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驭》 第1章 【楔子】 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上,众臣子正匍匐在天子脚下,齐声给端坐于龙椅上的天子请安。 在未得到应许前,无人敢抬头直视天威,虽然是刚登基不久的新帝,但就算是胡子花白、劳苦功高的开国元勋,抑或位居高位的重臣们,也不敢对这年轻天子有任何轻视或者质疑。 当年,东方晟年仅十六便踏上战场,为他父亲同王东方翼打天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王子十之八、九要丧命于敌军的刀锋下。 然而,东方晟不仅在无数残酷的战争中存活下来,而且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最后凭着无人能及的卓越战功位居三军统帅。 掌握着兵符的东方晟,在众多王子中出类拔萃。同王东方翼,虽曾是强霸一方的大诸侯,但在他黄袍加身推翻燕朝天子后,便身染重病,仅在位不到一个月便驾崩,皇权毫无疑问地落到东方晟——这个真正的开国将军手上。 东方晟既是盖世将才、用兵如神,曾缔造出以十万之兵重挫四十万大军的辉煌战迹,同时在治国安邦的方面更展露出惊人才华。 众开国老臣一开始虽然对东方晟治军的能力毫不怀疑,但也一度担心他会将强硬且严厉的治军方法照搬过来治理国家。不过,继位后的东方晟却在朝堂上成功运用多方势力互相牵制,很快便让因战乱而满目疮痍的国家休养生息,三年不到,便百业复兴。 天下大局既定,一切都预示着一个盛世的开端。 【第一章】 东方晟坐在富丽宫殿的中央,双手放在黄金精工雕凿的龙椅上。 以东方晟在军中养成节俭且又不喜繁文缛节的个性,本来不会拥有这样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 这种奢华,其实是来自前朝,是征服天下的战利品之一,不愿大兴土木另建新都,东方晟才决定继续使用这座前前皇宫。 大殿的台阶下,两端的紫檀香炉正悠悠散出沁人心脾的馨香,但这也无法帮助匍匐于下的臣子稍微缓解因天子震怒而引发的战栗。 东方晟高坐上位,将手中一份奏折直接甩到跪着的兵部尚书面前。 「我大同立朝数年,国威日甚,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复西南一带。堂堂数十万雄兵,是养着来糟蹋粮食的吗?!」 「圣上息怒。」 被天威所震,其他臣子纷纷开口,为兵部尚书求情。 「皇上,并非大同的士兵不勇猛,也并非督战将帅指挥不力。只是西南苗疆地势复杂,且自前朝统辖以来,一直不服管教,自立为王的局面由来已久。」 另一老臣也站出,向东方晟拱手道:「况且西南气候恶劣,毒林密布,大同将士经常吸入瘴气而一病不起,严重影响战力。」 「苗民刁钻未开化,又擅长使毒,实在是让人防不……」 「够了够了!」东方晟愤而挥袖,「不要为你们的无能找借口!当初朕领兵南下征夷的时候,遇到的困难又何止你们说的这些!朕问你们,最后结果如何?」 臣子们一听圣上如是说,立刻停止方才的滔滔不绝,转而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依旧跪在厅堂中央的兵部尚书,冒死抬头小声道:「像皇上这般的旷世将才,吾等之辈实难超越……」 在战场上素有「修罗战神」之称的东方晟,每次胜利所带来的必定是敌方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修罗一出、日斩十万」的说法并非是夸大不实的赞扬,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 第2章 东方晟听到兵部尚书说的话后,脸色并未因其恭维而有所好转。 「再这样下去,西南边陲难安!朕岂能容忍刁民在我大同境内作乱!」 因为这次西南战事失利,已有数个武将被处死,现下竟无人敢挺身而出,主动请缨。 在东方晟的冷眼扫视下,众大臣低头不语,顿时,朝堂上鸦雀无声。 「好,既然如此,朕亦不指望你们!」东方晟从龙椅上站起,「今日殿上所有官员,皆因渎职之罪减俸三月!」 「半月后,朕决定,御驾亲征!」 东方晟此话一出,大臣们立刻在底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几个忠心的老臣顶着巨大压力站出劝阻,「皇上,如今天下初定,百业待兴,此刻大兴战事已是不吉。而且陛下尚未有子嗣,若此次亲征战事不利,陛下有所损伤,大同根基会大大动摇啊!」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啊!」 东方晟对臣子的一片哀求声似听而不闻,只是冷言道:「你们毋需多言,朕心意已决,说出的话,断不会轻易更改。」 「退朝吧!」 明黄龙袍衣袖一挥,东方晟带着怒气,在太监总管喊出的尖细声中大步离去。 回到御书房,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便装,东方晟坐在龙案前计划着出征细节,手中的狼毫鎏金笔飞快地在纸上书写各种平乱之策。 正如方才那些老臣所说,作为一国之君,他肩上背负的责任实在太多,现在打起仗来,也无法做到像先皇还在时那般无所顾忌。 若不是之前大臣们数次阻拦,以东方晟好斗的性格,早就挥师踏平苗疆,又何必等到现下打了几次败仗,才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 但他也不愿意责备劝谏的大臣,毕竟他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一眨眼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被繁重政事烦扰,东方晟这才忽然发现本该待在自己身边伺候的某人不见踪影,难怪他老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他皱了皱眉,招手要一旁的小太监过来问话。 「为何不见易太医?」 东方晟口中的易太医,正是有谪仙手美称的御医易清。 小太监低下头,必恭必敬地回答,「今日易太医身体不适,告假回家休养去了。」 那家伙,昨天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突然身体不适? 以对易清性格的了解,东方晟立刻明白肯定有什么事困扰着对方。 小太监见圣上挥袍起身,马上躬身询问:「皇上您这是……」 平日皇帝不都是该待在御书房处理奏折的吗?何况龙案上的奏折都堆得小山一般高了。 「你刚才说,易清是告假回家了?」 「是的。」 「摆驾太医院。」 东方晟想也不想,直接说出地点。 「回家」绝对是易清的借口,每当这人心有烦忧时,一定不是回家,而是待在太医院的书堆里。 太医院名曰净心,在大同军队占领这座前朝皇帝挥霍重金,耗费无数财力、民力建造的华丽宫殿时,却发现有一侧宫朴素典雅,与整座宫殿的格调截然不同。 侧宫外遍种翠竹,内虽有凉亭水榭,但却只是简单的石刻雕工,长廊上多是浮雕壁画,内容皆是梅兰竹菊等风雅之物。 第3章 庭院内遍布青绿蔓藤,每逢春季便会开满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彩蝶翩飞而至,让这处本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清幽环境,更增添几分优美与安宁。 攻破燕朝皇都之后,东方翼将皇宫的格局重新规划,按位阶分给妻妾儿女。而那处幽静的侧宫,则被东方晟要了去,待他继位后,更将侧宫易名净心,定为太医院所在。 这般恬静淡雅的环境确实符合御医们的脾性,但东方晟虽然是位知人善任的明君,却并非对臣子体贴入微的皇帝。 如果不是某人的气质与此处的感觉如出一辙,他也不会费一番工夫从父皇那儿讨来这处侧宫。之后又派人监工重新翻修,再挂上由他亲自题写的「净心」两字牌匾,让御医们搬到这儿来。 刚走至太医院前,在门外守着的小太监忽见圣上驾到,连忙跪下请安,开了口就要通报,好让今日当值的御医出来迎驾。 东方晟伸手阻止了小太监,直接掀袍跨过门槛,走进院中。 几乎是熟门熟路地沿着清幽小径往深处走去。不久,便听见翠竹水洗在山泉流动下发出的悦耳声响。 此时恰好吹起一阵微风,竹林婆娑的声音轻柔而至,进而拂动小榭旁吊挂的竹帘,从竹帘缝隙中,隐约可见一抹藏青色人影端坐其内。 东方晟武功高强,早就练就走路悄无声息的本领,再加上未经小太监通传,全神贯注在医书里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 此处是太医院的藏书斋,旁有专供御医们查阅医书时使用的罗汉床。 只见那身形清瘦的人正斜靠在软锦上,头上银丝羽冠因为配戴不适早被取下,放在矮几上,发冠旁,是一杯已经没了热气的香茗。 置于脚边的薰炉正飘出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药香,东方晟没有闻过,猜想又是眼前的人闲暇无事时配置出来的香料吧? 忽然手中书被人拿走,正沉浸于医书中的易清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查看,见是皇帝陛下驾临,先是一愣,情急之下就要起身下床跪拜,却不小心撞到一旁的矮几,银丝羽冠和那上等的景德茶具一起被撞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自己却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下床去。 东方晟鲜少看到性格沉稳内敛的易清犯这种错误,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没来由的,心情忽然大好。 长臂一伸,他揽住易清的细腰,将眼看就要跟大地有亲密接触的人儿给拉回来,顺势禁锢在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 被突然搂住,易清是又窘迫又恼羞,偏偏对方身份又如此特殊,既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尴尬地靠在东方晟胸前,尽量用双手撑着那宽广实胸膛来拉开距离。 「别乱动!再动就在这要了你。」 这恐吓比任何刑罚都要有用,易清浑身僵硬,立刻停止在东方晟怀中挣扎,继而又被对方将脸按到胸前。易清的性格就算再沉稳,也禁不住红了脸。 感觉到一只禄山之爪不安份的伸进自己的衣襟中,易清赶紧握住东方晟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皇上,请自重。」 东方晟并没有依言将手从他的衣襟中抽出来,而是反握住易清的手,并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头。 「听闻易爱卿今日身体不适,未在朕左右伺候,所以朕特地前来为爱卿检查身体,看看爱卿是不是真的病了。」 第4章 听了他一本正经的话,易清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狠狠地瞪了满脸坏笑的东方晟一眼。 哪有一个皇帝会替底下御医检查身体的?而且,有这种「检查」法的吗? 易清有点狼狈地将衣襟合拢,低头道:「臣的身体臣自己会顾及,不劳陛下费心。」 东方晟凑近他,轻轻地用牙齿啃咬着他的耳廓。「对别人,朕自然不会费心,但是,对于你嘛……」 因为男人的行为,易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产生阵阵战栗。 奈何东方晟向来强硬,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放过,易清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在东方晟的心目中,易清的地位绝对不低,但是,也还没到可以挑战他权威的地步。 易清自知无法也无力拒绝东方晟的求欢,但熟知东方晟脾性的他却知道如何让眼前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迅速地冷静下来。 「皇上,臣今日,真的没有这个兴致。」 感觉到他明显的拒绝之意,被泼了盆冷水的东方晟自然停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在闹什么脾气?」 易清性格向来温润如水,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包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态度来对待东方晟,从来不会利用与皇帝非比寻常的关系来谋取利益或者提出诸多要求。 这种体贴懂事的性格,正是东方晟所喜爱和欣赏的,但今天,他十分肯定对方并无任何不适,那么不去御书房伺候的原因,就只可能是在使性子。 面对东方晟的质问,易清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从对方的怀里移开身子,跪在铺有罗锦软垫的罗汉床上,施了一礼。 「臣身为御医,对于朝堂政事本不该有意见,但……」易清顿了下,抬起头与东方晟的视线相对,「但臣恳请皇上,取消西征的计划。」 东方晟一听,顿时大怒,「放肆!」 甩袖而起,他转过身背手而立。「西南苗疆一带的蛮子经常骚扰大同边境,边境不稳则国体不安,用兵誓在必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易清听了叹了口气,「皇上请息怒,臣之所以提出这种请求,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自东方晟还未登基便一直跟随左右,在南征北战的日子里毫无怨言地陪伴着对方。多年的相处使他清楚,再也没有什么比征服和杀戮更能满足眼前这个强势男子了。 曾经的军旅生涯,已经在东方晟的血液中留下狂放,甚至是残暴的因子,如今天下大局已定,昔日纵横沙场、痛饮敌血的畅快已被枯燥乏味的政事所取代,现下边疆的动乱不稳,让蛰伏于他体内的好战本性又被唤醒。今日朝堂上,他力排众议所作出的御驾亲征的决定绝非偶然。 易清之前便听过民间传言,东方晟出生时,华屋上空遍布紫气祥云,其间又夹杂猩红血丝,之后便有相士为其批命:东方晟是帝王命格,但又带有破军星的杀气,将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战神。结果事实也证明了相士所言非虚。 易清自幼随父学医,生逢乱世,便不顾亲人反对,投身军旅成为军医。 正因为目睹太多生命的消逝,本就是一副菩萨心肠的他,更珍惜现下太平盛世的光景。 如今东方晟却因西南边境问题要再起战端,以他好杀的个性,易清实在无法想象又有多少生命将陨落在这场战争中。 第5章 所以即使要面对东方晟滔天的怒气,他还是决定凭着自己对东方晟的影响力冒死直谏。 「皇上,西南边境问题也并非要武力才能解决。 「如今西南一带没有开设互市,大同与苗疆又不开放通商,两边的人民很容易因为民族习惯不同而发生争端。 「皇上如果能体恤民情,开放通商,让西南一带与苗疆互通有无,并鼓励人民通婚,这样便能逐渐将矛盾化解。」 东方晟转身反驳,「你的论点在朝堂上也有人提过。但开放通商很容易让苗疆的好战份子深入大同内陆。就算鼓励通婚,要实现双方和解也需要数代的时间。但现下西南边境不安,因苗人抢掠所死伤的人数与日俱增,试问朕如何能看着边境子民生活于水火之中而不顾?!难道坐视不管就是你们口中所谓『仁君』应该做的?」 东方晟这番说法也是不无道理,易清并不擅长争辩,又被对方气势汹汹地抢白,只能苍白着脸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方晟见他神色黯然,自然也清楚易清对大同、对自己的忠心耿耿,便上前将那犹如受了万般委屈的人儿拉了起来,抱在自己腿上。 「清儿,我清楚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怀柔之策并非对任何人都适用的。至少对西南苗疆的刁民,此次用兵是无法避免的。」 见东方晟不再自称「朕」,易清便知他是放下皇帝的架子,以情人间平等的语气在与自己说话。 抬起手臂搭在东方晟的肩上,他看着眼前英伟俊逸的男子。就算是说着这种万般柔情的话,但眉宇间依旧透出一种压倒性一切的强势来。 易清知道,自己正是被东方晟这种雄霸天下的气势所震慑,才心甘情愿臣服于这个男人身下,为他奉献一切。 「我、我只是……」 易清虽不擅长争辩,但也不是嘴拙之人,只不过一遇上东方晟,总有万千语言却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东方晟吻了吻他的脸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既为人君,就要担起匡扶天下的责任。这种时候,我若不挺身而出,难道还要让西南刁民们小看大同不成?」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只是担心你……」易清被他吻得浑身酥软,话也说不完整,只能倚在东方晟怀里。 「如果有好的人选,我也不必如此麻烦地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兹事体大,而且皇帝出征,自然少不了一些排场,如此一来,不外乎是增加百姓的负担而已。 「清儿,我答应你,若在出征前能找到合适人选,我可以取消亲征的决定,让其他人代替我去平定西南。」 易清闻言,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睛。「真的?」 东方晟看着怀中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宠溺之情展露无遗。 「当然是真的,我向来一言九鼎,这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易清点了点头,那副温顺的样子让东方晟看了更加心动。 「所以,以后若有什么事就直接和我说,再使这种装病避开我的招数,看我怎么收拾你。」 易清有些不服气地咕哝,「那你便以欺君之罪斩了我好了。」 东方晟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我自然是舍不得斩了你的,所以,我要用特殊的方式惩罚你。」说罢,便将他放倒在罗汉床上。 第6章 …… 第二章 如火的激情刚刚停歇, 「清儿……记得……当年,豫柳河畔……」 易清很累了,答不上恋人的话。 但是豫柳河畔他又怎会不记得?那个垂柳岸边,是他和他最初相遇的地方…… 六年前 惨烈的豫城之战在一个时辰前停火。 在经历大同军队的数月围困之后,昭国的军事要塞豫城早已人疲马乏。救援队伍和粮草供给被东方晟切断之后,困在城中的军民已经断粮一个月之久。 豫城守将清楚,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迎敌无疑是自寻死路,但也不愿接受大同的劝降,誓与豫城共存亡。 豫城守将虽忠心一片,但城内百姓却因为昭国国主昏庸无道,早就怨声载道。加上豫城守将下令,对意图闯关出城的民众格杀勿论,使得百姓只能在饥荒和恐惧中等待死亡。 今日,一直蛰伏不动的大同军队在清晨吹响进攻的号角。 被围困多月的豫城,因无力反击而被轻松攻下,千余昭兵俘虏则在东方晟一声令下被斩杀。 虽有几位大同的副将为昭国俘虏求情,但却被东方晟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第7章 「这些昭兵不顾百姓死活,强抢粮食充作军饷也就罢了,而且还斩杀不过是偷了一丁点食物给妻儿老父充饥的百姓,这种士兵,我们大同一个都不需要。」 豫城百姓本对攻打家乡的大同军队抱有极大的敌意,但东方晟的这一席话传开之后,无一不俯首叩拜。加上东方晟广开粮仓、严禁烧杀抢掠等军令甚得民心,大同军队很快便在豫城扎稳脚跟。 身为军医的易清在豫城非常忙碌。 不仅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很多,城内也有不少生病的百姓亟需医治。 临时搭建的医帐内忙碌一片,充斥受伤士兵的呻吟声。 易清满手血污,正和其他军医一起为一个背后中箭的重伤士兵拔箭。 这名士兵中箭已久,失血过多,脸色已是一片灰白。 俐落地用刀将伤口划开,将与箭黏合的血肉分开,易清抓着箭枝,深吸一口气后用力拔出。 剧烈的疼痛袭来,士兵剧烈地抽搐起来,立刻被负责帮忙的医侍给压住了。 大量鲜血冒了出来,易清虽紧张慌乱地处理着伤口,这个时候,有个传令兵匆匆忙忙地闯进医帐中。 「易大夫在吗?」 易清一边动手,一边问道:「怎么了?」 那传令兵闻声,急忙挤到易清身边,「有位将军受伤了,请易大夫赶紧过去看一看。」 「什么情况?」 传令兵回答,「手臂中箭。」 易清皱了皱眉,「这并非致命伤,我这边还有重伤患者,现下分不开身,让他再等等吧。」 传令兵一听便急了,「怎么能等,那可不是一般的将军呐!」 易清怒道:「将军的命是命,普通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他愿意等就等着,不愿意等,就让他自己把箭拔了!」 传令兵被他的态度气得涨红脸,但也只能指着依旧忙碌的易清「你你你」了半天,才灰头土脸地走了。 可惜的是,即使易清倾尽全力,最后也没能挽回那个中箭士兵的性命。 确认人已经断气之后,他将染满血污的外袍脱掉,筋疲力尽地走到一边。 有医侍进来将士兵的尸体给抬了出去,在不远的校场上,放满了这些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去的军人们。 强烈的无力感袭来,易清情绪低落,帐内的血腥气味让自以为早已习惯这些场面的他又感到一阵恶心。 走到那张专门用来为士兵处理伤口的斑驳木床边,他忽然发现,床脚边掉落一个染血的木牌。 易清弯下腰来捡起一看,牌面刻着「张大伍」三个字。 这应该是方才死去士兵的名牌吧? 易清将名牌拽在手心里,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帐门。 自十八岁入伍成为军医以来,他就跟随大同的军队辗转征战数年。 本以为目睹过无数生命在眼前消逝的沉重,能够透过时间流逝来减轻,也以为那种疼痛会逐渐因为麻木而消而去,但残酷的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他并不适合战场,因为他的心过于柔软。 头疼得很厉害,但此刻的易清虽然疲倦,却毫无睡意。 握着阵亡士兵的名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正如不知道这漫长的战争何时能结束一般,他现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走到哪儿。 第8章 一路上都有认识他的士兵对他殷勤招呼,毕竟这些年来易清救人无数,被救助过的士兵们对他都非常敬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看见在河岸摇曳生姿的青青垂柳,才停下脚步。 此刻正值春季,春寒仍在,但柳树却已经开始吐出绵白的柳絮。 柳絮随清风飘扬,点缀着刚被鲜血洗涤过的战场,这景色就像是草原上盛开的无数蒲公英。 易清伸出手,张开五指,小心翼翼地接住那代表着生命延续的白色小生灵。 东方晟走到豫柳河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色。 夕阳余晖斜射而过,河边垂柳依依,一抹清瘦的藏青色身影背对他而立,似在眺望远处,沉思着什么。 阳光在他的身周晕出一环昏黄柔和的光圈,那人就像印在这幅生动的画中,遗世独立。 征战南北,看遍天下不知多少美景,东方晟却莫名地被眼前的景和人凝住视线,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了,仿佛是在担心这谪仙一般的人被自己惊扰而去。 许久之后,他看到那抹人影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一缕绵白的柳絮。 易清蹲下身,将手中的柳絮轻轻埋进土里。 叹了口气,他起身,缓缓移步至河岸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染血名牌浸入河水,用手轻轻抹去上面的血迹。 这名士兵,家里不知是否有孤儿老父?又是否有日夜翘首等待他归来的妻子?若阵亡的消息传到家中,他的亲人不知道会有多伤心悲痛…… 清澈见底的河水渐渐将木牌上的血迹浸染开来,士兵的名字在水中显得更为清楚。只可惜名牌仍在,斯人已逝。 易清将它从水中捞起,刚想站起身,却因为多日的劳累而感到一阵晕眩。 眼前一片昏黑,他的身形摇晃数下,眼看就要往河里栽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想着,他大概会是大同军队里第一个因为昏倒溺水而亡的军医了。 但在他倒下的那刻,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他身后出现,长臂一捞,他就落入一堵宽广的怀抱里。 东方晟将易清打横抱起,放在一旁柔软的青草地上稍作休憩。 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易清的容貌。 他的视线从易清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直到脖颈。 眉眼清秀,鼻梁挺立,唇色是不同于一般男人的粉嫩,但此刻却因缺水而干裂。 东方晟卸下腰间挂着的皮壶,拔开塞子,往易清的嘴里灌了一些水。 易清干渴已久的喉咙本能地咽下清凉甘甜的水。 意识逐渐回归,他感觉有只粗糙的大掌拂过自己的脸颊,用指腹擦去溢出嘴角的水,这动作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雄武英伟的男子。 刀削斧凿般的俊朗面容,加上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霸气,以及一身精良的黑色皮铠,这个男人就像是草原上掌控一切的雄狮,让人无法不折服。 对方落在他身上过于专注的眼神,忽然让易清觉得有些惶恐。 在没有女眷的军队中,像他这样眉目清秀的男子被士兵示爱并不希奇,但大同军纪严明,加上他在军中因治病救人而名望甚高,故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发生过什么无法容忍之事。 第9章 而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男子,似乎用一只手就可以将自己捏死,如果他真的动了什么念头,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像以往一样,只消口头上拒绝就能全身而退。 撇开眼神不再与之相对,他挣扎着要从对方怀里站起。 「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手臂上的伤会更重。」 沙哑低沉但不失浑厚性感的声音在易清耳边响起,在东方晟的提醒下,他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那强壮左臂上还包扎着布巾,并有斑斑血迹渗出。 「啊……对不起。」 为了不让他伤势更重,易清只得在东方晟怀中僵着不动。 「我是易大夫,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回医帐,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东方晟闻言笑道:「让一个连自己都没照顾好的大夫帮我处理伤口,我究竟是该放心?还是应该担心?」 「你!」对第一次见面就质疑自己医德医术的男人,易清难免气结。 「本来,我想说来瞧瞧那个传令兵口中『心高气傲』的易大夫到底是真的对士兵一视同仁,还是故意摆架子不过来为我看伤,现在看来,能够做到舍己忘我,你确实是位好大夫。」 东方晟话锋一转,让易清刚起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他这才想起方才有传令兵过来请自己去为将军疗伤的事情,不禁心生愧疚。 「原来你就是那位受伤的将军……」 易清扶起东方晟的手臂,解开布巾查看伤势。 「这!这分明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硬生生地把箭给拔出来,箭镞的倒钩让伤口裂得更大!你怎能如此鲁莽自行拔箭?!」 东方晟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将易清轻轻推开,若无其事地将被解开的布巾重新缠上。「那箭一直插在上头,碍眼。」 听到东方晟的理由后,易清对这个恣意妄为的男子感到一阵无力。虽然那是他之前情急下脱口的气话,却没想到对方会真的照做。 「忘记过去替你诊治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你们将军不是都有专属医官吗?为什么还派传令兵到医帐来找我?」 到达一定位阶的将士都有专门负责治伤的军医,那些医官与他们这些从民间招募来的大夫不同,都是经过正规训练和严格考核的专精之人,所以年纪也更大一些。 「王医官忽染重病卧床不起,是他向我推荐你的。」 易清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与王医官乃莫逆之交,两人虽无师徒之名,但平日他却多得对方的指点,也算是有师徒之实。 「如果不嫌弃,请移步至医帐中,让我重新为你处理伤口吧?」 易清尽量在不影响东方晟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从那堵宽广的怀抱中离开,从草地上站起,再恭敬地朝东方晟作了一揖。 东方晟对他流露出的戒备神色也不在意,只是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 「还没请教易大夫名字?」 「在下单名清。」 「易通心籁,择水而清。好名字。」 想不到眼前的男子竟然还是位精通诗词的儒将,易清笑道:「还未请教您的大名?」 东方晟迟疑了下,继而拱手道:「在下高晟。」 高晟? 易清努力地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名字。好像军队中确实有名姓高的将军。 第10章 在易清思索的当下,东方晟已经走近他身边。 「易大夫是否确定自己身体无恙?」 「嗯,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喂!你!」 易清话音刚落,东方晟便用右手将他抱起,迈步走向自己的军帐。 「高将军,你这是为何?」 一路上,由于东方晟的怪异行为引来无数士兵的侧目,想当然耳,被他抱在怀里的易清更觉窘迫不已,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我军帐中,所有工具药品一应俱全,没必要再到医帐中去。」 「那、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众目睽睽之下被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抱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易大夫身子骨虚弱,我担心你路走多了又像刚才一般晕过去。所以还是我抱着你比较妥当一些。」 「这……哪有这样的?刚才是刚才,我还不至于那么孱弱!你赶快放我下来……」 易清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步伐飞快的东方晟就已走到自己的军帐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将易清放在床榻上,东方晟在他身边坐下来。 「那么,有劳易大夫了。」 将手臂随意地搭在床边的矮几上,东方晟的眼神让易清无法再发出任何抗议。 帐内物品果然如对方所说的一应俱全,易清重新解开东方晟手臂上的布巾。 伤口被倒钩撕裂得严重,必须要做缝合手术才行。 易清立刻着手用火焰消毒缝合所要用的银针。 「易大夫。」 「嗯?」听到东方晟的叫唤,易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身上的铠甲压得我有些胸闷,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帮我将铠甲也一并卸下来?」 「这……」 易清尚在犹豫,东方晟就已背过他,并抬起手臂,好让易清能抅到他身侧的绳结。 这身将军铠甲坚硬厚重,东方晟又有伤在身,提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易清无法推拒,只得弯下身来解开绳结。 通常为防铠甲脱落,系绳打的都是复杂的活结,虽然可以打开,但其实也和死结差不多,解起来很费时。 光是身旁两侧相加就有八处绳结,过了一刻钟,易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解开两个绳结而已。 两人身体在不自觉间越贴越近,东方晟只要低下视线,就能清楚看到对方额上浮出的那层薄汗。 他不自觉地将鼻尖凑近易清的脖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 易清被过于贴近声音吓了一跳,脖子上被东方晟气息沾染到的皮肤像是被烧着一般。 他像惊弓之鸟般捂着脖子迅速往后退去,但在慌乱中一时无法稳住身形,眼看就要往地上跌去。 「你在害怕什么?嗯?」东方晟长臂一捞,便轻易将那瘦削的身子救了回来。扣住那纤细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见对方脸上因尴尬而遍布潮红之色,东方晟莫名觉得心情愉快。 「将军,请自重!」易清双掌抵在东方晟胸前,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 易清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身上能有什么好闻的味道。他既不像女子会使用带着香味的胭脂水粉,也不像尚未行军前那般每天都沐浴更衣,这香气之说,他还是第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 第11章 「将军你弄错了,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 易清话还没说完,东方晟就像是要印证一般又将脸凑近他跟前嗅个不停。 「我、我……哎,不就是一般的皂荚的味道吗?或是什么草药的气味?」易清实在拿东方晟没办法,只得胡乱说了几个自己身上可能有的味道。 「原来是皂荚,怪不得如此清爽。」东方晟倒也算是守信,在易清回答他的问题之后,就松开对他的箝制。 易清重新站到地上,像惊弓之鸟一般赶紧后退两步,右手捂着胸口。 心跳太快了,他不知道自己维持多年的沉稳内敛为什么一遇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破功了。 相对于自己的狼狈,这个名叫高晟的男人却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让他更感到挫败。 「将军,看来我不适合为你疗伤,我去医帐里找其他大夫过来……」 易清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东方晟扯住衣袖。回过头来,他只看见对方眼中盈满笑意。 「好了好了,我保证接下来都不再逗你了。如果你不想我的伤势恶化的话,尽快替我疗伤吧!」 易清闻言气结。 若不是这人一直对自己动手动脚,也不会弄到现在还没开始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但看到东方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正襟危坐之后,易清才安心靠了过去。 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清理干净,易清看了看情况,对东方晟说:「幸好箭射入时有铠甲做了缓冲,所以没有伤及筋骨,只要缝合外伤,之后好好休养即可。」 东方晟双眼微眯,轻点了下头,示意易清可以开始动手缝合。 「请将军稍等,我去拿些烈酒过来。」 虽是皮肉之痛,但缝合的过程实在不好受,所以通常在手术前,易清都会给士兵们喝下烈酒,以减轻疼痛。 「不用了,直接动手吧。」 「将军,这……」 东方晟睁开眼道:「我不喜欢对肢体失去掌控的感觉,就算是疼痛也要比麻木来得好。身为军人,就该时刻用疼痛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我手下成千上万的士兵们,要忍受的,定不仅是这样的痛。」 易清只好放弃还未出口的劝说,只是低头默默将银针拿了起来。 「大同有你这样的将军,实在是士兵们的福气。」说时,手下熟练地进行着缝合工作。 「你不是大同本土的人吧?」 易清抬起头,有些惊讶对方竟能在手术中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聊天说话,仿佛这针线穿过的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因为眼前男人不自觉而流露出的英雄气概,易清不由得在心中对他多增添几分敬佩。 「将军怎么知道的?」 「大同男子肤色多偏黝黑,而你的皮肤,就像……白玉一般。」 易清点了点头,「我的确不是大同人,我是被大同所征服的艾地蓟县人。」 听到易清毫不掩饰的回答,东方晟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情绪。 「你为何愿意接受征召入伍?你难道不怨恨大同灭了你们艾国吗?」 易清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忽闪了数下。 「艾国国主昏庸,在大同军队到来之前,百姓已经因为饥荒而难以度日。虽然……虽然战争确实死了很多人,但大同军队并没有残杀平民,反而开粮赈济。我虽知自古以来武力能使人屈服,但也懂得只有仁义才能令人心屈服。如果这天下一定要由一个人来统治的话,我希望能有个英明的君主出现。」 第12章 在谈话中,易清结束缝合,用剪子将多余的线剪掉。 「将军,您在军中是地位崇高之人。此次攻破昭国,军功卓越,日后班师回朝,定能封侯拜相。易清别无所求,只望将军在闻达于诸侯之后,能辅佐大同君主,多进忠言,这便是万民之福了。」 易清说完,便起身朝东方晟恭敬地施了一礼。 东方晟倾身上前将他扶起,感慨道:「大同能有你这样的子民,亦是大同之福。」 易清微笑着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便退出军帐。身后的东方晟却若有所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日后,易清所在的医帐便传来调令。 原本一直替东方晟疗伤的王医官因年事已高告老回乡,由易清顶替他的位置。 消息一出,医帐里立刻一片哗然。 虽然都为军医,但大夫们一直都分有阶级。 像易清这样从战败的降城招募而来的军医是最低阶的,一般只能替普通士兵看病疗伤。 最高阶的,莫过于专门为将军疗伤的专属医官了。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帐篷和药童,更重要的是,征战回朝后,大都会受赏入宫,成为宫廷御医。这可是多少军医梦寐以求的职位呐! 易清被这种从天上掉下的好运砸了个措手不及。 身为艾国人的他从来没有妄想过要进宫当什么御医,况且他向来淡泊名利,在医帐中做事也低调,这次忽然被卷入议论中心,让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受不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叹了口气,停下手边的事便去找东方晟。 走至军帐外,他立刻被守卫给拦下来。 「劳烦大人向将军通报一声,就说是易清求见。」 守卫士兵瞥了他一眼就进去通报了。 片刻之后,易清又进入这个他不算陌生的营帐。 「将军,易清这次前来,是想请您撤去晋升我为医官的决定。」 东方晟从案前的军略地图中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你难道是医术不佳,无法胜任吗?」 易清摇头,「并非易清无能,只是我本非大同人,担任这种职务于礼不合。」 东方晟站了起来,慢步走至他身边。 「既然艾国已破,那么艾国的土地就是大同的土地,艾国人自然也是大同人,你的说法并不成立。」 「这……」 易清皱紧眉,依旧对东方晟所作的决定感到局促不安。 东方晟看出他的忐忑,伸手握住他的手。 「将军,你!」对于东方晟过于亲密的举动,易清感到错愕。 他试图挣脱东方晟的掌控,奈何对方手劲极强,竟让他无法动弹。 熟悉的皂荚香味再度飘至鼻端,东方晟有些贪婪地多吸了几口。 上次逗弄易清,他不否认其中有玩笑的成份在。但在看到对方面红耳赤的反应后,他深藏在心中的那根弦却被莫名地拨动了。 看着怀中尴尬地撇开视线的易清,东方晟第一次在公事调动中有了私心——他甚至希望每日都能在帐中见到这个人,每次凯旋而归时,与这个人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昨天你对我说,希望我日后能在君王面前多进忠言,你不担心我会食言吗?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监督我的一言一行,这样一来,你不是可以更安心?」 第13章 「但是,这……」忽然被扣了一顶大帽子,易清词穷,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了,不必再说了。」东方晟态度强硬地挥了挥衣袍,「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将你的东西都搬到我的帐中,我会派两个士兵过去帮你的忙。」 易清闻言瞪大双眼。 派士兵过来帮忙?其实是来监视他的吧? 「我现下军务繁忙,不再与你多说了,你先退下吧!」 东方晟逐客的意味很明显,易清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在另外两名士兵的陪同下回到医帐中收拾细软。 第三章 搬到东方晟帐中后,易清原本忙碌的生活忽然变得清闲起来。 人一旦清闲下来,脑袋便容易胡思乱想。 为什么高将军会对自己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男子之间的亲密之举本就惹人非议,再加上他那道晋升他为医官的调令,更让易清的心泛起涟漪。 「难道……」难道是高将军也对自己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想到这里,易清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自然而然地用上「也」这个字眼?难不成他早已对高晟这个人心生爱慕,所以才在接到调任指令时如此抗拒? 易清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荒诞的想法给甩出脑海。 易清看着属于自己的随帐。是时候主动找些事情做了,也许忙碌起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于是易清出帐打探,便听说了医帐中的军医要上山采药的消息。 最近大同刚攻下豫城,大军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顿,军医们也需要采药材以备将来之用。 到了医官这个位置,他其实根本不必亲自上山采药。但豫城经历多月围困,无论是粮食还是药材都非常缺乏,低阶的军医都接到了命令外出寻药,易清正愁无事可做,便二话不说跟着其他军医上山去了。 易清平日为人低调,也少言木讷,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便很容易误解为自命清高。今日一同上山采药的军医中,就有几个看他不顺眼的。 现下易清出人意料地一步登天,又得到将军另眼相待,加上易清生得一副清秀相貌,以色侍人之说便不胫而走。 易清自知多说无用,对于这等闲言风语,自调令下来那日就没有停过,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也没有办法去管束什么,只好充耳不闻,专心寻采草药。 时节已是初夏,到了晌午时分,天气慢慢变热。大伙一直结队而行,看到头顶太阳渐趋毒辣,便有人建议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易清也觉得有些累了,便也找了棵树坐下来,伴着凉水吃了些干粮果腹。 就在大伙有些精神委顿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军医兴奋地跑过来大喊道:「兄弟们,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大家的兴致被勾起,纷纷起身询问究竟。 「金线莲!我发现了金线莲!」 「什么?」 「在哪?」 听到这个消息,易清也禁不住激动起来。 金线莲是名贵的药引,虽然在伤药中的用量不多,但却能产生奇效。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药材,让所有医者热血沸腾。 「赶快去采啊!」 「可是……」那年轻军医犹豫一下,「金线莲在山阴南面的石缝里,我根本抅不到啊!」 第14章 大家听了一阵失落。 易清站出来说:「带我去看看吧。」 在这群军医里,易清的地位最高,他一说话,别的军医自然也不敢违抗。 易清随着那年轻军医走到金线莲生长的地方,趴在断崖边仔细辨认,证实了那石缝中长着的就是金线莲没错。 咬了咬牙,易清道:「拿绳索来。」 一旁跟着看热闹的几个军医见他真要下去采药,纷纷开口劝阻。 「没事的,找几个强壮的人在上面拉着我就行,绳索很结实,应该没问题。」 在易清的坚持下,几个军医便按照他的要求将他放下断崖去。 「再低点,嗯,差不多了……」 易清极力伸长手臂要去摘那朵金线莲,但就在他手指刚要碰到时,上方忽然传来骚动。 绑着他的绳索一阵摇晃,易清大惊,赶紧抓住附近一棵长在石缝中的小树。 电光石火间,原本拉着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的身体猛然下坠。若不是方才在慌忙中抓着一棵小树,此刻的他恐怕早已摔到万丈悬崖之下。 「啊……你们在干什么!」 易清奋力稳住身体,双脚也不断地在崖壁上踢踩着,希望能找到一处突出支撑住身体的重量。 崖上的众人也有些惊惶失措,奈何拉着易清的绳索已经滑落到崖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抅到。 易清的脚悬空,手臂也已经开始麻痹无力。 眼看着手里的小树就要因为承受不了重量而折断,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绝望地闭上眼睛。 「啊——」 就在这万分惊险的时刻,易清耳边响起了一声怒吼,身体便随之震荡了数下。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易清睁开双眼,周遭的景色告诉他,已经回到崖上。 「高将军?」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满面怒容的东方晟。 「很好,还能认出我,脑袋没坏。」 易清摸了摸自己因为惊吓而心跳过快的胸口,余悸犹存地呼了口气。 「这……易清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想将两人距离拉开,奈何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手脚都发软,完全没办法使上劲。 「既然你脑袋没坏怎会做出如此危险之事,你不要命了吗?」 一阵如雄狮咆哮般的怒吼在耳边响起,第一次见识到东方晟怒气的易清,有点被吓傻了。 将他打横抱起,东方晟对怀中人道:「若不是我午休无事上来寻你,你现下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以后不准再上山采药,给我在随帐中好好待着!」 「我,不是……」 可惜东方晟并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只是冷眼看着方才负责将易清放下崖去的众人。 「刚才是谁喊有毒蛇的?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毒蛇!那个乱喊话的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站出来认罪,便饶你不死。」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场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目的很明显——要置易清于死地。 大同治军严明众所皆知,对同室操戈这种事情向来深恶痛绝。只是想不到在军医中,竟也有这等无耻之徒。 第15章 见没有人自首,东方晟冷哼一声,众人瞬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 「很好,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跟着东方晟一起上山的侍卫在将军一声令下,将那发现金线莲的年轻军医给擒了下来。 「怎么会?」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易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的,将军,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从来不会冤枉好人。」东方晟斩钉截铁地道。 那年轻军医自知罪行败露,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向东方晟磕头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冷眼看着匍匐脚下的男子,东方晟冷言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拖过去,杖毙!」 「啊!不!」听到东方晟的命令,那年轻军医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向易清磕头道:「易大夫,我错了,饶命啊易大夫……」 看着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年轻人,易清终是不忍,「将军,我也没什么事,不如算了吧?」 东方晟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对一旁的人下令,「军令如山,给我拖下去。」 年轻军医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易清又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着眼着急。 「你不能这么残忍!」他在东方晟怀里挣扎着,想冲过去救人。 「在你认识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胆敢违抗军令,豆#豆#网。你也想被罚是吗?」 「放开我!」易清不顾东方晟的威胁,依旧死命地挣扎着。 东方晟索性扣住他的双手,一个手刀便将他劈晕了。 将易清抱在手里,东方晟冷眼扫一圈周遭站着的其他人,浑身杀气沸腾。 「以后,谁敢动他的,下场就和刚才那个人一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易清离开了。 大同军纪严明,犯了这种罪本就理应被处死,这点易清再清楚不过。 但在他看来,那年轻人只是一时让嫉妒蒙蔽了良心才会行差踏错,东方晟却完全不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便将人处死,易清虽然在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在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这让两入之间本就不算热络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东方晟是气恼易清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行径,还为了帮那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军医求情,不惜挑战他的权威。光是这干涉上意的做法,就有让他有充足的理由好好教训易清一顿了,但他又如何能对这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下得了狠手?结果也只能自己生着闷气。 最让东方晟难受的是,一想到若这世上再没有了这人,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那抹藏青色身影已经走入他的内心深处了? 东方晟惊讶于自己心境的变化,觉需要时间厘清。于是对易清下了禁令不允许他再跟随军医上山采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易清也没有打算和东方晟争辩,只好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帐中研读医书。 东方晟则忙于与其他将军商讨下一个攻城计划和兵力部署,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这样一来,两人数日没说过一句话也很正常。 一日,大同的军营在半夜里吹响进攻的号角。 嘹亮的号角声传入随帐,将睡梦中的易清惊醒。 第16章 他自床榻上坐起,想到东方晟此刻已在军队的最前线,难免为他的安危忧心。 霎时间毫无睡意,他站了起来,移步至帐外。 夜风微冷,他未着外袍,顿时感到阵阵凉意。抬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他不禁有些懊悔。 这次出征前,他甚至没有跟那个人说过一句话,连深藏在心中几欲脱口而出的那句「平安归来」也因为种种犹豫而没能坦率说出。 战场上刀剑无眼,再厉害的将军也有成为刀下亡魂的可能。 越想越心慌,望着高挂的明月,易清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祈祷着,希望那个人能够凯旋归来。 大军出征已经过了数天,前方未传回任何战报。 今日艳阳高照,易清便将随帐中用于包扎的布巾翻出来拿到户外晾晒。 因为阵阵清风拂过,所以气温不算太高,午后阳光舒适得让人只想打盹。 附近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和其他军医,易清路过他们身边时淡淡地点了点头,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倒也没人上前搭话。 易清正忙着,却忽然听到一阵狂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身边有些人停下手边的事,伸长脖子张望,「怎么回事?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军中纵马?」 易清也感到疑惑,抬手擦去额上的汗,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远处出现一个黑点,似是马匹。 等那黑点以闪电般的速度奔近,易清却又被马蹄践踏而起的尘土遮住视线。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腾空而起。 「啊!」莫名其妙被掳上飞驰的马匹,易清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 「别怕,是我。」 上方响起东方晟低沉的嗓音,易清一惊,抬起头来,看到的果然是那个多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 「你回来了?」激动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易清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 东方晟扣紧他的腰,没有回答他,只是交代一声,「坐稳,我要加速了。」 易清被疾驰的马匹颠得七荤八素,到了后来全身脱力,只得将身体紧倚着东方晟。 对方的体温如记忆中的那般炽热,但却让易清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奔驰的骏马一跃而至山峦之巅,就在那悬崖边,东方晟以绝佳的骑术将马勒停。 马儿高扬前蹄向后仰起,东方晟安抚的拍了拍爱驹脖子稳住马身。 马儿前蹄将崖上碎石踢了下去,易清根本无法听到碎石落地的声响:心中一惊,也不知这山峰究竟有多高。 害怕惊动马儿,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回过身轻声问道:「将军,你带我来此,所为何事……」 东方晟大掌扣在他的腰间,易清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男人掌心的温度。 「易清,你看!」 身在居高临下的山巅,易清顺着东方晟所指的方向俯瞰而去,可以看到远处的万里平川。 他捂着自己的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这,太美了!」 东方晟低笑一声,「你可知道,那日深夜奇袭的结果?」 第17章 他摇了摇头,「将军心情甚好,看来定不会是坏消息。」 东方晟语气中满是豪情,「事先安排在城中的内应打开城门,我军几乎兵不血刃就将城池占领了。」 易清听后大喜过望,「真的?」 能够在战争中减少伤亡,是作为军医的他最大的心愿。但事实上,这一点往往很难实现。 「你可知道,平城既破,对大同意谓着什么?」 易清对行军打仗并没有太多研究,摇了摇头。 「那就说明了大同的三十万铁骑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眼前这片平原,直抵燕朝皇城所在。而拿下皇城,这原本被列强割据而支离破碎的国土,终于又归于一统!」 这是不是就说明,战争快要结束了? 易清难得的笑出声来,「恭喜将军。」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扣在自己腰部的劲道更大了些,两人的身体也靠得更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东方晟仿佛想印证什么似的,低下身体,将唇凑到易清耳边,「这种胜利的狂喜,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分享。」 易清下意识地捂住被东方晟温热气息所喷洒到的耳廓,脸上一片滚烫,本就沉稳少言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种充满暧昧的话语。 东方晟亦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动作而红透的耳根和脖子,没有再说话。 易清神智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东方晟带回军营里的。 等到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帐中许久,但他的思绪却依旧沉浸在刚才那段震慑人心的美景和令人如坠云端的话语中。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他用力地甩甩头,想将那个如神只一般存在壮威武男人抛诸脑后。 「一定是的,一定是我想多了……」 他不断地说服着自己,但却无力阻止那逐渐被蛊惑而快速律动的心。 自易清回到军营之后,东方晟麾下的士兵也跟着陆续归营。 后来,易清才从别人口中听到,东方晟是甩下了以正常行进速度班师回营的军队,自己骑着战马先行返回的。 「难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易清迷惑了。 明月当空,凯旋而归的士兵们搭起木塔,燃起篝火。 美酒和佳肴早已准备好,一统天下的大计只差一步之遥。而以大同雄军的威名,那早就腐朽不堪的燕朝已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这次的仗打得格外漂亮,伤亡极少,而且缴获的兵器粮草也很丰足。 平日严守军纪的士兵们,在东方晟的特许下围着篝火狂欢,一坛坛美酒和烤肉接连不断地送上,大家都喝得有些忘我。 打仗的士兵固然是最大的英雄,但他们也没有忘记劳苦功高的军医们。 在他们的吆喝下,军医们也进场中,找了位置席地而坐,和大家一起吃喝庆功。 易清自然也在其中,而席位的不远处便是将士所坐的高台。 抬眼望去,他轻易就能看到在主座上,单手拿着酒樽的东方晟。 只见东方晟双膝大开,手肘撑在腿上,脸上似有些醉意。 忽然发现对方的视线似是落在自己附近,易清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第18章 视线忽然被涌上来敬酒的士兵给阻断,易清借机不动声色看向别处,在大伙的起哄下也喝不不少酒。 未几,他便感到有些不胜酒力。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体,他扶着额头,有些艰难又小心翼翼地跨过醉倒在地的士兵,往随帐走去。 掀开布帘走进帐中,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忽然觉得酒意上涌得厉害,遂解开腰带准备就寝。 「易大夫。」 黑暗中忽然响起东方晟的声音,易清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矮几被他撞倒,易清脚步不稳,眼看就要往下栽倒。 就在他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降临时,又是那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将他给捞了回来。下一秒,他便被困在那堵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东方晟空出一只手点亮灯芯,昏黄而柔和的光线映出易清有些无措的神情。 「为什么每次和我独处,你都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 易清下意识地辩解道:「若有人在我认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忽然出现,我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是啊……」东方晟眼神向下移去,手掌也随着视线在易清身上游移着,穿过松开的衣襟,探进易清的胸前。 「你!你干什么?」 遭到男人的轻薄,易清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你的心,跳得很快。」 东方晟轻易便制止他的挣扎,还将鼻端凑到易清脖子边,磨蹭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清儿,我想叫你清儿,可以吗?」 易清怒道:「我说不可以,你会听吗?」 东方晟将他不断推拒自己的双手反剪在后,一手扣住他的双腕,另一手则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清儿,你生气时的眼睛真漂亮,就像我最喜欢的黑曜石一般。」 「胡说,谁的眼睛不是长这样的?」 「嘘,别说话……」 东方晟应该是喝多了,由于两人过近的距离,他身上所散出的酒味,熏得易清更觉晕眩。 「清儿,你这模样,就像头倔强的小鹿,让人忍不住……忍不住想吻你……」 东方晟话音未落,双唇已经印在易清唇上。 「呜嗯……」 易清被他逾矩的行为吓得瞪大双眼,奈何自己又无力反抗,只得任那只醉昏头的野兽肆意地掠夺。 「放开……嗯……」他发出断断续续的抗议声,却在说话的瞬间露出空隙,让东方晟的舌得以长驱直入。 易清的唇柔软而甘甜,那种滋味,比东方晟之前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混……蛋……」 易清被吻得双膝发软,浑身像被抽去力气一般,只得虚弱地挂在东方晟肩上。 炽烈一吻稍歇,易清如同一个溺水刚被救起的人一般,除了大口地呼吸之外,竟再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问题。 东方晟看着易清晕红的眼角,又忍不住低下头,蜻蜓点水的在他额上落下一记轻吻。 「清儿,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喝醉。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是否要成为我的人。 东方晟没有将话都说出口。聪明如易清,自然会知道他的意思。 第19章 就算对方最后给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东方晟也定不会让这只小鹿跑出自己的掌心。 打横抱起,东方晟将他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易清没有说话,只是卷起被子蜷缩在最内侧,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东方晟知道自己必须给易清一点思考的时间。 深深看了一眼拉着被子卷成毛毛虫的人,他笑了笑,抬手替易清理了理方才被自己弄乱的头发之后,才站起身,掀开布帘走出帐外。 第四章 易清便在极度心神不宁的状态下度过好些天,不过他清楚,既然那个人说了会给他考虑的时间,就会遵守这个约定。 东方晟虽然没有再出现,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他明白,易清的个性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但怀柔政策却是非常奏效的。 所以,某天一觉醒来,易清惊然发现自己的随帐完全变了个样。 除了因为自己躺着的关系,床榻上的被褥和棉枕依旧是原来所惯用的之外,其他布置皆淘汰换新。 地上铺了织锦的丹花地毯,上方放着名贵紫檀木所制的镂花茶几,几上的紫砂壶中早已沏满热茶,在他醒来的那刻正飘散出缕缕清香。 帐壁上挂了几幅精美的绣画和书法卷轴。那字迹跌宕遒丽,颇有睥睨天下、横扫千军的霸气。 易清掀被打算下床查看究竟,却意外地没有找到自己的旧鞋,反而在床边发现一双精致的羊皮靴。 习惯简陋行军生活的他穿不惯那么好的东西,索性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轻步移到帐边,他伸出手轻抚着眼前的卷轴。 没有题字署名,只在字画右下角盖有一椭圆的印章。 易清仔细辨认着印章中的篆体,研究半天才发现那上面刻的竟是「东方」两字。 自大同王东方翼自立为皇,与燕朝分庭抗礼,「东方」两字便是大同皇族的姓氏,想来,这幅字画定是大同某个皇亲国戚所写,何人竟将如此珍贵的墨宝挂在他的随帐内,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宣扬出去,他会不会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却没有注意到脚边新摆上的香炉。 香炉倒地,发出匡郎声响,守候在外的药童立刻跑进来关心。 「我没事。」易清指着身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对药童说:「我只是一个军医,这些奢华之物是用不着的,是谁拿来的,就请他们带回去吧。」 药童这才注意到帐中的惊人变化,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易医官,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变出来的,难道、难道您是遇到神仙不成?」 易清抬起手敲了下药童的脑袋。「傻瓜,这明明就是有人偷偷摆进来的。你昨晚没有在外头候着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事?」 药童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易、易医官,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易清对这个迷糊的药童真是哭笑不得。看来问他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能拥有这些昂贵的奢侈品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们运进帐中的,除了那个人,怕也别无可能了吧? 到底要不要去见那个人把话问清楚?易清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第20章 但是,无功不受禄向来是他的做人原则,这些东西若真是那个人的,就应该还给他。 不过,如果自己主动去见他,会不会又被对方给扰乱了本就平静不下来的心湖? 易清带着矛盾的心情往东方晟的帐篷走去,在帐外守候的士兵一看是易清来了,还未等他说话便将兵器移开。 「易医官。」 「侍卫大哥,请向将军通报一下,我想……想见他一面。」 「此刻将军不在帐内。」 易清愣了一下,「呃,这个……」 「将军交代了,如果是易医官来找他,可以直接进帐内等候。我们会立刻通知将军。」 易清闻言有些不知所措。 将军所住的主帐向来都是军情重地,让他这样一个曾是敌国子民的人独自待在里面,无论如何总是不妥的。 易清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相信他呢,还是太没有防人之心? 移步走进主帐中,他习惯性地环视四周。 帐内的摆设简单古朴而充满阳刚之气,与放在自己帐内的那些奢华之物完全沾不上边,连易清都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他误会了。 正当他沉浸在思绪时,帐外忽然传来侍卫的请安声。 「陛下万安。」 易清不禁大惊。 能被士兵们称为「陛下」的,自然就是大同当今的皇帝——东方翼了! 东方翼怎会出现在前线将军的主帐中?而且,自己现下正只身一人待在主帐中,若是东方翼问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在易清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来时,东方翼已经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看到易清,东方翼的表情也很错愕。 「你是谁?」 易清赶紧下跪请安,「草民易清,拜见皇上。」 东方翼立刻蹙眉,厉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进得来这将军主帐中?」 护送东方翼起进入主帐的侍卫立刻替易清解释,「回陛下,这位是医官易清,是将军特许他进入主帐的。」 「简直胡闹!」东方翼闻言大怒,「将军主帐是军情重地,怎能在没有人时随随便便就让人进来。晟儿平日做事谨慎小心,这回怎会犯如此大的错误!」 东方翼用犀利的眼神将易清从头到尾扫视一遍,毫不掩饰的敌意让易清的膝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 「看你的模样,似乎不是我大同的人。」 易清虽然骇于东方翼的威严,但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回陛下,易清原是艾国人,在艾国战败后,被大同军队征召入伍,成为军医。」 闻言,东方翼眼中的敌意更甚。 「来人啊!」他高声道:「此人擅闯将军主帐,杖责五十!」 「啊,这!」听到命令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两头为难。 毕竟,易清确实是得了将军的事先许可才进入主帐,绝对不能算是「擅闯」,但东方翼却是一国之君,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比身为将军的东方晟要高,他的命令也不能不听。 就在东方翼带着的亲兵上前打算将易清拿下时,主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怒吼,「谁准你们碰他的?!」 刚从外面回来的东方晟铁青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让皇帝的亲兵也不敢妄动分毫。 第21章 东方翼见状大怒,「朕难道就没有权力去处置一个小小的军医吗?」 东方晟上前扯住易清的手臂,将他拉到身后,对东方翼拱手道:「并非是陛下没有这个权力,而是您师出无名,易清是得到我的许可才进入主帐的,如何能以『擅闯』为名责罚?若今日陛下的处罚不能服众,明日末将又如何带兵治军?」 东方晟态度不卑不亢,句句在理,东方翼的权威受到极大的挑战,一时半会下不了台,主帐中的气氛霎时间僵滞起来。 易清被东方晟挡在身后,看着东方晟为他竟然不惜触怒龙颜,也惊得冷汗直冒。 虽然杖责五十会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但也不会危及性命。他实在不明白,这位高将军为何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自古以来,将军功高震主就是忌讳,而今高晟虽然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但这并不代表在天下平定后不会被削去军权。在这种节骨眼得罪皇上,日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伸手扯了扯东方晟的衣袖,易清想自愿领罚以平息此次风波,但东方晟依旧如山一般屹立在前,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东方晟见东方翼沉默不语,倒也没打算和自己父皇撕破脸。 他缓和了声调后拱手道:「私自让军医进入军帐,确实是末将考虑有失周全。这件事归根究底也是我的失误。皇上这五十军棍是该罚的,末将愿代易清受过。」 东方翼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末将末将的!说起来你就是个逆子,存心要气死你父皇!再过不久就是与燕朝的决战时刻,现在打你板子,岂不是要将我大同三十万铁军置于危险吗?!」 「你就是抓着这点,才这般有恃无恐的吧?」东方翼甩袖怒道:「这五十军棍朕就先记下了!以后再跟你算帐!」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带着人离开了,军帐里只留下一脸尴尬的东方晟和满脸震惊的易清。 「方才……皇上是怎么称呼你的?」 易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如此难过。 见纸包不住火了,东方翼也只好承认,「我确实是大同皇子。」 「当年进入军中,是不想让其他人认为我是凭关系才坐到这个位置,所以就隐瞒了真实身份,没有用『东方』这个姓氏。」 易清听了更是感觉眩晕感一阵阵地朝自己袭来。 「将军用的假姓是『高』……若易清没有猜错的话,将军的母亲是已故的高皇后?」 见他沉默不语,易清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高皇后是东方翼的元配,东方晟虽不是高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但因为东方晟的胞兄早年患病夭折,他便成为大同皇朝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加上这些年,他凭着实力建下的辉煌军功,如果最后能在攻占燕朝皇城的战争中获得胜利的话,他将是大同的皇太子。 皇太子……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男人便很有可能会是将来的皇上! 易清忽然想起自己醒来时,帐中那幅没有落款只有印章的字画。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哪个皇亲国戚送给高晟,而是东方晟本人所写的! 他易清何德何能,竟让未来的天子对他垂青。 第22章 但易清没有欣喜,只有惶恐。 功名利禄从来都不是他所追求的,他向往的是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但一旦和东方晟扯上关系,就如同被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宫廷争斗。 杀戮和血腥这几年在战场上他看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易清抬头看着正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男人,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清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易清逐渐冷下来的神情,东方晟再无法保持惯有的冷静了。 「易清恳请将军,把那些放在我帐里的东西全都拿走吧!而且,如果将军允许的话,易清希望回到原来的医帐中,当一名普通的军医,请将军成全!」说完,他便朝东方晟跪了下来。 「胡闹!我绝对不允许!」东方晟气急败坏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拽起来,狠狠地将他圈进怀里。 「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我?」 易清落寞地摇头,「并非是易清要拒绝将军……而是将军与易清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易清自认无法跟上将军的脚步,更配不上将军……」 待你登基为帝之后,后宫三千粉黛定会让你目不暇给,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可能还记得区区一个易清呢? 易清的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无法说出口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我说你好,你就是好!我不要其他人,只要你!」 「易清不明白……」易清别开视线,「我和将军相识也不过数月,将军大概只是一时兴起……」 东方晟抓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解释,「我没有这样想!你不能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 易清在口才方面本就无法与东方晟争辩,他只是低下头沉默着,但脸上坚决的神情却让东方晟感到莫名的恐慌。 这种感觉,就连他被数百敌军困于一隅、命在旦夕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就像是心脏被人挖了个洞,冷风从空洞中吹过,整颗心凉飕飕的,似乎再也聚集不起温度。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无法离开眼前的这个人了。 「将军,我……」感觉到东方晟的情绪激动,易清只能尝试着去说服他结束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 「清儿,我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跟人说过话,除了你。」东方晟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千万不要尝试挑战我的底线。」 易清忽然对眼前的男人感到陌生和害怕,「将军,你说过要给我考虑时间的。」 东方晟点头,「对,我是说过要给你考虑的时间,但是,考虑的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你必须要待在我的身边。」 易清慌乱地摇头,话语中难掩虚弱,「将军,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不讲理?」东方晟嗤笑一声,「你还没见过我真不讲理的时候。」 他将易清一直在不停挣扎的手腕反剪在后,猛地低下头,噙住他因说话而微张的双唇。 …… 第23章 …… 第五章 东方晟并没有食言。 在易清战战兢兢地回到随帐中收拾好简单的包袱之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回到原来的医帐中。 看到易清回来,医帐中众人的表情可谓是精采万分。 大家原本都以为,在东方晟破格提拔易清为医官,又为给他立威而处死陷害他的军医之后,易清在军医中,甚至是将来在大同皇宫中的地位都已经奠定了。 第24章 但谁知世事无常,才不过多久的光景,他就被降职,踢回原本的医帐中。 不解、猜疑、鄙夷,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在众人脸上一一浮现。 接下来的日子,各种对易清失势的揣测和传闻四起,到处都可以看到人们在窃窃私语。 但易清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 留在他脑海中的,依然是与东方晟摊牌的那天,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两人肌肤相亲时的温度。 虽然他对东方晟的粗暴行为感到震惊和害怕,但却没有任何恶心的感觉。 在东方晟之前,也不是没有士兵对面容清秀的易清上下其手过。 他只记得当其他男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时,他除了阵阵作呕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那日,东方晟的碰触已经比他以往的经历要来得更深入,但他并没有对此感到排斥。甚至在离开随帐之后,他还无法抑制过快的心跳,并让浑身滚烫的皮肤冷却下来。 东方晟已然成为他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除了让自己埋首在繁忙的医帐事务中,易清再也找不到其他能缓解这种怪异心情的方法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大同军队势如破竹般的胜利,全军上下都开始拔营,往燕朝的皇都瓮城进发。为了减轻粮草供应的压力,东方晟下令要所有人员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拔营、行进和驻扎的任务。 医帐中人手本就严重不足,平日尚还能有士兵过来支援,但现下士兵们连自己手头上的事都忙不过来,更别提帮忙了。 易清已经两日未曾阖眼,身边堆满急待整理的各类草药。 期间也有人过来劝他去休息一会,但易清只要一睡着,总会不自觉地作一些关于东方晟的梦,醒来后更觉筋疲力竭,索性一直咬牙撑着不睡了。 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终于在第三日晌午时,累得头昏眼花的他刚想站起来喝口水,随即便被席卷而来的眩晕感淹没。 在一片惊叫声中,昏倒的易清被送回他的床上,医帐中的其他军医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将易清昏倒的消息告诉将军。 等易清醒过来时,帐外已是一片漆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月亮在天上的高度,他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到了午夜时分啊…… 就在他沐浴在月光下暗自神伤时,忽然被人拥入怀中。 「啊!」易清大惊,刚想呼叫,却被身后人捂住嘴。 「别怕,是我。」东方晟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一认出是他的声音,易清的身体先下意识地放松一些,而后又仿佛是记起什么而紧绷起来。 感觉到他的抗拒,东方晟俯首在他耳边说:「别担心,我只是听说你昏倒了,来看看你而已。」 易清扳了扳他捂着自己嘴的手,示意他拿开。 东方晟依愿放开对他的箝制。 易清一得到自由,立刻移动脚步,与他拉开距离。 「多谢将军关心,易清只要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东方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那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让易清感到心虚。 「你昏倒,是因为我吗?」 第25章 易清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下才回答,「准确地说,应该是为了将军所下的军令。将军不是要求所有人都要尽快往瓮城开拔吗?」 东方晟忽然欺身向前,将掉落在易清脸庞的一缕黑发重新绕到他耳后。 「果然,我一直在做些一相情愿的事情。」 易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过于暧昧的话语,只得低下头沉默不语。 「罢了,这次来,我也是顺便向你道别的。」 「道别?」易清终于惊讶地抬起头。 「我要带领前锋营率先攻城,你们医帐是我大同后方,不需要像我们这般连夜奔袭。」 易清疑惑道:「将军乃万金之躯,怎能身赴如此险境?万一……」 东方晟听了他的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清儿,你是在替我担心吗?」 易清一听他又将话题扯到这上头,马上又恢复沉默。 「我相信生死有命这句话,若我此次能顺利攻破瓮城,那便说明天将降大任于我。若不成,那也不怪谁。马革裹尸是我从军以来早就做好的打算。」 「将军即将出征,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易清终究还是不忍想象东方晟战死沙场的景象,赶紧出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后会有期。」 易清虽心有不安,但却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东方晟注定要开创盛世,注定要在某一天登上权力的顶端。他自觉配不起这样的人物,便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 「将军,多保重。」 东方晟走上前,低下头,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吻。 转过身去,魁梧而潇洒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月色的映照下消失在易清的视线中。 自那日道别之后,易清果然再没在军中看到东方晟的身影。 虽然前方不断传来大同军队势如破竹地突破瓮城防线的捷报,但易清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冷静地看待战争。 他无法想象,若有一日听到任何关于东方晟的噩耗,他会是什么反应? 「大夫,易大夫!」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易清回过神来,手中拿着的药草却已被惊得掉落。 「易大夫,你身体状况还好吗?」 「这几日你大概是太劳累了吧?总是神情恍惚的模样,刚才还把黄连和黄药子混在一起了,这样会出事的!」 易清低下头来一看,自己确实是抓错药了。「对不起,我……」 易清的同僚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朝他摆了摆手。 「易大夫,先前那段日子,你没日没夜地干活,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今天既然你精神不佳,就赶紧回帐去休息一下,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乱子,易清难得地点了点头,用布巾擦了手就回住的地方去了。 可能确实是累了,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绪大乱而无法入睡,但事实却是他的脑袋刚沾到枕头,立刻便睡着了。 只不过,睡梦中的他仍旧没能安稳。 梦境里纷杂地出现各种人事物,模模糊糊地,他什么也没看清。只依稀记得自己站在一片遍布士兵尸体的战场上,一轮如血的残阳悬在西边。 第26章 易清忽然觉得那夕阳光线异常刺眼,刚举起手想要遮挡,却发现在远处,破烂的军旗下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 「将军?」 他蹒跚的越过脚下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往那个人身边走去。 然而,等到他终于走到东方晟身边时,却发现对方的后背已被利箭刺穿。 虽然靠着插入地中的利剑,男人依旧挺立在原地,但当他伸出颤抖的手试探他的鼻息时,却发现已没有任何气息。 「啊!」他一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坐起身子,他手撑着头,深呼吸数次以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将手放在胸口,他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襟。 「不会的,他是大同所向披靡的战神,怎么可能会出事?」 易清暗自嘲笑自己杞人忧天,却总是隐约感到不安。 就在他自我安慰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奔踏声。 易清听着皱了皱眉。这半夜三更的,又有什么紧急军情送来了? 谁知,还未等他想完,帐帘就已被人给掀开了。 「阁下是否是易清易大夫?」 易清见对方指名要找自己,赶紧从床上起身,「我就是。」 那传令兵立刻上前与他耳语道:「将军中箭受伤了。」 「什么?!」 忽然联想到刚刚的那个梦,易清惊惶失措地追问,「伤到哪了?严重吗?是否有性命之忧?」 那传令兵皱眉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将军说了,他的伤除了易大夫谁也不让诊治,箭至今仍留在体内,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所以只能过来求助于您了。」 「他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和大同三十万大军的性命来开玩笑!」易清心急如焚地道:「他在哪?你快带我去见他!」 「将军现在暂时撤退在十几公里外的军营,小的这便带您去见将军。」 易清点点头,上了马,跟着传令兵一路疾驰而去。 一在东方晟帐前停下,易清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打算冲进去,但他的手却在即将掀开帘子时颤抖了下,并非犹豫,而是他害怕自己鲜血淋漓的梦境会成真。 深吸一口气,他咬了咬牙,暗自在心中说服自己赶快镇定下来。 从军这么久,再惨烈的情况也不是没经历过。怎能因为是自己熟识的人受伤就乱了分寸呢? 只不过,这个理由对易清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以至于他走进帐中时,膝盖还在微微发抖。 映入眼帘的是,胸部中箭的东方晟平躺在床榻上的情景。 帐中的血腥味很重,但是眼前的景象并不若易清想象中的惨烈,大概是因为在他来之前就有人将染血的衣物和过于狰狞的伤口简要处理过。 但是最关键的箭还插在东方晟身上,易清实在无法理解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东方晟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尽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易清想立刻了解东方晟的伤势。 就在他接近床榻的一刹那,东方晟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睛。 两人视线对上,易清一时间如被施了定身咒般无法移开眼神。 「将军……」 第27章 东方晟见到易清,便想从床榻上坐起,却被易清阻止了。「将军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在这种时候还下那等违背常理的军令,倘若易清出了什么事来不了,岂不是要担下延误军情的重罪?」 东方晟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唇角也有些干裂,眼里更是因为多日征战没有好好休息而充满血丝。 眼前受伤了的东方晟,少了点平日刀枪不入的刚强气势,反倒多了些更贴近常人的温情,这比其他时候都更能挑起易清的怜爱之心。 「那我问你,你会不来吗?」 易清马上表态,「不会,就算是死,我也要拼了命地赶过来!」 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易清脱口而出后,便有些后悔。 东方晟唇边挂着欣慰的微笑,「有你这句话,我今日就是死了也值得。」 听到这不吉利的话,易清立刻开口打断,「将军莫要提晦气之事,现下你的责任就是要赶紧让易清将箭拔了,把伤养好,也算是为了那数十万大军,为了大同,还有天下苍生的福祉。」 东方晟摇头叹道:「清儿,你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是在埋怨我意气用事吗?」 易清径自准备着拔箭用的各种器械,低头沉默不语,似是对东方晟所提的问题默认了。 「你放心,目前大军已将瓮城四周的战略要地都拿下,现在瓮城里只靠几个燕朝的死忠将士把守着,假以时日,内困外乏的瓮城定会开门投降的。我们可以做的,就是——等。」 「是不是因为将军对瓮城志在必得了,所以便可以轻易让自己受伤了?」易清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尽带埋怨,颇有些妻子埋怨自家丈夫的感觉,虽然易清自己没有发觉,但这句话在东方晟听来,却十分受用。 「我没有故意受伤,我发誓!这一箭,是替我父皇挡下的。若不是父皇在最近战事连连得利的情况下有些放松警戒,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易清在与东方晟说话的期间,已经大致了解他的伤势。 「将军,您的箭伤在左肩胛骨附近,没有伤及内脏,而且你的手指也都能动,很万幸,这只是皮肉伤。」 他转身拿起刀具放到灯焰上消毒,回头对东方晟说:「将军,如果您不愿意喝烈酒的话,那我就直接拔箭了。」 「慢着!」东方晟忽然按住易清在他胸前的手,「如果,今日替我拔了这支箭,那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人。你可想好了?」 易清闻言大窘,「将军这是什么歪理,凭、凭什么以这个为条件要胁我?」 东方晟正色道:「这并非要胁。清儿,我深知你脾性,若不逼着你一点,你定会避我避一辈子。」 易清气道:「那如果我不答应呢?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让这支箭插在我身上!因为失去你,远比被它伤害更令我痛苦千倍!」 「你!」易清气结,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清儿,你知道,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易清将头别开不再看他的脸,握紧双拳放在膝盖上,肩膀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这个男人,究竟要逼他逼到何种地步? 就算他一再躲避,一再退让,他也要将他逼至悬崖边,让他根本就无法判断,到底是身后的万丈深渊可怕,还是眼前这个宽广的怀抱更为可怕? 第28章 「将军……我们能不能,先把你的箭拔了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无力地说出这句话,语气中满是无奈。 「清儿,你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易清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下唇。 似乎是经过一百年那么久的时间,他才重新睁开双眼。 只见他站起身来,径直朝帐外走去。 向来将天下之事掌控于股掌间的东方晟第一次有这么深的挫败感。 他万万想不到,他苦思之后才决定实行的这个苦肉计竟然失败了? 那个珍视生命、悲天悯人的易清竟会甘愿撇下他不管! 「清儿!」他发出一声怒吼。 挣扎着起身,东方晟决定,就算是用武力也要将那个铁石心肠的人留在身边。 就在他还未下床时,那抹藏青色身影又出现在帐里。 「将军,我只是让人送些热水进来,你这是……」 听到易清的话,东方晟喜出望外。「这么说,清儿,你决定要替我拔箭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决定要做我的人了」,但话要说出口时,顾及到易清的薄脸皮,硬生生地改口。 「废话少说,你赶快躺下来!」 易清双手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床上,虽然已经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自然一些,但脸上那抹明显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却无法掩盖他汹涌的心绪。 东方晟对这般模样的易清喜爱到不行,若不是胸口上还插着一支箭,他真想将易清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有些激动地握住对方的手,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易清的手背。 易清想将手抽出来,奈何力气仍然不及受了伤的东方晟,怎么也没法摆脱那煎熬的桎梏。 「将军,你真要把我逼疯了才肯甘休吗?」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会颠覆自己人生的重大决定,已是极限,偏偏对方又不断步步紧逼,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见到易清眼中隐约的泪雾,东方晟立刻收敛不少。 他放开抓着易清的手,「好了,不逗你了,该拔箭就拔箭,该上药就上药。」 易清诧异道:「拔箭这事,将军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易清实在佩服。」 东方晟闭上眼笑道:「你等会可以看看我身上的各种伤疤,这次的箭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虽然他这么说,但易清还是体贴地在他口中塞进一根软木,以防止拔箭时他过于疼痛而咬伤自己。 他以最快的速度为东方晟处理了箭伤,东方晟虽因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但在不算短的治疗过程中还是耐力惊人,一声不吭。 易清双手浸在水盆中搓洗着沾着的血污,叹气道:「既然痛,那就多少喝点酒,这样硬撑着不是难为自己吗?」 东方晟转过脸笑道:「不是有你替我心疼吗?没事。」 易清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也懒得否认,只是端了水盆就往外走。 「别生气,我已经习惯这种疗伤方式,这样的疼痛可以不断提醒我自己,如果不想再受这种苦,就要小心谨慎,不能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 易清听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没有生气。您是一位好将军,我之前就说过了。」 第29章 在易清的悉心照料下,东方晟的伤势好得很快。 虽然每次在替东方晟换药时,易清都被他搂进怀里吃尽豆腐,但两人并没有突破最后的界线。 用东方晟的话来说,他要在燕朝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中品尝这道最美的珍馐。 易清听后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抚上东方晟那棱角分明的俊颜。 「这完全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将军是不是在顾虑什么?」 他知道,虽然东方晟口中说得轻松,但最后攻克燕朝皇都的那场战役,将是场异常艰苦的战役,似乎连向来自信的东方晟也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 东方晟看着易清的眼神很深邃,俯下身在他唇上轻点一下,感叹道:「清儿,有时候我不是很喜欢你这么聪明。」 聪明到连我顾虑什么、担忧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易清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并将脸贴在他胸前。 东方晟看着如猫儿一般温顺的易清,叹道:「清儿,天知道我多想要了你,只不过……」 易清抬头看着他,「我倒是愿意……如果能让你有所牵挂,是不是,是不是你就会更在意自己一点?」 听了他的话,东方晟搂着他的手臂收拢得更紧,「清儿,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未见他有所行动,易清反倒着急起来,「但是、但是……」 东方晟用拇指轻按住他的唇,「我只是,不想你有任何遗憾。」 易清眼泪无法抑制地滑落双颊,「将军,请将军一定要平安回来,只要将军不抛下易清,易清立誓,将永远追随将军左右。」 清晨的阳光从帐外射进来,照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次日,易清还躺在床榻上时,东方晟已在凌晨的夜幕中率领大同军队向燕朝最后的顽固势力发起进攻。 待他惊醒而起,身边早已没了东方晟的身影。光着脚冲出帐外时,只看到留下少许守军的兵营和那一轮在东方即将喷薄而出的红日。 第六章 …… 第30章 …… 东方晟搂着他汗湿的身体,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背脊,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见易清很久未有反应,他觉得奇怪,将对方的脸转了过来,这才发现易清眉头紧蹙,闭着眼似已是昏厥过去。 东方晟也知自己过份,见恋人身体出了状况,这下也着急起来。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5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1章 「御医、御医在哪?」他着急地朝外吼着。 易清却在此时因这阵狮吼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到东方晟在召唤御医,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答一句,「臣在……」 东方晟听闻猛地转回头来,用不可思议的戏谑眼神看着怀中人。 易清好不容易回过神,这才知道东方晟原来是要传别的御医进来为自己查诊,摆了这样一个大乌龙,连他自己都忍俊不禁。 东方晟将他搂得更紧,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易清额上、唇上。 「清儿,你到底要我怎么爱你才足够?一这份感情,什么时候会有尽头?豆#豆#网。」 易清反握着他的大掌,让两人十指紧紧相扣。 「晟,你是否还记得,那日你站在燕朝的皇城上,接受三十万大军下跪恭贺的情景?」 「自然是记得的。」东方晟捏了捏他的脸,「那日燕朝已破,大同的将士们欢欣鼓舞,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竟然齐声高呼我的名字,那声响震动了城池,气势何等恢宏! 「只可惜,在我脚下的众人中,我却无法找到你的身影。我才发觉,三十万人的呼声,竟还比不过你的一个微笑。」 易清唇边扯出一个清雅的弧度。「将君心,比我心。若你要问这份感情什么时候会有尽头,易清便回答皇上——那便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东方晟看着温顺地臣服在自己身下的人儿,心里顿时被一股温暖所充斥。 「清儿,我的清儿……」 将人抱进皇帝专用的奢华浴池中沐浴,早已困倦到睁不开眼的易清只能任东方晟上下其手,吃尽豆腐。 虽然温热的池水让浑身酸痛的他几乎没了力气,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一丝清醒。 「皇上答应过的,要找人代替您御驾亲征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刚在情欲上得到餍足的东方晟此刻心情大好,倒也不介意告诉易清一些最新的情况。 「今日有反对我亲征的大臣向我举荐一个人。此人本就出身西南苗疆,在大同军中服役多年,但因为非我族人,所以久久无法升迁。 「我考察过了,此人的确是一将才,且对大同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他对苗疆非常熟悉,应该有办法对付那些不肯顺服的刁民。」 享受着从黄金龙头中流淌而下的泉水的冲刷,易清点头道:「嗯,如此甚好。」 东方晟正色道:「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让人代我出征。若此次再无战果,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会亲自前去平定西南。」 知道对方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易清当然也懂得适可而止,便点了点头。 「如果此次战况顺利,希望皇上能下旨善待平民和俘虏。其实若能用和平的方法解决问题,又何须战争……」 「够了!」听他又要开始发表反战言论,东方晟原本还算愉悦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清儿,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我现在不想再听到关于西南的任何话题。」 东方晟虽是个能善纳谏言的明君,但也不表示他能容忍在床第之欢后谈论这种敏感的政治话题。 气氛陷入僵滞,易清有些落寞地垂下头。 东方晟叹了口气,抬起手轻揉一下他的发顶。 第32章 「清儿,我知道你生性仁慈善良,不喜欢战争杀戮。但你也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 「如果在出征前对将领下了太多命令,只会束缚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觉得我限制了他们在军中的权力。这样对大同将士们将是种极大的伤害。你也不希望我大同的将士们无法凯旋而归吧?」 东方晟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易清只得温顺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东方晟见他答应不再提西南苗疆的事,也松了口气,将易清从池中捞起,抱回龙床安寝去了。 两个月后 早朝上,东方晟正与众臣商议国事,殿外忽然传来捷报的呼声。 东方晟放下手中的奏本,对身边的太监总管道:「是否是西南苗疆的最新战况?快传。」 负责传令的士兵得令,立刻走入金銮殿向东方晟跪拜,同时呈上手中的战报。 「启禀圣上,我军在白遒将军的率领下,洞悉了苗人的行军轨迹,运用障眼法和奇袭将他们攻个措手不及!目前,我军已完全控制西南政局,当地苗人首领正式向圣上递交降书,愿永世臣服于大同,绝无二心!」 东方晟听言大喜,「白将军果然不负朕所托,此番为朕平定西南乃大功一件,待班师回朝后,全军将士论功行赏!」 朝下见龙颜大悦,顿时恭贺声四起。 东方晟虽然高兴,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易清带着担忧神色的脸,想起他数度提及善待平民百姓和俘虏,便又询问起相关状况。 「此番西南大捷,我军共俘获多少敌军?」 传令兵无不得意地拱手回报,「回圣上,我军共俘获苗军一万两千余人。」 东方晟点了点头,翻开手中的战报仔细看,却未发现其中有对战俘后续处理的交代事宜,「现下这些战俘情况如何?」 传令兵一听圣上追问此事,顿时面有难色。 东方晟见他脸色不对,一扫方才的欢愉神色,言语间重新带上犀利。 「在出征前,朕已数度交代白将军要慎重处理战俘和安定当地平民的问题,如今虽然大胜而归,但白将军却在战报中对此事只字未提,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赶快如实报来!」 传令兵也没料到东方晟竟在巨大的胜利喜悦中,还保持着如此清醒的头脑,登时被质问得冷汗直流、双膝发抖。 东方晟益发觉得情形不对,怒道:「有军情却隐而不报,你是想让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见实在隐瞒不过,传令兵只得跪在地上磕头,「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本来充斥着一片恭贺声的大殿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这急转直下的发展让众臣摸不着头脑,只得闭嘴,垂下头来静观其变。 「白将军本也严遵照圣上口谕行事,用计攻破苗军之后,对战俘的态度相当温和。他们虽然被囚于土牢中,但在吃喝方面也没有比我军将士差上多少。」 「只是那些苗军的亲人见他们被囚,以为白将军要将他们处死,竟然使计用毒,甚至还放蛇放蛊来杀害我军将士!」那传令兵跪趴着,完全不敢抬头直视龙颜,「白将军怒不可遏,一气之下便下令……」 见他闪烁其词,东方晟怒喝,「说下去!」 「白将军便下令,将那一万两千余人,全数斩杀……」 第33章 「混帐!你们这样的行径与暴行有何区别?白遒把朕说过的话当耳边风吗?!」 为龙威所震,传令兵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味磕头求饶。 两旁大臣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料想不到,本该在平定西南战乱一事上居功厥伟的白遒,竟会因为处理战俘不当,转而触怒天威。 「圣上息怒,白将军虽然行事有欠周全,但毕竟是那些苗人不义在先,白将军也只是为了保护我军将士,才不得已下令斩杀战俘。」 东方晟自然也知道情有可原,白遒毕竟功大于过,本不应在此时大发雷霆。但一想到为此常在深夜暗自垂泪的易清,就怎么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熊熊的怒火。 「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倘若白遒真如朕所言,像对待大同子民一般对待苗军俘虏,其家属也必定会被仁义所感动,断不会做出这些阴损之事。 「朕问你,虽然战俘的吃喝并未比我军将士差,但是白遒是否有下令严禁我军将士打骂战俘来取乐,或者禁止我军羞辱战俘?」 那传令兵在东方晟面前无所遁形,只得将事实道出。 原来,大同军中有不少将士受苗蛊所害,对苗人心生怨恨,一日,双方不知为何起了冲突,打死几个战俘,这才引起苗军家属和当地百姓的强烈反弹,酿成后面的惨剧。 「好个白遒!除了会行军打仗之外,还有何用处?!」 众大臣见龙颜大怒,纷纷下跪为白遒求情。 东方晟叹道:「治乱世用重典,在大同开国时,为给军队立威,朕也曾做过屠杀战俘和平民的事。但是,如今天下太平,大同虽然国力强盛,但更应谦恭开明、友待四邻,而不是到处树敌!白遒此举无疑是将我大同置于险境。」 众大臣自知理亏,便纷纷停止为白遒说项。 「罢了罢了,人既已死,多说无益。在西南除了保留必要的兵力之外,其余军队一律班师回朝。具体赏罚,待他们回来了再作定夺。退朝吧!」 众臣在太监总管尖细的退朝声中低头跪拜,东方晟刚移开脚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 「此次屠杀战俘的事件不许外传,若让其他不相关的人知道消息,所有人,杀无赦!」 依旧跪着的众臣不知东方晟此旨意义何在,却也只得回道:「臣遵旨。」 东方晟步下金銮殿,太监和宫女们赶紧跟上伺候。 这件事他虽然已经下令严禁外传,但纸包不住火,易清现在不知,但待大军回朝,总是瞒不住的。 到那时,那个心系苍生福祉的善良之人,又会为这件事对他有诸多埋怨。 东方晟倒也不怕易清对他使性子,但是就是担心向来内敛的恋人,会在夜深人静时暗自垂泪,这就像是无数把尖刀插进他的心一般,比任何事都让他难受。 心烦意乱的东方晟不自觉地走到太医院里。 穿过那片翠竹,隔着竹帘,他看到专心翻阅医书的那抹藏青色身影。 叹了口气,他移步走进藏书斋。 易清抬头看到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 「臣恭贺皇上取得西南大捷。」 虽然易清尚不知战俘被杀一事,但西南战事的捷报却已经传遍宫廷内外了。 第34章 「清儿来,让我抱抱你。」 将恋人瘦削的身体抱进怀里,东方晟一反之前掠夺的强势姿态,只是静静地将下巴靠在他肩窝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惫。 易清见四下无人,便抬手轻抚着东方晟的后脑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闷闷不乐?」 东方晟叹道:「不就是那些烦人的政事?虽有西南大捷,但南方的水患和北方的旱灾亦亟需解决,没有哪件事能让人省心。」 易清听言,心痛地搂住他道:「没事,清儿陪着你。」 东方晟似撒娇般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清儿,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易清笑而不言,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长发。 若是没有你,易清定也不会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易清心中这般想着,但却没有将快到嘴边的话讲出来。 第七章 半个月后,大军陆续回抵京城。 虽然笼罩着斩杀战俘事件的阴影,但为不打击军队士气,东方晟在众大臣联名上书后决定暂不在庆典上追究此事。 看到圣上的态度有所松动,将士们紧绷的情绪松缓和许多。 皇城内张灯结彩,像过节一般热闹。 大军目前就驻扎城外,只等吉时一到,位阶高的和立下卓越战功的将士就会进城参加设在宫中的晚宴。 在一片欢欣热闹的气氛下,混杂在迎接大同将士凯旋而归的人群中,却有几双带着仇恨的眼,正注视着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人们。 默默地用白纱蒙上脸,只露出眼睛的几人转过身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隐没在人群中。 为了今日犒赏三军的庆典,宫里上下已经热闹了好几天。 繁复的事宜有礼部负责打点,身为九五至尊的东方晟只消盛装出席即可。 所以在吉时到来之前,他便悠闲地抱着恋人在龙床上消磨时间,直到太监总管必恭必敬地跪在殿外提醒他是时候更衣,东方晟才终于放开易清。 候在内殿外的一行宫女太监在得到圣上的应允后,陆续捧着衣物和各式配饰鱼贯而入。 易清看着忙成一片的众人,不打算再留在内殿,只想安静地转身离开。 谁知刚移动脚步,就被小太监给拦住。 「易太医且慢,皇上吩咐了,请您也更衣,等会一起出席晚宴。」 易清惊讶道:「这犒赏三军的晚宴,跟我没什么关系呀……」 东方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不是还得陪在朕身边吗?」 虽然已经习惯东方晟的口没遮拦,但看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宫女太监,易清还是尴尬地红了脸。 不能在他人面前让东方晟下不了台,易清就算不太喜欢出席晚宴,还是顺从地任宫人打点了一番。 东方晟闭着眼由着奴才们伺候,待睁开眼时,易清也已被打扮好了。 虽然依旧是一身的藏青色的服饰,但由于是东方晟吩咐准备的正式衣装,那衣料比易清平日穿的还要好上几倍。 为了迎合欢庆的气氛,易清惯用的黑色腰带被换成明亮的浅青色,上面缀有玛瑙珍珠,在腰际还垂下同色的流苏,在行走时更觉飘逸。 第35章 易清平日里一头总随意扎起的长发,今日也被特意梳成时下士族中最流行的星翼髻,戴着与腰带同色的鎏金发冠,用于固定发冠的簪子上亦坠有流苏,垂在易清的眉眼上,衬得他整个人清雅恬淡,脱俗动人。 被东方晟用赤裸裸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注视着,易清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 那太监总管也发觉主子神色不对,只得冒死提醒吉时已到,催促圣上赶紧摆驾宣和殿。 东方晟颇为遗憾地从恋人身上移开视线,移步上了龙辇,易清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宣和殿,文武百官早就入席坐定。听到「皇上驾到」的呼声后,纷纷起身下跪行礼。 易清则悄悄走到东方晟为他安排好的、离龙椅最近的位置上,随着他人一起跪下来。 在东方晟的主持下,晚宴开席了。 美丽的舞姬随着悠扬的丝竹之声向众人献舞,席下臣子也开始放下拘谨,相互敬酒攀谈。 易清本就不习惯这种官场应酬的场面,只想随便吃几口饭菜便找个借口退席。但谁知东方晟根本就没有在看曼妙起舞的舞姬们,反而是借着手中酒樽的遮挡,将视线落在易清身上。 对于这道灼热的视线,易清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酒。 本在一片和乐中进行的晚宴,却在众人精神松懈之际,忽然掀起惊天波澜。 在殿中献舞的舞姬之一从皮靴中抽出匕首,电光石火间便往主座冲去。 易清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东方晟身前。 东方晟岂会让恋人为他身陷险境,长臂一捞,他便将易清转到自己身后。 易清看着那舞姬杀气腾腾地朝东方晟扑过来,惊叫道:「皇上小心!」 东方晟嗜血的本性被这刺客完全撩起,抽出腰间的佩剑,催动内力,招式开合之间一股虎虎生风的强劲内力呼啸而至,如游龙翔凤一般气势这人。 根本用不着身边的侍卫出手,他十招之内就将刺客震飞十步之外。 那筋骨寸断、五脏俱裂的恐怖声响让在场每个人都心惊胆战,皆不由得感叹圣上的武功盖世。 那刺客虽被打落在地,倒还是靠着修炼多年的内力撑住最后一口气。 只见她口吐鲜血,眼神愤恨的瞪着东方晟,咬牙切齿地说:「狗皇帝,你占我苗疆、杀我族人,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东方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朕给你『垫背』!」 那女刺客身受重伤,显然是离死不远,但在气绝前,却尖笑数声,那声音让易清听得毛骨悚然。 果然,才笑完,女刺客就气绝身亡了。 好好的一个庆典,却被鲜血和人命搞得乌烟瘴气,实非吉兆,这也让殿内气氛紧张起来,东方晟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也被彻底地破坏了。 「这个刺客是怎么混进宫来的?禁卫军都养着干什么用的?」 禁卫军统领浑身冷汗地跪下请罪,东方晟气结,甩袖便打算离席。 但却在此时,易清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甜香,从那倒地的女刺客尸体上飘散而来。 「怎么回事?」 易清发觉不妥,刚想向东方晟言明,却在转过身来时,看到对方额上渗出冷汗,脸上的表情亦不自然。 第36章 「皇上!」 易清惊叫出声,但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却被东方晟犀利的眼神给阻止了。 「将尸体给清了,庆典继续,别让这些无谓的人影响心情。」 将易清招至身边,他低下头附耳道:「我好像中毒了……」 听到东方晟的话,易清脸色大变。 「清儿,你现在不动声色地扶我回内殿去,这件事可大可小,万不可宣扬出去。」 易清自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得撑着东方晟的身体,借着朝中上下对他和东方晟关系心知肚明,佯装成要去侍寝的模样,陪着天子回寝宫。 东方晟强忍着不适,将大部份的体重都压到易清身上才得以走回寝宫。 寝宫的门刚一关上,他双膝顿时发软,原本充盈体内的真气也在瞬间化为乌有。剧烈的疼痛从心肺处往全身蔓延,皮肉如同被万针穿刺一般。 「皇上,你到底怎么了?」易清看到东方晟惨白了一张脸,顿时心急如焚。 东方晟咬牙忍着就要破喉而出的呻吟,吩咐他,「我中毒的消息,千万不可以走漏,清儿,你要封锁消息。」 易清连忙点头,将浑身冒着冷汗的东方晟扶到床榻上。 「叫白遒过来。」 白遒出身苗疆,应该对苗人用的毒有所了解,直接问他是最好的办法。 将锦被盖在东方晟身上,易清有些手忙脚乱地出了门去传白遒进入内殿。 白遒此时仍在宣和殿的晚宴中,接到密旨,立刻不动声色地起身随易清而去。 进入内殿,见到因毒发而倒卧在床的圣上,白遒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但也对东方晟所中的毒没有头绪。 易清好不容易稳住慌乱的心绪,试着耐心地询问白遒一些问题。 「白将军,听闻您在西南之役屡破苗人毒计,应该清楚苗人用毒原理才对。」 白遒拱手道:「说来汗颜,我所用的解毒之计均来自军中的一名苗医。他感念圣上德行,也心知西南之战不平息,族人的伤亡只会更惨重,才答应帮忙平定乱事,相信以他的深明大义,应该会出手救治皇上才是。」 易清听言难掩激动,「那还劳烦将军请那位大夫来替皇上诊治。」 白遒立刻应允下来。 不多时,那位苗医就被带进内殿。在查看了东方晟的病情后,他将东方晟的手放回锦被内,面露难色。 「大夫,皇上的情况究竟如何?」 东方晟虽然是一代明君,但却因专宠易清至今仍无子嗣。若他此时出事,大同没有继承皇位之人,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此事牵连甚广,也难怪东方晟要将他中毒的消息给压下来。 「请问皇上,您是不是在杀了刺客之后,立刻闻到一股甜香?」 东方晟虽双目紧闭,但神智还算清醒,便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 「那毒是苗疆有名的『摄魂散』。在我看来,西南遗族为了暗杀皇上,设下两条线。一是派人混入舞姬群中伺机刺杀皇上,若刺杀不成,也留有后手。」 「那刺客在接下任务之前,必定已经服下幽然花作为药引,倘若任务失败被擒住之时,鲜血中带着的幽然花便会散发出它特有的气味。」 易清不解地问:「皇上遇刺时我也在场,幽然花的香味我也闻到了,但为何我没有中毒?」 第37章 苗医解释道:「光是幽然花的香气当然不够引起中毒。大概是皇上的饭菜酒食中,被人下了玉蝶幼虫卵所制的药引。这两样东西,一旦合在一起,便是摄魂散了。」 「这摄魂散,每逢十五月圆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如万蚁钻心般痛苦。待发作三次之后,人的心魂就像被抽离一样,肉体也随之腐朽,最终……」说到这,那苗医顿了顿。 易清急忙问:「这毒是否有解?」 「这摄魂散的解药,全苗疆的人都知道,那便是『清灵草』。」 「是不是找到清灵草服下,毒就可以解了?」 但苗医遗憾地摇头,「问题就在于这清灵草。传说清灵草是一种有灵性的神草,长于苗疆深山中。如千年人参一般,会自己隐藏移动、踪迹难寻。相传只有医德高尚且心地纯良的人,才有可能靠近清灵草。 「我活到这把岁数,也只从父辈口中听说过这种神草,至今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它。」 本以为看到希望,但听苗医这样一说,东方晟几乎是无药可救,易清的心仿佛就要被人拧出血来,差点连呼吸都不能。 原本在龙床上躺着的东方晟示意白遒将他搀扶坐起,腰部用软垫靠着,从来没有如此虚弱的他此时面色惨澹,嘴唇一片青白。 白遒见状立刻跪下请罪,「若不是末将一时鲁莽铸下大错,也不会连累皇上!臣愿以死谢罪!」 东方晟无力地抬起手阻止道:「现下你谈这个,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若朕注定逃不过此劫,往后还需要白将军在稳定大同局势上有所作为……」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向来寡言的易清忽然像疯了一般地大叫,「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呢?」 完全顾不上有他人在场,他冲到床边,扑到东方晟的怀中。 「你不是大同的战神吗?你不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神话吗?现在只是一点小毒而已,你怎么能轻易放弃?」 看着因为过度担忧自己而在他人面前失态的恋人,东方晟心痛地搂着他道:「我没有放弃,只是为了国家社稷,我必须各方面都考虑周全……」 「你胡说!」易清一边说着,一边泪流,「你这般心高气傲的人,过去在被十倍于己的兵力围困时也不曾说过这种丧气话,如今、如今你却……」 东方晟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易清扑进他怀里一个劲地哭着,却未发现东方晟已经因为毒性而昏厥过去。 一旁的白遒连忙将易清拉了起来。「易太医,我知道您担心皇上的安危。但此时你必须坚强起来,而不是,不是反过来让皇上安慰您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易清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对,我应该更坚强一些,我怎么会这么不懂事……」他喃喃自语着。 昔日,总是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前为他遮风避雨,才让他得以脱离复杂的宫廷斗争,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着。 朝中大臣,大都知道易清对东方晟的影响力,各方势力的触角都想伸向他,希望能与之攀上关系,借以揣摩圣意。 那太医院虽然只是方寸之地,但东方晟其实是花费了无数心力才让那片净土得以保有原貌,不被政事喧扰。 第38章 现下东方晟出了事,易清觉得自己六神无主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让对方安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抬起手擦掉眼泪,他向苗医拱手道:「大夫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够暂时缓解皇上的毒症?」 看到易清很快便从混乱的情绪中镇定下来,苗医赞赏地点点头。 「我手上倒是有个方子可以缓解摄魂散所造成的身体疼痛,不过这药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必须尽快找到清灵草解毒才行。」 从苗医手中拿到方子,易清赶紧吩咐药童把药煎出来。 那药方有安神的作用,喂东方晟喝下去之后,他铁青的脸色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易清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薄汗,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得知东方晟此次遇刺中毒的,都是他信得过的心腹,虽然那位苗医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纯良气息,加上白遒的保证,易清并未对他起任何戒备之心。 看着东方晟服了汤药后沉沉地睡去,从苗医口中得知东方晟体内的毒只会在十五月圆之夜发作,其余时间与正常人无异,易清便开始着手准备行装,并交代苗医和白遒一定要好好看护东方晟。 坐在床榻边,他忍不住伸手握住男人放在锦被中的手。 易清略微冰凉的指尖让沉睡中的东方晟微微睁开双眼。 「清儿,你怎么了?别难过,我没事的……」 易清忽然记起在战时受伤拔箭都一声不吭的东方晟,如今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一想到这个,本来决定不哭的他又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清儿,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身上更疼了……」 易清一听东方晟如此说,赶紧抹掉泪痕,「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哭了。你哪儿疼?」 东方晟抓住他的手,带着它探进锦被中。包裹着易清的手背,东方晟将他的手贴在胸口上。 「这儿疼。清儿,看你哭了,我心疼。」 易清霎时间红了脸,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 「混蛋,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 东方晟勾起唇角笑了笑,但是笑容却因为体内剧烈的疼痛而有些扭曲。 将恋人的手扯到唇边吻了吻,他看着易清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清儿,无论何时,都不要为我去做冒险。答应我,找清灵草的事交给别人去做,你唯一该做的,就是留在我身边陪我,嗯?」 易清眼神有些闪烁,但却在东方晟的强硬态度下咬着唇点了点头。 东方晟得到他的许诺,终是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再度闭上眼睛睡去。只是在这过程中,始终没有松开紧握着易清的手。 易清依偎在他胸前,贪婪地汲取着男人炽热的体温。就算是在虚弱的中毒状态下,东方晟依旧表现出强势到令人无法违逆的气魄。 指尖轻轻描绘着男人俊朗的眉眼,那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在大军凯旋而归时,不知道俘获多少少女的芳心。 就连身为男儿的自己,也无法抗拒他的魅力。 这样出色的人,先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而后又站在权力的顶端,却将整个心魂都系在自己身上。 易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让这个男人对自己情有独钟。 第39章 本以为对方对自己的情意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退,但事实却证明他错了。 光凭这份无法撼动的感情,易清觉得,就算是要用自己的心头肉做药引,只要能救东方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将东方晟的脸靠在自己胸口,易清用手为他梳着脑后的长发。 温热的吻落在男人的前额上。 「对不起,晟,对不起……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不舍地抽离双手,易清起身走至殿外,轻轻地将门阖上,再也没有勇气回头多看一眼。 「易太医……」一直在殿外候着的苗医看到他出来,立刻移步上前,「你是否已有下定去苗疆寻找清灵草的决心?」 易清点点头,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西南苗域路途遥远,途中更要经过大片荒郊野岭,就算能顺利到达苗疆,但那边刚经战乱,局势不稳,苗民见了你这样的中原人士,很可能会心生排斥,甚至还有可能伤害你……」 易清笑了笑,「自我十六岁入伍行医以来,虽然未曾亲历前线,但已将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了。此次我前去寻药,若成了自是最好,若不成,那便让我陪着里面那人一块走了。没有他,我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 易清语气平淡自然,但就是与他不熟的苗医,也能从话语中听出他对东方晟的一片深情。 苗医叹道:「若易太医不嫌弃,我愿同您一块前往……」 「万万不可。」易清打断他的话,「我还要拜托您替我留在这里照看皇上。在毒理方面,您远比我有研究,如果连您也离开,我更是放心不下了。」 苗医见他坚持,无奈之下只得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一条项链交给他。 「我在苗疆的名字叫利舍儿,在那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你带着这条项链到苗疆,若是碰到认识我的人,应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为难你的。」 易清将链子挂到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藏到衣襟下,「多谢利大夫。」 利舍儿颔首,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藏青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第八章 待易清回到太医院简单收拾了行李,带上防身用的毒药和匕首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往头上罩上一顶纱帽,他出了门,候在门外的太监总管立刻上前拱手问道:「易太医已要出宫去了吗?」 易清点头道:「怎么,还有何事吗?」 「奴才只是想,易太医此次出行,路途遥远,因此特地为您备了车马。为了主子龙体着想,也盼您速去速回。」 他是东方晟的心腹,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易清不疑有他,抬眼望去,门外不远处果然备好了车马。走近一看,易清发现那车上还坐着一个平民打扮的车夫。 易清皱眉转过身去问太监总管,「这车夫是怎么回事?」 太监总管回道:「奴才知道易太医不喜欢太多人随行,但在宫外可不比宫里,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还是安排了这名车夫。一来可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二来,这车夫身怀武艺,相信在危难时刻定能护您周全。」 易清看对方露出一副如果他不接受就不让开路的架式,也只得点头。待坐到车上去,将帘子放下,他对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出发吧。」 第40章 车夫扬起鞭子,马儿应声而动,马车便开始朝宫外行去。 易清坐在马车中,虽然马车的外观与一般没什么两样,但车厢里却异常舒适豪华,就连易清身下坐着的垫子,也是用上好的天蚕丝制成的。 马车行进速度还算快,不过车轮滚动所造成的颠簸并未让易清感到过多不适。 虽然已经近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但易清却因为心绪混乱而丝毫没有困意。赶车的车夫也很知趣地没有说话,空气中仅剩下静寂的沉默。 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清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掀开帘子,看到那体格健硕的车夫跳下车辕走到路边查看情况。 「车轮陷到坑里了。」他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好像经过刻意压低,「大夫,可能需要您先下车,我好让马把车给拉上来。」 易清点头应许,移动身子刚要下车,但却在移到车辕边时,被那车夫一把给抱起来。 易清被对方突兀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立刻挣扎起来,「你是怎么回事?放肆,赶快放我下来。」 车夫抱着他走到一边的平地,这才将他给放下来。 「大人莫恼。我只是怕这路上颠簸,你站不稳摔下马车的话,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易清铁青着脸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气呼呼地道:「这种小事我还做得来,以后不要再对我做出这般不合宜的举动。」 「知道了。」 易清站在一旁,待车夫将马车从坑洞中拉上来,才重新上路。 终究是敌不过一阵强于一阵的困顿感,易清在马蹄的踢踏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在睡梦中的他却极度不安稳。 宣和殿上,东方晟遇刺的一幕不断在梦境中重演。 大殿上刺客的狞笑声和淋漓鲜血交织在一起,他看到自己挡在东方晟面前,但飞射而过的利剑却避开他,深深没入身后人的体内。 「不!晟,不可以!」 他的手因为恶梦而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双手被一团温暖紧紧包围。 「没事了,快睁开眼,你只是在作梦而已。」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光亮射入夜幕一般迅速地将梦魇驱走。 易清大汗淋漓地睁大双眼,却看到车夫那张平凡普通的脸近在咫尺。 他又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恢复神志的他忽然惊觉自己正被对方抱在怀里,顿时窘迫不已。 「不是让你别那么靠近我了吗?你怎么还这样!」发现自己的气力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易清只能气红脸,命令车夫将他放开。 但那车夫完全将他的命令当成耳边风,反而用大掌轻拍着易清的背脊,像在安抚刚从恶梦中醒来的他一般。 「你!」 「大人,我只是见你被恶梦所扰,所以进车厢来看看情况而已。你醒了就好。我们刚到了个驿站,现在已是晌午时分,先下车来吃点东西吧。」 那车夫一副被冤枉了很委屈的样子,易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下车去用午膳。 午膳过后,两人又赶起路来。 这回,车夫一改之前的沉默,开始对着易清喋喋不休起来。 第41章 「大人,您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听说是要去找一种稀有的药草?」 易清听心中立起了疑虑。 他出宫寻药一事事属机密,除了白遒等东方晟的心腹知道真相以外,对外皆统一口径,只说是外出办事。他不相信太监总管那么不知轻重,会将此事轻易泄漏出去,但人是他找来的,若不是他说的,又会是谁说的? 易清故作漫不经心的反问:「太监总管跟你说了什么?」 车夫笑道:「总管大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般说来,太医出宫,所为之事大概都与医药有关。史上不也有醉心于长生不老术的皇帝派人去寻找不老灵药的吗?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易清听完车夫的解释,断定东方晟中毒一事并未外泄,心中一块大石才落地。 「您要找的药是真的存在吗?」 易清被问得烦不胜烦,只得敷衍地开口道:「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请你稍微安静一些。」 那车夫碰了钉子,风度倒也还好,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两人赶到一座隶属于葵县的小镇。 车夫将马儿勒停,转过身来掀起帘子对易清道:「大人,再往前就是一片荒凉,没有可以投宿的客栈了,不如今晚先在这里找个客栈安顿一宿,明日再赶路吧。」 易清看天色不早,而且今日天气不好,月亮也躲在云层里没有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赶夜路过于危险,便点头同意。 车夫将马车交给店小二,就跟在易清身后进了客栈。 葵县本就地处偏远,这镇上也就只有这间小客栈。易清拿出银两对着掌柜说:「来两间上房。」 那掌柜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客倌,实在抱歉,今天下午刚刚好来了一支商队,将小店好几间客房都住满了。现下只剩下一间客房了,您看两位是不是可以将就一下?」 易清皱了皱眉头,但想到出门在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讲究,便点头答应下来。 用了晚膳,素爱干净的易清吩咐店小二送来热水,打算简单的沐浴一下。 室内有屏风,隔出一处空间给客人用于沐浴。 易清毫不客气地将车夫请出门外,并将门闩上,这才安心地脱衣沐浴。 浸在热水中,舟车劳顿后的放松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一直泡到水温凉了,他才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从浴桶里站起身。 可能是由于泡得过久,他在跨出浴桶时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步一个不稳又跌回浴桶中。 过程中,他不小心扯到屏风上挂的衣物,将整面屏风都扯倒在地。 屏风倒地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候在门外的车夫听到了,不知道易清究竟出了什么事,心急之下便破门而入。 易清在混乱之中,忽然看到车夫闯进门,又猛然意识到自己浑身赤裸,赶紧缩进浴桶里,大叫着要他出去。 那车夫刚一进门,便看到泡在清水中若隐若现的白皙躯体。 …… 第42章 …… 「不……求你……」 易清此时已经无法考虑其他问题,强烈的恐惧让他无法自抑地哭了出来,晶莹泪珠从眼角滑落,渗到男人捂着他嘴巴的指缝中。 看到易清的眼泪,车夫忽然慌乱起来。赶紧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并用被单将赤裸的他包起来,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别哭,是我不好,清儿你别哭。」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本来哭得淅沥哗啦的易清忽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个抱着他的人。 「你!」 易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抬起手不断摸索着男人的脸。 终于,他在男人的下颔发现一道人皮面具的贴合处,用力一撕,那整张面具应声而下,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颜。 「东方晟!」易清气得大叫起来。 东方晟赶紧捂住他的双唇,「别叫嚷,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在这里吗?」 易清自然知道事态严重,赶紧压低声音道:「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晟无奈道:「你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我怎么会让你只身涉险?但是以你的个性,一旦决定的事是断不会更改的,所以我也只能将计就计,易容成车夫一路陪着你。」 东方晟说完,还恶作剧似地隔着薄被捏了捏易清敏感的腰侧。 「哪知道还是清儿你厉害,没花到一天的时间,就让我无所遁形,我还以为可以装久一些不让你发现的。」 「混蛋!」易清抡起双拳打在他的胸前,「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东方晟反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拳头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着。 「刚才是有点玩过火了,我道歉。」 第43章 易清气愤地收回拳头,正色道:「你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做出如此鲁莽的决定?你这次随我出来,那朝中大事由谁处理? 「而且,如果你多日不早朝,朝中大臣发现你不在,天下岂不是要乱了?」易清越想越觉得不妥。无论如何也要把东方晟赶回皇宫去才行。 「这个你放心。」 东方晟根本就不理会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易清,反而躺下身子,手伸进薄被抚着恋人光裸的背脊,不疾不徐地解释,「最近西南战事刚平,国内亦无其它大事,有左右丞相处理足可胜任。 「至于早朝一事,我已下旨告知文武百官,说我近期要去江南散心玩乐。为了此事,我还让他们煞有其事地准备一支巡游队伍,今天早上已经顶着我的名义往江南去了。」 易清听完一愣一愣的,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个偷天换日,实在太……」 东方晟捏了捏他的脸,「是不是实在太妙了?」 易清大怒,「实在是太乱来了!」 看到恋人生气地背过身去,东方晟坐了起来,从身后抱住他。 「清儿,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将心比心,我为了你,自然也是如此。我怎么舍得让你只身到苗疆那么远的地方?别说是不上早朝,就是让我做更离谱的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 易清听到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又怎能不动容,慢慢地转回身,强忍住泪光,将脸贴到东方晟胸前。 见恋人终于被自己说服,东方晟松了口气,收拢手臂,将怀中人紧紧搂着。 依偎在东方晟温暖的怀抱中,沉浸在熟悉的气息里,易清终于安心地一觉睡到天亮。 在清晨的阳光中悠悠转醒,他轻轻地翻转一下身体,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下一刻,他的脸颊便被人给捏住,宠溺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小懒猪,到底是谁吵着要赶路的?」 易清这才想起这次旅途的目的,刹那间睡意全无,用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他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行装已经收拾完毕放在桌上,东方晟也穿戴整齐,甚王连人皮面具也重新贴在脸上。 「真不愧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皇帝陛下……」 多年规律的生活让东方晟养成习惯,总是勤于朝政的他,每每天还未亮就已经起床梳洗。而易清的工作就相对自由多了,东方晟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一定要在什么时间出现在太医院里。于是,总喜欢看书看到深夜的易清反而是那个爬不起床的人。 「如果每日都能见到清儿海棠春睡的模样,就是以后再也不上早朝,我也愿意。」 易清听到东方晟这般口没遮拦的话,不禁嗔了他一句,「尽爱胡说,有什么事能比国家天下更重要的……」 「好了、好了。」一看到恋人似要开始喋喋不休说教的态势,东方晟连忙举手投降,「我也就是随便一说。自古以来都说宠妃误国,在我看来那是天大的谬误。如果那些宠妃都像清儿这般,就算我有这心也没那力呀!」 易清闻言气极,拿起软枕便往他脸上砸去,「谁是你的『宠妃』?东方晟你别跑,给我说清楚。」 东方晟一边闪躲,一边笑道:「不就是清儿你吗!」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