儿能便宜柳家人呢? 柳家人在朝堂上已经占了不少位置了。 「礼部侍郎,卓彻。」 沈罗珏满意的点点头,此时还在考场监考的洪隽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变相流放了,什么暂代尚书一职,这职位还有暂代的吗? 如果卓彻暂代之后还能还回去,那未免也太过无能了。 春闱的时间过得很快,三天转瞬而过,所有卷子密封,煳上名字,将有污损的卷子挑出来,随后由小吏抄写内容,送到考官面前,由考官就内容评等后,再记录归档。 之所以还多了个小吏抄写的环节,是因为这些学子的字体并不是统一的,为了保证不让考官发现学子的身份,才会这样做。 毕竟若是足够熟悉,可以从笔锋字迹中看出是谁。 如果想省下这一步,迟早是要推出统一字体答题的,毕竟每次考试都配上抄写的小吏,实在是没必要。 后世的制度有好有坏,但对于当下来说,来自于后世且长存的某些制度,绝对是更有效率的,更多影响,沈罗珏现在顾不过来。 就好像她不会因为红薯种子病变问题去推迟种子推广,人必须要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再去思考之后的。 第186页 第105章 .洪家父子局洪隽(微笑):我认命了…… 此次春闱的结果很快就成了百姓们口中另一个热议的焦点,他们短暂的抛弃了中和节的烟花宴,开始计算着放榜的日子。 往年春闱后放榜要等上一两个月,如果朝中没有急需的职位,可能时间还会拖一拖,这段时间,有希望更进一步的学子会将到公卿府上举荐自己。 今年不同,沈罗珏将判卷的时间缩小至半个月,统共五百人的卷子,国子监的人和三位考官一同评级,怎么可能要拖上一两个月?十五天都是沈罗珏放松要求了。 她自己是个工作狂,相应的她要求自己的臣子们也要将工作的效率提升上来。 适应能力强,确实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的官员已经适应了这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工作状态,而那些习惯享乐之人,对此自然是叫苦连天。 三位考官中,杨运想再进一头,精力十足,每天尽忠职守,除了负责好吏部的事情外,就是一门心思的扑在判卷上,薛直和他差不多,只有洪隽,每天回家都唉声嘆气,觉得女帝故意为难他。 他回去后,不禁同父亲洪江吐苦水,「起初应下这差事,还想着能帮卓家一把,叫卓侍郎向着儿子,莫要同那柳三郎同流合污。卓二娘子一手好字,谁人不知?哪知道陛下想出了再誊写一份的法子,每日瞧着那些出自一人的卷子,儿子实在是分不清谁是谁,只得老实评级。这几日儿子日日在国子监,没在礼部,那柳家三郎都快将儿子架空了!」 洪江抬了抬眼皮,风吹过层层帘幔,吹起他的白鬍鬚,面前的火盆里有木炭闪着火星,亭中温暖,让他近几日因着凉而疼痛不止的膝盖舒服了许多。 他即使膝盖疼,依旧是身姿笔直的跪坐炉前,端起小茶几上的茶杯,那茶杯底下有小托盘,上面有厚实的盖子,一人拳头大小,青白相间的花纹绘成一副花鸟图。 雅致的很,是以往没见过的样式。 端起后,茶杯底下有印章,上书「定安坊出」,自女帝登基,普天之下只有一处敢称定安坊,那就是紫罗县的琉璃坊。 琉璃坊挂在齐月娥的名下,明面上和沈罗珏没有任何关系,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家琉璃坊是陛下的。 给皇帝送钱太过谄媚,不如去琉璃坊买贵物,名正言顺的给女帝送钱,让女帝高兴了,对他们有莫大的好处。 洪江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才买来了这别致的小杯子,一套五个茶杯,外加一个茶壶,一共要二十金,放在外面可谓是天价了。 放在洪家并不算什么。 洪江拿着盖子,慢悠悠的将茶叶拨开,吹了一口手中的茶,微苦回甘的味道,让他的心无比宁静,还别说,女帝这沏茶的法子,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就好像新皇治国的手段,很有些能耐啊。 「礼部的事,你无需多想,反正过段日子,你就不是礼部尚书了。」 洪江一开口,洪隽人都傻了,他这礼部尚书干得好好的,当科举副考官显然还立了功,女帝没理由罢免他的职位啊! 满腔疑惑的洪隽,反倒冷静下来,他挺起后背,恭敬的端坐在洪江面前,深吸两口气,等胸口一口怒气顺了,才问道:「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并无把柄。」 「你的事儿办的太好,陛下要让你去给国子监帮忙,到下面的府学县学去,传授经验。」洪江慢悠悠的说着,重音落在最后四个字上,颇有些讽刺。 洪隽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他马上明白了,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她,早就想好了。」 差事派到他头上时,他就知道不能善了,怕沈罗珏藉此发难,才老老实实的当副考官,谁知道他老实干活,沈罗珏也能将他调开。 「父亲,调令可到中书省了?父亲不如同陛下说,万国使臣即将来朝,这时候换了礼部尚书,哪儿有人能担当招待使臣们的重任,我大庄泱泱大国,不能慢待远客。」 他的两个侍郎,一个年迈,一个混日子,都不是好人选。 柳家在朝中势力过大,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柳笀了,不可能再出一个尚书,那柳三郎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平日总是混日子,最多给他下个绊子。 洪江闻言,冷笑一声,「新皇登基三月有余,你还当坐在皇位上的,是太上皇呢?别忘了,她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洪隽面上神情一滞,随后压不住的透出几分恼怒来。「儿子自然不会忘!」 若不是因为沈罗珏,现在登上皇位的,就该是他支持的齐王!如果当初太子没有出事多好,没出事的话,这朝堂都是他洪家的天下。 「你真的知道吗?那日晚上,攻入皇宫的是钟家的踏风军,踏风军大败瓦勒塔部大军,故此班师回朝,该由朝廷封赏,之前陛下将此事压下暂时不提,而你这个蠢货,竟然真的再也没提过!」 洪隽不明白的看向父亲,他以为沈罗珏是因为来位不正而心虚,故而不去赏赐帮她登基的踏风军,他不能在女帝面前揭她的短,才一直不提此事。 难道不是这样吗? 「若陛下真的想要将此事揭过,何必封钟娘子为将,留在京城,她为了不在冬日扰民,将登基大典推迟到二月二,踏风军的士兵亦是她的子民,立下大功,她难道会无半点赏赐?」 洪江一开始觉得女子为帝实在荒谬,听远在定安的兄长说,让他们支持女帝时,还认为兄长人老人傻了,经过三个月的观察,他现在承认,是他看走了眼。 第187页 这位女帝不容小觑,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比起庄帝,沈罗珏更为爱民,同时手段更为激烈。 「她留着踏风军的赏赐,是因为她想在万国来朝时,在万国使臣面前,去赏赐踏风军,以踏风军打败瓦勒塔部的名义。瓦勒塔部这次输了,却只是增加了些许朝贡,我们这位女帝,心里存着火呢。」 因为踏风军和瓦勒塔部的这场边关大战,是发生在庄帝在位时,那时庄帝听闻踏风军赢了,想也没想就让踏风军班师回朝,他要进行嘉奖,至于怎么安排战败的瓦勒塔部,庄帝随便派了个礼部官员过去交涉。 在庄帝时期,大臣们多是能过且过,并不认真办事,再说庄帝为了表示他对瓦勒塔部的不屑,特意挑了个礼部品级低,出身不高的官过去。 结果当然是官员拿了瓦勒塔部的贿赂,对瓦勒塔部轻轻放过,增加两年朝贡,连瓦勒塔部这次抢过去的财物的十分之一估计都不到,也不抵东昌损失的百分之一。 东昌是柳家的地盘,但柳家基本上都不怎么管,只要不动摇柳家根基,交涉结果如何,对柳家来说,无所谓。 因此那官员就堂而皇之的签署了文书,对其他朝臣的不满,美名其曰展现大国风范。若是庄帝时期,他这样说,庄帝也就信了,懒得管了。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沈罗珏执政了,两国文书都签了,沈罗珏也不能更改,所以沈罗珏转头以别的名义,把那个慷他人之慨的官员贬到岭南了。 让这位礼部官员去岭南未开化的野人之地,展现一下大国风范。 那时洪江以为新皇是在排除异己,那官员是齐王走狗,遂他没想太多。 但是联想到沈罗珏现在要换礼部尚书的事,洪江才惊觉,沈罗珏在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想着要怎么出恶气了,她一开始就没想过紧盯齐王献王的残留势力,她只想重振大庄之威。 洪隽听着父亲的分析,明白此事无转圜余地了,在朝堂之上,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他之前没能让沈罗珏满意,沈罗珏就是想换了他,不需要把柄,他是臣,沈罗珏为君,他无力反抗此事。 尤其是在洪家投诚期间,洪家还没能在新皇心上站稳,不会为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去和沈罗珏叫板,他没办法得到家族的助力。 「太后和长公主,会为我说话吗?」洪隽想起在后宫的两人,他记得女帝十分敬重太后,况且她封镜湖为长公主,可见很重视镜湖。 洪江摇摇头,「今日,镜湖长公主携太后出宫前往定安探亲,想必此刻已经出安宁城了。你走吧,国子监不算埋没你,好生办事,日后回京后,做事注意些。你有功劳在身,陛下不会降低你的品级。」 同级官员,有没有实权也很重要啊!而且国子监最高品级的国子祭酒不过从三品,他可是正三品尚书!怎会不是降级呢? 洪隽知道这些话都是洪江在安慰他,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认命。 「父亲,儿子若走了,父亲在京中,定要小心。」小心新皇,她的布局太过周全,而且没有任何软肋。 年纪轻,后宫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手上有兵权,有财力,这满朝文武都压不过她。 洪隽很不安,自古以来,君臣关系其实就是东风压西风,君强臣弱,反之亦然,庄帝时朝臣与皇帝的关系处在诡异的平衡中,庄帝被朝臣束缚,朝臣也要听庄帝的。 实际上世家势更大,哪怕是再之前,最强势的高祖,也没办法想如何对付世家,就如何对付。 但沈罗珏不一样,她真正倚重的人,是女子。 而那些女子虽出身世家,却和男子不同,因为她们无法承嗣,自小与儿郎所学不同,对家族的归属感并不是很强。 比如钟婉宁,钟家和钟婉宁的关系冷淡,无法控制钟婉宁,甚至在鲁国公死后,钟婉宁在边关自父兄手中夺权,随后一意孤行,支持沈罗珏登基,可见对沈罗珏身边的女子来说,她们根本不看重家族。 洪隽想到这儿,心脏勐然一跳,「若是,若是此番科举再有几个世家女入朝堂,那……」 「杞人忧天,况且生于我世家的女子,自小锦衣玉食,受家族庇佑,若家族不负她们,她们有何原因,去负家族?」洪江并不认为世家女会不向着自家,大家族嫁女儿到小家族,随后靠着女儿吞下小家族的事很是常见。 洪隽想,或许是他想多了。 但他还是不安,这种不安在得知进士榜时,达到了顶峰。 进士榜录用一百人,入殿试后取士五十,余下五十入国子监继续读书,为候补官员。 百人中,世家女每一个都榜上有名,共一十三人。 其中朱瑶彧和卓露绛的成绩,均为甲等,一为上品,一为中品,最是引人注目。 在两位世家女之后,是一个寒门子弟,名为时瑾,甲等中品,与卓露绛成绩相平。 第106章 .万国使臣到女状元朱瑶彧 「甲等上品,十来年没见过这样的好成绩了,不愧是瑶彧啊。」 出成绩的当天,钟婉宁就带着好消息进宫来给沈罗珏报喜了,话里话外全是为好友获得好成绩的骄傲,薛满堂自沈罗珏登基大典后就又出去干活了,沈罗珏让她必须在殿试结果出来前,将名单上的官员除名,不然到时候朝堂取士五十人,结果没有官位,可就成笑话了。 第188页 朱瑶彧的成绩在沈罗珏意料之中,不过当她真听到这个逆天的成绩后,她也觉得惊喜,朱瑶彧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不错,你出宫后同瑶彧说一声,让她好生准备之后的殿试,若她真能做那头名,蟾宫折桂,自还有一番造化。」沈罗珏完全不掩饰她要重用朱瑶彧的想法。 「是!」钟婉宁拱手大声应是。 沈罗珏点点头,说起另一件事,「洪尚书出京一事已经定下,三日后启程,他这一走,礼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朱尚书令举荐礼部侍郎卓彻代替尚书一职,我已经同意了。」 钟婉宁不懂沈罗珏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想了一下,只想起了之后的万国来朝一事。 礼部受重视,就是因为每三年一次的万国来朝,若没有赶上万国来朝时期,礼部尚书的空位空出一年来,也不是大事,两位侍郎能分担平常事物。 「卓侍郎陡然担此重任,想必一时无法适应,接待万国使臣一事,便交由你来辅佐,一定要,好生招待此番来朝使臣,莫要堕我大庄之威。」 钟婉宁明白了,她与沈罗珏共事已久,自然明白沈罗珏的言外之音,她是想好好整治一下他国使臣。 让一个将军去招待使臣,这想给下马威的意图可太明显了。 「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託,好生『招待』他们,尤其,是瓦勒塔部。」 钟婉宁甚至还自己发挥了一下,沈罗珏轻笑一声,她就喜欢钟婉宁这性子,钟家和瓦勒塔部的恩怨,更加深远,钟婉宁毫不掩饰她对瓦勒塔部的厌恶。 钟婉宁领了差事,出宫后直奔朱府,朱府此刻府前张灯结彩,有僕从在府前撒铜板,不少百姓在前面捡,门前一片欢腾,热闹极了。 钟婉宁仗着自己身法高明,硬是挤到前面捡了俩铜板,随后绕了大半个圈,从朱府的后门进去了。 在后门守着的僕从认得她,见到她行礼问道:「见过钟将军,将军为何不从前门走?」 钟婉宁看了眼正门的位置,离得远了,还能听到百姓欢唿的声音,「我进门,肯定要惊扰百姓,好不容易出了件喜事,正该与民同乐呢,你家七娘子在吗?」 「回钟将军,在的,七娘子一早就说过,您若是过来,可直去唱晚亭寻她。」 钟婉宁道了声谢,大步进了朱府,朱府内部小路有许多,若是第一次来,没人引路,多半会迷路。而进入其中的钟婉宁,进去便轻车熟路的往唱晚亭走,可见常来。 她要同朱瑶彧谈谈怎么作弄瓦勒塔部使臣的事,钟婉宁就等着朱瑶彧给她出主意了。 朱瑶彧在听到父亲说洪隽一事后,便知沈罗珏心思,听说今日钟婉宁去宫中报喜,她便知钟婉宁会来找她了,果不其然,钟婉宁出宫后就直奔朱府。 朱瑶彧正在亭中抚琴,琴声悠扬,铿锵悦耳,乐声隐喻乐师之志。 「好啊,弹得好,有战场杀伐之气了。」钟婉宁拍手赞扬,举步入亭中,「瑶彧之琴,隐有大家之风。」 「谬赞,倒是长久不见你抚琴高歌,可是琴技生疏了?」朱瑶彧停手,扬手示意钟婉宁落座。 「琴棋书画,我本就只学了个皮毛,三日后殿试,你这是准备齐全了?陛下对你报以厚望,希望你能当个前无古人的女状元,卓家娘子和那时小郎君可只比你差上一品,你不怕状元之位,被人抢去?」 「一品,乃是天堑。」朱瑶彧说了句实话,成功堵住了钟婉宁的嘴。 钟婉宁隔空指了朱瑶彧几下,哑然失笑,「你这性子,真该让外面盛赞你的人看看,什么世家风雅,才女无双,就你这样?」 朱瑶彧一脸无辜,「人贵在自知,我很有自知之明,故而待人以诚,有何错啊?」 钟婉宁确定了,万国使臣的事情找朱瑶彧绝对没错,朱瑶彧肯定能把事情办的很好。 关键还不会让人察觉出问题,至少在礼上没有问题。 三日一瞬即过,百名学子入皇宫,进行殿试,第一次进入皇宫的年轻学子们神态不一,有人被吓得冷汗直流,有人过度兴奋,精神奕奕。 他们谨记在宫中要谨言慎行,因此举手投足都很是拘谨,一言一行严格按照宫中礼仪,直到他们在紫极宫内的考桌前坐好,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真是年轻,还不错。」沈罗珏端坐御座之上,全程都没看见学子们的脸,但这不妨碍她夸赞这一批学子年轻,最小十七,最大二十五,真可谓是年轻有为了。 这个年纪是有原因的,在大庄读书成本巨大,世家不会蹉跎子弟到三四十还去考科举,多半会在第一次科举不第之后,就在朝中举官了。 而寒门更是不会考到七老八十,二十五已经很大了,因为学习时人不事生产,没有收入还如吞金兽般吞食着家中钱财,寒门根本供不起。 时瑾如果没有时家之前的底子,他肯定不会再来考了。 主考官杨运和副考官薛直坐在沈罗珏左右两边,沈罗珏怕洪隽的事生变,连殿试都没让洪隽参加,就放他走了。 因为这件事,杨运和薛直做事更上心了些,生怕哪儿做的不好惹怒新皇,步洪隽后尘,被派出去做巡按,宣扬科举。 沈罗珏就是来看看,殿试要进行大概两个时辰,她总不可能一直坐在这儿,所以她来宣布一下殿试开始,随后就回紫极宫后殿批改奏摺了。 第189页 只是听到她说的一句话,就让不少学子激动的红了眼睛,对于他们来说,这次能获得殿前见君的殊荣,全因沈罗珏的仁慈。 他们由衷认为沈罗珏是个好君主,借着此次科举改制,沈罗珏在读书人群体中刷了不少好感度,这让她的义塾扫盲计划进展很是顺利。 学子们愿意为她做事,愿意用一份教书先生的俸禄来供自身继续读书,同时也接受了名下有女弟子的事。 起初男子接受女弟子存在,是因为沈罗珏是女子,他们如果反对女子入学,就等于反对沈罗珏,之前反对沈罗珏的人是什么下场,他们已经看到了。 后来他们接受,是因为科举真出了个女状元! 这女状元,就是朱瑶彧。 殿试上,朱瑶彧再次获得甲等上品,而卓露绛与时瑾同样超常发挥,答得不错,只是比起朱瑶彧,两人政见稍显稚嫩,依旧是甲等中品。 这不能怪他们,谁让朱瑶彧之前就已经在沈罗珏手下实习过了呢,沈罗珏出的殿试题目多是时政,很是考察学子的政治素养,这些问题,完全在朱瑶彧擅长的领域内。 因为朱瑶彧实在太过出挑,她这个头名无可争议,反倒是进士榜第二的位置,有了一番争执,卓露绛和时瑾水平实在是太过相近了。 最后定下两人并列,进士榜第三名空出,下一位直接排第四。 反正只有头名要求最好,其他人的名次不会规定的那么死,等状元游园时,二三名都要站在状元左右随行,并列也无所谓。 女状元的事情比女帝一事更为轰动,虽然朱瑶彧参加科举的事情传出时,就有人说会有第一位女状元了,但真的出现,人们才恍然明白。 原来女子,当真可以比过男儿。 朱瑶彧的才名惊天下,并非浪得虚名,而是有真材实料的。 朱瑶彧入朝为官后,直接被沈罗珏留在了京城,还被派为安宁县令,位正六品,堪称是一步登天,纵然世人知晓这是算上了之前的功劳,依旧羡慕的不行,暗中想着,家中会有女子同朱瑶彧一般,为女状元,一步登天。 而原本的安宁县令则被外派,那位县令是薛家人,沈罗珏让他替了薛程之位,成了西成长史,从五品,算是升了官,不过远离京城,明升暗贬,若是对方能在西成好生干,以后还有回来的机会。 谁让这位薛县令曾是齐王的人,暗中帮着齐王干了不少事。 至于西成刺史柳箐,沈罗珏没有动他,她暂时不想动柳家。 朱瑶彧当京城县令后,最高兴的人就是钟婉宁,因为在朱瑶彧走马上任后不久,万国使团就到了。 身为安宁县令,朱瑶彧肯定要配合礼部接待使臣啊。 朝拜日定在了四月初一,三月初就有使臣到达了大庄,大多是离大庄较远的偏远小国,一年前差不多就出发了,带来了他们的特产,希望能从大庄换回金银。 他们出发时大庄的皇帝还是庄帝,到了大庄后,被告知换了皇帝,还是女帝,小国使臣反应不一,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欣然接受。 倒是没人敢对此发表想法,这些小国十分尊敬大庄,认定大庄为宗主国,宗主国的皇帝对他们来说,是谁都行。 只要不改变对他们的宽和态度,他们便无所谓。 瓦勒塔部离大庄很近,从边关穿过东成便能到安宁,一路走上一个月顶天了,可他们是在三月二十八日到的。 可以说是踩着点后到,到来的朝贡倒确实是去年两倍,没有违背文书。 第107章 .瓦勒塔使团让你进门就跪下! 大庄的都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以最开阔包容的心态接纳着来自万里外的客人,每一个来到安宁城的使臣都知道,在这里,只要他们乖乖听从大庄皇帝的命令,遵守这片土地上的法,他们就能度过一段平静美好的假期,然后带着金钱荣归故里。 小国家视三年一次的朝贡日为最盛大的活动,他们怀揣着感激的心情来到安宁,自然全程都非常配合礼部的安排,礼部官员说什么,他们就如何做,生怕惹怒庄国这个庞然大物。 使臣诸多,人多之后,总会遇到几个蠢货,比如和许多国家的使臣画风都格格不入的瓦勒塔部使者团。 身穿异国服饰的使臣团队拉着马车进入城池,他们的马儿高大威勐,黑油油的大眼睛转动间满是灵韵,一看就非同一般,而且他们的车队里,有百来匹这样的马儿。 路过的行人视线不禁往这群人身上飘,他们看到骏马时,将骏马自动兑换成金子,眼中满是艷羡,这简直是一匹匹行走的房子啊! 安宁身为大都城,房价自然很高,寸土寸金也不为过,而这些骏马,若是卖到再南方一些的地方,赚的钱足够在安宁好地段挑两间临街铺子了。 意识到周遭的大庄子民都在羡慕他们,瓦勒塔部领头之人巴德路不适的动了动肩后的肌肉,上身一阵扭动,似是被捆起来的羊,怎么待着都不舒服。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巴德路。」在巴德路一旁走着的卢德比不耐烦说了他一句,两人都是块头很大的彪形大汉,长相还有些相似,是有血缘关系的。 「我们大漠的儿郎,为何要穿这中原人的衣服?这样热的天气,我感觉背上全都是汗,还有这些该死的『牛羊』,他们再看下去,我都要馋了!」 第190页 巴德路用瓦勒塔部的话跟哥哥说道,说完还咽了口口水,像是想起了细皮嫩肉的中原人,煮起来有多么的美味。 卢德比沉下脸,骂了一句蠢货,「说了很多次,你吃过『牛羊』的事,绝对不能在这里说,用我们自己的语言也不行,如果被懂瓦勒塔语的大庄人听到,你我都死定了!」 巴德路完全不在意,傲慢的中原人怎么可能去学习他们天神传播的语言呢?他们只会口中喊着之乎者也的文章,然后哀嚎着,被他一刀刀将肉片下来,扔到沸水中煮熟。 老人的肉不好吃,又酸又涩,还是年轻女人和少年孩童的肉比较好吃,尤其是婴儿的肉,那可真是…… 巴德路正想着,突然看见前方行人分开,一名少女骑马而来,她骑得算不上快,可风吹动她的衣角,吹起她的发梢,让她像是天空中的鸟儿一样自由。 那少女一路跑到他们面前,巴德路脸上扬起笑,他好像看到了沙漠中坐在骆驼上的圣女,神秘恣意的美丽。 少女一路跑到他们跟前,立身马上,停下马蹄却并未下马,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队伍,面上带笑,看不出情绪。 巴德路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恨不得此刻骑上骏马,然后将心爱的姑娘抢回家中,在天神的注视下,结为一家。 他呆愣的站在原地,毫不掩饰眼底的放肆,然后被哥哥卢德比一巴掌拍得低下了头,不得不向眼前人行礼。 他此刻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女,身着绯袍,身上绣有走兽图样,乃是大庄官服,且还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巴德路这才想起来,大庄换了个女皇帝,那女皇帝还较为重用几个女官,听说还有个女官是女状元? 巴德路没多想,还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不过对方是大庄女官,肯定不能随便抢走了,不知道能不能跟大庄的皇帝说一声,他可以娶眼前女子为妻。 巴德路在做白日梦,一旁的卢德比脸都黑了,他和巴德路不同,巴德路在军中任职是看守营帐的护卫,并不上战场,只收割些许战利品,所以巴德路没有看到过眼前这个女子。 他看到过,不光看见过,他还曾看见此女手持长木仓,在战场上骑马,取下无数敌人的首级,像是地狱爬出来的女罗剎,叫人胆寒。 再美貌的外表,也不能改变她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这一事实。 「见过钟监军。」卢德比弯下腰,用瓦勒塔部内最高的礼仪向眼前的女子行礼。 监军?那是什么? 巴德路没想明白,不仅是他,其他瓦勒塔部的使者都不是很清楚。 钟婉宁看向使团围在中央的马车,上面是熟悉的纹路,正是东成富人家最为喜爱的样式,这马车,根本就不是瓦勒塔部的。 瓦勒塔部更喜欢在他们的车上画些他们所信奉的天神的图案。 来京使团,不坐自己的马车,坐他们抢来的是吧?很好,她还没有给对面一个下马威,对面就要搞事情了。 「瓦勒塔部的使臣来的可真慢,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钟婉宁无视了向自己行礼的瓦勒塔部人员,只看着那辆马车,「使臣何不下来走一走,我安宁城难道还不能入尔之眼吗?」 她说话时语气满是嘲讽,声音还极大,周遭百姓听了这话,心中略有不满,这些个蛮荒之地来的傢伙,竟然还瞧不上安宁? 他们怎么敢的! 在百姓们要冷眼走人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瓦勒塔部的使臣!就是入我东成,杀我十万百姓的贼子!滚出安宁!!」 「没错,贼子,滚出安宁!」 「白眼狼!年年来犯,一群无礼的蛮子!」 「滚回你们的瓦勒塔去!」 「滚!」 一人喊出,数人回应,大家都想起来了,年前那场东成损失颇大的战争,即使是远在千里外的安宁城,也感受到了战争的紧张。 更不要说安宁有不少外地来的人,东成的百姓也有,他们在明月关还有亲朋,而他们的亲朋都死于瓦勒塔部手中。 往年瓦勒塔部也会攻打明月关,每一年都有人血洒边疆,新仇旧恨一起算,百姓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可惜自打沈罗珏上位后,安排了一部分无家可归的乞丐做环卫工,每日在城中捡牲畜粪便,清扫大块土石,让他们现在想从地上找点儿东西砸人都找不到,只能浪费烂菜叶和臭鸡蛋,还有烂果子之类的。 有人刚去酒坊买了酒,一口将小酒瓶内的酒喝光,甩手就将酒瓶扔地上,捡起碎片就往瓦勒塔部的使臣团脸上扔。 钟婉宁一开始还怕百姓们没有分寸,把马儿给砸了,没想到百姓准头还不错,手上的东西都是往人脸上招唿。 其中巴德路和卢德比因为块头大,更是成了大部分百姓的目标。 说时迟那时快,从百姓中有人拱火到百姓中有人扔东西,到东西把使臣砸的连声哀嚎,才几息的时间。 巴德路被砸了两下后暴怒,撸起袖子瞪着眼睛,攥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一旁大庄百姓的身上砸,吓得被他盯上的百姓都不敢动,周遭声讨的声音都小了。 眼见他拳头就要落下,有人已经尖叫出声了,他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在他的脖子后,搭着一把剑,森森寒气从脖子传遍全身,巴德路被浓的吓人的杀气笼罩,满头是汗,半点动弹不得。 第191页 「剑下留人!」 有人从马车中钻出来,见此喊了一声,钟婉宁的手稳稳停住,只划破了一层皮,让巴德路后脖颈渗出血来。 胡狄见钟婉宁停手,松了口气,他刚刚从车上下来时,看到钟婉宁反手抽出她腰间的剑,翻身下马,一个普通的挑剑动作,就将剑搭在了巴德路的后颈上,那真是一把吹毛断髮的好剑,不过是虚虚的搭上去,就轻而易举的划破了巴德路的皮肤,流下出血丝来。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不喊一声,钟婉宁会砍下巴德路的头颅。 就在他松一口气的时候,钟婉宁面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后用力挥剑,将被吓得脱力倒在地上的巴德路的头颅,砍了下来。 他脸上有劫后余生的窃喜,窃喜尚未散去,钟婉宁就挥剑了,或许头离开身体时还有意识,当头颅落地时,他的表情变成了惊恐。 「啊!!!」 鲜血飙升,洒落一地,还染红了不少百姓的衣服,钟婉宁的脸上都染了血。 她毫不在意的将剑上的血挥走,插回剑鞘内,面上带笑的看向胡狄,「真是抱歉啊,王子,我身为踏风军将军,实在不能容忍有外族在我安宁城内,对我百姓动手,事急从权,想必王子能理解。使臣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陛下特意让我来城门接各位使臣入驿馆,请吧。」 一条人命,被她轻描淡写的略过,杀了他们的人,她还能继续招待他们。 此刻钟婉宁脸上美丽的笑容,在胡狄眼中,简直比夜叉还可怕! 他苍白着脸,眼神不住的看向钟婉宁腰间佩剑,他想怒斥对方,但是他担心,当他开口后,钟婉宁的剑会落到他脖子上。 疯子!这个钟家的女人,就是个疯子! 卢德比眼含热泪的看着弟弟的尸体,想去将弟弟的头颅抱起,被胡狄呵斥,「不用管他!跟着钟将军,去驿馆!」 「没错,这位使臣不必管尸体如何,自有京兆府的人来处理。」 钟婉宁「体贴」的让卢德比放弃弟弟的尸体,让巴德路的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让有火葬习俗的瓦勒塔部人个个脸色阴沉,又碍于钟婉宁的疯狂强势不敢说话。 本来惧怕尸体的百姓们一想到边关的仇恨,不少人深感大快人心,一口吐沫直接吐到了尸体上。 那几个身上染血的百姓已经被朱瑶彧安排的人带走了,他们今天会得到不菲的「安抚费」,算是朱瑶彧对好友冲动举动致使他们受惊的一点补偿。 只是身上溅了点儿血就得了十两银子的百姓很是高兴,他们平常也不少见尸体,哪怕没有人的尸体也有鸡鸭尸体,那点儿血算什么?不过是费一身衣服。 至于当着他们的面儿死人了,即使是其中年纪轻轻的女子都不害怕,那是外族人,哪儿能算得上人呢? 当这些外族人抢掠他们,让他们的同胞受苦受难时,他们就不算人了。 刚进城就死了个人,胡狄坐在马车里,眼神阴狠,满是愤恨,他本来以为大庄换了个新皇,会有一段日子比较孱弱,可以欺负,没想到会如此强硬。 难道他们不怕再起战事吗? 胡狄不明白,他更不可能想到,沈罗珏恨不得打起来。 边关几十年的纷争,早就该有个结局了,瓦勒塔部贼心不死,屡教不改,沈罗珏可没什么耐心,正巧,她想找个鸡,杀给猴看。 第108章 .医者有仁心打瓦勒塔部的一百个理由…… 城门口发生的事,不到一炷香就传到了沈罗珏耳中,听雪向沈罗珏说明此事的时候,沈罗珏正在看之前和瓦勒塔部签署的文书。 她轻易不会将这本文书拿出来看,因为每看一次,她都会恨不得把那个通敌叛国的官员吊在城门口点天灯。 沈罗珏以前不认同古代帝王做一些太非人的惩罚,杀人不过头点地,折磨一个该死的人不会让她多高兴,还会让她觉得烦。 事情已经发生,她更倾向于赶紧去补救。 但是现在她懂了,实在是可恨啊,恨的牙痒痒,生吃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这种情况下,让对方安安稳稳的死,都会觉得不甘心。 踏风军在边关牺牲了数万人,还有明月关无辜的百姓,十来万人啊!这些人的性命不是命吗?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竟然只换来文书上寥寥几笔的「以两倍朝贡奉献上国,以求原谅」? 瓦勒塔部往年的朝贡就不够多,他们在边关烧杀抢掠,害死大庄那么多子民,最后只用两车牛羊皮,几匹马,就算了? 沈罗珏恨那个官员,更恨庄帝和齐王。 她知道庄帝是个窝里横,沈家这些皇子都有这脾气,一副他们高高在上的模样,眼中只有一个皇位,极端的利己主义。 但是一个皇帝,享受天下供奉,皇家人生下来就享受了无数穷苦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富贵生活,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要欺压,还要害死那么多人! 沈罗珏是越看文书越气,此时听雪跟她说钟婉宁在城门口杀了个瓦勒塔部的使臣,让不少百姓受到了惊吓,她不光不怪钟婉宁,还很是可惜。 「婉宁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还不多杀几个,反正杀一个是吓到人,杀十个也是。」 听雪不太懂沈罗珏这个逻辑,不过女帝说什么都是对的,她马上应和道:「是呢,估计钟将军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杀人,估计许多,有些拘束。」 第192页 「人?」沈罗珏挑眉,放下文书侧头去看听雪,「听你这么说,已经有人对此不满了?」 听雪点点头,「回陛下,确实有几名御史认为此举不妥,恐怕明日会上奏弹劾钟将军,还有礼部的官员,鸿胪寺的人更是对此十分不满,说钟将军此举是有意挑起国战。」 沈罗珏听了这话笑了,她以前还真没发现,原来朝中还有一些蠢货,搞精瓦呢? 「瓦勒塔部的蛮子,算人吗?既然不是人,杀几个就和杀鸡杀豚一般,怎么会有伤风化?难道这几位大臣家中不吃鸡肉豚肉?」沈罗珏知道人是一样的人,她也不会搞种族歧视,但她更清楚,此番来庄的瓦勒塔部使臣,每一个手上都沾染了无数大庄子民的血。 别管他们有没有苦衷,沈罗珏都不可能容忍瓦勒塔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背叛。 是的,背叛,沈罗珏认为瓦勒塔部已经向大庄称臣,是大庄宗属国,就是一个臣子,一个臣子几次三番到君主家中烧杀抢夺,不是造反是什么? 庄帝这个老煳涂虫,心眼全长在不正当的地方,玩宫斗玩的挺好,对外军事都是什么玩意。 「跟薛直说一声,御史不以言论罪,但有些御史私心太过,恐有通敌之嫌,他们不分敌我,为敌勇谏,就别怪我以通敌罪名论处。」 「是!」听雪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行礼后要离开。 沈罗珏叫住她,「让文元过来一下,还有,你如今是掌宫女官,我之近侍,莫要与外朝关系过密。」 听雪做事很踏实,沈罗珏也很信任她,只是以前她们一起在紫罗县生活,听雪与薛满堂她们关系很好。 这对听雪没有好处,朝廷上有御史盯着,这群人嘴皮子最是利索,钟婉宁做事冲动些,沈罗珏能以她是武将为理由辩解,还能指人为猪,但是如果御史攻击听雪,沈罗珏是没办法帮她的。 帮了,就有宠爱奸佞的嫌疑。 白白让听雪还担上奸佞骂名。 听雪知晓沈罗珏这是对她好,连忙行礼道谢,「多谢陛下指点,陛下放心,婢子定会注意分寸。」 听雪其实和钟婉宁她们关系不是特别的好,只是现在朝中女官就那么几个,还有之前的情谊在,这才有所往来,毕竟听雪是女子,和男官员走太近容易瓜田李下。 沈罗珏满意的微微颔首,等听雪离开,她将文书扔到一旁,开始做别的事,有礼部官员上书想在朝贡开始前办一场晚宴,到时沈罗珏宴请远道而来的宾客,一定能彰显大庄上国之美,尽显上国气度。 把沈罗珏给看乐了,原来她大庄的实力和气度,要从这些地方看出来啊? 她还以为轻松放过战败国十二次,已经向所有宗属国彰显过大庄的气度了,还能有比大庄气度更高的宗主国? 也就是其他宗属国没有瓦勒塔部人多马多,离大庄近吧,不然就大庄这只给大枣不给棒子,只反击不进攻的性子,还不被周遭的国家给敲碎骨头熬汤喝? 沈罗珏看了几本礼部的摺子,成功又被气到了,大庄官员私心太过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她只能慢慢来。 如果不是她心中有理想,皇帝这差事她真是分分钟撂挑子,想要把国家治理好,偏偏哪儿哪儿都有拖后腿的。 这工作没点儿使命感,是真做不下去。 沈罗珏心里吐槽的时候,张文元到了。 「见过陛下。」 张文元穿了一身麻衣,额头还有一层薄汗,喘息声很重,显然是跑回来的。 沈罗珏微微皱眉。「你又去慈安堂了,今日是你该去的日子吗?」 张文元面上一白,「回陛下,不是。」 「是慈安堂又有要命的疑难杂症,需要你去救人,是吗?」 张文元将头低的更低,「是。」 沈罗珏放下硃笔,嘆口气,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弄。 这不是第一次她找张文元,张文元不在宫中了。不过听雪和张文元关系很好,张文元每次都能及时回来。 今天这个病人想来很是棘手,导致张文元在宫外耽误了时间,连官服都没能换上,就急匆匆来见沈罗珏了,生怕沈罗珏等久。 不穿官服不是大罪,沈罗珏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狠罚张文元,张文元知道,所以她敢穿着麻衣过来。 但是如果她让沈罗珏等她,那就是大罪了,因为张文元是太医署的医者,沈罗珏很可能是身体不适才叫她,她来晚了,沈罗珏如果是突发恶疾,可能她都来不及救人。 「文元,太医署的太医们,想来身体康健,医术同样精湛,不必你日日在慈安堂,况且,天下患病之人何其多,你只是一个人,分身乏术,如何救得了天下百姓?所以不如偶尔去一次看看,余下时间,着书教学,培养出更多与你一般的医者,不是更好?」 沈罗珏不是指责张文元的玩忽职守,反正她也没毛病,这宫中同样还有太医呢,张文元抽空出去救个人也行,人命大过天嘛。 就是张文元这么来回跑,次数多了,难免引人注目。 「陛下说的是,是文元的错。」张文元真诚认错,死不悔改。 这话沈罗珏听了许多次了,但是一遇到疑难杂症,张文元还是会冲上去。 她平日里的谨慎小心,在她治病救人时,似乎不见了。 第193页 「你同以往很是不同,胆子大了许多,是觉得我爱惜你的才华,会保住你?」沈罗珏知道,张文元一直很聪明。 身为官奴婢,张文元能在后宫出人头地,甚至得到太医令的青睐,足以见她谨慎小心下藏着多么通透的心思。 张文元在知道她有野心后,回宫冒着风险帮她,还在沈罗珏逼宫时出了一份力,沈罗珏承这份人情,确实会保住她,这是张文元「不懂礼数」的依仗。 「婢子不敢,陛下设慈安堂,准我等太医出宫医治贫民,分文不取,陛下宅心仁厚,是婢子过于鲁莽愚笨,让陛下失望了。」 沈罗珏可不觉得自己宅心仁厚,指不定地府里有多少人骂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昏君呢。 「行了,你自己注意些,救人是好事,但别把自己也搭进去,张太医令年纪大了,你是余下太医中医术最好的,盯着你的人可不少。」 沈罗珏担心张文元太过于沉迷医术,给政敌留下把柄,就像今日,她出宫的行为可以说是医者仁心,同样也可以说是玩忽职守。 不过有沈罗珏护着张文元,张文元不会担上大罪名,可若是朝中弹劾张文元的人过多,太医令的位置就和张文元无缘了。 张文元嘴皮微动,想要说什么,被沈罗珏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你年纪轻,想歷练歷练,不想当太医令。可是文元,在我这儿,不论资歷,只看才能,你医术最好,那太医令就该是你的。我听说最近有不少贵人寻你治病,你若是太医令,那些人就不敢打扰你了。」 沈罗珏深谙如何忽悠人给她干活,张文元一听,果然点头了。 那些富贵人家的人能有什么大病,有些世家甚至因为吃撑了去找太医,张文元去了几次,就不想去了,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太医,总不好太得罪那些人。 不然他们见天盯着她,给慈安堂捣乱也是可能的,朝堂上的人手段有多脏,张文元曾是官家女,自然明白。 见张文元点头,沈罗珏也卸下心中一件事。 让张文元当太医令,主要是要培养一批忠于她的太医。 宫里有各种害人的法子,不是沈罗珏看宫斗小说看太多,而是真的有,当然也没那么离谱,只是过往有被毒死的皇帝。 再来,太医若是不忠心于她,不用毒害她,只需不好好治病就行了,就像现在的太后,张文元早看出她有疯病,但没有说。 太医署那么多太医,难道只有一个张文元能看出太后疯了?偏偏谁都不说,一直等太后真的疯了,才去医治。 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生病的一天,张文元不是全能医生,她有不擅长的领域,沈罗珏不能紧着张文元薅羊毛。 「你心中有数便好。我叫你来,是想问你,瓦勒塔部有一株名为七瓣莲的花,乃是极为名贵的药材,每年瓦勒塔部都要送来十朵。此药多用于小儿病痛,宫中已有三四年没有新的皇子公主降世,可这七瓣莲,药房却没有了,哪儿去了。」 同样的问题,沈罗珏问过其他太医,大多推辞说自己不清楚,问药房的人,说是被用掉了。 查药房的用药记录,发现最后几朵送出宫,给齐王用了。时间就在齐王入狱后,药房还有齐王府支药的手谕。 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沈罗珏查不出下文,暂时信了。 后来听雪的人发现,有关七瓣莲的一些记录,是后写上去的。 沈罗珏明白了,盗药的人将此事记到齐王头上,是打着死无对证的主意。 她本是打算将七瓣莲拿出来,然后以药性减退的名义,增加瓦勒塔部的朝贡,结果她现在一朵都拿不出来。 所以她要查,朝贡那边暂时用其他藉口顶上就行,反正只要想找茬,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张文元和其他太医不同,她不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诚得很,所以沈罗珏一问,她就说了。 「回陛下,多半是被人拉出宫去,卖了。」 宫里常备不少药材,有些药材药性流失后就会被处理给城中的药铺,有人会在其中赚取差价,利润颇丰。 「前段时间陛下登基,想来是趁着宫里乱,有人将药材拿走了,七瓣莲在民间比黄金还要贵重。」 越是大家族,越是看重子嗣,孩子在幼年身体孱弱,吹一场风发了高热,就有可能一命呜唿,若是手头有七瓣莲,那就是孩子的另一条命。 但是七瓣莲只有瓦勒塔部有,而且每年产量极低,瓦勒塔部还要上贡十朵,自己余下一两朵,也是给王族孩子保命用的,根本买不到。 「东西稀少,更应该研究怎样扩大产量,而不是让有些人牟取暴利。这样,你去找瑶彧,让她去寻,天下富贵者皆在安宁,这东西出不了安宁的。」 「是,多谢陛下。」张文元给沈罗珏行了一礼。 朱瑶彧住在宫外,她去传口信,就有理由出宫了。 沈罗珏摆摆手,让不省心的太医离开,同时在心里又给「打瓦勒塔部的一百个理由」里,加了一条,瓦勒塔部不会养花,她会养,打下来,她让户部出人好好研究一下。 东西多了,还能救下更多孩子,一举数得。 第109章 .七瓣莲下落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文元出宫后直奔安宁县衙,她到的时候,朱瑶彧正在安排人手去安抚百姓,她把人手派出去,厅堂里就只有县丞在,还有一位鸿胪寺的官员。 第194页 瓦勒塔部自西城门入城,西城门正巧在安宁县的管辖范围内,出了命案,这事儿自然是归朱瑶彧管了。 整个安宁城分为安宁县、青山县、山河县与万州县,其中安宁县在安宁城内,管着大半个安宁城,县衙和京兆府相邻,后来干脆就设在京兆府内了。 安宁城身为京城,自然设了京兆尹,只是现在那位京兆尹年纪偏大,做事爱和稀泥,不得沈罗珏喜欢,沈罗珏让朱瑶彧先做安宁县令,做的好,日后往上升,迟早升到京兆尹。 有人在城门口杀瓦勒塔部的使臣,妥妥的命案了,这不事情发生不久,鸿胪寺的官员就跑来让朱瑶彧去抓人。 张文元进去的时候,正听到那位官员说钟婉宁当街杀人,其罪当诛。 张文元对瓦勒塔部的人没好感,甚至暗暗觉得钟婉宁杀得好,见有人追究,忙站在一旁看朱瑶彧怎么回復。 只见朱瑶彧听了就笑了,慢条斯理的同情绪激动的鸿胪寺官员说:「瓦勒塔部使臣并非大庄子民,大庄律法似乎不能庇护他们,当然,事情发生在安宁城,若他们来告,本官自当从严审理。」 那位官员听了这话气的眼睛一瞪,鬍子都要吹起来了。 「朱县令!瓦勒塔部是来进献朝贡的!他们还未见天颜,刚入城就出了事,此事传入他国耳中,如何收场?大庄如何同瓦勒塔部的王交代!此番瓦勒塔部使团中,可还有瓦勒塔部的小王子啊!听说钟婉宁还呵斥了王子,真是太过失礼了!钟婉宁在边关杀了那么多瓦勒塔部人还不够,竟然还斩杀使臣!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她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她眼中可有大庄律法,可有陛下?」 朱瑶彧听到最后,收起了笑容,盯着情绪激动的官员,说道:「郑少卿,慎言。」 她眼神冰冷如刀,刺的满心愤恨的郑释身上一冷,悻悻闭嘴。 「少卿若是还想为瓦勒塔部鸣不平,不若出门敲鼓,叫京兆尹来审理此案,我只是个小小县令,没本事去抓将军。」朱瑶彧咬死一件事,没人告,她就不管。 郑释心知,瓦勒塔部不会有人报官,因为不敢。 钟婉宁杀人给出的理由是护卫大庄百姓,她又是将军,杀的还是外族,哪怕瓦勒塔部的人真来告,按照大庄律法,钟婉宁也不过是被关个十天半个月,现在进去,瓦勒塔部还没走,她就出来了。 等钟婉宁出来,不得报復瓦勒塔部的人?他们活的不耐烦了才来告官。 「郑少卿还有事吗?若是无事,该去准备接待使臣的事宜了,陛下虽让钟将军去接人,可没说让钟将军招待人,将军性情直率,和瓦勒塔部人呆久了,可能又会忍不住上去切磋一二。」 郑释听了这话,气得连连吸气唿气,朱瑶彧可真能说瞎话,什么性情直率,切磋一二,那分明是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下死手! 他最后也没办法说什么,气沖沖的拂袖离去,朱瑶彧还喊了声慢走不送,差点儿没让郑释平地摔个跟头。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张文元若有所思,她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郑释看不见吗? 「脾气暴躁,眼神不好,行路不稳,这位郑少卿今年还不到五十吧?似有先衰之症啊。」张文元合理推测。 朱瑶彧不禁笑弯了眼睛,张文元平常正经的很,突然说挖苦人的话,听着还挺让人舒心。 张文元不懂朱瑶彧在笑什么,「我说的实话。」 「确实是实话,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人还没老,脑袋先不好用了,全城谁不为婉宁斩杀瓦勒塔部使臣一事拍手叫好?就他,跑我这儿来上蹿下跳,看着比瓦勒塔部的人还心痛呢。」 张文元一愣,朱瑶彧说话和沈罗珏好像啊,和她印象中端庄优雅的世家女已然不同。 「不说白眼狼的事了,文元可是稀客,今日你休沐?」朱瑶彧看了眼天,这个时辰太医应该在宫中轮值。 「非也,我是来替陛下传话的。」张文元说完,简单说了下七瓣莲的事情。 朱瑶彧的脸色从张文元提及「七瓣莲」后就有些变化,一直到张文元说完,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张文元很是奇怪,朱瑶彧平常多是笑脸迎人,鲜有情绪外露之时,不过是宫中的一味草药失窃,怎么朱瑶彧如此严肃? 「可是找回太过艰难?陛下并未设定期限,慢慢找便是。」 张文元安慰朱瑶彧两句,说完正事打算走了,慈安堂还有不少病患等她,至于朱瑶彧奇怪的情绪,她没有好奇心去探知。 朱瑶彧客气的将张文元送出去,等张文元离开,她马上收敛了所有情绪,开始思考沈罗珏的想法,她知道,沈罗珏想要打瓦勒塔部,这个七瓣莲,估计是沈罗珏要用的东西。 为臣者,自然要急君王所急,沈罗珏要用,她最好尽快找到,张文元说没有期限,但在朱瑶彧看来,她的时间不多。 办不成,沈罗珏当然不会在意,可那还怎么显露她的本事? 朱瑶彧马上叫来了还在县衙的衙役与不良人,叫他们去坊间问问,有没有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之前患了重病,近些时日好了。 同时,她跟县丞说了一声,骑马回了朱府。 朱瑶彧从听雪那边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要得到情报,最好是用上下两个办法,上层在世家贵族口中寻找消息,下层则是在市井寻找消息。 第195页 两边情报汇集对照就能找到最接近真相的版本,稍加验证,就能看到真相。 她回府,自然是要问问谁家有七瓣莲。 如果短时间找不到宫中失窃的七瓣莲,那就去找一朵先顶上,反正不能让沈罗珏手中没东西。 朱瑶彧回家后直奔后宅,找到了母亲。 朱夫人正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绣花,见朱瑶彧回来,她很是高兴,她的夫君儿女白日都出去做事了,只剩她自己在家,难免寂寞。 「彧儿回来了?快些坐下歇歇,钟夫人刚送来上好的蒙顶,娘给你煮一壶。」 「母亲,不必劳累,女儿只是回来问事,问完还要回县衙的。」朱瑶彧拉住要走的朱夫人,自打她考了女状元后,她娘就再也没有催她成亲过。 改成了在家捧着她,比大儿子还上心,看她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每天三问冷暖,总担心她累着冻着。 以前朱瑶彧在书山求学时,朱夫人都没现在这样体贴入微,想来是这个女状元的名头,叫朱夫人上心了。 对朱夫人来说,女儿考了女状元,註定青史留名,让她在其他人面前大出脸面,还颇得陛下重视,比夫郎儿子都强,她当然要对朱瑶彧好,以期后人翻开史书后,会看到女状元的母亲是个知书达理,非同一般的母亲。 「好好好,你要问什么?可是朝堂上的事?我将你兄长叫回来!」朱夫人特别配合朱瑶彧,丝毫看不出以前她听大儿子说政事时不耐烦的模样。 朱瑶彧哪儿能叫朱善回来,朱善又不知道其他人家的消息,他身为中书侍郎,成天被关在宫里,消息还没她灵通呢。 朱夫人在后宅,没事儿就去参加个诗会,结交不少人,谁家后宅有什么新奇事,她最是清楚了,朱瑶彧一问七瓣莲的事,她马上就想起了几家人。 「七瓣莲,于孩童来说是救命药,这东西再妥善保存,药性也会逐渐流失,三年便再无药性了。这京城中,家中有孩童的,几乎都有七瓣莲备着,常年从瓦勒塔部买。」 「常年向瓦勒塔部买?是从瓦勒塔部王室手中?」 「自然,除了瓦勒塔部王室外,也就只有宫里有七瓣莲了,宫中的药材,哪儿会流出来?」朱夫人说到这儿,声音压低了些,「彧儿,娘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传出去,宫中三年没有皇子公主降生,宫里的七瓣莲,多半被拿出来了,七瓣莲稀少,瓦勒塔部很少卖出,世家中也并非人人都有,年前有几家家中无七瓣莲的,孩子生了大病,说是熬不过冬天,但没想到,开春后都能跑能跳,活泼得很。」 「母亲是说,有人私卖药材,卖给了那几家?母亲能告诉我是哪几家吗?」如果都被用了,那朱瑶彧也找不到七瓣莲了,但她至少能把人抓住,「还有,母亲能告诉我谁家有七瓣莲吗?我高价收一朵。」 「咱家现在就有一朵,是给你兄长备着的。」朱夫人意识到朱瑶彧问这事儿有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瑶彧疑惑,她兄长朱善年前刚与柳氏女定亲,哪儿来的孩子啊。 朱夫人表示有备无患,反正一朵有三年药性,三年之内,她肯定会有嫡孙。 朱瑶彧对朱夫人的未雨绸缪很是服气,她只是担心,这东西来路不正,「母亲是从宫里买的,还是从瓦勒塔部?」 「自然是瓦勒塔部,宫中流出来的东西,要价贵得很,咱们朱家的钱又非天上掉的。」以朱氏的名头,想从瓦勒塔部手上买东西还是很简单的,朱夫人持家有方,不愿意去挨宰。 那些买了宫里七瓣莲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买宫中的更贵,风险还大,可他们家中没有,为了救孩子,只能吃亏。 第110章 .先下手为强谁才是先手 拿上购买七瓣莲的几家名单,还有从家里库房翻出来的七瓣莲,朱瑶彧从家里出来就往宫里去了。 沈罗珏没想到朱瑶彧动作这样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回来一朵七瓣莲。 盒子里躺着的黄色干花,瞧着其貌不扬,打开后有淡淡的香气,清新怡人,这东西就是价值千金的七瓣莲。 能救下孩子命的神药。 沈罗珏不知道这东西是啥,反正据说有个中药配方,以七瓣莲为引,搭配其他药材,就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估计是能提升孩子免疫力的东西,古代缺医少药,免疫力低的孩子确实夭折率很高,这点不管是富人家还是穷人家都一样。 「表姐是从哪儿找到的七瓣莲?」沈罗珏有些好奇,这朵七瓣莲似乎还挺新鲜的。 朱瑶彧抬手指了下自己,「回陛下,是朱家库房。」 「朱家从宫中得了药?朱家有孩子身体差吗?」沈罗珏倒是不生气,买家是为了救孩子的命,可恨的是卖家,偷她东西出去牟利。 朱瑶彧连忙跟沈罗珏解释,她将朱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重点强调这药是从瓦勒塔部王族手中买来的。 沈罗珏边听边摸下巴,「我记得以前瓦勒塔部每次来进献朝贡,都会哭穷,说这七瓣莲珍贵,瓦勒塔部也没有几朵,所以每年举国之力进献十朵,今年罚朝贡,才带来二十朵,可这卖到安宁城的,就不止十朵了,更不要说其他地方。」 七瓣莲不光是安宁城有,其他地方也有,那些七瓣莲全是从瓦勒塔部流出去的。 三年药性全无,一朵花价值千金,瓦勒塔部王族这些年可没少从大庄捞金,这还敢哭穷?边关的百姓才是真的穷! 第196页 沈罗珏是真没想到,瓦勒塔部无师自通了名人效应,还有飢饿营销。 这个敌人很狡猾,并且十分无耻,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还真以为大庄是只可以尽情薅羊毛的羊了。 「你出去后找人跟文元说一声,晚上回宫来找我。」沈罗珏想着张文元出去一趟不容易,贴心的将谈事情的时间安排在晚上,不至于让张文元急匆匆回来,连衣服都没得换。 朱瑶彧应了一声是,她刚要退下,沈罗珏想起件事来。 「对了,婉宁的事,瓦勒塔部有人去县衙闹吗?」 朱瑶彧听着沈罗珏的语气,总觉得沈罗珏很期待瓦勒塔部去闹,她细一琢磨,觉得不太可能,那么多国家使臣都在呢,闹大了影响进贡就不好了。 「回陛下,并无,倒是鸿胪寺的郑少卿,对此事颇有异议。」朱瑶彧实话实说,这次她看见了,沈罗珏很遗憾。 遗憾瓦勒塔部竟然毫无动作吗?朱瑶彧没想到沈罗珏想找事的心情已经如此明显了。 怪不得钟婉宁敢在城门口动手,朱瑶彧想,她在这点上输给婉宁了,没能及时察觉到陛下的想法。 沈罗珏知道郑释,他身为鸿胪寺少卿,每年都帮着鸿胪寺卿接待瓦勒塔部使臣,对瓦勒塔部人比对他亲爹娘都不差。 一想到这么个精瓦到县衙去了,沈罗珏同情朱瑶彧,「你一直做的很不错,辛苦你了。」 莫名其妙被陛下怜惜的朱瑶彧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陛下谬赞,臣乃县令,自当悉听民声,郑少卿虽是朝廷命官,却也是安宁县一百姓,与他交谈,并不辛苦。」 沈罗珏很佩服朱瑶彧的心态,感觉就算天塌下来,朱瑶彧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成为朝廷命官的那一刻,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了。再说,他身为大庄的臣子,去县衙为外族喊冤,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想背弃祖宗,改名换姓吗?我看最近外国使臣大多到了,他手头没事才会去多管闲事。」 沈罗珏在朱瑶彧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怒火,这是对朱瑶彧的信任,同时是对朱瑶彧的安抚,毕竟朱瑶彧之前在紫罗县就是当县令,现在好不容易考上状元,还是当县令,并没有升官。 而朱瑶彧做女状元这件事,本身为沈罗珏带来了巨大的利益,这是一件功劳,再加上之前朱瑶彧助她登基,两件大功还未算呢。 朱瑶彧会遇到奇葩,纯粹是因为现在品级太低,沈罗珏骂那人,就是想告诉朱瑶彧,她向着朱瑶彧。 朱瑶彧听了沈罗珏的话,笑容都真切了几分,沈罗珏在她面前展露性情,会让她觉得,她和沈罗珏还是以前的样子。 还能称唿一句挚友,而非仅是冰冷的君臣。 「你帮我寻来了七瓣莲,是一件大功,现在私卖宫中御物的贼人还未抓到,我暂且记你一功,日后再奖。」沈罗珏竖起三根手指,「已经欠了你三个封赏了。」 朱瑶彧莞尔,她摇头,不认同沈罗珏说的三件功劳,「陛下,何处来的三件功劳,臣没有做什么,此番是臣在行分内之事,找不到小偷已是失职,拿回一朵七瓣莲不过是亡羊补牢,怎能算作功劳?」 「我说三个就是三个,放心吧,一个都不会差你的。对了,还有件事,明日我要在城门嘉奖踏风军,你多安排些衙役与不良人,若遇到有人捣乱,记得要上前将人扣住,若有人拒不配合,适当时候,你可以自行决策。」 朱瑶彧听出来了,沈罗珏的意思是,如果闹事者是瓦勒塔部的人,那么她可以学习钟婉宁,当场送那人上西天。 朱瑶彧离开皇宫时,心中算了算瓦勒塔部的使臣团有几个人,她怀疑人太多,都不够沈罗珏挑刺去杀的。 那位名为胡狄的小王子可真够倒霉的,千里迢迢过来,是送命来了。 朱瑶彧觉得胡狄活着出京的可能性不高,胡狄却不这么觉得,城门口出现的事情,被他当做是一场意外。 瓦勒塔部一行人在钟婉宁的带领下入住瓦勒塔部驿,到了驿馆,钟婉宁高冷的转身就走,全程完全无视瓦勒塔部使者们愤怒怨恨的眼神,她越是无视对方,对方越是气得不行。 痛失兄弟的卢德比更是气的红了眼睛,等钟婉宁离开,他马上去找胡狄,想请胡狄找人收敛他兄弟的尸首。 高大的男人在说起弟弟的死时,不住低声哭泣,想着还在家中等待他们回去的阿妈阿爹,卢德比更是难过。 弟弟死了,他如何对阿妈阿爹交代! 胡狄被卢德比哭的头疼,他当然也想收殓巴德路的尸体,可当务之急是安置人手,准备明日的朝会进贡,再说他这次带来的都是新人,新人不认路,怎么去找京兆府找巴德路的尸体? 「行了,别哭了,真应该带一个之前来过安宁城的人。卢德比,钟家杀人无数,与我们瓦勒塔部有血海深仇,巴德路是天神之子,他死后魂灵被天神收下,以后会在神国永存,愿天神护佑他的子民。」 听到祝祷词,卢德比停止了哭泣,和胡狄一起用特殊的手势向天神祈祷。 可是祈祷中,他不禁疑惑,瓦勒塔部出使庄国的使团里,只有一个有经验者,这是规矩,因为所有瓦勒塔部人都知道,大庄的国都是用金子铺地,奇珍异宝筑楼的富庶之地,不能让人反覆去,那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第197页 这次有经验者的名额被胡狄给占了,胡狄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安宁了,因为瓦勒塔部和大庄接壤,有时大庄的皇室还会邀请瓦勒塔部王室来参加一些重要节日。 胡狄上一次进贡日来过,两年前的年宴也来过,他肯定认路。 而且找个人带路去京兆府,很难吗?为什么不去将他弟弟的尸体带回来。 因为什么呢?卢德比记得胡狄在得知他弟弟曾杀大庄数十人,还吃过大庄的两脚羊后,一直说巴德路是勇士,非常赞赏他,胡狄的赞赏,就是连收尸都不肯吗? 在卢德比自我怀疑的时候,鸿胪寺派来了一个小吏,送来一份厚礼,说是给使臣压惊。 胡狄收下了,并且在看到里面的黄金百两时非常满意,和那小吏说,与郑少卿有段时日没见,甚是想念,然后送了对方一件回礼,上好的皮草一件。 比起黄金百两,这件皮草简直太过于廉价,但小吏笑的十分灿烂,相信郑少卿也会很满意,因为这说明胡狄并没有在意此事,甚至还有意交好他们。 和胡狄交好后,可以从瓦勒塔部买些稀罕物,比如七瓣莲,还有瓦勒塔部特有的奇珍异宝。 胡狄热情的送走小吏后,转身就看到卢德比睁着一双红眼睛瞪着他,他想起倒霉的巴德路,看着自己的黄金百两,满意的笑了。 他跟卢德比说道:「这些庄国的官员蠢得很,只需要给他们一些微薄小利,他们就能回报给我们巨大的好处,你记得之前说通钟家放我们进关的章通吗?在安宁城,有不少那样的人。」 卢德比沉默,他当然记得章通,是章通让他们攻破了明月关,明月关的粮食和财物,让他和他的家人过了二十年来,唯一一次吃饱穿暖的冬天。 这个冬天真的好舒服啊,不用担心黑夜降临时的风带走父母的生命,有足够的钱财去购买盐和肉,一天能吃两顿饱饭! 但是后来,钟家军打回来了,是那个女人领兵。 卢德比再一次想起了钟婉宁,在战场上,骑马飞驰的钟婉宁是他的噩梦,他无法忘记被斩断头颅的同伴的模样。 「可惜章通没本事,信誓旦旦的说可以稳住钟家,最后就拖死了一个鲁国公,一点儿用都没有的废物,打断腿餵狼都是便宜他了。」胡狄想,现在的章通应该已经成为荒漠中的白骨了。 胡狄说完,开始去指挥其他人,让他们尽快安置好,可以带着些货物钱财到坊间去买卖,带回去点儿好东西,就能挣不少钱。 卢德比精神恍惚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拿了钱,出门直奔西城门,可西城门已经恢復了平静,地上一滴血迹也没有,随后他花钱让一个人领路,到了京兆府。 听说是瓦勒塔部的使者来领尸,仵作问不良人尸体去哪儿了,不良人支支吾吾的说,尸体用草蓆裹着,和死刑犯一起裹着草蓆烧了。 仵作顿觉麻烦,就让不良人随便抓了点骨灰,放到罐子里给卢德比,说巴德路已经火化,让他带回去埋了。 瓦勒塔部的习俗是火化,卢德比没有想太多,心情沉闷的带着罐子走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没人再提起了,瓦勒塔部其他人都忙着赚钱,谁会想着去找钟婉宁那个女阎罗要公道呢? 到傍晚时,收穫颇丰的瓦勒塔部使者相继回驿馆,胡狄吃晚膳时,郑少卿亲自登门了。 胡狄以为是生意来了,很是热情的迎接了郑少卿,郑少卿见他笑的开朗,脸上愈加难看,最后吞吞吐吐的跟胡狄说,明日请瓦勒塔部使团到城门口观礼。 「观礼?明日不是要在大朝会上进献朝贡吗?我们已经将两倍朝贡准备好了,定会叫陛下满意的。」 胡狄说到双倍时露出几分不甘,别的东西倒还好,七瓣莲双倍确实让他们痛到了,估计两三年七瓣莲都没办法向外卖,王室自己都不够用了。 郑释被胡狄问的脸红,他最后满是羞愧的说道:「陛下说,明日大朝会推迟至午后,卯时末要在西城门前,嘉奖踏风军。」 胡狄在听到「踏风军」三字后,脸瞬间变黑。 踏风军,是所有瓦勒塔部人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胡狄被气的手一直抖,郑释见他红着脸像是要被气疯了,赶紧起身告辞,他怕这些蛮子怒急杀人。 等郑释离开,胡狄气的将桌子上的茶水全都扫落在地,一掌在桌子上拍出个手印来。 「欺人太甚!」胡狄恨的不行,他以为大庄的新皇软弱可欺,但来到安宁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个新皇比老皇帝要难对付的多。 更加强势,对瓦勒塔部的不满更甚。 对方是不是想对瓦勒塔部动手?胡狄心想,如果对方要动手,那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他现在就在安宁,很危险。 等他冷静下来后,他决定明天见机行事,他不能冲动,就他们这百来人,根本不是对手。 等他回去,必定要再攻明月关!! 第二日清晨,沈罗珏起了个大早,穿上了衮服,又坐上了她的龙舆。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卯时了,车舆自皇宫出发,一路向西城门行去,宫中清静,出了宫门,喧譁声不断,路两侧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第111章 .万军同欢唿简单粗暴,直接给钱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在上次。 沈罗珏以为经歷过二月后,短时间内她不会再受罪,没想到才过两个月,她又来一次。 第198页 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所以这次路两边的百姓情绪更饱满,知道新皇爱民,喜欢热闹,故而并不拘束,胆子大的少女还往车舆上扔绣好的荷包,不过大多数都打在了禁军的盾上。 知道是百姓的心意,但这心意沈罗珏不能要,万一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扔石子火暗器,伤到沈罗珏怎么办? 皇帝遇刺,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大家都不敢放松警惕,全场最放松的,就属这些百姓了。 越靠近西城门,周遭百姓越少,官员及家眷占据了两侧的位置,还有玄甲卫与使臣。 礼部按照沈罗珏的意思,特意将瓦勒塔部的位置安排在距离城门最近的位置,等到时候,瓦勒塔部的胡狄可以跟随沈罗珏登上城楼,亲眼看见沈罗珏封赏让瓦勒塔部大败的仇敌——踏风军。 沈罗珏下车时,特意看了眼瓦勒塔部的使团,为首的青年看上去二十左右,鹰眼勾鼻,眼窝深邃,五官立体,虽然头髮和眼睛都是黑色,但和大庄人长得不太一样,即便唇角带笑,也让人觉得很危险。 这应该就是胡狄,瓦勒塔部的小王子。 那个名字和周溶月绑定的男人,除了一张好皮囊,沈罗珏没看出有什么厉害之处。 不过年纪轻轻,倒是挺能装,同样是参加封赏仪式,其他瓦勒塔部的使者脸都黑了,他还能笑出来,看着一点儿都不介意。 看了对方两眼,沈罗珏就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兴趣,反正对方大概率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 登城楼的时候,沈罗珏想起了瓦勒塔部的地图,那张地图还是在直播间观众的提醒下绘制完成的。 大庄对瓦勒塔部的了解并不多,地图也只有接壤的地方比较详细,其余地方有大片空白。 瓦勒塔部的领地分成两部分,与大庄接壤的那一半是沙漠,大部分领地是漫无边际的草原。 他们的牛羊马都是在草原上养着,瓦勒塔部人也生活在那边,因为沙漠里实在是没有吃的,子民活不下去。 但是草原上的生活也很困难,瓦勒塔部人不会种地,即使种地,产量也很低,他们的昼夜温差太大,种子有时候种下去,一晚上就冻死在地里了。 因此每到了冬季,瓦勒塔部就会集结大量的青壮年,让他们做兵,去抢夺大庄边塞的城池,即使进不去城,也能抢一抢附近的村庄,抢到就有粮食过年活下去。 说白了,大部分瓦勒塔部人的行为只是为了生存,是生存的环境过于恶劣,让他们选择挥刀向他人。 沈罗珏知道,但她无法容忍。 穷山恶水多刁民,人如果没有道德的约束,就是没有下限的畜生,当他们吃人的那一刻,就不能算作人了。 城楼之下,早就站好了数万士兵,钟婉宁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赤红色的骏马上,她穿戴一身银甲,手中持青色长木仓,旌旗猎猎,上绣有一个「钟」字,万人列阵并无嘈杂乱声,就像是城楼下站着的不是万人,而是摆放着数万石头。 沈罗珏目之所及处,均是披甲士兵,肃杀之气盘旋上空,震得瓦勒塔部人脸色苍白。 「陛下到!」 礼部官员长喊一声,钟婉宁马上扬手,身后小兵挥动旗帜,万人行军礼,高唿声震天。 「踏风军,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这喊声似乎凝聚成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让城墙上的胡狄不禁身躯摇晃,几乎站不住脚了,他心中突然生起颓意,若瓦勒塔部的敌人是这样无敌的一支军队,这样强大的国家,他们有可能赢吗? 胡狄不清楚,那一刻他在心中说了一声输。 登上城墙的官员同样大受震撼,情绪激动的看向底下的士兵,因为能上城墙的官员身居高位,情绪掩饰的还不错,最多就是鬍子抖得厉害,手抖得厉害,眼眶红了。 作为被所有士兵注目的人,沈罗珏才是最激动的那个,但是激动之余,她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这些人,还有那些为她欢唿的百姓,还有这广袤无垠大地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生活,都会因为她的决策发生改变。 她能做到吗? 她到底是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新生,还是会带来灾难,沈罗珏不知道,或许只有站在久远以后的人,才能为她现在做出的一切,做出真正的评价。 沈罗珏没有按照礼部送上来的流程,安静站着当个吉祥物,让礼部的官员去宣读今日的旨意。 她先是抬手阻止了礼部宣旨的动作,然后喊了一声,「众将士,免礼!」 她的声音藉由风吹到了更远的地方,但人实在太多了,肯定有人没有听到。 钟婉宁又打了个手势,旗帜摇动,所有士兵全部重新站直。 沈罗珏明白了,后面的士兵是看旗语行事的。她也没想多说什么,只是不想让这些为国家拼杀的人,弯腰低头卑微的拿取荣誉。 他们应该像现在这样,昂首挺胸,骄傲的听自己的奖赏。 她让礼部官员念旨,礼部官员的声音不够大,但是在底下的军队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礼部的官员,旨意的声音会一步步传下去,确保每一个士兵听见。 沈罗珏有钱,大庄的国库也有余钱,因此赏赐在金银上很是简单粗暴,所有参与此战的士兵,赏赐一年俸禄。杀一个瓦勒塔部贼子,赏赐银十两,瓦勒塔部此番死了两万余人,这就是二十多万两白银。 第199页 一两银子在粮食上的购买力大概是沈罗珏所在国家的两三万元了。 听到的士兵都不禁露出笑颜,大庄是军户制度,军户家生生世世都要做兵,但如果有足够的银钱,是可以改变户籍的。 十两,足够变户籍了,然后还能买一处院子,甚至还能置办些许田地,自己家的田! 沈罗珏是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些人恢復自由身。她暂时还不能动籍贯制度,但让这些功臣恢復自由身,她是能做到的。 军户制度有其弊端,世代为兵会消磨军户的斗志,而且还可以在这上面作假,时间长了,地方吃空饷的现象会很严重,能活活把朝廷拖死。 沈罗珏希望能改变这些。 以往军户挣得少,一辈子都攒不齐十两,现在杀一个瓦勒塔部人就能有十两! 踏风军士兵眼中都燃起火焰,那是对瓦勒塔部人的杀意,他们明日启程回边塞,但现在的他们,恨不得马上回去,上战场杀敌!他们还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杀一个瓦勒塔部人,就可以脱离军户,做一个平民了! 站在城墙上的胡狄看的腿都软了,他感觉自己的头和身体已经分离无数次,他现在真切的感受到,大庄的新帝要杀他! 一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为什么要拉他出来看这些,为什么要鼓舞踏风军的士气!一定是因为她要开战! 如果没上城楼,胡狄会认为瓦勒塔部的勇士无所畏惧,即使是强大的大庄,他们也可以打败,但是现在他怂了。 这样一支斗志昂扬的军队,还有那个横空出世,用兵如神,有勇有谋的钟家女将军,他们要怎么赢? 胡狄几乎想现在就跑,可等礼部念完封赏旨意后,沈罗珏马上招唿使团去参加大朝会,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圣旨上并没有钟婉宁等将领的赏赐,他们的赏赐会另外安排,至于因为这场战斗而产生残伤的将士以及殉国将士的家眷,沈罗珏私下也有大笔赏赐,还有其他更长久的安排,但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不少将士留下的事孤儿寡母,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手中有大笔抚恤金,会引来歹人。 下楼后,沈罗珏重新回到车舆上,回宫后她要换衣服,现在这身衣摆脏了。 皇帝的衣服除了常服外,都特别金贵,还不舒服,沈罗珏每次穿上都浑身难受,但她每次穿的时候,心情都不错,今日尤甚。 跟在车舆后面的胡狄心情则差极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大朝会,会出大事! 见胡狄精神奕奕上去,面白体虚的下来,卢德比等人很是担心,跟在车队后面走,卢德比找机会上前问胡狄,「王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胡狄想让卢德比带他跑,可周围人多眼杂,他只能强颜欢笑,「没事。」 随后他给卢德比一个眼神,让卢德比准备跑路。 卢德比并没有意识到,他甚至没有看到胡狄的眼神,以为胡狄真没事,就开始埋头赶路了。 胡狄见此脸一黑,有些后悔没能救下巴德路了,比起巴德路,卢德比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 在悔恨惧怕的心情中,胡狄和其他国家的使臣一同入宫,入宫时要检验真身,随后被人带着去紫极宫,全程周围都是人,而且有许多禁军,胡狄根本没有离开的机会。 连去更衣,都有禁军和宫人跟着!片刻不离身! 等胡狄落座,沈罗珏已经开始接见一位小国的使臣了,说来也巧,这个国家是瓦勒塔部的邻国。 瓦勒塔部冬天的时候连大庄都敢抢,毗邻小国们肯定更是饱受摧残,有些国家直接被瓦勒塔部打的灭国了,能顽强挺到现在的国家,都有些本事。 比如这个名为博兰布的小国,它之所以能屹立至今,就是因为他们国家有钱还听话。 每年送给大庄的朝贡都是最多的,从来不给大庄找麻烦,瓦勒塔部只要派兵打他们,他们就给大庄的军队报信,甚至让大庄军队直接驻守到他们的边关城市中。 第112章 .属国来献贡沈罗珏:来,背锅…… 博兰布的使臣是皮肤被晒得有些黑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大鬍子,将半边脸盖住,头髮都用花纹奇特的头巾包起来,身上穿着花纹样式奇特的长袍。 从长袍的材料可以看出,博兰布确实很有钱,那竟然是缂丝。 而博兰布献上的朝贡也十分多,奇珍异兽带来了数十种,各类金银制成的宝器足有十大箱,不过这些东西都算不上稀罕。 虽然奇珍异兽里甚至还有食铁兽! 好吧,沈罗珏承认,她觉得还是挺稀罕的,那可是熊猫诶,谁能拒绝萌萌哒的大熊猫呢?就是长途跋涉,即使博兰布的人再精心饲养,也有些瘦小,毛脏兮兮的。 原本皇宫有个专门的禽兽园,用来饲养各种异兽,但是等庄帝上位后,禽兽园里的异兽就逐渐消失了,大多是送到了臣子的猎场里。 原因是庄帝他害怕那些体型巨大,杀伤力极强的勐兽,可以说是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了,沈罗珏看着空荡荡的禽兽园,不知道有多少次期待里面被填满后的样子。 古代娱乐活动比不上现代花样繁多,沈罗珏又老是在皇宫,不能到处乱跑,她早就想拥有一座动物园了。 「异兽憨态可掬,博兰布有心了,使臣回去,可代我向博兰布王问好。」沈罗珏心情很好的同博兰布使臣叶吉原说道。 第200页 叶吉原兴奋的很,露出来的皮肤黑里透红,他夸张的跪伏在地,向沈罗珏行了一个大礼后,说道:「多谢陛下!下臣一定将陛下之意传回博兰布国,让所有人知道陛下的仁慈与和蔼!」 沈罗珏听着仁慈和蔼两个词笑了,这两个词拿出来后,感觉她已经七老八十了。 不过在宗属国心中,宗主国的皇帝就是他们的父亲,现在换成沈罗珏,那就是他们的母亲,哪怕沈罗珏只有十七,也不会降低他们对她的孺慕。 这说的是真正归心的宗属国。 至于那些有异心的宗属国,或许在他们眼中,大庄的皇帝就是他们的仇敌,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沈罗珏看叶吉原跪了半天,给听雪用了一个眼神,听雪瞭然上前喊道:「使臣请起,陛下明白尔等忠心,必定会如往常般,庇护尔等。」 这是一个承诺,意思是以前大庄怎么对他们,以后也一样,平常没事儿不要来,朝贡按时送,等紧要关头,大庄会帮助他们。 叶吉原喜色更甚,对于博兰布来说,大庄皇帝的承诺就是他们能不能存在的依据,如果没有大庄的帮忙,他们早就和其他小国一样,被瓦勒塔部吞食了。 想到这儿,他余光看向坐在前列的瓦勒塔部使团,然后他看见,那个年轻的瓦勒塔部王子正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神像是一匹沙漠的狼,幽幽的在观察他的猎物。 必要时刻,就会召集狼群,一拥而上,将猎物撕裂,吞吃下肚。 叶吉原被自己脑补的内容吓得打了个冷战,瓦勒塔部越来越不好相处了。 不过他们拥有再多的狼子野心也没用,还不是被大庄给打的屁滚尿流,要和他们一样,每年来送朝贡。 叶吉原想到这儿,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在一旁官员要引他下去前喊道,「陛下!下臣这里还有一份礼,不算在朝贡中,是吾王的些许心意,望陛下接受!」 沈罗珏看着那个小盒子,有些莫名其妙,手掌大的木盒子,看着其貌不扬,但是能作为博兰布国王送给她的礼品,想来定有其奇异之处。 沈罗珏看了眼听雪,听雪会意,走下台阶,将木盒拿过来。 叶吉原一抬头,就看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个宫女,她穿着一身绯色圆领袍衫,头髮用幞头裹住,上绣有仙鹤腾云的纹样,眉目如画,冰肌玉肤,明明比他矮上一头,站在他面前,却气势逼人。 女帝的近侍尚且有如此气势容颜,不愧是上国,远不是他们小国养出来的人可以比拟的。 叶吉原不敢多想,他将听雪的容貌穿着记下,等回去后跟博兰布人说起,足以彰显大庄的繁荣。 「叶使臣。」听雪看她都到跟前了,叶吉原还没将木盒给她,小声叫了对方一下。 叶吉原回神过来,弯腰将木盒举过头顶,递给听雪。 听雪理解他的紧张,没有多问,接过木盒后抽开盒子,快速检查了下里面的东西,确保没有问题后,才递到沈罗珏面前。 沈罗珏还以为会是什么奇珍异宝,没想到盒子里,竟然只放着一株水稻 什么意思?沈罗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先看见的听雪,眼中是遮不住的喜意。 沈罗珏没反应过来没关系,直播间的观众反应过来了,瞬间「高产水稻」就被刷屏了。 在高产水稻的弹幕中,偶尔夹杂着「博兰布稻种」这样的字样,沈罗珏懂了,是高产粮食! 「此物,一亩多少?」 「回陛下!一亩五石!」 此言一出,朝堂譁然,先有反应的倒不是大庄的官员,而是那些小国的使臣。 粮食在任何时代都是执政者关心的重点,如果闹饥荒,那死的人可比打仗多多了,之前说过大庄的粮食产量一亩地差不多是两石左右,五石简直是碾压性的优势。 怪不得听雪高兴,沈罗珏她在现代看惯了穗子沉甸甸的水稻,乍一看满是穗子的稻子没反应过来,现在她才看出来,这稻子上穗确实多,而且摸起来都是实的,里面有稻谷,不是空壳或扁谷子。 叶吉原看见其他国家使臣惊讶的合不上嘴,对那些人骤然热切的视线很是满意,就是大庄官员的反应太过冷静了些,难道是大庄内有比他们的种子还要好的稻谷种? 「吾王将会送一千斤水稻种入京,献给陛下!」叶吉原竖起一根手指,说的时候就看着大庄的官员,尤其是户部的柳笀。 柳笀回以微笑,心里迷茫,这个博兰布的使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看他? 不会是以为他负责种地吧,他是户部尚书啊!为什么别人都觉得他是管种地的?柳笀想起了红薯出来时,沈罗珏找他去推广研究的事情了。 他真的,不会种地,四十多年了,就下地看了几次而已,仅限于能分得清野草和麦苗。 柳笀见叶吉原看了他好几眼,想着或许是因为大庄官员比起其他国家的使臣来说,反应太冷淡了,博兰布的使臣感觉奇怪,这才看他。 因此他站出来,向沈罗珏行礼后说道:「恭贺陛下!得此神种,我大庄百姓有福了!」 此言一出,其他官员纷纷附和,场面热闹起来,叶吉原这才满意了。 大庄那么冷淡,他还以为自己的种子不怎么样呢! 官员表现冷淡的原因,沈罗珏清楚,比起红薯亩产十六七石的可怕产量,五石的水稻种子确实有些差。 第201页 但是人又不能靠着红薯过日子,大米是主食的一种,也很重要,比之前产量高,那人们也会更愿意种,再说谁会嫌弃粮食少?她的百姓还没到人人吃饱饭,吃好饭的程度。 沈罗珏在心里给那些对水稻种子产量不屑的官员记了一笔,这些官员真是脱离百姓太久了,压根没有看出高产水稻种子的重要性,这点上,饱读诗书的官员还没有听雪强,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还好柳笀多少有点儿本事,他这个户部尚书,沈罗珏还算是满意。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然博兰布给了高产水稻,那他们也得回个高产的东西。 可红薯种子都种下去了,暂时没办法分出一部分给其他人。 沈罗珏目光一转,看到了胡狄,胡狄正盯着叶吉原,瞧着没打好主意。 恩,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此物甚佳,比之金银玉器更为实用,于天下百姓有大用,博兰布王的礼物我很是喜欢,听闻博兰布王年前喜得贵女,其名长宜,封其为世女吧,未免世女体弱,朕送与博兰布王三朵七瓣莲。」 这个封赏中,最为贵重的看似是七瓣莲,实则是世女的封赏。 博兰布王一直希望能让自己的孩子继位,不想便宜了他的兄弟们,但他自身体弱,快四十了,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这次送过来的朝贡如此丰厚,就是想得到沈罗珏的支持。 她之前还从听雪那边听说,博兰布王知道大庄新皇是女子后,抱着女儿又哭又笑。 消息能传出博兰布王宫到听雪耳中,可见这位博兰布王是真的很想扶持女儿上位了,既如此,她的投桃报李,就该落在那位王女身上。 叶吉原大喜过望,他是博兰布王的亲信,当然知道王想要什么,世女体弱,如果没有七瓣莲,很难度过幼年时期,而博兰布和瓦勒塔部关系很差,他们根本没办法从瓦勒塔部王族手中买到七瓣莲。 「多谢陛下!」叶吉原诚心跪地行礼,内心期望沈罗珏能长命百岁,这个女皇可比之前大庄的皇帝要好多了。 沈罗珏又赏赐了一些礼物,其中她琉璃坊出品的珍贵琉璃制品占了大多数,还有她弄出来的青花瓷器,喜得叶吉原笑不拢嘴。 看似很贵重,其实全是沈罗珏自己的东西,她也就出个材料费吧,这种回礼又省钱,又有牌面,沈罗珏也很满意。 接着属国使臣纷纷献礼,根据他们国家的真实财政情况,沈罗珏给了不同档次的回礼,像那种穷苦小国,朝贡给的尽心尽力的,沈罗珏给的赏赐就多一些,比他们的朝贡价值更高。 那些国家真的穷,但是真的很尽心,可以看出对大庄确实非常敬仰,沈罗珏想着之后要派人去看看他们当地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物品,能用得上的,给他们创收,同时福泽大庄子民。 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投桃报李,赠人以鱼不如赠人以渔,况且真心跟她混的小弟,怎么能比那些心怀鬼胎的坏傢伙过的还差呢? 心怀鬼胎坏傢伙,主要是指瓦勒塔部为首的一批相对富裕国家,这些人的脸皮比穷国家使臣厚的多,明明自己不尽心,拿出来的东西少,还好意思哭穷,想要更多赏赐,沈罗珏恨不得赏他们一个大巴掌。 当然,大庄是上国,不能失了风度,所以沈罗珏回给他们的礼,和他们给的朝贡差不多,毕竟乌合之众也得要,好歹是个国家,可以让他们给大庄抬轿子。 瓦勒塔部是最后出场的,胡狄看了前面其他国家的进贡,还有沈罗珏的回覆,心里愈发确定沈罗珏不好招惹。 这位新帝和原来的庄帝完全不同,心有明镜,不好煳弄,而且行事作风一针见血,还掌握了大量属国的情报。 比如有关博兰布的情报,他和博兰布挨着,都不知道博兰布王想立女儿为世女,继承王位。 他还以为博兰布王没有儿子,会从兄弟中挑选一个呢,瓦勒塔部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他们就是兄死无子,弟袭爵。 意识到这点后,胡狄神经愈发紧绷,他在警惕,警惕沈罗珏动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因为不祥的预感,所以他进贡时态度谦卑,没有做自大之姿,怕沈罗珏找事儿,还主动提出,沈罗珏之前送给博兰布王的三朵七瓣莲由瓦勒塔部代送,不算在朝贡朵数里。 「七瓣莲珍贵,一路颠簸恐会流失药性,不如直接从瓦勒塔部送往博兰布,正好父王手中还余下三朵,下臣愿替陛下,送七瓣莲入咯麟剎。」 咯麟剎是博兰布王庭的名字。 重点在他去送,胡狄总觉得自己走不出安宁城,他急需一张保命符。 「胡狄王子,朕曾与你见过面,在世元十一年的年宴上。」沈罗珏没有顺着胡狄的话说,反倒开始说起了往事。 「是,时间过得快,已然十三年了。」胡狄不知道沈罗珏什么意思,他也不敢打断沈罗珏回忆往事。 新皇登基应该换年号,但是沈罗珏是在二月二进行登基大典,再说太上皇还活着,便定下明年再选新的年号。 沈罗珏提起的世元十一年年宴,让不少大臣露出回忆之色,那一年年宴很特殊,那是第一个没有太子的年宴。 同时在那次年宴上,胡狄提出要娶镜湖公主为妻。 第202页 镜湖已经封为长公主,陛下提起此事,难道是想让长公主下降给一个蛮子吗?洪家的官员不禁提起一颗心。 沈罗珏当然没有那个想法,镜湖还要帮她办事呢,怎么能便宜胡狄? 她说起那一年,主要是想提起,胡狄在年宴上哭穷的事。 「朕记得,年宴上,太上皇赐给瓦勒塔部不少珍宝,王子谢恩时提及,要减少七瓣莲的朝贡数额,因为瓦勒塔部遇雪灾,七瓣莲损失惨重。奇怪了,去年年底,瓦勒塔部攻入明月关,理由也是雪灾。连着两年雪灾,瓦勒塔部还能拿出二十三朵七瓣莲啊。」 沈罗珏说完,胡狄脸已经白了。 以前三年十朵,瓦勒塔部都天天哭他们没有了,七瓣莲稀少,而且还需要珍贵药材做养料,他们穷的没钱买,因此朝贡后,大庄会赠与他们不少名贵药材与金银,有时还会给粮食。 七瓣莲一年开一次花,必须要在开花时採摘,它花期短暂,只有一天,採集还很困难,它长在冰山顶上,採摘一次,要用数十条人命去堆,这是瓦勒塔部给出的理由,沈罗珏查过,确有其事。 可一片雪山上,能长花的地方肯定不止一处,瓦勒塔部年年摘,不可能没想过养花。 七瓣莲再金贵,大庄给了那么多东西,总能堆出不少吧?结果瓦勒塔部年年哭穷,三年十朵都不行,还要来抢大庄,输了后,还吝啬到只给二十朵。 瓦勒塔部王族三年卖出去的七瓣莲都不止二十朵! 现在说能拿出二十三朵,你这是欺君呢,还是欺君呢? 第113章 .两国的交锋博兰布恨瓦勒塔部恨得牙痒…… 胡狄在沈罗珏说完后,心中浮现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想法。 像是尘埃落定,他松了口气,同时后背寒毛直竖,又被吓得额角冷汗直流。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沈罗珏的问题,之前在年宴上说的,怎么能在现在还提起呢?这不是翻旧帐嘛,一向自诩上国,要保持上国荣光的庄朝皇帝,竟然和他一个偏远小国斤斤计较,还是当着一众他国使臣的面,这位新皇难道不怕有损庄国的形象吗? 胡狄是这么想的,有些脑子被驴踢了的官员也是这么想的。 以鸿胪寺少卿为主,这些官员在沈罗珏说完后,明显脸色都变了,他们开始相互观望,想等一个人出头,告知女皇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是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站出去,甚至连御史台那边,都没有御史开口。 薛直手下的御史们确实是敢于直言上谏,他们也不怕得罪新皇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是他们不傻。 瓦勒塔部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一直谨记这一点,现在沈罗珏要对付敌人,不管有什么不妥,也不能当众反驳啊,那不是给陛下难堪吗? 郑释见那瓦勒塔部王子脸色惨白,一副惶惶难安的模样,又看他国使臣窃窃私语,目光一直往他这边飞,他涨红了一张脸,只觉得羞愧至极,恨不得现在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太过无礼!他们是上国,堂堂上国皇帝,怎么能去为难一个小国王子呢?几朵花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郑释心里想着,有些想要出面,可是他的上司鸿胪寺卿没有动,礼部官员一个出面的都没有,他想起了血流成河的腊月,最后将头下压,低头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害怕,他怕沈罗珏报復他。 于是郑释躲开了胡狄求救的目光,此刻大殿上只有些许议论声,嘈杂的人声让胡狄脑子更乱了。 没人能救他,他只能自救。 「陛下容禀,其实瓦勒塔部每年都能有十朵七瓣莲,但是七瓣莲药性只能保持三年,三年过后,药性全无,成为普通的花,所以每年王族都会用一些药性减弱的七瓣莲,以治疗幼童伤病,两年雪灾,我瓦勒塔部的孩子夭折了许多,我们并没有使用七瓣莲,让天神宽恕他们。」 言下之意是,瓦勒塔部现在献上的七瓣莲,都是他们从孩子口里省下来的,因为要给大庄送来,所以他们的孩子死了不少。 总得来说,大庄是杀死那些孩子的兇手,瓦勒塔部王族真的很无辜。 沈罗珏发现这个胡狄还真有几分急智,在此关头还能想出理由,顺便给大庄泼一盆脏水。 多稀奇啊,往年瓦勒塔部的七瓣莲也没有留着给他们国家的孩子用,不是大半都高价卖出来了吗? 就算有剩余,也是紧着瓦勒塔部王族用,真正可怜的孩子,可能连一口吃的都没有。 瓦勒塔部信奉天神,认为死亡是天神的召唤,只有大人物们可以让天神宽恕他们,让他们延年益寿,因为大人物需要在人间受难。 沈罗珏在知道瓦勒塔部的风俗后,还曾感慨,多么熟悉的宗教治国。 「王族这两年似乎没有孩子夭折,是我记错了吗?」沈罗珏侧过头去,看向听雪。 听雪马上躬身回復,「回陛下,您没有记错,两年来,瓦勒塔部王族添丁十人,男女各半,均平安长大。」 十个人,不是九个人吗?五女四男,胡狄听了这个数字,眉头一锁,他算了一圈,确实是九个人,都是他王叔们家的孩子。 他的父亲身体不好,这两年已经没有诞下新的孩子了。 大庄的情报会出错吗?胡狄觉得不会,所以到底是谁,隐藏了一个私生子! 第203页 胡狄正想着呢,突然有个人从使臣团的队伍中窜了出来,然后跪倒在地大喊,「陛下!这是瓦勒塔部对大庄的冒犯,是不敬!他们说谎,欺瞒宗主国!七瓣莲每年不止十朵,少说也有五十朵!」 五十的数量一出来,让不少人瞪大了眼睛。 不是七瓣莲这东西有多么的珍贵,也不是这个数额有多么让人震惊,而是胡狄又欺君了! 应该说,是瓦勒塔部一直在欺瞒大庄。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说话的人是博兰布的使臣——叶吉原! 叶吉原说完后,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双手举过头顶,喊道:「世女出生后身体孱弱,吾王四处搜寻七瓣莲,从瓦勒塔部七王子手中花费千金,购得三朵,吾王偶然之中,得知瓦勒塔部七王子负责向外兜售七瓣莲,秘密查探下,发现了一年中七瓣莲的售卖帐簿,此乃拓印本,原本在咯麟剎王宫!」 「胡说八道!」胡狄哪儿能认这些,他马上跪地,向沈罗珏陈清事实,「七瓣莲稀少,怎么可能一年五十朵!我们瓦勒塔部王族不会欺瞒陛下!陛下请相信瓦勒塔部!」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叶吉原说的事实,早知道这次就应该让七王兄过来,他好歹还能将此事搪塞过去。 胡狄心里恨的不行,表面还要装作乖顺诚实。 叶吉原抬头时,看到了胡狄掩藏的凶光,他知道,此刻胡狄心里一定是想千刀万剐了他,他又何尝不想杀了对方呢! 每一个博兰布人,都恨不得让瓦勒塔部消失! 博兰布早就对瓦勒塔部很不满了。 每年瓦勒塔部都要来抢他们的粮食和子民,就算每次他们都能去找大庄搬救兵,可救兵也不能天天驻在博兰布的边城啊,而且每次大庄出兵都不是免费的,大庄不会多要钱,但是大军开拔的物资与粮食,总要博兰布出吧。 博兰布就是个小国,即使富裕,也承担不起大庄大军的消耗,而且瓦勒塔部人狡猾,因为有大庄军队在,他们不敢直接攻城,就化作土匪,抢劫路上的商旅。 那些商旅都是去博兰布做生意的,每年的损失都是以十万计的黄金! 博兰布王恨得牙痒痒,又没办法把瓦勒塔部怎么样,而且都是属国,博兰布若是去打瓦勒塔部,大庄就不能借兵给他们了。 瓦勒塔部霸道至极,连大庄的边城也抢,这次甚至还攻入明月关。 如果这次大庄没有赢,博兰布王绝对不会让使臣带着帐册入安宁。 正是因为大庄赢了,还换了新皇,博兰布王才让叶吉原来试试。 同时博兰布王还叮嘱叶吉原,如果大庄新皇并没有和瓦勒塔部翻脸的想法,就不要将东西拿出来。 沈罗珏就一个小小的七瓣莲生事,可见她对瓦勒塔部十分不满,叶吉原一咬牙,直接站了出来,拿出帐册,落实瓦勒塔部一直在欺瞒大庄的罪名。 七瓣莲虽小,可这事儿很大,加之瓦勒塔部攻城杀人的仇恨,几个脾气大的官员直接气的拍桌子了。 薛直第一个站出来,跪地请奏。 「陛下!瓦勒塔部欺上瞒下,所言不实,心怀叵测,实非良善!瓦勒塔部年年进犯明月关,杀我子民,嗜杀成性,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臣请陛下,革除瓦勒塔部属国身份,为我明月关数十万百姓报仇!」 薛直一出面,几个性子直爽的官员也站了出来,片刻不到,地上就跪了好几个大壮的官员,有向着瓦勒塔部的官员,此刻也不敢说话,甚至还要顺着喊几句。 钟婉宁更是带头喊,杀气腾腾的目光直接看向胡狄。 胡狄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一脸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好好的朝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瓦勒塔部已经和大庄签署了战败文书,文书已经签好,你们怎么能不认,而且我们在明月关也死了很多人!」胡狄到底年轻,再加上从瓦勒塔部长大,学识浅薄,平常还能装一装,大事当头,就不知道装了,一边喊着大庄话,一边用瓦勒塔部的语言去骂叶吉原。 他在骂博兰布是天神的叛徒,瓦勒塔部明明仁慈的庇佑了博兰布,如果没有瓦勒塔部,博兰布早就被更西边的国家给打败了。 博兰布和瓦勒塔部相邻,叶吉原又是使臣,他当然听得懂瓦勒塔部话,甚至他还会说呢,他被胡狄气的不行,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年年杀他子民,抢他子民,还是为了博兰布好?这样的话,胡狄怎么说得出口! 眼看叶吉原被气的撸袖子要动手,胡狄也要动手,沈罗珏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够了!」 两个字,让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停滞。 叶吉原意识到自己殿前失礼,吓得连忙请罪,胡狄也跟着请罪,说自己年轻气盛,被人污衊才这样。 两三句话间,就将瓦勒塔部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并且将当前最大的矛盾模煳化,绝口不提真正的罪名。 沈罗珏看向胡狄的眼神愈加沉寂,如果之前她对胡狄只有七分杀意,此刻已经上升到十分。 此子不能留,他太过敏锐,以暴躁的性情作为掩饰,将矛盾在不经意间转移了。眼下其实最为重要的并不是瓦勒塔部和博兰布的矛盾,而是瓦勒塔部和大庄的矛盾,可是蠢货已经被胡狄转移了焦点,开始想着调和瓦勒塔部和博兰布了。 第204页 这个蠢货,指的就是郑释等人。 郑释纠结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出来阻止沈罗珏「犯错」,他出来后直接各打三十大板。 「陛下!瓦勒塔部王子胡狄太过年轻,行为欠妥,我上国何至于与小国一般见识?而博兰布使臣,其人行为有失君子之风,凭不知真假的帐本污衊一国,目的不明,陛下不可尽信此人。今日乃是朝贡之日,诸国在此,何不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第114章 .斩杀此恶獠诚意是吧?我回给你们一个…… 之前沈罗珏说有些人脑袋被驴踢了,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并不是真的觉得他们被踢了,现在她迟疑了。 别人无所谓,这个郑释没被驴踢也得是被门挤了才是。 沈罗珏目光在臣子堆里扫了一圈,没看见朱瑶彧,气的有些昏的脑袋稍微恢復些许,朱瑶彧品级还是有些低,今天没办法来。 但凡朱瑶彧来了,沈罗珏就能借着朱瑶彧的嘴去堵郑释,正如郑释所说,诸国在此,她一个皇帝,总不能拉着脸去和臣子吵。 还好有人没被郑释和胡狄带跑偏,钟婉宁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呢。 只见她大刀阔斧的走到殿前,而且还特意选择走到胡狄面前,挡在沈罗珏和胡狄中间,她挺了解沈罗珏,知道沈罗珏现在生气,越让沈罗珏看胡狄,她越生气。 看不清胡狄那张无耻的嘴脸后,沈罗珏的情绪果然好了些许,虽然表现在面上,和先前没有太大区别。 「陛下,按照我大庄律法,瓦勒塔部使臣欺君罔上,理当问斩!身为属国,进犯宗主国,战败之后,来年再犯,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我大庄底线,杀害我大庄子民,此乃明知故犯!敢问诸位,这样反覆无常的国家,我大庄还能相信它的忠心吗?」 被带跑的思想被钟婉宁强拉回来,刚刚因为胡狄和叶吉原吵架而冷静的人,再一次燃起怒火。 其他国家的使臣面上也露出贊同之色。 同样是属国,他们安分守己,每年还要送大庄朝贡,才能得到大庄庇护,在大庄行走无忧,瓦勒塔部凭什么骗着大庄,打着大庄,还跟他们有一样的权力啊? 而且瓦勒塔部平常行为作风就非常不好,远一些的国家也受过他们的刁难,因为瓦勒塔部占地较大,如果是更西边的国家,想要在陆地上运送货物到大庄,免不得要在瓦勒塔部的领地路过。 然后被瓦勒塔部人藉机扒下一层皮。 要好处还是好的,有的瓦勒塔部人甚至会索要「两脚羊」!他们不给,就将他们的商人当做「两脚羊」吃掉。 若不是瓦勒塔部人兇悍好斗,还有肥沃的草场养好马,那些小国早就联合起来打瓦勒塔部了。 如果,大庄和瓦勒塔打起来,那他们摆脱瓦勒塔部的机会也到了! 虽然瓦勒塔今年攻破了大庄的明月关,但是没有一个国家认为瓦勒塔部能打赢大庄,没看后来大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明月关夺回了吗?还反杀了瓦勒塔部。 想通了之后,有瓦勒塔部临近的国家,使臣站了出来。 「陛下,瓦勒塔部欺人太甚,他们知道七瓣莲能救娃娃的命,就以此来要挟周遭的国家,为了孩子,我们有时不得不奉上大笔金银,来购买那一朵花!」 「是啊!我相信博兰布使臣说的话,我们国家一年就能从瓦勒塔部买上五六朵呢!」 「还有我们,我们去年也买了三朵。」 「我们是八朵!」 「我们有六朵!」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凑够了五十朵,甚至还有余。 沈罗珏估计这些人有人是瞎喊的,算上大庄买来的,还有进贡的这些花,瓦勒塔部一年七瓣莲的产量都要破百了。 是真是假无所谓,罪名坐实了就好。 「胡狄,你还有什么话说?」沈罗珏微微眯眼,冰冷的目光投向底下的胡狄。 胡狄咬紧后槽牙,目光在那些喊话的使臣身上一一扫过,像是要将那些人的样貌与国家名字刻在骨子里。 他别过头去,做清者自清状,「陛下明鑑啊!臣绝对没有欺上瞒下,这都是他们的阴谋,他们嫉恨瓦勒塔部!没错,这是他们故意挑起瓦勒塔部和大庄之间的战争,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强词夺理的话,明眼人根本不听,看胡狄的眼神都更为不屑了,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而此时竟然还真有人站在胡狄那边。 「陛下,胡狄王子说的有理,瓦勒塔部的战马是最好的马,这次瓦勒塔部进贡百匹战马,诚意十足啊陛下!」 郑释本来都被那些使臣喊傻了,他就是再精瓦,也意识到不太对劲了,自己在这个关头站出来和沈罗珏唱反调,做的是大错特错。 可他又不愿意简单认输,听了胡狄的话后,他像是找到了藉口,想也没想就跟沈罗珏替胡狄喊冤。 沈罗珏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处理郑释,好歹也是少卿,代表着朝廷官员的脸面。 但是现在她知道,不说不行了。 「瓦勒塔部三万大军攻城时,战马不下万匹,进贡时只进贡百匹,就算是诚意了。这诚意,朕可收不下!不如朕送你瓦勒塔部一颗头颅,也让瓦勒塔部王看看朕的诚意!」 沈罗珏说完,抬臂指向胡狄。 钟婉宁心领神会,动作飞快的两步走向一旁的禁军。 第205页 那禁军反应也挺快,钟婉宁一过来,他就将腰间的长剑抽出,递给钟婉宁了。 见到钟婉宁的动作,郑释和胡狄同时眉梢一跳,胡狄下意识看向他之前的位置,想看看自己的同伴。 结果他发现,禁军不知何时已经上前,压制了他的同伴。 军中一等一的兵士卢德比,此刻被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压制住,那女子脚踩在他的背上,他脸贴地,动都动不了。 胡狄暗骂一声废物,脑子飞快的转动,想要找到逃脱的机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郑释身上。 他根本不去想钟婉宁敢不敢动手,城门口当着一群人的面,钟婉宁都能杀使臣,现在有沈罗珏的明示,杀了他肯定不会有丝毫留情。 于是在钟婉宁提剑上前时,胡狄一把拉住旁边的郑释,挡在了身前。 钟婉宁的剑很快,落在人的眼中,就犹如一道银芒闪过,在战场上时,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就已经将他送上西天。 钟婉宁自小习字练武,她的手非常稳,剑在她手中,就像是她延长的手臂,她可以轻松摆布沉重的长剑。 那柄剑落下,并没有出现人们想像中血溅当场的画面。 因为它停在了郑释的脖颈,持剑者手很稳,连他的衣服都没有划破。 郑释腿一软,瘫倒在地。 胡狄嘴角的笑已经扬起,他没有死,只要他现在没有死,沈罗珏就不会来第二次,因为她是大庄的皇帝! 所谓的上国的皇帝,要保持所谓的大国风范! 只要让他离开,离开皇宫,他就能回到瓦勒塔部,回到沙漠与草原之中,那里是他的战场,有瓦勒塔部的勇士,大庄人不可能…… 「噗!」 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并不清晰,反倒是血涌出的声音,更大一些。 第115章 .将犯人关押别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银白长剑自胸口穿过,那正是心脏的位置,胡狄的眼中满是不甘,他低下头,看见了胸前的剑尖。 他努力向后看,想看看是谁杀了他,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大量失血让他眼前发黑,即使转过头,也根本看不见身后的人是什么模样。 秦九龄抽出剑,没有支撑的尸体向前倾斜,她想了想,没有挥手将对方的头颅斩下,毕竟是在大殿之上,见血已是不详,再将血溅的哪儿都是,御史台的傢伙怕是要撞柱直言进谏了。 「王子!!」 卢德比悲痛的大喊一声,他倒在地上,奋力挣扎,却依旧无法摆脱身上两个禁军的压制,不过他的力气确实很大,两个身穿甲冑的禁军压制他一个人都很是勉强。 秦九龄转过身,颠了颠手上的剑,瞄准还在大喊大叫的卢德比的头,轻轻砸过去。 卢德比头上一疼,眼前一黑,彻底昏迷,四肢软绵绵的瘫在地上,没了声响。 郑释看不清在桌子后面的卢德比,以为秦九龄这一剑扔过去是杀了对方,被吓得汗不停留,爬都爬不起来,也就是人还知道礼义廉耻,没被吓尿了。 「胡狄,死了。」叶吉原喃喃一句,看着地上胡狄的尸体,双眼冒光,「胡狄死了!陛下!他死了!瓦勒塔部定会被大庄所打败!博兰布提前恭祝陛下大捷!」 这位博兰布的使臣都快高兴疯了,沈罗珏与瓦勒塔部开战的决心之坚定,甚至不惜杀了瓦勒塔部的王子,可见这场大战避无可避。 如果瓦勒塔部被大庄打服了,那么以后博兰布就再也不用害怕瓦勒塔部这个来自沙漠的禽兽邻居了。 本来被血腥场面吓了一跳的其他国家使臣,纷纷反映了过来,与瓦勒塔部有仇的喜笑颜开,有所勾结的则小心翼翼,生怕步瓦勒塔部后尘。 他们轮番上前,或是跟着叶吉原提前祝贺大庄,或是故意忽视瓦勒塔部,讲自己国家的事情,很快就让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而胡狄的尸体,以及其他被禁军拿下的瓦勒塔部人,都被押了下去,等候沈罗珏之后处理。 秦九龄身上沾了血,自然也要提前下场,钟婉宁不用走,但她最后还是跟着秦九龄离开了,顺便让人带上了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郑释。 郑释是大庄的官员,沈罗珏不可能当着一众外国使臣去惩罚他,今天郑释向着瓦勒塔部说话,已经够丢脸了。 沈罗珏不说,不代表她不生气,钟婉宁了解沈罗珏,自然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走,省的他留在这儿碍眼。 看到鸿胪寺少卿被带走,还坐在席上的鸿胪寺卿想了又想,还是悄然起身,跟着钟婉宁等人出去了。 进贡一事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会开宴,众人畅享美酒,聆听雅乐,观赏歌舞,同欢共乐,这时就不要求每一个官员都必须在自己位置上等待了,可以在紫极宫自由走动些许。 只是没有沈罗珏的命令,肯定不能随意走出紫极宫的范围。 因此鸿胪寺卿走出来的时候,不急不慢,他知道钟婉宁走不远。 果然绕出大殿后,就在殿前看到了站着与秦九龄说话的钟婉宁。 眼见钟婉宁又要走,大理寺卿朱汶连忙上前喊道:「钟将军留步!」 秦九龄脸上还带着血迹,鲜血的味道顺着风吹向朱汶,让那位养尊处优的士族大臣露出些许嫌弃的神色。 秦九龄笑着小声说道:「打了狗,主人就出来了,这傢伙可不好对付,他是瑶彧的六堂兄。」 第206页 朱家人现在还活跃在在朝堂上的人,都是朱瑶彧那一辈的,和朱尚书令同辈的人在庄帝时便陆续辞官了,想来是那时朱家被庄帝接着后宫的变故,狠狠整治了一顿。 朱妃的事距今已有十年,朱家人才辈出,十年过去,朱家又培养出新一辈。 「放心。你去忙吧,宫中地牢不大,骤然关进去这么多人,想来很是拥挤,不如把郑释和被你砸晕的瓦勒塔部人关在一起。」是生是死,就看郑释的造化了。 钟婉宁跟秦九龄说完后,同秦九龄见礼。 秦九龄明了,回礼后转身离开,就像是没有看见已经走到十尺外的朱汶。 和朱瑶彧不同,朱汶是个非常正宗的「弱书生」,他自小身体不好,不能久站吹风,因此并无武艺傍身,再加上钟婉宁说话时特意压低声音,他即使走得近了,也没能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朱汶丝毫不好奇,不用听,他也知道内容有关他那个不着调的下属。 朱汶体贴的停顿片刻,等秦九龄走远才缓步上前,他背嵴挺直,身上穿戴的玉制品没有发出丝毫刺耳的声音,通身气度与朱瑶彧有些许相似。 这就是世家子,他们自小培养出的气度,让他们一举一动都与常人不同。 钟婉宁想,如果朱汶和郑释今日易地而处,被剑搭在脖子上的人是朱汶,朱汶一定不会和郑释一样,被吓得屁滚尿流,站都站不起来。 「朱廷尉,怎么不在宴上享用美食佳肴,反而出来寻某?」钟婉宁迎上前,与朱汶见礼。 朱汶明明是有求于钟婉宁,行事作风却依旧不卑不亢,他不急不慢的回礼后,遥指不远处的龙首台。 「大朝会时,少见此台空空,出来瞧一眼。加之殿内丝竹之声不绝,略有些吵闹,想出来寻个清静,不成想碰上了钟将军,将军与那位禁军统领交谈甚欢,可是认识?」 紫极宫前龙首台,是大朝会时百官等候之地,平常宫中有大型祭祀之类的活动,众人也会聚集此地。 钟婉宁没见过几次龙首台布满人的场面,她觉得朱汶跟她说这些,是在告诉她,鸿胪寺虽然不济,但他是老臣,郑释也是老人。 你钟婉宁才看过几次大朝会?就敢挥刀霍霍向老臣了?未免太过狂傲了些! 钟婉宁可太清楚这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了,她现在用武力吃饭了,不代表她把以前靠脑子吃饭的本事扔了。 于是她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认识,她乃薛少将军旧部,本是玄甲卫的百夫长,后来得陛下赏识,调到禁军任职副统领。」 「哦?以前倒是没在宫中见过此人,不知这位副统领姓甚名谁?」 朱汶看钟婉宁的表情,就知道钟婉宁不可能帮他把属下捞出来,索性直接去问秦九龄的相关消息,秦九龄是禁军中人,还是真的下手杀了胡狄的人,她绝对不会是平平之辈。 「宫中之事也敢乱打听?朱廷尉若闲得慌,不如效仿古人,到宴上舞剑助兴啊。」钟婉宁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或许是在宫中混久了,她越来越和薛满堂同化了。 薛满堂做事随心所欲,她便也试着放下以前的束缚。 一个老实人突然变得不老实,会比本来就不老实的人,更没有底线。 钟婉宁现在便是如此,如果朱汶对面站着的是薛满堂,看在同为大世家出身的份上,薛满堂多少会给他点儿面子,跟他详细的说。 钟婉宁可不会,她钟家又不是什么盛世名门,就是个从边关发家的普通家族罢了。 朱汶的笑容差点儿没保持住,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人当面翻白眼,还被人用十分不客气的话回怼。 他此刻真的很想跟钟婉宁发个脾气,然后走开,但他不能那么做,钟婉宁不是普通的将军,马上大庄要和瓦勒塔部开战,钟家军还要上战场,钟婉宁以后会立下更大的功劳。 想到这儿,朱汶勉强将自己的脾气压了下去,他想起传闻说,钟婉宁和朱瑶彧是闺中密友,此刻他十分怀疑这个传闻,钟婉宁对他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朱瑶彧的朋友,更像是朱瑶彧的敌人! 朱汶想到这儿,自以为得知了真相,想想也是,同为皇帝近臣,朱瑶彧最近又是当女状元,又是做上县令,隔三差五就被陛下宣入宫商谈正事,可见其隆恩正盛。 而钟婉宁呢?也就为陛下做些打打杀杀的苦活吧,还得不了几句好,天天别御史骂。 朱汶越想心里越舒服,他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内几经变换,最后停在了宽容大度的笑容上,「钟将军与我家七妹关系甚佳,七妹曾在家中说起钟将军,每每谈及,均赞扬将军性情直爽,非一般人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将军若是想看汶舞剑,汶自然可以献丑一番,只是说到剑术,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将军呢?」 舞剑在当下并不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情,喝的上头后,君臣一起跳舞都是正常的,舞剑更是雅事一桩。 但在钟婉宁和朱汶的语境里,舞剑显然并不是一件好事,言语间充斥着譁众取宠的可笑。 钟婉宁与朱汶对视一眼,同时没有感情的笑了笑,最后不欢而散。 或许是朱汶提到朱瑶彧的话,让钟婉宁有些在意,两人分开时,钟婉宁提醒了他一句。 「廷尉身为鸿胪寺卿,治下不严,致使今日鸿胪寺少卿犯下错事,若廷尉有心悔改,想来陛下不会胡乱迁怒,但廷尉若是有别的心思,尽早歇歇,以免惹祸上身。」 第207页 钟婉宁说完就走,片刻不停留,朱汶看着她的背影,懊恼的微微皱眉。 郑释与他的母亲有亲,虽关系有些远,但郑释多年来与他母亲略有走动,感情不错。 他不能完全不管,否则会让母亲不满。 朱汶不想让母亲怨他,但钟婉宁的态度如此坚决,显然从她这儿是行不通的。 而那个女将他又不熟悉,又是薛家旧部,他根本没办法要求对方放人。 难啊,看来回去要被母亲骂了。 第116章 .为大战准备别打别打,你打不过他 乱闹闹的大朝会结束后,宴席又延续到未时末,直到西方泛红,宫中诸人才散去。在外折腾一天的各国使臣回了自己的驿馆,只有瓦勒塔部的驿馆,一直到夜色降临,依旧空空如也。 而在夜晚城门关闭之前,携带信件的信使自各国使臣的驿馆疾驰而出,奔向使臣的故乡。 同时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信使,他还在皇宫等待一封信。 一封由沈罗珏交给瓦勒塔部王胡烈的信。 这封信一直到明月高悬,依旧没有发出,这封信要怎么写,沈罗珏和大臣们意见不和。 普通朝臣可以回去休息,三公九卿们却不行,他们此刻还留在宫内,今晚上都不一定能回家睡觉了。 他们没法休息,沈罗珏也没办法休息,胡狄死在了朝会上,下手杀他的时候沈罗珏有多爽,现在就有多痛苦。 不是沈罗珏后悔了,是山一般的公务把沈罗珏压垮了。 和另一个国家打仗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现实又不是游戏,动动手指就能调集千军万马,倒计时几个小时后就能结束千里远征。 因为要考虑到方方面面,首先要动的是中书省,他们要为沈罗珏拟战书与圣旨,张贴天下。 其后是户部,户部负责调集钱财粮食,拨给兵部,兵部再召集边关将士,同时搜寻农夫服役一路押运粮草至边关。 为什么是农夫服役,是因为普通军户不能随便乱跑,更重要的是当兵的吃得多,让一群当兵的去运输粮食,粮食还没到前线,先被吃完大半了。 当然,不可能全是农夫,还会有押粮护粮的士兵跟随,毕竟武器与马匹也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等人都搜罗齐了,吏部和工部要动了,前者让协调一路的官员,让他们好好配合后勤辎重运输,后者要负责提供工具,比如车舆一类,好拉送物品。 礼部则继续招待使臣们,顺便派人将信送到瓦勒塔部去。 真要打仗,六部中最轻松的就是刑部,但因为这次瓦勒塔部的事情中,有个官员还掺和进去的,刑部肯定要审讯他,看他是否通敌。 没错,这个官员就是还在地牢和卢德比关在一起的郑释。 其实刑部也很忙,每次当两国打仗的时候,刑部就要维持京城的治安,趁乱浑水摸鱼的人可太多了。 六部事情重,三省也不轻快,因为当六部忙碌起来后,三省肯定也要跟着忙活,他们要提高自己做事的效率,绝对不能让六部在这个时候因为他们耽误时间。 在沈罗珏杀了胡狄后,大庄这个国家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机械,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只是久不运作,各个部位多少有些反应迟钝,会发生些许摩擦。 就像是现在,户部和兵部开始吵架了。 柳笀平常其实有些老好人,反正沈罗珏没见过他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但是现在,他气的脸上通红,撸起袖子就想跟人干架,要不是被一旁的吏部尚书杨运拉着,他恐怕已经和兵部尚书严岳打起来了。 「别动手别动手!稼葞,你打不过仲岱的!」 杨运此话一出,本来怕人被打坏痛失一个工具人的沈罗珏,停住了她劝架的脚步,果然柳笀很快就安静下来,没有再张牙舞爪。 从始至终,严岳都没有反应,他咬死了自己提出的钱款与粮食的数额,不管柳笀怎么折腾,他都不变。 「可恶!可恶至极!竖子尔敢!一日百万粮,黄金数千两,你怎么敢要啊!」柳笀之前也没少往边关拨款,每天如水的帐目在他手中流,但就算是年前那一仗,他也没拨出去这么多粮钱! 柳笀恨不得跟严岳说,我把户部钥匙给你,你带人把国库搬空了算了! 说实话,沈罗珏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也有点儿惊讶,这次打瓦勒塔部,初步估算要动用十万大军,边关现在的兵力有百万,十万大军其实只是十分之一罢了,可这个消耗是真的大。 严岳懒得理柳笀这只铁公鸡,他只和沈罗珏说:「陛下,十万大军开拔一日,便要耗粮五十万许,自各地运粮至明月关,一路消耗,若是没有百万斤粮食,如何供给边关将士吃喝?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啊。」 「去年打瓦勒塔部,同样数十万人,大战数日,只耗费粮食百万!到你这儿就成了一日百万,我看是有人贪污!」 柳笀气的口不择言,杨运听了这话暗道不好,松开了拉着柳笀的手。 他还想着和柳笀好歹有些同僚之情,现在看来,还是不能随便关心别人啊。他在心里为严岳嘆了口气,陛下刚刚继任不久,没上过战场,想来是不清楚到底要用多少粮食的,柳笀这样一说,恐怕陛下就信了。 严岳其人,一板一眼,总的来说是个克忠职守的人,为官也比较清廉公正,杨运还挺喜欢和他同朝为官的,庄帝荒唐,不怎么管安宁之外的事,正是因为有严岳在,边关的军队才没有被朝廷苛待。 第208页 如果钟家或是薛家人在就好了,这两家在边关的兵都受过严岳的恩惠,多少会向着他说说,结果薛满堂在外做巡按,钟婉宁又去炮制人头了。 杨运想到这儿,头更疼了,他在庄帝手下做了十几年的官,都没有向今天这样头疼过,想必以后头疼会是他的日常,新皇实在是太能折腾,连带着那些刚入朝堂的年轻人也不安分,平静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但实际上,杨运还是挺开心能有这样的日子的,他们当官的,起初迈入朝堂时,想的就是做出一番大事业,谁也不想碌碌无为的过一生。 严岳也是如此,所以在听到柳笀对自己的污衊后,他着急的为自己分辩,生怕沈罗珏信了,然后削减边关将士的口粮。 「陛下,并非如此!边关将士一日三升粮,万余人便要二十多万斛,之前明月关之战时耗粮少,是因为那时边关将士吃的是上一年的军粮,以及东昌粮仓中的粮食,现在刚过去半年,又正值春种之后,东昌粮仓空虚,只得安宁与北昌运粮过去,路途遥远,路上损耗大半,这才必须以一日百万斤粮来算!」 「送粮的怎么比打仗的吃的还多!陛下,我看此人就是要贪!」柳笀心疼粮食,心疼国库的钱,直接和严岳槓上了。 沈罗珏听了全程,心里算了笔帐,她确实没有打过仗,但她看过文献,知道古代的艰难,有句话说得好,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见战争有多烧钱。 但她烧得起,大庄也烧得起,烧这一次,才能换来之后的繁荣。 看柳笀还要说,沈罗珏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她真诚的跟柳笀算了笔帐,「柳尚书,我知你心疼,这些钱粮都是百姓们辛苦种下,辛苦挣来的。我也不想打这一场,可不打,瓦勒塔部就当我大庄是他们的粮仓,他们来抢粮食便罢,他们还要杀人,十年,他们杀了百万边关将士与百姓,这些人的命,难道不值得万万粮,千万金吗?每年冬天来抢一次,还抢从他国远道而来,要为我大庄子民带来财富的商旅,经年累月,我们损失了多少,你可曾算过?」 柳笀被沈罗珏说的渐渐冷静下来,他在多年来与数打交道,自然能算出来沈罗珏说的。 大家其实都知道,只是人大多懒惰,好粉饰太平,配上不思进取的君王后更是会得过且过,过往十年,大庄就是如此。 「如果真的心疼钱,心疼兵,心疼我大庄百姓,那就让此战,一劳永逸。」沈罗珏说话时,分别看向柳笀、严岳和杨运,这三人其实当官还不错。 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缺陷,但他们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还不算一条路走到黑。 三人闻言,神色一怔,随后郑重同沈罗珏行礼,应是。 「好,这才是我大庄的尚书,去偏殿好生商量吧,朕累了。」我去睡觉,你们熬夜加班。 三人并没有听出沈罗珏的别有用心,甚至还觉得沈罗珏真的是他们跟过最好的皇帝了。 杨运都这样觉得,之前他心里多少还有些看不上沈罗珏,毕竟沈罗珏年纪小,之前没有过太亮眼的政绩,但是经此一事,他意识到沈罗珏真的很是不凡。 这才是真正的皇帝啊,悲天悯人,胸怀天下,御下有方,对内对外都很有手段。 听沈罗珏说让他们去偏殿,三人还心下一喜,沈罗珏能让他们留宿宫中,是对他们的赏识,如果沈罗珏对他们不满,让他们出宫回家也挺方便的。 等人走了,沈罗珏又传话给其他还在宫里的官员,有急事的就去偏殿和三位尚书说,没急事的回家睡觉去,明天上朝再说。 等人都被打发走,沈罗珏可算能休息一会儿了,听雪上前为她脱去身上的常服,换了身更舒适的衣服。 还好下午宴席散去后,沈罗珏就换了常服,要是穿那身衮服穿一天,她怕是人都要废了。 在沈罗珏躺下前,她想起了秦九龄和钟婉宁。 「九龄和婉宁睡了吗?」 听雪摇摇头,「回陛下,婢子一炷香前去看,秦统领还在审问卢德比等人,钟将军,她还在炮制胡狄的头颅。」 沈罗珏没想到这两人比她还工作狂,而且大晚上的,干的都是不太阳间的工作。 「一会儿再去看看,让她们早些休息,人和头都在那里,又跑不了,不必着急。」 「是。」 沈罗珏说完,简单洗漱后沉沉睡下,她睡得香,无数人因为她今日的决定,彻夜难眠。 第117章 .城外传喜讯攻城利器有了 第二日,携带着大臣们一夜未眠赶出的圣旨的信使,骑马离开了安宁城,他还带了个大箱子,里面装着沈罗珏送给瓦勒塔部王的「诚意」。 沈罗珏杀了胡狄后,安宁城内一下子气氛紧张起来,不少使臣白天甚至都不敢在外面大街上走,有些和瓦勒塔部走的近的国家,使臣更是小心翼翼,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仗着自己的使臣,随意提条件,张扬跋扈的欺辱大庄平民百姓。 甚至还有几个国家的使臣,收拾行囊就要走。 他们和大庄之前在边境也有过摩擦,因为有瓦勒塔部领头,他们其实也杀了大庄的百姓,抢占了大庄的东西,以前他们还觉得挺好,都是白得的东西,只需要跟在瓦勒塔部身后捡就行。 现在只觉得以前自己的脑子有坑,是什么都能随便捡的吗?万一沈罗珏生气了,让他们去陪胡狄怎么办! 第209页 使臣要离开的消息传到鸿胪寺卿朱汶耳中,他那时正在朱府,闻此消息,摆了摆手,便罢了。 「他们想走就走,朝贡已经献上,无需在安宁停留,告知那几位,我大庄从来不会软禁使臣。」朱汶说着,心里接了一句,他们只会杀使臣。 杀使臣的影响会更多,不过想想今年竟然没有人来他这儿告状,说哪个使臣砸了他们的铺子,抢了他们的东西,朱汶又觉得也挺值的。 鸿胪寺的小吏得了消息后,立马行礼离开,他行礼时没有忘记沖朱汶对面的朱瑶彧示意。 朱瑶彧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等小吏离开,她为朱汶倒了杯茶,用手边的推茶杆推到朱汶手边,浅笑道:「今日似乎并不是堂兄的休沐日。」 「堂妹啊,莫要取笑堂兄了。」朱汶摇摇头,举杯饮尽杯中茶,这个动作十分失礼,但他做起来很是自然。 别看每个世家子身上的气质都十分统一,平常的行事作风也很像,如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人俑,实则每个人私下都有自己的脾气,轻易不会展露便是了。 朱瑶彧和朱汶年龄相仿,算是一同长大的兄妹,朱汶和朱瑶彧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嫡亲兄长朱善更甚。 因此朱瑶彧明白,朱汶在烦闷何时。 「尾大不掉,朱家之权势,行至今日,如日中天,堂兄,日升日落终有时,世上之事,少有顺心顺意之结果。」朱瑶彧知道朱汶想救郑释,但在她看来,救与不救,明显该选择后者。 「我知道,只是若毫无行动,被母亲知晓,少不得一顿痛骂。吾只是深觉自身错误颇多,理应改正。」郑释是他的副手,虽然在他成为鸿胪寺卿前,郑释就是少卿了。 郑释今日的结果,和前几个鸿胪寺卿对他的纵容不无关系,谁让鸿胪寺向来是朱家与郑家的势力,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有人为他们承担后果。 「当初母亲说的对,就不该叫他再在朝中任职,他为人刚愎自用,煳涂混帐的很,早就该在家中呆着了。」朱汶一想到郑释在朝会时的表现,就气的牙痒痒。 怎么人能蠢成这样? 「惯子如杀子,郑公不明,才会使得郑释身陷囹圄,命不保夕,与你何干?他是你的长辈,何来你管束他的道理。」朱瑶彧抿一口茶,「堂兄今日前来为何,我心中有数,倒不必与我说这些场面话,吾的答案只有两字,不行。」 朱汶听了这话,有些急了,「瑶彧!我是你堂兄,他也算作你的舅舅了!」 「今日便是我嫡兄惹怒陛下,我也绝不会去帮,堂兄该分得清轻重缓急,莫要感情用事。」 朱汶确实是个很感情用事的人,不然他早就和朱善一样,进入中枢部门,而不是在鸿胪寺当一个鸿胪寺卿。 不是说鸿胪寺卿的官位小,这个官位可一点儿都不小,只是说鸿胪寺在朝中地位并不高,除了朝贡日需要他们帮大忙以外,其余时间,这个部门闲的很。 三年才能被皇帝想起来一次,有什么前途?况且接待使臣不是好差事,做的好是应该的,做得差全由他们背锅。 见朱汶还是不甘,朱瑶彧又劝了一句,「堂兄,你该庆幸陛下是非分明,这才没让郑释牵连到你,牵连朱家。你是朱家子弟,郑释到底是外姓,怎能为他,伤及自家呢?」 朱瑶彧知道该怎么说服朱汶,她口中这些话,都是曾经朱家长辈对她的教诲。 朱汶听着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心中难受,郑释看着他长大,两人后来又同在鸿胪寺,平日里往来密切,感情甚佳,不光母亲捨不得,朱汶也不想让郑释死。 「人心偏着长,我知道他犯下大错,但我还是不想让他死。」朱汶颓废的垂下头,他是个不合格的朱家人。 就连堂妹,都有一颗朱家人天生冷硬的心,而他却连一个舅舅都无法割捨。 朱瑶彧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堂兄竟然心软到这个地步。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朱瑶彧又为朱汶续上一杯茶,轻声道:「若你只是不想让他死,倒是有别的办法,只看兄长愿不愿意做了。」 「办法?」朱汶一夜未眠,有些许血丝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是啊,郑家是不是有人去找你了?」 朱汶点点头,「今晨,姨母来寻母亲,她带来了几位郑家的家眷。」 他没说的是,那些人都是郑释的家眷,逢年过节会来他家,为他送年礼的人,他私下会叫郑释舅舅。 而他的舅母,今晨跪在了他面前,哭求他救郑释一命,他想到过往二十年的相处,实在不忍心。 朱瑶彧看朱汶脸上的痛苦纠结,心想朱汶实在不适合在京城,让他在京城呆着,迟早会给朱家招来祸事。 因为他太心软了,任何人都能利用他这份心软。 「岭南流放八百里,此去荒无人烟,若有家财僕人傍身,也不是活不下去。」 「流放?可他身体不好,流放之苦,他如何受的了?」朱汶想起了废太子,他知道,那位太子就是在岭南死的。 废太子年轻,身强体壮尚且受不了那份苦。 「受得了是苟且偷生,受不了就要坦然赴死。堂兄,别忘了他有通敌之嫌,趁着人还没有移交大理寺,还有机会救,等他进了大理寺,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第210页 朱瑶彧将决定郑释生死的权利放到朱汶手中,冷眼看着朱汶痛苦徘徊,等朱汶给她一个答案。 如果朱汶能选择让郑释去死,那他还能再用,如果他选择另一条…… 「瑶彧,你真的,能救下他的命吗?」朱汶让朱瑶彧失望了。 「我不行,想救他的人是你,你如果愿意效仿太后与长公主,为郑释在紫极宫跪上一天,想来能救他一命。」 朱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朱瑶彧,朱瑶彧面带微笑,一如既往,带着大家闺秀的优雅从容。 即便是人命关天的事,她也不放在心上。 朱汶现在才相信朱瑶彧说的话,今日被关进去的人,哪怕是朱善,她都不会去为朱善争辩,不会去救。 最后朱汶离开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去紫极宫跪,比起郑释的命,他更看重自己的名,真要是跪了,朱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连一直闹着让他去救人的母亲,在知道朱瑶彧说的办法后,也没用了动静。 她也不会让儿子为了娘家一个远亲去跪大殿,太丢人了。 事情似乎平息了下来,瓦勒塔部的人大多死在了宫里,秦九龄从他们嘴里撬出来不少有关瓦勒塔部的情报,更是从卢德比口中得知了瓦瓦勒塔部王庭内部的地图。 沈罗珏感嘆这一波简直像是游戏升级时,系统送的奖励和经验包,瞬间让这场大庄对瓦勒塔部的大战更没了悬念,手拿部分地图,清楚敌人动线,还知道敌人的粮仓与运输路线,除非大庄所有将领都疯了,否则根本不可能输。 至于郑释,作为一个精瓦,沈罗珏将他关押在大理寺里,在大理寺拷问他有没有和瓦勒塔部勾结,有没有同伙时,郑释大概是被吓疯了,疯狂认罪不说,还胡乱攀咬,将鸿胪寺大部分人的名字都说了一遍。 他还算有良心,没有提朱汶的名字。 又或者是来不及提,他在牢中胡乱攀咬的消息传开不到一天,就被吓死在牢中,据说是太怕死,才被吓死的。 沈罗珏让张文元去查了下,郑释还真是被吓死的,连带着之前和瓦勒塔部人关在一起时,他还被殴打过,身上还有旧伤未愈,死前很是痛苦。 人承担恐惧的阈值因人而异,郑释敢在朝会上当着众人说话,胆子应当不小,现在被吓死,要说里面没有别人的手笔,沈罗珏不信。 但是看在他不得好死,沈罗珏也就不追究了,她觉得下黑手的多半是朱家,郑释如果不胡乱攀咬,或许还没有事情。 没过几天,沈罗珏收到了朱汶自请调离京城的摺子,她将摺子转给朱尚书令,让他看着办。 然后朱汶被调到了底下一个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自从三品一路降到六品县令,远离京城,算是被朱家放弃了。 一场风波,让鸿胪寺两个高官都离了职,沈罗珏顺势点了鸿胪寺两名官员顶替位置,空出来的位置,从底下府中调来,正巧空出两个县令的位置,她将卓露绛和时瑾扔出去了。 年轻人就要去外面多多努力,当年朱瑶彧也是在紫罗县努力过的,做出成绩来,她才好给他们更高的职位。 这件事到此,算是正式结束,所有风波都过去了,接下来只有一件事,准备和瓦勒塔部的战争。 但它造成的影响,远不止这些,朱汶黯然离京,他此前找朱瑶彧要计策的事情,在朱家传开,朱家人意识到,他们朱家养出来的女儿,似乎并不是很向着朱家。 朱尚书令一支为嫡系,而朱汶是旁系,这里面还牵扯到了朱家的嫡系旁系关系,朱瑶彧被有心人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有人说,朱瑶彧日后嫁人,她现在的一切荣耀,都会被带到夫家,朱家根本沾不上她的光,是养了个白眼狼。 还有人说,即使朱瑶彧以后不嫁,她一心为公,同样不是个合格的朱家人。 只是现在这样的声音还比较小,人们又忙着打仗的事,并没有形成规模,就消失在明面上,可这祸根已经埋下,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朱瑶彧看在眼里,并不言语,她自有一番打算,现在的情况有几分是她故意,她自己心中有数。 沈罗珏没有太看着朱家,因为她打算这几天出去一趟,她要去建船厂。 那一片名为建船厂的临海之地,并非只有建船一项工作,薛岑竹传来消息,有个东西做出来了。 薛岑竹将之称之为「炮」。 在薛岑竹送来的书信中,简略画着「炮」的模样,主题更像是投石机,而「炮」则是扔出去的大火球。 能在短时间内建造出这个东西,可见薛岑竹在理科上天赋惊人,给她一段时间,她未尝不能作出沈罗珏当初划船时,画出来的大炮。 毕竟无人带领的科学技术发展是无头苍蝇到处撞,想要撞对需要大量时间去试错和研究,但是有人带领的科学技术,那就是开了挂,笔直的一条路往前走就是了。 沈罗珏直播间的观众,就是在科学技术上的挂,可惜沈罗珏自己不会弄,否则可能现在就有真正的大炮了。 虽然出来的是投石机式的简略炮弹,但沈罗珏还是很有兴趣,薛岑竹说要试一试现在炮弹的稳定性,沈罗珏直接回信说她也要去。 得知她要出宫,现在负责她安全的秦九龄不太贊同。 虽说现在禁军统领名义上是前副统领钱桂,但钱桂已经被沈罗珏调去守卫太上皇,他算是和太上皇一起被软禁了,等沈罗珏腾出手来,太上皇可以「驾崩」的时候,钱桂也就没用了。 第211页 钱桂是曾经薛贵妃送与沈罗珏的帮手,只可惜这个帮手一心向着薛家,并不是个好用的。 「陛下,此刻安宁城中鱼龙混杂,出城一路,很是危险。」 秦九龄不喜多言,但为了能制止沈罗珏出门的念头,她开启了念叨模式,但她真的不太会劝人,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段话。 沈罗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把手上的摺子看完,她才说:「所以我打算悄悄出去,就带几个人,不大张旗鼓的。再说我要去的地方,也不适合很多人去,九龄,不如你去帮我选一选可靠的随行者。」 那边算是秘密军工基地了,最好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毕竟表面上是伪装成造船工坊的。 秦九龄嘴笨但深谙话术,沈罗珏并没有将她带跑偏,她看向听雪,想让听雪帮忙劝一劝,带着一群禁军出宫她都觉得危险,几个人出去?那不是胡闹嘛! 听雪老实为沈罗珏磨墨,无视秦九龄的求救目光。 陛下做什么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反正她会一直在陛下身边,若是有危险,她会第一个冲上去保护陛下。 再说陛下是皇帝,做皇帝不是在蹲大牢,哪儿有天天被关在宫里,连出去一步都不行的。 听雪自己还能偶尔出宫逛逛呢,而沈罗珏出宫,不是穿着沉重的衮服,就是随行成百上千人,声势浩大,劳民伤财不说,还没法达到散散心的目的。 听雪在这点上很心疼沈罗珏。 「陛下,只带几个人是万万不可的,非要出去也得带上百人左右,不然若是有敌人围堵,伤到陛下该如何是好!」 「所以要乔装打扮,就扮作普通人家的女儿,和好友出去踏青便是,你找几个女兵随行,一人再带上几个僕从,不会有人发觉异常,对了,一定要让婉宁跟去。」说到钟婉宁,沈罗珏想到还在外面奔波的薛满堂了,不知道薛满堂能不能在钟婉宁离京前回来。 到时候还能送一送钟婉宁。 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使钟婉宁本事高强,去战场也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自然要好生送她。 听到钟婉宁也去,秦九龄多少放心些。 「陛下,不如也带上朱县令吧。」听雪提名朱瑶彧,沈罗珏无可不可的点点头,这些人都是她心腹,带着也行。 听到朱瑶彧也跟着,秦九龄这才领命去寻人了,朱瑶彧也有武艺傍身,虽是文官,身手亦是矫健,到时候有她帮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东凑西凑,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在第二天早上,坐着牛车出了城。 马是奢侈品,既然人设是普通富家女子,自然没有马去拉车,再说要走一段山路,牛车更稳。 第118章 .攻坚利器炮就说这一炮能不能轰出胜利…… 牛车慢悠悠的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来往的人们或是骑马扬鞭而去,或是在边缘小心走路,无人注意到这支车队。 沈罗珏撩开帘子,看到道旁有简陋的茶棚,有挑着空扁担的百姓从城里出来,花一文钱进去买两碗茶喝,歇一歇脚。 看的沈罗珏跃跃欲试,她也想去茶棚看看了。 来到古代后,她所经歷的,看到的,都是大多数古代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景象。 无论是尸横遍野的西成,还是繁华热闹的定安与安宁,都和真正普通的百姓们没有关系。 「陛下,清晨风冷,莫要吹风了。」听雪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拿出精巧的糕点盒,摆在沈罗珏面前,「陛下未用早膳,不如用些糕点,都是酸甜味的。」 酸甜的味道可以缓解人晕车时的不适,故而在车上常备,不过沈罗珏不管坐什么车都不会晕车,所以这东西对她没什么用。 「不吃了,容易弄的哪儿都是糕点屑。」沈罗珏放下帘子,「具体何时到那边?」 「回陛下,约莫要用一个时辰,陛下不若小憩片刻?」听雪看沈罗珏伸手去够摺子,不着痕迹的将那一叠奏摺往外推了推。 沈罗珏知道了,这是听雪在拐弯抹角的劝她出来玩就不要在车上看摺子,怕她看坏眼睛。 听雪这小姑娘,平常对她百依百顺,可涉及到她身体健康时,就会格外强势。 想到这儿,沈罗珏收回了摸向奏摺的手,好奇的问:「你怎么不和九龄一样,阻止我出宫?」 出宫对她的危害,可比她在车里看摺子大多了。 听雪闻言,误会沈罗珏是对她擅作主张的不满,连忙又将奏摺推了过去,「陛下息怒!婢子并非想要约束陛下!」 「你这是干什么,最近变得一惊一乍的。」沈罗珏看她那样,有些奇怪,「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听雪一愣,她心烦意乱的攥紧拳头,微微摇头,「是婢子太没规矩,恃宠而骄。」 果然是有人跟她说什么了,沈罗珏微微皱眉,她以为皇宫已经安分许多,但没想到皇后和镜湖才走两个月,就有人私底下搞小动作了。 「抬起头来,你我主僕一路行至如今,情谊非常人可比,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拘束,你有没有规矩,不是看别人怎么说,要看我怎么认为。」沈罗珏希望听雪能明白,她从来没有拿后宫那一套去要求过谁。 她也没有拿这个社会过分严苛的上下阶级理念去要求过谁。 有才能的人,短暂的逾越一下森严的上下阶级,其实是很不错的现象。一个人如果真的被规矩框死,就不可能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第212页 她需要人去帮她做事,给她做事的人不能是木质的傀儡,她需要灵活的人才。 她不喜欢太过木讷的人,木讷过头,就是傻,哪个当老闆的希望自己有一堆看上去就不聪明的员工。 听雪下意识抬头,看向沈罗珏,其实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敢正眼看一眼沈罗珏了。 她成为沈罗珏身边最受重用的后宫女官后,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以前看不起她的人会来巴结她,以前和她交好的人,也会用各种话语来拉拢她。 所有人都想通过她,从沈罗珏身上得到好处。 还有嫉恨她的人,说着各种挑刺难听的话,偏偏她只是沈罗珏的女官,没有能力压制后宫的谣言,最多是收拾几个撞到她手上的人。 时间久了,她听了太多不好的话,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她做错了?她不配做陛下身边的近侍? 于是她愈发小心谨慎,做事畏手畏脚。 今天甚至还让沈罗珏看出了破绽, 「陛下,是婢子的错,这个时候,婢子还要陛下费神……」 听雪想起了现在瓦勒塔部要和大庄开战,沈罗珏冒险出城是去看新的攻城利器,而她还要让沈罗珏为她担心,这让她心中升起浓浓的负罪感。 沈罗珏看着小姑娘垂着头不说话,感觉有些好笑,她自己是个装嫩的傢伙,连带着她将周围的人也看做一个个大人了。 其实都还小呢,只有十几岁。 「什么时候啊,不就是坐车的时候吗,你又不让我看摺子,就只能说几句话啦。」沈罗珏好久没有用过装萌大法,现在歪着头跟听雪说话,有种生疏感,但好在效果不错,她说完,听雪明显脸色变好许多,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你别担心,我是第一次做皇帝,你也是第一次做掌管后宫的女官,做错的地方,及时改进便是。所谓学海无涯,要慢慢摸索,还好我们尚且年轻,可以慢慢学。」 听雪被沈罗珏安慰到了,「可是陛下就做的很好,没有错。」 怎么可能没错呢? 沈罗珏拿出一块糕点,递到听雪跟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方才能学会那圣人之道,吃块点心吧,然后好生休息,等到了建船厂,叫你看个好东西。」 听雪双手捧过糕点,「多谢陛下。」 她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没有让糕点屑落下。 路上走了一个时辰,十分顺利。车队停在建船厂前,秦九龄领人到附近晃了一圈,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出没后,才亲自到沈罗珏的牛车前说道:「陛下,建船厂到了。」 建船厂的名字还是沈罗珏给起的,全称是入海建船厂,听着没什么文化的样子,秦九龄喊起来还挺顺嘴,并没有突兀之感。 沈罗珏刚出车厢,就看到周溶月带着薛岑竹在门口等她。 远远的,周溶月就激动的要喊她,结果一个字出来,被秦九龄给瞪回去了,「陛……你,你们来啦,快进来。」 见周溶月没傻乎乎的上前行礼喊人,秦九龄这才放下心,跟在沈罗珏身后,与禁军的几位姐妹一起,将沈罗珏护送入建船厂内。 这里原本是一块植被茂密的林地,出了林地就是沙滩与大海,原本这一片居住着一个小村落,百来人以打渔为生,后来沈罗珏选定此处后,就僱佣那个村庄的人来砍伐树木,平整土地,建房子。 建房子肯定不是一两天能造出来的,时间太短,薛岑竹和周溶月过来的时候,这边只有个大屋子住人,好多东西都是露天放的,还搭了个棚子可以防水防光,条件别提多艰苦了。 两个月过去,多了三间住房,两间仓库与木工房,熔炉也搭起了一半,还算不错。 厂内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大多数是搬木头石头建房子的,还有不少是造船的工匠,三五成群的走,路过沈罗珏一行人时,会向周溶月行礼。 因为今天沈罗珏是秘密前来,除了周溶月和薛岑竹外,其余人并不知道她是谁,见到「厂长」周溶月和「总工」薛岑竹带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子往禁区走,也只是疑惑的交接几个眼神,没人上前搭话。 朱瑶彧和钟婉宁进来后就先将内部的布置看了一遍,发现有些地方甚至还是帐篷,对这边条件的艰苦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对周溶月和薛岑竹心中多了几分钦佩,这两人都是大家闺秀出身,恐怕最艰苦的时候,都没体验过这样的生活吧。 周溶月和薛岑竹感觉良好,人的韧性是很大的,只要心中有支撑她们的信念,什么样的苦,她们都能忍。 越往里走,人越少,很快沈罗珏就看到了一片用拦马桩圈起来的营寨,和紫罗山上的寨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建筑主体是木质,很是简陋,但周边的各种设施和人员配置,让这片寨子拥有了不错的防御能力。 守在寨门前的士兵穿着一身银甲,手上的武器尖锐至极,光照下寒光阵阵,还挺唬人的。 「是玄甲卫的武器,不比阿彩那把刀差了,不愧是岑娘子身边的护卫啊。」钟婉宁看着那刀眼睛都亮了,如果她的踏风军能有这样的配置,瓦勒塔部算什么?那就是一层纸! 「钟将军不必羡慕这些,一会儿的东西,可比这些实用。」 到了这片禁地,薛岑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心情不错的和钟婉宁搭了一句话。 第213页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钟婉宁好奇起来,「是新的弩?还是投石机?」 进入寨子后,里面来回巡逻的士兵更多,看到周薛二人,那些士兵微微行礼,饶过了她们,不敢上前打扰。 薛岑竹在前引路,「算是新的投石机,陛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往前走,到了一片宽阔的地方,这边应该曾经是林子的边缘,高大的拦马桩有不少是在沙滩上,圈起一片沙滩。 外边就是高耸的海边山石,在沙滩上,摆放着几个类似投石车的东西,但看上去似乎更轻巧一些。 钟婉宁是行家,她急不可待的几步上前,仔细瞧着那两架投石机,「确实比之前的要灵活些,这个轮子的构造,有些像在紫罗县时,看到的轮椅轮子啊。」 「这种样式会更平稳,而且陡峭的山地也能轻松推上去,不必拆卸后让人背着移动,平常运输也可以推着走,拆卸装好的过程也更简略了,不过这个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 薛岑竹说着,指向不远处摆放着几块黑石头的仓库。 钟婉宁疑惑的问:「那是什么?石墨?」 是炮弹,沈罗珏隔着老远,就看见上面的引线了。 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引线,沈罗珏吸吸鼻子,她闻到了油味。 不会是奢侈的用了动物油脂吧?动物油脂浸泡的麻布条? 第119章 .瓦勒塔部乱瞌睡了就来枕头 沈罗珏心里想着是奢侈,实际上她也知道,在没有工业基础的大庄,动物油脂做的引线是最安全稳定的。 薛岑竹过去抱炮弹,钟婉宁想跟过去帮忙,被周溶月拦住,「那东西极为危险,在此稍后,陛下,咱们往后退几步吧?」 「何物能令你这般谨慎。」钟婉宁嘴上问着,身体已经很配合的开始后退,她不是怕,她主要是要拉沈罗珏走。 不知道为什么,沈罗珏现在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冷静自持的皇帝,变成了有些任性的皇帝了,怕沈罗珏过于任性把自己弄伤,她们宁愿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可见沈罗珏自作主张出宫一次,给小伙伴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 现在的大炮肯定不会像后世那样,有炮膛之类的,它就是一个简单的炮弹,点燃引线后,在引线燃尽前,用投石机将它投掷出去。 投石机的高度和精确度都做了调整,当薛岑竹去操作时,只见空中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黑漆漆的炮弹就被扔到了不远处的山石上。 周溶月提前提醒她们捂住耳朵,即使这样,那轰天撼地的一声巨响,还是把她们吓得不轻,耳朵甚至一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怎么样!!」薛岑竹走过来,大声喊道。 钟婉宁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堪比惊空炸雷,我以为烟花声音已经够让人害怕了,这个更响!在战场上若是响起,肯定能吓得他们跪下!而且它竟然炸裂了一块岩石!」 没错,远处山石的一个角已经被震掉了,掉进海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薛岑竹被夸得笑出一嘴大白牙,可见心情非常不错,辛苦钻研出的东西能让使用者满意,是一个工匠最为开心的点。 「就是太贵了,这么一个东西,造价有十金。」周溶月心疼的捂胸口,「之前岑竹做坏了不少,前前后后花了小一千金呢。」 这个造价听的钟婉宁咧嘴,「那还能上战场吗?拿它攻城,岂不是在拿金子攻城啊。」 她踏风军可不富裕,没钱! 「若是能以此物,减少我军伤亡,倒也不算贵,再说东西多了,就不会贵了。」沈罗珏站在原地缓了缓,耳鸣停止,才上前说话,正常的音量落在其他人耳中,稍微有些小。 但并不影响她们听清沈罗珏的话。 钟婉宁自然是心疼踏风军的,只是她再心疼,也不会拿十金百金去买踏风军普通士兵的命,不是她不捨得,是她没想过可以这样。 在世世代代的高位者眼中,底层人的命低贱的很,闹灾时,几两粮食换一条命都是有的,这样的命,哪儿值得成百上千的金子呢? 别人说要拿金子换人命,钟婉宁肯定是不信的,但是说话的人是沈罗珏,她信了。 容不得她不信,东西已经在眼前了,如果沈罗珏没有这样想过,她何必花费巨资去搞这个「炮」呢?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十金,算便宜了。」沈罗珏看得开,搞科研技术的,烧钱才是日常。 但是只要能做出成果来,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现在不起眼的东西,日后会让无数人受益。 当然也可能是受苦,事情都有两面性嘛,就看后世争不争气,能不能守住那些宝贵的财富了。 看过炮弹后,钟婉宁缠着薛岑竹,让她教授使用炮的使用技巧,薛岑竹仔细跟她说明,反覆强调放置炮弹的地方,不能有明火,一旦被点燃,附近的人肯定会被炸飞。 而沈罗珏则带着朱瑶彧,和周溶月等人一起,去看别的东西。 建船厂的船还停留在纸上,因为沈罗珏给薛岑竹的图纸中,有不少现在没有的造船技术,那些技术都要她们一一攻破后,才能顺利打造出大船来。 好消息是,图纸上还未攻破的难题数目已经在十以内,相信很快沈罗珏就能看到成果了。 除了船以外,这个他秘密工厂还有不少别的东西,改良后的武器占据了新物品名单的大半,沈罗珏和朱瑶彧大饱眼福。 第214页 形式各异的弩,长弓,盔甲,长木仓、长刀和剑,甚至还有一个让沈罗珏没想到的惊喜。 一个初具模样的手铳。 样式挺奇怪的,光看模样和名字,可以说和后世大众熟悉的手木仓只在名字上一样有个手字,别的都完全不同。 用周溶月的话说,这东西还没有造出来,十次能炸九次膛,还好每次实验的时候,都用沈罗珏说的办法防护,这才没出过人命。 沈罗珏提过的办法,就是让人拿钢板顶着。 在建船厂逛了大半天,沈罗珏对和瓦勒塔部的战争结果更有信心了,一切都尚且稚嫩,但已经初具规模,只要构建起工业底子,迟早热武器的研究进度会腾飞的。 「光岑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有时间去找找和她聊得来的人,帮她一起做事。此事,不限男女,不过你要记住,主事者必须是你和岑竹。」 沈罗珏离开时,叮嘱周溶月一声。 周溶月应下了。 其实沈罗珏愿意用更多女子,她更放心女子,但是像这种需要手艺的工作,在这个时代,目前还是男子更具优势,他们手上传承着精巧的技术,没人能顶替他们。 回去的路上,沈罗珏跟朱瑶彧说:「之前提过的技校的事,要尽快实施,培养更多我们的人。」 「先培养出一批女子吗?」朱瑶彧就像是沈罗珏肚子里的蛔虫,可以轻易探知沈罗珏的情绪和想法。 她很清楚沈罗珏在不满什么。 「优先培养女子,我好不容易夺来的权势,可不能因为后继无人,就被还回去,瑶彧,你这次鸿胪寺的事情做的不错,等你适应安宁县县令后,有位置时,可再往前走一走。」 沈罗珏指的是鸿胪寺卿朱汶的事,如果没有朱瑶彧在朱家的动作,朱汶不可能因为一个郑释,被朱尚书令放弃,扔到外边去。 朱瑶彧谢恩后与沈罗珏在车上手谈两局,消磨时间。 沈罗珏这边悠闲自在,千百里外的瓦勒塔部却陷入了混乱。 信使当然没有那么快赶往边境,这次的混乱和沈罗珏没有关系,是瓦勒塔部王庭内部出了问题。 胡狄是当今瓦勒塔部王的小儿子,上面有七个哥哥,在瓦勒塔部,王位的继承从不看嫡庶之分,只看谁更强。 瓦勒塔部的八个王子中,身为小王子的胡狄最得瓦勒塔部王胡烈喜爱,同时他十分善战,故而在王庭内势力巨大,几次三番拿下出使大庄拿好处的使臣之位。 拿到了大庄的好处后,胡狄会变得更强大,然后接下来强大的他又会赢他的哥哥们,到大庄拿好处,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而且轻易不会被打破。 意识到这一点后,其他七个王子渐渐歇了和胡狄争的心思,但是这次瓦勒塔部进攻明月关后输了,损失惨重主张此事的胡狄却没有受到惩罚,而且还又成为了去大庄的使臣。 这件事引起了胡烈的弟弟,左勐将胡豹的不满。 事实上,往年的瓦勒塔部都是兄死弟及的制度,而左勐将这个官职,一般就是给下一任瓦勒塔部王的。 但兄死弟及的制度有时会因为兄长和弟弟年龄相差巨大,或兄长为王活的时间过长而被取消。 因为兄死弟及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弱小的王子比不过强大的王叔,但如果王子已经长大,王叔就没有多少优势了。 胡豹一开始是愿意让胡狄成为王的,他没有那么多心思,瓦勒塔部的王,当然是最强的人去当。 可是后来,瓦勒塔部的王庭来了一个叫章通的大庄人。 他为胡狄带来了一场前期荣誉,后期耻辱的大战,同时也带给胡豹野心。 可惜他死了,被胡狄打断腿扔到沙漠餵了狼。 胡狄离开王庭,一时片刻回不来,还带走了军中心腹壮士,胡豹看见了希望,他从沈罗珏上位的步骤中获得了经验,打算先把所有侄子先杀光。 有人想要挑起战乱,瓦勒塔部王庭瞬间陷入战火,胡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老实的弟弟,会突然选择与他为敌。 当边关的瓦勒塔部人将沈罗珏的「礼物」送入王庭时,王庭的战乱已经平息,胡烈死了五个儿子,余下两个也是重伤,离废不远了。 他杀了自己出色的弟弟,一夜之间衰老十岁,两鬓出现不少白髮的瓦勒塔部王在杀死弟弟时,心里还庆幸小儿子在大庄进贡。 然后这匹疲惫的头狼收到了小儿子被炮制好的头颅。 沈罗珏得到有关瓦勒塔部王庭的消息时,距离杀死胡狄,已经有七天了,钟婉宁已经回边关,薛满堂从外面回来,暂时驻守京城,护卫沈罗珏的安全。 要与瓦勒塔部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大庄,运粮车已经在路上。 听雪此刻跟沈罗珏说起了瓦勒塔部王庭发生的事,「瓦勒塔部左勐将领兵造反,杀死五名王子,重伤两名,瓦勒塔部王下令处死左勐将,得到胡狄身死的消息后,瓦勒塔部王吐血昏厥,此刻瓦勒塔部大权移交到右勐将胡豺手中,他应战了。」 沈罗珏听完之后,有些迷茫,难道被人称为「天女」的时间过多,所以老天爷真的认了她这个女儿了? 只有这个解释了,不然说不通,为什么老天爷对她别亲爹对她还好。 这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瓦勒塔部现在的乱局,对她一举歼灭敌国很是有利,毕竟瓦勒塔部真正有统领才能的人满打满算就三个,现在死了俩,还有一个昏迷不醒。 第215页 至于新上来这个,如果他不是姓胡,还算能打仗,他连右勐将的爵位都没有。 那是个只会莽的草包。 第120章 .思想上启智人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人虽然莽,但好歹是瓦勒塔部的右勐将,而且瓦勒塔部的整体军事实力摆在那里,即使是推一头猪上去当首领,也不会表现太拉胯。 毕竟真正在战场上打仗的是将军和士兵,不是远在千里外王庭里的王。 就和沈罗珏再牛,大庄最后赢不赢,也不看她能不能打,而是要看钟婉宁能不能统领好这场大战。 「让一个刚满十七的女将去做大将军,统帅边关四十万大军,简直是胡闹!」白髮苍苍的老人气的锤了下手中的拐杖,看着眼前傻愣愣站着的儿子,更气了,「你乃兵部尚书,陛下要胡闹,你怎么能放任?」 「爹,二郎不是没说过,但是之前明月关一战,钟将军确实立功不小,她有能力做这个万军统帅,年龄不能成为制止她的藉口啊。」 严家大郎严泰看老爷子气的脸都红了,连忙上前劝架,「仲岱,还不过来同父亲认错?」 严岳跪地,老实认错,「父亲所言极是,是岳此番没有尽到尚书之责,愧对陛下,明日朝会,我会亲自奏上请罪。」 严山听这话,本来消下去的气又一股脑涌上来了,扬起拐杖就照着严岳后背来了一下,「你这逆子!你能成为兵部尚书,是严家将你捧上去的,你现在不思报恩,竟然还想着来威胁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有你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 他说完长嘆一口气,因为他确实只有这一个儿子拿得出手。 做官要看天赋,他二儿子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不管是庄帝还是沈罗珏,都对他还算满意,伺候两代君王都不犯错,这就是本事了。 严岳低头说不敢,一旁的严泰脸色不太好看,他是大哥,可他从来没有获得过严家的支持。 「不管怎么做,至少要将你侄子送进去,拿一份军功回来。」 别的话严岳不会反驳,但是说到他侄子,他不愿意了,「他还小。」 「十五还算小?咱们那位钟将军,可是十六岁就成为大军监军了。」严山布满纹路的眼角全是近乎刻薄的严肃,他非常认真的看着儿子,「而且,钟将军未曾寻觅良人,周儿出身严家,还算配的上钟将军。」 「钟严两家决不能联姻,父亲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严岳闻言大怒,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量极高,站起来比父亲与大哥都要高上半个头,高大的身躯将父兄二人笼罩在阴影里,压迫感十足,严山苍老的身躯微颤,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内容有关自己的儿子,哪怕严泰心里有些害怕严岳,他也没有退缩,而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是钟夫人来寻,说是想让两个年轻人相互看看,并不是说马上定下,若是不合心意,可以再谈。」 「钟婉宁的婚事,钟夫人说的,能算吗?况且,我多年来在朝中之所以能叫陛下看重,是因为我乃纯臣!钟婉宁年纪轻轻便身负军功无数,日后如何,还不好说,现在和钟家上一艘船,乃是自绝后路,绝不可行!其他大族族中均有儿郎为文官,既然父亲想让严家做如四家般的世家,不如送周儿去读书,日后能如朱七娘子般,考个状元回来,那才叫光宗耀祖,而不是想着靠裙带上位!」 严岳气得不行,他不知道钟夫人说了什么,让父亲起了卖孙求荣的心。 他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你!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严山半天才缓过劲来,见严岳平时平淡的脸上此刻布满怒气,他嘴硬的说了两句,甩袖而去,没有再提。 严山一走,严泰马上和弟弟说好话,他没本事,日后严周能不能有好前程,就看严岳这个叔父的了。 严岳看着父亲的背影,沉重的嘆了口气,回过头则是兄长满是期待的眼神。 「仲岱,你刚刚说让周儿去念书,不知能不能叫周儿入书山学院?我听说钟将军和朱娘子都在那里求学,让周儿去读几年,他肯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严岳一时不知道兄长是不是在开玩笑。 「兄长,书山学院甚是严格,周儿生性洒脱,怕是不太适应,不如回老家,入县学,等他考入府学,再说吧。」 严岳搪塞两句,将此事盖过。 他以为这件事只是他家个例,但实际上,在此时,京城中不少有名有姓的人家里,都谈论起这件事。 起因都是钟夫人找上门来了。 钟婉宁的生日比朱瑶彧还大些,今年早早就满了十七,在大庄,大部分女子都是在及笄之后议亲,十八时成亲当年的大有人在。 而钟婉宁,她不光没有议亲,还因为在外征战,在城门口杀敌,导致名声大振,不少人认为她是大庄的守护神,无比崇拜她。 同时,没人敢娶她。 钟婉宁在门口说杀人就杀人,谁敢娶这么个杀神回家?一言不合被杀了怎么办? 钟夫人对此十分苦恼,其实鲁国公刚逝,钟婉宁应该为祖父守孝,不说三年,一年内不谈婚论嫁都很正常。 但如果不提前相看,等钟婉宁出孝期就十八了!那时候还能找到什么合适的人啊? 钟夫人之前问过钟婉宁的意思,钟婉宁给的答案是,「四海未昇平,怎敢言成家」? 第216页 钟夫人想到这句话就急的不行,她真的怕钟婉宁一直不找了。 在钟婉宁出征后的第十天,边关传回捷报,钟婉宁已经领兵攻下第一座城池了。 这还是第一次大庄攻下瓦勒塔部的城池,而不是瓦勒塔部攻进大庄。其实往上数个三百年,那座名为望乡的城池,就是属于中原的城。 三百年过去,住在望乡里的人,终于能重回中原了。 所有人都欢欣雀跃,沈罗珏更是大笔一挥,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给钟家,钟夫人看着那一箱箱珠宝,难过的哭了出来,这如果是给她女儿的彩礼该有多好。 「母亲怎么哭了?可是喜极而泣?大家都说阿姊是大庄的不败将神呢。」钟茉儿一边说着,一边为钟夫人抹去泪痕,找了个理由,以免让对面的听雪不满。 钟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呢,我喜极而泣。」 有了理由,她哭的更欢了,哭的钟茉儿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听雪可不觉得钟夫人是喜极而泣,谁喜极而泣的时候,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因为钟婉宁和钟夫人关系一般,听雪回宫后便查了下钟夫人最近做的事,这一查还真让她看出点儿问题来,当天就报给了沈罗珏。 「钟夫人找的几家,均是朝中寒门出身的显贵,明确拒绝的只有杨严两家,其他几家似乎还在犹豫。」 沈罗珏没想到平静的生活还会因为父母催婚掀起波澜,位高权重者的婚姻,本就是夹杂着各种利益交换,她之前就一直在想她的女下属们会和谁联姻,本以为会是朱家先传出消息,没想到是钟家先动了。 沈罗珏笑着说道:「钟夫人这些人选的好,没有底蕴的寒门,肯定会敬着婉宁,和入赘没有区别了。」 听雪一惊,「陛下不生气吗?」 「气什么?我自己不想要乱糟糟的后宫,难道还要拦着我的臣属不去成亲吗?她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沈罗珏一开始还想着和她志同道合的女子都能和她一样,一心拼事业,后来她见到的人更多了,就不那么想了。 「只要她们自己想清楚,究竟要选择什么。」 女子艰难,时下对女子要求又多,即使她当了皇帝,也不可能强制的要求所有人更改他们的想法,不见千里外还有人宁愿被杀,也不愿意承认她的正统呢。 这些人连死都不怕,她怎么去改变那些人的想法?社会上千年仔细镌刻在灵魂中的想法,她无法改变,就只能抛弃。 沈罗珏不想压制太过,因为如果她下手太狠,之后的帝王不够狠,就会出现更大的反弹。她不能保证下一任干的如何,所以她会给那些女子更多机会,能不能拽住机遇,翻身上位,成为消灭那些糟粕的一份子,就看她们个人的了。 没有本事的,有了机会又放弃的,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管不了。 钟婉宁在前头打仗时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被她娘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甚至站在了被沈罗珏放弃的边缘。 沈罗珏嘴上说不管也不拦,实际上,谁在这个时候成亲,不能替她办事了,或是因为成亲的姻亲关系让她耗费精力,她就会放弃那人。 她没有时间去慢慢磨。 边关在打仗,沈罗珏在后面布置义塾的事,镜湖到定安两个月,可算是有好消息传来了。 凭着长公主的名头,镜湖在定安召集了两百余名有一定任教能力的学子,这些人都愿意到她朝廷开设的义塾中教书。 甚至已经有七十七人开始正式教书了。 在信中,镜湖详细的说明了最近的情况,大篇幅谈论了有关教书的事。 她说之所以进展能这么快,是因为紫罗县有一座义塾,在义塾教书的先生,还是书山学院里有名的少年天才冯归,冯归在成为义塾的先生后,几乎是脱胎换骨。 他摆脱了冯家的压制,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再当两年先生,他就能攒齐钱财,到京城考科举。 这让不少寒门子弟心动,读书耗费巨大,能正儿八经的赚钱,还赚一份让人涨名声的钱,顺便还能温习功课,这是每个学子都羡慕的好差事。 最主要的是,朱瑶彧成为女状元的事情,已经传入定安,甚至还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两个月,镜湖过去后,总是能听到有人提起朱瑶彧的名字。 第121章 .边关有大捷不可一口吞,蚕食为上…… 一个女子为状元,给人们的冲击力甚至比沈罗珏当皇帝还大。 沈罗珏能当上皇帝,她出身皇族帮了她很大的忙,而朱瑶彧当上状元,那全靠自己的真材实料去考的,没有依靠朱家!这点是所有学子的共识,主考官杨运是天下寒门的榜样嘛。 如果朱瑶彧学识不够好,杨运怎么可能捨弃时瑾这个寒门子弟,去选她呢? 后来朱瑶彧的在殿试上写的时政文章传出,更是让无数人心悦诚服,听闻朱瑶彧一步登天,成了安宁县的县令,更是有不少人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义塾开了之后,听说能让女子去读,不少百姓都送女儿过来了,甚至还有百姓手中拮据,只能供一个,也去供女儿,而不是供明显愚笨些的儿子。 反正女儿有出息,儿子也能沾光啊!朱瑶彧考中时是十七,他们的孩子如果十八九考中也挺好。 至于议亲,现在不少好人家都想要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做儿媳,他们没有世家雄厚的资本,但若是能从小就培养孩子,想来未来也不会差。 第217页 镜湖写完这些后,在信的末尾问沈罗珏。 「今朝之景似与以往大不相同,可愚姊蠢笨,看不透其中玄机,不知陛下可明白?」 沈罗珏想,她大概是知道的,科学会发展,发展到一个时期后,会出现科技爆发式增长的景象,而思想也是一样的。 当社会环境发生大变化,思想会随着人们的认知发生改变,一些陈旧的思想会被打破,人们会在同一时间,出现类似启智的神奇现象。 他们或许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什么是思想进步,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他们明白什么对他们更有利。 或许没读书对底层人民是好事,这让他们更不受陈旧思想的约束。 沈罗珏看了镜湖的信后,对现在的大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其实犯了个错,那就是她觉得所见即世界。 其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才是大庄真实的模样。 信的最后提到了红薯。 「听说近日朝中有一神种名为红薯,一亩便能种出使一家饱腹的食物,若是真的,此物甚佳,乃天佑我大庄!」 沈罗珏放下信,想着人果然是需要出去多走走,没看镜湖出去走一趟都不一样了。镜湖还在京城的时候,红薯就已经开始推广了,结果她在京城什么都没听到,出去后倒是明白了,还特意给她写信说。 沈罗珏给镜湖回了一封信,让镜湖顺便宣传一下新水稻的事,水稻比红薯着急,那东西才是真的安全高产粮。 红薯只能祈祷它别出问题,不然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治不了。 时间过得很快,边关的捷报有一段时间如雪花般往京城飞,有一段时间又悄无音讯,让人心忧。 这一战打的时间有点儿久,从春末一直打到入秋,天气转凉时,边关终于传来重要情报,钟婉宁带着大军打入瓦勒塔部王庭了,只要把瓦勒塔部的王庭打下来,瓦勒塔部就被大庄给打灭国了。 沈罗珏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当初说要打瓦勒塔部时,她确实是抱着一下子就把对方打趴下的想法,但是她没想到,半年而已,这个国家就被灭了! 灭国战争,即使是在后世,那也是一件困难重重的烧钱大战,不是每个国家的人都喜欢当亡国奴的,所以不是每个国家都和某国一样,投降投的飞快。 世界大战全靠混分。 而且沈罗珏自认没那么有钱,钟婉宁到底是怎么带着人穿过沙漠,拉这么长的战线,半年把对面给打趴下的? 沈罗珏是真的不懂,就像她看不懂前世某位在沙漠自带gps导航的勐人的战场操作。 或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这个好消息肯定不能沈罗珏自己独享,她叫来朱瑶彧,共享一手消息,其他大臣想要得到消息,只能等钟婉宁往京城送捷报了。 知道钟婉宁领兵入瓦勒塔部王庭后,朱瑶彧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连贊了三声好,沈罗珏很少看见她这样兴奋。 不过很快,朱瑶彧就收敛了笑容,嘆口气同沈罗珏说:「恭贺陛下,此战收效甚佳,只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日后恐怕更加困难。」 沈罗珏心里的喜悦稍退,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表姐说的是,自明月关向西千里地,这样大的一片地,我也会问自己,我们能打下来,我们守得住吗?」 大庄今年秋收在即,种下的红薯和水稻,应该能让京城附近的农民过个好年,明年全国推广开后,短时间内人们是不用担心自己的肚子了。 但是大庄现在还没脱离飢饿线,沈罗珏用什么去养打下来的大片领土上,被归化的瓦勒塔部人。 那些难民。 对,亡国的人可不就是难民吗?一旦那些人到处乱跑,大批量的难民到哪儿都是灾难。 大庄是吃不下的。 朱瑶彧之前也想过如何解决,她提议道:「陛下或许可以,暂时封藩。」 沈罗珏每次找朱瑶彧的原因,就是朱瑶彧总能想到那些常人想不到的遗漏之处,并且指出问题,给出答案。 虽然不是每次给的答案,都能让沈罗珏满意。 比如封藩这个答案,沈罗珏就不是很满意。 「封给谁,瓦勒塔部是一个国度,若是封给他人,岂不是送人一个新国?」 瓦勒塔部大片沙漠和草原,没有田地,种不出多少粮食,但它占地面积大,有连接西方诸国的陆上商路,同时还有无数牛羊马,也养育了数百万人,足够养出一个新皇。 沈罗珏现在看没有封地的四家都不爽,怎么可能再去养个敌人。 朱瑶彧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计策留有大漏洞,给君王添麻烦。 「不是封给一人,瓦勒塔部的王室还有不少人活着,不如化整为零,等我大庄更强大时,再将他们逐一蚕食。」 说白了,就是拿那块地,养猪,慢慢吃。 沈罗珏懂了,瓦勒塔部是一块大蛋糕,但是大庄没办法一口气吃下去,就像是一个人,不可能一顿吃一头猪。 但是如果将这头猪分成小份,一顿吃一点,很快就能吃完一头了。 至于猪会不会因为死了而变成坏肉,那只需要建一个「冰箱」去冻住他们。 沈罗珏举一反三,「每个地方都建造一个互市,互市派监察使领千人驻军,剥夺他们养军队的权力,全面封锁盐铁进入瓦勒塔部。」 第218页 瓦勒塔部人没有冶铁的技术,也没有做出好盐的技术,只要控制好盐铁的流通,大庄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朱瑶彧闻言,仔细一想,觉得互市真是个好主意,通过掌控那边的市场,进而全面控制他们的必需品,这些商品会变成拴住他们的绳子,让他们无法挣扎。 「陛下说的没错,还有茶,草原上的人,需要大量的茶。」 「恩,具体如何操作,你回去仔细斟酌,还有这监察使的人选,你也要给我拟一份名单。」沈罗珏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直接扔给朱瑶彧,「监察使不需要太有能力。」 监察使就是个文官,类似军队的监军,主要是过去监督军队和当地的「藩王」,形成三权分立,个人能力不需要突出,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大庄官员都是三年一个任期,三到六年一换人就是了。 相信远离故土的监察使和将士们,不会想不开与「藩王」合作,背叛大庄。 朱瑶彧垂眸应是,眼中暗光一闪,半年过去了,她还是安宁县的县令,并没有再上一步。 主要是现在那位京兆尹性子谨慎,做事小心,中庸之道玩的很好。 用沈罗珏的话说,就是太咸鱼,但又有点儿功绩,调他去哪儿都不太合适。 这次监察使的人选,是个机会。 朱瑶彧转头就把现任京兆尹的名字填上去了,沈罗珏早就想让朱瑶彧再进一步,自然是同意。 钟婉宁攻破瓦勒塔部王庭,俘虏瓦勒塔部王族一百三十七人,杀死瓦勒塔部右勐将的消息传入京城时,沈罗珏也就顺势公布了如何解决瓦勒塔部的事情。 听到沈罗珏早有对策,不少大臣都松了口气,即使沈罗珏提出来的办法并不详细,他们也没有讨论太长时间,就通过了。 然后吏部就开始调配官员。 这一定是沈罗珏上任之后,朝廷动作最快的一次。 没办法,事情紧急,大臣们措手不及,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慢慢扯皮。 正常来说,攻城掠地的时间是拉得很长的,半年灭一国,在其他人耳中是不敢想像的事情。 他们以为时间还很充裕,谁曾想前线钟婉宁超常发挥了。 其实沈罗珏不提出解决办法,他们很可能就让瓦勒塔部王族缴纳赎金,然后把人放了,反正他们也看不上那块破地。 瓦勒塔部灭不灭不重要,重要的是钟婉宁展现出的能力,朝会散去后,大臣们还在议论此事。 实际上钟婉宁的运气和装备在此战中作用极大。瓦勒塔部内部大乱导致的人和优势,以及新武器大炮的使用,让她百战百胜。 瓦勒塔部的军队组成主要以骑兵为主,人可以适应大炮的巨响,马可做不到,战场上马受惊后乱跑乱跳,瓦勒塔部的兵摔下马,直接被马踩踏重伤致死的有不少。 再加上在缺医少药,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被炮弹炸伤后,人死于感染的机率很大,种种因素下,造就今日的钟婉宁。 不少人为沈罗珏歌功颂德,认为女帝是大庄的福星,看看女帝登基后才半年多,大庄发生了多少好的变化啊! 沈罗珏这次厚脸皮的认了,如果没有她,现在闪耀光芒的女子们,都只能变成史书上被众人可惜的一段文字。 同样,如果没有这些人,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所以她打算跟钟婉宁好好谈谈,别想不开去选择和人联姻,真要是想成亲,就找个好控制的。 第122章 .夜半低语时一则小日常,可可爱爱…… 在外征战一百八十天,钟婉宁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这次她又是带着踏风军从边境回来,这一批踏风军的人数更多,足足有三万人。 全部是在战场上斩杀过敌人的好兵,这次钟婉宁上了战场后,着实是被麾下士兵对战场的热情给吓到了。 以前士兵上战场拼命,是不想死,靠着军功加官进爵那是顺带的梦想,能实现的可能性很低。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士兵们知道,他们只要在战场上杀一个敌人,那么他就可以拿到一笔钱从军户变成农户,他们的后代子孙可以去读书,去科举,很可能会改换门庭! 这样异常的战场事迹,钟婉宁一五一十的跟沈罗珏说了。 沈罗珏听完后只能感慨,人在为自身梦想奋斗的时候,果然会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因为三万大军走得慢,钟婉宁带着一部分兵提前回到了京城,向沈罗珏述职。所以三万大军还未曾出东昌时,沈罗珏就已经见到钟婉宁了。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瓦勒塔部被除,以后明月关的百姓能轻松一些。」沈罗珏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入秋后,天短了起来,早早就黑了。「天色已晚,今夜留宿宫中吧,正好瑶彧和阿彩都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上次人聚齐喝酒,还是在二月二万里山封禅时。 「是!」钟婉宁行礼应道。 偏殿的酒宴早就摆好,就等沈罗珏和钟婉宁过去,她们一出现,等的眼睛都绿了的某人,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沈罗珏看薛满堂那嘴馋的样子,坏心思的说道:「今夜饮酒需浅酌,明日朝会,诸位可都要起早。」 薛满堂夸张的露出一个不敢相信的眼神,「陛下!您准备了这样多的美酒佳肴,让我等浅酌?」 第219页 「佳肴多吃,酒少喝,都是你的,分几天喝完便是。」沈罗珏说完,薛满堂更难过了,连带着一旁的朱瑶彧都嘆了口气。 钟婉宁倒是无所谓,她自打去了边关就滴酒不沾,时间长了,就把酒给戒了。 她是所有人中酒量最好的,偏偏也是最不馋酒的那个,而最菜的薛满堂与朱瑶彧,却一脸遗憾,显然肚子里的酒虫正咕咕叫呢。 「中秋将至,届时再痛饮桂花酒,今日便莫要贪杯了。」沈罗珏说着,举起酒壶,为其他三人一人倒上一杯酒。 她这一倒酒,三人做受宠若惊状,不敢多言喝酒的事。 小口喝酒,倒是能更好的品尝桂花佳酿的清甜余香,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酒过三巡,饭菜大半下肚,大家都吃的差不多时,沈罗珏提起一件事。 「婉宁你这次回来,一年半载应该不会离京,等到年底,你便出了鲁国公的重孝了,是时候谈一谈终身大事,你现在心里有人选吗?」 钟婉宁听了这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咳咳!陛下!咳……婉宁失礼,请陛下恕罪。」钟婉宁咳了几句,没能及时回答沈罗珏的问题,还特意放下碗筷向沈罗珏行礼道歉。 沈罗珏赶紧拽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吃饭说家常罢了,私下小聚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这样大反应,可是觉得害羞?瑶彧、阿彩,你们俩也说说你们的打算。」 沈罗珏认为,钟婉宁害羞的话,就让朱瑶彧和薛满堂也说说,大家都说几句,就不会害羞了。 至于她自己,她的婚事不急,在之前她就说过,暂时不考虑成亲的事情,她都是女帝了,宗亲也被她杀的差不多,没人会来催婚她。 之后的事情,沈罗珏也早有安排,她既然说过不想要后宫,也不想生孩子,那肯定要将以后的一切规划好。 朱瑶彧和薛满堂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拐到她们俩头上了。 朱瑶彧的回答很简单,「回陛下,朱家暂时没有提及臣的婚事,终身大事自当稳妥,想来还要考虑几年。」 薛满堂更是连连摇头,「我不成亲,成亲之后后院还多个人,想想都别扭。」 薛满堂是薛家的少将军,她以后肯定是要留在军中继承薛家军的,所以她成亲一事,薛家肯定会仔细斟酌,找到一个好控制的男子。 多半是要立女户招赘。 不过以大庄的法律,立女户要求家中无夫无子,薛满堂真要是做女户,那么未来夫君就要入奴籍,成为她的僕从,或者干脆不和她合户,也就是没有任何法律保护的婚姻关系。 如果是后者,那么以后薛满堂生下的孩子,儿子随父,女儿随她,这样才能保住女户。 大庄的法律当然是不完善的,这些法律在根本上是在压迫女性,因为在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中,一个家庭里没有男人,在体力劳动上会弱于其他家庭,从而导致收入与社会地位的降低。 沈罗珏刚想到女户,钟婉宁就说起这件事。 「陛下,我可以立女户吗?」 这个问题沈罗珏还没有回答,朱瑶彧就先说了。「钟夫人不会同意。」 「她同意与否,并不影响此事。」钟婉宁和她母亲的关系已经走向决裂,两人的思想完全不同,而钟婉宁也没办法在这个以孝为天的社会伦理框架下,说服她顽固的母亲。 沈罗珏认为钟婉宁的话过于绝对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钟夫人毕竟是钟婉宁的母亲。 她纵使千般不对,也是为钟婉宁付出过的母亲,孩子会对父母心软。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如果有这个心,就该好好规划,说服钟夫人,而不是任由钟夫人自行行事,我可不希望未来的大将军,是一个被冠上不孝之名,饱受百姓诟病的人。」 沈罗珏给钟婉宁的建议是好好沟通,沟通不了就动用手段,反正不能任由对方在那边乱下棋,把棋盘弄得一团糟。 钟婉宁本来被酒香熏得微醉的脑子瞬间清醒,她本以为沈罗珏是随口说的话,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母亲做了什么?钟婉宁心里满是疑惑,又不能问,只好一口应下,等明日上完早朝回家后再说。 因为大家都控制着自己,所以等吃饱喝足时,也不过是戌时末,沈罗珏平常就是这个时辰洗漱睡觉,没耽误她入眠。 沈罗珏是个吃好睡好的人,除了刚上位那段时间公务繁忙,她天天熬夜外,其余时间她都是到点就睡,不管白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都不会带到梦里。 这点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钟婉宁就做不到,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越想酒席上沈罗珏说的话,心里越是愁绪万千,最后她干脆爬起来,去找朱瑶彧了。 屋外明月偏西,一地银霜,亮似白日。 因为三人今夜都是留宿宫中,所以住的挺近,偏殿的三间房,钟婉宁住在中间,出门后左转是朱瑶彧的房间,右转是薛满堂。 钟婉宁出门后看到了在门口守夜的宫人,对方正拄着下巴打瞌睡,她不自觉的放轻脚步,开门关门声音极小,没有吵醒对方。 钟婉宁本来下意识左转往朱瑶彧那边走,然后她想起了在书山学院的时候。 每次她喝了酒想去找朱瑶彧推心置腹,朱瑶彧都睡得谁都叫不醒。 第220页 今天朱瑶彧也喝了不少,想来此刻已经躺下,钟婉宁想着不要打扰朱瑶彧,脚尖一转,往薛满堂那边走去。 其实想想,她和薛满堂的境遇相似,或许能从薛满堂那里得到些许启发。 她母亲还算好对付,薛满堂头顶还有个不好对付的亲爹呢。 她们都想立女户,家长的关是真不好过啊。 钟婉宁边走边想,很快就站在薛满堂的门外了,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主人似是已经睡下。 钟婉宁觉得薛满堂胆大心细,陛下在桌上说了那些话,薛满堂绝不可能回去就睡了。 于是她抬手敲门,结果手刚放上去,轻轻一推,门开了。 所以薛满堂睡觉竟然连门都不插? 哦不对,这里是皇宫,不是薛满堂不插门,是皇宫里一般都不插门,等清晨还有宫女进去伺候洗漱呢。 钟婉宁找到答案后,继续往里走。 走了没几步,她就看见黑暗中有一双闪亮的星眸,正杀气腾腾的看着她,钟婉宁相信,如果她不说明自己是谁,这只藏在黑暗中的猎豹就会扑上来将她咬死。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薛满堂还不太确定,睡梦中惊醒的她脑子不是很清醒,等人走到她面前,她才在黑暗中看清楚来人的轮廓,确实是熟人。「婉宁?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你不是也没睡嘛。」钟婉宁误以为薛满堂是和她一样失眠。 薛满堂一阵无语。「我是被你吵醒的。」 宫里贵人睡觉旁边都会有守夜的宫人,但是不管是薛满堂还是钟婉宁,她们守夜的宫人都在门外,就是因为她们在外行军打仗,睡觉极轻,屋里有第二个人的唿吸声都会让她们睡不安稳。 更别说开门那么大的声音了,钟婉宁刚推开门,薛满堂就醒了。 「你睡着了啊?陛下说了那些话,你还睡得着啊?」 恩?陛下说了什么了?薛满堂听的云里雾里,她不记得沈罗珏有什么能让她睡不着的话啊。 「正巧你也没睡,我们简单聊几句吧。」 「……我不是被你吵醒的吗?」正常来说,你把我吵醒,不应该道歉走人,让我接着睡吗?为什么要抓住我,跟你聊天! 半年没有见小伙伴,薛满堂觉得,钟婉宁变了,变的奇奇怪怪的。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姐妹谈心过的薛满堂完全不懂什么叫人在深夜的脆弱时刻。 这一夜,钟婉宁跟薛满堂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一直说到了天蒙蒙亮,薛满堂只记住一句。 我们简单聊几句。 一夜未睡对薛满堂的影响不大,习武之人身体健壮的很,她只是在精神上受到了些许打击,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将军心里竟然藏着那么多心事。 不过她们是朋友,薛满堂昨晚一度听的也挺开心的。 如果钟婉宁没有说着说着就拉她去作诗的话,她会更开心。 与第二天上朝时蔫蔫儿的薛满堂相比,与好友倾诉衷肠并且赋诗几首抒发情感后的钟婉宁精神多了,一夜未眠的她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焕发,比磕了药还精神。 加上她身上还有大捷光环,走在路上都让不少大臣频频侧目,称赞声连连。 沈罗珏看到整个人好像在发光的钟婉宁时,还以为这个世界打破次元壁,从普通古代变成了。 第123章 .赐为荣国公钟婉宁:您这是在赏我,还…… 沈罗珏在朝会上给了钟婉宁一大堆封赏,抬入钟府的赏赐堆满了一个仓库,而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钟婉宁是那种让君王很省心的将领,一般在外行兵打仗的人,只要攻入城池就会到处掠夺,抢占珠宝,狠狠发一笔财。 这个行为是君王默认的,总不能人家在外辛苦征战,一点儿油水都不捞吧。 钟婉宁就可以一点儿都不捞,不是说她真的两袖清风到珠宝在前佁然不动,而是她拿,但她只拿小部分,大部分直接缴入国库,而她拿到的小部分,还会分给在此战中牺牲的士兵家人,伤残者也会得到她给出的补助。 这份补助肯定比不上朝廷给的,可那也是钟婉宁的一份心意,她这种行为,在多疑的君王看来,像是在收买人心,在沈罗珏看来,就是单纯的「善良」。 是的,沈罗珏认为在战场上斩敌百千的钟婉宁很善良。 善良是一种优秀的品格,钟婉宁拥有这项品格,并且她的善良还别有锋芒,实在是世间少有。 为了她这份善良锋芒,沈罗珏就愿意给她更多的赏赐,而且知道钟婉宁想立女户后,沈罗珏对她更放心了一些,这才造成现在赏赐似流水的景象。 听雪替沈罗珏去钟府宣旨,回来后跟沈罗珏说了下钟家人的反应。 「可能是因为钟将军回来了,所以钟夫人这次笑的格外真切,并未流露出悲伤之色,钟家人大多很是欢喜,还让婢子代为转达他们谢恩的心意,钟将军午后想必会入宫来谢恩。」 沈罗珏稍微放下心些,看来钟夫人虽然出现了用昏招的趋势,但有钟婉宁压着,不会有大乱子。「让她不必来了,好不容易回来,多在家待会儿,陪陪亲人。如果朕的每一位臣属,都能像婉宁一样就好了。」 聪慧而不失敏锐,只在政斗上有些差,不过作为一个统领兵马的将军,钟婉宁的素质超过合格线太多。 第221页 沈罗珏说让钟婉宁下午不用来,结果钟婉宁还是来了,并且正儿八经向她行礼,言礼不可废。 她总在奇怪的时候很看重礼仪。 沈罗珏只得无奈成全她,等钟婉宁行完礼后,她上前将钟婉宁扶起,让听雪搬个凳子来。 紫极宫召见大臣的殿内,平常是不备凳子的,来的大臣都是站着和沈罗珏说话,也就一些较为得宠和年事已高的大臣能有特殊对待。 钟婉宁坐在椅子上,心知自己已经成为新皇的宠儿了。 这让她更加惴惴不安,新皇登基至今还未有一年,日后如何众人还不知晓,如果她的功劳太高,或许会让陛下心生戒备。 自古名将,功高震主后下场悽惨者甚多,钟婉宁通读史书,以史为鑑,更是谨慎。 沈罗珏看她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微微挑眉,「今日婉宁似乎格外紧张,没有一点儿在外征战沙场的威武之态,这可不像是我大庄第一女将。」 「第一……女将?」钟婉宁听到这四个字,瞳孔地震,她咽了口口水,「陛下,这话是谁说的,可是要害臣!」 真要是说第一女将,那应该说泌阳长公主,当年天下大乱,泌阳长公主领兵镇压后方,不知道打过多少漂亮的以少胜多的仗。 「陛下,臣此次能打下瓦勒塔部王庭,属实是运气,若不是瓦勒塔部王室同室操戈,臣不可能轻而易举攻下望乡城,其后还有攻城利器大炮助阵,这才一路西下,此战能胜,岑娘子出力不小啊!」 钟婉宁急的额头冒汗,她恨不得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去,这样才能少出风头,少担点功劳,让她在朝中的政治生涯能更长点。 沈罗珏越听越好笑,瞧瞧这该死的政治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估计钟婉宁是第一个打了胜仗还害怕的不行的将军。 「我知道,她的功我不会忘,你的功,也不是你几句自谦,就能抹去的。」沈罗珏看钟婉宁还要再说,摆摆手让她别谦虚了,「放心,我乃第一位女帝,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女帝,岂会没有容人之量?婉宁,你获得的功劳越多,我越高兴,如果你能成为百姓口中的军神、战神,我会更高兴。」 沈罗珏说完,就对上了钟婉宁满是不解的眼神。 天下只有两种神,一种是死去的祖先,一种是活着的天子。 前者是一堆死人,后者只有一个活人。 这是封建王朝对百姓的要求,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为帝者的集权统治,任何人想活着当神,都是对皇权的挑战。 沈罗珏知道,世上无神。 神,本就是人民意志的体现,他们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意向投注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就造出了神。 「若世间有女子为神,那对于吾等女子来说,再好不过。」沈罗珏甚至想让薛满堂和钟婉宁在过年时站在她门口,做一做那门神,以此让民间永久记住她们的名字。 让后世不能抹去任何有关女子的功绩。 钟婉宁似懂非懂,她正如大庄大多数女子一样,懵懂的抓住女帝送来的机会,却不知道那些机会究竟会带给她们什么。 「别想太多,你赢了,就该是最得意的那个。」沈罗珏希望钟婉宁更肆意些,只要她不要想着作死,沈罗珏乐意捧她当神。 钟婉宁看沈罗珏不像是在说笑,意识到新皇真的没有因为她的功劳过大而忌惮她,钟婉宁终于放下心中重负,露出带着少女特有天真的笑容,「遵命!」 沈罗珏被钟婉宁带的心下一松,眼底流露出最近最轻松的笑意,「你是朕的福将啊,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在京中为我办事吧,没了瓦勒塔部,别的计划就能提上日程了。」 「是!」钟婉宁意识到接下来还有她的事情,心急的问:「陛下现在可有事要吩咐臣的?」 「你刚从边关赶回来,日夜兼程,不累啊?」沈罗珏发现钟婉宁和薛满堂都像是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她就没看到这俩人因为工作露出疲惫的姿态。 可能这就是习武之人的优势? 「不累!臣现在年轻,等以后年纪大了,就跑不动了,正好趁着现在多动一动。」钟婉宁顶着一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这让心理年龄比钟婉宁还大的沈罗珏心里有些别扭。 「行,你想动一动,肯定不能让你歇着,就是在动之前,可要处理好你家里内部的事情,钟家偌大家业现在在你手中,不要随意送与他人。」 「陛下放心,日后臣生了孩子,一定姓钟。」钟婉宁已经和钟夫人谈好了。 以后成亲娶夫,生下的孩子都是她钟家人。 钟婉宁都想好了,她可不像她父亲那样煳涂,也不像母亲过的随大流。孩子是钟姓,就要继承她钟家的香火,至于最后是谁,那要看谁有本事。 不拘泥于男女,钟婉宁只看谁有本事,没本事的靠边站。 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官,德不配位者,迟早会酿下大祸,犹如当初她那个能力有限的兄长。 沈罗珏在钟婉宁眼中看到了她的坚定,知道钟婉宁不会回到后宅,她就放心了。 「你若是真要娶夫,可得等踏风军到京城后再娶。」 「为何?」钟婉宁算了算时间,「可是因臣身上还有重孝?」 「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鲁国公,还因你此番立功,必将封爵。」沈罗珏刚刚说起这事儿,本是怀着几分坏心思,钟婉宁一提,她才记起钟婉宁还有重孝在身。 第222页 钟婉宁听到「封爵」两字一惊,「陛下不打算,让我继承祖父的鲁国公之位?」 她一着急,连自称都忘了。 沈罗珏当然不会让钟婉宁继承鲁国公的爵位,鲁国公镇守边关一辈子,最后却死的不清不白,这个爵位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她对钟婉宁的预期。 「国公之位还是你的,只是封号另取,我为你选一字为『荣』,不知你可满意?」沈罗珏说着,拿出纸来,提笔写了个荣字。 钟婉宁起身上前一看,被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吸引了心神。 她竟然,可以凭藉自己的能力,取得封号,被封为国公? 半年的灭国战实在是太快了,不光满朝文武觉得快,钟婉宁也觉得快。 虽然打的时候经歷了不少困难,在沙漠中迷路,赶路三天,差点儿没渴死在沙漠里,夜晚奔袭路遇狼群,带着百名先锋被狼群围攻,九死一生…… 钟婉宁去了一趟瓦勒塔部,回来人瘦的皮包骨,愈发精干,皮肤也从白皙变为小麦色,脱下衣服后能看到明显的肌肉,身上到处是伤疤,甚至胸口还有一道刀痕。 那一刀还没彻底痊癒,她快马回京城后就崩开了,好在是皮肉伤,不碍大事。 这些苦,钟婉宁从来没想过同人诉说,她甚至觉得她受的所有苦难,在她赢下这一战后,就已经有了回报。 「荣,梧桐木之意,凤凰非梧桐不栖,你现在,是大庄的凤凰。」沈罗珏轻点「荣」字,声音若清泉漱石,为钟婉宁带去秋日的一份凉爽,浇灭她在战场上带回来的燥热。 「我希望,你能如此字,草木繁荣,生机勃发,若凤凰一般,翱翔九天,为大庄带来更多胜利。」沈罗珏选这个字,真的想了许久。 钟婉宁眨了眨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落在纸上,她慌张的伸手想擦干泪痕,一滴未干,下一滴已经落在纸上。 看她手忙脚乱的又去擦眼睛,沈罗珏从怀中掏出手帕,为钟婉宁擦去眼泪,「哭什么?」 「是喜极而泣!」钟婉宁又哭又笑,这是她十七年最激动的一天,过往的无数苦难,终于浇灌出今日让她心醉的花。 「那有的是你喜极而泣的日子,你知道荣国公是几品吗?」沈罗珏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头,「从一品。」 钟婉宁控制不住嘴角的疯狂上扬,她眼睛亮亮的,笑的有些傻,「从一品啊……」 「是啊,你的爵位到这儿,就是头了,我以后想再封赏你,就赏无可赏了。」 「陛下不必再赏赐臣什么,臣只要荣国公!」钟婉宁乐傻了,她直接为了一个爵位把自己卖给了沈罗珏。 沈罗珏还没有那么黑心,她已经提前想到怎么赏赐钟婉宁了。 「大庄的官员,只能有正妻一位,所以你也只能有一位正夫,从一品官员,可有十位妾室,我看钟夫人急着迎孙辈,你还未出重孝,不急着成亲,我为你选了两位家世清白的良家子,赐予你为妾室。哦,他们是男子,不能称妾,昔日山阴公主有面首三十,但面首一词,太过轻佻。古人成亲,妻家送女者为滕,夫家送男者为御,既有滕妾,那便该有御侍,他们就是你的侍了。」 钟婉宁听完直接瞳孔大震,「陛下!这不合规矩……」 「哪里不合?不过你现在年岁尚小,享乐便可,不急着下一辈的事。你再等等,我会让文元好生钻研,务必保证你少受些罪。」沈罗珏已经想开了,她下属们的基因那么好,怎么能不传下去呢? 但是怀孕对女子身体损耗大,必须把身体调养好才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她还能推行一下妇产知识。 当百姓们不为吃喝发愁时,推行晚婚晚育的阻力就会变小,如果不是家里实在穷,又有几个丧天良的傢伙会真的让孩子早早受罪呢? 沈罗珏也不往后狠推,就把现在世家们的标准推行一下,把民间女子怀孕的平均年龄从十四五提高到十八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沈罗珏不强求什么,她只是树立一个个典范在那里,让世人自己选择,要不要追随。 第124章 .想要富修路沈罗珏:怎么说着说着就开…… 钟婉宁离开的时候,步伐都是飘的。 沈罗珏被钟婉宁的反应逗得一直在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钟婉宁这么好玩? 不止是钟婉宁,她的每一个女下属都挺好玩的。 或许是因为现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沈罗珏平日的公务没有那么繁重了,她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才有时间和下属玩乐。 沈罗珏的女下属大多年纪和她相仿,年轻的很,年轻人即使平日里做事再稳妥,性格里也都会有顽皮的一面,和被社会磨平稜角的成年人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 钟婉宁回去后,没有和钟夫人她们说在宫中得到的消息,她觉得陛下赐她御侍的事情,如果她提前说了,钟夫人可能会直接厥过去。 世人总是对女子要求更加严格,好像不管女子是多么的位高权重,都不该像男子一样左拥右抱。 钟婉宁想到这点,就觉得有些不服气,她凭什么不能呢? 至于娶回来的男人太多,他们争宠折腾会不会烦到她,钟婉宁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府后宅女人也很多啊,就像她父亲说的那样,后院多个人也不过是多张嘴。 第223页 等以后她娶了正夫回来,相信正夫会帮她管理好后宅的。 钟家人暂且还被瞒着此事,朱瑶彧身为钟婉宁的挚友,肯定不能瞒着她,于是当天午后,沈罗珏就发现,平日里认真和她讨论政事的朱瑶彧,频频出神。 而且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 好像她是个道德上有些问题的人一样。 沈罗珏再神经粗大,也不可能无视掉好友奇怪的眼神,等商量好部分政事后,她问朱瑶彧,「表姐今日好生奇怪,似是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请陛下赎罪,是臣失礼。」朱瑶彧被沈罗珏戳破走神真相后,依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动作优雅缓慢的给沈罗珏行了一礼,先告罪。 沈罗珏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不碍事,让我猜猜表姐为何失神,可是因为婉宁的事,你知道我要封她为荣国公,赐御侍两名了。」沈罗珏的语气十分肯定。 「陛下所猜不假,臣确实因此事出神,臣不解,陛下若是看不惯时下女子之境遇,大可用更狠辣的手段,何必这样做呢?」 沈罗珏以为朱瑶彧那看道德败坏者的小眼神是因为她赐钟婉宁两个男人,没想到朱瑶彧是觉得她下手太轻。 轻吗? 比起千百年来形成的各种规则,这种手段确实轻了,比起她当初登上皇位时,对付反对她的人的手段来说,确实轻了。 可是她是皇帝,她不能光看着自己,她要看见整个天下。 「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才稳妥。婉宁的事等之后再细说,表姐可有心仪之人?不分男女,只要表姐喜欢,都可以。」 朱瑶彧和别人不同,她对世间的爱,是完全不憧憬的。 她心中有更明确的目标,因此她几乎坐到了摒弃自身所有情感,别说是没有影的爱情了,就是她朝昔相伴的亲人,至诚至信的友人,都在她的目标之后。 她和沈罗珏无比相像。 所以当沈罗珏问她日后打算时,她冷静的回答了,「目前尚无,日后遇到的话,臣会同陛下说。」 朱瑶彧想,她日后朝夕相对的人,最好是没有亲族的那种,她真的不想被另一半的家族再栓上。 至于沈罗珏说的男女都可的问题,朱瑶彧并没有反驳,大庄风气开放,男子那边有不少人会结成契兄弟,贫民的契兄弟甚至会俩人住在一起,共分财产,只是这一类都是很穷的。 而贵族男子,有契兄弟并不妨碍他们成亲生子。 女子之间,也有更亲密的关系,一般发生在后宅之中,这些并不是秘密,只要别生出一辈子不生孩子这一类想法,大庄对同性之间的感情一点儿都不会打压,甚至还是一时美事,会让一个人的美名传开。 一个人要好看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身为同性的人都竞相追逐呢? 朱瑶彧不知道她以后会喜欢谁,如果喜欢上一个女子,那她会娶那女子为妻,反之亦然。 若是碰不上喜欢的人,或许会不娶。 反正没有嫁出去,与人为妻的想法,大庄给「一家之主」的权力太大,朱瑶彧不可能退一步,成为被管的那个人。 「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可,表姐一向叫我放心。对了,我听文元说起女子若过于年幼,怀孕生子时对身体损害极大,近些年世家女中,少有年幼怀孕者,不如将此事昭告天下,劝诫百姓,晚些成亲。」 朱瑶彧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终于来了,第二个想法则是,这事要难。 「陛下,不如我们说说修路的事吧。」 「瑶彧是觉得,此事比修路一事,更难?」沈罗珏之前和朱瑶彧说起过修路,土法水泥的制作难度不高,薛岑竹已经弄出来了,造价虽然很贵,但已经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承重能力一般,可古代也没有大型机械上路啊,几辆马车还能把水泥给压碎咯? 「我记得之前瑶彧说,修路劳民伤财,不可急于一时。」沈罗珏在不太高兴的时候,就会直唿朱瑶彧的名字。 朱瑶彧知道她的态度让沈罗珏不满了,但她没有因此就搪塞沈罗珏的意思,甚至还和沈罗珏说实话。 「是,但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陛下同臣说起时,正值春耕结束不久,百姓需要侍弄田地,且要与瓦勒塔部打仗,国库吃紧,哪儿来的银钱?现今瓦勒塔部已败,修好的官路不会被敌人利用。而且今年秋收在即,待秋收之后,百姓无地可种,正是修路的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冬天天寒地冻,百姓挖的动地,水泥也会被冻上。」沈罗珏就没想过让百姓在冬天顶着寒风出去做工。 「南方可以,再说,修路不是一时之事,那水泥在用上前,不也要平整土地,运输材料?冬日苦寒,百姓无赚钱之路,若是修路能管一顿饱饭,有一身厚衣,发些工钱,费些力气也不碍的。」 朱瑶彧说的是实话,沈罗珏以现代的眼光看古代,认为古代人受不了天寒地冻,这是不对的。 现代冬天施工麻烦,那是因为人们在其他三个季节,能赚到足以让他们冬季轻松度日的钱,但是古代百姓没有。 冻伤手脚不算什么,有钱能买一身厚皮衣,能多买些粮食熬过冬日,更重要。 沈罗珏听进去这段话了,她有些自责,是她不够努力,她还没能做出足以航行更远,更安全的船,她没能打通路上丝绸之路,让商人走向更远的西方,带回棉花种子,种出能在大庄的土地上存活的棉花。 第224页 她还没有让百姓过上稍微富足些的生活。 「行,动工,给工钱,给一身厚衣,管一顿饱饭,不要求他们做的多快,慢慢来就是了。」沈罗珏让朱瑶彧帮她拟旨,送到中书省去。 朱瑶彧利索的开始干活,她现在是担了沈罗珏半个秘书的职责。 沈罗珏看朱瑶彧开始忙活,也去处理公务了,至于推迟女子成亲年龄的事情,她并没有放弃,而是更加仔细的思考起来。 这事儿肯定不能一拍脑门就下发命令,最好是让张文元再好好研究一下,写出本医书来传遍天下才对。 底层百姓对知识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崇拜,能写成书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会更加具有权威性,他们也会更容易遵守。 下达命令不过是让官员们同意,那些世家高官们本就是那么做的,他们自己的女儿成亲可能会早一些,但是怀孕几乎都是将近二十时。 想要让政令通行,必须让百姓切实去做,光靠一张圣旨是没用的。 沈罗珏知道朱瑶彧为什么觉得此事难,现在大庄刚打完仗,虽然明月关没有死多少人,可经歷了西成大旱与两场大战的大庄,人口总数肯定增长缓慢,一心想要更多税收的官员们,不可能同意她让女子晚些成亲生子的要求。 如果现在将贵族们藏匿的人口找出来,大庄人口绝对会多不少,但是沈罗珏现在的根基还不足以她去动这座大山。 她动不了那座大山,还动不了小的? 沈罗珏想,那些官员想要人口的原因,是想要更多的税,只要她能让商税变得更多,同时为朝廷带来更多的钱,官员们的藉口就站不住了。 只要国库有钱了,百姓有钱了,什么规则都好改。 理顺步骤后,沈罗珏发现当前她开始着手修路的事,其实是很不错的一步棋,现代人谁不知道一句话。 想要富,先修路! 路就是金钱流通的渠道,只要路修通了,那么钱就能流通了。 想到这儿,沈罗珏抬头看了眼朱瑶彧,朱瑶彧在一旁提笔严肃的为她拟旨中,看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提议,是巧合吗? 沈罗珏不知道,她只知道,朱瑶彧真的很聪明,深得她心。 第125章 .修路的风波割韭菜的时候到了 秋收持续了一个多月,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加上红薯的产量,光安宁周遭村镇的粮食,就将附近的几个粮仓挤得米粮溢仓了。 为了更好的储存新米,在进行过战争的年头,朝廷破天荒第一次开始低价贩卖陈米,往年陈米都要三年以上,快吃不了才会卖出来,而且说是低价,其实最后卖的价格还挺高,因为有些黑心的会在陈米里混沙子,一份陈米的钱,只能购买一半米一半沙。 现在不光是低价,卖的陈米甚至有上一年刚交上去的,而且都是实打实的粮食,根本没有掺假的! 没办法,虽然朝廷下达命令,让各县城酌情增加粮仓数目,但没有一个县城的县令真的认认真真的听朝廷的话了。 就算是做了,也没让县里的粮仓数量翻番,而今年从民间收上来的税,以及低价买入的粮食,岂止是比去年翻了一番?那简直是翻了四五倍! 再不把陈米卖掉腾出地方,就没地方可以放新米了!还有那个好吃的红薯,又甜又饱腹,多屯上一些,能变着花样的吃,就是吃多了肚子里气多,人多时不能多食,有些不雅。 卓露绛咬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薯,从未品尝过的香甜味道让她瞬间爱上了,她就像个抱着坚果认真啃食的小仓鼠,即便穿着官袍,也那么可爱。 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从外面进来的县丞一进屋就闻到了那满屋飘香的烤红薯味,他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口水,看向县令。 县令已经咽下嘴里的红薯,沉下脸,勉强从没长大的小姑娘,变成了个还算精明的少女。 卓露绛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但县丞不敢小看她,这位是今科进士榜二,仅次于那位朱状元,而且父亲还在朝为官,三品高官啊!谁敢小瞧她? 「见过明府,明府,在下已将今岁粮税登记在册,可是要入库封存册子?」 「辛苦县丞了,再派人核计一下,没有大的疏漏就将册子送到安宁城去吧,今年是红薯栽种的第一年,想必陛下会很好奇它的产量究竟如何。」 县丞听了卓露绛的话,作恍然大悟状,钦佩的又行了一礼,「还是明府所想周到,吾远不及明府万分!粮税之时告一段落,不知明府可有时间?我儿在田间邀县学好友举办诗会,宴上均是我梁城的青年才俊,明府乃是进士出身,若能赏面莅临,必能振我梁城学子志气,明年春闱,创下佳绩。」 卓露绛不太想去,但和学子们相交,对她的名声有好处,如果真的有学子成绩好,考出去,那么就是她的政绩。 政绩越高,她才能在三年述职之期到了后,再往上走一走。卓露绛不是个着急往上爬的人,但是她那位同期,在前几日升为京兆府尹了。 她还是个小小县令。 梁城周遭村镇加上城里的人口不过八万余,比起人口数十万的安宁城,这梁城当真是小。 「好,明日诗会,我定会到场。」 此言一出,县丞满意点头,这几日忙活不停而憔悴万分的脸,都变得神采奕奕。 第225页 人活一世,心中总会有自己的理想,对于县丞来说,后代能比他强,就能令他满意了。 多么容易满足,卓露绛想,她远不如这位年老的县丞。 这世上她不如的人有很多,如果是之前那个心高气傲的卓露绛,她不会低下头去看底下的百姓,甚至此刻她可能已经将朱瑶彧视为毕生政敌了,两人相比,她差朱瑶彧太多。 好在卓露绛成为县令后,看到了众生百态,今非昔比。 但是心里说是不比了,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去盯着朱瑶彧,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卓露绛都听到了太多有关朱瑶彧的消息。 比如她现在知道,朱瑶彧力主修路一事。 「县丞,梁城如果要修路,能出足够多的壮年劳力吗?」 县丞听到年轻县令的话,眉头不自觉的皱紧,一脸为难,「这、这人够是够,但冬日苦寒,百姓衣不裹身,恐怕不愿意出来做苦力。」 这也就是他面对的人是卓露绛,他才会说实话,若还是前一个梁城县令,县丞绝对会直接说,人不够多。 因为如果上一个县令知道人够数的话,就算把人都冻死,也会将那些人强制拉出去修路的。 卓露绛点点头,「我知道修路太累了,这次朝廷修路,会发月钱,还会给一身足以御寒的厚衣,对了,还会管一顿有菜有肉,粮食管饱的饭,你说这样的话,咱们梁城能凑齐愿意来修路的人吗?」 随着卓露绛的话,县丞眉头越来越松,最后甚至发出一声怪叫,面上全是喜色,「明府说的可是真的!真的会有衣管饭,还有钱拿?」 卓露绛被县丞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确定了,她听到的消息还没有正式下发文书,如果到时候不太一样怎么办? 饭菜不一定会有菜有肉,但是管饱倒是没问题,今年粮仓很满。 厚衣也不是问题,说是厚衣,估计发到百姓手中的衣服,造价不会太高,用料不会十分的实诚,这不是官府小气,是因为梁城不是极北之地,真要是干起活儿来,浑身发热,穿太厚的衣服还得捂出痱子来呢。 只是那月钱,朝廷不一定会发,今年打仗,国库吃紧,哪儿来的钱? 卓露绛想着,一抬头看见县丞眼巴巴的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期待与欢喜,难道这样的条件,对百姓来说就已经是极好了吗? 卓露绛不知道,卓家虽然没落了,但她从来没有吃过苦,士族和庶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级,条件那是天差地别。 或许她几个月的用度,就够给一些百姓发月钱了。 卓露绛想到这儿,试探性的问了下县丞,百姓现在出门做事,一个月能拿到多少工钱。 这个问题叫县丞笑出了声,「能开得起工钱的,那都是城里的活儿,乡下种地的百姓,哪儿能找到好活计做?咱们梁城又没有码头,来往商贾也少,他们进城来,运气好能帮商贾搬运货物,忙上一天,大概能挣个七八文吧。」 七八文?那一个月下来都不到一两银子,卓露绛在家中时,月例还有五两银呢,这还不算家中管她随意吃喝,热时有冰,冷时有炭,衣服首饰的花费。后来她开始读书,一个月的花费更是上百两。 现在她在外做官,怕她在外受苦,光母亲给她的在安宁西市的铺子,每个月都能让她拿到五百两左右的红利,作为县令,她还有月俸可拿,朝廷基本上管了她的吃喝住行。 「我一日开十文!修路人也不需多,两百壮力便可。」卓露绛以为自己挺有钱的,但是她仔细一算,一人一天十文,一个月就是三两,她一个月能拿六百多两,最多雇两百人。 此刻,卓露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 她没有深刻的想法,只是突然觉得,怪不得说修路费钱,一人一点看起来不算多,聚集在一起,那就不是一个人能承担起的了。 但是路一定要修!卓露绛不知道修路具体会有什么好处,可她知道,这事儿对梁城来说,是一个转折点。 县丞不解,「明府不是说,朝廷发工钱吗?怎么又是您来发了?」 「这两年朝廷一直大战不断,恐怕拿不出多少钱,没事儿,我自己掏得起。县丞,咱们梁城一定要有一条通往外面,更宽阔,更好走的路的。」卓露绛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眉宇间没有一丝迷茫,她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县丞不解,「梁城有官道,官道前些年才修好,还能走人。」 「不一样的,我听人说,这次要修的路犹如平整的青石板,没有泥土,下雨天不会泥泞不堪。」现在的官道,说白了就是夯实的土路,晴天还好,下了雨雪,就没法走了。 通往梁城内的官道尚且如此,周遭通往那些小村庄的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狭窄不平,难走得很。 偏远的村庄甚至要在粮食还没有彻底成熟前就收掉,路上走几天几夜,才能在收粮税的最后一天到来前,将粮税交到官府。 本来官府应该派收粮官去收,可因为太偏远,愣是没有一个小吏愿意去。 「那么好的路,朝廷真的要帮咱们修啊?」县丞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好路,青石板路他都没有见过几条,梁城城内的几条主街才会有那样的好路。 「恩!陛下爱民,就是陛下让人将此物做出来的,说是叫水泥。」卓露绛对沈罗珏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追捧,她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沈罗珏更厉害了,「县丞,咱们一定要有一条好路的,有了它,咱们就有了自己的码头。」 第226页 如果一个县里有码头,那么这个县城的百姓,就可以去码头做工赚钱,哪怕挣得少,积年累月也能攒下些许。 百姓有钱,那城里的货物就能卖的快一些,货物卖的快,就会来更多商人,商人来的多,码头需要的劳工就更多,就会有更多百姓赚到钱。 而路,就是梁城的码头。 讨论水泥的对话还发生在一些听到消息的县城中,有人对水泥嗤之以鼻,他们不认为这世上会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有人则很是期待,就像当初他们期待红薯一样。 所有人都等着修路,各县送上来的奏摺中频频提到水泥二字,可谓是民心所向。 看到了民间的期待,沈罗珏修路的旨意没有在中书省停留太久,很快就下发到各地了,与之一起到地方上的,还有一些政策。 国库确实吃紧,柳笀一算修路要花的钱,差点儿没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为了可怜的尽职的户部尚书能多撑几年,沈罗珏拿出了一个捐钱修路的政策。 一段路上会立碑,上书捐赠者的名字与地址,若是商贾捐赠的钱是当地第一,那他的孩子,就可以参加科举,不必再受商籍三代不许为官的束缚。 这个政策一出,各地的商人都疯了,捧着钱往县府里跑,尤其是大商人,砸钱都不眨眼。 而且他们还挺机智,发现了这个政策里的漏洞,在一地捐赠第一可以得到殊荣,如果他们在的地方比较富,大商人很多,那他们大可换个地方捐赠,没必要在原地竞价。 官府修路的钱款是有定额的,超过数目就不要了。 一些穷苦的小县城还没来得及发愁,就有外地商贾举着银票上门了。 第126章 .温水煮青蛙民报搞起来 钱到位了,工程就可以开始了,入冬后,顶着烈烈北风,无数人在严寒之中挥舞起锄头,锄开还未冻硬的土地,官府雇来的人会在一旁架起大铁锅,煮上饭菜,中午让人们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热水则一直供着。 吃着热食,身上穿着厚衣,即使手脚冻得皲裂,这些前来服劳役的百姓脸上依旧是满怀希望的笑容,阔绰的县城,甚至会日结工钱,那时百姓会笑的更欢快。 今年到年底时,可以想见城里的东西会有多么紧俏,赚了钱的百姓们,一定会爆发出非一般的购物热情。 而名为水泥的粉末,在海边的建船厂源源不断的运出,通过海运,运往更南的方向,那边还没有步入冬季,可以直接铺设水泥。 薛岑竹将她教出来的学徒一起派出去,到各地教授水泥的使用办法。 相信等这些学徒回来后,她就能放手一些简单的东西了。 今年北方冬日少雪,常是艷阳高照的好天气,海边尤甚。周溶月从木屋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头顶的大太阳。 她压低头上戴着的草帽,往上拉了拉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挡住刮在脸上有些刺痛的海风,之前她还不适应海风的潮湿与奇怪的味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闻不到海边独有的腥气,大概是在海边呆久了,被腌入味了。 「溶月!你快过来!」 周溶月顺着声音看过去,薛岑竹正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发现薛岑竹身上有一层木屑,想来是刚从工匠坊那边过来。 「你看,京城的来信。」薛岑竹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脏不脏,干她这一行的,哪天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儿脏污都没有才奇怪。 甚至她烧炉的时候,身上会布满煤灰,黑的像是刚从矿里出来的。 周溶月这才注意到,薛岑竹手上还捏着一张纸条,看着像是刚从信鸽上拿下来的,既然没有直接送到她手里,说明这信件不是朝廷的信鸽。 「是薛家的来信?」 「恩,阿彩要我回去一趟,说是有关水泥的事情。」薛岑竹说话时,语调很正常,可她眼中没有一丝喜意,甚至透出幽幽冷光,犹如站在悬崖边上的孤狼。 周溶月下意识感觉到不妙,薛岑竹自从被薛家抛弃后,就几乎没有和薛家有过任何摆在明面上的联繫,现在薛家能让薛岑竹在意的,就只剩下薛岑竹那个弟弟,还有薛满堂了。 而薛岑竹的弟弟,据她所知,处境并不乐观,薛岑竹似乎一直也没有想过和她弟弟接触。 「水泥一事,事关重大,陛下吩咐过,水泥一应利润都归建船厂所有,现在水泥的配方只有你与陛下知道,你若出了建船厂,可能会有人盯上你。」周溶月劝薛岑竹,「不如回信一封,告知阿彩苦衷,回京之事日后再说吧。」 薛岑竹也不想回去,她对那个家族毫无感情,但是薛满堂提到了一个她很在意的人,「阿彩说,阿让今年回京参加年宴,我去年没在京城,今年回来了,她让我回去见他一面。」 薛让,薛岑竹的弟弟。 那个被继母苛待,被薛老将军带到边关的男孩,今年才十二岁。 而她们姐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一起说过两句话了。 薛岑竹甚至不知道,薛让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姐姐,她真的很想回去看他一眼,不为别的,只为早逝的母亲。 她至今还记得,母亲弥留之际放心不下她与阿让,叮嘱她们姐弟,要相互扶持,莫要离心。 现在她一人在外,留阿让独自跟在不喜他的祖父身边,是不是违背了母亲的嘱咐呢?薛岑竹不得不承认,她心中有对薛让的愧疚,她现在日子过得越舒服,她就越愧疚。 第227页 她要解下自己心上的道德包袱,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见一见薛让,看到薛让过得很好。 周溶月与她共事多日,薛岑竹内心如何想的,周溶月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周溶月最后没有强制薛岑竹留在建船厂,而是上交一封请罪的奏摺,向沈罗珏告罪,认为自己没有好好管理建船厂,让建船厂的消息走漏,这才让薛家想起来找薛岑竹。 沈罗珏拿到周溶月的奏摺后,二话不说就给薛岑竹批了假,安排了一队玄甲卫贴身保护她,同时回了一封信给周溶月,让周溶月不必自责,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顺利安抚好了在建船厂为她勤勤恳恳打工的两位得力干将。 然后沈罗珏开始好奇了,薛程自被她调离西成长史的职位后,就没了动静,听说他在薛家闹了一通,最后被薛老将军压下,灰熘熘的滚到她给安排的穷苦之地继续做长史了。 听说成天郁郁寡欢,喝酒取乐,什么正事都不干,当地其他官员轻而易举就架空了他,把他当个薛家吉祥物一样供了起来,现在手上一点儿实权都没有,俨然是被薛家放弃了。 以上所有「听说」版本都来自于听雪,沈罗珏认为真实性还是很高的。 「薛程现在烂泥扶不上墙,只剩下个好名声。成日里喝酒狎妓,会早逝也说不定,如果这样的人死时还有个好名声,那真是太令人不忿了。」要是没有薛岑竹的事儿,沈罗珏都快忘了还有个薛程没有解决干净了。 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 既然想起来了,那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听雪,此番薛家年宴,薛程会回来吗?」 「回陛下,薛长史于月前便启程回京了,算一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梁城附近。」 沈罗珏递给听雪一个赞嘆的眼神,「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什么事情你都知道。」 想一想以前那个木讷的宫女听雪,再看看眼前这个在庞大的情报信息量中游刃有余的女官,沈罗珏不禁感嘆人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果真会发生无数变化。 听雪是向好的变化,而大多数人,都会在坏境改变的冲击下变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薛程。 「听雪,你说我若是想将一件事传遍天下,该用什么办法,能最快达到目的呢?」 沈罗珏平日里总会突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起初听雪还害怕自己答错了让沈罗珏生气,后来她发现沈罗珏不过是随便问问,这才开始畅所欲言。 此刻沈罗珏的问题传入听雪耳中,听雪第一个想法,便是朝报。 朝报是一种抄本,上面是朝廷下达的文书与发生的朝廷大事,记在朝报上的事,能最快的让底下的官员了解到。 「回陛下,记在朝报上,可令一件事传遍天下。」 朝报这东西,在沈罗珏所在的世界里,是在汉朝时就有了雏形,唐时形成,是最早的报纸。 少有人知道朝报,它另一个名字离沈罗珏生活的现代更近一些,那就是邸报。 「好主意啊,只是记录在朝报上的,都是正事,我想要传的东西可不是正经事,像这种世家贵族的八卦内幕,不能上朝报。不如这样,我们办个报纸如何!」 「报纸?陛下,报纸是何物?和朝报一般,写在纸上的东西?」 汉字的名词意思可以用组成名词的字的字义去解释,报纸,顾名思义就是写在纸上的报,而报则是传达的意思,也就是将想要传达给他人的消息,写在纸上。 「对,朝报是朝廷的报纸,那我这份报纸,就该叫民报,是属于民间的报纸,不知道岑竹有没有时间帮我做个新玩意,要用到活字印刷,现在纸的造价太贵,最好再改造一下造纸术,只有产量提上来,才能让我的民报传遍天下啊!」 听雪不懂沈罗珏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熟练的露出笑容,贊同沈罗珏说的一切,「陛下说的极是,想必岑娘子一定能为陛下做出想要的东西!若陛下着急用,那东西又不算太精巧,可叫宫中的匠人们试着做一做,工部也养了不少匠人。」 不要天天盯着岑娘子一个人啊,听雪看着薛岑竹身上越来越多的任务就害怕,害怕现在的岑娘子,就是以后的她。 她现在独掌宫内外,与大庄内外的情报,还要在沈罗珏身边伺候着,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个人用,还好她找了几个女官做帮手,不然真是活活累死。 陛下自己万事亲力亲为,勤勉上进,带的周边的人也不敢懈怠,就像是身处风暴眼中的人,被卷着往前跑,根本停不下脚步。 被女官誉为大庄内卷第一人的沈罗珏完全没有自己在卷的意识,她反倒觉得听雪现在脑子确实越来越好用了,还知道让她多用一些人。 有时候不是沈罗珏不愿意用,主要是她不信任那些人。 刚上位的那段时间,沈罗珏除了自己的几个小伙伴外,谁都不信,现在时间过去一年,她已经坐稳位置,确实可以放开手脚动一动了。 修路的事情让沈罗珏试探到了朝廷百官的底线,也摸清了他们的路子,知道做什么不会让他们反应太过强烈。 温水煮青蛙第一步,就是要控制好火候,不能叫青蛙们知道,水温在上涨。 第127章 .高手在民间人设集恶毒、聪慧、智障、…… 十二月,梁城进入寒冬,入冬后,降下第一场大雪。 第228页 这鹅毛大雪一落下,梁城通往安宁的官道就过不了车了,大雪封路,让不少归京的贵客被迫留在了梁城。 常年赶路的外地人早早订好了城中上好的房间,让客栈的掌柜寻到了抵御严寒的炭火,而经验不足者,只能临时找房,当地没有认识的人,又不想将就住处,就只能去牙侩挨宰。 薛程就不得不挨宰,花费十两银,住进了客栈的天子上房中,还只能住一晚上,明天再住,再续房费。 跟在薛程身边的僕从对此很是生气,「五郎乃是一州长史,那牙侩商人出身贱籍,怎么有胆子诓骗五郎!待五郎回到京城,不能饶了那牙侩!」 薛程合眼歇息,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些许银钱,等回了京城,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知这雪要何时停下,干等可无聊的紧。」 薛程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他刚到西成的时候,肚子上还有四块腹肌,现在已经变成一块了,还微微鼓起,平常看起来就像是怀孕四月的妇人。 「一路疾行,没少吃苦,怎么也不见这肚子消下去呢?」薛程一想到即将以这一身样子见到父亲,就觉得头疼,他父亲不爱管事,但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挺上心的。 尤其是大哥和他,每次见到大哥,就是满嘴的称赞,见到他则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还不是因为他为庶出! 薛程想到这儿,嘆了口气,胸口闷痛,他本以为离开京城后,天大之大,早晚他会闯出一番名声来,没想到最后却输的一败涂地,只能灰熘熘的回到京城,求助薛家。 而这一切,都拜他的好大哥,和大哥的女儿所赐啊! 「梁城贫寒,加之此地县令乃是卓家娘子,所以听闻此地并无教坊,只有勾栏有享乐去处,五郎若是不嫌,小人可为五郎请来梁城名妓。」 「勾栏女子?还敢称名妓?此地离京城才百余里,此地之名妓,可有平康坊内的女子多情多才?」薛程是喜欢狎妓饮酒,可他不喜欢找那些不通文墨的女子,「哼,世风日下,女子为官还将教坊赶出城去,此地的文人竟无动于衷,当真令人不齿!」 僕从顺着薛程应和了两句,心里则暗翻白眼,五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当今陛下乃是女帝,女帝不喜之事,下面当然要跟随。上位者不喜,不顺着上位者的想法,故意和上司作对,丢了官是小,丢了命是大。 「那五郎,可是想要喝酒了?小人去为五郎拿酒!」 薛程点点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里酒虫馋的不行。 他回京路上带的最多的行李就是酒。 薛程被沈罗珏贬黜后,成日里与酒相伴。他的正妻每次见到他喝酒,就会劝诫他莫要贪杯,使薛程烦得不行,干脆自己一个人带着酒上路,让正妻一行人在后面慢慢走。 也不怪僕从觉得他失了世家子的风骨,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自甘堕落! 这一喝,就在梁城呆了三天,三天后路上雪化开,薛程本来要上路,谁知道喝的太多,下楼的时候踩空了,直接把腿给摔断了。 摔断倒是不碍事,反正一路上他都是躺在马车里,又不用他走路。 但是薛程身上磕的青紫一片,最严重的就是先着地的右脸,肿的像个猪头,疼得不行,别人来抬他,他嘟嘟囔囔个不停,若是以此尊容归家,那他会成为今年薛家的笑话! 薛程打算留在梁城养养伤,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断骨之伤肯定要养到明年去,薛程哪儿能停留那么久,思来想去,他打算留在梁城等妻子,顺带把脸上的青紫养好。 省的回去被父亲看到,又被骂。 薛程决定留下,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会成为他余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沈罗珏是皇帝,她决心要办的事情,只要能吩咐下去,就一定会以最快的大庄速度完成,比如她想要的活字印刷与改良造纸术,很快就有了成效。 沈罗珏有活字印刷的原理,弹幕上抄来的步骤堪称手把手教学,只要是认字的人,就不可能看不懂学不会。 就是改良造纸术,至少需要百天以上,才能看到第一批纸,而且在冬季,造纸用的材料也不好收集,多半是要到年后才能正式开始动工了。 因为卡在了造纸术上,所以沈罗珏的民报第一刊肯定不能传遍天下了,她最多是自费花钱,在京城以及京城周边送去几份,当是让百姓们提前「尝尝鲜」。 因为是「尝鲜价」,所以价格定得很低,一份民报只要十文便可。 这份报纸,在腊月五号发售,经由驿站的小吏,传遍京城与京城附近地区。 相比民报的造价,它的售价定的非常低,要知道时下最便宜的启蒙书籍,一本几百个字,就要一二两银子。 一份民报是六大张,一张是后世四开纸大小,只印刷一面,买回去可以在另一面作为正常练字的纸使用。 上面墨迹清楚的印刷大片文字,分为三个板块,杂闻、农事与政事,政事占比少,主要是说了下近期政府的一些动作对民间的影响,沈罗珏提到了修路的事,算是宣传一波,让人们能更清楚的认识到修路的好处。 农事则是一些种地的小技巧,她主要宣传了一下高产水稻,红薯就算了,红薯还是要小心些种。 杂闻占最多篇幅,就两个故事,前一个故事是民间小故事,用以寓教于乐,短小精悍有思想。 第229页 而第二个故事,则是记录了一些大家族里纨绔子弟的行径,第一版民报中,沈罗珏让薛程上报了。 她非常贴心的给薛程用了个别称,叫他五长史。虽然整个京城,庶子出身,排行老五,官位还是长史的中年人,就薛程一个。 比起后代的报纸,第一版民报显然非常简陋,因为印刷条件不足,没办法印出像后世那样的蝇头小字,而且它还不能保证一天一张,在新的纸做出来之前,沈罗珏最多承担一个月出一张的开销。 但是它的意义非凡。 它上面第一次出现了标点符号的使用,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能让民众看到更辽阔世界的途径。 价格的昂贵让普通人根本买不起,先购买民报的,是京城附近的茶楼酒馆。 在商人可以通过捐赠让子嗣脱离商籍,去读书习字后,商人们对知识的追捧热情一下子就被引燃了。 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们闲得无事,开始念民报上的文字,然后他们通过民报,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事物。 正如沈罗珏所想,杂闻板块是最受欢迎的板块,谁能拒绝八卦吃瓜的快乐呢? 这年头百姓在精神上的粮食显然是不够的,能出现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喜欢听。 而那个真实事件改编,京城某个大世家家中纨绔子弟的人生写实短文,更是让无数百姓听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他们只能幻想大人物们的生活,平民以为皇帝是用金锄头锄地,住在不漏雨的屋子里,大臣们每天能吃饱饭,穿一身没有补丁的衣服。 现在他们从报纸里,看到了真正的大家族是什么样,雕樑画栋的亭台楼阁,金银珠宝装饰的生活,绫罗绸缎穿在身上,他们不需要种地,他们自有无数的钱财可以挥霍。 几张纸,让百姓知道了,那些大家族的人过着怎样穷奢极侈的生活。 现在的百姓们不懂,他们就像是在听戏文,看几张纸上写着神仙们的生活,他们不敢肖想,只是羡慕。 或许有人产生了嫉妒与恨,但他们不会将那些情绪放在檯面上,他们只会将这上面的故事告诉更多人,将它传的更远。 有些地方有报纸,有些地方没有,而百姓们又不是过目不忘的人,他们在讲述的过程中,会加上自己的理解,于是故事在流传中开始出现其他版本。 等沈罗珏再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里以薛程为蓝本的五长史,已经是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恶霸了。听说他走在路上看见小孩子,就会踢一下石子,故意用石子砸小孩。 沈罗珏听着有点儿像智障。 「我大庄的百姓,还有创造力的。」沈罗珏能说什么呢?沈罗珏只能夸了,「还有别的版本吗?」 听雪又跟沈罗珏说了下其他也很离谱,和原版相差甚远的「传说」,最后感嘆,「陛下总说高手在民间,可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你说得对,不能小瞧人民群众的创造力。薛程知道此事了吗?」沈罗珏听到最后甚至觉得还挺有趣的。 她在现代社会也没看过一本小说的主角,。 「自从薛长史摔断腿后,他便不常出门,不过现在此时传的沸沸扬扬,从民间传到朝中,是迟早的事。」 「希望不要太早,就让事情再发酵一下。」沈罗珏希望那些大家族能保持原有的高傲,别去搭理民间的风言风语。 毕竟若是有人察觉到异常,将舆论压下去,就没热闹看了。 第128章 .唤醒世间人众生皆苦,当启民智 沈罗珏创建民报,让薛程的八卦传遍民间,除了想让薛程吃个教训外,还有别的目的, 第一目的肯定是用报纸操控舆论,话语权是控制民心的最强武器。 第二目的,是启民智。 思想需要碰撞才能产生激烈的火花,而现在,思想的火种一直被贵族们把持。 她已经让平民百姓开始读书,等新的造纸术出来后,纸张降价,读书的人会更多,国家治理需要听到更多来自最多数人的声音,而不是天天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傢伙,去商量着管理偌大的国家。 民报可以提供一个让更多人发声的平台,第一版的反响就不错,沈罗珏想着,可以让听雪去物色一批搞情报收集工作的人,当记者,到处採访一下各种事件中的人物。 听雪的情报库里,有这世上大多数匪夷所思的事情,薛程不过是个开胃菜。 正如沈罗珏所想,随着年关将至,没事儿的人们凑在一起说八卦,薛程的故事传的更远,舆论开始发酵了。 有读书人开始给故事中的「五长史」写诗,有人认为五长史是个从根子上坏了的人,他所犯下的错都是因为他出身大家族,说白了,都是大家族的错,是权贵的错。 有人认为「五长史」为官不爱民,不配当官,大骂他草菅人命。 偶尔还会有人说句实话,觉得他们如果能和五长史一样,投胎投到了好人家,不愁吃喝,本身还颇有本事,得罪了皇帝都有家族庇佑,不至于丢了性命,他们也会耽于享乐,毕竟努力多难啊,躺平堕落可太舒服了。 民间的声音越来越大,自然就传到了世家大族的耳中,薛满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距离第一版民报发行都小半个月了,她前脚刚刚得知叔父薛程终于从梁城动身回城的消息。 第230页 为什么要加个终于?当然是因为薛满堂知道薛程在梁城已经呆了将近二十天了。 眼下腊月二十,薛程再不动身怕是要在梁城过年了。 薛满堂是从家中奴僕口中听到了一个有关「五长史」的故事,因为薛程就是长史,她对「长史」这两字比较感兴趣。 叫来奴僕转述了「五长史」完整的故事,薛满堂听完很是惊讶,这不就是她那好五叔吗? 追问之下,薛满堂得知,这个「五长史」的故事是来自于一张名为「民报」的小册子上。 「说是册子,其实并不成册,只是几大张纸,上面印着些杂文轶事,少将军若是想要,小人这就为少将军寻来?」 奴僕这么说,薛满堂更好奇了,她懒得等僕人慢慢寻,眼珠一转,想到个人,「你别为我寻了,我出门一趟,既然是书册,想来瑶彧那里一定有,我去蹭她的看看便是。」 于是腊月二十,薛满堂遣人送拜帖到朱家,第二日一大早就出门找朱瑶彧了。 她拜帖是送到朱家,人却出了门直奔京兆府。 年底要到了,正是官府忙的时候,一到过年,人人兜里都有三两文钱,小偷小摸多得很,再加上城中张灯结彩,晚上还解了宵禁,城中来往人多,还会有人贩子混在其中。 加之不少人出门喝酒,喝多了就当街闹事,官府的人手严重不足。 因此薛满堂一进京兆府,就看到来往的官员行色匆匆,怀中抱着不少案卷。 朱瑶彧身为京兆府尹,同样忙得很,她一会儿找这个官员打回两本案卷,让发回重审,一会儿又找那个官员,让他们派人好好搜寻犯人的踪迹,忙的是脚不沾地,连薛满堂进来了都不知道。 薛满堂不急着说话,别人看到她身上穿的玄甲卫军服,还有腰间带着的腰牌,知道她不是坏人,就没人搭理她,任由她到处走走看看。 没有直接归档的文书,本就不是很重要。 薛满堂伸着脖子一看,发现桌子上摆着的,大多是谁丢了两文钱,谁家偷了谁家的鸡,哪几个人喝醉了当街斗殴等等。 大多数人的结案的案卷上就是罚了些银两,过年过节的,官府也不愿意把犯了小错的人关到牢里,一来过年大家都图个喜庆,小错处就小小惩戒便是,二来人要是关多了,过年时是给负责牢狱里的差役添负担。 薛满堂看完了摆在明面上的,饶有兴致的去翻下面的,她一动,吸引了一旁身边终于没人了的朱瑶彧。 「诶!阿彩,别乱动案卷!」朱瑶彧喊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走到薛满堂身边,「年底衙门忙得很,乱糟糟的,见笑了,我记得玄甲卫要负责城中巡逻啊,你怎么不忙?」 看到薛满堂还能悠闲的来串门,朱瑶彧羡慕了。 她以为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要帮沈罗珏巩固皇位已经够忙了,没想到今年更忙,而且以后每一年都会这么忙。 现实让人产生马上辞官回家的绝望。 「我今日正值休沐,等过年那两天,我要在城中布防,估计连年宴都没法参加了。」薛满堂表示,她只是现在看着不忙,等过几天就该轮到她羡慕朱瑶彧了,「你既然这么忙,我长话短说,我过来是想借你一本册子,叫《民报》。」 「《民报》?」朱瑶彧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本书,你是不是记错书名了?」 「是最近出的,就是几张纸,上面印着杂文轶事,不是藏书。」薛满堂感觉朱瑶彧是误会了,估计在朱瑶彧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人管她借这种杂书看。 薛满堂想到这儿,已经对从朱瑶彧这里拿到《民报》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朱瑶彧听完她说的话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说的是报纸吧?民间最近流传挺广的,市面上已经买不到原本了,不过这京城中,定然有个人手中有原本,你不如去找她。」 「谁?」 「你的老下属——秦九龄。」 自从薛满堂出京办事,她的老部下就和她分开了。秦九龄得了沈罗珏的青睐,从一个玄甲卫的什长,成了现在的禁军副统领。 想来她们已经小一年没怎么见过面了,薛满堂从京兆府出来后,想着要不要送个拜帖到秦九龄府上,然后她发现,这位部下常年住在宫里,宫外根本没有宅子。 拜帖都不知道送去哪儿,人更是不知道该去哪儿寻。 可薛满堂实在是很想知道《民报》到底是什么,那上面是不是真的如实写了她五叔的事情,于是她干脆托人去宫里问问秦九龄,有没有时间出宫一叙。 巧合的是,今天也是秦九龄的休沐日,问话的人进宫没多久就出来了,还带出来一个穿着常服的秦九龄。 等在宫城外的薛满堂上下打量着好久不见的老部下,发觉对方脸色红润了不少,皮肤也被捂白了,配上那双黑色如墨的眼睛,和脸颊的刀疤,感觉面相比原本更凶了。 更有气势了。 薛满堂上前拍了拍秦九龄的胳膊,顺便止住秦九龄行礼的动作,她满意的发现手下还能感觉到肌肉的纹路,「看来你在宫中这段时间并没有荒废拳脚,听说你之前在百国朝会上砍下了瓦勒塔部王子的头,不愧是我薛家军出来的人,有胆气!」 秦九龄咧嘴一笑,她以前很少笑的这样开朗,因为每次笑的时候,都会带动脸上的疤痕,会让她变得很丑。 第231页 但是现在她不会因为外表而产生顾及了,她想笑就笑,想不笑就不笑,她是陛下亲封的禁军副统领,外表不能帮助她成为正统领,实力才能。 「多谢少将夸赞,少将此番为陛下办事,劳苦功高,年前陛下没有封赏少将,等年后,想必少将的赏赐会和钟将军的赏赐一同下来。」秦九龄张嘴就告诉薛满堂一个好消息。 薛满堂微微扬眉,笑的爽朗,「等陛下赏了我,我请你到平康坊吃酒去!你来了京城,恐怕还没去过平康坊,那里有不少琴瑟大家,可叫你耳目一新!」 听到「平康坊」三字,秦九龄笑容一滞,她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小声同薛满堂说道:「少将日后莫要去那边行乐了,陛下很是不满平康坊,认为教坊之人,与人苟合,行迹不堪。」 薛满堂不禁瞪大眼睛,「乐伎乐工同为乐籍,以操乐为生,并非所有乐籍之人都会与人苟合,再说,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如何能说是不堪?」 「少将,乐籍乃是贱籍,当真所有人都是你情我愿吗?」 「这……」薛满堂一时语塞,她在边塞长大,边塞之人作风随意的很,像这种事情,她自小就见多了。 她看到过男子为了追捧名姬倾家荡产,也看到过后宅妇人养乐工,供己娱乐。看到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的生活。 籍贯之分,自开国伊始。秦九龄知道,薛满堂出身薛家,有些事她是看不见的,薛家也不会让她看见。 秦九龄从她怀中掏出一沓叠起来的纸,展开后,正是薛满堂找的《民报》,秦九龄指着写有「五长史」入教坊寻乐,与红颜谈心的那一段,说道:「这位乐伎便说,她为乐伎,曾为商人妇,色衰后被卖入教坊,成了那卖艺又卖身的女子,她与『五长史』春风几度,恩爱过一段时光,还为『五长史』诞下一子,可她甚至不算『五长史』的妾室,儿子也没有随五长史的姓,成为世家子,而是随她姓入了乐籍,她难道是愿意的吗?」 薛满堂看着纸上的那一段文字,心里像是被重锤砸下。 她记得,薛程有不少庶出子女,除了几个被迎回家的妾室生的孩子外,其他孩子,似乎都没有被接回薛家。 因为那些孩子的生母出身实在太低,薛家的宗亲也没有提过让那些孩子归家。 世家不缺子嗣,他们看重嫡系,同时更看重名声。 第129章 .年关已将至越到年底越要搞事 薛满堂本来是来看《民报》,确认上面的「五长史」是不是薛程的,没想到和秦九龄一个见面,就被点出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 秦九龄见她神色恍惚,也没有多说,而是将《民报》交给她。 「少将若是感兴趣,且拿回去看看吧。」 薛满堂沉默的接过那一沓纸,轻飘飘的纸在她手上,却重如千斤,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是该去拯救还在外漂泊,不知生死的堂亲,还是该去救一救那还在红尘中沉浮的众生? 薛满堂满腹疑问无处寻答案,她最后只问了秦九龄一个问题,「九龄,你看上面的这个『五长史』,是不是很眼熟?」 秦九龄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曾经的上司,重重点头。 好了,薛满堂这下明白了,这上面写的「五长史」确实是她那个不成器的五叔父。 意识到这点后,薛满堂突然有点儿想将《民报》给她爹看一眼,不知道她自诩正直,没有污点的父亲,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就去做,薛满堂拎着《民报》就回家了。 薛满堂并不是第一个将《民报》拿回家看的世家之人,随着《民报》的流传,更多身处上位的人看到了这份不简单的报纸。 看到报纸上的内容后,不少人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给市井小民看的话本,虽然写的有鼻子有眼,但归根结底,出身太低,字印在纸上流传都污了纸墨,怎么还有人敢将这等下流的东西,拿来给他们看? 也有聪明人,看到了上面的不寻常。 比如洪江,在洪毅拿着《民报》给他后,他看完故事,就知道这个故事背后的寓意了。 「我们这位女帝,有着非同一般的雄心壮志啊,与她父亲,当真是截然不同。」洪江合上《民报》,疲惫的合上眼睛,与坐在面前的少年说道。 少年垂首,低声说了句是。 洪江微微出神,他想起了一件事。 身为中书令,洪江在儿子洪隽被贬出京城后,就开始非常低调的生活,而在此时,远在定安兄长送来了一封信。 他的兄长洪津,似乎已经走出了废太子的泥坑,开始重新振作,甚至与他通信,要求他在新皇面前提起这位太子太傅,让新皇重新启用他。 洪江在知道洪津的想法后,很是真情实感的送回一封信,劝说洪津莫要着急,新皇年轻,等新皇有了皇子,迟早会想起这位太子太傅的。 其实这话不过是推辞,当今新皇连成亲的想法都没有,每次都以年幼身体弱为藉口搪塞迎娶皇夫一事,孩子都没影,更不要说启用太子太傅了。 洪江寄出信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兄长回信,他明白,兄长定是不满他的所作所为,但他也没有办法。皇后和镜湖公主离开京城后,洪家在京城的势力已经被人挤得离开了皇权中心,因为洪家在皇帝面前没有人。 洪隽又不知道哪儿惹了新皇,年轻的女帝上来就把他在朝中的左膀右臂给支走了,失去儿子的洪江在京城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洪家不能接受再丢失一个中书令的位置了。 第232页 洪津后来可能是想通了,给他送来一封信,上面全是指责的话语,把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骂的抬不起头来。 他已经是中书令,还要受这份气,不是他的错,也要挨骂,还无法反驳。 这就是嫡庶之分。 洪江抬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洪毅跪坐在他面前,收敛了平日里张扬跋扈气质的他,看上去老实极了,与在外时判若两人。 洪江反倒更熟悉这样的洪毅,因为洪毅在京城这些年,私下里都是这副模样。「此报极不寻常,纸虽然做工粗糙,但触之手感极佳,且不晕墨,可算的上是中品纸。还有墨,上面有经久不散的杏花香气。多半,是出自宫中。」 「叔祖父说的极是。」洪毅表示,他也是这样想的。 洪江点点头,「难为你注意到,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洪家嫡系的情报网在洪毅身边盘旋,这些年来,洪毅藉助他的力量,侵蚀洪家嫡系的人脉,今次若不是洪毅相助,洪江没有「劝」兄长别回京城的本事。 洪江低头,枯瘦的指尖翻动《民报》,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介绍五长史的一段文字上。 「长史,行五,是薛家的五郎。薛家近些年愈发得陛下青睐,盖因他家嫡庶之别,堪比天堑。」洪江嘆了口气,「若我洪家也是如此,又岂会有今日之局面。」 洪家内斗很严重。 世家确实会将所有资源先紧着嫡系用,可人的天分真的太重要了,有些人出身贫寒,能靠自身走到一部尚书之位,譬如杨运,有些人天生占尽财富,享天下宝书,如今也不过是一小小教书匠,譬如洪津的大儿子洪玟。 洪家庶出一脉的人,太厉害了,不说洪津同辈的洪江,洪玟洪璋同辈的洪隽,就说眼前的洪毅,那也不是洪家新一代养废的孩子能比的。 「今日局面,于洪家来说,是好事。」洪毅一直冷眼看着京城的变化,「不瞒叔祖父,陛下登基时,毅曾想拥护镜湖公主。」 洪江面无表情的看着洪毅,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没有引起歷经三代的老臣的惊讶。 「后来,陛下杀了所有皇室男子,留了镜湖公主的性命。」洪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心情,「本以为她是个无心无情的帝王,没想到,她顾念姐妹之情,还给了镜湖她最想要的东西。」 洪毅自己没有体会过兄弟之间的感情,他自小就知道,他和其他兄弟是不同的,那些嫡系出身的人,可以在定安享受洪家的富贵荣华,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他不行。 他要在京城,孤身一人求生,还要为洪家办事,同时,他还要去讨好一个和他年龄相仿,此前从未见面的骄纵公主。 以前镜湖性情顽劣之时,带着他到处闯祸,闯了祸,镜湖有皇帝护着,他却没人帮忙,所以每一次,他都会被严厉的惩罚。 寒冬腊月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跪一天一夜,冻得留下病根,至今还会腿疼。当众被扒了裤子打板子,出门就会被人用鄙夷的眼光打量,被人用最噁心的词彙羞辱等等。 只因他有一个官妓出身的娘。 如果给洪毅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将所有嫡系出身的人都杀了,如果他是沈罗珏,他绝对不会留下镜湖。 可沈罗珏就是留下了,而且还让镜湖可以带着母亲离开京城。 他做梦都想带着母亲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洪毅说不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反正他自打沈罗珏登基之后,就歇了搞事的心,安安分分的在京城呆着。 「你一直在怨恨他们,你很喜欢《民报》里的东西,你很嚮往陛下的想法。」洪江看穿了洪毅的心,「可惜你是洪家人,除非你要做一把刀,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为陛下效力。」 洪毅怔怔出神,他还在犹豫,他此前没有看到光,现在,他看到了。 在民间朝堂的议论声中,除夕夜到了。 《民报》在民间果然掀起了不同以往的浪潮,好奇的百姓们已经将薛程的身份扒了出来,据说即使是寒冬的冷风也没有阻碍百姓们表达内心情绪的热情,他们成群结队的挑大粪出来,扔到薛家门口去。 还好冬天味道不是很沖,不然到时候「香」飘十里,恐怕住在薛家周遭的高官们都要抗议京兆府管理不善了。 薛满堂都被烦的找了朱瑶彧好几趟,朱瑶彧也很无奈。 除夕当天,朱瑶彧被沈罗珏叫进宫来躲清闲,两人对坐下棋时闲谈,朱瑶彧抱怨了薛满堂两句。 「阿彩埋怨臣没把闹事的人找到,这城中主要巡逻的工作,是玄甲卫负责,她都没抓到人,倒是赖到臣头上了。」 沈罗珏想到薛满堂现在郁闷的表情,轻笑不止,「阿彩也是烦了薛长史,又不能在祭祖前离家,这才来怪你,身为好友,担当些吧。」 朱瑶彧装模作样的嘆口气,「唉,属实是阿彩不讲道理,臣也没法子,这些天薛府前的污浊之物,还是臣自掏腰包,找『勇士』清理的。」 即使是冬天,那些东西想要弄干净也太需要心理建设了,朱瑶彧称唿那些辛苦的百姓为「勇士」,一点儿都不夸张。 沈罗珏想过这事儿会闹大,但她没想到会有这么有味道的发展,「苦了你,也苦了阿彩,年后应该就没事了。」 第233页 只要薛程不在家,一切都没事。 薛家现在隐忍就是想着祭祖前不能出事,年底了,大家都讲究一个吉祥。 薛家那一大家子现在都憋在薛府不出来,就等着过完年,祭完祖各回各家,连薛直都没出来说一句话。 薛直也没办法说,他真要弹劾,也只能弹劾玄甲卫,他这个亲爹因为亲弟弟的事情弹劾亲女儿,传出去薛家的笑话就又多了一则。 「希望无事,阿彩是受了无妄之灾,陛下可要好生安抚她,前段日子她同臣说,薛家军也想要大炮……」 「年后会添,薛家军同样镇守边关,怎能不给薛家军配上?表姐当真狡猾,嘴上说着阿彩不仗义,心里还想着阿彩,为她谋好处。眼见明天就过年了,表姐可为我准备了年礼?」 沈罗珏完全没有一点儿身为皇帝的架子,私下跟表姐讨礼物的模样,就和个普通少女没什么区别,这让朱瑶彧心中一暖。 「陛下放心,今年的年礼,陛下肯定喜欢。」朱瑶彧算一算,发现她和沈罗珏算是一起过了两个新年了,但是一直没有正经的送过年礼。 逢年过节的礼物是最能讨人欢心的,朱瑶彧想着,她得讨一讨沈罗珏的欢心,省的明年朝廷添更多新人,沈罗珏就忘了她了。 若沈罗珏知道朱瑶彧的想法,一定会告诉她,她想太多了。 哪个新人能比得上她啊? 第130章 .先拿谁开刀总有人来败兴 下棋的悠闲时光是短暂的,尤其是两个人还不认真,只求混时间的时候。 等沈罗珏再一抬头,掌灯宫人已经进来点上了红灯。 该去赴年宴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大臣们会来皇宫参加年宴,不过因为过年是合家欢聚的时刻,真正出席的大臣并不多,多半是皇室成员。 去年,原本坐满大半个大殿的皇室成员,减员一半,再加上沈罗珏没有后宫嫔妃,太上皇的嫔妃们又不愿意前来赴宴,导致去年的年宴成为了有史以来皇宫中人最少的年宴。 今年的情况并没有比去年好多少,甚至因为镜湖和皇后离宫一年未归,沈罗珏身旁更空了。 沈罗珏早就准备好和她不相熟的那些姊妹们一同吃个便饭,欣赏一下烟火就散了,没想到她带着朱瑶彧到举办年宴的採薇殿时,看到了一年未出门的两位太上皇妃。 昔日的贵妃薛娴,与贤妃柳沁竹。 沈罗珏进入大殿后,宫人们跪地行礼,其他人纷纷向她行万福礼,乌泱泱一堆人都低下脑袋,包括昔日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沈罗珏的薛娴与柳沁竹。 沈罗珏边走边笑道:「都起来吧,今日年宴,不必拘束,尽情吃喝便是。」 「是!」众人应了一声,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耳朵里听着沈罗珏说不必拘束,实则身体紧绷,一个比一个拘束。 一年过去,她们并没有忘记沈罗珏的兇残。 沈罗珏对此没有任何异样,她就像没有看到人们眼底的恐惧,温和的笑着坐于上位,饮下屠苏酒,见她没有说话,人们才渐渐恢復了热络。 满大殿均是女子,只有几个朝臣是男子,还有他们带来的家眷里有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人的脸皮没有久经朝堂的朝臣厚,他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笑的很勉强。 就像是误入狼窝的兔子,一个个低着头红着脸闷头喝酒,不敢胡乱走动说话,怕惊扰了公主与郡主们。 沈罗珏看了两眼「兔子」后就没了兴趣,那么胆小做什么?难道守礼的公主郡主能将他们吃了不成? 沈罗珏想着,对上了朱瑶彧看过来的目光,她沖朱瑶彧笑了笑,扬起手中酒樽,遥遥一请,朱瑶彧连忙还礼,饮尽杯中酒,随后在周围人的注视下,面色绯红,昏昏拄桌,似是一杯就倒了。 表姐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看着朱瑶彧的样子,沈罗珏心情更好了两分。 有了好心情,沈罗珏也愿意分点儿注意力给两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只见薛柳二人打扮素净,一改往日的精緻,低调了起来。不过她们身上的衣服绣着吉祥的图案,还佩有红绿配饰,面上三分笑,倒是挺符合新年的气氛,不会耷拉着脸败兴。 沈罗珏从表面看,感觉这两人已经走出了丧子之痛,开始尝试和她好好相处了。 两人均是她的庶母,薛娴更是她名义上的养母,沈罗珏当初没有直接杀了她们,是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虽然她的名声已经很差了,但没必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况且生活在后宫的人,对世家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薛家近日名声受损,而柳家虽不见风波,但朝中势力已大不如前,且后继无人,朝中只有一个柳笀苦苦支撑。 薛柳两家都急需后宫的支持,沈罗珏心下一转,静待薛娴和柳沁竹主动出击。 柳沁竹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再能屈能伸,也不代表她能对着杀了自己儿子的仇人卑躬屈膝。 在见到沈罗珏的那一瞬间,柳沁竹就想离开了,她没能力上去为儿子报仇,多看仇人一眼都心塞。 但是想想柳家的处境,她又咬牙坚持下来,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只是视线一直往薛娴身上飘。 柳沁竹还记得薛娴之前有多嚣张跋扈,而且在太子被废后,薛娴仗着自己的家世与势力,过的比皇后还舒心,她不信薛娴能忍住。 第234页 薛娴确实忍不住。 人的行为逻辑是有习惯可言的,大庄发生巨变至今,也不过一年,薛娴可以用一年时间适应儿子去世,却没办法适应沈罗珏成为皇帝。 那是她筹谋半生的位置,怎么会让一个不起眼的公主,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薛娴想到薛程托人传入宫中的消息,一咬牙,沖沈罗珏说:「今日年宴,怎么不请太上皇来参加?」 此言一出,本来喧闹的大殿一时寂静,底下的人看似在说笑,实则人人注意着上面的动静。 坐在前列的洪江放下手中的酒,看向坐在下首的薛直,没想到和薛家那位少将军对视了一眼。 薛满堂沖老中书令拱手行礼,洪江微微颔首,回以浅笑。 「老狐狸盯着我憋什么坏。」薛满堂小声嘟囔了一句,被她身旁的薛直听到。 薛直瞪了眼没有正形的女儿,「噤声。」 这个时候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吗?不怕惹来陛下迁怒! 薛直说罢,懒得搭理成天惹是生非的讨债鬼,转而担忧的望向薛娴,他这个妹妹,自小要强好斗,以前便罢了,如今齐王已死,胜负已分,怎么还不知收敛? 在薛直的担忧中,沈罗珏给了薛娴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太上皇龙体欠佳,需要休息,朕在此宴请诸位,过年团聚之余为太上皇祈福,太妃若是想念太上皇,不如去看看他?想来太妃与太上皇已有一年未见了。」 沈罗珏虽然给庄帝下了药,让庄帝成天昏昏欲睡,毁了他的精神,但没有制止别人见他。 薛娴在后宫呆一年都没想过去看太上皇一眼,大过年的特意提起太上皇,也太过虚伪了。 看沈罗珏没有生气的样子,底下的人恢復了吃喝的状态,刚刚殿中近乎凝滞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薛娴是全场最尴尬的人,不是因为她发难被沈罗珏打回来尴尬,而是她发现,她在害怕沈罗珏。 她在沈罗珏的回覆里,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沈罗珏会让她去「见」太上皇,也可以让她去见她的蠢儿子。 现在她的生死都握在眼前年轻的女帝手中,沈罗珏再也不是任由她拿捏的手中玩物了。 薛娴怔怔出神,是什么时候开始,沈罗珏好像变了一个人呢? 是从那次护国寺的刺杀开始吗? 一旁的柳沁竹以为薛娴会再多说两句,和沈罗珏对峙一下,谁知道沈罗珏笑意盈盈的说一句话,薛娴就又坐回去了! 什么时候薛娴变得这么怂了! 柳沁竹气的咬紧牙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和沈罗珏接触。 她一贯是用薛娴当探路石,现在薛娴不顶用,她总不能自己上吧?可恨她柳家在朝堂上虽人多,但在她儿子去世后,就没几个能派上用场的了。 之前在和齐王对抗时,柳家就花了大力气,沈罗珏上位后,不着痕迹的清除了不少柳家在朝中的势力,加之瓦勒塔部入侵东昌,柳家不愿意丢了东昌,导致柳家的势力正在往东昌流动。 种种原因之下,造成今年的年宴,除了一个柳笀,柳家其他人都无法到场。 「陛下,过年之后,陛下便将满十七了,豆蔻之年,正该是谈婚论嫁之时,而今中宫无主,陛下不如想想终身大事,以免薛太妃着急。」 柳沁竹以温柔贤惠的形象示人,现在她要给沈罗珏找麻烦,同样是用温柔刀。 沈罗珏不得不说,柳沁竹的角度比薛娴提起太上皇,更令她心烦。 「不急,宫中前些年见了太多血,不吉利,等两年再说吧。」 柳沁竹手上一抖,差点儿没把酒樽扔出去,她和薛娴来求和,沈罗珏却三句不离当年事。 「陛下,您年岁已至,哪儿能因为些许小事,耽误终身?若是不想娶正夫入宫,自可纳侍,听说您为钟将军赐下两名乖巧的御侍,是这样称唿吧?」柳沁竹没有急着认输,继续步步紧逼。 沈罗珏听着她的话,有种又穿回去的即视感,没想到她在现代过年被催婚,在古代也会被催。 还越催年龄越小。 沈罗珏看了眼柳沁竹,又看向坐在底下的柳笀,声音提高了些许。「柳太妃身处宫中,倒是消息灵通啊。」 钟婉宁的奖励其实已经发下去一段时间了,宫外议论过此事,不过很快就没了声响,世家大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他们确实看重女子名声,但还没有到疯魔的地步,钟婉宁能领兵打仗,她还是钟家的将军,所有人都接受她拥有特权。 大庄籍贯分为三六九等,御侍和滕妾一样,都是贵族才拥有的「身份象徵」,百姓们不在意,自然引不起大的风浪。 宫中因为有沈罗珏在,一直没有人谈论此事,不管沈罗珏赐下男子还是女子,那都是皇帝对臣属的厚爱,外人岂敢置喙? 柳沁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这件事,还用上了沈罗珏起的称唿,消息来源是谁,显而易见。 柳笀被沈罗珏的目光注视着,差点儿没腿软的跪在地上。 和沈罗珏共事一段时间后,柳笀已经大致摸清了沈罗珏的性子,这位女帝看上去似乎温和的很,没有什么锋芒,但她做的事,却一点儿都不温和。 不管是上位时斩杀至亲,还是后来一意推行科举制度,都说明了女帝对大庄极强的控制。 洪江身为中书令,都保不住他的儿子,最后洪隽被赶出京城,至今未归。 第235页 柳家就他一个柳笀现在说的上话,被女帝盯上,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笀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女帝会因为他之前的功劳对他心慈手软,也不认为女帝会忌惮柳家势力。 瓦勒塔部势力更大,女帝不还是把对方打到灭国了?柳笀就没见过下手这么狠的皇帝,可见她眼里是多容不得沙子。 柳笀在害怕,沈罗珏则无聊的转动手中杯子,开始点兵点将,想从薛家和柳家中,先选一个开开刀。 她的余光看到钟婉宁低着头喝酒,顶着他人异样的目光,还一脸享受,一点儿都不清楚柳沁竹拿她当藉口。 有点儿傻乎乎的啊。 沈罗珏心想,她看重的人,她平常压榨一下就算了,别人怎么敢动呢? 恩,决定了,先拿柳家开刀。 这样想着,沈罗珏开口,用与柳笀闲聊的语气说道:「柳尚书,京畿一代的百姓种植红薯,效果显着,朕甚是满意。江南远离京城,气候适宜种水稻,明年开春后,柳尚书过去为朕推广博兰布进献的水稻良种吧。民以食为天,此事事关重大,望柳尚书尽心做事啊。」 第131章 .经典不过时一份报纸引发的血案…… 这个年夜饭对于柳家来说,註定是吃不下去了。 尤其是柳笀,他怎么也想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把自己的尚书之位给吃没了! 柳沁竹听了沈罗珏的话后,当场白了脸, 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她惶恐不安的目光对上薛娴后,甚至还透出一丝丝的祈求。 薛娴明白,那是在告诉她,她们唇亡齿寒,若柳家出了事,下一个就是薛家。 薛娴理智上明白,自己应该帮柳沁竹,可她动了动嘴唇,眼睛看到了正伸着脖子看热闹的薛满堂。 还有坐在下手第一位的朱尚书令。 太上皇在位时,朱家日薄西山,眼见就要和太子被废之后的洪家一样,被赶离京城,可现在朱家却依旧有人端坐高位,只因朱家出了一个朱瑶彧,是新皇心腹。 不光朱家有朱瑶彧,她薛家也有薛满堂啊! 只要薛满堂不倒,薛家是不可能像柳家一样的,怪只怪柳家后裔太不争气,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沈罗珏的信任! 想到这儿,薛娴垂下眼眸,躲避了柳沁竹求助的视线,只当自己是个玉雕,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柳沁竹见薛娴那副模样,就知道薛娴心里的花花肠子,她恨的不行,又不能开口去逼迫薛娴,最后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沈罗珏,希望沈罗珏能看在柳家帮她不少的份上,给柳家留下一个尚书之位。 沈罗珏当然知道柳笀帮了她的忙,可是她何尝没有帮柳笀?推广红薯的名声还有现在推广水稻的名声,可都是她给柳笀的。 如果柳笀真的不愿意离开京城,他现在大可推拒她的安排,但是柳笀没有,他不光没有,最后还诚恳的向沈罗珏叩谢,领了这份差事。 沈罗珏瞬间明白,在这位户部尚书的眼中,死后名声比活着时的家族,更重要。 柳笀自己也清楚,一旦推拒此事,那之前红薯和现在水稻的功绩,多半都落不到他头上了。推广高产粮食,救人无数的事情,可是利在千秋的好事,註定青史留名,他割捨不下这份名声。 註定要愧对家族。 接下来的年宴大家表面上热情依旧,实则每个人都在暗自打量薛柳两位太上皇妃,同时也在看她们并不熟悉的姊妹,现在的女皇。 她们还记得当年薛柳二人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得意,再看看今日年宴上,薛柳二人的狼狈,真是应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大庄的天,确实是变了。 年宴过后,沈罗珏宣布了新的年号——华景,同时庄帝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还未出一月,宫中就传出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天地皆披缟素,万民恸哭,送别这个在位时没有多少功绩的皇帝,死后,太上皇得谥号——庄孝帝。 沈罗珏看到礼部呈上这个字为庄帝谥号的时候,还在想礼部官员是不是在嘲讽什么?后来想着好像直播间说过,庄帝就是庄孝帝,这才相信礼部官员竟然真的想让庄帝用「孝」字当谥号。 沈罗珏只能说,会玩还是官员会玩。 于是这位弒兄杀父夺位的皇帝,被冠上了孝名,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带孝子。 庄帝入住皇陵后,沈罗珏回到皇宫,觉得一身轻松。 以庄帝逝世为藉口,沈罗珏可以单身三年,不必被人喊着娶正夫,至于后宫要不要加些御侍,她只要咬死不纳,朝臣也不会多说。 私生活上可以清静一段日子,朝政上却不能,经过一个冬天的漫长奋斗,出了正月后,各县城中间的水泥路终于铺好了。 这次修路,国库不仅没有干瘪下去,还充盈不少,毕竟各地买水泥的钱,大部分都进国库了,还有不少是卖盐得来的钱。 薛岑竹简直就是个活体摇财树,沈罗珏现在很宝贝她。 国库的财源组成中,还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来源于各地送来的商税,大商人们纷纷解囊相助,即使没有夺得修路捐钱的第一名,也丝毫不像从前一样,想发设法的偷税漏税,而是到处彰显自己很有钱。 就想让朝廷上来宰一刀,嚎叫自己的名字在官府挂上名号,等再有能被免去子嗣商籍,让子嗣能读书科举的好事时,官府能想到他们。 第236页 大商人的子嗣很多,为了那些孩子的未来足以让他们散尽大半家财,虽然这次的恩典只限于与商人是直系的亲属,也就是只有商人的孩子可以豁免,非直系后代依旧按照商籍行事,但是也足够了。 沈罗珏当初下达此命令时,朝中有官员让她只赦免商人子嗣中的一位,她没有听,因为她本就是想让更多人能参加科举,商人有钱,能供孩子读书,那就是一个个的潜力股,为什么不让潜力股变多一些? 而且修路需要那么多钱,好处不够多,商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帮朝廷出钱。 说这话的官员,骨子里满是对商籍之人的看不起,说白了就是认为商籍属于下等,这些从商的人,是一群可以任由他们摆布的傻子。 沈罗珏怀疑,当初跟她秀智商的那群人,跟现在在朝堂上叫嚣《民报》上都是胡言乱语,应该封禁《民报》的人,是同一拨人。 是的,在庄孝帝入殓后,朝堂上再起风波,沈罗珏在年前埋下的雷,在二月一号,《民报》第二期发布之后,终于炸了。 《民报》第二期和第一期一样,依旧是走小而精的路线,造纸术改良出来的廉价纸还是没有到能用的时候,还好现在沈罗珏富有了,一点儿报纸钱她负担的起。 因为有《民报》第一期作基础,第二期普一上市,就受到了广大百姓的热烈欢迎,凡是流入市场的报纸都被抢购一空,因为人们的热情,导致第二期的内容以飞一般的速度传播开来。 同时很快传入了朝廷高官们的耳中。 对于朝臣来说,第一期的《民报》就是随便看看的热闹,如果不是有百姓去薛府闹事,他们可能都不知道《民报》的具体内容。 可第二期的《民报》对他们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因为在第二期的《民报》上,刊登了一篇名为《女先生》的文章。 先生,达者为先,师者之意,大庄国一般都尊称教书育人者为先生,大庄的女先生并不少,不少世家大族都会请来才名远扬的女子来教授家中女儿读书。 但是《民报》上讲的女先生,却并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先生,而是在教坊中的女先生。 时下教坊中有不少薄命女子,因各种原因为乐籍,成为卖笑之人,这些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同样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最低贱者自然是在勾栏瓦肆卖身的人,其次为卖艺又卖身的乐伎,最高等的,自然就是卖艺不卖身的大家。 能被称为大家者,都是名姬,颇受男子追捧,与她们平日里有接触的男子大多是世家子或读书人,因此这些名姬除了会一手出色的乐器外,还会精通诗词歌赋,文采斐然。 而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到了。 天下读书人聚集在京城,平日里少不了去教坊坐一坐,有些学问不足的学子,就会去请教那些大家。 《民报》的那篇文章里,描述了一个化名为何十的名姬——何璇,她现在已经成为了教坊一名普通的教习。 她三四十年为乐伎的生涯中,见过许多男人,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杨运,在文中,化名为杨四。 沈罗珏特意找了个专门写情爱故事的人写了这篇《女先生》,将当年杨运与何璇的恩怨娓娓道来。 当年杨运还是一介寒门书生,有一身才华却基础不佳,在一次与友人的聚会上,他与何璇相见,两人有过好一阵甜蜜的时光。 也是那时,自小在教坊中读书的何璇,开始悉心指导杨运,两人相处时,杨运有时会尊称她为何师。 后来杨运高中,何璇便与他分开了。 杨运提出想为何璇赎身,可何璇当时正红,身价不菲,杨运即使掏光家底也买不起,况且何璇也不愿为人妾室,因此两人就此分开。 并没有太多的纠葛,两人确实是真心相处,那时杨运也没有正妻,杨运想娶何璇,何璇拒绝了他。 因为杨运是官,不可以娶乐坊女子为妻,若是娶何璇为妻,不光会被同僚取笑,还会被宗族惩罚,闹大了剥夺功名都是轻的,可能两人连命都保不住,谁知道为了保全清白名声,杨家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段阴差阳错的爱情,令不少人感动不已,同时也让人们开始正视教坊的存在,还有那些看似光鲜亮丽下的骯脏。 沈罗珏让人在这篇文章里写了一下教坊女子们可悲的人生,详细描述了乐籍之人的身不由己,不光是女子,貌美的男孩同样可悲,为了让他们能保持身体的柔美,可能在十岁时,他们就要去接客,能安然活过二十的都少,即使活下去,也是一身伤病。 民众喜闻乐见的高官绯闻,千古不变的经典爱情悲剧,两相结合之下,茶楼的说书先生念报纸时,茶楼根本座无虚席,百姓挤在茶楼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百姓的接受度格外高,传播速度更高。 他们可以痛恨文里无恶不作的主人公五长史,自然也会同情相爱而不能相守的何十杨四。 从而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势力,让何十杨四无法相守。 沈罗珏稍一控制,舆论的风口就对准了三六九等的籍贯制度。 《民报》惹起了绝大的风波,民间开始讨论能不能废除三六九等的籍贯制度,极重门户之见的官员们哪儿还能坐得住,自然跟沈罗珏在朝会上跳脚。 第237页 第132章 .一封请愿书迎光而行,踏入光中 只是他们的跳脚,并不能改变什么。 《民报》的故事依旧在民间传唱,有更多人开始思考所谓的户籍制度究竟对他们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因为受教育程度过低,能产生反思的人数被局限在读书人的范畴内,并不是所有听到故事的人都能想到那么深刻的含义。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恨文章里阻碍一切的势力,比如杨家的宗族势力,以及那些在文章里暴露出真实面目,压迫他人的恶人。 因为民间翻涌的仇恨情绪,大家族的人怕步薛程后尘,不少人被家里人禁足,导致去平康坊的人越来越少,甚至点平康坊乐伎到府上奏乐的人数也在直线下降。 平康坊除了教坊的人外,还有不少秦楼楚馆,生意少了,有人就不愿意了,一种声音在平康坊出现,《民报》是堵了他们发财的路。 朱瑶彧在二月份的一个清晨,收到了底下人送上来的请愿书,这封请愿书上的名字,是平康坊的男男女女们,他们希望朝廷能限制《民报》的发行,认为《民报》上写文章的人,是想逼他们去死。 这还是第一次,朱瑶彧和平康坊的人有所联繫,因为她是女子,又出身朱家,平常根本没有人有胆子唤她去平康坊寻欢作乐,这种官场中没有摆在明面上的应酬规则,朱瑶彧从来没有去尝试过。 即使平康坊出了什么案子,底下人也不会递到她手上,不是朱瑶彧不要,而是朱家不允许她和平康坊的人接触。 明明男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因为朱瑶彧是女子,就被家族管着不让进,朱瑶彧此前因为一直忙着别的事,对此也并不上心。 她确实见过这世间大多数悲惨,也看过各个阶层的人,但是她的视野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家族禁锢了。 捧着那份请愿书,朱瑶彧只觉得石头压在心上,沉重的她说不出话来。 当她遇见一件事,无法下决心的时候,就会去宫中找沈罗珏。 沈罗珏得到朱瑶彧进宫求见的消息时还觉得稀奇,朱瑶彧很少会主动来宫里找她。 看到那封写满名字的请愿书,沈罗珏沉默许久。 虽然她早就知道事情发展会不顺利,但现在她心里还是沉闷了一瞬,请愿书上大大小小的名字,就像是对她的嘲讽。 嘲讽她所有努力尽是白费功夫,所作所为无人理解,甚至还被人怨恨。 沈罗珏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什么叫有尊严的活着,大多数人会为了财富,抛弃自己的尊严,甚至灵魂,那并不是错误,想要活着从来不是错。 错的不是请愿书上写下名字的人,是这个吞吃人灵魂与自尊的社会。 「陛下,臣不知该如何做,这封请愿书上的名字,确实是平康坊中乐人们亲笔写下的,其上,还有教坊乐伎的署名,包括那位何璇。」朱瑶彧知道《民报》是沈罗珏创办,而《民报》起化名从来不遮掩,随便一猜就能对上。 姓氏加的字,是家中排行,轻而易举就能猜出来。 沈罗珏早就看到何璇的名字了,她的名字就在正中央,何璇的字极佳,一笔一划自成一派,婉约规矩,赏心悦目。 就像何璇这个人。 沈罗珏伸出手,轻轻触碰上面的名字,最后按下请愿书,问道:「你觉得,《民报》该停办吗?」 朱瑶彧摇摇头,她在看到《民报》后,就察觉到了沈罗珏的想法,「陛下,自古以来,人分三六九等,想要废除户籍,难上加难,比之计量土地,更改税率更难。但万事不可以难易区分,越是难的事,越要一步步来。百姓会明白,什么对他们更好。」 民间的声音就像是大海,平日里风平浪静,风越大,吹起的浪涌就越大,最后滔天巨浪甚至能覆盖整个王朝。 正是因为知道民间声音有多么重要,朱瑶彧才贊同沈罗珏继续用《民报》启智。 「只是,万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 沈罗珏听了许多次这段话,她抬头看朱瑶彧,最后露出一个轻笑,一扫看到请愿书时的不快。 唤醒一个沉睡的人,必须要大声喊,要做好面对对方乱发起床气的准备。 沈罗珏想,她做出这些事的时候,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是她忘了,人有百面,事有百态。 「你是来问我该如何处理此物,最后还成了给我指点迷津,表姐实在是太辛苦了。此事先压下不提,再等等吧。」 「等?陛下当真要等了吗?」朱瑶彧还是第一次从沈罗珏口中听到「等」字,沈罗珏做事风风火火,很少会有耐心等待的时候。 沈罗珏听出朱瑶彧言下之意,大喊冤枉,「为何表姐会觉得我不会等?我可从来不缺耐心?」 若是从前弱小的她没有耐心,怕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第一时间,就去解决威胁她的人了,怎么可能还跟对方好生相处。 「是臣的错,只是陛下,你要等什么?」朱瑶彧立马认错,她和女帝的相处之道,就是不要和女帝吵架。 吵架这事儿太伤感情,还容易激发胜负欲,导致人失去对是非的判断。 「等等看她们有没有人,愿意再挣扎一下。」沈罗珏指尖拂过请愿书上的每一个名字。 会写字的乐人,想必是读过书的。 沈罗珏不相信,这纸上籤下名字的每一个乐人,都真心觉得《民报》是她们赚钱的绊脚石,对她们毫无好处。 第238页 或许是她的错,没有明确的给她们一个未来的方向,沈罗珏在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同时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真的启智了。 命运对人不公,想要改变命运,就必须踏出第一步,因为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抓住一个机会。 在沈罗珏和朱瑶彧在宫中见面的时候,平康坊内,有三道身影大白天进了空荡荡的坊市。 因为这几天平康坊的生意实在是差,夜晚没有熬夜的乐人们大清早就醒了,有揽客的站在街头,看到街上有人影,立马奋力挥舞帕子,吸引注意力,喊着让对方来楼里歇一歇,喝口酒,听听曲子。 哪怕是平康坊内最「高冷」的教坊花楼前,也有人在揽客。 薛满堂一踏入平康坊,就发现有无数双眼睛在打量她,吓得她一个劲儿的往后缩,直接躲在了钟婉宁的后面,等身上的视线少了后,她才松口气。 感知敏锐的薛满堂此刻就像是兔子进了狼窝,毛都要被吓得炸了。 她拉住一旁大摇大摆,到处打量的秦九龄,小声问道:「真的要去见那位何大家吗?」 「是啊,少将军你大方点儿,咱们不做别的,就是来听听曲子,顺便问一问《民报》上没有的内容,我真的很想知道,何大家手上的古曲是怎样的仙乐!」 秦九龄对古曲颇有兴趣,看到《民报》中说到何璇曾暗自復原十首古曲,并且拿出其中一首得到先帝赞扬,成为教坊教习后,就对另外九首特别好奇。 秦九龄习武之余还会与人学习音律,她自幼唱歌就极为好听,可惜唱歌只能成为她的爱好。 「古人的曲子,能有什么好听的。」和秦九龄不一样,单纯喜欢练武,并不喜欢诗词歌赋的薛满堂,兴致缺缺。「那婉宁你过来干什么?」 薛满堂看向路上碰到的钟婉宁,一脸疑问。 钟婉宁望天,「不想在家呆着,母亲见到我就念叨,去军营又没什么事做。」 说白了,她就是来凑热闹的。 薛满堂听了这话,满眼都是羡慕,她也想这么悠闲! 可是自打薛程离开京城,她每天就忙得不行,除了日常的巡逻训练外,其余时间,她都要读书。 薛直似乎突然明白了她是薛家未来的真相,现在不光不天天骂她不合礼数了,还特别慈爱的想要教她读书习字。 争取让她通读兵书与史书,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将军。 理想很好,可薛满堂就不是个好好读书的料子,她对兵书还有点儿兴趣,史书就算了吧,又厚又重的书,看起来就像是在看天书! 今天她能和秦九龄出来,还是秦九龄找上门,薛直不好扣着她不放。 几人闲聊间,步入了教坊,见那三道着军装的身影入了教坊的大门,不少人发出一声嘆息,感嘆今天又不能早早开张。 她们离得远,根本没看清那三道身影均是女子。 或许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想过,这地方会有外面的女子敢大摇大摆的进来吧。 何璇得知有人前来拜访时,已经很淡定了。 《民报》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同她详谈,或是问她的事,或是问问有关杨运的事情,人人想吃瓜,何璇一天收到拜帖无数,还好沈罗珏下令她可以自己选择见不见外人,这才得眼前清净。 何璇想按照惯例将人打发走,结果她发现,送来拜帖的人,是禁军副统领秦九龄。 何璇就算是孤陋寡闻,也知道当今陛下是女帝,禁军副统领乃女帝心腹,也是女的。 见一见女子,何璇还是愿意的。 可是一想到要见的人是女帝的贴身护卫,何璇又踌躇半晌,不敢出面。 她今日,做了一件对不起女帝的事,她其实落笔时就已经后悔了,可她真的没办法眼看教坊没落下去。 她们是一群可怜之人,天地之大,只有教坊能给她们一寸容身之所。 教坊比起外面的秦楼楚馆已经好很多了,教坊没了,她们这些没有求生手段的女子,怕是要沦落到更可怕的地狱中。 何璇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女帝身上,因为她自生来便知,人分三六九等。 可她明明做了最符合眼前利益的选择,为什么心里还会心虚不甘呢?她到底在心虚什么,不甘什么? 「教习可要见一见秦统领?」 何璇手搭在一旁的琴上,琴弦微颤,发出丝丝古韵,她在余音里垂眸,时间在她鬓角落下白色的风霜,眼角的纹路与略微暗黄的肌肤诉说着她身上犹如史书般沉重的岁月。 无人知晓年近半百的女子在想什么,最后她抱起琴,迎光出门,踏入光中。 第133章 .余音不绝耳你可曾去过边塞?…… 此刻薛满堂正无聊的在玩杯子。 用指尖轻轻敲打杯子就能发出声音,薛满堂想着听过的旋律,一下下敲着,自娱自乐,有节奏的声音传入秦九龄耳中,她耳朵微动,便猜出是哪一首歌曲。 「《边塞二》,这首曲子以前很少听少将唱,今日怎么想起来敲一敲了?」秦九龄说完,看向一旁垂眸饮茶的钟婉宁。 钟婉宁无辜回看,一脸不在状况内。 「别看了,九龄你太不了解婉宁,她和我一样,对乐曲一道,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啊。」薛满堂向前趴在桌子上,伸出食指转动小酒杯,面上难得有几分愁色, 第239页 钟婉宁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阿彩此话不对,我虽无法自音律中探知他人情绪,也比不上瑶彧那般洞察人心,可我很是讲义气。你是我之好友,若心中有愁绪,自可讲与我听,我定会为你好生排忧解难。」 薛满堂闻言瞳孔微动,她想起了钟婉宁心情不好,找她谈心的那一夜。 自此她再也不敢和钟婉宁谈心。 「罢了罢了,突然发现一切均是我庸人自扰,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婉宁这次和秦九龄对上了视线,两人心中均有所明了,能让薛满堂对友人三缄其口的事,除了陛下要求她保密的事外,就只有有关薛家的事。 自古以来家事难断,钟婉宁如今已是独挡一面的人物,尚且被母亲逼的在家中待不住,更不要说薛满堂了。 钟婉宁不禁感嘆道:「唉,去往边疆,打胜仗立大功的人合该是你,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钟婉宁是真心觉得薛满堂才应该是那个冉冉升起的将星,而不该是她,她有时会想,如果她还是以前的钟婉宁,或许母亲就不会整日里认为她行为出格,日日规劝她安分守己了。 偏偏那是她的母亲,就像沈罗珏说的,到了她这个位置上,她是不能出大错的。 沈罗珏需要立一个天下女子的表率,钟婉宁应下了这一份重担,就不能让沈罗珏失望。 听了钟婉宁的话,薛满堂心有戚戚,她一直以来都在受家族压迫,碍于孝道,处处受制。 秦九龄坐在两个手握军权的女将军中间,看着屋中愁云惨澹的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数人羡慕她们得了女帝的赏识,一步登天,权倾朝野,可这些被无数人羡慕的女将军,她们自身的愁苦,又该与何人说? 「陛下并不是一个看重名声的人,她更看重能力,你们若心中有惑,大可与陛下开诚布公的谈谈,就像朱京兆尹那样。」秦九龄干巴巴的安慰两位友人。 薛满堂不太愿意说,她是个极其好强的人,沈罗珏是她辅佐的女帝,和女帝示弱,就像是在女帝面前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打死薛满堂,薛满堂也不可能说一句不行! 钟婉宁更是开不了口,之前沈罗珏就同她说过这个问题,而且为了帮忙解决她母亲,沈罗珏还送了她御侍。 虽然她纳了御侍后,母亲并没有开心起来,反倒被气的大哭几场。 想起那时和沈罗珏说过的话,钟婉宁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沈罗珏自己就不是个多么孝顺的人,但是她对庄帝的安排,朝野内外无人说她不孝。 毕竟一个本来就奄奄一息的老皇帝,能在退位后硬是等新皇站稳脚后才走,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这儿,肯定认为太上皇和新皇感情极佳,太上皇是硬撑了一年,才放心离去的。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太上皇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皆在沈罗珏的掌控内。 钟婉宁想,她也许可以效仿沈罗珏,当然,她肯定不会像沈罗珏一样让母亲昏昏欲睡,毕竟她身边没有一个张文元精准控制用药。 正当她出神想事情时,有人推开了厢房的门,走了进来。 一阵香风自外面吹进屋中,推门进屋的人,是一个双鬓斑白风韵犹存的女子,身材窈窕,她的头髮高高盘起,做飞云鬓,上插有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映的花娇人更美。 走到近前,三人才发现那女子怀中抱着琴,传了一身深绿色襦裙,肩上披着红绿双色的披帛,走路时上身不动,像是飘进来的一样。 人们可以从她脸上清楚看到青春不再的印记,可没有一个人见到她时,会否定她的美。 就好比陈酿,香醇醉人。 「何大家!」秦九龄难掩激动的起身相迎。 钟婉宁和薛满堂对视一眼,也起身迎此女子。 何璇进来后,就被屋中三个格外不同的女子吸引了心神。 面上有疤,双目如星,打扮平常的女子,应该就是想见她的禁军副统领秦九龄,何璇曾听说过有关她的传言,听闻她在万国来朝时,将对女帝不敬的瓦勒塔部王子一剑送上了西天。 面貌柔美举止端庄的少女,何璇曾远远瞧见过,别看这位少女似大家闺秀一般无害,实则是踏风军的统帅,灭了瓦勒塔部,刚被封为荣国公的钟婉宁。 那位既有少年英气又有少女稚气的少女,想必就是玄甲卫的少将薛满堂了,何璇之所以这样猜,是因为薛满堂坐在正中的上位。 秦九龄是薛满堂曾经的下属,而薛满堂和钟婉宁交好,也只有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坐在上位,而不引起他人的不满。 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啊,何璇心中惊嘆,垂眸行礼,依次见过三人。 何璇认为眼前三个人美,并非是因为她们的容貌有多么顶尖,何璇身处教坊,皮囊美人她看的太多了。 让何璇移不开眼睛的,是她们自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非同一般的气质。 就像是风格迥异的神兵,置于刀剑架上,依旧熠熠生辉。 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那是经歷沙场后的人独有的强大气场,张狂自信,有吞併天下的气魄。 何璇自认已经心如止水,但看到眼前三人,她还是不禁升起一丝酸楚。在教坊三十余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惊才艷艷的女子,那些女子或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或是在某个方面有不输奇才的天赋。 第240页 但最后,无一例外的,大多数女子都被掩埋在教坊的人情往来中,被红尘滚滚拖到人间,最后跌入地狱。 少有几个,也被日復一日的奢靡生活磨光了灵气,归于平凡。 何璇自身,不就是被磨光灵气的人之一吗? 等何璇行完礼后,三人颔首回礼,然后秦九龄十分热情的想将何璇请到上位坐下,薛满堂已经很有眼力见的离开了上位。 但是何璇拒不接受,坐到了平日里乐伎奏乐的地方。 她就像是在招待平日里的客人,询问来者想要听什么曲子。 秦九龄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说亲近吧,对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说冷淡,何璇进来后又没有表现出任何冷着她们的想法。 甚至全程可以说是十分得体,听着何璇说话,都如沐春风。 「弹一曲《边塞二首》如何?听闻何大家擅古词,这首词自前朝流传至今,也算得上是古词了。」 「是。」 既然是边塞曲,何璇就没有选择用琴弹,而是唤人取来了琵琶。 琵琶乃是胡乐,薛满堂在边塞时,常看到有人在马上弹奏,那都是横弹琵琶,而琵琶流入大庄数年,经教坊女子的改良,如今已经变为竖弹。 竖弹琵琶姿势更为柔美,女子低垂的眉目透露出与边塞截然不同的温柔。 薛满堂听着铿锵之音,闭目似是回到了边塞,同样在外打仗的将军钟婉宁也是十分怀念,比起人心似鬼蜮的京城,她们更适合在辽阔的战场上厮杀。 秦九龄身为全场音律造诣最高的客人,却听的心不在焉。 何璇的琴技高超,弹奏出的曲子十分悦耳,可也仅限于悦耳,与《民报》中提到的「令帝赞嘆连连,百鸟停驻,齐鸣应声,余音绕樑三日而不绝「相差甚远。 秦九龄不知道是文章里描写的太夸张,还是过去十来年,何璇的水平降低了。 秦九龄还在想着,勐然听到薛满堂一声叫好。 「好!」 「精彩,不愧是何大家,得闻此曲,今日我等不虚此行啊。」比起单纯只会喊好的薛满堂,钟婉宁显然更会夸赞别人。 何璇听着,露出浅淡得体的笑,「三位娘子谬赞了。」 秦九龄:「此曲确实甚佳,就是不知道,何大家可曾去过边塞?」 何璇一怔,微微摇头,「回秦统领的话,奴从未踏出京城一步。」 秦九龄张嘴还想再问,薛满堂一拍桌子,说道:「没有去过边塞,还能弹出这么符合边塞之音的乐曲,何大家可真是太厉害了!」 「少将说笑,奴只是照着谱子弹奏罢了。」何璇知道自己弹出来的边塞曲是没有灵魂的,因为她从未见过边塞。 或许至此一生,她只能弹一弹那些有关闺怨哀愁的曲子,甚至连家国天下的大曲,她都无法弹出真情。 因为她不曾体验过那些情感。 薛满堂和钟婉宁根本察觉不到何璇的低沉,她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刚刚的边塞曲,一曲终了,两人已不见颓废。 秦九龄骤然问道:「那你愿意去边塞看看吗?」 何璇瞳孔微动,她瞪大眼睛看向秦九龄的样子,像是一个久居暗屋的人,骤然发现有人在墙上凿开一道缝隙。 有刺目的光顺着缝隙挤进来。人天生追逐光,即便从未见过它,也会情不自禁的被光吸引,忍着双目的刺痛,去看它。 渴望它,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它。 第134章 .特立独行者(有部分百合内容)世界被…… 何璇出身在乐人之家,自小习音律,读书习字,在教坊长大。 放弃更爱的圣人书籍去读乐谱时,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成为一名乐伎。父母因皇帝心情不佳被赐死,她甚至没办法痛哭一场时,没人问她愿不愿意成为父母双亡的孤女。 与杨运在一起,杨运为娶她挨家法,被打的一个月下不来床,她心疼不已,哭求对方放弃时,也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和杨运分开。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那是命。 现在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因为听了她一首曲子,就问她愿不愿意去边塞走一走。 何璇想,如果她再年轻十岁,说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就好像那封请愿书,十年前,不到三十岁的她,肯定不会在上面写下名字。因为那时的她觉得一切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人生还是有些希望的。 她和杨运分开后,将所有精力都灌注在復原古曲上,她真的做到了,她将自己復原的古曲呈上去,满心以为她从此与以往再不相同,她有了让别人高看她一眼的能力。 然后庄帝说此曲甚佳,让她留在教坊做教习。 从普通的乐伎成为教习,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她成了教习后,就成了宫里的人,除非陛下仁慈放她归家,否则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乐籍。 乐籍,是贱籍,因为是贱籍,所以不能与良民通婚,不能穿绫罗绸缎,身家性命都在他人手中,一不小心,就会沦为更不堪的奴籍,如货物畜生一般,任人挑选。 何璇在得知女帝要在《民报》写她的故事时,就知道她摆脱乐籍的机会来了,可是当女帝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时,何璇只说想要钱财,并没有藉此让女帝放她出教坊。 因为过往四十年,她突然发现,她在这世上是没有牵绊的。 第241页 她的家人大多已经过世,活着的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只有她,还孑然一身。若她脱离了教坊,就等于在这世上没了可停留的港湾。 况且她可以走,她教导的那些可怜女子,要怎么走? 她的所有希望,早就已经在认识到天地之大无以为家时破灭,在暗室里呆的太久,即便她想抓住光,她也没有伸手的能力了。 秦九龄一句问话,让何璇陷入沉思,沉默在屋中蔓延,薛满堂和钟婉宁对视一眼,两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女将,此刻均有些手足无措。 就算她们再粗心,此刻也察觉到何璇心情不佳了,连带着秦九龄的心情似乎也不好。 钟婉宁端起一旁的酒喝了一口,壮了壮胆子,咳了一声清嗓,问道:「何大家不是更擅长琴曲吗?不如给我们奏一段古琴曲可好?」 何璇点头,轻轻放下怀中琵琶,在琴桌上摆放好古琴,素手轻拨琴弦。 古琴的声音若天地悠悠,似是自上古传来的圣人之音,淡而悠远,能涤盪人心他晦暗,叫人拨开云雾见青天。 秦九龄知道,刚刚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她听着裊裊琴音,看着优雅抚琴的女子,似是穿过了二十年,看到了过往的时光。 何璇曾是名动京城的名姬,那时的她是何等意气风发,与杨运相交,于闺中指点寒门状元的学识。 那时的她,肯定不会因前路艰难,而退缩,甚至愿意折下风骨,违背内心所愿。 秦九龄之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离开教坊时,沉默的掏钱,来教坊听何璇弹两首曲子,花了秦九龄大半个月的俸禄。 这还是现在教坊人烟稀少,同时何璇已经不是名姬,而是一位教习,若是教坊人多时点一位名姬,顷刻之间便能让一位寒门出身的朝中清官散尽家财。 由此可见,杨运当年说是寒门出身,实则家中很是有底蕴,至少在钱财上没有亏待过他。 怪不得后来杨运根本无力反抗家族,他与家族本就互惠互利,只是最后还是苦了当年与杨运谈婚论嫁的何璇,因为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将自己困于教坊中。 秦九龄认为何璇让她很失望,她交了钱就走了,钟婉宁正好有了些对付母亲的新想法,也随之离开。 最后只剩下薛满堂这个被强拉来凑热闹的人,还留在教坊。 何璇行礼恭送两人后,转身看向薛满堂,疑惑问道:「少将,不跟友人一同离开吗?」 「我特别想听边塞曲,你弹的曲子虽然好听,但是少了边塞的味道,太温柔了。不知道教坊内可有弹边塞曲弹得极好的大家?」薛满堂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心,我不会赖帐的。」 何璇接过薛满堂递来的银票,五十两的银票,够让一个姑娘过来弹奏一曲曲子了。 「边塞曲弹最好的,是我教坊名姬——陈琉璃,若是少将要见她,这些钱,是不够的。」 所谓一掷千金,也就是说,想要和那些名姬见一面,是百两纹银起步。 薛满堂又掏了掏,拿出另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可怜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就一炷香,够了吗?」 她今日出门没带太多银两,她又不能让人回家去取,被她古板的爹知道她来教坊听曲点花魁,怕不是要让人打她板子。 何璇想着陈琉璃现在应该也没事,一百两不赚白不赚,她拿上钱,转头去找陈琉璃了。 陈琉璃是何璇最得意的学生,于音律一道上有自己的见解,天赋比之当初的何璇更高。 而且,这次在请愿书上签字的人中,没有陈琉璃。 沈罗珏也是在仔细看过后,才发现请愿书上没有陈琉璃的。 她刚要和朱瑶彧说这事儿,一抬头才想起来朱瑶彧入宫没多长时间就离开了。 最近朱瑶彧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和她再像除夕那天一样,下棋消遣。 沈罗珏看了眼外面的天,发现刚过午时不久,她看了眼殿内的侍卫,秦九龄不在。 对,今天秦九龄休沐了。 好机会啊! 「听雪,去准备身百姓常服,咱们出宫看看。」 听雪正打算去为沈罗珏传午膳,沈罗珏吩咐她,她下意识就应了,等反应过来后,人都傻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秦九龄,可靠的秦统领一定能说服顽皮的陛下,结果她绝望的发现,今天秦统领休沐,不在宫中。 「陛下,宫外危险,秦统领说过,没有禁军护卫,不能擅自离宫啊!」 「找几个禁军跟着不就好了,再说了,咱们偷偷出去,不要声张,几个时辰就能回来,不去远处,就去平康坊。」沈罗珏放下请愿书,已经决定去看看那边。 她想见一见那个陈琉璃。 沈罗珏之前和陈琉璃有过几次接触,不过正儿八经的话没说过几句,一般都是在大型节日的宴会上,看到陈琉璃奏乐,她是教坊女子中的佼佼者。 平康坊?听雪劝说的话有些说不出来,因为她也想去。 听雪和沈罗珏年龄相仿,与装嫩的沈罗珏不一样,她是个真的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还带着少年人对世界的好奇。 于是她脑子一热,就同意了沈罗珏的说法,在宫里搜寻宫外的常服去了。 还好之前沈罗珏出宫看建船厂的衣服还留着两件没有扔掉,不至于临时抓瞎。只是帮沈罗珏穿衣打扮时,听雪又迟疑了。 第242页 「陛下,真的要出去吗?秦统领知道会很生气的,而且外面危险……」 「没事,京城就像是我的家,若是在家里我还不能保证自身安全,那我这个皇帝做的也太废物了。而且,听雪你不好奇吗?」沈罗珏看着铜镜里打扮简单的自己,随手往头上插了个珠钗,「不想看看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吗?」 听雪老实摇头,她不想,特立独行就代表着麻烦,自古不顺从大众,不随波逐流的人,都象徵着巨大的麻烦。 「我好奇,我想看,那是一份值得敬佩的勇气。」沈罗珏就是因为特立独行,才能从公主变成女皇,她自己面对过那份压力,如果不是她的身份在大庄很高,她下手又足够狠,她肯定无法完成第一步,登基为帝。 她是来自后世,她经过了后世的教育,她有思想支撑自己,所以她不怕困难,不惧外人流言蜚语。 但是陈琉璃不是。 沈罗珏真的很好奇,陈琉璃究竟为什么会不签字。 朱瑶彧眼光具有前瞻性,是因为她受过最顶级的教育,出身最好的世家。但是陈琉璃呢?她是在淤泥中摸爬滚打。 沈罗珏准备出宫时,薛满堂已经见到了陈琉璃。 任何见到陈琉璃的人,都会惊嘆于她的外貌与她的气质。 能成为名姬,除了音律造诣外,肯定还有自身的底蕴与出色的外貌。陈琉璃是在美人遍地的教坊中,依旧美的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薛满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副面容,真硬要说的话,薛满堂从未见过能单纯在容貌上比过陈琉璃的女子。 更让薛满堂一眼着迷的,是陈琉璃眼底的清冷。 陈琉璃就像是一朵在淤泥中开出的花,即便环境恶劣,她依旧将根扎下,汲取营养,向阳生长。 第135章 .京城内风云(有部分百合剧情)偷偷熘…… 「见过薛少将军。」 陈琉璃进来后低垂着眼,只看到薛满堂的裙角,便低首行礼。 她行礼的样子与旁人也格外不同,薛满堂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她听着陈琉璃的声音,心脏像是被重锤锤了一下,眼神瞬间飘忽,慌张的向对方回礼,说道:「陈大家有礼。」 陈琉璃感觉有些奇怪,正常来说,不应该先扶她起身,或是跟她说免礼吗?为何对方会向她回礼,还比她将头低的更低? 陈琉璃都看到薛满堂的后脑勺了。 她不明所以,只得自己直起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称不上大家,少将军谬赞。」 她说完,害羞的勾起嘴角。 薛满堂直起腰后,便看到少女似清水出芙蓉般的笑容,她轰的一下红了脸,手忙脚乱的请陈琉璃上座。 陈琉璃委婉的拒绝了薛满堂的邀请,她感觉薛满堂对她的态度,有些像那些想要讨好她的男子。 但是薛满堂是女子,应该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太紧张了。 陈琉璃想到这儿,自嘲的想着,对方是少将军,而她只是一个教坊的乐伎,该紧张的人是她才对吧。 「听何教习说,少将军想听边塞曲,不知是想听哪一曲?」陈琉璃说着,自然的坐到了乐人弹奏的位置。 薛满堂看陈琉璃落座后,用那双琉璃般剔透美丽的眼眸看着她,一时所有血液都疯狂往脸上涌,几个唿吸间便脸红了,还好她红的并不明显,看上去像是喝酒后,脸上带了一层浅色。 她咽了口口水,脑子一片空白,回了一句:「《边塞二》,如何?」 「少将不必问琉璃。」陈琉璃看着薛满堂呆呆的模样,不禁失笑摇头。 她本以为这位出身薛家的少将军,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就像她曾经见到过的那些好人家的娘子,即使掩饰的再好,也会厌恶她。 像是与她共处一室,都会让污浊她们的空气。 陈琉璃知道那是为什么,虽说她确实是出身教坊,并非一般的秦楼楚馆的女子,但她依旧是乐籍。 乐籍,低贱的下等人。 陈琉璃想到《民报》上何教习的故事,心中更是燃起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她将怒火融入琴音,将琵琶奏出了刀剑碰撞的声音,闻者如身临战场,四周尽是厮杀声。 薛满堂本来注意力在陈琉璃修长的手指,美丽的侧脸上,但当那乐声响起,她瞬间被拉入陈琉璃构建的世界。 明明是一样的曲子,何璇弹出了沉重,陈琉璃弹出了疯狂。 当曲终后,薛满堂久久不能回神,她以前不懂秦九龄口中的余音绕樑,现在她突然懂了,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刚刚的琵琶声。 「好啊!好生精彩!陈大家的边塞曲是当之无愧的教坊之首!陈大家,下个月月初是我父亲的四十大寿,不知陈大家可能赏脸入府,奏一曲今日的边塞曲?」 陈琉璃当然不会拒绝,只要付得起钱,她身为教坊的乐伎,去哪儿都行。 而且比起其他人家,薛家家风清正,陈琉璃愿意去这样的人家。 如果是个家风不正的小世家,即使对方捧着钱来,陈琉璃也不愿意登门,因为那样的家族,根本不会管她卖艺不卖身的规矩。 想着下个月有薛家的事情在身,她应该可以扯着薛家的虎皮,搪塞一堆有钱没德的傢伙,陈琉璃笑容真切了几分,好脾气的和薛满堂聊了起来。 陈琉璃不光弹琵琶弹得好,还对边塞特别感兴趣,平常她接触不到去过边塞的人,只能从流传的诗句典籍中窥得边塞的模样,今天逮着一个在边塞长大的人,陈琉璃当然愿意多和对方说说话。 第243页 薛满堂被陈琉璃的一曲边塞曲加满了好感度,而且到了京城后,除了钟婉宁与秦九龄等人外,其余人根本不会跟她说起边塞的事,难得碰上个聊得来还愿意听她说说边塞的人,薛满堂也挺高兴。 于是薛满堂忘却了自己是用一百了银票买来陈琉璃一炷香时间这件事,只让陈琉璃弹奏了一首曲子,剩下的时间全用来聊天了。 所以等时间到了,教坊的人来敲门,薛满堂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 好在现在教坊人不多,陈琉璃不忙,她干脆让薛满堂到她屋子里坐坐,她可以免费给薛满堂弹几首曲子。 「薛少将在外为民除害,剿灭贪官山匪,后回京后在陛下身前,护陛下安危,是不少女子心目中的憧憬之人,若是能与薛少将为友,是琉璃之幸事。」陈琉璃见薛满堂一直不答应,说着便装作沮丧的低下头,「若少将嫌弃琉璃出身,不愿与琉璃亲近,也是应该的,少将不必顾及琉璃所想,去留随意便是。」 薛满堂刚刚只是在犹豫,她应不应该和陈琉璃回房,虽然两人都是女子,光天化日去对方房间坐一坐聊聊曲子,这很正常,但是薛满堂就是觉得不合适。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合适。 见陈琉璃似是伤心,薛满堂想也不想就点头了,等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陈琉璃骗了的时候,陈琉璃已经满心欢喜的坐在她对面,拿出曲谱来,拨弄琵琶琴弦,为她奉上不同的边塞曲了。 薛满堂被那铮铮琴音吸引,很快就忘了说别的,两人一聊就是半个时辰,连午膳都是一起在屋中用的。 聊得投机的人,时间总是过的极快。 半个时辰已经够沈罗珏从宫里出来了。 因为没在宫中用膳,沈罗珏出来后先带着听雪到街边的小商铺中找了家卖吃食的,钻进去点了两碗汤饼,也就是后世的面片汤。 现在的蔬菜种类没有后世多,汤饼的汤头是羊肉汤,放了去膻味的胡椒。冬日里喝一口热腾腾的羊肉汤,微微的辛辣催着热气直奔五脏六腑,全身都舒服了。 「好吃!」沈罗珏喝一口汤眼睛都凉了,接着完全不顾形象的大口吃起了里面的面片,几口下去额头便出了一层汗,她一抬头见听雪端坐对面,也不动筷子,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吃?」 听雪看着来往的客人,听着嘈杂的招唿声,再看看简陋的桌椅,还有眼前边上磕了个小口子的陶碗,差点儿没哭出来。 陛下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啊!是因为那张请愿书吗? 听雪坚信沈罗珏是受了刺激,不然沈罗珏为什么会抛弃宫中美食,到这种地方用膳! 不是听雪太讲究,实在是在街边小店的水平和皇宫的水平,差了太多了,那汤饼或许是别有一番滋味,可宫里的羊肉汤,只会比这更香,沈罗珏现在喝的越开心,听雪就越心疼沈罗珏。 「娘子,不如,咱们回去吧。」 「是想着家中的饭菜呢?那你确实得快些回去,不然就被别人吃完了。」沈罗珏说着,端起碗喝了口羊肉汤,吃的特别香。 周遭的客人见沈罗珏那喷香的吃相,再看看自己眼前的饭菜,馋了,招唿一旁的博士来上一碗羊肉汤饼。 沈罗珏一个皇帝,不吃宫里御厨做的饭菜,将那些饭菜赏给宫人后,自己跑到城中食坊内喝一口羊肉都瞧不见的汤饼。 听雪越想越觉得难受,她还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 「其实都一样的,好吃的东西不分贵贱,如果它能填饱肚子,就更好了。」沈罗珏在听雪发呆的时候,已经喝完一碗汤饼了,她又要了一碗汤,慢悠悠的喝着。「这世上最平等的,就是食物了。」 能填饱肚子就行,在填饱肚子之上的要求,是人类强加给食物的,食物自己生长的时候,在自然界里,肯定不会像人一样,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吃完咱们好过去。」 听雪应了一声,听话的快速将汤饼吃完,沈罗珏怕她噎着,贴心的让她慢点吃。 不过好像没有起到效果,听雪喝的更快了。 喝的快没事,听雪以前在宫里,杂活儿太多,吃饭的时间很少,所以练就了快速吃饭的本事,前提是她吃饭的时候,没人突然吓唬她。 本来在店里也不该有人,但是听雪大概是个事故体质,她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去,几个穿着胡服短打的壮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挥舞手中的长棍,进门的时候,直接将门给砸了个大洞。 本来紧闭保温的门,瞬间敞开,冷风唿唿吹入屋中。 巨响外加门口骤然吹过来的冷风,让听雪直接吃的岔了气,没忍住,咳嗽了。 被吓得呛到的人不止她一个,屋中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进来大汉中为首的那个抱拳向客人们说道:「诸位不好意思了,吃完的就赶紧走,没吃完的,蹲着碗走也行啊!长运赌坊办事!」 不满的客人立马收敛了怒容,不管吃没吃完,都灰熘熘的赶紧走。 沈罗珏还想留下看热闹,被听雪拉着往外走。 听雪就算是咳嗽,也不忘记让沈罗珏远离是非之地。 离开店铺前,沈罗珏还听到那壮汉喊着:「姓钱的你给我出来!你欠了我们长运赌坊的钱,今天该还了!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欠钱不还了!」 第244页 这样的场景沈罗珏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不过一般主角都会在店里为可怜的被讨债人主持公道。 沈罗珏一边轻轻拍着听雪的后背,一边管一旁看热闹的茶摊老闆要了一碗水。 然后她轻声说道:「我怀疑我不是主角,你也不是主角团的人。」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主角都不会在麻烦面前退避三舍。 听不懂的听雪没控制住,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 陛下你别忘了,你是在秦统领不在宫时,私自跑出来的,还没有带禁军! 面对听雪警惕的小眼神,沈罗珏比了个大拇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错,我喜欢。」 当主角有什么好的,沈罗珏就想当个随心所欲的大反派! 第136章 .未行至绝境人真是一种有韧性的动物…… 沈罗珏一直认为去赌坊反覆输钱的赌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活该! 除非是被人算计了,但是要债的是长运赌坊,沈罗珏认为这事儿多半是那位钱姓老闆的问题。 长运赌坊的名字,沈罗珏不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她调查城中各家族势力的时候,就知道长运赌坊归属薛家。 自打齐王死了,薛家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敢嚣张,而且长运赌坊在城中开了小一百年了,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 如果有人欠债不还,长运赌坊会直接将人送到官府去,算是很配合的赌坊了,而且长运赌坊和别的赌坊不同,他们从来不会让上门的客人欠下他们无法偿还的钱。 说这么多只是想表达一个想法,那就是长运赌坊,也是个赌坊,不是个慈善机构,同时也属于沈罗珏不想容忍的存在。 每次一出门,沈罗珏都能感觉到任重而道远。 「喝碗水缓一缓,然后该去做正事了。」沈罗珏端来要来的一碗温水递给已经难受的整张脸都咳红了的听雪。 听雪接过来大口喝下,在沈罗珏身边呆久了,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恪守宫里的陈规。 等听雪缓过劲来,她才抽空思考沈罗珏说的「正事」。 躲着人,听雪小声问道:「娘子不去管那赌坊的事吗?」 在听雪心中,沈罗珏一直是个正义的人,看不得强大欺凌弱小。 「在世间的规则没有改变前,在个人势力没有逾越法度前,强大与弱小并不是正义与邪恶的划分条件。」 在无数人看来,长运赌坊是强大,所以它是邪恶的,但在沈罗珏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长运赌坊没有故意做局坑害别人,整治他人,故意让他人家破人亡,那长运赌坊就不能算是邪恶。 弱小之人也称不上正义。 「不过说起来,赌坊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不正确啊。」沈罗珏嘆口气,这点她目前还没办法去改变,黄赌毒,人类社会千百年来从未消失的邪恶。 说话间,沈罗珏和听雪走过店铺,看到里面钱姓老闆拽着一个表情麻木的少女,将一张纸递给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 那女子随后拿出一个钱袋递给钱老闆,钱老闆忙不迭的将里面的银子拿出来,递给了前来要债的壮汉们,而少女则被女子带走了。 沈罗珏沉默了。 她这是撞上卖女求钱的现场了是吧。 听雪看看屋内,再看看一旁的沈罗珏,脸上布满纠结。 「去把她买回来吧,带回去。」 按照大庄的法律,父母掌管孩子的一切,卖儿卖女在民间屡见不鲜,尤其是闹饥荒时。 只是这次为了还钱有女儿可以让他卖,下一次呢? 沈罗珏微微眯眼,看着那个男人脸上露出谄媚的笑,随后拿了钱跟着壮汉们一同离开,想来是帐清了,打算再去赌。 「造孽啊,钱家娘子才去世多久?这老钱就快把家底给赔光了!」 「他这回还卖了小芹,把小芹卖到了平康坊,他可是就这一个女儿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此子当真是畜生不如!我看下次,他就得卖铺子了。」 「唉,他家的羊肉汤是一绝,若是没了,怪可惜的。」 在听雪追那买人女子的时候,沈罗珏在百姓口中听完了故事的大概。铺子老闆一年前妻子去世,没了人看着,就染上了赌,别人如何劝也不听,一心扑到赌坊上,最后输了个倾家荡产,现在直接把唯一的女儿卖了还赌债。 听雪很快回来,沖沈罗珏微微点头,表示已经将人送回宫了。 宫里有的是人照顾钱小芹,沈罗珏没有太担心,带着听雪继续往平康坊走。 吃饭遇上了这件事,沈罗珏也没了逛的心思,进了平康坊就直奔教坊而去。 比起秦九龄三人常年习武,身姿高挑,远看看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沈罗珏的外表更能看出她是个女孩子。 于是两边招揽客人的女子尴尬的放下手,互相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大多数是装作看不见。 于是沈罗珏一路走到教坊,就像是透明人一样,街坊两边的女子们,根本就不理她。 「娘子,她们就是要招揽客人吧?为什么像是看不见我们一样。」听雪疑惑的问道。 沈罗珏踏进教坊前,转身看了眼那些面目不清的女子们,远远的只能看见她们身上颜色艷丽的衣服。 「其实都是很可爱的人儿。」沈罗珏想,不管她们有没有在请愿书上签名,她们都是愿意向善的。 第245页 无视她与听雪,是一种默默的保护,不管她们本心如何,这种无视,都可以保护她与听雪的名声。 听雪不太懂,「婢子以为,娘子会很厌恶那些女子,她们不识好歹,误会娘子,还叫娘子生气了。」 「我讨厌的从不是某一个人。」沈罗珏讨厌的,是这整个吃人的世道。 她说着步入教坊内,早就收到消息的何璇已经在厅堂等候沈罗珏,见沈罗珏进来,马上迎上前去。 何璇刚要向沈罗珏行跪礼,就被沈罗珏抓住了胳膊。 「在外行事,不必行礼,带我去雅间。」 何璇连忙低头应是,她紧张的手心都在出汗。 一想到今日将请愿书送上去,沈罗珏就出宫来寻她了,何璇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她想起了之前在宫中与沈罗珏见面时的场景,那时沈罗珏跟她说,想改变乐人们的处境,何璇是真的很心动。 只是那心动在她叙述自己的半生后,回归平静,回顾半生,她对「命」这一字感触更深,无法直视过往,跳脱出画下的牢笼。 入房间后,沈罗珏做上位,听雪站在一旁伺候,何璇直接跪在地上,对沈罗珏行礼。 「婢子见过吾皇,吾皇万安!」 沈罗珏微微皱眉,「起来吧,你之前入宫时,我不是说过吗?私下见面,无须多礼。」 「回陛下,礼不可废。」何璇谨慎起身,不敢露出一丝不敬,让眼前的女帝不满。 那可是皇帝,一国之主,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皇帝。 沈罗珏不高兴的抿紧唇,她用稍显冷硬的语气说道:「赐座。」 听雪搬来一旁的小凳子,何璇谢恩落座。 「我今日为何而来,想必你是清楚的,京兆府尹将请愿书递上来,我看你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想要封停《民报》。何璇,我问你,你真觉得《民报》不该流传开来吗?」 沈罗珏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何璇的模样。 何璇已经不年轻了,她两鬓有了白霜,即便面上敷粉依旧挡不住她眼底的青黑,她的姿态与身形还与年轻时一样,但她的疲惫已经无法隐藏。 沈罗珏想起之前何璇同她说起过往时的模样,说起来不过是七日前的事,那时何璇还没有现在这样憔悴。 想到这儿,沈罗珏不禁有些心软。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她拔苗助长,牵连了何璇。 何璇还在想该如何得体的回覆明显带有怒气的女帝,骤然听到了女帝变回温和的声音。 「你这几日,应该没有睡好吧。」 何璇将头放得更低了,「婢子御前失礼,容颜污了陛下的眼睛,实属不该。陛下若心情不佳,不如婢子唤琉璃来为陛下抚琴一曲,纾解情绪?」 「你知道我是为何心情不佳,听她弹琴,能让你重新抬起头做人吗?」沈罗珏说完,看着何璇指节泛白的拳头,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我一直想帮你,帮所有女子。别人不解其意,在请愿书上签字便也罢了,你为何也要写?我已经给你们找好了出路,只要你们愿意为自己的未来搏上一次,我可以帮所有乐人逃脱苦海。」 何璇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第二次听,依旧让她红了眼眶。 可是再红眼睛,她都不敢应下这件事。 太难了。 不是她要做的事情难,是沈罗珏要做的事情难。 何璇当然愿意反抗,相信有不少不服命的女子都愿意为未来争一争,可那都是一时的气话。 大多数人,包括她,都没有踏出过京城一步,她们没有看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直面过大多数人的目光。 污言秽语的诋毁、铺天盖地的恶意,当这些东西摆在她们面前,脏水不断地往她们身上泼的时候,有几个人能顶住压力,依旧坚定的走? 教坊是宫廷乐坊,内里的腌臜事不多,可平康坊的青楼楚馆多不胜数,那些意图逃出去的女子,被抓回来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她很清楚。 一旦反抗,就等于没了退路。 赢了,她们可以重获新生,输了,她们会过的更加生不如死。 沈罗珏看透何璇眉宇间的犹豫,明了何璇的想法后,沈罗珏突然明白了。 人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动物,尤其是封建时期的老百姓们,他们太能忍了。 对于何璇,还有很多平康坊的乐人来说,他们还远没有到被逼至绝境的地步。 在平康坊没有一个处境突破可接受底线的人,因为突破底线的,早就已经化作黄土。 「我想见见你的弟子,陈琉璃。」 第137章 .天塌高个顶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沈罗珏说要见陈琉璃,但她没想到,见陈琉璃时,她还顺带见到了薛满堂。 一看到薛满堂,沈罗珏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薛满堂是个搅局好手,字面意义。 如果局势平稳,让薛满堂下场,一定能让水搅浑,因为薛满堂性子很直,比如之前她让薛满堂去外面清理名册上的贪官污吏,薛满堂就老老实实去了。 不管那贪官污吏在朝中有什么关系,薛满堂一律不理,甚至其中还有她薛家的旁系子弟,她照杀不误。 这点上,钟婉宁其实比不过薛满堂,钟婉宁对家人实在是太心软了,沈罗珏对此一直较为不满,只是每个人性情不同,有人重视自我,有人重视家庭,很难将他人骨子里的东西剥离。 第246页 想的有些远,沈罗珏想到薛满堂的性格,就不太想让薛满堂掺和进废除乐籍的事情里。 于是沈罗珏在见到薛满堂后, 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你最近被薛御史关在家中读书,今日怎么会在教坊见到你?」 提起薛御史,薛满堂才想起来家中还有个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的老父亲。 她上午出来就已经是挤出时间应酬了,下午若是还不回去,老父亲恐怕要跟她闹了。 薛满堂倒是不怕薛直跟她吵,她只是怕薛直知道她来教坊,认识了陈琉璃,薛直没办法把她怎么样,但是薛直会对陈琉璃下手。 想到这儿,薛满堂看了眼低眉垂眸,十分乖顺的陈琉璃,同沈罗珏行礼后道:「臣是跟着九龄她们过来的,与陈大家一见如故,这才留下多谈了几句,陛下若有要事,臣不便在此叨扰,这就告辞。」 跟着秦九龄来的?沈罗珏眯了眯眼,秦九龄这傢伙不让她出门,自己倒是玩的快活!沈罗珏记下这事,想着之后拿此事跟秦九龄讲条件出宫。 然后她挥挥手,让薛满堂赶紧离开。 以前每次薛满堂走的都干脆利索,这次薛满堂却迟疑了片刻,看了眼陈琉璃。 她似乎想对沈罗珏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脸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罗珏被她磨磨蹭蹭的模样逗乐了,「阿彩可是在教坊丢了什么东西?大可明言,何必做扭捏状?」 沈罗珏随口一说,薛满堂却刷一下红了半边脸,慌慌张张的说没事,行了个礼就跑了,活像是背后有人撵她。 沈罗珏被她这奇怪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一旁装乖的陈琉璃也被惊得抬起头来。 她这一抬头,沈罗珏才发现,陈琉璃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等等,是她想的那样吗?沈罗珏倒吸一口凉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她这算是打扰了下属的好事? 罪过啊,她成坏人了。 「阿彩她,年纪尚小,行事有时会没了分寸,冲撞陈大家了,还望陈大家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可千万被因为某人憨憨的恼羞成怒举动,就留下坏印象,沈罗珏还是第一次调解下属情感生活,业务不太熟练,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 「琉璃知道,少将军是个好人。」 看陈琉璃说起薛满堂时笑意盈盈的眼神,沈罗珏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这两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都不是很在意表面上的礼节。 挺好,以后不会因为薛满堂不定时犯憨吵架。 画风从国家大事转变为家长里短的沈罗珏又自然而然的将画风转了回去,「我来此地为何,你可知道?」 陈琉璃想了想,缓缓点头,「琉璃知道。」 她鼓起勇气说道:「陛下,教坊众人之所以在请愿书上写下名字,是因此处乃他们安身立命之所,若是离开教坊,或是没了钱财收入,教坊怕是难了。」 「教坊有什么难的,别忘了,教坊不是外面的秦楼楚馆,你们是宫廷乐坊,宫里自会拨下银款供你们的日常开销。」沈罗珏可不相信教坊的人签名,是因为教坊会断粮。「是签名的人贪心不足,想要更多。」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不少人早就习惯了奢靡的生活,哪儿受得了手头没钱的日子。更不要说因为乐人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他们基本都是月光族,拿到多少钱就花多少钱,不欠外债的都少。 「陛下,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陈琉璃知道那张请愿书上,还有何璇的名字。 她不愿意让陛下不满老师。 「当然并非所有人,你就不这样想,那张请愿书上,没有你的名字。」沈罗珏知道陈琉璃在担心谁,但她并没有将何璇单独拎出来讲。 在何璇选择沉默,选择顺从大众时,她就再不可能成为沈罗珏目前的同盟了。 陈琉璃在沈罗珏说完话后,一咬牙,跪了下去。 她在沈罗珏面前自称名字,而非婢子,行礼时也只是普通的万福礼,而非跪礼,这是她的傲。她会在礼节允许的范畴下,为自己争取更多自尊。 她和何璇现在在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但是为了何璇,陈琉璃跪下了。 「求陛下,饶恕请愿书上诸人,他们只是一群走投无路之人。」 「你如果是给教坊的人求情,我还能理解两分,现在,你要我宽恕所有人,你觉得我是在世佛陀吗?」 也就只有那些西来的和尚,才会干别人打他左脸,他伸出右脸接着让人打的「慈悲」事。 沈罗珏平日里有多温和,生气时就有多冷漠。 她本来就长了一张笑起来人畜无害,严肃时格外吓人的脸,再加上做皇帝后气势被蕴养的更强势了,当她不说话,冷眼盯着他人时,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把利刃。 可以直接戳进人的心窝,要了别人的命。 陈琉璃能明显感觉到女帝的怒意,她苍白着脸,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晃了又晃,坚强的没有倒下。 她在害怕,她怕死,怕受折辱。 可她心中有一股执念在支撑着她,让她在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面前,保持着一份清醒。 「陛下。」陈琉璃的声音抖的不行,但她还是坚持说明自己的想法,「人活不易,乐人更是如此,请愿书之内容,琉璃不会贊同,可他们只是想更好的活着。」 第247页 为什么那些世家出身的人,天生就可以享受锦衣玉食,出行皆被他人追捧?而他们却要用命,用青春去换取一时的风光? 他们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投一个好胎。 陈琉璃自小记事,小时候父母是如何得罪贵人降罪后被磋磨死,兄弟姊妹又是如何因为姣好的容颜受尽折磨,她都记得。 只有她比较幸运,得何璇青睐照拂,加之在音律上颇有天赋,这才能一路走来,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家,又因和女帝年纪相仿,不必成为帝王的禁脔。 陈琉璃自己没有遭遇过不幸,不代表她就多么幸福。 而且她擅长音律,更能探知人的情绪,他人的苦痛折磨,她感同身受,自然也理解他人的想法。 沈罗珏被陈琉璃说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 乐人等贱籍人想要活的更好的愿望,在时下大多数百姓和少数士族看来,是异想天开,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在沈罗珏看来,那都是对的。 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从来不是过错。 「人性多变,难以揣测,你今日为他们说话,来日他们不一定会为你说一个字。」 陈琉璃沉默,但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她的想法。 她今日为他人求情,不曾想过让他人回报。 「你无悔?」 「琉璃无悔。」 「好!请愿书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今日之事并非结束,只要《民报》发表,只要百姓还在议论《女先生》,平康坊的生意就一日无法恢復从前。」沈罗珏说完,盯紧陈琉璃的反应,「你想清楚日后如何了吗?」 日后? 陈琉璃老实摇头,「回陛下,琉璃不曾想过。」 身为教坊的乐伎,她从前的日子都是过一日算一算,何曾想过日后呢。 沈罗珏看出陈琉璃还在迷惘前路如何,还好陈琉璃并未因未知而感到害怕,她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 「既如此,我为你指一条路吧。」沈罗珏露出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平易近人的很,丝毫不见刚刚的严肃可怕,「你知道什么是罢工游行吗?」 陈琉璃不知道何为游行,她只知道游街,往年春闱高中状元的学子会骑马游街,与民同乐。 沈罗珏一字一句的教陈琉璃该怎么做,她需要平康坊的人走出去,需要更大的声势。 她和陈琉璃在大庄并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她想要废除籍贯中的三六九等,就必须让这些人自己站出来,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若是在真正的古代,敢上街罢工游行的人,那绝对是活的不耐烦了,拿着刀剑的官兵马上就可以送所有闹事的人去见阎王,死后还要背上造反的名声。 但是现在,闹事者与代表至高权利的皇帝是一伙儿的,沈罗珏指使这些人闹事,谁能让他们背上造反的名头? 难道沈罗珏要自己造自己的反吗? 陈琉璃听完沈罗珏的计划,久久无法回神,这实在是太过大胆。 是千古未有之事。 「陛下,此事当真可行?会不会……」 「放心吧,天塌了也有我在上面顶着。只要闹一闹,乐人千百年来所受的苦难与不甘,自此都可以画上句号。」 当社会没有那么多籍贯去划分人群时,同阶层的人就会慢慢聚集在一起。 乐籍之后,就是奴隶制度了。 沈罗珏深吸口气,她已经走到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第138章 .改变之政策让她们在绝望中能看见希望…… 最近的京城好不热闹。 先是有《民报》横空出世,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接着百姓开始讨论有关《民报》刊登的《女先生》一文。 慢慢的,一股声音在民间流传,人们开始觉得去秦楼楚馆的人,都是对压迫那些乐人的坏人。 他们将自己代入《女先生》里何璇的视角,觉得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在压迫他们,接着他们将自己平日里受到欺负后产生的怨气注入其中,很快所有喜欢流连秦楼楚馆的人都拥有了当初薛程的待遇。 出门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还有人上门泼粪,甚至在大街上走,都有可能被脾气大的人暗地里啐一口。 偏偏他们还毫无办法,没人对他们有实质性的伤害,若是他们因此报復他人,很可能会被朱瑶彧盯上,然后去大牢一日游。 起初朝廷官员们都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稀奇,过年时有薛程的遭遇在前,所有人都以为百姓的怒火也就持续一段时间。 等下一期的《民报》上市,民众应该就会转移仇恨目标了。 可他们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新一期《民报》的上市,反倒是等来了平康坊的游行罢工。 「你说平康坊的乐人在游行?」朱瑶彧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当她听下属跟她仔细说明现在街上热闹的场景时,她一脸懵。「是何处请了花魁大家去奏乐吗?」 朱瑶彧以为这个游行就和之前城内大花魁上台子唱词,引万人围观时一样。 「回禀府尹,并非如此,大部分平康坊的乐人都出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着什么『青天为证,乐人是人』的话,还写了字,发与城中百姓。」 下属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来,朱瑶彧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清楚明了的写着,平康坊乐人上书陛下,请陛下废除乐籍为贱籍之规矩。 第248页 饶是朱瑶彧见多识广,也被这个要求惊到了。 自古至今,从未有百姓以游行的方式提出要求,还是向皇帝提要求。 「府尹,现在该如何?城中不少百姓上街,与那些乐人一同游行了,还为不识字的百姓说明纸条上的内容,声势越来越大,这是要废祖宗法典啊!这些乐人是不要命了吗?」 下属越说越觉得这些人大逆不道,低贱的乐人怎么敢威胁官府? 「你派人去现场维持秩序,就像上元节时那样即可,不必多加干涉。」朱瑶彧想到近期城中因《民报》激起的民愤,若有所思,「我入宫一趟,在我出宫前,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是。」下属行礼,然后匆匆出去忙了,现在游行的百姓还没有定性,不管他们最后会不会被官府以叛贼镇压,现在他们还是普通的百姓。 既然是普通百姓,那就该好生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是为官者的职责。 沈罗珏接到朱瑶彧入宫的消息后,深吸口气,知道接下来一场看不见的仗要开始打了。 「听雪,传丞相们入宫觐见。」 「是。」 大庄拥有丞相职责的官员有十位,分别是六部尚书、尚书令、两位中书令以及御史大夫。 他们的住处离皇宫都很近,几乎是同时得到了入宫的旨意,出门路上各自还碰面了。 消息不灵通者,如工部尚书,一脸迷茫。 消息灵通者如朱尚书令,淡然处之。 两者反应都不大,倒是其余对事情一知半解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惧。 京城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稍不注意就可能引起民变,这里是京城,驻军三万的国都,女帝一声令下,必定血流成河。 在京城大开杀戒是所有官员都不愿意看到的。 忧心忡忡的丞相们走在入宫的路上,朱瑶彧先他们一步,见到了沈罗珏。 「见过陛下。」 「免礼,今日不忙吗?」沈罗珏像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一样,用着和平常并无两样的温和态度。 朱瑶彧看沈罗珏的态度,心里松了口气,她不相信平康坊的事情,沈罗珏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既然沈罗珏不急,那就说明事情的发展还在女帝的掌控之中。 「回陛下,臣本来不忙。」但是现在很忙了。 沈罗珏看了眼朱瑶彧眼下的青黑,有点儿愧疚的笑了笑,「是我让表姐受苦了。」 如果没有《民报》,朱瑶彧本不用每天处理各种纠纷,一个京兆府尹,愣是比当县令的时候还要忙。 明明像这种等级的大官,平时都挺清闲的,不是大案子,不会闹到她面前。 只是常去平康坊的人大多非富即贵,那些百姓对付他们,这些贵人自然就跑到京兆府来闹,要说法。 朱瑶彧出身朱家,小一点儿的家族不敢逼迫太过,大多数被她两三句就搪塞走了,但是耐不住受害者太多,在京城这个一块砖头砸下去能砸到两三个高官的地方,总会出几个不好对付的。 比如这次风波,连朱瑶彧的亲哥朱善都被人闹了,还好百姓不敢在京兆府尹门前泼粪。 「陛下说的哪里话,一切皆是臣职责所在。只是今日城中格外热闹,平康坊的乐人们在街上游行,还向外派发纸条,上书希望陛下废除乐籍的话。」朱瑶彧从袖口的袋子里掏出那一张纸条,呈上。 沈罗珏看着纸条上清秀不是风骨的字,贊了一句,「好字啊!」 「陛下。」朱瑶彧没忍住,不贊同的唤了一声。「这些纸条在城中流传,极易动摇民心。」 「动摇民心?动摇什么民心啊,难道那些乐人要凭藉游行,来造反吗?」沈罗珏不在乎的回道,说的话让朱瑶彧心头一跳。 「自然不是!那些乐人手无缚鸡之力,安有造反之心?」朱瑶彧怕造反的名头真的扣在那些可怜人头上,连忙解释,「只是臣担心,事情闹大后,会有人浑水摸鱼,火上浇油。世上从不缺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正巧我叫了丞相们入宫议事,表姐同丞相们好生说说外面的情况吧,就按现在的说法。」 沈罗珏的言下之意是,让朱瑶彧好生保护那些平康坊的乐人,不要让有心人给他们扣上造反的罪名。 朱瑶彧何等聪明,沈罗珏这样说,她立马意识到,现在城中的局面恐怕有沈罗珏的手笔。 她本以为沈罗珏目前放弃了动土地,决心等一等,是性子沉稳了,没想到沈罗珏没动土地,就动起了籍贯的事。 比对两者的要命程度,朱瑶彧承认后者比前者要轻松些,可废除乐籍,这事儿牵扯也很大。 「陛下,若是乐籍没了,乐人要归于哪一籍?民籍还是商籍?若是前者,民间恐怕会有不少人去卖儿卖女换取钱财,若是后者,商人们恐怕不会乐意。」 在大庄,卖身的乐人比商人更为低贱,两者虽然都赚钱,但是他们的社会地位都比普通百姓要低。 这是为了防止普通百姓去做皮肉买卖以及乱跑做商人。 当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人们就会往收益更大的职业流动,比起成天种田还穷的食不果腹的百姓,只需躺一躺就能得到银钱的乐人太轻松了些。 未经教化的百姓,是没有礼义廉耻的,近些年大庄日子过得好了,以前那种骇人听闻的不伦之事少了许多,放在战争时,女子犹如货物,男子犹如牲畜,所有人都在为了活着卖命,那个时候哪儿有礼义廉耻?人吃人都屡见不鲜。 第249页 人这个生物的下限远比正常人想的低许多。 沈罗珏知道,所以她没有上来动员更惨的奴隶,去废除奴隶制。 乐籍在社会中能造成的影响,是所有户籍里最低的,大多数乐人都被困在一亩三分地中,和他们相关的所得利益者不是天下大部分富人,而是一小部分人。 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皇宫的主人她,因为皇宫有教坊。 「我看他们的诉求,似乎并不是废除乐籍,而是在说『乐人是人』。」沈罗珏借鑑了上一世某国闹得沸沸扬扬的运动标语,这句话可以带入到所有被压迫阶级的人身上。 任何能引起群众共鸣的运动,都有其好的一面,只要她这个掌舵人能把控好,事情就不会发展的魔幻起来。 有时候沈罗珏觉得,封建社会和资本社会其实是有相似性的,生活在两种体制下的人,本身在社会中扮演的阶级也很相像,有时连想法都很像。 好在大庄有民本思想,只要这项思想在为官者心中,大庄就不可能完全变成被资本掌控的国家。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觉得乐籍过于低贱,想要提高地位?」朱瑶彧觉得这事有点儿超脱她能理解的范畴了,「可是陛下,若是动了乐籍,其他籍贯的人,恐怕会不满啊。」 况且乐籍在社会中的贡献有限,无功不受禄,乐籍又没有出一个名动天下的人物,如何提升乐籍的地位?靠游行发纸条吗? 「除了士籍,其他人,都过得太苦了。」 朱瑶彧闻言,瞳孔一缩,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要把除了士籍外的所有人,待遇都升一升? 那不乱套了吗? 朱瑶彧不能想像一个没有阶层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她只觉得很震撼,就像她在知道沈罗珏为女子,却想争皇位时一样震撼。 那是直面从未接触过的变革时的震撼。 这种震撼一直维持到她见到丞相们,听到沈罗珏的打算。 「自今日起,民籍不可变为乐籍,只有奴籍可变为乐籍。乐籍可与民通婚,嫁与民籍为正室者,均可入民籍,和离后亦是民籍,秦楼楚馆之乐人只可卖艺,不可卖身,一经发现封停花楼,若有民籍行乐籍之事者,相关者皆处死。」 沈罗珏顺便定下了扫黄的基础,她一声令下当然不可能完全杜绝皮肉买卖,甚至可能会从这项政策中,滋生一批为了赚钱钻空子的人存在,毕竟这个最古老的职业源于欲望,人性不灭,欲望不熄。 只是她为女子,还是希望受压迫的女子能有些许翻身的希望,让她们在绝望中能有所依仗。 以婚姻为枢纽,开通乐籍变民籍的通道,同时堵死民籍变成乐籍的路,这是沈罗珏能想到的,各方阻力最小的办法。 人们千百年来总是歌颂唯美的爱情,爱情身为人类繁衍需求下的产物,是人们最容易接受的说法。 一句「人之常情」,就能破除这世间大多数规则。 民籍是最自由的籍贯,可以通过科举变为士籍,当然,如果过的不好,最后为奴籍的也不在少数。 这只是一条路,就跟科举是普通人一步登天的路径一样。 沈罗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只有打通了阶层流动的路,社会才会焕发新的生机。 若是社会阶层固化,那迟早会有心怀怨气的人,揭竿而起。 第139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沈罗珏的话说完,引来了几位丞相的强烈反对。 三六九等的制度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多年以来,在这片土地上,世家为尊的现状都没有改变过。 比起千年前,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好了许多,经过改朝换代时的战争,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是正因为有底蕴的世家所剩无几,所以他们才更加维护仅有的地位。 让乐籍和民籍相同,之后的发展是大部分维护士族的既得利益者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当乐籍的人改变为民籍后,他们就能参加科举,也就是说,或许过一段时间,在朝堂上,他们会和乐人同朝为官! 「伤风败俗!此乃伤风败俗!」礼部尚书卓彻气的红了脸,他女儿卓露绛就在朝中为官。 他一想到,以后女儿会有可能和一个乐人出身的低贱之人共处一室,他就觉得很窒息。 「确实不妥,陛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为何要答应他们无礼的请求呢?不如派兵镇压,想来以京兆府的兵力就够了。」兵部尚书严岳同意卓彻的说法,日后他的子女也会入朝为官,他是个骨子里很清高的人,他从不在外厮混,不管是嫖客还是乐伎,他都不喜欢。 他尚且如此,以脾气直,守旧礼着名的薛直就更不用说了。 沈罗珏算是体验了一把这位御史大夫喷人的能力,对方一张嘴就开始引经据典的劝她不要冲动行事,不能给乐人太多好处。 在丞相们的轮番轰炸下,沈罗珏都快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古昏君,要干什么丧天害理的混蛋事情了。 明明她只是想按照现代社会时的扫黄打黑来做,干一干维护妇女权益的事情。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背景和国情,也有每个时代独有的局限性。 沈罗珏不要求这些人能理解她的想法。 「生活在大庄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子民,他们在受苦受难,你们看不见吗?百姓逢灾年,卖儿卖女,那些可怜人,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吗?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西成大旱。」 第250页 沈罗珏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她话锋一转,底下的朱瑶彧就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朱瑶彧太清楚西成最突出的是什么问题了,那个地方的苦难可和乐籍没关系!沈罗珏提起,是不是想要动奴籍? 好在沈罗珏现在比以前有耐心多了,她以西成为切口,并没有提到西成的奴隶泛滥以及西成被兼併的大量土地。 她只是说起那时走投无路的百姓是如何卖儿典女的。 「样貌好看些的好人家的孩子,被卖入了秦楼楚馆,成了任人玩弄的乐伎,现在你们瞧不起那些乐人,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乐人会如此多,光京城一处,就能造成游行霸占一条街的景象!先不说有多少人拿着银两去狎妓,就说现在乐人受的苦难,是因为他们想吗?是他们生来便没了嵴樑,天生就想做一个躺在床上赚钱的玩物吗?不是!是因为你们的无能!」 沈罗珏一番话直接将这群丞相的遮羞布撕了下来。 刚刚一直沉默的人,脸红的比直言不支持的人更甚! 他们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拒绝,只是他们还没有薛直等人那样直白勇敢,敢和沈罗珏正面对上。 沈罗珏的视线从眼前这些年过半百的朝臣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朱瑶彧头上。 「瑶彧,你也觉得乐籍不能动吗?」 朱尚书令立刻去看朱瑶彧,眼中满是不贊同,他希望朱瑶彧能和他一样,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明哲保身。 只可惜,朱瑶彧永远做不到,她就是一个不甘心平凡的女子。 她既然走到了沈罗珏心腹的位置,就会做心腹该做的事,一个合格的心腹,自然要做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因此即便朱瑶彧心中还是不贊成沈罗珏冲动行事,她也不会在此刻退缩,而是直接站出来,顶着父亲给她的压力,直言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 「瑶彧!」 朱尚书令没忍住,小声叫了一声。 「尚书令是对京兆府尹所言有意见?」沈罗珏满是压迫感的声音自上面传来。 朱尚书令严肃行礼,道:「老臣不敢。」 有沈罗珏撑腰,朱瑶彧心中一松,索性不管老父亲的想法,一股脑的说了自己的看法,「陛下,诸位同僚,请听臣一言。给乐人一条活路,非一人所想所行之事,今日与乐人一同游行者,还有京城的百姓,且不在少数。他们认为当前的律法对乐人不公,这才站在乐人的一边,为乐人主持公道。圣人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而今谁为得道者,谁为失道者,已一目了然,诸位何必做那天下百姓心中的恶人呢?何不顺应民意,如此一来,方能彰显朝廷之公正。」 「朝廷之公正,不是在听从一些刁民胡言乱语时彰显的!陛下,以臣所见,这些乐人煽动民心,居心不良,实在是一群害群之马!还有那些跟着一起游行的百姓,都都是别有用心!」 卓彻才不听朱瑶彧那些话,他本来就看朱瑶彧不爽很久了。 他的女儿,自小聪慧,除了家世,哪里比不上朱瑶彧,偏偏在科举时比朱瑶彧低了一头,现在更好,朱瑶彧都是京兆府尹了,他女儿还在外做一个县令! 还是那穷山僻壤之地的县令,气煞他也! 沈罗珏不知道卓彻站出来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有几分个人情绪在里面,反正不管卓彻是因为什么,沈罗珏都不可能听他的就是了。 「卓尚书认为此举不妥,还有人这么觉得吗?」沈罗珏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拱手低头,并不言语。 显然朱瑶彧和沈罗珏的话都没有打动他们。 他们是这个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一旦动了三六九等的社会制度,就等于侵犯了他们世家的权利。 沈罗珏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场面。 「看来其他人,觉得瑶彧说的很好,都认同了。」在沈罗珏这儿,沉默就等于认同。 别给她来沉默是金的那一套,她不吃。 薛直看向卓彻,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同样是女儿在女帝手下干活,他从来不奢望薛满堂能代替朱瑶彧的地位,甚至他很认同朱瑶彧,因此在朱瑶彧为沈罗珏说话,认同此事后,他就闭了嘴,甚至在心里开始盘算,到底可不可行。 女帝上任一年了,怎么还有人觉得女帝会顾及那么多? 如果卓彻那段话是对庄帝说的,疑心病重的庄帝绝对会派人将这群胡闹的乐人百姓抓起来,一一审问,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想害他。 可沈罗珏不是庄帝,这句话薛直自己都提累了,这位女帝当初能靠着宫变上位,后来又派兵瓦勒塔部,可想而知骨子里是多么的自信强大,她根本不是庄帝那个畏畏缩缩的怕死性子,更像是当年的高祖皇帝,为了心中的目标,愿意付出一切。 想到年初因为群臣进谏请沈罗珏娶皇夫,不久就撒手人寰的太上皇,薛直脚步一动,默默远离了卓彻。 喷人能力最强的薛直此刻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都和薛直一样,看在朱家的面子上,不好开口。 只有朱尚书令表情严肃,脸黑的像锅底,明明不想支持乐人,却因为女儿的一段话不得不站在贊同一方。 总不能在女帝面前跟女儿打起来吧? 没人说话,只有卓彻一个人站出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第251页 最后卓彻也反应过来了,合着他成了一个人战斗了! 他看向薛直,薛直望天,看向严岳,严岳看地。 这些个比他年轻,比他当尚书当得久的老狐狸,在坑骗的他以为这事儿会被群臣反对时,默默退出了。 看卓彻骑虎难下,沈罗珏大发善心,给了卓彻一个台阶,「卓尚书也是一心为国,只是这里是京城,我想没有一个造反的人,会想着在京城,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闹事。」 她不是为了卓彻,主要是为了卓露绛,卓露绛干的还可以,她不能让卓彻在高层官员中丢大脸。 万一卓家因此有了变故,她养的这颗韭菜就不鲜嫩了。 卓彻沉默行礼后退,回归群臣之中。 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在沈罗珏强势的态度下,以及朱瑶彧的站队中,此事告一段落。 不久,有关乐籍的公文就下发了,除了公文昭告天下外,新一期的《民报》也用大量的笔墨描述了这件事。 因为实验的新纸终于能用了,沈罗珏卖报的成本降低不少,她开启了大量印刷模式,提前吃到了半工业化的成果,带着墨香的《民报》在三月份的第一天,传遍大江南北。 坐上马车,踏上新修的水泥路的,还有前两期《民报》,沈罗珏相信,有这几份物美价廉的民报在,有关乐人的故事,会在每一个百姓心中种下种子。 只等待他日开花结果,让更多人明白,何为自尊,何为自由。 新一期的《民报》不仅详细介绍了朝廷近期的动作,还开放了投稿专栏,各个地区的驿站也都有了投稿信箱。 水泥路让交通更快更便捷,乐籍的流动让商人们看到了朝廷不一样的风口,加之之前修路商人捐钱免除后代不得为官的限制,百姓也更愿意做点儿小买卖,甚至从商籍了。 因为他们知道,当了商籍,并不会一直做一个无法光宗耀祖的人,只要他们赚的钱够多,每年积极捐款,修路修桥,他们都可以再从商籍变回民籍。 便捷的交通大大提高了商品的流通性,让大庄的市场焕发了新生,小山村的果子终于不必烂在山里,只要肯吃苦,挑几担入城,就能赚上一笔钱,或是攒起来盖房,或是用于日常花度,对贫困之地的人来说,都是一份希望。 而住在县城的人,也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吃到更多品种,品相更好的果子。 钱在市场中流动起来,第一季度各地商税报到沈罗珏手里时,朝野为之惊动。 因为这份商税,给国库带来的钱财,是以往的两倍之多!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第一季度的商税竟然就超过了去年农税三分之一! 那岂不是说,各地只要靠商税过日子就行了,这还是在农民去年开始种红薯后的数据,商税还在涨,当然,今年有了高产水稻,农税也会涨。 因为看到了这个数据,不少还因为乐人的事耿耿于怀的官员,都不禁露出了笑容,走路都带风了。 虽然他们各有各的心思,但是他们都是大庄的子民,为大庄付出了大半人生的所有时光,大庄能变好,所有人都打心底里高兴。 只有沈罗珏,看着笑得嘴角咧到耳后的下属,露出了看一群没见过世面土包子的眼神。 这才哪儿到哪儿,能她的船从海上回来,还有更多钱呢! 没错,三月份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薛岑竹的船终于建造完了,并且第一批担负着寻找新作物与构建「海上丝绸之路」使命的使者,已经乘坐大船出发了。 运气好的话,明年他们应该就能回来了。 沈罗珏期待哪些人给她带回来无与伦比的惊喜。 让这群因为一点儿商税就乐得合不拢嘴的没出息的官员们看看,陆上和海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王! 三月份在各种好消息中度过,可是到了四月份,就出事了。 四月份,南方的雨季即将到来。 第140章 .防水和防火水火无情,人有情 去年四月初,京城来往许多其他国家的人,万国来朝的景象何等壮阔,许多国家来到大庄,得到了更多实惠,也有一些国家,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去年是沈罗珏上任的第一年,沈罗珏本以为会有什么巨大灾难,毕竟大庄那么大,一头下雨一头必定是晴天。 谁曾想一年过去,除了几处少人居住的地方受了灾,大多数地方日子还不错,沈罗珏并没有跟老天爷在自然环境上较劲。 今年有了红薯和高产水稻的推广,按理说民间应该更不可能有大灾了。 可是才刚进四月,沈罗珏就收到了南方送来的汛期公文,说今年南方入四月来,阴雨断断续续,少见阳光,四月才刚到,不曾下大雨,但是看这天气,等到入六七月份后,很可能会出大问题。 大坝很可能会决堤。 彼时沈罗珏刚解决完乐籍的问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就得扒拉朝廷上的人,看看谁能去南方主持修建一些水利工程了。 正巧,薛岑竹主持修建的大船已经竣工,目前回了京城住着,算是休假中。 沈罗珏便将她叫入宫中,问她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薛岑竹确实是个全能型的科研人才,沈罗珏都不知道薛岑竹的脑子是怎么长得,一个古代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她还快,有时候沈罗珏都怀疑薛岑竹是不是她老乡。 第252页 沈罗珏也没瞒着薛岑竹,将南方现在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 「其实去修建水利工程,最好是让工部派人去,只是先皇在的时候,不喜欢工部,认为工匠之能,奇技淫巧,不过尔尔。遂有大事当前,实在很难找出能独挑大樑之人。」沈罗珏不仅仅是不信任工部的官员,同时她也认为现在在工部的工匠们,没有什么厉害人物。 他们确实手上有老祖宗传下来的,令人惊嘆的手艺,可他们脑子是死的,真要是面对南方各式各样的环境,让他们设计出最符合当地条件的大坝,恐怕多半是照葫芦画瓢,最后又是几年就要重新修缮一次的豆腐渣工程。 现在遍布南方的,近十年内修建的水利,基本上都需要返工。 就没几个能看的。 薛岑竹对南方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还好她在建船厂时的几个小徒弟里,有一个女弟子就是来自南方,更巧的是,那位女弟子就是在水坝边上的村子里长大的。 薛岑竹想到这儿,感觉太巧了,联想到她现在教导的弟子都是沈罗珏指定的,她心里有数了。 「陛下,臣手下有一弟子,名为苏巧慧,其人今年不过二八,于水上建造一途颇有见解,她之前曾画过水坝设计图,臣给她看过,图纸上挑不出大毛病。」 只是图上画的没什么用,真要是开始施工,肯定要一边建一边改。 可一个学徒,自己悄无声息的画水坝图,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况且能让薛岑竹说没有大问题,那就说明各种尺寸和建筑结构是合格的。 「哦?你手下还有这等人才?今次南下,正需要这样的人。」沈罗珏夸赞对方是人才时,完全出自真心。 因为这年头,画图和后世可不一样,没有机器帮助扫描,所有尺寸都要人徒步丈量,出一点儿问题,都会影响到出图。 而画图的时候,更没有铅笔去画,只能用毛笔,故而要求出图的工匠有上好的绘画功底。 这年头百姓读书都费劲,画画这个特长,古往今来都是吃钱的,能学出来的人,家底都得殷实些,还得有天赋,否则就是白花钱。 综上所述,沈罗珏认定这个苏巧慧是个值得她关注的女子。 「岑竹,你那里还有别的宝贝人才吗?」沈罗珏挖出来一个还不甘心,想再挖一个。 薛岑竹哭笑不得,「陛下,臣教导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即使是有天赋,臣觉得他们也远不到出徒的水平,巧慧她自幼生于工匠之家,为人又格外聪慧,这才比其他人要强。」 沈罗珏有些失望,看来除了苏巧慧,她找不到其他人了。 不过能有一个就是惊喜。 「好吧,既如此,你回去通知你的徒弟,过段时间,你们就和工部的人一同南下,他们负责维护之前的堤坝,你和巧慧负责新建。若是有的堤坝受不住暴雨,千万不要凑合,每一座堤坝都象徵着无数人的性命。」 可惜去年她太忙了,没能让工部开工,今年南方报上公文,她才想起来。 说来说去也是朝中官员不太在意此事,自庄帝登基后十余年,大庄国内都称得上国泰民安,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就是西成干旱,在歷史中赫赫有名的水灾,一次都没遇到过。 人都有惰性,每年都小心翼翼的应对汛期,结果每一年都没大事,久而久之,就忘了。 沈罗珏想到这儿,就觉得自责,她怎么能忘了这些事关百姓性命安全的大事呢? 光想着找抗旱高产的粮食填饱人的肚子了,忘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她也是第一次当皇帝,有些疏忽很正常,尤其是周边还没人提醒她的情况下。 沈罗珏痛定思痛,安排好去南方的人后,就开始仔细筛查目前她需要做的事情。 防水就得防火,靠近长江黄河的流域汛期有洪灾风险,而远离江河流域,高山上森林密布之地,等到炎热的夏天时,还要防止山火蔓延。 水火无情,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后世,想要挽救他人于水火中,也要用人命去填。 沈罗珏只希望她能让损失减少,首先她要编个小册子。 然后,或许可以用这个小册子,去为孩童启蒙的同时,推广教育。 《民报》的流传程度很广,但是不管多广,它的原文也仅能流传在认字的人中,不认字的只能听他人转述,而一旦故事经过他人的加工后,就会远离原本的含义,沈罗珏不希望出现张冠李戴的现象。 思来想去,沈罗珏将这事儿交到了卓露绛手中。 对,就是那个还在梁城当县令的卓露绛。她爹当初是唯一一个当着沈罗珏的面高喊不同意给乐人优待的丞相。 由此可见是个傻子。 有个傻子爹,卓露绛能让卓家有现在的权势,也是挺不容易的,再来她这个人很识时务,沈罗珏记得当初推广水泥的时候,卓露绛是第一个响应的,因为梁城穷,当地的商人没什么钱,所以卓露绛最后还自掏腰包给工人发工钱买水泥。 水泥路修好后,听说梁城现在挺热闹的,因为离着京城近,交通还便利,汇聚了四周不少商贩落脚。 卓露绛还很热衷提高经济,出台了不少对商人很友好的政策,还学着安宁城,在梁城内划分坊市,过去才一年,俨然一副要重新建造一座梁城的态度。 第253页 而且,在沈罗珏没有扫黄前,卓露绛就清扫了城内的教坊与青楼楚馆。 民间传卓露绛将教坊赶出城,实际上她只是将那些在教坊没有挂名,纯靠皮肉生意的人赶走了,如果有人愿意过上好日子,不赚快钱,她还会给那人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 她以自己的女子身份,早早就宣布禁止梁城内有皮肉交易,她看不过去。 沈罗珏很欣赏卓露绛的做法,太远的地方卓露绛管不了,但梁城这一亩三分地,卓露绛管的很不错。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不骄不躁,能屈能伸,还擅长察言观色,是个人情世故上的人才。 比这次科举选出来的人好用的多。 现在女学生还没有培养出来,能参加科举的世家女都在朱瑶彧那一届参加了,导致今年的科举,最后选出来的头三名都是男子,进士里也是男子占大多数,女子也有,凤毛麟角不说,名次还比较靠后,学识显然拼不过。 学的时间短,结果如此,可以理解,沈罗珏也能接受。 只是男子入朝后,沈罗珏用着不贴心,就不太想给他们太多权力,干脆都像对待时瑾一样,扔出去当县令。 实践出真知,有几分几两,就看能不能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 即便没能耐,也没太大关系,无功无过也挺好,就像现在的时瑾,这位到了地方上,就一直随大流,不犯原则性错误,对朝廷还算忠心,就是本人没多大理想,比较咸鱼。 其实沈罗珏对时瑾的满意度,比当初考上进士的女子还高一点,别看卓露绛和朱瑶彧在朝中勤勤恳恳,大放异彩,当初成为进士的其他世家女里,其实大多数在混,卓露绛和朱瑶彧是特殊者。 不光混日子,更可气的是将自己的官位拿给家族中其他人用,这里就要提到大庄独有的禅让举荐制度,算是前朝的遗存。 士族出身为官者,若是因由辞官,可举荐亲友替之。 连考试都不用,说替就替了,当然,这个替官的品级有要求,一般不允许超过六品官,京城官员不管大小都禁止此制。 巧了不是,扔出去当县令的,最高才六品。 大庄就像裹在人身上的衣服,穿的时间久了,到处是窟窿,沈罗珏只能一块一块的拿布缝上。 现在她还没有将大庄这身破衣服扯了重新做的能力,好在她的手艺不错,只要肯下苦工,她能做到以假乱真,缝补浑然一体。 沈罗珏将一年考察中不合格的进士名单写下,叫来了薛满堂,让她出去走一趟,把卓露绛叫回京城,同时把把不合格的进士替换掉。 一年试用期没干好,这些人直接被开除,回家卖红薯去吧。 第141章 .清河县细雨加更一章! 「我会尽快安排新县令到任上,卓露绛和其他人不同,她调回京城是升官的,对她客气些。」沈罗珏怕薛满堂得罪人,特意叮嘱一声。 去年薛满堂帮她去底下抓贪官污吏,因为表现的太兇,甚至被不少百姓称作女阎王,在民间名声比钟婉宁还大。 这不是个好事,眼下因为薛满堂干的都是好事,百姓对她虽有恐惧,但更多是感激。可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做一件错事,若百姓将薛满堂神化,那薛满堂日后一旦做错了一件事,都有可能被无数人谩骂诋毁。 俗称脱粉回踩。 「陛下放心,只要这些人没有贪污敛财,某对他们就是最客气友好的。」薛满堂认为自己脾气可好了,不然怎么身边那么多好友都喜欢拉上她出去玩啊?「若陛下还是不放心,不如叫婉宁同我一起出去办事?」 「你怎么突然想和婉宁一起走?」沈罗珏微微眯眼,「我竟不知你们关系这样好,形影不离。」 「不是不是,陛下莫要误会,只是最近钟府内怪事颇多,想着让她出去避避风头。」 薛满堂说的「怪事」,是指钟夫人作妖一事。 不知道钟夫人哪根弦又搭错了,非让钟婉宁怀孕,说是想抱孙子了,钟秋的四五个儿子,她还没当够奶奶呢? 沈罗珏猜,钟夫人是想用孩子把她女儿的心拴住,毕竟钟婉宁有时表现的太过无欲无求,钟夫人觉得自己拿捏不住钟婉宁。 沈罗珏也是不懂,钟夫人为什么就盯着钟婉宁一个人,钟婉宁都是荣国公了,爵位赶上了她祖父,钟夫人还想要培养孙子,是想培养出个皇帝来吗? 「别人的家事,你掺和什么?婉宁在外征战,对付的了成千上万的敌人,对付不了她亲娘?现在闹,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动真格的。」 沈罗珏说完,薛满堂非常真挚的连连点头,「可不是嘛,陛下,不瞒您说,我当初也是这么跟婉宁说的,但是婉宁总是说我不懂,要我看,她就是心软!我看薛程若是她叔父,她可能都做不了大义灭亲的事!」 「你这么说,是你能干下大义灭亲的事了?那好,我在这名单上再加一人。」沈罗珏说着,就去拿硃笔,被反应过来的薛满堂扑上来按住手。 「别别别!陛下且慢,臣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薛满堂确实敢对薛程动手,可她相信,前脚她动手,后脚薛直就能请家法,板子打烂她屁股。 还有在边塞的祖父,估计会连夜进京处置她。 不是薛程不该死,是下手的人不能是薛满堂,这个薛家的少将军。 第254页 沈罗珏挑眉,调皮的递给薛满堂一个揶揄的眼神。 薛满堂心虚的憨笑,拿过了沈罗珏笔下的名单,「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将名单上的人料理妥当,就臣一人便足以。」 「又不带上婉宁了?」 沈罗珏的调侃让薛满堂脸都红了,她这次发善心确实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的,上次她一个人出远门,路上可无聊了,若是能带上个好友,陪她聊聊天,也好过路上憋闷的埋头赶路。 不是薛满堂交朋友的能力有问题,而是她出门在外为沈罗珏办事,级别不够的人,她一个字都不敢吐露,而她又不是个嘴特别严的人,只能通过不说话来保密。 「对了,你不带上婉宁,就带上另一个人吧,上次你应该也见过,就是教坊的陈琉璃。」沈罗珏让薛满堂带着陈琉璃一起出去,「去梁城,我有事情让她做。」 「陈大家?」薛满堂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自从上次她去教坊后不久,乐人开始游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过那边。 因为她爹知道她去教坊了,还跟教坊的女子说了不少话。 正好陈琉璃忙着带人组织游行的事情,两人一来一去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沈罗珏还是第一次在薛满堂脸上看到那么复杂的表情,她说不上来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她只看了一眼,后背就直起鸡皮疙瘩。 听雪进来后,就听到沈罗珏喃喃自语,「奇怪得很。」 听雪不明,沈罗珏交代一些较为私密的事情时,会屏退左右,她并不在被屏退的人里。 但是她也很忙,况且她是陛下贴身女官,知道太多秘密对她来说没有好处,所以每次她都自动出门。 她为沈罗珏端上茶水,说道:「陛下此次给薛少将军的任务想来十分艰巨,婢子从未见过少将军如此凝重的表情。」 凝重?沈罗珏皱眉,她总觉得更像是其他情绪。 算了,不重要,小伙伴的事情没有闹到她面前,她懒得管。 时间如梭,一晃一日过去,薛岑竹的动作很快,第二日她就带着女弟子南下了,一同出行的还有工部的官员与工匠。 为了能达成最快完工的目的,沈罗珏特意挑选了一些性子沉稳,不闹事的工匠与官员,还向他们透露了薛岑竹是水泥制造之人的消息。 水泥现在作为铺路和建房的建材,已经在大庄流传开来,只是因为稀少,所以建房的功能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这个要等以后了。 沈罗珏本来还让薛岑竹去研究玻璃制造的,已经颇有成效,现在在海上扬帆远行,名为「华夏一号」的大船上,就有玻璃制作的窗户。 往外兜售的东西主要还是瓷器,透明玻璃远没有天然水晶值钱,更没有瓷器,量大且卖的上价。 又说远了,反正有沈罗珏不经意的透露,工部官员和工匠们还是挺服薛岑竹和苏巧慧这两个小娘子的。 出门在外,尤其是要到处跑,穿华丽的裙装显然不合适,所以薛岑竹和苏巧慧都穿着较为贴身的短打,将头髮高高梳成一束,瞧着极为飒爽帅气。 尤其是薛岑竹,她骨架大,和薛满堂一样,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 苏巧慧身材矮小,站在老师跟前只到薛岑竹腰的距离,穿着短打也能叫人看出来是个小娘子。 她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个未及笄的小孩。 一行人顺水南下,第一站是名为清海县的地方,清海县县令奉命来迎朝廷使臣,一看到苏巧慧,他不经意流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是哪个大臣,出行还带着孩子过来了? 「在下罗满,不才乃是清河县令,见过诸位同僚,水上危险,可要看好孩子啊。」 刚从船上下来的苏巧慧,听到这句话,脸都红了。 被气的。 「罗明府,我姓梁,乃是工匠!」苏巧慧咬紧后槽牙,笑容勉强的说道。 清河县令罗满不好意思的连忙行礼道歉,「没想到是梁娘子,在下失礼了。」 这次来清河县的朝廷官员中主事者是两个女子,均为女帝心腹,为主的是女帝最为倚重的工匠岑竹,另一个则是岑竹弟子苏巧慧,这事儿罗满是知道的。 他还是第一次接待女官,本来就很紧张,出了这个乌龙,他更是手足无措,一时之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薛岑竹咳了一声,解救了这位可怜的县令,「天还下着小雨,别站在这儿说话了,先进屋,省的风邪入体。」 「是是是!诸位请。」罗满在前开路,转身给县丞使了个眼色,让县丞在前面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万幸清河县很是太平,除了因为下雨,路上行人不多以外,和其他县城没什么两样,并没有其他不妥。 罗满早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定好位置,一路领着人就去了。 薛岑竹一路长途跋涉早就累了,到了酒楼,闻着饭香喝一碗热汤,舒服的她立刻舒展了眉眼。 一旁的苏巧慧更是完全忘记了刚刚罗满得罪她的事,兴奋的问着罗满当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不像是来办正经事的,倒像是来游玩。 饭菜很快上齐了,大家也没瞎讲究,直接开吃。 前朝都是分桌制,一人一个小桌子吃饭,后来到了大庄,有了两种吃法,一种是围坐一桌,一种还是分桌。 第255页 在外参加宴席,一般都是分桌,在家中则是大家一块吃圆桌。 从这家酒楼是一桌制,就知道罗满出身并不高,薛岑竹看了眼其他人,发现所有人都一脸不在意,只埋头苦吃。 陛下对她是真好,让她带来的人,全都是出身不高的。 薛岑竹可不喜欢跟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打交道,太累了,一言一行都得讲究,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就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她。 她以为沈罗珏是体贴她,实际上是沈罗珏自己不喜欢矫情的人,她平常也不见得多么的讲究,若是有人念叨她,她立马就会记仇,除非是实在绕不开的事情,否则沈罗珏绝对不会主动给矫情的世家人找活儿干。 酒足饭饱,罗满提议让所有人在酒楼歇息片刻,薛岑竹看了眼外面的天,发现细雨变小了许多。 她将手伸出窗外去,空气中潮乎乎的,还好空中没有落下雨来。 「你们回屋歇息片刻,我先去坝上看看,罗县令,有劳你派人带我过去了。」 第142章 .论百姓之貌坐路边喝茶聊天(有百合c…… 「岑娘子不必如此客气,您愿意去坝上看看,我们求之不得呢。」罗满说罢,为难的看了眼其他人,「那就由在下带岑娘子过去看看,抱歉,不能留下招待诸位了。」 「老师,我也去!」苏巧慧下意识举手,这是建船厂的规矩,发言前先举手。 刚到建船厂学习的时候,苏巧慧觉得这个动作真的很没有必要,现在习惯了,她还琢磨出好处来,至少以她的身高,不举手真的很难被薛岑竹注意到啊。 比起薛岑竹,她真的矮上许多。 「你留下来好好整理我的行李,谁都不用来,我就是随便看看。」薛岑竹不想因为她个人的习惯,压榨其他人的休息时间。 反正她自小练武,身体素质很好,这会儿压根就不累。 罗满见其他人对薛岑竹言听计从,心中对薛岑竹在朝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概念。 当今陛下好像真的很喜欢任用年轻官员,而且要不是出身不高,要不就是女子。 罗满自己也是个寒门出身,他在庄帝时期就在清河县当县令,多年来勤勤恳恳,也做过不少功绩,但因为出身原因,一直没有升官,本来他都要认命了,谁知道现在出来个女帝。 当官者,谁没有一颗做宰相的心?罗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对薛岑竹态度更友好了,只要薛岑竹能回去后在沈罗珏面前说一句他的好话,让他现在抬着薛岑竹去坝上走都行,更别说前头引路了。 薛岑竹一行人在被罗满热情对待的同时,去往梁城的薛满堂和陈琉璃却在坐冷板凳。 不是梁城县令卓露绛故意刁难她们,实在是梁城太忙了,卓露绛根本腾不出时间来见她们。 如果薛满堂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外加提一嘴是陛下让她过来的,她肯定早被县衙的人奉为上宾了,偏偏沈罗珏给她的任务是出去解决贪官的,卓露绛是个例外。 为了保护卓露绛的官名,薛满堂最好是隐姓埋名,不要张扬。 薛满堂不能亮出身份,陈琉璃更不能。 虽然距离乐人游行的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是陈琉璃不仅没有泯然众人矣,反倒风头更甚了。 因为乐人游行有了正面回馈,沈罗珏就干脆将陈琉璃的名字传遍天下,顺便破例将陈琉璃以及其师何璇升为民籍,不必嫁人,以彰她二人在此番行动中的功劳。 古往今来能被皇帝特殊对待的人,名字都会引起大众瞩目,毕竟皇帝就是这个年代的「顶流」,一言一行都被无数人注视着。 如果陈琉璃在梁城的消息传出去,那陈琉璃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估计凑热闹的民众能把整个梁城围得水泄不通。 种种原因之下,造成了薛满堂和陈琉璃在梁城县衙外的茶摊上坐冷板凳这一现实。 冷板凳也有冷板凳的好处,在外面等人的时间里,薛满堂和陈琉璃能更好的观察了梁城的情况。 陈琉璃在教坊长大,以前最常看到的就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人,坐在大街上,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穿着麻布,行色匆匆,认真生活的普通百姓。 「我在京城没有见过这么多这样的人。」陈琉璃的目光在那些人破旧的衣裳,破洞的鞋子上停留,她不想引起他人的不快,所以大多时间是一瞥而过。 只是一瞥,那些被生活压垮的平民形象,就烙印在她脑海中了。 「他们过的还不错,梁城县令卓露绛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之前我听瑶彧说,自打她上任,梁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薛满堂这样说,陈琉璃抿紧双唇。 薛满堂一眼就看出陈琉璃的不相信来,她怅然说道:「以后若有机会,我可以带着你去别的县城看看。百姓过的好不好,他们的穿着是看不出来的。我之前去过一处名为临河的县城,那里的每一个百姓都穿着一身没有补丁的麻布衣裳。」 「他们过的不好?」 「穿得暖但吃不饱,那地方的百姓多少都会织布,但是县城对外的道不好走,当地县令又是个无能且贪婪的,若是百姓卖布,一尺布他要半尺的税,因而百姓织布卖不出去,只能自己穿,人人年年穿新衣,偏偏饿的骨瘦如柴,穿一身新衣饿死的都有。」 陈琉璃在书上读到过许多贪官污吏的事情,她每次都会因为那些人恨得牙痒痒,痛恨自己为乐籍,无法帮助那些可怜的百姓。 第256页 但是大多贪官污吏的史料都来自前朝,本朝少见,以前她足不出户,天真的以为天下富足,现在想来,不过是因为无人去查。 无人查看,自然是太平盛世。 陈琉璃骤然松口气,「既然这事儿让你知道了,那你一定已经惩罚了那个狗官。」 薛满堂一愣,她被无数人感激过,也被无数人惧怕过,但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肯定的话。 肯定她是一个好人,她的行为会带来正义的结果。 陈琉璃像是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口带过那个狗官后,她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看出他们过的好的呢?」 薛满堂直视陈琉璃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眸后,脸上一烧,随后她挪开视线,低头闷声道:「因为他们的肚子是鼓的,身上有肉。百姓节省,平常做活儿时常会弄脏弄坏衣服,所以他们一般穿的都是耐磨的麻布衣裳,而且他们身上的衣服就算有补丁,最多也不过两三处,还都是常坏的地方的有,不常坏的地方很干净平整,那说明补丁并非是用来补衣的,只是用来保护里面的衣服不会坏掉。」 陈琉璃恍然大悟,她再去看,发现那些补丁大多分布在袖口和关节处,其他地方确实很平整。 有些人鞋上有破损,里面也会补上,不会露出脚趾。 这说明他们的生活条件确实很不错。 「阿彩说的极是,是我见识太少了,没发现这些。想来也是,就算是大富人家,也不见哪个常做活儿的人会穿一身绸缎衣裳。」 像陈琉璃,这次出行,身上就没有穿好料子,不是她穿不起,以她的身家,不说一天一套,两三天扔一套还是扔的起的。 只是爱惜好东西是大庄人的天性,再有钱,也不能糟践好东西。 丝绸衣服极易刮丝,还爱脏,不用干多重的活儿,平常吃饭喝茶抚琴都要小心些。 薛满堂躲开陈琉璃似是会说话的眼睛,慌张的四处张望,看见县衙出来个人,直奔茶摊而来,她赶紧转移话题,「好像有人来了。」 卓露绛忙完一茬又一茬的杂事后,就听到衙役禀报外头有两名女子寻她,只说是她旧友,只给了一个彩字为口信。 卓露绛听到这话后,第一反应是有人来乱攀亲戚了,她认识的人里,哪儿有名字带彩字的? 刚要让衙役把胡闹的傢伙撵走,她勐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听到过朱瑶彧叫一个人阿彩,还不止一次听到。 薛满堂,年轻的少将军,薛家下一任家主,女帝的心腹,不少人心中的女阎王。 卓露绛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叫住衙役,腿一迈就要亲自出去接。 还好她的理智叫住了她,薛满堂来梁城,然后遮遮掩掩的递上来一个少有人知道的小名,想隐瞒身份的态度很明显,她出去不是正好让人知道,薛满堂到梁城来了吗? 想到这儿,卓露绛只能压制住出去的冲动,让衙役赶紧把人请进来。 然后不理衙役疑惑的目光,有些害怕的坐在椅子上,深唿吸调整自己的心态。 卓露绛比别人更害怕薛满堂。 不是因为她怕薛满堂给她送来革职的消息,而是因为一年前的旧事。 当初女帝逼宫,礼部还在齐王手中,那时她父亲有些拎不清,跟齐王走的有点儿近,未曾投诚,但也差不多了。 若不是齐王入狱,现在她父亲焉有成为礼部尚书的好日子过?早就和前头那个一起外放了。 因为和齐王走的近,所以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比如当初齐王和献王的真正死因。 对外,所有人默认是两派互相残杀,让女帝捡了便宜,实际上两派的官员是一头雾水,都不清楚齐王和献王是怎么没的。 就知道献王带人去杀齐王,结果两位王爷都没走出大牢。 卓露绛比旁人知道的多一点,她知道那天晚上,还有另一派人攻入大牢。 薛满堂领队,听说她后半夜离开时,身上还带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她走一路,淌了一路的血。 又听说,齐王献王尸身均不完整。 这样一个敢对皇亲国戚痛下杀手的人,卓露绛哪儿能不怕?她很怕哪天薛满堂看不惯她,上来就把她的头给砍了。 卓露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刚搭上去,就听到外头有人喊。 「明府,两位娘子带到了!」 卓露绛赶忙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分出心神来想,是哪个女子陪着那位杀星来的。 见到陈琉璃,卓露绛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陈大家吗? 衙役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还带走了其他人,只留下薛满堂三人大眼瞪小眼。 薛满堂和卓露绛没见过几面,实在不熟,现在只能尴尬微笑。 她刚要跟卓露绛打个招唿,就看到这位瘦瘦小小的女子沖陈琉璃行了一礼。 「陈大家,许久不见。」 陈琉璃态度略为亲昵,似乎与卓露绛很熟。「卓县令,确实有段时日未曾见面了,之前的《雨霖铃·长亭孤夜》一词反响极佳,卓县令有段时间不去支银子,想来最近手头还算松快?」 第143章 .万物皆向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卓露绛的父亲卓彻,是个非常固执的人。 他或许在很多事情上显得迂腐,但是在为官上,卓彻还是挺有个人道德的,至少卓露绛从来没有在父亲身上看到过一点儿脏钱。 第257页 不靠收受贿赂与贿赂他人在朝廷中立足,最后还当上了礼部侍郎,卓彻靠的是他能熬,外加还有一个没落的卓家。 可他能熬是没用的,在京城,一个高等官员的开销根本不是他那点儿微薄的俸禄能养得起的,因此在卓露绛小的时候,她总能看到母亲拿嫁妆银子贴补家用。 或许是因为花了妻子的银子心中觉得自己无能,又或许是他个人不喜有太多莺莺燕燕,卓彻一辈子也没有纳过一房妾室,就与老妻相伴到如今。 因为年幼时手头不宽裕,也因为父母的相处,卓露绛从小就对爱情抱有一定的嚮往,因此她写了许多有关恋的词,卖给了教坊。 写得多了,就需要去找灵感,故而卓露绛也看了许多痴男怨女的戏码。 年幼时对爱情的嚮往早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干净了,不过对爱情死心,并不会阻碍卓露绛卖词赚稿费,要是她自己手头没钱,这次修路,她上哪儿拿出多余的银子给百姓发工钱? 「陈大家说笑,这不是出了京城,回去不方便嘛,再者在下信任教坊,钱放在教坊,比放在在下身上还安全。」 卓露绛与陈琉璃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互相吹捧,一时场面热络许多。 薛满堂在一旁听着,面上表情也松快了,不时还会加入聊天中,三人聊过几句,熟悉不少,等气氛正浓,薛满堂说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不瞒卓县令,此番某隐瞒身份来到梁城,是为县令传达陛下口谕。」 卓露绛闻言,连忙躬身行礼,静候旨意。 「陛下言,梁城县令卓露绛,尽忠职守,德行具备,乃是朝廷骨鲠之臣,命卓县令今年回京述职。」 回京述职一般有两个结果,升官和贬官。 卓露绛看薛满堂笑语盈盈的样子,知道她升官的机率更大,一时心中无比感动,她在梁城尽心尽力办事,不求百姓回报,也不求上司明了,只求自己心中好过。 虽说她并没有太多功利的目的,但谁不想努力能被人看到?陛下能提前将她叫回京城,已经是对她最大的认可了。 「谨遵陛下口谕,下官定不负陛下,不负大庄,做一个好官!」激动之下,卓露绛说话都直白了许多。 薛满堂就喜欢直白的,她拍了拍卓露绛的肩膀,将弯腰的卓露绛扶起来,「县令所言,某定会如实告知陛下,陛下对县令寄予厚望,县令定要更加勤勉才是。」 「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卓露绛现在看薛满堂都觉得和蔼可亲了。 说完卓露绛的事,薛满堂又说了下陈琉璃的事。 「陛下言乐人操乐,本是为了丰富百姓的精神,让他们能在繁忙工作之余放松,后来添加了许多腌臜事,是陛下不愿看到的。」 「是,下官亦为女子,不愿见有女子受磋磨,好在下官运气好,得陛下照拂,这才还梁城一片清静。」 「恩,陛下知道你做的事,十分欣慰,同时陛下也知道,那些乐人变为民籍后不便以操乐为生,一身技艺白白浪费,很是可惜,故而叫某带陈大家来此,创办义塾。」 卓露绛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少将所言义塾,可是民间开办的义塾?」 自打沈罗珏上位后,义塾就以定安为中心,辐射至大江南北,一年过去,基本上各地都有义塾开办了。 这里头镜湖功劳不小,镜湖在定安和太后定居,与亲人在一起后,太后的病症好了许多,而且不用在压抑的皇宫呆着,镜湖也很是珍惜这个机会。 她清楚,只要自己在外做的好,沈罗珏就不会将她叫回去,因此镜湖办事上心的很,这才有了而今义塾遍地的盛况。 有了新的造纸术帮助,更低廉的纸张能开办更多义塾了。 卓露绛对义塾的建立也很上心,虽说县里有县学,可县学开销大,并且能进入县学的,多半是已经打好基础的人。 这些学子家中底蕴深厚,但他们人数稀少,想从里面找到个出成绩的天才,无异于浪里淘沙,寻到金子的概率很小。 有了义塾后,生源更多,出人才的机率也就更大了,卓露绛当然求之不得。 只是在卓露绛的印象里,义塾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哪儿有乐人去教学的? 「少将军,下官已经聘请乐人中技艺高超者入县学为师,教导学子君子六艺之道,这义塾……」 「县学学子家世天赋均为县城上品,少有寒门之人,义塾是面向寒门,并不冲突。而且入义塾教学者,并不要求其技艺多么高超,既能安置多余的乐人,又能物尽其用,教化众生,是不小的功绩呢,卓县令,你说是吧?」 薛满堂听完这话,对陈琉璃刮目相看,没想到陈琉璃还有这样一副好口才呢!而且说的极为到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薛满堂可是听说了,这位卓县令和朱瑶彧为同一届,朱瑶彧为状元,她为第二,向来是不太服气的。 卓露绛果真露出了心动之色,能获得更多政绩,压过朱瑶彧,是她的理想啊! 谁能不为理想折腰? 反正卓露绛折了,并且折的很彻底,她刚刚对陈琉璃的态度还不冷不热的,现在冲着陈琉璃笑成了一朵花,恨不得鞍前马后的伺候陈琉璃,让陈琉璃能对梁城更上心些。 学习音律一道者,若是能到达陈琉璃的境界,那对于平民来说,是如虎添翼,虽说大环境认为乐人低贱,但没人会认为音律低贱。 第258页 君子六艺,礼乐很是重要。 而学习音律往往吃钱,能有义塾免费教学,于平民来说,是大大降低了他们的开销,提升了他们科举中第的可能。 梁城有卓露绛配合,事情办的还算顺利,薛岑竹在南方也勤恳开工,应该可以在汛期到来之前稳定住南方的局面。 薛满堂和薛岑竹安定好后,都给宫中送了信,沈罗珏拿到信后,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只是之后她还要操心更多别的事。 防水做好后,接着薛岑竹去做防火就是了,她现在是沈罗珏手底下最好用的一块砖。 比起那些眼前看不见的危机,眼下更大的问题还在困扰沈罗珏。 那就是有关丈量土地和解放农奴的事情。 沈罗珏当然不可能上来就宣布要废除奴籍,君不见在接近现代社会时,解放奴隶都要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无数人的牺牲,才能引起整个社会的大变革。 在古代废除奴籍,就等于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但是奴籍不能马上废除,农奴还是可以解救的。 因为在现今大庄存在的「农奴」大多数本都是有田地的普通农民,后来他们卖了祖宗田地,又卖了自身,这才变成了农奴。 这一部分美名其曰佃户的农奴隐藏在大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如果能解救他们,会很好的解决日后大庄的用工荒问题,增长的人口可以耕种更多土地,释放出来的生产力可以帮助大庄更上一个台阶。 可是沈罗珏需要一个藉口,才能去动这片土地上最为根深蒂固的毒瘤。 她想了许久,任何藉口好像都不足以让她兴师动众,剑指天下地主。 在沈罗珏思想陷入死胡同的时候,还是听雪点醒了她。 四月份的某一天,沈罗珏又穿上了外出的衣服,打算出去走一走,她实在是被难题难得够呛,十分需要新的灵感。 这次时间赶得不合适,秦九龄在宫中,得知沈罗珏要离开,秦九龄直接来拦人,左一句外面人多口杂,右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势要打消沈罗珏外出的危险想法。 她本意是好的,但对于沈罗珏来说,未免有些太过令人窒息。 她千辛万苦当上皇帝,可不是为了在皇宫蹲大牢的。 于是她提出让秦九龄跟她一同出宫,秦九龄想了下,还想拒绝沈罗珏。 然后被听雪瞪了一眼,还被听雪呵斥了。 这还是听雪第一次在沈罗珏面前对昔日熟悉的友人发脾气,秦九龄关心则乱,本意是好的,但她面对的不是一个犯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要说京城,陛下想去哪里都去得!秦统领,你是禁军统领,唯一职责是护卫陛下安全,而不是为了让自己不必直面敌人,就将陛下困在宫中!」 秦九龄被听雪说的脸上一红,不是生气,而是有些羞愧。 她拦着沈罗珏的态度,确实有些过了。 不像是在担心沈罗珏,更像是要将沈罗珏困在皇宫,以让自己高枕无忧。 认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极端,秦九龄干脆的行礼道歉,诚恳的向沈罗珏承认错误。 「陛下恕罪,臣关心则乱,让陛下受了委屈,请陛下惩罚!只是出宫一事事关重大,万不可随意出行,至少要带上几个禁军护卫左右,再让玄甲卫于暗处保护才是。」 秦九龄说的随意出行,是指上次沈罗珏和听雪偷摸熘出宫的事情。 她回宫的时候知道沈罗珏偷偷出去,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才导致她现在过度紧张。 「你是尽忠,何来罪过?我没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倒是你们的话提醒了我。」沈罗珏说着,脱下身上刚刚换好的麻衣,「行了,我不走了,我要去拟旨!」 秦九龄和听雪面面相觑,不知女帝又想到了什么。 听雪上前帮沈罗珏更衣,问道:「陛下要下旨?真不走了?」 「不走了,你说的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土地上发生的事,就该让我管,不需要任何藉口。」 第144章 .下手不留情需得杀伐果断,不可心软…… 出了乐籍改动一事后,大庄的官员满心以为他们的女帝能消停一段时间。 事实上第一个月确实如他们所愿,虽然《民报》将乐籍改动一事传到了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但并没有发生其他让他们头秃的事情。 接着,女帝似乎开始对南方的水灾上心了。 她派了官员去南方修建水坝,即使那些南下的官员在大多数京官看来,都不合格,尤其是领头的两位女官,他们先前都没见过这两个人! 想着女帝在为国为民的事情上向来靠谱,想必此番也不会任人唯亲,京官们这才没上来就乱喷。 可当他们眼神都盯着南下的官员们时,女帝突然又颁发了一道旨意,并且还没走中书省,直接就下发了! 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谕旨上的内容! 「臣斗胆一问,陛下为何要丈量土地,重新归民入籍?这将会耗费大量没有必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属实得不偿失啊!」 沈罗珏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她放下手上写着相似话语的摺子,感嘆一句,「朕实在没想到,竟会是尚书令你第一个来当面劝朕。」 朱尚书令心虚的低下头,躲过女帝那双看清一切的眼睛,「臣,惶恐。」 第259页 「你确实应该惶恐。」沈罗珏平静的看着这位走过三朝的老人,「朱家,身为四大世家之一,想必,丈量土地与重登人口,会伤害太多朱家的利益。」 「陛下何出此言!朱家对大庄,对陛下,绝无二心!」朱尚书令恨不得指天发誓,让沈罗珏相信朱家没有胆子跟她对着干。 沈罗珏没有任何反应。 她能看见朱尚书令已经布满细纹的眼睛里一片赤诚,可是这赤忱有几分是出自真心,谁知道呢? 「陛下若是不信,老臣愿以死明鑑!」 「所以,你是要用命保地了?」 沈罗珏毫无感情的一句问话,让朱尚书令的后背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他微微瞪大眼睛,像是在确认沈罗珏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那张和他女儿一样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任何人都无法透过表面,看穿年轻女帝的心。 「陛下……」 「尚书令年纪大了,朱家大郎君在中书省多年,也该挪一挪了。」沈罗珏话题一转,说起了朱善,「尚书令想过以后让大郎去哪一部就职吗?」 朱尚书令瞳孔瞬间紧缩,他加重了唿吸音,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朝中似乎没有适合大郎君的位置,看来大郎君还是要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多呆几年。现在朝中人才辈出,在一个位置呆久了,可不是好事。」 沈罗珏的话几乎是在明示朱尚书令。 你真的要为了保住那点儿地和农奴,就跟我在朝上撕破脸吗? 可别忘了,这朝中并非只有你一个人。 只要沈罗珏愿意,朱善和朱尚书令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朱尚书令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女儿乃是女帝心腹,他之所以会第一个出现在沈罗珏面前,就是仗着他女儿朱瑶彧的存在。 当初他要辞官,沈罗珏不同意,也是看在朱瑶彧的面子上。 他以为女帝会对朱瑶彧更加宠信,会为了朱瑶彧放过朱家,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女帝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她决定的事。 朱尚书令想再劝几句,他担心女帝行事极端会出事,转头他又想,能出什么事? 那些地主联合起来造反吗?他们怎么造反?就算他们手上有兵,他们是能打得过灭瓦勒塔部的踏风军,还是能打得过护卫京城的玄甲卫,亦或者是镇守边关数十载的薛家军? 怕是纠结几万家中侍卫,都打不过宫中几千禁军吧,更不要说部署在各地的府兵了,沈罗珏可不是庄帝,对军队不闻不问的。 因为沈罗珏是以兵力宫变登基,她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上位后就极为重视军队,每年拨下的军款从不拖欠,而且比庄帝时翻了几番。 而且她还用瓦勒塔部养出来不少上过战场,能征善战的老兵。 这些兵,是沈罗珏说话的底气。 现如今朝中的兵力全部攥在女帝手中,哪个家族想不开造反?是想被灭九族吗? 朱尚书令想,他真的是老了,人一老就煳涂了,看不清局势了。再在朝中呆着,他可能无法成为朱家人的助力,反倒会成为朱家人的累赘,某一天,成为威胁其他朱家人的把柄。 「陛下说的是,以后大庄是年轻人的天下,像臣这种老傢伙,就该回家享清福了,陛下,臣想请辞,告老还乡。」 沈罗珏就知道对方会选择请辞,为了自己的大儿子。 可是这事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尚书令今日来劝朕莫要行丈量土地一事,结果进宫后,就打算请辞归乡,传出去,天下人怕是会以为,朕是个刚愎自用,打压忠良的昏君啊。」 「陛下此言不妥,臣请辞是因臣老迈,身体欠佳,怎会是因为陛下?丈量土地一事,臣细想来,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尚书令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臣,惶恐。」 朱尚书令又来惶恐那一套,他哪儿敢跟沈罗珏打嘴仗,只要沈罗珏饶过朱家其他人,别让那些朱家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因为他的一时煳涂被迁怒,沈罗珏说什么是什么,他绝不反驳。 沈罗珏深深看了眼朱尚书令,对方在她的注视下,额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能看出朱尚书令此刻很紧张,就像她说的,朱家身为大世家,丈量土地和解放农奴,同时触碰了朱家的核心利益。 朱尚书令还不算真的老煳涂,至少没有煳涂到底,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家族是否能够传续,土地和奴隶并不重要,重要的家族的人。 只要人还在,钱总能挣回来,如果钱没了,朱家被排斥出权力中心,那朱家就真的没落了。 没权没势的家族,就算土地现在保住了,日后也会被人抢走。 没有权势保护的金钱,就是一个暴露在地面的金矿。 至于其他地主和世家会不会帮朱家,别开玩笑了,现在世家在朝中早就不是庄帝时期了。 他们支持齐王献王太子夺位,付出大半,最后却一无所获,元气大伤,四大家族中,目前最能打的就是朱家。 朱家要是倒了,别的家族明哲保身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拿鸡蛋碰石头。 「舅父如此真挚的请求,不答应你,朕于心难忍。这样吧,舅父想必许久没有回故乡了,不如回家两年,等两年后,若舅父依旧想回朝中为大庄百姓做事,朕随时欢迎舅父回来。尚书令一职,就为舅父留着,如何?」 第260页 朱瓒勐然听到沈罗珏称唿他舅父,一时没纳过闷来。 待沈罗珏说完话,他才勐然想到,在血缘关系上,沈罗珏是他的亲侄女。 这位杀伐果断,手段非同一般的女帝,是他庶出妹妹朱蓉儿的女儿啊。 真的和朱蓉儿完全不同。 「臣,谢陛下隆恩!」 朱瓒入宫一趟,出去就丢了官职,但他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浑身一轻。 女帝对他还是有几分情面的,尚书令会为他留两年,等两年后,朱善和朱瑶彧在朝中都站稳了脚,想必那时的朝堂,会是他朱家的天下,他只需要在外,等两年就好! 等朱瓒离开,沈罗珏又翻开了一本满篇狗屁的奏摺。 字字看似为民发言,实则全是私心,动土地真的是戳了世家的肺管子,不仅是世家,家中有钱有地的个个义愤填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要丈量土地,是要掘他们家祖宗坟呢。 这样的风可不能让它吹起来。 朱瓒入宫,肯定有不少人盯着,若是给朱瓒留尚书令位,让他回乡休息两年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有更多人以为她怕了世家。 「听雪,喊九龄来。」 「是。」 秦九龄就在外巡逻,很快她就进了紫极宫,刚入殿门,她就感觉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杀气。 陛下养气功夫极好,甚少有人能直接感知到她的情绪,今天杀气如此外放,朱尚书令是怎么惹陛下生气了? 秦九龄带着不解,单膝跪地向沈罗珏行礼,「臣见过陛下。」 沈罗珏没有喊起,而是吩咐听雪,「听雪,将拟旨送到中书省,告诉他们,朕十分赞赏尚书令回乡祭祖之孝举,望百官以尚书令为榜样。」 听雪恭敬接过旨意,随后善解人意的将其他人都带走了。 殿中很快就只剩下秦九龄与沈罗珏。 然后秦九龄听到了女帝较往日更为冰冷的语气。 「盯着朱府,一旦朱瓒出城回乡,便带人截杀,莫要落人口实。」 沈罗珏想,她需要杀鸡儆猴,既然要杀鸡,那就杀最强壮的那一只。 杀朱瓒?没吩咐做的干净,而是仅仅不落人口实? 秦九龄心中大概有了个做事的度,她抱拳应道:「标下遵命!」 「恩,去准备吧,顺便叫瑶彧进宫。」 沈罗珏想,朱瓒死后的朱家要怎么处置,她还要问问朱瑶彧的想法,还有丈量土地,要如何对付那些负隅顽抗的傢伙,她得让朱瑶彧给她出出招。 至于要不要瞒着朱瑶彧她要杀朱瓒的事,沈罗珏不会瞒。 若是别的皇帝,肯定不敢用一个有杀父之仇的臣子,怕臣子为父报仇,起二心,沈罗珏却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朱瑶彧和朱瓒一样,他们心中有明确的目标,为了那个目标,他们可以放弃世人看重的所有。 朱瓒会为了朱家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朱瑶彧会为了自己的未来,放弃朱家所有人。 第145章 .各復归其根加更 朱瑶彧在得知父亲因为丈量土地的事入宫后,心就一直不踏实。 她太清楚沈罗珏的行事作风,父亲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让朱瑶彧冒着得罪沈罗珏,甚至是失宠于御前的风险去救父亲,她又做不到。 自小,她就记得父亲跟她说的话,他对她的所有要求,父亲就像是要把「朱氏」两个字刻入她的骨髓一样,她看了太多为了家族付出一切的人,看到了他们的茫然无助,看到了他们的庸庸碌碌。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薛满堂已经逐渐掌控薛家,钟婉宁也靠着战功几乎将整个钟家收入囊中,只有她,哪怕是成为第一个女状元,依旧无法掌控朱家,无法在即将到来的大潮流中保护家人。 是因为朱瓒活着。 哪怕是朱善,她的兄长,她都不惧不怕,她有一百种方法让兄长听从她的话,可是朱瓒不同。朱瑶彧现在在官场上会用的一切手段,都出自朱瓒的教导。 朱瓒一日不死,她一日无法真的自由,真的掌权。 当听到朱瓒安全回府,朱瑶彧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她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到门口,迎接父亲。 她还没有将满腔情感说出口,就看见父亲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跟她说:「瑶彧,正好宫中唤你入宫,你洗漱一番便去吧。为父准备回乡两年,这就通知你母亲去,其他等你回来细说。」 峰迴路转,可这一转,并不代表转到了她希望的方向。 但又没有那么绝望。 朱瑶彧垂下眼眸,收敛了内心无法言说的悲痛与喜悦,「是,父亲。」 很快朱瑶彧就入宫了,沈罗珏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知道了。 「你父亲是保不住的,朱家的地和农奴,也保不住,这点你清楚吧?」沈罗珏没有丝毫瞒着朱瑶彧的意思,她甚至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好像在讨论无关紧要的人。 而朱瑶彧的回覆也很理智。 「是,臣明白。臣会配合秦统领,只是臣的母亲……」 朱瓒有他的政治立场,朱瑶彧和他立场不同,走到敌人这一步无可厚非,毕竟既然踏入官场玩政治,那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只有永恆的利益。 但朱瑶彧的母亲,她从未做错什么。 她没有站过队,真要是说错,那就是她的出身,她多年来享受的锦衣玉食。 第261页 但是那不能算犯了罪,法不溯及既往,在没有立法前,犯法的人是无知者,不应以法论处。 「她不能在京城,她是朱瓒的妻子,夫妻一体,朱瓒死后,她就代表了朱家家主的权。」沈罗珏以当下人们的通俗认知来解释这件事,告诉朱瑶彧她做下决定的依据,「除此之外,你自行处理便是。」 朱瑶彧松口气,只是不在京城住而已,想必等父亲一死,母亲也不会在京城。 朱瑶彧知道她父母感情不深,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两人的结合到后来的相处都充斥着各种利益,这样一份交易得来的婚姻,能有多少感情在里面? 人只要不投注太多感情,就不会伤心难过,更不会为了一个人去死。 朱瑶彧在这点上对母亲很有信心。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 「我杀了你父亲,你还要来谢我,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我欠了你。」 沈罗珏自然而然的认下了这份因果,她在对待朱瑶彧时,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心软些。 朱瑶彧闻言自嘲轻笑,「我小时总怕他将我送给谁家为妻,为朱家牟利,没想到到头来,竟是我用他的命来谋利。」 「这叫世事无常,放在几十年前,谁能想到,朝中会有女子为帝,女子为官呢?」沈罗珏对庄帝下手后,对亲情就看淡了许多,她觉得人自私又伟大,自私能让自己舒服,伟大则是为了让自己更舒服。「等此间事了,你大可为他着书立传,修建祠堂,给他死后荣光,想来九泉之下,他可安息了。」 就好像朱家以前对待外嫁早亡的女儿一样,活着不管不问,死后荣光不断。 沈罗珏想起了朱蓉儿,不知道朱瓒下去后,见到为了朱家死在宫中的朱蓉儿,会怎么解释自己的死? 直言自己死于外甥女之手吗? 沈罗珏想到这儿,不禁笑了一声。 朱瑶彧被沈罗珏的话安慰到了,虽然沈罗珏的话听着很不道德,但她奇蹟般的没了多少负担,见沈罗珏笑,她也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儿,心情愉悦的开始谈论如何丈量土地,解放农奴。 等朱瑶彧从宫中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沈罗珏没留她住在宫中,不管怎么说,朱瑶彧和她爹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能看几眼看几眼吧。 而且朱家事情多,朱瑶彧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都没空来宫里和她说说话,她也没空和朱瑶彧聊天。 经过和朱瑶彧一下午的商讨,沈罗珏已经决定好先对谁下手了。 薛家。 准确的说,是薛家旁系,在京城经营长运赌坊的那一派。 自打上次看到食坊老闆散尽家产去赌钱,沈罗珏就在想这事儿了,长运赌坊每天客流量将近五百,有人笑有人哭,哭的人比笑的人多。 每一个在长运赌坊输钱的,到最后输红了眼,都会动家中的房和地,有买卖就是动买卖。 经年累月下来,长运赌坊想来手头有不少来歷不明的田地。薛家好歹是世家,不可能手里捏太多土地,给别的家族攻击的机会,况且长运赌坊运行多年,能安然无恙,背后绝对没少打理。 只要顺着长运赌坊的线查下去,沈罗珏能拔出萝蔔带出泥,揪出不少蠹虫来。 薛满堂和薛岑竹现在都不在京城,薛家出事也牵扯不到她们。 只是让谁去对付薛家旁系,沈罗珏一时想不出个好人选,因为到了薛家这个体量,没有一个家族的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动手。 如果是寒门出身的官员,那就更不敢了,就算是许给杨运中书令的位置,他估计都不敢出头。 沈罗珏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朝会,她听了不少劝她不要丈量土地的废话,而在一群说废话的朝臣中,沉默的薛直格外显眼。 这位御史大夫,在她上位后,似乎没怎么展示过他在庄帝面前出色的怼人口才。 是因为他害怕她吗? 沈罗珏觉得不是,她觉得,是因为薛直他和别的官还不太一样,他真的有点儿底线的。 因为她一直以来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所以薛直怼不起来,无从下口嘛。 这个性格,太适合为她做事了。 朝会后,沈罗珏让人留下了薛直,见她留薛直,几个本想留下来和沈罗珏好好说说的官员对视几眼,收回了迈出的脚。 他们很信任薛御史的嘴,相信在薛御史的劝告下,陛下会迷途知返的。 只有薛直,走入书房的每一步,都显得很沉重。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免,听雪,给薛御史看座。」 听雪搬来一个稍微有些矮的小凳子,薛直和大多数薛家人一样,骨架大,他坐在凳子上连腿都伸不开,委委屈屈的缩着。 但他体态很好,嵴樑挺直,瞧着并不猥琐。 「谢陛下。不知陛下唤臣前来,有何要事?」 沈罗珏挑眉,从垒的山高的奏摺里随便抽出一份,没想到运气挺好,一抽就抽出了一张来自御史台的奏摺。 「这是薛御史麾下能将曾良的奏摺,曾御史是个文化人啊,这第一句就问了我一句话。『陛下为人女否』?」沈罗珏起身,走到薛直前面,压住薛直要起身的动作,将奏摺递给他,「薛御史看看?」 第262页 大庄不以言获罪,致使御史们在说话时一点儿都不注意。 薛直以前就知道曾良是个人才,喷庄帝能喷的庄帝称病不上朝,若不是庄帝碍于他的面子,早就将曾良贬出京了。 自打沈罗珏为帝后,薛直就很担心曾良会得罪沈罗珏,毕竟在他心目中,曾良是个比他更爱憎分明的人,而沈罗珏的种种行为在曾良心中,恐怕远远到不了一个仁德明君的要求。 可是奇怪的是,自打沈罗珏展示拳头上位后,曾良一句沈罗珏的坏话都没说过。 薛直本以为曾良和他一样,是个有良知,看得清女帝手腕的官,知道女帝所做全是为了百姓,手段虽说太过狠辣,但她的目的是好的。 直到上次乐籍改动时,曾良也没说话。 在当时,就算是薛直,也不确定骤然改变门户之别,到底好不好。 所以薛直是反对过的,现在看来,乐籍改动的结果是好的,可曾良又不会预知未来,他怎么知道是好的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曾良不是他想像中的忠良之臣,他一直以来的沉默,是他的不配合,也是他的贪生怕死。 现在曾良突然开始质问沈罗珏,还问出比之前对庄帝更戳心的话。 薛直翻开奏摺,看完内容后,面上带了怒色,他现在是真的明白了。曾良和大多数的朝廷官员没有区别,他只想维护自己的利益。 「他用孔子的孝道,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说我不该因父亲的过失怨恨他,动手杀亲更是不孝,此举不堪为君。他问我为什么不听孔子的,那我也想问,他为什么不听老子的话呢?」 「老子言,夫物芸芸,各復归其根。这摺子你带回去,也将我的话传给曾良。」沈罗珏希望曾良能明白两个道理。 沈氏的根就是弒亲夺位,这是自太祖时流传下来的传统,喷她这个没有用。 而土地丈量,必将进行,土地是农民的根,农民也是百姓的根,如果耕种者无法收穫果实,那将是世界最大的不公。 第146章 .当分而治之如何对付世家? 薛直恭敬的收下了沈罗珏给他的奏摺,心情沉重的开始想出宫该怎么和曾良交谈。 他以为今天沈罗珏叫他来就是因为这件事,起身后就要告退。 「曾御史的事情只是朕偶然想起,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薛御史去做。薛御史为人深明大义,多年来在朝中为官,刚正不阿,美名传天下。不管是朝中同僚还是朝外百姓,都赞赏薛御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清官,好官啊。」 薛直被沈罗珏上来噼头盖脸的赞赏说愣了,他不是没听过旁人对他阿谀奉承,但他还是第一次从一个皇帝口中,听到这么多赞赏他的好话。 即使他多年以来定力非凡,此刻也被夸得有些晕乎乎,不知所以然了。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行分内职责,不敢承担百姓与同僚之赞赏。」 沈罗珏看着薛直那裂开后合不上的嘴,感嘆人果然都爱听好话,没看这几句好话就让平时十分自持的薛御史飘了吗? 「诶,薛御史不要自谦,有时候过度自谦就显得自负了。朕对薛御史寄予厚望,眼下有一件事,朕思来想去,认为朝中只有薛御史能担此大任啊。」 薛直神色一怔,心道终于来了,好话果然不是白听的。 他心中并不觉得女帝要让他做事麻烦,在朝为官,谁不想得到陛下的赏识?说句实在话,陛下愿意让他干活,那是给他脸。 「无论何事,臣一定会尽心办好,不负陛下所望。」 「好!朕就欣赏薛御史这脾气,这份摺子,你拿回去看看吧,一定要好生保管,莫要走露风声,同时,朕期待你办好那一日。」 沈罗珏故意没让薛直在她面前看摺子,算是堵死了薛直推脱的路。 薛直听了女帝的话,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不待他多想,达到目的的沈罗珏已经毫不留情的端茶送客了。 薛直只能捧着两本如山重的摺子,回家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听雪从外面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又是几本奏摺。 和其他奏摺不同,这些奏摺的面上有一个大大的红章。 章上写有「已阅」二字,仔细看是沈罗珏的笔迹。 「陛下,中书省将这五本摺子送回来了。」 沈罗珏望着那五本原封不动的摺子,挑起右边的眉毛,表情带了几分嘲讽,「这群老古董,我这摺子批的多好。」 「中书令说,陛下此举,未免太过敷衍。」 以前批摺子都是拿硃笔亲自写,然后还会在摺子里和上奏的官员聊聊家常,表示一下皇帝的平易近人。 现在倒好,直接拿个「已阅」的章,用印泥盖上去。 「敷衍?他们呈上一堆毫无用处,满篇废话的摺子,耽误我的时间,我没有治他们的罪就很好了,还怪我敷衍?」沈罗珏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乖乖的将摺子拿回来,她想偷一下懒都不想。 「中书令说,陛下应知,出了问题,不可能靠摺子上的批语解决的。」 「哪个中书令说的?」 沈罗珏随手将那五本奏摺扔到本子堆里去,站着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身体。 听雪贴心的放下托盘,拿起一旁的小锤子,轻柔的给沈罗珏敲打肩部,尤其是右肩,这几天沈罗珏每日批阅奏摺到很晚,她都看在眼里。 第263页 当皇帝也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好,又苦又累,还不得自由,想做些什么事,都要顾及许多人。 或者说,是当一个好皇帝很难,做昏君可容易的多,可劲儿作就行。 沈罗珏永远不会当一个昏君,这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皇帝之位后,给自己定下的底线。 「陛下应当知道是哪位中书令,洪家那位,向来是不问世事的。」 听雪和沈罗珏站在统一战线,沈罗珏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因此她说起洪江时,口气会带着几分戏嚯。 洪江在中书令上呆着,可真是浪费俸禄。 沈罗珏想,洪家的事她好像已经放到一旁好久了。也不怪她把洪家忘了,主要是自打洪隽被她赶离京城,洪家就彻底蛰伏下去,平常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沈罗珏手头事情又多,哪儿有功夫盯着一个洪家看。 沈罗珏正想着呢,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外头进来一个宫人,向沈罗珏禀告,说洪尚书令求见。 身为尚书令,平常就在皇宫里工作,中书省离沈罗珏的紫极宫还挺近的,洪江老头熘达着也能过来。 但是沈罗珏自打当上皇帝后,除非她叫人,其他时间洪江都躲着紫极宫走。 「请中书令进来,听雪,这位是稀客,可要准备好茶才行。」 听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起了之前查到的一件事。 她应了一声,回头到茶房,翻出来齐月娥进贡宫中的定安坊茶具,茶叶就随便拿了点儿,反正宫里也没有质量太差的茶叶。 洪江今日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同时,他也是受人所託。 只是没想到,他今日定下的时辰不太好,前脚另一位中书令驳回了陛下批阅的奏摺,后脚他就过来了。 虽然两者之间并无关系,但等洪江入屋,看到被随意扔在奏摺堆里,表面有已阅二字的奏摺时,还是没控制住,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还好洪江迅速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只是那短短一瞬的色变,并没有躲过沈罗珏的眼睛。 「老臣见过陛下。」 洪江上了年纪还是中书令,给沈罗珏行礼时并不需要跪下,只是普通的躬身。 看着他瘦小佝偻的身体艰难弯腰,沈罗珏有点儿不忍心了,长得茁壮的韭菜才最中用,像这样病病歪歪的,还不如趁早拔了好,放在眼前看着都辣眼。 「免礼,给中书令看座,上茶。」 听雪挥挥手,早就准备好的宫人动作迅速,无声无息的将小茶桌与椅子摆上。 洪江道了一声谢,落座。 他的身量比薛直要矮多了,可他的椅子却比薛直的要高,坐上去脚尖勉强着地。 沈罗珏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小老头畏畏缩缩坐在椅子上的画面,没想到洪江神色淡然,怡然自得,别有一番气度。 这些个在朝为官的人,内里各有各的缺陷,但这外在却没得挑。 人都是视觉动物,歷届皇帝也不例外,沈罗珏在朝中仔细看过,就没看到一个丑人,哪怕先天相貌并不占优势,配上气质,在人群中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沈罗珏想到这儿,不禁感慨一句,「尚书令老当益壮,风华不减当年,可惜朕年幼,未曾见过中书令年轻时的模样。朕记得中书令当年是凭科举入朝,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朕的祖父,贊中书令容颜惊为天人,钦定中书令为状元,朕实在好奇啊。」 洪江的视线本来被端上来的茶具吸引,听了沈罗珏的话后,他赶忙收回注意力,对空行礼,「臣当年承蒙武帝垂爱,铭感五内,自此一心为大庄效力,为皇室效力。容颜皮相,抵不过岁月风霜,而今臣以年迈,担不起陛下一句风华不减当年了。」 他没有在自己的容貌上多嘴,沈罗珏想看他年轻时长什么样,那他也不可能当场来一个返老还童啊。 沈罗珏没有因为洪江转移话题而生气,相反,她还觉得洪江挺上套,她就是想让洪江说出他老了这句话。 「唉,而今武帝时期的老臣,朝中只剩中书令一人了,尚书令已辞官回乡,朕十分不舍,却不得不放人啊。」 洪江要是听到这儿还听不懂沈罗珏的意思,那他几十年就是白活了。 沈罗珏就差明说让洪江也跟着辞官了。 都到了退休年龄还干,不给年轻人机会,那是不行的,而且这些从武帝时期留下来的老臣,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不利于新皇的统治。 只是洪江现在不能退下,他是洪家留在京城里位置最高的人了,如果他再退,洪家在高品官员中没了人,还算什么世家? 洪江没接沈罗珏的话茬,而是说起了场面话。「臣知晓陛下不舍尚书令,只是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唯有我们这些老傢伙退下,才能给新人机会,再说陛下为尚书令留职两年,对尚书令已是荣宠非常了。」、 「君臣一场,该给的体面,自然不能少给。」沈罗珏见洪江没彻底上套,有些无趣,不冷不淡的和洪江说着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起了家常,反正谁都不着急,就是不说正事。 沈罗珏坐得住,和洪江聊天喝茶就当是偷懒了,反正她也不想去处理那一堆车轱辘话来回说的奏摺。 但是洪江却坐不住了,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中书省现在有不少人盯着,他离开职位久了,难免有人弹劾。 第264页 以前洪江不怕被弹劾,中书省权力大,他身为中书令,在朝中唿风唤雨,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他指手画脚? 现在不行了。 这里就要说到大庄目前的三省六部制度。 三省六部中的三省是将古时宰相的权柄一分为三,尚书省执行政令,中书省草拟政令,门下省负责审核。 只是后来,讨论政事的政事厅被放入中书省中,这样一来,中书省就可以跳过皇帝,由宰相们自行商定政事,草拟诏令,送到门下省审核发布。 之前庄帝在时,中书省权力很大,因为庄帝性子较为软弱,还不爱管国事。 可后来沈罗珏上位了,她第一年就发动了对外战争,这件事大大影响了中书省。 因为在战时,权力是高度集中在皇帝手中的。 洪江之后再想起,每每都会惊嘆年轻女帝的智谋,认为这位女帝所思所行极为深远,非同一般。 只是中书省的权力交到沈罗珏手中后,沈罗珏就再也没有下放过, 这次沈罗珏更是跳过了中书省门下省,自行颁布诏令,丈量土地和重登人口,导致朝中官员对中书省门下省的官员大为不满。 人在官场,哪儿能没几个敌人呢?中书省地位下降,痛打落水狗的人闻着味就过来了。 洪江想着现在复杂不利的局面,终于撑不住了,不再跟沈罗珏僵持,主动开口说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他本想掌握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当他开口后,一切就变得被动了起来。 不出沈罗珏所料,洪江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丈量土地。 不过洪江不是来给洪家求情的,而是主动推荐一个人为沈罗珏所用,来对付洪家。 那个人还是沈罗珏的熟人,不过对方跟镜湖更熟。 那位在京城的洪家质子,出了名的洪家纨绔——洪毅。 第147章 .广撒网捞鱼华景一年的秋天来了 「洪氏尾大不掉,多年来族中优秀之人层出不穷,但也养出来不少无用之人,他们不仅无用,还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错事。臣对此深感痛心,因与他们同出一族,终是不忍对他们赶尽杀绝,而今陛下要丈量土地,对那些人来说,是一次可以迷途知返的机会。」 「迷途知返?倒是个好词。」沈罗珏赞赏洪江的说话水平,看看这求饶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格外不同了啊。 「陛下若是也这么认为,就再好不过了。臣有一族中子侄,名为洪毅。」 「洪毅?太后的侄子,镜湖的表弟?」 「是,正是此人。」 沈罗珏想,这个洪毅倒是个挺有趣的妙人,自打她登基之后,他毫无动作,连镜湖被她送到定安,洪毅都没有出来过。 在此刻来让洪江举荐,当真是有意思。 沈罗珏起了兴趣,示意洪江接着说,洪江看她并没有展露出对洪家人的厌恶,心知此事有门,这次也不卖关子了,一口气将来此的目的一五一十的告知沈罗珏。 沈罗珏打算丈量土地,势必要动世家的地盘,而四家之中,目前朱家权势最盛,而洪家则占地最广。 毕竟洪家在东成定安扎根百年,几乎是当地的土皇帝,名下土地和农奴是数不胜数。 说到土皇帝,其实还有东昌柳家,只是因为几次和瓦勒塔部的战争,战火都蔓延到了东昌境内,所以柳家的地盘已经所剩无几了。 本来沈罗珏还在担心要怎么对付洪家,现在洪家是油盐不进,洪江更是乖乖躺平,这样咸鱼姿态让她很难抓到洪家的把柄。 结果洪家就把洪毅送上门了,洪毅愿意做沈罗珏的一把刀,挥刀向自己的家族。 对付大族,分而治之是最好的办法,万幸的是即使过程曲折,命运还是推动着沈罗珏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有薛直和洪毅,沈罗珏对付薛洪两家简单了许多。 而朱家只要朱瓒一死,朱瑶彧就能控制整个朱家,到时候还不是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只剩下一个柳家,自打户部尚书柳笀被沈罗珏变相贬出京城后,柳家的势力早不如前了,况且柳家一家,独木难支,掀不起风浪。 四家乃是天下世家的表率,只要沈罗珏将他们按下去,事情就好做多了。 不过为防万一,沈罗珏还是命令钟婉宁去边疆调回三万踏风军,外加让禁军严密值守,不放可疑人员入宫。 接着,是玄甲卫开始行动。 这次打世家,分田地,主要成员就是玄甲卫,薛满堂没有在京城,沈罗珏打算叫别人来负责此次行动。 最好是个熟练工。 沈罗珏想起了她刚到紫罗县时的事。 当初她在紫罗县,以大族与山贼勾结为由,抄过家,分过一次田,也解决过一次农奴,那时规模小,加之有紫罗山山贼助力,并未引起大乱,甚至紫罗县的一些大族都没有意识到分田地解放农奴意味着什么。 想到此事,自然就想到了在那次行动中,出过力的人们,这些人都算是熟练工。 这倒让她想起了秦九龄的兄长秦盟。 自打她离开紫罗县,就将紫罗县的府兵交给了秦盟训练,转眼已有两年了。 只是秦盟对京城并不熟悉,事情不能全权交给他,沈罗珏唤来听雪,让她帮忙写一封信,送入紫罗县,叫秦盟回京。 「紫罗县的府兵交由紫罗县县令,她叫宋茗兰是吧?」沈罗珏记性还不错,离开紫罗县两年,还能记住当初跟在周溶月身边的女官名字。 第265页 「回陛下,紫罗县县令确实是宋茗兰,只是从未听说过此人善练兵,倒是听说她乃是主簿出身,才学上佳。紫罗县身处西成东成交界之地,还有诸多秘密,府兵交予此人,怕是不妥。」 听雪在沈罗珏身边呆久了,也知道外行指挥内行是要出大事的。 沈罗珏觉得有点儿道理,「可惜我现在对紫罗县的人并不熟悉,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陛下莫不是忘了,京城附近有人清楚紫罗县的事啊。」 沈罗珏想起来了,被她遗忘在建船厂的一块砖,周溶月。 现在薛岑竹在南方回不来,建船厂完全是靠周溶月在打理,再加上周溶月的研发能力并没有薛岑竹强,沈罗珏一时还真没想起来她。 想起周溶月,沈罗珏就想起了她也是当初打地主分田地的老人,周溶月的外祖冯家还是周溶月亲自干掉的。 「你说,我要是让周溶月回来指挥玄甲卫,她干得了吗?」沈罗珏灵光一闪,问听雪。 听雪愣了,她眨眨眼,回问沈罗珏,「为何不让周娘子做巡按,帮陛下处理外面的贪官污吏,召回薛娘子呢?」 说的对哦,沈罗珏眨眨眼,「听雪你说我是不是老了,脑子不好用了?」 听雪听罢哭笑不得,「陛下今年才刚十七,哪里老了?」 十七岁,放在以前的世界,可能才刚上高中,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呢。 而沈罗珏,她已经经歷了太多太多。 其实去算沈罗珏原本的年龄也不算大,可她就是觉得,自己老了。 作为一个大国的掌舵人,她真的很累。 沈罗珏开始思考,以她的工作强度,如果有一天早早去世怎么办,她还没有培养继承人呢,好不容易现在局势一片大好,要是上来个混球,她做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你说的对,我还年轻,你不用给秦盟去信了,给周溶月去信,让她回来,还有阿彩,让她也回来。」 「是。」 「恩,听雪,你说这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我是不是应该培养皇储了?」 听雪做震惊状,即使她已经习惯了沈罗珏跳跃的思维,现在也不禁疑惑了起来,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转到皇储身上? 「陛下,要娶皇夫?」 「我能保证自己只生女儿吗?」沈罗珏问听雪。 她以为听雪会明白她的意思,而生儿生女是概率问题,人力不能操控。 但谁知道听雪还煞有其事的点头了,「婢子以前在宫中,常听闻妃嫔议论秘药,说服用秘药必定诞下皇子,既然有秘药可以诞下皇子,那自然会有秘药可以诞下公主。」 「可我自己生的,不一定会和我一条心,你看先帝诸多子女,有一个和他是一条心吗?我又能比先帝好多少?」 听雪不解,「母亲和父亲是不同的,孩子天生会更亲近母亲。」 「这话骗骗傻子便罢了,听不得的。人天性不一,且任何感情,都需要时间细细培养,我哪儿来的时间去陪孩子?」沈罗珏完全不相信什么血缘的特殊,若是几十年没怎么接触过,怎么可能会有密不可分的感情? 「而且对于女子来说,生产是走鬼门关,我不想受这个罪,况且生孩子,我选择的范围就太小了,孩子天分良莠不齐,怎么能选出最合我心意的那个呢?还是该好好培养,广撒网才能捞到最好的鱼。」 最让沈罗珏担心的是,她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那会给未来的女帝留下巨大的祸患。 沈罗珏拿到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把皇位再留给男子,或许后世会出现能力更强的男子,但她这一代,绝不可能有男人继位为帝。 听雪听了沈罗珏的话,误以为沈罗珏要在民间选皇储,毕竟广撒网的地方,一听就是大庄国内才够大啊。 下一个皇帝,难道不姓沈吗? 那怎么可以,沈氏乃是皇族啊! 还好沈罗珏很快就给她解释了。 「可惜现在不能真的去大海撒网,只能在河里撒,听雪,你明日去查一下目前皇室五岁以下的女童。」 五岁以下,天性未泯,也不记事,最好培养。 五岁以上的,恐怕已经记得她杀了她们的父兄了,沈罗珏可不希望以后培养出个白眼狼,或是者。 听雪明白了,行礼后退下,开始去办事。 午后,皇宫送出了信鸽,携带着即将为天下带来巨变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皇宫的信把走到半路的薛满堂给叫了回去,她以为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披星戴月回来,然后被告知她要带着玄甲卫去抄没薛家的家产。 我抄自己的家? 薛满堂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还好那长运赌坊并不是薛家嫡系开的,不然她就要去斩杀自己亲叔叔了。 虽然她并不发憷这件事,甚至还挺期待,什么时候能往薛程狗头上来一刀。 周溶月则代替了薛满堂出去了,京城的风自被薛满堂领兵踹破长运赌坊的大门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遍大庄大江南北。 哭声,哀嚎声,大笑声,世间百态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带着罪恶的鲜血随着头颅落地,染红了各地斩杀犯人的菜市口,青石板上的血甚至无法沖刷干净。 半年后的《民报》用三页纸的大篇幅报导了这次的丈量土地事件,还详细记载了被藏匿起来的农奴数目。 第266页 本来因为官兵到处抓人杀人而惶恐难安的百姓,被《民报》上的数据震撼,继而又放下心来。 华景一年的秋天,在无数人的议论中,悄然到来。 田地里的水稻被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连片的红薯叶占据了大片田野,粟米一车车自田间拉入各地的库房。 今年的收成,比去年更高。 有了粮食,手头又有了分到的田地,官府在祖田上也有了富裕,大庄进入了新生人口飞速增加的人口爆炸期。 第148章 .女帝的乐趣臣子的八卦其实挺好看的…… 金黄的稻谷压满仓,香甜的红薯饱肚囊。 对于歷经苦难的大庄百姓来说,华景这个年号是格外不同的,以前华字在大庄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含义,人们只用它来形容好看的服饰。 但现在,人们认为「华」字是美好喜庆的象徵,因为这是女帝第一个年号,也是让他们从此过上不必忍飢挨饿生活的第一年。 这一年出生的女婴,大多数名字里都带了一个华字,沈罗珏并不会因为她使用了某个字而要求民间不许使用这个字,因此大家将美好的祝福都凝聚在了这个简单的字中。 其实沈罗珏还想看到有孩子和她叫一样的名字,这样能说明父母对孩子抱有厚望,可惜封建社会的人民,没人敢和皇帝用同一个名讳,甚至以前名字里也带罗和珏字的人,在她登基第一年就去改名了。 「唉。」 沈罗珏幽幽的嘆气声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中迴荡。 得知陛下又开始觉得烦了的宫人们私下交流了一个眼神,有机灵的宫人悄悄退出宫室,去寻听雪了。 于是当沈罗珏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摺,抬起头的时候,一杯温水放到了她手边,有力的手指为她按摩太阳穴,缓解她的疲劳。 「还是听雪你贴心,我确实有些累,也有些渴了。」沈罗珏端起温水一口饮尽,随后闭上眼仰倒在椅子上,和后面的人说着话。 听雪担心的看了眼眼下发青的沈罗珏,又看了眼那已经处理完的半人高的奏摺,说道:「不是婢子贴心,是陛下沉迷国事,温水放凉也不曾喝。陛下太过勤政,有伤心神,需得注意劳逸结合啊。」 「这不是最近忙嘛,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沈罗珏自然知道该如何偷懒,她当然可以像庄帝一样,将大部分国事交给三省六部自行决断,可是这种事情做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只是她偷一次懒,底下的人就敢煳弄她一次。煳弄的次数多了,她手上的权力就会被底下的臣子架空。 越是勤奋的皇帝,才越能集权。 「我许久不曾到民间走一走看一看了,不知道现在民间是什么模样。」沈罗珏回想上一次她要出宫,还是大半年前,那时她被秦九龄给拦了下来,随后就开始忙活丈量土地的事。 听雪闻言,心下瞭然,陛下这是被关久了,想要出去散散心。 「陛下,不如婢子叫来秦统领,再叫来两位将军,让三位武将陪同陛下出去走走?」 听雪说的两位将军,其中一位就是薛满堂,她靠着大义灭亲,端了自己旁系叔叔的产业,还有其他有亲戚关系的世家叔伯的产业,一举从少将军变成了将军。 这次升官,她完全是踩着亲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导致她现在在京城的名声,比在边关杀敌无数的钟婉宁更可怕。 「阿彩和九龄倒是可以,婉宁她最近,不是和她母亲去护国寺祈福了吗?」 准确的说是钟婉宁将她母亲钟夫人送到了护国寺为国祈福,隔三差五的,她过去陪陪钟夫人。 钟夫人算是变相的被钟婉宁给软禁了。 沈罗珏是没想到钟婉宁能做到这一步的,送亲生母亲到古寺里青灯常伴,孤独余生。 如果钟婉宁不是现在大庄战功最高的武将,指不定文官那边有多少弹劾她不孝的摺子呈上来。 只是因为钟婉宁够强,所以她随口扯出的理由,才有那么多人信服。 「听说昨日去的,今日一大早就回来了,钟将军今日朝会就在的。」 沈罗珏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她能说因为今日朝会没什么要事,所以她全程都在走神吗? 底下站的是人还是木桩,对她来说没区别。 只是每日朝会开启时间挺早的,听雪说的这个一大早,可能是天还没亮,也就是说,钟婉宁大半夜就披星戴月的回京城了。 「看来是又跟钟夫人争吵起来了,是为了钟茉儿的亲事吗?」沈罗珏有些好奇,她现在找到了新的快乐,那就是围观一下臣子的八卦。 钟家的八卦其实就挺好看的。 钟婉宁现在的成就比她祖父还要高,而她父亲和兄长都被她死死压在边关回不来,京城钟家只有一个钟夫人给她添堵,偏偏钟夫人是她亲娘,她即使将亲娘关到护国寺,也没办法彻底斩断她们之间的感情。 而钟夫人或许是被钟婉宁愈来愈疏远的态度刺激到了,不管干什么都喜欢踩钟婉宁,不把钟婉宁变回以前的名门闺秀不罢休。 在钟夫人看来,钟茉儿嫁得好,就能成为她埋怨钟婉宁离经叛道的最好的攻击话语。 可钟婉宁并不想让钟茉儿嫁得好,或者说,她不想让钟茉儿听钟夫人的话,嫁给那些世家子。 以钟家的地位,钟茉儿可以嫁给任何人为正室,钟婉宁并不是担心钟茉儿的地位。只是她身为皇帝近臣,深知女帝对那些庞然大物的态度。 第267页 那就是女帝的眼中刺,迟早会被女帝挑起来的。 这次丈量土地就已经让不少世家元气大伤,现在上门求娶钟茉儿的人,有几分是真的想娶钟茉儿?大多是想背靠她这棵大树,让陛下饶过他们身后罪孽深重的家族。 钟婉宁哪儿敢干这种事?她一旦去庇护其他世家,就等于是在结党营私,沈罗珏现在对她再好,等她结党后,女帝都会对她下狠手。 沈罗珏很欣赏钟婉宁的清醒,可是她能被钟夫人气的连夜跑回来,想必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听雪跟沈罗珏详细说了下最近钟家发生的事,她现在口才越来越好了,和以往的笨嘴拙舌已经完全不同,沈罗珏就像是在听说书一样,听的挺入迷。 一时她甚至忘了要出宫的事。 可是说到一半,有宫人来传,钟薛两位将军求见。 沈罗珏对于故事主人公的突然出现表示很惊讶,随后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将两人叫了进来。 飒爽英姿的女将军穿着武将服踏入紫极宫,在宫门她们就卸下了身上的刀剑。 即使身上没有武器,她们身上也拥有骇人的威势,因为比起兵器那等死物,她们俩才是大庄最锋利的刀剑。 「臣钟婉宁、薛满堂,见过陛下!」 两人同时行礼,私下见面,只是寻常武将的拱手礼。 「免,赐座。」 都不用沈罗珏说,听雪就已经让宫人将椅子摆上了。 两人落座后,沈罗珏起身到她们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两人的脸。 灼热的视线让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陛下?」钟婉宁咽了口口水,她被沈罗珏盯得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沈罗珏本来想先问问她钟茉儿的事怎么处理,可当她看到薛满堂时,另一个问题涌上心头,让她决定先放过钟婉宁。 「你二人,怎么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无精打采的?」 神采飞扬说的是薛满堂,无精打采是钟婉宁。 两人掩饰情绪的能力都很好,只是架不住她们俩一起进来的,有对比更明显,薛满堂面色红润,嘴角不住上扬,要不是她控制了一下,估计就会出现傻笑脸了。 而钟婉宁眼角嘴角都向下垂,即使努力扬起,依旧透出一股兇狠的悍气,像是随时要提刀砍人。 「你先说,阿彩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喜上眉梢。」 薛满堂闻言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臣,臣最近过的挺好的,心情每天都不错。」 沈罗珏挑眉,这是对着她还掩藏呢?她看向听雪,示意听雪说一下薛满堂最近的异常举动。 「薛将军隔三差五便去教坊与陈娘子弹琴奏乐,想来是陈娘子琴技高超,让薛将军流连忘返,故而心情甚佳。」 薛满堂早知道京城到处都是宫里的探子,所以听到听雪对她行踪了如指掌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去教坊的事情可以瞒住她爹,但绝对瞒不过沈罗珏。 「听曲儿啊,可真是好雅兴,我成天在宫里工作,你们却能在外面尽情地玩。」沈罗珏微微眯眼,她觉得该给茁壮的韭菜找点儿事做了。 只是武将除了打仗外,平常根本不忙,更不要说钟婉宁和薛满堂这样等级的武将,除非又要打灭国战争。 陆地上肯定没有要打的国家了,自打灭了瓦勒塔部后,周边小国一个个噤若寒蝉,大庄说什么是什么。 远一些的大国,打下来也没什么用,在交通不便利的古代,打下一个离大庄远,比大庄人少,还比大庄穷的国家,那纯属是在做慈善呢。 不过陆地上没有了,海上却有啊。 沈罗珏脑海中浮现出些许想法,可惜灵光一闪而过,她没抓住,她放过脸红得像大虾,一看就有猫腻的某人,看向钟婉宁。 「那是什么让我们的荣国公愁容满面呢?」 钟婉宁一嘆,「回陛下,是臣庶妹的亲事,臣今日进宫,就是想求陛下一封旨意,为臣庶妹指一桩好姻缘。」 沈罗珏不禁瞪大了眼睛,好你个钟婉宁,你自己搞不定的难题,特意从宫外搬来为难我了! 你这浓眉大眼的傢伙,也开始耍心眼了是吧! 沈罗珏不喜欢让人盲婚哑嫁,但钟茉儿这种出身和情况,就不适合让她自己去找,万一她跟之前一样,眼瘸看上一个像齐王一样的男人怎么办? 可是让她去找别的合适之人,她又找不到。 眼珠一转,沈罗珏看向薛满堂。 「我记得,岑竹的弟弟今年已经满十四了吧。」 薛满堂呆呆点头,又摇头,「回陛下,应该是,臣不是很确定。」 她连薛岑竹多大了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远在边疆的薛岑竹弟弟? 等等,陛下现在提薛让是什么意思! 第149章 .着微服私访悄悄出宫,不要张扬…… 「陛下!茉儿已经十七了!差了三岁,不太合适吧?」钟婉宁被沈罗珏的话吓了一跳。 她就是因为不想和人结党才找不到合适人选的,和薛家联姻,她是活腻歪了吗?薛家掌兵,钟家也掌兵,两家联姻,是不是想造反! 沈罗珏就是随口一提,她说起这件事,是因为她觉得钟茉儿和薛让的处境有些像,现在她要给钟茉儿指婚,日后恐怕也要给薛让指婚。 薛让比钟茉儿情况更复杂,他是薛岑竹唯一的亲弟弟,还是薛满堂祖父养在边关的孩子,勉强算是薛家子弟里,与薛满堂关系最近的。 第268页 有这两位皇帝近臣的姐姐,薛让会成为更香饽饽,而且他还是薛程嫡子。 说起来,他这个身份,当皇夫都可以了。 沈罗珏思绪飘了一下,然后迅速拉回来,她微微瞪了眼钟婉宁,「你急什么?再说大三岁怎么了?大三十岁,也不是不行。」 三十岁太离谱了吧!这下不止钟婉宁急了,薛满堂都有些急了。 「陛下,薛让还太小了,他的婚事不急的,薛家一点儿都不急!」薛满堂生怕女帝一个兴趣使然,就让薛让嫁给皇室的某一个公主做驸马。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胡闹的。」沈罗珏真不知道在友人心里她是个什么形象,开个玩笑还能当真。 两个在战场上拼杀毫不眨眼的将军同时松了口气,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真不是她们夸张,主要是眼前的女帝自上位后,做了太多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事情。 打仗,开疆拓土,说打就打了。修水泥路,改籍贯,启民智,说来就来。丈量土地重登人口,更是谁都拦不住。 这么个霸道非常的性子,谁敢信她的随口一说只是开玩笑? 沈罗珏仔细想了一下,她知道的单身世家出身的男子,没有几个,而钟婉宁显然不想让钟茉儿和其他世家扯上关系。 「你们看,时瑾如何?」 薛满堂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是谁啊? 时瑾和朱瑶彧是一届进士,其实也就是去年开春时的事。 只是他的光芒完全被朱瑶彧和卓露绛两轮太阳挡住了,再加上他是个沉稳不折腾的咸鱼性子,薛满堂早就忘了这个人了。 钟婉宁比薛满堂记性好,再说朱瑶彧是她好友,她几乎能说出和朱瑶彧同一届所有进士的名字。 「陛下说的,是时县令?他今年二十有一,大了些吧?」钟婉宁听说时瑾寒门出身,没有根基,倒是挺符合她的要求。 「可是符合要求的同龄男子太少了。」不用沈罗珏说,薛满堂就开口了,薛让她嫌小,时瑾又嫌大,那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此事?「早日解决,早日清闲,你庶妹是怎么想的?」 「茉儿说,她不想留在京城。」钟婉宁说起钟茉儿时,态度冷淡,她还是被钟夫人的偏爱影响了,而且钟茉儿以前对她表里不一,她还记得当初被钟茉儿推入舆论风口,被人疯狂议论,乃至不得不离京避风头的事。 她知道钟茉儿可能有别的想法,她或许没有看上齐王,只是觉得齐王配不上她,不想让她受家族摆布,嫁给一个人渣。 又或者,这些她觉得可能的想法,是钟茉儿得知齐王大势已去后,故意透露给她,让她能放下芥蒂的手段。 钟婉宁也无所谓了,反正钟家所有人的婚姻都不可能由自己做主,她尽量给钟茉儿选个品性上佳的人,就算对得起钟茉儿了。 「那时瑾还是挺合适的,我一直没让他回京,他治理一县能力还算够用,等以后他有了功绩,我会给他升一升位置,但他性格不适合做京官。」沈罗珏说到这儿,一拍手,「不如,我们带着茉儿去考察一下他吧!」 什么?! 钟婉宁和薛满堂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听雪手一抖,端着的温水差点儿洒出去。 「陛下,喝口水吧。」听雪上前,将温水塞进沈罗珏手里,然后淡然的跟震惊的两位将军说:「陛下想出宫去民间看看,两位将军不如带上钟四娘子,护佑陛下出宫。」 沈罗珏又是一口喝下杯中水,在一旁贊同的点头,「这叫微服私访。下面呈上来的奏摺里,百业俱兴,欣欣向荣,人民安居乐业,好似活在仙境。可我不信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我去过西成,在紫罗和定安都生活过,百姓想什么,民间究竟是什么样,我是知道的,他们煳不了我。我需要亲眼看一看。」 本来想反对的两人在听了沈罗珏的话后,内心疯狂摇动。 就像沈罗珏说的,她去民间并不是想去玩,任何行为都是顺带的,她唯一的目的,是亲眼看看在她治下的百姓,究竟生活的如何。 要去最苦最穷的地方,和当地生活的百姓亲身接触,了解他们的想法,这才是一个合格统治者该做的事。 而不是端坐高堂之上,听着底下那些官员,说着那些阿谀奉承的文字。 十日后,两辆马车低调的自东城门驶出,护卫骑着骏马,马蹄高扬,马蹄铁打在水泥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引来路上行人的注意,还好这样的注目出去二十里地后少了许多。 路上车队停下,从后头马车里钻出来两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高高竖起的头髮上,金玉镶嵌的玉冠反射出阵阵光芒,腰间黑色长刀,刀鞘透出森寒之气。 绣有白虎纹饰的华服较为贴身,紫色为底,银线勾勒,近乎奢华。 「穿的这么显眼,能行吗?」 薛满堂骑上玄甲卫牵来的马,因为衣服太好,动作有点儿施展不开。 这要是哪儿刮一下,整件衣服都要不得了。 平常薛满堂只有赴宴的时候会穿这么好的料子,她一个武将,平常风里来雨里去,穿太好就是折腾自己,得老换衣服。 钟婉宁也上了马,她也觉得不适应,但没办法。 「陛、罗娘子说,我们是从京城出来的富户,穿好点儿很正常。」 第269页 只要不是官服,士族出身的女子可以穿任何颜色的衣服,只有大红色不能穿,朱色是皇室常服的颜色。 只有成亲时例外,因为成亲可以破例,女子可戴凤冠,男女皆可着帝王朱服。 「可是不是说穿的简单点儿,才能平易近人吗?」穿那么好,百姓怕得罪权贵,肯定不会说实话。 薛满堂不懂,钟婉宁也不懂,谁知道沈罗珏在想什么。 前头马车里,沈罗珏捧着书在看,以前即便是官路,路也不平,现在换成水泥路,她终于可以在不那么颠簸的马车里看书了。 只是不能久看,看久眼疼。 「唉,还是太颠了,什么时候才能有橡胶呢?」沈罗珏念叨一声,说起橡胶,她就想起了她还在海上飘着的船,说起船,她又想到了之前割韭菜的想法。 等大船回来,哪个国家敢对大庄不友好,或者有意抢劫大庄的船,她就让钟婉宁或者薛满堂带着水军打过去。 外边的孩子不听话,多半就是欠揍,打几顿就老实了。 她放下书,撩起帘子向外看,路两边已经看不见城池了,只能看到不远处成片的田野,秋收已过,大多数地里都光秃秃的,只剩下粟米的根和一个个挖红薯挖出来的大坑。 京城附近不适合种水稻。 「那地里是不是有人?」 沈罗珏眯眼看,太阳底下,确实有三五个人在田间忙活,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是懒汉,现在才开始收庄稼? 沈罗珏让开,让眼神更好的听雪去看,实际上她已经通过弹幕,确定那边是有人了,而且还知道了不是才收粮食,而是在撒草木灰。 为了防止土里虫害太多,可以洒草木灰消毒,这个知识还是《民报》上说的,只要能给粮食增产,百姓就会去做。 「陛下,是有人,可要将人叫过来?」 沈罗珏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不了,转头去那个村子,正好该吃午饭了,拿些钱财到农家买一顿吃的。」 听雪应了一声,出马车知会他人。 驾马的车夫熟练的调转了马头。 田间忙活的人很快就看到了车队,他们一开始并不在意,村子离京城近,常有达官显贵路过。 直到有一个村民,看到了车队领头的两个女子,她们气度不凡,一行人膘肥马壮,重要的是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华服! 那绣工,那布料,就算他们不认识,也知道必定价值非凡! 当下就有人扔了锄头往村里跑,让村长出来接待贵客。 等沈罗珏下车的时候,薛满堂和钟婉宁已经和村长接触了,甚至村子里已经开始派人去做饭了。 沈罗珏自第一辆马车下来,钟茉儿自第二辆马车下来。 这次出行,秦九龄并没有跟着沈罗珏,沈罗珏要出来一个月左右,这期间,朝中急事由丞相们商议。 沈罗珏把丞相商议政事的政事厅从中书省迁到紫极宫内了,这样一来丞相们的安危都要由秦九龄负责,秦九龄完全走不开。 第150章 .乡村里见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最后沈罗珏被安排着住在了村长家中。 大庄的村长官方称唿是村正,接待沈罗珏的村正姓郑,他们这个村子就叫郑家村,大半村民都姓郑。像这样的小村子,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姓氏的大家庭,村正就是族长。 沈罗珏还没进屋就从墙体看到红砖了,进屋后,她略微稀奇的转了一圈,有种梦回现代的感觉。 只是墙上没刷腻子,看着像毛坯房。 「听说近两年红砖房在民间很是受欢迎,造价低,坚固漂亮,但是多在西成一带才有这房子,没想到在京城附近也看到了。」沈罗珏说着,问一旁跟着的老者,「郑村正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房子啊?」 郑村正已经七十余岁了,在大庄绝对是长寿老人,他的身体还很好,沈罗珏到的时候,他还在侍弄家里院中的青菜。 就是有些耳背,沈罗珏问的话还要一旁跟着村正大儿子大声重复一遍。 郑村正听了这个问话,笑着回答:「贵人不知道,我们郑家村离着京城近,每年都有许多南方来的贵人来此处落脚,前两年老朽就从西成来的贵人口中得知,西成紫罗县出了一种盖房子的东西,叫红砖,又保暖又好用,比石头好用啊!就是西成太远了,拉不过来。」 「这不前段时间,万里山那边有位商人建了砖窑,开始售卖各类红砖,他要去西成拉料,过郑家村,看我们村子房屋破败,就把一些品质不大好的红砖拉来了,低价卖给我们!这房子盖起来好啊,不漏风不漏雨,夏天屋里还比外边凉快呢!」 郑村正说着,笑出了眼角摺叠的皱纹,面上尽是喜色。 一栋房子不仅仅是遮风避雨的住所,它身上有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未来。 他笑,是因为他看到了不久后更加有希望的未来。 「君主仁慈,今年地里多了红薯,可算是能餵饱家里的孩子了。今年我们还分到了新的田地,税也比之前低,过年修路还攒了不少银钱,如果没有过年时修路的银钱,房子还起不来呢!」村正大儿子不禁跟着说了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孩子又生了孩子,他以前可发愁孩子们日后口粮不够。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了。 第270页 沈罗珏点点头,她没说什么,心里却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终于轻松了一些。 她不想听官员的歌功颂德,再多人说她圣明,她都不会开心,因为她不确定,那些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有百姓,百姓的生活真的变好了,她才能高兴。 因为改变是真的。 沈罗珏吃完简单的农家饭后,又在郑家村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生活太差的人。 她认为的不太差,在钟茉儿看来,却已经很苦了。 钟茉儿下了马车后,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食物放久后发臭的怪味,还有一股子腐臭味,混合在一起,让她略有些窒息。 这是谁家的夜香桶打翻了吗? 钟茉儿想要抱怨两句,但当她看到一脸平淡,正常行走在村落间的沈罗珏,所有抱怨都被咽了下去。 女帝都没说什么,她哪儿敢乱说话。 钟茉儿忍受着怪味,那味道沖的她吃不下饭,等午后,她又饿了。 她记起中午的饭菜里有鸡蛋,就吩咐身旁的侍女去膳房为她寻个鸡蛋填肚子。 「普通的水煮蛋便可,不用别的,若是有多余的,你买下几个,之后路上饿了吃。」 钟茉儿没什么胃口,就想吃个水煮蛋。 谁知道侍女这一去就大半天没有回来,她在屋里有些憋闷,支起窗棂又被外面的怪味熏得头晕,最后饿的手脚发凉,只能自己出来去膳房看看怎么回事。 钟茉儿缝着海珍珠的绸缎面布鞋踩在黄土上,一会儿就脏了鞋面和裙摆,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脏污,反正出门的衣服,她根本不会再穿第二次。 巧的是,钟茉儿去伙房时,沈罗珏刚从外面转一圈回来,钟婉宁和薛满堂跟在沈罗珏身后,均是一脸严肃。 沈罗珏看她们绷着脸,笑道:「这已经算是条件很好的村子了,人人吃饱穿暖,甚至还有余钱盖房子呢。」 「可是,有人顿顿吃红薯,一年穿不上一件新衣,甚至麻布衣裳都没有。那家的妇人,就是因为吃不上好东西,生下的孩子面黄肌瘦,都三个月大了,哭起来还像幼猫叫。」 薛满堂指向在村边上住的一家,那一家给她的印象很深刻,住着普通的茅草屋,家里只有婆婆与儿媳两人在,其他人据说都出去做工了,有些富裕的人家地多,现在还没收完粮食,只能僱人去收。 那是个纯粹的辛苦钱,人要从天还没亮就下地,天彻底黑下来才出田,中间主家会管一顿饭,若是遇上大方的能见到油腥,小气的甚至连面都看不见,就是用麸皮做杂粮饼子。 沈罗珏去那家的时候,看到了妇人吃的饭,红薯熬成的杂粮粥。 里面是红薯叶和红薯块,还有麸皮。 麸皮是什么?就是小麦最外面的那层皮,古代脱皮技术有限,那层皮里往往会有许多沙子,麸皮本身口感也很差,吃下去就像是刀片一样割嗓子。 刚生产不久的妇人吃这样的饭,婆婆则吃纯麸皮熬的粥,只加了一点点红薯叶。 因为要给妇人买药,她没有奶,孩子每天只能吃点红薯米汤,今年地里多余的收成最好都卖了,这样才有足够的银钱,治疗妇人和孩子的身体。 过得如此艰难,沈罗珏过去的时候,两人还要给她们盛一碗孩子喝的白米粥招待她们,还说现在的生活很好,若是以前,妇人和孩子都活不成的。 沈罗珏看了尚且心酸,更不要说从没有看过如此场景的薛满堂与钟婉宁了。 她们确实久经沙场,更苦更惨烈的场景也看过,可那些苦痛与妇人的苦痛是不一样的。 或许因为都是女子,更能感同身受那些痛苦。 因此更加无法释怀,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她们做错了什么,才导致这世间还有女子活受罪。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等之后我会让月娥她们在附近多设几个砖窑,再设瓷窑,离京城近,省了路上颠簸破损。有了窑厂,就需要大量工位,只要她家家人肯吃苦,总能赚到银钱。还有,等回京之后,民间各地的医学院也要办起来了,文元培养的学生已经能独挡一面,各地也有不少良医,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不吝啬自身学识,教授他人。」 薛满堂听的似懂非懂,连连点头,听雪在一旁一直记录着沈罗珏的话。 钟婉宁回首遥望整座村庄,炊烟裊裊,人影绰绰,虽有破败却更多是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一切都会变好的…… 「啊!!」 「四娘子!四娘子您慢些!」 「太噁心了,你拿着鸡蛋离我远点儿!!」 钟婉宁内心的感慨被不远处的嘈杂声打断,她看过去,只见她不省心的妹妹苍白着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一脸惊恐的看着后面跟着她的女子。 准确的说,是在看女子手中的鸡蛋。 钟婉宁见沈罗珏都惊讶的看过去了,脸一沉,大步走到钟茉儿面前,问道:「你注意礼数!」 不管钟茉儿在折腾什么,在女帝面前这样大唿小叫,传出去会引起多少人的不满?最重要的是,若是让女帝不满,日后日子要如何过? 钟茉儿见到钟婉宁更委屈了,钟婉宁的话让她收敛了张牙舞爪的动作,她小声抽泣道:「三姐,那个鸡蛋,它竟然,竟然是从鸡拉屎的地方生出来的!」 第271页 钟家是武将之家,钟茉儿平常再像个大家闺秀,说话也没有那么注意,惊吓之中更是直白的说了出来。 钟婉宁本来被钟茉儿叫的有些心软,听完钟茉儿的话,心里生气了,「你就是因为这个失礼?你从小吃到大的东西,竟然不知道是从哪儿出来的?」 钟茉儿一时哑口无言,她知道鸡蛋是鸡生的,可她真不知道和屎是一道啊! 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场景,钟茉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钟茉儿的样子实在太可怜,眼泪汪汪的看着钟婉宁,钟婉宁嘆了口气,吩咐后头的侍女,「带她回马车上去!给你家四娘子煮一碗蜜糖香茶,去去她这通身的富贵。」 然后她伸手管那女子要鸡蛋。 追在后头的侍女低头行礼,拿出帕子,打算垫着沾了些鸡屎的鸡蛋递给钟婉宁。 「给我吧。」沈罗珏直接上手拿,温热的鸡蛋带来一阵臭味,但她像是未觉,打量了两眼鸡蛋,向那位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子问道:「这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吗?可是中午我们吃的?」 心中惴惴难安的郑汐儿小心打量了下眼前的贵家娘子,见这位娘子并没有责怪她的样子,才小声回復道:「是、是的,是好鸡蛋的,很干净,我每次打碎前会洗很多次的,小水煮之前也会洗,而且都是餵得红薯叶还有麸皮,吃的也干净的。」 这鸡吃的和村口妇人一样,可见村正家确实是很用心的在养了。 沈罗珏点点头,拿着鸡蛋要去看看养鸡的地方,她不会养鸡,但她知道现代畜牧业的养殖对环境要求很高,尤其是中原本地的土鸡,想要多下蛋,光餵得好可不行。 郑汐儿彻底放下心来,带着沈罗珏去后院了,薛满堂跟上前,拦住也要跟着的钟婉宁,沖钟婉宁使了个眼色。 让钟婉宁先去安置钟茉儿。 钟婉宁点点头,跟呆立在原地的钟茉儿厉声说道:「钟家就没出过你这样娇贵的娘子,还傻站着干什么?不难受了?」 「三、三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钟茉儿低下头,攥紧衣角。 陛下为什么不觉得噁心呢?甚至就直接上手拿。 那可是自小在皇宫长大,金枝玉叶的公主,现在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帝啊。 钟婉宁就见不得钟茉儿这可怜巴拉的样子,她嘴硬的说道:「她不会介意,以前母亲太宠溺你,让你活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以后多走走看看,你吃的喝的,有几样是天上掉下来的,还能下来就干干净净?」 钟茉儿脸一红,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跟在钟婉宁身后往村外走,上马车前,她小声跟钟婉宁说:「三姐能不能替我向郑小娘子道歉?我刚刚,可能是吓到她了,她看我饿了,才好心去捡鸡蛋给我煮来吃的。」 「要道歉你自己过去,一点儿诚意都没有。」钟婉宁才懒得理会这些。 说完她就走了,钟茉儿等她走远才彻底松口气,万幸她没真的闯大祸。 第151章 .至水上莲城他应该没听说过什么叫墨菲…… 沈罗珏发现,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农民的智慧都令人惊嘆。 尤其是古代的农民,他们有的并没有读过书,习过字,可他们就是能在生活中总结出无数读书人一辈子都读不懂的道理。 比如眼前这个叫郑汐儿的农村少女。 沈罗珏和她交流了一下怎样更好的养殖后,郑汐儿就开始对她推心置腹起来,因为这些养殖的知识在古代,那是能兴盛一大家子的知识,一般不会传给外人。 女子会外嫁,除非这手艺是母亲带回来的,否则一般不会作为女子的嫁妆带到夫家。 因此郑汐儿坚定的认为沈罗珏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没有什么心眼的好人。 只见她小声的同沈罗珏传授着自己短暂十几年里学会的处世哲学,「贵人,您不要嫌弃民女多嘴,像这种事情,最好不要随便告诉别人的。」 「哦?哪种事情?」 「就是,就是养鸡鸭的技巧啊。」郑汐儿说着,红了脸,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民女多嘴,贵人一瞧就出身大户,可正是因为在大户中,才更要多学些本事傍身,万不可将能安家立命的本事随便让与他人。」 「没想到,你喜欢吃独食啊?可若是天下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那《民报》上怎么还能有劝诫农民种田之道呢?」 「那不一样的,那《民报》是上头大贵人们的好意,他们指头缝里流出来一点点东西,就够天下人嚼用了。」郑汐儿说的可认真了,「但是安身立命的本事绝对不能随便交予他人,尤其是女子,不要像那些当了官的世家贵女,将自己的官位让给了父兄亲族。」 「你知道有世家女将官职让给了家中男子?」沈罗珏听到这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如果不是听雪帮她盯着去年科举选上来的所有进士,她都无从得知有些世家女将官位让给父兄。 这种事情说出去并不光彩,大多数世家做的都较为隐蔽。 而郑汐儿一个民间女子,半生未曾走出去百里地,怎么就知道了远在几百里外的事呢? 「知道的,我是听阿爷说的。贵人不知,不仅仅是那些女官,每年的进士都有人会将官位交给亲族兄弟,只是往年庶出官员较多。我们郑家村来往商贾极多,朝中女官本就稀少,那些商人经常讨论女官,他们说梁城的卓县令是个好官,在京城的朱京兆尹也是好官,其余女官,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倒是经常与她们的亲族兄弟打交道。」 第272页 郑汐儿一脸淡定的说着,并不觉得这种现象有多么惊世骇俗,因为这是世间规则允许的。 像朱瑶彧和卓露绛那种情况,才是少数。 沈罗珏点点头,暗自在心中记了御史台一笔,御史台在监察上做的是相当不好,若不是薛满堂为巡按到各地办事,她手上又有兵权,恐怕真得让这群世家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去了。 之后郑汐儿又说起一件事。 「自打陛下登基,朝中有了女官后,阿爷就让我和妹妹去读书,说我阿兄不是读书的料,等我和妹妹谁读出书来,就能给阿兄换一个好前程,我和妹妹都答应了。」说罢,郑汐儿憨憨一笑,「我小时在家中随父亲认字,这两年被阿爷送去了义塾,义塾的先生说,明年我就可以下场考县试了,若是能入县学,几年苦读之后,或许真能做官呢。」 「等你做了官,你就把官位让给你的兄长?」沈罗珏想,这种情况绝对不是个例。 有一个郑汐儿,就能有更多类似的女子,沈罗珏若不是出来走走,是绝对看不到这个问题的,因为她接触的女子都是这个世间位于顶尖的那一部分,如朱瑶彧一般的女子,不可能容忍他人操控自己的命运。 朱瓒想要操控朱瑶彧,朱瑶彧都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冷眼看朱瓒赴死。 郑汐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连县试都没有考过呢,当官离我太远了,但我喜欢现在这样,每天只需要去读书就好,闲暇时可以在家中做活儿,陪着父母,没人会催我尽早成亲,也无人会说我年纪这样大还留在家中,嫁不出去。」 她对未来究竟如何还很懵懂。 沈罗珏想,光给女子机会是不够的,不是所有女子天生都会抓住眼前的任何一个机会,她还要给这些女子一个抓住机会的能力。 要给她们更强大的精神力量。 午后,沈罗珏一行人离开了郑家村,分别时,沈罗珏送给了郑汐儿一本《民报》,是写有《女先生》一文的上一期。 钟茉儿也跟郑汐儿当面道了歉,郑汐儿见钟茉儿没有责怪她,大松一口气,近乎感恩的接受了钟茉儿的歉意。 一路东行,一天后,车队驶入时瑾所在的莲县。 莲县最出名的,莫过于毗邻莲县的芦苇盪了。 沈罗珏到了半路就换乘了乌篷船,等到莲县时,天已经昏暗。不远处可以看到明灯几盏,想来是其他船只上点亮的。 傍晚水上起了雾,好在莲县有一座古钟楼,钟楼到了起雾时会燃烧一团明火,为黑夜中的人们指引方向。 「莲县平日里少有人来,四面环水,可住的地方极少,更不要说能种田的地了。这里出了名的穷,时县令到了之后,利用自己在官场上的名声,召集了几家颇有余财的郎君过来,吃河鲜,饮美酒,还让当地百姓以摆渡船只为生,这才渐渐让莲县有了些人气。」 听雪小声为沈罗珏解释着,沈罗珏来此之前也算了解此地,只是再多了解都停留在纸张上,没有现场实地勘察来的详实。 听起来时瑾似乎做的不错,可实际上莲县可不仅仅是她们即将要去的那一块地上建起的城池。 能住在城里的人,再穷也是有些家底的,真正穷苦的人,住在城外。 「像莲县这种情况,红薯也好,水稻也好,都帮不了太多。」沈罗珏想起了上个世界类似地貌的地方,大多数是开发成了旅游景点。 因为根本没有地,吃的喝的全在水里,鱼肉确实能活人,可吃的多人,人也会馋碳水,再说在水上漂泊,吃住都在水上,时间长了身体关节都要生病的。 这种不利于人类生活的环境,呆久了就会减少寿命。 「莲县附近的义塾建起来了吗?」沈罗珏只能寄希望于免费教育可以让一些人生出改变命运的心。 「义塾就在莲县县城内,原本莲县所辖范围内并无可做义塾之房屋,去年修路,莲县无大路可修,时县令便将商人捐助的部分钱财,挪用建造义塾了,百姓们纷纷响应,只是义塾需打地基,遂等到开春泥土化冻才开始建,月前才建好。」 沈罗珏点点头,对莲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岸边,身着常服的时瑾焦急的看向水上,不时擦一擦额角的汗,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位佳人并肩而立。 其中嘴角带笑,瞧着很是温顺的女子笑道:「时县令为何如何紧张?腿都站不直了,可要注意些,莫要在娘子面前丢脸啊。」 时瑾咽了口口水,这不是废话嘛!自打殿试之后,他就没面见过女帝。 莲县这么穷,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心都凉了,以为自己出身不好,女帝嫌弃他,这才随便指了个又穷又破的地方,让他治理。 时瑾当时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管,引来女帝不满,女帝对不作为占地方的官员下手有多狠,他入官场后,可是被官场前辈们好好叮嘱过的。 因此他只能尽力让莲县好起来。 今年听说女帝已经派巡按下来了,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巡按到莲县,他以为陛下是忘了莲县,一时不知是喜好,还是悲好,没等他梳理好情绪,就听说梁城有两位女子,持卓县令请帖拜访。 天知道时瑾在见到卓露绛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时,他有多吃惊。 第273页 然后卓露绛告诉他,头戴帷帽的女子是年初在京城的风云人物陈琉璃,他当时人都傻了,更让他惊讶的是,陈琉璃竟然是来给义塾送礼乐先生的! 截止到这里,于时瑾而言,此事还是喜大于惊的。 接着,卓露绛告诉他,不日陛下将会微服私访,来莲县看看。 时瑾打知道这件事儿起,整个人就茶饭不思,睡不安稳。 那是皇帝,是执掌天下大权的女帝!万一女帝在莲县出了事,他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时瑾这几天喝口水都怕钻出来一个可疑人物,恨不得天天守在莲城城门口,看看有没有陌生人进城,生怕放进来一个刺客。 现在,他马上要接到那位活祖宗了。 卓露绛还嘲笑他紧张?他只是腿抖,没有趴地上,就已经很好了! 时瑾真的很奇怪,朝中女官们到底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彪悍,她们怎么天不怕地不怕,难道都是随了女帝吗? 在时瑾努力深唿吸平復唿吸时,挂着灯笼的几艘船只划破雾气,驶向港口。 第152章 .想动就动了想杀也就杀了 当太阳西沉后,莲城的气温也直线下降,沈罗珏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了披风。 现在才不过秋季,夜里的莲城就已经冷到说话会有哈气了。 这地方又阴又冷,确实不适合人长期居住,真不知道莲城县内十万余百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十万余还是去年没有进行重登人口时的数目,今年保守估计各地常住人口的数字都要上升一半,大庄今年的人口总量会达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见过罗娘子!」 见到沈罗珏,时瑾连忙上前行礼,他不敢透露沈罗珏的姓氏,和其他人一样喊罗娘子,沈罗珏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行礼的人除了时瑾,还有两位熟人,卓露绛和陈琉璃。 沈罗珏说了声免礼,她有些好奇这两人为何在此?她确实是通知了两人她要到莲城来,但这两人现在都挺忙,按理说是没工夫过来闲逛的。 卓露绛解释说,是因为莲城建了义塾后却没有合适的先生,故而她们来送先生了,顺道来迎驾。 卓露绛说的自然,可一切都太巧了。 沈罗珏心知这是卓露绛来争宠了,来争夺她的宠爱。 明明她没有后宫,但还是要在朝廷上经歷一番被人争抢的滋味,没办法,皇帝的权力实在太大,而别人想要升官发财, 第一步就是得到她的信任。 卓露绛一直在和朱瑶彧别苗头,两人在朝中的设定太过相似,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出身,同样才学横溢,是朝中少有的几个掌实事,握权柄的女官。 而在朝中,文官之首的争夺向来很是激烈。 究竟哪个位置堪称文官之首,以前还有过争论,现在百官心中已经默认了,那就是尚书令一位。只要坐在尚书令上的人得皇帝信任,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 别看中书省在三省六部中地位最重,但实际上尚书令能统帅六部,才是真正实权最大的文官官职,因为中书令是设有两位的。 门下省的门下令只有审核之权,而且为防腐败,常年更换,对百官来说并不是一个上好的位置。 尚书令是百官心中,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沈罗珏从不插手臣子之间的事,只要她们没有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良性竞争,沈罗珏是支持的。 前提是良性竞争,沈罗珏想起世家让官的「传统」,气的一阵火大,她估计是月事要来了,这几天格外容易生气。 沈罗珏压下心头怒火,打量了下时瑾,然后轻笑出声,「时县令在莲城可真是辛苦了。」 时瑾原本是个干净清爽的少年人,来莲城不过一年,变得又黑又瘦,好像一年老了十岁,要不是五官底子十分不错,样貌怕是已经跌到丑的行列了。 沈罗珏有点儿担心,钟茉儿和大多数人一样看脸,时瑾这模样,恐怕很难赢得美人心啊。 时瑾拘谨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有人帮他缓解气氛。 卓露绛爽朗笑道:「时县令自任职以来,一心为民,尽忠职守,事必躬亲,这才累的人脱了相,还好现在莲城已经大有起色,等冬日到来,时县令在家中好生捂一捂,就能白回去了。」 时瑾顺着说了几句话,还作势要跟陈琉璃要些美白养肤的方子回去吃,气氛一时热烈起来,几人像是多年不见的亲兄弟姊妹一样态度友好亲热。 在沈罗珏背后站着当木桩,和文官们格格不入的薛满堂与钟婉宁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无聊。 文官的寒暄总是那么的让人无法适应。 「咳咳……」 钟茉儿这两天来了月事,她习武不成,身子羸弱,月事时疼的脸色发白,久站就受不了的咳嗽了起来。 耳聪目明的武官先听到了咳嗽声,只是见前头人还在聊,钟婉宁和薛满堂一时也插不进话去,再说在场还有个男子,这事儿是钟茉儿私事,不好解释。 两人还在迟疑,就听到前头的卓露绛话锋一转,说道:「天色已晚,娘子一路赶来,想必肚中已奏空城计了,时县令,先带娘子到落脚之地吧,到时边用膳边说。」 时瑾连忙指路,他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没有按规矩将沈罗珏带到驿站或自己府上,前者年久失修,根本住不下这么多人,后者又太过显眼,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莲城来了个大人物吗? 第274页 最后沈罗珏一行人住进了客栈里。 这时又看出时瑾做事爱犯蠢了,他并没有提前准备饭菜。 人都到客栈后,时瑾让其他人入厢房上桌坐好,自己到外面点菜,然后茶博士跟他说了些家常小菜,量都不大,也就是说,这么多人,客栈饭菜不够。 时瑾直接傻眼了,厢房一桌子都是什么人?女帝一人,女将军两人,宫中女官一位,县令一位,还有一个世家娘子,一个教坊大家,让谁不吃饭? 让她们的侍女不吃饭吗?主僕在外脸面一体,侍女不吃,和让主子不吃有什么区别? 不让坐在大堂的玄甲卫吃就更离谱了,习武之人饿的快,时瑾在二楼都能听到玄甲卫的肚子在一楼叫喊。 时瑾急的脑门一头冷汗,但他不敢和沈罗珏直接说,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的仕途要在今天到头了。 卓露绛看出时瑾这边的异常,走出厢房,过来问了一句,时瑾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将事情一口气说完,卓露绛听完,笑容一僵。 不是说,这个时瑾出身也不低吗?怎么做事这样不周全?卓露绛不能理解一个往日里只管读书的人在人情世故上的低能, 「时兄不必心忧,正巧我明日要办诗会宴请义塾的先生们,想来府中已有人备下食材,劳烦博士拿我牌子回去,让我府上后厨带着食材来客栈做吧,还有,客栈本来的饭菜恐怕不够吃,还请博士拿着银子到坊市买些吃食回来。」 好食材和好厨师供给厢房,其余饭菜全部供给大堂,卓露绛几句话间就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露。 时瑾听完差点儿没跪下来喊卓露绛亲娘!这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卓露绛不着痕迹又刷了一个官员的好感度后,随口聊起了再在莲城多待几天的事,本来时瑾不愿意她在这儿待太久,毕竟哪儿有一个县令跑到别县一呆呆半个月的。 现在不同了,时瑾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下来,还承诺只要沈罗珏召见他,他必然带上卓露绛,如果不方便带,也会跟卓露绛说一声。 时瑾很清楚卓露绛为何想要留下,两人各取所需,大家也吃上了美食佳肴,皆大欢喜。 晚膳时大家是都很开心,可吃完饭,沈罗珏躺床上,却越想越睡不着。 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她看到了很多人,遇到很多事,乍一停下来,脑海中不停回放路上的一切,尤其是郑汐儿的话和表情,让她无法入眠。 不是没有人比郑汐儿更惨,有的是人食不果腹,可吃喝问题沈罗珏在很努力的解决了,只要给她时间,早晚这道难关会被她攻破。 可郑汐儿的问题,沈罗珏却一直没有动。 让官,这个传统在前朝就有,其实是世家权大后的产物,和世家的私产是一样的。她才动了世家的地,让他们元气大伤,若是再动他们手里的权…… 其实动就动了。 沈罗珏想,之前一直有官员弹劾,说她不够爱民,她只爱女,这话虽然偏激,但实际上确实是这样,比起男子,沈罗珏更倾向女子,如果将民分为两种,她肯定爱女不爱男啊。 不过百姓本是一体,于从政者来说,政令肯定要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真要是有哪个官员宣扬分化百姓的言论,那就是在煽风点火搞事情,沈罗珏绝对会让他没机会再说出第二句。 这些人看的都那么明白了,为什么还给她老实卖命呢?不就是因为她从未真的让谁活不下去过吗? 动一动让位这不正之风,不光是对女子好,对庶出男子也很好,因为在女子不能为官的以前,让位一事的受害者多是世家庶出的男子啊。 沈罗珏越想越觉得对,于是第二天,她就叫来了卓露绛和时瑾,商讨关于让位不正之风的事。 时瑾听完是一脸懵,他是家中嫡子,还是读书读的最好的,以前家中没遭灾的时候,他一天苦日子都没过过,让位这种事他更是听都没听过。 倒是卓露绛,听完之后心中大喜。 一喜是让位之风她也看不惯,本来这次一同考中进士的世家女子中,有不少她的好友,都是和时瑾一样能派上用场的好友啊! 她本想着靠大家互相帮忙,做些实绩,和朱瑶彧争高下,谁知道几天没看住,好友们就被家中亲人忽悠傻了,愣是把到手的官位给让了。 现在能为好友们报仇,卓露绛再高兴不过,若是运营得当能帮好友们把官位要回来就更好了。 二喜是,沈罗珏找她议事,说明沈罗珏信任她!有意重用她!那她肯定要好好表现啊! 卓露绛越想越觉得是个好机会,她直接跟沈罗珏说道:「陛下,说起让位这一恶习,下官倒是认识一人,他此时正在莲城中,不如以他之事为头,将此事宣告天下,彻底废了此不良恶习!」 沈罗珏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哦?这倒是巧了,是何人?」 「确实凑巧,他与朱京兆尹同为书山书院出身,还曾在紫罗县义塾做先生,教出不少才华斐然的女子,这次来莲城的女师,大半是他的学生。他姓冯名归一,是临海冯氏的庶子,他的官位,现在就在他嫡兄身上。」 卓露绛深谙说话这门艺术,沈罗珏听完她说的话,都想给她一个出书的机会了。 这话说的可真漂亮,先说和朱瑶彧一个书院出来的,用书山的名头抬高这人的身价与名声,然后又说这人在紫罗义塾当先生,于国于民有贡献,还说来莲城的女师里不少他的学生,这些话说出来,冯归一的身份都不一样了,俨然成了个桃李天下的大儒。 第275页 都是好设定啊,就跟当初沈罗珏以薛程的事打头炮一样。 薛程的世家出身,杨运的尚书之位,放出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抬高轿啊!因为百姓就喜欢看那些离他们本身生活比较遥远的「大人物的恩怨」。 更妙的是,冯氏在临海,就是那个快被定安给吞了的临海县。 说是世家,但根基都要被人毁没了,这个冯氏想必也没多少力量奋力挣扎了。 再加一点,冯归一是个男的,这下没人会说她是因为女官让位的事给女官出头了,到时候女官不在风口浪尖上,她还能把女官的官位给要过来。 太完美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挨刀世家。 第153章 .隐藏的恶意没有刺杀的微服私访不完美…… 但是在决定冯家为挨刀人选前,沈罗珏需要见一见冯归一。 冯归一究竟如何,不能光凭卓露绛一面之词,沈罗珏对卓露绛还没有信任到那一份上。 卓露绛心知沈罗珏对她的顾忌,非常配合的表示陛下今天就可以见到冯归一,还可以私下勘查,不必召冯归一见面,遗漏马脚。 因为她今天本来打算举办诗会,宴请在莲城的义塾师者,冯归一就在受邀名单上。 沈罗珏认为这事儿真的过于凑巧,如果不是有人安排,那就只能说老天都在帮她了。但是她出宫一趟不是专门为了处理让官一事的,她还有别的任务要做,见冯归一不能占据她太多时间。 「我今日初到莲城,一路奔波,身体乏累,白天怕是不能出游,待晚些时候,我到你府上一看。我记得两位县令于诗词一道上颇有见地,诗会是个读书人互相交流的好机会,若是没有公务,你们都可以去看看。」 沈罗珏的意思是,你们去忙你们的事,不要来跟着我。 时瑾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劝导陛下,不能任性,一个人乱跑,结果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卓露绛一口答应了。 不是,你特意来莲城不就是为了跟在陛下身边吗?现在怎么陛下说让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你就乖乖听话了? 卓露绛不着痕迹的拦住时瑾,不让时瑾跟陛下唱反调。 傻子吧,陛下隐瞒身份入世为的是体察民情,暗访各地的真实情况,你一个当地县令一直跟着,是生怕陛下不怀疑你提前安排人演戏,给自己添加政绩啊。 等迷迷煳煳的时瑾和脚步生风的卓露绛离开,沈罗珏叫来了听雪。 「阿彩和婉宁呢?」 「回陛下,钟将军早起后出门买早点了,薛将军说,她也出门买早点。」 「恩?」沈罗珏瞬间疑惑,钟婉宁早起买早点还挺正常的,她一般会小跑出门买些吃喝,再回来习武,但是薛满堂,她凑什么热闹呢。 薛满堂早上起来后,一般就是练一套剑法,然后等着后厨上早膳,她才懒得去街上买吃的。 「不正常,你派人跟着阿彩了吗?」沈罗珏有些好奇,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八卦可以看了。 听雪摇摇头,「陛下,这次出宫带的人都是玄甲卫出身,他们跟不上薛将军的。」 准确的说,是她没有直接指挥玄甲卫的权力。 沈罗珏一拍手,一路上她还嫌带的人多,现在她又嫌弃带的人少了,早知道带上些宫里得用的人手。 「那就只能等她回来问问了,我总觉得她有大事瞒着我。」沈罗珏打算出去逛逛,她本来想让两个身手最好的人跟着,谁知道这两人正好没在,那就没办法了,「四娘子不方便出门,看来只有你我出去走走了,带上几个玄甲卫,咱们去街上走走。」 「陛下,这太危险了。」听雪不同意,她平常确实和沈罗珏一起胡闹,但是那都是在京城里,京城像个铁笼子一样,里外都有无数人把守着,就算沈罗珏自己出门,出宫消息不走漏,出去两三天都不会有事。 可莲城不一样,这地方四面邻水,百姓饿的面黄肌瘦,士兵大多也瘦弱的很,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防守能力的地方。 这种地方,被敌人布置成了筛子,她们都不知道。 「就是在前面的街上走走,放心吧,莲城这么大一点儿地方,出了事所有人都能知道。」沈罗珏不在乎,其实她身上还有一些保命手段,虽然她的直播间没有任何存在感,但还是提供了一点金手指帮助。 这个时代,除非是薛岑竹拿着最新研发的大炮来轰她,否则想要杀了她,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只是会引起巨大骚乱,能不出现刺杀的事,还是不要出现。 沈罗珏坚持一件事的时候,听雪是不可能拦住她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沈罗珏在前面干活,听雪在后头帮忙。 这次也一样,听雪说危险的时候多坚定,帮沈罗珏准备东西的时候就有多细心。 听雪也算是一种程度上的躺平了,毕竟她拗不过陛下,总不能让陛下什么准备都没有,随便出门吧? 所有人都不希望出现刺杀的事,可这世上有个在沈罗珏原本世界非常火的东西,叫墨菲定律。 当你越不想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它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沈罗珏带上了三个玄甲卫,一行五人在街上走,其实也挺显眼的,即使她们身着荆钗布裙,那一身气度也非常人可比,况且一行五人个个面色红润,身体健壮,和周围瘦骨嶙峋的百姓截然不同。 第276页 所以她们一上街,就被人盯上了。 起初盯她们的人只是在看腰间钱袋,后来那些人发现了五人腰腹间都鼓鼓囊囊,而且后头三人不光内里鼓,外边更是挂着长刀,眼神如鹰,四下搜寻,警惕非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这些异常,让混迹街头的人马上意识到,这五人出身不凡,肯定不是普通的外界商贾。 然后他们想起了之前有人叮嘱他们,若是在莲城看到有来歷可疑的人,要报给他们。 于是在昏暗的街巷里,有身影佝偻着腰,一闪而过,带过一阵烂鱼烂虾的腥臭,奔向他们心中的圣地。 赌坊。 越穷的地方人玩的越欢,因为这样地方的人是没有下限的,莲城自然也不例外,自打时瑾到了莲县后,一番动作,很是打压了当地嚣张的暗面势力,可打压不等于打灭,就算是现代,代表着人类欲望恶的一面的存在也从未消失。 他们蛰伏在阴沟内,像是飢饿的老鼠,油绿的眼睛满是贪婪。 女帝出宫的事,在朝会暂停后的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附近,现在已经是停朝的第三天,消息不太灵通的莲城已经提前拿到了消息。 自打女帝上位,暗面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先是两国打仗,本来应该从边关送过来不少便宜的奴隶,有异国的战奴,也有本地被波及的普通人。 可是谁知道,钟婉宁用兵如神,一下子打到了瓦勒塔部的王庭,把瓦勒塔部给打灭了,这样一来就没有战犯了,而钟婉宁又是以为边关百姓復仇为名出兵,对边关的百姓关照异常,一场两大国灭国战,流通在黑市的奴隶比之前西成大旱还少。 这点不爽对于暗面的人来说,勉强也就忍了,毕竟战争属于意外之财,能大赚一笔是好事,赚不到也亏不到哪儿去。 可谁知道接着女帝又开始为乐伎出头,大力打压各地狎妓之风,那些销金窟里出来的人,为了能得到一个摇钱树,每年大量购入年轻漂亮的女子和男子,可以说拐卖人口赚的钱是混暗面的人大半的经济来源。 现在一下子就被打的元气大伤,原本明目张胆拐卖的事情,都要变成暗地里慢慢进行,生怕被官府发现,一经发现就是个死,还会连累家人。 这也就算了,谨慎些不过是赚的少了,只要市场还在,他们总有能起復的一天。 然后接着,女帝又去清算土地重登人口,这一下可直接把暗面的人给打趴下了。 隐藏人口和土地最多的势力是世家,而为世家输送了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势力,就是以赌坊为首的黑市。 除了赌坊,还有当铺、牙行等等,这一清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干净。 有人运气好逃了,有人运气不好,就成了在各地菜市口地面上沖不下去的血迹。 砸人饭碗无异于杀人父母,侥倖活下来的人,恨沈罗珏恨的天天想日日想,恨不得能进皇宫当面掐死沈罗珏。 可是他们没机会,他们就像是战国时的逃兵,根本无法在明面上行走,一旦出现,就会面对来自官府的围追堵截。 好在,女帝自己想不开,出宫了。 「小的们,那狗皇帝就在莲城,杀了她,咱们兄弟的血债就得以偿还了!只要她死了,我们就还能过上以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喝烈酒,睡美人的好日子!」 面容丑陋的赤膊大汉喊了一声,站在他面前歪瓜裂枣的小弟们跟着他振臂高唿,几十个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气氛热烈的讨论着他们要为了「兄弟」杀皇帝。 至于究竟是为了死去的兄弟,还是为了自己的「钱」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狗皇帝身边带了个小娘子,后头就跟了三个走狗!拿上你们的武器!我们直接杀上去!」 「可是,我们没见过狗皇帝的样子啊,她要是穿着麻衣布裙,钻到人群里,我们哪儿分得出谁是谁?」 「那就拿着刀上街,堵住街头街尾,街上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大汉狰狞面目,厚重的砍刀被他随手砸在地上,「杀了她,我们才能过回原来的日子,不需要像现在一样,东躲西藏!你们难道不想回家去,看看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要回家,他们不想在外面当阴沟里的老鼠。 此刻在街上的沈罗珏,突然心头一阵不祥的预感。 「娘子,可要买下簪花?」 卖簪花的少女疑惑的问铺前突然发呆的客人,不知道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客人突然就没声了。 沈罗珏抬头看了眼这条短街,地面是新修的水泥地,清晨有人刚扫过,干净整洁,走在这样的地面上,人们都注意了自己的仪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能配的上这崭新的白石般的地。 可街头街尾,不知何时多了一些行走间吊儿郎当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稍显破烂,有些破口处没有任何缝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 和当地的黑皮不同。 而且他们大多很瘦,是那种精瘦,能看到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但他们腰腹处很鼓,不像是吃饱饭后的鼓,更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娘子?娘子?」 铺子的主人几声唿唤让沈罗珏回过神来,沈罗珏沖她笑了笑,回头跟听雪说:「把这条街铺子的东西都买下来,我突然想跑马了,让他们赶快离开这条街,不必收摊,坏了东西去县衙要赔偿。我看上这条路了,打算在这里跑马。」 第277页 听雪心知有异,二话不说,掏出银子让一个玄甲卫和她一同去分发,还好莲城商业不发达,这条街路上的铺子并不多,两人分工,眨眼间就走完一条街。 财大气粗的富家娘子准备路上跑马,东西全部买下,坏了东西给补偿,但是不管人命,这事儿一出,周遭人连忙离开这条街。 贵人们想做什么,他们都不可能阻止,不如赶紧跑。这次遇到的贵人性子还挺好的,知道提前说一声,以前有纨绔闹市纵马踩死人,人死也就死了,官府根本不管的。 大家各自去逃命,这比沈罗珏高喊有危险,让人离开强多了。 只是她动作快,伏击她的人动作也不慢,总有几个人心疼自己的摊子,想着趁着人没走完,赶紧收拾摊子。 这些人还没走,街头突然多起来的闲人就掏出了怀中长刀,刀锋砍向离他们最近的人的脖颈。 还好玄甲卫早就盯上了两边的人,见此连忙随手扔过去摊子上的果子,撞歪刀锋,救了那人一命。 那人屁滚尿流的往外跑,有贼人还要追砍,沈罗珏见此,高喊道:「不是来杀我的吗?追别人浪费力气做什么?对面是哪位绿林之人,可否能报上大名啊?」 绿林,现代武林概念的前身,泛指聚集山林反抗官府的团伙,沈罗珏之前就听说有不少绿林之人视她为死敌,没想到今天还真碰上了。 扛着砍刀的大汉已经到了,听了沈罗珏这段话,他面上一红,不是羞愧,是激动,激动他今日站在了皇帝面前,自此之后,他青史有名了。 只是他人刚站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一道光就划破了他的世界。 鲜血涌出,脖子被射穿后,气管破裂,他张嘴想要说的字,全部化作赫赫的气声,又一箭从远处射来,这一箭穿胸而过,心脏被破,大汉彻底倒下了。 他第一次在青史上出现,一字未留。 首恶倒地,有人向前要反抗,更多箭射了下来,眨眼间就倒地十来人,其他人被吓得不敢反抗,要不后退躲入巷中,要不扔到轻身后慌不择路的跑了。 这场刺杀,开始的仓促,结束的更突然,等街头街尾的人都被射倒在地后,沈罗珏抬头看向箭矢来的方向。 房顶上全是熟悉的人,沈罗珏招了下手。 钟婉宁让身后的玄甲卫去追人,随后她收弓自房顶一跃而下,站稳后前走两步,单膝跪在沈罗珏面前。 「陛下恕罪!标下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第154章 .腥风起血雨华景一年,结束了 「起来吧,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没受惊,连一根毫毛都没受伤。」实际上沈罗珏连人的正面都没看到。 离的有点儿远,沈罗珏只能模煳看到个人影。 她最近因为批阅奏摺,视力下降了。 钟婉宁并没有因为沈罗珏的不在意而展露笑颜,实际上她现在气的不行,恨不得提刀代替那些玄甲卫去追人,追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砍了! 她更想把早起出门的自己给砍了,明知道陛下有意出门,为什么不在客栈守着陛下?是因为到了时瑾的地盘,看时瑾做事还算周全,就放松警惕了吗? 这不应该,是她的错。 「陛下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臣回客栈后发现陛下不在,马上带人出来找,若是晚了一步……」 「不是一个人。」沈罗珏认真的解释,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我们有五个人呢!」 「陛下!」钟婉宁被沈罗珏这话气到了,想到沈罗珏会受伤,她现在后怕的腿都有些软,「陛下这并不好笑。」 「行了行了,不要那么严肃嘛,我也是没有经验,以后多出来走走就好了。」沈罗珏收起笑,「婉宁,我真的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想杀我。」 沈罗珏一直以为,绿林中人,要杀的是不做人事的狗官狗皇帝。 可她现在变成了这群人口中的狗皇帝,她成恶人了。她明明一门心思想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可有人恨她,恨的想要杀了她。 沈罗珏知道她不该因为这事儿伤心,她做的事只能代表大部分人的利益,不可能代表所有人的利益,可当那些明明是她子民的人,举着刀,满面杀气的站在她面前时,她真的是难受。 钟婉宁听出了沈罗珏平淡语气下的伤心,她张张嘴,突然没了质问的气势,笨嘴拙舌起来,「陛下,这不是陛下的错。」 「那当然,朕有什么错,朕从不会错。」沈罗珏做下每一个决定前都会仔细思考,确保没有出错才会去实行,这也是在她极度厌恶世家存在时,还能允许世家存在的原因。 因为她不可以出错,她永远不可能承认她有错,她身上担着太多人的生死,她一句做错了,不仅仅是要知错改错,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代价往往是以人命去填。 简短的对话结束,沈罗珏放钟婉宁去处理残局,至于那几个死里逃生的百姓,他们在钟婉宁跪地称唿陛下的时候,就已经害怕的跪伏在地了。 他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留下来收摊的举动,给皇帝带去了麻烦。 那可是皇帝啊!他们害怕着,生怕被牵连,有人已经哭了出来,认为今天死定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皇帝离开,他们被一群人盘问过后,就放回去了,甚至还拿回了自己的摊子,有损坏的地方,官府还管赔! 第278页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喜得他们连声高唿陛下圣明,认定陛下是明君,那些来刺杀陛下的傢伙,全都是坏人。 「我知道那天的贼人,有几个人住在狗巷里,成天偷鸡摸狗,还在赌坊当打手,恶事做尽,不是好人啊!」 「怪不得陛下会杀了他们,就像之前杀贪官,杀恶商一样,是为民除害!」 「没错!诶,你那天就留在那条街上,是不是看到陛下的模样了?陛下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和传闻中的一样,貌若天仙,不怒自威,是神仙般的人物!」 「我、我有些害怕,没仔细看,但是陛下很温柔,她对我们特别好,很平易近人。」 「我早就说了,陛下是个千古未有的好皇帝!」 「我记得你去年还说陛下是女子,颠倒阴阳,牝鸡司晨……」 「我还不能改吗?!我那会儿是个傻子,现在我聪明了!」 众人哄堂大笑,这则议论传开后,更让沈罗珏在民间的声望提高许多,连曾经不服她的人,都会被她的气度所折服,再细想陛下一直以来的功绩,说她是千古未有之帝,一点儿都不夸张。 因为发生了刺杀的事,沈罗珏接下来没能到处走,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得知民间的这种议论,等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沈罗珏提前离开莲城,卓露绛也就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再加上沈罗珏之前就让她回京述职,干脆她就跟着沈罗珏一起离开。 这些民间的议论,是卓露绛当玩笑说给沈罗珏的。 沈罗珏对此很是无语,距离刺杀过去几天后,她的心态也平和下来,人不当面面对恶言,也就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她本就是个不怎么在乎外人眼光与议论的人。 她干的事不就是让人议论的吗?惧怕流言,她什么都不用干了。 「民间百姓还是明智者占多数,陛下大可不必为那些宵小伤心,不值得的。」听雪为沈罗珏递上一口温水,又将一旁泡着的茶递给卓露绛一杯。 卓露绛立马双手接过,一脸受宠若惊。 听雪一向只伺候沈罗珏,卓露绛来找沈罗珏多次,都没能喝上一口听雪的茶水,今天她竟然得到了! 看来听雪娘子不是很讨厌她啊,卓露绛想着,沖听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听雪温和的回以一笑,她之前不喜欢卓露绛,是因为卓露绛一心钻营,未免功利之心太过,但是现在卓露绛能说出让沈罗珏高兴的话来,她就跟着高兴。 自然对卓露绛也高看两眼,少了恶感。 「我早就没事了,可惜没能到莲城最穷的地方看一看,还好我这次出来也并非毫无所获,等回去之后,露绛,你进御史台吧。」 沈罗珏将冯归一的事情全部交给卓露绛,而捅出冯归一一事最好的途径,就是由御史上奏,言官有监察百官之责,让官就是官场中不合理的一环,言官早就该行监察权,说一说这件事了。 别人靠实力得来的官位,凭什么因为一点儿血缘关系就让出去? 卓露绛难掩激动的低下头行礼,她愈发觉得京城是她的福地,还没进城呢,就得到了沈罗珏的重视。 所以在京城,朱瑶彧肯定压不住她的!她就不信了,让官一事解决好,她的官位还能比朱瑶彧低! 沈罗珏看卓露绛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来。 卓露绛是个很要强的性子,她野心勃勃的剑指高位,在她前面站着无数人,她均不看在眼中,只有一个朱瑶彧,让她十分警惕。 朱瑶彧的性子没有卓露绛那么具有攻击性,但沈罗珏知道,朱瑶彧也不是个服输的人,她们两都在京城,为了能压对方一头,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捲起来吧,沈罗珏想,整个官场都捲起来,她才会高兴。 就是有一点很奇怪。沈罗珏等卓露绛离开后,问听雪,「你查到那日阿彩去干什么了吗?」 她说的是自己被刺杀的那天,薛满堂没在,即使后来她很快回来,并且向她请罪,她也没能从薛满堂口中知道她之前去哪儿了。 一问薛满堂,薛满堂就支支吾吾,说自己就是去买吃的,就是走的有点儿远,下次不会了。 沈罗珏问多了,薛满堂就一副自己罪该万死的样子,接下来几天更是对她寸步不离,晚上睡觉都要睡在她的屋顶或门口。 沈罗珏看薛满堂实在是太过自责,不好多问,本来刺杀一事就是因为她任性,带几个人就出门才引起的,和钟婉宁薛满堂没什么关系。 听雪摇摇头,「薛将军武艺高强,没人能跟着她不被发现,而且后来几天她一直同陛下形影不离,哪儿也没去过,婢子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薛将军就是去买了早点,不过,她的早点买了两人份。」 两人份的早点,是给她带的? 沈罗珏下意识往要讨好她的方向想,这个念头一出现,沈罗珏就摇头了。 她可真是被卓露绛吹捧的飘了,薛满堂除非回炉重造,否则绝不可能会有这种心思。 但是两份早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起那么早去特意买的早点,绝对是讨好人的,只不过不是讨好她。 沈罗珏认为现在薛满堂的心态有些奇怪,文官那边已经捲起来了,武官这边却没什么动静,之前她刚重用钟婉宁的时候,薛满堂跃跃欲试,非要和钟婉宁比个高低来着。 第279页 现在怎么没什么斗志了呢?难道是她给钟婉宁封爵封的太高了? 这个疑惑一直到沈罗珏回宫也没有解决,随后沈罗珏开始着手处理让官一事,暂时将此事搁置了。 另一头,薛满堂又开始了每天去抓人的日子,成天带着一群玄甲卫带刀在京城附近出没,每每出现都是一阵腥风血雨,她女阎王的名号是越叫越响,钟婉宁也只有在边关还能和薛满堂一样吓人了。 让官不仅仅是牵扯到了宗族内的不公平制度,还牵扯到许多钱权交易,因为皇帝将一个官员安插到一个部门后,部门的上司都有对新官员的维护培养之责,让官一事若没有上司官员同意,是不可能通过的。 这样一查,那真是拔出萝蔔带出泥,又是一堆堆贪官污吏出来,沈罗珏硃笔划去的名字又增添许多,明年春闱要选的进士名额也多了不少。 华景一年,以鲜血开始,以鲜血结束,一整年,大庄的官场都被笼罩在来自皇帝的震怒之中。 一眨眼年关又至,京城因为钟家四娘子与时瑾定下婚约一事,添了几分喜气,让官一事在大多数官员官復原职后,渐渐平息了下来。 随着新一期《民报》的发行,腥风血雨终于停息了。 第155章 .非风动幡动仁者心动,想的太多…… 作为沈罗珏登基后第一个年号华景的开端,华景一年在开始的那一刻就註定不平凡。 大庄的有识之士普遍认为,一切的不凡始于《民报》的发行。 在去年年底,《民报》在大庄还鲜有人知,只在京城附近流传,并且印本极少,大多数人是依靠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得知上面记载的文字与故事,而那些写满现实的故事让他们沉醉其中,引发了一次次从未有过的民众运动。 民间的声音传入朝廷,传入皇帝耳中,最后皇帝由上而下的治理朝廷。 因为《民报》特殊的存在意义,当华景一年年末,有新的《民报》发售,闻讯而来的学子与官员百姓直接将书坊的台阶踏破了。 长龙排到门外是常有的事,即便沈罗珏今年增加了发行量,人们依旧一刊难求,读《民报》的茶楼酒肆上座率都上升了不少。 这是第四期《民报》,沈罗珏在《民报》上刊登了明年春闱时要录取的进士数目,比前两年加起来还要多的数字引发了全民的热议。 读书而无功名的学子们意识到,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众所周知,当年录取进士的多少完全是看当年有多少官员缺口的。 今年皇帝从年头杀到年尾,把贪官污吏,把持官位不肯放的士族败类都赶出了朝堂,这才会空出大量官位来,以后肯定没这个机会了,甚至等朝廷正式进入稳定期,一年一开科举都会是奢望。 他们发现这一点后,很快就行动了起来,水泥官路修好后,冬日里出行已经比之前好受多了,至少他们不用担心年黑之前无法赶到下一座城池,水泥官路比之前的官路要好走许多。 于是在这个冬季,通往京城的路很是热闹。 学子们上路赶考是常有的事,但是一下子有这么多学子,还是很少见,更不要说,这次入京赶考的学子中,有许多女子。 这些女子大多是来自紫罗县的。 虽说其他地方的义塾也会有女学子,但是那些地方的义塾起步晚,两年时间很难培养出有能力有资格下场的女学子。 只有紫罗县,自沈罗珏到紫罗县后,就开始着手培养女学子,而那些女学子本就是有基础的,苦心学习三年,终有所成。 紫罗县的人一动,沈罗珏就得到消息了,这次消息的来源不是听雪,而是周溶月。 周溶月这几日要去港口接远行归来的大庄一号船。 而她又接到了紫罗县来的信,信上让她好生帮忙照顾紫罗县今次入京赶考的学子们,她分身乏术,干脆来找沈罗珏了。 沈罗珏只能说,没想到周溶月在官场混迹多年,也学精了。 「你学坏了啊,让我这个皇帝,去好好照料考进士,想要入朝为官的学子们,你这可是有作弊之嫌啊。」 沈罗珏说罢,伸手管周溶月要信,周溶月连忙将信呈上,面上全然信任。 「陛下,茗兰将这些学子看做她的亲属,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臣,定要好生护佑她们,保她们周全,臣如今要出京,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託付,想来想去,只觉得这天下没有人能比陛下更可靠了。」 沈罗珏闻言嗔怒的瞪了周溶月一眼,随后低头去看信,信上娟秀的字体字字诉说衷肠,满是担忧与期望,落款则是挚友茗兰。 宋茗兰,周溶月的好友,也是现在的紫罗县县令。 「你就是给我添麻烦来了,行了,这事儿朕应下了,好歹这些孩子大部分曾是我的女官,又是我大庄子民,我自然该好生看护,听雪,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要用心。」 「是。」 见事情交给了皇帝近侍听雪,周溶月松了口气,听雪在沈罗珏身边伺候好几年了,从未出过大差错,事情交给她,周溶月放心的很。 「我替你办了事,你就该替我办好事,此番迎使臣回国事关重大,说句实话,日后大庄富裕与否,百姓能否过上吃饱喝足穿暖的日子,就看这艘船会为我大庄带回什么了。」沈罗珏故意用严肃的语气说着此事,甚至说的十分严重,好像如果周溶月事情办不好,大庄就完了。 第280页 周溶月一听,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岑竹月前自南方回来了,她现在身上有功劳数件,我还未曾封赏,待使臣回国,我打算一同封赏,她能不能平步青云,全看你能不能好生接到船了。」 又是一座大山被沈罗珏扔到了周溶月肩膀上,周溶月没有因为沉重的负担而露出凝重的神色,反倒松了口气。 沈罗珏一看就知道周溶月在想什么,显然周溶月很了解薛岑竹,知道薛岑竹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名。 用薛岑竹的官途说话,不会让周溶月紧张,反倒会让她放松,因为她知道事情办砸了,也不会为友人带去痛苦。 这份友谊让沈罗珏有点儿心酸,她自打当了皇帝,就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了解她,而信任她了。 大部分人对她的信任,都是出自她拥有皇帝的身份,知道她不会做出有碍大局的决定。 原本朱瑶彧还会对她亲近一些,自她杀了朱瓒后,朱瑶彧虽然并没有因此疏远她,但沈罗珏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朱瑶彧的母亲被送出京,永世不可回,朱瑶彧人在京城一天,就不可能见到母亲一面,而她的兄长朱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愈发沉默,再也不见曾经对朱瑶彧的知无不言。 沈罗珏有时候和朱瑶彧聊天,朱瑶彧都会怔怔出神,沈罗珏不知道朱瑶彧在想什么,是不是后悔了。 思绪一飘就走远了,沈罗珏很快将思绪拉回正轨,抬头见周溶月还站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沈罗珏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杵着了,没别的事就去准备接船吧。」 「是,多谢陛下此番相助,臣告退。」周溶月麻熘走人。 沈罗珏看她离开,摇摇头,「相处的时间越长,越看不清楚旁人的模样,听雪,你说是她们在变,还是我在变呢?」 听雪细想后回道:「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沈罗珏没想到听雪会用佛经来回她,她必须承认,有些话有它的哲学道理,只是她对佛一向没什么好感。 当初在护国寺遇刺一事,让沈罗珏从此躲着佛走,她人都能穿越了,多少还是有些迷信,总觉得佛克她。 「看来是我想多了,瑶彧没变,我也没变,只是最近我和她,心情不太好。」沈罗珏想,是她想太多,朱瑶彧身为京兆尹,又跟了她这个能折腾的皇帝,忙到没时间和她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的玩耍,很是正常。 不在纠结朱瑶彧态度上发生的些许改变后,沈罗珏又想起了出使国外的船要回来了。 不知道能不能给她带回橡胶来,最近在边关,她的人已经开始试种棉花了。 也不知道这些出使在外的人有没有受到别国人欺负,沈罗珏又想起了之前的打算,周遭无战事,正好让薛满堂带兵到海上施展拳脚。 「阿彩在京城内吗?」 「回陛下,今日薛将军陪御史夫人去护国寺上香了。」 「她?上香?她这个女阎王去人家佛寺上香,还不把去烧香拜佛的人给吓到?」沈罗珏乍一听觉得挺好笑,她根本没办法将性如烈焰骄阳的薛满堂和平静祥和的佛寺联繫在一起。 但事实就是如此,薛满堂去上香了,不仅她在,薛岑竹也陪着她。 更凑巧的是,薛家两姐妹在山上闲逛,碰到了同样来上香的朱瑶彧和钟婉宁。 前两人一路面沉如水,后两人虽表情平静,却也透露出烦闷。 也是,正常没心事的人,谁会想着去烧香拜佛啊。 肯定是知道自己的心事根本无法在现实中解决,才寄託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瑶彧,婉宁?你们怎么也在?」薛满堂见到打扮低调的两位友人,直接问道。 朱瑶彧和钟婉宁闻声走过来,四人互相打了个招唿。 随后朱瑶彧苦涩一笑,说道:「最近噩梦缠身,想来是撞了邪祟,这才来佛寺听听佛经,驱邪避鬼。」 薛岑竹闻言一脸不信,薛满堂同步表情。 看到她们俩的表情,钟婉宁无语的耸肩说道:「我问她是为何,她也这样同我说,估摸是最近晦气的很,出来透透气吧。」 钟婉宁的意思是说,朱瑶彧最近比较倒霉,所以出京城来游玩一下。 薛岑竹不置可否,薛满堂则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瑶彧是不是因为卓御史而心忧?前段时间,我听说她似乎向上递了一本弹劾你的奏摺。」 「消息怪灵通的,确实有这事儿,但是陛下根本没看奏摺,一听是弹劾瑶彧的,直接打回了。」钟婉宁对好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很是清楚,要说沈罗珏最重视的人是谁,满朝文武都算上,也比不过一个朱瑶彧。 朱瑶彧对沈罗珏是格外不一样的,当初是朱瑶彧第一个追随沈罗珏,对于沈罗珏而言,朱瑶彧有雪中送炭的情谊。 朱瑶彧出身世族大家,即便背弃家族,也从未背叛沈罗珏,她在沈罗珏心目中的位置,岂是一个卓露绛能撼动的? 要钟婉宁说,这个卓露绛是真的没有自知之明,有朱瑶彧在一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不可能是别人的! 「竟然直接打回了?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陛下如此信任你,瑶彧你还发什么愁啊?难道,是她弹劾的内容有问题?」 薛满堂此话一出,引来三人惊诧的眼神。 第281页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彩竟然在官场上开窍了! 第156章 .于未来而言这是一个开始,也是结束…… 「没有,不要胡乱猜想。」朱瑶彧矢口否认,「是一些别的事,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希望年后京城的事能少一些吧。」 钟婉宁递给薛满堂和薛岑竹一个无奈的眼神,朱瑶彧向来如此,心思深得很,她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旁人怎么问都没用。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朱瑶彧先离开了,她只能休沐半天。 「这京兆府看来是真的非常忙,不知道瑶彧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若和陛下说一声,陛下应该会让人过去帮她排忧解难。」薛满堂总觉得不对,她说完拽住也要离开的钟婉宁,「你真的不知道瑶彧是在因为什么不高兴?」 钟婉宁闻言上下打量薛满堂,把薛满堂看的背嵴发凉,才开口说道:「你说到点儿上了,但是她不愿意承认啊。」 薛满堂愣了一下,好像刚刚通了的任督二脉又被封上了。 还是薛岑竹接了一句话,「她这样不行,我听溶月说,陛下近来心情不佳,恐与瑶彧有关,前段时间朱家出了大变故,瑶彧在此时忧心忡忡,恐怕会被有心人的利用。」 朱瓒身亡一事,聪明人多少能猜出是谁下手。 自从朱瓒死了,世家大族立马乖顺了很多,他们头顶上的这位女帝狠起来连肱股之臣的父亲都杀啊,谁不要命了去违背女帝? 钟婉宁贊同的点点头,薛岑竹说的有心人,自然是卓露绛。「这位卓御史未免太过激进,简直是视瑶彧为生死大敌了。」 卓露绛回京后就展露出对朱瑶彧的敌意了,之前让官一事交由卓露绛处理,不少恢復原职的官员都很信服卓露绛,有了她们的支持,卓露绛在朝廷上还真的有几分和朱瑶彧分庭抗礼的意思。 卓露绛回京的时候,钟婉宁就在想,是不是因为朱家的事,陛下忌惮起朱瑶彧,所以才扶植一个卓露绛起来。 就好像当初陛下扶植她,让她来压制薛满堂一样。 「自古以来,哪个武官不想做镇国大将军,哪个文官不想当尚书令?」薛岑竹自己不想,但她知道,许多人都想。 因为她的心在研究上,她只想做出更多更奇特的东西来帮沈罗珏发展大庄。 以己度人,薛岑竹想做大庄在科研领域里的顶尖人物,为官者,自然也想做最好的。 如果科研能比出个高低来,薛岑竹肯定也要拿第一。 薛满堂贊同薛岑竹的说法,「这卓御史世家大族出身,若连这份野心都没有,还不如听从家族安排,一生由家族养着,至少不会吃苦,也不会丢命。她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入朝为官,去最苦的地方做县令,跟着梁城百姓吃糠咽菜,这么拼,为的不就是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吗?」 薛满堂看的清楚,她和朱瑶彧的关系并没有钟婉宁和朱瑶彧亲近。 因为不会被个人情感影响,所以她对卓露绛没有任何负面印象,毕竟卓露绛即使是竞争,也靠的真才实学,没有用过下三滥的手段。 钟婉宁心想也是,被薛家姐妹这么一说,她心中放下了对卓露绛的几分恶感,朱瑶彧这个被卓露绛下战书的人都不会讨厌卓露绛,她为何要讨厌卓露绛呢? 人人都能有野心,愿意为野心努力的人,理应获得相应的回报。 「阿彩你最近于官场上的事,观点颇为奇特,比之前大有长进啊。」钟婉宁有些好奇,「是最近有什么高人指点吗?」 她不过随口一问,谁知此话一出,薛满堂红了一整张脸,而薛岑竹则恢復了之前阴沉的神色。 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让钟婉宁蒙了一下,她明智的略过话题,说起其他事。 三人因为一个秘密而掀起的波涛,朱瑶彧并不知道。 她自护国寺回来后,就要直奔京兆府,连午膳都不想吃了,结果人前脚进京兆府,后脚就被宫里的人逮到了宫里去。 准确来说,是沈罗珏让她入宫。 沈罗珏上午虽说不再想朱瑶彧的事了,心里却还是别扭,她并不想随便放弃这个好友,因此就派宫人去盯着朱瑶彧,等朱瑶彧回京后,直接把人叫过来。 算着朱瑶彧回来的时间,沈罗珏还准备了一桌子美食佳肴,见到朱瑶彧,她热情的喊对方坐下,「回来的正好,饭菜刚摆上不久,来尝尝膳房新出的样式。」 当皇帝的一大好处,就是想吃什么有什么,虽然吃到嘴里前还要试毒,但东西是真的干净又卫生,美味又好看。 朱瑶彧谢过沈罗珏,坐下毫不客气的开吃,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宫里吃饭了。 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肚饿,动了筷子后,朱瑶彧来了胃口,这一顿吃干净了碗里的饭不说,还少见的回了个碗,第一次在沈罗珏面前表现了一把什么叫干饭人。 沈罗珏算了算,今年她和朱瑶彧都十八了,在现代,属于该上大学的年纪,这个年纪就是吃得多,吃不饱。 肚子里空的像个无底洞。 沈罗珏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发的俸禄太少,连京兆府尹都餵不饱呢,朕的京兆府尹怎么能饿成这样?今日哪道菜吃着顺口,等你离宫,把厨子领回家去做,吃腻了再送回来。」 朱瑶彧没有推辞,母亲走后,带走了家中不少老僕,她吃着饭菜确实不香了。 第282页 「多谢陛下。」 「表姐何必与我生疏,这皇宫就是你第二个家,你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在这儿吃喝住都可以,我这宫里住的人少。」 沈罗珏不开后宫,后宫就少了许多嫔妃。 「陛下后宫人可不少,不是有好几位县主郡主吗?」 朱瑶彧说的是沈罗珏要培养的一部分皇室幼女,她天南海北的将这些孩子搜罗过来,有些孩子已经没有家了,沈罗珏就让她们住在宫里。 学院也设在宫里,划出了一片宫殿供她们上学,还聘请了不少宫女做讲师,宫里热闹着呢。 「物尽其用,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后宫没房间,朕的紫极宫可还有偏殿呢,睡下几个你都行。」沈罗珏是个房产大户,皇宫占地面积很大,全都是她的。 住不下了,她随时可以加盖。 朱瑶彧哑然失笑,朱府的空房间也多,有时候她也会生起将那些房间重新填满的冲动,朱瓒死后,朱夫人离京,带走了其余在京中没有官职的兄弟姊妹,还有他们的家眷,现在朱府就住着朱善一家三口,和朱瑶彧一人。 偌大的宅邸,只有四个主人,其中两个白天要到官府做事,府上更是空寂。 朱瑶彧最近心情不好,她偶然听到嫂子说府上空旷,想去陪母亲的话,更觉得日子无趣。 其实没必要想太多,世间安得两全法?她选了什么,就要面对选择带来的后果。 沈罗珏跟朱瑶彧说着话,发现朱瑶彧表情越来越生动,没了之前的沉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因为心情好,她也愿意提一提之前让她心塞的东西了。 「表姐可知,前段时间卓御史递上来的奏摺里,写了些什么?」 朱瑶彧还真不知道,她就是隐隐听说有这一回事,「臣不知,听闻陛下将此奏摺打回了。」 「是,她其实说的是实话,但我不愿意听。」沈罗珏沖朱瑶彧俏皮的眨了下眼睛,「我可是很信任表姐的,表姐是我心中,最适合做尚书令的人。」 朱瑶彧一愣,随后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沖沈罗珏拱手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尚书令一职,能者居之。」 「这天下所有位置都可以能者上,但尚书令不行,因为这个位置上的人,除了需要能力,还需要帝王的信任,天下有许多才华横溢者,可让朕信任的人,唯表姐而已,表姐不必自谦,只需过三年,表姐便可被提为尚书令。」 三年,是守孝的年份。 沈罗珏没有让朱瑶彧为朱瓒辞官回家守孝,但是也没想着朱瓒刚死,就让朱瑶彧顶他的位置,本来世人对朱瑶彧就在朱瓒死后,朱瑶彧送朱夫人出京一事有诸多猜忌,没必要此时还火上浇油。 朱瑶彧闻言大为感动,她其实多少猜到了卓露绛上奏是为何事弹劾她。 是因为她受独宠。 索性她非奸佞之臣,从未做过于国于民有害之事,卓露绛对她的弹劾,无非是围绕她京中擅权,但那是沈罗珏给她的权力,她不会放手。 她近些时日确实像薛满堂所说,对那封奏摺上了心,她有些害怕,怕沈罗珏会因为那封奏摺,改变对她的态度。 还好今日说开了,朱瑶彧放下心中大石,与沈罗珏算是重归于好。 沈罗珏接下来几天都很开心,这份开心一直持续到五天后,外出的船只靠港口停下。 从上面,搬下来无数金银珠宝,还有许多大庄没有的好东西,其中就有沈罗珏盼了许久的橡胶树和种子。 有了橡胶树,就代表她终于能造出更好的车轮了! 还有其他对密封有要求的东西,等薛岑竹开启蒸汽时代,她就能拉着大庄横跨百年,让科技树起飞。 不过在教育能力和国民知识水平还不够高的现阶段,橡胶还不能发挥出它的重要作用。 还好培育橡胶也需要时间,大庄只有极南之地能种植橡胶树,那边现在还是无人区,瘴气缭绕,无人可进。 又要去搞基础建设了,沈罗珏看着橡胶树,露出了苦恼又开心的笑。 肝起来!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肝吗? 生活在华景一年末尾的人,以为这一年会是变化最大的一年,远不知道更多变化,还在未来等着他们。 第157章 .[最新]琉璃彩(百合cp番外)一滴情泪,抵…… 华景二年的开头一切顺遂,朝中开始专注准备科举,五湖四海聚集在此的学子们认真温习,只等在科举考场上展露自己多年来积累的学识。 四大世家自被清查土地后,就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表面上,每一个家族都开始约束子弟在外行事,生怕谁又不长眼惹了那位女帝。 薛府今年更是让薛程在外地,不许回京祭祖,去年薛程引起的风波,到现在他们想起来还会老脸一红,顺便捂住鼻子,感觉还能闻到那股味道。 只是薛直万万没想到,他将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拦在了京城外,却没有拦住自己同样来讨债的女儿。 薛直当选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每日勤勤恳恳的为沈罗珏办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被累的髮际线都后移了一寸! 这样的强压下,让他不免对家中的事疏忽了许多,也就没发现近些时候薛夫人对他的欲言又止,还有女儿那不同寻常的乖巧。 在科举三日考试结束后,薛直从考场出来与那些学子一样,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终于解脱了。 第283页 人放松下来,就想去放松一下,以前薛直消遣的途径就是回家看书,后来教坊被陛下大刀阔斧的改革,去掉了那些腌臜事,薛直多了个放松的地方。 他打算应邀前往教坊吃酒听曲。 「今日何大家应邀奏一首边塞曲,何大家的边塞曲堪称一绝,今日你若是不去,可就错过了。你若是不想自己去,可带上家眷。」 同为主考官的杨运说起何璇,言语寻常,神色一派清明仰慕,他与何璇往事已不可追,但不管他们之间曾经经歷什么,杨运都永远推崇何璇的音律之道。 那是世间少有的惊艷。 薛直被说动了,他遣人回家通知夫人,打算带着夫人去,薛夫人同样好音律,对何大家的曲子慕名已久。 只是薛直没想到,在教坊门前,他遇到了薛满堂。 薛满堂今日替了车夫的活计,为薛夫人赶车,她出身军旅,车赶得又稳又快。 薛直以前对女儿有颇多要求,自打女帝上位后,他就改了大部分,因为他意识到,世道已经不同了,他的女儿,足以支撑起薛家继续走下去。 但是不管心里对薛满堂有多少自豪有承认,表面上薛直还是那个严苛的父亲,见薛满堂自车上直接跳下,还毛手毛脚的去牵她母亲,薛直立马换了一脸怒容,上前轻斥道:「你以为你母亲和你一样是猴子托生的吗?下马凳呢?」 薛满堂被薛直说的脸一皱,伸手去够一旁的下马凳,车厢内的薛夫人不乐意了。 她撩开帘子,瞪了眼薛直,自己提着裙摆就要跳下去,吓得薛直赶忙伸手去扶,薛夫人踉跄半步,靠在马车车厢上,也没让薛直碰到。 「我的女儿,哪里像猴子了?大郎若是瞧不上我们母女,大可不请我来,下马罢了,我是那娇贵的人吗?」 「夫人不是,夫人息怒,是直言语有失,惹恼了夫人。」薛直冲薛夫人熟练的赔罪,薛夫人还是不太高兴。 她这几日本就心烦,又正值薛直点了她的火,若不是实在期待何大家的边塞曲,她现在就想回去了。 薛直见夫人还是不理他,瞪了眼一旁笑嘻嘻看戏的薛满堂,让薛满堂帮着哄一哄。 被压迫的薛满堂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薛直。 薛直一见薛满堂那目无尊长的样子,就觉得这个女儿长歪了,但他拿薛满堂又没办法。 「阿彩,是为父刚刚说话过分了,你身手敏捷,是好事。」薛直心知问题在哪儿,他惹不起夫人,最后同薛满堂道了歉。 薛满堂这才开始哄薛夫人,薛夫人看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长嘆口气,「你们都不知道让我省心,阿彩,你向来对音律不感兴趣,就不让你陪我们听了,你自己去玩吧。」 薛满堂一喜,沖两人行了一礼,然后撒腿就走了。 薛直看着她那宛如有狗追的背影,微微皱眉,「近来阿彩总是来教坊,每每问起都说是友人相邀听曲,她和以前已经不同,为何不让她留下?」 「留下让你们父女俩吵架吗?你啊,收收你这冷硬的脾气,你女儿比你脾气还硬呢,你我自小就没管过她,没道理现在去摆父母的架子。」薛夫人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不像是在说给薛直听,反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薛直听的心里委屈,他什么时候能管得了这个女儿? 另一头,薛满堂熟门熟路的走了教坊后门,自后门一路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教坊的小乐人。 「璎珞,你老师在吗?」 「不在,不过老师猜薛将军今日会来,特意叫我在此等候呢!」 薛满堂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绣着连理枝的香囊,塞到了璎珞怀里,「我之前同她说有东西要送她,今日想来她也忙,你先收下,等她回来将这个送给她,我看她之前的香囊都掉线了。」 璎珞疑惑的低头看了看香囊,里面还没有放香料,什么味道都没有。 这一低头,让她看到了薛满堂手尖的针眼,她只有十岁,可她生于教坊,不知道看过多少世间情爱。 璎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郑重点头,「薛将军放心,此事交予我,我必定会办好!」 她那样子,就像是去执行任务的兵,逗得薛满堂展颜一笑,「好,我们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璎珞更严肃了,捧着香囊的手微微颤抖,「老师一定会收下薛将军这份心意的!」 薛满堂闻言,眼眸低垂,她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香囊上的连理枝,「不必强求,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她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像是不忍惊醒沉睡的爱意,又像是在呵护寒风中脆弱的花,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静静等待风停。 璎珞在听到这句话时,红了眼,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或许是因为那抹不经意流露出的柔情,过于动人心魄。 薛满堂的香囊送出去后,就下楼等何大家奏响边塞曲了,她没说的是,陛下有意让她出征海外。 海外有一岛屿名为东营,岛上有贼子出没,以小船骚扰大庄的船只,几次警告后,还是异动频频,这让陛下十分不满,便要派她去攻打。 薛满堂是想去的,她曾经驻军的北边边塞也有一段临海之地,她曾经训练过水军,虽然比不过南边的水军,但东营距离北边更近,海上作战,会比南边冷。 第284页 正适合她。 薛满堂想要战功,唯有身上有战功,她才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去迎娶她心爱的女子。 琉璃。 琉璃…… 薛满堂心中念了两句那个名字,只觉得心都软了。 陈琉璃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到香囊,何璇要奏边塞曲,她自然要上台帮忙合奏,乐器越多,越齐,越有那边塞杀伐之气。 等她拿到香囊,已经是深夜,她明白了薛满堂的想法,本想接受,想到何璇,又有些退缩了。 世间情爱无不伤神伤身,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遇见白首不相离的知心人?陈琉璃不确定,她自小运气便不好。 她虽在京城有几分薄名,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乐人。 乐籍不算贱籍了,可她就算是良民出身,也远远配不上薛满堂啊。 那可是大庄的女将军,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 陈琉璃知道自己该拒绝,可她放在香囊上的手,却迟迟不愿挪开,她从璎珞口中得知,这香囊,恐怕是薛满堂亲手为她缝的。 那个平日里舞刀弄木仓的将军,愿意为她放下刀剑,拿起绣花针,一针一线的缝出香囊来。上面的图案称不上精巧,可每一处针脚都格外用心,规规整整的,是她戴上绝不会丢人的样式。 那些小心思,小细节,让陈琉璃心间一阵暖流。 除了何璇,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对她这样上心,处处以她为先,愿意为她考量。 「或许,可以试一试。」陈琉璃想,她可以像老师一样,就赌上自己的所有,赴一场前途未卜的约定,又如何呢? 只是她的回应,註定薛满堂短时间内是听不到了,三日后,薛满堂领兵登上了又要再次出发的大船。 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明确,去攻打东营,占领岛上的银矿,合法开採银矿,作为东营挑衅大庄后的补偿。 薛满堂对这件事恨上心,沿海地区多少会受到流寇的影响,那些流寇大多是从东营逃窜到大庄的,那些傢伙生性兇残,如未开化的野兽一般。 人长得矮小猥琐也就罢了,做事风格也是偷偷摸摸的,上不得台面。 薛满堂将无法亲耳听到陈琉璃回应的怨气撒在了东营人身上,发誓要像钟婉宁一般,给沈罗珏带回一个满意的答覆。 这一去,就是小半年,从春到秋,临近冬日,才回来。 她回来的那一日,捷报早已先一步传入大庄,定下的归期被陈琉璃记在纸上,日日算着日子。 待那一天真的到来,陈琉璃求得陛下恩典,与薛家人站在一处,迎接大庄第二位女战神凯旋而归。 出去半年被晒黑一个度的薛满堂,拎着大刀从船上下来后,还没来得及同父母说一声,就看到了魂牵梦绕的身影。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人儿,就站在她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同她说,「欢迎回家。」 薛满堂收起长刀,两三步走到陈琉璃面前,她想伸手握住陈琉璃纤细的手,想要拥她入怀,又怕身上坚硬的盔甲让陈琉璃难受。 最后还是陈琉璃笑着,主动环住薛满堂的腰,无视周遭人们奇异的眼光,抱紧了她赌上一切,想要赢得的珍宝。 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至她扬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