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儿媳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婉潞好容易站稳,怀里的福姐儿已经大哭起来,婉潞只有紧紧把她抱住,不停地拍着哄她。那个醉汉又冲了上来,嘴里骂着:"我女儿死了,你们也不得好过。"婆子们紧紧上来拽住他,秦氏的声音更大:"都没王法了吗?快给我把他拖下去,吓着哥儿姐儿,你们都等着挨板子。" 尚未下车的瑾姐儿和德哥儿见状也大哭起来,智哥儿见弟弟妹妹们哭了,推开丫鬟就跳下了车,冲到那醉汉跟前,双手握成小拳头:"不许欺负我娘。"见他下来,把婉潞的魂都差点吓飞,一手就去扯儿子,那醉汉虽被拽住,嘴里依旧骂个不停:"小崽子,别在爷跟前摆谱,你算个什么东西,一点点大,就这样吆五喝六起来。" 婆子们毕竟力气不够大,远处跑来几个小厮,婉潞定定心,一手拽住智哥儿,另一手抱住福姐儿:"三嫂,这里就交给你,我先把他们带回去。"说着婉潞又对奶妈们:"把哥儿姐儿们的耳朵捂住,抱下来先进去。" 奶妈们这才纷纷动作,见智哥儿面上有些委屈,婉潞把福姐儿抱给奶妈,自己抱起儿子。小厮和婆子们七手八脚已经把那醉汉拖了下去,不远处又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奶奶,求您瞧在我伺候了老太君几十年的份上,绕了我当家的吧。" 声音有些熟悉,伺候了老太君几十年?婉潞不由回头看了眼,跪在秦氏跟前的就是李妈妈,那被拉下去的不就是李彦宏?秦氏满面怒气一个字也不说,有婆子上前就给了李妈妈两嘴巴:"李嫂子,这话也只有你有脸说,老太君恩遇你,你家就该竭力当差,哪有死了女儿怪主人家的?" 秦氏只是冷笑,后面又来两个婆子把李妈妈拽走。死了女儿?婉潞回过头,除了智哥儿,另外三个孩子已经哭累睡着,奶妈小声地说:"奶奶,李妈妈那女儿不是流落青楼吗?前年被人赎了,做了个举人的妾,这举人的大奶奶在家乡,她颇得了些宠爱,这次举人成了进士,李家的还在那里说,她家女儿要做官妾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正长,谁知过不了几个月,进士的夫人被接来京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让她女儿成日在房里伺候,伺候了没有半个月,就堕下一个哥儿来,这样的正夫人,也没好好请医调治,熬了三四日就死掉了。李家的炫耀不成,又不去找那进士的麻烦,竟寻到了你,真是猪油糊了脑子。" 这奶妈本就是赵府家生子,他们这些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想起度娘那张柔顺的脸,哎,她要不一门心思地想着做官妾,嫁个平常人家做妻子,也不会缺了她的衣食。 智哥儿在婉潞怀里抬起头:"娘,我今日勇不勇敢?"婉潞狠狠亲了儿子两下:"哥儿今儿才像个做哥哥的样子。"智哥儿嘻嘻笑了,董妈妈已经带着人迎出来,春燕第二个孩子已经三岁,又回到婉潞房里服侍,见到他们过来,春燕几步迎上去:"阿弥陀佛,姑娘你没事就好,方才听见他们议论,我差点魂都吓脱。" 智哥儿的手已经伸向春燕:"董妈妈,有我在,娘不会有事的。"脆生生的童音让大人们都笑了,当日江宁那里人手少,智哥儿和春燕也肯亲近。虽当着众人,春燕还是把智哥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对,哥儿长大了,可以护着你娘和你弟弟妹妹们了。" 这话让婉潞也笑了,进了熟悉的屋子,把孩子们都放到床上,怕他们都被吓着,也没放回各自房里,三个孩子躺成一排睡在床上,智哥儿进了屋就守到弟妹们的床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婉潞:"娘,你也歇着吧,有我呢。" 见他小胸脯挺的高高的,脸上有坚毅之色,婉潞不由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脸:"这进了屋,外面还有妈妈们呢,你就先和你弟弟妹妹们躺一会,等你爹回来了,再和他说好不好?" 智哥儿本就困了,听了娘的话点头踢掉鞋爬上了床,婉潞给他盖好席子。脚步声很轻,春燕的声音响起:"姑娘,水已经备好了,您去洗洗再换换衣衫吧。这我守着。" 婉潞惊魂甫定,也要洗一下再换了衣衫,刚出了桶还没擦干水,就听见床上的瑾姐儿大哭起来:"娘,娘。"慌的婉潞只穿了件中衣就冲了出来,小丫鬟忙拿起外衫给她披上。瑾姐儿哭,别的娃也跟着哭,春燕抱起这个,另一个又哭了,智哥儿睁着疲乏的眼:"都别哭,有哥哥在呢。" 弟弟妹妹们哪里听她的,智哥儿见哄不下来,自己都快急哭了。婉潞顾不得头发还在滴水,急忙上到床上搂住自己的儿女们:"乖啊,娘在这。"瑾姐儿抽抽噎噎,看见娘在跟前了这才又趴着睡着,德哥儿福姐儿不过是听到姐姐哭,自己也跟着帮个忙,姐姐不哭了,自己还困的很,也就各自打哈欠重新睡着。 听到他们的呼吸重新平稳,婉潞把瑾姐儿放下来,发上的水已经滴了半床,只有把他们四个往干爽的地方挪一挪,春燕又带着丝儿她们往弄湿的地方重新铺上床单。 这才拿出干净的衣服和手巾,给婉潞换着衣衫擦着头发,婉潞也觉疲惫,任由她们伺候着,董妈妈端进一碗汤来:"奶奶,这是三奶奶吩咐送来的定心汤,您先喝了吧。"婉潞嗯了一声,董妈妈又道:"等太医在太太房里诊了脉,就过来这边给哥儿姐儿瞧瞧,他们一点点大的孩子,哪受的了这个?" 诊脉?婉潞把那汤一饮而尽:"婆婆怎么了?"董妈妈受起碗,小声地道:"太太不过是被气着,说心口疼。"被气着,难道又是赵大爷?婉潞脸上的疑惑被董妈妈看见,她小声地说:"哪是,是马姨娘疯了,今儿要杀褚姨娘,这才请来太医,太医说她失心疯了,太太这才被气的心口疼。" 褚姨娘?虽说马姨娘进赵家也有十五六年了,可她进门时候,褚姨娘早病在床上,思竹都有十来岁预备出嫁了,她怎么会和马姨娘有过节? 董妈妈又在一边絮叨:"马姨娘是真格疯了,她口口声声说褚姨娘杀了她的儿子,可是天地良心,褚姨娘在那里路都走不全,怎么杀她的儿子?"久病之后没血色的唇,行动都要人搀扶,还有楚夫人那声叹息,不能视庶子为子。 所有这一切都拼凑在一起,婉潞不由打个寒战,随后就道:"说的是,这马姨娘真疯了。"外面有丫鬟的声音传来:"彩云姐姐来了。" 婉潞刚要站起,彩云已经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也是一脸的疲倦,行礼如仪道:"六奶奶,太太那里已经好了,让您就在这里照顾哥儿姐儿,太医马上就到。"婉潞起身听了这话,让丝儿去寻了两根好人参:"不能去伺候婆婆,我心里着实不安,这两根人参是我舅舅换的好人参,就请带过去。" 彩云抿嘴笑了:"难怪人人都说舅老爷开的是数一数二的好药店,光这几根人参,拿银子都寻不到呢。"说着彩云又到床边瞧瞧孩子们的情形,这才带着人参走了出去。 第二章 太医一会也就到了,事情紧急,就请他进了内室给四个孩子诊脉,婉潞坐在屏风后等着听太医怎么说。只有智哥儿醒了,别的孩子都还在睡。 太医挨次诊过,走到屏风前行礼道:"奶奶,哥儿姐儿们不过吓到了下,没有什么大碍,等学生开一副定心的方子就好。"婉潞谢过了。 丫鬟把方子送了进来,不过就是用糯米、竹叶、螺蛳等物和金器一起熬上,等水开后给小儿服下就好。这也是赵府常给小儿服用的,婉潞说了句高明的很就吩咐丫鬟照做。 熬好了,婉潞亲自给儿女们把药灌了下去,见他们比方才睡的安稳,这才觉得房内闷热,走到屋外乘凉。屋外董妈妈已经放好一张榻,桌上放了酸梅汤和水果。 婉潞不敢喝酸梅汤,只用牙签拈了片梨慢慢含着,好人参都换不出来了,婉潞的手指在桌上画了画,赵府的情形究竟到了怎样的窘迫? 赵思贤焦急地脚步声响起,一走进院见婉潞好生生坐在下面,他才松了口气走到妻子身边,婉潞抬头见他满脸忧虑,额头上还有汗珠,端起一杯酸梅汤递到他唇边:"喝一口吧,我方才被吓着,不敢喝这个怕敛在心里了。" 赵思贤把妻子的手连着酸梅汤一起握住,虽然没有掉泪那眼里的忧虑是怎么也盖不住的:"我方才听说的时候都差点吓死,你亲自经历的,只怕比我还要被吓到。" 婉潞拍拍他的背:"还好。"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赵思贤红了眼眶,顾不得面前还有丫鬟婆子就把妻子整个抱在怀里:"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婉潞想逗他几句,但他话里的破碎让婉潞不忍再逗,只是轻声道:"我没事,真的,那人连我的衣衫脚都没碰着,那么多的下人呢。"赵思贤心里也明白那么多的下人簇拥着,要近妻子的身也极难,可一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妻子在光天化日下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一股戾气不免涌上心头:"那样的奴才,就该活活敲死。" 婉潞拍着他的背,反过来安慰丈夫:"别生气了,我真的真的很好。"赵思贤捧起妻子的脸,一寸寸仔细看过去,见她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来的真挚,这才点头。 婉潞觉得眼睛有点热,有眼泪想要出来,当着那么多的人不好意思,但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还被丈夫抱在怀里,忙直起身子用帕子点一点眼角:"好了,你也别光顾着安慰我,快去瞧瞧孩子们吧,他们年纪小,吓的更厉害。" 赵思贤这才举步往屋里走,牵着婉潞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董妈妈她们只有装作没看见,还顺手拍了下想笑的丝儿。这时天色已晚,月亮还没上来,屋里有些昏暗,赵思贤也没让掌灯,挨个看过儿女们,见他们睡的正香,一颗心这才完全放下。 见了丈夫,婉潞只觉得疲惫的说不出话来,趴在他怀里打个哈欠:"我睡了,你要记得别让人告诉娘。"赵思贤拍拍她的背,嗯了一声,婉潞觉得有了依靠,十分安心地睡着。 床虽然极宽,也安不下一家六口人,董妈妈上前示意要把孩子们抱下去,赵思贤摇头,怀里抱着妻子,自己半坐在床头,身下放了个枕头,听着孩子们平稳的呼吸声,只有这样才能安心睡去。 虽然婉潞嘱咐不让告诉朱氏,但朱氏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第二日就带着药材来瞧女儿和外孙们,见她大包小包的药材,婉潞都笑不出来了。 朱氏可不管婉潞心情,把那些药一一指给她瞧,安神的,定心的,有丸药有草药,还拿出几个荷包递给婉潞:"这里面装了药丸,能安神定心的,你们都带上,没事时闻一闻。"婉潞接过荷包,一二三四五六,总共有六个,两个大的是婉潞夫妻的,剩下四个小的就是孩子们的。 婉潞不由失笑:"娘,我又不是孩子,你给你外孙们预备就好,何必还要再给我们夫妻预备?"朱氏拉过她的手,话里有些嗔怪:"胡说,你在娘跟前永远是孩子,你女婿是个男人,他就算受了惊吓也不肯说出来的,自然要给他预备。" 婉潞嗯了一声,伸手搂住朱氏的脖子:"娘,你对我真好。"朱氏伸手拍拍她:"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要对你好。"想起今天本是淑娥回门的日子,婉潞笑嘻嘻地道:"昨儿瞧见娘对弟妹那么好,还当有了儿媳就忘了女儿呢。" 朱氏点她脑门一下:"你啊,方才还说你不是孩子呢,这时候又来和我撒娇。"婉潞搂住她的脖子只是嘻嘻笑,奶妈们抱着孩子进来,智哥儿是自己走进来的,一瞧见朱氏就扑上去:"外婆,我昨日很勇敢。" 朱氏把外孙抱起来:"听你娘说过了,哥儿是做哥哥的,以后一定要护住你娘和弟弟妹妹。"智哥儿头点的如捣蒜一般,瑾姐儿已经挤到朱氏掖下,娇滴滴地叫外婆:"我昨夜到今早都没哭,外婆,我是做姐姐的,也要护着弟弟妹妹。" 朱氏低头摸一摸外孙女的脸,智哥儿的小嘴已经嘟起:"什么啊,你今儿早起来的时候不见娘还在那里大哭。"瑾姐儿听到哥哥揭她的底,小嘴撅的比他还高:"胡说,是你先哭,才把我吵醒的。"智哥儿噌地从朱氏怀里跳下握着拳头看着妹妹:"没有,是你先哭的。" 婉潞一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们兄妹俩就不能在一起,否则就吵个没完,智哥儿你做哥哥的就该让着妹妹,瑾姐儿你做妹妹的要尊重哥哥,都说过无数遍了,还是当着人就吵。" 奶妈笑了:"奶奶,这也是当着亲家太太的面他们才这样,真要在外人跟前,哥儿姐儿比大人还知礼呢。"朱氏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往他们脸上各自亲一亲:"在外婆跟前撒娇,外婆爱着呢。" 两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胡话。彩云已经来传楚夫人的话:"太太说了,她身上不好,就不出来陪亲家太太了。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饭,就请六奶奶陪亲家太太在这里。还望亲家太太别抱怨我们太太失礼。" 朱氏来赵府的次数多,知道彩云是楚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含笑道:"亲家太太总是太客气了,我们都是至亲,亲家太太身上既不好,我今儿来了也该去望望她,只是不晓得亲家太太耐不耐烦见人?"彩云是伶俐的丫鬟,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亲家太太来了,我们太太怎么敢说不耐烦,只是今儿我们太太已经回了好几家来探望的,亲家太太这里,还要等奴婢回去问问。" 朱氏扬眉道:"好伶俐的丫头,哪日嫁到别人家去,也是当家主母的做派。"彩云面一红,低头道:"亲家太太惯会编排人,奴婢先回去了。" 彩云走了之后,朱氏面上的笑容消失,楚夫人的病因她也曾微微听到些风声,但不好问罢了。倒是婉潞开口:"昨儿马姨娘已经被捆上了,说等到哪日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只是……"嫡庶相争就是祸根,朱氏拉一拉女儿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第三章 和女儿外孙女用过午饭,朱氏算着淑娥他们也该回来,讲了几句就上车回家。婉潞带着智哥儿送她出去,还没到二门那就听见前面有哭泣声,苍老的声音在那里不停哭诉我的夫啊,你怎么就这样咽气了。中间夹着劝说:"李嫂子,你哭又有什么用呢?三奶奶已经吩咐给你二十两的烧埋银子让你去葬了你男人,我们又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你难道还能和主人去打人命官司不成?" 那哭声还是没停歇,又进来另一个声音:"李嫂子,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地你哭哭啼啼的,三奶奶不过是看在你新丧了男人,才容你在她面前哭几声,你在这里还要哭的话,惊动了主人,不要让你的命也丧在这里。" 哭声停歇了一会又变高了,婉潞停下脚步,春燕已经出去喝道:"这是谁在那里喧哗,难道不晓得这有人过路吗?自己没了主意,管不住男人,送掉男人和女儿的命,还有脸在这里哭?" 绿树掩映处钻出一个老婆子来,先瞧见春燕,脸上忙堆上笑:"侄媳妇,李嫂子她刚没了男人,您大人有大量担待了她,我这就让她赶紧出去。"春燕冷笑:"她糊涂,你们也糊涂了吗?这样的人就该捂了嘴把她送出去,哪还有在这哭哭啼啼你们劝说的道理?" 那老婆子急忙应了,抬眼看见婉潞站在那里,又磕一个头这才重新钻进树丛里,唧唧哝哝不晓得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就没了声音,春燕这才走回婉潞身边:"姑娘,没事了。" 婉潞垂下眼:"那是李妈妈,她男人?"春燕话里还是那样平静:"昨儿领了三奶奶赏的八十板子,抬回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咽了气,三奶奶慈悲,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发送,谁晓得李妈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诉冤,真是不晓得轻重。" 说来轻描淡写,背后却是一条人命,婉潞回头看了眼,李妈妈已经被人拖出树丛,往另一边转出去了。朱氏不明白缘由,只在那里和智哥儿说话,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小鸟在石上树间蹦跳歌唱,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褚姨娘被马姨娘这么一闹,本已病弱的身体这下更是躺的起不来床,楚夫人也躺在床上,思梅她们自然要回来归宁侍疾。头一个恼的就是思竹,楚夫人是她嫡母,褚姨娘是她生母,哪能被马姨娘这样欺负? 归宁来的第一天,思竹就冲到关着马姨娘的小屋子里,吩咐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把马姨娘抓过来,要好好教训她一顿。马姨娘总还是受过宠的,那日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情,这几日被关在屋子里,已经在想怎么让自己病好,好让侯爷再回心转意,那些下人也没把她捆的很紧,哪禁的住思竹这样对待,惊叫连连四处躲避。 思竹带来的婆子丫鬟可比不得赵府的婆子丫鬟还给马姨娘个面子,她们都是只听思竹的话,伸手像抓小鸡一样把马姨娘擒了过来,拿起绳子把她捆的结结实实。 马姨娘尖叫道:"三姑娘,你也要有个上下,我虽是妾,也是你的庶母,你这样对待庶母,不怕天打五雷轰?"思竹已经拿过一块戒尺递给身边的丫鬟:"天打五雷轰,你自己顶撞正室,不守半分为妾的规矩,难道不该天打五雷轰。母亲仁慈,不忍下手,我今儿就代她教训教训你。" 丫鬟接过戒尺走到马姨娘身边就边打边问:"听明白了吗?这不是我打你,也不是姑娘打你,是姑娘代太太教训你。"马姨娘被连打几个耳光,那脸肿了起来,眼泪也涌了出来:"三姑娘,你当太太是什么好人?她要是好人,你怎么一个庶出的弟兄都没有?" 话刚说完,脸上又挨了几下,丫鬟竖着眼睛:"呸,太太仁慈,从不说东道西,你倒好,这时候又说起太太坏话来。"思竹坐在上方,手里端着一杯茶,眼瞧都不瞧马姨娘:"马姨娘,你这话对别人说也罢,我本就是庶出,太太待我如何我心里是清楚的,哪是你在旁边挑唆就能挑唆的动的。" 说着思竹就把茶杯一摔:"给我打。"丫鬟噼里啪啦又打了起来,马姨娘被打的哭爹叫娘,刚要开口准备骂几句楚夫人,又被重重打了。 "哎,三妹妹,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在这里下手,传出去倒让人笑你没了上下,还是算了。"马姨娘哭泣和咒骂的声音中间突然传出秦氏淡淡的声音,思竹也没起身,也没让丫鬟停止对马姨娘的责打,看着门口站着的秦氏和婉潞:"两位嫂子,姨娘生了我,母亲养了我,她们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做女儿的不出头,难道她们的委屈就白受了?" 秦氏款款走到思竹跟前,用手推着她的肩:"果然是要养女儿才晓得心疼做娘的,你那几个侄子成日只知道疯玩,哪晓得心疼我这个做娘的。"婉潞也跟了进来,她们本是在楚夫人上房,这里思竹动起刑,有怕事的就急忙去回了楚夫人。 楚夫人刚在儿媳们的伺候下喝了药,听了这话眉头只是微微一皱:"竹丫头这孩子,脾气总是暴烈了些,也难为你三妹夫受得了她。"思梅把碗接了过来,含笑道:"娘你这话说的不对,三妹妹和三妹夫一个性子烈些,另一个性子软些,正好是一对。" 秦氏已经笑了出来:"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对了眼。"她们在那里谈笑,来报信的婆子揣着小心问道:"太太,总要去瞧瞧马姨娘,万一……"楚夫人这才敛了脸上笑容:"你说的是,六奶奶你性子软和些,就去劝劝你三妹妹。" 婉潞起身应是,秦氏也起身拉住婉潞:"我左右也闲着,也陪六婶婶去瞧瞧。"楚夫人摇头:"你啊,就是个好热闹的性子。" 秦氏早笑嘻嘻地拉着婉潞往后院去了,褚姨娘受了惊吓,已经搬到楚夫人上房的东厢房去住着,万姨娘去照顾她了。后院冷冷清清,只有关着马姨娘的那间小屋里不时传出哭泣咒骂声。 秦氏停下脚步听了听,含笑道:"三妹妹的性子,果然是这几个姐妹里面最辣的。"婉潞听着竹片落到肉上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忍,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她微微皱眉道:"三嫂我们快进去吧,打出个好歹来,公公面上不好看。" 秦氏嗯了一声,那脚步并没加快,又在屋门口站了站瞧瞧里面的情形才开口说话。婉潞已经让丫鬟停止打马姨娘,笑着推思竹一下:"三姑奶奶你又何必在这里生气呢?你金尊玉贵的身子能和她比?还是交给管家娘子们处置。" 思竹让人打了马姨娘这么一顿,心里也有几分舒坦,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懒懒地道:"谁乐意教训她,不过是为母亲和姨娘出口气。"秦氏又嘲笑几句,婆子丫鬟们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马姨娘扶起出去。 思竹叫住她:"日后若再听到你说姨娘和母亲的坏话,我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马姨娘眼里的泪水早就干了,喉咙已经叫的发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被人扶着站在那里。思竹这才挥手:"把她拉下去,告诉管家早日送走这样的祸根。" 第四章 "三丫头,你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哪有你这样的。"侯爷的声音突然响起,马姨娘像听到佛音一样扑了上去:"老爷,求你救救奴。"马姨娘原本也能称得上花容月貌,被关了这几日,又被思竹让人打了一顿,那脸上已经没什么好肉了。 侯爷厌恶地一推,马姨娘就跌倒在地上,马姨娘见侯爷并不是来给自己做主的,又哭了起来:"老爷,全是太太和她们陷害奴,奴……"她声音嘶哑,刻意说出的可怜听在侯爷耳里更加厌倦,侯爷只是皱着眉:"你病了就好好养病,别想那些。" 说着侯爷转向思竹:"三丫头,你啊,叫我怎么说呢?"思竹已经抬起头:"爹,这样的人不教训,难道就要别人笑话养女儿没有用吗?" 侯爷咳嗽一声:"她怎么说也算你庶母,传出去,外面的人不说我教女不严?"话虽然说的重,那口气已经软和多了。思竹抿唇一笑:"爹啊,你不会说全是你女婿辖制不住你女儿,我都嫁出门好几年了,谁会来说你教女不严?" 话里全然一副小女儿撒娇腔调,侯爷的脸有点绷不住了,瞪女儿一眼:"你啊你啊,说的是回来侍疾,现在你母亲和你姨娘跟前你都没去过,快去吧,下次可不许这样,要教训,说给管家们,要教训多少不能?何必你要自己动手堕了身份?"思竹点头如捣蒜一般,只是连侯爷在内都晓得她根本没听进去。 侯爷又瞪女儿一眼,对在旁边垂手侍立的秦氏和婉潞道:"送你们三妹妹回去吧。"说完转身离开,秦氏和婉潞这才上前挽住思竹,秦氏先开口:"公公说的是,和那些人动气,白的堕了自己身份。" 话都没秦氏说去了,婉潞只是含笑:"三妹妹这样贴心,婆婆听到了,病也好的快些。"思竹面上露出笑容,此时已经到了楚夫人上房,潘氏亲自打起帘子,思梅迎出来用手捏住思竹的脸轻轻一划:"我瞧瞧,哪里跑出一个打人的英雄来,那样的人又何必和她们置气,不过是玩意罢了,也值得你生这么大一场气。" 见了长姐,思竹方才在后院的那股气全都不在了,嘴微微嘟起,也不回思梅的话,一副还在闺中和姐姐撒娇的妹妹模样。楚夫人是半坐在床上的,见她们姐妹嘲笑,脸上的光泽也比方才要多许多,招手让思竹过来:"你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不然别人笑话我们赵家没个上下。" 对着楚夫人,思竹要乖巧地多,嗯了一声就给楚夫人捶着背:"女儿只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母亲罢了。"这话让楚夫人笑了,拍一拍她身上:"你姨娘那里也要去瞧一瞧,她自进了你爹房里伺候,还从没有人给她那么大的气受呢。" 思竹答应了,嘴里还不忘多加一句:"那都是母亲疼姨娘。"楚夫人笑的更开心了,思竹轻巧地转身出了房。在里面的人都晓得思竹多是为了褚姨娘出气,话里却不能说出来,不过顺着嘴夸楚夫人为人仁慈罢了。 管家娘子又悄悄进来请示,说侯爷的意思,不用再选什么日子挑什么人了,就今儿把马姨娘送到庄子里,横竖庄子那里有人伺候。楚夫人说了声知道了就对秦氏道:"三奶奶,你让人去送一送,告诉他们请医吃药这些都别耽误,那天好了就要早点报信,侯爷这里还等着她伺候呢。" 秦氏应了转身出去,婉潞瞧着楚夫人,这些年的事情着实多,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渐渐如刀刻一样,鬓边的白发已经不用掩饰,衬着面上的病容,她的衰老已经不可避免来到,早不是婉潞初嫁进来时那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了。 在赵府几十年,从做孙媳妇到一家的当家主母,为了自己儿女也曾害过别人的孩子,她一路行来,那是何等不易?婉潞上前给她掖下被角,柔声道:"婆婆您先歇一会吧,那些事三嫂会处置好的。" 楚夫人抬起眼,屋里只有思竹和婉潞,她微微皱眉:"我怎能安心歇下呢?梅儿啊,你经常进宫,皇后喜欢你,你可听过什么风声?"思梅紧走几步来到楚夫人床前:"娘,皇后娘娘从不说这些,女儿自然不好问。"楚夫人垂下眼,讷讷地道:"赵家家运着实开始坏了,这侯府,难道就毁在我的手里?" 思梅的说话声更轻柔了:"娘,那些事都还早呢,陛下也要想想,赵家毕竟百年,不说祖宗的功劳,爹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婉潞越听越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好插话只是默默坐在一边。 她们母女的对话还在继续,楚夫人只是叹息:"可你那弟弟,我现在着实不好说什么,侯府真交给他们,也是迟早败落,这些年我在想周全的法子,想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思梅瞧了一眼婉潞,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含笑道:"娘,除了大弟弟,还有三弟六弟呢,他们的媳妇都是好的,您还有许多的媳妇福呢,操心那个做什么?" 话已经说到婉潞身上,婉潞只得应道:"大姐姐说的对,侯府不是一个人的侯府,还有我们这许多人呢。"楚夫人脸上露出舒展笑容:"六奶奶,我就知道你极识大体,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侯府不能只靠谁去撑着,也不能看着跨掉。" 婉潞行礼下去,浑身只觉得有些冰冷,但婆婆的教训她要听着:"媳妇恭领婆婆教导。"楚夫人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声音有些许庄重:"六奶奶,这话望你记在心里,你是赵家媳妇,日后我们老人家不在了,分了家,老六也是定安侯的弟弟,真有个万一,谁也跑不了。" 婉潞觉得那冰冷开始从心蔓延,一直蔓延到全身,冷的仿佛舌头都冻在那里,耳边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只能听到那个声音恭敬地道:"媳妇是赵家媳妇,从嫁进赵家那一日就知道,一生荣辱皆系于赵家。"想起那日走廊之上,所说的牺牲,原来不光是思聪被牺牲,连自己夫妻,甚至可能包括自己的孩子们,都要为了赵家荣光而牺牲。这,或许就是世家子不能逃过的命运。 从楚夫人上房里出来,婉潞只觉得头晕脑胀,方才自己说完话之后楚夫人的反应全记不得了,只有楚夫人的那句好媳妇,婉潞觉得面上湿湿的,眼泪早已流了下来。仰头去看天,今日天色很好,有飞鸟掠过蓝天,想起在金陵时候那快乐的日子。 婉潞的眼泪流的更凶,既然牺牲不可避免,那牺牲也要有所价值,而不是任由别人拿着自己的牺牲去糟蹋。婉潞觉得泪都流回眼里,身后跟着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周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吹着婉潞的衣衫,过了许久婉潞才重新迈开步子,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哭泣的样子,重新是平时的温和淡然,没有说话就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 院里风景和原先并没任何变化,高大的公孙树下放着竹榻,旁边篾几上摆着冰镇的果子,春燕坐在小凳上在那里做针线。瑾姐儿和福姐儿在那里玩耍,奶妈们在那里边看着她们玩耍边在那说闲话,丫鬟们坐在廊下,有闲聊的,也有打瞌睡的。 第五章 看见婉潞她们走进来,春燕忙迎上前:"姑娘回来了?方才就听说您离开了太太的上房,还预备了冰镇的果子呢,怎么这会才到,是不是拐到别的院去了?"瑾姐儿见娘回来,把福姐儿扔到一边就扑上去抱住婉潞的大腿:"娘,我要去舅舅家,舅舅说要回乡祭祖,我要跟着他去。" 不等婉潞回答,福姐儿也摇摇摆摆走上来抱住婉潞的另一支大腿,抬头瞧着婉潞,嘴里学着姐姐说话:"要去,要去。"低头看着两个孩子,为了他们也不能让牺牲白费,不然填了自己夫妻不算,还要把他们也填进去。 婉潞拖着她们两个来到竹榻那里坐下,把福姐儿抱在怀里喂她水喝,这才问春燕:"德哥儿呢?"瑾姐儿自己爬到竹榻上靠着婉潞坐下,嘴一瘪就说:"弟弟只会睡觉,到现在都没睡醒,娘他真不乖。"婉潞哑然失笑,摸摸瑾姐儿的头:"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成天闹个不停,女孩家就要像女孩,明儿开始跟你董妈妈学针线。" 瑾姐儿被娘说了,立即低下头,小嘴撅了起来,春燕笑着说:"姑娘,姐儿要学针线也太早了些,她到今年九月才满六岁呢。"瑾姐儿听了春燕的话,连连点头捧着脸对婉潞说:"娘,董妈妈说的对,我才六岁,等七岁的时候再学针线。" 婉潞拍着已经闭眼睡着的福姐儿,捏捏瑾姐儿的小鼻子:"你哥哥也是六岁上学堂的,你也该认几个字,早上去学堂,下晚就在这跟董妈妈学针线。"瑾姐儿的小肩膀一下垮了下去,靠在婉潞身上不说话,小手紧紧揪住婉潞的袖子,婉潞摸摸她的脸,声音放柔一些:"你啊,都做姐姐的了,总要给你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样子,难道就让他们学你到处疯玩吗?" 瑾姐儿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春燕从小照顾他们,比他们的奶妈还要心疼这几个孩子,见瑾姐儿小脸上满是不高兴,往她嘴里塞了片梨:"姐儿乖着呢,再说和妈妈学针线也就一小会工夫,这做女儿家的,不会针线难道以后嫁人了,丈夫身上的鞋袜还要去麻烦别人,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瑾姐儿嘴里含着梨,半天才又嗯了一声。轻风刮过,吹的公孙树的叶子哗啦啦直响,奶妈要上前来接福姐儿。婉潞摇头,继续抱着孩子,真要像楚夫人说的那样,以后这种闲暇日子就会少很多了。 当赵思贤走进房里的时候,眉头不由皱了皱,想唤丫鬟来点灯,婉潞的声音已经在黑暗中发出来:"不要点灯,今晚月亮好,我们来望月亮吧。" 顺着婉潞说话的声音,眼睛也渐渐适应,赵思贤才看见婉潞坐在窗下,月光通过窗子照了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像是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肩上,身上的白色中衣有一种亮光。 婉潞面上神色温柔,眼离开赵思贤的身上转而去看天空:"你看,月亮这么好,点灯不扫兴吗?"她的声音好像有魔力,赵思贤往她坐的方向走去,和她挤坐在一起,手握住她的手,婉潞的指尖冰凉。 赵思贤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呵了口气,话里带有一丝埋怨:"就算要望月亮,也要多加件衣服,虽是夏日这里也凉,着凉了可不行。"婉潞靠在丈夫身上,他肩膀宽厚,胸膛滚烫,这是自己和孩子们的依靠。婉潞轻声道:"你想过继承侯府吗?" 这话打破了平静,赵思贤的眉头紧紧皱起:"婉潞,你今儿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以后老人家不在了,分家了就自己去过小日子,那时再谋上几任外任,你喜欢江南我们就往江南去,一家人开开心心多好。" 婉潞的泪又流了出来:"思贤,走不了了,我们是侯府的人就不能离开侯府了。"听出妻子话里含有哭音,赵思贤捧起妻子的脸,婉潞已经满脸是泪,赵思贤伸手给她擦一擦眼泪,指尖处婉潞的眼泪冰凉,她的心是不是也像这泪一样的冷? 没等到赵思贤的回答,婉潞艰难开口:"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赵思贤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大拇指不停地擦着她流出的泪,婉潞的泪越流越凶,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婉潞觉得连赵思贤的手指都变的冰冷。 婉潞才叹气:"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定是舍不得看它就这样跨下去。我是你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我不要我的孩子也跟着做牺牲。" 婉潞语气坚定,坚定的不容赵思贤反驳,赵思贤迟疑一下终于开口:"婉潞,我上面还有三哥,就算父亲对大哥失望,侯府也轮不到我。"婉潞叹气:"思贤,公婆对大伯再失望也会让侯府传到他手上的。"嫡长的名分,赵思贤也叹气,只有紧紧把妻子抱在怀里,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心里的冰冷赶走。 婉潞伏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思贤,你不晓得我今日有多害怕。"婉潞声音破碎,赵思贤把她抱的更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天下父母总难免了要偏心。" 这话说的赵思贤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为了长兄,就要把侯府全都赔进去吗?婉潞已经不再哭了,只是安静地趴在他怀里。很久之后赵思贤才艰难地说:"太晚了,先睡吧,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不让他们做出牺牲的。" 婉潞抬头看他,月光之下,赵思贤能看到妻子眼里有亮亮的水光,想笑一笑安慰妻子,但赵思贤不晓得该怎么笑。婉潞看了丈夫一会才叹气:"思贤,真到了那日,长兄之命,你是听还是不听?"这话击中了赵思贤,他脸上泛起狼狈神色,婉潞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思贤,我不过后院妇人,只晓得家人孩子,你好好的,孩子们长大各自嫁娶都好好的,那就成了。" 赵思贤又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婉潞继续说:"可要你们好好的,要不就离开侯府,要不……"婉潞眼里的水光有些敛去,换上的是另一种神色:"不然,就是我们在侯府当家作主。"当家作主?赵思贤叹气,婉潞把头低下去:"我这不是挑拨你们兄弟之情,只是大伯这个样子,公婆执意要把侯府传到他手上,又不放我们出府,到时等他们都不在了,我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想都想的出来。" 赵大爷的脾气赵思贤是清楚的,还有潘氏,到时说不定辅佐不成,自己反倒被大哥一家挤兑,那时再离开侯府就远没有现在这样消停了。更难办的是,到时离开说不定还被人议论见侯府要跨,自己搬出去过好日子。 赵思贤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婉潞伸手给他按了按头,声音变的温柔:"罢了,我只说说而已,你是当家的人,主意还是你来拿。" 妻子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赵思贤心头又泛起一丝愧疚,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嫁了我,委屈你了。"婉潞眼里全是真挚,说出的话含着的全是疼惜:"我嫁了你,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倒是你,才是真正委屈。"赵思贤摸一摸妻子的脸,婉潞瞧着他,有淡淡的情意在他们中间流转,过了会儿赵思贤终于开口:"能离开我们就离开,如果真的不能离开,婉潞,我也是嫡子。" 第六章 婉潞嗯了一声,眼里对丈夫只有信赖:"我不是让你去争,只是侯府真要交到大伯手上,只怕公婆的苦心也会全被浪费。"赵思贤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我是他们的儿子,怎么会看着侯府就这样跨掉?"婉潞这才放心下来,抱紧了丈夫:"在金陵的日子真好,什么时候再过那么几年日子就好了。" 这个承诺,自己是无法做出了,赵思贤轻轻地在妻子耳边叹气,婉潞睁开双眼,婆婆,你为你的儿子打算,可我也要为我的儿子打算。 有儿媳女儿们的侍奉,楚夫人在床上躺了几日也就起来,府里的日常事务全交给秦氏妯娌,楚夫人现在每日只要听着秦氏来报一下就可以,剩下时候常和那些小孙女们在一起玩,侯府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平静。 五月一过,续宗就带着妻子奉着母亲回乡祭祖去了,瑾姐儿吵的再厉害,婉潞也不能让她跟舅舅回去祭祖。瑾姐儿吵了几日,也就乖乖地早上去学堂,下午回来和春燕学针线,不到六岁的孩子拿起针线总是笨拙,没几日就把自己的手戳出几个窟窿。 哭丧着脸的瑾姐儿把双手举着去和婉潞撒娇,婉潞捏捏女儿细嫩的小手,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头上,清晰可见的几个针窟窿让婉潞的心一紧,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 但婉潞很快就直起身:"做女儿的,学针线被针戳了也是常事,都像你一样怕疼不学的,那谁来做针线呢?"瑾姐儿没得到娘的安慰反而被训了,小嘴一扁,双眼就蓄了泪,想哭又不敢哭出来,只是望着婉潞。 见女儿这一脸的可怜相,婉潞还是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别难过了,开头总是这样的,娘不到五岁我祖母就让我学针线了,戳的比你还厉害些。" 真的吗?瑾姐儿靠在她怀里,那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睁着眼等着婉潞的回答。婉潞摸摸她的头发:"是真的,那时候你董妈妈还没来娘身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师傅教的,她可严厉了,每日要做什么都有规定,不然就不许吃饭。" 不许吃饭?瑾姐儿的小脸顿时变成苦瓜,不许吃饭那可怎么办啊?肚子饿着的一点都不好受。婉潞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一副针线:"瞧,这花绣的多好看,我们瑾姐儿快些学会了,等你妹妹学的时候你做姐姐的就可以教她了,那多好。" 瑾姐儿看着旁边坐在那里玩耍的福姐儿,小眉头又皱起来:"娘,等我学会了教妹妹的时候,是不是妹妹做不好就不许吃饭?"婉潞捏捏女儿的小脸:"教是可以,罚也可以,但不能让妹妹不吃饭。"瑾姐儿的眉头皱的更紧,不过可以教妹妹也是件好事。 瑾姐儿又点点头就跳下婉潞怀里,上前拉住春燕的手:"董妈妈,你再教我吧。"春燕笑吟吟应是,拉着瑾姐儿走了。 婉潞继续做着针线,但那心还是没有对在针线上,那日虽然和丈夫说了,可是到现在都无影无踪,也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什么谋略,如果再一心软? 再一心软,婉潞摇摇头,那也没有法子,那是他的亲哥哥啊。"呦,六婶婶这大热的天,在这做针线可凉爽多了。"丫鬟已经在问候秦氏,婉潞笑着起身相迎:"三嫂稀客,我和三嫂不一样,就是个闲人,哪像三嫂平日管家忙碌。" 秦氏坐下时候面上的笑依旧没变:"六婶婶,以后你可闲不成了。"婉潞给秦氏倒着茶,听了这话奇怪地问:"三嫂管家人人都称赞的,事无巨细你都能管的妥帖,难道还要我做婶婶的帮忙不成?" 秦氏拿起婉潞放在旁边的扇子扇了扇:"以后我就管不成了,你三哥刚得了准信,要到四川做都司,婆婆的意思,我们就举家前去,以后这家就由你来管。" 婉潞的手一抖,茶水泼的满桌子都是,好在夏日没用热茶,只有点点茶溅到秦氏裙子上。丫鬟忙去拿布来擦桌子。秦氏端起茶,脸上的笑容和原先还是一样的,说出的话和平时有些不同:"六婶婶,这侯府现在这样,我自认是没有回天之力的,也只有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婉潞叹气,接过丫鬟手里的抹布擦着桌子,仿佛要把烦恼和这水迹一起擦掉。秦氏伸手握住她的手:"六婶婶,公婆有公婆的打算,可也不能让我们全都赔进去啊,你是个聪明人,多劝劝六叔叔吧。" 婉潞此时全明白了为何楚夫人那日会有这样的话了,秦氏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秦氏要求的一定是要在侯府当家作主,而不是什么辅佐,而这,是楚夫人不肯给也不愿意给的。 婉潞垂下眼帘:"三嫂的好意我明白了,我们爷那里,我再好好劝劝。"秦氏笑了,笑容里还有几分舍不得:"公婆他们也不晓得怎么想的,烂泥扶不上墙还非要扶,还要大家都帮忙扶,到时连累的不就是侯府一大家子吗?" 婉潞把心里的惊诧往一边抛一抛,脸上露出笑容:"公婆的深意我们是不知道的,做儿女的也只有听着。"秦氏眉一扬,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风吹的公孙树的叶子哗哗直响,婉潞听着这风吹树叶的声音,眼睛眯起,以后这难得的闲暇就要没有了。 赵三爷的外放让整个侯府都震惊,不过儿子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侯爷把儿子叫到面前教导几句。虽然儿媳跟着去,楚夫人还是在那里张罗给儿子他们带去的东西。武官比不得文官,那进项不多,光靠俸禄,那全家也只有扎着嘴等饿死的。 楚夫人又私下给儿子儿媳添补一些,秦家那边也给秦氏又预备了丰厚的送行礼,他们的行囊总还称得上丰厚。 秦氏又赶着把管家的事交给婉潞,对牌是当着楚夫人和管家娘子的面交给婉潞的,婉潞也推辞了一下:"大嫂的病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理当由她管家,媳妇在旁边搭把手就好。"楚夫人瞧一眼旁边的潘氏,潘氏这几年更加沉默,和发胖的赵大爷不一样,潘氏消瘦的就和纸片一样。 听到婉潞为她说话,不过微抬一抬眼,眼神里面已经没了光泽,楚夫人叹气:"六奶奶,你瞧大奶奶这病,可还能管的起家的?你也就不要推辞了。" 初嫁进来时,那个满是光彩的少妇,现在不晓得到哪里去寻。婉潞叹息一声,秦氏已经把手里的对牌塞过来:"六婶婶你就别谦虚了,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晓得你没出嫁前在娘家也管过家的。" 婉潞接过对牌笑道:"既是婆婆不嫌弃,媳妇也就代管一段时候,等到大嫂全好了,再交给大嫂。"楚夫人用手捶一捶肩膀:"你这样很好。" 婉潞的笑容依旧谦卑,心里的主意打的更坚定,世上没有大伯主外小婶管家的道理,婆婆你的打算会烟消云散的。 外面突然响起钟声,这样的钟声只有国逢大丧的时候才会用到。楚夫人几乎惊跳起来:"这钟声?是谁……" 能有这样钟声的只有帝后和太后,帝后都还年轻,那就是罗太后了。楚夫人想到这点,脸上的神情变的更为惊怕,太后崩逝,有些事就要被提到台面上了。 第七章 已经有管家娘子来报了:"太太,太后崩了。" 诚意伯、威远侯、定远侯……大雍一半多的世家都在这上面了。婉潞瞧着这些名帖,眉头皱的很紧,春燕垂手侍立,不时看一看婉潞的神色,等着婉潞发话。终于婉潞挥手道:"把这些帖子都收起吧。"春燕收着帖子,含笑问道:"姑娘,这些都是常来往的,为何你今儿想起要瞧瞧?" 婉潞没说话,罗太后两个月前驾崩,她是当今的嫡母,先帝嫡妻,死后哀荣当然是别人比不上的。皇帝罢朝二十七日,帝后亲自守灵,着了粗麻孝服在灵前哭泣,做足了孝子贤妇的模样。 皇帝又亲自择了孝端庄敬四字为谥号,停灵四十九日,道场法事全都做完,起灵送入先帝思陵,和先帝合葬。牌位也供入太庙,享受后辈供奉。 按说事情已经全都完成,谁知此时有人开始议论,称林太后生冲帝,秦太后生当今,虽是妾妃,却于社稷有功,当效前朝之例,二人当追尊为皇后而非太后,以表人子之思。 此议一出,朝中大哗,本朝旧例,妾妃生子即位者,皆尊为太后而非皇后,死后上的尊谥也称太后而非皇后,以表因子而贵而非因夫而贵。若林秦二人被尊为皇后,则置皇后们于何地? 反对者们这样说,但支持者也有充分理由,因子而贵被追封为皇后者,前朝各自有例,不过谥号上有些参差罢了,哪会分不清皇后和追封皇后者?况且追封皇后们又不入正殿受祀,而是进奉先殿受祀,这有什么不可以? 皇帝不置可否,只有雪片样的奏折往他案上飞去,反对者称不合理法,支持者称这是人子的孝顺之意,天下哪有只孝顺嫡母不孝顺生母的道理?况且并没越过嫡母的谥号,这有哪点不合理法了? 两派吵的一塌糊涂,冷眼看去,支持者多为新兴力量,反对者大都是世家大族。各有各的理。赵思贤曾讲讲给婉潞听,婉潞听的一身冷汗,这看起来不过是为谥号而争,背后含着的却是世家和新兴力量的争执。 看来皇帝的确是有些耐不住性子,想要收拾朝中世家了。果然没有几天就有人倒了霉,承恩公罗易,罗太后的嫡亲侄子,被以在太后丧期内不哀戚,家里依旧蓄歌姬为由大加呵斥。 虽没有立时夺爵,那呵斥也算是不留情面了。虽说国丧期内贵族家里不得蓄歌姬,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家有歌姬的一般也不遣走,不过就是那三个月里不召她们歌舞罢了,等三个月后还是一切照旧。罗易当然也照了旧规矩没有把歌姬全都遣走,只是不招她们歌舞。 谁知就碰了钉子,被当众呵斥,偏偏这又是自己错了,罗易依旧要叩头谢恩不说,回府就把所有的歌姬舞女全都遣散。罗易是罗太后的亲侄子,从小出入宫禁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受了皇帝表弟的气,就称起病来。 以前称病,宫里都会赐药材,遣太医,甚至太后还会亲自来探望,这次却大不一样,皇帝不过遣了个内侍来问问,药材、太医通通没有。罗易这下气的更厉害,本以为皇帝不过是做个样子,谁知他是来真的,这下是真的病了,上表乞休。 皇帝照例下诏安抚一下,开头还是温言,最后却来一句:表兄为社稷辛苦,既要荣养,朕自不敢劳烦,赏黄金千两,皇庄一座,由表兄归于林下。 诏书之中不仅准了罗易荣养,还没提承恩公爵位归于谁的话。罗易看了这诏书已经是目瞪口呆,偏偏来传诏的宦官还左一个恭喜右一个体面的:"也只有承恩公您府上才有这么大的体面,别府要乞休,哪次不是被陛下呵斥的,哪有承恩公您这里又赏黄金又赏庄子的。那庄子奴婢去瞧过,依山傍水不说,还有两千亩的好地,一年的出产也丰厚,国公爷您可真有福气。" 罗易这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这样轻轻巧巧把自家的爵位夺了,还不能说个不字,还要去上表谢恩,这不就是自找的? 罗府被用这样手段夺了爵,反对林秦二人被追为皇后的人中间也有人开始醒悟过来,尊崇林秦二人的背后,其实是皇帝想借机修理世家们。各世家们在朝中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吃素的,各家联络起来,占了半个朝堂还多。 夺罗府一家的爵位容易,如果所有世家的爵位全都被夺?那整个朝廷也差不多乱了。世家们既有了这个底气,反对林秦二人被尊为皇后的声浪更大一些,盖过了那些支持林秦二人被尊为皇后的声音。 皇帝没想到夺了罗家的爵不仅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更让这些世家们团结在一起,心中也是大怒,原本暧昧不清的态度此时已经转明朗,一定要追尊林秦二人为皇后。 皇帝这态度一摆出来,世家们反对的声浪更大一些,这事到了现在已经不仅是追尊生母的事情,而变成了皇帝要从世家们手里拿到主动权的战争。 风雨飘摇啊,不然这半个来月定安侯府门前也不会这样车水马龙的。春燕的声音又响起:"姑娘,舅奶奶那边遣人来了,说要寻两粒安胎的药丸。"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淑娥有了身孕,这让朱氏笑的合不拢嘴,婉潞也十分高兴,平家总算有后了。起身寻了两粒安胎的药丸来,又让来人进来,细问了淑娥的情形,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笑着道:"奶奶身子好着呢,姑奶奶别担心。" 追尊一事,续宗既是朝中人,自然也会受到波及,婉潞怕就怕自己弟弟一个读书人脑子热血上头,跑到宫门前跪着称这不合理法。前几日就有二十多个朝臣在宫门前跪着称要死谏,婉潞知道的时候差点吓死,再三再四让人打听里面没有续宗才放心下来。 淑娥既有身孕,倒是个能拴住弟弟的理由。婉潞点头:"我晓得弟妹身子好,只是现在朝中事情多,你回去和弟弟说,叫他要看在妻子儿女的份上。" 婆子答应着去了,婉潞又理一会儿事,不管外面怎么飘摇,这日子也要过下去。查出几笔不对的账目,备了几家送的礼,这侯府的风光还能维持多久呢? 婉潞抱着杯子,手上传来的热气能抵御一些心里的寒冷,这个时候,定安侯府是选择和别的世家结盟,逼皇帝让步好呢还是做别的选择? 世家,世家?婉潞念着这两个字,唇边不由露出讽刺笑容,今上登基已经三十余年,人人都称仁孝,但该不让的时候没有一点退步。不然当年朝臣请立太子早定国本的时候皇帝也不会抗住,生生等到皇后的嫡子生了出来。 现在又过了十多年,情形又不一样,皇帝这次还会让步吗?就算让步,会不会秋后算账?他早不是当初被罗太后和世家们拥立的小儿,已是在帝位上坐了三十多年的成年男子。 年近五旬的他还会接受世家们的这种挑战吗?况且太子已经在渐渐听政,如果皇帝想在太子即位前收拾一下世家,那这就是个好机会。 第八章 婉潞手上的茶杯掉地,而现在名声不好,已呈败相的赵家,就是首当其冲的。一阵慌乱涌上婉潞的心头,她急忙站起身,一支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茶杯:"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来人说岳母有些不好你才这样慌乱?要不你回去瞧瞧。" 婉潞抓住丈夫的手臂,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张嘴想要问他,但看一眼屋里的下人们,那嘴又闭上了,看来妻子要和自己讲绝密的话,赵思贤挥手吩咐下人们都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的时候赵思贤才扶她坐下:"你怎么了?"婉潞紧紧扣住丈夫的胳膊,那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他的肉里,低声把自己方才的猜测说出来。 赵思贤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就道:"不会的,真要这样做,朝堂都会空了一半。"丈夫在这里,婉潞似乎多了主心骨,倒了杯茶给自己暖着心口,看着丈夫缓缓地道:"思贤,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赵思贤摸上妻子的脸:"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本以为妻子会感动的赵思贤猛然被婉潞推倒在地,结婚八年来,婉潞从来没有如此,赵思贤不由愣在那里。 婉潞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用牙紧紧咬住下唇,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失控地尖叫,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这种不出声的流泪让赵思贤心里更加害怕,他上前抱住妻子:"婉潞,如你所说,你是后宅妇人,这些事我们男子操心就好,你只要照顾好孩子,管好家就可以了。" 婉潞的泪已经打湿了赵思贤的后背,声音也是无比地哽咽:"后宅妇人,思贤,真要到了被夺爵的时候,我们毫无准备,什么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那时你再告诉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赵思贤扶正妻子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无限诚恳地道:"可是那是朝政,你又有什么法子呢?何苦要告诉你,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婉潞鼻音很重了,她吸一下鼻子,没有法子,怎样才能有法子? 赵思贤安抚好了妻子,拍下她的脸:"你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父亲这些日子都在和他们商量呢,我也在外奔走,看陛下会不会收回成命。"此时此刻,只能应好。看着婉潞平静下来,赵思贤拍一拍她的后背:"你先歇着吧,我让她们进来服侍你。" 别走,婉潞拉住丈夫的手,赵思贤握紧妻子的手,不走,不会走。门被重重敲了两下:"六爷六奶奶,你们快往前面瞧瞧吧,老侯爷动气要打郡主呢。" 赵思贤急忙拉开门:"你没说错吧,祖父很久都不管事了。"来报信的是个小丫鬟,满脸焦急:"奴婢也不知道,只晓得老侯爷今儿本来是寻郡主说话,谁知说不了两句就要打郡主,说她进了赵家门,就是赵家人,他自然能管得。" 婉潞和赵思贤已经推开丫鬟往老侯爷住的地方去,下人们全都被赶出了院子,包括那四个形影不离的美婢。院门口守着的是楚夫人的心腹丫鬟婆子,她们自然不会拦赵思贤夫妇。 刚进了门就听见侯爷和楚夫人在劝说,中间还有四太太的声音。老侯爷已经气的双手颤抖,郡主破天荒地跪在他面前,但那眼还是不扫他,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倔强样子。 这个节骨眼再得罪郡主?婉潞觉得整颗心都浸在冰窖里了,偏偏老侯爷还在那里嚷:"皇帝的外甥女又怎么样?没有我们这些老臣,他的宝座坐的稳吗?现在就要忘本,追尊林秦两个妾妃,先帝在地下也会哭死的。" 难道是老侯爷寻郡主要郡主进宫去劝说皇帝?婉潞心里猜测,但没有一个人敢去接老侯爷的话,郡主冷冷开口:"老侯爷您请自重,林秦虽是妾妃,生下的儿子一为冲帝,一为今上,母以子贵世所常理,贵府不也有妾被追封为诰命的?" 老侯爷更是气的暴跳,手指着郡主你你:"果然是那贱婢的后人,连个嫡庶之别也不清楚。"贱婢?郡主一双眼闪出寒光:"林太后是我亲外祖母,三十年前已被追尊为太后,现在又要被追封为皇后,老侯爷您说这话,是藐视皇室。" 侯爷已经急得给老侯爷跪下:"父亲,父亲,侯府此时风雨飘摇,哪还能再生波折,求父亲体谅儿孙,少说几句吧。"老侯爷的劈手就给了侯爷一耳光:"没骨头的,祖宗的大好基业被你们折腾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体谅儿孙?" 侯爷被打也只有强受着,郡主的口气依旧那么冷漠:"老侯爷,我敬你是夫君的祖父,这才跪地让你一步,若你再如此苦苦相逼,休怪我拿出君臣之别来。"说着郡主就站起身,下巴抬起时那倔强依旧。 老侯爷自持出身高贵,就算在皇帝面前也有个座位的,况且年纪又大,京城世家里面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哪受得了孙媳妇这样的气?双手颤抖的更厉害,胡子都快飘了起来:"你,我再怎样也是你的太公公,你就这样对我,不忠不孝之人,哪堪为我赵家之配?" 郡主毫不示弱:"好啊,我等着接你家的休书,就看看你能不能休了我。"老侯爷更气的暴跳,拿起拐杖就要往郡主身上打去,侯爷转到老侯爷身前,用身子挡住老侯爷的去路,劝说的话再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叫着父亲。 楚夫人见老侯爷要打郡主,急忙站起身紧紧抱住郡主,老侯爷见他们夫妻一派维护之意,气的连连咳嗽起来:"你,你们,你们好……"话没说完就停下来,那拐杖也落在地上。 楚夫人维护郡主,四太太也没闲着,此时已经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拐杖递到老侯爷手里:"公公,我们做儿孙的虽说不能得祖宗的荫庇,可也不能因祖宗而获罪,郡主身份尊贵,论起来还有君臣一别,您就消消气,日后侯府还要靠郡主撑着呢。" 四太太到了此时还不忘侯府的归属,婉潞心里已经顾不上再去想别的,只有上前扶住郡主,老侯爷听了这话更加暴怒,回手一拐杖打在四太太身上:"我还没死呢,侯府要靠谁不是你说了算。" 老侯爷虽气势依旧,但那声音已经不像原先一样声如洪钟,四太太被打那一下也不算重。这个关头,楚夫人顾不上再和四太太辩一辩那些话,对婉潞道:"六奶奶你来的正好,把七奶奶送回她房里。"老侯爷的拐杖又一跺:"不许走。" 郡主哪听他的,转身就往外走,婉潞匆匆行了一礼就随着郡主出去,身后的院子依然混乱一片。郡主唇边浮出一丝冷笑,这丝笑让婉潞瞧的有些心惊。 走出院子,郡主的丫鬟见她们出来,急忙上前相迎,走过一个拐角口郡主才停下脚步对婉潞道:"不劳六嫂相送,我很好不需人安慰。"虽然嫁进赵家已经数年,婉潞对这位郡主还是不甚了解,顾不得许多就道:"七婶婶,我有几句话要说,还望七婶婶别怪我交浅言深。" 郡主的眉一挑,天生俱来的那种高贵疏离感又弥漫全身:"我和你总都是赵家媳妇,你说吧。"婉潞刚要开口,拐角处已经转出来一群人,领头的是叶氏,身后跟着的是水氏周氏。看来她们也是得到消息赶来劝说老侯爷的。 第九章 瞧见郡主和婉潞站在那里,叶氏明显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带了笑容上前:"郡主原来在这里。"郡主也没行礼,微一点头道:"我正要回去呢,六嫂请送我一程。"婉潞对叶氏行礼道:"公公婆婆还在老侯爷院里,二婶子这一去也可以劝劝。" 难道事情还没结束?叶氏的眉头悄悄皱了一下接着就松开:"六奶奶,那你送郡主回去,我往后面去去就来。"水氏周氏也跟了叶氏往后走。婉潞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大厦将倾,忙碌的不止一人。 回头见郡主还等在那里,婉潞轻声笑道:"七婶婶,我们走吧。"郡主站着没动,唇微微抿起:"你不是和我有话说吗?现在没人了,这里说也可以。"婉潞面上笑容没有变化:"七婶婶,这里总是路边,要嫌我不能进你的院子,那不如移驾到我屋里,那里总也有香茶点心我们可以慢慢坐着说话。" 郡主的神色有些许变化,丫鬟也急忙道:"郡主,这里风大的很,我们还是回屋去吧。"郡主这才转身往另一边走。 郡主虽没有单独建府,但她的院子在整个赵府之中,精致华美那是头一份的。当年赐婚的诏书一下,赵府就大兴土木建了这个院子。前后三进,正室厢房一应俱全,前有金鱼池,后有荷花塘,遍植花木不说,那个小花园足足有两亩,荷花塘中有亭子,夏日可以垂钓赏荷,冬日可以拥炉赏雪。 当日赵府迎娶郡主入门,那也是欢腾的,谁知不过八|九年的工夫,就走到这样一个田地,人生兜转,那可真是无法言说。 窗棂上精美的雕花似乎戳了婉潞的眼,她接过丫鬟递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茶香满口和平日吃的茶有些不一样。婉潞赞道:"七婶婶这里的东西自然和我们房里的不一样,这茶的香气都不一样。" 回到自己房里,郡主放松了很多,那种冷漠也不在了一些,只是笑道:"六嫂今日来我这里不是来赞我的茶香的吧?"婉潞放下茶杯:"自然,七婶婶也不是什么外人,我就直说了,若赵府有个万一,七婶婶会怎么办?" 郡主发出一声冷笑:"人都说六嫂是通达人,怎么今日说话这样颠三倒四?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赵府兴衰和我何干?"婉潞笑了:"赵府兴衰真的和郡主没有一点关系吗?" 郡主垂下眼帘,低头看着杯里的茶。婉潞继续开口:"听说七爷和郡主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赵府若衰,郡主自可以保住自身荣华富贵,七爷由郡主而贵,自然也跟着郡主。只是郡主,赵府怎么说也是七爷从小生活的地方,七爷难道就忍看自己白马轻裘,而家人四处离散吗?" 郡主猛然抬起眼,那眼光咄咄逼人:"你在威胁我。"婉潞并不畏惧:"不,郡主,我没有在威胁你,只是说出一个事实,你我唯一的共通点不过是赵家媳妇,对赵家恨也好,怨也罢,赵府垮了我们这些人捞不到好处去,郡主呢,你的荣华富贵难道就真的和赵府半点关系都没有?" 郡主扔下一个茶杯:"六奶奶,你说的太多了,要知道虽然是我嫁进赵府,但赵府仰仗的是我而不是我仰仗赵府。"婉潞依旧不为所动:"郡主又何必动气?您的富贵是天生的,我们的富贵是后来的,但郡主细想想,前朝也好,本朝也罢,多的是公主郡主下嫁之后有人家获罪的事情,那些公主郡主又有几个是真正地能安然过了后半世的?况且你既和七爷恩爱,难道忍心看着七爷着急难过?" 郡主连喘几口气才把心里的怒气平复掉:"让我去为赵家求情,我做不到。"婉潞又喝一口茶,茶已经变凉,微微有些苦涩:"老侯爷那样辱骂林太后,您是她的亲外孙女,不愿意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郡主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话里又带上那种居高临下:"那你和我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婉潞依旧不以为忤:"不求情自然也可以不下石,郡主不听不闻不说就可以。"郡主又露出冷笑:"我方才还当你是个好人,谁知转眼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婉潞并不因郡主的话而产生半点不满:"好人?坏人,我要的不过是我的子女们平安一世,既已在赵家这棵大树之下,也只有祈求它平静安宁,不然覆巢之下,纵早早离开,也未免要受些波及,我比上郡主有皇帝舅舅,也比不上三婶婶和皇家有亲,能轻松不受波及,所依仗的只有我一人而已,不得不早早打算。" 郡主轻轻拍了拍手:"好一个只为儿女不得不早做打算的良母,只是长幼有序,六嫂嫂,你的打算只怕会变成一场空。"婉潞大胆直视着郡主:"郡主不听不闻,不站在任何一边,就已经够了,至于别的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郡主把杯里的残茶泼掉,淡淡地说:"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赵家媳妇,我答应你,除非赵家犯了谋逆大罪,别的时候我都不插手。"婉潞起身道个万福:"我替你的侄子侄女们谢过郡主。" 郡主坦然受了这礼,打个哈欠:"我也乏了,六嫂请出去吧,你既说这茶好,就拿一包去吃,总也是妯娌一场。"婉潞又谢过她,这才往外走去,郡主的丫鬟追上把一包茶叶递给婉潞,婉潞赏了她个金指环也就拿起茶叶出去。 现在还不能回去,还要先回老侯爷院里瞧瞧是什么情形呢,婉潞疾步往老侯爷院子里行去。院门口垂手侍立的丫鬟婆子们已经消失,难道说老侯爷被劝住了?婉潞心里这样想,脚步反倒徘徊起来,院里匆匆走出一个丫鬟,见到婉潞急忙行礼:"六奶奶您回来了。" 看见是彩云,婉潞比个手势,彩云急忙摇手:"六奶奶,太太吩咐你们先回去,老侯爷方才病了,正在等太医呢。"病了?方才老侯爷那个架势,婉潞的确担心他像月太君一样被气的倒地,但自己临走时候老侯爷不还好好的吗? 彩云漫走两步:"具体我也不晓得,只是等太太在里面叫人进来时候才知道老侯爷竟吐了一口血,怕太医请不来,侯爷亲自带着片子去请太医去了。" 吐了血?也不知道他被气成什么样了,婉潞不好再多问,也只有回到自己屋里。太阳透过公孙树照了进来,让满院子都浸在斑驳的光影中。 婉潞坐在榻上,拿起一件针线无意识地开始做起来,也不晓得老侯爷的病情怎么样?他这样的病因,楚夫人他们当然要讳莫如深。风吹的公孙树哗哗地响,婉潞停下手,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底下也长不出苍天大树。 又往针线上扎下一针,可这大树要真的倒了,殃及的可不是自己一家,还有很多人,婉潞此时竟不知道是该任由大树倒下,各自四散后再另图呢,还是依旧让这大树站在那里? 春燕的声音响起:"姑娘,都这时候了,该传饭了。"婉潞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己的心腹婢女:"你说,是在这里好呢还是离开?"春燕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姑娘,我是你的人,你到哪我就到哪,是不是姑爷又要外放了?" 第十章 外放?若真能外放倒是好事,婉潞摇头:"我不过随便问问,春燕啊,我们这一辈子,只怕是离不开这个院子了。"春燕更是摸不到头脑:"姑娘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赶紧传饭,今儿有庄里打上来的鲜鱼,做汤味道是最鲜的。" 看着春燕欢欢喜喜地走了,婉潞扯起嘴角笑了笑,想的不多,是不是就能更快乐? 吃过晚饭很长时候赵思贤才回来,见他眉头紧皱,婉潞没有问别的,只是伺候他换了衣衫又递上一杯热茶。赵思贤喝了两口茶才叹气:"赵家的家运,难道就真的这么坏了?" 婉潞轻轻捶着他的肩头:"难道真是郡主?"赵思贤摇头:"不干郡主的事,是祖父非要让父亲去给三叔叔写信,让他回来赵家,还说要让邱氏和老姨娘的坟都进赵家祖坟,牌位也如此,父亲哪里肯,争执之中祖父用拐杖打了父亲几下,接着祖父就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侯爷总算还顾及赵家的体面,婉潞没有说话,赵思贤叹气:"太医来了,也只是说祖父是老病,听天由命罢了。" 听天由命,这四个字里含有的绝望婉潞是能感觉到的,只是伸开双手紧紧抱住丈夫,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力量,一起走下去。 老侯爷的病倒似乎让皇帝缓和了些,赐药命太医日夜在侯府诊治,表面上看起来和别的时候没有二致,儿媳孙媳们轮班伺候,一切仿佛都那么平静。 这日婉潞刚起床梳洗完召来管家娘子们问事,就有个管家娘子走进来,脚步匆忙说话也着急:"六奶奶,咱们家的七姑奶奶被休回来了。" 七姑奶奶,思慧?婉潞手里的茶碗盖都来不及掀开就起身问道:"你没听错吧,七姑奶奶前几天还回来归宁侍疾,那时她还好好的,这还不到几天,亲家怎会休她回来?"管家娘子上前搀住她:"奶奶,小的绝没听错,是四太太房里的丫鬟来说的,四太太还要去老侯爷那边侍疾,请您先过去呢。" 思慧本就是庶出,四太太对她不过就是平平,月太君在的时候,四太太为在月太君面前做面子,思慧出嫁时候的嫁妆预备的还不错,思慧出嫁之后也想着让她归宁几次,尽下做嫡母的责任。等思聪落选,为了思聪的婚事四太太又和月太君起了几次争执之后,思慧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少有人惦记着她的归宁之事,也没人问问她过的好不好。婉潞想起那个总是站在思君身后有点怯生生的少女,不由轻叹一声。 见婉潞出来,等在那里的丫鬟急忙上前行礼:"六奶奶好,我们太太说了,请奶奶先过去劝着点七姑奶奶。"连丫鬟都一点也不着急,婉潞轻轻点一下头:"那家休妻,用的是什么理由?" 丫鬟嘴一撇:"六奶奶,七姑奶奶可是嫁过去六年无出。"无出被出?婉潞的眉头皱了起来,在小户人家,嫁过去六年没出,被休的也有。但在这样大户人家,嫡妻生不出孩子没一个被休的,可以纳妾,挑丫鬟让她们生孩子,生出来的孩子再放在正室身边抚养就是。 思慧带去的四个陪房丫鬟里面,有两个已经被她姑爷收了房,生下一儿一女在思慧身边抚养。她的日子过的平顺安逸,虽没有孩子那两个庶出子女也乖巧聪明。怎么这会用无出的罪名休了她? 婉潞晓得问这丫鬟也问不出什么,只有加快脚步往四太太院子里面走。刚进院子就听见思慧的哭声,还有九奶奶的劝说声。九奶奶今年三月生下一个儿子,或许是这些日子赵家的事情实在多,这儿子生出来就有些瘦弱,四太太自然不喜欢这孩子,对九奶奶的脸色也不大好。 九奶奶担心自己的儿子,对婆婆的冷嘲热讽只当看不见,四太太怒火没处去发,也只有隔绝他们小夫妻,以读书为名让九爷搬出他们的院子,到外面书房去住,又挑了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去伺候。这举动让整个赵府的人都皱眉不已,这又是他们家务事,不好多劝的。 婉潞做为嫂嫂,也趁九奶奶来自己这里寻药的时候安慰过她,思慧回来,九奶奶做为弟妹来劝劝姐姐也是常事。 丫鬟已经打起帘子报:"六奶奶来了。"相对垂泪的九奶奶和思慧忙站起身相迎。思慧一双眼肿的活像桃子,见了婉潞来不及行礼就开始呜咽,九奶奶眼里落的泪不晓得是为自己还是为思慧,勉强行了一礼就道:"六嫂,现时你在掌家,长辈们又要侍候老侯爷的病,这事总要你来拿个主意。" 思慧听了越发觉得自己孤苦,哽咽着道:"我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赵家这百来年,从无被出之女,我竟然被他家休了回来,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说着又大哭起来,九奶奶急忙拉住她:"七姐姐,这样的话可说不得,我们总要去辩个是非对错的,难道他家说休,给张休书我们接了就走吗?" 思慧哭的天昏地暗,哪里能听的进去,九奶奶说的对,婉潞和九奶奶一起把思慧按了坐下,又吩咐旁边站着的丫鬟去熬一碗定心汤来,自己拿着帕子给思慧擦着泪:"赵家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就算是小户,女儿被出也要去堂上嚷个是非曲直,你嫁过去六年,并无一毫过错,他家要休了你,哪有这么容易的?" 思慧今早刚起床梳洗好就被婆婆叫去,还没说话就被塞了一纸休书,你过门六年,毫无所出,我许家容不得你,快些回家去吧。思慧还在呆怔,想张口寻自己相公问个究竟,已经被婆婆身边的两个婆子如抓小鸡一般抓出去,思慧刚说出一个字:"婆婆,我……" 嘴里已经被塞了团布,耳边是许太太冰冷的声音:"我家门户低微,不过一五品小官,赵七姑娘你是侯爷侄女,郡主小姑,我们这样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还是一拍两散。" 思慧嘴里被塞了布团,想要把休书扔掉,婆子们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后面拉,思慧拼命挣扎,敌不过婆子们力气大,婆子们捡起被思慧扔掉的休书塞到她手里:"七姑娘,小的们也不过就是奉命行事,您拿了这休书再去另嫁一家,休怨我们太太。" 许家宅子不大,后门处已停了一乘小轿,思慧被塞进轿中,轿子摇摇晃晃起身,婆子还在窗边道:"七姑娘,天下被休的女子也不是你一个,太太顾念你总做了许家六年的媳妇,这才不大张旗鼓地休你,只是一乘小轿就送回去了,你有什么好怨的呢?" 思慧嘴里被塞了布,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听着这婆子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话里不外就是许母并没对不起思慧,一个女子嫁了人,六年了什么都没生出来,早就该被休的。 轿子到了赵家,婆子上前不晓得说了什么,守门的还当是送七姑奶奶回来归宁,流水开门放进去。谁知搀出来的七姑奶奶竟软做一团,守门的还想问个清楚,许家的婆子们早就跑了,再问轿夫,轿夫也是雇的,一早守在巷子口等生意被喊过来的。 守门的晓得这事情不好,一面找婆子把思慧搀进去,一面去报信。思慧浑浑噩噩被搀进四太太院子,四太太听说她被休了回来,眉头一皱就道:"我还要去公公那边,你们去请六奶奶吧,她当家,这事该她拿主意。" 第十一章 等九奶奶过来安慰,九奶奶也不得婆婆的欢心,除了陪她哭就没别的话,听到婉潞说自己毫无过错,思慧那混乱的心才清明一些。丫鬟已经捧来定心汤,婉潞接过拿匙喂着思慧,又让丫鬟过来给思慧捶着肩膀。 喝了几口定心汤,思慧推开碗示意自己不喝了,这才对婉潞道:"六嫂嫂,我无出也是真的,就算去辩个是非曲直,只怕也……"说着思慧那眼泪又滚落下来:"只是我的命不好罢了。" "七妹妹这话不对,什么叫命不好,你才二十刚出头,以后日子还长呢,哪说什么命不好的?"帘子掀开处,水氏周氏走了进来,说话的是水氏,她眉头皱着,见思慧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水氏眉头皱的更紧,周氏跟在她身后,这几年周氏的身子骨调理的不错,瞧着圆润许多。 婉潞和九奶奶起身相迎,婉潞一支手还放在思慧肩头,顺着水氏的话道:"四嫂说的是,七妹妹你父母双全,又有娘家庇护,哪里能得个命不好这话呢?"水氏已经拿过休书看了起来,眼里渐渐笼罩上了怒气:"什么无子就要休妻,旁的不说,七妹妹的那两个丫鬟生的,难道不是七妹妹的,这许家做事也太颠倒。" 周氏轻轻哎了一声:"四嫂,侯府最近是多事之秋,这许家当初结亲时候瞄上的不过是侯府势力,现在……"现在侯府大不如前,况且许家借重的侯府势力也不见有多好,这个当头,自然要把思慧休掉,好等以后侯府败落时候不被牵连。 婉潞又何尝不明白这点,九奶奶虽只关心儿子,可是这些风声她也有听说的,皱紧眉头问:"三位嫂嫂,难道说真这么?"婉潞拍一拍她的手:"九婶婶,我们不过是后院妇人的一点小见识罢了,具体如何还要看,你只要安心调理好身子就成。" 婉潞声音温和,九奶奶嗯了一声。安抚好了她,婉潞又对水氏道:"四嫂,大嫂现在病着,二嫂三嫂又不在,老侯爷现在病在床上,也不好再让他们烦心,这事还要请四嫂你拿个主意。"水氏眉间笼着一股轻愁:"要是三嫂还在,还可以借下她的娘家势力,三嫂偏又随三伯外放去了,郡主那里又。" 老侯爷病倒这种大事,郡主也不过就是问了几声,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呢?婉潞的手一直握住思慧的手没放开,感觉到指尖越来越冰凉。 婉潞轻声道:"这是我们赵家的事,也无需去借重别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四嫂你说是不是?"水氏叹气:"是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六婶婶,你平日有掌家之责,这事就烦请六婶婶和我去走一趟许家。"说着水氏叫过丫鬟,让她们去禀告楚夫人。 思慧此时虽然没有哭,但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难怪和可怜,听到水氏要和婉潞去许家走一趟,思慧抬起头:"四嫂六嫂,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哪能再让你们去受辱?"周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七妹妹,你当你被休不过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无缘无故被休,传了出去那是整个赵家都受辱的,今日你被休我们不替你出头,异日等你的侄女们长成出嫁,别家也会拿这个说嘴,说我们堂堂侯府,竟连女儿都保不住。" 思慧又抽泣几声,再没有说话。帘子掀开走进来的竟是楚夫人,看见她,在座的急忙起身,楚夫人见了思慧,那眼里不由包了泪,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可怜我的儿了。" 思慧被这温柔的问话问的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摇摇晃晃跪下哭道:"都是侄女自己不好,才让他们休了侄女。"楚夫人挽起她:"许家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真以为趁多事之秋做下这种事情我们会轻轻放过?休说此时爵位还在,侯府没倒。就算真的被夺爵,侯府倒了,也容不得他们这样欺心。" 思慧这下哭的更大声,婉潞她们也陪了几点眼泪,楚夫人把思慧放到周氏那边才对水氏道:"四奶奶,你也晓得府里我这边是抽不开身,去许家就由你和六奶奶去。"水氏和婉潞恭敬答应,楚夫人拍拍思慧的脸,又让周氏和九奶奶窝伴她,这才转身走出去。 楚夫人一走,水氏就叹道:"难怪全府没人不敬重大伯母,这想的周到处没一个能比得上。"婉潞没有接话,水氏已经拉了她的手:"六婶婶,我们一起去吧。" 两妯娌带了四五十个粗壮的婆子,坐了一辆车,婆子们在背后跟随步行,路上水氏和婉潞商量了,先礼后兵。到时许家胡搅蛮缠的话,再做别的打算。 婉潞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这种事,握了水氏的手道:"四嫂,我的心有点要跳出来。"水氏扑哧一声笑了:"谁又是生下来就干这个的?我的心不也跳的咚咚的?" 生在闺中,学的是文静秀气,这种乡下泼妇要做的事情,两人都没经过。许家大门已经能看见,丫鬟上前递了帖子,婉潞她们在车上等候。 许家大门还是紧闭着,水氏的眉头皱紧,叫过丫鬟吩咐两声,丫鬟对领头的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们刚要上前去撞开门的时候许家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少妇来。 婉潞见过这少妇几次,知道这是思慧的弟妹,许二奶奶。水氏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婉潞也跟着下车。许二奶奶笑的面上如拂春风:"赵四奶奶,赵六奶奶好,方才我们太太说过了,两家虽姻缘不成,人情还在,正要吩咐人把赵七姑娘的嫁妆送回去呢。" 水氏冷笑一声:"那几千银子的嫁妆,我们赵家还不放在眼里,这次来,是要人的。"要人?许二奶奶一愣,婉潞已经想到,笑吟吟接口:"当初我们赵家陪了四个陪嫁丫鬟,那四个丫鬟都是家生子,这赵家的人总不好在许家。" 水氏也笑了:"还有她们生的孩子,也是我赵家的,当然要带走。" 许二奶奶一张脸顿时不晓得该用什么颜色对上,婉潞又道:"既然我们赵家的姑娘被你许家休了,你们要发回嫁妆,照了以往京城的例子,陪嫁的人当然也要还回去,就算有配了人的,多也是夫妻分离,生下的子女自然要跟着回去,哪有我们家的人还在你许家的,说了出去,只会被人笑话我赵家连规矩都不懂。" 许二奶奶一张嘴张了又张才道:"两位奶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都晓得那两个丫鬟生的是我家大伯的孩子,是我们许家的骨血,那能被带到赵家。" 水氏和婉潞对看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鄙视之色,水氏挑眉道:"许家的骨血?那两个丫鬟是七妹妹的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七妹妹的,我倒想问问,你们许家有何面目以她无出休妻?" 许二奶奶不由后退一步,婉潞轻轻踏前一步:"许二奶奶,那休书之上可是清楚明白写的是七妹妹无出被休,若真的无出,我们赵家也不敢上门来辩个分明,那两个孩子可是叫七妹妹母亲?七妹妹归宁赵家那两个孩子也是称我们为舅母。这样能叫七妹妹无出吗?" 第十二章 许二奶奶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她本也算能说会道的,只是水氏和婉潞两个连连逼问,一时没想到反驳之辞,张口想说那两孩子不是思慧亲生,哪能叫做她有出?转念又一想赵家是有备而来,方才已经落了把柄在人手,怎能再落把柄? 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两位奶奶,我不过是来给婆婆传话罢了,我和大嫂也是五六年的妯娌,平时亲如姐妹,大嫂被休我也曾劝过婆婆,只是我总是小辈,婆婆不听我也不能再多说,等我回去禀了婆婆,再请你们进去细谈。" 说完连少陪都不说一句,就匆匆进了里面关起大门。这才说了几句就落荒而逃?婉潞拉一下水氏:"四嫂,下面的呢?"水氏打个哈欠:"我们先回车里坐着等,他家要是不出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拿了卖身契去把人给我拉出来。" 这也合了婉潞的意思,两人坐到车里,丫鬟已经端来茶和点心,喝一杯茶,吃两块点心垫下肚子。点心是家里带来的,茶就是去外面茶馆买来的,和家里的茶不能比。 婉潞瞧着车窗外的许家,大门依旧紧闭,水氏打了个哈欠打算小睡一会,丫鬟放过个枕头在她身后,对婉潞小声道:"六奶奶你也闭一闭眼,不然等会没精神。" 闭眼倒不必了,婉潞瞧着车后面跟随的婆子们,小声问丫鬟:"那些妈妈们也吃了喝了吗?"丫鬟点头:"领头的陈妈妈已经每人发了两个包子一壶茶,她们倒也乖觉,有几个老妈妈已经在那巷子口和人说闲话呢。" 说闲话?说许家的不是倒是真的,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就该被好好说道。婉潞点头:"下去传我的话,今儿跟来的,每人五钱银子的赏,说闲话说的多的,每人再加五钱。" 丫鬟应声下车去传话了,水氏睁开眼,懒懒地说:"六婶婶平日过日子精打细算,今儿这么大方。"婉潞掩住嘴打个哈欠,脑袋靠到车壁上:"钱总要花到刀刃上,况且七妹妹这事,许家也太欺人了。" 若思慧是那种仗势欺人,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许夫君纳妾的泼妇,许家要休赵家总也要掂量一下。可思慧为人温柔和顺,两年没有孩子就把丫鬟给了七姑爷由他宠幸,对两个庶出子女也一视同仁,归宁时总带着他们。 那两个丫鬟也没卖掉,抬了名分在那里,因都姓陈,人都叫她们大小陈姨娘。思慧为人也算做足了三从四德,谁知今日赵家不过败相初显,还没到大厦倒塌,许家就急吼吼要休妻,真是可恼。 婉潞轻叹一声,水氏已经听到她的叹息,睁开眼看着她:"六婶婶,我们是迟早要离开侯府的,但你不一样,瞧大伯母的打算,你是要留在侯府支撑的。"婉潞叹气:"四嫂,我真是羡慕你,能够离开侯府去过逍遥日子。" 水氏哈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六婶婶,你嫁的是侯府的嫡子嫡孙,下人们也要高看一眼,六叔叔又有功名,再难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你四伯读书不成,现在不过是做买卖的,我没有别的指望,只指望着侯府能够多兴盛几年,借了侯府的声势买卖能够兴旺些。" 婉潞低头不说话,侯府中人人人都指望侯府能继续兴旺,可是都是说的多,看的多,做的人少。丫鬟的声音响起:"四奶奶,六奶奶,已经一个时辰了,许家还没开门。" 水氏的眉毛敛起,脸上带了一分戾气,挑起帘子看向依旧大门紧闭的许家,对丫鬟点一点头。接着水氏转头对婉潞:"六婶婶,我们下去吧。" 此时太阳已经当空高照,在车里坐久了,下了车有点微微目眩。婆子们已经聚拢上前,领头的陈妈妈上前敲门。怎么敲许家的门都不打开,陈妈妈回头瞧着两个主母,水氏示意她再接着敲,这次敲了半天门总算开了个缝,里面丢出一句话:"主人不在家,你们明儿……" 话没说完那门就被陈妈妈一把推开,她身后的婆子们蜂拥而入。守门的急的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清白日的强进民宅,你们……"不等他嚷完,陈妈妈已经摔手给他两个巴掌,大喊一声:"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清楚,我们这是来说理的,光明正大敲门进宅,那是什么强进?" 说完陈妈妈又对已经走上前的水氏和婉潞恭敬地道:"两位奶奶请往里面走。"水氏摔下袖子,和婉潞携手往里面走。赵家的婆子们已经涌进许家,在许家厅下垂手侍立,只等水氏她们发令就好动作。 许家宅子本就不大,外面的吵嚷已经传进里面,更何况赵家还有那么多的婆子跟了进来。许母已经走出厅,铁青着脸瞧着款款进来的水氏她们。 水氏她们到了厅前,也不对许母行礼,只是轻声地道:"都看仔细了,把我赵家的人都带走,别人家的就留在那里。"婆子们齐声应是,这些都是在赵家做粗活的婆子,一个个粗壮不说,连声音都要大一些,这发一声吼,许母差点脚一晃跌倒在地。 许母年纪比四太太还要小那么几岁,也不要人扶就站直了,她举起手指着水氏她们:"你们赵家再势大,京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哪有你们这样跑来打抢的?"水氏唇边带起一丝冷笑,手往袖子里一摸,就拿出两张纸来:"许太太,您瞧瞧清楚,府上这两个人可是我赵家的家生子,我赵家的家生子到了别人家,我没告你们一个窝藏逃奴就够好的了,你还有脸说我们来打抢。" 说话时候,婆子们已经拥上去把大小陈姨娘都拖了出来,她们生的那两个孩子也被婆子们抱了下来,那两个孩子大不过三岁,小的还在吃奶。被婆子们这样抱下来,吓的在那里拼命挣扎哭泣。 大小陈姨娘总是他们的亲娘,听了哭声只觉得心似刀割一样,两人也哭的像泪人一样,小陈姨娘在那里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大陈姨娘经过的事要多一些,挣脱婆子跪到水氏婉潞跟前连连磕头:"四奶奶六奶奶,奴婢知道奴婢是赵家的人,姑娘走了奴婢们自然要跟着,可是那两个孩子还小,又是姑爷的骨血,奶奶们就大发慈悲,让这两个孩子留在许家吧。" 小陈姨娘听大陈姨娘来求饶,自己也急忙跪下去连连磕头,台阶坚硬,两个人的额头不一会就磕出血来。许母见婆子们竟然真的动手把自己那两个孙儿抱出去,也顾不得体面就想上前把婆子们拉开,婆子们哪肯让她拉,许家的丫鬟婆子见状急忙来帮忙。 那边顿时搅成一团,两个孩子在这混乱之中哭的更难过,大的那个口里不停喊娘,大陈姨娘听的肝肠寸断,小的那个年纪虽小,哭的比哥哥还要大很多,小陈姨娘虽磕头不止,抬头时候那眼还是往孩子们在的方向望去。 见到她们在那里搅成一团,赵家的婆子们在那里死死抱住孩子的腿,许家的丫鬟婆子就在那里拼命掰她们的手,孩子被挤在中间,已经被挤的脸都憋红,再下去只怕哭都哭不出来。 第十三章 小陈姨娘叫了声儿,就拉起水氏的裙摆苦苦哀求:"四奶奶,我求你放一放手,在下去,两个孩子的命就没了,四奶奶四奶奶,您也有哥儿有姐儿,求你了。"那边情形水氏看在眼里,听小陈姨娘说的那样哀痛,轻轻咳嗽一声:"许太太,你现在抢了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这声音虽然不大,混乱之中的许母还是听到了,她把手放开,许家的丫鬟婆子们总是听她的,见她把手放开,也就不再去抓那两个孩子。 赵家的婆子们抱着孩子站回到水氏身边,那两个孩子虽然解困,但受这样惊吓,哭的又咳又喘,眼睛还怯生生的,转着头想去找奶妈们,但他们的奶妈哪敢上前。 见到跪在那里的大小陈姨娘,只是张开双手要叫抱,大小陈姨娘哪敢站起身,用眼去瞧水氏。水氏叹了口气,婉潞对她们两微一点头,两人如蒙恩诏,又给水氏婉潞磕一个头这才敢起身去抱孩子。 水氏已经对许母又开口了:"许太太,有这两个孩子在,你能说七妹妹无出吗?"方才混战时候,赵家的人也不管许母的身份,许母脸上胳膊上不知道被谁的长指甲挖了几下,当时不觉得疼,这时才觉得脸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让丫鬟拿药油过来给自己擦。 听到水氏这话,许母咬着牙道:"这两孩子不是你赵家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算不得是她的孩子,你们要带走那几个丫鬟,带走就是,孩子要留下。"见她执意如此,也不用再留什么脸面。水氏笑了:"那几个丫鬟是我家的家生子,她们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我赵家的家生子。" 许二奶奶见她们又拿这事出来说话,忙开口道:"赵四奶奶,这话总要熟商量,怎么说也是我们大伯的孩子。"婉潞冷笑:"这两个孩子你们许家要留就留,横竖要拿我们赵家的家生子做哥儿做姐儿的,那是你们许家面上无光,可不是我赵家的事。" 许母急了,许二奶奶过门也有四五年一直没有消息,房里放的几个丫鬟也是石田一样,哪里生的出一男半女,这两个孩子可是现在许家唯二的后人。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哪家丫鬟生的孩子不是随父亲的?哪有跟着亲娘的道理?什么你们赵家的家生子,这是你们胡搅蛮缠。" 水氏她们等的就是这句,婉潞勾起唇,水氏已经开口:"我记得休书之上,写的可是因七妹妹没出才休的,现时许太太你又说孩子是许家的,七妹妹和七妹夫既是夫妻,七妹夫的孩子不就是七妹妹的孩子?他们既然有孩子,许太太,你再给休书,这道理只怕不通吧?" 许母没想到自己被水氏绕了进去,想了会儿才怒道:"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辈,这种大事哪是你们来讲的,要等赵家长辈来。"婉潞可不怕这点,笑眯眯地说话:"许太太,若是七妹妹还在你许家,你自然是我们长辈,可是现时七妹妹已经被你家休掉了,许太太,许老爷和我家夫君是同科进士,许赵两家此时又不是亲眷,同年之间,叙不得长晚辈吧?" 许母顿时张口结舌,水氏冷冷看着她:"许太太,我们今儿来呢,只是不想经官动府伤了两家和气,也免得别人说我们赵家仗势欺人,许太太,这事您自个看着办吧。" 这话把许母堵的没有还口之力,要认了做长辈,就要认思慧是自己儿媳;要不认思慧做媳妇,那就只能和婉潞平辈相交,平白矮了一辈。 婉潞笑了:"许家年嫂,既然你家执意要休,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家里大人们的意思,不过就是让我们把赵家的人都带走,来啊,把赵家的人都带出去。" 陈妈妈听了这声,手一比就让婆子们把大小陈姨娘和她们的孩子都带走。孩子们本来已经不哭了,见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又上来抓,吓的大叫一声,埋在大小陈姨娘的怀里就哭叫起来。 婆子们才不管孩子们哭叫呢,一边两个就拽住大小陈姨娘的胳膊往外走。大陈姨娘抱住孩子,看见陈妈妈就跪了下去:"舅母,舅母,我们姐妹怎么说也是您亲外甥,求您在奶奶面前替我们说句话,别吓到了孩子。" 大陈姨娘这样,小陈姨娘也抱着女儿跪下去,只求陈妈妈说两句好话。陈妈妈见她们两个本来簇新的绸衣衫此时已经揉的皱成一团,前襟处更是眼泪鼻涕糊满,连本来颜色都看不出来。后退一步侧着身子:"两位姑娘,我不过是个下等人,当不起你们的跪,你们既是七姑奶奶的人,也该去寻七姑奶奶。" 说话时候不停给这两个人使眼色,大陈姨娘明白过来,站起身不等婆子们过来抓就道:"几位妈妈,我们本就是七姑奶奶的人,七姑奶奶走了,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她。"小陈姨娘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姐姐,大陈姨娘给她使个眼色,小陈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忙道:"姐姐说的是,姑娘不在这里,我们当然也要跟着她。" 这两丫头,总算明白过来了。婉潞微微一笑,许母已经叫了出来:"你们两个要走可以,把孩子留下。"水氏哧一声笑出来:"许太太,我借了人家一头母牛去耕地,在耕地时候和人家家的牛生了头小牛,别人家还的时候也是要还一大一小的,不然就赔银子,哪有还母牛的时候把小牛昧下的?" 许母直喘粗气,却反驳不出来,婉潞见大小陈姨娘已经走出门外,对水氏笑道:"四嫂,赵家的人既一个也不在许家了,我们也就回去吧,出来时候太长不好。"说着婉潞微微道个福:"许年嫂,从此之后赵许两家再无瓜葛。" 许母气的眼一阵发黑,许二奶奶在旁边见婉潞她们要出门,急忙喊道:"两位舅奶奶请留步。"现在变了称呼?水氏婉潞对看一眼,婉潞微微转头笑着对许二奶奶:"我年纪比你长几岁,也托大称你一声侄媳妇,还有什么事?" 许二奶奶咬牙上前:"舅奶奶休这样说,这事全是婆婆做主,虽说后院之事本是女子做主,但婚姻本是合两姓之好,婆婆此事,确实有些不妥,我做小辈的不敢说什么,公公又出门在外,但请舅奶奶回去禀明堂上,贵府老太爷既卧病在床,大嫂回家归宁侍疾也是常事,两个侄儿带回去承欢膝下也属平常,别事等公公回来再做主张,休嫌我人微言轻不去传明。" 说着许二奶奶渐渐哽咽起来,眼里也蓄了泪水,许母听到儿媳这番说辞,愤怒地叫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胡乱说,昨儿你表妹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赵家是……" 许母虽然大叫起来,但也想起昨儿自己的外甥女说的时候千叮咛万叮嘱,这话十分机密,可不能传出去,等老侯爷一咽了气,皇帝就会行夺爵之举,到时姻亲难免会被牵连,要自己好好想想。 许母等她走后左思右想,赵家虽有几个尊贵的姻亲,可连他们都保不住赵家,自己家这种要依靠赵家的小门小户的人家到时受的牵连更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休妻,反正有个无出的罪名呢。 第十四章 况且思慧又是个庶出女儿,听说她的亲娘早就死了,这种没人疼爱的被休了,赵家也不会来寻事的。谋算了整整一夜,趁着许老爷许大爷都不在的时候好做事,一早起来就写好休书,把自己的心腹婆子叫来交代清楚,本以为送走了祸根,那晓得反招来了事。 情急之中差点把实话说出,许二奶奶隐隐知道一点风声,但晓得的并不是很清楚,此时赵家还没被夺爵呢,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忙吩咐婆子们:"婆婆累了,你们先把她扶下去歇息。" 自己就对婉潞她们笑道:"两位舅奶奶,婆婆近来不晓得怎么性子有些执拗,这才做出这种事来,公公和大伯都出门在外不晓得的,等公公他们回来,再上门去赔礼道歉。"水氏在听许二奶奶的解释,婉潞的眉头微微皱起,记得许家的外甥女姓龚,嫁的是皇后的兄长做的填房。 嫁过去也有三四年了吧,皇后对这位填房嫂嫂有些看不上,十五六的姑娘,赶着嫁给快五十的男人做填房,说不为权势谁家也不信。皇后族里对这位填房太太,也只有面上的敬重。 但在龚家心里,这怎么也是和皇家攀上了亲,对这位姑奶奶只有捧着敬着的,她说话许母肯定会听的。婉潞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夺爵,皇后?这几个词在婉潞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找到出口,但是每到那出口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再不往前。 水氏已经对许二奶奶笑了:"二奶奶这话客气,不过方才许太太说的话,我们可是句句都听到了,许家怕惹祸,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去求亲就该知道凡事有利有敝,有好处的时候蜂抢,害怕落在别人后面,可能惹祸的时候就扔到一边。这是什么道理?" 水氏的眉毛竖起来,许二奶奶连声应是:"舅奶奶说的有理,不过我们总是后院妇人,害怕也是常事,等公公回来,一切自有定论。"婉潞回过神,唇轻轻弯起:"许二奶奶,到时许老爷若和许太太夫妻同心,我们虽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家,也认得几个有用的人。" 水氏用手拍一下额头:"六婶婶,我差点忘了,后儿就是大姑父的寿辰,我还没备礼呢。"婉潞瞟她一眼:"这没什么,到时去挑件古董就成了,只是下个月大姐夫就要接王位,这份礼可少不了。" 知道她们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议论家事,许二奶奶一张面火烧一样,赵家虽有被夺爵的传言,可靠了这几门姻亲,摆布一个五品官员那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身后已经传来男子的声音:"哎,家里怎么那么多人?"许二奶奶听到耳熟的声音,心放了下来,上前款款行礼:"媳妇见过公公。" 许老爷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脸上带了和气的笑容,他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就是思慧的丈夫许大爷了。两父子长的很像,再加上都紧皱了眉头,就更加像了。 许老爷一进家门不见守门的来迎,门里还吵吵嚷嚷,等进了门见满眼都是不认得的妇人还吓了一跳,是不是自家进了贼,这些都是来瞧热闹的?婆子们见他们父子带着从人,穿着也算华丽又没递帖子,晓得这多半是这家的主人就分开一条道让他们进来。 许家父子见到许二奶奶穿着整齐心里这才松一口气,许老爷出言相问,见自己儿媳行礼抬手示意她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往厅上迎?"许二奶奶还没说话水氏就笑道:"不敢,您许家休了我赵家的人,我赵家不过是来把原本我赵家的人带走,不敢称客人。" 休?许老爷没说话许大爷已经开口:"四舅奶奶,我和父亲出门时候还好好的,况且娘子为人全无过错,怎么会被休?你听错了吧?"这有人主事就好吧,水氏笑吟吟的:"许大爷,这事来龙去脉还等您去问许太太,横竖我家长辈只让我们来带走赵家的人,这赵家的人既带走了,我们也就走了。" 说着示意婆子们退出去,自己和婉潞就往外走,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许母的声音:"你赵家仗势欺人,抢走了我的孙子,老爷,你要给我做主。"许老爷见自己妻子头发都披了下来,脸上面容狰狞,他总比许母有几分见识,再加上水氏她们说的话,已经明白发生了。 心里对自己的妻子不由抱怨连连,这样大事也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忙对许二奶奶道:"快去送送两位舅奶奶,老大,你带了我的帖子先去赵府,就说这里刚到家,等过一时再上门赔罪。" 许老爷发落完就对许母叹气:"太太啊太太,你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来?难道你嫌我的官声太好?"许母被丈夫抱怨,嘴一撇就道:"外甥女昨日来这里,说赵家被夺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我们早做打算,老爷,我这都是为了你。" 许老爷袖子一摔:"哼,后院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别人说一句你就怕了,别说圣旨还没下,就算圣旨下了,我们不过是姻亲,有什么好怕的。"许母被许老爷一顿喝,低头泪水就出来了。 许老爷还想数落几句,见许二奶奶走进来,叹了一声:"你去伺候你婆婆歇息,以后家里的事再不要她管,等你大嫂回来,全交给她。"许二奶奶连连应是。许母已经哭出声:"都已撕破脸了,你还要接回来?" 许老爷喝道:"你也晓得撕破了脸?事情不全都是你弄出来的吗?到现在,不要我下了面子去求,不然这事传出去,我这官还做不做?"许二奶奶见公婆起了争执,忙招呼丫鬟把痛哭中的许母扶了进去。 婉潞她们回到赵府,先把赏银发了,又去和楚夫人略说了经过,楚夫人已经晓得大小陈姨娘跟着孩子们都回了赵府,摇头叹气道:"她们回来也好,总还有个台阶下,虽说这事是他家先做的不对,可若真的休了,你七妹妹那日子也不好过。" 四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水氏她们是知道的,水氏叹了口气:"大伯母为人宽厚,到时还要大伯母多多看顾。"楚夫人回头看着老侯爷紧闭的上房,话里带了叹息:"看顾,也不晓得能再看顾多少?" 婉潞低头不语,装作没看见楚夫人投来的殷切目光。又说几句也就回到四太太院里去瞧思慧。思慧坐在她出嫁前的屋子里,已经换了衣衫,面上的泪痕也看不见了。 大小陈姨娘在那里恭敬侍立,那两个孩子正在地上玩耍,九奶奶把自己家的儿子也抱了来,三个小娃在那里嘻嘻哈哈,看不见半点愁云。 看见水氏她们进来,思慧忙起身道:"两位嫂嫂回来了,都是为了我的事,还劳烦你们跑那么一趟。"水氏坐下,小陈姨娘忙递上一杯茶,见水氏在那里用拳头捶腿,大陈姨娘急忙上前给水氏捶着腿,脸上带着笑:"从来只知道四奶奶口齿伶俐,今儿见了,才晓得何止一个伶俐?" 水氏把茶杯递给小陈姨娘,手抬起大陈姨娘的下巴,话却是对她们两个说的:"你们俩也别怨我,实在你们要明白,你们姑娘才是你们一生的依靠,就算日后你们儿子成器做了官,要封也是先封嫡母。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就该先回来,而不是等着我们去要人。" 第十五章 大小陈姨娘急忙应是,水氏这才放开手:"好了,以后好好伺候你们姑娘,别再想着别的。"思慧感激地瞧了水氏一眼,丫鬟已经走进来报:"六奶奶,七姑爷已经在前面坐了快半个时辰了。" 许大爷是和婉潞她们差不多时候到的侯府,帖子递进去,守门的虽没给闭门羹,却也不像平时一样有人出来接待,只有在门房那里枯坐。 婉潞看一眼思慧,见思慧脸上有一抹期盼之色,那总是她的丈夫,做的太绝也不好,也不能这么轻轻放过。婉潞吹一下本来就光滑的茶水:"嗯,派管家去对七姑爷说,家里忙乱无人招呼,既是至亲也就不客气了,请他改日再来。" 思慧提着心在听,等听到婉潞这样说明显松了一口气。水氏不由微微摇了摇头,九奶奶除了看着孩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也微微皱眉。 丫鬟已经退了出去,房里几人都各怀心思,过了会儿婉潞才开口道:"七妹妹也难得回来,孩子们也许久没有看见你了,索性让厨房预备一桌席,就我们几个带了孩子好好吃一回。" 水氏点头:"六婶婶这主意好。"九奶奶虽然也高兴,但还是小声地说:"老侯爷还在病中,我们这样乐怕不太好吧?"水氏已经叫丫鬟进来吩咐了,听了九奶奶的话就笑着说:"又不动酒,不过是置办一桌好饭食罢了,这也是合礼数的。" 九奶奶没有说话,婉潞已经让丫鬟去请周氏过来了,又让把各房的孩子也带过来。等周氏和孩子们来了之后,屋子里顿时充满叽叽喳喳的声音,互相行礼招呼,孩子们又要在一起玩,丫鬟们穿梭忙碌地上茶。 房里那种淡淡的忧伤被这些冲到了九霄云外,等饭摆了上来,屋里不够宽,九月的天气并不寒冷,就摆到了檐下。水氏讲些当日外放时候的经历,婉潞帮着思慧瞧着孩子们,周氏和九奶奶偶尔插几句话。虽没用酒,气氛比起平时要热闹多了。 水氏讲到一个停当把筷子放下叹了口气:"这都快两年了,难得大家欢喜聚在一起,自从老太君倒下,就没这样日子了。"这个时候提起月太君,思慧眼里已经含了泪,月太君在日虽说对自己没有多少看顾,但她历来疼孙女,自己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偏偏周氏说了一句:"是啊,若老太君还活着,许家敢这样放肆的话,她早让人打上门去了。"而不是只能用要人的理由去上门,婉潞长长吐了口气,似乎这样才能把心里的浊气消掉。 思慧的泪已经掉了下来,有些哽咽地道:"老太君在日,对我们姐妹几个十分爱护,下人们也不敢因我们是庶出就低看一眼,谁晓得老太君不在才几天,就出这么大的事。"婉潞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七妹妹,你既知道老太君爱护你们,生前疼你们如眼珠子一般,那你就当自己立起来。" 水氏也叹息:"是啊,七妹妹,你休嫌我们做嫂嫂的说的太多,虽说女儿家的尊荣是靠婆家娘家,但自己也要立起来,不立起来等老人家都走了,你自己总是要当家的,一味柔顺,难道还要任那些下人们欺到你头上吗?" 这几句话说的思慧一张脸红了又红,九奶奶已经停了筷子听着她们说话,周氏也叹气:"七妹妹,人这一世还要活很多年,总靠着旁人是不成的。自己有了定盘星,别人就算想欺负也欺不到你头上。"思慧此时不光是脸红,已经低下了头。 婉潞知道她一时半会要改也改不了的,轻轻拍一拍她的手:"七妹妹,你还要在家待好几日呢,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思慧这才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水氏已经重新拿起了筷子:"刚才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七妹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叫花鸡,厨房还多放了些花椒,最合你的口。"思慧急忙谢了,众人又继续吃喝。 菜肴快要吃完的时候丫鬟进来:"六奶奶,七姑爷还在门房呢,现在都晚饭时候了,要不要送份饭过去?"思慧和许大爷六年夫妻,说不关心是不能够的,筷子里夹着的排骨掉在桌上,颤声问:"他,他还没走?"丫鬟笑吟吟地:"是,七姑爷说了,七姑奶奶的气什么时候消了,肯和他一起回去了,他才肯走。" 这话让思慧一张脸都有了光彩,水氏已经按住她的手,对丫鬟吩咐:"让厨房给七姑爷送一份饭过去,他要待着就待着吧。"思慧小声叫了声:"四嫂。"婉潞遣走丫鬟才道:"这事虽是你婆婆做的主张,他和亲家老爷都是不晓得的,但子为母担一担过也是常事,难道就这样轻轻回去了不成?" 思慧这才没说话,婉潞又吩咐丫鬟给许大爷送分铺盖过去,门房那里也有桌椅,再加上铺盖,他夜里也不会冻着。思慧虽然晓得这时自己要端着点架子,但还是担心丈夫被冻着饿着,听了这话总算放心下来,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 周氏也笑了:"七妹妹和七妹夫本是恩爱夫妻,难道谁还要拆散不成?"思慧面上的羞涩更重了一些。恩爱夫妻,也敌不过有些事啊,看着站在一边小心伺候的大小陈姨娘,婉潞的眼又转向思慧,经过此事,但愿她能自己立起来吧。 席散已是天黑时候,婉潞回到自己屋里,赵思贤还没回来,她坐在一片黑暗里面,想起今日许母说的那句,这话只怕不是空穴来风。朝堂之上,为林秦两位的追封还在争执。此时已经演变成皇帝和世家之间的对立,世家们当年有拥立之功想借以挟持,皇帝也想乾纲独断。 夺了所有世家们的爵位是不可能的,但拿已经势弱的赵家杀鸡给猴看那是绝对有可能的。不在老侯爷死前动手,不过是不想留一个逼死老臣的罪名。 婉潞轻轻皱眉,真要没了爵位,那是什么情形?因罪夺爵的人家多了,他们的日子可不大好过。婉潞不怕吃苦,可是孩子们呢?难道真要让孩子们也跟着过那种日子吗?但怎么才能说服皇帝改变决定,或者站到皇帝这边? 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头,自从那日月下谈话,两人都不爱点灯,婉潞往后靠到丈夫怀里,赵思贤的手摸上她的脸:"为七妹妹的事,辛苦你了。"婉潞把脸靠向他的手掌:"我不辛苦,只是你知道吗?许太太休思慧是因为听说……" "听说赵家要被夺爵?"赵思贤已经接了妻子的话,哎,自己真是想多了,婉潞抬头看丈夫,光线虽然昏暗,但丈夫脸的轮廓还是能看的清楚的,看见丈夫的脸,婉潞就觉得安心。 赵思贤已经坐到妻子身边,手搭着她的肩头:"婉潞,这是我们男人操心的事,赵家这么多年,受过赵家恩惠的人多,得罪的人也不少,真到了那日,我们也只有受着。"婉潞抬起头:"我不怕被夺爵,我也不怕过日子,可是我怕是别人的落井下石。" 赵思贤的手指在妻子脸上停了停,落井下石的人谁不怕?赵思贤叹气:"总还有姐夫姑父他们。"婉潞的声音很低:"思贤,富贵莫过于帝王家,当初潞王一家被流放时候是个什么情形?难道他家的亲戚比不上我们赵家的亲戚尊贵吗?" 第十六章 赵思贤伸手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这种情形又怎么没有想到呢?婉潞在他怀里闭紧眼:"思贤,解铃还须系铃人,既得罪的是皇家,开解也要皇家。"赵思贤猛地把妻子放开:"你疯了,你要去求见陛下?"婉潞摇头,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赵思贤意识到了,婉潞的声音里有一种决心已下的感觉:"不,我要去求见皇后娘娘。" 这样说话赵思贤无法反驳,他重新抚上妻子的脸:"婉潞,这事还不到你出面,这次的风声是皇后兄长那边放出来的,我们自然可以让人说这是后族……"婉潞打断了他:"这次过了,下次呢?今日肇祸之始看起来不过是阻止林秦两人被追封,实则是三十年前埋下的根,难道老侯爷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没有借拥立之功在陛下面前放肆吗?那再过十年,二十年,今日的皇后一旦成为太后,难保她不会追究。到时轻而易举就可以加一个是我们侮辱了后族,天长日久的积累,到那时就是积怨,那时只怕就不是夺爵那么简单。" 当初冲帝驾崩,年幼无子,按照制度该是在冲帝的侄子辈中挑选新帝,冲帝兄长里面,已经有十来岁的孩子了。但罗太后执意要兄终弟及,挑今上承继皇位,当时也是掀起一阵风波,在以赵家为首的世家们的支持下,今上承继大统,罗太后依旧以太后身份训政。 皇帝那时才满十岁,老侯爷持拥立之功有些放肆也是有的,皇帝不过一笑罢了。今日的祸,其实是那时的根。 若真这样做,把帝后都双双得罪,再过几年,那时的罪名就更大了。赵思贤想清楚了,无奈地长叹一声。婉潞紧紧抱着丈夫,声音有些颤抖:"思贤,皇后宽厚仁慈,你不要担心。"宽厚仁慈?真正宽厚仁慈的就不会执掌后宫二十多年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但此时赵思贤也只能顺着妻子的话:"我知道,婉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求见皇后,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不是你的。"婉潞嗯了一声,但话还是没有变:"如果有个万一,你一定要。"赵思贤已经堵住了她的嘴:"胡说,不能有什么万一,我们要白头偕老,要看子孙满堂。" 婉潞靠在赵思贤的胸前,感受着他心脏激烈地跳动,希望不要走到自己要进宫求见皇后那一步,天威难测,皇后的威严同样也不可冒犯。 许大爷在门房整整待了一天一夜,等许老爷第二天带了礼物和许太太上门来赔礼道歉的时候,赵家总算有长辈出面了。 侯爷命人把许家父子请进来,让二老爷出面招呼。许母就被请到叶氏上房。今日叶氏的上房和平时可不一样,叶氏身后雁翅一样站着两溜丫鬟婆子,旁边还站着几位少奶奶,除了水氏周氏,有掌家之责的婉潞也陪在那里。 许母双眼也是红肿不堪,隐隐能看到脸上似乎有些青紫,难道说许老爷气不过,动手打了她?婉潞心里狐疑,但还是站在下方恭敬伺候。 许母今日没有了昨日的气焰,开口就道:"亲家太太,昨儿我糊涂油蒙了心,写了那么一张东西,亏的你府里不计较,我们老爷昨儿回来,对我说这么好的媳妇我怎能这样处置,今儿来赔礼道歉,亲家太太就把我们大奶奶请出来。" 叶氏此时可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斜斜睨许母一眼:"许太太您这话可就说错了,要知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您许家休出门的媳妇,我赵家也不缺她的这碗饭吃,什么接回去那不是让京里人笑掉大牙?许太太您就请回吧。" 许母早知道今儿来赵府是要做足了小心的,面上早堆满了笑:"亲家太太您这话的就有点意思了,京里小夫妻们吵架,常有丈夫怒极写了休书,日后后悔求上门请做媳妇的回去的。这种事也是常见的,亲家太太您就担待我这回,请我们大奶奶出来。" 水氏不由微微撇了撇嘴,婉潞也觉得好笑,叶氏的话已经接上了:"许太太您也说了,那是小夫妻吵架,您许家可不一样,您是做婆婆的,是尊长,尊长有命怎能不受,尊长的命怎能反悔?" 许母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低了头不说话了。叶氏还要再教训她一下,端了架子就说:"再说了,做媳妇的,最怕就是和婆婆不投缘,您昨儿都做出这种休儿媳妇的事,想必我们七姑娘是着实不入您的眼,我赵家再穷也有一碗饭吃,这样跟您回去了,有没有她的舒心饭吃还两说呢。" 许母急忙道:"亲家太太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奶奶可是我们许家明媒正娶回来的,谁敢不给她舒心饭吃,我头一个不答应。" 叶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有接许母的话,许母面色更加急促,咬牙道:"亲家太太,昨儿这事确是我做的不是,这就给你们赔礼。"说着就站起身,预备行礼下去。 不等她膝盖落到地上,叶氏已经一把搀起她来:"许太太,你这不是折杀我吗?"许母的泪已经掉了下来:"亲家太太,我晓得昨儿的事羞辱了赵家,别说给您磕头,就算再做什么也补不回来。"说着就用手绢捂住脸大哭起来。 低眉顺眼站在那的水氏妯娌们互相交换个眼神,接着就继续规矩站在那里。许母的哭泣叶氏并无所动,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丫鬟送上一盏茶,叶氏递给许母让她喝了两口顺顺气。 等许母不哭了,叶氏这才拉着许母的手坐了下来:"许太太,这亲戚不成了情谊在,传出去不让别人说我们赵家轻狂?" 叶氏越礼数周全和和气气,许母就更感到如坐针毡,起身又道:"亲家太太,我……"话没说完就听见丫鬟报:"大太太来了。" 帘子掀起处楚夫人走了进来,水氏她们忙上前行礼,叶氏也起身相迎:"大嫂过来了。"楚夫人面色虽然依旧平静,但脸上还是有一丝微微的怒意。 见了站在那里的许母微微一点头就道:"许太太,您今儿的来意我们是清楚明白的,只是赵家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不去追究你家已是看在大家总做过亲戚的面上,你们还是请回吧。" 许母面上顿时显得十分尴尬,婉潞倒觉得奇怪了,怎么和昨儿说的不一样。叶氏已经把楚夫人扶了坐下:"大嫂,怎么说他们也是结发夫妻。"听叶氏说话缓和,许母忙道:"是啊是啊,还有两个孩子呢,总不能让他们年纪幼小就没了爹?" 楚夫人唇边带出一丝冷笑:"孩子,许太太,昨儿你可是以我们七姑娘无出休的,这时候又从哪里跑出两个孩子来了?"许母一张脸变了又变:"亲家太太,那两个孩子是大奶奶的陪房生的,当然能算得大奶奶的孩子。" 亲耳听见她把自己昨儿说过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婉潞唇边也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还是那样规矩站在那里。楚夫人似乎有所触动,然后就摇头:"罢了,罢了,今儿我们赵家还算是枝繁叶茂,有爵位有人做官你们许家都这样对待,等到我们赵家有个万一,那时你们提起这件事,不晓得会怎么对待我们七姑娘呢。我们赵家再如何,也不会把女儿眼睁睁送去跳火坑。" 第十七章 说到跳火坑,楚夫人停了口,面上有一点点怅然若失,婉潞知道她想起了思聪,在外人眼里,思聪是王府继配,嫁的那叫一个风光。可是外面是风光呢,内里的辛苦谁又知道呢? 每每遣人去探望思聪,回来的人都说思聪顶着个偌大的肚子,那小脸却越发消瘦,戚王只关心她的肚子,常流连在各房姬妾那里,思聪带去的那几个陪嫁丫鬟,也都被戚王染指。自然免不了有那想往上的,渐渐已经有人对思聪不恭敬了。 怀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赵家派人去探望,碍于礼仪也不能说的太多。更别提好色的戚王对赵家没有丝毫助力,这门风光的婚事除了面子,半点实惠都没有。 楚夫人微微摇头,还是那样沉静地望着许母,许母又掉下泪:"亲家太太,那都是我糊涂,错把珍珠当鱼目。大奶奶既嫁了我许家,就是我许家的人,又在我许家上下没有半点不到处。不管赵家如何,她是许家大奶奶这点永不会变。我今日若说了半点谎话,就让天打五雷轰。" 楚夫人微微叹气:"哎,赌咒发誓又有什么用呢?当初七姑娘进你许家的门,可是到祖宗跟前拜过的,连祖宗都不怕,许太太,你还会怕雷神吗?"许母被噎在那里。 楚夫人眼里平静无波,但说出的话含有冰冷:"许太太,那虚无缥缈的发誓,说了也不起多大作用,总要给我点实在的,不然我怎么忍心把七姑娘再送回去,到时有个万一,不说对不起列祖列宗,这梦里都是不安的。" 许母一张脸更是通红,咬紧牙道:"大奶奶本是我们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明日我就让人带了花轿来接她回去。"楚夫人要的就是这个,被休的女子哪能一接就回去,不说赵家这种大家,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被休了男人家反悔,也没有就这么跟着男人回去,总要对方家抬了花花轿子,这边重新上妆换衣吹吹打打接回去,以示自己不是被休之妇,而是重新又娶回去的。 楚夫人目的达到并没完全放松,只是点头:"那明儿我就先让人请一请亲眷,虽说丧期内不好用酒,又值公公病着,但这样的大事也不好马虎。"这样看来就是要自家也摆酒请客了,许母脸上不晓得是哭还是笑,这样被拿捏住,以后再摆婆婆的威风都很难了。 楚夫人和叶氏交换一个眼神,叶氏已经笑了:"这件事,我们不过就是照了风俗来做,亲家太太虽说你做婆婆的是尊长,可做小辈的也不是孩子了,总有他们的脸面,这为了婆婆无故休了媳妇寻死觅活的事难道又少了?更别提为这些事打官司的了,我们两家都是有体面的人家,也不去经官动府,不过就依了风俗做事,大家都有体面,你说是不是?" 这时候不应是又有什么法子?楚夫人已经让丫鬟出去传话给二老爷他们那边。二老爷心里清楚,虽和许老爷坐在那里,许老爷左一个谦右一个谦的道,二老爷却没听进去多少,只是在那打马虎眼。 许老爷又怎么不明白呢?自己太太这事做的太让人说不出来,只盼着自己太太进去后姿态能放低些,坐了会儿不好告辞就说要探老侯爷的病。 老侯爷已经许久不见外客,许老爷虽是亲家也没有让见,只是进了屋子,隔着屏风问了几句,旁边侍疾的四太太答了。 这次思慧的事,出面张罗的是大房二房,虽说长幼有序,大房现是侯爷不算,还是赵氏族里的族长。但毕竟四房才是思慧的爹娘,现在瞧来,最少自己太太有一点是对了,思慧做为庶女,在自己爹娘那里并不得到重视,这才让做伯父的出面。 许老爷心里盘算着,接着又想,若是大房二房都不出面,自己太太的打算就做到了。但看赵家这样子,岂能让自己家一个五品小官这样欺上来? 就算赵家日后倒了,还有两个做王妃的女儿呢,许老爷心里的打算不能说出口,只有继续和二老爷在那里虚与委蛇。等到丫鬟来传楚夫人的话,说许母已经答应等明日带着鼓乐上门来迎回思慧的时候,许老爷不由撮了撮牙花,这个成事不足的人,但还要笑着对二老爷:"这事确是我家做的不对,方才我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怕贸然提出被驳了回来。" 二老爷又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面上也带了笑:"先母在世之时,对几个孙女十分疼爱,临终之时还再三叮嘱大哥,说他是做大伯的,嫁出去的女孩子们出了什么事,他定要出头,临终遗命,大哥和我们自然是要遵的。" 许老爷笑一笑:"侯爷侍母至孝,我们做亲戚的也是与有荣焉。"事情既得了解决,饭摆了上来,用过后许老爷又让许大爷去给岳父岳母磕头,让他们原谅自己家里做错。 等许大爷磕完头出来,许老爷也就告辞,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去张罗第二天带轿子来迎回思慧的事。吹吹打打上了门,思慧重新换衣梳妆,许大爷又到门前请了几次,思慧这才坐上花轿在鼓乐簇拥下回了许家。 许家也备了几桌酒席请亲友们聚了聚,许母这时可没有脸面坐上首席,但思慧这一拜是她怎么都要受的,也只有坐到堂上受了思慧夫妻的拜。 拜完了思慧又重新和许二奶奶叙妯娌之礼,大小陈姨娘也重新上前给他们各自磕头,酒席摆开,许大爷出去外面陪客。思慧在大小陈姨娘的伺候下和许二奶奶还有几个亲友在自己房里饮酒,这事才算完。 老侯爷的病势一日比一日沉重,而从赵思贤眼里能看出来的,朝中情形只怕更加不对了。这让婉潞悬了心,又怕丈夫知道自己担心后更不好过,婉潞索性决定去问问续宗。 挑了个日子,婉潞带着两个女儿到了平家,淑娥迎了出来,她怀孕已经四个来月,婚礼结束之后,朱氏没有让王太太母女回乡,说依着出嫁女儿住的事情也不少,况且鸾娥已经十三,京里合适的人家也多些,平家人口又少,大家一起住也热闹些。 王太太再三推辞,但一来舍不得女儿,二来鸾娥也该说人家了,自己丈夫只是已逝小官,还不如用续宗小姨子的名头去说亲更好,也就住了下来。 淑娥见娘和妹妹都在自家住,对朱氏十分感激,本来是三分情七分面子现在转成了十分的情谊。王太太是个和顺的人,朱氏大事杀伐决断,小事也不糊涂,一对寡妇倒极说的着,淑娥怀了孕,两人更是有了事做,极力调养淑娥,生怕她有半点不适。 淑娥面色红润,瞧着比没怀孕前还精神,下人们也是服侍精心,她的日子过的是顺风顺水没有半点不如意。两人挽着手往里面走,婉潞笑着道:"妹妹这样,我倒羡慕你呢。"淑娥白婉潞一眼,话里带着嗔怪:"姐姐又取笑我,不就是吃醋婆婆对我比你好?"这话已经让朱氏听见了,笑呵呵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对媳妇和对女儿都是一样的,哪有分别?"婉潞已经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娘,这是妹妹取笑我呢。" 第十八章 见婉潞撒娇,淑娥走到王太太身边坐下,人就靠到她怀里:"好在我也有娘,不然就被姐姐气死。"王太太拍拍女儿的胳膊:"也只有亲家太太这样的人才容的下你,哪有当着婆婆的面这样说大姑子的?"淑娥笑着说:"娘,你就不晓得了,换了个人我就不敢说了。" 大家说笑一阵,朱氏要逗外孙女们玩耍,让婉潞和淑娥去自在说话,进了淑娥的房,淑娥用手捶着微微有点浮肿的腿:"这才四个月,就被他折腾的睡不好,再过几个月更不晓得要怎样了?"见婉潞不接自己的话,淑娥坐正:"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婉潞也不隐瞒:"淑娥,你这些日子可有进过宫见过皇后娘娘?"这是淑娥出嫁以后婉潞头一次问起这个,还这样的严肃,淑娥不由吃惊:"除了出嫁的第二天进宫谢恩之外我就再没进过宫,姐姐你怎会问这个,是不是赵家有什么事?" 原来竟连淑娥都知道了,婉潞叹一口气:"你晓得我们七姑奶奶前几日被休又被接回去的事了吧?外面都说是许太太那日被邪魅附身才做了这样的事,实际是皇后的嫂嫂龚夫人在许太太面前说什么赵家要被夺爵,许太太惊恐才做出这样的事。" 被邪魅附身这是赵许两家商量好的托词,还在事后寻了道士来做了法事,好让这场戏演的像模像样。淑娥虽然明白这大半是托词,但听到内情还是皱眉:"姐姐,那位龚夫人,娘娘都不大爱见她的,她说出的话不过就是骗骗人,姐姐又何必往心里去?" 事情要真像淑娥说的就好了,婉潞的眉头没有松开:"树大招风这已是忌讳了,偏偏当年老侯爷为了拥立之功曾经对陛下不敬,再加上这次陛下要追封林秦两位,赵家又是头一个出来拦的,这些不是往死路上走吗?" 嫡庶之别,淑娥不由叹了口气:"偏偏陛下也好,拦着的人罢,都各有各的道理,尊崇生母是人之常情,出面拦的有祖宗家法。要我说,出面拦的就该只做个样子,这种事不过是陛下家事,又不动摇国本。这样死死拦着,必要摆出一副忠臣样子来,倒迂腐极了。" 听淑娥这样说,婉潞也就放心下来,淑娥练达,不一味地追求忠直,续宗有这么一位妻子,也不用担心别的。趁淑娥拿水喝的时候婉潞轻轻一笑:"你这样说,要传到外面,该被人说嘴,你不贤不惠。" 淑娥扑哧一声笑出来:"姐姐你今儿也来诓我,若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自然要死谏了,可陛下尊崇林秦两人,又没削了孝端皇后的供奉,礼法上依旧是孝端皇后为尊,那两位怎么也要落在下位,况且林家已经没人了,秦家虽有人,子孙出仕的又不多。不过是陛下求个心安,做臣子的这时候出来死谏,不过是迂腐之举,那能说句忠直?" 婉潞点头:"妹妹果然不愧在皇后娘娘身边两年,这番话说的极是。妹妹就想想,现在是胶着之态,等尘埃落定,陛下难道就放着这些不管,少不了要找人做伐,赵家既冲在头里,这不就是头一个要被拿的?" 淑娥没有说话,婉潞低下头,正好看见淑娥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下,婉潞叹气:"我们吃些苦也没什么,只是你外甥他们,特别是福姐儿,还不到两岁,因罪夺爵的人家和平家当年不能续爵那是两回事。到时你姐夫的功名只怕都没了,就算有你们的接济,那能济的多少事?" 淑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婉潞说完就看着淑娥:"妹妹,我知道要你出面去求皇后娘娘,也是难为你,你在宫里两年,必定有那么一两个熟人,求他们引见一二就可。"淑娥已经伸手紧紧握住婉潞的手:"姐姐你若真想求见皇后娘娘,安郡王世子夫人那里不就……" 婉潞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淑娥已经了然:"姐姐,这事是要瞒着赵家当家人?可是姐姐,你这样做了,未必赵家当家人会感激你。"婉潞眼里带上了坚毅:"我知道,只怕连你姐夫也要怪我恨我,可是为了你的外甥们,我不能不这样做。" 淑娥感觉到婉潞的手在自己掌心紧紧蜷成一团,小手指的指甲已经掐到自己肉里,淑娥此时也觉不出疼。婉潞的声音有些破碎:"我知道这事是要等着男人们下决定,可是我一个做母亲的,难道就眼睁睁等着吗?老侯爷的脾气又那样固执,再这样不做转弯,赵家的爵位迟早保不住,我怎能心安理得等着?" 淑娥感到手心已经有血渗了出来,那血沾到婉潞手指上,婉潞这才急忙把自己的手从淑娥手里抽出来,翻开她的手看见她细白掌心有血迹渗出来,哎呀一声叫出来就要叫丫鬟进来寻伤药。 淑娥看见自己掌心不过一个很小的口子,指甲掐的痕迹再重也不该出这么多的血,看见婉潞的小手指那里出了不少的血,淑娥急忙扯过她的手,原来是婉潞的指甲折断,断指甲带着一片肉在那里,难怪流那么多的血。 丫鬟已经走了进来,见婉潞这样急忙递过剪子,淑娥接过剪子小心翼翼地把婉潞的指甲剪掉,方才折断的时候婉潞也不觉得疼,此时用剪子剪,婉潞倒觉得一阵剧痛,十指连心果然是对的。 丫鬟又端过一盆清水,淑娥给她洗净后撒上伤药,那种疼痛渐渐变成木然的疼,婉潞屈着一根手指有些抱歉地笑:"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妹妹肚子里的外甥?" 提起孩子,淑娥又轻抚一下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有感应,轻轻踢了淑娥的手一下。淑娥抬头笑了:"这孩子胆子大着呢,什么都不怕。"见婉潞脸上那种微微的怅然,淑娥咬一下唇:"进宫虽不是件难事,但我现在大着肚子不好出面,记得苏总管在宫外是有宅子的,他是娘娘身边近侍,姐姐何不去求一求他?" 苏总管?想起那个笑的谦卑,但一双眼总那么精明的宦官,婉潞轻轻点头:"他在宫外的宅子在何处我也知道的,不过还要妹妹先去和他说一声。"这是小事,淑娥当然应下。 不知皇后娘娘能不能见自己?更不知道见了后是凶是吉?但已有了主意就好过之前一片模糊,只能在那里等候。婉潞稍微放下了心,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苏总管的宅子那里送信,别的只有等候。见淑娥拿出几样精美首饰让人送过去,婉潞不由吃惊:"苏总管宅里又没有女眷,这首饰给谁?" 淑娥这下真笑了:"苏总管虽是宦官,宫里也有对食的宫女,他在外面置办宅子是经过陛下准许的,那个宫女也得了娘娘恩准出宫住着。不过这事要被大臣知道了,又该说苏总管持宠而骄,所以连宫里知道的都不过那么几个。" 原来如此,难怪从没听过风声。淑娥能告诉自己,也是心里知道自己不会在外面乱说。婉潞心里下着判断,淑娥又道:"虽说苏总管是个宦官,和那个宫女也是恩恩爱爱,比一般夫妻还要恩爱些。"对食的事婉潞曾在书上见过,从没想到自己见过的人里面也有,宦官没有了利器,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女子相处? 第十九章 婉潞想着就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伸手揉揉胳膊,把那层鸡皮疙瘩揉掉。苏总管的宅子不远,丫鬟抱着包袱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上来给淑娥禀告:"奶奶,那家的主人不在,主母收了东西,听说奴婢是这里去的,还问了几句,说别人家送来的不敢收,奶奶送去的也就不好推辞,说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以后不用再送东送西。" 淑娥也知道苏总管要在宫里当差,白日在宅子里的可能不大,那首饰不过是投石问路,只要收了就好办,吩咐丫鬟下去才对婉潞说:"姐姐,那边既收了东西,就再安心等几日,有消息了我让人去寻你。" 淑娥这样办事,婉潞也十分放心,朱氏已经派丫鬟来寻她们到前面吃饭。都是家里人,也就不用摆什么规矩,朱氏和王太太坐在上面,婉潞淑娥对坐,鸾娥坐在淑娥身边。瑾姐儿没有座,站在朱氏身边,朱氏每夹一样菜都要先问问孙女吃不吃? 见瑾姐儿一张小嘴被塞的满满的,婉潞急忙阻止:"娘,别这么惯着她,就该让她坐在旁边自己一个人吃。"朱氏往瑾姐儿嘴里放了个肉丸,白婉潞一眼:"一个人吃饭都没味,这是自家人吃饭,又不是出去外面赴宴,非要规矩着一点也不能错,那样是吃饭呢还是受罪?" 瑾姐儿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乖乖嚼着嘴里的肉丸,婉潞轻轻拍她一下:"你啊,早晚被你外婆惯坏。"王太太已经笑了:"姑奶奶就是这样知礼守规的,真是大家子的媳妇,要我说句你会恼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女人们在里面团圆一气,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太讲规矩了,就不亲热了。" 两人都这样说,婉潞又拍瑾姐儿一下,鸾娥乖巧地在下面吃饭,一语不发。王太太的眼已经转到鸾娥身上:"鸾娥渐渐也大了,还要麻烦姑奶奶多瞧瞧,寻门合适的亲,也不要什么大家子,最要紧的是婆婆和善,姑爷老实就好。" 鸾娥见说到自己身上,那张小脸顿时涨的通红,三口两口咽完了饭就匆匆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用。"王太太摇头:"一说这个她就害臊,总是要嫁人的。"这几个月王太太和朱氏也想过给鸾娥寻亲事,高门大户的规矩多,王太太怕女儿受拘束,小门小户的又怕遇到个方老爷家那样的。 方姑爷今年六月被正式罢免,好在没有什么亏空,不需要拿宦囊出来填补,也只有收拾好行囊,带着妾和仆从从四川往京里赶。四川离京不近,又是被罢免的官儿,驿站那里总要耽搁一下,这从消息出来到现在足足三个月了还没见到京。 方太太心疼儿子,已经让人一路迎着去接,见浅草不大在乎,又不免在家里指桑骂槐骂浅草帮不上一点忙,自己姑爷的官都丢了她也不着急。 开头浅草也由她骂,等到她越骂越难听了,浅草才开口分辨:"若是媳妇不贤惠,在任上摆足威风,不懂礼敬上官,又在那里乔主张,每审案子都要自己问个清楚明白才让他丢官,此时休说是婆婆您骂我,就算是你要主张休了我,我也不说一个不字。明明是他宠妾灭妻宠的一个四川都晓得,这才惹怒上官把他的官罢了,那个被灭的妻可是我。婆婆现在要这样说,不更坐实我方家是分不清妻妾之别的?到时这个名声再传出去,别说谋起复,只怕他的功名都要被干掉,婆婆你好自为之。" 方太太被儿媳一顿排揎,张着嘴不晓得该怎么分辨,顿了顿才道:"好,好,你这样对我,等他回来就让他休了你。"浅草受了她这快三年的气,心里也有团火,冷笑道:"休了我更坐实他家教不好,宠妾灭妻,婆婆你是想忍这一时之气呢,还是想永远摆不了老封君的谱。" 说完浅草不等方太太说话就拂袖道:"婆婆既瞧我不顺眼,我这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婆婆什么时候瞧我顺眼了我再回来。"说着就走出房,招呼自己的丫鬟备车带着孩子们回了朱家。 到现在十来天了,浅草还在朱家住着,有这么个前车之鉴,朱氏和王太太对鸾娥的婚事真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那里。 婉潞虽焦心赵家的事,也晓得浅草的前因后果,再加上前几天思慧的事,真是天下做女儿的归宿,要让做娘的操碎了心。 用过饭又说了几句,淑娥再三保证一有消息就让人去通知婉潞,今日来此的目的既已达到,婉潞也就带着孩子们回赵府。 已经有了打算,只有安心等待,只是要不要告诉赵思贤,就成了婉潞心中的一个疙瘩,不告诉吧,怕事情真成了赵思贤会怪自己,告诉吧,又怕他会阻拦。 赵思贤依旧是早出晚归,婉潞瞧着他那越来越紧的眉头,几次都想和他说,总觉得有些徘徊,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吃了饭没有,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种平常的话。 淑娥那边已经有消息来,已经和苏总管说过了,苏总管只是摇头咂嘴说这事不大好办,但并没完全回绝,这就有了希望。婉潞又打点了一些礼物送到苏宅那边,苏总管是皇宫中人,见过稀奇的东西,婉潞索性就用最俗气的金银做了开路神。 那边照单收了,传过来一句话:若事情办不成,自当全都返回来。不管是真是假,婉潞也只有继续等待。时令已经进到十月,在侯府的太医说老侯爷若能熬过这个冬天,也就没什么性命之忧,若不能,那也就等着办丧事吧。 侯爷又喜又忧,全力侍候调理,只要能拖着一口气,就有了希望。 这天是赵思贤的休沐日,这些日子不管当值休沐,他总是在外面的,今日他难得的在家待着,还说要考校智哥儿的学问。智哥儿已经上了快一年的学,听到父亲要考校自己的学问,智哥儿睁大眼睛说:"我已经会对对子了,爹你就出题吧。" 见儿子满脸自信,赵思贤拍拍儿子的小脑袋:"好,对出来了爹有赏。"说着就出题,先是简单的两字对,智哥儿对答如流,见儿子果然不错,赵思贤抬头看着公孙树,脱口而出:"公孙树。" 这就有些难了,智哥儿的眉头紧紧皱起:"爹,这叫什么对子?"赵思贤摇头:"这也是对子,你对吧。"智哥儿想了很久没想出来,小脑袋不由低下,赵思贤有些得意,刚要让儿子再努力读书,身后就响起婉潞的声音:"你比他大二十来年呢,这又是个难对,别故意难为他了。" 赵思贤咳了一声:"什么难为,我不过……"婉潞已经把智哥儿拉过来:"去,教你弟弟妹妹们去。"智哥儿有娘解围,行礼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婉潞坐到方才智哥儿坐的地方,看着丈夫脸上含笑:"你学问越发长进了。"赵思贤提笔把方才对的对子都写下来,转头对妻子笑:"难道你也要考校我一番?" 事情总要说出来,婉潞看着丈夫:"思贤,我去求见皇后了。" 赵思贤刚写下公孙树的最后一点,听了婉潞这话,手顿在那里,接着笔就掉了下去,那一点长长拖了出去,婉潞已经上前拿起那张纸:"本来好好的对子,怎么就变成这样,等我重新再抄一遍。" 第二十章 说着就坐下来重新拿过纸笔开始抄,婉潞的字迹娟秀,和赵思贤的并不一样,平时赵思贤也喜欢看婉潞写字,她写字的时候下巴会往里缩一点,眼睛微微向上挑起,十分专注。这样的专注让赵思贤心安。 可是今日赵思贤看着婉潞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婉潞才写了两个字他就上前抽出婉潞手里的笔:"不要写了,你真的要去求见皇后娘娘?"婉潞伸手抚着纸张,仿佛要把它抹的特别平,一个字也不回答丈夫。 这样不分辨,就证明她已经决定了,赵思贤的眉头皱起,说出的话有些责怪:"婉潞,就算要去求见娘娘,也不该是你要去见的。"婉潞的手停在那里,抬头去看丈夫,婉潞眼光依旧,赵思贤还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赵思贤叹气:婉潞……"不等他说完,婉潞就低头拿起另一支笔继续抄写:"你说婆婆或者大嫂吗?但是婆婆会愿意去吗?大嫂那个样子,"潘氏现在不过就是比死人多了口气,赵府的人都在猜测什么时候她那口气就不见了。 楚夫人和侯爷既为夫妻,自然立场也是一致的,况且侯爷比起赵思贤,更觉得这些事不该女人去管。赵思贤又怎么不明白父母性格呢?婉潞已经抄完,把笔放下看着赵思贤:"我知道这事你会怪我恨我,公公婆婆甚至可能会让你休了我,可我要告诉你,我去求见娘娘,并不为的我自己,而是为的赵家。" 赵思贤的双手放到妻子肩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去?"婉潞目光清澈,话语坚定:"为了以后不被逼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四五十岁的鳏夫换取一时的平安。"这话击中赵思贤的心,他的手放了下来,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婉潞站了起来:"思贤,我是做娘的人,我可以过苦日子,可我不能让孩子们也过苦日子。"因罪夺爵,背后跟着的惩罚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夺爵后被抄没家产赶出去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再加上别的罪名,男人流放,女眷被没为官奴都算是好结果了。 侯爷当然也知道被夺爵的下场,他也在努力,只是他努力的方向是和世家们站起一起,想像以前一样逼迫皇帝低头。挑战至高无上的皇权还是和皇权站在一起?赵思贤觉得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孰是孰非有些分不清楚,他后退一步看着妻子:"婉潞,你去求见娘娘,要求的是什么?又用什么做保?" 婉潞唇边浮上一丝微笑:"我去求的,不过是等赵家真被夺爵的时候,能放过我们这支,唯一能奉上的,只有忠心。"赵思贤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婉潞上前张开双臂把丈夫紧紧抱住:"思贤,如果我进宫后有个万一,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赵思贤茫然地把妻子抱在怀里,闻着她发上的味道,秋日用的是桂花头油,这淡淡的桂花味赵思贤已经闻的很习惯了,可是今日却无端端地闻出一股苦涩来。 赵思贤心中思绪万千,却没有一条可以从中走出来的路,从赵家的立场,赵思贤知道自己该推开妻子,斥责她怎能和赵家背道而驰?可站在自己的立场,赵思贤又明白妻子的想法,夺爵不是失去爵位这么简单,为了杀鸡给猴看,谁也不知道陛下夺爵后的后续动作是什么? 而和世家们站在一起,短时间内或者会活的平安,以后呢?太子的妃子不是出自世家,世家中也有朝中新兴力量联姻的,但是姻亲毕竟只是姻亲,背后捅一刀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世家,这股曾支持今上登上帝位的力量,只怕也是今上羽翼丰满后意图慢慢除掉的力量吧?不然就不会以罗太后七十大寿的名义复安郡王的王位,召回潞王一脉了,要知道他们当年可是反对罗太后决定的。 "呀。"丫鬟的惊叫声响了起来,婉潞抬头看去,帘子处有轻微的晃动,赵思贤放开妻子,丫鬟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六奶奶,方大奶奶来了。" 浅草来了?婉潞知道方姑爷前日已经到了京城,浅草还住在娘家没回去,这不等着丈夫去接,跑到自家来做什么?婉潞用手理一理衣衫,轻轻拍丈夫一下:"我先去见客,你先歇一歇吧。" 看着妻子的背影,赵思贤缓缓坐下,从什么时候起,妻子那苗条的背影显得那么坚毅,是不是就是常说的为母则强? 婉潞还没走到二门就看见浅草走了进来,见了婉潞,浅草已经笑着道:"知道姐姐你事多,不过我是无从躲处,也就只有不怕人嫌弃地上门了。"无从躲处,这话有些蹊跷,婉潞挽了她的手往里面走:"舅舅的知交遍京城,哪会没有躲处,况且你躲的又是谁?" 浅草白婉潞一眼:"我躲的是谁,难道你还不晓得。"婉潞知道浅草说的就是方姑爷,不由微微摇头:"那总是你的丈夫。"浅草咳了一声:"丈夫不假,只是他抛下我三年,还那样宠着那个妾,现在丢了官灰溜溜回来了,我不做个样子出来,他还真以为我朱家的人比不上外面使银子买的。" 婉潞房里没有姬妾,这样事不好拿什么例子出来,今儿赵思贤在家就没让到自己房里,而是让到素日待客的厅上。丫鬟摆上茶果,婉潞手里端着杯茶笑吟吟地道:"你们终究是结发夫妻,那个妾再宠也越不过你去,喜欢呢就留着,当猫儿狗儿地逗,不喜欢了就卖掉,妹夫也不是那种真正的糊涂人。" 浅草已经连连摆手了:"得,我在家受不了我娘这样劝,到姑妈那里,姑妈也是这样劝,这才来寻你,结果你和她们一样,哎呀,这天下可有块清净地方?" 婉潞低头一笑,接着就抬头:"也怪我多口,你是有主意的,又不是那种糊涂人,我劝你做什么,我们姐妹也许久不见了,聊些别的不好?" 浅草站起身:"就知道姐姐对我好,听说赵府的菊花最好,我都从来没见过,今儿就去赏赏赵府的菊花吧。"赵府的花园自从月太君倒下后就没有人赏玩,虽然管园的日日精心打理,也不过是辜负了满园风光罢了。 况且此时已经十月,赏菊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能见到的也多是开的半残的菊花。婉潞只觉得连花木都有些萧瑟,浅草却是兴致勃勃,见了半残的菊花也点评一番。客人有兴,做主人的自然不好扫兴,婉潞陪着浅草一路行来。 除了菊花,花园里还有别的花木,浅草顺手摘下一朵开的黄灿灿的黄金印在手里把玩:"姐姐,赵家果然是积年的世家,有些菊花外面还少有能见的。" 积年的世家?婉潞把心头快要冒出来的话压下去,微微一笑:"菊花虽然开的半残,有庄上送来的上好的螃蟹,我让他们蒸那么一盘,再配上几样小菜,可好?"浅草把手里拿着的花一扔:"好啊,这就是吃蟹赏菊,我也跟姐姐风雅一会。" 婉潞传话到厨房,两人走的有些乏,在廊边的美人靠上坐下,有风轻轻吹来,十月的风还不算太寒冷,婉潞闭着眼想象这是春风吹拂着自己。 第二十一章 浅草轻轻叹了一声:"姐姐,在闺中做女儿时候是何等逍遥,哪像现在,我自认已做到没有一点不到处,还要被婆婆抱怨,这次跟他回去,不晓得婆婆又用什么嘴脸对我。"婉潞睁开眼睛瞧着她,轻声道:"你是个通达人,这时怎么又说这个了?妹夫经过这一事,也该长了些智慧,你婆婆那里,他也会提点一二,你毕竟是方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难道真的就这样长住娘家?万一功名真的被干掉,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浅草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能贪的半日欢畅就贪的半日欢畅,不晓得为什么,他高中之前,我见到他就是从心里喜欢的,自从他听了婆婆的带妾去上任,想起他我只有怒气,昨日他来接我,一看那张脸我就觉得从心里厌恶,更别提那个妾还在旁边哭哭啼啼了。" 爱憎皆有心里起,那个男子从他背弃誓言的那一刻,只怕浅草就不视他为夫了,可是又不能抛开,婉潞只有轻轻拍着她的背。浅草的头靠在栏杆上:"我常想,既这样何不和离了好,可不敢说出来,不提别的,我们还有那么多孩子呢,置他们于何地?" 婉潞的手在浅草背上停了停:"既这样,也只有当他……"当他死了,当他不在,夫妻做到这一步,婉潞心里为浅草升起一股悲哀,浅草直起身:"是啊,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个寡妇该多好,可是又不能这样想,这样想,爹娘该多伤心,可要我继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他做恩爱夫妻,姐姐,我做不到。" 恩爱夫妻当两不相疑,他们之间已经不止是疑了。丫鬟过来报酒席预备好了,浅草站起身,面上又重新漾开笑容,方才那个悲伤的妇人已经消失,代之的又是个快乐的女子:"想那些做什么呢?姐姐,我们先去吃蟹喝酒,那些烦心事全都抛开。" 说着浅草已经拉着婉潞到了酒席前,赵家的下人们极会寻地方,山坡之上摆了桌酒,螃蟹酒菜都摆好了,正对着的就是开的正好的各色菊花,那些菊花又被重新摆过,开残的那几朵一点也看不见了。 浅草的眉扬起:"果然不错,姐姐,今儿我沾你的光也得些好处。"说着径自坐了下来,不等丫鬟把螃蟹从小蒸笼里取出来已经用手抓了个螃蟹出来,也不用剔壳剪爪,自己双手一掰,已把螃蟹一分为二,用嘴去吸里面的蟹膏,接着就把螃蟹的脚掰下来咬破。 她都吃完一个螃蟹,婉潞才刚洗完手拿起小锤轻轻地敲着螃蟹的壳。丫鬟们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是上前伺候,婉潞摇头:"这样吃法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浅草眉一扬:"人生在世,难得活个畅意,连吃个螃蟹都要慢慢腾腾,岂不少了许多乐趣?"浅草的恣意婉潞是学不来的,即便知道她有一半是心里有气要发泄,但婉潞还是慢条斯理地慢慢剔壳,剪爪。 等婉潞吃完一个螃蟹,浅草面前的螃蟹壳已经堆了起来,丫鬟又斟了热酒上来,浅草也不让让婉潞就连连饮了四五杯热酒,婉潞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拦她,壶里的酒已经喝完,浅草摇摇酒壶把壶远远扔了出去,看着婉潞的眼有些迷离:"姐姐,还好有你。" 婉潞知道她已经醉了,吩咐丫鬟做醒酒汤上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我有什么,还不是在这后院里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又不能像他们男子一样出去建功立业。"浅草用手捂住口连发几个恶心,丫鬟忙上前给她捶着,浅草摇手示意丫鬟退下去,侧着头看着婉潞:"怎么会呢,姐夫对你很好,亲家太太也是和善的,见了你,我才相信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我婆婆的。" 婉潞替她拢一拢头发,轻声安慰:"说什么傻话呢,舅母不也一样是别人的婆婆,她对两位表弟妹也极好,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这个,就有哪个不足,哪有人能十全十美永无烦恼的。" 浅草靠着婉潞闭着眼:"姐姐,道理我都晓得,只是终究有些难平。"白发齐眉,却是怨偶,婉潞无端想起月太君和老侯爷来了,世间有多少夫妻是这样白发齐眉而成怨偶的? 丫鬟端上一盏醒酒汤,婉潞拿过来一口口喂着浅草,浅草咽下睁眼看着婉潞,眼里的迷离已经散去,代之的是一种清明,直起身对婉潞笑了:"姐姐,我没什么,既然摊不着好丈夫,好婆婆,那就做我该做的,他们真当我朱家女儿是好欺的吗?" 浅草说话时候,眉微微往上挑,带出一股英气,婉潞不由伸手抚一下她的脸:"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虽说婆婆是长辈不能忤逆,但该做的还是要做。"浅草粉色的唇微微往上翘起:"我可是方家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大奶奶。" 浅草虽在笑,婉潞却觉出有一点寒意。好好的女儿家,为什么要让自己手上染了血?可要一味忍下去,婉潞都会为浅草难受,丫鬟已经重新整好席面,婉潞拉着她坐下:"那些事等回了方家再说,你方才不是说,懒得乐一回,就好好乐乐。" 浅草坐下就没有夹螃蟹,而是捡了个鸭头在嘴里啃,听到婉潞这样说,笑着点头:"可惜侯府还在孝期,不然传了唱曲的来,这才叫高乐呢。"两人说说笑笑,婉潞也把烦恼抛开,酒已空,菜也残的时候丫鬟过来禀报:"奶奶,方大爷来了,六爷在外面陪着呢。" 方姑爷看来是一定要把妻子接回去了,婉潞表示知道了,用手挽起浅草,浅草已经叹气:"哎,还说来你这里躲躲呢,没想到他又追来了。"婉潞轻轻摇头:"毕竟你们是夫妻。" 浅草嗯了一声:"是夫妻,还是一辈子的夫妻呢。"婉潞轻轻推她肩膀一下,两人往前面走去,见到婉潞也跟着出来,方姑爷急忙站起向前行礼:"表姐许久没见。" 婉潞笑着还礼,方姑爷瞧一眼浅草,脸上带出抱歉之色:"娘子性子有些执拗,这些日子不但叨扰了岳父母,还扰了表姐,实在是有些不该。" 婉潞站定,脸上面色有些严肃:"妹夫,虽说那是你们夫妻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多嘴,但我也要说一句,你现在是做了官的人,被罢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为妻为媳没有半点不是,你这样说,难道不是陷妹妹于不义呢?" 方姑爷脸上不由红了红,浅草见了丈夫,心头那股气又往上冒,听婉潞这样说话,故意叹了口气:"姐姐你不晓得,婆婆可是说了,我不会做媳妇,只有那位姨奶奶才像个官太太的样子。"方姑爷这下面上更是尴尬无比,勉强说出一句:"娘子,这话有些过了,娘再如何偏心,你才是我方家的媳妇,别人越不过你去。"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赵思贤本坐在那里,听了这几句对话起身道:"妹夫,你也别怪做姐夫的仗了年纪比你大几岁就说你,做官比不得做民,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你出仕这么几年,上司应对起来也晓得些分寸,亲家太太那里,你做儿子的,该说也要说,不然后院没了嫡庶,传出去可不止是被人笑话了。" 第二十二章 方姑爷这时一张脸已经变的像刚考中时换的公服颜色了,对赵思贤连连打拱:"表姐夫你说的虽不错,但做女子的,哪能动不动就回娘家要挟为夫的呢?"浅草已经冷笑:"我不回娘家,难道要等那位姨奶奶回来之后撵走我?还是要在那里听婆婆骂我怎不帮着你些,宠妾灭妻丢了官的人是你,带着姨奶奶去四川的人也是你,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不在的这三年,婆婆不让我管家,下人们屡屡白眼,孩子们在婆婆面前没得过好脸,我不都忍了吗?一样侍奉婆婆没有半点不尽心,分辨几句就被婆婆说我不该,一口一个要休了我,好,我不等你来休,自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你去接的时候还带了那位姨奶奶去,你是去接我还是要去气我。" 说着浅草就大哭起来,拉着方姑爷的袖子:"今儿当着我娘家人的面,你还这样说我,等回了方家,只怕婆婆就该把姨奶奶生的儿子当做眼珠子一样,对孩子们非打即骂,我虽命贱,难道孩子们就该受打骂不成?" 当了婉潞两口子的面,方姑爷不好分辨,只得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娘心疼那个年幼的孩子也是有的,但再怎样也越不过你生的孩子啊,娘怎会对孩子们非打即骂呢?" 浅草并没抬头,只是用方姑爷的袖子遮住脸痛哭不止,婉潞上前抱住浅草的肩膀温柔安慰,手不小心碰到浅草脸上,触手处没有半点泪痕,才晓得她为什么不抬头。 婉潞心里明白,对方姑爷道:"那位姨奶奶比起妹妹年轻漂亮,听说口齿伶俐,在亲家太太跟前十分讨好,你多心疼点也是人之常情。但要知道妹妹嫁你时不也一样年轻漂亮,又为你生了那么些孩子,那些恩义我也不去说,免得别人说我们挟恩。就按了现在,嫡庶之别妹夫你要想清楚了,宠妾灭妻已被罢官,若亲家太太再这样行事,等功名被干掉时候,这十来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方姑爷来此,也有想求侯府援手的意思,比起去朱家接浅草时候还赔了几分小心,听婉潞和赵思贤夫妻双双都这样说,不免迟疑一下,随后才道:"姐姐姐夫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是我毕竟是做儿子的,娘说的话只有听着的,哪有忤逆的。" 婉潞已把浅草扶了坐下,浅草还用帕子遮着脸,婉潞递过一杯热茶,浅草接过茶的时候那帕子并没放下,只是竖着耳朵去听方姑爷说话,听他这样说不免失望。 赵思贤已经开口道:"妹夫,这话就有些不对了,若是一般小事,听一听也何妨,这说轻了关乎你的名声,说重了就是你方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若再句句听从,到时出什么事,还不是你吃亏?" 方姑爷做了三年知县,堂上官的威风已经尝过,一朝被罢免,想到再不能摆威风,已经无限郁闷。回到京城被方太太说了浅草的许多不是,又说浅草见自己被罢官也不去求好亲戚帮忙,反而回娘家去了。登时把一腔怒火全烧到浅草身上,只是自己因宠妾灭妻罢官,总不好立时休妻,也要忍一口气去朱家接浅草,还不忘把妾带了去,好让浅草知道,自己并不缺人伺候。 在朱家时候受了朱家父母几句埋怨,浅草出来也没有什么好话,那心里更怒,自认已经做低伏小了,浅草竟还不跟自己回去,真是娶妻不贤。连来接浅草两次,浅草都不回去,今日又去朱家,听说浅草来了侯府,正要借侯府的势,这才赶了过来。 此时听到赵思贤夫妇都是一样说话,对浅草的怨气不由少了些,唉声叹气地道:"姐夫所言极是,只是我娘的性子,怎么劝也劝不过来。"婉潞已经笑了:"妹夫你别怪我多嘴,亲家太太不过是受了别人的迷惑,才以为妹妹有许多的不是,况且亲家太太已近六旬,早该含饴弄孙,旁事一概不管,妹妹为人你是晓得的,又不是那种不贤不孝的媳妇,哪会不给亲家太太吃穿呢?" 虽说是媳妇当家,但方太太凡事必要自己主张,方姑爷是久知的,况且婉潞话里,还隐隐有妾迷惑住了方太太和自己的意思,如果真的要做就要把那妾卖掉,想起妾的花容月貌,被罢官之后只是哭啼着说全是自己不是,大爷你早该把奴卖掉,才好消了大奶奶怒气。 当时的自己可是拍着胸口保证不过是上官们昏庸,况且又有儿子,哪会因大奶奶发怒就把你卖掉,回来后妾在方太太跟前也是无一不尽心,自己的娘十分喜欢这个妾室,真的要卖掉吗? 见方姑爷还在徘徊,浅草已经站起身:"姐姐姐夫,今儿来打扰了这些时候,我也该回去了。"说着款款行礼就往外走,瞧也不瞧方姑爷一眼,方姑爷急忙追上:"回去,你要回哪里?"浅草还是没有瞧他:"我自然是回我娘家。" 方姑爷直起脖子:"不许回,你是我方家媳妇,自然要跟我回方家。"浅草瞧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出来:"方家媳妇?那日那位姨奶奶一口一个婆婆我可都听见了,你去满京城打听打听,哪家的妾能这样叫,妻不成妻,妾不成妾的,这样的家我可没脸回去。" 浅草执拗,婉潞款步上前:"妹夫,你也休怪妹妹如此,这做人都要个脸,你怎能为了姨奶奶的脸就不让妹妹要脸呢?"这话戳中方姑爷的心窝,他张嘴张在那里,浅草已经趁这个空当走了。 方姑爷还想上前去追,婉潞已经轻笑:"妹夫,难道你和妹妹还要在赵家吵起来?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再去接妹妹回来吧。" 方姑爷一张脸又红了,和婉潞夫妻打过招呼后匆匆而去。婉潞摇头笑了,对上前的赵思贤摊开手:"瞧瞧,这就是妻妾相争。"赵思贤拉起妻子的手:"我知道,我不早就断了纳妾的心吗?" 婉潞白他一眼,赵思贤握紧妻子的双手:"婉潞,你要进宫我也不能拦你,毕竟是为的我们的孩子,只是要千万小心。"婉潞伸手抚住他的脸:"我知道,我会和你白头到老,看子孙满堂的。" 苏总管那边的消息在两天后又传了过来,皇后娘娘答应婉潞求见,不过不能公开传召,只能秘密进宫。得了这个消息婉潞放心下来,借口去探望淑娥就出了府。 赵思贤虽然担心,不过知道担心也不过是白费,只有再三叮嘱妻子小心。婉潞和平时一样上了车,车也到了平府,下车的婉潞在淑娥的指引上了早等候在那里的一乘小轿。 小轿曲曲折折一路行去,婉潞的心也在那里动荡不已,心里在默念着见到皇后该说的话,这次入宫和上次可不一样。轿子走了很长时间,长的婉潞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轿外有人在问:"青姑姑又进宫给娘娘问安了?" 婉潞知道已经到了皇宫后门,解开旁边的包裹,拿出里面的一件斗篷把自己连头带身的都裹在里面,不一会就听到有人说话:"青姑姑请下轿。" 婉潞低头下了轿,上前做引导的是个小宫女,她恭敬地道:"青姑姑请随奴婢进来。"这次的路和婉潞上次进来的时候就不一样,婉潞低头只是看着小宫女的脚,小宫女就算知道人不一样,但在宫中多年,当然知道这些不是自己该问的。 第二十三章 婉潞被引进一个侧殿,小宫女示意她进去就走了出去,婉潞这才敢把头从斗篷里露出来,外面不晓得是什么天色,耳边已经响起一个声音:"你要求见我,我倒想知道,你求见我有什么话讲?" 旁边低垂着的珠帘被人掀起,走出来的女子正是皇后,她的衣着还是那么素淡,也没有戴什么首饰,但婉潞就是感觉她和上次不一样,顾不得解开斗篷婉潞已经跪了下去:"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的脚步很轻,婉潞已能看到她的鞋尖,皇后的鞋子也很朴素,只绣了浅浅的云纹,皇后不叫起婉潞也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周围很安静,皇后没有说话,婉潞更不敢开口,汗珠开始从婉潞的额头冒了出来,这次究竟是凶是吉?手轻轻一动,碰到腰上的一个香囊,那是瑾姐儿绣出来的第一个成品。 虽然针脚很粗,上面的梅花都看不出颜色,但接过的时候婉潞还是把它悬在腰间,为了自己的儿女,不能慌张。婉潞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了很久才见皇后的鞋尖离开婉潞视线往上方走去,接着她的声音又是轻轻响起:"抬起头吧,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婉潞抬起头,皇后斜坐在上方的一个小榻上,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在轻轻地敲着前面的小几,姿态优雅,一派闲适。婉潞刚要开口又觉得原来的理由全不对,扇子?婉潞镇定一下开口道:"此时已是秋后,娘娘的扇子并没放进箱里,想来娘娘定是念旧之人。" 皇后的眼微微一眯,接着就笑了:"念不念旧不好说,只是你千辛万苦进来,不是要和我说这扇子吧?"婉潞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像平时一样:"娘娘圣明,妾自然不是为了扇子来的,只是今日世家们对陛下来说,也就像这秋后的扇子,妾见娘娘依旧手持团扇,不由发一感慨。" 皇后脸上的笑没有变,看着婉潞轻笑:"你果然是为赵家求情来的,但你要知道,这些事说白了都是他们自找的。"婉潞的心咯噔一下,看来皇帝对世家已经再不能容忍,可笑各世家现在还以为能联手逼的皇帝让步。 心里虽然着急,婉潞脸上的表情可没有露出半点着急,微微叹了一口气:"当日陛下登基,赖的是各世家的支持,今日陛下已掌控天下,各世家再在陛下面前摆功臣的谱,自然不该的。可是娘娘,今日陛下要对大雍各世家下手,明日又会轮到谁身上,岂不令人心寒?" 皇后的眉一挑:"没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后院妇人,还有几分见识,但你要知道,陛下给他们的,自然是旁人无法应许的。"旁人无法应许的荣华富贵,似锦前程。这些都只在上位者一念之中,婉潞岂不明白这些?她深吸一口气:"陛下富有四海,掌控天下,自然是乾纲独断。" 皇后还在等着婉潞剩下的话,就没听到婉潞余下的,眼往婉潞脸上微微一扫:"赵六奶奶,你进来见我,不是就说那么几句废话吧?"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进宫之前,本想求娘娘在日后赵府被夺爵之时,能对妾这一支加以青眼,方才一席话妾已明白,一切尽由娘娘和陛下掌控,妾的恳求不过是奢望。" 见婉潞不再绕弯子,皇后唇边带上一抹笑容:"你的丈夫是定安侯的幼子,覆巢之下无完卵难道你不知道吗?况且别人犹可,定安侯这边,真是恕无可恕。"恕无可恕,一股寒意从婉潞心里开始向外蔓延,她已经被惊住,原来赵府在皇帝眼里,已经如此被厌恶了吗? 皇后的声音又响起了:"况且,你来求见我,用的是什么交换?"婉潞抬头,有些茫然开口:"娘娘为天下之母,权势金钱无一没有,妾所能献上的,只有忠诚。"忠诚?皇后笑起来,那笑不像方才那样浅,而是真正笑出声:"忠诚,六奶奶你可知道,想到我面前献上忠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你,一个六品小官的妻子,你的忠诚又值多少?" 婉潞闭一闭眼,冰冷已经变成绝望,等皇后的笑声停止,婉潞几乎是孤注一掷:"如果是赵府全族的忠诚呢,娘娘可还觉得一文不值?"皇后眼里有光在闪动,看向婉潞的眼就像锥子一样,婉潞把脊背挺直:"娘娘,此时朝堂之上的僵持局面,必要有人让步,一味不让步,只会两败俱伤,娘娘身为皇后,也不希望陛下为这件事伤神吧?" 皇后的手扶在小几上,面上一直没有表情,婉潞的心上上下下一直在颤抖,皇后会怎么衡量自己这番话,会不会突然变脸,叫来宦官把自己拖出去?当听到皇后轻轻叹一口气的时候婉潞的心这才有些放松,皇后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赵府全族的忠诚,六奶奶,你有什么资格用这些做保?" 婉潞看着皇后,眼里全是坦然,这时候在她面前做虚伪的样子反而不能得到她的肯定:"娘娘,侯府世子之位久拖而不决。"皇后这次的笑容里有些讥讽:"原来,你是想借皇家的手让你的丈夫继承侯府,可是我凭什么要助你,更何况,就算定安侯长子不贤不孝,你丈夫前面可还有个兄长是陛下的亲戚。" 能讲价钱就可以谈,婉潞心里的绝望已经退去,看着皇后的眼很真挚:"旁人继承了侯府,未必能献上赵府全族的忠诚,但妾可以,而且,"婉潞的心开始跳的快速,每一个字都在心里细细思量:"太子殿下已经十四,是娘娘所出的嫡子。" 皇后的眼没有离开婉潞的脸:"你倒极乖巧,懂的为自己铺条后路,陛下的心意已决,纵然是我也无法说转,赵六奶奶,你还是回家去好好为你的孩子们留条别的后路。"皇后说完就想起身离去,婉潞膝行一步:"娘娘,陛下要夺赵府的爵,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但各世家见了赵府这样下场,更为警觉的时候只怕有别的打算也不一定,到时陛下的打算适得其反,岂不让社稷危险?" 皇后低头看着婉潞:"你在威胁我。"婉潞又伏下|身:"妾不敢,妾虽是后院妇人,闲来也曾翻过史书,晓得国也好,家也罢,最难得的就是一句家和万事兴,陛下要尊崇两位太后,也是人之常情,世家们横生枝节,在妾这个妇人瞧来,不过和一个家里当家的和下面管事的不合绊几句嘴罢了,若真为此闹的朝中大乱,陛下纵然得偿所愿也是得不偿失,倒不如这边退一步,妾虽不能说别的世家,但赵府这里若娘娘肯施以援手,由赵府出面赞成陛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婉潞一口气说完,这是最后一击,不晓得皇后能不能听,皇后看着婉潞,半天才道:"跪了这么久,你先起来吧。"婉潞站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都酸麻不堪,努力站好后看着皇后:"娘娘圣明,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这里退一步。" 皇后的下巴往里收了收:"你这法子不错,可是谁不知道赵府当家人固执迂腐,纵有圣旨他们不听时候,六奶奶,你要皇家的面往哪里搁?"婉潞吸气呼气,要让自己在皇后面前保持平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娘娘,只要赵府有人接旨就好。" 第二十四章 至于接旨的人是谁,那是赵府自己的事,皇后的脸上露出笑容:"六奶奶果然聪明,赵府不让你当家着实可惜,只是你赵府,也有人嫁进宗室,真要夺爵,也不会一败涂地的。" 婉潞叹气:"娘娘,至贵莫过于潞王,他的孙女还被卖为奴,对陛下有情,莫过于懿静太妃。"婉潞没有说下去,当年荣华郡主夺子去母,让秦太后死的不明不白,月贵妃抚育今上也很尽心,十年的抚育之恩,终究敌不过杀母之仇。 月贵妃死的凄凉不说,连谥号都没有,对皇帝讲尊贵,讲情义,那就是个笑话,这样的话婉潞不敢在皇后面前说,只是心里默默叹息。皇后似有所动,轻声叹息:"懿静太妃对陛下确有深恩,当日荣华郡主一事牵连了她,又有孝端皇后做主,才让她没有谥号,这样事情也不成体统,索性连她的谥号也一并追上吧。" 皇后这样说,就是首肯了这件事,婉潞心中分不清是喜还是忧,跪下重新谢恩:"妾谢过娘娘隆恩。"皇后看着婉潞:"记住,我要的是你赵家的忠诚,如果有任何欺瞒,六奶奶,到时任凭你有苏秦的辩才,也是徒劳。" 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虽是一女子,也知道君子一言的道理。"皇后的眉挑起:"很好,你的大儿子已经八岁了吧?四皇子还缺一个伴读,择日让他进宫陪伴四皇子吧。"婉潞的心颤了一下,皇子伴读,听起来是个好差事,但皇子们读书顽劣时候,常常都是伴读们挨打受罚,就和各府里书房伺候的书童差不多,皇宫里面规矩还严,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们,那也是惹祸的根源。 究其原因,各家多是挑选庶子们进宫,若赵思贤真的继承了侯府,智哥儿就是未来的侯府世子。婉潞怎舍得儿子进宫去做伴读,但话已出口不能再改,只有咬牙道:"妾谢娘娘。" 皇后叫起婉潞,脸上有莫名的笑容:"你要记住今日在我这里说过的话,不然……"婉潞当然能记住,皇后掀起旁边的珠帘径自走了。婉潞此时才觉得腿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刚刚开始,侯府那个烂摊子。 婉潞苦笑了一声,果然世上没有白白得到的东西,要保住侯府就只能牺牲自己,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是牺牲是为的自己而不是别人了。 小宫女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青姑姑,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快些出来好出宫去。"婉潞把斗篷重新披好盖好,起身走到门前。太阳从昭阳宫的正殿那里直射过来,黄色的琉璃瓦晃的人的眼睛都发晕,婉潞抬头看了眼就低头跟着小宫女往外走。 不管怎么说,自己承爵总好过侯府被夺爵,只是智哥儿要入宫做伴读,自己的儿子啊。婉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怎样都要搭一个孩子进去。原来所谓牺牲,从一开始就有的,而不是从现在才开始。 回去的小轿上,婉潞的心绪并没平静,前几日劝浅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总有那么一些缺憾。轿子到了平府,掀开帘子来接婉潞的自然还是淑娥,她一脸放心的样子:"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婉潞下了轿,淑娥伸手去扶她的时候才发现婉潞的手是冰冷的,有些不放心地问:"怎么,娘娘难为你了?"婉潞摇头:"娘娘宽厚仁慈,怎会为难我,只是我想保住孩子们,却没想到总要搭进一些东西。" 淑娥轻轻拍了拍婉潞的背,婉潞身子站的笔直:"你也不用安慰我,定安侯夫人,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呢。"淑娥诧异地啊了一声,婉潞此时心乱如麻,只是略略讲了几句,淑娥也沉默,这个结果和婉潞想要的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婉潞站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现出来:"不这样,又要什么法子呢?一个随时可能被牵连罢官的六品小官,娘娘怎么能看在眼里呢?妹妹,是我把自己估计的太高了。"淑娥握紧婉潞的手:"姐姐,不管怎么说,这也不算太坏,只是以后要辛苦些。" 日子总要过下去,承继侯府,当然没有自己出去过小日子那么舒服,但既然到了,也要接着。两人说一会话,婉潞去朱氏面前问过安,吃过晚饭就上车回侯府。 车到侯府,婉潞刚下车就有管家娘子过来:"六奶奶,太太一直在等您。"看来比自己想象的快,婉潞匆匆往楚夫人的上房走去,刚进去还没行礼,就听到楚夫人的质问:"六奶奶,智哥儿入宫伴读是怎么回事?" 婉潞的心猛地跳了下,照常行礼起身才对楚夫人道:"婆婆,媳妇刚回来,什么入宫伴读?"楚夫人一双眼盯在婉潞脸上,眼里没有了平日的和蔼,而是一种探究,婉潞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和楚夫人对视。 楚夫人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会儿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你不知道?今儿你究竟出去是做什么的?怎么还没到家就有人到家里传诏,说陛下亲自挑选智哥儿为四皇子的伴读,智哥儿虽是侯府子孙,小六不过一六品官员,怎么都挑不到他头上,六奶奶,你今儿究竟是回娘家了还是去做别的了?" 婉潞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是要瞒还是直说,看着楚夫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婉潞跪了下来:"婆婆,恕媳妇不能说媳妇今儿去了哪里,媳妇只是想告诉婆婆一句,媳妇所为全为了侯府。" 为了侯府?楚夫人眼里的光并没有缓和,婉潞额头上又有汗渗出了,直挺挺跪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外面传来混乱声,彩云的声音传来:"六爷,您不能进去……"不等她的话音落,想是被人推了一把,接着帘子掀起,赵思贤匆匆走了进来。 见婉潞跪在那里,楚夫人面色不善,赵思贤急忙上前跪到婉潞身边:"母亲,媳妇的所作所为都先问过做儿子的,母亲要罚就先罚儿子好了。"这句话差点没把楚夫人气晕,她咳嗽起来,屋里的婆子丫鬟都被楚夫人赶出去了,赵思贤抬起眼想给楚夫人端茶,又怕楚夫人骂,那眼有点怯生生的。 见年纪已经老大的儿子露出这怯生生的眼神,楚夫人倒觉得心里好受些,自己的儿子虽然护着媳妇,总还想着自己这个娘。楚夫人用手捶一捶胸口,喘息着道:"好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娘在这里要咳死,你还跪在那给你媳妇讨情。" 赵思贤听了这话急忙站起身,端了杯茶给楚夫人润口,双手捏成拳给楚夫人捶着背:"母亲,儿子也是侯府的人,自然是侯府好儿子才能好。"楚夫人没有看儿子而是看着地上跪着的婉潞,唇微微一抿:"好一个为了侯府,你们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孙子呢,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就要送进宫去做伴读?皇子伴读,不过和我们这书房里伺候的书童差不多?你们怎能舍得?" 楚夫人说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赵思贤已经垂手恭听,楚夫人骂完觉得好受些,那眼依旧冷冷地看着婉潞:"说吧,你究竟做了什么?"丈夫在身边,婉潞似乎又多了些勇气,咬牙开口:"媳妇只是不愿意赵家十四五的姑娘再嫁给四五十的男子,她们过的辛苦,我们心里又怎能好受?况且赵家出嫁的姑奶奶们,还要赵家这棵大树做依靠。" 第二十五章 楚夫人有所触动,但话语并没缓和:"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扭转局面吗?"婉潞还是跪在那里不动:"若加上赵府全族呢?"楚夫人霍地站起,直愣愣地盯着婉潞:"你说什么?" 赵思贤也惊讶开口:"婉潞,你……"婉潞眼里没有怯意:"献上赵府全族的忠诚,保住赵府全族的平安,婆婆,这个生意,你觉得化不化得来?" 啪的一声,婉潞脸上已经被楚夫人打了一耳光,打的脸都往一边偏了过去,楚夫人已经气的眼都直了,赵思贤忙上前抱住自己的娘,楚夫人直喘粗气,手指着婉潞:"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是侯府的媳妇,侯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 说着楚夫人就咳嗽起来,赵思贤伸手轻轻拍着楚夫人的背,婉潞没有用手去摸被楚夫人打的脸,声音依旧平静:"婆婆,难道和世家站在一起,逼迫陛下退让就能保住赵府平安吗?更何况,就算这次能保住赵府平安,大伯能担的起侯府的重责吗?" 婉潞连连质问,楚夫人已经无力去想她的无礼话语,只是看着婉潞:"我,不是让你们在旁辅佐了吗?"婉潞想冷笑,但笑不出来:"婆婆,试问天下可有小婶子当大伯子家的?大伯是婆婆的骨肉,难道六爷又是从外面抱来的不成,婆婆对侯府情形心知肚明,却为了那个嫡长的名分要大伯顶起侯府,还要我们夫妻一起牺牲,甚至连我们的儿女都要填进去,婆婆,您偏心的未免太过了。" 说到后面,婉潞眼里的泪已如泉涌,她也不去动手擦,只是任由眼泪横流,楚夫人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去,眼里也有泪,赵思贤一直紧张注视着她们婆媳,见楚夫人眼里也有了泪,忙上前拉一下婉潞:"娘心里不好受,你就不要说了。" 婉潞此时心里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还有一些委屈,刚要开口说我心里也不好受,见丈夫一脸的为难,又把这话咽了下去,只是低头垂泪。 楚夫人过了许久才吸吸鼻子道:"都是为了儿女,你大哥是长兄,照顾弟弟是他的职责,别人呢,别人能保证能对你大哥好吗?"此时楚夫人已不是那个侯府主母,而是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婉潞抬头,语气十分坚定:"婆婆,大爷三爷六爷全是您生的,您难道还不晓得他们的脾性,做哥哥的照顾弟弟是职责,做弟弟的供养哥哥也是本分,婆婆的怜子之心人人晓得,但婆婆又怎能为一点怜子之心就让整个侯府都跟着陪葬?" 楚夫人没有去擦脸上的泪,只是摆手:"六奶奶,平日间瞧你不言不语,原来什么都藏在心里,倒是我瞧错你了。"事已至此,再说别的未免矫情,婉潞又行礼下去:"媳妇要的,不过是侯府能平安,旁的,媳妇都不能求。" 楚夫人又重重吸了下鼻子:"平安?六奶奶,你可是把智哥儿都送去做伴读了。"这事是婉潞心里的一根刺,婉潞还是没有动:"婆婆,总是要有牺牲的,智哥儿是媳妇的第一个孩子,媳妇疼他也不逊婆婆疼大伯,只是做男儿的总要顶天立地,他日后是要撑起全家的,哪能总在母亲庇护之下,婆婆要怪,就怪媳妇太狠心了。" 说完婉潞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聪明伶俐的智哥儿,一入宫会不会被人欺负?楚夫人叹气:"罢了,到这时候再说别的都晚了,小六,扶起你媳妇回去吧,我老了,这侯府该是年轻人做主了。"楚夫人的声音有些破碎和不甘。 赵思贤扶起婉潞,婉潞软软地靠到了他身上,两夫妻行礼后退了出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丫鬟们在把檐下挂着的灯笼取下来,把里面的蜡烛依次点燃。 见婉潞靠在赵思贤怀里走出来,下人们都觉得奇怪,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依次行礼。赵思贤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婉潞的手背冰凉,手心却热的发烫。 两夫妻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房里,智哥儿已经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那里了,见到父母走了进来,两个女孩口里叫着爹娘就伸手要抱,福姐儿没有瑾姐儿腿那么长,跌跌撞撞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德哥儿已经爬到赵思贤身上:"爹,今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娘一天都没见到了,你们是不是去哪里玩了不带我们?" 婉潞不像平常一样把儿女们抱起,只是和赵思贤两个走到规矩起身要给他们行礼的智哥儿那里,瑾姐儿和福姐儿一人抱住他们的一条腿,再加上爬到赵思贤身上的德哥儿,这一路走的是十分艰难。 婉潞弯下腰,看着面前的儿子,他过了七岁的生日刚刚半年,个头瞧着比同龄人要高一些。见婉潞瞧着自己不说话,智哥儿张嘴笑了:"娘,不就是进宫做皇子伴读,又不是像三叔公一样上战场去杀敌,娘你不用担心。" 这孩子,婉潞撑不住把智哥儿抱在怀里:"那里比不得家里,规矩严不说,读书的都是龙子凤孙,你在家里人人都宠着你,到了那里要小心谨慎。"智哥儿在娘怀里连连点头:"娘,我知道,况且在家里我还不是让着哥哥们,护着弟弟妹妹?" 婉潞不由把儿子从自己怀里放开,细细看着他,是啊,他虽然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但在府里面,算是这辈中不溜丢的,有哥哥姐姐,有弟弟妹妹。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做母亲的心还是有些不能安慰,伸手摸摸儿子稚气的小脸,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赵思贤把那三个小的都安抚好了,见妻子只是摸着儿子的脸不说话,上前道:"智哥儿已经八岁,平日里有很聪明,进宫还有人教规矩的,你不要太担心了。"是啊,以后要撑起赵家的人是要经风受雨的,而不是一味娇惯,道理婉潞当然知道,可真到了面前,婉潞又希望自己能把风雨给儿子挡一些,挡的越多越好。 这夜智哥儿和赵思贤夫妻一起睡,见儿子沉沉睡去,婉潞的手在他脸上摸了又摸,赵思贤也看着儿子,轻轻搂了下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婉潞往后靠到丈夫怀里:"思贤,我真的没想到,要做牺牲,首先就是我的儿子做了牺牲。" 赵思贤握住妻子的手,轻声安慰:"婉潞,智哥儿说的对,他只是入宫读书,并不是去战场杀敌,做男子的为了赵家,牺牲些也是必然。"婉潞的叹息轻轻逸出唇间,又怕惊醒了儿子,只是用手捂住唇,并没察觉智哥儿的眼睫毛微微眨了眨。 侯爷虽不满孙子入宫伴读,但这也是常事,不过淡淡说了几句。送走了智哥儿,婉潞就在算他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了,入宫伴读是要住在宫里的,每隔五日回家一日,从儿子生下来到现在,婉潞从没离开儿子这么长时间。 相比婉潞,智哥儿倒十分镇定,把婉潞收拾的东西卷一卷,就上了来接他的马车,入宫伴读是不能带仆人的,宫里自会安排小宦官服侍,但那些怎比得上自家的下人呢?婉潞瞧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十分担忧,虽然淑娥那里传来的消息是苏总管会照顾的,但他能照顾多少又怎么知道? 第二十六章 智哥儿进宫的第二天,宫里就传来消息,传召侯爷入宫。侯爷被传召是常事,但在丧期内就不寻常了,楚夫人心里晓得只怕就是婉潞进宫的后事开始了,没有像平时那样担心,十分平静地送侯爷入了宫。 这几日婉潞虽照常在楚夫人面前伺候,但婆媳之间已不像原先一样了,已有芥蒂,又怎能消去。侯爷进宫不到两个时辰,守门的来报:"圣旨到。" 楚夫人站起身,看着站在那里的婉潞,伸手去握她的手:"六奶奶,这圣旨,只怕和你有关。"婉潞依旧恭敬站立,眼里看不出什么东西。 接旨的当然是男人,侯爷被召入宫,二老爷带着子侄辈跪接圣旨,当听到定安侯世子之位久决不下,而定安侯幼子,工部员外郎赵思贤德才兼备,以他为世子时。就算恭敬跪在那里,二老爷都忍不住去看赵思贤,这道圣旨真是天外飞来一般,放着嫡长不立而立幼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思贤面色平静地接了圣旨,反而是赵大爷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才是嫡长,陛下是不是搞错了?"二老爷在瞬间的诧异后已经恢复过来,对赵思贤叫了恭喜之后就对赵大爷道:"大侄子,圣旨怎会出错,你还是安心过你的日子,六侄子和六侄媳为人宽厚,不会亏待你们的。" 宽厚?身后已经传来怒吼。"放着嫡长不立而立幼子,这怎合礼法,我要去见陛下。"老侯爷柱了拐,身边四五个丫鬟围绕,那张脸满是怒火看向赵思贤。 二老爷疾步走上去扶住老侯爷:"父亲怎么起来了?虽说六侄子不是嫡长,可他也是大哥的嫡子,他出仕这么多年来,为官的声名也有,此时圣旨以下,已是木已成舟,父亲还是安心养病。"老侯爷虽发怒,那身子是久病的,说完那几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周围的丫鬟们忙上前给他捶背。 有个年纪大些的丫鬟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丸丹药用开水化了喂给老侯爷,这么一折腾老侯爷才缓过气来,也不理二老爷,只是用手指着赵思贤:"你,赶快上表辞了这世子位。" 赵思贤目光平静地看着老侯爷,手里那卷圣旨已经变的沉甸甸的:"祖父难道真的要看着赵府全族都要在大哥手里四分五裂才甘心吗?"在赵府中,老侯爷说话历来都是说一不二,除了月太君活着的时候老夫妻们还绊下嘴,别的时候就没人敢忤逆,听到自己的孙子这样回答,老侯爷那口气又上不来了,眼直愣愣地瞪着赵思贤:"你,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赵思贤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老侯爷:"祖父,孙子能撑起赵家,不让赵家被夺爵,这,算不上大逆不道吧?"老侯爷的手颓然垂下,二老爷忙道:"父亲,您还是回去安心养着吧。"说着就把老侯爷往外搀,丫鬟们急忙上前帮忙,把老侯爷搀了出去。 赵大爷跳到赵思贤跟前,双手握住拳:"老六,你好,说什么兄友弟恭,友来友去把爵位都友到你身上了,你,你对得起我吗?"见赵大爷要发难,四爷五爷上前一边一个扶住赵大爷:"大哥,这圣旨已经下了,也只有听着的。" 八爷刚刚送走传旨的宦官走了进来,见赵大爷跟乌眼鸡一样瞪着赵思贤,赵思贤只是手握圣旨静静站在那里,心里晓得是赵大爷不高兴了。身为嫡长,从小得到弟弟们的仰视,被灌输的也是将来侯府是他的,不自觉地让赵大爷养成骄傲的脾气,这么几年又被拘在府里,赵大爷自认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继承侯府,谁知圣旨一下,竟不是自己,怎么甘心居于弟弟之下? 赵大爷已经把四爷五爷甩开,看着赵思贤:"你说啊,你是不是对爹娘的决定不满,这才背地里动了手脚?"赵思贤拂开八爷的手,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我历来敬你为兄长,从没对你有半点不敬,但是大哥,你自认你的所为,能担起整个侯府吗?况且近来侯府是什么处境,大哥你清楚吗?身为嫡长,侯府本该是你的,但侯府真到了大哥手里,大哥能听兄弟们的话吗?" 赵大爷的嘴张的很大,想辩驳几句辩不出来,眼里慢慢有泪流出:"老六,你这样做,置你的侄子侄女们于何地?"赵大爷的长子理哥儿已经过了十九,到现在都没亲事,潘氏心疼儿子,想给他先纳一房妾,又怕先有了妾以后对亲更不好对,只有加紧寻觅合适的姑娘。 现在世子位落到赵思贤手里,定安侯的儿子和定安侯的侄子,这可是两个概念,赵大爷儿女们的婚事只怕更难。赵思贤刚要开口,身后已经传来楚夫人的声音:"尔哥儿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想是他们兄弟们在这里争执,有人禀告了楚夫人,赵思贤带着弟兄们行礼,赵大爷上前叫了声母亲那眼泪就流了下来。楚夫人虽心疼儿子,那日婉潞说过的话还在自己心头,一点爱子之心已经铸成大错,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儿子的脸,赵大爷已近四十,此时被母亲像孩子一样的对待,不由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夫人叹了口气,闭一闭眼:"哎,我当初就是太疼爱你了,要是少疼一些,今日也不会如此。"赵大爷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猛地跪在楚夫人脚边:"母亲,母亲。" 赵大爷这个做哥哥的跪下了,赵思贤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要陪着跪,楚夫人看着面前跪的一地的子侄们,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跌坐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撑着头:"贤哥儿,做娘的今日要问你一句,你必要视你大哥的孩子们像你的亲生子一样,你若做……" 不等楚夫人说完,赵思贤已经含泪道:"娘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信儿子,大哥是你生的养的,难道儿子是外面抱来的吗?儿子从小受您和父亲的教导,从来只会为赵府,娘到此时还说这样的话,娘难道以为儿子就不会伤心吗?" 楚夫人眼里也含了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闭目长叹:"都起来吧,贤哥儿,既有了圣旨,以后侯府就交给你了。"赵思贤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楚夫人的眼看向跪在自己脚边一直哭泣的长子,弯腰扶起了他:"尔哥儿,你是我的大儿子,当初盼你来也盼了几年,谁晓得我对你的疼爱反倒害了你,现在这样也好,你弟弟是个宽厚的人,你是长兄,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赵大爷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楚夫人就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把赵思贤的手拉过来,两个儿子的手叠放在一起:"你们是一母同胞,贤哥儿你要记得日后你虽是侯府当家人,长兄毕竟是长兄,我们不在了之后,要对你长兄尊重。尔哥儿你要记得你虽是长兄,你弟弟才是侯府当家,切不可用长兄身份胡作。" 赵思贤恭敬行礼:"儿子记住了。"赵大爷虽有些不满,母亲训话就只能听,也小声地道:"是,娘,儿子记住了。"楚夫人放开手,只是长长叹息,看着面前垂手侍立的子侄们,这样也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过也不是常事。 第二十七章 侯爷一直到黑透了才回到侯府,楚夫人接住的是满身疲惫的丈夫,圣旨的内容侯爷自然是晓得的,看见妻子,侯爷只说了一句:"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经没什么用了,夫人,就这样吧。" 侯爷话里的心灰意冷楚夫人听的清楚明白,只是服侍丈夫换了衣衫,话里有叹息:"按说,这立了世子该摆酒席请客才对,现在是丧期,公公又在病中,这酒也就不用摆了。"老侯爷接过万姨娘手里的茶,用手捶着额头:"你说的是,况且……" 侯爷没说下去,只是长声叹息,放着嫡长不立而立幼子,虽有圣旨在手,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是少不了的,这时再摆酒请客,那不是讨晦气吗? 按了规矩,赵思贤在三天后上表谢恩,表中除常规的谢恩之外,在表的最后面还称人子之思本是常事,除尊崇林秦二人之外,已逝的先帝贵妃月氏一直没有谥号也是不合礼仪的事,虽月氏之母有罪,但月氏曾养育今上,该重上谥号,陪葬先帝。 此表一出,朝中哗然,世家们的吐沫星子都快把赵思贤淹没,而朝中新兴势力心里暗自高兴。高兴的不止他们,僵持格局就这样被打破,在上表之后的第二天,皇帝就下了诏书,林秦二人的追封从原本的太后成为皇后,而月贵妃在死去二十多年后,也得到了自己的谥号,皇帝亲自拟定温敏仁慈四字为她的谥号,温敏仁慈贵妃的墓也从原来的地方迁到先帝的陵边,甚至连荣华郡主也被重新安葬。 看起来一切都结束,但在很多人眼里,事情才刚刚开始,罗太后驾崩不到半年,皇帝摆出的架势就是要和罗太后当年奉行的全不一样。而赵家,在这件事上站到了皇帝这边,这让很多人开始恐慌。 "都回绝了?"婉潞问着春燕,赵思贤成为世子,春燕的丈夫也从原来的小管事提到了大管事的位置上,董妈妈已经回家荣养,春燕现在管着婉潞院里的大小事务,再过些年,等赵思贤继了侯爵,春燕就是婉潞身边的左右手,现在侯府大小下人哪个不高看她一眼? 春燕恭敬答道:"是,全照姑娘您的吩咐把那些来求见的人回绝了,是老侯爷正在病中不好见客。"说着把帖子递了过来,婉潞翻着那搭帖子,都是大雍的世家。看来还在预备最后一击。 婉潞叹了口气,推一下那帖子:"老侯爷那,一定不能露半点风声,等他熬过这个冬天再说。"春燕应是,那日老侯爷起来呵斥赵思贤之后,晚上就又昏厥一次,太医急忙来诊治,说的是再不能动气。 全家上下都瞒的铁桶一样,横竖再动气圣旨已经接了,还开了祠堂把圣旨供了进去,赵思贤的世子位已是稳稳当当,再横生枝节那也不过就是自找没趣。 春燕应是又笑着道:"今儿是哥儿回家的日子,要不要吩咐厨房预备哥儿爱吃的甜嘴儿?"智哥儿入宫伴读已经一个来月,每五天回一次家,在家待一晚第二日就又进宫。每次婉潞问起,智哥儿都说在宫里很好,大皇子已经封王出宫,太子和他们不在一块上学,书房里只有三四五这三位皇子和他们的伴读。 四皇子是嫡子,智哥儿又是定安侯府的人,倒也没什么人来难为。婉潞又怕智哥儿是怕自己担心才这样说,让人悄悄地去问送智哥儿回来的小宦官,小宦官说的和智哥儿说的也差不多,还满口夸奖智哥儿聪明伶俐,连皇后都召见过他几次。 婉潞再有太多不舍,也只能放心下来,听了春燕的话就笑着说:"你记得倒牢,就让厨房给哥儿做一些海棠糕,他爱吃这个,再预备两碟小炒,宫里的御膳不是蒸的就是煮的,小炒很不见。"春燕答应着去了。 想起儿子,婉潞脸上是又得意又难过,要不是自己,他小小年纪也不会被拘在宫里。一声叹气传来,婉潞循声望去,见走进来的瑾姐儿小嘴扁着,一脸的不高兴,边走还边叹气,她招手让女儿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又挨师傅训了?" 前几日思梅送过来一个针线上人,说是指导过瑜姐儿针线的,瑾姐儿她们要学针线也不用外面请师傅了,就用她吧。对赵思贤成为侯府世子,出嫁的姑奶奶们没有人有话说,毕竟不管谁继任侯府,她们的身份都不会改变的。 这师傅姓鲁,为人十分严厉,瑾姐儿已经跟春燕学了好几个月的针线,也能勉强做个荷包香囊,看在这位鲁妈妈眼里,还是什么都不会,已经接连两三天被鲁妈妈训了。 听见娘这样问,瑾姐儿摇头:"今儿没有,鲁妈妈还夸我了,说我学的快。"那又是为了什么?婉潞摸摸女儿的脑袋,瑾姐儿又叹一声:"就是在花园里遇到珍姐姐了,平日她都笑着和我们说话,这几日都没见她,我就上前和她打招呼,谁知珍姐姐理都不理我就走了,旁边的妈妈们说,这都是因为爹做了世子,大伯不能当世子,珍姐姐本来已经在议亲了,又被对方回绝了,珍姐姐这才恼我的。还有还有,这几天四婶婆见了我也没有个好脸色,和原来爹不是世子前一点都不一样,娘,为什么会这样?" 侯府世子的确立,最不高兴的就是四太太了,只是没想到她会把气洒到小孩子头上,还有赵大爷那些儿女们的婚事,也是个头疼的事。婉潞把女儿抱到自己膝上坐好:"瑾姐儿,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的,总要有些磨难,你爹他并不是一定要当这个世子,但是如果他不当这个世子,侯府说不定会被夺爵,那为了保住侯府,你爹才当这个世子,你大伯他不高兴是肯定的,但是你想一想,是你大伯一个人的不高兴重要呢,还是侯府全府人的不高兴重要?" 这么复杂?瑾姐儿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努力地在思考,婉潞轻轻拍下女儿的肩:"你还小,记住娘对你说的话就是了,别人不高兴是常事,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不高兴而让自己生气,知道吗?。" 瑾姐儿乖乖点头,见女儿一脸的乖巧,婉潞又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瑾姐儿,你哥哥进宫做伴读去了,这院子里现在就数你是个大孩子,弟弟妹妹们还小,你要护着他们,知道吗?" 瑾姐儿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双手撑在下巴处一句话都没说。婉潞摸着女儿的小辫:"瑾姐儿啊,以前你哥哥在家,他护着你们,现在你哥哥不在了,当然要你护着他们了,不然怎么表示你是做姐姐的呢?"瑾姐儿的小嘴撅起,抬头看见婉潞的目光又把嘴扁下去,胡乱点了点头。 婉潞知道女儿一时不明白自己的话,拍拍她的小脑袋:"你记得娘说的话就好,以后会明白的。"瑾姐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娘,这是我做给哥哥的,你瞧瞧,是不是有长进了?" 见女儿献宝样的把荷包高高捧到自己眼前,婉潞接过仔细看了起来,好歹绣的荷花也能看出来,那针脚也没原来那么粗。瑾姐儿满脸的希冀等着婉潞赞扬自己,婉潞低头笑了:"还成,比给我做的那个香囊好,好好跟着鲁妈妈学,除了这些,每日上午去书房也要练字,等再大些,就要学着进厨房了,那时候就可以尝尝我们姐儿的手艺了。" 第二十八章 瑾姐儿刚听到婉潞表扬自己,就被后面的话弄得泄气,长长叹了一声:"那不是连玩的时候都没有了?"婉潞轻轻拍她一掌:"谁说没有,又不是让你一天就学这些?玩会儿学会儿多好?"刚走进来的春燕听到婉潞的话,笑着接口:"瑾姐儿,这做了女孩总是要学这些的,不光学这些,等你再大些,还要跟着学当家理事,不然等嫁了出去,什么都不会那才叫人笑话呢。" 瑾姐儿的小嘴又撅了起来:"董妈妈你尽胡说。"春燕只是笑嘻嘻不说话,婉潞白春燕一眼:"姐儿还小呢,说这些还早,厨房预备好点心了吗?"春燕只是笑:"都预备好了,就等哥儿回来了。"说着看着瑾姐儿,抿唇笑着不说话。 婉潞把女儿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小辫,一年大二年小的,这孩子啊,说话的功夫就长大了。瑾姐儿乖乖躺在婉潞怀里,闻着娘身上的香味,做姐姐要有个姐姐样,哎,要一直做妹妹就好了。 天还没黑智哥儿就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吵着饿了,和没进院子前的端庄样子全不一样。春燕已经让丫鬟把饭菜都摆了出来,丫鬟盛上一碗饭,婉潞递上一双筷子,智哥儿接过就先夹小炒,两碗饭转眼就没了,又去拿点心。 瑾姐儿嘻嘻笑了:"哥哥你怎么这副吃相,妈妈们看见了,又该说哥哥你不应该了。"春燕递上一碗汤,智哥儿一口就喝干了,吃饱了才滚到婉潞怀里,对瑾姐儿做个鬼脸:"让你饿一天试试,只怕比我还馋呢。"瑾姐儿用手在脸上划两下,又皱皱小鼻子。 婉潞拍一下儿子的后背:"饿一天?书房里是有吃的,怎会饿了足足一天?"智哥儿撒娇够了,这才坐起来:"也没什么,只是今儿被先生罚抄一百遍,等抄完都早传过饭了。宫里比不上家里,过了这时候也只有饿着了。" 儿子说的轻描淡写,婉潞听的心酸,把儿子拉过来抱在怀里:"我的儿,遭罪了。"智哥儿挣脱掉婉潞的怀抱:"娘,圣人都说要苦其心志先饿其体肤,再说本是儿子出错,怎么就忘了避讳呢?先生只罚抄一百遍,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婉潞伸手摸一摸儿子的脑袋:"我的智哥儿,真的长大了。"智哥儿又嘻嘻笑了:"娘,我长大了才能帮你护着弟弟妹妹啊。"在一边的瑾姐儿听了哥哥的话,挺起小胸脯:"娘,我也要护着弟弟妹妹,我是做姐姐的。" 智哥儿已经不高兴了:"哼,你是做妹妹的,只有我这个哥哥护着你们。"瑾姐儿跨前一步,小嘴撅的老高:"我是弟弟妹妹们的姐姐。"智哥儿双手一叉腰:"就算你是他们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 见两人快打起来了,春燕忙带笑上前把他们分开,婉潞已经笑的用帕子掩住了口,春燕把他们一边一个放回婉潞身边才笑着道:"姑娘你也真是的,这样时候还笑。"婉潞已经伸手把两个孩子都抱在自己怀里:"智哥儿啊,你是最大的,那就能护住所有的弟弟妹妹了,但是瑾姐儿也是德哥儿和福姐儿的姐姐啊,她护着他们也是应该的。" 智哥儿和瑾姐儿乖乖地在婉潞怀里一句话也不说,都是好孩子,为了这几个好孩子,自己也要撑下去。赵思贤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候,虽被立为世子,任期还没满,原先的官还是要继续做,只是满任之后就不能像原先一样能得迁转了,而是看皇帝有什么安排了。 以幼子被立为世子,而不是常见的嫡长,赵思贤承受的压力比起婉潞的要大很多。婉潞怎么说都是个后院妇人,侯府还在居丧,应酬一概都免掉,面对的不过是家里人的眼光而已。赵思贤是在外面做官的人,同事们来往起来,那可就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各部也有世家的儿子们在里面的,赵府奉圣旨立了小儿子为世子,别府里难免也有打这样主意的。赵思贤比起平日就更忙了些,拉关系的,鄙夷的,想要取经问问怎么才能绕过侯府让自己被皇帝看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每日都围着赵思贤。 赵思贤也会觉得疲累,会想要逃开,这些话还不能和婉潞说,怕她烦心。婉潞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当日在皇后面前得到承诺时候,所要面临的压力就是巨大的。在礼法规矩严谨的世家,这样的想法就是大逆不道。 见到赵思贤进来,婉潞绽开笑容,智哥儿规矩上前行礼,福姐儿依旧是扑上去要赵思贤抱,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爹。赵思贤抱起女儿,见智哥儿又在那坐下写着什么,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不错,字写的比原来长进。" 瑾姐儿要做姐姐样,规矩在旁边坐着,听到哥哥被表扬,急忙把手里捏着的荷包高高举到眼前:"爹,爹,你看我做的荷包是不是也有长进了。"看着赵思贤脸上露出的勉强笑容,婉潞叫来奶妈把孩子们都带下去歇息,手打了瑾姐儿屁股一下:"就一个荷包,已经显摆了一下午了,等你什么时候能给爹娘做身衣衫了,再来显摆不迟。" 瑾姐儿的小嘴又撅起,总算没忘记要给爹娘行礼才跟着奶妈下去。赵思贤已经揉着头笑了:"感觉他们才生出来,怎么就这么大了,还会和大人讲理了。"婉潞伸手给丈夫捶着肩膀:"孩子啊,不就是这样,只愁生不愁长,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事了,那时候我们就真是老了。" 赵思贤拉过妻子的一支手放在自己下巴上摩挲,发出一声轻笑:"不老,怎么会老呢。"婉潞伸开双手抱住丈夫:"思贤,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若不是我……"赵思贤伸手拉住妻子的两个手掌:"你又做错了什么呢?爹娘也好,你也好,不都想的是为赵家好?" 婉潞没有说话,继续紧紧抱住丈夫,赵思贤把眼睛闭上,世家子总是要承受压力的,感觉到妻子身上的温暖,赵思贤把妻子抱的更紧些,好在还有妻子陪着自己,和自己一起承受。 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孩子们最喜欢的日子到了,不光是可以打雪仗,套麻雀,过年学堂里都要放学,不用再每天起那么早去学堂,写错字了还会被先生罚。 虽然老侯爷病着,又在月太君的孝期里面,但赵府从进腊月就开始忙着过年,总有些该要的应酬要去,况且思聪怀孕已经八个月,她的催生礼也预备了,送到各府去的年礼也是免不了的,在京里每年的人情往来应酬都是一笔大数目,这是免不了的。 到了年底,各铺面的掌柜的也要来见当家人,把这一年的账目都结清楚了,每年都是楚夫人管这些事,今年既是赵思贤做了世子,楚夫人吩咐婉潞也跟过来。朝廷那点俸禄一年不过就是两千来两,赵府靠的主要是庄里的地租和铺子里的生息。 婉潞跟在楚夫人身边,规规矩矩地听着掌柜们的禀告,楚夫人当家日久,这些都是轻车熟路的。这家绸缎庄是什么情形,那家酒楼一年的利息又是多少,清楚明白。 除了掌柜们的禀告和楚夫人偶尔说话,没有别的声音,当又有一家掌柜过来禀告完的时候,跟在婉潞身边伺候的春燕突然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掌柜一语不发。 第二十九章 那掌柜禀告完了刚想走,就被春燕死盯着看,心里不由颤了一下,竟忘了回楚夫人的话。楚夫人说完例行的辛苦没得到回应,眉头微微皱起,婉潞也察觉到了,伸手到后面拉一把春燕的衣服,春燕急忙低头下来。 那掌柜的已经回了楚夫人的话走了出去,婉潞知道其中一定有蹊跷,春燕到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早不是当年的莽撞少女了,此时这样举动,难道是那掌柜有什么猫腻? 楚夫人听完所有的禀告,收了所有的账本,回头对婉潞笑道:"今年是我,明年就该到你了,六奶奶,这当家不易,你要多操心些。"婉潞起身垂手答是,又伺候了一会楚夫人,这才告退。 走出厅里,外面一片雪白,婉潞用手摸一摸手炉,对小丫鬟道:"手炉冷了,你拿去再加些炭。"小丫鬟领命而去,婉潞才对春燕道:"方才那人究竟怎么了,你就这样盯着人家瞧,害不害臊?" 春燕连连摇头:"姑娘,不是这样的,方才我听的清楚明白,那家绸缎庄一年才赚七百多两银子,但我记得去舅老爷家帮忙时候,舅老爷亲口说过,自己家的绸缎庄一年有上千银子的进项。那家绸缎庄比舅老爷家的还要多一间呢,生意也要更好,怎么会足足少了三成的利?" 在赵家当差久了,中间落些好处也是应该的,况且账房落个九五回扣也是常事,三成,只怕一半都被干没了?这样未免太贪心了。婉潞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话你就记在心里,别说出去,你平日让你当家的打听着,这些铺子都是谁的人在管。" 春燕心领神会,婉潞的手轻轻敲着柱子,楚夫人未必不晓得里面的情形,告诉她也是无济于事,自己这个恶人是不得不做了。 小丫鬟慌慌张张冲过来,手炉里的炭也洒了出来:"奶奶,奶奶,方才老侯爷房里的人来说,老侯爷晕过去了,太太请您赶紧过去。" 什么?婉潞急忙往自己方才出来的厅里走去,刚到厅门口已经撞到了楚夫人,楚夫人的唇紧紧抿着,脸上神色很严肃,见了婉潞不及说话就和她往老侯爷那里赶去。 她们婆媳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楚夫人匆匆上前瞧了瞧老侯爷,见他面如金纸,气如游丝。眉一扬就对床边的丫鬟责问道:"上午来还好好的,怎么现时就这样?" 丫鬟们也是胆战心惊,又被楚夫人这样责问,已经有人哇地哭了出来:"不关奴婢的事,不晓得四太太说了什么,结果老侯爷就变成这样了。"楚夫人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一点也不着急,只是去接丫鬟端上来的药。 楚夫人压住心头怒火,只有先把药给老侯爷灌进去,老侯爷的喉咙里传来咯咯声音,接着吐出一口痰,眼睛慢慢睁开,不等楚夫人高兴,老侯爷已经指着婉潞大骂:"娶妻不贤,遗祸万年,你给我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责骂让众人都愣住了,楚夫人抬眼一瞧,见四太太面上有得色,心里已经明白一些。老侯爷骂完就闭眼喘息,楚夫人还当他已经睡着,正要让人出去的时候老侯爷又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婉潞:"我赵家再没你这样的媳妇,给我滚……"话没说完楚夫人已经开口:"公公,您还是好生养病吧,家里的事自有媳妇们当着。" 老侯爷的话被楚夫人堵住,一张脸顿时涨红,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丫鬟们忙上前扶起他,给他捶背抠痰,好一会儿那痰才被抠出来。老侯爷好受一些,眼睛瞪的更大,指着楚夫人你你却说不出话。 四太太忍不住开口了:"大嫂,你平日不是最贤惠的,今儿怎么连公公的话都驳回了。"楚夫人手里端着碗桂圆和的梨汁,小心地喂着老侯爷,连头都没回:"公公的治命当然要听,乱命的话少不得要驳一驳。"老侯爷咽了几口,听到儿媳这样说,使力把楚夫人的手推开,眼里满是愤怒:"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听我的了。" 楚夫人款款起身,把手里的碗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公公您还是安心养着,婆婆在世前常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公公也无需再为我们操心。"老侯爷的眼睛瞪的更大,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楚夫人说的话,里面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婉潞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汗打湿,有人拉了下她的袖子,婉潞抬头看见是水氏,水氏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老侯爷的眼睛闭上,颓然叹气,楚夫人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气息平稳,一颗心这才放下,抬头对大家道:"先回去吧,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呢。"众人鱼贯而出,房里只剩下楚夫人婆媳和四太太。 此时也不是和四太太翻脸的时候,楚夫人疲惫地站起身,婉潞急忙上前搀起她,楚夫人扶住她的手,婆媳走了出去,四太太跟在她们身后出去,嘴里已经开口:"大嫂原来这样护着六奶奶,难怪放着嫡长不立要立幼子。" 婉潞不好开口,楚夫人已经转身面对四太太,脸上的寒意很明显:"不管是立长还是立幼,都轮不到四婶你在背后说话,四婶有空时候还是多关心下八姑奶奶的身子,你未来的荣华富贵,可都要靠着她的肚子。"说完楚夫人不管四太太脸上已经红红白白,拂袖而去。 走出一段路楚夫人才扶住柱子喘息,婉潞伸手给她捶背,话语里带有感激:"媳妇做了这样的事,还得婆婆庇护,实在是……"楚夫人抬头看着儿媳,话里依旧有叹息:"已成定局的事再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况且都是为了赵家。" 说着楚夫人的眼神已经转为凌厉:"不过你要记住,不管是在我生前死后,你若对你大哥大嫂他们有半点不敬,视他们的子女和你的子女有一丝分别,我都饶不了你。"没有外人,婉潞已经跪下:"婆婆,媳妇的所为虽有私心,也多是为了赵家,别说婆婆有话,就算婆婆没有发话,媳妇也不敢有一丝分别。" 楚夫人坐到廊下的椅子上,眼一点都没离开婉潞,过了会儿才道:"起来吧,我也晓得你为人贤惠,只是时日长了,未免人心有变,我们活着时候还好,等我们闭了眼呢?你大哥又没什么本事,读书也不长进,他总是我的儿子。" 这是头一次楚夫人承认赵大爷不中用,婉潞不敢腹诽,起身给楚夫人捶着肩膀:"婆婆一点爱子之心,做媳妇的是晓得的,媳妇今儿也不说什么誓,婆婆能看见就好。" 楚夫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身后传来脚步声,走过来的是彩云和婉潞的丫鬟,彩云脸上有着急之色:"太太,太医又给老侯爷诊过脉,说就这几日的事了。" 老侯爷的一应后事早就预备好了,赵府中人也有了准备,听到这点楚夫人并没意外,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带来一阵寒意,一年之始末,有些事也该结束了。 老侯爷又撑了三天,这三天里赵家所有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除了身子不方便的思聪都回来了。赵致柔亲在床边侍疾,和月太君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不一样,老侯爷这三日一个字都没说过,偶尔睁开眼看着床边伺候的儿子儿媳女儿孙女们就又闭上,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第三十章 快咽气的时候侯爷带着大家跪在他床前,侯爷已经哭的连胡须上都是泪,老侯爷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睁开眼依次看着跪在床前的人,过了会儿才伸出手,侯爷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老侯爷瞧向赵二爷,声音暗哑地开口:"老大,你三弟毕竟和你同父,他要回来磕头你不许拦他。" 说着就把侯爷的手使劲一推,毕竟是快要咽气的人,那手劲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侯爷握住他的手,磕头下去应是,老侯爷的手一松,就此撒手而去。 惊天动地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两年之内两场丧事,下人们已经是轻车熟路。楚夫人哭了几声就带泪出来吩咐把那些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月太君的孝期没过,门匾灯笼一概都是白的,只要挂上白布就好。 唯一需要撤换的就是老侯爷屋里的门匾灯笼,看着上方高悬的门匾被撤了下来,婉潞心里叹气,五十多年的夫妻,老侯爷连月太君的丧服都只穿了三天。 例行奏本上去,皇帝批本下来,批复上说的花团锦簇,对老侯爷的逝世深表哀痛,亲自定下襄字为谥号,赐下三千祭银,两台祭礼,由太子和安郡王代皇帝祭祀,仿佛君臣之间的剑拔弩张全不存在。 离过年也只有二十来天,习俗上过年前要把人落葬,定下腊月二十八出殡,那日也是三七之期。请来高僧大德做着道场,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赵府上下都披麻戴孝,上上下下忙的个不得了。 虽然赵大爷是嫡长孙,但此时侯府的世子是赵思贤,排座次时候就有了些为难。赵思贤也不去争这些虚礼,依旧请赵大爷在孙子们第一位站着,自己站到他的旁边。 来吊唁的人里面也有对赵思贤越过自己兄长成为世子有不满的,还想瞧瞧赵家办丧事怎么安排,见这样排列也只有在肚里打官司罢了。 头七过完,吊唁的人渐渐少了,剩下的事就是丧家的事,都等着腊月二十八出殡那日来送葬。这时候也能偷空闲一闲,婉潞忙了这几天,总算能在自己房里看智哥儿温书,瑾姐儿做针线了,德哥儿福姐儿两个在地上玩耍。 屋里暖融融的,婉潞靠着枕头眼开始慢慢闭上,耳边偶尔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正在朦胧之间就听见春燕的声音:"姑娘,快些醒醒,外面说三老爷回来了。" 三老爷?婉潞一时还有些想不起来,坐直身子揉着眼睛,智哥儿已经瞪圆一双眼:"娘,三叔公不是在边关打战吗?怎么会回来京里。"揉了眼睛感觉精神好些,再加上智哥儿的说话,婉潞总算想起这位三老爷是谁了。 接过孝服穿好,叮嘱丫鬟们照看好孩子,婉潞就带人往前面厅里去。老侯爷的灵堂是设在慎思堂的第二间屋子。 僧众们每日都按时念经诵佛,此时连锣钵声都听不见,只是静悄悄一片。灵前除了侯爷他们,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满脸的大胡子,边关的风沙把他的脸吹的像树皮一样,看起来比温文儒雅的二老爷还要老几岁。 那男子定是赵三老爷无疑了,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也能看出他和侯爷的口鼻有相似之处。赵三老爷站在那里,依旧是满身的傲气:"我只是来磕头上祭的,并不是要回你们赵家,还请侯爷让开。" 侯爷想来刚才就被赵三老爷气过,听了这句话更是生气不已:"你这话还有一点人伦吗?"赵三老爷的浓眉皱起:"我已上本丁忧,又星夜从边关赶回来磕头上祭,做了儿子该做的,哪里没有人伦了?" 侯爷的手有些发抖,过了半天才放了下去:"侯府尚未分家,你难道不该回来兄弟们一起团聚着守孝?"赵三老爷放声大笑:"若不是念在他总生了我,这些都不该我做的,侯爷别忘了,我可是被侯府赶出去的人,今日上本丁忧,回来磕头,是念在那十五年抚育之情,三年孝满,就和侯府再无瓜葛,从此见面,也不敢认侯爷为兄长。" 赵三老爷说的斩钉截铁,侯爷听的快要吐血,赵二老爷扶住兄长,对弟弟道:"三弟,当年的事也说不得别的好坏,再怎样你的儿子也是侯府养大,读书成名也给他娶了媳妇,这些面前你怎能说全无瓜葛?"赵三老爷的眉毛耸了耸,突然对着赵二老爷跪下:"二哥,我知道那孩子多承你的看顾,这一拜就谢过二哥对他的养育之恩。" 赵二老爷慌张起来,弯腰要去扶他,赵三老爷已经快速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时又对叶氏扑通跪了下去:"方才是谢二哥的,这个是谢二嫂的。"叶氏更是慌张:"使不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赵三老爷已经拜毕起身,对着满屋子的赵家人,朗声道:"我一生为人恩怨分明,恩怨已了,此后和赵家再无瓜葛。" 说完赵三老爷看向侯爷:"丁忧三年我会做,灵前也已磕过头,从此再无别事。"说完赵三老爷就转身欲走。转身之后赵三老爷又回头看了眼赵二爷,赵二爷已满眼是泪,旁边的苏静初紧紧扶着他,一身缟素的两夫妻更显憔悴。 两父子对视,赵三老爷的唇微微抖动一下,什么都没说就重新转身往外走去,他身形高大,又在边关几十年,走路极有力量,直到走出众人视线都再没回头。 赵二爷一脸怅然,众人的眼齐齐望向他,苏静初已经撑不住哭了出来。妯娌们围到她身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轻轻拍着她。楚夫人长声叹息,见侯爷也是一脸难过,轻轻拍拍他的肩:"老爷,都过去了,罢了。"都过去了,赵三老爷果然再没有来过,皇帝这次准了他的丁忧,没有兴夺情之举,他只是在他的将军府守孝。 腊月二十八出殡时候,赵三老爷在灵柩出了赵家大门时候一个人披麻戴孝跪在路口送了灵柩,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不晓得又添了多少话柄。 办完丧事就是过年,这是婉潞嫁到赵家来过的最凄凉的一个年,没有团圆的酒饭,楚夫人封了些金锞子各房的孩子们散了散,又给下人们多支了一个月月钱慰劳一下他们的辛苦,就算过了这个年。 年里依旧是闲着没有事,算着日子,思聪就该生产了,本来预备了催生礼过去的,被戚王郡主全都退了回来,说这些东西王府都有,不劳这边预备。听送礼过去的婆子们私下议论,说是郡主嫌弃不吉利。 这让四太太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还在热孝时候,连过去探望女儿都不可以,老侯爷的丧事戚王只来露了一面就走了,思聪更不可能被允许来。四太太现在只盼着戚王郡主赶紧嫁出去,算来她的母丧该在七月里满了,满了服她也是十九的姑娘了,这个年纪总不能再待在王府管家。 空闲时候最好打听消息,春燕已经把各家铺子是谁的人在照管的消息打听出来了,不但如此,连铺子每年的出息多少,报到楚夫人那里是多少都估算了个大概。那家绸缎庄果然有猫腻,那么大的门面,每天这么多的流水,少说一年也有一千五百两的赚头,报上来的只有七百多两,足足少了一半。 第三十一章 婉潞瞧着春燕写出来的,唇边露出冷笑,从这些来看,凡是楚夫人的人管的铺子,报上去的和实际估算的出息也就差不多,关键是在四太太的人管的铺子,少一半的是最多的,少三四成的也不在少数。 春燕叹气:"姑娘,这各家攒私房也是常事,但您瞧四太太这里,也未免太过贪心了。"四太太的人总共管了四间铺子,算下来一年总有五千两的出息,可报到上面的只有不到三千两,没人在背后撑腰,管事的也不敢吃了这么多的出息。 一年两千来两,二十年就不是小数目了。婉潞笑了:"没想到四婶婶才是财主,之前我可怎么都想不到。"春燕哎呀了一声:"姑娘你这时就别讲笑话了,总要拿个主意出来,不然公中没钱不说,还要照常供给他们,难道还要从嫁妆里贴银子出来?" 婉潞瞟春燕一眼就把话岔开:"该是备饭时候了,你去瞧瞧预备好了没。"春燕嘴张大,有些不甘愿地叫了声姑娘,婉潞站起身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啊,就算想出法子来,总要有人手。" 春燕的嘴巴一下闭拢,婉潞嫁进来的时候,虽带了八个丫鬟来,但大都外嫁,留在身边的现在只有春燕一人。况且当日婉潞想的也是分家单过,在这些上也没多下功夫,现在成了世子,以后就要继承侯府,身边的心腹人少就成了最大的麻烦。 春燕脸上露出怅然之色,有些不满地道:"夏妍那丫头,当日说好的一起服侍姑娘一辈子,谁知临了她欢欢喜喜外嫁了,这都七八年了,也没见她来过一个信,真是没良心。" 夏妍嫁的是京城外的庄户人家,那家也有那么几十亩地,使得起一头牛。婉潞的手敲了敲:"她和你不一样,一嫁过去就是翁姑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又没有什么人帮忙,哪还有空来信?"春燕脸上现出一点惭愧,婉潞拿起那沓纸:"总还要三年呢,三年时候难道我还想不出法子来?" 春燕这下笑的开心:"是,姑娘的法子总是最周全的,奴婢先去厨房瞧饭。"三年?三年时光很多事都可以改变了。婉潞的手在那沓纸上点了点,难办的不是四太太,而是楚夫人,以楚夫人之精明,未必看不出来四太太动的手脚,不说出来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先要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虽然是婉潞管家,遇到大事婉潞还是要去听听楚夫人的意思,婉潞先去回了几件小事才笑着道:"咱们家在前面街上的那个绸缎庄,听说生意不错,也不晓得是谁在管,这么能干。" 做婆媳这么久,楚夫人也摸清自己这个儿媳的脾气,顺着她的话就说:"是你四婶婶的陪房周老三在管。"婉潞刚要把话挑明就听见四太太的声音传进来:"大嫂,大嫂,你要救救你侄女。" 说着四太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了进来,昨晚戚王府传来消息,说思聪开始发动,四太太心疼女儿,一大清早就跑去戚王府等着女儿生产,怎么现在这副样子回来? 四太太满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身上的衣衫都被揉皱,扑上去就死死抱住楚夫人的胳膊:"大嫂,思聪不行了,快没命了,郡主不让我进王府说晦气,大嫂你要救救她,救救她。"四太太说的语无伦次,楚夫人只有安慰,婉潞眉头一皱唤过四太太的丫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丫鬟想来也是被吓住,连连喘了几口大气才开口道:"奴婢们本是跟着太太去戚王府的,到了门口传进帖子,过了会儿回来说郡主说了,王妃生产本来就艰难,现在又有戴孝的人来,那就更冲撞了,让我们回来。四太太不放心,拉住王府的婆子问了几句,才晓得八姑奶奶从昨夜开始发动到今日都没生出来,已经疼的死去活来,听说还出血不止。" 丫鬟说的简单,婉潞看着四太太那一身揉皱的衣衫,知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四太太虽把思聪嫁进戚王府,平日也是极疼她的,听说她生产困难还不许自己进府,在门口定是闹了一大场,说不定还是被郡主下令轰出来的。 楚夫人软语安慰,四太太除了哭就没别的话说。方才丫鬟的话楚夫人也听清楚了,刚要开口婉潞已经道:"婆婆,这事总要请大姑奶奶出面才好。"戚王郡主敢撵四太太,未必会卖楚夫人的面子,唯有思梅名分上是戚王郡主的婶婶,她又是嫁出去的孙女,戚王郡主也不好多说什么。 楚夫人点点头就道:"我也是这个主意,六奶奶,你来劝着点你四婶婶。"四太太已经回过了神,那手又去抓楚夫人:"大嫂,我也要去。"要她去做什么?又哭又闹吗?楚夫人心里嘀咕,婉潞已经扶住四太太:"四婶婶,晓得您心急,只是您去也没有别的……"四太太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呸,你少在这里装贤惠,你巴不得思聪死了才好,你要真的贤惠?又怎会让老六当世子?你这种外表贤惠,内里毒辣的女人该被休了才好。" 四太太陡然发火,婉潞愣在那里,楚夫人已经接过彩云递上的衣衫穿了起来,听到四太太这没遮拦的话,脸沉了下来:"四婶婶,你心疼女儿大家都是知道的,六奶奶一片好心你还这样说她,是个做长辈的样子吗?"说着喝四太太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太太扶回她院里,好生服侍着。" 四太太的丫鬟们急忙应是,七手八脚上前搀起四太太把她从屋里拉了出去。事情紧急,楚夫人也没空安慰婉潞,只是拍一拍她的胳膊:"你四婶婶急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等我回来再和她好好说。"婉潞嗯了一声挑起帘子送楚夫人出去,一路把楚夫人送到二门。 楚夫人匆匆而去,婉潞虽心里委屈也要先忍下来,把家事料理清楚,又让人往四太太院里送过安神药丸,听到丫鬟来回说四太太服了药睡下,婉潞才到四太太院里去。 敢一进院子就见九奶奶坐在院子里呆愣愣的,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自己是个侄媳妇,四太太再不满也只能冷嘲热讽几句,九奶奶就不行了,做儿子媳妇要伺候婆婆不说,遇到她不高兴时候,还要被骂几顿煞煞性子。 方才那样被送回来,九奶奶又不能不到跟前服侍,定是被四太太做了出气的家伙。婉潞走上前轻轻拍一拍九奶奶的肩表示安慰,九奶奶抬头见是婉潞,忙要起身已经被婉潞按了下去。这种事总有婆媳名分放在那里,婉潞不好十分安慰,只是陪着她坐在那里。 九奶奶过了会儿又流出泪来:"这样日子,还不如死……"刚说出一个死字就被婉潞伸手掩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刚才过了二十,和九叔叔已经生了儿子,不望着别人也要望着那孩子。"九爷性子怯懦,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搬去书房之后虽没纳四太太送去的那两个漂亮丫鬟,但对九奶奶也是敬而远之。 他们夫妻不和顺,四太太那口气仿佛才平一些,九奶奶也能少受几句她的埋怨。这事情全家都晓得,楚夫人和叶氏也劝过四太太,四太太不听她们也没法子,在这样婆婆手下做媳妇,又遇到那样懦弱的丈夫,再加上九奶奶又是这么个性子,那日子真是比黄连还苦。 第三十二章 九奶奶听到婉潞要她瞧在孩子面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侄子不讨做祖母的喜欢,连他爹也不敢多抱抱他,以后有什么指望?"婉潞握紧她的手:"就是这样你才更要多疼他些,连你都不疼他了,他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九奶奶拿帕子擦泪:"我娘也是这样劝我的,当日在家也是受疼爱的,嫁了人这样光景,我娘心里心疼也不好多说。"九奶奶的爹官职不高,自然不能像赵家那样为女儿出头,除了劝她忍耐,还能怎么做? 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八爷赶紧娶亲,两个媳妇在四太太跟前,总比九奶奶一个人在四太太跟前受的折磨少些。八爷的亲事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四太太总要给自己儿子挑门齐全的亲事,可齐全的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她,小官家的女儿四太太自己又看不上,再加上连逢两桩丧事,八爷比理哥儿还大了一岁,亲事都没定下来。 四太太突然在房里尖叫起来,接着是丫鬟的声音:"太太,太太您醒醒。"九奶奶忙擦一擦泪,和婉潞走进四太太房里,房里已经乱成一团。四太太坐在床上张着双手在那里乱摆:"思聪,思聪,刚才我看见思聪了,她说她要走了,我要去见她。" 这话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太太说出这种话,难道是思聪已经?不等婉潞想个清楚,四太太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几个丫鬟上前死死拽住她,四太太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就要往外面走:"思聪,思聪,娘来了,你别走。" 九奶奶上前拦她,被她掀了个跟头,婉潞忙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你也不要太担心,先派人去瞧瞧,什么情形回来再说。"四太太已经快陷入疯狂,连连去推婉潞:"那你去,你去,思聪,我的女儿啊。"说到最后已经哭了出声,比起当日哭公公婆婆要凄厉难过的多。 婉潞本想刺她几句,自己的女儿视如珠宝百般心疼,别人的女儿就当做草芥无比作践。听见她哭的凄厉又不忍心,九奶奶已经和丫鬟们把四太太扶了躺平,婉潞交代几句就让人备车往戚王府去。 思聪嫁过来也快两年,婉潞也只到过一次戚王府,远远见戚王府门口一切如常,没有挂出白灯笼,看来最少思聪还有一口气在,婉潞心这才定了,吩咐婆子去递了帖子,帖子递进去很久都没回应,婉潞更有些着急,这门都不开哪里能打听情形?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辆马车,婉潞眼尖,认出是安郡王府的,看来是思梅来了,忙让春燕去问问。春燕刚过去就见那辆车挑起帘子,思梅的脸露出来,对婉潞微微点头:"六弟妹怎么也来了?"这里说话也不方便,婉潞索性走到思梅车里简略说了四太太的话。 思梅的眉头皱起,这样看来思聪是凶多吉少。此时王府大门总算打开,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对婆子说了几句,婆子折返对婉潞道:"管家说了,府里此时在忙着王妃生产的事,等有了喜信会报到侯府的。"果然吃了闭门羹,婉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思梅的眉一扬就携了婉潞的手下车,快步踏上台阶,不等管家发问,思梅的丫鬟已经一把推开了管家。思梅带着婉潞就进了王府。管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来上门拜访的,帽子都差点掉到地上才急匆匆追上去:"我说这位奶奶,您在外面等着,我好……"话没嚷完就见思梅已经进了二门,二门处就不是管家能进去的,管家只得在那里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也好等我禀报。" 各王府的规制都差不多,一路行来,下人们都露出惊讶之色,也有想上前问问的,不过一看思梅的穿着和带着的人就又闭了嘴。思梅带着婉潞走过一段路才看见前面匆忙走来一群人,领头的人手里还拎着棍子,嘴里嚷道:"真以为自己女儿嫁进王府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早上被赶走这会儿又来了,难道还嫌被打的不够?" 思梅停下脚步,面上已经带出愠色:"原来这就是戚王府的待客之道?"思梅声音并不大,听在别人耳里却威严无比,领头的人本是怒气冲冲的,抬头看见思梅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老奴见过夫人。"她一跪,别人也都跪了下来。 思梅也没叫起,只是冷冷地道:"也不晓得二伯是怎么管家的,王妃生产,王妃的娘家人来探望,连门都不让进,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领头那个汗都出来了,不敢回半个字。 早有人飞跑着去报告戚王郡主,戚王郡主听说来的不是自己以为的四太太,而是思梅时候也慌了一下,这位婶婶虽然为人和气,可终究是姓赵,继母是她堂妹,自己做的着实有些过分,忙带了人出来。 见思梅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戚王郡主脸上忙带上笑容道:"三婶婶来了,侄女年轻管家管的不好,让下人们也不识眼色,三婶婶你就看在侄女早没了娘的面上心疼心疼侄女。" 说到没娘的时候,戚王郡主眼圈一红就要掉泪,思梅面色放缓一些:"罢了,这是你家里的家事,今儿我不过是来探望我生孩子的妹妹的,你们都起来吧。" 既是来探望生产的思聪,戚王郡主一径领着她们来到思聪住所。院子里人来人往,丫鬟们穿梭不止,并不是婉潞想象的冷冷清清。婉潞不由松口气,思梅的眉也微微扬起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请她们到里面去。 里面除了下人还有两个太医坐在那里等候,太医都来了,看来思聪这一胎着实有些凶险,婉潞那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挂门帘隔绝了内外,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呻吟声,婉潞的手不由紧紧攥住了帕子,已经有两个老嬷嬷上来给思梅行礼:"老奴见过世子夫人。" 见这两个老嬷嬷穿着和王府里的下人不一样,行动之间也自有风度,思梅晓得这就是宫里派来查看思聪生产的嬷嬷。 大雍制度,凡是未有嫡子的王侯府邸,嫡妻怀孕之初就要禀告宫里,由宫里派太医和嬷嬷入府查看。临生产前一月,宫里的嬷嬷就要住进府里直到生下孩子方能离去。面上说的是皇恩浩荡,其实是防着有人行偷龙转凤之事。戚王没有儿子,宫里自然要照旧例派人来了。 思梅仔细一想,倒骂自己糊涂,被四太太说的话乱了手脚,王府血脉何等重大,别说郡主一个年轻姑娘,就算老王妃还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办法瞒过那么多的人在生产上弄什么手脚。就算王府的人能全被灭口了,宫里派来的太医嬷嬷可是不能。 婉潞已经叫过太医问过,太医说的极为凶险,虽开了几服药进去给思聪,只是思聪一来年纪小,二来怀孕时候忧思过重,气血不足,偏偏又遇到出血不止,此时血虽然止住,但胎儿还在肚子里下不来,照这样看来,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太医虽恭敬回话,但那脑门上也是一脑门子的汗。虽说生产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但这身份不同,到时降罪下来,革职事小,别的才是大事。 第三十三章 思梅和婉潞都是生过孩子的人,晓得怪太医也是没用的,思梅说了几句,让太医们小心伺候就对戚王郡主笑道:"辛苦你,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要照顾这种事情。"戚王郡主这一路已经明白思梅为何而来,听了这话只是轻声道:"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我的弟弟妹妹,父亲也在盼着有个儿子,我难道还有别的肚肠不成?" 就算有别的肚肠,这么多的人也做不了打算,婉潞虽是郡主名义上的舅母,身份所限,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思梅安抚地拍拍戚王郡主的手:"晓得这一胎金贵,你怕出事不愿让人来冲撞也是常事,只是你别忘了女子生产时候本就凶险,身边又没个亲人在着就更害怕,你外祖母也是担心才来看望的,你闭门不纳倒罢了,怎么还让人把她打出去?又让你六舅母急吼吼赶来。" 提起四太太,戚王郡主的小嘴翘的高高的,扯着手里的帕子不出气。四太太那样的为人,确也无法让人对她尊重,那是个给她好脸色就耀武扬威的人,若戚王郡主真对她放出好神色,也不晓得她会怎样的在戚王府作威作福呢。 思梅思量清楚,也不好埋怨郡主,婉潞已经起身道:"在外面等着也是无益,大姐姐,不如我进去瞧瞧八妹妹?"思梅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不说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那小嘴依旧翘着,思梅对婉潞微一点头,宫里的老嬷嬷已经打起帘子:"定安侯世子夫人来了。" 这宫里出来的人果然和别府不一样,婉潞心里赞了句走进里屋。思梅已经悄声对戚王郡主道:"你也别怪我护着自家妹妹,谁家继母不叫娘?怎么说名分在那里,你那样只会被别人笑话。"戚王郡主这才转身看向思梅:"三婶婶教训的是,只是那人着实让人尊重不起来。" 说着戚王郡主嘴一瘪,再怎么说三婶婶也是赵家女儿,那是她的娘家人,这样说更不应该。思梅瞧一瞧屋里的人,都在等待着里屋传来的响动,思梅这才伸手去拉郡主的手:"你父亲在你母亲孝期内续娶,你不高兴也是常事,又摊上那么个外祖母,你不高兴也是常事,你现在没出阁,还能说做的那些是孩子气,等出了阁,成了大人,哪还能这样做事?" 提到先王妃,郡主眼圈一红就差点掉泪,父亲好色也郡主深知的,本以为他总要顾念夫妻之情,等满了孝再行续娶,哪晓得母亲去世不到两个月,父亲就在寻觅继妃人选,最后还挑了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继母回来。 王府人多,自然也有些碎嘴的在郡主跟前说什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郡主虽在闺中,也见识过王府姬妾争宠的手段,别说这顶着正室王妃进门的小后娘,王妃去世这些时日,也不乏戚王的宠妾仗着宠爱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 到时那小王妃摆起继母架子来,自己被欺负死都不知道?打定了主意,戚王郡主先是给了个下马威,等思聪进门,见思聪那样子,郡主也有些心软,毕竟年纪轻轻就嫁给自己父亲这样的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谁晓得四太太来了几次,一派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样子,还在自己面前摆出要教训自己的排场,这样的气郡主怎么受得下来?狠狠给了四太太几次不痛快。等思聪有孕,老实了不几天的四太太又跑到王府来逞威风,这更让郡主不满,索性就用怕冲撞了思聪不许赵家的人上门。 今日四太太带人来时,郡主正在为思聪的大出血手忙脚乱时候,听到门上来报,知道一放了四太太进来,谁晓得她见这样情形又闹出什么乱子?干脆让人给了她碗闭门羹,哪晓得四太太就在门口哭闹起来,郡主脾气一来,就派人到门口把她们打回赵府。 等几碗药下去,思聪出血止住,郡主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火,但她性子倔强,就算晓得自己做错了,也不肯吐口说自己错了,此时被思梅说了两句,只是坐在那里搅手帕。 思梅拍了拍她,又轻轻叹气,自己那位四婶婶,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郡主身边难道会少了挑拨是非的人?几处凑起来,思聪日子能好过才怪? 里屋突然传来惊呼,再不是方才思聪那种压抑至极的喊声。太医已经猛然站起走到帘子跟前往里面问道:"王妃她怎么了?"两个老嬷嬷也一脸焦急,这来照看是个轻松差事,被人敬着夸着,可要真是母子出了什么事,她们也会得个照看不力的罪名。 年纪大一些的太医已经满身冷汗,感觉都快撑不住了,思梅紧走几步上前:"两位也别太慌张,不过惊叫而已,再等等吧。"太医们用袖子擦擦汗才对思梅拱手:"谢夫人的吉言。" 里面的惊呼声很快就消失,思梅仔细听去,里面又传来思聪的喊声,看来一时没有什么事。定定心思梅让老嬷嬷进去一个,产房里不好有太多人,自己就不进去了。 屋里屋外此时除了思聪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听着思聪那压抑的喊声,这生孩子没娘在自己身边,连大喊都不敢,也着实让人心酸。戚王郡主走到思梅身边:"三婶婶,先坐下等一等吧。"思梅嗯了一声就着她的手坐下,戚王郡主又端过茶来,思梅喝了一口,眼还是看着里屋。 戚王虽姬妾满房,除了郡主就只有一个妾室生过个早夭的儿子,思聪若一举得男,也算是戚王的嫡长子,只是从思梅进来到现在,别说看见戚王,连人都没看见他派一个来问个究竟,薄情如斯。思梅微微摇头问郡主:"你父亲去哪了?" 郡主眉一挑:"父亲?说害怕见人生产,昨日就和宁远侯去他家庄子去了,临走前嘱咐什么都由我来照管,等生下孩子再去给他报信。"见思梅皱眉,郡主反倒笑了:"三婶婶,您和三叔夫妻恩爱,自然也愿天下人都这样,只是我虽年轻也没出阁,晓得世上的事哪能样样都如此?可笑的是有人卖了女儿还当自己是为女儿好。" 后面那话是骂四太太了,思梅没有接口,只是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婉潞进去已经快两个时辰了,王府的下人已经把饭摆在那里请思梅过去用饭,思梅哪里吃的下,捡了几样小点心哄哄肚子就是。 天已经暗了下来,各房的灯都掌了起来,王府的姬妾们都想知道这边是个什么情形,只是早被郡主下令不许过来伺候,不然一群莺莺燕燕就够人心烦的。对郡主的话,姬妾们都是不敢不听的,也不晓得今晚王府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思梅用手掩住口打了个哈欠,在屋里伺候的人大都已经困倦,两个太医已经撑在脑袋在桌子上打着瞌睡。思梅早在掌灯时候就命人回安郡王府传话说不回去了,听着已经打过了三更,思聪这孩子已经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再熬下去,大人孩子只怕都难保。 忧思过重?思梅想起太医说的话,唇往下弯了弯,这要怎样的遭遇才会在怀孩子的时候忧思过重。对自己不满的继女,不疼爱自己的丈夫,满府里明虽敬实则不满的姬妾?再加上四太太三不无时的来那么一出?这个妹妹这日子,过的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三十四章 戚王郡主虽没下去歇息,但已经披着斗篷在那里瞌睡,思梅把她的斗篷掖一掖,郡主动了动梦里叫了声娘就又睡去。这孩子,思梅微微摇头,里屋传出稳婆的喊声:"使劲,王妃,再使劲。"难道是要生出来了?思梅站起身,太医们也被这叫声惊醒,站起身往里屋望去。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这寂静,虽然声音有些小,但这声音还是让屋里的人兴奋,里屋的帘子挑了起来,婉潞怀里抱着个小襁褓,稳婆跟在她身后满是笑容:"给郡主道喜,您添了个弟弟。" 老嬷嬷已经去接婉潞手里的襁褓,打开襁褓验明是个男孩,这才把孩子递到太医手里,让太医瞧瞧这孩子健不健康。太医接过孩子诊一诊脉,点头道:"确是足月生产。"老嬷嬷们这才跪下给郡主行礼:"恭喜郡主,戚王府添了位小王子。" 思梅已经从太医手里接过孩子瞧了起来,招呼郡主:"你瞧,这小嘴和你长的多像?"刚落草的娃娃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把小手放在嘴边呼呼睡着。这就是自己的弟弟?郡主小心翼翼地从思梅手里接过孩子,也瞧不出他长的像谁,看见走上前的婉潞一脸疲惫,郡主总算说了一句:"辛苦六舅母了。"虽然声音生硬,面无表情,这已经是郡主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思梅进里屋瞧瞧思聪,思聪还在昏睡,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外面传来欢喜的声音,这一切都和思聪无关,虽然这欢喜的源头是因她而起。思梅伸手把思聪的乱发拢一拢,丫鬟已经把那些带血的被褥收拾出去,思聪身上也要换了衣服,帘子放下去好让太医进来诊脉。 太医搭了搭脉对思梅道:"王妃虽说失血过多,生产又几乎耗尽她的力气,不过仗了参汤的力气,下官再开几贴药精心服侍就没什么大碍了。"思梅点头,不过这些事不是自己该管的,郡主已经开口:"三婶婶放心,侄女不会亏待了弟弟的亲娘。" 这个郡主啊,思梅摇摇头,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思梅和婉潞走出思聪住所,此时报喜的人也该到了赵府。 这一路都是自己的人,婉潞这才叹气道:"大姐姐,也不晓得四婶婶说了什么,八妹妹生产时候竟说这孩子不是为自己生的,是为四婶婶生的。"当时思聪脸上的绝望让婉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思梅虽没亲眼见到,也晓得四太太的为人,微微摇头:"索性就借郡主的名义,让四婶婶不要来探望八妹妹,不然又生出多少事。" 婉潞应了又把思梅送上马车,自己这才坐车回赵府,一夜未眠婉潞此时也困倦不堪,靠在车厢里摇摇摆摆打着瞌睡,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才睁开眼打个哈欠。 春燕已经掀起帘子伸手扶婉潞下车,婉潞昏昏沉沉脑子里只想着见过楚夫人后就回自己屋里好生睡一觉。突然听见外面有喧哗声,伸出的腿就停在那里,把眼睛使劲睁开想看看是谁在那里? 领头的管家娘子已经上前行礼:"六奶奶回来了,小的们奉了太太的命,要去戚王府送礼。" 思聪产下嫡子,赵府做为娘家要送礼也是正常。婉潞微微嗯了一声,也没去接管家娘子送上来的礼单,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那就快去快回。" 管家娘子们齐声应是,婉潞继续往里面走,清晨的风有些凉,吹的婉潞清醒了些,看着面前楚夫人的上房,婉潞停了一步整整衣衫才走了进去。 照常是丫鬟打起帘子低低地报六奶奶来了,婉潞走进去的时候觉得有些恍惚。屋里除了楚夫人和潘氏,四太太婆媳也在那里。今儿头一个最高兴的就是她,思聪生了儿子,王府将来就是自己女儿的了,到时有了做王爷的外孙,不管侯府如何,四太太这一生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婉潞行礼起来,楚夫人问了几句,四太太总算在高兴的当口说了句辛苦六奶奶了,那眼还是没往婉潞身上放。婉潞虽满心满意想着回屋好好歇一会,可这婆婆没发话,自己也就只能规矩站着。 四太太说了会儿就起身:"大嫂,这天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瞧瞧思聪和我那外孙子。"说话时候,四太太欢喜的两眼眯的紧紧,双手还伸出去做个抱的姿势,仿佛已能看见怀里的外孙。 她要去瞧思聪,楚夫人也不能拦,刚要送她出去,婉潞已经开口:"四婶婶请留步,方才侄媳回来的时候,郡主说过八姑奶奶刚生下孩子,身子还虚弱,四婶婶您还在孝期,就请等满了孝再去探望。"婉潞这话让四太太的高兴顿时飞了,脸上现出不满意的神色:"六奶奶你糊涂了不成?要说孝中的人不能去,你昨儿还不是去了一夜,郡主说的又怎么了,又不是皇帝的圣旨?再说皇帝的圣旨不合理时也可以抗命的。" 说着四太太就转身欲走,楚夫人晓得这中间必有蹊跷,没有出言止住婉潞。潘氏和九奶奶都怔在那里,婉潞还是低眉顺眼站在那,看都没看四太太:"四婶婶执意要去,我做侄媳的是不好拦的,只是到时别说冲撞了小王子,戚王府的大门四婶婶能不能进去还当另论,八姑奶奶过日子不容易,四婶婶又何必再去给她添忧愁?" 四太太登时不满,一步就冲到婉潞跟前用手指着婉潞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郡主又怎么了?论名分她是我外孙女,况且她是要嫁出去的,王府还是思聪说了算,我这做娘的要去探女儿,又管你什么相干?" 婉潞这才抬头看一眼四太太:"侄媳确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侯府世子的妻子,四婶婶若真心疼八姑奶奶,为八姑奶奶好,就当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四太太没料到婉潞竟用这样的话来堵自己,侯府世子就是未来赵家的族长,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见了族长也要礼让几分,气的四太太喘不过气,跺脚就骂:"你也有脸提这个世子的名头,不是你们在后面做了什么手脚,世子怎么会轮到贤哥儿头上,你……" 四太太还要大骂,楚夫人已经上来拉她的胳膊:"四婶婶,事已定局,郡主所说也有道理,你何必生气。"婉潞虽依旧垂着手,但眼瞧着四太太动也不动:"四婶婶,我再如何,也没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十五的女儿送去陪伴四十的王爷,况且保住侯府难道不是也保住了四婶婶你的荣华富贵吗?" 婉潞声音平静,四太太却似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心口,从思聪出嫁到现在,没一个人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事,四太太甩开楚夫人的手,指着婉潞就骂:"你,你还有脸说你保住侯府?现在你婆婆还在你就这样忤逆长辈,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 婉潞看了楚夫人一眼,见楚夫人面色淡然这才又开口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你仔细想想,你所做的可是为了侯府的体面,做侄媳的今儿拼着被婆婆的责骂说了这些,不过为的是四婶婶的体面,咱们家里怎么闹怎么吵,出了外头也是要让人瞧着是和和乐乐一家子,出去外面拜客,也必要人说是礼仪周全之家,而不是被人从府门口打出来。" 第三十五章 四太太一张脸红红白白,昨日戚王府门口被打出来的事,四太太严令下人不许说出去,王府所在也没人看见,四太太本以为这事瞒的铁桶一样,谁知被婉潞当面揭穿,那张脸怎么搁的住,大哭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全没个上下尊卑?被侄媳妇这样说,我还有什么脸面。" 说着四太太转身去拉楚夫人的衣袖:"大嫂你来评评理,那有女儿生孩子不许做娘的去瞧的,我哪是闹,是心疼女儿。" 真心疼自己的女儿,又怎把别人家的女儿看成泥土一样?所谓心疼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婉潞看一眼在旁边站着伺候的九奶奶,微微叹气就道:"四婶婶既心疼自己的女儿,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又何必把别人家的女儿当做泥土,所谓因果不概如此。" 这话里的含义四太太怎么听不出来,那哭声戛然而止。手扯着楚夫人的袖子不晓得要怎么说,楚夫人用手按了按两太阳,叹气道:"六奶奶,我知道你心直口快,虽为了侯府好,也要知道个上下尊卑,你先回房去吧,今儿就不要到我跟前伺候了。"婉潞行礼应是,楚夫人又对四太太道:"四婶婶,虽说因果报应不过是佛家的虚言,只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婉潞飞快地看了眼九奶奶,这才退了出去。刚走出不远,就听到上房里面传来惊呼:"大奶奶,你怎么了?"门口伺候的丫鬟已经进到屋里,婉潞站在院门口不晓得是该进还是该退。 丫鬟已经走出来叫廊下坐着的婆子:"快去二门那里告诉伺候的小厮们,去外面请太医回来,大奶奶晕倒了。"潘氏晕倒只怕是听了自己的那两句话,这个关口还是不是要进去了。 婉潞转身扶住春燕的手往自己院里走,回想往事不由有些心乱。换了衣衫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如果像秦氏一样随夫外放,这些事又怎会轮到自己操心?翻个身婉潞感觉到软绸枕套的冰冷,这样的冰冷能让人心里清醒些,婉潞索性把脸整个贴上去。 外面有人低声说话,接着有人走进来,窸窸窣窣翻了什么东西出来又小声道:"等奶奶醒了我再和她说。"婉潞索性开口:"谁啊,有什么事?"听到婉潞醒了,春燕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是太太房里的岚云来寻安神药丸,说太太房里的安神药全用完了。" 每年赵府都要配些各种药丸以备使用,去年事情太多,这些药丸就没配了。婉潞嗯了声,春燕听到没有回应正准备出去时候婉潞已经开口:"等会儿你就找些药材交到外面让他们去配些药丸来,家里人多,请太医总也要时候。" 春燕应声而去,婉潞重新躺下,只是闭目养神,不觉沉沉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红霞满天,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刚把帐帘掀起,丫鬟就走进来:"奶奶好睡,都快晚饭时候了,方才董嫂子还在那里说要不要进来瞧瞧奶奶呢。" 自己竟睡了快一天,婉潞掀开被子下地,丫鬟已经给她披上衣服,又扶她到梳妆台前坐下梳妆。梳洗完毕,婉潞觉得舒服许多,把春燕叫进来问了问,知道潘氏是在楚夫人房里晕过去,太医来瞧过后说是积症,只要调理着就好。 春燕又道:"太太还打发了人来寻药呢,姑娘交代的药丸也拿出去配了,过个几日就好,都晚饭时候,该传饭了。"婉潞笑笑:"不用传饭了,这一日我也不饿,你交代他们做碗汤来,吃两块点心就好。" 汤传来,是一大碗竹笋火腿干丝汤,婉潞打了一碗汤喝了又吃了两块点心就觉得撑的难以下咽,把剩下的点心和汤赏丫鬟们吃了。 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潘氏,吩咐丫鬟寻了几味安神的药就往潘氏院子里来。潘氏就住在楚夫人上房后面,赵大爷的妾迎了出来,这几年赵大爷虽没添新妾,房里的丫鬟凡看的上眼的几乎都收了,好在没有生下什么,不然楚夫人又有得头疼。 潘氏躺在床上,珍姐儿坐在床边伺候,屋里几个丫鬟也是穿的和别的院里的人有些不同。见到婉潞,珍姐儿上前行礼,她今年也十三了,到现在赵大爷的这几个儿女一个定亲的都没有。 虽然是为了侯府,但这些事也是因自己而起,婉潞挽了珍姐儿的手走到潘氏床前:"大嫂可觉得好些?我带了些药来,大嫂瞧瞧可有合适的?"潘氏面色还是那样蜡黄,半闭的眼这才睁开,眼里有怨恨,有难过还是一些茫然。 婉潞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潘氏娘家在她祖父去世居丧期间,她的三叔叔添了个女儿,这消息让京城哗然一片。虽说居丧期间也有人偷着同房的,但绝不敢生下孩子来。皇帝虽没行夺爵之举,还是把潘氏父亲叫进宫大加训斥,潘氏的三叔叔在丁忧前已是四品知府,也被皇帝下旨永不再用。 潘家除了爵位,就是这个三叔叔的官职最高,一旦永不再用,再加上潘氏的几个兄弟也是碌碌无能之辈,潘府败相更显。潘氏指望的就是能够承爵后帮娘家一把,横空被人夺了世子之位,潘氏怎能不恨。 两妯娌相对无言,过了会儿潘氏才叹气:"也是我命苦,怨不得别人,六婶婶,我这一生也就这几个儿女,他们亲事都没着落,就全靠你了。"潘氏说的灰心丧气,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大嫂说什么呢,侄子侄女们的亲事总要你亲自去相看。" 当着珍姐儿的面,潘氏也不回避了,苦笑道:"我,我已是个废人了,算不上什么。六婶婶,你比我聪明能干,将来又是要承爵的,你的面子要比我大的多。" 这几句话听的婉潞一阵心酸,虽然是为了侯府才出了这个计策,可是这也是一把把潘氏的希望灭掉。看着潘氏蜡黄干瘦的脸,方才眼里的光已经全都消失,又变成一片茫然,自从知道世子之位落到赵思贤手里,潘氏的眼神就总是如此,先怨恨后茫然。 婉潞把潘氏的手放进被里:"大嫂,我们做了快十年的妯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清楚,你放心,侄子侄女们的婚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潘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丝笑不仅没有添一丝神采,反而更显凄凉。珍姐儿已经哭了出来:"娘,女儿不嫁了,嫁出去被人看不起,倒不如在家里的好。"婉潞伸手拍着珍姐:"侄女你这样说越发让你娘伤心,做女儿的有个好婆家,你娘见了心里也喜欢,这一欢喜说不定病就好的快些。" 珍姐儿抬头望着婉潞,眼里有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怨毒:"六婶婶你别说的这么好听,要不是六叔巴结皇上,这爵位也不会掉到你们身上,这时你倒来做好人了。你要真是好人,怎么不上表辞爵。" 潘氏已经咳嗽起来:"珍姐儿,你胡说些什么,你六婶婶也是……"说着潘氏已经咳的说不出话来。婉潞把潘氏扶起给她轻轻捶着背,珍姐儿被娘训斥,脸上怒意更甚:"娘我有说错吗?爹再不成器,要轮也轮到三叔家,那会轮到六叔家,不定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你还帮他们说话。" 第三十六章 潘氏已经咳的停当一些,声音沙哑地对珍姐儿道:"闭口,你听了些什么话,跑来这里胡说,亏的是你六婶婶大度,若是别人。"说着潘氏又咳嗽起来,婉潞给她捶着背,珍姐儿已经满脸是泪:"娘,你只会训我,难道不是吗?四婶婆说了,全是六叔叔在背后捣鬼,不然这爵位满天飞也轮不到六叔叔这里,还有六婶婶也是惯会装贤良,平日见她和和气气,等祖父祖母不在了,谁晓得背地里会怎么对我们呢?" 潘氏不晓得是自己心里本有气还是被女儿这番话气的,喘了数次才道:"你越发没有规矩了,还不快过来给你六婶婶跪下赔礼。"说着潘氏勉力抬头去看婉潞:"六婶婶,她还是孩子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珍姐儿虽闭了嘴,那小嘴一直往上翘着,站在那看着婉潞。 婉潞没有说话,端正坐在那里,只是看着珍姐儿,珍姐儿是潘氏的长女,这辈女儿中最大的,嫡长孙女的身份,让她在定安侯府里受尽宠爱,世子的位子从赵大爷那里飞了,有些下人对赵大爷这一房的态度发生改变也属常事。 珍姐儿被婉潞看的不知所措,她这些日子受了些气,又听四太太说了几句,对赵思贤夫妇心里的怨气是极深的,本以为这样说了婉潞会大怒,然后跳起来骂自己,那时也算是为爹娘出了口气。谁知婉潞只是静静地瞧着自己,一个字也不说,珍姐儿不由低下头,不自觉地用牙咬住下唇,心里暗自懊恼,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哪能斗的过这老奸巨猾的人? 婉潞的眼已经从珍姐儿身上转到潘氏这边:"大嫂,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怨我,只是大嫂我今儿问你们一句,侯府若真交给了大伯,大伯能支撑的起来吗?到时是要赵府全族陪着一起死呢,还是辛苦了你们一家,赵府全族得以平安呢?" 自己丈夫是什么样子,潘氏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此时被婉潞单刀直入这样问了一句,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叫,颓然倒了下去,紧闭的双眼里滚出泪水。 珍姐儿听到娘发出的痛叫,猛然抬头:"六婶婶,父亲再不中用,也是祖父的嫡长子,长幼有序,六婶婶这样说,未免太欺人了。"婉潞双眼平视,眼里看不出波涛:"是,所以这个骂名我们背了,以你们一家辛苦,再用我家的骂名,换赵府全族的平安。" 珍姐儿一愣随即就道:"六婶婶你瞎说什么,赵府什么时候不平安了?"婉潞笑了:"珍姐儿你真是在深闺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前些日子圣上有意夺爵,大伯他若真把自己当侯府继承人,怎么不为公公出些计策?继承侯府,不是表面风光的?" 珍姐儿又紧紧咬住下唇不再说话,婉潞晓得自己这几句话未免有些重了,轻轻一叹就道:"珍姐儿,你从小生长侯府,家里万般宠爱,不晓得家计艰难也是常事,等你以后出了门嫁出去,就晓得当家理事绝不是外面瞧着的那样风光。" 珍姐儿被说的低下头,但那微翘的唇角表示她还是有些不满。婉潞又叹一声:"珍姐儿,这些日子家里事太多,难免你们受了些委屈,这是我的不是,等过了这段日子,总要整治一番,以免你们再受委屈。"珍姐儿又抬头了:"你,你别现在在这装好人,等……" 婉潞的头一摆,发上的银钗和潘氏的帐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这让珍姐儿心一凛。婉潞的声音并没提高,还是那么平静:"我若真是装好人,珍姐儿,你知道我有多少办法让你不站在这里说话吗?"珍姐儿脸一白。 赵家家风甚紧,下人们就算对珍姐儿不敬顶多也就是叫着怠慢些,连言语上都不敢多加顶撞,这已经让珍姐儿难以忍受,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别的法子,还有多少?潘氏是听过见过的,听了这话睁开眼,招手让女儿走到自己床前:"我总以为你还小,有些话没告诉过你,方才听你六婶婶这么说,才晓得你已经大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嫁了。等我好些,和你祖母说,让她身边的嬷嬷来教你些规矩。" 珍姐儿眼圈一红:"娘。"就扑到潘氏身上,潘氏伸手轻轻地拍着她:"你不是孩子了,以后切莫这样任性,也别随便乱信人言。"珍姐儿只是乖乖点头,潘氏又看向婉潞:"六婶婶,我一生所求,唯有这些儿女,还望六婶婶多多青眼。" 婉潞按一下珍姐儿的背,珍姐儿这次没有挣开,婉潞柔声道:"大嫂,我知道,我答应过婆婆的。"潘氏唇边又露出一丝笑容,看向婉潞:"六婶婶,有句话你要记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说的就是四太太了,想起她在这家里做的那些事,婉潞也觉头疼,她毕竟是个长辈,婉潞对潘氏一笑:"大嫂的话我记住了。" 珍姐儿此时已经抬起头,小脸绯红,对这样的孩子胡乱说话,真不是做长辈的道理。婉潞垂下眼,唯一能敲打四太太的就是楚夫人了,潘氏让珍姐儿送婉潞出去。 丫鬟们正在点灯,能听到后院里传来女子的嬉笑声,这还在老侯爷的丧期,虽说孙子守祖父的丧不像儿子守父母的丧那么严格,可这样胡闹,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珍姐儿瞧见婉潞皱起的眉,她方才的话还在自己耳边,自己的父亲,的确也撑不起这个侯府。 听到珍姐儿的叹气,婉潞握住她的手:"你虽已十三,没嫁就还是孩子呢,这些事总有我们在头里呢,等你曾祖父的丧期满了,就好给你寻婆家了。"珍姐儿的脸不由一红,没有挣脱婉潞握住自己的手。 回到自己院里,瑾姐儿正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那里玩耍,福姐儿手里拿着针在那里嚷:"姐,我也要绣。"瑾姐儿正在那里瞧德哥儿写的字,见妹妹在那里玩针线,上前拿下针:"你才几岁,连路都走不稳就要拿针,再等几年。" 福姐儿被姐姐训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婉潞不由笑了出来,听到笑声福姐儿转头去看,迈着小短腿就跑上去:"娘,抱,姐姐欺负我。"婉潞把她抱起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瑾姐儿本来也想像弟弟妹妹一样扑上去撒娇,但想起自己是姐姐,要做个姐姐样子,只是站起身规矩行礼:"娘回来了。"接着就端起一盏茶:"不晓得大伯母好些没有?" 见瑾姐儿那老成样子,婉潞笑了,接过她手里的茶坐了下来,德哥儿已经爬到婉潞怀里坐好,福姐儿在那推哥哥不让他坐到婉潞怀里,婉潞一人头上摸一下以示安抚才笑着对瑾姐儿说:"两天没见娘,难道瑾姐儿不想娘?" 想,瑾姐儿脱口而出,婉潞已经张开双臂:"娘也想你们,来,都抱抱。"瑾姐儿这才嘻嘻一笑投到婉潞怀里,三个孩子在自己怀里,婉潞感到一阵踏实。 "你们就想娘,也不想爹,真是白辛苦。"赵思贤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德哥儿会探出个脑袋,就从婉潞怀里跳下,跑到赵思贤旁边:"爹,我好想你。"福姐儿跑的没哥哥那么快,也跟了上去,童音娇软:"爹,你不是说给我买好玩的回来?" 第三十七章 婉潞怀里就剩下一个瑾姐儿了,瞧赵思贤一手一个那得意样,婉潞在瑾姐儿脸上亲了亲:"还是我大姑娘好。"赵思贤走到婉潞身边坐下,两个小的已经在那里解衣带翻袖子了,赵思贤的衣衫顿时被翻的乱七八糟。 婉潞不觉好笑,福姐儿已经寻出一个小包,解了半天解不开,德哥儿一把抢过,在那里小心解起来。婉潞捏捏德哥儿的脸,专心致志在那里解小包的德哥儿口水都流的婉潞一手,婉潞白丈夫一眼:"什么想你,想你好玩的。" 瑾姐儿笑嘻嘻地:"爹,你就算没买好东西回来,我也想你的。"婉潞打她小屁股一下:"尽会拍马屁。"瑾姐儿搂住婉潞的脖子撒娇。 德哥儿已经把小包打开,里面放了四个小风车。德哥儿拿出来先递给妹妹一个,又递给姐姐一个,最后自己才拿了一个,好奇地问:"怎么还剩一个。"剩下那个就是给智哥儿带的了,年一过完,智哥儿又进宫里上学去了,想起长大许多的长子,婉潞还是禁不住牵挂。 瑾姐儿放下风车白德哥儿一眼:"笨,剩下一个是给哥哥的。"智哥儿呵呵笑了:"我还以为哥哥不玩这些了呢。"赵思贤知道妻子挂念着儿子,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婉潞把眼泪眨掉,对丈夫笑了笑。 孩子们玩了会儿,也就个个困倦思睡,奶妈们带他们下去睡了,赵思贤这才伸开腿:"哎,和他们玩一会,比在外面跑一天还累。"坐到梳妆台前卸妆的婉潞从镜子里面看着丈夫:"谁让你要做慈父呢,我可和你说,这几个孩子可不能太惯着他们。" 赵思贤走到妻子身后握住她的肩:"是,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了?"婉潞这才又开始卸妆。赵思贤瞧着妻子的动作,眉头一直皱着,婉潞奇怪了:"你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这样?" 赵思贤叹气:"这话真不好说,王家的鸾娥妹妹,还没有定亲吧?"怎么扯到鸾娥了?婉潞更奇怪了,转身看着丈夫:"她要定亲难道我们还能不晓得,是不是有谁看上她了?" 对,赵思贤迟疑了一下:"八弟今儿来找我,说等祖父的孝期满了,想求娶鸾娥妹妹,怕被别人家先定下了,想请你去问个口风。"哐当,婉潞手里的钗子掉到梳妆台上。 八爷今年二十了,大了鸾娥六岁,品貌这些扯起来呢也差不多,要说家世赵家是远胜过王家的,只是别的都好说,四太太那样?婉潞轻轻摇头:"你也别说我说话不中听,四婶婶那样,谁做她的儿媳妇也是个难事。" 赵思贤点头:"八弟也是这样说,他说这些年算是瞧明白了,选什么样的人家四婶婶都不满意,与其选那种大家子养出来的,还不如选经过磨折的妻子,王家经过起落,鸾娥妹妹性子泼辣,娶回来倒是好事。"这倒是,鸾娥不是那种好欺负的,能在八岁时候就挑鸟蛋下河摸鱼供养母亲的人,哪里能被人轻易欺负了去? 不过婉潞还是摇头:"那也不成,总是婆媳的名分在那里摆着,到时一摆婆婆架子,也要跪下听训,你没见九婶婶那样?"九奶奶的日子,赵思贤也略有耳闻,他拍拍妻子的肩:"八弟比不得九弟,是个有主意的,鸾娥妹妹也不像九弟妹那样,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到时谁听谁的也不一定。" 要真这样也就好了,婉潞打个哈欠:"那我先去说一说,成不成还是两说。"说着婉潞扑哧一声笑了:"当日四婶婶还不想娶淑娥,现在倒好,八弟自己想求娶鸾娥了。"赵思贤也笑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虽这样说,婉潞还是打了别的主意,等第二日婉潞趁去服侍楚夫人的时候,就提起这件事。楚夫人听的眉头一皱,婉潞说完带笑道:"婆婆,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做主的,八叔叔还是孩子气,虽说这去探探口气也是常有的,也多是父母们看中了怕直接遣媒说亲被对方驳了回来没面子,这才先私下去问问。哪似八叔叔一样都没问过父母就自己做主了。" 楚夫人手里玩着一支玉钗,婉潞的话说完她都迟迟没开口,婉潞依旧含笑站在那里,拿着梳子给楚夫人抿着那些碎发。见楚夫人不说话就笑着道:"六爷为了兄弟们的情谊来托媳妇,媳妇也晓得八爷是怕伤了体面才这样悄悄做事,媳妇昨晚这才权且答应下来,只是这事总是大事,媳妇这才又来讨个婆婆的示。" 过了时楚夫人才叹气:"要说鸾娥呢,人品相貌配你八叔叔都绰绰有余,你四婶房里又是这么个情形,必要找个能当家的回来才是,就是你四婶婶性子太拗,怎么能轻易劝的转来?" 鸾娥在京这些日子,也曾和王太太来侯府拜访过,虽只见过两三次,楚夫人对她也极有好感,若不是名分上总有差池,就想说给理哥儿了。听楚夫人话里是很赞同这门婚事的,只是碍着四太太,婉潞已把楚夫人的碎发全都抿到发髻里面去,弯腰对楚夫人道:"婆婆心疼四婶婶,想给她寻个得力的儿媳是好心,只是四婶婶的性子,只怕会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四太太三个儿子,七爷娶的是郡主,只能夫以妻贵,九爷夫妇都是软弱性格,被四太太管的不敢多说一个字。等老侯爷孝期满了,侯府是要分家的,四太太这一支能自己过的好,不就省了侯府许多操心?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八爷的妻子了。 楚夫人是知道自己这个妯娌的脾气,四太太嫁进侯府也快三十年,虽然看来月太君是极宠爱这个小儿媳妇了,但脾气一上来时,也是不管不顾的。四太太自认对月太君陪了多少小心,受了多少的气,她这样的脾气等一做了婆婆不就连本带利地全还给儿媳妇? 楚夫人又叹一口气,用手撑着头:"难啊,我虽想着这门亲事能成看看你四婶婶,又怕这门亲事难成。"八爷年纪已经老大,身上又没功名,虽是次子,明眼人都能瞧出日后支撑四房的必是八爷夫妇。世家中想把女儿嫁给小儿子的本就是想着小儿子不用像长子一样支撑门户,可以省了许多心事,与其把女儿嫁给八爷这样没有长子的好处,偏有长子的不好处的人,倒不如把女儿嫁给别家的长子,也好实至名归。 那些低一等的人家虽想着结侯府这门亲,四太太连九奶奶的门户都看不上,只是九爷是庶子,所以胡乱娶了,八爷是她亲生的,又有戚王做妹夫,哪能再低娶了? 更别提鸾娥这样在她心里已经是家世败落的小官之女?看着楚夫人满脸的为难,婉潞笑了:"婆婆,婚姻这种事情本是天定,八叔叔这里不成,婚事必在别处,说不定有比鸾娥妹妹还好的姑娘已经等着。"楚夫人苦笑一下:"你又哄我,王家那两个女儿,除了家世薄了些,人品相貌哪样不是上上之选,不说别的,她们经过磨折却无一丝一毫的怨气这就最难得,更别提她们进了侯府不露一丝巴结或清高气。你弟妹罢了,她总是在宫里待过两年的人,难得是王家二姑娘,小小年纪就那样,真是让人爱的不得了。" 第三十八章 难得楚夫人这样夸奖人,婉潞只带笑听着,等她说完才道:"鸾娥妹妹能得婆婆的喜欢,这是她的福气,只是真要嫁进来,婆婆总只是伯母,不是正经婆婆,四婶婶那个脾气,真是让人不好说。"楚夫人又何尝不明白这个?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婉潞还当她已经打消主意,刚要告退说去理些家事,楚夫人已经开口:"小八既有意,这样私自做事确是不妥,等我去问过你公公的意思,让他去寻你四叔叔说说,若小八就看好二姑娘呢,你四叔叔也是做得了儿子婚事的主,那时你再去问问王家的意思。" 楚夫人都说到这样的话,婉潞只有含笑应下,也就告退出去理家事。每日的家务就是那些,居丧之家少了许多人情往来,比原先轻松一些。婉潞理完家接过春燕递上的茶喝了口,叹口气道:"现在是居丧,人情往来少,这银子瞧着还够支派,等到丧期完了,那些人情往来又多起来,真不知道到哪里淘换银子。" 赵家一年的进项不少,开销就更大,先祖得爵位的时候赵家不过三四房人,这百来年繁衍下来,已经分出三十来房,都聚在这一片住。寻到事做的还好,那些寻不到事做的就要靠着侯府每年给的米粮过日子。再加上每年的施粥施米,修路架桥,各种好事做下来,手头早不像当初那么宽裕了。 偏偏大户人家都有个通病,里面再如何,外面的排场是一定要的,对下人更是极为宽厚。再加上一家子人各自有各自的打算,稍积攒下东西就又花掉,虽不至寅吃卯粮,再照这样下去,那也是迟早的事。 春燕跟着婉潞这么多年,婉潞心里的所思所想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悄声地道:"其实只要铺子里的出息再多一些,有些该放的人放出去一些,慢慢的总是会好的。"放人?婉潞冷笑一声,侯府的家仆中不乏四五代在侯府的,他们吃穿用度都靠着侯府。里面虽然也有些忠心的,但异心的也不在少数,靠着侯府声望他们过的比在外面不晓得要好多少倍,怎么舍得自己赎出去? 侯府虽每年都放些人出去,也只是放些做粗使的,真正能在侯府家事里面捞一把的,别说让他走,就是赶他们出门,他们还要去祠堂门口大哭呢? 婉潞想的心浮气躁,连连喝了两碗茶才把那种心浮气躁压下去,偏生自己还算不上已经掌管了侯府,那些兴利除弊的事情都只能想想罢了。两碗茶喝下去,婉潞觉得心里好受地多,对春燕道:"前几日要你寻的人寻到了没?" 春燕笑着道:"寻到了,他家姓黎,本是九爷的奶娘,四太太不喜欢九爷,对他的奶娘也看不过眼,九爷十岁的时候就让他奶娘回家去了。那家男人原来本在绸缎庄做伙计的,奶娘丢了差事,他过了几个月也就被掌柜的寻个由头打发了。本想求着放出去,四太太也不晓得为了什么不放他们出去,两口子在家坐吃山崩,他们有个儿子生的也聪明,求了管事的好久才在马圈里找了个差事。九爷也常悄悄让人拿些东西去接济黎家,只是九爷虽吃穿不愁,手上没多少银子,也给的不多。" 这些事婉潞虽知道个大概,还是听春燕说完才点头:"寻到就好,这黎家的男人原来既在绸缎庄做过,那就最好。"不管怎么说,总要先给四太太点教训,婉潞眼里不自觉地露出寒光,很快那寒光就散去,换成笑意让春燕去厨房看饭备好没有? 也不晓得楚夫人和侯爷是怎么说的,没过两天楚夫人就让人寻婉潞过来,和她细细说了一番话。婉潞听的有点震惊,没想到侯爷竟觉得这桩婚事是桩极好的,已经和四老爷说过,四老爷听长兄这样说,也极其赞同,楚夫人寻婉潞来就是想让她亲自带媒人去向王太太说亲。 楚夫人见媳妇愣在那里,笑着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四婶婶得了这么个好媳妇,以后四房有她撑着,你这个侯府当家人也少了许多烦心的事,不然等到娶个和九奶奶差不多的媳妇回家来,到时分了家和没分一样,难道你天天除了这府里的事还要被你那几个妯娌请去那边裁决吗?况且有个厉害有主见的媳妇,拿出情理来,你四婶婶也要收敛些。" 楚夫人既这样说,婉潞也只有应下,楚夫人见她脸色,笑着道:"你要担心,等寻你八叔叔来问问,他是个有主意的人。"说着就让丫鬟去请八爷过来。鸾娥来侯府拜访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八爷曾远远见过两次,就此记在心上,让身边的婆子去打听过。打听下来就觉得鸾娥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姑娘,胆量,见识,性子都是自己家里这些嫂子姐姐妹妹们没有的。 听的鸾娥在说亲,本想禀告四老爷让他遣媒求亲的,但自己的娘是个什么性子八爷是心里清楚的,光她那关就过不了。思来想去才想到这个法子,鸾娥既是婉潞的亲戚,就托六嫂先私下去问问,若王家有意许亲再去求父亲也不迟。 这才托了赵思贤,虽挨了赵思贤好一顿埋怨,但总算得了赵思贤一句先回去和婉潞说说的话。揣着这颗心在那里等了几日,等不到赵思贤的回音,八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也晓得自己做的这事不大妥当,哪有不禀明长辈就私自做事的道理? 只是再怎么后悔话已经说出去了,哪有反悔之说?猛地听到楚夫人寻他,八爷还觉得奇怪,急忙和丫鬟来到楚夫人上房,刚要行礼就听到楚夫人说话:"八爷,你好大的胆子,背着我们私下做事,坏人家闺女的清誉,你该还是不该?" 八爷如耳边响了个霹雳,身子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看着站在楚夫人身边的婉潞,难道说六嫂在楚夫人面前告了一状?见八爷这样,楚夫人紧绷的脸露出笑容:"这么一句话都经不起,还自己挑媳妇呢?难道还要让那么好的姑娘娶进门来受气?" 八爷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跪地道:"伯母在上,容侄儿细说,虽子不言母过,但居家总以和气为要,一个家里总要欢欢喜喜人才高兴,侄儿也不是小孩子,虽曾有过荒唐,此时顿悟前事,已明白许多,晓得娶妻本不是为了家世容貌,全看的性情,这才大胆托了六嫂,我是个男子,做男子的若护不住妻子,那还算什么男儿?" 楚夫人不觉有些动容,婉潞是晓得八爷在金陵时候所有的事情,他现在如此,也不枉当初一番布置,只是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不让眼里的那丝得意露出来。 楚夫人让八爷起来,叹气道:"你祖母若还活着,见你这样不晓得会有多高兴,你娘性子执拗,这门亲事你爹虽允了,媳妇娶回来总要和她在一起过日子的。"八爷又是一揖:"伯母,君子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别的。" 楚夫人刚想说话,四太太已经委委屈屈走了进来:"大嫂,方才四老爷来和我说要遣媒去王家求亲,王家门户低微,他家女儿怎能配的上你侄子,还要您去劝劝四老爷,要他打消了这念头。" 第三十九章 她哭的委委屈屈,楚夫人给八爷一个你瞧果然如此的眼神,八爷已经走上前对四太太道:"娘您消消气,王家和侯府也是亲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哪有配不上儿子的?"四太太没看到儿子在这里,听到儿子这话愣了一下,接着就怒了:"你放什么屁,王家不过一个县丞,你是定安侯的侄子,郡主的小叔,戚王的舅兄,又是我嫡出之子,这样身份,连公主都配的上。" 又听到四太太重复这套,婉潞低垂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四太太已经又哭向楚夫人:"大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哪能自降身份去娶那么个姑娘?您一定要去和四老爷说,让他打消念头。"八爷已经无可奈何地开口:"娘,别说什么侯爷侄子的话,抛开这些,我不过一个白丁,王家能不能答应亲事还两说,何况……"何况你这样传出去,谁家敢把女儿嫁进来?这话八爷只敢在心里说,绝不敢说出口。 何况什么?四太太已经怒目看向自己儿子:"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都没娶呢,就把你老娘给忘了?"说着四太太又去拉楚夫人的衣袖:"大嫂,我们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哪能随便乱娶?"楚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八爷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触了四太太的逆鳞,已经又道:"儿子晓得娘高看儿子,觉得天下姑娘都配不上儿子,可是娘您也要想想,天下的父母若都和娘是一样想法,都当自己的子女是独一无二无人能配的那天下人还怎么相配?"这话问的四太太说不出话,只是叹了一声:"你啊,我们这样人家,总也要寻个门当户对的,王家不过一个县丞,哪能配你?" 楚夫人不由看一眼婉潞,八爷笑了:"娘,王大姑娘嫁的是六嫂的弟弟,又得皇后娘娘怜惜,她的妹妹和我们不就是门当户对人家?况且娶妻娶贤,王家二姑娘的贤德能干名声满京里都知道,娶这么个媳妇回来,娘您也少了些操劳,不然儿子看着娘已经这个年岁,还每日操劳家务,儿子心里着实心疼。" 四太太这才似乎想起王家是婉潞的亲戚,口口声声不相配,那扫的就是婉潞的面子,楚夫人已经扶着四太太坐下:"四婶婶,八侄子说的在理,娶个能干媳妇回来,你也能少些操劳,你瞧我现在把家务全都交给六奶奶,每日只是逗着孙女们玩耍,还常和二婶婶她们斗斗牌,每次缺人想请你过来,你都忙的脱不开身,我们已经老了,老妯娌们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不趁现在多聚在一起说说话,斗斗牌,难道还要等以后妈?" 四太太被楚夫人说的面上一红,强挣道:"大嫂你是晓得我的,最怕手里事情多,偏生九奶奶身子又弱,你那侄孙生下来也有些不足,她照顾孩子还照顾不过来,哪能帮我理家,少不得我也只有再管几年,哪像大嫂二嫂娶的媳妇都是能干的,每日都闲了,说起来也是我命苦。" 说着四太太就流出泪了,楚夫人拍拍她的肩:"四婶婶,这不就说呢,给你娶一个贤德能干的媳妇回来,不就分了你的辛苦,到时候家事全她管了,你不就能歇歇了。"四太太哪是舍得放权之人,但楚夫人说的也实在有理,只是低头不说话。 楚夫人又拍着她的肩:"再则王家那里,不过是先让六奶奶带着媒人去探个口风,应不应还是两说,你现在就急吼吼跑来阻止,未免也太暴躁了些,本是好事难免就变成坏事了。" 说完楚夫人不由叹一口气,四太太满脸通红,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屋里又安静下来,八爷见状道:"罢了,娘,儿子的姻缘只怕就要被娘搅的全断了,六嫂你也不要带媒人去王家说了,我这辈子也不娶了,就做个孤老过一世罢。"他话里灰心丧气,四太太猛地跳起到拦到要出门的八爷面前:"你说什么疯话?什么做个孤老过一世?我们这样人家难道还选不到一个好人家的女儿?" 八爷也不瞧她:"娘,这几年多少人家的姑娘都被选过,您不是嫌家世就是嫌容貌,婚姻本人一生大事,没过门就被婆婆嫌弃,这媳妇过门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儿子原本就曾荒唐,娘这婆婆做的可曾仁慈?又何必再糟蹋别人家的好女儿,倒不如孤老一世的好,也算为死去的冤魂积点德。" 四太太怎么做婆婆,虽然人人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敢说的,此时八爷说开,四太太那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哽咽着道:"你怎能这样说你娘,你娘再不是,也是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疼宠着长大的,此时你怎为了别人说我?" 八爷后退一步:"娘,这样话本不该是儿子说的,只是人本一心,别人家的女儿难道就是打骂着长大的?娘常恨戚王对八妹妹不好,仔细算来,未必不是八妹妹替你受了因果报应。"世间女子就少有不信因果报应的,这话之前婉潞也说过,不过四太太不当回事罢了,从儿子嘴里说出就另是一回事。 四太太如同被雷击一样,站在那只会哭不会说话,楚夫人想劝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思聪生下儿子已经数日,戚王虽听到报信就飞快赶回,但人都看得出来,他关心的只是儿子不是思聪,不然也不会同时带回来两个舞姬放在房里了。 思聪的话又回荡在婉潞耳边,一滴泪也从婉潞眼里掉出,八爷挺直站立,对婉潞作揖道:"做兄弟的婚事还劳累了六嫂,这是做兄弟的不懂事。"婉潞刚要说不妨的,八爷已经对四太太叹气:"娘,以后儿子的婚事娘也不用操心,随缘吧。" 说完八爷就退了出去,四太太哽咽着喊了声儿子,那泪更是落成串。楚夫人拍拍她的肩,也无话可说。八爷这样说后,就真的和四老爷去说自己再不娶妻了,四老爷虽教训儿子,但拗不过他,也只能先把去王家说亲的事暂时搁置。 听到这个消息,婉潞理不清心里的思绪,失望和轻松都有,这婚事不管成不成,对婉潞来说都是左右为难的事。 思聪生下的儿子很快就到了满月,赵府虽没去人,也送去了贺礼,这次的贺礼和上次的贺礼一样都被戚王郡主收下。思梅去赴了小王子的满月宴,席散时候特意回到侯府和楚夫人说思聪一切安好。有了这个儿子,不管戚王怎么样,思聪的后半世都有了着落。 楚夫人在为思聪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一阵心酸,思聪满打满算才十七岁,这个年龄思梅才刚刚出嫁,和世子正是好的蜜里调油,而思聪就已心灰意冷不指望丈夫的恩爱了。 上次被八爷说过,四太太仿佛收敛一些,对九奶奶也能露出个笑模样,听思梅说的思聪近况,四太太只是闭口不语,谁也不晓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婉潞已经走了进来,见她们谁也不说话,含笑道:"今儿戚王府的酒大姐姐是不是吃的不大痛快,跑来和婆婆撒娇?"思梅被逗笑了,瞧婉潞一眼就道:"你初进门时候,也是个安静性子,这么几年下来,也爱说爱笑,现在竟然打趣起我来了。" 第四十章 楚夫人脸上露出笑容,把思梅的手拉过来:"你六弟妹说的也不错,你虽也做了外祖母,但在娘跟前,什么时候都是孩子,受了委屈不就要来娘跟前撒娇?"这话让上上下下的人都笑起来,只有四太太不笑,叹气道:"哎,可怜我的思聪,受了委屈也不能来我这做娘的跟前撒娇。" 说着就滴下泪,思梅忙收了笑容坐直身子:"四婶婶快别如此,郡主年纪虽比八妹妹大了两岁,也是把八妹妹当长辈瞧的,四婶婶你心疼女儿,就该晓得女儿的面子也是要你去挣的,日后你行为举止让人挑不出什么刺来?自重了身份,谁不敬你三分。" 四太太擦擦泪不说话,婉潞已经上前对楚夫人道:"婆婆,那日说起来才晓得,府里有些执事人已经年过七十还在操劳,他们虽是下人,这把年纪也该回家去荣养才是,媳妇和几位妈妈商量着,拟出几个年纪已经老大的执事人的名单来,给婆婆过目后再行撤换。" 见她们要说家事,思梅站起身道:"四婶婶,侄女久不回来,还请四婶婶带了侄女去你房里面瞧瞧九弟妹。"四太太本想在旁边听着,思梅这样说只能随她起身。 楚夫人已经接过名单看起来,上面各房的人都有,年纪最大一个已经过了七十三了,不是别人,正是赵府总管事陆诚。陆家从第一代侯爷起就在赵家服侍,历代赵府总管事都是陆家的人,在赵家根深蒂固如同大树。 满府的下人里面,有超过三分之二都是和陆家有亲戚关系的。陆家虽是下人,这样体面的管事那宅子都要比赵家远支来的大一些。楚夫人已经明白婉潞的用意,用手指点一点那名单故意道:"陆总管已过七旬,荣养也是应当的,算起来他儿子已经四十来岁,正好顶上。" 婉潞一时有些拿不准楚夫人这番话的用意,迟疑一下才道:"媳妇还有另外一件事请婆婆定夺的,朝廷还有历来恩封的,咱们这样人家虽比不上朝廷的恩典,也颇有几家从第一辈就在这里服侍的,媳妇的意思,也不好让他们后辈继续做下人,索性选出几家来,那些年轻些的都一起开恩放出去,也不挡着他们各自出息。" 楚夫人的眉一扬,看着婉潞不说话,婉潞的手心不自觉出了汗,但脸上的笑容没变:"婆婆,虽说忠仆难求,可也不能为了我们私利,就挡着他们出息,历年虽都有放出去的,但多是粗使人等,反是这些对家里忠心耿耿的人没得一点恩典,这样做事,传出去也是叫人笑话我们赵家不会做事。" 婉潞说的滴水不漏,手里的手帕却已被汗打湿,楚夫人长长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我已知晓,这么些年来,这些人家在赵府也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有时候联手欺瞒上面的,当初老太君还活着的时候就曾发作过数次,每次整治过后不过几年也就又如此。我接手之后也只能慢慢在改,你的法子虽好,但太冒失难免不会引起他们搞鬼。" 大家子的仆人,要在主人面前搞一些鬼,那是极简单的,婉潞上前一步:"婆婆教训的是,所以媳妇只是把这几家年老的送回家荣养,年轻有出息的开恩放出去,中间一拨可还留在赵府做事呢,并没有把他们全都放出去。" 楚夫人还是看着儿媳一个字不说,婉潞的心开始乱跳起来,想了许久才想出的这个周全法子,难道就要被楚夫人驳回吗?没有楚夫人的支持,这样大的事婉潞就是寸步难行。 楚夫人的眼又转到名单上,突然微微哦了一声:"这片绸缎庄的掌柜才六十多岁,怎么也被列上去了?"婉潞忙把思绪压下,笑着解释道:"媳妇听董妈妈说过,这片绸缎庄的掌柜身子不大好,五十来岁的时候腿脚就开始不灵便,只是为主人家做事不敢辞的,媳妇这才把他也列上。" 楚夫人看着婉潞:"你晓得这绸缎庄的掌柜是什么人吗?"知道,这人的儿子娶了四太太的陪房,对四太太极为巴结,是四太太的心腹家人,但婉潞没有说出,只是看着楚夫人,楚夫人叹气:"我晓得你的心事,这几年我也想了许多法子,只是你四婶婶就那么个脾气,家和万事兴,不就是一年一两千两银子,总还在这家里,又不是外人花掉,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果然楚夫人是心知肚明的,婉潞微微一叹才道:"婆婆教训的是,但虽说家和万事兴,也要人人都能和的起来,不然今日这里少了一千两,明日那里少了五百两,人人都只想着把钱捞到自己口袋做私房,长此以往公中没钱,其余的人个个囊中鼓鼓,那叫什么道理?总也要大河满水小河有水才是兴旺之相。" 楚夫人用手揉揉额头:"你说的是,我毕竟年纪已经老了,有些事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有冲劲,以后这些事你也不需来回我,就自己斟酌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掌家大权全都交到自己手里,婉潞心里欢喜但面上不敢露出来,谦虚地道:"媳妇来侯府不过几年,小事能自己做主,遇到大事还要讨教婆婆。" 楚夫人瞧着媳妇,脸上笑容有些欣慰:"你也别谦虚了,日后这侯府是你们的,你从现在着手开始兴利除弊,等小六继承侯府时候也就别是一番情形了,慢慢来,别着急。" 婉潞忙跪下道:"媳妇谢过婆婆。"楚夫人没有叫起她,只是看着远方,似乎有心事触动。 第三天楚夫人刚起来就听到四太太的声音传来:"大嫂起来了吗?"丫鬟还没回答就看见四太太气呼呼地掀开帘子进来:"大嫂你这是做什么,我的人在绸缎庄里管的好好的,昨儿就有人说奉了六奶奶的命,要接管绸缎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大嫂你要换人总要先和我商量一声,这不声不响的,不是成心挤兑我吗?" 楚夫人房里的丫鬟已经上前迎着四太太,楚夫人并没站起身,只是在梳妆台前转过身来:"四婶婶你先坐下,这事六奶奶和我说过,说有些执事人年纪已经太大,这才换的,并不是挤兑你。" 四太太的火气那是那么好平息的,每次侯府换当家人,总要撤换一批管事,这本是常事,但怎么也换不到四太太的人头上来,这是头一遭,况且今日换绸缎庄的,明日就可以换别的,到那时候自己手上的银子可就少了。 想到这里,四太太换了委屈样子对楚夫人道:"大嫂,我本就不是长房媳妇,手里的人没有大嫂的人那么体面,好容易我手下出个能干的人,绸缎庄也做的好好的,况且他虽过六十,身体极好,正是为主人家多做些事的时候,六奶奶此举,未免太让人心寒。" 四太太抽抽噎噎,伤心无比,楚夫人等她说完才道:"四婶婶,六奶奶也来和我说过这事,说我赵家历来对下人都是宽厚的,再役使年老之人,未免让人看见太过不像,这才斟酌着换了一批管事。"四太太还是抽噎着,丫鬟已经道:"六奶奶来了。" 婉潞进来一眼看见四太太面上神色,晓得她是来告状的,上前行礼毕才道:"婆婆,这是昨儿换的那些管事的名字,都是不到四十的壮年。" 第四十一章 楚夫人没说话,四太太已经拍着桌子怒道:"六奶奶,你是世子夫人,掌家也是你的职责,怎么此时你要立威,就拿着我的人做筏?"婉潞恭敬对四太太开口:"四婶婶这罪名做侄媳的不敢领,昨儿撤换的那些管事已经年老体衰,这才撤换了他们,况且换上的也都是各房的人。就拿绸缎庄来说,换上的黎管事也是九叔叔的奶公。" 当日选黎大,就是拿来堵四太太的嘴的。四太太被婉潞噎住,难道要逼着说出实话不成?楚夫人已经开口:"六奶奶,方才你四婶婶说了,说绸缎庄原来的管事虽过六十,老当益壮,正能给主人家做事,此时就让他归家荣养,虽是主人家的恩典,在做下人的眼里,未免有些心寒。这话也是有道理的,绸缎庄那既已定了,你瞧着哪里还有事情就让他管一管。" 婉潞看一眼四太太,四太太那一脸的咬牙切齿表现无疑,微微一笑道:"要说事还真的有一件,雍山庄子那里的庄头已经老了,本来说让他儿子顶上,前儿他媳妇进来求媳妇,说在赵家一辈子,主人家的恩典受了很多,不好再坐食,求个恩典把全家都放出去。" 雍山庄子那有五百亩良田,是月太君的一份嫁妆,管庄的当然也是月太君的人,月太君既已去世,她生前的使唤人求个恩典放出去也是常事。只是雍山庄子哪有绸缎庄利息大?四太太的手放在桌上,恨不得拍了桌子跳起来骂婉潞不应该,但在楚夫人面前也只有忍了。 这事昨儿楚夫人已经听到婉潞提过,今儿不过是再听一听,已经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你瞧也只有雍山庄子有空缺,你看?"四太太的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一下没有出声。 婉潞笑了:"既如此,媳妇就让人先把这事办了。"四太太见木已成舟,心头又打起另一个主意,面上露出对楚夫人十分亲热的神色:"大嫂,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丫鬟已经端上了早饭,楚夫人招呼四太太:"四婶婶,你今儿来的早,只怕没吃早饭,先吃完早饭再说。" 婉潞用丝帕垫着手给她们俩一人打好一碗粥,又把各色小菜捡到碟里一些,这才退到一边听候吩咐。楚夫人喝了半碗粥,又捡了几根小菜嚼了。眼方看向点心,婉潞已经上前夹了个包子放到她碟里:"婆婆,这豆腐皮包子是新来的厨子做的,媳妇昨儿尝着味儿还中吃,这才让他们做了上来。" 说着婉潞已经给四太太也夹了一个,四太太哪里尝的出什么滋味,一心只打着自己的主意,又碍于寝不语食不言,只得用完这顿早饭。 用完早饭,婉潞陪着说了两句话就退出去理家。四太太这才对楚夫人道:"大嫂,我这句话已经放在心里许久了,虽说大家子一家子聚在一起看起来热热闹闹,只是人太多,难免有些人多嘴杂,况且大嫂您是婆婆,受儿媳的供养也是正经,我毕竟是婶婶,在侄媳妇当家的家里过日子,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妥。" 这是要分家了,楚夫人的手还是放在膝上,四太太说完等了等得不到楚夫人的回答,老侯爷去世没满一年,这时提分家本来不妥当的,但是没了这个机会以后再开口就难了。再说婉潞当家,谁晓得她会把家里的钱财都怎么搬到平家去,到三年后,这家里还剩下多少钱都不晓得。 倒不如这时分家,自家还能多分一些。四太太看着楚夫人刚想开口,楚夫人已经轻声叹息:"四婶婶,公公去世不过刚刚一个多月。"四太太忙道:"大嫂,我也在心里想了很久呢,不如先把产业分开,各人还在这府里住着,等三年满后再搬出去。" 产业?楚夫人看着四太太那一脸期盼,心中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这家迟早要分,只是孝都没满就急吼吼分家,看在旁人眼里不像意。但要是不分,等三年后,如四太太所说这家里人多嘴杂,婉潞对二太太和四太太来说,都是侄媳妇,在当家侄媳妇手底和在儿媳那里,这也是两回事。 四太太已经从满脸期盼变成焦急:"大嫂,你不同意此时分家,难道是想借着六奶奶当家的关口,把那些产业都改到你们这房?"楚夫人的手动了,脸上带出愠色:"胡说,我岂是这样的人?"四太太接上一句:"大嫂不是这样的人那最好,为证明清白,此时分家就是最恰好的。" 楚夫人见四太太一脸相逼之态,眉头皱的更紧些,用手撑一下额头:"这是大事,不是我们妇人能做主的,你回去和四叔叔商量下,我和你大伯说说,还有二婶婶那里,也不能撇开。"四太太这才有些高兴,听到还要和叶氏说,嘴一撇就道:"二伯不过是庶出,况且两次外任,那宦囊也是满的,难道也要和我们这种穷京官来平分产业吗?" 宦囊陪嫁这些,都是各家的私产,楚夫人不由微怒道:"四婶婶你说什么呢?二叔叔也是公公的儿子,分家哪能少得了他们?不说二叔叔,三叔叔那里也要通声气才是。" 听到连三老爷那边都要参加分产,四太太不由心疼起来,赵家看起来家大业大,祭田和侯府这些公产都是不能分的,是要传给侯府继承人的。真正能分的就只有老侯爷名下的产业,这些产业算起来不过就是三四千亩良田,十多间店铺和七八处宅子。 四家均分的话,每家分到手的就少很多。楚夫人见四太太面上懊恼,心里叹一口气,她也是为她子女,想一想道:"四叔叔是幼子,历来都任京官,真到分家时候就你们先挑,偏向你们些也是我们这些做哥嫂的心意。"四太太听到楚夫人这话,心里已经在计算分家时候该要哪些出息好的店铺和田庄了,宅子也要挑地段好的,宽敞的。都忙的顾不上谢谢楚夫人就起身道:"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和四老爷说说。" 说着就走了,楚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当日的热闹都还在耳边,现在就要走向分家这条路,等自己百年之后,是不是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要聚在一起讨论分家? 最近要把产业各自分开的消息传来,赵府顿时热闹的多。有在盘算要跟哪家去的,最大的好处当然是留在侯府,侯府继承人已定,婉潞就是未来的当家人,讨好了她那好处可不是一般二般的。 一时婉潞门前极其热闹,没事也要往她面前问安说句话,还有管家娘子拉着春燕认姐妹的。婉潞先还奇怪,接着就听到侯府近来可能要把产业先分开的消息,心里明白,对那些无事来自己跟前献殷勤的管家娘子暗暗记下,总要瞧瞧哪些当用,哪些不当用。 春燕笑着道:"姑娘,奴婢跟着您进了赵家要十年,真是越来越风光了,不光是奴婢,奴婢听说,连哥儿姐儿们的奶妈妈们,也常被人拉去呢。"婉潞勾起一丝笑:"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你要对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说好了,别吃了人的嘴软,到时给我闯出货来。" 春燕连连应道:"姑娘,这点小见识奴婢还是有的,只是奇怪的很,二太太院里和四奶奶房里也是极热闹,反倒是四太太那里,连日来十分冷落。"二老爷两次外放,宦囊里不会少了银子,跟着二老爷被分出去那日子也不会差。 第四十二章 水氏是二房长媳,日后分了家就是二房的当家人,当然也要多多讨好。至于四太太那里,婉潞嘲讽一笑,四老爷做了二十来年的京官,到现在都只是个六品官员,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跟了他家出去,那日子可没有留在府里或者跟着二房的好。 当日月太君在时,下人们见月太君对四太太有些偏疼,当然要去讨好四太太了,现在月太君已经不在,郡主那里有她自己带来的下人,八爷没娶,九爷懦弱,怎么看怎么跟着四太太没什么好日子。 婉潞叹了口气,四太太总认为自己有个王妃女儿就如何,别说思聪现在没有当家,就算以后当了家,依附王府和靠自己那是两回事,下人们难道还算不清这个帐? 春燕也想明白这点,叹气道:"四太太总以为那些下人都是和自己一条心的,到了此时,也该明白过来了吧?"但愿如此。 也不知道楚夫人私下是怎么和侯爷二太太他们商量的,到了三月时候,赵家要先行分开产业的消息就不是传言而是迫在眉睫的事实了。侯爷已经去二老太爷府里谈过几次,虽然侯爷是族长,这种事还是要做长辈的二老太爷出面才是。 二老太太也难得来到侯府,楚夫人妯娌们迎了出去,恭敬请她到楚夫人上房坐下,叶氏亲自倒茶,楚夫人捧到她面前:"为了一点点小事,还劳动二婶婶,真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安。" 二老太太的年纪比起楚夫人也大不了几岁,接过茶看着眼前这些侄媳妇侄孙媳妇们,见楚夫人还恭敬站着,忙招呼她:"你们妯娌都坐下,我今日来,不过是你们二叔有些话不好说,让我代传而已。" 这句话一说出来,谁还敢坐着,都站了起来,二老太太忙做手势:"你们二叔就怕你们拘礼,这才不请你们出去,怎么又站起来,快些坐下,不然我不说了。" 水氏上前搀起叶氏坐下,笑着道:"大伯母和婆婆还请快些坐下,不然二婶婆动了气不肯说,二叔公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婉潞也上前扶楚夫人坐下。四太太没人理会,狠狠地剜九奶奶一眼,自顾自地坐下,脸上神色铁青,这些日子见别家都热闹,就自己家门前冷清,四太太那股气都不晓得该发到谁身上,九奶奶已经被她指桑骂槐骂过几次,连带九爷也受了牵连。 此时九奶奶见四太太狠狠瞪自己,肩膀不由一缩。上面的二老太太已经笑了:"难怪都说四奶奶一张巧嘴无人能比,今儿见了才晓得,敢拿我们上人开玩笑的,不光是巧嘴了。" 水氏抿着唇:"二婶婆这是夸孙媳妇还是骂孙媳妇呢?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就该说说笑笑的,哪能每日闷声不语呢?"逗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二老太太笑的更开心了。 笑过了二老太太才道:"虽说世人都觉得的大家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好,但你们二叔说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也是常事,现在只是把产业各自分开,还是先住在这侯府里,等你们公公的孝满了再搬出去。"楚夫人忙又站起恭敬应是。 二老太太伸手示意楚夫人坐下:"你们二叔还有一句话,虽然产业各自分开去过各家的日子,但你们要记得总是亲兄弟,也要约束着家里的下人,切不可对兄弟们有不恭敬,若是你们二叔听到什么风声,就把这家当家的找去狠狠训一顿。" 楚夫人笑了:"二叔果然想的极是,侄媳们记住了。"四太太已经酸不溜丢开口:"这还没分家呢,就有人对我不恭敬了,真分了家,只怕有人的下人就要眼睛望天了。" 四太太的脾气人人晓得,听了她这话,也没人接口,只是相视一笑罢了。四太太见没人理会自己,身子往二老太太处微微欠起:"二婶婶,现在整个家里以您为尊,方才您传的二叔的话也是极有道理的,只是人心易变,今日没分家就这样,等以后分了家,我们这样穷京官的妻子,只怕还比不上别人家的管家娘子那样风光。" 二老太太的眉一皱,楚夫人和叶氏交换一个目光,没说话都等着四太太继续说。四太太见还是没人接话,笑着就道:"大伯有爵位,侯府和祭田这些公产都是大伯照管,大嫂那里还有婆婆传下的一份私房。二伯两次外放都是好地方,等孝期满了,谋的也是那好差使,二嫂当家比我可能干多了。算来算去,只有我们这房既没有好差事,没有爵位,孩子也不比别房少了些,就想厚着脸皮在二婶婶面前讨个情,分产业时候那些东西先让我这里挑,那些能干下人们也让我先挑了。" 这真的是厚着脸皮,二老太太迟疑一下,眼看向楚夫人和叶氏两人,这两妯娌依旧是不动如山。二老太太再看向那些孙媳妇们,分产业是侯爷他们老兄弟们的事,孙媳妇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人说话。 二老太太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依旧满脸笑容,二老太太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就开口:"我虽是个长辈,却不是你们正经婆婆,不过是你大伯尊重,才让我过来和你们说几句的,说完我就该走了。四太太你有什么要说的,就你们妯娌自己商量。" 说着二老太太就要起身,楚夫人和叶氏忙上前扶她,二老太太就着手拍拍楚夫人的手:"大太太,你是长媳,现在你公婆都不在了,总要拿出做长嫂的样子来。"四太太见自己的要求没有得到二老太太的允许,那脸色变了,再听到二老太太这样说,心头开始有丝小火在发。 虽然那日楚夫人说过等分产业时偏着点四太太,但这当面向二老太太讨的情,就和楚夫人说的不一样了,二老太太是婶娘,分家以后离的更远,还情也不必那么着急。楚夫人是长嫂,欠了她的情那就要一辈子被这长嫂压着了。 四太太这火恨不得当面发出来,楚夫人她们已经簇拥着二老太太出去,九奶奶怯怯地道:"婆婆,先送二婶婆出去。"九奶奶越软,四太太就更生气,手指头点着媳妇的额头:"我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媳妇回来?一点也不像你嫂嫂们那样能干,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要操心这些事情。" 这样的责骂九奶奶已经习惯了,被骂着还要伸手出去搀扶四太太,四太太摔开她的手,大步跟上人群。九奶奶不由叹了口气,婉潞回头见这样,伸手拉了她一把。这几年婉潞早清楚太过柔顺只会让人更欺上来,什么时候九奶奶才能参透这个道理? 前面的二老太太一点也不为四太太方才的话影响,左手拉着楚夫人,右手携着叶氏,笑眯眯地说:"大太太,我记得珍姐儿今年也十三了吧?她的亲事也该早定下来,她定下了,姑娘们才好各自议亲。"楚夫人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长子那五个孩子的婚事,听了二老太太的话就道:"二婶婶您身份尊贵,要有合适的人家您看上了,就求您去做个媒,可比我们这些去说要体面的多。" 第四十三章 叶氏也笑着说:"大嫂这话有理,现在族里谁的身份也越不过二婶婶您去,别说珍姐儿的亲事,就是剩下那几个孩子的亲事,还请二婶婶您闲着时候多琢磨琢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二老太太被她们妯娌这番话说的眼眯起笑道:"也别说,这还真有个孩子我见过,今年十四,是你们二叔一个门生的孙子,前几日调任来京,他媳妇带着几个小孙子来我这里问安。长的好那是不用说的,难得的是礼仪娴熟口齿伶俐。我问过他还没定亲,就想寻摸给珍姐儿,这才来问问你的意思。" 二老太爷的门生调任到京的近日只有一个姓苏的通政司的副使,品级不高却是油水衙门。又和赵府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倒是门不错的亲事。楚夫人心里打着主意,面上已经和二老太太在笑。提起亲事,水氏她们就开始叽叽喳喳,说的倒十分热闹。 四太太跟在后面,见她们说的热热闹闹,自己这里冷冷清清,比不得当年月太君在日自己在月太君身边那么有体面。恨的牙紧紧咬了起来,这分产业一事,难道是自己算错了?可要不分,等满了孝再分那时自家吃亏不少。不管怎样,这次分产,那些肥腴的产业要多划到自家来。 赵家分产,虽说请二老太爷过来主持,不过是过个面上的,具体商量还要侯爷弟兄们去商量。这事和婉潞没多大关系,她只按着楚夫人吩咐的把家里的下人花名册,还有产业详细名单列出来,好让侯爷弟兄们商量的时候调派。 这工程不算小,水氏也依了楚夫人的吩咐过来帮忙。一份份产业每年的进项是多少,府里有多少房下人,下人们每个月的月钱又是多少。水氏不曾当侯府的家,只晓得侯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见到那一份份产业被列出来,还有府里的下人名册不由叹道:"难怪当日我爹把我许给四爷的时候,我娘还不高兴,说这样深宅大院的人家,定是不好相处的,倒不如嫁个小门小户的好好过日子。被我爹骂是妇人之见。等嫁了进来见婆婆四爷都是和善的,不过就是下人们更恭敬些,吃穿用度强些罢了。心里还在笑话我娘是没见识的。现在见了这些产业和下人们,才晓得当这么个家有多少不轻易,难得六婶婶你还要应付。" 婉潞把这些整理出来的东西往一边放放,笑着道:"我也不想应付,只是事情到了头上也不得不这样,不然我更羡慕四嫂你呢,等分家析产后,你们搬出去,没了那么多烦心的事,那日子不晓得多逍遥。"水氏一张脸此时连眼里都满漾着笑。 婉潞看着水氏,虽然是自己的选择,但难免心里还是有些不足,果然人是最不知足的。又理了一会,丫鬟送上茶水,两妯娌就坐到窗下喝茶歇一歇,开始说些闲话,珍姐儿的亲事已经定了,两妯娌就说起这个。 那日二老太太说过之后,楚夫人就留心去打听了,苏家那孩子是苏老爷长子的二儿子。苏老爷的长孙虽没成亲已在外面任上定了亲,只等过了中秋就成亲。次孙名叫苏彻,苏太太自进了京也在托媒人给他寻亲呢。 苏彻是次孙,日后当家的事就到不了他媳妇身上。虽说赵家的门第高,但此时赵大爷已经丢了爵位,那边的苏大爷也没有功名,都是白身,珍姐儿这样门第嫁过去也不会受气,从二老爷那边算起来还是世交。 楚夫人打定主意就和潘氏说了,潘氏这些日子缠绵病榻,只盼着儿女们的婚事早点定下,听了楚夫人的吩咐倒觉得也算一门好亲,要慢慢寻,珍姐儿也未必寻不到一门世家里的亲事,不过赵大爷现在没了爵位又没有官职,他的女儿嫁到一样的世家难免会受气,倒不如嫁进这样门户不是太高的人家做二儿媳,省了许多气受。 见潘氏这个当娘的肯了,楚夫人就请二老太太出面去吹了个风,师母到自己面前吹风,有意许族里的曾孙女做自己的孙媳妇,这体面也是难得的,苏太太满口应下,隔日就遣了个媒婆到赵家说亲。 两边都说定了,不几日就定了婚事,侯府还在居丧,定亲就借了二老太爷的宅子办。珍姐儿婚事定下,潘氏又觉得心里轻松一些,也能坐起来吹吹风。 水氏说完笑道:"珍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不晓得日后瑾姐儿她们的姻缘又在何方,瑾姐儿这样的出身脾性,只怕不像珍姐儿样的落到小户人家?" 婉潞轻叹一声:"那就不晓得了。"春燕已经走了进来:"姑娘,表姑娘来了。"婉潞知道来者是浅草,忙和水氏起身相迎。刚走出去就看见浅草走了进来,自从去年十月,侯府事情极多,婉潞也没有心情去打听浅草的事,只听朱氏说过浅草过了数日也就回了方家。过年时候送了节礼,方家也还了节礼回来。 这是四月的天,虽是暮春这几日有些热,浅草的打扮和她们都不一样,水绿色的纱衣里是一件鹅黄色的袄子,裙子比平时的裙子要宽大些,上面满镶裙花直晃任的眼睛,一路行来如绿树上开满了花朵。 等她来到跟前,婉潞才摇头:"这才什么时候,你就穿了夏装,也不怕冻到。"浅草还是那么个性子,笑起来的时候耳边吊着的珍珠坠子已经在晃着白光。这珍珠光滑圆润,一看就是上好的南珠。 婉潞请她到里面坐下:"我还挂着你,听说你回方家去了,想着那饥荒要怎么打呢,只是家里的事太多,我忙的抽不开身,也不好去打听些什么。" 浅草一双眼漾着光:"那我还要谢谢世子夫人惦记我。"见浅草笑容满面,瞧这穿着打扮,早不是当日方姑爷不在家时那种刻意地低调收敛,反倒像是春天里盛开的花朵一样。婉潞不由笑了:"看来是有人久别胜新婚,我白惦记了。" 久别胜新婚?浅草微微一笑:"姐姐也学着别人尖嘴薄舌刻薄我,什么久别胜新婚,他过了年就去外面谋事做了,并不在京里。"婉潞刚想细问,又碍着水氏在旁边,浅草已经重新笑了:"上次在姐姐你这里喝的酒不错,再给我热一壶,四奶奶,听说你酒量极好,我们就拼一拼酒量,如何?" 客人高兴,做主人的水氏当然要答应,婉潞让春燕去吩咐厨房,按下心里的疑惑陪她们两人饮了一场。水氏喝的不多,浅草极为高兴,两壶酒几乎全都喝完,再喊第三壶的时候被婉潞止住:"浅妹妹,你已喝的有些多了,还是让人传饭,再做醒酒汤过来。" 水氏也劝:"是啊,表姑奶奶,我们毕竟是做媳妇的,听说方亲家太太又是那么个脾气,表姑爷不在家,你醉醺醺回去只怕被老人家念叨。"浅草的酒量也不过如此,听了她们的话也就止住:"我才不怕她,现在她反怕我在背后做什么,对我没说话就先堆笑,我进了方家十来年,现在才算扬眉吐气。" 这话让水氏和婉潞都怔住,浅草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她不就是想摆老封君的谱吗?我可和她说了,再想做什么,就想想她儿子是怎么丢的官,我的娘家亲戚又是做什么的?想让她儿子再当官的话就仔细思量着。她儿子的宦囊我也全收了进来,连那姨奶奶在任上得的东西也全在我这里,想做新衣裳就做,打首饰就打,闲了时让那姨奶奶过来伺候着,也不用当家,这日子岂不快活?" 第四十四章 这样的快活是要绝了情,断了爱,对那个男人再无半丝一毫的牵挂才能做出来吧?看着浅草扬起的笑容,婉潞和水氏都没有说话,只是婉潞伸手去握了下浅草的手。浅草已经笑了:"姐姐你别觉得有什么,当日我的情意既被他当驴肝肺样糟蹋,今儿我不过就是照样还回去。他本还要卖了那个姨奶奶,我都说不要卖,留着照顾那孩子,高兴了就叫他进来睡睡,不高兴了就让他去睡书房,姨奶奶殷勤些了,就许姨奶奶去书房伺候,现在再来我面前摆谱是不成了。" 说着浅草就起身:"姐姐,我走了,别说我这样回去,就算再醉几分,她只怕也要给我做醒酒汤。"婉潞和水氏送她出去,转身水氏就被叶氏派人找去了,婉潞一个人回来刚进屋就见赵思贤在那里看着理出来的产业和下人名册。婉潞轻轻走到他身边:"怎么,你也要先挑一些?" 赵思贤转身时候眉没有松开,只是叹气:"这事和我又没关系,只是父亲方才唤我过去,说这名册还要送到三叔叔那里一份,分家这事总要三叔叔知道。" 赵三老爷只怕看不起赵家的这些产业,婉潞没有说出来,那些是长辈的事,她做好自己的就好。名册不过几天就已理的差不多,婉潞再和水氏对一遍,就好交给长辈们,他们要怎么分那是他们的事,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名册交到楚夫人手里,她把妯娌们请过来:"这些都在这里,虽说是他们爷儿们的事,这各家有什么家底也要明白一些。"叶氏没有伸手去拿,她是庶子媳妇,分多分少全在长兄的意念之中,况且四爷的生意做的兴旺,五爷读书努力。自己的宦囊也好,照了侯爷夫妇平日的为人,就算分薄一点也薄不到哪里去?何必争这些让人瞧笑话? 四太太已经拿起名册细细瞧了起来,惊叫出来:"怎么前面大街上的得意楼没在上面?还有后面新置办的那三进宅子也不在上面?大嫂,你这样行事是什么道理?" 叶氏皱眉,楚夫人已经开口:"那得意楼是四侄子用二婶婶的嫁妆办的,连店面都是二婶婶的陪嫁,后面那新置办的宅子也是四侄子用得意楼的进项置的,我们分产,分的是公婆留下的产业,哪能把别人的私产分了进来?" 得意楼开了这七八年,已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酒楼,用日进斗金形容并不过分,四太太一眼盯上的就是这酒楼,听到是二房的私产,就冷笑道:"大嫂你哄我呢?二婶婶的嫁妆多少,你我心里有数,什么二婶婶的嫁妆,不晓得婆婆在背后贴了多少,这难道算不得公产?" 叶氏虽出身忠远伯府,父亲却是老忠远伯的庶子,娶妻就分出来单过,家境不过温饱而已。当日定安侯府去求的本是忠远伯的女儿。忠远伯夫人膝下只有个嫡出的女儿和二老爷合适,虽没明说却有些嫌弃二老爷是庶子的身份,但回绝定安侯府又有些舍不得,就在族里挑选。 见叶氏这个侄女年纪合适,又因家境没有定亲,人看起来也是温柔大方,就和定安侯府说不嫁女儿嫁侄女。这些事也是常有的,定安侯府答应就把叶氏娶了过来。 虽有忠远伯府助了些银子,那嫁妆看在众人眼里也是不够厚的。叶氏嫁进来三十多年,头一次被人说自己当日嫁妆单薄,再好的性子也不免要动一动气,冷笑道:"四婶婶果然算的精,难怪成日都说自己忙,原来不光是管着自己院里的事,连别人家院里的事也要探过头来瞧瞧。" 四太太被叶氏出言讽刺,心中也怒起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二嫂你当日的嫁妆,全卖了也不够开得意楼?况且就二伯的身份地位,哪里能请来那些名厨,还不是要大伯出面?说的是二嫂嫁妆,四侄子打点,背后还不是婆婆贴补,大伯帮忙,这样的产业怎好算是二伯家的私产?" 四太太虽然尖酸,有些也是实情,月太君虽不心疼庶子却心疼孙子,当日四爷有主意要开酒楼的时候,月太君晓得叶氏手上没有钱,若从公中拿钱,到时分产也要扯。就自己拿出两千两,又让叶氏变了些嫁妆,对外说的全是叶氏嫁妆,这才开起得意楼。 平日生意,侯爷又多有帮衬,这得意楼才红红火火开起来。这事家里的人都知道,但月太君要贴补孙子,难道别人好说个不字?侯爷夫妇也早把得意楼视作二房私产,分家时候当然不算进去。 谁晓得四太太这个时候竟把底根说出,竟是为了这份产业不要脸面了。叶氏看着四太太,四太太眼神冰冷地瞧着她:"二嫂,都这样了,难道你还有脸说得意楼是你的私产?这么些年,得意楼的出息一直都没交到公中来,这七八年你一家从得意楼赚的也够多了,又买宅子又置地,真打量我们都是傻子?现在不过是让你把得意楼拿出来,又没让你把这些年吞的都吐出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夫人已经拍了桌子:"四婶婶,你够了没有?合着你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嫁的也是这样的人家,怎么说出的话全是那外面市井尖酸刻薄没见识的女人的话?得意楼的事情早有定论,你今儿还逼着二婶婶把得意楼拿出来,传出去你也不怕人笑话?" 楚夫人历来都是和和气气,少有这样沉脸说事的。四太太一张脸顿时变的委屈:"大嫂,我这打算难道是为了我自家?还不是为的侯府,我难道能独占了得意楼不成?" 见四太太拉楚夫人做同盟,叶氏心里不由一惊,别的产业都可以不要,得意楼是怎么也不能吐出来的,刚要开口分辨楚夫人已经又道:"得意楼的事既有定论,这时再来说这个也太晚了,四婶婶,那日已经说过,你家是幼子,公婆生前也多有疼爱,就由你家先挑。横竖田地铺子下人都在这里。每家多少也是有份定的。" 四太太见得意楼到不了手,对别的产业顿时失了兴趣,手一摆就道:"大嫂你虽这样说,到时候还不是要他们男人家说了算,还是等他们男人家商量去。"楚夫人看向叶氏,叶氏此时已经想出法子,笑着道:"当日得意楼筹划之时,婆婆曾拿出两千两,后来生意好的时候也曾和婆婆说把银子还回去,婆婆说这是她给孙子的,谁也不许还也就耽搁到现在。四婶婶既提到这个,我就拿出两千两交给大嫂,我这边也不用分了,就你们两房分了。" 两千两虽然不少,但在四太太眼里也不过是极轻的,听到叶氏这样说又要反对,楚夫人已经抢先开口:"二婶婶做事果然妥当,我这房是长子,哪能占兄弟们的便宜,三叔叔那里想必也不要的,就全给了四婶婶家,此事也就到此,以后谁再提起得意楼是公产要分,谁就该烂了舌头。" 叶氏会意:"大嫂做事公平,等会儿我就命人把那两千两交到四婶婶房里。"四太太满心的反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怏怏闭口。 既然四太太不先挑,再说别的也就无益,楚夫人吩咐岚云把名册送去给侯爷,让他和二老爷他们商量着,等商量清楚,各家该分多少,再请二老太爷过来主持分产。 第四十五章 叶氏见这里没事,就先回房把那两千两银子兑给四太太。四太太虽然囊中多了两千两,但心里怎么满意,等叶氏一走就委屈地道:"大嫂,算起来我才是你嫡亲的妯娌,二嫂又隔了一层,怎么你全不帮我,只帮着二嫂?要照我说,大嫂你就该拿出大嫂的款儿,让二嫂把得意楼拿出来才是,父尚在子怎能有私产?" 见四太太还不依不饶?楚夫人冷冷看向她:"四婶婶,你这些年是怎么了?一味只求财,还父尚在子怎能有私产?你难道要把你的私房也要拿出来大家分分?" 四太太被楚夫人最后那句话弄的一愣,还当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把心腹家人派过去,每月从中扣一些银子出来,这么几年也攒了几千两银子,只是不好拿出来像心像意地花。没想到楚夫人话里竟是全知道,四太太脸不由涨红,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满面潮红,楚夫人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也是为儿女,小七虽然出色,却被郡主管的死死,小八没娶,小九媳妇?"四太太对九奶奶如何,家里人都有眼睛看到的,楚夫人终不好说出来,微微摇头道:"四婶婶,你这些年的所为你自己好好想想,哪一点像个世家主母了?就算为了以后日子一味把钱财看的重了,也不能那样刻薄。" 四太太的嘴抖了抖,然后才道:"大嫂,你也知道的,四老爷虽做个官,一年俸禄还不到三百两,都不够他自己花,等分了产,我那一大家子人,我此时不先抢了些,难道到时要全家挨饿不成?" 楚夫人哼了一声,四太太坐了回去,楚夫人又叹气:"你平日口口声声你的郡主儿媳,王妃女儿?四婶婶,你这样行为还不是给她们脸上抹黑?平日我总想着,我是当家的人,遮掩着也就过了,等一分了家,难道我还替你遮掩?到时你丢的虽是你自己的脸,却让整个赵家蒙羞。" 四太太被训的坐在那动也不动,楚夫人语气放缓一些:"你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也当知道些轻重缓急,等分了产,再好好给小八寻门好亲事,也不要挑门第容貌,姑娘一定要能干,你也该好好歇歇了。"自从和王家的婚事不谐,四太太也给八爷寻过几门亲事,只是总过不了八爷那关,说的急了时八爷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再逼他他就去做和尚。 四太太被八爷吓到,想重新去寻王家说亲又怕被楚夫人她们笑话,顺着这话就道:"大嫂说的我记住了,只是小八你还要多劝劝他,现在连我这个当娘的说的话也不听,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真不想娶妻,那我可怎么办?" 说着四太太就掉泪,楚夫人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虽说媳妇伺候婆婆是应当的,但也没有婆婆总拿着媳妇作伐折磨媳妇的理,小八吃过苦,晓得些道理,也是怕到时候娶回媳妇来,你拿着当九奶奶样的,他护着媳妇是不孝,不护媳妇是对媳妇不义,你既心疼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做这两难之事?" 虽只有她们两个人,四太太却觉得被楚夫人把脸拿下来在地上踩一样,那泪早打湿了帕子。该说的都说了,怎么悟就由她去吧,彩云已经走进来:"太太,二太太派人来请四太太过去呢。" 就是要交那两千两银子的事了,四太太已经站起,楚夫人又说一句:"四婶婶,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你好好想想吧。"四太太站起时候还在哽咽,彩云虽奇怪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服侍着她出去,把她交给她的丫鬟往叶氏那里去了。 虽是分产是大事,但那是侯爷老弟兄们的事,婉潞只是照常理家。叶氏走后,四太太在楚夫人房里哭个不停的消息很快传到婉潞耳里,下人们都在那里猜测是不是分给四房的不够多,四太太这才哭个不停?不然怎么叶氏又兑了两千两银子给四房? 那些婉潞也只听过就算,只是等赵思贤来说分家这日自己夫妻也要在场,婉潞不由怔了怔:"这些事和我们做儿子儿媳的又有什么关系?那都是公婆们的事。"赵思贤按一下妻子的肩:"我也这样说,父亲却说我们是日后侯府的当家人,有些公产本就是我们该知道的,所以才让我们去。" 侯爷虽让人去请了三老爷,三老爷哪还理会赵家的产业,只说自己是被逐出之人,赵家分产和自己没有关系。 既得了三老爷的这话,本该四份分开的产业就分做了三份,侯爷和二老爷,四老爷兄弟们之间商量清楚,又回家和各自妻子商量,别人家怎么样不知道,只是那几日四太太的面上有些不好看,听下人们偷偷议论,说四老爷不肯先挑,说自己是弟弟怎好越过做哥哥的们去,侯爷怎么分就怎么定,并不敢争多竞少。 这话怎么中四太太的意,只是她再吵闹四老爷也不肯听,这产业也就各自肥瘦搭配分了开来,看起来总是一般。这里面的事做完了,挑了黄道吉日,请二老太爷过来支持分产。 这对赵家上下都是大事,那日下人们虽像平日一样做事,但总有些心里忐忑,最好就是留在侯府,然后就是被二老爷分走,最差就是被分到四房。有那侯府离不开的管家们是早晓得自己去处,也不管手下想些什么。 也有觉得不管分到哪房,自己也少不了那份月钱,再不成就寻摸着把自己赎出去,再去投别家就是。除掉这些,就是一批不晓得自己被分到哪里,是好是坏打听不出来的人,这些是最着急的,去问管家们,管家们是一个字也不肯吐,只说等名册出来,这事情也就清楚。 赵家大厅之上,二老太爷被请到最上面坐下,依次是侯爷二老爷四老爷坐在下方,他们的妻子也坐在那里,赵思贤夫妇是侯府未来继承人,也忝陪末座,却不好坐下,只是站在那里。 侯爷给二老太爷奉上茶就开口道:"今儿请二叔过来,为的就是分产一事,虽说合锅吃饭外人看起来热热闹闹,只是各自娶妻生子,人口众多,难免也要先把产业分开,也不失为一个清静之策。" 二老太爷把茶接过,看一眼只见他们三兄弟,不见三老爷,眉头皱起:"怎么不见三侄子?当日虽有些争执,大哥气急之下说要把他撵出去,后来他也为你母亲挣了诰命,你父亲去世,他也按制守孝,尽了人子之责,这分产怎能撇了他?" 四老爷已经开口:"二叔,不是侄子们没去请三哥,只是三哥说他早被侯府逐出,不再来分产。"二老太爷哦了一声,侯爷已经把三份契约拿出呈到二老太爷跟前:"三弟既不来,这产业也只有三下分开,并无半点不公,还请二叔过目。" 二老太爷还是没有去接契约,只是叹息:"大侄儿啊,你这事做的亏心啊。"亏心?那几日商量时候,侯爷和二老爷都不争多竞少,只让四老爷先挑,四老爷是听说了自己妻子的所为,怎肯先挑?弟兄们商量几天,你推我让,这才定出这份单子来,说亏心侯爷怎么肯认? 二老太爷已经看向另外两个侄子:"不光你哥哥亏心,你们也亏心啊。"这下二老爷弟兄不好再坐着了,都站起身跪下:"侄儿们有哪里不到处,还请二叔明示。" 第四十六章 二老太爷点点那契约:"虽说三侄儿说了不参加分产,但他还有个儿子,也是从小在侯府长大的,难道你们就撇开他自顾自分了吗?" 侯爷弟兄们对看一眼,侯爷已经点头:"二叔提醒的对,分产时候确是没把二侄子算进去,这是侄儿该死,这就把二侄儿该分得的写进去。"二老太爷还没点头,四太太已经开口:"二叔,侄媳还想请教二叔,这二侄儿参加分产,是该和我们平分呢,还是比我们几家少分?总也要二叔先拿出个章程来,才好去请二侄子过来。" 二老太爷眉头一皱,四老爷已经轻声对妻子道:"这事关你什么相干,你做女人的不过是过来听听罢了,哪有你出头的理?"四太太瞪丈夫一眼,脸色依旧恭敬:"二叔,难道侄媳说的不对吗?和我们平分了,那不就是欺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比我们几家分的少了,难免二侄子心里又有不平,总要二叔您先说话。" 四老爷这下是真的恼怒了,扯着妻子的衣角:"这事我们男人会拿主意,你好好回去坐着。"哪有进到口里的食再吐出来的道理?四太太还是站在那不动,二老太爷看向侯爷:"大侄儿,你是侯府当家人,这事该你拿主意。" 既点到自己这里,侯爷也就站了起来,这主意有些难拿,平分的话,四太太这肯定要嚷起来,不平分的话,传出去外面又不好听。既然二老太爷不拿主意,索性就从自己这里分一份吧。 侯爷既已定下主意,对二老爷拱手道:"四弟妹说的也有道理,这平分也好,不平分也好,都有人不甘心,侄儿既是长兄,祭田宅院都比兄弟们要多,就从侄儿这里分一份出去给二侄子,二叔以为如何?"二老太爷听到侯爷打了这个主意,点一点头刚要说话,四老爷已经拱手:"二叔,大哥既然爱护做兄弟的,难道我们做叔叔的就狼心狗肺不理侄子不成?索性这样,从我们该分得的里面,各自再拿出一些给二侄子。" 四太太已经又嚷出来:"你怎么能这样?这产业分到手里本就不多,你又不似大伯二伯他们有爵位有宦囊,你就一个穷京官,平分我们都吃亏了,你现在还想把产业再让出一些,那么多的儿女,你后院里还有不少的妾,难道都让他们跟你去喝西北风?" 说着四太太不由委屈起来,老人家们没去世前,她是得宠的小儿媳妇,下人们都捧着她,现在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丈夫又和自己不贴心,宠的是那些娇滴滴的姨娘们,要吃要喝要衣服,都要自己去张罗。那么点俸禄够干什么?现在不争这些产业,等到以后谁还理呢?难道要学那些远支们,请不起下人,养不起马车,连好衣衫都不敢做吗? 这样一想,四太太眼里的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这份产业是以后全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这些,靠哥哥嫂嫂们是靠不住的。 四太太已经不去看四老爷的脸色,只是抹一把眼泪就继续道:"大伯大嫂二伯二嫂,我家的情形你们是知道的,家底本就薄,子女又多,四老爷一个京官,一年不到三百来两的俸禄,家里的人口又不少,虽说女儿都嫁出去,只有小八一个没娶,但谁晓得姨娘们会不会再生儿育女,为了他们,我也只有豁出脸皮。" 四老爷见四太太越说越过分,连连喝止自己妻子,但四太太哪里肯听,只是快速地说下去,四老爷见妻子不肯听自己的,举起手来就往她面上刮去:"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你在这掺和什么?"四太太只觉得已把在这里受的委屈全说出来是何等畅快,没想到四老爷竟打了自己一掌,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就发出一声尖叫,痛哭起来:"你到这时还这样对我?"四老爷双目充血,感觉眼睛都要冲出眼眶:"你说的什么话?你还是不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儿?全然一副市井女人的算计,你还有脸说?" 楚夫人和叶氏忙起身去扶住四太太,楚夫人对四老爷喝道:"四叔叔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哪有这样时候就动起手来的?"四老爷已跪到二老太爷面前:"二叔,也不是我自揭家丑,这婆娘自从过了四十以后,就越发嗜钱如命疑神疑鬼,家里的事每每乔主张,侄儿已忍了又忍,谁知今儿又做出这种事情来,想我赵家也是有名望的人家,为了产业你争我竞,岂是赵家的人能做出来的。" 说着四老爷就膝行到二老太爷跟前大哭起来:"还请二叔多疼疼侄儿。"四老爷虽然是弟兄们里面最小的,也已年近五十,那眼泪流到胡须上,让人瞧着有些心疼。 楚夫人和叶氏还在安慰四太太,四太太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操碎了都没得到丈夫儿女的回报,还被四老爷当着人面这样糟蹋,那哭声更大一些,又听到四老爷这样说,挣脱开楚夫人她们就上前扯住四老爷:"你但凡能立的起来,一年也给我赚个上万两银子回来,我又何必做这种丑态出面来争?明是你自己挣不到银子,再不争着些,你难道要吃风呵屁去吗?" 四太太声音尖利,脸上又有些狰狞之态,让四老爷心生厌恶,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扯开:"当家理事本是你们女子的事,别说我一年还有这么些银子,就算再少,也要你勤俭些把这份银子花到该花的地方去,而不是成天想着排场,你给我说说,你一年打的首饰做的衣裳到底有多少?你既嫁了我这个穷京官,就该跟着过些清淡日子,而不是继续过你的排场日子。" 四太太被四老爷这番话噎住,用手捶住胸口就大哭起来,她也是世家名族里出来的,从小吃好穿好下人们捧着长大的。嫁的也是门当户对人家,从来没有过过清淡日子的念头。 楚夫人和叶氏上前扶了她去坐下,叶氏给她捶着背,楚夫人在那里温言劝说,四老爷只是哽咽着。上方的二老太爷叹一声气:"虽说四侄媳这样做是有些过分,不过她说的也是实情,你们这样出身,哪能过的惯苦日子?既然四侄媳不愿,那就还是从大侄子应分的那里分一些给二侄孙吧?大侄儿,你有三个儿子,现在算上二侄孙就把你应分的那份分成四份,让二侄孙拿了其中一份吧。" 侯爷恭敬应是,叶氏一直在给二老爷使眼色,二老爷明白妻子的意思,也笑着开口:"二侄子从生下来是就在我身边养大,和我的儿子也差不多,既然大哥这里分一份给他,我这里再拿出两百亩田,一座宅院,得意楼每年二成的利都给二侄子,也算尽了我的心。" 二老太爷听的老怀大慰:"你们兄弟们兄友弟恭,我做叔叔的瞧着也开心些。"说着二老太爷就起身扶起四老爷:"你也别哭了,你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你一个做男子的,总要让妻儿们丰衣足食才是,哪能克扣他们呢?" 第四十七章 四老爷被二老太爷这话说的更是无地自容,抽泣了半天才勉强答应道:"二叔这话是要羞死做侄儿的。"二老太爷只是微微一笑,就对面色渐渐已经恢复过来的四太太一瞪眼:"四侄媳,虽说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你要晓得女子以贞静为要,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当面发出,哪有这当着众人的面就在这里哭哭啼啼,撒泼不止?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市井妇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大家子里的媳妇?你两个妯娌都是和善人,从没听到外面对她们有一丝一毫的说话,日后你也是要当家作主的,总要多和她们学着些。" 四太太已经恭敬站起来听训,当着满屋子的人被这样训,又不敢回嘴,只得低声应了个是。这里既闹完,二老太爷又重新坐下,三张契约就变成了四张,等赵二爷夫妇被请过来的时候,那契约也重新修好。 当听到自己也有一份的时候,赵二爷的脸红了红,对二老太爷行礼道:"二叔公想着孙子,孙子本该是感激的,只是孙子身世尴尬,这份情,恕孙子不能领。" 二老爷已经笑着开口:"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说你也是我赵家上过家谱,拜过祠堂的正派子孙,就算是……"提起赵三老爷,二老爷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既是我赵家子孙,分产怎能少了你,快些接下吧。" 赵二爷出去外面这两年多,也颇晓得些稼穑艰难,他回头瞧一眼妻子,苏静初当年住在赵府时候,真的是万事不操心,现在手上已经有做针线磨出的厚茧,面色也有些憔悴。此时见丈夫看向自己,苏静初只是微微一笑:"二爷,出嫁从夫,全是你拿主意。" 这种时候是轮不到婉潞开口的,她只是看着苏静初,见她面色依旧恬静,并不为生活的突变而忧伤,不由对苏静初露出一个笑来。 既然大家都劝说,赵二爷还是收下了这份产业,二老太爷画了押,侯爷他们轮流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把分家的契约各自收好。 又把赵府的公产数目拿出来,赵家当初置办了两千亩的祭田,这田里的出息除了供四时祭祀之外,多余的就供给族里那些没进项的族人生活,有想上进的孩子也能读书。除此还有一间药铺,两所宅子给他们做供应,这些都是要传给侯府继承人而不能做分割的。 一切都料理清楚,侯爷又把陆总管找来,把下人们的分派名单发下去,让他照着名单各自归了房头。这些事情做完也是天色将晚,侯爷虽吩咐厨房备了饭菜,二老太爷却没有领,径自回家去了。 侯爷弟兄们带着人送二老太爷出了门,回头看着身后的人,侯爷微微一叹:"产虽分了,总还要在这宅子里住几年,等老人家的孝满了再各自搬出去,以后可不能说分了产就各是各的,总要互相亲热才是。" 二老爷带着人应是,四太太再有些不满也要先忍了下来。人群各自散去,婉潞和苏静初不过略说了几句话,苏静初也就告辞而去,看着方才还热闹,现在就冷清下来的院子,婉潞微微按了一下头,赵思贤已经按住她的肩:"娘子,我们该回家了,孩子们还在等着呢。" 婉潞抬头看着丈夫,这一分产,他肩上的担子不仅没有轻反而更重了,赵思贤的手往下滑握住妻子的手,就算有再重的担子,能有人和自己分担,不就变轻了吗? 婉潞没有挣开他的手,有什么担子,有多少困难,只要身边的人和自己在一起,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鸟叫声在耳边响起,婉潞迷糊中睁开眼睛,自己家并没养鸟,这都过年了,也不会有野鸟,哪来的鸟叫?她的动作惊醒身边的赵思贤,赵思贤的手臂压在她肚腹之间,朦朦胧胧说了句:"还早,你再睡会儿,今儿一天要忙的事可不少。" 婉潞残存的睡意被丈夫这一声全都打碎了,帐外只有微微的光,天色的确还早。翻身努力让睡意重新聚起来,赵思贤伸手摸了摸她的肩头,把被子往她肩膀处塞了塞。 能多歇一会儿就歇会儿,对别人来说,过年是歇着的时候,可对婉潞这个当家人来说,过年就比平时还要更忙上三分。侯府从分产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楚夫人已经把侯府里的大小事务全交给婉潞,除了一些大事楚夫人还出来拿个主意外,别的事全都是婉潞做主。 权利重,责任也就大,这几个月婉潞也在培养自己的人。彩云已在三个月前出嫁,嫁的是府里一个姓田的管事,婉潞回过楚夫人,让彩云再以管家媳妇的身份进来继续伺候。 彩云对楚夫人忠心耿耿,既然婉潞抬举她,她也没推辞,继续进来帮着管事。有了她和春燕,再加上楚夫人原本身边得用的一个姓陈的婆子,婉潞觉得手边的人没有刚开始那么紧缺,这一两个月好歹可以喘口气。 只是原本把陆家老的少的全放出去的打算就停了下来,没有合适的人,就算给个总管的位置,也没法在很短的时候接了侯府这一摊事。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接着有人轻轻推开门,窗子也被推开,屋里一下子充满光亮。丫鬟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六爷六奶奶该起了。董妈妈和田妈妈已经在外面伺候着了。" 婉潞睁开眼睛坐起身挑起帐子,帐外是个圆脸的十三四的丫鬟,名叫双妙,是新提拔到婉潞身边的大丫头。见婉潞起身,双妙蹲一蹲身行个礼:"奶奶,可以传洗脸水了吗?" 婉潞点头,双妙这才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赵思贤已经披着衣服下地,打个哈欠说:"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睡一觉,不需要大清早就被人叫起来。"婉潞系好衣带,见他一脸睡意朦胧,伸出手给他理着衣服:"等我们做了祖父祖母,这家里的事都有人照管了,就可以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了。" 赵思贤摸一摸妻子的脸,这话他怎么会不晓得,自从开始认字就是早睡早起,并不敢多贪睡一会。门重新被打开,双妙带着两个丫鬟手里提着壶端着盆进来。 梳洗过后用早饭,春燕和彩云已经双双进来,今儿是大年三十,除了预备年夜饭,该散的压岁钱都要预备好。婉潞一边用着饭,一边看着春燕捧上来的一盘金银锞子:"姑娘,这是倾出来的一百多个锭子,姑娘过目后就包起来?" 婉潞还没点头,彩云就又开口:"六奶奶,已经预备好了五百串新钱过年放赏,奶奶要不要过下目?"婉潞把碗里的粥喝完,推开碗站起身:"都不用过目了,这些都有历来的章程,还要去给婆婆问安呢。" 春燕彩云二人双双应是后就打算退出去,赵思贤已经叫住春燕:"小董家的,你姑娘嫁过来都快十年了,你还改不过口来,一口一个姑娘呢?"春燕没想到赵思贤挑这个,抿嘴一笑就道:"是是,姑爷,不,六爷说的对,以后就叫六奶奶,不叫姑娘了。" 婉潞抿唇悄悄伸手往赵思贤腰间掐去:"这也争,害臊不害臊?"春燕已见惯,不过掩嘴而笑,双妙和丫鬟们只当没看见。 第四十八章 婉潞带着人走出来,迎面智哥儿就跑了过来:"娘,你看我昨儿带回来的黄莺叫的好听吗?"婉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檐下多了个鸟笼,难怪今儿一大早就听到鸟叫。赵思贤已经走出来摸摸儿子的脑袋:"好听是好听,就是一大早就吵的你娘睡不着觉,你还是把鸟笼提到你自己屋里去,别吵你娘睡觉。" 智哥儿顿时露出黯然神色,"哥哥,就和你说,哪有送只鸟的?娘劳累了一天,就该多歇一歇,你还送只鸟吵的娘睡不着觉?"说话的是瑾姐儿,她已经穿戴整齐,大红的棉袄外面加了件红色的外衫,裙子也是石榴红绣了几只喜鹊。 头上对称地梳了两个丫髻,上面插的也是红绒花,配上她雪白的面色,真是喜气洋洋。智哥儿对妹妹挤下鼻子:"这是你们女儿家没见识,娘劳累乏了时候,听到这鸟叫人也松快些。"说着智哥儿就抬头去瞧婉潞:"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儿子一脸希冀之色,婉潞只是摸一摸他的脑袋,瑾姐儿已经拉着赵思贤的袖子撒娇起来:"爹,您说我说的对不对?"见这两兄妹各自互不相让,赵思贤弯腰把女儿抱起来:"走,我们和你娘去给你祖母问安。"瑾姐儿已经搂住赵思贤的脖子:"爹,我说的才是对的,是吧?" 婉潞牵起儿子的手,这两孩子,见不到面的时候就是小大人样,一见了面就互不相让了。"爹,娘,我们也要去给祖母问安。"两个火红的身影已经扑到婉潞身上,见弟弟妹妹过来,瑾姐儿不好再让爹抱着,乖乖地从赵思贤怀里滑下来,牵起婉潞的另一只手,要摆出做姐姐的样子。 智哥儿顿时也沉静了,听着弟弟妹妹们在那里和赵思贤叽叽喳喳地说话,婉潞一边一个牵着这两孩子,看看他们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 楚夫人已经起来,正在万姨娘的服侍下用早饭,见到婉潞一大家子过来,楚夫人面上的笑容也极喜欢:"都吃过早饭没,来,和祖母一道。" 福姐儿已经跑到楚夫人桌边,鼻子一个劲地吸:"好香啊,祖母,为什么你这里的粥要比娘那里的粥香?"楚夫人乐的哈哈大笑:"乖,都是一锅出来的粥,只是祖母喜欢吃甜一些,多放了些糖。"岚云已经打好一碗粥放到福姐儿跟前。 婉潞行礼后坐下,赵思贤退了出去,婆媳说几句家常话,大爷的儿女们也过来问安,理哥儿行礼后就退出去,他已经十九,虽没成亲也不好在内帷呆久。 见到这个孙子,楚夫人又叹口气,眼看向婉潞,婉潞晓得这是催自己快些给理哥儿寻门合适的亲事,可是天下的女儿虽多,合适的却少。更何况理哥儿这种父亲不成器,自己读书也只平平,一辈子只能依靠叔婶生活的男子,那更是难寻,虽说赵大爷不得继承爵位,可也不能让他的儿子娶个门户十分低微,家教不好的女子为妻吧? 这不是给自家寻麻烦吗?更何况有四太太的前车之鉴,也只有慢慢寻。珍姐儿自定亲后对婉潞的怨气似乎少了很多,每日只在闺中做绣活,嫁衣鞋袜枕头幔帐,这些都要亲手绣出来。 潘氏撑着病体替女儿预备嫁妆,忙了几天就又躺下了。珍姐儿的嫁妆就只好让婉潞出面预备,瞧楚夫人的意思,潘氏的病体是拖不了再长时日。等珍姐儿一过十五就嫁出去,免得到时候守母丧又耽搁了。 这样理哥儿的婚事就更是迫在眉睫,婉潞在心里思量,等忙过了年,就要赶紧给理哥儿寻门亲,再这样耽搁,外面人的口水可不好听。 楚夫人和孙女们玩了会儿,对婉潞道:"你明儿还要进宫朝贺,这也是你第一次进宫朝贺,那些礼仪都记清楚了吗?"定安侯府去年还在居丧,赵思贤夫妇本该进宫谢恩,朝贺之事全都被皇帝下诏免了。今年赵思贤夫妇的孝已满,也该进宫朝贺。 婉潞忙起身应是:"虽说是第一次进宫,但总有老妈妈们指点着,媳妇也不会慌了手脚。"楚夫人看着婉潞,自从得了世子位,总觉得这个媳妇和原来不一样了,虽然依旧恭敬,处事井井有条,但自己以前总嫌她有时过于软和的性子已经全都不见了。 是原本就这样呢?还是逼出来的?婉潞察觉到楚夫人在看着自己,抬头笑道:"媳妇今儿是不是粉上的不匀,才让婆婆笑话?"楚夫人收回眼光,是故意隐藏起锋芒还是被逼出来的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她能把侯府管的井井有条,让自己少操心不就够了? 见婉潞还望着自己,楚夫人岔开话:"今儿是大年夜,已经请了你婶婶他们吗?"自从分了产,各家过各家的,虽还在一个府里住着,这隔阂还是生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没以前那么紧密。侯爷早在之前就说过年夜饭要在一起吃,虽然各家都答应,但不晓得到时候又会生出什么岔子。 婉潞忙称不止是管家们,自己都亲自去请过,叶氏和四太太都答应过来。楚夫人这才让她出去。 这是分产之后的第一个年夜饭,外面男人,里面女人,虽比去年老侯爷新丧时候热闹,但外面婉潞不晓得,这里面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照常斟酒贺年,散压岁钱等,但说笑的人就少了。草草散了席,交过岁婉潞和衣在床上躺了那么一两个时辰,就听到双妙说话:"奶奶,时候到了,该起床梳洗。" 进宫朝贺的礼服十分沉重,花冠,礼服,脚下穿的也不是平日常穿的丝履,而是云头鞋。梳好头戴上冠子,丫鬟又在发间点缀上了一些小金折花和华胜,额头上贴了花钿。婉潞已近三十,就没用平时年轻少妇们常用的梅花妆,而是贴了莲花状的。 最后穿上大红的礼服,套上霞帔,把那颗金做的坠子往霞帔中间放端正,这样才算收拾停当。丫鬟扶着婉潞起身,婉潞挺起腰,看向镜子里那个有些陌生的人,这样一打扮,倒显得庄重许多。就是这身礼服太沉重,重的就像自己身上的责任一样没法解脱。 丫鬟来请婉潞出去,说赵思贤已经等在外面。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来到二门口,赵思贤也是一身礼服等在那里。这身礼服比起赵思贤曾穿过的官服要庄重得多,这样一看,自己的丈夫也显得更威严些。看见妻子走出来,赵思贤不由掩口一笑,婉潞走到他身边白了他一眼:"这身礼服,比当初我们成亲时那身那重。"赵思贤伸手扶妻子上车:"娘子,你就当重新再嫁了我一次。" 婉潞狠狠瞪他一眼,这轻嘴薄舌的,叫人听去像什么样子?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婉潞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朝贺之旅。 皇帝接受朝贺的地方在太和殿,命妇则入昭阳宫正殿朝贺皇后。车一进宫门,婉潞和赵思贤就各自分开,带去的仆人们被挡在宫外,接手的就是宫中的宦官宫女。 婉潞在宦官宫女们上前行礼的时候已经赐下荷包,宦官在前引导,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扶着婉潞往里面走。宫中道路上,除了宦官宫女就是来朝贺的命妇们。和平日去赴宴遇到熟人总要打招呼不一样,今日每个人都很庄重,就算见到熟人也不过就是微微点头。 第四十九章 在这种气氛感染下,婉潞的脚步也越来越庄重,随着大众来到昭阳宫外。昭阳宫正殿外,已经分成两列站着来朝贺的命妇。宦官引领婉潞来到她该站立的地方,左边是威远侯夫人,右边是诚远伯夫人。两位夫人都和楚夫人的年纪差不多,看见婉潞站到她们中间,威远侯夫人依旧平静,诚远伯夫人的眼里闪现一丝怒火。 怎么会站到诚远伯夫人旁边?婉潞心里发出一声哀叹。诚远伯夫人是潘氏的亲娘,自己的女婿不能当世子,诚远伯夫人心里不恨婉潞才怪。婉潞低头肃穆而立,偷眼仔细瞧了瞧,这一排站着的都是有爵位的人家,宗室、公主、郡主、县主、公侯伯的夫人们。 自己一个侯世子的妻子,当然只能站在侯的最后,伯的最前面,对面一排站着的就是各大臣们的妻子,一个个面上的表情都是庄重严肃的。 在婉潞打量的时候,人群又微微有骚动,两位年长的夫人被引到最前面站定。左边那位是吴王妃,吴王是皇帝的叔公,宗室里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右边那位是宰相夫人,群臣夫人里地位最高的。 等她们两位站定,廊下的鼓乐才起,苏总管从殿内走出来,面向外长声唱道:"娘娘升座。"鼓乐声中,昭阳宫正殿的门这才打开,命妇们鱼贯而入。 虽然已经来过两次,但这是婉潞第一次进入昭阳宫的正殿。与皇后常起坐的偏殿不同,大殿的布置要庄严地多。上方宝座之上,皇后端坐在那里,她今日翟服双佩,凤冠下的脸十分庄重。两对鹤形香炉喷着清烟,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在殿内。 命妇们已经在吴王妃和宰相夫人的带领下舞拜山呼,恭祝皇后娘娘新春大喜。山呼之后,皇后才道平身,命人扶起吴王妃和宰相夫人,请她们到旁边各自坐下。 鼓乐声又起,吴王妃和宰相夫人又起身再行恭贺,送上恭贺之礼,皇后点头问了几句,让人赐下回礼。这时才轮到各人依次上前给皇后道贺。跪,兴,等轮到婉潞上前道贺的时候,婉潞觉得赞礼的女官嗓子都已哑了。 见到婉潞,皇后微微点头,含笑道:"你是朝廷命妇,需记得要辅佐你的夫君为朝廷出力。"这话和方才那些人说的套话不大一样。婉潞感觉后背已经有人盯着自己,脊背处没来由地有一种热热的感觉,重新行礼道:"妾牢记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让她起身,宫女把回礼递上,婉潞又谢过恩,这才归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剩下的人依次行礼毕,朝贺告一段落,稍做歇息后,等待皇后赐宴。 众命妇被宫女引到休息的侧殿,婉潞已经觉得自己的内衣已贴在身上,这身本就沉重,再加上走那么多的路,到现在才能休息一会,出汗的只怕不止自己。 殿内桌上有茶水点心,宫女们请各位宽衣落座,虽说是宽衣,不过就是把头上的冠子取下,松一松领口的衣衫,谁也不敢真的把外衣脱掉。一杯茶落肚,命妇们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婉潞对身边的诚远伯夫人笑着道:"亲家太太好,许多日子不见,亲家太太越发硬朗了。"诚远伯夫人的唇紧紧抿住,看着婉潞一言不发,若不是这是在皇宫里,还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婉潞怀疑诚远伯夫人下面的动作就是挥一巴掌到自己脸上。 婉潞的笑容依旧没有变,以幼子承继爵位,迟早都要面对世家们质疑的眼光。赵大爷烂泥扶不上墙是他的事,嫡长不得继承这对每个世家来说都是大事,这样的先例一开,难保没有别人家能干的儿子想着走皇帝的道路把爵位继承过来。 长幼失序这对注重顺序的世家们来说,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对楚夫人他们还能有些同情,毕竟那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但对赵思贤夫妇那就说什么的都有了。 去年是侯府孝期不用出门应酬,现在赵思贤的孝期已满,总要出门去应酬的,不可能永远待在侯府不去面对那些非议。看见婉潞面上那坦然的笑容,诚远伯夫人的唇渐渐松开,只是微微点头没和婉潞说话,她身边的威远侯夫人已经笑着道:"亲家太太,我们哪里比得上陛下亲封世子的人来的风光,要怪,就只能怪你家姑奶奶太过宽厚,失了先机。" 这话是明明说给婉潞听的,诚远伯夫人的唇又紧紧抿起,对威远侯夫人道:"是啊,亲家太太您是有眼见的,我女儿是个宽厚人,牙不尖嘴不利的,别说做世子夫人,我那几个外孙到现在都没有亲事呢。" 威远侯夫人也叹气:"是,亲家太太,世上总是大小要分开的,哪有小的抢了大的,这叔叔婶婶当家,哪会替侄子们寻好亲事。"她们一言一语说的热闹,完全视婉潞不存在,婉潞笑容没变:"上个月侄媳妇让人去府上求亲,是为理哥儿求亲家太太的侄孙女的,亲家太太说您侄孙女年纪太小,不是良配。王亲家太太,侄媳妇倒想问一句,当日去求的是林府第十二姑娘,过了年也十五了,和理哥儿只差了四岁,算不上小吧?" 上个月楚夫人想来想去,想起威远侯府还有位十二姑娘没定亲,自小父母双亡养在威远侯夫人那里,巴巴托了媒婆去求亲,本以为一求就来,谁知竟被威远侯府以年纪相差太大回绝了。楚夫人气的差点晕过去,这不是明明踩定安侯府一头? 听到婉潞提起理哥儿亲事,诚远伯夫人毕竟关心自己的外孙,那眉已经皱起来:"亲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那外孙虽不能继承爵位,他小时你也是见过他的,并不是那种顽劣不堪的人,虽读书平平。这样出身,只要识的几个字谋个出身也不是难事,这件婚事你都不许,实在让人寒心。" 林十二姑娘虽然父母双亡,长的极为出众,见她生的出色,威远侯夫人从小就请来名师教导,务必要让她有德容言功样样具备,日后不能做皇后也要嫁给皇子做王妃,再次也是要嫁到那世家的嫡长,好为威远侯府添个助力,哪肯让她顺便嫁人? 这样的打算威远侯夫人是从没和人说过,听到诚远伯夫人的埋怨,威远侯夫人不由去瞧婉潞,见她手里端着茶在喝,已然置身事外,心头有些火起,但她是圆滑人,已经笑道:"亲家,我们是从小就相识的,和你再做一层亲家那也是好事,只是我那侄孙女出生时候就有人算过,过早订婚对她不利,必要过了十六才好定亲,我也是心疼她,这才回了亲事,不然定安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你的外孙又是什么出身,我巴还巴不来呢。" 诚远伯夫人虽也主持中馈,和威远侯夫人比起来却是个老实头,听了威远侯夫人这番解释,也就点头。接着就对婉潞道:"侄媳妇,我拉下这张老脸来求你,我女儿的身子你是晓得的,只要她闭眼前能见到我那几个外孙订婚的订婚,娶妻的娶妻就好。" 威远侯夫人在心里不由骂了诚远伯夫人几句,婉潞已经笑了:"亲家太太这话就折杀侄媳妇了,理哥儿他们是侯府子孙,侄媳妇怎敢怠慢?"威远侯夫人对诚远伯夫人更加鄙视,只是微微一笑。 第五十章 去年一年,皇帝已经慢慢地对有些人家实行惩罚,诚远伯府被训斥,襄定侯府被降爵。随着襄定侯府被降爵,开国之初的八大侯府现在就只剩下定安侯府和威远侯府。 诚远侯,襄定侯,忠远侯都被降爵,平家楚家陈家都是只袭三代。这让这些世家们开始警惕,皇帝竟是有要全部把世家铲除的意思,这个时候为了自保也好,为了忠心也好,世家们早不是铁板一块。毕竟,不是谁都有做乱臣贼子的胆。 男人们要维持秩序,觉得长幼失序是天大的事,这种例子不能再开。女人们想的却是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背地里贴补小儿子的又不在少数,再说也不是人人都像诚远伯夫人一样对婉潞成为当家主母有切肤之痛。渐渐婉潞身边围着的人多起来,毕竟婉潞是未来侯夫人的事实已是板上钉钉。听到有人在问智哥儿的八字,诚远伯夫人的面色开始不好看起来,总是要哥哥定了亲才好给小的定,瞧这个样子,理哥儿竟是被她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婉潞应酬几句就含笑道:"方才还说呢,诚远伯夫人的外孙,定安侯府的长孙,我那大侄儿今年已经十九,还没合适的亲事,还想问问婶婶们,哪里有合适的姑娘?" 一说起理哥儿的亲事,人群就开始沉寂下来,谁家嫁女儿都想女儿过的好,而不是嫁给这种要依附叔婶过一辈子的人身边。 诚远伯夫人被这种沉寂气的嘴唇开始哆嗦,在她眼里,自己的亲外孙虽不能继承侯府,那也是一等一的好人,若不是自己的几个孙女都定了亲,就该把孙女嫁过去。 威远侯夫人拍一拍诚远伯夫人的肩:"亲家,这也是急不得的,还是等慢慢寻。"诚远伯夫人转身一把就抓住威远侯夫人的手:"亲家,我们相识也有快五十年了,你也别说什么对你的侄孙女有没有利了,我就求你一遭,把你家十二姑娘许给我外孙。" 威远侯夫人没想到诚远伯夫人竟这样不顾脸面恳求自己,那脸色顿时变了,这肯定是不能答应的,但要为这个得罪自己亲家,她可是自己女儿的婆婆,婆婆管教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这不是给自己女儿添堵? 殿内本就暖和,再加上人又不少,威远侯夫人的额头渗出汗。见诚远伯夫人开口求亲,旁边的人开始撺掇,横竖嫁个姑娘过去,又不是自己家的姑娘,这何乐而不为呢? 婉潞低头,唇边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就抬头满脸诚恳地道:"王亲家太太,侄媳妇方才就想说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说,既然潘亲家太太这样说了,侄媳妇也就求亲家太太把婚事答应了吧。" 威远侯夫人的唇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一样,幸好这时殿门口来了个宦官,高声唱道:"娘娘有谕,赐宴清音阁。"众人在宦官过来的时候已经闭嘴起身,等听到宦官说的话齐声道:"妾等领命。" 宦官已经走了,宫女们又进来请各位夫人出去,取下珠冠的又重新戴好珠冠,把领口理好,重新打理好又做出庄重表情前去赴宴。 皇后赐宴也就是个形式,众命妇叩谢过,各自归座,侧着耳朵听着上方皇后说的每一个字。照样是吴王妃和宰相夫人先贺, 然后才是剩下的人起身恭贺,不时地起身坐下,别说和旁边的人说话,就算是想喘口气都要偷着些。每席上的菜都是差不多的,那种做好了炖在锅里等着上菜的味道十分浓烈,虽然每道菜都做的花团锦簇,讨的是吉利彩头,可着实不好吃。 一直到宴席终了,每位席上的菜不过就动了那么几筷子,倒是桌上的点心全都吃完。宴席结束,众命妇恭送皇后,这天的朝贺也就结束,宫女和宦官依次引她们出宫。 外面已经备了几乘小轿,那是皇后体恤几位年老的王妃夫人特意备的,那几位又谢过恩,这才上轿而去。婉潞又困又乏,巴不得一步就跨到宫门口好上车回家。 耳边已经响起思梅的声音:"六弟妹,你头一次进宫朝贺,乏的慌吧?"方才休息时候婉潞并没看到思梅和思聪的身影,想必宗室王妃和公主们都被领到另一边歇息,听到思梅关切问话,婉潞笑道:"一年也就只有一次,倒是大姐姐您一点也不乏。" 思梅身上的朝服还是那样整齐,脸上笑容照样温煦,看不出有半点劳累,思梅只是一笑:"进宫次数多了,就晓得什么时候该歇着了。" 婉潞见诚远伯夫人在那寻着什么,思梅已经问了:"亲家太太在寻什么?"诚远伯夫人也算思梅长辈虽没行礼但依旧恭敬答道:"我在寻威远侯夫人,想给王妃您侄子做门亲事呢。"说着诚远伯夫人的眼一亮:"王妃您来的正好,何不就请王妃您出面说媒?" 思梅愣住,婉潞也停在那里,见她们两都不说话,诚远伯夫人的眼神开始慢慢暗下,她虽老实些却不笨,当面求亲对方都没应准的话,这再寻人说媒那就更难了。诚远伯夫人叹了口气:"哎,我也是急昏头了,既说出那话来,就是不肯的意思,我还这样贴上去,不被人笑话才怪。" 婉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思梅已经笑了:"亲家太太您也是关心外孙,您放心,总是我亲侄子,他的婚事难道我会不操心?"得了思梅这话,诚远伯夫人如吃了定心丸般笑了笑。 走出宫门各自归家,皇帝那边的赐宴还没结束,赵思贤并没和婉潞一起回去。坐在车上,婉潞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各家府邸的往来应酬,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的婚事,还有家务事,这些事情就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该做的。 像今天这种情形以后是不会少的,当然,身份所限她们不会明着对你不好,但暗地里的冷嘲热讽有时可是比明着骂你还让人难受。 婉潞除下冠子,脖子动了动好让整个人舒服些,当初决定的时候不就有这个准备了吗?只要在孩子们长大之前,把这些风言风语全都按下去就好。 过年大人小孩都放松了,过年家里的家事也不那么多,婉潞也能带着孩子们在年初二的时候回趟娘家,这还是婉潞第一回过年时候回娘家呢。去年还是老侯爷的热孝,这些习俗都被免了。 淑娥去年五月生的个女儿已经八个来月,粉团一般玉雪可爱,朱氏和王太太两人整天抱着这孩子爱不释手。淑娥和续宗都还年轻,朱氏和王太太都盼着淑娥早点再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好破了平家嫡系五代单传的例。 智哥儿见了可爱的小表妹,抱在怀里就不撒手,这时婉潞就不担心他像小时候抱瑾姐儿一样把妹妹摔了,只是在旁边笑着看,瑾姐儿虽稀罕妹妹,但一出门她就要摆个做姐姐的样子,好给福姐儿做榜样,只是坐在朱氏旁边瞪着大眼睛看。 朱氏剥了瓜子往外孙女嘴里放,用手摸着她的两个小丫角:"我的乖乖姐儿,这沉静气度,真不像七岁的孩子。"婉潞正给福姐儿抓点心,听了朱氏这话就回头笑了:"娘,您现在瞧着她是这样乖巧,等一回到院里,比谁都闹。" 朱氏把瑾姐儿往怀里抱紧些:"好姐儿,到了外婆这就跟到家一样,可着劲儿闹,过年了就别拘着那些规矩。"瑾姐儿只是笑不说话。 第五十一章 丫鬟们已经报:"大爷进来了。"续宗自己挑起帘子走了进来,成亲这一年多,又做了父亲,续宗看起来稳重很多,脸上的稚气全然消去,一双眼闪闪发亮。 看着弟弟走进来,当年那个需要自己教导的孩子已经全然不见,婉潞心头掠过一丝伤感,回头见朱氏正笑着让续宗起来,朱氏发边的银丝已清晰可见,她虽比同龄妇人看起来要年轻,但那往下垂的脸皮和鬓边银丝告诉婉潞,朱氏的青春岁月已经一去不返。 德哥儿等续宗站起身就从王太太怀里蹦下来:"舅舅,舅舅,我们去外面放炮竹。"婉潞收回思绪,往德哥儿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仗着舅舅宠你,就要舅舅带你去放炮仗,也不怕别人耳朵都被震聋。"续宗已经搂住德哥儿,德哥儿整个人都窜到他怀里,一副有人依仗就不怕娘的架势。 朱氏已经笑了:"这过年,纵着他们也是,别光让哥儿们去,瑾姐儿,你也带着你妹妹们去。"瑾姐儿在听到德哥儿要跟着续宗去放炮仗就有些坐不住,不过还是要等大人说话,听到外祖母让自己跟着他们去放炮仗,起身行礼后才牵着福姐儿出去。 王太太也站起身对淑娥道:"走,咱娘儿俩也去瞧瞧热闹去。"淑娥晓得这是王太太要让朱氏母女说说话,吩咐奶妈把女儿抱好,自己扶着王太太出去。 屋里就剩婉潞朱氏两人,婉潞这才把脚一伸,半个身子瘫下去:"哎,总算可以松活些了。"朱氏疼爱地拍女儿一下:"这做大家子里的当家主母可不是轻易的事情,人多嘴杂,下人们做事的少,生事的多。"婉潞嗯了一声,接着才对朱氏道:"女儿想和娘讨教讨教,当年您刚嫁过来的时候,我记得下人们对娘您也是,"接着婉潞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还有女儿也是……" 听着婉潞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朱氏面上露出笑容:"你那时候还小,才七岁罢了,身边的奶妈妈又不是什么好人,你祖母也怕我这个后母欺负了你,未免防着我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朱氏说的轻描淡写,婉潞却晓得当年朱氏也是受了多少委屈,不由往朱氏身上偎了偎:"女儿也是现在才晓得当年娘受的委屈,当年女儿也着实太不懂事,还为了陈妈妈被赶走怪过您,现在想来,在家里留一些专会挑嘴拨舌的下人,那不是给自己埋祸根。" 听到婉潞提起往事,朱氏微微顿了顿才道:"当日以为你嫁的是幼子,也不会有什么承爵之事,做幼子媳妇的,只要循规蹈矩,孝敬公婆,友爱妯娌,管好自己小家就成了,现在你成了侯府主母,这管家的事情比原先繁重不知多少,也是命啊。" 婉潞又往朱氏身上蹭蹭没有说话,朱氏缓缓地道:"那些事呢,以前吴妈妈都教过你,只是人心易变,记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又要恩威并施,切不可一味贪了名声,那就是害人害己的事。"这些话婉潞平日也曾和自己说过,听了朱氏的叮嘱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不可一味贪了名声。 当年如果朱氏也一味贪了慈爱名声,对自己只笑不骂,任由自己身边的人进行挑唆而不把他们逐出,家宅不宁不说,自己也绝不像今天这样。婉潞点头:"娘,女儿记住了,侄子犹子,该管教的时候就要管教,而不是一味慈爱,下人们要分清了忠奸,切不能一味听好话。" 朱氏又拍拍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一点就透,怕就怕时日久了,遇到难事未免糊涂了。"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鸾娥的声音传了进来:"啊,姐姐来了,要晓得姐姐来,我就早点回来,不在浅姐姐那里吃午饭了。" 鸾娥已经十五,爱说爱笑,朱太太十分喜欢她,常叹息自己没有年纪合适的儿子,不然就把鸾娥抢过来做自家媳妇。鸾娥和浅草十分投缘,昨儿大年初一浅草就派人把她接到方家,说两人许久没见,趁着过年要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看着鸾娥脸上如同春花开放一样的笑容,微微隆起的胸告诉人们她已经不再是孩子,婉潞只觉得无限喜欢,伸手拉她过来给她理着鬓边的红绒花:"你这样被你浅姐姐听见了,又该吃醋了。" 鸾娥已经腻到婉潞怀里:"才不会呢,浅姐姐知道我和婉姐姐好,只会高兴不会吃醋的。"说话时候她耳边的石榴石坠子在那打着晃,平添了几分活泼。 要说性子,鸾娥和八爷还真有些相配,不过一想起四太太,婉潞就打消了主意,再说鸾娥已经说好亲事,后面过去两家有一户姓宁的,是赵思贤的同年,他有个弟弟比鸾娥大两岁,已经下了定,就等鸾娥过了十六岁完婚。 婉潞见过那个宁姓男子,是个斯文有礼的男子,配鸾娥也配的上了,再说宁太太为人宽厚,并不像方太太一样,嫁过去也是小儿媳妇,家事也烦不到鸾娥身上。 婉潞轻轻拍着鸾娥的背,鸾娥舒服地眯着眼,那慵懒的神情有些像王太太养的一只猫,也十分活泼,歇下来时候就一脸慵懒,朱氏常笑话真是猫随主人。 外面传来炮仗的声音,鸾娥已经跳起来:"干娘,姐姐,我们出去瞧放炮仗,姐夫放的可好了。"说着一手拉一个就把她们拉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在看放炮仗,续宗把衣衫下摆掖在腰上,手里抓了支香,正在那递给德哥儿,要德哥儿点火,德哥儿一脸跃跃欲试又害怕的样子让婉潞瞧的抿唇笑了。 瑾姐儿和福姐儿两个正一边一个被王太太放在腋下以示安慰,看见婉潞出来,福姐儿放开王太太就跳进婉潞怀里,智哥儿玩的不亦乐乎,在那里喊瑾姐儿:"妹妹你来,这炮仗可好玩了。" 瑾姐儿双手还是紧紧捂住耳朵,使劲摇头,砰的一声,智哥儿放的炮仗高高飞上天空,炸出一朵绚丽的花,鸾娥已经笑了:"花开富贵,智哥儿,果然好彩头。" 虽然白天望的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到那花是模糊的牡丹,婉潞低头去看得意洋洋的智哥儿,但愿如此。 在朱家玩了半天,回去路上孩子们东倒西歪地在打瞌睡,刚下车就看见有婆子过来:"奶奶您回来的正好,太太还说再不回来就要去亲家太太那请您呢。" 这又怎么了?婉潞让丫鬟们把孩子们抱进去,笑着问道:"出了什么事,要这样慌张?"婆子摇头:"老奴也不知道,只是方才秦亲家府上来人了。"秦氏娘家来人,这是怎么了?秦氏还随丈夫在外任,秦家除了平时该送的节礼,几乎没什么别的来往。 婉潞进到楚夫人房里刚要行礼,楚夫人已经拦她:"现在事急,也别提这些了。"见里面丫鬟婆子一个都没,婉潞心里越发疑惑,楚夫人已经开口:"洛安公主薨了。" 这让婉潞更觉奇怪,昨儿去朝贺还看见洛安公主好好的,再说洛安公主薨了,赵府最多就是去送份丧仪,这都是有例子的,怎么楚夫人一脸为难? 第五十二章 果然楚夫人后面说的话把婉潞吓了一跳:"公主若是平常没了也罢,而是驸马打死的。"驸马打死公主?婉潞把这话在心里颠倒了好几次,那眼瞪的极大,楚夫人皱眉道:"公主是昨儿朝贺归来和驸马吵了几句,驸马也是酒后,不知为了什么就拿起酒壶往公主头上砸去,公主被砸的头破血流,虽请医诊治,但公主还是过了午时就薨了。秦夫人派人来,是想让赵府出面给驸马求个情,流放也好,什么也罢,只要留条命就可以。" 夫妻之间争吵本是常事,不过另一方是公主那就不同了,婉潞更加惊讶:"秦府是陛下的舅家,怎么也轮不到赵府出面为驸马求情吧?"楚夫人嗯了一声:"就是这点难办,驸马打死公主的事情,历朝又不是没有过,那些人家哪有一个好下场的?秦夫人是你三嫂的继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儿子做了驸马,自己后半世无限风光,哪晓得会出这样的事,现在秦家那里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这才病急乱投医求到我们这里。" 对秦府来说,公主的存在就是日后风光的保证,但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等皇帝降罪,秦府自己就乱成一团了。楚夫人又叹道:"总是亲戚面上,不好直接回绝的。"婉潞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楚夫人道:"婆婆,秦夫人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可不能乱,虽说秦府是三嫂的娘家,但三嫂嫁进赵家就是赵家人,凡事都该以夫家为重。" 楚夫人等的就是这句,微微叹道:"六奶奶,你现是当家人,就去劝劝亲家太太。" 原来转来转去是让自己去回绝,婉潞虽知道这差事不是好差事,也要低头应是,见自己身上还穿着新年的衣服,和楚夫人说过往自己房里换了素淡些的衣衫这才往秦府去。 此时已是各家归宁娘家的媳妇回家的时候,小户人家带了媳妇,背了孩子在街上慢慢地走,孩子不时地指着旁边的摊要买东要西,街边还有顽童在那里放炮仗,每一声响后就有尖叫的骂声响起。只是新年大节,还没人骂出忌讳字眼,多是些市井俚语。 婉潞坐在车里,没有像方才回赵府时候那样有兴致挑起帘子去瞧街上情形,而是把帘子重重垂下,脑中只在那里想着怎么和秦夫人婉转的说。 车缓缓停下,婉潞在等婆子去递贴的时候把帘子掀开看着外面。和街上的热闹景象不同,秦府门前明显冷落的多,按说今儿才初二,上门拜年的人不少,秦府门前除了婉潞的这辆马车并没有别的了。 秦府左边就是公主府,也是一片死寂,门口不见看门人,只有风默默在门前吹,婉潞把帘子放下,用手拍了拍还在怦怦乱跳的心,刚才那种死寂让婉潞联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卫兵过来,然后把门撞开,把秦府众人都赶出来。 婉潞呼出一口气,为了公主死而被灭族的前例又不是没听过,听说今上宽厚仁德,常后悔没亲自得到秦皇后的鞠养,又是爱惜羽毛之人,不会就此让秦家被族灭吧? 婆子已经走了回来:"六奶奶,秦家的人说,今儿家里事忙,不好请奶奶进去,还请奶奶先回家。"被挡驾了也好,婉潞从方才的思绪里走出来,让车夫转头回家。 秦府里面已经快步走出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见婉潞的车在调头,顾不得许多就冲了过去:"赵六奶奶请留步。"车夫被这一声唤把车停了下来,那管家娘子已经走到婉潞车前行礼:"赵六奶奶,我们太太请您进去。" 一会挡驾,一会让进去?婉潞明白中间必定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此时的秦府只怕闹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瞬间已有了主意:"方才贵府既说事忙,那我也就不进去了,还请问你们太太奶奶们好。" 管家娘子面上露出惶然之色,公主的死讯一传来,秦府上上下下笼罩在惶恐之中。若公主还活着,小夫妻们吵嘴,互相撕扯几下也是常有的事,那时等公主伤好了,再让驸马去宫里认罪,皇帝总要做个开解的戏码。谁知公主竟一命呜呼,虽有酒后失德这个说法,也难保能平息得了皇帝的怒气。 现在承恩公已经把儿子五花大绑去宫里给自己的表弟请罪,主母们聚在一起商量,秦夫人的意思是请各府出面说亲,瞧大奶奶的意思,是巴不得让秦夫人先行自杀,好让秦府脱身。 主人们在那里吵成一团,自己做下人的,当然要帮着自家主人,见婉潞不去,管家娘子眼里流下泪来:"好赵奶奶,念在我们三姑娘是您妯娌的份上,进去瞧瞧我们太太,不然她只怕没命活。" 管家娘子只顾在那里求婉潞,身后已经响起暴雷样的声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太太是秦府主母,你竟这样咒她,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秦府大门里又出来几个婆子,领头的正好听见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最后那句话,顾不得在大街上就训斥起来。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本是秦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秦夫人被儿媳们困在那里,听说婉潞来了,如同来了根救命稻草,让管家娘子速把婉潞快请回来,婉潞若进了秦府,秦夫人总要出面接待,到时秦夫人好求赵家。 此时先前这个管家娘子听到后头出来的这么说,眼泪流的更凶:"刘嫂子,我也是太太派出来请六奶奶的。"刘嫂子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管家娘子被打的一个趔趄,身后那几个婆子早把管家娘子捆起来,嘴里还在骂:"你当现在还是你主人当家时候,还容的你作威作福?你要真忠心,就该一根绳先吊死了好殉了你家主人。" 秦家婆媳之间有些不睦,婉潞也曾听人说过,秦大奶奶仗着自己出身好,又是嫡长子媳妇,虽面上对秦夫人恭恭敬敬,但背地里也瞧不起小家出身又是填房的后婆婆。当日秦夫人嫁过来时候,对秦大爷和那几个前房出的儿女只是面子情,虽不好动些手脚,但厚自己所生,薄前房所出的事情还是做了些的。 秦夫人忌惮着秦大奶奶娘家,对她也不敢做些什么过分的事。等秦夫人生的儿子尚了公主,秦夫人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公主的婆婆,这份尊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对几个媳妇也就放出手来,摆足婆婆的款。此时驸马闯了那么多的祸,秦大奶奶不趁机出气才怪? 此时刘嫂子已经骂过管家娘子,走到婉潞车前笑着行礼:"耽误六奶奶了,我们奶奶说了,等这里事情完了,就过府给奶奶赔罪。"婉潞只是微微一笑就要放下帘子走,那管家娘子已经叫了起来:"刘家的,你别在这装好人,媳妇逼死婆婆那是多大的罪?你们……" 话没说完,刘嫂子那脸已经变了,几个婆子往管家娘子嘴里塞了东西,刘嫂子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没见识的人家,当着客人就这样乱嚷,也是奶奶性子宽厚,不然就该把你捆在马圈里受那些马粪的气味。" 说完刘嫂子又对车还没行的婉潞笑道:"赵六奶奶慢走。"秦府的事看来还有的磨呢,瞧着那被捆着,嘴也被堵住的管家娘子,婉潞放下帘子,怎么说都只是亲戚,这些事也管不到。 第五十三章 马车缓缓离开秦府,刚要拐过去,前面就来了一从车驾。前方有引导,背后有人殿后,虽只有一辆车,但从车上的纹饰来看,这竟是公主的车驾。 京里的人对车驾都是明白的,行人已经在纷纷避让,婉潞的车也避让到了路口。公主的车驾,这又是哪位公主? 车驾只冲洛安公主府而去,难道是公主的姐妹前来吊唁?婉潞心里奇怪,车夫正要赶车离开,已经有人拦住:"公主吩咐,此时不准进出。" 车夫下意识地看向后面,赵府的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就算是御前侍卫也会对贵族家的马车礼让三分。婉潞愣了一下,丫鬟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这位大哥,车里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这出门走亲戚,临到了不许人走,这是做何?" 侍卫已经看出这俩车不是普通平民的车,这条街虽短,里面除了秦府和洛安公主府外,最里面还有威远侯府和几户高官家,每家都是自己这个小侍卫惹不起的,但不听公主的话只怕立即就没了脑袋。他徘徊再三才道:"既是世子夫人的车,等去问问公主,再做定夺。" 公主,这位公主是谁?婉潞没有说话,透过纱帘能看到丫鬟正从车里扶下一位少妇,这个年纪,难道是洛安公主的妹妹淮阳公主?这位公主出生时候大皇子已经降生,和洛安公主降生时的失望不一样,皇帝对第二个女儿是十分喜爱的,又见她聪明活泼,常让她扮了男装陪自己。 淮阳公主所得宠爱就成为所有皇家儿女中仅次于太子的,四年前下降宰相府的大公子,三个月前刚刚丧夫,没有儿女的她又得到皇帝这样宠爱,再嫁是必然的,现在朝中已有人跃跃欲试想再做她的驸马。 不是依仗皇帝十二万分的宠爱,也没有这样的底气不许人进出。侍卫已经上前对淮阳公主的从人说了几句,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丫鬟挑起车帘,女官见车里坐的的确是婉潞,急忙行礼下去:"淮阳公主在这里有些小事,耽搁夫人行程实属偶然,夫人稍待就可。" 这个时候,婉潞绝不会学那些没眼色的要去拜见公主,微微颌首还礼:"尊驾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刚走亲戚回来,本是新年大节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女官又道一声抱歉,丫鬟这才把帘子放下,女官转身而去。 淮阳公主进府去了,外面安静地怕人,秦府的大门依旧紧闭,别的府邸的门也是关着的,就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 哭声划破了这种寂静,洛安公主府的门再次打开,一群丫鬟婆子被赶了出来,还有人在那里骂:"伺候公主都伺候不好,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婉潞的眉头挑起,难道说这是淮阳公主来为洛安公主出气? 那些丫鬟婆子们虽然知道哭也没有益处,一个个已经忘了什么礼仪规矩,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旁边跟着的是淮阳公主带去的人,已经有宦官模样的不光是骂,拿着棒子开始敲击她们。 也不往别的地方敲,而是专捡脸上敲,特别是有几个颜色好的丫鬟,那脸上被连敲数下,已看不见本来样子。丫鬟婆子们被赶了出来,最后才是淮阳公主,她怀里抱着个女童,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男童,这两个孩子想来就是洛安公主的孩子,女童年纪还小,虽满身重孝,那拇指还紧紧含在嘴里,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寻什么? 男童好像知道了些事,只是沉默地在那里走。看来这事就快完了,婉潞听着丫鬟婆子们的哭声,心里泛起不忍,但和公主素无往来,贸然开口求情未免牵连自身。 淮阳公主已经把孩子们抱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宦官婆子们驱赶着那群婆子丫鬟往外走,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臣想请问殿下,这些人要往哪里去?" 哭声回荡的街道,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而且开口就挑战自己权威,淮阳公主不禁恼怒回头望去,威远侯府门口站了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发束金冠,着月白色外袍,腰上系了碧玉带,脚边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面色俊俏,声音响亮,见到美人淮阳公主的怒气似乎少了些,下巴抬起声音高傲:"往哪去,自然是去给我姐姐陪葬,做下人的,不伺候好主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有陪葬一事。" 淮阳公主也是个美人,但在这种时候,坐在车里的婉潞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过。这男子往前踏了一步,对淮阳公主拱手道:"公主,素闻您的长姐洛安公主为人宽厚仁慈,她灵去不远,若知道公主您痛下杀手,她不仅不会欣慰反而会难过,公主又何必让洛安公主泉下不宁?" 淮阳公主眼一眯,旁边宦官已经叫出声来:"大胆,公主为君,你为臣,怎可如此冒犯?"宦官的声音吓到了旁边的女童,她哭了起来,男子弯腰抱起女儿,声音依旧没变:"公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处置他们,陛下自有定论,公主又何必此时大动肝火,百官们知道了,也是有损公主清誉的事。" 就算他再有美色,这时说的话也挡不住淮阳公主的怒气了,她冲到男子跟前:"看你年轻俊俏,也不是个普通人,怎么和老僧一样喋喋不休?"男子依旧动:"臣乃威远侯第二子,姓王名睿,人虽不同,这命只有一条,况且本朝早已废除人殉一例,公主此时又开此例,不光有损公主清誉,也污陛下美名。" 淮阳公主气的跳脚,她知道洛安公主死去消息就冲进皇宫找皇帝,总要踏平秦家才能消去怒气,却被还皇帝训了一番,说这事有皇帝做主,她一个出嫁的女儿管这么多做什么,又说她不似她的姐姐一样宽厚,凡事任性而为,实不是做人妇的样子。 淮阳公主冲出去时就遇到承恩公捆着驸马过来,淮阳公主顺手拔出旁边侍卫的剑就要斩杀驸马,就被皇帝派人喝住。连连受挫的淮阳公主怒上心头,都是洛安公主身边的下人不好,踏不平秦府,难道不能踏平公主府? 此时又被王睿这样说,怒极冷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王睿依旧平静:"若能以臣一命换这数十条人命,也不枉了。" 淮阳公主举手要打,看见赵府的车,怒道:"我就找人来评评理。"说着扬声道:"世子夫人,我想问问我和他谁对?" 公主的声音并不大,传到婉潞耳里声音已经极小,已有女官走到赵家车前恭敬地道:"世子夫人,公主请您下车。"婉潞只透过帘子看到外面淮阳公主的举动,暗自庆幸自己没出去拜见公主是对的,听到女官恭敬的声音,婉潞知道再躲着是不行了。 这个时候又是淮阳公主怒火极高的时候,婉潞不敢抗命走下车。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方才发出哭声的人群现在都停止了哭泣,再哭也没有用,不过陡增淮阳公主的怒气。 一片死寂之中,婉潞向公主所站立的地方走去。风把淮阳公主红色的斗篷吹的很高,里面的白绫裙也在随风飞舞。淮阳公主并没有用手去整理衣服,只是瞪着王睿,敢呵斥住淮阳公主的人并不多,而这些人里面之前绝没有王睿的名字,淮阳公主真想把他的胆掏出来看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 第五十四章 王睿并不为公主的怒目而视害怕,眼神依旧黝黑,把趴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抱的更紧一些,一脸淡然地面对公主。 见到婉潞上前,不等婉潞行礼淮阳公主的手就指向那群木然跪在那里的下人:"你说,那些人没有好好服侍我姐姐,也没有忠心护主,才让姐姐死于非命,我让他们给姐姐陪葬对不对?"王睿还想说话,淮阳公主眼睛已经瞪了过去:"你难道不晓得上下吗?方才你出来阻止我已经饶了你,现在你还想抢我的话?" 婉潞瞧着那些从公主府被驱赶出来的人,他们全都跪在街上,眼神呆滞,身子被风吹的瑟瑟发抖,有人脸上除了泪痕还有青紫,没有人看婉潞,只是无限祈求地看向公主。 婉潞又看向王睿,王睿抱着孩子不好行礼,对婉潞微一点头:"小弟见过嫂夫人,上天本有好生……"话没说完又被淮阳公主打断:"王睿,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最不讲礼仪的难道不是公主您吗?想必这样想的人不少,但没一个敢说出口。婉潞已经开口:"公主您要为洛安公主出气世人都是体谅的。"听到婉潞说了这句,淮阳公主不由得意起来,接着婉潞又转口:"只是要为洛安公主出气,让这些人去陪葬,未免就多了怨气,他们既侍奉洛安公主不周,倒不如让他们出俗入佛,为洛安公主日夜祈祷,好为洛安公主和公主您积福。" 淮阳公主脸上开始阴晴不定,婉潞觉得手心慢慢渗出汗,这跋扈的公主可和皇后不一样,皇后重的是礼法规矩,而瞧这公主的样子,什么规矩只怕也不放在眼里。 外面传来马蹄声,街门口挡着的侍卫看见来人急忙行礼:"见过晟王殿下。"接着一匹白马已经轻快地跑进街口,淮阳公主面上不由微露懊恼之色,她身边的女官丫鬟的神色也变的有些慌张。 马蹄声得得,除了淮阳公主,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淮阳公主的神情也从最开始的懊恼变成理所应当,看着马上的男子一动也不动。, 马已经来到淮阳公主身前,马上的男子并没下马,而是把眉扬起,四周扫了一圈,接着才开口:"淮阳,你在宫里和你府里都闹不够,竟跑到外面来了?你还有一点皇家公主的样子吗?"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楚。 原来这就是皇帝长子晟王,婉潞虽低头跪在那里,但还是透过眼帘去打量他。面前的人形容俊俏,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晟王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皇帝的独子,也曾养在皇后膝下,只是后来太子出生才封王出宫。 淮阳公主被晟王训的低下头,但很快就抬起头来:"大皇兄,父皇不为姐姐出气,难道我做妹妹的还不能为姐姐出气?"这个妹妹会这样说是应该的,晟王跳下马,抬起马鞭示意跪地行礼的众人起立:"怎么处置总有国法在上,你快些回你府去,难道还要闹到不可收拾?" 淮阳公主的丫鬟们急忙上前来扶她,想把她扶上车驾,晟王的手一抬,女官和丫鬟们都抖了一下,淮阳公主的头又扬高:"大皇兄,我闯了祸,自去和父皇赔罪,和他们何干?" 晟王的马鞭已经指向那些跪着的下人:"大妹妹去世,也只和驸马有关系,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晟王这话很温和,淮阳公主无可辩驳,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公主一上车,车夫就急忙驾起车驾往外行去,侍卫也鱼贯而出。晟王这才对女官道:"你们身为公主身边女官,就当尽起教导之责,公主要如此,你们不但不拦住还纵容公主,该当何罪?" 女官和丫鬟们早跪在地上,晟王叹一口气:"父皇以仁厚治国,那能牵连无辜人,怎样出来的,你们就怎样把他们送进去。"女官急忙起身,让没随淮阳公主离去的宦官们上来把这些下人们重新放进公主府。 王睿已对晟王拱手:"殿下宅心仁厚,果然不负个贤字。"晟王抬手行礼,这里事情完了,自己也该走了吧?婉潞上前行礼道:"殿下,方才公主命令此地不许人进出,此时公主已行,妾先告退。"晟王对婉潞还个半礼:"舍妹无状,连累夫人在此,小王就此赔礼。" 婉潞也敷衍两句,这才上车而行,车夫一等主人上车就快速赶车离开,这样是非,连传都不敢传出去,还是小命更重要些。 回到赵府,顾不上换衣衫婉潞就去对楚夫人说了去秦家遇到的事。听到淮阳公主带人去洛安公主府,楚夫人垂下眼帘微微摇头:"这位淮阳公主,出嫁的时候消停了几年,现在又这样,只怕明日陛下案上,又该多弹劾折子了。"婉潞想起今日所见情形,也微微笑了:"其实这位公主,倒是位真性情的人。" 真性情?楚夫人讽刺一笑:"做上人的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性情,为祸的就不止是自己家人。"婉潞沉默,这话说的极是,如果今日不是王睿出来阻止,那几十人已做了泉下冤魂。楚夫人已经换了话题:"这事横竖和我们没有多少干系,既去过也尽了亲戚的本分,别的事我们也没多少能做的。" 驸马失手打死洛安公主的消息在第二日就传遍京城,各家府邸都把原本请客摆酒的计划取消,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皇宫,想看皇帝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各种消息也在漫天飞,还有人就此议论,有说秦家出了这样的事,实属大逆不道,除了驸马该偿命,驸马的父母也有教导不严之过,秦府就给被夺爵流放。也有人搬出国法来,说公主虽尊贵,毕竟只是驸马的妻子,按律丈夫打死妻子,是减等的罪名,只该流放驸马本人就是,至于教导不严,公主也是人妇,若驸马父母该连坐的话,岂不是让天下妇人都学着不恭敬公婆? 议论不一,却都知道要等那位至尊发话,随即秦府那边已经传出秦夫人哀伤不过,已病倒在床,眼看也就没几天了。这更让支持仅仅驸马有罪的人占了上风。 虽然纷纷议论,但一直到过完元宵,皇帝除了降下圣旨,命洛安公主以长公主葬仪下葬,她身边服侍的所有人都被出俗入寺,为洛安公主祈福。公主的两个孩子被交给皇后抚养之外,别的关于这件事就再没有下文。于是也有人猜测,是不是要等洛安公主葬礼结束才处置驸马或者秦家? 或许是体谅皇帝失去了长女,御史们并没有上表弹劾洛安公主以长公主礼仪下葬,也没有弹劾淮阳公主不该未经国法就要擅自处置公主府下人们的事,洛安公主的葬仪就这样在议论纷纷中开始。 婉潞又来到公主府,和那日的死寂不同,来往吊唁的人川流不息,公主府已经从里到外都挂满了白色,对联门神灯笼都是白的,道场已经搭起,僧众们在齐声颂唱,保佑洛安公主早登极乐。 灵堂上守灵的是洛安公主的两个孩子,小女儿已经睡着,大些的男孩被一身素白的淮阳公主抱在怀里,懵懂地看着灵前来往的人。 和别家灵位上某门某氏不一样,洛安公主的灵位上只有她的谥号,大雍文悫公主陈容华。 第五十五章 文悫公主,这个谥号表明了皇帝心中的哀痛,而从婉潞进入公主府到现在,没有看见任何秦家的人,料理丧事的都是宫里或礼部派来的人,灵位上又是这样写,皇帝的心意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洛安公主和秦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看见婉潞,淮阳公主的眉微微动了动就再没别的表情,婉潞按制到灵前行礼上香,又到淮阳公主面前微行一礼就退出灵堂。 毗邻的秦府依旧大门紧闭,从那日到现在,秦府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承恩公虽把驸马捆到皇帝面前,但皇帝似乎并不吃这套,就不知道秦府这次该怎么度过这个关口了。 婉潞上车回家,街上的人还是那样熙熙攘攘,到赵府依旧先去禀告楚夫人,上房里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总觉得有些憋闷,楚夫人呆坐在那里,看见婉潞走进来,仿佛失去力气一样,不等婉潞行礼就开口:"方才收到小三快马送回来的信,他已经禀告陛下,前去边关。" 去边关?赵三爷不是外放吗?怎么又兴起了去边关的心?难道是为的秦家?从洛安公主去世到现在也有一个来月,楚夫人已经开口:"我养的儿子竟不向着我,口口声声报效朝廷,其实是为的他的妻子。"说着楚夫人闭了闭眼,那泪已经流了下来。 婉潞给楚夫人捶了几下:"婆婆,您也别这样想,三叔叔怎么说也是姓赵,博的功名也是为赵府争光。"楚夫人冷笑:"你也哄我,我不是你四婶婶那样的。"婉潞闭口不语,倒盏茶过来给她消气,楚夫人叹了几声:"只愿边关不发战事,辛苦也就辛苦吧。" 这话里全是自我安慰的话,岚云已经走了进来:"太太,二奶奶来了。"苏静初历来不爱登赵府的门,这又是怎么了?不等说请,苏静初已经走了进来,不及行礼就道:"晓得六婶婶在大伯母这里,还请六婶婶把各样药丸拿我一些。" 药丸?这时候寻这做什么?苏静初晓得是瞒不住的:"听说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报,边关告急,陛下连夜召见公公,命公公明日就赶赴边关。我寻些药丸给公公带去,也尽尽做儿媳的心。" 边关告急,楚夫人手里的茶盏掉地,苏静初还当楚夫人是为三老爷担心,忙道:"大伯母,公公久在边关,不会有事的。"婉潞忙拉一下苏静初的袖子,等出了门才把赵三爷要赴边关的事说了。 苏静初虽不爱理俗事,可这些时日秦家出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身为秦家女婿的赵三爷要远赴边关,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秦氏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两人已来到婉潞房里,瑾姐儿乖乖坐在那里做针线,瞧见她们进来,急忙上前给两人行礼问安,苏静初摸摸瑾姐儿的头,夸了两句她做的针线活,又让她得空去自己家里找哥哥姐姐们玩。 瑾姐儿一一答了,婉潞就让她下去找福姐儿,自己给苏静初倒了茶,才从箱子里翻出些药来:"你事忙,我也不多留你,这些都是上好的伤药,风寒感冒的药丸也有,你都拿去。"见婉潞都快要把箱子拿空了,苏静初不好意思起来,起身推辞道:"这些着实也太多了,公公收不收还是两说呢。" 婉潞把药塞到她手里:"你拿着,我舅舅开药铺的,别的不多,药材尽有,去炮制药丸也是便宜的,再说我能拦住你尽孝不成?" 苏静初的眉微微拢起,公公和丈夫之间心结太深,但世间没人责父不认子,却总有人责子不认父。这样互不相认看在外人眼里说什么的都有。再则当年那些当事人,无论是邱氏还是老侯爷夫妇,都已经去世,拦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已经没有。 苏静初也只能尽自己的力来居中调停了,婉潞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我晓得你也是左右为难,二伯也不能拦着你尽孝,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爹。"苏静初的眼眨一眨,把睫毛上的水珠眨掉,眉头也松开:"六婶婶说话总是这么懂人的心,二爷有二爷的狷介,我却不能不为那几个孩子考虑。" 婉潞又拍一拍她的手,当初俗事全然不理的苏静初,今日也要为儿女家务担忧了。苏静初抬头一笑,眼里似有阳光闪动:"没有柴米油盐哪里来的琴棋书画呢?我还后悔我悟的迟了些。"婉潞也笑了,苏静初随后就告辞。 送她出去之后,春燕笑道:"原来还当二奶奶只会读书,从不会管家的,这几年瞧下来,都是我们瞧错了。"婉潞正在抓起旁边的柳树枝条,枝头已经绽放新绿,预示着春的来到。 听到春燕这话笑了:"二嫂读书聪明,怎会不通事务,原先不过不操心罢了。"春燕偏了头:"奶奶说的是,若一味死读书,那就成书呆子,就算考试当了官,又怎会在仕途呢?" 主仆二人一路行来,迎面走来岚月,见到婉潞她福一福:"六奶奶,太太遣奴婢来问一问二奶奶走了没有?"方才苏静初走的匆忙,也没去楚夫人跟前辞一辞,婉潞急忙往楚夫人上房里来。 楚夫人还是坐在那里,那种疲惫之态更显得明显,听到婉潞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婉潞走到她下手,扶着她的膝盖:"婆婆,二嫂临走之前说不及来辞。"楚夫人微微嗯了一声,婉潞又道:"婆婆,媳妇已经把所有的伤药和补药都拿给二嫂了,又请二嫂对三叔叔说,等到了边关,让他多照顾下三伯。" 这话简直就是白说,赵三爷是赵三老爷的亲侄子,不过此时这样的话才能安慰楚夫人。楚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做的很好,我方才也是糊涂了,三爷怎么样也是姓赵,立了功建了业,还不是对赵家好。" 婉潞也长呼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敢做出笑模样:"婆婆惦记儿子,舍不得儿子去吃苦也是常事,天下母亲都同此心,不过三伯既要去边关,是不是遣人去把三嫂全家都接回来,他们带去的下人本就不多,这一路三叔又不在,成侄儿今年也才十三岁。" 这是当然要做的事,楚夫人不会不准,婉潞又服侍了她一会,这才出门去找管家娘子们,安排人手去接秦氏全家。 赵三老爷奉旨远赴边关时候,带去的人除了自己的亲兵,还有几家世家的子弟。其中最惹人眼的就是秦府世子的儿子,小伙子今年才十八,是承恩公最疼的孙子,秦大奶奶也很为这个儿子骄傲,为他挑亲事也是挑花了眼。在众多子弟之中,他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白马银甲,不知耀花了多少围观他们出城的姑娘的眼。 春燕笑嘻嘻地道:"奶奶,您不晓得那日他们去瞧的人,都说秦家那位哥儿,真是俊俏地没话说,还有人说秦家真是赤胆忠心,边关那么险恶,竟还把这样心尖尖上的人都派去了。"春燕说的很高兴,婉潞却听的一阵烦躁,把桌上的东西一扫:"别说了。" 春燕立即停下,这么多年,婉潞发脾气的次数极少,而今天这样更是从没听说过,春燕在很快的迟疑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上前收拾着笔洗之类,听到声音的双妙进来,见地上狼藉一片,忙先给婉潞倒了碗茶,又和春燕在那里收拾。 第五十六章 茶水入口,婉潞也觉得方才不该这样发脾气,春燕也是为了给自己解闷才说些街上见闻的。见婉潞脸上已经没有了气像,地上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春燕这才拿起一块碎了的瓷片:"啧啧,这是姑爷最喜欢的茶碗,奶奶您把这茶碗都打破了,不晓得姑爷会怎么说呢?" 婉潞噗嗤一声笑了:"你啊,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常说笑话。"春燕来到婉潞身边:"奶奶,奴婢晓得您为了什么,可是您要想想,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十全的,您和姑爷这十来年恩爱依旧,哥儿姐儿们也是聪明伶俐,下人们没有不敬着您的,您不也常说,既做了赵家的人,受了赵家的恩,就该给赵家报才是。" 婉潞回手拍一拍春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说的是,方才是我急躁了,你别往心里去。"春燕的眉扬起:"奶奶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奴婢是您的人,您生气了不和奴婢发,难道还要和外人发吗?" 春燕的忠心婉潞是知道的,要是人人都像她就好了,赵思贤已经走了进来,见桌上空空如也,不由皱眉道:"哎,我的东西呢?"婉潞收回思绪:"没什么,被我生气摔了。" 生气摔了?春燕笑嘻嘻地道:"姑爷,奶奶说了,您只看茶壶不看她,她心里生气就给摔了。"说完春燕就笑着跑出去,赵思贤提提袖子看着那动弹不止的门帘:"这春燕,嫁人都十来年了,还当自己是小丫头。" 婉潞起身给他倒了碗茶:"先用这个吧,等我再去给你寻个好的。"虽然妻子说话轻描淡写,赵思贤还是觉得妻子和平常不一样,伸开双手把妻子拉了坐在自己膝盖上。 婉潞随便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依旧待在丈夫膝盖上:"孩子们都大了,你当我们还是小夫妻?"赵思贤抱着妻子微微摇动:"方才春燕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只问东西不问你,你才生气把东西给摔了。"婉潞低头捏一捏丈夫的鼻子:"这你也相信?" 赵思贤一支手撑着桌子,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信,我当然信。"婉潞的身上软了下来,抱着丈夫的脖子:"哎,要是孩子们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赵思贤的手顿一顿,知道妻子的惆怅从哪里来了。 他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婉潞,我们赵家以军功封侯,后辈子孙多有上战场的。"不说赵三老爷和赵三爷,老侯爷的一个庶弟五十年前就曾殉国,往上的还有好几人。 婉潞靠着丈夫:"我知道,只是我心眼太小了。"赵思贤摸上妻子的脸,什么都没有说。世家子弟出生就有普通人所不能享受的荣耀,自然也要为这份荣耀付出相应代价。 秦家子弟既去了边关,皇帝这里也终于出来关于秦驸马杀妻案的圣旨,着三法司会同审案,在牢里被押了一个多月的秦驸马终于上了公堂。 这道圣旨一出,种种猜测顿时烟消云散,这样的话,看来皇帝只要秦驸马一人偿命就好,秦府就算安全度过了,秦府门前在冷落了几个月后,终于又有人开始上门。 这个结果也不算出乎意料,有错的只有一人,若让秦府全家陪葬,那对皇帝的清誉损伤更多,而今上,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人。 赵三老爷他们还没到达边关,边关又有消息传来,这次的消息更让人害怕,周将军殉国,边关另一守将段将军消失不见,据传已经投敌。 而周将军,就是周氏的父亲,皇帝在下旨抚恤周府全家之外,也下诏斥责段将军。段将军的父亲久已去世,他的妻子早亡,唯一在世的亲人就只有威远府王睿的妻子段氏。 京城众人在去周府,赵府慰问的同时,眼光都盯住了威远侯府,看看威远侯府这次会怎么处置段氏?婉潞除了打点去周府的丧仪,就要去安慰周氏。 到周氏屋里时候已经听见哭声,婉潞不由心中酸涩,周将军常驻边关,周府只有周夫人和几个儿女在,没有多少父亲的关爱,周氏平日话语里还是对周将军有怨言的,但当消息传来时候,那种怨恨全都不在,剩下的只有女儿对爹的思念。 房里叶氏已经带着水氏在那里安慰,周氏半躺在榻上,手里的帕子已经全湿了,虽然还在哭,但声音已经嘶哑。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婉潞坐到她旁边,和水氏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眼里都写着无奈。叶氏用手按一按额头,婉潞忙扶她一把:"二婶婶先下去歇着吧,侄媳和四嫂在这陪着五嫂就是。"一直呆滞的周氏这才把眼睛转了过来,想直起身,叶氏忙上前按住她:"这个时候,你就别多礼了。" 周氏的眼泪随着泪流了下来:"这是媳妇家事,倒累的婆婆……"后面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水氏抱住周氏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婉潞站起:"侄媳代五嫂送二婶出去就是。"叶氏又拍拍周氏的手,婉潞扶着叶氏出门,叶氏叹气:"六奶奶,也只有多劝着点五奶奶,她性子和你们不一样,什么话都装在心里的。"婉潞急忙应是,见叶氏走出院门,这才回身进屋。 屋里周氏的眼泪已经不再流,手里却紧紧捏住一个荷包,这荷包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鲜亮的颜色已经黯淡,针法也很稚嫩,就跟瑾姐儿刚学针线时候一样。 周氏的手在荷包上轻轻摩挲:"这是我初学针线的时候给爹绣的,一共两个,娘的是红色,爹的是蓝色,娘要了,爹却嫌刺绣的不好不肯带,我一生气就从他手里拽出来,撂在箱子里一直跟我嫁过来,昨儿翻箱子的时候翻到,我还在奇怪,谁知今儿就听说了爹的死。" 说着周氏捂嘴大哭起来,那荷包也被眼泪打湿,水氏撑不住也流了眼泪,婉潞上前抱住周氏,什么都说不出来,丫鬟走了进来,见里面的情形十分为难,但还是说了出来:"六奶奶,方才大太太派人过来,说宫里来人,传召五奶奶进宫。" 此时传召,就是要抚慰周府了,周氏就跟没听见一样,此时也不是进宫的好时候,婉潞对水氏低声说了一句就起身道:"宫中来使在何处?" 丫鬟急忙在前带路,婉潞先让自己的丫鬟去回楚夫人,说周氏哀痛过度不宜进宫,这才来到厅前。来传召的是个年轻小宦官正坐在那里喝茶,看见婉潞进来忙起身行礼:"世子夫人,贵府五奶奶为何不见?"这一路婉潞已经组织好了语言,笑着道:"不必多礼,按说皇后传召,这是无比荣耀的事情,只是我们五嫂子本就有些体弱,又逢这样的丧事,难免身子不快,这还躺在那呢。" 苏静初虽不爱理俗事,可这些时日秦家出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身为秦家女婿的赵三爷要远赴边关,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秦氏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两人已来到婉潞房里,瑾姐儿乖乖坐在那里做针线,瞧见她们进来,急忙上前给两人行礼问安,苏静初摸摸瑾姐儿的头,夸了两句她做的针线活,又让她得空去自己家里找哥哥姐姐们玩。 瑾姐儿一一答了,婉潞就让她下去找福姐儿,自己给苏静初倒了茶,才从箱子里翻出些药来:"你事忙,我也不多留你,这些都是上好的伤药,风寒感冒的药丸也有,你都拿去。"见婉潞都快要把箱子拿空了,苏静初不好意思起来,起身推辞道:"这些着实也太多了,公公收不收还是两说呢。" 第五十七章 婉潞把药塞到她手里:"你拿着,我舅舅开药铺的,别的不多,药材尽有,去炮制药丸也是便宜的,再说我能拦住你尽孝不成?" 苏静初的眉微微拢起,公公和丈夫之间心结太深,但世间没人责父不认子,却总有人责子不认父。这样互不相认看在外人眼里说什么的都有。再则当年那些当事人,无论是邱氏还是老侯爷夫妇,都已经去世,拦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已经没有。 苏静初也只能尽自己的力来居中调停了,婉潞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我晓得你也是左右为难,二伯也不能拦着你尽孝,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爹。"苏静初的眼眨一眨,把睫毛上的水珠眨掉,眉头也松开:"六婶婶说话总是这么懂人的心,二爷有二爷的狷介,我却不能不为那几个孩子考虑。" 婉潞又拍一拍她的手,当初俗事全然不理的苏静初,今日也要为儿女家务担忧了。苏静初抬头一笑,眼里似有阳光闪动:"没有柴米油盐哪里来的琴棋书画呢?我还后悔我悟的迟了些。"婉潞也笑了,苏静初随后就告辞。 送她出去之后,春燕笑道:"原来还当二奶奶只会读书,从不会管家的,这几年瞧下来,都是我们瞧错了。"婉潞正在抓起旁边的柳树枝条,枝头已经绽放新绿,预示着春的来到。 听到春燕这话笑了:"二嫂读书聪明,怎会不通事务,原先不过不操心罢了。"春燕偏了头:"奶奶说的是,若一味死读书,那就成书呆子,就算考试当了官,又怎会在仕途呢?" 主仆二人一路行来,迎面走来岚月,见到婉潞她福一福:"六奶奶,太太遣奴婢来问一问二奶奶走了没有?"方才苏静初走的匆忙,也没去楚夫人跟前辞一辞,婉潞急忙往楚夫人上房里来。 楚夫人还是坐在那里,那种疲惫之态更显得明显,听到婉潞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婉潞走到她下手,扶着她的膝盖:"婆婆,二嫂临走之前说不及来辞。"楚夫人微微嗯了一声,婉潞又道:"婆婆,媳妇已经把所有的伤药和补药都拿给二嫂了,又请二嫂对三叔叔说,等到了边关,让他多照顾下三伯。" 这话简直就是白说,赵三爷是赵三老爷的亲侄子,不过此时这样的话才能安慰楚夫人。楚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做的很好,我方才也是糊涂了,三爷怎么样也是姓赵,立了功建了业,还不是对赵家好。" 婉潞也长呼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敢做出笑模样:"婆婆惦记儿子,舍不得儿子去吃苦也是常事,天下母亲都同此心,不过三伯既要去边关,是不是遣人去把三嫂全家都接回来,他们带去的下人本就不多,这一路三叔又不在,成侄儿今年也才十三岁。" 这是当然要做的事,楚夫人不会不准,婉潞又服侍了她一会,这才出门去找管家娘子们,安排人手去接秦氏全家。 赵三老爷奉旨远赴边关时候,带去的人除了自己的亲兵,还有几家世家的子弟。其中最惹人眼的就是秦府世子的儿子,小伙子今年才十八,是承恩公最疼的孙子,秦大奶奶也很为这个儿子骄傲,为他挑亲事也是挑花了眼。在众多子弟之中,他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白马银甲,不知耀花了多少围观他们出城的姑娘的眼。 春燕笑嘻嘻地道:"奶奶,您不晓得那日他们去瞧的人,都说秦家那位哥儿,真是俊俏地没话说,还有人说秦家真是赤胆忠心,边关那么险恶,竟还把这样心尖尖上的人都派去了。"春燕说的很高兴,婉潞却听的一阵烦躁,把桌上的东西一扫:"别说了。" 春燕立即停下,这么多年,婉潞发脾气的次数极少,而今天这样更是从没听说过,春燕在很快的迟疑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上前收拾着笔洗之类,听到声音的双妙进来,见地上狼藉一片,忙先给婉潞倒了碗茶,又和春燕在那里收拾。 茶水入口,婉潞也觉得方才不该这样发脾气,春燕也是为了给自己解闷才说些街上见闻的。见婉潞脸上已经没有了气像,地上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春燕这才拿起一块碎了的瓷片:"啧啧,这是姑爷最喜欢的茶碗,奶奶您把这茶碗都打破了,不晓得姑爷会怎么说呢?" 婉潞噗嗤一声笑了:"你啊,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常说笑话。"春燕来到婉潞身边:"奶奶,奴婢晓得您为了什么,可是您要想想,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十全的,您和姑爷这十来年恩爱依旧,哥儿姐儿们也是聪明伶俐,下人们没有不敬着您的,您不也常说,既做了赵家的人,受了赵家的恩,就该给赵家报才是。" 婉潞回手拍一拍春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说的是,方才是我急躁了,你别往心里去。"春燕的眉扬起:"奶奶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奴婢是您的人,您生气了不和奴婢发,难道还要和外人发吗?" 春燕的忠心婉潞是知道的,要是人人都像她就好了,赵思贤已经走了进来,见桌上空空如也,不由皱眉道:"哎,我的东西呢?"婉潞收回思绪:"没什么,被我生气摔了。" 生气摔了?春燕笑嘻嘻地道:"姑爷,奶奶说了,您只看茶壶不看她,她心里生气就给摔了。"说完春燕就笑着跑出去,赵思贤提提袖子看着那动弹不止的门帘:"这春燕,嫁人都十来年了,还当自己是小丫头。" 婉潞起身给他倒了碗茶:"先用这个吧,等我再去给你寻个好的。"虽然妻子说话轻描淡写,赵思贤还是觉得妻子和平常不一样,伸开双手把妻子拉了坐在自己膝盖上。 婉潞随便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依旧待在丈夫膝盖上:"孩子们都大了,你当我们还是小夫妻?"赵思贤抱着妻子微微摇动:"方才春燕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只问东西不问你,你才生气把东西给摔了。"婉潞低头捏一捏丈夫的鼻子:"这你也相信?" 赵思贤一支手撑着桌子,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信,我当然信。"婉潞的身上软了下来,抱着丈夫的脖子:"哎,要是孩子们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赵思贤的手顿一顿,知道妻子的惆怅从哪里来了。 他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婉潞,我们赵家以军功封侯,后辈子孙多有上战场的。"不说赵三老爷和赵三爷,老侯爷的一个庶弟五十年前就曾殉国,往上的还有好几人。 婉潞靠着丈夫:"我知道,只是我心眼太小了。"赵思贤摸上妻子的脸,什么都没有说。世家子弟出生就有普通人所不能享受的荣耀,自然也要为这份荣耀付出相应代价。 秦家子弟既去了边关,皇帝这里也终于出来关于秦驸马杀妻案的圣旨,着三法司会同审案,在牢里被押了一个多月的秦驸马终于上了公堂。 这道圣旨一出,种种猜测顿时烟消云散,这样的话,看来皇帝只要秦驸马一人偿命就好,秦府就算安全度过了,秦府门前在冷落了几个月后,终于又有人开始上门。 这个结果也不算出乎意料,有错的只有一人,若让秦府全家陪葬,那对皇帝的清誉损伤更多,而今上,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人。 第五十八章 赵三老爷他们还没到达边关,边关又有消息传来,这次的消息更让人害怕,周将军殉国,边关另一守将段将军消失不见,据传已经投敌。 而周将军,就是周氏的父亲,皇帝在下旨抚恤周府全家之外,也下诏斥责段将军。段将军的父亲久已去世,他的妻子早亡,唯一在世的亲人就只有威远府王睿的妻子段氏。 京城众人在去周府,赵府慰问的同时,眼光都盯住了威远侯府,看看威远侯府这次会怎么处置段氏?婉潞除了打点去周府的丧仪,就要去安慰周氏。 到周氏屋里时候已经听见哭声,婉潞不由心中酸涩,周将军常驻边关,周府只有周夫人和几个儿女在,没有多少父亲的关爱,周氏平日话语里还是对周将军有怨言的,但当消息传来时候,那种怨恨全都不在,剩下的只有女儿对爹的思念。 房里叶氏已经带着水氏在那里安慰,周氏半躺在榻上,手里的帕子已经全湿了,虽然还在哭,但声音已经嘶哑。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婉潞坐到她旁边,和水氏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眼里都写着无奈。叶氏用手按一按额头,婉潞忙扶她一把:"二婶婶先下去歇着吧,侄媳和四嫂在这陪着五嫂就是。"一直呆滞的周氏这才把眼睛转了过来,想直起身,叶氏忙上前按住她:"这个时候,你就别多礼了。" 周氏的眼泪随着泪流了下来:"这是媳妇家事,倒累的婆婆……"后面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水氏抱住周氏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婉潞站起:"侄媳代五嫂送二婶出去就是。"叶氏又拍拍周氏的手,婉潞扶着叶氏出门,叶氏叹气:"六奶奶,也只有多劝着点五奶奶,她性子和你们不一样,什么话都装在心里的。"婉潞急忙应是,见叶氏走出院门,这才回身进屋。 屋里周氏的眼泪已经不再流,手里却紧紧捏住一个荷包,这荷包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鲜亮的颜色已经黯淡,针法也很稚嫩,就跟瑾姐儿刚学针线时候一样。 周氏的手在荷包上轻轻摩挲:"这是我初学针线的时候给爹绣的,一共两个,娘的是红色,爹的是蓝色,娘要了,爹却嫌刺绣的不好不肯带,我一生气就从他手里拽出来,撂在箱子里一直跟我嫁过来,昨儿翻箱子的时候翻到,我还在奇怪,谁知今儿就听说了爹的死。" 说着周氏捂嘴大哭起来,那荷包也被眼泪打湿,水氏撑不住也流了眼泪,婉潞上前抱住周氏,什么都说不出来,丫鬟走了进来,见里面的情形十分为难,但还是说了出来:"六奶奶,方才大太太派人过来,说宫里来人,传召五奶奶进宫。" 此时传召,就是要抚慰周府了,周氏就跟没听见一样,此时也不是进宫的好时候,婉潞对水氏低声说了一句就起身道:"宫中来使在何处?" 丫鬟急忙在前带路,婉潞先让自己的丫鬟去回楚夫人,说周氏哀痛过度不宜进宫,这才来到厅前。来传召的是个年轻小宦官正坐在那里喝茶,看见婉潞进来忙起身行礼:"世子夫人,贵府五奶奶为何不见?"这一路婉潞已经组织好了语言,笑着道:"不必多礼,按说皇后传召,这是无比荣耀的事情,只是我们五嫂子本就有些体弱,又逢这样的丧事,难免身子不快,这还躺在那呢。" 婉潞说话的时候,小宦官已经恭敬垂手而听,等婉潞说完脸上不由露出为难神色:"五奶奶身子不快不能应召也是常事,只是这让奴婢怎么?"婉潞那里不明白? 彩云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盘金银,婉潞接过彩云手里的盘子送到小宦官跟前:"哪能让您白跑一趟,还要请您在娘娘跟前替我们五嫂多说几句好话。"这小宦官虽在皇后宫里,不过是跑腿这些,看见盘子上的金银耀眼,少说也有百来两,心里已经乐开花脸上还是恭敬地道:"奴婢怎敢收如此重赏?" 嘴里虽这样说,但那手已经往盘子边缘摸去,婉潞笑容不变:"您在娘娘身边近身服侍定十分辛苦,这些不过是表表您的辛苦罢了。"这话让小宦官眉开眼笑,顺势接过盘子笑着道:"那奴婢就谢夫人的重赏,难怪干爹说夫人您为人十分周全妥帖,奴婢今儿是见到了。" 干爹?婉潞眉一扬:"原来是苏总管的干儿子,我儿子在宫里伴读,还多亏苏总管看顾。"小宦官收了金银,那话也就更亲热些:"小公子年纪虽小,却知礼守规,全是夫人教导的好。"又说了几句,小宦官也就喜滋滋告辞。 婉潞刚想再回去周氏那里,回身就看见楚夫人走进来,婉潞忙上前扶住楚夫人:"婆婆有什么话,遣人吩咐媳妇就好,何必亲自出来?"楚夫人握住儿媳的手:"你现在这样,我就十足放心了。"难得听到楚夫人的夸奖,婉潞低头一笑:"全是婆婆您的调|教。" 楚夫人反手拍她的手一下:"也是你为人聪明,能晓得轻重缓急,要知道当这么大个家,不晓得轻重缓急,一味只顾眼前,那是不成的。"说着楚夫人顿一顿,缓缓吐出一句:"其实你大嫂也不是笨人,错就错在没分清轻重缓急。" 婆媳两人已经走到周氏院门外,一树桃花开的正好,婉潞在桃树下站定,看着楚夫人问出从没有问出的话:"那婆婆当日怎么定要大伯继承侯府?"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全家,楚夫人也停下脚步,看着那开的像红霞一样的桃花,半天没有说话。 婉潞也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听到楚夫人开口:"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大伯的脾性,只是他虽荒唐些,也不是什么坏人,再说还有小六,他又是个嫡长,谁知还是有事我没料到。"楚夫人话里有叹息,有后悔,或者还有别的。 婉潞又一次开口:"婆婆您放心,媳妇一定会视几个侄子女如亲生子女,定不让人对定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侧目。"楚夫人拍一下婉潞的胳膊,脸上露出笑容:"好孩子,以前我确是看错了你。" 叶氏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她们婆媳站在那里,叶氏笑着道:"怎么大嫂不进去瞧瞧您侄媳妇,在这和六奶奶说体己话?"桃花之下,楚夫人笑的十分温柔:"二婶婶,我过来瞧你儿媳妇,也不见你出来迎接,我不就恼了。" 叶氏的眉一挑,有些不相信楚夫人会这样开玩笑,她们早不是少年时初嫁进赵府的年轻媳妇,都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甚至楚夫人已经做了外曾祖母,那些玩笑的少年时期已经离她们很远。 婉潞恭敬地侍立在一边,微微往上翘的唇角泄露出她心情很好。叶氏已经伸手搀住楚夫人:"大嫂您瞧我不光出来迎接,还亲自扶您进去,老妯娌们相聚的日子不多,该多玩笑才是。"楚夫人也笑了:"说的是,现在我们都不用管家,该多多玩笑,这才叫老景。" 阳光透过桃花照了下来,洒的地上有点点金光,一直笼罩在赵府上空的那股压抑气息被这种阳光一扫而空,春天是真的到来了。 第二日宫中颁下给周府的赏赐,黄金千两,田庄一座,各色锦缎两千匹。周母已听说了自己女儿难过地躺在床上的事,命人把各色锦缎都拿了些到赵府好让女儿减些伤心。 第五十九章 那些锦缎看起来流光溢彩,周氏却像没看到一样,婉潞她们再没有安慰周氏的话,只是陪着她坐在那里。丫鬟走了进来:"四奶奶,六奶奶,方才听说威远侯府的二奶奶没了。" 威远侯府的二奶奶没了?婉潞和水氏对看一眼,惊讶地站起身,这样的人没了,威远侯府该遣人来报丧才对,怎么丫鬟竟用听说一词?水氏已经让丫鬟去拿素淡衣衫好去侯府吊唁。 丫鬟连连摆手:"四奶奶,吊唁只怕不用了,奴婢听说王二奶奶是昨晚没的,威远侯府也没有成丧,只说日是不利,连夜装裹好了送到城外的家庙停着,说停三日灵就找个地方埋了。" 别说这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就算死了个妾,也没有这么草率的,丫鬟也一脸奇怪:"若不是今儿早上威远侯府的人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有人看见问了问,还不晓得王二奶奶就这么没了,这信现在已经传遍京城,太太只让奴婢来回两位奶奶一声,说让两位奶奶看着办。" 威远侯府既不成丧,也不设灵堂,看来是不承认段氏是他家儿媳妇了,虽说段家出了事情,但段氏本是出嫁女儿,这样对待未免让人齿冷。 婉潞和水氏对看一眼,两人眼中都写着一丝悲凉,一直不说话的周氏突然开口:"早听说淮阳公主看中了王家二公子,只是王家二公子不肯做负心人,这下倒好,借这个机会,让人都没了。" 说话时候周氏的眼一直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说完还发出呵呵冷笑。水氏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头发拢一拢,伸开双手把她抱在怀里,周氏没有说话,闭上眼靠在水氏肩头,仿佛累极。 段氏的死讯虽然传遍京城,但威远侯府既没有成丧,众人也只有当做不知道。段氏的尸骨就这样躺在王家家庙里,唯一去吊唁的只有襄国公府。 襄国公太夫人王太君的马车出城去吊唁段氏的时候,正是段氏去世的第二天,襄国公的马车换了素帘,车夫也是一身素衣,在京城大街上得得走着,那是正午时候,这辆马车未免遇引起众人侧目。 当听说是襄国公太夫人去给自己死去的侄媳妇吊唁时,了解一点底细的人不免都感到惭愧,想跟着王太君出城看热闹的人不少,但马车来到王家家庙门口时候,车后已跟了数百人。 马车停下,先下车的是襄国公夫人,她搀下王太君,王太君今日从头到尾都是素白,发上还带了白花,再瞧襄国公夫人也是这样,人群不由发出惊讶叫声,王太君是段氏姑母,按道理她来吊丧连素服都可以不用穿的,而不是这样穿着。 王太君仿佛没听到人群发出的声音,家庙的主持已经听到消息迎了出来,见到王太君这样打扮,不由打个问讯才道:"阿弥陀佛,三姑娘这样打扮来,岂不是让侯府为难?"王太君看着主持冷笑道:"当日的小沙弥今日已经成了这庙里的主持,方外之人还替施主考虑难为不难为,您这佛到底念到了哪里?" 主持身后的僧人听到这么直白的话,都变了神色,主持又念一身佛:"三姑娘性情如同姜桂,老和尚也只能退避一舍。"王太君已昂头走进家庙,跟着王太君来瞧热闹的人也涌了上去,想瞧瞧里面会出什么事? 主持拦不住,或者是不想拦,念声佛就让他们进去。家庙之中,段氏的棺木停在一个偏殿中,孤零零的棺木跟前只有几支香和一些零碎供果。 没有僧人诵经,没有人哭灵,唯一守在旁边的是一个着孝服的年轻媳妇,看见王太君进来,她脸上现出惊讶之色,王太君并没理她,只是对襄国公夫人道:"你去她灵前祭奠。"襄国公夫人本就带着祭品,已经把祭品在棺木前摆了起来,听到王太君的话就要上前点香,只是环视一圈,没看到火种。 那年轻媳妇本是段氏的陪嫁丫头,段氏死去,没人愿意来守灵,她自告奋勇来的,见襄国公夫人在找火种,忙从衣底拿出火石:"小的也认不得这位奶奶是哪里的,只是能来姑娘跟前祭一祭,也算她没白活世上一遭。" 说着这媳妇就忍不住悲坳用手捂住嘴哭了起来,王太君看她一眼:"好孩子,好在你还有丝忠心。"媳妇撑不住跪下来给王太君磕了个头:"夫人,我们姑娘死的冤,也不知夫人能不能为我们姑娘伸一伸冤?"王太君没有伸手去扶她,这事的背后黑手是谁,人人心里都有个答案,但谁肯为一个败将的妹妹求情呢? 王太君只是叹了一声:"你起来吧,只求侄媳来世……"来世?王太君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谁又知道来世如何呢?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到她灵前上一柱香,让她走的不那么孤单。 媳妇听到这话哭的更加悲伤,殿外是黑压压的人群,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襄国公夫人已经祭拜完站起身,那些祭品就留在这里,好让她灵前也能更换一二。 人群发出骚动,一个男子分开人群走了进来,看见殿内走出的王太君,那眼神变的一点也不好看:"三妹妹,你这又是做什么?生死有命,你这样做岂不……"不等他说完,王太君已经呸了一声,那口吐沫并没吐到男子脸上,但男子还是不自觉地掩住了脸。 王太君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哥哥,话里变的冰冷:"你家做的事情真当没人知道了吗?不过当年你连亲妹妹都可以不认,今日逼死一个对你没有助力的儿媳妇又有什么稀奇?" 威远侯被说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开始变的十分难看,王太君已经不去看他,话里依旧冰冷:"王家会受报应的,而我,会活着看你遭受的报应。" 威远侯想反驳妹妹,但没有一个字说出口,王太君昂首走了出去,围观的人自觉分开一条路,威远侯在她身后大喊:"妹妹,难道你还想被再次流放?"王太君回头,那眼里满是嘲讽:"如果来祭奠侄媳就被流放的话,是不是你家更该被流放?" 威远侯没有了声音,只是看着王太君走出家庙,走出自己的视线。这一幕很快就传遍京城各家,有人啧啧赞叹,没想到三十年的流放生涯,不仅没压垮她,反而让她身上的傲骨更现。 只是王太君有底气去祭奠,别人不过和段氏泛泛之交,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人跟随王太君的脚步前去祭奠。 段氏就这样被匆匆埋葬,听说她的坟不过是在王家新买的一块地上,草草葬了而已,更别提有人守坟。阳春三月已经来临,春回大地,除了有人换上新装,宫里也发布了这样一道诏书,新鳏的威远侯次子着尚淮阳公主。 这和段氏去世京城众人不闻不问不一样,诏书下达这日,威远侯府的门就险些被踏平,都是上门来恭贺未来驸马爷的。威远侯府连摆三日戏酒,庆贺自家尚主。 定安侯府派人送去了贺礼,却没有让哪怕一个人上门道贺,这样的丧事连着喜事,让婉潞无法用笑脸去恭贺威远侯府,杀妻夺夫,纵然段氏是威远侯府逼死的,淮阳公主也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那个当日阻拦淮阳公主杀人的王睿,会用笑脸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吗? 第六十章 这些话婉潞没有说出来,她还在忙着把长途跋涉回到京城的秦氏一家接回来,两年没见,秦氏略微憔悴了些,那双眼光亮依旧,见婉潞带着人迎出来,她的眉一扬:"还没恭喜过六婶婶呢。" 婉潞说话的时候,小宦官已经恭敬垂手而听,等婉潞说完脸上不由露出为难神色:"五奶奶身子不快不能应召也是常事,只是这让奴婢怎么?"婉潞那里不明白? 彩云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盘金银,婉潞接过彩云手里的盘子送到小宦官跟前:"哪能让您白跑一趟,还要请您在娘娘跟前替我们五嫂多说几句好话。"这小宦官虽在皇后宫里,不过是跑腿这些,看见盘子上的金银耀眼,少说也有百来两,心里已经乐开花脸上还是恭敬地道:"奴婢怎敢收如此重赏?" 嘴里虽这样说,但那手已经往盘子边缘摸去,婉潞笑容不变:"您在娘娘身边近身服侍定十分辛苦,这些不过是表表您的辛苦罢了。"这话让小宦官眉开眼笑,顺势接过盘子笑着道:"那奴婢就谢夫人的重赏,难怪干爹说夫人您为人十分周全妥帖,奴婢今儿是见到了。" 干爹?婉潞眉一扬:"原来是苏总管的干儿子,我儿子在宫里伴读,还多亏苏总管看顾。"小宦官收了金银,那话也就更亲热些:"小公子年纪虽小,却知礼守规,全是夫人教导的好。"又说了几句,小宦官也就喜滋滋告辞。 婉潞刚想再回去周氏那里,回身就看见楚夫人走进来,婉潞忙上前扶住楚夫人:"婆婆有什么话,遣人吩咐媳妇就好,何必亲自出来?"楚夫人握住儿媳的手:"你现在这样,我就十足放心了。"难得听到楚夫人的夸奖,婉潞低头一笑:"全是婆婆您的调|教。" 楚夫人反手拍她的手一下:"也是你为人聪明,能晓得轻重缓急,要知道当这么大个家,不晓得轻重缓急,一味只顾眼前,那是不成的。"说着楚夫人顿一顿,缓缓吐出一句:"其实你大嫂也不是笨人,错就错在没分清轻重缓急。" 婆媳两人已经走到周氏院门外,一树桃花开的正好,婉潞在桃树下站定,看着楚夫人问出从没有问出的话:"那婆婆当日怎么定要大伯继承侯府?"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全家,楚夫人也停下脚步,看着那开的像红霞一样的桃花,半天没有说话。 婉潞也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听到楚夫人开口:"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大伯的脾性,只是他虽荒唐些,也不是什么坏人,再说还有小六,他又是个嫡长,谁知还是有事我没料到。"楚夫人话里有叹息,有后悔,或者还有别的。 婉潞又一次开口:"婆婆您放心,媳妇一定会视几个侄子女如亲生子女,定不让人对定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侧目。"楚夫人拍一下婉潞的胳膊,脸上露出笑容:"好孩子,以前我确是看错了你。" 叶氏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她们婆媳站在那里,叶氏笑着道:"怎么大嫂不进去瞧瞧您侄媳妇,在这和六奶奶说体己话?"桃花之下,楚夫人笑的十分温柔:"二婶婶,我过来瞧你儿媳妇,也不见你出来迎接,我不就恼了。" 叶氏的眉一挑,有些不相信楚夫人会这样开玩笑,她们早不是少年时初嫁进赵府的年轻媳妇,都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甚至楚夫人已经做了外曾祖母,那些玩笑的少年时期已经离她们很远。 婉潞恭敬地侍立在一边,微微往上翘的唇角泄露出她心情很好。叶氏已经伸手搀住楚夫人:"大嫂您瞧我不光出来迎接,还亲自扶您进去,老妯娌们相聚的日子不多,该多玩笑才是。"楚夫人也笑了:"说的是,现在我们都不用管家,该多多玩笑,这才叫老景。" 阳光透过桃花照了下来,洒的地上有点点金光,一直笼罩在赵府上空的那股压抑气息被这种阳光一扫而空,春天是真的到来了。 第二日宫中颁下给周府的赏赐,黄金千两,田庄一座,各色锦缎两千匹。周母已听说了自己女儿难过地躺在床上的事,命人把各色锦缎都拿了些到赵府好让女儿减些伤心。 那些锦缎看起来流光溢彩,周氏却像没看到一样,婉潞她们再没有安慰周氏的话,只是陪着她坐在那里。丫鬟走了进来:"四奶奶,六奶奶,方才听说威远侯府的二奶奶没了。" 威远侯府的二奶奶没了?婉潞和水氏对看一眼,惊讶地站起身,这样的人没了,威远侯府该遣人来报丧才对,怎么丫鬟竟用听说一词?水氏已经让丫鬟去拿素淡衣衫好去侯府吊唁。 丫鬟连连摆手:"四奶奶,吊唁只怕不用了,奴婢听说王二奶奶是昨晚没的,威远侯府也没有成丧,只说日是不利,连夜装裹好了送到城外的家庙停着,说停三日灵就找个地方埋了。" 别说这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就算死了个妾,也没有这么草率的,丫鬟也一脸奇怪:"若不是今儿早上威远侯府的人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有人看见问了问,还不晓得王二奶奶就这么没了,这信现在已经传遍京城,太太只让奴婢来回两位奶奶一声,说让两位奶奶看着办。" 威远侯府既不成丧,也不设灵堂,看来是不承认段氏是他家儿媳妇了,虽说段家出了事情,但段氏本是出嫁女儿,这样对待未免让人齿冷。 婉潞和水氏对看一眼,两人眼中都写着一丝悲凉,一直不说话的周氏突然开口:"早听说淮阳公主看中了王家二公子,只是王家二公子不肯做负心人,这下倒好,借这个机会,让人都没了。" 说话时候周氏的眼一直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说完还发出呵呵冷笑。水氏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头发拢一拢,伸开双手把她抱在怀里,周氏没有说话,闭上眼靠在水氏肩头,仿佛累极。 段氏的死讯虽然传遍京城,但威远侯府既没有成丧,众人也只有当做不知道。段氏的尸骨就这样躺在王家家庙里,唯一去吊唁的只有襄国公府。 襄国公太夫人王太君的马车出城去吊唁段氏的时候,正是段氏去世的第二天,襄国公的马车换了素帘,车夫也是一身素衣,在京城大街上得得走着,那是正午时候,这辆马车未免遇引起众人侧目。 当听说是襄国公太夫人去给自己死去的侄媳妇吊唁时,了解一点底细的人不免都感到惭愧,想跟着王太君出城看热闹的人不少,但马车来到王家家庙门口时候,车后已跟了数百人。 马车停下,先下车的是襄国公夫人,她搀下王太君,王太君今日从头到尾都是素白,发上还带了白花,再瞧襄国公夫人也是这样,人群不由发出惊讶叫声,王太君是段氏姑母,按道理她来吊丧连素服都可以不用穿的,而不是这样穿着。 王太君仿佛没听到人群发出的声音,家庙的主持已经听到消息迎了出来,见到王太君这样打扮,不由打个问讯才道:"阿弥陀佛,三姑娘这样打扮来,岂不是让侯府为难?"王太君看着主持冷笑道:"当日的小沙弥今日已经成了这庙里的主持,方外之人还替施主考虑难为不难为,您这佛到底念到了哪里?" 第六十一章 主持身后的僧人听到这么直白的话,都变了神色,主持又念一身佛:"三姑娘性情如同姜桂,老和尚也只能退避一舍。"王太君已昂头走进家庙,跟着王太君来瞧热闹的人也涌了上去,想瞧瞧里面会出什么事? 主持拦不住,或者是不想拦,念声佛就让他们进去。家庙之中,段氏的棺木停在一个偏殿中,孤零零的棺木跟前只有几支香和一些零碎供果。 没有僧人诵经,没有人哭灵,唯一守在旁边的是一个着孝服的年轻媳妇,看见王太君进来,她脸上现出惊讶之色,王太君并没理她,只是对襄国公夫人道:"你去她灵前祭奠。"襄国公夫人本就带着祭品,已经把祭品在棺木前摆了起来,听到王太君的话就要上前点香,只是环视一圈,没看到火种。 那年轻媳妇本是段氏的陪嫁丫头,段氏死去,没人愿意来守灵,她自告奋勇来的,见襄国公夫人在找火种,忙从衣底拿出火石:"小的也认不得这位奶奶是哪里的,只是能来姑娘跟前祭一祭,也算她没白活世上一遭。" 说着这媳妇就忍不住悲坳用手捂住嘴哭了起来,王太君看她一眼:"好孩子,好在你还有丝忠心。"媳妇撑不住跪下来给王太君磕了个头:"夫人,我们姑娘死的冤,也不知夫人能不能为我们姑娘伸一伸冤?"王太君没有伸手去扶她,这事的背后黑手是谁,人人心里都有个答案,但谁肯为一个败将的妹妹求情呢? 王太君只是叹了一声:"你起来吧,只求侄媳来世……"来世?王太君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谁又知道来世如何呢?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到她灵前上一柱香,让她走的不那么孤单。 媳妇听到这话哭的更加悲伤,殿外是黑压压的人群,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襄国公夫人已经祭拜完站起身,那些祭品就留在这里,好让她灵前也能更换一二。 人群发出骚动,一个男子分开人群走了进来,看见殿内走出的王太君,那眼神变的一点也不好看:"三妹妹,你这又是做什么?生死有命,你这样做岂不……"不等他说完,王太君已经呸了一声,那口吐沫并没吐到男子脸上,但男子还是不自觉地掩住了脸。 王太君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哥哥,话里变的冰冷:"你家做的事情真当没人知道了吗?不过当年你连亲妹妹都可以不认,今日逼死一个对你没有助力的儿媳妇又有什么稀奇?" 威远侯被说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开始变的十分难看,王太君已经不去看他,话里依旧冰冷:"王家会受报应的,而我,会活着看你遭受的报应。" 威远侯想反驳妹妹,但没有一个字说出口,王太君昂首走了出去,围观的人自觉分开一条路,威远侯在她身后大喊:"妹妹,难道你还想被再次流放?"王太君回头,那眼里满是嘲讽:"如果来祭奠侄媳就被流放的话,是不是你家更该被流放?" 威远侯没有了声音,只是看着王太君走出家庙,走出自己的视线。这一幕很快就传遍京城各家,有人啧啧赞叹,没想到三十年的流放生涯,不仅没压垮她,反而让她身上的傲骨更现。 只是王太君有底气去祭奠,别人不过和段氏泛泛之交,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人跟随王太君的脚步前去祭奠。 段氏就这样被匆匆埋葬,听说她的坟不过是在王家新买的一块地上,草草葬了而已,更别提有人守坟。阳春三月已经来临,春回大地,除了有人换上新装,宫里也发布了这样一道诏书,新鳏的威远侯次子着尚淮阳公主。 这和段氏去世京城众人不闻不问不一样,诏书下达这日,威远侯府的门就险些被踏平,都是上门来恭贺未来驸马爷的。威远侯府连摆三日戏酒,庆贺自家尚主。 定安侯府派人送去了贺礼,却没有让哪怕一个人上门道贺,这样的丧事连着喜事,让婉潞无法用笑脸去恭贺威远侯府,杀妻夺夫,纵然段氏是威远侯府逼死的,淮阳公主也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那个当日阻拦淮阳公主杀人的王睿,会用笑脸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吗? 这些话婉潞没有说出来,她还在忙着把长途跋涉回到京城的秦氏一家接回来,两年没见,秦氏略微憔悴了些,那双眼光亮依旧,见婉潞带着人迎出来,她的眉一扬:"还没恭喜过六婶婶呢。" 秦氏这话说的突兀,许久没见面不问候先来这么一句,两边带着的下人们的眼都齐齐扫向婉潞,想瞧她怎么回答。 秦氏说话时候婉潞正在行礼,听到这话等礼行完直起身才笑道:"我还没先恭喜三嫂,三嫂怎么就恭喜起做妯娌的来?昨儿去接三嫂的人回来说成哥儿已定了亲,三嫂得了好媳妇,还让我们羡慕不止呢。"婉潞这一番话让秦氏笑开,伸手拉住婉潞的手:"瞧瞧,六婶婶的嘴皮子是越来越巧了,倒显得我是笨嘴一张。" 婉潞也携住秦氏的手:"谁不知道三嫂是出了名的嘴巧,这时候您说这个,让人极不好意思。"两人笑语之间,秦氏一笑,两人携手往里面走。众下人也跟着后面,相视而笑之间,都有了别样情绪。 两年前秦氏在侯府时,是管家奶奶,说出的话一呼百应,身边的人也跟着她风光不已。那时的婉潞不过就是小儿媳妇,安静地守着自己的本分。现在三年过去,秦氏丈夫上了边关,娘家已失去皇家的依仗,而婉潞已成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府主母。 三年之间,两人已经悄然换了位置,这让人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路边细草如茵,柳枝依依,路上行走的下人们见到她们一行都恭敬避让一边,不时有管家娘子经过时先给婉潞行礼,再问候秦氏。 初一两次还没觉出什么,等次数多了秦氏的眉不由微微皱起。婉潞觉出不对,笑着拉秦氏走快一些:"两年见,婆婆十分惦记三嫂一家,昨儿管家们先回来报信,婆婆喜的连睡都睡不大好,等再听说成哥儿已经定了亲,婆婆就更欢喜了,三嫂还是且慢赏这春光,我们一起进去让婆婆见见。" 秦氏的眼从路边风光那里移开,微微一笑:"六婶婶真是口齿伶俐,难怪六叔会得圣上青眼,以后在这家里还要多仰仗六婶婶。"婉潞微微顿了顿那笑一点也没变:"三嫂说什么话,在这家里我是个小儿媳妇,凡事都要先让大嫂和您,这才是做妯娌的本分,我不如三嫂的多,日后在这家务一事上,还要三嫂多多指点,那能说什么依仗不依仗。"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楚夫人的上房,丫鬟们早打起帘子:"三奶奶六奶奶来了。"不等婉潞和秦氏拾阶往上,楚夫人已经扶着珍姐儿的手出来,见了秦氏和她身后的孩子们,那泪不晓得为什么就落了下来。 秦氏已经快走两步在楚夫人脚边跪下行礼:"媳妇别了婆婆两年,不能在身边日夜伺候,实在是该死。"楚夫人急忙把她搀了起来,秦氏已经满脸都是泪,不管是真是假,看见这样楚夫人还是欣慰,握住她的手道:"你去照顾小三,就是给做婆婆的我分忧,哪里有罪呢。" 第六十二章 秦氏这才破涕为笑:"婆婆身体康健,做媳妇的见了心里也好受些。"珍姐儿已经上前给秦氏行礼,万姨娘在旁边道:"太太,还请往里面去,三奶奶这才头一日回来,日子还长,以后多的是说话时候。" 马姨娘被送到庄里,褚姨娘有病在身,孝期内侯爷又不能再纳妾,只有万姨娘能近身伺候,再加上罗家被夺爵后,思敏的婆家还要仰仗赵家多照顾些,罗四太太对思敏的声气也要好了许多,这让万姨娘在楚夫人面前更多了几分体面。 况且楚夫人已近六旬,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人不多,万姨娘算个老人,以前的三分真心倒添成了七分,妻妾之间和和气气,侯爷年轻时候想的妻妾们如姐似妹的情形,到老来总算瞧见了。 秦氏人虽不在京城,对京城的事情还是有些耳闻,见到万姨娘也微微福一福:"婆婆身边还有赖姨娘照顾,姨娘辛苦。"秦氏以前为人虽没有仗势欺人,但对这些姨娘们多看不上,万姨娘顿时受宠若惊还礼不迭:"能在太太身边服侍这是我的福气,哪敢收三奶奶的夸赞。" 客气之中,一群人已经涌进楚夫人上房,楚夫人坐下,秦氏又带着孩子们给楚夫人行礼问安,楚夫人拉过两个孙子问了又问,秦氏在外任生的一个小姑娘已经两岁多了,被奶妈放到地上让她给祖母磕头。 小姑娘睁着眼睛看着楚夫人,秦氏要上前按下她行礼,楚夫人已经让万姨娘把孩子抱给自己,摩挲着她的头:"好好,你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这简单的一句让秦氏的泪又差点落下来,用帕子随便点了点眼角这才笑着道:"这全赖婆婆给的福气。" 成哥儿出去时候还小,现在已经十三,这屋里除了他们哥俩又全是女人,难免有些坐不住。婉潞瞧见成哥儿的手握成拳,低头不说话晓得他坐不住,对楚夫人道:"婆婆,公公那里还在等着三嫂带着孩子们过去问安,不然先让三嫂带孩子们过去?" 楚夫人这才把拉着秦氏的手放开,起身道:"你公公是个男人,虽念着在边关的小三,也一句话都没说。"秦氏是聪明通透人,这些话何需吩咐,已经道:"婆婆,媳妇知道。"说完才带着孩子们出去给侯爷问安。 楚夫人重又坐下,这才问婉潞:"你三嫂她院里的东西都安置妥当了吗?"婉潞还没开口,万姨娘已经笑了:"太太,这我就要驳您一回了,六奶奶为人周全妥当,公道大方,我前儿还听六奶奶吩咐下面人,让他们除要把三奶奶院里打扫干净之外,铺盖被褥要换新的,连点心茶水都预备,务要让三奶奶一进院里就什么都有。" 婉潞也笑了:"婆婆关心三嫂这个媳妇,做媳妇的又怎不惦记妯娌呢,这都到家了还让三嫂她们去要茶要水,事事不全,传出去不是人人都要笑话婆婆这个当家奶奶做的不好?"楚夫人拍一拍婉潞的手:"我知道你周全,不过嘱咐一声,你三嫂现在比不上原先,她又是个刚强人。" 秦驸马的案子前两天已经结了,斩立决,刑部已经拟了奏折呈给皇帝,只等皇帝批下秦驸马的命也就到头了。现在这样,秦府只怕连发丧都不敢,风光了几十年,到头来变成这样。楚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历来看重的是侯府的事,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对秦氏好,也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想瞧侯府怎么对待秦氏? 楚夫人这样说,万姨娘也没有再插话,婉潞话里不由也带了叹息:"婆婆,我们既嫁到赵家,那就是赵家的人,您说的这话媳妇一直没有忘,对自家人哪还能外道?"楚夫人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屋里。 屋里的摆设和原来是一样的,看着楚夫人发上那明显的雪白,她也是为侯府操碎了心。 秦氏回京的第二天就回了秦府,她刚到家后不久秦府就派人来,说的是给姑奶奶问安,背后的意思是催秦氏赶紧回去一趟。秦府找秦氏有事,秦氏也就没带孩子们一起回去。 两个男孩在外面书房念书,小姑娘就被抱到楚夫人房里,原本最小的是福姐儿,福姐儿见到家里多了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长辈们都说这是自己妹妹,心里也有些新奇,伸出手去摸小姑娘的胖脸,小姑娘早习惯被人这么摸了,也不躲开福姐儿的手,只是坐在楚夫人怀里瞪着大眼睛瞧着她。 楚夫人见她们姐妹不吵闹,心里高兴,拉过福姐儿:"记得,这是妹妹,以后要对妹妹好。"福姐儿点点头,瞪着大眼睛问:"祖母,对妹妹好是不是好吃的都要给妹妹?"楚夫人嗯了一声,福姐儿脸上顿时露出一点难过的样子,然后挣脱楚夫人的手就跑到桌前,楚夫人还在疑惑,福姐儿已经伸开双手把桌上摆着的点心全都拢到怀里。 旁边的奶妈和丫鬟急忙阻止:"姐儿,这些东西多着呢,你慢着点吃。"楚夫人抬手示意丫鬟们别阻止,福姐儿已经抱了一怀的点心回来,小小人儿抱那么多东西,虽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也气喘吁吁。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往小姑娘面前一送:"妹妹,这些都给你吃,我做姐姐不吃。" 丫鬟奶妈们都怔住,听到楚夫人的笑声这才都跟着笑出来,万姨娘又是满口称赞的话:"瞧瞧福姐儿,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就知道心疼妹妹,我前儿出门,见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都不晓得心疼弟妹呢。六奶奶的教导那可怎么都没得说。" 瑾姐儿正好走进来,见福姐儿把满怀的吃食都要递给小姑娘,行礼后嘴一撇就对福姐儿喝:"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只想着吃,妹妹还小,点心吃了会被卡到的。" 丫鬟们虽然笑,但都晓得小姑娘还不能吃这些,已经带笑上前把福姐儿怀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只留下几块麻糖让小姑娘啃着玩。福姐儿那里肯让她们把东西拿走,还在那和丫鬟们犟,听到姐姐说她,那小嘴一下就撅起来:"姐姐你只会说我,都不给我好吃的。" 瑾姐儿愣在那里,楚夫人已经哈哈大笑,把福姐儿搂到怀里,招呼瑾姐儿过来:"你做姐姐的是妹妹的榜样,只是你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也别太拘束。"瑾姐儿还是那样规矩站着:"祖母慈训,孙女记得了。" 楚夫人故意虎下脸:"瞧瞧,又这样了,就是你娘平时太讲规矩拘着你,那些年我又忙,竟忘了你还是小孩子,现在出去外面还是一样的,进来祖母房里,就要说笑玩乐才是,祖母这才喜欢。"瑾姐儿这才坐到楚夫人身边,脸上的笑比方才缓和一些:"是,祖母,孙女知道了。" 万姨娘又在旁边笑了:"太太,您眼前这三个孙女,一个稳重,一个活泼,一个聪明,各有各的好,更别提现在落落大方的珍姐儿了,太太的福气果然是别人赶不上的。" 楚夫人把怀里抱着的两个孙女摇一摇,脸上露出笑容:"别说我的福气,你的福气还不是极好,五姑奶奶是个孝顺人。"提到女儿,万姨娘赔了小心地道:"这都是太太怜惜我,不然我那有那么好的福气。" 第六十三章 帘子挑起处,秦氏走了进来,见里面和乐融融地样子,上前行礼道:"婆婆,媳妇从娘家回来了。"小姑娘已经在楚夫人怀里坐不住,扭动着身子想叫娘抱,楚夫人把孩子递过去,秦氏顺势接过。 见秦氏面上有些不好看的神色,楚夫人没问她为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你三年没回京了,在娘家多待一些时候也没什么。"秦氏把小姑娘抱紧一些,脸上的笑依旧却比起平时少了些什么,听了楚夫人的话只道:"我总是嫁出去的女儿,多待了也不好,况且大嫂病着,六婶婶管家又忙,婆婆跟前也要有人伺候。" 秦氏虽竭力平静,楚夫人也能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刚要说话婉潞走了进来:"婆婆,午饭已经预备……"猛然抬头看见秦氏,婉潞先顿一顿才把后面的话说完:"预备好了,婆婆您瞧是现在传饭还是再等一会。"不仅秦氏,这府里的妯娌们那个归宁,不是要在娘家待足一天,少说也要半天的,秦氏竟饭前就回来,瞧这样子竟是连午饭都没在秦府吃,到底秦府怎么了? 楚夫人也明白一些,不过那是别家的事,自家不好多说,只对婉潞道:"快些传饭吧,我不饿,这几个孩子可都饿了。"说着楚夫人抬头对抱着孩子的秦氏:"三奶奶,昨儿也没给你预备洗尘酒,今儿你就和我吃,也让你六婶婶伺候伺候你。" 这话让婉潞想起当年的戏言,秦氏也如此,不过三年,竟有沧海桑田之感。 秦氏说话时候婉潞正在行礼,听到这话等礼行完直起身才笑道:"我还没先恭喜三嫂,三嫂怎么就恭喜起做妯娌的来?昨儿去接三嫂的人回来说成哥儿已定了亲,三嫂得了好媳妇,还让我们羡慕不止呢。"婉潞这一番话让秦氏笑开,伸手拉住婉潞的手:"瞧瞧,六婶婶的嘴皮子是越来越巧了,倒显得我是笨嘴一张。" 婉潞也携住秦氏的手:"谁不知道三嫂是出了名的嘴巧,这时候您说这个,让人极不好意思。"两人笑语之间,秦氏一笑,两人携手往里面走。众下人也跟着后面,相视而笑之间,都有了别样情绪。 两年前秦氏在侯府时,是管家奶奶,说出的话一呼百应,身边的人也跟着她风光不已。那时的婉潞不过就是小儿媳妇,安静地守着自己的本分。现在三年过去,秦氏丈夫上了边关,娘家已失去皇家的依仗,而婉潞已成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府主母。 三年之间,两人已经悄然换了位置,这让人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路边细草如茵,柳枝依依,路上行走的下人们见到她们一行都恭敬避让一边,不时有管家娘子经过时先给婉潞行礼,再问候秦氏。 初一两次还没觉出什么,等次数多了秦氏的眉不由微微皱起。婉潞觉出不对,笑着拉秦氏走快一些:"两年见,婆婆十分惦记三嫂一家,昨儿管家们先回来报信,婆婆喜的连睡都睡不大好,等再听说成哥儿已经定了亲,婆婆就更欢喜了,三嫂还是且慢赏这春光,我们一起进去让婆婆见见。" 秦氏的眼从路边风光那里移开,微微一笑:"六婶婶真是口齿伶俐,难怪六叔会得圣上青眼,以后在这家里还要多仰仗六婶婶。"婉潞微微顿了顿那笑一点也没变:"三嫂说什么话,在这家里我是个小儿媳妇,凡事都要先让大嫂和您,这才是做妯娌的本分,我不如三嫂的多,日后在这家务一事上,还要三嫂多多指点,那能说什么依仗不依仗。"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楚夫人的上房,丫鬟们早打起帘子:"三奶奶六奶奶来了。"不等婉潞和秦氏拾阶往上,楚夫人已经扶着珍姐儿的手出来,见了秦氏和她身后的孩子们,那泪不晓得为什么就落了下来。 秦氏已经快走两步在楚夫人脚边跪下行礼:"媳妇别了婆婆两年,不能在身边日夜伺候,实在是该死。"楚夫人急忙把她搀了起来,秦氏已经满脸都是泪,不管是真是假,看见这样楚夫人还是欣慰,握住她的手道:"你去照顾小三,就是给做婆婆的我分忧,哪里有罪呢。" 秦氏这才破涕为笑:"婆婆身体康健,做媳妇的见了心里也好受些。"珍姐儿已经上前给秦氏行礼,万姨娘在旁边道:"太太,还请往里面去,三奶奶这才头一日回来,日子还长,以后多的是说话时候。" 马姨娘被送到庄里,褚姨娘有病在身,孝期内侯爷又不能再纳妾,只有万姨娘能近身伺候,再加上罗家被夺爵后,思敏的婆家还要仰仗赵家多照顾些,罗四太太对思敏的声气也要好了许多,这让万姨娘在楚夫人面前更多了几分体面。 况且楚夫人已近六旬,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人不多,万姨娘算个老人,以前的三分真心倒添成了七分,妻妾之间和和气气,侯爷年轻时候想的妻妾们如姐似妹的情形,到老来总算瞧见了。 秦氏人虽不在京城,对京城的事情还是有些耳闻,见到万姨娘也微微福一福:"婆婆身边还有赖姨娘照顾,姨娘辛苦。"秦氏以前为人虽没有仗势欺人,但对这些姨娘们多看不上,万姨娘顿时受宠若惊还礼不迭:"能在太太身边服侍这是我的福气,哪敢收三奶奶的夸赞。" 客气之中,一群人已经涌进楚夫人上房,楚夫人坐下,秦氏又带着孩子们给楚夫人行礼问安,楚夫人拉过两个孙子问了又问,秦氏在外任生的一个小姑娘已经两岁多了,被奶妈放到地上让她给祖母磕头。 小姑娘睁着眼睛看着楚夫人,秦氏要上前按下她行礼,楚夫人已经让万姨娘把孩子抱给自己,摩挲着她的头:"好好,你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这简单的一句让秦氏的泪又差点落下来,用帕子随便点了点眼角这才笑着道:"这全赖婆婆给的福气。" 成哥儿出去时候还小,现在已经十三,这屋里除了他们哥俩又全是女人,难免有些坐不住。婉潞瞧见成哥儿的手握成拳,低头不说话晓得他坐不住,对楚夫人道:"婆婆,公公那里还在等着三嫂带着孩子们过去问安,不然先让三嫂带孩子们过去?" 楚夫人这才把拉着秦氏的手放开,起身道:"你公公是个男人,虽念着在边关的小三,也一句话都没说。"秦氏是聪明通透人,这些话何需吩咐,已经道:"婆婆,媳妇知道。"说完才带着孩子们出去给侯爷问安。 楚夫人重又坐下,这才问婉潞:"你三嫂她院里的东西都安置妥当了吗?"婉潞还没开口,万姨娘已经笑了:"太太,这我就要驳您一回了,六奶奶为人周全妥当,公道大方,我前儿还听六奶奶吩咐下面人,让他们除要把三奶奶院里打扫干净之外,铺盖被褥要换新的,连点心茶水都预备,务要让三奶奶一进院里就什么都有。" 婉潞也笑了:"婆婆关心三嫂这个媳妇,做媳妇的又怎不惦记妯娌呢,这都到家了还让三嫂她们去要茶要水,事事不全,传出去不是人人都要笑话婆婆这个当家奶奶做的不好?"楚夫人拍一拍婉潞的手:"我知道你周全,不过嘱咐一声,你三嫂现在比不上原先,她又是个刚强人。" 第六十四章 秦驸马的案子前两天已经结了,斩立决,刑部已经拟了奏折呈给皇帝,只等皇帝批下秦驸马的命也就到头了。现在这样,秦府只怕连发丧都不敢,风光了几十年,到头来变成这样。楚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历来看重的是侯府的事,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对秦氏好,也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想瞧侯府怎么对待秦氏? 楚夫人这样说,万姨娘也没有再插话,婉潞话里不由也带了叹息:"婆婆,我们既嫁到赵家,那就是赵家的人,您说的这话媳妇一直没有忘,对自家人哪还能外道?"楚夫人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屋里。 屋里的摆设和原来是一样的,看着楚夫人发上那明显的雪白,她也是为侯府操碎了心。 秦氏回京的第二天就回了秦府,她刚到家后不久秦府就派人来,说的是给姑奶奶问安,背后的意思是催秦氏赶紧回去一趟。秦府找秦氏有事,秦氏也就没带孩子们一起回去。 两个男孩在外面书房念书,小姑娘就被抱到楚夫人房里,原本最小的是福姐儿,福姐儿见到家里多了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长辈们都说这是自己妹妹,心里也有些新奇,伸出手去摸小姑娘的胖脸,小姑娘早习惯被人这么摸了,也不躲开福姐儿的手,只是坐在楚夫人怀里瞪着大眼睛瞧着她。 楚夫人见她们姐妹不吵闹,心里高兴,拉过福姐儿:"记得,这是妹妹,以后要对妹妹好。"福姐儿点点头,瞪着大眼睛问:"祖母,对妹妹好是不是好吃的都要给妹妹?"楚夫人嗯了一声,福姐儿脸上顿时露出一点难过的样子,然后挣脱楚夫人的手就跑到桌前,楚夫人还在疑惑,福姐儿已经伸开双手把 桌上摆着的点心全都拢到怀里。 旁边的奶妈和丫鬟急忙阻止:"姐儿,这些东西多着呢,你慢着点吃。"楚夫人抬手示意丫鬟们别阻止,福姐儿已经抱了一怀的点心回来,小小人儿抱那么多东西,虽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也气喘吁吁。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往小姑娘面前一送:"妹妹,这些都给你吃,我做姐姐不吃。" 丫鬟奶妈们都怔住,听到楚夫人的笑声这才都跟着笑出来,万姨娘又是满口称赞的话:"瞧瞧福姐儿,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就知道心疼妹妹,我前儿出门,见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都不晓得心疼弟妹呢。六奶奶的教导那可怎么都没得说。" 瑾姐儿正好走进来,见福姐儿把满怀的吃食都要递给小姑娘,行礼后嘴一撇就对福姐儿喝:"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只想着吃,妹妹还小,点心吃了会被卡到的。" 丫鬟们虽然笑,但都晓得小姑娘还不能吃这些,已经带笑上前把福姐儿怀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只留下几块麻糖让小姑娘啃着玩。福姐儿那里肯让她们把东西拿走,还在那和丫鬟们犟,听到姐姐说她,那小嘴一下就撅起来:"姐姐你只会说我,都不给我好吃的。" 瑾姐儿愣在那里,楚夫人已经哈哈大笑,把福姐儿搂到怀里,招呼瑾姐儿过来:"你做姐姐的是妹妹的榜样,只是你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也别太拘束。"瑾姐儿还是那样规矩站着:"祖母慈训,孙女记得了。" 楚夫人故意虎下脸:"瞧瞧,又这样了,就是你娘平时太讲规矩拘着你,那些年我又忙,竟忘了你还是小孩子,现在出去外面还是一样的,进来祖母房里,就要说笑玩乐才是,祖母这才喜欢。"瑾姐儿这才坐到楚夫人身边,脸上的笑比方才缓和一些:"是,祖母,孙女知道了。" 万姨娘又在旁边笑了:"太太,您眼前这三个孙女,一个稳重,一个活泼,一个聪明,各有各的好,更别提现在落落大方的珍姐儿了,太太的福气果然是别人赶不上的。" 楚夫人把怀里抱着的两个孙女摇一摇,脸上露出笑容:"别说我的福气,你的福气还不是极好,五姑奶奶是个孝顺人。"提到女儿,万姨娘赔了小心地道:"这都是太太怜惜我,不然我那有那么好的福气。" 帘子挑起处,秦氏走了进来,见里面和乐融融地样子,上前行礼道:"婆婆,媳妇从娘家回来了。"小姑娘已经在楚夫人怀里坐不住,扭动着身子想叫娘抱,楚夫人把孩子递过去,秦氏顺势接过。 见秦氏面上有些不好看的神色,楚夫人没问她为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你三年没回京了,在娘家多待一些时候也没什么。"秦氏把小姑娘抱紧一些,脸上的笑依旧却比起平时少了些什么,听了楚夫人的话只道:"我总是嫁出去的女儿,多待了也不好,况且大嫂病着,六婶婶管家又忙,婆婆跟前也要有人伺候。" 秦氏虽竭力平静,楚夫人也能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刚要说话婉潞走了进来:"婆婆,午饭已经预备……"猛然抬头看见秦氏,婉潞先顿一顿才把后面的话说完:"预备好了,婆婆您瞧是现在传饭还是再等一会。"不仅秦氏,这府里的妯娌们那个归宁,不是要在娘家待足一天,少说也要半天的,秦氏竟饭前就回来,瞧这样子竟是连午饭都没在秦府吃,到底秦府怎么了? 楚夫人也明白一些,不过那是别家的事,自家不好多说,只对婉潞道:"快些传饭吧,我不饿,这几个孩子可都饿了。"说着楚夫人抬头对抱着孩子的秦氏:"三奶奶,昨儿也没给你预备洗尘酒,今儿你就和我吃,也让你六婶婶伺候伺候你。" 这话让婉潞想起当年的戏言,秦氏也如此,不过三年,竟有沧海桑田之感。 变化真大啊。 虽说的是秦氏和楚夫人坐下吃饭,秦氏也不敢托大,只用汤泡了半碗饭,捡了几样小菜匆匆吃完就起身笑道:"虽是婆婆心疼媳妇,做媳妇的该伺候才是。"楚夫人脸上的笑更和蔼了:"你这孩子就是拘礼,这又没什么。" 婉潞把一盘竹笋鳝丝摆到桌上,笑道:"三嫂嫂,你就用那么小半碗饭,亏得我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这道竹笋鳝丝过来,现在你倒一筷子没动。"秦氏正在给楚夫人打汤,听了这话抬头笑道:"要真诚心,就该送些到我房里去才是。" 她们妯娌这样戏谑,楚夫人笑的拍着桌子:"好,好,家里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说着楚夫人对瑾姐儿道:"夹筷竹笋鳝丝给你三伯母,这是你娘特意给你伯母预备的心意,可不能白费。"瑾姐儿应是,果然用小碟夹了一筷竹笋鳝丝送到秦氏唇边。 秦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用筷子把这碟竹笋鳝丝吃的干净,婉潞怕她噎着,又打一碗鸡汤来喂她。喝完了秦氏才用帕子点点唇,对楚夫人道:"果然还是婆婆疼我,以后也只有在婆婆面前多孝敬些,才不辜负婆婆的疼爱。"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再想起秦氏进门时候,那脸上曾有的古怪神色,归宁秦府又很快回来。这些都暗示秦氏在秦府发生了什么,婉潞声色没动,楚夫人已经笑了:"你和你六婶婶从小都没了娘,我做婆婆的不疼着些,难道还要作践不成。" 这半真半假的话却让秦氏一下眼角边就有了泪,楚夫人刚要安慰秦氏已经又笑了,上前给楚夫人捶着肩:"能给婆婆做媳妇,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六十五章 婉潞和楚夫人眼里都有惊诧之色,虽说秦氏嘴巧,这话却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婉潞很快就上前把碗筷递到秦氏手里:"三嫂既说给婆婆做媳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就多伺候着些婆婆,婆婆长命百岁了,才是大家的福气。" 婉潞这话有取笑的意思,秦氏却是正儿八经接的:"是,六婶婶你就忙着管家,婆婆这里全有我伺候,不消你费一点心。"说着婉潞和秦氏都笑起来,楚夫人虽也露出笑容,却悄悄给婉潞使了个眼色,若秦府真的对秦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婉潞心领神会,伺候楚夫人饭毕,婉潞借口自己要去吃饭,秦氏和孩子们在那里陪着楚夫人说笑,婉潞就走出楚夫人的上房。 天气渐暖,丫鬟婆子们没进屋伺候的,都在廊下或院里或站或坐,也有几个聚在一起小声说话。见婉潞出来,双妙忙迎上去,婉潞让她去厨房传份饭来。 见婉潞要用饭,婆子们请示过,知道婉潞就在这院里用饭,忙去厢房里预备,院里的丫鬟就剩下秦氏的。一时饭传了来,婉潞进了厢房,双妙已夹了块鱼在碟里,婉潞尝了尝,秀眉蹙了下:"这厨子今儿是怎么了,盐都忘了放,拿下去,让他们重新再做。" 双妙领命,此时也是下人们吃饭时候,总不能婉潞身边没人伺候,双妙往外一瞧就对婉潞道:"奶奶,不然就让三奶奶的丫鬟进来听你使唤一下?"婉潞点头,双妙已经招手叫秦氏丫鬟过来。 这些能在太太奶奶们近身伺候的下人,没一个是没眼色的,知道双妙是婉潞身边的大丫头,她招呼着岂有不过来的理?秦氏的丫鬟走了过来,双妙和她们说了,两丫鬟忙进屋里。 两个丫鬟反不倒好问,婉潞拖言口渴让一个丫鬟去寻茶,这里就笑对另一个丫鬟:"我记得你刚来三嫂身边的时候,才不过七八岁,这才几年就出落的花朵一样,三嫂可真会调理人。"见婉潞竟然记得她,丫鬟心里十分高兴,含笑道:"我们奶奶常说,从没想到六奶奶您竟这样能干,比起来,她实在惭愧。" 这些奉承话婉潞常听,早对此不在乎了,只是笑道:"都说三嫂嘴巧,没想到带的人也这么嘴巧,三嫂随三伯在外面几年,你也跟着去,回京了有没有去瞧瞧你家里父母?" 丫鬟顺着婉潞的话就往下说:"奴婢虽在赵府伺候,爹娘却是在秦府的,今儿跟着三奶奶回去秦府,本想讨个空儿去瞧瞧爹娘,偏生三奶奶去了秦府不久就走,连爹娘都没见到。"婉潞皱眉:"也是,三嫂几年没回京城,归宁了该多在一时才好,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 丫鬟也跟着皱起眉头:"奴婢也不晓得呢,只是隐约听说三奶奶和舅奶奶绊了嘴,这才回来的,还说以后再不回去呢,那奴婢怎么才能见到自己爹娘?" 原本婉潞还想的,秦氏只怕是和秦夫人争执起来,从秦驸马事发到现在,秦府对外说的都是秦夫人病卧再床,但人人都能瞧出来秦夫人不过形同软禁,不让她出门寻人求情的举措。 秦驸马虽已定案,但又不是没有被赦免的例子,昨日秦府请秦氏回去,婉潞还当是秦夫人的主意,想让秦氏进宫为自己弟弟求情,那怎么会是和秦大奶奶争起来? 双妙和丫鬟走了进来,重新摆好饭,双妙谢过这两丫鬟就伺候婉潞用饭。这饭菜吃在婉潞嘴里如嚼蜡一样,秦驸马这案一定,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已经是不再追究的意思,秦夫人还想保住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对儿子太好还是对秦家太坏? "六婶婶这饭用的,足有小半个时辰,那是什么顿饭工夫?"秦氏声音响起,接着就走进来,婉潞忙把碗里的那几颗饭粒扒进嘴里,起身对秦氏笑道:"今儿厨房想是没料到我要单独传饭,菜做的不合口味,我让厨房又预备了一份。" 双妙已让婆子们进来收拾,婉潞携了秦氏的手:"婆婆歇中觉了?"秦氏点头:"还把你侄女儿也带去和她一起歇。"没见奶妈们抱着孩子出来,想必都跟着楚夫人歇觉呢,婉潞含笑道:"我们妯娌也有几年没见了,不如到我那院里吃杯茶,说说话?" 知道婉潞一家将要继承侯府,而不是原本认为的赵大爷一家。秦氏难免有些吃味,论顺序,怎么也是自己一家才是。但当时确是自己提出外放,并没有留在京里继续打理侯府这么个烂摊子的想法。 这吃味也不过很快就散,谁知秦驸马出事,秦父寄给秦氏的信里面,隐隐有责怪她当年不该外放出京,该守在京里,这样世子位怎会旁落别家?而有了定安侯府做助力,秦府现在也不需如此着急。 秦氏从小失母,父亲娶了继母,得了儿子,未免就对前头妻子生的几个孩子有些不关心,再说这后院本就是女人管着,秦父不过过些时日过问下子女们的学业就尽了做父亲的心。 这样人家,虽没有缺衣少食被人打骂,但和亲娘在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同,秦驸马出事,秦氏着急之时未免还有些高兴,全是继母把这个弟弟宠坏了,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虽则如此,秦氏还是晓得秦府若真的倒了,对自己并无什么好处,这才有了赵三爷赴边关的事。星夜回京,归宁时候本以为秦父会看中女婿为岳父家出的力,谁知他还是旧事重提,抱怨自己不该外放出京,现在定安侯府就是袖手旁观,哪里肯出半点力。 秦夫人又在旁边哭泣,说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老景不知道怎么凄凉,秦大奶奶听到他们吵起来,带着人来劝架,把秦氏拉到自己房里,虽是劝说但那话里确有怪秦氏做事不和家人商量,赵大爷既不中用,就该想着自家顶上,倒让赵思贤捡了这么个便宜。 秦氏没想到全家都怪自己,她的性子怎是忍的住的,大怒之下拂袖而去,还丢下狠话,既然怪自己不中用,那以后就再不回秦府。 此时听到婉潞温柔的话语,再加上方才楚夫人话语里对自己也百般维护,秦氏眼里不觉又有泪要出来,婉潞忙拉住她:"三嫂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房里的茶难以入口,三嫂一听要到我那里吃茶,就眼泪都要出来了。" 秦氏用手把眼角的眼泪擦掉,笑着白婉潞一眼:"六婶婶此时当家,那房里的茶不晓得比我们房里的茶要好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今儿喝了这茶,不晓得哪日才能有这样好的茶入口。" 后面跟着的丫鬟们听见秦氏这样说,都笑了:"六奶奶,三奶奶这样说,您就干脆把家里的茶都拿出来给三奶奶带回去。"婉潞做个不舍的样子,双妙已走到前面打起帘子,请她们两人进去。 上茶上果,屋里又剩下她们两人,婉潞换了正色:"三嫂嫂,你晓得我是个笨人,没有别人那么机灵的,管家也常是知道了这个不晓得了那个,这家里的下人三嫂也是知道的,常有面上恭敬心里不高兴的那种,三嫂若遇见了这样的事,也别想着给我面子,当时就该骂该说。别的不说,我当家若让你们这些嫂嫂受了委屈,那就成了什么人了?" 第六十六章 婉潞说的情真意切,秦氏仔细听了,没听出话里的一丝丝掺假,那眉又扬了起来,侧着头打量着婉潞。婉潞又给她倒了杯茶:"方才三嫂那话虽只是顽话,却也让我想到下面的管事们未必不会这样做,三嫂还请再尝尝这茶。" 秦氏端起茶杯细细喝了一口,她出生时秦家早不是当年屠猪为生的家境,秦氏的衣食用品都很精致,这茶一入口秦氏就能觉出这茶比起自己房里的要差了一些。 婉潞还是瞧着她,秦氏把杯子缓缓放下,看着婉潞突然叹了口气:"六婶婶你别怪我说话直,这日久才能见人心。" 虽说的是秦氏和楚夫人坐下吃饭,秦氏也不敢托大,只用汤泡了半碗饭,捡了几样小菜匆匆吃完就起身笑道:"虽是婆婆心疼媳妇,做媳妇的该伺候才是。"楚夫人脸上的笑更和蔼了:"你这孩子就是拘礼,这又没什么。" 婉潞把一盘竹笋鳝丝摆到桌上,笑道:"三嫂嫂,你就用那么小半碗饭,亏得我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这道竹笋鳝丝过来,现在你倒一筷子没动。"秦氏正在给楚夫人打汤,听了这话抬头笑道:"要真诚心,就该送些到我房里去才是。" 她们妯娌这样戏谑,楚夫人笑的拍着桌子:"好,好,家里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说着楚夫人对瑾姐儿道:"夹筷竹笋鳝丝给你三伯母,这是你娘特意给你伯母预备的心意,可不能白费。"瑾姐儿应是,果然用小碟夹了一筷竹笋鳝丝送到秦氏唇边。 秦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用筷子把这碟竹笋鳝丝吃的干净,婉潞怕她噎着,又打一碗鸡汤来喂她。喝完了秦氏才用帕子点点唇,对楚夫人道:"果然还是婆婆疼我,以后也只有在婆婆面前多孝敬些,才不辜负婆婆的疼爱。"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再想起秦氏进门时候,那脸上曾有的古怪神色,归宁秦府又很快回来。这些都暗示秦氏在秦府发生了什么,婉潞声色没动,楚夫人已经笑了:"你和你六婶婶从小都没了娘,我做婆婆的不疼着些,难道还要作践不成。" 这半真半假的话却让秦氏一下眼角边就有了泪,楚夫人刚要安慰秦氏已经又笑了,上前给楚夫人捶着肩:"能给婆婆做媳妇,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婉潞和楚夫人眼里都有惊诧之色,虽说秦氏嘴巧,这话却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婉潞很快就上前把碗筷递到秦氏手里:"三嫂既说给婆婆做媳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就多伺候着些婆婆,婆婆长命百岁了,才是大家的福气。" 婉潞这话有取笑的意思,秦氏却是正儿八经接的:"是,六婶婶你就忙着管家,婆婆这里全有我伺候,不消你费一点心。"说着婉潞和秦氏都笑起来,楚夫人虽也露出笑容,却悄悄给婉潞使了个眼色,若秦府真的对秦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婉潞心领神会,伺候楚夫人饭毕,婉潞借口自己要去吃饭,秦氏和孩子们在那里陪着楚夫人说笑,婉潞就走出楚夫人的上房。 天气渐暖,丫鬟婆子们没进屋伺候的,都在廊下或院里或站或坐,也有几个聚在一起小声说话。见婉潞出来,双妙忙迎上去,婉潞让她去厨房传份饭来。 见婉潞要用饭,婆子们请示过,知道婉潞就在这院里用饭,忙去厢房里预备,院里的丫鬟就剩下秦氏的。一时饭传了来,婉潞进了厢房,双妙已夹了块鱼在碟里,婉潞尝了尝,秀眉蹙了下:"这厨子今儿是怎么了,盐都忘了放,拿下去,让他们重新再做。" 双妙领命,此时也是下人们吃饭时候,总不能婉潞身边没人伺候,双妙往外一瞧就对婉潞道:"奶奶,不然就让三奶奶的丫鬟进来听你使唤一下?"婉潞点头,双妙已经招手叫秦氏丫鬟过来。 这些能在太太奶奶们近身伺候的下人,没一个是没眼色的,知道双妙是婉潞身边的大丫头,她招呼着岂有不过来的理?秦氏的丫鬟走了过来,双妙和她们说了,两丫鬟忙进屋里。 两个丫鬟反不倒好问,婉潞拖言口渴让一个丫鬟去寻茶,这里就笑对另一个丫鬟:"我记得你刚来三嫂身边的时候,才不过七八岁,这才几年就出落的花朵一样,三嫂可真会调理人。"见婉潞竟然记得她,丫鬟心里十分高兴,含笑道:"我们奶奶常说,从没想到六奶奶您竟这样能干,比起来,她实在惭愧。" 这些奉承话婉潞常听,早对此不在乎了,只是笑道:"都说三嫂嘴巧,没想到带的人也这么嘴巧,三嫂随三伯在外面几年,你也跟着去,回京了有没有去瞧瞧你家里父母?" 丫鬟顺着婉潞的话就往下说:"奴婢虽在赵府伺候,爹娘却是在秦府的,今儿跟着三奶奶回去秦府,本想讨个空儿去瞧瞧爹娘,偏生三奶奶去了秦府不久就走,连爹娘都没见到。"婉潞皱眉:"也是,三嫂几年没回京城,归宁了该多在一时才好,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 丫鬟也跟着皱起眉头:"奴婢也不晓得呢,只是隐约听说三奶奶和舅奶奶绊了嘴,这才回来的,还说以后再不回去呢,那奴婢怎么才能见到自己爹娘?" 原本婉潞还想的,秦氏只怕是和秦夫人争执起来,从秦驸马事发到现在,秦府对外说的都是秦夫人病卧再床,但人人都能瞧出来秦夫人不过形同软禁,不让她出门寻人求情的举措。 秦驸马虽已定案,但又不是没有被赦免的例子,昨日秦府请秦氏回去,婉潞还当是秦夫人的主意,想让秦氏进宫为自己弟弟求情,那怎么会是和秦大奶奶争起来? 双妙和丫鬟走了进来,重新摆好饭,双妙谢过这两丫鬟就伺候婉潞用饭。这饭菜吃在婉潞嘴里如嚼蜡一样,秦驸马这案一定,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已经是不再追究的意思,秦夫人还想保住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对儿子太好还是对秦家太坏? "六婶婶这饭用的,足有小半个时辰,那是什么顿饭工夫?"秦氏声音响起,接着就走进来,婉潞忙把碗里的那几颗饭粒扒进嘴里,起身对秦氏笑道:"今儿厨房想是没料到我要单独传饭,菜做的不合口味,我让厨房又预备了一份。" 双妙已让婆子们进来收拾,婉潞携了秦氏的手:"婆婆歇中觉了?"秦氏点头:"还把你侄女儿也带去和她一起歇。"没见奶妈们抱着孩子出来,想必都跟着楚夫人歇觉呢,婉潞含笑道:"我们妯娌也有几年没见了,不如到我那院里吃杯茶,说说话?" 知道婉潞一家将要继承侯府,而不是原本认为的赵大爷一家。秦氏难免有些吃味,论顺序,怎么也是自己一家才是。但当时确是自己提出外放,并没有留在京里继续打理侯府这么个烂摊子的想法。 这吃味也不过很快就散,谁知秦驸马出事,秦父寄给秦氏的信里面,隐隐有责怪她当年不该外放出京,该守在京里,这样世子位怎会旁落别家?而有了定安侯府做助力,秦府现在也不需如此着急。 秦氏从小失母,父亲娶了继母,得了儿子,未免就对前头妻子生的几个孩子有些不关心,再说这后院本就是女人管着,秦父不过过些时日过问下子女们的学业就尽了做父亲的心。 第六十七章 这样人家,虽没有缺衣少食被人打骂,但和亲娘在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同,秦驸马出事,秦氏着急之时未免还有些高兴,全是继母把这个弟弟宠坏了,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虽则如此,秦氏还是晓得秦府若真的倒了,对自己并无什么好处,这才有了赵三爷赴边关的事。星夜回京,归宁时候本以为秦父会看中女婿为岳父家出的力,谁知他还是旧事重提,抱怨自己不该外放出京,现在定安侯府就是袖手旁观,哪里肯出半点力。 秦夫人又在旁边哭泣,说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老景不知道怎么凄凉,秦大奶奶听到他们吵起来,带着人来劝架,把秦氏拉到自己房里,虽是劝说但那话里确有怪秦氏做事不和家人商量,赵大爷既不中用,就该想着自家顶上,倒让赵思贤捡了这么个便宜。 秦氏没想到全家都怪自己,她的性子怎是忍的住的,大怒之下拂袖而去,还丢下狠话,既然怪自己不中用,那以后就再不回秦府。 此时听到婉潞温柔的话语,再加上方才楚夫人话语里对自己也百般维护,秦氏眼里不觉又有泪要出来,婉潞忙拉住她:"三嫂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房里的茶难以入口,三嫂一听要到我那里吃茶,就眼泪都要出来了。" 秦氏用手把眼角的眼泪擦掉,笑着白婉潞一眼:"六婶婶此时当家,那房里的茶不晓得比我们房里的茶要好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今儿喝了这茶,不晓得哪日才能有这样好的茶入口。" 后面跟着的丫鬟们听见秦氏这样说,都笑了:"六奶奶,三奶奶这样说,您就干脆把家里的茶都拿出来给三奶奶带回去。"婉潞做个不舍的样子,双妙已走到前面打起帘子,请她们两人进去。 上茶上果,屋里又剩下她们两人,婉潞换了正色:"三嫂嫂,你晓得我是个笨人,没有别人那么机灵的,管家也常是知道了这个不晓得了那个,这家里的下人三嫂也是知道的,常有面上恭敬心里不高兴的那种,三嫂若遇见了这样的事,也别想着给我面子,当时就该骂该说。别的不说,我当家若让你们这些嫂嫂受了委屈,那就成了什么人了?" 婉潞说的情真意切,秦氏仔细听了,没听出话里的一丝丝掺假,那眉又扬了起来,侧着头打量着婉潞。婉潞又给她倒了杯茶:"方才三嫂那话虽只是顽话,却也让我想到下面的管事们未必不会这样做,三嫂还请再尝尝这茶。" 秦氏端起茶杯细细喝了一口,她出生时秦家早不是当年屠猪为生的家境,秦氏的衣食用品都很精致,这茶一入口秦氏就能觉出这茶比起自己房里的要差了一些。 婉潞还是瞧着她,秦氏把杯子缓缓放下,看着婉潞突然叹了口气:"六婶婶你别怪我说话直,这日久才能见人心。" 日久见人心?婉潞笑了,秦氏已经起身:"茶也喝了,话也说了,六婶婶,我也该去瞧瞧婆婆醒没醒。"婉潞并没站起,只是伸手拉住秦氏的袖子,话里有了一分叹息:"还当三嫂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也是一样。" 秦氏那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六婶婶这话怎么说,我一直以为我和旁人并无不同。"婉潞唇边的笑容并没变化:"还记得我初嫁来时,三嫂的侠肝义胆让人敬服,我一直都当三嫂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谁知不过几年,三嫂竟泯然众人,不晓得是我变了还是三嫂变了。" 秦氏眯起眼,婉潞依然坐在那里,也看着秦氏,秦氏的头微微一抬,接着就弯下腰:"不是我变了,六婶婶,是你变了,我本以为你不过就是个……"就是个什么?婉潞侧一侧头,接着就看向秦氏:"三嫂嫂本以为我不过是个性子软和的,没多少主见的人是吗?" 这不光是秦氏认为的,原来赵府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秦氏没说话已经表示了默认,婉潞轻轻叹息:"三嫂,若前面几个哥哥嫂嫂能撑起赵府,我又何尝不愿意当那个性子软和,没多少主见,只要做自己事的小儿媳妇呢?" 秦氏有所触动,那双本来已经闪过一些怒火的眼微微垂下,气氛依旧沉默,能听到风吹过那株公孙树,带来的哗哗声。隔了一会秦氏才开口:"确是我不愿意,我并没有怪你,只是此时已不同往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氏话里有难得的疲倦,婉潞的眼里有怒火闪动,说出的话已经发冷:"三嫂竟当我是那种小人吗?我若真是小人,又何必接过赵府这摊子?六爷的宦囊,我的嫁妆,再加上此时我娘家的助力,不说大富大贵,温饱足矣,何需想现在要想东想西,处处肘襟?" 婉潞说的话有些快,不由咳嗽起来,双妙掀起帘子想进来,见里面情形又吓的头一缩回去,婉潞咳嗽几声,用拳头捶着胸口:"罢了,本以为三嫂能是我一助力,谁知三嫂心心念念想的是别的,三嫂还是请回吧,横竖我当这个家,也只会被骂不会被赞的。" 秦氏见婉潞一脸心灰意冷,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婉潞眼里的泪已经流了下来,说出的话含着冰冷:"三嫂既以为自己是鱼肉,又何必劝我这个刀俎?"秦氏扶住她,轻轻拍一拍她:"六婶婶,我也晓得你难做,这种事情人都看到你的荣耀,看不到你的难做啊。" 婉潞顺势握住她的手:"那三嫂可愿助做妯娌的一臂之力?"看着婉潞那一脸的期盼,秦氏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开口:"六婶婶,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服侍好婆婆,别的,我真的帮不了。" 是吗?婉潞笑了:"三嫂又诓我,三嫂当家已经数年,当日赵府还没分家,所面对的事那有现在这么少?三嫂怎么能帮不了我呢?"秦氏已经明白婉潞说的是什么,她当日当家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心腹管家,婉潞这话向自己要的就是要这几个心腹了。 秦氏的眉已经皱起:"六婶婶,你这说的,可是大忌啊。"当家理事的人有几个心腹人是常事,只是各自的心腹各自管,哪有去为别人效力的。 婉潞笑了:"三嫂,这府里的人都是赵府的,分什么你我?"秦氏的手握成拳,接着就放开,脸上的笑容浮现:"原来我果然看错了六婶婶。" 秦氏这样就是答应了,婉潞觉得如释重负:"三嫂,以后我做的事,得罪人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纵再如何,不会缺了哪一房的供奉。"得罪人,不缺供奉?秦氏的眉已经扬起:"如此,六婶婶不怕别人说你刻薄?"婉潞冷笑:"刻薄?天下哪有做主人的在那里算计着这银子要怎么省出来,下人们在那里吃香喝辣的?经手的管事们从中得些银子也是常事,但不能做的太过。" 祖宗的基业就那么一些,人口却是越来越多,管事们个个捞油水惯了,稍不得捞一些就一个个怨声叹气,把主人家的钱都当成自己家一般使,有些穷了的世家甚至闹出年轻的哥儿姐儿们的日子过的不如那些积年的仆人们的子女。 赵家虽没有出现这样的事,但是那做管事的,看不起族里穷的族人的事还是有的。听到婉潞这样说,秦氏的眉头彻底松开,拍了婉潞的肩:"六婶婶,你的主意确是不错,当日我也曾想出做些改变,只是稍一变了,那些管事们就怨声载道,当时我也," 第六十八章 秦氏顿一顿,当时上面还有两层公婆,前头还拦着个潘氏,秦氏要做些什么就更难了,况且秦氏心里未必不怀着讨好月太君他们的心,那就更难上加难。 婉潞明白这点,脸上也绽开笑容:"三嫂我晓得,你做了你自己能做的,况且你当时也不好做恶人,现在不同了,婆婆已不管事,为了赵家日后总要做些恶人的。" 秦氏拉住婉潞的胳膊:"六婶婶,我果然看错了你。"婉潞这时的话里就透着亲热:"三嫂为人爽朗,想说就说,做弟妹的羡慕还羡慕不来呢,若换了三嫂,这几个月只怕就另是一个景象了。" 若自己当了赵府的家,秦氏想一想那时的自己,本有积威,又是赵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时就比不得月太君他们活着时候,可惜啊可惜。 秦氏不过一叹就笑了:"那些事总已过去,况且出京也是我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个,六婶婶你放心,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你是赵府当家人,要做的事谁会多说半字?" 目的既已达到,婉潞这下才全松了下来,家里的人若在背后说些七七八八的话,当家的人那就难了,你来讨情,他来讨情,久而久之,那些规矩就全成了空文。 双妙掀起帘子,见她们妯娌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这才壮着胆子道:"两位奶奶,方才丫鬟来说,太太已经醒了。"秦氏哎呦了一声就要出去,才走了一步脚就被跑进来的小姑娘抱住,秦氏低头看见是自己的女儿,抱起她道:"怎么跑过来了?" 跟着手牵手进来的是瑾姐儿和福姐儿,福姐儿已经跑到婉潞身边撒娇要她抱,瑾姐儿规矩行礼才说:"三伯母,妹妹一醒过来就吵着要来寻您,祖母说我们姐妹难得在一起,就吩咐妈妈们把我们送回来了。"婉潞在福姐儿脸上亲了亲,笑着问秦氏:"昨儿没听真着,侄女的名字是叫碧姐儿?" 秦氏把碧姐儿往嘴里塞的大拇指拿出来,瑾姐儿已经递上帕子给碧姐儿擦着手,秦氏笑着说:"是呢,生她那天,恰好我娘家的催生礼也到了,里面有一双碧玉环,就用这个给她起了名字。" 说到这里秦氏有些黯然,那时秦府正是轰轰烈烈,哪里会想到过不得几年,那些荣耀就成了明日黄花,婉潞的下巴抵着福姐儿的头,轻轻晃着怀里的福姐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嫂现在又是赵家的人,想那些做什么?" 秦家靠了皇帝的势,升的太快,又娶了公主,无数的人都眼红不已,就盼着皇帝退位,新上来的人家把秦家整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驸马的命被填了进去,秦家又有子弟上了战场,在皇帝面前的恩宠全消,以后只要约束着子弟们,安生度日的话也能保住平安。 毕竟,秦家是皇帝的舅家,不招摇的话是惹不上抄家灭族之罪的。秦氏也想到这点,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只是今日秦府一事,已让秦氏对娘家有些心灰意冷,这些婉潞不好再劝她,天下像朱氏这样的继母确实很少,总不能自己遇到个好继母,就要秦氏也忍着她的继母吧? 秦氏回京数日,秦氏和婉潞是亲亲热热,再不说别的,那些等着秦氏一回京就要看婉潞倒霉的下人们大失所望,毕竟秦氏积威已久,她的手段也有人瞧在眼里,哪是一个在他们眼里一直性子软和的婉潞可比的? 也有聪明的看出里面的机关,晓得婉潞并不似平时看起来那么软和,还是各打主意的好,也有些仗着自己家在赵府已经百来年,府里多一半的下人都是联络有亲的,哪肯对婉潞就此服软,还想联络起别的人家再给婉潞点颜色瞧瞧。 "哦,这几日你三奶奶院里常有人去问安?"婉潞拿起旁边的一支珠花比了比,觉得不合适又放了下去,春燕给她递着胭脂:"奶奶,还不光这个呢,奴婢听我当家的说,这几日常有人请三奶奶带回京的管家们出去吃酒,商量事情呢。" 他们没动作才怪,婉潞把唇上的胭脂点好,让双妙从首饰匣子里捡出一支玉簪来别好,拿起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妥当了才笑着说:"你三奶奶几年没回京,她当日带去的人里面和这府里的人本就是一家,他们常在一起也是常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常去问安本就是下人们的事,我还要怪你们没去给你们三奶奶问安呢。" 春燕有些急了:"奶奶,你?"婉潞站起身:"别你啊我的,孩子们都起来了吗?服侍婆婆吃完早饭还有别的事呢。"春燕是一心为主的人,听小董说的,这些人常聚在一起,总是要挑唆秦氏和婉潞斗一斗,愁的一夜没睡好,巴巴地一大早就起来告诉婉潞,谁知婉潞跟没事人儿一样,只得叹气。 婉潞听到她的叹气声,停下脚步敲她额头一下:"你既信得过我,也就要信你三奶奶,这才是正理,别的都不要管。"春燕哦了一声,也只有服侍婉潞去见楚夫人。 隔老远的就听见秦氏的笑声,婉潞不由停下脚步,想起当年月太君在日,每次去请安总是这样,能听到秦氏的笑声,这样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 低头走进楚夫人上房,还没行礼秦氏已经招呼婉潞:"六婶婶你快过来,我给婆婆梳的这头好不好看?"婉潞微微道个福,举目往楚夫人头上一瞧,却不是梳的往日那种,而是把上面的头发高高拢起,堆成高髻,下面的发却没有梳上去,做了一个雁尾,高髻之上插了一根步摇,雁尾之上别了两支蝴蝶样的押发,显得比平日精神许多。 婉潞笑了:"婆婆这样一来,显得年轻许多,这样发式还从没见过。"楚夫人已经把发上的首饰取下来,有些嗔怪地说:"你三嫂嫂说这是外面的时兴头式,家家的老人都是这样梳的,那些虽称老人,不过刚过五十,我都六十的人还梳这样的头,不被人笑才怪?" 秦氏的手放在楚夫人肩上,含笑道:"婆婆别解,这样看起来精神多了,您平日梳的一窝丝不是不好,只是您离了六十还差一两年呢,该往年轻处打扮才是。" 年轻处,楚夫人微微叹了声,从生了赵思贤,侯爷就再没到她房里歇过,那时楚夫人就当自己已经老了,颜色衣衫,鲜明首饰就渐渐穿戴的少了,更别提现在已经做了曾祖母,就更是当自己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各自长大,心事也就了了,可以闭眼了。 楚夫人把发髻解掉,话里的叹息更重:"三十年了,我已经老了。"秦氏没料到没讨到楚夫人的欢喜,反而让她难过,手轻轻往腮上打了打:"都怪我,这嘴说什么呢?" 楚夫人吩咐岚云上前给自己重新梳头,话里有叹息:"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孝心,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婉潞和秦氏都没说话,安静地服侍着楚夫人重新梳成一窝丝,或许是错觉,婉潞只觉得楚夫人头上的白发比方才又多了些。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世家小儿媳 卷一》作者:半卷珠帘 2、《世家小儿媳 卷二》作者:半卷珠帘 3、《世家小儿媳 卷三》作者:半卷珠帘 4、《世家小儿媳 卷四》作者:半卷珠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