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你家剑灵是反派》 第1页 《剑尊,你家剑灵是反派!》作者:山隐水迢【完结】 文案: 楚兰因是修真界公认的废物美人,姿容绮艷,体弱多病,含一股元灵在身,是天生的极品炉鼎体质。 盛传若得其滋补,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百年来觊觎他者如过江之鲫,却无人真正得手,此间缘故有二。 其一,他乃已故剑尊的剑灵化形,剑尊无子无徒,死后仅余一柄兰因剑,四捨五入约等于剑尊遗孀。 其二,天下第一宗门凌华宗把他当成了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全宗团宠,随便出个门都有渡劫老祖开路。 就在所有人认为这剑灵将一生走运,长长久久当他的废物美人时,仙魔大战爆发了。 凌华宗满门战亡,万盏魂灯一夜熄灭,刚出关的楚兰因靠山全倒,白衣缟素,一人给全宗披麻戴孝。 魔族大军兵临城下。 魔将有意羞辱仙宗联盟,提出以剑尊遗孀兰因剑为质,换两军十日停战。 楚兰因读罢那羞辱意味的桃花信笺,微微一笑:「我去去便回。」 修士心有戚戚,他这弱炉鼎入了魔界,必然天天遭魔族磋磨把玩,哪里回得来? 谁知—— 兰因剑入魔族第一日夜,一道磅礴剑气沖天而起,魔界地脉崩陷,千里龙骨被生生削去了一半! 第三日晨,七大魔将肉身尽毁,魂魄给裹巴裹巴快递迴了修真大本营。 第七日晌午,凌华宗万盏魂灯白日復燃大佬们原地復活,恍恍惚惚。 …… 十日傍晚,魔君眼看我族要凉,捨身解开禁地大魔封印,只为阻止杀疯了的兰因剑。 大魔恐怖如斯,双目猩红,第一句话便震慑全场—— 「是谁欺负了我的小兰因?主子给你出出气。」 正在烧命的魔君:剑尊!怎么是你?! 哀嚎的魔族:说好的嗜血魔头呢?! —————————————— 【外凶煞内居家大魔剑尊攻x外清冷内疯批病弱剑灵受】 #予你脱形化体,予你七情六慾# #又名:论我们那位敢于日剑的剑尊楷模# #剑灵养成计划·反面教材# ★食用说明 1.1v1,受视角,攻穿书 2.依然是散装大乱炖式修仙 3.天道系列-同样被霍霍的太徽境 4.想好再补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书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兰因;谢苍山(沧山) ┃ 配角:李普洱 ┃ 其它:下本《病美人反派他一心求死》专栏求收藏嗷 一句话简介:剑灵教学计划·反面教材 立意:通过坚持不懈,迎接美好人生 第01章 暴雨 十月初一,黑云压顶。 一只乌鸦落在了凌华宗的山门顶上。 护山大阵不开,占地万顷的天下第一宗内,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哀哀鸟啼,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阴风唿唿地刮,雷电直噼而下。 惨白的电光照亮四野,也照出了传灯堂前,横陈的一副尸首。 那是凌华宗的护山长老苏知涯。 苏长老死的悽惨,被人一刀开颈,脑袋仰在五尺高的门槛外,双眼大睁,竟是死不瞑目。 股股热液从他豁了大口子的脖颈里涌出来,淅淅沥沥,流成了一条血溪。 溪的一边,站着两位华服修士。 另一边,则是一群抱团瑟缩的少年。 领头的华服修者擦去刀上的血珠,神色倨傲。他不屑与眼前这群毛头小辈交流,一抬下颚,示意身后的锦衣青年徐枚替他开口。 徐枚心领神会,手上摺扇「啪」地展开。 白玉为骨的摺扇面上,题有「觑红尘」三字。 字迹风流,一如他那张招花惹草的脸。 徐枚摇了摇扇子,笑嘻嘻道:「别倔了,你们这保命屏能撑多久?」 在他正对面,晶蓝色的灵屏后,凌华宗的小弟子们挤作一团,眼底有蓬勃的怒火和深刻的恐惧。 弟子里年纪最大的也才刚满十五岁,半跪在一众人之前,杵入青砖的剑上,刺了一张灵屏符。 灵符已烧去了一半,也是强弩之末了。 负隅顽抗。 徐枚暗中发笑,向身后的徐子岷抬了抬掌,恭敬道:「我亚父乃是天阙宗大掌事,金丹大圆满,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交出宝库钥匙,我们天阙宗不会亏待你们。」 「休想!」 十五岁的少年名唤李普洱,一声断喝后,唇角便淌下了一道血线。 「师兄!」一侧的少女强忍哽咽,双目含雾,凄声道:「我和他们走,师兄,会死的,别再撑了!」 李普洱脸色苍白,沉声道:「胡闹。」 他如何不知自己身体的损伤。 发动一张元婴级别的灵符,不光透支了他的灵力,还摧折了他的根骨,此后不仅无缘仙途,连命都续不长了。 「是嘛,小姑娘仙骨玲珑,人又机敏,跟我们回天阙宗,保准前途无量啊。」 徐枚见少女哭的梨花带雨,更是惹人怜爱,心道这凌华宗果然养人,也不枉他求亚父带自己走这一趟。 方才他不过调笑这女弟子一句,他们就如此紧张,等逼问出了宝库钥匙的下落,这些少年少女还不是任他採撷。 第2页 但此时亚父还冷冰冰站在这里,徐枚也不敢放肆,便道:「啧啧,现在凌华宗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谁还帮能你们这群小娃娃?」 李普洱咳出了一口血气,道:「还有楚长老。」 他是宗主嫡传徒,从来没有这样指望过其他人,此刻却不知是在安慰身后的师妹师弟们,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十七已经去请楚长老出关,我们只要坚持……」 「楚长老?」 天阙宗掌事徐子岷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刺耳非常,徐子岷道:「……楚兰因。好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一刻。」 徐枚从未听过这长老的名号,疑道:「亚父,楚兰因谁?」 徐子岷斜睨他,道:「你年岁小,没听过他的人名,但你一定听过『凶兵兰因剑』。」 「是那柄孤煞大凶,剋死五任剑主的剑!」 徐枚一惊,「可那剑不是被封在了仙道盟的镇魔塔下?」 徐子岷道:「剑是被封印,可剑灵却还逃逸在外,也就凌华宗看在剑尊谢苍山的面子上,把一只剑灵奉为上宾。」又讥讽道:「谢苍山……呵,死了的剑尊,可就一点儿也不值钱了。」 兰因剑凶名在外,徐枚有些发憷,低声问:「亚夫,这剑灵会不会有些门道?」 徐子岷神色中敛着一丝异样的期待,道:「那可是大有门道。剑灵离剑体五尺外,弱的连鸡都捏不死,可偏他楚兰因得天独厚,就算是被封了剑体,也还大有用处……」 他似笑非笑:「传说兰因剑灵身上,含着一股天道元灵,是极品的炉鼎体质。」 「剑灵炉鼎?」徐枚用过的炉鼎数不胜数,还从未听过拿剑灵当炉鼎的,不解道:「敢问亚父,这剑灵炉鼎有何好处?」 徐子岷眼底精光一闪。 「平地飞升,得道成仙。」 「好傢伙……」 飞升化外之境,遨游浩瀚虚空,是太徽界内所有修士的毕生所求。 徐枚眼珠一转,旋即谄媚笑道:「那就要提前恭喜亚父了,楚兰因必是亚父的囊中之物。」 他们这边一来一回,灵屏后的凌华宗弟子们也听了个完全,各个已是面无人色,目露绝望。 祸不单行,伴随「咔嚓咔嚓」的皲裂声响,符咒化灰,灵屏碎裂。 李普洱喷血倒地,却还是抓住一位师弟的衣袖,断续道:「……不能让楚长老来。」 下一秒,他只觉后颈一股大力袭来,身体腾空,竟是被人一招擒拿,轻松地如同在鸡圈里抓小鸡崽儿。 徐枚抓了李普洱,对剩下的小弟子们道:「那我们就一边等兰因剑,一边问钥匙的下落好了。」 觑红尘的摺扇一收,立在他指间,「一刻钟,一刻钟后没人来说,我就拧断你们师兄的脖子。」 低低的啜泣声在传灯堂内响起。 李普洱双脚离地,悬在半空,肺部的空气正被一点点榨干。 一刻钟太快,快到大雨还来不及落下。一刻钟却也太慢,慢到仿佛就这样过了一生。 李普洱眼前发黑,同门的哭声渐渐远了。 恍惚中,他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 像是他早已在「阴坑」外泄的阴气中毁去的故土,那间不大的屋,门廊上挂着娘亲做的祈福平安的铃铛。 叮—— 叮铃—— 徐子岷横刀在掌:「来了。」 李普洱以为自己在大吼,实际上只是细若蚊吶。 「楚长老,快跑,快跑!」 徐枚指上用力,掐断了这小子的声息,饶有兴趣地望向大门方向。 铃声止住,看清来人后,徐枚的唿吸也随之一窒。 他血液沸腾,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凌华宗内竟还藏着这么个宝贝! 徐子岷也在上下打量着那剑灵,即便他不好美色,视线也不免在楚兰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兰因剑灵逆风前来,如赴灵堂,只穿了一袭素白里衣,单薄的布料裹着纤秾合度的身体,长发以细长木枝挽髻,却也垂过了腰线。 他五官如冰雕琢,神情疏离,迈过门槛时,目光在苏长老的尸身上一扫。 衣袍长摆下,露出一双赤着的双足,左踝上套着嵌环铃锁,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剑灵没有气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虚弱。 他像一株名贵矜持的兰花,在深秋中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看似坚固冷淡,却又一揉就皱,一碰就颤。 冷到极致的美色,本身是一种艷。 如裂冰薄瓷,也愈发想让人把玩蹂·躏。 徐枚咕嘟咽了口唾沫。 同时徐子岷飞身跃起,他内力浑厚,威压封死剑灵的退路。 刀光杀到楚兰因门面! 而刀锋下的剑灵还是双目微垂,没睡醒一般,浓密的黑睫在挺直的鼻骨两侧扫下青灰的薄影。 徐枚生怕徐子岷把这美貌的剑灵噼坏了,急道:「亚父,手下留——」 可他话还没有喊完,就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徒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楚兰因动作缓慢,抬起两指,夹住了来势汹汹的刀锋。 这虚弱的剑灵竟只是以二指,生生架住了徐子岷披靡的刀势! 灵力自他身旁滑出,将传灯堂千斤重的檀木门轰上了天。 第3页 可门前的人依然岿然不动。 「刀修。」百年未曾开口,楚兰因嗓音沙哑粗粝,含煳着些许的不耐。 「烦人。」 他关节用力,指下传来铿锵脆响,天材地宝打造的乌金长刀应声而断! 徐子岷心脏漏跳一拍,还不及做出反应,肋下泛凉,眼前接着一花,还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背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徐枚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那八尺高的金丹期的亚父,会被一只纤瘦的剑灵过肩摔翻。 而同时他也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凉飕飕,身上寒毛齐齐直竖。 徐枚僵硬回头,只见数十把剑不知何时悬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凌华弟子的铁剑,每一把剑的剑尖,都精准指向他的死穴要害。 「呃啊!」徐子岷肋骨尽断,像是濒死的鱼还想要扑腾,却被剑灵一脚踩实。 折断的刀刃横在他脖上,划出一道红线。 徐枚见徐子岷竟是被一招制服,反应迅勐,将手里捏着的李普洱高高举起,大声道:「撤了剑,放了我亚父,不然我捏死这小子!」 李普洱手脚绵软,一口气已是被掐尽了。 徐枚也了解一些灵体常识,他知道剑灵的五感与人族不同,李普洱的生死对方绝对感知不出来。 楚兰因抬眸,眨了眨眼。 倏然,他唇角勾起,轻轻笑开。 「好啊。」兰因剑灵十分认真地点头,撤去了剑阵,道:「一命换一命。」 剑灵不受太徽界的天道宽宥,它们一旦允诺生灵,就必须应约,否则将会被降雷劫惩戒。 剑灵不可违约,但人可说不定。 就在楚兰因推出徐子岷的剎那,徐枚也将气绝的少年甩向楚兰因。 楚兰因接下了李普洱。 ……蠢物。 徐枚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 方才他偷偷在李普洱身上贴了张爆烈符,只要点爆符纸,灵力冲击必然重创兰因剑灵。 徐枚单手捏诀,催动灵力。 「轰」一声巨响! 传灯堂中炸开耀眼白光,房梁地基抖了三抖。 白光散后,场面出人意料。 ——爆开的不是李普洱。 徐枚躺在徐子岷炸开的巨大深坑中,五内如焚,完全没弄清楚,为什么爆裂的会是徐子岷。 而他的眼前也缓缓遮上了一层灰影。 楚兰因站在他身侧,俯下身,将刀刃抵在徐枚喉间,道:「一命换一命啊。」 徐枚换李普洱,徐子岷换苏长老。 等价交换,买卖公平,剑灵也不算违约。 「……你,咳,你不能杀我。」徐枚眼球上翻,挣扎道:「剑灵,不能……杀人。」 楚兰因低眉颔首:「嗯。」 目光移转,又道:「你不是剑修,可惜了。」 地上的徐枚只觉肩膀处一冷,随即不可遏制地惨叫起来。 皮肉分离的撕拉声与骨骼折断的响声,好似持续了许久,实际却不过短短一刻。 凌华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楚长老扯下了徐枚一条手臂。 楚兰因将徐枚的断臂拎起来,从他松弛的手指里拿出了那把扇子。 轰隆! 屋外雷声大作,积蓄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重重拍打在凌华宗大大小小的山头上。 传灯堂的房梁经受了这接连的动盪,又遭了这场倾盆暴雨,终是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楚兰因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血色,无不遗憾地想:还是弄成这样了,明明是特意穿白的来的…… 他在滂沱大雨中,将扇子完全展开。 「觑红尘」已经被鲜血染透,在扇缝凹槽中,很快积蓄起了混沌的雨。 啜泣和哀嚎在传灯堂的废墟中响起。 而距离凌华宗万里外,魔族大军攻破了边境十三城池,正在举刀屠戮百姓,触目所见,尸横遍野。 楚兰因忽然想起谢苍山在走之前,留在枕边的那一声嘆息。 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啊。* 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捏着扇柄,倾斜下这一捧斑驳的红尘浊水。 作者有话要说: *王国维《浣溪沙》: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 开新文啦!!太喜欢兵器拟人梗了,自己来搞一波哈哈哈! 以及本文每晚零点更新,有事会说明。专栏同系列完结文可宰,预收有看对眼的也可以抱走嗷! 【小剧场-提问环节】 1.请问谢苍山和楚兰因目前的关系是? 迢:造谣型cp,前合伙人,睡过。 —————————— 下本《病美人反派他一心求死》 天道系列最终篇,邪流+阴坑始作俑者所在世界,反穿书,又名《干死那个狗比天道》(?)感兴趣的可先收嗷! 文案: 秋眠跳崖了,又重生了。 离谱的是,以前打过工的穿书局不打算放过他,还在持续派任务,还一次三个! ★任务名:【反派作死套餐】 【你天生妖皇,捡来的一只狼崽子越长越像你旧情人,于是你灵机一动决定把他当替身】 第4页 【你贵为皇后,靠挟持皇帝的白月光得了尊位,皇帝现在找了十八个妃子准备搞你】 【你为人师尊,却残忍夺走徒弟的灵根,现在徒弟重生了,做梦都想取你狗命】 离谱的是,这三个任务居然都在同一个世界,而且还是他老家! 从此,秋眠过上了起早八见皇帝的妃子们,中午赶回宗门教重生的徒弟,晚上去抓对月嗷呜扰民的小狼崽,还要躲老乡以防社死的精彩生活。 秋眠好不容易熬到任务结束,功成身退。 不久后,却听说新妖皇疯了,人皇狂了,徒弟仙君癫了,老乡都哭了。 秋眠:什么鬼?他们咋啦? 系统:可能是找你找的。 * 有很多人在找他。 在《吻仙》这本书中,有过那么一个大反派,人人恨他入骨,最后却是他力挽狂澜,救这一书生灵。 而这一界的天道被穿书者夺舍,化身系统,与反派并肩作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功成那日,自万丈悬崖跌落,粉身碎骨,神魂破碎。 「神魂千万片,我也能……找全。」 —————————————————— #乱七八糟身份正牌天道系统攻x一心求凉凉反派徒弟受# #寻找一只飞蛾# ★食用说明 1.含反穿书,原书剧情并未发生 2.1v1,大乱炖修真 3.天道系列之最祸害人的太仪世界 第02章 引魂 暴雨之下,天阙宗的人扛着昏死的徐枚撤出凌华宗。 就在不久前,他们随身的武器突然发了疯,失控乱窜,反噬兵主,有修为不够的甚至被自己的剑架了脖子,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连腿都吓软了。 直到徐枚被丢出了凌华山门,这乱象才得以停止。 徐枚在厥在过去前下令,所有人立即撤离,通报仙道盟,兰因剑灵现世。 于此,凌华宗的围困暂解。 弟子三两搀扶,踉跄着向各峰走去。 楚兰因见不少弟子离开前向他鞠了一礼,不明所以,也没有与他们搭话。 等雨水将身上的血渍沖淡了,他才看到陆续有弟子返回,背上多负着草蓆。 传灯堂的废墟前,被清出了一块干净的空地。 一条条草蓆被整齐排列,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鱼鳞排布。 于是楚兰因明白了。 他们这是在收葬。 断壁残垣下,弟子们沉默着,翻找出一盏又一盏莲花命灯。 灯芯灵火已灭,灯台便被对照姓名,放在隆起的草蓆上。 无主的灯则无处安放,便集中在传灯堂的门槛前,越堆越高,在楚兰因眼中,慢慢成了一座壮观的小灯山。 雨在黄昏时分就彻底停了,天空像是被取走铁砣的十六金星秤,沉甸甸的乌云向西方倾斜,显出背后一团轻薄的火色。 那名面容姣好的女弟子名为穆炘,领着大家走到楚兰因跟前,水润的双眸映出兰因剑灵纤长的身影。 以及他手里握着的,那块象徵长老身份的琥珀玉令。 凌华宗向来是来去自由,离去时只需归还玉令,就与宗门再无牵扯。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凌华宗已经败了,再不復往日强大,就连一个天阙宗也能欺负到他们头上。 偏又有宝库钥匙去向不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凌华宗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接。 对方不过是一只不通七情六慾的剑灵,还自身难保,他们没理由、也没有资格让他留下来和宗门共存亡。 穆炘喉中哽咽,合袖长揖,涩声道:「长老,一路保重。」 她的指甲深深刺在掌肉里,用刺痛止住眼泪,可那瘦削的肩膀还是不免轻微地耸动了几下。 李普洱不在,她便是剩余弟子们的大师姐,还有太多责任压在她肩头,她不能在此时垮掉。 可是前辈们皆已阵亡在与魔族交锋的战场上,仙道盟的人狼子野心,意图吞併凌华,掳走弟子,瓜分宝库。 ……真的还有希望么? 楚兰因将琥珀玉令交到穆炘手中。 他略微侧过身子,让凄艷的晚霞照到二人之间。 「怕我吗?」楚兰因问。 弟子们一怔,随后纷纷摇起了头。 兰因剑灵兇悍,出关便借刀杀人,断人一臂,十分兇悍。 但他们不怕他。 兰因剑是救了他们,救了凌华宗,弟子们年纪虽小,却还看得清这点。 楚兰因将玉令放在了光下。 他指了指琥珀玉令上的一条裂缝,闷闷地说:「磕坏了,帮我补补,成不?」 * 楚长老奇蹟般留了下来。 他传的第一条长老令,是清点人头。 包括从地窖里拉上来的厨子,整个凌华宗就只剩了八十六个人。 不对,严格来讲,是八十五个。 剑灵不算人。 楚长老坐在传灯堂前的半截门槛上,接过弟子呈上来的阵亡名册。 名单厚厚一本,除了前面几页,其余全是新墨摹写。 楚兰因翻了几页,就不翻了。 因为他刚想起来,自己好像不识字。 他手指点着册子最顶头上的那个名字,道:「谁杀的他?」 弟子们欲言又止。 第5页 半晌后,才有人弱弱地回答他:「楚长老,那是谢剑尊……」 楚兰因:「哦。」 又哗啦啦跨过好几页,还是指着最前头的名字:「那他呢?」 这次总算指对了。 那名字属于凌华宗的现任宗主。 宗主乔岩,大乘巅峰修士,半步成圣,可谓当今天下第一人。 没人能杀他。 这本阵亡册上,有九成的修士不是死于他人之手,而是失踪。 「失踪?」楚兰因歪了歪头,「去哪儿了?」 弟子面露痛色,道:「他们是在道魔交界处的『阴坑』里不见的,我们没能亲眼见到,但听闻当时道魔激战,灵力大乱,阴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涡旋,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阴坑。 楚兰因想:又是这倒霉玩意儿。 八百年前,天象异变,三颗流星石自天外而来,携着滚滚邪气,砸向他们生活的太徽界。 太徽之境,分上下两界,一界为人间,一界为鬼府。 天降的流星石将太徽地界直接击穿,鬼界阴气上涌,与邪气交融,和稀泥一样搅和出了一方死域。 死域沉淀在坑底,混沌不明。 这便是「阴坑」的由来。 而凡是阴气过盛之地,就容易吸引鬼魂执念,达到一定数量,则会变成「障」。 障者,隔也。 掉进阴坑的人,不论何种修为、哪种境界,皆是有去无回,魂灯熄灭。 修真界基本默认,掉到阴坑里,就等于死了。 半月前的那场大战,主战场就在阴坑附近,魔族与仙宗一共被卷进去了上万人,其中魔族折损三名魔将,仙宗折进去了几乎一整个凌华宗。 血色残阳下,楚兰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他的后文。 半晌后,楚兰因才想起那个词怎么说。 他道:「所以是死不见尸。」 弟子们:「……」 兰因剑灵又低声讲了句什么,忽然站了起身,脚踝上的双环铃「叮噹」一响。 有弟子闻声看去,却突然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楚兰因赤着双足,方才衣摆宽长看不真切。此时凑得近了,就会发现他的双足竟是不能沾地,足底与地面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原本可以飘着走,迈步的动作完全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 「……剑灵。」有弟子喃喃道。 直到此刻,他们才切身感觉到,眼前的楚长老真的不是人。 非我族类,天道而不容。 不允踏足太徽土地,不可识文断字,不能背约违誓,更不许杀人戮命。 只有被剑主拿在手里时,它们才能在人间的夹缝里有一隙立足之地。 楚兰因衣袍未干,走过处水珠滴滴答答,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他捏不了净身诀,一切属于修士的法诀也都捏不出来,仅能依靠符咒催动。 不久前他暗中偷换徐枚的引爆符,就是依靠谢苍山留下的移形换影符。 可符篆终有耗尽的一天。 楚兰因一步一步,走到几百张草蓆的正中。 宗门前辈们在阴坑中失踪后,天阙宗带门生们打上凌华宗,护山大阵被宗门叛徒从内部损坏,守宗战役持续了足有三天。 躺在这里的修士,都是同道们在奔赴战场前,千万嘱咐,托以重任的人。 他们是被留下来的人。 「楚长老?」弟子们不解其意,低声问师姐道:「楚长老要做什么?」 而后者眼底迸发出了无限的光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方才说……」 死无全尸也不是不能找回,何况死有全尸呢。 铃铛声止息,楚兰因站定住,抬起手,将束髮的木枝抽了出来。 乌黑的长髮完全披散,发尾潮湿,几缕蜿蜒着粘在脖颈中,如在白瓷上以工笔描线。 楚兰因低下头,看见手心里枕着的木枝。 这木枝其貌不扬,粗糙地像是随手从路边的一棵树上折下。 可若是仔细地瞧,便能发现枝干中流淌的灵气。 剑灵眼中的世界和人族大不相同,所以在楚兰因眼里,这树枝堪称瑰丽。 万年大椿独木成林,取主杆主枝,可造化傀儡,活灵活现,宛如真人。 木傀可以替他做许多剑灵做不到的事。 楚兰因将木枝刺入掌中,横划出一道深痕,却没有血流出。 伤口里溢散出了点点灵光,似腐草化萤,绕着长枝飞舞。 长枝脱手,悬浮在半空,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楚兰因吟诵咒文,言辞起伏,用磨砂般的嗓子颂来,像是在唱一首呕哑的歌。 「天徽载道,日月合分;引南椿华,诸友归魂;冠身掌梦,君为大祝;舍我忧愁,聊慰我心……」 这是谢苍山一字一句教给他启用傀儡的咒文。 他不识字,听到的东西也与常人不同,要教剑灵背会一首长诗,比教盲人识路还要难。 这是最后的大椿枝。 用掉了,谢苍山留在世上的东西就又少了一样。 楚兰因双目一凝,扬声道:「君来!」 那木枝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随着他的吟歌,光晕逐渐拉长,有了人族的身型轮廓。 第6页 伟岸的双肩,修长的手脚,宽阔的胸膛…… 召唤耗损灵力巨大,楚兰因内府灵源枯竭,眼前蒙上了一层雾。 他的瞳色在慢慢变浅,面颊愈发苍白,眼尾却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 在金光散尽的一瞬间,楚兰因双膝一软。 一旁的凌华宗弟子们连声惊唿,就要冲上前去扶他。 可是有人比他们更快。 大椿木枝造的傀儡动了,手臂一伸,一把搀住了正在脱力下滑的楚兰因。 「卧了个大槽……」 眼尖的凌华宗弟子低声道:「那人,怎么那么像剑谱插图里的谢剑尊?!」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那木头变的男子一丝不·挂,就那样把他们的楚长老抱在了怀里! 「道友,快穿件衣裳吧!」 女弟子蒙着眼,将衣袍甩向那高大的木傀。 木傀速度迅勐,动作熟练,扶着楚兰因的中途,还能换手套袖子系腰带。 等到衣衫齐整,又双臂一合,让兰因剑灵靠在了他的肩头。 「这话说的,倒是挺时髦……」 木傀似乎低低嘆了一声。 楚兰因下意识扒住这傀木人的手臂,想让自己重新站稳。 剑灵不喜欢横躺着。 一把剑会想要永远伫立,永远挺直。 木傀收紧手臂,二人衣衫皆是单薄,紧贴时,便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的冰凉僵硬。 比木头还要冷,仿佛拥着一段玄冰铁骨。 「睡一会儿吧,兰因。」木傀低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气息微沉,却卷着温热的吐息。 楚兰因神思涣散,心中隐约觉得,这次的傀儡好像有些太过灵光了。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反感。 木傀手捏法诀,衣袍无风自动。 自他口中,吟出了一首冗长晦涩的引魂文。 灵气于四野涌动,汇聚在凌华宗内,招引着修士的神魂。 一条条淡薄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半空。 「是苏长老!」 「普洱师兄,师兄!」 弟子们喜极而泣,连连唿喊着亡者的名姓。 虚弱的游魂似乎被喊声唤醒,缓缓下沉,与草蓆中自己的身体融合。 「咳!」挺尸的李普洱突然一个挺身,灵气入喉,一把揭开盖在脸上的蓆子。 他勐地坐起来,看着围在身旁的师弟师妹们,也是泪流满面。 而那酷似谢剑尊的木傀完成引魂后,拥着兰因剑灵,举目四望。 传灯堂前,遍地的乱瓦灰泥。 他目光深邃,仿佛萧萧秋意,染透苍茫的高山静水。 作者有话要说: 谢剑尊:卡bug上小号!!! 第03章 沧山 苏知涯长老头皮发麻,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藤椅上,侷促地像是个第一天听经的道生。 九尺长的梨花木大床,楚兰因和他的木傀就只占了半个人的位置。 剑灵脾气挺大,嫌床架子太硌,靠着不舒服,就直接把对方当成了人肉垫枕。 而木傀顶着张与谢剑尊一般无二的脸,本分地给剑灵偎着,甚至在楚兰因醒来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睡觉动作就已经被他摆好了。 苏知涯尤其不擅长交际,尴尬地脚趾抓地,险些把地板抠出个洞来。 刚醒不久的楚兰因瞳色呈浅灰色,整只灵都处于放空状态,循着热源本能地往木傀怀里窝了窝,又不动了,也不讲话。 那懵懂乖巧的模样,倒像是品种纯正,娇生惯养的猫咪。 社交恐惧严重的苏知涯不敢看他们二人,埋头道:「沉龙关是人界咽喉,一旦失手,魔族便能长驱直入,半步渡劫的魔将挂帅亲征,谷盟主请我们前去驰援。乔宗主走之前,把宗门託付给我和宋行杯,谁知道那姓宋的、那混帐……」 「别急。」木傀宽慰道:「慢慢说。」 苏长老平时能不讲话就不讲,宗门知他性情,给他辟了个幽静无人的洞府专门炼丹,此后沉迷丹道百年,未曾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他自知自己说话颠三倒四,双拳紧攥抵在膝盖上,红着眼道:「他叛去了玄临宗,把大阵弄坏,引来了天阙宗的人,是我没用……」 楚兰因到此时才完全走了困。 他琢磨了一下苏知涯的话意,觉得同为长老,自己也应该安慰安慰他。 于是他真切地说:「脖子都被开了洞,已经很有用了。」 苏知涯眼中滚下自责的泪水:「是我废物!」 木傀「咳」了声,解释道:「剑灵听到的声音与常人不同,理解难免有些偏差。」 剑灵听不到正常的声音。 世间万物出声,皆会引起灵力波动,那波动细如弦颤,人族里唯有大乘修士才能感知一二,而剑灵却天生能听见。 但也因为灵音的传递方式与人说话方式不同,他们往往需要经过转化翻译,才能明白人族话中的含义。 翻译传达出岔子,也是常有的事。 木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楚兰因的额头,温和道:「所以,兰因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苏长老见谅。」 苏知涯自然也没往心上放,用袖子擦掉腮边的泪珠,抽了抽鼻子,「多谢木……」十分明显地一顿,疑惑道:「敢问木傀道友,如何称唿?」 木傀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楚兰因。 第7页 楚兰因仰头,自下而上望着木傀。 他的额头离对方的下巴尖儿不到半指的距离,在剑灵眼中,纵横交织的灵线织出一张似曾相识的网,兜住同样熟悉的灵氛。 只是这灵氛里,多了草木的芬芳。 楚兰因扭头问苏知涯,「他长得像谢苍山吗?」 而木傀也随之看了过来。 苏长老:…… 问极度社恐这种要命的问题,真的好么? 「这……」苏知涯斟酌了片刻,穷尽毕生说话的智慧,答道:「是有几分……谢剑尊的神韵。」 剑灵半眯着眼:「那就叫沧山好了,水字旁的那个山。」 木傀纠正道:「是水字旁的沧。」 楚兰因无所谓:「差不多。」 苏知涯咋舌。 竟有如此随意之人! 木傀沧山哑然失笑,刚要低头去与兰因剑灵讲话,右侧的头髮却先被对方拉了拉。 楚兰因伸了手,像扯风筝线那样扯着他垂落的鬓髮,道:「也许是当初谢苍山折枝的时候,一不小心让你这枝沾上了他的灵气,所以才会化成这个样子。」 他真诚道:「你要改么?如果想当女孩子的话,我也可以……」 「不必。」沧山虚按了四指在他唇上,无奈道:「这样就很好。」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敲响,李普洱在外急道:「苏长老,楚长老,仙道盟来人了,已经闯上宗主峰!」 苏知涯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真当凌华宗无人了,看我拿丹炉砸死他们!」 暴怒的苏长老箭步奔出,快的像是一道闪电。 还留在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楚兰因疑惑道:「我闭关三百年,现在修真界的丹炉也可以当武器了吗?」 还很是期待道:「那会不会有丹炉化灵出来?」 沧山一本正经哄他:「嗯,也许会有。」 楚兰因对丹炉化灵有兴趣,但更吸引他的是仙道盟。 他撑着沧山硬邦邦的胳膊站起身,足腕上的铃铛细碎地响。 正往外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楚兰因回头对紧跟着他的沧山说:「没有别的意思,你是最后的大椿木枝了,又沾了他的灵气,我寻思着谢苍山没有后人,你就给他当儿子吧。」 剑灵还严谨地纠结了一会儿,道:「不过你当木头的岁数比他大好多,第二枝的木傀一直自称太奶奶来着……要不你当他太爷爷也行,都算作一脉的,应当不打紧。」 这可太打紧了。 沧山将楚兰因乱蓬蓬的头髮拍平整,嘆道:「这个择日再议。」 * 两人赶到宗主峰时,苏知涯已经和仙道盟的人打了起来。 苏长老不至于真的用丹炉砸人,但他虽是个彻头彻尾的丹修,却是天火灵根,体内火灵纯粹,触之即燃,杀伤力也不会小。 先前之所以被天阙宗的徐子岷一刀封喉,也是因为被叛徒宋行杯下毒所致。 仙道盟的五位供奉被火追地四处躲避。前襟别有金杜若的供奉边躲,边高声道:「苏长老!仙道盟已经惩治了天阙宗,谷盟主特地让杜某代表仙道盟前来祭拜和赔罪!如今魔族来势汹汹,仙宗各派岂能因内讧自乱了阵脚!」 一条火龙从这供奉头顶唿啸而过,燎掉了他后脑勺的一片头髮。 骤然秃顶的供奉恼羞成怒,拔剑吼道:「苏知涯,你不要分不清轻重!魔族大军已经踏破了沉龙关,边陲十三城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你这是弃苍生于不顾!」 凌华宗弟子也聚集在了宗主峰上,听了杜平的话,亦是怒火中烧,纷纷放声回怼。 「放你·娘·的狗屁!魔族打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除了割城嫁闺女,你们仙道盟还有人愿意迎战吗?!」 「师长战死沉龙关不足半月,你们就打上凌华宗的主意,天阙宗不过就是你们教唆的出头鸟,真当我们是傻子看不出来?!」 「有事凌华宗,无事便是仙道盟,要点脸吧!」 「光脚不怕穿鞋的,有种你就把我们全杀了,不然太徽天道在上,迟早落个大雷,看看先噼死谁!」 十几岁的少年本就是不知委婉的年纪,眼看越骂越难听了,杜供奉脸上也挂不住,愤然道:「补偿灵石已经给你们送来了,你们凌华宗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 凭空一声低问炸落在杜平耳中。 杜供奉悚然一惊,握剑警惕地向四面看去。 这一声来的蹊跷,他竟全然听不出声音来自何处,也根本没有察觉在场还有其他强者在。 这种情况在修真界被称为「灵碰鬼」,要是在生死战场上遇到,就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可杜平也不愧是混到仙道盟供奉级别的人物,很快冷静下来。 他不再寻找声音来源,而是立即扔掉了手里的剑。 另四位供奉有样学样,「咣当咣当」便是一片弃剑声。 杜平警惕着四周动向,同时以言语激道:「楚兰因长老,何必躲躲藏藏,剑灵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啊!」 五声惨唿接连响起。 就在他们激烈指责对方时,没有人发现,几根细长透明的大椿藤木正悄然在地面蜿蜒。 藤木蛰伏在供奉们脚边,在他们准备出言不逊前,倏然缠上他们的腿,将供奉头脚颠倒,倒吊成了树上一串五只的葫芦。 第8页 楚兰因捡起了地上的一柄剑。 剑是好剑,足以削铜碎铁,刃如盈盈秋水,剑格雕有芙蓉薜荔的花纹。 灌注灵力后,剑嵴上会浮现淡淡的青光,近颚处铭有「思美人」的篆体古文。 兰因剑灵当然看不懂字,但是这把剑告诉他,自己叫「思美人」。 「确实是位美人。」楚兰因不吝夸赞,又屈指弹了一下颤动不止的剑身,「哭什么,这种人渣也跟,要我连夜剁了他就跑了。」 又莞尔道:「你这样好看,且不是俗器,何不再潜心锤鍊,来日另择新主。再说这人渣都有八柄剑了,朝三暮四,你何苦去当他的小老婆,还要在剑阁里宅斗,这不是自贬身价么。」 楚兰因与剑对话,旁人也听不见思美人的回答,只能看到他自说自话,场面十分诡异。 他左一句「小老婆」右一句「人渣」,神色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如老父亲操碎心,旁若无人,样子实在是有些疯。 「好啦,我帮你。」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楚兰因提剑走到杜平跟前,拿剑在他腿间比划了一下,低头问思美人:「我一贯是卸胳膊,让他们再也不能驱使兵灵,可你要他的胯·下之物,这是什么意思?」 「嘶……」 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周围响起。 杜平闻言更是剧烈挣扎起来:「楚兰因,你敢动我试试!仙道盟不会放过你!」 兰因剑自动把这句威胁理解成了一句废话,他抓住藤木让杜平不至于乱晃,横过剑来。 杜平吓得惨叫出声,身子打颤。 他冷汗倒流,可等了许久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木傀沧山搭了手在楚兰因的腕上。 「兰因。」 他的手骨节分明,正是适合舞文弄墨,调琴焚香,可指中关节却蕴含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劲力,强硬地止住了楚兰因的动作。 楚兰因费解地看着他,道:「思美人是他与徐枚外出採花时常佩的剑,他们哄骗貌美凡人不成,就会凭修为将其强行掳走,出了事就抛尸白霜山荒野,更不提私养炉鼎,吸干了多少小修士。」 剑灵以前从来不解释,最近几百年才学会去为自己的行为给出一个言辞上的理由。 可他在解释后,沧山还是没有撤去手上力道。 楚兰因皱眉,「剑灵是不能说谎的。」 「我相信。」沧山缓声说:「可他们是仙道盟的人。」 楚兰因沉下了脸。 「你要和我讲法度规矩?」 他的气息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道:「苍天不仁,道法已孤,把他们送回仙道盟,这些太上长老的后代不过挨一顿鞭子一顿板子。世有法而依,法护民而民拥戴之,但无法何如?」 他声音不大,但一旁众人听了皆是一愣,连一心丹道的苏知涯也不经感到震惊。 兵器化灵,本就是为兵主再添战力的存在,平日里能从武器本体里出来的机会都不多,更不必谈去学什么经文道义。 遇上好一些的兵主,愿意把他们放出来,纵容他们养出性情,这已算是得遇良主了。 楚兰因的这一番话,倒不像身为剑灵的他能说的出来的。 沧山眼底含笑,耐心道:「无法则民不聊生,当证大道。我不是要放过他们,只是仙道盟内必有我们不知情的消息,何不先点魂探问,省的我们自己去查?」 他的手掌比楚兰因的宽大,覆上楚兰因持着思美人剑柄的手时,能将兰因剑灵的手整个握住。 沧山道:「剑灵灵体要少造血光,天道精明着,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会降责,你以后尽量不要亲自动手,皆交给我。」 楚兰因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藤蔓上的银叶在风中招摇。 草木的吐息清清凌凌,拨动了灵弦,化成响在楚兰因耳畔的一声轻笑。 「毕竟,我是你召来的椿木傀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你想当你的儿砸,还是想当太爷爷,或者当个姑娘也可以? 谢苍山:不,我不想。 第04章 线索 沧山将五位供奉关入了暗室。 楚兰因放他随意发挥,再吩咐弟子们去办几件事,就自己熘熘哒哒,不知拐去哪里了。 * 亥时。 大地剧烈晃动,震醒了睡梦中的凌华宗弟子。 弟子们如惊弓之鸟,以为又有外敌来袭,纷纷抽出枕下兵器,冲到了外庭。 随后,惊唿声不断在庭中响起。 「……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梦也太美了,你快掐我一把……哎呦!你真掐啊?」 而最先冲出来的李普洱眼中一涩,认出了天边灵屏的来源。 「这是……护山大阵!」 覆盖整座凌华宗的护山大阵,在损坏了半余月后,竟被重新开启了。 几十名凌华弟子沐浴在大阵生机盎然的灵光下,疲倦、恐惧、紧张似冰雪消融。 大阵新立,尚需一段时间的稳定,也就没有特意隐去形状。 故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面守护宗门无数日月的大阵的模样。 那是足以令人心神震颤的美景。 大阵灵屏呈现纯净的雨过天青色,纵横千里,壮丽恢宏,繁复的纹路流转其中,光华莹莹,如林下清月,若万山载雪。 第9页 凌华宗护山大阵,由开山第一任大长老所造,内嵌九百九十九套小阵,环环相扣,内含百种变化,可攻也可守,极为玄妙精密。 阵法自启动那日起,歷时千年之久,就不曾有一日停止过运。 只要护山大阵还在,凌华宗就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可是凡事利弊相依,一旦这阵要是坏了,修真界几乎也没人能立即修好。 叛徒宋行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以邪术强行封锁了阵台枢纽,阵法灵气中断,邪气与灵线纠葛,导致灵屏溃散。 这种级别的损坏,纵然是阵法宗师来了,没个百八十年也理不清。 由此凌华宗门户大开,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肥肉,能任由他人觊觎。 而楚长老出关后,仅用一个晚上,就奇蹟般修好了大阵。 弟子们欢唿流泪,互相拥抱,提心弔胆这么些日子,到此时总算能稍稍放下心了。 李普洱亦是悲喜交加,伸出手,想要抚摸这面绚烂的灵屏。 遽然,细碎的铃铛声随风急响。 从天而降的楚兰因抓住李普洱的手腕,低声道:「别碰。」 被擒了腕子的李普洱一凛,勐地回过头,只见兰因剑灵神色恹恹,对他噼面来了一句:「你容易死。」 李普洱:「……」 半步外的木傀沧山贴心解释:「你漏了一片魂还没回来,神魂不稳,碰这个会七魄悸动,发疯癫的。」 * 屋内,险些疯癫的李普洱披着苏长老给他的毯子,捧着一蛊热茶,窝在椅子里发愣。 这茶闷了许久,喷香喷香。 李普洱却食不知味,茫然地喝下了第四杯。 苏知涯担忧地看着他,扭头问沧山道:「怎会如此?我看他谈吐如常,也不像是丢了片魂的样子啊。」 沧山从暗室里出来不久,正用帕子擦着手,他似乎有些洁癖,擦完后还要捏个诀再刷一遍。 直到细緻清洗完了,木傀也捧起茶盏,想要先喝一口。 毕竟还有许多事要商量,他要清一清嗓子,不然木傀缺水,容易枯。 谁知刚喝上一口茶水,却听坐在右手边的楚兰因问道:「你喝茶叶算不算吃同族?」 「唔。」沧山被烫了一下。 他捂着嘴,大着舌头道:「不算,生吃有灵气的植物才是。」 楚兰因:「好罢。」伸手贴上瓷杯白壁,讪讪道:「因为吃同族的大有人在嘛。」 另一头李普洱裹紧了毯子,哑声问道:「楚长老,敢问……晚辈还能活多久?」 众所周知,魂魄不全便容易多病短寿,命火将熄时也会极其痛苦。 「十几天吧。」楚兰因乐观估计了一下,「你吃些丹药,没准能再拖个把月。」 李普洱恍恍惚惚,起身道:「……打扰了,晚辈这就去选个地方埋埋。」 「慌啥,活十几天是因为你还太小,魂魄不牢固的缘故。」今天的楚兰因似乎有些疲倦,双手合握住茶杯,几句话就是一个大拐弯。 「剑灵能养人,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不离十步,等找到了你走丢的那片魂,给补回去就成了。」 苏知涯修习丹道,却也通基本的魂术,提出疑问道:「可我记得丢魂的人一般都会变得痴傻憨呆,难不成这孩子是个天纵奇才?」 这下李普洱来精神了。 他目光炯炯看着楚兰因。 楚兰因:「想多了。」 可怜的李普洱肉眼可见地变蔫儿。 他苦哈哈道:「楚长老,晚辈心脏不好,要不你们先商量大事,晚辈的事延后再议。」 「你是乔岩的徒弟。」 楚兰因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又道:「一个境界里,不能同时有两片同源的魂魄,如果你另一片魂魄还在太徽,身体就一定会有反应。何况你又不是从小被散魂,三魂七魄不齐,现在已经在吃泥巴了。」 沧山似乎已经习惯了兰因剑灵跳跃的思维方式,他整理着逻辑,解释道:「正常情况下,小道友你现在不仅命在旦夕,还会变得痴傻呆滞,可如今你好端端坐在这里,就说明你跑丢的那片魂魄已经不在太徽界了。」 李普洱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又回到了头疼的阵法原理课上。 「你不久前才被引魂,引魂的原理是以『灵』为媒介,人的肉身内自有五行灵气,所以才能把魂召来,但如果有其他地方也沾染了你的灵息,魂魄也会搞不清主次,追逐而去。」 而沧山一边将楚兰因的手扒拉下杯壁,将那烫红了的掌心用微凉的木灵力抚过,同时道:「你年纪小,身上只有和乔宗主的师徒契,而阴坑内的『障界』也已经不属于太徽,所以我们认为……」 这下李普洱听懂了。 他瞪大了眼,说话都破了音:「所以我师尊可能还活着?!」 「嗯。」楚兰因点头,「阴差阳错,也是得了条线索。」 好消息来的太突然,李普洱蓦地弯下了腰。 他将脸埋在了长毛毯子里,肩膀上下耸动,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兽崽儿,怕人笑,却也忍不住呜呜咽咽。 「……这小子。」 死过一次,将死一次,也没见他哭成这样。 苏长老站则起身,向楚兰因二人长揖而下。 楚兰因连人带椅子往外撤了十几寸,沧山也退开半步,上前扶住苏长老的手臂,道:「不必如此。」 第10页 苏知涯哽咽连连:「凌华宗何德何能……」 楚兰因突然打断他,说:「这确实没什么。」 他坐在木椅中,垂下眼看着眼前这对属于人的手,道:「当年,小岩子他们对我很不错。」 凌华宗是剑宗。 当年收留他,也已经是破了例。 兰因剑凶名在外,剑灵更是史无前例的强,修士皆追求武器的精悍,但前提要求这兵器足够可控。 谢苍山死后,兰因剑没有主人。 失了兵主契的约束,他若凶性大发,剑宗内的所有的配剑都是他的臣民。 收留楚兰因,凌华宗是冒了险的。 而宗主乔岩在仙道盟的封魔塔前,为了带走兰因剑,耗尽了百年来修炼出的斯文。 那时候,被困锁灵笼中的楚兰因听见乔岩扯着他那副破锣嗓子,对着同族破口大骂,人说一句他怼一句。 「去你妈·的天道,天道要是真不容他们,干嘛造他出来!」 「人死了,你不怪杀人的,怪一把剑,那还要什么法度,要什么天理?要这仙道盟有何用,趁早拆了盖茅房!」 人气急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半步大乘的乔岩,好像又变回了那跟在谢苍山身后,一口一个「剑尊,俺能吃苦咧!」的乡野少年。 最后乔宗主更是直接冲到他面前,以肉掌噼断了刻满锁灵纹的玄精铁柱,将伏于笼中的兰因剑灵扛了出来。 乔岩红了眼,骂道:「妈·的,谢剑尊为了太徽呕心沥血,他的剑却受这委屈。」 又中气十足地吼道:「你们不是总是笑我们剑修把剑当成老婆吗?今天老夫就告诉你们——说的不错!」 「谢剑尊没有娶妻,兰因剑就是他的老婆!」 「这是太徽最牛的剑尊的遗孀,剑尊死后你们就要抢他老婆,哈哈,这便是仙道盟的作风。」 「凌华宗是谢剑宗建的老家,也是兰因剑灵的老家,老夫这就接我们剑尊的媳妇儿回去,你们谁敢拦我?!」 「从今以后兰因剑灵出行,凌华宗有渡劫长老开路,他就是我们凌华宗的太上长老,哪个鳖·孙而敢动他,就是与凌华宗作对!」 时至今日,楚兰因一想起那一幕,没有心脏的胸腔里,也会涌起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剑灵问: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谢苍山说:没有就搭一个,我们搭一个家就好了。 乔岩举手:带上俺! 一个穷得要死的剑修,一把声名狼藉的剑,还有一个身价不过十二钱的皮肤黝黑的瘸腿少年,在一片荒山脚下,原地建宗。 他们让文盲剑灵随手一指,点出「凌、华」二字。 谢苍山有时会讲些听不懂的话,他一身粗布葛衣,笑道:「好啊,倒有那么些主角的意思了。」 开宗大事,必要请问天地。 那百无禁忌的剑尊却折了蓍草,扔了铜钱,说都是大吉,何必再算。 「我们凌华宗以后,必然是岁岁平安,主角光环!」 「主角光环!」乔岩跟着喊。 后来,兰因剑灵有太多时间,独自琢磨这个词的意思。 琢磨来琢磨去,他终于明白了。 剑主谢苍山,没有拿到这个环。 凌华宗如今也未能岁岁平安。 * 「兰因?」沧山见他走神,剑眉微微皱起,却不是责怪,他沉声问:「你的灵体怎么回事?」 剑灵轻易不会累,可楚兰因自从召来木傀以后,就总是打不起精神。 除了还是固执地不想躺,剑灵现在好像能坐着就不想站着。 灵物离本体太久会日渐虚弱,但楚兰因有谢苍山的一截先天剑骨,虽不如从前强悍,也不会像其他灵物那般有涣散的危险。 楚兰因回神,对他说:「我老了,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们,每天精力旺盛。还有小嫩枝子,你别念了,老剑灵我头疼。」 苏知涯与李普洱对视:小年轻也还有我? 哭肿了眼泡的李普洱:昂。 小嫩枝子沧山:…… 「好啦,你快去看看他们布置的怎样了。」楚兰因屈指敲敲扶手,「讣告、灵堂、白幡,都要尽快搞起来。」 李普洱因为失魂缘故,方才没接到这个任务,还没弄清楚情况。 他发出赶不上趟的声音:「啊?」 楚兰因眯起眼,道:「难道要我们去找仙道盟吗?既然没功夫打魔族,就让他们来凌华宗磕头吧。」 苏知涯担忧道:「可若还是派几个供奉过来,我们又当如何?」 「谷生阳一定会来。」 楚兰因口气随意,仿佛要请的不是尊贵的仙道盟的盟主,而是一个修房子的工匠,给钱就到的那种。 「万一……」 楚兰因:「他不来的话,他的剑就要在我们这儿剃鸡毛了。」 沧山听罢,心领神会,踱步到庭院中,仰头看向天空。 李普洱跟了出去,也伸脖子看天。 晴空万里,连只鸟儿也没有。 「木道友,你在看啥?」李普洱问。 沧山说:「百川剑。」 百川,仙道盟中传承千年的绝世宝剑,象徵着无上的权柄和强悍实力。 古来百川剑所至之处,如盟主亲临。 李普洱望了半天也没望明白,正困惑不解时,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点黑影。 第11页 黑影越变越大,越坠越快。 滚滚气浪扑面而来,威压盖顶,转眼间,地上的李普洱就被自天顶而来的灵威压地喘不过气。 「躲开点。」沧山拉了李普洱一把,把他往后拽了拽,「别被石头崩了。」 话音刚落,黑影已近在眼前。 轰——! 花木战慄,砖石乱飞,庭院正中竟是被砸出了个直径三米的深坑。 一柄通体乌黑,长五尺,重四十斤的重剑杵立坑中。此剑气势雄浑,「百川」二字深深刻于嵴中。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 剑身乌光闪烁,浮出一道虚影,铃铛声一阵急颤。 一只身形魁梧的黑衣剑灵站在坑底,打着赤膊,胸口肌肉虬结勃张,极为狰狞。 他叉着腰,向坑外大喊道:「是哪个小王·八羔子?爷正瞌睡着,你既然撞上来了,就休怪爷打的你叫祖宗!」 屋内楚兰因这才慢吞吞站起,施施然走到坑边。 他袖手道:「是我。」 百川剑灵「扑通」一声跪了。 「操!老大,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投赠张端公》孟郊 【没上主配栏的人物身份一览】 苏知涯:凌华宗长老,丹修,社交恐惧症,日常:我只想一个人窝着qaq。 穆炘:凌华宗弟子,剑修,留山预备役,一夜变成大师姐,未来带领宗门发家致富第一人。 徐子岷:天阙宗掌事,已死,不重要。 徐枚:天阙宗弟子,徐子岷干儿子,会死的,不重要。 杜平:仙道盟供奉,同上。 谷生阳:仙道盟盟主,有病。 宋行杯:阵修,原凌华宗长老,叛宗,现为玄临宗客卿、仙道盟客卿,搞事精二号。 思美人:未化形,原杜平配剑,被扔,老娘不伺候了,理想是阉了杜剑主。 百川:化形剑灵,仙道盟盟主传承千年重剑,走在磕cp前沿,但每次不是逆就是非官配,很大岁数了也没吃到粮。 第05章 因果 百川剑灵躺在坑底,认真思考起了剑生。 剑灵想不通。 明明半盏茶前,他还舒舒服服地在剑阁里打盹,是一把没有志向的咸鱼剑。 怎么一个恍神的功夫,就陷入了这般兇险的境地。 百川剑兀自看了会儿太阳,眼风一飘,正落向坑外的两人。 楚兰因垂手站在坑边,半耷着眼皮,像是在犯困。 他身上穿的是一熘白的缎服,外罩了一条的轻薄的鸦青色的纱蝉衣,裊裊软烟一般,更衬他肩薄骨秀,肤如胜雪。 额间碎发让小风一吹,露出泛起红晕的眼尾,活有几分画册里的病美人的姿容。 但看在百川剑灵眼里,却不是这个样子。 剑灵对皮相的审美与人族不同。 要富有力量,或矫健敏捷,这是他们对外形的追求。 所以第一次,百川剑刚从坑里爬上时,就脱口而出道:「老大,你咋变丑了?」 然后就挨了一脚。 楚兰因足腕上的铃铛叮叮噹噹地响。 百川剑灵的铃铛也在响。 只不过他的灵环是套在手臂上,严丝合缝地嵌在结实肌肉里,一串小巧的银铃硬生生被他戴出了臂缚的架势。 「老大,你脾气咋这么大啊。」百川剑也不在意,撑着腰,再接再厉地往上爬。 边爬他还边碎碎念:「莫不是寡太久了?我早说过,天涯何处无剑主,来年再开第二春,五任不算多,十任还嫌少,没了谢苍山,还有更多人。咱们剑灵啦,最重要的就是图个开心……妈耶,谢剑尊!」 沧山站在楚兰因身边,目光和蔼,抄着手把百川吓回了坑底。 有没有第二春不知道,梅开二度是显而易见的了。 等到百川剑终于从坑里上来,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沉默就是目前用以自保的最好武器。 只是嘴管住了,眼睛管不住。 剑灵的目光来回在楚兰因和沧山之间打转。 在百川剑眼中,交织的灵线还是熟悉的走向,就像把时间拉回了几百年前。 那时的兰因剑刚从戾天深渊中出来,整只剑灵都很自闭,他被谢苍山牵在身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由剑主一手操办。 其实也不过是一身稍柔软些的葛衣,无他珠饰,只取两缕鬓髮顺至脑后,别着一枝道边树上折下的金木樨。 鹅黄的桂花如雨摇落,星星点点,落在二人肩头。 那是百川第一次见到兰因剑的灵线呈现舒展状态,柔顺轻盈,仿佛随风起落的丝绦。 不像现在,灵线多有死结,尾端还像是被烧焦了,残余着一点儿未熄灭的火光,却又被凝在冰霜中。 「仙道盟现在是怎么回事?」楚兰因开门见山,「怎么和魔族打起来了?」 道魔相安无事了几千年,这一战来的突然,以至于人间仙宗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老魔君死了呗。」百川剑张口就来,「这几年他们那里的地脉灵气漏的厉害,馋人间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五个月前,魔族第一大将渡劫成功,扭头就毒杀了魔君,扶了个小魔崽上位,本来魔将里十个就有八个主战,以前有老魔君压着,现在没了,会打起来不稀奇。」 第12页 百川不愧是跟在仙道盟主身边的剑灵,三言两语就把因果讲了个清楚。 「魔族出了渡劫修为的大魔,仙道盟就没有提前应对,布下修士防线?」 「也不是完全没有。」百川剑想了想,道:「但主要在落阳关,毕竟在咱们的太徽界,人族身上牵扯的因果最深,别提我们了,就算是大魔也不会轻易杀人。」 因果盘上算因果,轮迴台里忘轮迴。 太徽天道偏爱人族,杀人等于乱命,倒行逆施,血债积累到一定程度,虽未必立刻应验,气运也会在无形中受影响,渡劫时更会一併加倍偿还。 「但修士半身跳出因果盘,杀修士并不算因果,所以他们认为魔族要打,也会从落阳关走,沉龙关的十三城里住了几十万百姓,比龙骨雪山的天险还要牢固。」 但事实并非如此。 落阳关兵线走空,沉龙关内,已是哀鸿遍野,血雨凄风。 今日的修真宗门里,奉行清静无为的居多,严苛的甚至不允许门下弟子足踏红尘,只能在山上吸风饮露地清修。 所以据百川剑灵所言,光是派去落阳关的修士,就已算是仙道盟的半数家底。 沉龙关与落阳关相距万里,阴坑吃人时,落阳关的支援还在御剑往这边赶。 「等等。」楚兰因听出不对劲:「沉龙关和落阳关之间有大型传送阵法,为何没有启动?」 落阳关或沉龙关,是人魔两界的必经之路。 当年一代仙道盟的长老们未雨绸缪,认为两地距离过远,会有被声东击西的风险,遂广邀精通阵法的修士,研制出了一座史无前例的超大容量传送阵。 楚兰因亲身参与了阵法的建造。 当初他们预估这传送阵至少能用一千二百年,一次可运一万人,且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另设了备用的独立小阵,就算像凌华宗护山大阵那样遭到外力破坏,也能在第二条灵线上以人力发动。 「这我就不知道了。」 百川剑灵委屈道:「老大,听懂他们的话已经很费脑子了,我比较喜欢在剑鞘内睡觉。」 苏知涯听了百川的一番话,也极为惊讶。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传送阵的事,随即又担忧起来:「你和我们说这些,不会被仙道盟的人惩罚吧?」 人高马大的壮汉剑灵忽然以袖抹泪状,戏精附体,哭道:「那都是你们逼的!我没办法反抗兰因剑的威压,也不能说谎,只能屈打成招哇!」 楚兰因摆手:「你歇吧。」 百川剑灵眼睛一亮,「老大老大,那我可以去……」 「不可。」楚兰因否定道:「除了晞山,其他地方随你。」 「但我真的很想念晞山上的温泉嘛。」百川剑灵嘀咕了一句,又倏然被门外探头探脑的一群小弟子们吸引。 在他眼里这群弟子的灵线虽少,内里的灵气却如玉清润,瞧着那叫个舒服。 「嘿,看这里!我是百川剑灵,小道友们你们好啊!」他打招唿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段绝美爱情故事呢?」 五大三粗的剑灵站在那儿,和一堵土墙一般,胳膊有大树杆那么粗,背上还背着宽长的本体剑身,气势逼人,实在令人惧怕。 弟子们纷纷往后缩。 百川剑灵浑然感觉不到他们的情绪,依然期待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许久后,终于有胆子大的弟子探了头,说:「那就请百川前辈随我们来吧。」 李普洱见他们这样,有些放不下心,就想跟着去看看,刚跑出几步,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离楚兰因太远。 正踌躇间,斜来一道灵力,正点中他的眉心。 一枚灵花纹印浮于李普洱额中。 楚兰因道:「去吧,够你今天满山跑了。」 苏知涯也需清点宗门事务,他以前从没做过这些,现在赶鸭子上架,速度比较慢,但好在胜于细心。 再核对了几桩后续事宜后,苏长老也告辞离去。 楚兰因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想要回屋,肩上却是一沉。 沧山将一领雪白狐裘披到了他身上,道:「风大。」 狐裘软白,将楚兰因裹成了个球,把他浑身的寒刃肃杀之气也给裹没了影儿。 楚兰因直勾勾盯着沧山,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怕冷。」 沧山道:「嗯,我知道。」 那你还给我披这个? 楚兰因眉头一挑,一脸看憨憨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身狐裘的不同。 剑灵没有体温,所以他们穿再多衣服,也捂不热冷冰的身体。 可这领裘衣里不知藏了什么稀罕的东西,竟会在穿上身后自行发热,以外力予灵体温度。 「生灵们喜欢有热度的东西,可是贴的太近就会被烫伤,该慢慢学着不让自己受伤的暖法啊。」 沧山绕到正前方,给他把狐裘系带仔细绑好,又将他的长髮从领子里挽出来,如水青丝在指尖穿过,如展落一匹乌黑光滑的绸缎。 他微微向后仰了身子,端详片刻,笑了出来:「下不为例,以后不许了。」 那笑意从唇边蔓到眼角眉梢,深深满入眼底。 剑灵其实很在乎本体与化形的模样。 「好看。」 他毫不掩饰地重复了一次:「好看。」 楚兰因刚想说:你一树杈子怎么和个酸腐老先生一样,剑灵才没那么多讲究。 第13页 可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夸,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给噎了回去。 竟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剑灵瞥开了眼,不知如何应答。 他有些佩服这木头人。 ……这就是说话的大智慧么。 沧山还在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只听剑灵闷声答道:「哦,知道了。」 * 宁州,仙道盟。 昭明正殿内,正副盟主、掌事供奉、各分坛领事、十三位太上长老及门下嫡传弟子,齐聚一堂。 谷生阳坐于主位,手中一张战报,眉头紧锁。 底下的人却已经是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那剑灵是要翻了天了!」 「魔军兵临城下,他兰因剑要是突然发了狂,卸去我们修士的兵器,不就相当于投敌了?如此大凶的灵物,若不及时收押,必成后患。」 「凌华宗也太不依不饶了,又不是我们逼着他们去抗魔,自己愿意去,自己的宗门不争气,还怨我们?」 「有那么厉害的剑灵早干嘛去了,战场上怎么没见他楚兰因的影子,现在跑出来闹,怕也不是存了邀功的私心吧。」 「楚兰因说破天了也不过一把剑,专克我们剑修,要不然他去干死魔族啊,他去以剑止戈啊,他能吗?!」 「他还真能。」 一道珠玉琳琅般的嗓音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说话的正是仙道盟副盟主,素拂。 素拂一身白衣,长发也是银白,他声音悦耳动听,调子却是冷冽,手一扬,沾血的战报轻飘飘落在了众人眼前。 「魔族遣了使者前来。」素拂道:「说是久仰谢剑尊大名,想请了兰因剑去瞻仰瞻仰。」 某长老怒道:「胡言乱语,兰因剑说到底也是仙门的东西,哪里是他们想要就能要去的!」 素副盟主冷笑:「……并愿休战十日,用来迎兰因剑入魔界。」 满场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后,有人迟疑了。 「这……」 「十日停战,确实是……」 「诸位别忘了。」素副盟主抬眸道:「兰因剑灵身上,还有一股元灵。」 此人臂弯里枕着一柄华贵的纯色拂尘,配上衣发,使素拂整个人仿佛由冰雕雪堆,他寒声提醒道:「得之,可飞升成仙。」 应和的声音就出现了。 「不行,那他不能这样去魔界!」 「元灵绝不能让魔族得到!」 「魔将里还有一个渡劫,三个合体,要是再飞升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谷生阳豁然站起身。 他动作太大,起的又太急,身后那把精雕细琢的大椅都因巨力所致,被勐地向后推了几寸。 沉重的木椅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一声,像锥子刺在众人心头。 「谷盟主,你要去做什么?」 白衣修士依然稳坐,寡色的瞳孔凝着谷生阳的身影。 「去凌华宗。」 谷生阳深吸一口气,道:「求他。」 第06章 守夜 凌华宗开宗于龙骨山脉之首。 重山叠嶂,山间多高大树木,浮岚翠暖,一海碧色烟波。 不过早年时候,这片土地上可没有这般好的景致,只有不计其数的荒山。 荒山之荒,实乃名副其实。 八百里寸草不生,种不出庄稼,也产不出灵气,已经到了百姓嫌山秃,修士嘆山贫的地步。 直到谢苍山一剑开源,荒山才有了生机。 这也是个典故,甚至被写在了李普洱他们看的《道心三千则》上。 《三千则》上记载:「谢剑尊途径荒山,夜里听闻山灵哭泣,经一番细緻探查,察觉到此地的异状。」 距离荒山百里外,有一个阴坑。 众所周知,阴坑附近的土地都种不了东西,因为地脉中的灵气全被吸纳到坑中,其余地方连一棵草都养不活。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阴坑外散邪气,邪气混浊沉重,在原本完好的地脉中沉淀成块,把原本应该滋养土地的灵流给堵了。 好歹是堵了不是吸没了,所以还算比较乐观。 但其实这情况处理起来也棘手。 灵脉纵横交错,相互牵连,别说找一个凝结的邪块,就算真找到了,寻常修士也不敢随意去动。 可若是这修士名叫谢苍山,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剑尊不仅成功找到了邪块所在,还一剑破地,击碎了深埋于地底的黑疙瘩,将堵了几百年的灵脉疏通开源。 自此,荒山地界内灵气復甦,万物生长。 《三千则》的编者在故事后写: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善于倾听自然,留心身边无处不在的功德,大道三千,全靠有没有发现机缘的眼睛。 也劝诫弟子们要潜心修炼,实力不济的话,就算天上掉功德,也会被别人抢先。 ……其实都是鬼扯。 什么山灵哭泣,什么功德大道,通通没有。 谢苍山只是看中了这片山的廉价。 便宜是真便宜啊,只交了一块灵石的入关钱,还有八百里地呢,一个子儿都没花,就全盘了下来。 谢苍山是剑修。 通常情况下,剑修都不会太有钱。 后来世人说:谢剑尊,抹月批风,袖怀天地。 第14页 措辞实在委婉。 楚兰因不止一次觉得,这真是人族博大精深的语言魅力啊。 他们当年只会说谢苍山穷的一逼。 * 入夜,弟子们各自在师承的峰上守灵,点点微光在各山头亮起。 宗主峰上,剑灵一身缟素,矮身跪坐在蒲团上。 他的面前是一架九尺高的木架,呈阶梯状排布,安置着成千上万盏莲花灯。 传灯堂已经塌了,命灯都被移到了宗主峰的正殿,被供奉在这里莲花灯的灯芯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靠近底端的几十盏莲还燃着。 橘色的火光稀疏零星,像是乌云掩盖的雨前的天空,还不及两侧铜制的长枝烛灯来的亮。 凌华宗的人或许还在阴坑里活着的事,沧山与楚兰因商议后,主张先不要告诉太多人。 从阴坑里捞人,千年来没有一人做到,与其给人希望再教人失望,倒不如先接受最坏结果。 故而除李普洱、苏知涯及沧山外,凌华宗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乔岩门下现在只有李普洱一位弟子,而从守灵开始,这小子整整三日不曾合眼。 他缺了一魂,本就要好好将养,苏知涯就劝他,左右这灵堂都是为了搭给仙道盟的人看,并不用当真,他要是撑不住了就趴地上睡会儿,纵然是人间叩灵跪经,也不是拿命来抵的。 李普洱不想睡,也已经睡不了了。 之前宗门悬危时,心中时时刻刻绷着根弦,未有一刻放松。 同代里,他是最大的一个,又是宗主嫡传,师长走前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师弟师妹们。 能走的都被家里接走,走不掉的孩子,就真的再没有去处。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知道自己明日还要撑着精神时,夜里就能强迫着自己入睡。 可自从知道师长们可能还活着,他那根弦稍稍松了,却又没全松,半紧不紧的,反而不能正常睡了。 楚兰因建议把他打晕,沧山则说:要不就背书吧,背着背着就困了。 李普洱起初背《阵术》。 打开书他念:「来入太徽灵道三千,今开三百七十一类阵。其一属造类,分十六枝,一枕黄梁,爻镜,三生有法梦幻盘……」 闭上书他背:「来入太微灵道三千,今有三百七十七类阵,其一,一枕黄梁,三生有法梦幻镜……」 跪在边上的楚兰因纠正道:「三百七十一类,三生有法梦幻盘。」 李普洱羞愧,飞快重复了一遍:「三百七十一类,三生有法梦幻盘。」 再默诵几回,他觉得自己记住了。 合上《阵术》,他背道:「今有三百七十七类阵,其一,一枕黄梁,三生有法梦幻镜,爻盘……」 楚兰因:「三生有法梦幻盘。」 李普洱又低下头哗啦啦翻开书,瞪着这句话许久许久,深吸一口气,再郑重盖上。 普洱小道友一鼓作气:「其一,一枕黄梁,三百有法梦幻轮。」 ……梦幻盘做错了什么? 楚兰因觉得自己如果是他师尊,现在应该已经被他送走了。 沧山也听不下去了:「要不,咱们换一本书吧。」 凌华宗的课程分两种。 一种是「道」。在筑基前,弟子们就选好了以后修炼的道,问道就讲究精益求精,心无旁骛。 李普洱随他师尊修习剑道,楚兰因看得出,他是个当剑修的好苗子。 几百年来,他只见过两幅先天剑骨。谢苍山是一个,这李普洱又是一个。 不过前者铮铮若巍峨孤峰,后者才只是座小土坡,而且李普洱死过一遭,根骨有损,以前还勉强算是玲珑秀山,眼下却连小土坡也叫不上了,是塌了一半的秃山头。 李普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为了撑起那面灵屏,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除道术修炼外,另一类课被称为「学」,会在入道后十个年头内完成。 学百家之长,明道法疏异,不求如何精通,但要求有个基本了解。 李普洱这门成绩一直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其中阵法学的最是一窍不通。 大课第一天他聚精会神,勉强听了个半懂,安慰自己以后就慢慢入门了。 半年后他课前焦虑,课中迷茫,课后懵逼,好在考前挑灯夜战,突击突击,还算能浑水摸鱼过去。 等到某一日终于在课上打了个盹,此后的内容,竟就再也听不懂了,云里雾里的,比听天书还难。 但也就这么神奇,都这么让人深恶痛绝了,他还是随身带着一本《阵术》,没事儿就翻翻,但好像也没翻明白。 普洱小道友将《阵术》卷了收到袖兜里,又拿了本书出来。 正是《道心三千则》。 这书写的浅显,通俗易懂,都是一则一则的小故事,和民间的话本子一样,遣词造句流利,读来也朗朗上口。 这书不用背,李普洱张口就来。 先是一篇道随心动的故事,再三篇后,就是谢苍山一剑破阻遏,引灵荒山的典故。 他念的忘我,起初也没意识到谢苍山的剑就端端正正跪在前方,等到反应过来,楚兰因已经饶有兴趣地侧目看了半天。 李普洱崇拜谢剑尊好多年了。 在修真界,剑修就没有一个不心驰谢苍山的。 他的剑道是高山之巅,他的道心如磐石坚固,他的一生那样短,又那么璀璨明亮。 第15页 剑道是诸多道种里最要吃苦的一条,且见成效慢,不像乐修和符修,学几天就能弹曲子、画简单的符篆。 剑道之路,起步先要练体,每日挥剑万次,烈日下扎马步,跑圈打拳,蹦梅花木桩。 他们也没经过洗髓,不论男女,一天下来都是累的够呛,还饿的厉害,以至于同门在食堂一旦望见剑修散课,皆是闻风丧胆,纷纷抱紧手里的餐盘,生怕被那群饿死鬼一般的小剑修们捲走。 十几岁的孩子,总有坚持不下来的时候。被骂了,跟不上进度了,别人比自己表现好了,就会觉得委屈。 每次实在觉得难了,李普洱就会去翻翻讲谢剑尊的书。 《道心三千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谢苍山这个人。 犹记得灯下夜读,心潮澎湃,一宿睡不着觉。李普洱暗自发誓,我也要成为谢剑尊那样的人! 但崇拜是一回事,舞到正主……的剑面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兰因对这本书很有兴趣,问:「还有吗?再讲一段。」 他倒是要听听这写书的脑洞有多大。 李普洱如遇知己,更加不困了,又念了好几个有关谢剑尊的光辉事迹,念完还要阐述一番自己的领悟,那真是大型夸夸现场,滤镜足有十米厚。 长枝铜灯一枝十六烛,火光不如灵灯明透,却胜在厚实。山风穿堂,白纱起落,将这一片红尘烛火晕出氤氲的雾色。 烛光落在楚兰因的双瞳中,把他那一对琉璃冷眸照的晶晶亮亮。 他半侧着身体,腰背挺直,白披下垂着一段乌髮,是系过草麻后忘记捋起的一缕,落在了颊边,却使他轮廓锋利的侧脸柔化了许多。 滔滔不绝的李普洱无意中一眼,竟是愣住了。 烛如水,幕如汀,火中石,梦中身。 浑然天成,大道之境,兰因剑灵端于蒲团如坐莲台,却披满一身人间烟火。 沧山:「咳。」 楚兰因不满地睨了木傀一眼:干嘛打断我听书? 沧山友善建议道:「要不,再换一本?」 他一连听了十几个谢苍山的事迹,牙都要倒了。那些文章写的都夸张地很,许多话谢苍山自己讲的时候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却被解读成七八重高深的道义。 要是出成阅读理解的试卷,他本人都未必能答的出来。 「不换。」楚兰因道:「再来一个。」 李普洱翻过一页,念道:「大道有情,无关风月。且说谢苍山舞象之年,路宿野村,正打坐入定,只听窗扉『笃笃』两声,倩影投纱,有女子在外,柔声道:『道长,吾乃十里外映日池红莲之主,今朝二位道者于吾池边论战,剑气险斩吾根茎,是道长及时出手,才免我断魂灾厄,吾感念道长高华,愿以莲心相奉……』」 沧山:「……哈?」 李普洱也停了下来,他一直对风月剧情兴趣不大,正想着要不要跳过这一段。 却见楚兰因兴致勃勃,催促道:「别停,然后呢?」 然后是然后不了了。 灵堂外,一道浑厚男声穿过层层白纱,响在他们耳边。 「仙道盟盟主谷生阳,前来弔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普洱背书。 看书:马冬梅。 合上书:马什么梅?什么冬梅?马冬什么? 剑灵:没救了,埋了吧。 沧山(翻书):我居然说过这么高深莫测的话? 谷盟主:…走了一章还是出现在末尾真的好吗? 迢:路太远了,剑又不在,需要飞一会儿。) 第07章 允诺 谷生阳在殿前百步阶下,一动不动,站成了一尊石像。 凌华宗多草木,夜间水汽深重,谷盟主的玄纹衣袍被打湿了一重又一重。 他垂目看着袖间飞龙在天的银丝暗绣,平直的嘴角扯了扯。 那是一个讽刺的弧度。 即便不曾皱眉,他眉中的川字也十分明显,刻痕深深,仿佛始终不得释怀。 「叮铃。」 风中传来清脆的铃声。 谷生阳重重地闭上了眼。 薄火灵堂前,兰因剑灵白衣当风,面色冰白,袖着手向下看。 「楚兰因。」谷生阳毫无预兆地开口,哑声说:「我对不起你。」 跟出来的李普洱初听这一句,忽然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头了。 仙道盟宗主亲临,怎么和想像的不大一样呢。 木傀沧山站在兰因剑灵半步外。 藤木蛰地,他眯了眯眼。 「这人有病。」楚兰因向沧山那边侧了侧,道:「相思病。」 沧山:「让他吃药。」 楚兰因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遂朗声朝谷寻思道:「谷盟主,你吃药了吗?」 谷生阳一愣,居然真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拔出瓶塞,往手心里倒了几枚朱红色的药丸,仰头咕嘟吞下。 「真吃?」楚兰因瞪圆了眼。 他诚恳问李普洱:「你们的医道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这个也能治?」 李普洱懵逼:我也不知道啊。 谷生阳咽香了药丸,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站立在阶下,灵息紊乱,看在楚兰因眼里,灵线纠结成乱麻,像是一只牢中困兽。 他颤声道:「楚兰因,魔族已攻破沉龙关十三城,不出三日就能打过宁州边界。」 第16页 楚兰因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与我何干?」 不出意外的答案。 谷盟主苦笑了一声,他明明有一百种商谈方法,可还是因为那么几分的私心,用了最难看的一种。 「魔族想要你。」谷生阳的唇瓣抖了抖,似乎羞于启齿,「他们想要用兰因剑,交换——」也不粉饰,直接交代道:「换十日停战。」 楚兰因:哦豁,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不经在心中贊道:还是魔族办事利落,这一招真棒,给他们鼓掌。 然后他点了点头,应道:「好啊,明天走吗?」 谷生阳一怔,脱口而出:「兰因!」 李普洱心中惴惴:怎么回事,这气氛越来越奇怪了耶…… 「打住打住。」楚兰因无奈道:「谷盟主,你当年犯病的对象不是我。」 他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个名字,「你思慕的是怜拂,别搞得好像我们有什么旧情一样。」 「对了,小拂呢?」 他好像浑然没有找到重点,认真问道:「他还欠我一坛桃花酒,他让你带过来了么?」 谷生阳舌根还残留着苦涩药味,化开了,又翻上血一样的腥甜。 「这不是开玩笑。」谷生阳皱眉说:「十天,够我们从落阳关调兵,那是宁州三十万百姓的生机……」 楚兰因:「我真去。」 谷生阳蓦地拔高音调:「楚兰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剑灵也暴躁了。 他指着谷生阳,怒对沧山道:「他耳朵聋了?」 谷生阳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楚兰因身边站着的人。 修士目力极佳,尤其是到谷生阳这个境界,一目可见千里外青草上的一只小虫。 可就在他看清沧山的面貌时,谷生阳瞳孔剧颤,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出现了幻觉。 「谢……不对,你不是谢苍山。」 他神神叨叨像是真的发了病,「兰因,难道你……不,那你当初……」 李普洱更加听不懂了,心想:这谷盟主不会脑子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谷盟主,我都答应你了,麻烦你去给魔族去个信,问问我最早什么时候能出发。」 楚兰因还想回去听那段红莲妖的后续,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好滚不送。」 话罢也不管谷生阳的高声唿喊,转身就走。 沧山大步跟了过去。 * 殿外,只剩下李普洱和谷盟主面面相觑。 「这个……谷盟主啊,要不你先回去哈?」李普洱身为小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风一扫,看到了拐角处的百川剑灵的一片衣角。 「百川前辈!」李普洱道。 正津津有味吃瓜的百川吓了一跳。 他慢慢飘出来,一本正经对李普洱说:「小道友,吃瓜群众就要自觉搬好小板凳,不要一惊一乍的。」 唿啸一阵风起,谷生阳竟独自驭风而去了。 李普洱:「你剑主好像不要你了。」 「正常,他发病呢,过一阵就好了。」百川剑灵浑不在意,神神秘秘地飘过去,对李普洱低声道:「我有个大八卦,听不听?」 道心坚定的李普洱:「探听旁人私事,有违修道人本色,不该听。」 百川剑灵怂恿道:「关于谢剑尊的。」 李普洱一顿,还是道:「……不听。」 剑灵:「我保证,这段书上肯定没写过。」 李普洱内心:啊啊啊啊啊好想听!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说:「还是算了。」 百川剑急了:「是我想和你讲,是我逼着你听的!」 「快说!」李普洱凑过去,「我准备好了。」 百川剑憋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个讲述的对象,别提多高兴了,激动道:「你刚才听到怜拂的名字了?」 「这是谁?」李普洱觉得手里缺一把瓜子,但现在一时也买不到,「我怎么没在书上看过?」 「那这可不能明写。」百川剑压低嗓音道:」你看过不少谢剑尊的传记吧?不觉得谢剑尊和莲花非常有缘吗?」 「确实。」李普洱对剑尊的故事如数家珍,他虽不爱看风月桥段,但也发现在谢剑尊的故事里,莲花,特别是红莲,是个高频词。 不论是案头的摆设,墙上的挂画,还是涉及的诗词,大多都与朱红菡萏有关。 就连路遇的小妖,救下的百姓,名字里大多带个「莲」字。 「一看你就是个青瓜蛋子。」 百川剑灵嘆道:「仙门发的书嘛,怎么可能写的太过,你去民间的小书摊上随便抓一本,那写的才叫精彩纷呈,教人大开眼界。」 李普洱抱拳:啰啰嗦嗦,人身攻击,告辞! 百川剑「哎哎哎」几声,闪身拦住他:「好啦好啦,我不卖关子了。」 他眼底放光,终于将他发现的惊天大秘密分享出去:「谢剑尊和谷盟主当年是情敌关系!」 李普洱:「啥?」 「怜拂是前任药圣和红莲女妖之子,貌若好女,聪慧过人,当年谢苍山与他父亲是故交,药圣死后,谢剑尊收留了怜拂,两人暗生情愫,同时,作为谢苍山即将收入门下的弟子谷生阳,也喜欢上了这未来的师母!」 「刺不刺激!」百川剑灵道:「经典大三角,我和兰因剑全程围观过来,别提多爽了!」 第17页 李普洱:「……」 百川剑见他毫无反应,奇道:「你不觉得人族这种混乱关系、禁断之恋最有意思吗,我们以前可是会花钱请说书先生,整夜在剑阁和我们讲的。」 李普洱微笑。 百川剑被他笑的有些不自在,探头问:「你怎么了?」 李普洱掌心向上,走了一套八段锦的双手托天理三焦。 百川:「喂,我有点害怕,你咋了?」 李普洱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啊啊啊!!!」 他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袖子狂甩,大喊道:「不可能!什么乱七八糟的!剑尊怎么可能陷在这么狗血的桥段里,你这种乱拉西皮的,不要靠近我们剑尊!」 百川剑:…… 他恍然大悟,苦着脸道:「你吃剑尊个人啊,哈哈哈,我路过的,打扰了。」 百川剑脚底抹油,熘得飞快。 一声嘀咕却飘落在了风中。 「唉,果然还是剑尊个人多,这年头,吃配对的越来越不好过了。」 而李普洱还在原地跳脚:「不可能,不可能!」 百川剑遥遥喊话他:「怎么不可能,我又不能框你!」 夜风更添凉意。 李普洱叉着腰气喘吁吁,缓了半天。 可当伐骨寒气袭上他的身躯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刚才,楚长老好像答应了谷盟主一件事。 一句任谁听来,都觉得不会成真,只会当成是那剑灵口无遮拦的玩笑话。 但天道法则在上—— 剑灵,不能骗人,不可违诺。 旁人可以把他的话当成他的缓兵之计,当成他的谋划心机。 唯有剑灵本身,不能不当真。 「楚长老。」 李普洱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 楚兰因回到灵堂,神情轻松,好像刚才这一趟只是在饭后去熘了熘食。 他一撩衣摆,就准备接着守夜。 结果身形一顿,没跪成。 低下头,只见几根藤条拧成股,拦在了他跟前。 沧山木傀在他身后站定,不发一言。 楚兰因无所谓地笑了笑,走到边上的一个蒲团面前,直挺挺矮下去一截。 沧山的气息一沉。 「好啦。」楚兰因交代说:「我和魔君的那把剑也有点交情,仙道盟磨磨唧唧的,等他们办成事儿花都要谢了。果然,魔族不一样,有时候我还是很欣赏魔族的作风的,雷厉风……」 兰因剑灵的话戛然而止。 借着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看清了沧山纠葛的灵线。 楚兰因迷惑道:「你好像,有一点难过……」 「楚兰因。」沧山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却同时单膝着地,矮下身与楚兰因平视。 他严肃道:「谢苍山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不能再踏足魔界了?」 楚兰因:「哈哈。」 沧山深深地看进他眼底。 木傀的灵线在慢慢紧绷,灵氛的翻卷变急了。 楚兰因垂下眼,小声道:「……有。」 沧山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本已有了布置,不日也打算抽魂亲自去一趟魔界,谁知剑灵更加速度。沧山虽是知道剑灵会有去往魔界的念头,但他认为多少会有所顾及。 「其实,我去魔界也没有多大关系。」楚兰因道:「我的第三任剑主就是一只大魔,我随他在魔界一百年,也没有变成一把魔剑。」 「我不会入魔的。」 边说,他边伸出手,拉了拉沧山木傀的袖子。 这动作,似乎就像是人族的少年明知在犯了错后,还在固执地讨要一个认同。 「我还要把他们都带回来。」 剑灵仿佛浑然不知自己做出了怎样的允诺。 窗外天边隐约传来龙吟般的低鸣。 冰冷的剑意在一瞬间扩散开。 「我一定要去,谁也不能带走我的东西,不然我就——」 旱雷炸响,天道落下警示。 他的眼里却煅着火。 「——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清心咒》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 【小剧场】 百川:我的cp不好磕吗?快来看看吧qaq 李普洱:毒唯,谢谢。 沧山:磕本人都不知道邪·教,你不be谁be唉。 楚兰因:谷盟主,这本《那些年的师娘》写的是真的吗? 谷生阳:……磕·药中,勿cue。 第08章 十七 谷盟主夜里走了一趟凌华宗,不费吹灰之力,便说动了兰因剑灵。 剑灵言出誓随,开口后就是板上钉钉,再不能反悔。 这个结果,把仙道盟的人都看傻了。 白瞎他们连夜商议,已经想好了十几种让兰因剑听令的方法。 从道德规劝,到武力压制,穷极可能,势必要将楚兰因顺利「请送」至魔界。 副盟主更是亲自前往圣地无尘阁,就兰因剑灵一事,请教对灵物颇有研究的曜灵长老。 只是素拂从无尘阁出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 素副盟主天生白髮白瞳,洗髓前体弱多病,踏入仙途后也不甚强健,但他足智多谋,擅医道、精毒理,在前代盟主手下兢兢业业多年,得其赏识,被指为下一任仙道盟的二把手。 第18页 素拂臂挽九天盘鹤白玉拂尘,从头白到脚,简直能在夜里发光。 他在无尘阁外,等候了整整一夜。 曜灵长老却闭门不见。 能在无尘阁中享受供奉的长老,大抵已修为登峰造极,不问俗事,一心向道。 挂名仙道盟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无人能强迫他们做事。 霜寒露重,素拂唇色尽失,在无尘阁外瑟瑟发抖。 一声悠远的嘆息自阁中响起。 曜灵留下了此夜唯一的一句话。 「楚兰因强动不得。」 * 昭明殿内,谷生阳端坐上首,面如沉水,案前是他刚一回仙道盟,手下就殷切献上的妙计良方。 一位供奉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他问:「盟主,敢问您是如何劝服兰因剑灵,为大道牺牲的呢?」 谷生阳冷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就那么随口一应。」 供奉汗颜,勉强笑道:「哦呵呵,原来如此。大道至简,盟主真乃我等楷模也。」 供奉身侧的长老朝他使眼色,供奉本人也觉得没意思,讪讪端了茶来喝。 「你多这一嘴干嘛?」 长老与供奉素来交好,传音入秘道:「谷盟主与兰因剑灵的那档子事儿,你便是不信,也该听过几句罢,何必触这霉头。」 他举了茶盏挡住脸,「况且如今再看,传言也未必尽是假的。」眼风瞥过主位,道:「五个供奉过去,一个也没回来,盟主来去不过几个时辰,这就谈妥了,你说……」 两人意味深长交换了个眼神。 素拂在此时推开了昭明殿的金丝木门。 他披一身冷气,浅白瞳色在灯火辉煌中,渗出了慑人的寒意。 谷生阳将魔族的战报摔在桌案上。 玉石长桌光滑如冰,薄薄的战报也能熘出老远。 「人齐了。」 谷生阳垂目道:「诸位,且再说说这次,嫁兰因剑要操办的事宜罢。」 * 李普洱盘腿坐在榻上。 凌华宗的弟子们也在开会。 因之前宗门门户大开,为能及时应对各种突发意外,或防止落单遇险,各峰弟子都是合住里外间,十三岁以上的还要轮值巡夜。 现在护山大阵重开了,他们也没有再搬回去,索性都只剩下这么些人了,住在一起还热闹。 通铺下烧着灵火石地龙,李普洱穿着单裳,披了道袍在肩上,神色严肃。 弟子们或坐或站,围在他周围。 李普洱从前顶上还有六个师兄师姐,许多事轮不到他来操心,平日里也没有端过宗主嫡徒的架子,该玩玩该闹闹,不是一板一眼那种小道生。 且他十几岁双颊上居然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就算冷着脸,也不见多少威严。 从前小辈们最不怕他,只当普洱师兄也是个和他们一样的青涩少年,直到这次宗门危难,他一肩扛了重压,与苏长老分担着宗门事务,山穷水尽时,也没有弃宗而去。 若是没有楚兰因出关,如今他就是山后邙野里的一副枯骨。 所以小弟子们现在都极为服他,听大师兄找他们商量要事,早早就到了,又见普洱师兄神情严肃,也不经跟着紧张起来。 「先来说说。」李普洱道:「你们觉得楚长老怎样?」 「好人!」有弟子率先喊。 立即有同伴纠正他:「不对啦,楚长老是剑灵,是好灵,也是很厉害的灵。」 「很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的灵。」一位家族败落后投奔凌华宗的弟子道:「我估计,修真界无灵可出其右。」 李普洱抱臂听着。 一只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站在墙角落的一位弟子忽然道:「普洱师兄,我可以说么?」 李普洱放轻了声音:「十七,不要怕,大胆说出来。」 十七是苏知涯门下唯一的弟子,师徒二人一脉相承的性子,平时徒弟怕去找师父,师父也怕徒弟来找自己,各自关门炼丹,仅以书信往来答疑。 「我觉得……楚长老没有那么强。」十七少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的时候,脸都涨红了,额头浮出了细汗。 众人听了他的话,皆面露不解,他也愈发紧张,忙道:「不对,也不是那个意思!但、但当时我去请他出关时,楚长老看起来,很虚弱,脸色很白。」 这件事他只和普洱师兄说过,当时师兄不让他告诉其他人,但现在让他大胆地说。 十七生的轻盈,身法灵巧,脚上功夫连李普洱也比不上,在徐子岷与徐枚闯入传灯堂时,他的师尊就给他塞了一张符纸和一枚铜铃,让他立即去往凌华宗内的禁地晞山,用符打开灵屏,找到晞山正北方的一个寒洞,然后以铜铃叩门。 苏知涯的原话,并非是让他去请楚兰因出关救宗,而是让楚长老速速离去。 是李普洱未听完全,才误以为十七是去搬救兵了。 铜铃是宗主乔岩留下,他临去前叮嘱苏知涯说:「如果日后突发意外,兰因剑必成道魔觊觎对象,他身体不好,我若不能及时赶回,你且让他莫要留恋,保命为重。」 苏知涯不明内情,但还是照做。 晞山是凌华宗的禁地,平日里是不被允许任何人踏足,十七又是个巴不得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个性,更不会有冒犯禁地的心思。 第19页 故而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晞山地界,因太过紧张急切,根本来不及四处张望。 如今回想,除了楚长老住的寒洞,那应当是一座风景很美的山。 修士在洞里闭关并不稀罕,但在那样一个可怕的寒洞里一住就是三百年,实在是有些恐怖。 光是靠近洞口,十七就冷的打哆嗦。 他摇起铜铃,却久久没有听到洞里有人应答。 那时候十七急的快要哭了,叠声喊着:「楚长老,楚长老!」 他一步步走到洞口,眼睫很快凝上了冰霜,什么也看不清,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可十七还是用力地在摇晃手上的铜铃,铃音在洞壁上撞出声声沉闷的迴响。 洞内地上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十七缓慢地挪动着步子,风雪从寒洞深处刮来,他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就要踉跄摔倒。 臆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十七只觉胳膊上一凉,像是被冰中异物咬住。 他心中狂跳,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不是什么狰狞的怪物,而是点点飘散的薄光。 那光清透微茫,如夏日草丛深处,飞舞的萤火虫。 楚兰因撤回了扶住这小傢伙的手,他一身红衣覆着霜雪,半耷拉着眼皮,灵体虚弱而轻薄,他问:「怎么了?」 剑灵的声音沙哑嘲哳,像是刀片刮擦过粗粝的磨砂面。 十七也不敢看人,哭嚎着把宗门危机,师尊让他来叫楚长老速速离开的事逐一交代。 楚兰因听后也未有太大的反应,哑声道:「你且等我一等。」 * 「后来,整座冰洞都塌了!」 十七回想着当时情景,其实已经记不清太多,只是记得他等在洞外,忽然一道凌厉剑意自山洞深处传来。 灵力通天,震人心魂。 剑气越来越强,登于顶峰时,仿佛到了凝滞时空的地步。 一整个冰洞在无声中,碎成了齑粉。 雪子簌簌落下。 楚长老脱掉了那件殷红的外袍,着素色里衣,髮丝中揉着尘埃般的冰晶,却没有方才所见的虚弱。 他对十七说:「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后来就是传灯堂中的事了。 众人听罢十七的描述,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只比李普洱小半岁的穆炘道:「我从前在书上读到,剑灵不通七情六慾,又被弃于天道之外,只当他们是无情之物,可如今看来,竟是我道心浅薄,书中所言亦不可盲目轻信。」 她有玲珑之心,又擅察言观色,此时已能把李普洱要说的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心绪一动,再忆起那日兰因长老让她修琥珀玉令的情形,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楚。 穆炘的道法论述一贯学的好,原本还能有更多精妙言论,可仔细想过后,只是直白总结道:「兰因长老是一位好长老。不论他是人,是剑灵,还是其他什么,都是凌华宗的一位好长老。而且我们要记住,楚长老他也不是无所不能,我们不能因此松懈下来。」 李普洱颔首正色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现在和你们如实说,毕竟咱们里面最小的也才刚足九岁,放在我当年,也是跟着师兄师姐们满山撒欢的年纪。」 「但非常时刻,师兄对不住你们。」 他也红了眼眶,却依然道:「仙道盟要以兰因剑为质,换十日人间休战,楚长老答应了,也就是说,他不日就将奔赴魔界。」 弟子们惊唿:「什么?!」 李普洱沉了沉气息,说:「以后凌华宗还是要你们来守,护山大阵虽然好了,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苏长老已经决定即日起凌华封宗。你们在宗门内,更要勤加修炼,我师尊常说,真正的护山阵不是那灵屏,而是我们和手里的剑。」 「师兄,你要去哪?」十七轻声问。 「我会随楚长老去魔界。」李普洱没有把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事情告诉他们,只是道:「我们现在还不能保护楚长老,但也并不代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魔界之行必然艰险万分,现在我希望大家能群策群力,想尽一切办法,减少楚长老在魔界受到伤害的可能!」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有人带头道:「你们放心去,凌华宗交给我们!」 「好,我现在立即去书阁查阅有关魔界书册!」 「精粹玄铁可补灵器,我去年大比第一名得了一块,现在就去拿。」 十七也道:「我也可以炼丹,你们一定带上。」 众人纷纷行动了起来。 李普洱心中酸软,叫住了正要赶去书阁的穆师妹。 他低声对她说:「宗门,就拜託你们了。」 穆炘眼一红,重重点了头。 * 楚兰因坐在窗台边拨弄一株茉莉。 他惯来辣手摧花,好端端一盆冰姿玉骨的花,现在已经快要给他玩秃了。 玩了一会儿,他更是一股脑将雪白的茉莉全摘了下来,託了满满一大捧在手里,递到沧山面前。 「喏。」他道:「给你把同类都干掉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沧山正翻着一本封皮泛黄的书,闻言抬头看过来,道:「我没有生气。」 「我在屋里养你同族,你居然都不生气?」楚兰因有些佩服沧山的大度。 第20页 沧山摇了摇头,显然剑灵已经自个把之前的事儿给揭了过去。 剑灵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想起从前看人族中的喜花者,各个是多情种,春天观桃花,秋天赏菊花,还一掷千金地请昂贵的兰,一屋子草木灵华,也大多都能和睦相处,只要比较小性子的会一枯二蔫三上墙。 不像兵器化灵,除非本就是一对双剑双刀,不然主人把其他兵器带回来,或是去什么名兵大会看其他武器,是会惹他们非常不快的。 只有被长年放在藏兵阁里的剑能和平共处,因为他们已经比较佛了,再往下诸如剑阁一类,也还算和谐,剑主越不来,就越和谐。 糟糕的是使单手剑的剑主随身带两把剑,或是换新一把后却不及时把旧的收起来,让它们在一个屋子里呆着。 后果最轻是较量切磋,最坏的情况就是不死不休了。 楚兰因不喜欢滥情的剑修,这种滥情是指同时拥有很多把剑,如思美人的剑主杜平,他对剑灵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没有剑喜欢被收藏,也没有剑想要看到自己被替代。 剑灵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和一个生灵结兵主契,契约解开后才会去找新的剑主,但大多剑主不会只拥有一把剑。 草木间其实并无高低强弱之分,那都是人族擅自定下的寓意,什么梅兰竹菊是君子,茉莉是小人,都是无稽之谈。 草木灵各个都是自己,是天道的宠儿。 剑灵不是。 沧山将茉莉接了下来,把花聚拢,指尖藤木交织,编成了个茉莉藤木球,透明的藤枝绞着叶片打成穗子,朝楚兰因晃了晃。 楚兰因:「……你对我的种族是不是有误解?」 沧山就自己玩起那个藤球。 他将藤球摇啊抛啊滚啊,顶着张十分严肃的脸做这样小孩子气的事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剑灵:「有那么好玩?幼稚。」 却又口嫌体直地把藤木球抢了过来,也抛啊滚啊摇啊,迥自拨弄了半天。 许久不再闻翻书声。 楚兰因一抬眸,撞见沧山带笑的眼。 剑灵蜷了手指,故意摆出已经不感兴趣的样子,随手把藤木茉莉球挂在了腰封上。 沧山愈发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目光倏然一利,剑一般落向窗外。 却见护山大阵外,一只魔气缭绕的黑鸽正在上空盘旋。 黑鸽足系竹筒,口吐人言,高声道:「魔界来使,请魔妃接信!」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原书名有违词就改个名儿啦qaq 回头一想兰因倒也有反派的气质和命格… 这篇进副本会慢一点儿,副本里就是真·反派扮演虐渣游戏了hhh *以及记住这个十七√ 【小剧场】 谢苍山:魔妃?呵。 楚兰因:要宫斗不,我后宫话本听了好多有很多技巧欸(重点错) 谢苍山:比如? 楚兰因:比如——翠果,打烂他的嘴!……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蔫) 谢苍山:不,很对,来,我陪你演,你是皇帝我是白月光也是沧沧类苍的替身,再叫上凌华宗,排了话剧巡演太徽,咱就不去魔界当那劳什子魔妃了乖~ 第09章 花笺 黑鸽入不了大阵,便放开嗓子,在空中啼叫不止。 其声之大,半个凌华都能听见。 鸽子嚣张的喊话迴荡在凌华宗上空,各处弟子自忙碌中抬头,他们先是一愣,继而集体暴怒,抄了傢伙就往外跑。 等到楚兰因走到凌华比武台上时,正看到李普洱手里倒拎着一只魔鸽,正和同门商量,是清蒸还是红烧。 穆炘道:「这鸟这么肥,要不还是做口水鸽吧,加辣子,不腻。」 胖鸽子的羽毛掉了一地,红喙张合,尖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要见魔妃,我要见魔妃!!」 它用力扑棱着翅膀,眼珠滴熘一转,捕捉到楚兰因的身影,朝他喊道:「你已经是魔族的人了,不能见死不救!」 楚兰因十分感兴趣地问:「口水鸽是什么,是口水鸡的亲戚吗?」 沧山说:「就是把口水鸡的鸡换成鸽子,不过我不建议这样做,这鸽子太小了,不够这么多人塞牙缝的。」 楚兰因点头,深以为然:「那就再养养,等它长大一点。」 传信魔鸽:「……」 沧山哑然失笑,对李普洱道:「它腿上绑了传信竹筒,先松开它罢。」 李普洱不情不愿松了手,胖鸽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肚皮朝天,决定生死由命了。 「仙道盟放你进来的?」沧山居高临下,问道。 问话同时,他袖袍下伸出了一枝细长的木藤,将鸽子架起来,灵活地取下它腿上的竹筒。 木藤向回收缩,把那青玉色的竹筒呈到他手中。 黑鸽子一听这话,忽然悟了。 ——对哦,我是仙道盟放行的信使。 顿时它也不蔫了,甚至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自豪道:「正是,你们仙道盟可是盛情款待了本鸽。」 它自魔界飞过沉龙关,先落在仙道盟的檐上,那位白花花的副盟主接待了它。 人家就很懂礼貌,给它吃了仙果,餵了灵泉,姿态就很端正。 不像这群毛头小子,完全没有战败方的自觉。 第21页 副盟主素拂还细心地在它脖子上挂了块通行令,确保它不被沿路的仙宗拦截,能畅通无阻地一路飞到凌华宗这来。 那通行令已经被李普洱等人收缴了,弟子们还当这通行令是由魔族伪造,谁知竟是真东西,于是更加怒不可遏,咬牙道:「欺人太甚!」 「嘛,打输了就认喽。」 鸽子显出几分倨傲来,伸长脖子,朝楚兰因道:「我们魔族一向信守承诺,明天就要停战了,还请魔妃亲启书信,提前准备,早早动身才是。」 楚兰因:「知道了。」 魔鸽帮他拎重点:「信中有陛下的交代,还请魔妃亲启。」 楚兰因:「嗯嗯。」 另一边,沧山手上用力,利索地将竹筒的木塞拔了去。 魔鸽:日……尼玛。 伴随开盖「啵」的一声,一股黑雾自竹筒口喷出。 木傀的手指瞬间变成乌黑颜色,隐约还泛着点儿紫。 毒素蔓延迅勐,转眼间就从指节爬至腕部。 李普洱等人大惊:「木道友!」 「无妨。」沧山示意他们不要慌张,抬起另一只手在腕上一抹。 他的掌下亮起青碧色的灵光。 那毒刚一接触到这片青光,竟如海水退潮,畏畏缩缩地重新倒了回去,凝成了他指尖的一颗黑点。 沧山眉峰一动,指端的皮肤随之开了条裂缝,一株通体紫黑的植物从中长出。 他随手一拔,扯出老长的一段根茎,向楚兰因道:「七情乌。」 「助兴的东西?」楚兰因神色古怪,扭头对黑鸽道:「你们魔君才十几岁,就这么老不要脸了?」 ……鸽竟无言以为。 沧山道:「七情乌难解,却不是不能解,只是配制的解药中,必有一味九寒心。」 这东西楚兰因可太熟悉了,豁然开朗道:「原来不是老不要脸,而是另有盘算。」 九寒心,实际是出自龙骨雪山的一种冰晶石,晶石经过加工处理后,对人体无害,还可治热疾热症,是在修真界广受好评的一味药材。 鲜有人知,九寒心这味于人族有益的灵药,对天生灵体而言,却不亚于跗骨寒毒。 新生的灵体光是被九寒心的寒气沾上,都有灰飞烟灭的可能,而如楚兰因、百川这种化形了百年的大灵,虽不会有致命危险,但重创风也是不可避免。 信鸽缩着脑袋,表面安静如鸡,内心却早已在疯狂咆哮。 它怎么不知道那几位五大三粗的魔将会出这种阴招,搞个春·药就算了,怎么还下套搞毒中毒,他们的脑子忽然都集体开光了吗? 也不提前打个招唿,这不是坑死本咕咕了么! 楚兰因觉得七情乌黑亮黑亮还挺好看,从沧山那儿拿了过来,在手里转了转,选了一枝长得比较好看的折下,反手插在了发间。 魔鸽大惊,往头上插毒草的,这剑灵也是头一个了,于是更加不敢说话。 在传信竹筒口下毒已经很不要脸了,当沧山将竹筒中的信纸抽出来时,李普洱等人简直怒火攻心,好几个当场就爆了粗口。 那是一张靡香花笺。 花笺纸质轻薄,细腻如美人肌肤,甜腻的香味随着书信的展开扑上面颊,熏得站的近的李普洱打了个喷嚏。 从没有人日常写信会用这种纸。 只有迎妾室入门时,才会用到这类靡香花笺宴请宾客。且那也是十分不正经的风流子才会做出的事,轻佻狎·昵,透着若有若无的情·色。 有道是:桃花粉,点靡香,我家新迎美娇娘。 魔族显然特意选了这纸,羞辱的不仅仅是兰因剑灵,而是整个仙宗。 但这纸虽华丽,上面的字就远没有这花笺的精緻。 斗大几行,张牙舞爪。 凌华宗弟子们第一次恨自己的目力这么出色。 「信上写了什么?」 那边楚兰因整理好了头髮,把剩下的七情乌随手一扔,凑到沧山身后。 他探头探脑,就要去看那封信。 「楚长老,楚长老!」 李普洱突然一个健步冲到楚兰因面前,其余弟子紧随其后,把他团团围住。 「哎呀,魔族一笔烂字,有啥好看的,辣眼睛。」 「都是些粗鄙之言,不堪入目,楚长老我们不看哈。」 「不如趁现在把鸽子宰了吧,好饿啊!」 「对对对,快饭点了,楚长老我们现在去干饭吧!」 楚兰因在他们的七嘴八舌中迷茫了,他寻思着:魔族写什么我都看不懂啊,而且我一剑灵也不用干饭…… 剑灵身法灵活,几步就从弟子们的包围中脱身出来,足腕上的铃铛叮叮噹噹地响。 他站在沧山身后,搭手在木傀肩上,踮了脚去瞧。 虽然看不懂,但热闹还是要凑的。 沧山指节用力,将花笺对摺,偏过头对楚兰因道:「你想学认字么?」 「我学不会。」 楚兰因摇头,还想去拿他手里的花笺。 沧山脚下平移半寸,侧过了身。 剑灵「耶?」了一声,前踏一步,脚跟抵住沧山鞋边,封住他的退路。 木傀捏着花笺一抬手,楚兰因跟着要蹦上去抓,却总也差那么点儿距离,死活也够不着。 其实剑灵也并非真的非要看不可,只是没有想到这木头人还能这样有主见。 第22页 他扒着沧山的前襟,道:「字上无灵,我认不出来,给我!」 「什么道理。」沧山将那纸举得更高,笑道:「认不出来还要?」 楚兰因道:「多言。」 「你跟我学,我教你。」沧山单手将花笺叠成一只纸鹤形状,一片灵叶附上,那纸鹤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楚兰因见状,一个巴掌拍在木傀脑袋上,教训道:「你真的很叛逆。」 沧山闷笑不止。 一回头,却见穆忻等人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 穆师妹小碎步平移到李普洱身边,低声问道:「师兄,你说山下那些讲替身的话本子,有没有可能是写实风格?」 李普洱一头雾水:「啥替身?」 穆忻:「……问错人了。」 而那黑鸽子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气唿唿道:「大胆!你已经是陛下的魔妃了,怎可和这小白脸通·奸!」 「通什么?」这个词儿楚兰因听着新鲜,眨眨眼转头去看沧山。 沧山道及时岔开话题,才避免剑灵问出通·奸是什么样意思的尴尬问题。 总之,花笺这事儿就暂时翻篇了。 弟子们见此处已无危机,也没有真的闲到去吃饭或炖鸽子,而是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来处。 楚兰因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但这几天凌华宗确实不怎么能见到人。 李普洱留在最后,在楚长老这里领了一个可维繫半日的灵印,就也要鞠身离开。 刚走了不远,他听见楚兰因在身后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砍条腿给你,灵力也够这十几天。」 李普洱一个踉跄,疑心自己听错。 可一回头,他就见兰因剑灵真撩了衣摆,似乎正在挑哪条腿比较美观。 李小道友「扑通」给跪了,大喊:「楚长老,万万不可!」 楚兰因:「我又不走路,要腿干嘛?」 低下头,指着没有足环铃的一条腿,朝沧山道:「来,就它了,砍!」 「不可!木道友,你——」 李普洱生怕木傀跟着楚兰因疯,就要扑上去拦他。 沧山自然没有动。 他上前一步,站到楚兰因面前。 李普洱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唿喊声戛然而止。 起初,凌华宗弟子还会有些畏惧这木傀,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书本上的谢剑尊了,试想一个已经被印成画儿了的人整天在面前晃,也够怕人的。 但很快他们就适应良好。 因为这木傀和书上写的谢剑尊一点也不像。 书里的谢苍山冰冰冷冷,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木傀沧山则不然,他常含着笑,总是温温柔柔没脾气的样子。 书上的谢苍山,不是站在峭壁,就是站在海边。 搏击风浪,一剑开山。 而沧山会和弟子们一起搭房子、拔野草,在灶台边帮师傅打下手,整两个好菜给弟子们加餐。 他对剑灵也是无可挑剔地耐心,楚兰因有十万个为什么,他能答都答了,不能答的也会变着法儿哄着剑灵开心。 凌华宗的弟子们都感慨过,这样好的木傀,真是居家外出不二之选啊。 可此时,李普洱惊讶地发现,木傀面上常着携着的那丝笑,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兰因。」 沧山道:「从今日起,你和我学认字。」 楚兰因想说:「我学不会啊,天道不让,连谢苍山都没教会呢。」 话未出口,眼前却忽然划过一抹青光。 天道不让他们认字,就会从根子上掐断他们读写的可能。 剑灵眼中的世界是由灵力构架。 就算以灵力写字,在脱离了书写者的那一瞬间,灵源断开,字形也会在剑灵眼前瞬间崩碎,何况是以普通笔墨书写。 除非是字中寄託了无穷无尽的心意,达到可长年累月附灵的地步。 那种文章绝大多数出自人间诗赋文章。 诗篇可流传千古,字字带血,动容天道,但流传的是诗文内容,原稿却大多已随时间风化腐烂。 楚兰因只见过一次能被他看见的字,还没来及认,那停留笔墨的纸就已烧毁在了火中。 「这……」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字形。 大椿木枝,离主杆亦可存活,其枝有造化傀儡之力,蕴纳至清至明的灵源,百毒不侵,生生不息。 沧山指前灵光闪烁,一笔一划,成「兰因」二字。 他道:「这是你的名字,寓意美好之前因,你今日看看便罢,且先记得下一字就好。」 以天地为纸,以草木精粹为笔。 「这又是什么?」 楚兰因的注意力非常容易被移转,何况这是他几百年来未有过的经歷,他瞪大眼,几乎要把那字形刻到灵体中。 沧山写完最后一笔,道:「贵也,美也,重也,是谓『珍』。」 兰因。 珍。 楚兰因看着半空中青光莹莹的三字,眨眨眼:「我记住了,但这是什么意思?难吗,我听不听的懂?」 沧山沉声道:「不难。」 「这句话的意思是……剑灵,你得学着,珍惜你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魔鸽:只有咕咕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10章 闯入 兰因剑灵准备在动身前通宵读书。 第23页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明儿不是要到魔界去当人质,而是要去人间参加科考。 传信用的黑鸽被找到了新的用处,得以倖免于难。 就是这个用处,于它而言比较屈辱。 楚兰因每认十个字,就要他叫一声,用来点数。 「一百五」 「一百八!」 「二百!」 点着点着,黑鸽还会抱怨:「我是魔族信使,你们不能这要对我!」 楚兰因立了一指在唇间,对魔鸽道:「嘘。」转过头,在沧山的灵力消失前,将空中这行字再记一遍。 二人依然在摆设用的宗主峰灵堂守夜,李普洱因忙着叮嘱师弟师妹们留山的注意事项,今天就没有来。 不大的室内,仅一剑一傀。 原本楚兰因是想读写同步着学,奈何时间太紧,他又从未握过笔,那小小一支狼毫在手里就和滑熘熘的鱼一样,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驾驭。 好容易写下了字,也是鬼画符,乱七八糟挤成一堆。 沧山宽慰他,写多了就好了。 实际上剑灵也知道,自己笔下的字肯定惨不忍睹。 因为他看不到。 字不附灵,楚兰因连自己写的东西都看不到,他就和个盲人一般,在纸上划拉,写对写错,全看运气。 后来他就暂且放弃了学写,只求先多认得几个新字。 起初的速度也不是很快。 楚兰因并不愚钝,相反,他对字形的记忆甚至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但他理解不了。 就像沧山念:「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楚兰因把字音和字形联繫上后,就会问:「黍是什么?」 沧山答:「是一种农作物,长在北方,像小米一样。」 「那离离呢?」 「形容这这种作物的排列,一行一行。」 「那为何要写这种粮食的排列样子?」 「这是一种『兴』的手法。」 「兴?」 沧山想了想,道:「就是一首诗先用其他事物开头,然后根据这种事物展开联想,引出诗人所要传达的思想感情。」 楚兰因:「……嗯。」 这就是听不明白了。 沧山正要继续给他讲解,楚兰因却忽然说:「你直接给我念吧,我照着你的字,只记住音形就好啦。」 沧山不是很贊同:「这是死记硬……」 「我们明天要去魔界了。」楚兰因打断他,认认真真地重复:「明天就要去魔界了。」 东窗外,夜幕浓稠,星明月朗。 流水一般的光华透过白纱,照面似成霜雪。 「无妨。」沧山道:「魔界也一样可以学,我们再……」 「你让我背完这本。」楚兰因抖了抖手里的册子,「当年听凌华的先生说,诗三百篇,最值得学。我总要通记一遍,才不至于辜负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 沧山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道:「好,那我念一句,你记一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在不解其意的前提下,楚兰因的速度堪称一骑绝尘。 「八千九!」 「一万九千八百七十!」 「两万三!」 黑鸽哑了嗓子:「你们杀了我吧!没有尊严的计数鸽不需要活着!」 沧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语调却一直平稳,他翻过一页,灵力在半空抄写,并诵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黑鸽扑在架子上,正要开口唱数,喉头勐地一紧,徒然张嘴,突然就不能出声了。 楚兰因与沧山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 护山大阵重启后,楚兰因更顺手将其中疏漏补全完善,如今有人趁夜色前来,想借大阵的漏洞潜入凌华宗,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做到。 但楚兰因可以让他以为自己还能顺利潜入。 明日出发,元灵却没有取到,仙道盟磨磨唧唧了这么久,再不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你先藏起来。」楚兰因对沧山道:「他们一定带了兰因剑来,我离剑身太近就会被封印压制,你看准时机,把剑抢过来,然后往外跑。」 「封印。」沧山剑眉压紧,「何种印?」 「十二重的镇灵血印。」楚兰因道:「还压了一截龙骨。」 楚兰因将地上的书一本本仔细收好,道:「很傻·逼吧?用龙骨镇我,本来就没剩几块的宝贝,有这功夫还不如用龙骨去做灵屏大阵,沉龙关十三城没准还能再撑几天。」 「快快快,我几百年没见我剑了,也很激动啊。」楚兰因收好书,催促着沧山快躲起来。 木傀隐去气息站在了灵堂红柱后,与那高柱融为一体。 楚兰因转过身,重新跪到蒲团上,假装并不知有人闯入。 他已经做好对方用兰因剑封印偷袭的准备。 窗棂「咔哒」一响。 楚兰因:耶?怎么动静这么大? 一人自以为隐匿地很好,撑着窗翻了进来。 来人落地声音细微,但听在本就敏锐的剑灵的耳朵里,那就是「咣」一声,和直接摔下来没啥差别。 剑灵:……仙道盟这是要亡了? 第24页 兰因剑灵面朝灯台,仿佛浑然不知身后,一道黑影正将他裹在素白丧服下的身体拢住。 宽袖下,楚兰因双手皆是紧握,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来吧! 我阔别百年的本体。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 就等封印镇压下来的一瞬间,诧异高唿:「啊,什么,我的剑?!」 一只手将一张灵符拍上了楚兰因的肩膀。 楚兰因运足灵力,转身高唿:「啊!什……什么鬼?」 调子拐了个弯儿,惊讶的效果就大打折扣。 徐枚手里的符纸被灵气一冲,「呲」地被点燃了,一下子就烧成了灰。 楚兰因暴怒,照着徐枚的门面就是一拳! 徐枚猝不及防,竟生生被他打得凌空横飞了一段路,扑通摔在了门槛上。 「我在哪?」楚兰因怒火中烧,「你是什么东西?!」 徐枚牙都被打掉了一半,捂着脸骂道:「该死的宋行杯,敢框我……」 他捏了个治疗诀在脸上,撑着地爬起来,直勾勾盯着楚兰因。 月出云里,皎皎清辉。兰因剑灵一身缟素,乌黑长髮间架了一桿长木枝,那木枝色泽绮丽,薄光缓缓,在月色下若一袭迷离的紫纱。 他长身玉立,如生长于夜色深处,碧波泉中的一株幽兰,凛然而不可侵,却又因情绪激动,眼皮上浮着一层薄红,漫至弧度优美的眼梢,像是才哭过不久。 徐枚抹掉嘴边的血,心里居然道:果然是想要俏一身孝,也不算白挨这一下了。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符,寻思着估计也不会管用了,那姓宋的给了他打开护山大阵破口的方法,却没将好人做到底,真让他拿下兰因剑灵。 一招不成,徐枚就要开熘。 可他遁地符刚捏了一半,胸口如被大锤击中,符纸法器掉了一地。 楚兰因狠踹了他一脚,宽袖一展,将那些符纸全数扫出了门。 「好一个仙道盟。」楚兰因垂眼看着胳膊已经復原的徐枚,「既然你送上门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抬手盖住徐枚天灵。 徐枚见他要废自己修为,大吼道:「楚兰因,你快要自身难保了!与其便宜了魔族,不如把元灵献给我们!」 剑灵无动于衷,徐枚索性豁出去,边挣扎边道:「你以为你去魔界会好过?!清修的灵体入魔界,再厉害也会被压制九成!」 他「嘶嘶」笑道:「你长的这样好,又是个炉鼎体质,那七个魔将可惦记你许久呢,他们不是送了花笺要轮流干你吗,你坚持到现在,不就也是在待价而沽么?!」 「啰嗦。」 楚兰因关节用力,就要将灵力捣入徐枚经脉。 ——叮铃。 楚兰因眼睫一颤。 他没有动,却清晰听到自己足腕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低头看去,只见一枝藤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到了他足边,枝梢微扬,轻轻拨了一下环上的一小枚银铃。 于是楚兰因想起来,沧山说过,他要少亲自动手。 都交给他的木傀。 「……好罢。」楚兰因皱着眉,低声自语道:「就让你再胡言乱语一阵。」 他用力扯了徐枚的后领,就要把这人往沧山的暗室里丢。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锐响恍如一瞬,十二张血色灵符破空而来! 楚兰因反应迅勐,立即松开徐枚,飞身后撤三尺,翻掌便要运灵抵御。 嗡—— 一声沉闷龙吟自大门外响起—— 楚兰因瞳孔紧缩,体内灵力如洪流溃堤,一泻千里。 他用力扒住门框,才没有让自己因脱力软倒地,而那坚硬的木条也被他抓出了道道裂痕。 「他说的也非全错。」 谷生阳低哑的声音在殿外长阶的尽头响起。而后一个眨眼间,他竟已出现在楚兰因面前。 谷盟主大步上前,将兰因剑灵打横抱了,大步向内走,同时身后狂风大起,将徐枚掀了出去,木门也「砰」一声随之关闭。 谷生阳道:「那传信鸽被下了谬言咒,它说的日子是错的。魔族请兰因剑在初六,你提前两日出发,等着你的就是郊外的缚灵阵和整整二十几个时辰的车轮战。」 谷生阳将楚兰因放在殿中蒲团上,扶着他的肩膀,却不敢看剑灵。 「他们争执不下,最后决定谁能拿下你,谁就是元灵的所有者。」 「所以?」楚兰因一身灵力溃散,冷笑道:「谷盟主不惜请出半幅龙骸和兰因本体,就是为了事先舞弊么?」 「……我没有。」 谷生阳闭了闭眼,伸手将兰因剑灵的腰封解开,再施力一拂,白袍滑开,委落于地,层层叠叠如堆细雪。 谷盟主拿得起千钧重的百川剑的手,此刻却在颤抖,可他动作却是不停,依然有条不紊地探入剑灵领口,向下褪着里衣,剥出个白皙莹润的肩来。 谷生阳抵了额头上去,哑声道:「兰因,对不起。」 十二张血符牵连着兰因剑的本体,龙骨对灵体有着绝对的镇压力。 楚兰因在他怀中瘫软,却又冰冷无比,仿佛一具新死不久的艷尸。 谷生阳将楚兰因抱高一分,干裂的唇就要贴在剑灵深陷的锁骨上。 他气息灼烫,喉结剧烈滚动。 第25页 「与其让他们为了元灵,百般折辱于你……」 「……那不如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彼黍》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诗经·葛生》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 【小剧场】 谢苍山:真当我死了? 谷生阳:……看见幻觉了,吃药。 第11章 取剑 流云逐月,山涛唿啸。 楚兰因按住了已经盘绕在手腕上的藤蔓。 剑灵乃是灵体化形,藤蔓又是由大椿木傀的灵力凝聚而生,同为灵物,可借灵传音。 神思一动,他将心中所想传递给了藤植的主人。 「再等等。」 兰因剑灵双目微合:「剑还没有找到。」 十二道血符潋滟生光,将兰因剑本体的气息压至最弱,而龙骸在无形中拉起了一条巨锁,凌华宗的主峰被牢牢拷在其中。 楚兰因也很憋屈。 剑与剑灵本是一体,从来没有剑灵遇到过要到处找自己的情况。 这场景,大概就像是某人大早上起床,刚想伸个懒腰,发现自己的心肝脾肺全忘在了外面,惊悚又带着些许的滑稽。 透明的藤蔓紧紧一收。 「别动。」 楚兰因揪住蔓木的叶子,「再等我一刻。」 藤蔓的气息隐匿地极好,谷生阳此时心绪波动,自然也没有察觉。 他单手托住楚兰因悬空的背部,月色清冽,澄澈空明,光可鑑人的地砖上映出黑白两色的身影。 很早以前,楚兰因就觉得谷生阳是个费劲儿的人。 总是喜欢做些多余无用的事情,好像铺陈充分了,就能为他的所作所为给出个解释。 楚兰因记得当初他求自己救怜拂时,也是这样,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握着他的手,可怜地不成样子,连声说:「兰因剑,求你,求你。」 后来楚兰因被剑主捞了回来,他伺候剑灵比伺候自家老母还要勤快,汤汤水水未有一日落下,最后全进了谢苍山肚子里。 无用功罢了。 而这次也一样。 真是半点没有长进。 楚兰因其实很想问一问谷盟主,你这样对着一块铁疙瘩又啃又亲,嘴凉不? 当然,为了拖延时间,他才不会这样问。 看得出谷生阳于此道上也并不熟练,但还算有耐心,做这水磨的功夫也不嫌累。 也许他认为,只要足够温存体贴,就能让这场以取出元灵为目的的谋局,变得可以被宽容原谅。 楚兰因觉得烦躁。 剑灵不会情动,他们外表看起来玉骨冰肌,本质上还是一块冷铁。 所以谷生阳再怎么磨也是白费,也就只有感动自己的程度。 而谷盟主本人,现在也挺难做。 再冷硬的人,光是这样紧紧贴着,也该暖起来了。 可此刻他的掌下还是一片刺骨的冰凉,死气沉沉,渗着冷气。 他还看到了剑灵的一双眼,始终是清明的,就像云端上的神明,悲悯又冷漠,一视同仁地俯瞰他可笑的行径。 「兰因,你闭上眼睛吧。」谷生阳哀求道:「你把我想成谁都可以,谢苍山或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你别这样看我。」 楚兰因:……哈? 想谢苍山有何用,他是什么的引发蜂狂蝶乱的灵丹妙药吗? 还有,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想他? 这个念头在楚兰因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被更加重大的发现给淹没过去。 「找到了。」 他终于在谷生阳灵息不稳时,找到了被藏起的兰因剑。 在感应到剑身位置的剎那,楚兰因忍不住在识海里骂人了。 ——兰因剑被封在了谷生阳的嵴骨里。 他竟以身为鞘,将兰因剑连带着十二重血印和一节龙骨,都收纳入了血肉之躯中。 不大好办啊。 楚兰因眯起眼,屈指在藤叶上弹了一记。 「配合我,你看准时机取剑,一击不成我先跑。」 藤木又在他手臂上绕了几圈。 楚兰因生怕他听错,强调道:「我先跑!五行你生他,他克我,火灵烧过来我真就,呃……!」 刚说到火灵,谷生阳就将灵根内的真火凝聚于掌,重重按在了兰因剑灵的后心。 温存演了个寂寞,但有总比没有好,差不多也够谷生阳自我开解。 然后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兰因,我知道剑灵感觉不到痛。」他贴在兰因剑灵耳边,沙哑道:「你就把我看成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取元灵很快,你不会太难捱。」 如果不是为了剑体,楚兰因现在就要撕他的嘴。 剑灵没有痛觉不假,但元灵就盛在他的本源灵力上,他不愿给,谷生阳就会用火灵生生烧出来,那便是焚魂煅魄的烧法。 「那你呢?」 楚兰因积蓄起几分力气,微抬起身,找到一个平稳身躯的支点。 随后他伸臂,绕过谷生阳的后颈,那动作就像是要去勾他的脖子。 谷生阳未料到兰因剑灵会有主动的时刻,当即一愣。 「你会把我想成怜拂吗?」 话音刚落,楚兰因就感觉到臂间健硕的身体勐地一颤。 意料之中的效果,楚兰因便更加用力地合住谷生阳的后颈,低声道:「当年你就不是很能分得出来,小拂儿那样贪玩,跑下山不知多少次,每回都来求我,兰因兰因地围着我叫,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红雀子。」 第26页 楚兰因眯起眼,将出手的时机与沧山定下。 谷生阳的气息已经乱了,但还不够。 几百年楚兰因都没讲过这么多废话,现在也很头疼。 「你……」谷生阳的眼中爬满血丝,「你都记得……」 兰因剑灵扬起音调时,嗓音中就多了几分婉转清朗。 流丽华美的音色,像极了当年那天真活泼的朱衣少年郎。 「而灵物模生仿形,我帮了他五次,次次你都认错。还有一次上元节,你非要拉我去逛灯市,给我买糯米圆子,我又不能吃东西,也解不了固形符,明明已经和你说了几遍我不是他,你又不相信,差点把我当场气死。」 楚兰因袖中的手捏成拳。 ……妈·的,车轱辘话真难讲,茶言茶语真难,我的话本子储备不够了,做人好难! 「别说了。」谷生阳气息跌宕,「兰因,你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么多话,你在害怕。」 兰因剑灵仿佛被他说中,畏冷一般抖了抖。 谷生阳却开始觉得热了。 也许是因为怜拂的声线,又也许是因为这只从来的坚不可摧的剑灵,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 「不要怕啊兰因。」谷盟主托着他的后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楚兰因紧紧环着他,靠近了他耳边。 火灵灼灼,谷生阳却迟疑了。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想要知道,这把从来肆无忌惮的剑,在求人时会用怎样的语气,会说怎样的话。 楚兰因在他耳边,飞快地呢喃了一句。 「什么?」谷生阳没有听清。 「我说……」楚兰因双臂勐地发力,骂道:「怕你个头!」 ——木灵力轰然炸开! 越过谷盟主的肩膀,剑灵浅色的眼珠映出了大殿内的景象。 皎皎月色下,剔透的藤蔓如龙出海,向谷生阳奔腾而下—— 一道鲜亮的血光高高溅起! 谷生阳背后剧痛,双手撑地,嘶吼一声就要立起,却被兰因剑灵全力禁锢着,一时竟挣不开。 沉闷的龙吟声在灵堂中迴荡。 山唿海啸般的气浪扑打出去,将铜枝烛台掀翻,洒了一地的灯油,又舔上裊娜的白纱。 地上的火沿着油一路滚,天上的火顺着纱一路烧。 凌华宗主峰顶,火光沖天,灵波激盪。 谷生阳额头青筋暴起,嵴背如被铁钩嵌入,勾爪活物般在他的血肉中疯狂翻搅。 藤蔓丝毫不顾他灵力的抵抗,断去一根后又有新的藤在生长,直到木藤卡住一物后,终于停下了躁动,连皮带肉夹骨,齐齐向外拉扯。 秋水剑芒如惊鸿掠影,一剎寒光掠过,长剑破体而出! 谷生阳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 那夜里,八百里凌华宗内的所有生灵,皆听到了那一声响彻天际的剑鸣。 磅礴剑气卷上天穹,如浴火狂龙,一往无前,撞入了云端深处。 半壁天穹一片赤红。 楚兰因周身的剑气引动肃杀罡风,明火不得近身,他雪白的衣袍在扭曲的气焰中猎猎翻飞,手里紧握的,正是名动天下的凶兵兰因剑。 紧紧束缚着兰因剑的十二道血符已支离破碎,漫长的灵绸自剑身一点点被烧落,露出笔直剑锋上那抹形如兰花的暗红印影。 剑鸣声通天贯地。 太徽天道落下了三道玄雷警告。 而在地界冥府内,轮迴台上万鬼回头,黄泉倒流,鬼官们盯着血色天幕中一圈圈漾起的波纹,脸上却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兰因剑确实是大凶兵器。 此刃铸成的第一日,便饮了上万人的血。 它是屠城之剑。 从来没有一把剑能那么快地生出剑灵。寻常兵器要生出灵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兵主与兵器本身都要受天道的重重考验,传承千年,执念不灭,再有机缘加身,方可出灵。 而兰因剑从铸成至开灵,仅用了短短三个时辰。 它的铸剑人,也就是此剑第一任剑主,杀尽一城生灵后,以剑自刎,成了压在这把剑上的第十万条人命。 剑灵是后来人造的化物,太徽天道并不承认,他们的因果牵在剑主身上,剑主有失,剑灵同罪。 兰因剑灵在剑主的血中化出灵身。 他茫然四顾,满目尸山血海,大千因果,皆加于身。 黄泉冥府外挤满了冤魂,轮迴台整个垮塌,冥府之主长跪不起,高唿失职。 太徽天道震怒。 于是兰因剑刚化灵,就被降了九十九道「诛」字的天雷。 却没有一道落在他身上。 因为三颗天外流星突然坠入了太徽。 流星石裹挟着磅礴的邪气,内里更是翻滚着无穷无尽的邪水,一旦砸入太徽,就会四面横流,腐蚀地气,致使境界崩塌,万物不存。 有道是,因果相合。 流星石不属于太徽,但太徽有自己的法则,就算是天道,也不能无缘无故地阻止这三颗外来的灾祸。 而兰因剑的雷劫,恰好成了这个「因」。 所有的雷劫都落在了流星石上,打碎了邪气,蒸干了邪水,只让外壳坠入太徽,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灭界的威胁。 因果重新清算。 救一界之人,是天大的功德。 第27页 功德凝在剑灵体内,成了一股至清至圣的元灵。 而太徽天道受限于法则,无可奈何,最终放过了他。 * 楚兰因站在火中,仿佛又回到了他化灵的第一日,也是这样,到处都是火,天地像是一口巨大的熔炉。 他站在火中,慢慢地融化。 忽然,一阵清凌凌的草木香自四面拥来。 沧山站在剑灵面前,一手抚在他后脑,将他的强硬地按在怀里,遮蔽住了他的视野。 大火被一片青草香的衣料所替代。 而沧山的另一手,则搭在楚兰因紧攥着剑柄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兰因,松手。」 谁要是敢叫剑灵在戒备状态下放开本体,也实在是个勇于拿命在黄泉边遛弯的高人。 楚兰因没动。 「松手。」 「啪」又是在手背上的一下,力气还没有拍飞虫那么大,倒像是在被噩梦惊吓后的安抚。 楚兰因倏然惊醒,触电般后退了一大步,五指应声一松。 却没有兵器坠地的响声传来。 沧山的藤蔓绕上了兰因剑柄,将其顺势卷了过去。 木傀将这把凶兵握在了手中,一振剑锋上的热气,温润的灵流淌下长刃。 那似乎是一个要收回剑灵的预示。 楚兰因瞳光散乱,低声道:「我不要回剑里……」 「好。」沧山朝他伸出手,道:「回我这儿来,不回剑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迢:好好个盟主啊咋以后就瘫了呢。 谷生阳:…… 楚兰因:这居然都没死??? 沧山:我有分寸,以后有的是时候还。 楚兰因:楼上,你不觉得你发言是标准反派吗? 沧山:老迢的一句话简介原本是定,(剑尊,你居然也是!)的,后来显得太全员带恶人了就没写,可惜了唉… 第12章 动身 沧山牵着楚兰因沿着山道往下走。 在他们身后,火光烧亮半壁天穹,如一朵硕大的业火红莲,肆意开放在天地间。 藤枝引来山间清泉,将火中的命灯抢救了出来,随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灭火。 暗室中的供奉们与昏厥中的徐枚及一只黑鸽,也被拖到避火处,让精准空降的苏知涯捆住。 而谷盟主半身染血,匍匐在地,背部伤口的边缘已被火焰撩地焦黑。可他浑然不知疼痛一般,双目出神地盯着山道上一前一后的两人。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他才像是魂魄初回,怅然若失,捏了一个止血的法诀,招来百川剑,趴在剑上离开凌华宗。 * 凌华的宗主峰很高,千仞孤绝,高处不胜寒。 夜深时分,山道草木上便会凝上一层薄薄的晚霜,被灵光一照后,就是一片阒静的琉璃世界。 木傀的手很暖。 万里大椿木内有日月精华,又是向阳生长,体温甚至比普通修士要高上几分。 兰因剑就合在两人交握的双手间。 楚兰因的掌肉抵着剑柄,指间被严丝合缝地填住。 他觉得,剑似乎变烫了。 比盛满滚烫的茶水的杯子还要热。 沧山曾说,他要学会不自伤的暖法。 所以就是这样? 剑灵还未完全弄明白,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了。 在第五任剑主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种方法。 谢苍山就喜欢这样牵着他。 他们走过漫天飞雪的古战场,也走过江南水上的汀步石,在下濯枝雨的时节,跑出晞山的剑坪,冲到屋檐下,一点点拧去衣中的雨水。 楚兰因心道,都怪谷生阳,好端端提起谢苍山做什么,搞得他也经常地想。 「别想了。」 兰因剑灵在心里对自己说:「谢苍山已经死啦。」 总是惦记一个死人,容易心情不好。 这个道理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三千灵物,都管用。 于是剑灵慢慢尝试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沧山木傀身上。 这次的木傀确实有点机灵过头,和从前两只都不一样。 楚兰因一共有三桿大椿木枝。 用第一枝时,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召唤傀儡的法术,召来的木傀不会讲话,没有灵智,力量也不强,没活多久就死掉了,只在枯死前有一瞬间的灵识闪烁。 召第二只傀时,楚兰因就熟练谨慎了许多,所以那次的木傀生的伶俐,能说能笑的,就是不大听话。 那一回,大椿木化成了一副女身,不知是不是楚兰因让她读多了江湖话本子的缘故,竟养成了个极其不羁的性子。 楚兰因管不住,也懒得管二姑娘,在让她办完事后,就放木傀去山外撒野了。 不久后,便听说修真界出了个强悍的木灵根女修士。 那木傀走遍人间,行侠仗义,颇有古风,敢鸣不敢鸣之冤,敢斩不敢斩之人。 她一袭绯红短衣,英姿飒爽,曾于桃花川踏歌,有道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名声甚大,一度被传为美谈。 二姑娘偶然路过凌华宗时,会拎一壶烈酒,上晞山看看那只隐居的剑灵。 她会给楚兰因说一夜的江湖传说,再兀自大醉一场,把酒对月,吟她的短诗。 第28页 楚兰因就笑:「十年磨一剑,磨谁,我么?」 醉倒花间的木傀打了个嗝儿,反问他:「那以后谁有机会把示兰因剑的霜刃呢?」 他说不过她,楚兰因就道:「喝你的吧。」 后来,木傀的江湖之路多了另一名女修为伴,二人结友而行,广袤的太徽遍布她们的足迹。 再后来,楚兰因最后一次见到她的二姑娘,是在距离晞山万里外的曲州。那里洪水滔天,一城上万人,被护在了一片高大茂盛的椿木林后。 那名女修求到楚兰因这里。 但楚兰因无可奈何。 木傀可以看成是大椿枝的化灵,太徽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不会有两段一模一样的枝中灵。 下一枝大椿木,绝不会是她。 灵物没有轮迴。 一灭,则万事休矣。 得知这个事实的女修士一夜白髮,曾经的放达不羁,曾经的襟怀洒落,从此埋葬在那片新生的碧绿中。 江湖上少了一双侠客,曲州城外的椿林里,多了一位守林人。 大椿树不知寒暑、不解喜忧地安静生长,活了成千上万年;它的木枝化灵成人,却只活了短短三十年。 可这就是楚兰因第二位木傀的一生。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召唤木傀,椿枝一直簪在他发间,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他出关启用木枝,召出了沧山。 沧山这木傀更机灵,有主见,懂得权衡利弊,几乎与真正的人族无异。 可见谢苍山的灵气真的很强。 楚兰因居然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剑灵的眼珠颜色渐渐变深,映出沧山线条凌厉的侧脸。 在他眼中,万千灵线交织,这木傀生机盎然,像是能活很长很长。 剑灵便愉快了起来。 山顶的火势渐小了。 直到山道上再也感觉不到上方扑扫下来的滚滚热浪,沧山才停了脚步。 湿润的山风吹开了楚兰因鬓角的碎发,他看着面朝自己的沧山,笑了笑,问:「吓到你了?」 「没有。」沧山将照路的灵火悬空,火光中兰因剑的影子又长又直。 他也笑道:「你只是一时失了神。」 真是可爱又聪明的木傀啊,讲话还好听。楚兰因在心中感慨,也就只有沧山会把他的失控形容成「失神」。 兰因剑过于凶煞,剑灵与剑身一体同源,会相互影响,十二重血印解开地太突然,积攒了百年的煞气一股脑爆发出来,顷刻间就淹没了剑灵的灵识。 越是强大的武器越不好操纵,剑灵比人更加深有体会。 「不过你布置的很好。」楚兰因大力夸赞道:「不然我不光又要拆房子,还要把小岩子的山头给烧了,以后也没钱赔给他。」 宗主峰上的木藤仿佛早已经过精密的安排,从取剑、捞人、救火,通知苏知涯赶到,一气呵成,毫不混乱拖沓,就像是早已猜到这个结果。 兰因剑一定会有解封的时候,这场火不可避免。 沧山没有直面回答,只是提醒剑灵道:「兰因,你的剑回来了。」 一句话,楚兰因的眉眼间涌现莫大的喜色。 他的情绪来去飞快,这下就变得高兴了起来。 他将兰因剑紧紧握在手里,剑锋也在兴奋的鸣颤。 「漂亮吧!」楚兰因横过兰因剑,浑然没有还抓着沧山的手的自觉,将剑递到他面前,让他看。 剑灵因喜悦没控制好力道,五指扣地太用力,把沧山的手都按出了红印,像是在木傀手背上留下了五枚散落的梅花瓣。 月华如练,将兰因剑灵的眼睛照得格外的亮。 问完,他还朝沧山一挑眉,大有你不夸我,我就要削你的意思。 沧山仔细地看起了兰因剑。 长四尺六寸,重四斤,采冥府玄铁「九天幽」打造,淬鍊九九八十一日,剑身宽半指有余,可夺日月光辉,留一痕凛凛寒光。 血兰花的印影自颚处生长,原本暗红的颜色在月光下变的无比鲜艷,声息逼人,似有人在雪地上以丹砂作画。 剑柄朴实无华并无雕饰,唯有镡首上镂空了一只引颈鸾,精雕细琢,是火中涅槃的寓意。 「很漂亮。」沧山细緻地端详过这把剑,由衷赞嘆道:「兰因之锋,世无其二。」 楚兰因满意了,剑灵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 不料更多的惊嘆还在后面。 凌华宗的弟子各个背着大包小包,提灯涌上了山道,在听到楚兰因的问话后,一双双眼也纷纷落在兰因剑上。 赞美毫不吝啬的在山间响起。 「好漂亮的剑,太霸气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兰因剑,呜呜呜剑修生涯无憾了……」 「我以前少说也见过几百把剑,从没有一把有这把好看!」 「太强了太强了!」 沧山哭笑不得。 山道开的并不宽,夜色又深,弟子们挤着站,怕不是只有前面几排的能清楚地看清兰因剑的样子,后面的弟子早就被挡严实了,可夸的也是真情实感,都是吹彩虹屁的好手。 楚兰因迷茫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凌华宗弟子,忽然意识到方才山顶那么大动静,却没有看到这群一向提心弔胆,听到声音就往外沖的小修士们赶来。 李普洱等人早几个时辰就接到了一枝木藤传音,让他们不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冒然出去。 第29页 他们在山脚下眼见着宗主峰上火光沖天,要是换成平时,必然要冲去救火,但这次有木道友提醒,也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山下,只等火熄了再上山。 「你们要去哪?」楚兰因见他们身上都带着包袱,不解地问。 穆炘上前一步,将宗门内里唯一的一块通用储物法器交到楚兰因手里,郑重道:「兰因长老,我们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不能与你们一起去魔界,这里面是我们这几天在山后挖出来的玄铁石,不多,您路上带着。」 ……这是给我准备干粮了? 楚兰因眨眨眼。 弟子们还不知道传信鸽谎报了出发日期,只当楚兰因明早就要走,纷纷挤上前来,将自己搜罗到的东西捧给他。 「楚长老,藏书阁里有关魔族的内容我们都抄录下来了,您路上让木道友读读,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长老长老,魔族特别坏,以防万一我们药峰配了几味常用解毒药,寻常的毒都能解,关键时刻来一瓶,能救急。」 「兰因长老,我昨天算的卦,大吉!再来个开光的玉佩,必定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苏知涯也赶了过来,从袖中取出了每位长老独一袋的储物囊,放到楚兰因手里道:「这是我这几年练的丹,什么种类都有,你要是不能磕,就磨成粉搀到玄铁石里,能吸收多少就多少,总比没有强。」 还有弟子走到沧山面前,给他也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啊法器啊。有个弟子还怪捨不得的他,抽了抽鼻子,道:「好好保重,木道友。」 楚兰因将那一堆东西抱在怀里,怔怔看着小弟子们,抿了抿唇。 「兰因,你看。」沧山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们都不怕你,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 三日后,在凌华众弟子的目送中,楚兰因与沧山带上一个李普洱,在仙道盟「护送」下,踏上了去往魔界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你不要过来啊!!! ——————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剑客》贾岛 第13章 送别 凌华宗山门是护山大阵的正门出口。 走下百步长阶,青石路的尽头,便是一面玄门。 所有凌华宗弟子修炼大成,出山入红尘,拜别师长后,离宗走的都是这一条路。 玄门后设有一阵。 阵并无大用处,只有个赠话的功能。 每个人得到的赠话不尽相同,有被祝福的,也有被训诫的。 宗门内流传的说法是,此阵会根据弟子在宗门内的表现,评定心性,再于山门上浮现一行唯有本人可见的字。 楚兰因站在玄门下,仰起头,看到了附在玄门上的阵眼灵石。 灵石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变得十分光滑圆润,远没有当时稜角分明的样子。 他低笑了一声。 这种稀奇古怪的阵法,也就谢苍山能搞得出来。 其实这山门上的阵术远没有传的那么玄乎,除了有留影石的地方,弟子们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宗门也是一概不知。 谢苍山的原话说:毕竟是「个人隐私」,处处盯着也违法。 所以这阵只是一个简单的心魔阵的改良版,出山弟子们所见的赠话,皆是来自于他们的心渊。 心存恶念者,自然是看见告诫,而心中持正者,就是鼓舞的话语。 阵眼灵石是一块灵气充沛的石头,放在别处该是价值万金的宝贝。 可惜它比较倒霉,撞上了楚兰因这只剑灵。 那一年的暑气格外重,海天云蒸,流金烁石。楚兰因泡在晞山的湖里,被这块过于锋利的灵石磕了腰。 剑灵泡澡的方法格外别致。 仰面往水里一躺,咕咚咕咚往下沉,没过一会儿就沉了底。 然后一般太阳不下山,他不上来。 谢苍山也提议过,让他沉下去前挑挑地方,找块干净舒服的,以后固定躺那,他也好每次精准捞剑。 古有刻舟求剑,今有谢苍山湖中求剑,想来也是种进步。 楚兰因觉得没必要,他不认床。 然后就被这块石头磕了腰。 剑灵的后腰被磕出了个大凹陷,要是换成人,这一磕就要磕瘫了。 还连带着剑身上都崩出个口子,虽然几乎细不可查,但楚兰因还是自闭当场,好几天都不想见人。 谢苍山没办法,把这石头给捞了出来,在湖里给楚兰因布了块专属区域,用软沙铺地,四周围着夜明珠,搁了瓷枕,还有个传音筒,方便剑灵在水里听书。 至于那块天赋异禀的石头,被谢苍山噼了,谁知竟噼出颗灵力忒强的上古仞山灵石,坚不可摧,也难怪能把楚兰因给磕伤。 楚兰因要吞这石头一报磕腰之仇。 谢苍山简直被他笑翻,抓他的手腕,说:「那不如让它发光发热啊。」 后来这灵石就成了问心玄门阵的阵眼。 * 弟子们送楚兰因他们到了山门前。 护山大阵外,仙道盟的人已经静候多时。 楚兰因完全无视了仙道盟几人刀子般的目光,转头对苏知涯等人道:「别哭了,我去去就回。」 仙道盟的护法听了纷纷嗤笑。 他们不免心中暗道:兰因剑灵,你在我们这里作威作福,好像有天大的本事,但修仙道的灵物入魔界,就是太徽天道在亲自降下威压,纵你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灵力,也会被压制地不足半成。 第30页 清修剑灵入魔界,那就是一滴往墨汁里坠的清水,还想回来,也是白日做梦罢! 又咬牙愤恨地想:可恨这剑灵的元灵没有拿到。 昨夜谷生阳一身是血回到仙道盟,把众人吓得不轻。 谷盟主重伤闭关,但在闭关前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谁也不能再去想谋得兰因剑的元灵。 这命令下的难看,但凭谷生阳的修为,带上兰因剑本体都被打成这样,他们也就不要妄想还能拿下楚兰因了。 可也不能平白便宜了魔族。 仙道盟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草」了一声,恶狠狠瞪着身后的同道,随后又深吸了一大口气,向前一步,恭敬对楚兰因道:「楚长老,还请您立誓,为我人族万千苍生百姓,绝不会让元灵落到魔族手中。」 楚兰因今日仍披一身雪白的宽袍外搭狐裘,那袍摆裁的长了,完完全全遮住了他的双足,便也仿佛蔽去了他身上那非人的特徵。 雪白狐裘下,剑灵肩背单薄,眉目不见凌厉,却如那远山软水,如沉春色。 清晨的凌华宗落了薄薄的雾,青石阶上水色粼粼,剔透反光。水泊中浮着几朵不止从何处飘来的落花,每一朵的边缘因昨夜大火,烧的黄黑了。 那是已经凋落的锦绣纷叠,渐成了往事的灰烟。 他说:「不就是誓言么?我立就是了。」 仙道盟的人屏气凝神,这剑灵擅长用言语陷阱来规避天道法则,他们昨日也就这个誓言内容商议了许多,就为了防止楚兰因钻空子。 实在不行,还能他们读一句,让楚兰因跟一句,只是那样因果的作用就不那么强了,只能算是下策。 兰因剑灵抬眸,方才那一瞬怅然的神情,仿佛是错觉。 沧山沉默着站在他身旁。 誓言这一个坎子,昨夜他已经教了兰因该怎样说,只是今日真的临到面前,依然令人心寒。 同样被迫穿得毛茸茸的木傀稍移了身子,替他挡下了自侧面刮来的山风。 楚兰因翻手,兰因剑凭空出现,悬浮在山门前。 仙道盟十几人同时后退,警惕地看着他。 「太徽天道在上,以兰因剑为誓。」 楚兰因沉声道:「楚兰因功德元灵不予族魔界之人,愿我太徽界,苍生无虞,众生安乐。」 比起沧山教他的原话,还加了一句。 沧山眸光微动,只是那句话转眼便淹没在众人的惊唿声中。 云捲成旋,天光大亮。 惊雷自云端震落,铿锵如重击掌心。 太徽天道允了这一誓。 「这就……成了?」 仙道盟仰头去看天边景象,有些不敢置信。 楚兰因招招手,示意别磨叽了。 沧山与他并肩而行,李普洱跟在他们身后,仙道盟的十几人则走在他们三人后方。 一边走他们还一边纳闷。 怎么还打头阵走呢,就没见过这么自觉的人质! 眼见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凌华宗的弟子们却还没有散去。 弟子们还在绷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一扭头苏知涯长老竟已经哭的不能自已,于是也不再苦苦忍耐,三两抱头,或独自迎风抹起了泪。 穆忻用力一抹眼睛,追出几步,放声喊道:「师兄,长老!宗门交给我们,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啊!」 「师兄!答应教我们剑法的,可不能食言!」 「楚长老,木道友,凌华宗等你们回来!」 山门外,楚兰因闷头走,仙道盟就闷头跟。 铃声如山泉叮咚。 走了一段路,楚兰因忽然回头问:「你们不飞?难道去魔界要靠我自己飘吗?」 仙道盟:「……」尴尬了。 随后一艘豪华灵舟被释放了出来。 楚兰因满意地看了看这艘飞行法器,对依然还在山门前目送他们的凌华弟子们大声道:「这个!我回来给你们整一百条!」 这一句话,生生把悲伤中的众人逗乐了。 不少人破涕为笑,叠声道:「兰因长老,一言九鼎,早日回家!」 楚兰因便跳上了灵舟,灵舟扬起风帆,飞往两界约定的的沉龙关边界。 * 仙道盟的总舵就在去往沉龙关的必经之路上,灵舟会在此处停泊半个时辰,仙道盟会再做最后的交代。 谷生阳化出个身外化身的分魂,面色苍白,站在楚兰因住的隔间门外。 来见他的是木傀沧山。 谷盟主双目红肿,眼下蒙着层青灰,下巴也冒了些许的胡茬,像是几夜未睡。 修士并不会因为缺少几天的睡眠显出这种疲态,何况连分魂都如此,本身不知如何糟糕。 他的状态十分不佳,目光却也极为锐利逼人,箭镞齐射般落在沧山身上。 「你真的很像我师尊。」谷生阳眯起眼盯着他,道:「你就是传说中大椿木造化的傀儡吧?当年师尊不惜深入南冥阴阳交界之处,也要寻得大椿,就是为了留这个后手。」 「你是他留给楚兰因僭越天道法则的帮凶。」 谷生阳神情阴郁:「大椿木不会和召唤者结契,我劝你不要对剑灵唯命是从,你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沧山木头桩子似的安安静静站着,末了道:「说完了?」 第31页 谷生阳一噎。 木傀掸了掸衣上的灰尘,道:「谷盟主请回。」 「放肆!区区木傀……」 谷生阳震怒之下就要捏诀训诫这木傀,手臂刚刚抬起,身体勐地一顿。 他心中警钟大作,定睛看去,只见衣袖中竟生长出了一簇簇的新绿草芽。 草芽细嫩,却吞噬着他的灵力。 「邪术!」谷生阳怒喝:「师尊为何会造出你这东西,还是楚兰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木傀凝视着他。 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注视着,竟让谷盟主背后生出了寒意。 大椿木傀集天地精华,本该清澈明透,可沧山的双眼深幽如潭,其下是静水流深,深渊无尽。 谢苍山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从前晞山岁月,他便深惧于此。 谷生阳唿吸急促,只听沧山木傀道:「谷盟主,谢苍山并无亲传弟子,何况,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还请谨记于心。」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这是谷生阳离宗前,山门问心阵赠予他的话。 谷生阳僵立原地。 沧山木傀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青芽消散,谷生阳低头,摊开手,掌心已是一片冷湿。 * 灵舟离开宁州地界后,再航行半日,掠过边域十三城,在沉龙关外降落。 魔族早已派人等候于此。 为首的是一只身形细长,目有精光的魅魔,在他身后则是十来名如小山般壮硕的魔兵。 一口三尺长的血红木箱摆在他们之间。 仙道盟护法见状,低声嘀咕道:「难道是聘礼?」 「不是呦。」魅魔的声音也是尖细尖细的,狭长的眼一眯,对仙宗众人道:「这是放兰因剑的宝匣。」 又一拍脑袋,从衣袍下取出一个更加细长的木盒,道:「哎呀,记错了记错了,这才是放兰因剑的匣子,那个……」 他努了努嘴,「是用来放剑灵的。」 李普洱怒目圆睁:「你们……!」 连仙道盟的人也怒了,愤声道:「大胆魔头,不要欺人太甚!」 魅魔还是笑眯眯的样子,道:「诸位仙友,我们迎的不是和亲女子,是一把剑,剑就应该放在盒子里不是吗?」 「何况仙友们一路过来,想必也经过了沉龙关十三城,啧啧,真是惨烈呀,你们仙道不就讲究救济苍生吗?这也不算什么罢,毕竟——万物刍狗,苍生皆苦啊。」 他让开一步,道:「剑灵,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过度。 下章正式开魔界大副本√ ——————————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礼记·中庸》意思是:君子在独处时,即使别人看不见、听不见,也要谨慎不苟,不做违反道德法律之事,不负良知,不欺内心。(来自百度君√译的好贴过来) 第14章 羞辱 魅魔的修为并不高。 真干起来,在场的十几人里,也就李普洱打不过他。 偏他就是敢有恃无恐,谈笑风生,浑然没有把修士们放在眼里。 只因这道细长的身形背后,是虎视眈眈的魔族五十万大军。 「万物刍狗,苍生皆苦。」 这话在仙道盟内已经很少说了,如今风水轮流转,再听到竟出在魔族嘴里,实在是有些讽刺。 李普洱握剑的手青筋暴跳,一股浊气在胸中激盪。 然而就算是十几岁的少年也明白,这魅魔并没有说错。 沉龙关十三城,他们已经输了。 没有兰因剑入魔界为质,太徽人界的版图上,哪里还有这十三城的痕迹。 双方不是在等价交换。 而是他们在求饶。 仙道盟的护法们脸色一时红一时白。 魅魔倨傲的姿态在告诉他们:不要以为战火已经停止,不过是给你们十天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我们无所谓。 更让护法们羞愤的还不仅仅是魔族的嘲弄,关键在于,这十日的止战对仙道盟而言,本来就是狼狈的喘息,是逃命的余地。 他们清楚地知道仙道盟各分舵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比直接被扇一耳光还要狠。 半晌,护法低低咒了声:「……不要脸。」 魅魔欣然接受下这句无能谩骂。 他根本不给仙道盟的人正眼,只对楚兰因道:「剑灵,你能来,我们都很意外。」 楚兰因道:「哦?我在魔界还算有名?」 「这是自然。」 对方温柔一笑,对兰因剑竟还算彬彬有礼。 这只魅魔长得并不美,甚至因身形过于细瘦而显得有些怪异,但伴随他的一声轻笑,李普洱等人眼前蓦地一花,只觉暖暖一阵春风拂面,将筋骨也吹软了。 楚兰因一扬手,将魅术打散。 李普洱浑身一颤,勐地清醒过来。 他年纪尚小,又没有风月旖旎的念头,只是神思迷乱了一阵,一叫就能叫醒。 醒来后他忍着头晕,在心中默念清心诀,再左右去看仙道盟的人,可不得了,就没一个能打的。 有一半修士已经在痴痴傻傻盯着那魅魔,另一半则浑身酥软,手里的武器落了地。 第32页 人间话本里形容的魅魔全是颠倒众生的长相,其实并不准确,他们捕猎靠的是魅术与幻术,本身长相併不重要,且修的是魔道邪法,以灵力供养魅精,故而修为都不算高。 在魔界就是这样。 世人都知道绮丽缤纷的蘑菇有剧毒,可在这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土地上,越是平平无奇,也或许越具有危险。 一条藤蔓自沧山袖中伸出,啪啪啪几声,挨个把仙道盟的修士抽醒。 修士们面颊红肿,一脸怔然惊恐。 楚兰因见状,对沧山道:「早知道就不要他们跟了,太丢人唉。」 沧山未有半点受魅术影响的迹象,他视线在那只木匣上一游,目光再转回来,就见兰因剑灵正期待地看着他。 木傀无奈笑了笑,说:「可以。」 魅魔的法术被破,也不甚在意,还在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方才他乍一眼看过去,确实也吓了一跳,以为那剑尊又诈尸回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当年那剑尊就死在魔界,连骨头渣子也没留下,神魂更是被当场打散成千千万万片,莫说重生復活,就连轮迴台也去不了,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谁回来了他也回不来。 「仙友好定力。」魔物天生慕强,魅魔由衷得夸赞了沧山一声,又道:「敢问尊姓大名,我们也好准备仙友的住处。」 心里却在想:虽说平日挑双修的猎物,向来喜欢狂放火辣的那型儿,但这般纯净的木灵根修士,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何况这修士和谢剑尊长得这么像,和他双修,光是看脸也很爽啊。 楚兰因挪动几步,歪了身体向沧山那边靠。 这就是他要和木傀咬耳朵讲话的意思。 木傀配合地半低下头,听楚兰因在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猜他一定在馋你身子!」 沧山:「……」 「罢了,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魅魔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楚兰因身上,道:「兰因剑在魔界真的很有名,良禽择木而栖,名剑择主而事,我们一直认为,你更加适合魔界强者为尊的法则,而不是在人界被打压驯服。」 「毕竟,你当年杀的第三任剑主,是我们魔族的太子爷,他凤凰王血非常的强,而哪怕纵观如今的魔界,也找不出你这样的一把兵器。」 楚兰因心道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只能道:「过奖过奖。」 说到这个,魅魔也十分惋惜。 「七位将军本想等到踏平宁州后,直取甘州凌华宗,不论如何也要把你抢过来,我们也期盼再一见兰因剑灵的风采,可谁知……」 他遗憾地看着楚兰因。 眼前的剑灵灵息荏弱,身子也弱不禁风,仿佛一吹就要倒,还披着人族厚厚的裘衣,除了好看,简直一无是处。 昔日名震天下的大煞凶兵,如今竟沦落到只有元灵和炉鼎用处。 魅魔嘆道:「谁知你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见仙宗人都浑不是东西。」 十名魔兵眼中也纷纷流露出彻头彻尾的失望。 他们实在不能把眼前这弱鸡剑灵,和当年那逼杀魔族太子的那只凶煞的灵联繫起来。 楚兰因则在帮沧山抓重点:「他说你家剑尊不是东西。」 魅魔一扬袖,将木箱和木盒打开。 他上前一步道:「楚兰因,你若是还有从前的强悍,只要愿意弃道入魔,魔将之席必有你的位置,那元灵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可现在你灵力低弱,又是代表仙道盟而来,那也莫要怪我们不能以礼相待了。」 这魔物魅术大成,嗓子里自带蛊惑人心的迷音,又是个喜欢逼逼叨的主儿,李普洱早就被他说得头昏眼花,迷迷煳煳,心想魔族还挺讲道理,竟比仙道盟要坦荡许多。 可就在他一眼看到箱内景象时,就像在数九寒天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都冻成了冰渣,人也整个豁然清明,再不会因魅术对魔物产生半分好感。 那箱与匣内,遍布朱红的咒印。 在开箱的一瞬间,魔气激烈喷涌,沉龙关外方圆十里的野草尽数倒伏枯死。 李普洱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魔气的味道并不好闻,像是那只魅魔和十名魔兵,他们身上的魔气闻起来是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也会掺着淡淡的甜,像是用糖水和血水对半搅和出的一碗乌七八糟的米煳。 可那箱子里的魔气却不同,那是将人在高浓度的糖浆里浸泡到窒息而死,然后丢到血池里融地骨头也不剩的程度。 莫说李普洱,就连仙道盟的几人也支撑不住这么强大的魔气,各个都是摇摇欲坠。 李普洱抬掌就要往手里铁剑的剑锋上抹,想用疼痛来抵御魔气侵蚀。可还没咬牙抹下去,一支藤蔓扯住了他的手。 细细的木藤顺着手臂蜿蜒而上,一片碧叶落在他口鼻前,挡住了涌入的魔气,送去清凌凌的灵息。 众人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吸着叶片内清新的空气。 十几人里,只有楚兰因不大配合,捻住了也想挡他口鼻的叶片。他寻思自己也不用唿吸,平时也闻不到味道,也只有在魔气这儿能闻见点甜味。 他捻叶子的动作还挺细微,假装被挡着了,实际其实没有,并且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人看见。 第33页 一扭头,木傀正微笑着看着他。 沧山:我盯着你呢。 楚兰因只好作罢,老实把叶片盖在了鼻子上。 即便是同族,面对这强横的魔气威压,也显出了几分吃力,魅魔压了压体内躁动,见那几个人族仅靠一片灵叶就能安然无恙,对那木灵根修士的佩服又涨了一大截,拿下他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强烈。 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魅魔向楚兰因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长老!」 李普洱仓皇喊了一声,就要冲上前阻拦。 楚兰因寒声道:「站住。」 李普洱脚步一顿。 剑灵目光冷冽,竟是道:「早知如此,不如在凌华宗就宰了你。」 李普洱怔住。一旁的沧山走到他身边,抬手按在他肩上,说:「冷静一点,知道你担心他,可这般冒失的性子,自己也保不住,遑论保住他人?你看看右后方的那只魔。」 右后方的魔兵手上,血色的短刃已经蓄势待发。 魔物不稀罕玩阴的搞偷袭,他们要杀人,向来是明目张胆。 只要方才李普洱再靠近楚兰因一步,那柄饱满杀意的短刃就会洞穿他的喉咙。 李普洱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随即他低下头,紧紧咬着牙,手臂薄薄的肌肉剧烈抖动着。 显然,这是后怕的同时,怨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沧山嘆了口气,道:「小子,这还没到魔界呢,坚强些。」 楚兰因眼神示意沧山看好李普洱,别让这毛头小子一不小心又丢了命。 木傀颔首让他放心。 剑灵缓步走到了木箱边缘。 光是这几步,楚兰因面上本就稀薄的血色就已尽数褪去。 他肤如白纸,搭在木箱上的手背上可见青色的血管,眼尾眼皮却愈发红了,双唇被他用力一抿,竟也泛出妖异的殷色。 灵力急剧遭遇魔气腐蚀,楚兰因抬腿就要往里迈,却被魅魔抬臂拦住。 「抱歉,我记性不大好,还有一件事。」这次魅魔竟也真的像是不好意思,琢磨了一下措辞,才道:「仙道盟管来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我们可不懂这些,所以之前应将军特意下过令,你不能这样进去……」 楚兰因问道:「那要怎样?跳一段唱一段再躺?」 即便身为魅魔,他似乎也觉得接下来的话太过糟糕,易地而处,自己一定会让对方自己杀了自己了事。 「你不能穿着仙宗的衣裳。」魅魔低声道:「你要在外面先……脱光。」 这回,连沧山木傀都寒了目光。 兰因剑毕竟是曾经名动魔界的兵器,魅魔对他就比对仙道盟其他人温和,建议道:「也许你心里想着天下苍生,就能好受一些。」 楚兰因眨了眨眼,说:「那我还不如想谢苍山。」 他其实就是看现场气氛忽然变得凝滞,想说句笑话调节调节。 但这笑话讲的效果委实不咋地。 魅魔一愣,表情随之变得古怪,半晌道:「哈哈哈,也行。」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灵根的修士,低声对楚兰因:「当着现任的面儿说前任不大好吧?」 楚兰因反驳道:「那你还提起我前前前任了,搞得我现在这么晦气。」 魅魔尴尬一笑:「哈哈哈,您真幽默。」 其实兰因剑灵还想问问这个「现任」是怎么回事,但站在这布满咒术的箱子边聊天也确实不怎么舒服,索性就作罢了。 他收回跨到箱子里的半条腿。 手腕一翻,身上的裘衣顺势滑落,又被他反手一抄,挽在了臂弯。 蓬松雪白的狐裘下,兰因剑灵的身形纤长单薄,长发垂落,衣袖中盈满沉龙关外腥甜的长风。 「咕咚。」 一片吞咽声在他身后响起。 魔兵皆好美色,但兰因剑作为任务对象,魔兵们本不至于如此失态。 便是因为炉鼎体质的气味。 道魔两族对炉鼎的判别不同,仙道盟好歹也是修正统道法,对炉鼎体质的甄别主要是依靠灵根和气海,天生炉鼎多含水灵根,气海吞吐力强,比普通修士更具恢復力。 可魔族不一样。 不论何种魔,他们修炼的的都是源自族内的古法魔功,对异类体质天性敏·感。 在他们眼里,楚兰因的那领狐裘上仿佛附了什么封印术一样,离身后,那极品炉鼎的气味就彰显无疑。 除了水系灵,剑灵里极少极少会出现这种体质,太徽这么多年,剑灵少说也有几百只,却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剑鼎。 极品的炉鼎之身,对于魔族而言,那就是行走的春·药,根本没有办法抵御。 饶是魅魔也不经看直了眼。 在场魔物们的心声格外统一,那就是:剑灵也可以啊! 魔兵们皆是蠢蠢欲动,仙道盟的人虽不至于闻到什么炉鼎的气息,却也把视线粘在了剑灵身上。 李普洱当场就哭了,被藤蔓捂了嘴,闭着眼簌簌地往下掉金豆子。 楚兰因解开狐裘系带的手按在前襟, 回头瞥了身后加起来一共几十号生灵一眼,道:「怎么,还要一件件盯着脱吗?」 魅魔上前一大步,眼底泛起绯色,道:「在下看着即可。」 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 第34页 一面高几丈的藤木墙原地拔起,交织紧密,密密麻麻的藤叶挡在众人眼前。 藤木墙将众人分隔。 墙外是魔兵和仙道盟的护法。 墙里是楚兰因、沧山、魅魔与木箱。 李普洱被挂着墙头,谁也动不到他,还在迎风流泪。 魅魔被单独隔出来,丝毫不见慌张。 木灵根主擅长治癒与防守,攻击力不够,况且血木箱还在这里,有血魔困灵阵在此,魔气会绝对压制着清修的修士,他根本不用畏惧。 魅魔眼底迷离,盯着兰因剑灵,只觉口干舌燥,道:「开始吧。」 楚兰因微微一笑:「好啊,那你可要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魅魔: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接这个活儿,如果我不接这个活儿,我就不会发现那个秘密,如果不发现那个秘密,我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要命)的地步…… 第15章 看路 沉龙关外,伫立着划开人魔两界的石碑。 仙道盟的人在护送兰因剑到达指定地点后,长揖告别,原路折返。 四名魔兵抬起木箱,直奔魔宫而去。 他们抬就抬,用的居然还是扁担,若是楚兰因在外面,不知道要吐槽成什么样儿。 李普洱跟在沧山身后,垂头丧气了一段路,才勉强让自己打起了精神。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木箱,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戒备,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狗,看得魅魔心里痒痒,也想要撩拨他一下。 沧山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步子,行若无事,神情淡然。 不像是随行人质,倒像是来踏青的。 李普洱不解风月,别在前襟的碧叶能让他不受魅术影响,谁知对方就施展言语攻击,故意妖声妖气地缠在他身边,还一股脑儿往他耳朵里灌从来没有听过的浪言浪语。 可怜李小道友还不敢封闭听觉,就这样听了一路,简直都要被巫山云雨腌入味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他只能避那魅妖如洪水勐兽,巴不得离他能有八丈远,宁愿被沧山的木藤牵着,也不想再靠近那魅妖半分。 不过魅魔对李普洱这种细皮嫩肉的小道生只有逗弄的心情,毕竟这种小东西一口就吸干了,吃也吃不饱。 他不像那些专爱收藏明眸皓齿少年的同族,会精心把青涩的少年一点点调·教成只知鱼水欢好的娈妖,那太费时间精力,他喜欢成熟的男女,能长久的用,也不必他费太多的心。 比如那位木灵根的修士,就真的很合他的眼缘。 七位魔将让他把兰因剑全须全尾地送到,他自然会好好的办。 但至于仙宗那边来的陪侍,可没有说该如何处置。 不过刚才在藤木墙后…… 魅魔一个恍神。 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算了,他摇了摇头,自己的魅术在魔界数一数二,又有谁能迷惑他,怕不是多想了。 魅魔兴致满满。 很快,他要找个机会捕猎。 * 踏过分界碑石后,他们就已经正式进入了魔族的地界。 太徽清浊二气,浊气下沉开冥府,清气上升登仙途。远古时期人魔两族择地而居,修士在北原划出一块清圣之地,开宗立派,福泽与人间因果唿应;魔族则在秽气丛生的南野开闢土地,各自占山封王,征伐百年不止。 直到后来天道觉醒了一脉魔族的凤凰王血,王血赋予了这一脉空前的力量,横空出世了一只先天大魔,在烛阴之地建起魔宫,从此万魔俯首,自称王臣。 不过显然现在王血式微,从前主张以和为贵的老魔君被杀,十位魔将大肆举兵,直接踏过人间十三城,直逼仙宗腹地。 在木箱被抬过地界碑石后,所有人清晰地听到了箱内「咚」的一声闷响。 李普洱如临大敌,刷拉就拔出了剑。 魅魔步伐轻盈地绕到他身旁,贴在他耳边,狡猾道:「小仙友,入了我魔族地界,就由不得你们道法嚣张了呀,不信,你快试试感知体内灵气,还剩了几分?」 他语调悠悠,絮絮在李普洱耳边低语了什么,然后仔仔细细地欣赏起李普洱一点一点变白的脸色,又十分恶劣的笑了起来。 尖细的指甲划过小少年的面颊,泛粉的眼珠一转,落向沧山那边。 「天色已晚,爀月不宜夜间行路,这里是枭族地盘,我们扎营起篝火吧。」 魔兵们欢唿一声,异常的激动,就像白天累死累活,已经等休息的命令太久,早就迫不及待。 进入魔界后,魔兵白日行进的速度明显变快,夜里却不再赶路。 与人界不同,魔界上空多掠过浊气云流,载不动灵舟,御剑或御气也容易被身有双翅的魔物攻击,故而大多数陆地魔物都是靠两条腿走路。 他们要提防来抢剑的同族,也要抵挡「爀月」天气的异变,夜深时会燃起稀释过的王血的魔火,警示其他魔族勿要靠近。 爀月,是阴坑出现后在魔界产生的异象,会伴随一系列古怪反常的天气,以及大大小小难以推演的意外,为期三十天连续不断。 明明才是人间正逢秋,今日魔界夜里的气温却低到凝水成冰,魔兵们纷纷取出随身的渡河酒,在火边烫热了来喝。 大抵是怕修士们冻死,他们也分了沧山和李普洱一壶。 第35页 李普洱抱膝坐在木箱旁,橘中带蓝的魔火照着他整整瘦了一圈的脸。 少年白天的时候抖擞精神,夜晚休憩时也不敢睡,日日靠丹药顶着。 他既害怕靠近这口木箱,又强迫自己一定要守在这箱子附近。 沧山拎着酒葫芦坐在李普洱身边,将酒递给他,李普洱刚要伸手去接,沧山却把葫芦收了回去,道:「差点忘了,你几岁了,满十八了没?」 「满了!」李普洱伸手就要去夺酒葫芦,沧山搭手摸了他的骨龄,摇头道:「还这么小,不该给你的。」 李普洱知道自己抢不过他,缩回去合抱着自己的胳膊。 这里的篝火是用一种紫色的木头生起来的,木头上还缀着紫红色的花苞,在火里也没有被烧坏,是从未见过品种。 半响后,李普洱闷声道:「楚长老是不是会很疼?」 如果楚兰因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给李普洱科普剑灵的常识,剑灵才不会疼,也没有麻烦的五感,天地之灵就是这么出尘脱俗,天生就有渡劫的修为感知。 沧山闭着眼就能想像到楚兰因坐在这里,说这话时的样子。 他的一双眼会微微弯起,眉头舒展开来,眼底清澈含光,唇角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还要用手托着腮,歪着头得意洋洋地问李普洱:「怎么样,剑灵厉害吧,羡慕不?」 「嗯。」沧山垂了眼,火光在他眼皮上镀了一层薄薄的明亮,发梢却染上了幽蓝色的焰心颜色,像是回忆独有的流美与怅然。 他低声说:「他确实从来不会喊疼。」 李普洱难过地皱起了脸,眼圈红彤彤的仿佛被火灼过。 少年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哽咽道:「那魅魔说,越是清灵在魔界越被压制,他说那一声就是楚长老的挣扎声,箱子里被他下了魅咒,夜里他们会侵入楚长老的识海……」 而后再也讲不下去,哭成了一团。 魅魔说这个秘密只告诉他,事已至此,谁也不能改变,他将这个不堪的秘密瞒了一路,多一个人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徒然增加木傀的担忧。 魔物从来没有善茬,玩弄七情六慾的魅魔更是其中高手,他对李普洱这样的少年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但却随心所欲,戏弄的心上来了,就会付之行动。 可李普洱真的瞒不住了,自过石碑后的那一声后,箱子里隔三差五就会有动静传出。 他根本不能去想他们的长老不着寸缕地蜷伏在血咒中,还要被魔物在识海里羞辱,他一想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少年人自诩已经足够坚强,可永远不知前方还有怎样不可预料的风雨。 沧山拍了拍李普洱的肩,又抬眼去看天色。 「沙沙」草叶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篝火旁响起。 淡淡的雾气笼罩过来,火中的紫花尽数开放,吐出迷香菸粉。 「今夜不会有危险,你先休息,回来我再与你说。」 沧山木傀的声音变得飘渺虚无,空灵且有回声。 「另外,楚长老无事。」 李普洱的眼皮突然特别地沉,困意拖拽着他往深处去,他恍惚问道:「什么?」 「如果兰因真的在箱子里的话……」 沧山似乎真的联想了一下这种可能,目光变得深幽莫测。 草叶浮霜,夜风如割。 随即,他摇头笑了笑,不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 「幸好,他不在里面。」 * 沧山信步走入夜色掩映的林中,蛰伏在密林中的魔物睁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如同一盏又一盏红灯笼,高高低低地悬挂。 他绕过刺猬一般的灌木,拨开垂帘似的藤萝,眼前豁然开朗,高可参天的树木围出一方空地。 苍青色的夜空像是一块澄澈不染的玉,没有月色也照下透亮的光华。 突然,一声尖利的啼鸣划破了爀月寂静的夜晚。 沧山仰头看去,三两只魔枭在头顶盘旋。 他目力极好,将为首的那只枭背上的身影看得分明。 楚兰因一身纯黑的衣袍,长发以七情乌柔软的枝条束起,原是盘腿坐在枭背上,见了地上的沧山,就站起来纵身跃了下去。 沧山向前一步。 剑灵向下落了一阵,至树冠顶端时,旋身点足于树梢。 灵体本就没有多少重量,他停在一棵七丈高的树尖,像鸟雀一般轻盈,琉璃水玉似的天幕在他身后向远方铺开。 楚兰因扬了扬下巴,对沧山道:「站着干什么,上来。」 木傀嘆了口气,眉宇间却承着笑意。 他抬头对楚兰因道:「真不会飞,上不去。」 楚兰因道:「笨啊!」 可一边在喊笨,剑灵的唇边倒是微微勾了起来,不知是在笑这木傀也有指望他的时候,还是因为刚才痛揍了枭魔,心情大好的缘故。 他想了想,道:「把你的藤甩上来。」 半透明的藤蔓爬上了树,藤上开出的白花在黑暗中闪着光。 楚兰因抓住了藤条,甩鞭子一样用力一抽,将地上的沧山直接抽上半空,紧接着向后大力一拽,藤木收紧,就这样把木傀硬生生甩上了树。 树是上来了,但沧山被他甩了一头的叶子,站稳后就无奈地将剑灵来望。 楚兰因「唔」了一声,给他一袖子扇掉,又往他脖子边看了看,道:「你没被那魅魔占便宜吧?」 第36页 左看右看,没瞧见什么印子。 楚兰因还是操心道:「他身上的灵线都要钩到你衣裳上了,你也当心点。时时刻刻记住,你已经不是一根简简单单的树杈子了!」 好像之前叫他树杈子的不是剑灵本灵一样。 沧山认真点了点头,楚兰因欣慰道:「当年和二姑娘我也是这样说,帮我做事的时候好好干,干的好以后天大地大,随你们怎么浪。」 大椿木傀的召唤术更像是一种交易,木傀帮召唤者实现心愿,达成后则索取召唤人的一段灵根作为报酬,从此彻底摆脱傀儡之身,成为可以被轮迴台接纳的货真价实的修士。 这是一种被天道允许的造物术,但灵根是修士的灵力本源,缺损对修炼几乎是毁灭式的灾难。 况且大椿生长在南冥阴阳交界处,路途遥远,艰险重重,还有冥府的鬼君与仙人的灵魄守护,在修真界就是传说般的存在。 「你别觉得我是剑灵没有灵根就会亏待你,自会有其他好处。」 剑灵今晚的心情确实不错,话也变多了,他搭着沧山肩头,「而且以后你如果真的愿意作为谢苍山的后人去闯荡江湖,我还有更多东西给你。」 得了,这还是在给他找爹。 「你啊……」沧山抬手又是轻拍了一下楚兰因的头。 「这也是谢苍山灵力对你的影响吗?」 楚兰因捂着脑袋反问。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厚道了,比起剑灵在主人手上得到的待遇,他对木傀简直又是当儿子养一样,当年二姑娘都没有这么放纵过。 只有谢苍山敢这样拍他。 沧山:「你方才查到了什么?」 楚兰因挑眉:「你转移话题的方法真烂。」 但他还是说回了正事,道:「我已经去过沉龙关附近的阴坑,『定天针』看不清,但邪气躁动已经止住,外面覆盖的障也完全封闭,所以进是进不去了。」 抬手一指魔宫方向,「但那里的阴坑非常不安分,定天针松动了,障门也已经打开,没准最近就会吃人。」 当年的兰因剑天劫消去了三颗流星石大部分的邪气,可即便是个壳子,到底是邪水凝固出的壳子,再与阴气一混合,还是滋生出了邪物。 邪物游走人间,成一大祸害。那时的道魔两派还在联手抗邪,几位尊者与魔君合作,取至阴至坚至阳至柔的几种天材地宝,铸成三根定天针,镇在阴坑正中,可防止再生邪物,以及邪气蔓延。 「魔族选择十日停战换剑,并不是随意定的日子,今天是爀月的第二十一天,因为阴坑躁动的原因,以后的魔界环境只会更恶劣。」 夜风飒飒,楚兰因深深凝望着阴坑的方向,喃喃道:「……阴坑的发作是有规律的,当年,我们就认为这三个坑可以互相连通。」 这个「我们」,自然就是指剑灵和谢苍山。 「你是想从魔界的阴坑,迂迴到沉龙关的那里。」沧山眉头渐渐皱起,道:「十分冒险。」 「不试试怎么知道?试了未必成,不试一定不成。」楚兰因莞尔一笑:「谢苍山教我的,怎么样,很有道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魅魔: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魅魔:箱子里的动静是不是大了点儿? 魅魔:我有个大胆的决定!明天!本魔就要拿下那个修士! 魅魔:……qaq 【阴坑:虽然我没有隔壁的邪流存在感那么强,但也是主线啊敲!】 第16章 四步 「谢苍山教我的,怎么样,很有道理吧?」 沧山注意到,兰因剑灵似乎真的很经常提到谢苍山。 这个名字被他挂在嘴边,常常就被拿出来说一圈,如果谢苍山是他的核桃,现在应该已经被他盘包浆了。 不过也就沧山会留心到这个现象,换成李普洱,他只会握住楚长老的手,高唿:知己啊知己啊,我们来好好唠一唠谢剑尊吧! 但其实把谢苍山挂嘴边上,真就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早几百年谢苍山也是大热知名人物,当年就有很多人三句不离谢剑尊。 谢苍山其人,生平事迹不论真假,有一大箩筐,随便拈一段来,那都能讲上老半天。 根据不完全统计,早二百年的时候,每年有关谢剑尊的话本产出,就要占去市场总话本量的五分之一,从人界到魔界,极大程度促进了太徽印刷行业的发展。 以及不知养活了多少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所以谢苍山不愧是个圣人。 就算身死道消了,余德光辉也在照耀着后人。 作为合格的文盲,剑灵们在习惯了听人话后,都不约而同喜欢上了听书这一项活动。 酒楼酒肆的角落里窝着一只灵,那都是常见的事情,连凡人都不会大惊小怪。 曾经还出过剑灵一掷千金打赏的奇闻,甚至那剑灵还被无尘阁的曜灵长老专访了,在《修真学报》刊登了一篇「论闲情逸緻与兵戈杀伐的可调和矛盾的分析与削减兵主契缔结前后对灵体影响的探幽」。 后来因为题目太长且内容晦涩,完全看不懂,被其他研究灵体的修者盲目吹捧了一番后,就束之高阁,再无人问津。 总之,多方举证后,人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谢苍山真的很会死。 第37页 世人说他少年时潜心修道,大器晚成,悟出剑道真谛。 青年时一剑盪邪祟,名震天下,却也身受重伤,归隐晞山。 清逸翛然几年后,在魔界阴坑大躁动时,选择重出江湖,顶峰之上,还是那风采不改的剑道之尊。 中年……他没活到中年。 横空出世,荣登顶峰,殉道泯灭,没有娶妻。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真假,都实在太有讲头了。 在谢苍山的故乡甘州,说书先生和话本写手们几乎把他奉为祖师爷。 楚兰因则是甘州酒楼茶楼行业的衣食父母。 他当年几乎把甘州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坐了个遍,以至于店小二一听到清脆的铃铛声,都像是打满了鸡血,知道是那只出手阔绰的剑灵来了,手炉薰香软枕美人榻赶紧布置起来,可不能让剑灵听书时有半点的不舒服。 酒楼常客们见这阵仗见得次数多了,心里也纳闷。 一只剑灵这样成天不务正业,懒在人间烟火气里,还身怀巨款,洒金铢和洒糖豆一般随意,他家剑主怎么也不来管管。 还真有胆大的问到剑灵面前。 那易过容的剑灵瞥了对方一眼,散漫地说:「他啊,管不着我了。」 同来听书的修士们纷纷咂舌。 这剑灵也许是被养的太好,蛮横娇惯地无法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来砍人。 砍人是没问题的,就是不让砍。 * 树梢上,楚兰因第一次给人讲道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激动。 他说:「要不我在挑个时间耐心给你讲讲?」 毕竟当年谢苍山的耐心是真的可以。 剑尊把兰因剑从戾天深渊带出来时,大抵没想到这剑灵这么难养。 难度还是多种多样、五花八门的。 楚兰因在渡过了那段自闭期后,就开始作妖了。 剑灵的性格和样貌会受剑主的影响,或者说,剑主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捏造剑灵。 刚出渊的兰因剑灵的长相比现在要柔和,青衫一披,端的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像是书院里抱捲走出的讲习先生,十分地人畜无害。 只有谢苍山知道,这人畜无害之下,隐藏了一颗多么能搞事的心。 就像他的前一任剑主,也是这般文弱有书卷气,却在谈笑间将生灵把玩于鼓掌之中,平生最喜欢以人为棋,享受着当搅屎棍的快乐,自以为是地考验着人性人心,游戏人间,从来就不怕死,甚至还隐隐期待着嗝屁的一天。 跟在这种主人身边一百来年,剑也是会变态的。 重新教养兰因剑时,谢剑尊本就好脾气的性子被磨砺地愈发平和,原地脱道入佛也没有什么问题,后世佛门说谢剑尊有大境界,那都是託了给兰因剑讲道理的福。 许多事,谢苍山都在仔仔细细地教给楚兰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道理说到头了,就拎着剑灵让他用灵体去看、去听、去经歷。 红尘俗世,从来不是一盘六博。 太徽一界内,有太多生灵为了明天在努力地活着。 但只有一件事,谢苍山给他下了死命令。 不能砍死人。 有一次,煞气大盛的剑灵怼了回去。 「他们本就该死。」 剑灵半身染血,阴郁的眉宇将含着淡淡的讽刺。 他问谢苍山:「他们本就该死,你们条条框框的法令上写的清楚,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死?你教我道法规矩,可这道法还要等。我不想等,谢苍山,迟来的规矩有什么意义?」 这套理论都来自于楚兰因的上一任剑主,兰因剑灵没有在第四任剑主那里得到答案,只被遗留了无数不解的谜题。 他其实也不明白其中深意,却只觉得这样做十分痛快。 也正是因为剑灵的诘问,谢苍山才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他所处的世界,已不再是法度墨尺公正的现代,而是爪牙狰狞,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可即便如此,每个人皆是自己生命的主角。 剑灵亦可为师。 * 「你怎么了?」 楚兰因凑到他跟前,「想什么呢?」 沧山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楚兰因:「哈?你什么时候读了十年书了,你明明出生才一个月不到啊。」 沧山:「说说你的计划。」 有关远距离横穿阴坑的计划,楚兰因已经认真想过了,确实是风险不小。 他思索一阵,随手从树上拔了四片叶子,道:「这个计划我们可以分成四步。」 「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魔界灵屏的枢纽,只要找到了核心,我的剑意应该能噼开整座灵屏,打开阴坑入口。」 沧山点点头。 「第二步就是进入障内,最好能把障给清除了,这样我就能再近距离看看定天针的情况。」 沧山疑道:「看定天针?」 楚兰因:「哦,这是我私事,你别管,关键是第三步。」 「第三步我们要精准落到坑底,找到各坑的穿行通道。」 「最后,穿去沉龙关的坑下面,把凌华宗的人全捞出来,这事儿就结了。」 沧山想了想,道:「嗯,可以。」 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假如现在这要是随便抓来一个魔物,把楚兰因的设想原原本本告诉他,并让对方去和魔将告密,人家都未必会愿意去跑这一趟。 第38页 并且还会觉得楚兰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总之就是脑子有毛病。 这都是啥异想天开瞎鸡儿的计划啊,送死计划还差不多。 入阴坑者有去无回,人魔两界都有共识。 阴坑之上覆有「障」,掉进去的人九成都迷失在了障中,连坑底都落不到地。 就算真的有侥倖出障的人,继续往下落在坑底,也要面对坑中邪气与阴气的腐蚀。 而既然邪气可以凝成邪物,那坑中保不准就是邪物的千军万马,只是有定天针镇压着出不来。 别人跑都跑不及,他们还非要往里送。 「现在比较关键的是我们怎样去阴坑边上。我方才已经看过了,魔界的阴坑和魔宫共用一个灵屏法阵,还借了龙骨山脉的气运,斩开枢纽所需的灵力就很大,一招不成难有二次,我们要想个对策。」 这话从剑灵口里讲出来也怪新鲜的,众所周知兵器化灵都天生好斗,尤其是主杀伐的刀剑一类,要他们徐徐图之还不如直接冲过去,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还有两天就要到魔宫了,我们都好好想想。」楚兰因托着下巴,「虽然杀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毕竟还有个小普洱在,还是悠着点吧,那娃魂魄本来就不稳,万一搞傻了,铁定就是魔物的一盘小点心。」 顿了顿,冷幽默了一把,道:「还是一盘茶的小点心。」 * 「阿嚏!」 小点心李普洱一个喷嚏把自己给打醒了。 他揉了揉鼻子,从地上翻坐起来。 天还没有亮,却也不算太黑,爀月深夜时分的天空呈现出蛊惑人心的幽蓝色,但这也往往意味着第二天的暴雪与极寒。 魔兵们没有醒,各自在篝火边卧着,唿吸很轻,时刻保持着警觉的姿态。 只有其中一只魔物不同,他脸上流露着痴迷和舒爽的表情,唿吸声也非常地重。 李普洱的记忆倏然回笼! 他勐地看向身侧那口鲜红色的木箱。 木傀沧山说,楚长老并不在里面。 ——太好了! 李普洱心中雀跃,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是…… 如果是空箱子,魔兵们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而且里面还不断在发出响声,确确实实是有活物的样子。 里面会是谁? 这个疑问在李普洱的脑中一闪而过。 但随即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只魅魔,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箱子里面是谁~ 第17章 魅术 魅魔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但并没有太久。 他醒来时,洒过王血的篝火还在燃烧,天也没有亮。 强壮的魔兵们七歪八倒地躺在地上,小道生抱膝缩在木箱边。 ——木灵根的修士不见了! 魅魔瞳孔一缩,率先探身去检查血木箱,待确定箱子无恙后,先是重重松了口气,随后站直身体,闭目释放出寻人的魔息。 淡淡的甜蜜的气息向四面八方蔓延。 半晌后,魅魔勾起唇,媚笑道:「找到你了。」 * 修士并未走的太远。 他就在附近的无名野湖里,正掬了水扑在脸上。 气温极低,湖面上弥着团团白雾,青光忽闪,雾后黑影交错,不知是何物游过。 浓重雾气中,唯有靠近岸边的水域还在映照着幽蓝色的天空,清澈干净。 水面波光粼粼,一圈圈的涟漪从修士指下盪开。 他鸦色的外袍被整齐叠在岸边,方方正正地折成了豆腐块的形状,而他本人则一身月白缎衣,袖子被扎至手臂,半身没入水中。 这木灵根的修士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十分凌厉,侧脸线条锋利似刀斧凿出,是若长剑般教人肃然的面相。 但因神色里总有几分淡泊温和,便沖淡了视觉上的攻击性,只会觉得他生的俊美,是在木灵根日復一日的滋润下,通常表现出的宁静致远的气质。 流霜沉夜,湖光缀衣,修士的身形在脉脉水波中,如一棵青松挺拔。 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樑滑下来,被他用手背抹去。 躲在树荫后的魅魔眼底泛了红。 他口干舌燥,决定就要在这里捕获这不听话的,擅自离队的修士。 魅魔桃花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魔息裹挟着幻术将湖岸包围。 野湖里卧野鸳鸯,光是想想就血液沸腾。 白雾染上了浅浅的烟霞色。 但随着幻术场的扩张,魅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迷惑地看着湖边正捏诀蒸干衣服的沧山。 幻术是造景,魅术乃迷心。 魅魔们第一次捕猎惯有的手段,就是先造出一座森罗幻境,幻境中有无数或妖艷或清丽的美人,皆由魅精幻化。 魅精有男有女,皆以轻纱覆体,巧笑倩兮地在猎物身旁,三三两两地相互嬉闹,动作之奔放狎昵,大概能让十八个李普洱看过后晕厥。 一般人见这活色生香的景象,早已心旌摇曳,就算意志坚定,也难免需要念一段清心诀,哪怕是曾经大隐华寺的佛子,也是盘膝坐下,默诵起了心经。 可沧山就比较特立独行了。 他走到一对正交叠而卧着抚摸彼此的少年面前,拍拍上头的那个的肩膀。 第39页 魅精面颊蒸红,唇色丰润,一副烟视媚行之态,被他这么一拍,不知为何吓得一抖,有些僵直地转过头。 压住莫名的胆寒,魅精俏笑道:「仙君,可要一起么?」 沧山道:「麻烦挪一挪,挡我衣服了。」 视线一扫,正落到他那已经被另一只魅精的胳膊压塌了的长袍上。 衣服不能要了,沧山无奈道:「行,你们继续。」 魅魔因自身修为不够,并不会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主动以本体接近猎物,这些魅精自魅魔灵源内孕育,亲手豢养。 越是强悍的魅魔,所拥有的魅精数量越多,也更强大勾人,一举一动都是春色。 那少年魅精的唇瓣水润饱满,如刚凝好水晶皮冻,吐息里都缠着媚,柔荑般的手就要挽上来。 沧山道:「胳膊也捐不了需要的人,还是留着吧。」 魅精少年:啊? 沧山不再理睬他,而是打量起这座幻术场,对这强度还挺满意,范围大,灵力强,还热闹。 幻术只是捕猎的一个抛头。 除非直接除掉那只魅妖,就算把魅精都杀了,这幻境也依然存在,魅精也照样能復原,该什么样什么样,术中人也出不去。 沧山挑了片空地站着,和那群或趴或卧的魅精遥遥相望。 两边大眼瞪小眼,魅精们也懵逼了。 他们被木傀正义凛然的目光看着,竟有些束手束脚起来,不知道该接下来干嘛。 片刻后,才有胆子大的魅精托着下巴,柔声问道:「仙君,你若不喜欢我们,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有个样儿,我们都有。」 说话时,这魅精腕上的红绳滑下一截,串着的银铛随之一响。 沧山倒也笑了一声,道:「叫你们的灵主出来。」 魅精们竟异口同声道:「好主意!」 阅人无数的魅精自知哪种人能拿下哪种不能,他们作为化灵,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消耗灵气,对于诸如佛子或沧山这样的铁石头,也不会去白耗力气。 再者,本源灵物天生感知敏锐,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这修士的气息不对头,有些让他们害怕。 方才不过仗着幻境的保护才能有恃无恐,但假如再与修士共处下去,寒意越重,不如早点开熘。 于是魅精们纷纷化成一缕缕桃粉色的轻烟,消失在原地。 清凉的夜风拂过,叶树婆娑。 浓浓雾气后,一道纤长的人影在逐渐成形。 魅魔:…… 怎么回事,我是谁,我在哪? 他是万万想不到,他那群精心培育的魅精就这样把他卖了。 这个幻术他用的炉火纯青,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作为第一关的魅精竟主动放过了目标,也相当于放弃了最后与灵主瓜分猎物元阳的机会。 其实魅魔也已经隐约感到不对劲了。 但他迥自沉了沉心,对自己说:方才这修士的心念已动,这才会由幻术进一步推演至迷心魅术,如今我是他心上人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危险。 魅术所幻化的形象只能投映在猎物眼中,魅魔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他伸出手,读着修士心中这张皮囊的主人曾经说出的话,伴随他言语的迷心,猎物会坠入往日的回忆。 「喂喂喂,可以不要躺了吗,出去逛逛啊。」 魅魔復读道:「喂喂餵……」 「让我再听一段,就这一段!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想把这位先生载回家。」 「他说的太好了啦,我保证不被小岩子发现,早上就把他送回来!」 魅魔笑着寻思:难不成修士的心上人是他的小竹马?这词儿有点憨啊。 几段日常后,言辞风格倏然一转。 「我真想杀了他。」 魅魔:耶? 很快,魅魔就笑不出来了。 从前魅术化影,他能轻易读出这个形象的情绪,并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 再在幻术造景的加持下,往往几句就能引动出更多的心弦破绽。 然而这次的化形,竟让他身为魔物也有些后背发凉。 杀字一出,这形象天真的语调如潮水褪去。 他所幻化的人仿佛被抽离了魂魄,只剩下一幅空洞的躯壳,冷冰冰道:「我想过折磨他的一百种方法。那一百年里,我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都想要杀他,砍断他的手脚,剁碎他的骨头,喝干他的血,丢到剑炉里烧,然后一寸一寸地敲折,沉在铁水里,融到连魂魄也成一滩。」 一字一句重复着的魅魔背后冷汗直下,心中疯狂在质问。 这木灵根修士记忆里究竟住了怎样一个杀胚?! 「可是你看,我没有杀他。」 「我想到了你的话,就没有动手。」 「只差那么一点点啊,我收住了剑势。」 死寂的情绪重新出现,却如同大火焚烧后,白灰中那么一痕星火余烬。 最后那人轻轻问了一声,带着几分委屈,和一点儿小心翼翼。 「谢苍山,我乖么?」 魅魔勐地睁大眼。 ……什、什么? ——谢苍山?! 沧山负手而立,道:「你的魅术练得不错。」 魅魔腿一软,「扑通」就给跪下了。 尽管谢剑尊的已经不再如早几百年在两界广为流传,但他的强大依然深入人心。 第40页 他死了就是书里一页薄薄的纸,可他若是活着,简直不堪设想。 魅魔的幻术化形全散,尖细的语调已经破音,他仓皇道:「剑尊,剑尊饶命!我等都是奉命行事,绝无冒犯之心!」 这只魅魔不愧是洞察人心的好手,最初的惊恐后,竟也能思索起保命之法。 他急切道:「剑尊明察,请兰因剑是那七个魔将的主意!尤其是那个姓应的!「 「他们执意要打,将阴坑作为处死不服的魔族的刑场。吾主年幼,王血式微,如今魔界也被他们搅的乌烟瘴气,我们魅魔一族不擅争斗,只能唯命是从,剑尊若是饶我一命,我愿为剑尊肝脑涂地!」 沧山道:「肝脑涂地倒也不必。」 话罢他伸出手,点在了魅魔的眉心。 魅魔浑身一震,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魔丹上被写下了一道契。 仙宗术法,向来是用来除魔镇魔,从没有一种能与魔族缔约的道术。 「这是……!」 魅魔的瞳仁几乎缩成一线。 在他眼前,魔气如繁花生长,自眉心而入,如狂风席捲了识海。 * 李普洱忧心忡忡地坐在血箱边,木道友没有回来,那魅魔也不知去向。 而魔兵们醒来后,见少了两个人,反倒是面露戏嚯,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黎明前魔界就开始下起大雪,天空由蓝转为一种细腻的乳色,絮絮灰云缓慢飘动,整片天穹像是一块巨大的雪花玉,明亮却苍白。 四周不断响起树木被雪压断的咔嚓咔嚓声,又像是有人在雪中垫着脚尖走路,听来尤为奇怪。 忽而一帘白藤萝被人拨了开,沧山披着条黛绿长袍,在李普洱和魔兵的注视下踱步走到木箱子边,宽袖拂去石上白雪,一抖袍子就坐了下来。 李普洱连滚带爬到沧山身边,一双眼瞪的老大。 他也不敢看得太露骨,只见木傀气色如常,行走间也没有阻碍,他一颗心刚落回腔子里,扭头却见那魅魔也回来了,一瘸一拐,整张脸白地像纸。 李普洱:…… 魔兵:…… 沧山抓了把雪洗了洗手,对李普洱道:「想什么呢?」 另一头,魔兵也凑到魅魔身边,低声问道:「兄弟,你这是被他反吸了?」 魅魔扶额,道:「别问了。」 魔兵不由大惊:「这小白脸看着文文弱弱,竟如此勇勐?!」 魅魔拉了个苦瓜脸:「求求你了这位哥哥,为了我们以后好好活着,别再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魅魔:谁能想到!我是第一个见剑尊脱马甲的qaq 第18章 讲史 大雪说来就来,魔界一夜入冬。 凡是水源处皆冰冻三尺,路上积雪深厚,至次日巳时,已经堆过了九尺高的魔兵的腰。 行路艰难,只能一边铲雪一边走,但速度竟也丝毫不慢。 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魔魅一行人抵达了魔宫脚下。 仙宗门派讲究清圣素雅,门派衣裳不是青就是白,择选居所时也多讲究风水聚灵,内里陈设多是字画古琴,案头再来一瓶凡间的岁朝清供,十分有雅意。 不过这些在魔界就全要另当别论了。 魔界的地里种不了什么寻常的谷物,李普洱一路过来,见到的草木大抵都有尖刺或剧毒,有的甚至以血肉为食,更遑论用清水养在房里,夜里不一口把屋主脑袋吞掉就不错了,也根本没有那个功夫赏玩这些。 埋头赶路其实是非常枯燥的事情,在知道楚长老不在箱子里后,李普洱也就有了看看魔界是什么样子的心思。 他对魔界除了书本上的描述,几乎没什么了解。而不知是木傀天生博学怎么着,木道友就自觉担起了导游讲解的任务。 可沧山一开口,居然从太徽天地初开讲起,一竿子打得这么远,实在离谱。 可听他娓娓道来,倒比平时宗门的说史课讲的生动。 就是有的内容听起来,很像话本子里才有的剧情,非常新奇。 沧山说:「太徽的地形是以龙脉划分南北。」 李普洱便点头:「嗯嗯,我背过。」 太徽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境界了。 但在天地初开时,此境界的地脉并不稳定,气运也很弱,清浊之气混为一体,天不像天,地不像地。 自然孕育出的生灵很难活的长久,往夸大里说,那就是朝生暮死,血脉种族延续就是奢望。 于是太徽天道想弃此界而去。 当年古老的天道们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小世界的覆灭对整个大境界而言,有着蝴蝶效应般的可怕影响。 那时的祂们,对小世界的态度比现在更加冷漠,是真正的太上忘情,当舍则舍,连借法则干预都不会去做。 因此太徽界本该自生自灭,化为虚空中的尘土。 但这时,一条贪恋人间的龙出现了。 那条龙是太徽天道原定的顺位继承者。 原本它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着太徽去到下一个小世界,便还能一直是云端高处的神龙。 可偏它在偷偷去游歷人间时,对人这种生灵产生了格外的眷恋,竟自愿捨弃神格,用天火灼烧龙身炼成补灵石,填入太徽,又将神龙气运散于此间,至此稳定了摇摇欲坠的地脉。 第41页 所以太徽的山脉走势就是一条呈「之」字形的神龙形状,龙头位于甘州,龙尾就在魔界烛阴之地,龙身斜横穿而过。 又因神龙落地时尾巴先着的地,砸的比较狠,太徽版图向南倾斜,没有流入冥府的浊气也滞留在了南边,也就导致后来仙道与魔道的聚居地点的选择问题。 而在两界之间,是一片连绵万里,难以翻越的龙骨雪山,陡峭险峻,雪山上空有龙息捲云,不可飞渡。 山脉中只有两个出口,那便是后来的沉龙关和落阳关。 沧山说着,用幻化出的两片大荷叶当做伞,用来挡住树上掉落的脸盆大的雪块。 他道:「那时,天道垂问在天火中散灵的神龙,可曾悔?若悔,便愿捨弃半身天道之力救它一救。神龙不肯低头,太徽又问:人族有何好,值得它如此付出。」 他将荷叶分给李普洱一支,「你猜猜神龙怎么说?」 李普洱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唔,因为人族自强不息,感动了它?」 沧山摇了摇头,道:「他说,人族真的很会做糖。」 「哈?」李普洱呆住:「这是什么理由?」 木傀似乎也想起当年听闻这件事时的震惊感,道:「它是一只非常嗜甜的龙。天道意识从来没有吃过糖,它就因为那么一点从来没有过尝的甜,竟愿意舍掉不老不死的天道资格。」 「所有的天道都很震惊,包括最古老的那一批意识,也是因为这一件事,祂们自虚空各处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为此后穿书局,咳,为此后天道的重新规划奠定了基础。」 李普洱已经把这个当玄幻话本听了,却也挺入神,追问道:「那后来呢?」 「太徽天道一手养大的神龙死了,祂百思不得其解,化双目于人间,成为最初垂目红尘的那一批天道。也许是祂真的品出了人世百味,又也许是祂爱屋及乌,总之你看,如今的太徽,人族牵连因果,其他异族不会轻易去屠戮他们,这就是太徽的偏爱。」 铲雪回来的魔兵正巧就听到这句,讽刺道:「可惜,现在这个偏爱好像不咋管用了。」 荷叶伞下的李普洱狠狠瞪了那魔兵一眼,却也看向沧山,低声道:「那沉龙关十三城……」 魔族这次之所以如此势如破竹,就与他们没有选择规避因果责罚,直接杀入人族的城池有很大关联。 荷叶边簌簌落下了细碎的雪花,李普洱听见沧山说:「……有什么越过了天道,擅自将规则中因与果的牵连断开了。」 「那是什么?」 沧山便没有再答,而是问李普洱道:「听了这个故事,小道友有何感想啊?」 李普洱浑身一个机灵,课上被点名的既视感冒了出来。 他嗯嗯啊啊了半天,挠了挠头,原本想说什么苍生啦大义啦,话到嘴边却脱口而出道:「神龙其实是个甜党?」 「嗯……不错。」沧山对这个十分不标准的答案竟也似乎是满意的。 他笑道:「所以就算是天道,也有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想救却救不了的龙。有时为之付出的那一刻,并不是因为多么伟大的理由,只是因为那一口甜属于人间。」 他看向李普洱,「但神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天道的顺位者又怎么会莽莽撞撞。它曾经是一条很稳重的龙,所以当它烧起天火时,天道意识们才会那么惊讶。」 魔宫外浅灰色的灵屏已能遥遥望见,沧山道:「一切一时激愤中做出决定都容易招来后悔,神龙口中的不悔,是即使再重来一次,即便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不会改变的选择。而且这种精神并不分·身份地位的高低,不论是天道神明,还是路边卖饴糖的小商小贩,都可以尽力去做到。」 李普洱抿了抿唇,垂下眼来。 十几岁的少年向来最讨厌听道理,可不知为何,沧山的这些道理,他并不觉得干瘪枯燥。 也许是因为木傀讲这个故事时神情太过认真,像是曾经亲身经歷过一样,又也许是李普洱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的问题。 他若有所思,举着荷叶默默地行走。 * 不久后,便来到魔宫灵屏附近。 魅魔看了一眼沧山,对魔兵们道:「停一下!把箱子打开,我们再检查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魔兵们欣然答应。 他们知道这魅魔向来精于算计,魔物们也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的臣服,他们借魅魔的魅咒在这几日夜里舒爽的很,此时自然也会配合他,毕竟这魅咒可不能让魔将发现。 箱子落地将雪压地紧实,树叶跌在地上没了声音,方圆五里内,无风无雪,像是一个悬置的方外秘境。 魅魔的眼睛在慢慢变得绯红。 李普洱屏住唿吸,只见魅魔抬手按在木箱上,取出一瓶王血,浇在箱盖表面,滋滋的灼烧声不绝于耳。 随后魅魔目光一利,双手扣住箱沿,用力往上一掀! 李普洱的心脏都要炸了。 魅魔倒是不紧张,用尖细的嗓音对着箱内赫拉道:「剑灵,你看起来不大好啊,可别散灵了,不如这样,你若愿意让我们绑上缚灵锁,我们就走进去如何?」 「好啊。」 李普洱猝然向他们来路的方向看去。 只见楚兰因正抱臂,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 第42页 他一席暗纹黑衣,衣襟前别着两片焦色的叶子,像是栖了一只枯叶蝶,可以隐匿炉鼎体质散发的气息。 他头髮已经放了下来,垂落的长髮上还沾着些细碎雪子。他朗声道:「那请你扶我出来。」 这一画面简直诡异。 魅魔对着箱子独自演戏,取了缚灵锁,道:「冒犯了。」 伸手往箱子里一抓,抓出个人来,用力往雪地里一丢。 被丢出来的修士的一身织锦华服已经被自己揉皱了,站都站不住,只能在雪里瘫软着,双目迷濛,脸颊上是的醉酒一般的驼红。 ——竟是徐枚! 李普洱看清此人的脸后,先是大吃了一惊,随后「呸」了一声,暗道:「活该!」 这人在凌华宗内就打他师妹的主意,更是早有恶名在外,入道前便最喜十几岁的貌美少女少年,起初手段是哄对方与他好,再后来学了炉鼎双修术,更是四处採花捕猎,把猎物分个三六九等,有的要调情哄骗,有的可以直接掠走再威逼家人,有的弄出人命也没有关系。 而每每出了事,便仗着有个徐子岷做干爹撑腰,自有人帮忙摆平,后来更是无法无天,纠结着杜平等人,集体作案,也没人去管。 剑灵走过雪后无半点痕迹,只余一串串清脆铃声,在寂寂雪地里听来甚是空灵邈远。 他将缚魔锁随手拿上,对魅魔笑道:「不错,这人与你道类相合,给你用吧。」 魅魔松了口气,倒也笑眯眯道:「正缺个这样的,先多谢您了。」 李普洱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边自顾自聊,那边魔兵就那么睁着眼看,幻术场下还当楚兰因正虚弱无力,被慢慢搀扶着出来。 楚兰因走到沧山跟前,将缚灵锁递到他面前,说:「帮我绑一下欸。」 听话的木傀就一手托着楚兰因凑在一起的两只手腕,一手拿着缚灵锁,一圈圈缠了上去。 「绑紧一点。」楚兰因眨眨眼,「逼真!」 沧山无奈笑了笑,虽是应着好,却也真的只是将缚灵锁收紧了一点点。 楚兰因晃荡了一下手腕,听锁链撞在一起叮叮噹噹,像是在玩什么好看的穗子。 「出发!」楚兰因招唿一声,「杀他个天翻地……」 沧山:盯。 剑灵咳了声,一本正经改口道:「地、地面种族友好交流交流。」 作者有话要说: 仙道盟众人:我们是不是少了个谁?……嗯谁呢,算了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的人物啦~ 徐枚:??!?救命啊!!! 第19章 鲛人 魔宫的装潢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风格。 当然,大开大合是本地魔的形容,在仙宗看来就是忒穷酸。 墙就是一大面墙,门就是一大扇门,也不挂个画、雕个花,导致门和墙也没个分别。 还有就是黑。 通往魔宫正殿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幽巷,巷子一望不见尽头,每十步才有一支蜡烛,好死不死点的还是绿火,走这一道就像去了酆都冥府一趟。 黑暗中,总是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李普洱跟在楚兰因他们身后,握着剑时刻保持警惕。 他们刚走出一段路,耳边就传来了潮汐般的水声。 再向前几步,鞋袜就湿了。 海水的腥咸味扑面而来,一浪一浪的潮尖白沫沾上了衣袖。 渺渺歌声在深巷中迴荡。 太暗了,连水也是黑的。 李普洱一低头,不知从哪里倒灌进来的海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踝。 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浮着。 他两指交叠,想用灵力点一盏灯出来照明。 可是几息后,李普洱就假装无事地放下了手,而在他的道袍袖子里,四指的指腹正抹过掌心。 那是一个偷偷擦去冷汗的动作。 就在想要点灵火的剎那,他骤然感觉到内府空虚如无物,灵根居然生不出半点灵力。 魔界对清修大道的修士有压制作用,越是魔气浓郁的地方,压制越强,而烛阴之地本就大阴大凶,再加上群魔盘踞,竟是把李普洱这么个小道生直接压成了个凡人,也就拳脚比较厉害的那种。 李普洱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假装感觉不到水里的异样。 可等到他们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水已经涨到了小腿,每前进一步,都能感觉到水草一样的浮丝拂过腿侧。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李普洱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他的脚踝,时而如搔痒,时而如拉拽。 渐渐的,那湿冷的触感愈发清晰,已经到了没办法忽视的地步。 「沧山。」 走在前面的楚兰因忽然开口。 李普洱一个激灵,心道楚长老果然也察觉出不对劲。 楚兰因双手被捆着,踢了一脚水,对木傀道:「我想抓鱼。」 李普洱:??? 沧山被一名魔兵押着,与楚兰因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方便看他,于是向前倾了一个度,侧过头对剑灵笑道:「乖,这里鱼还不多,再走一段。」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楚兰因问:「这里可以吗?」 沧山:「这里的太瘦了,肥的在前面。」 楚兰因耸肩:「我又不吃。」 沧山想了想,道:「那就这吧。」 第43页 「啰嗦什么!」 木傀身后的魔兵推搡了一下木傀,喝道:「还不快走!」 魔兵也很暴躁。 他们今日的运气确实很糟糕,爀月大风雪不说,居然碰上了鲛人游猎。 每逢爀月极寒天气时,原本在宫中水殿里养的那群混血鲛人就会四处乱跑,为了维持身体的温度,随手抓来路遇的魔物果腹。 在魔界,魔物之间从来不会讲规矩,依然还保持着最纯粹的吃与被吃的关系,除非有足够能让对方收手的价值,不然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领头的魅魔将瓶中最后一点王血洒落水中,一簇火焰升起。 他高声道:「这是王命!你们要吃东西去别处,这里的人你们动不得!」 回应他的是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密集如鱼鳞摩擦,李普洱听得头皮发麻,一个不注意,低头往下瞥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当场就要吐了。 不过腿高的水里,沉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那些脸孔只离水面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水波柔柔在他们的五官上滑过,脑后乌黑的长髮如水藻漫开。 原来水的颜色根本就不是墨黑,而是这些头髮层层叠叠,铺出了一片黑湖。 「兰因剑入魔界,我们又怎么会错过这热闹呢?」 百来张脸同时开口,语调整齐划一,每张脸上的脸上的表情也完全一致,神情天真澎湃,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李普洱忍不住都想挥剑去砍,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灵力全无,这一剑下去反而会变成首当其冲的目标。 魅魔还算淡定,道:「那现在热闹看也看过了,就请放行罢。」 这些鲛人血统不纯,是与魔族混血的一批,身上难免有魔的特性。 比如血红瞳色。 他们密密麻麻的红眼珠一转,道:「看过怎么够,当然要请兰因剑去水殿坐坐呀。」 眼看就要谈崩了,魅魔一挥袖放出幻术,道:「退开!」同时扭头对魔兵说:「带他们走。」 魅魔的幻术在魔界数一数二,然而鲛人本就是擅长蛊惑术法的种族,又喜欢群体出动,这幻术在他们这里占不到上风。 浪变得大了,在水中站立都变得困难。 魔兵见状不妙,就要扛起那三人跑。 结果没扛动。 一只灵,一个少年,一根木头,竟像是忽然生出千钧重,任他们怎样用力搬啊抬啊也都还是纹丝不动,更不像他们这样被浪打的东倒西歪。 沧山问:「要几只,还是选好了哪只?」 楚兰因垂头挑了挑,觉得真是各有各的好看。 于是他道:「都要。」 然后…… 然后在此之后几十年里,魔界就流行起了在门口挂串串鱼的风俗,用来纪念那日幽巷里的美丽景象。 一阵如海啸般的混乱后,巷中海水凭空消失,一条乌黑的藤鞭在高墙两边各挂一头,中间悬空的一长熘的藤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鲛人。 剑气绕在鲛人身上,藤蔓捆住尾部,剑灵与沧山配合默契,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所有的鲛,全部挂起,还是尾巴朝上倒挂的。 「你们……!」 鲛人暴怒,还没来得及打嘴炮就被抽晕了过去,软趴趴悬在半空。 但真的很好看。 方才在水里阴森怪异的鲛人忽然就像是纷纷见光活了。 灰白天空下,他们就是一串最闪亮的彩灯。 鲛人在太徽与蛇、蛟、鲤鱼都算是小龙,鳞片天长日久被灵力滋润,不论是在人眼里还是在灵物眼里,都是熠熠生辉。 在场的魔物们在一片绮丽的光芒中看向那木灵根修士。 沧山双手平举,示意自己并没有用灵力,还道:「小戏法而已,你们要是以后想抓也可以找我。」 魔兵们还在魅魔幻术场的影响中,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连声答应以后拜託他抓鱼。 而楚兰因……楚兰因在看鱼。 附有灵力之物就是他眼中鲜少的色彩,他欢喜的都不想走了。 但毕竟还要去正殿,于是他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魔兵们道:「以后我住在哪里?这些,特别是这两只,一定给我送去。」 魔兵:…… 魅魔「咳」了一声,道:「剑灵,住的地方我们会安排好。」 楚兰因认真嘱咐道:「要一个活水的大池子。」又再得寸进尺了一分:「不对,要两个,一个用来看一个用来钓。我不是魔妃嘛,抓紧一些,最好搬进去前就能挖好,沧山可以去帮忙的。」 魔兵们简直要咆哮了。 ——合着你这就承认自己是魔妃了吗?太轻易了吧,还是为了几只鱼,骨气呢不甘呢委曲求全呢?! 总之有了这一段插曲,当他们穿过正殿前的重重大门,两侧不断有魔侍在唱「魔妃到」时,所有人都已经变得接受良好,没有半点不自在。 或许是在幽巷中经歷了一场惊吓,深入魔宫腹地时,连李普洱也不紧张。 甚至还有功夫在心里吐槽一句:这大殿也许是整座魔宫最奢侈亮堂的地方了吧。 魔宫大殿两壁与天顶上嵌有无数鲛人珠,全殿地面似将一块完整的黑玉填入,光滑不见拼接缝隙,当浅色的衣袂拂过时,便如同以魂身涉过黄泉。 落地枯骨灯烛上幽火簇簇,照着大殿正中威严的王座。 第44页 王座上刻有繁复的魔文,血色的宝石流光潋滟,古老的魔息沉淀在这歷经几代魔君的王座中,竟已有了几分沧桑和庄严。 可坐在王座上的魔君是那么年轻。 小小一只,穿着不合身的王服,绣金的衣袖长袍能拖在地上,脸色很白,却高高束起头髮,眉心落有一点朱红纹印,形状像是一只展翅的凤鸟。 这看起来还是个小少年啊。 李普洱想。 可他随即就在心里狠狠骂起自己,如果没有魔族入侵,凌华宗又怎会沦落那般境地,师长们又怎会下落不明。 这一切归根到底,皆出自王命。 高位上的魔君似乎注意到了李普洱的目光,眼睫一颤,移开了视线。 红瞳少年对坐下第一位的大魔道:「兰因剑已经到了,应将军。」 昔日魔君麾下十大魔将,在沉龙关阴坑被捲走了三个,顺位排下去最强悍的一只大魔,名叫应乌。 如今应乌已经顺理成章地掌了权,挟幼帝号令魔族大军。 此刻应乌将军虽坐在下手,却是大马金刀叉着腿,神态比君主还要傲慢。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将金酒杯往桌上一摔,「咣」一声响,黑石长案上的果盘碎地七零八落。 满场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啊白途。」他叫出魅魔的名字,声线慵懒随意,缓缓道:「他怎么站着进来了?」 魅魔白途合袖深深向他躬下去,道:「禀应将军,兰因剑灵体质过于虚弱,在血箱中有散魂的迹象,臣等不敢冒险,就以缚灵锁将他捆了来。」 「这样啊。」 应乌身材魁梧,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人小山般的压迫感,又生的凶煞,油光满面且蓄着络腮鬍,斜睨着看人时,像是野兽在戏弄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他眼风一扫,「那后面两个修士怎么还能站在这儿,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白途的腰再弯下去几分,颤声道:「他们是兰因剑灵的护养侍从,兰因剑灵已属仙脉,只有他们能以仙宗秘术护养剑灵与剑身,臣玩虽玩,但不敢伤他们性命。」 应乌笑了一声,似是打趣道:「那你说说,他们哪个滋味更销魂?」 干你·娘·的。 魅魔在心里大骂特骂,飞快看了沧山和李普洱一眼。 他可不敢把污言秽语讲到剑尊身上。 于是魅魔发挥毕生演技,直起身媚笑道:「小的。」 李普洱:啥??? 白途在朝已久,对这些魔将的恶趣味十分了解,也清楚对方对自己也是知根知底,便故意补充道:「虽然臣下从前不好这口,但偶尔见了鲜嫩的也会想尝尝,果然味道不差,还请将军以后见了这样的,赏臣下几个。」 在场魔将皆是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当然。」应乌也像是被逗乐了,转着大拇指上的血戒,对白途道:「爀月行路不易,你的功劳本尊自然记得。」 但随即脸色一沉,道:「不过我也说过,兰因剑无鞘,兰因剑灵也不要穿衣裳见人……」 话罢一扬手,竟是甩出一道凶煞魔息,将白途打飞! 「嘭!」白途重重撞在玄石门上,呕出一大口血,摔下来时险些站都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单膝跪下去,道:「多谢将军留情。」 应乌摆手:「滚吧!」 魅魔与魔兵们连声告退,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撤了出去。 大门一开一合。 偌大主殿内,便只剩下楚兰因等三人。 应乌满意地上下打量着楚兰因。 半晌后,他喉结一动,笑道:「剑灵,下面我们该说说你的归属了。」 楚兰因心道:嗯嗯好的,下面也该看看你的将军位子还能坐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也就大概能坐个几章吧。) 第20章 魔剑 应乌好整以暇地望着楚兰因,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血色的扳指反射着刺目寒光。 嗒。嗒。嗒。 他不开口,其余六位魔将,甚至王座上的魔君便也不敢先开口。 空荡的王殿里,就只剩下了扳指磕在石面的声音。 气氛逐渐变得沉闷。 粘稠的甜腥味将大殿中央的三人团团包围,李普洱快要窒息了,咬住下唇努力闭着气。 他这个小动作似乎给了应乌极大的愉悦感,不明所以的「哈哈」了两声,从桌上收回手,又按在了腰间配剑的剑柄上。 噌——! 一道幽蓝色的剑光划过所有人的眼眸。 剑出鞘的瞬间,李普洱脖颈子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下意识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但对方并不是要拔剑攻击。 应乌的手掌在剑锋上虚虚一抹,更加明亮的蓝色自剑身迸发而出。 不断晕开的光芒中,隐隐显出一道身影。 那也是一只剑灵。 一只状态非常不对劲的剑灵。 剑灵的身形比楚兰因要精壮,眉心是羽翼状的繁复的魔纹,湖蓝色的薄袍下可以清晰看到肌理分明的胸膛和流畅的轮廓线条。 他手上套着黄铜色的手环,说明是有主的剑灵。 此时那一串铃铛正随着他的颤抖细碎地响着。 尽管这剑灵的身材更加壮实,但他看起来却比楚兰因还要虚弱。 第45页 而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剑灵的痛苦来自何处。 在他惨白的灵体表面,那乍一眼与人族无异的皮肤上,正蜿蜒着一道道血红色的灵咒。 灵咒的纹路密密匝匝,如一扎不断收紧的细绳,将剑灵捆粽子那样用力捆住。 此剑名做「杀红尘」。 托生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歷代魔族王血最强者的传承剑,与仙道盟盟主所佩百川剑同出一位铸剑师之手。 杀红尘被外力化形出来,用了一段时间才找回神志,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 在他看清了面前的楚兰因后,不经苦笑道:「哎呀哎呀,让你看到了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啊。」 「还好。」楚兰因上前一步。 杀红尘则向后退了一大步,摇头道:「你忘记啦?这东西会影响灵体啊。」 他双手不能大动弹,于是努了怒嘴,催道:「站远点站远点,你那一百年苦头还没吃够啊?要是让谢……等等,那谁?」 杀红尘剑瞪大了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沧山,表情就像是看到有剑灵在胡吃海塞,十分的魔幻。 后来他甚至还大力眨了几眨,以防是自己被捆出了幻觉。 末了,杀红尘悟了。 如果不是剑灵不能哭,他的眼泪应该已经「刷啦」一下就下来了。 他重新看向楚兰因,语重心长道:「兰因啊,妄我早劝过你,为了一个剑主去学人族不好!喜怒忧思悲恐惊,八苦七情缠身,不得解脱。而且你看看,我这算怎么回事儿?这西皮我站对了好像又没全站对,合着我和百川都错了呗。那年晞山桃花微雨,你们特么的都让我错付了!」 杀红尘若无旁人,颤巍巍举起爬满灵咒的手,拭去不存在的泪,悲伤道:「我这几个月被这『冥灵绕指柔大缚咒』折磨地生不如死,时时刻刻都像是在炼狱中煎熬,是我以前磕的一对对西皮支持我坚持到现在。每次熬不住了,我就回味一下以前的抠出来的糖,可谁知你来了,就当场塌了我的房,毁了我的糖,让我在塌房的废墟上喝凉风……」 剑灵无厘头地嚎,举止之夸张,哀声之悽厉,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沧山上前几步,对杀红尘剑灵抱拳道:「是在下的问题。」 杀红尘扼腕道:「可怜的替身!」 不同于其他魔将看杀红尘如看百灵鸟儿的眼神,应乌后仰靠在宽阔椅背上,仿佛浑然未听到那炒豆子一般的碎碎念,甚至连一个眼风都懒得给。 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锁死在另一只剑灵身上。 那眼神里,既有审视,也有几分意趣。 兰因剑灵真的变了很多。 应乌猩红色的眼睛映出了对方如今的模样。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瑟瑟发抖的魔崽子躲在水缸里,在豁然大亮的惊恐中,胆怯而绝望地向上看的那一眼。 那是百年前爀月十五,一轮赤月高悬夜空,天地都是深深浅浅的绯色,在荡漾的水波中,剑灵莞尔一笑,将深红浅红都化开在眼角眉梢间。 每几年的爀月里,就会出现一次气候极端恶劣的情况,极寒极热交替,土地中渗出阴邪之气,泉水变黑,无法饮用。 魔物们的食物和水源短缺,又因天气原因难以远去捕猎,到山穷水尽之时,便会选择烧杀抢掠,猎杀同族。 在没有规则的魔界,弱肉强食才是本色。 而无止境的杀戮滋生了歹恶的乐趣,几位大魔间私下里杀人取乐,以至于发展到开盘下赌注,以魔物灵丹为人头计数,肆意猎杀不参与朝事的隐居种族。 当时的几位大魔中,就包括了兰因剑的第三任剑主,彼时的王血太子屠纹。 一场杀戮的尾声,相貌浓丽张扬的剑灵与躲在缸中的魔崽子面面相觑。 那时的兰因剑灵与屠纹少主只有半张兵主契,但也正是因为只结成了半张契,屠纹少主对剑灵的操控心达到了一种堪称极端的地步。 也正因剑主心念强盛,彼时楚兰因在外貌形态上被这剑主的喜好影响地极深。 大火燎开半壁天穹,云层受阴气的阻遏,旋捲成了旋涡的形状,月亮就是镶嵌其中的最大最亮的宝石,却又仿佛倾尽血光的精粹,将浓艷涂抹上那道逆光的影子。 半张兵主契对剑灵的束缚不强,没有绕指柔的咒术楚兰因就是只不怎么听话的灵,剑主在前院杀人,他就蹲在颓圮的砖墙边刨土。 草木灵华栖息在他袖子里,揣了满满一大兜子,偶尔有逃逸而来的神魂挤在其中,也得以浑水摸鱼地躲起来,就这样被楚兰因一併装走。 但其实只有屠纹杀上头了才不管他,兴趣所致,屠纹也会和猎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时候就一定要叫上剑灵。 绕指柔的咒纹长满灵身,剑灵翻着白眼和他在废墟中找寻苟延残喘的生灵,遍地乱石一重重地染着血色,金色的魔丹叮叮咚咚地滚落,像是风化泪成珠。 楚兰因十分没有诚意地翻找,甚至连听力与一半的视力都已经摒弃,又聋又半瞎的剑灵慢吞吞地揭开一个小水缸的盖子,然后就看到下面潜藏了只魔崽子。 应乌:「……」 楚兰因:「……」 水中的应乌哭了,咕噜咕噜地开始吐泡泡。 楚兰因则眨了眨眼,被那群泡泡逗乐了。 第46页 然后他就盖上了水缸的盖子,若无其事地走开。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时,应乌的指腹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扳指。 对于已成大魔的他而言,幼年时的经歷无异于是极为屈辱的一段过去,包括这缸中的挣扎求生。 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水中望见的那一眼,确实是此生再未见过的美景。 伴随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濒死危机,他像是干涸池塘里的快死的鱼,机缘巧合之下窥到了岸头一枝虚弱又还挺直着的血纹兰花。 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只想用鱼唇去贴那柔软的叶片。 而今天这个愿望就要实现。 魔宫大殿中,楚兰因自然也感觉到了拿到灼烈又玩味的目光。 应乌见他看过来,手中咒术一凝,杀红尘登时发出一声痛吟,单膝跪倒下去,用一句标准的骂祖宗结束了他洋洋洒洒的发言。 楚兰因皱了眉。 杀红尘朝他摇了摇头。 重新静下来的大殿内,连落针也可闻。 死寂之后,是应乌的一声笑。 他道:「好久不见。」 魔息徘徊在楚兰因周身,剑灵不为所动,也没什么表情。 其实楚兰因脑内的逻辑是这样的:先是一堆词续颠倒含煳的人族语,再通过灵语翻译出来意识,明白这是一句表示很多年没有再见过的问候。 那既然是问候,按照谢苍山给的模板,就应该先回应,不会回应就原样返回去,准没错。 楚兰因:「嗯,好久不见。」 然后就是要解读深层次的含义。 多年未见,表示很早以前见过,那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要命,想不起来了。 「今日之恩他日仇报」的道理剑灵未必懂,但是灵体的记忆力都是很有限的,他们无法使用文字载体,只会选择性地记住认为要记住的东西。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和人,都实在是太占灵容量了,不定时就会忘记一批。 于是楚兰因在礼貌回应后,问道:「你谁?」 应乌:「……呵。」 沧山此时已经回到了楚兰因身后。 杀红尘紧张地看着他们。 他心中祈祷,希望这形如谢苍山的木头化形能有几分谢剑尊的可靠,听懂了他的话中暗示。 魔将们的脑子大多不好,但应乌算是其中比较还行的一只大魔了。 应乌换了一个姿势坐着,目光轻飘飘在楚兰因身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道:「兰因剑灵,你于本尊有救命之恩,本尊向来算的分明,便留你两个剑侍一命,尤其是那个长得特别碍眼的,便也先暂时放过他。」 楚兰因侧头对李普洱道:「他骂你。」 李普洱汗颜:「长老,他骂的应该不是我。」 楚兰因说:「不可能,木傀是我召来的,不可能长残。」 李普洱捂脸:「是我是我。」 「不过——」 应乌的笑意放大了。 他道:「今晚我府上有个鑑赏天下名兵的晚宴,不知恩人可否大驾光临呢?」 杀红尘听了他这话,身上的束缚也不管了,着实尴尬了一阵。 ……收回刚才的说你还行的话。 那个,应将军啊,你光想用兵宴侮辱剑灵,可莫不是忘了,就沖你那强取豪夺建起来的兵阁,现在这样做,就是给天下兵主,白送一支军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託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赠从兄襄阳少府皓》李白 【兰因剑·五任剑主档案·精简版】 1. 楚久(跟随0年) 身份:古氏铸剑师 2.柳云裳(5年) 身份:人族将军 3.屠纹(103年) 身份:魔族太子 4.亓官司寇(125年) 身份:冥府在逃公务员 5.谢苍山(99年) 身份:穿书局工伤退休干部 第21章 办法 让寻常剑灵去参加劳什子兵宴,效果就和让自家厨子去对街的酒楼吃菜差不多。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但楚兰因毕竟也在人间混迹了这么多年,理解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再加上这几天在沧山的薰陶下,他竟顺利地参透了应乌的弦外之音。 不能是魔还是人,新得了什么宝贝,都喜欢搞个场子炫耀炫耀。 如今魔界一听到兵宴,闭眼都能猜到,是哪把兵器要被鑑赏展览。 现在的魔界,再没有什么武器会比兰因剑有更大的吸引力,能来的都会前来看看。 可就在此时,上位的魔君开口了。 还未褪去青涩的少年挺着背,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决定讲话,以至于他的第一声甚至有些破音,后几句才稳住了音调。 他道:「应将军,兰因剑灵是以魔妃的名义请来魔界,今晚无论如何也该让剑灵与我……」 少年似乎也羞于说出那个词,指甲刺了一下掌肉,「与吾……洞房吧?」 魔将们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声像是要把屋顶掀上天。 王座上的小魔君的脸涨的通红,肩膀都微微颤了起来,却还是勉力让自己表现的镇静且稳重。 应乌也在笑。 只是他的笑已经添了让人不寒而慄的阴鸷。 「不错。」他直视漆黑王座内的少年,状似随意道:「是臣险些坏了陛下的好事,只是这兵宴臣也准备了许久,不能不办。不如就把陛下的洞房搬到臣府上,请陛下的母妃与妹妹们一起参加,边赏兵边洞房,岂不是美事。」 第47页 小魔君的脸勐地白了。 他身子打抖,咬了下唇,半天才虚弱道:「多谢将军邀请,吾还是……」 「就这样定了。」应乌眼底血光一闪,「臣可是会随时恭迎陛下大驾。」随后摆摆手,竟就这样替陛下传令,让各位散了。 杀红尘被收回了剑中,魔将们姿态嘲弄地向魔君告退。 楚兰因等人也有聋哑的宫人带领离开。 只是楚兰因在离开王殿前,忽然回头问那魔君:「陛下,你叫什么名字?」 魔君慢慢从王座中站起来,深黑滚金边的王袍堆叠在他脚边。 「屠小窗。」他红了眼眶,撑着力气才道:「剑灵,好自为之。」 * 宫人带着楚兰因七弯八绕,把他头都转晕了,才终于到了住处。 别说,魔界给他安排的地方还挺大。 就是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到处都是乌漆嘛黑,夜里起夜容易撞墙。 剑灵兴沖沖拉开门,看也没看这宫室的格局,直接飘到了后院。 然后他就怒了。 没有池子,也没有鱼。 剑灵:妈·的,我们反了吧! 沧山大概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正给那聋哑的宫人写纸条。 纸条上写:经过兰因剑灵一级剑侍综合判断,为了让剑灵保持身心健康,建议在院子里挖两个活水池养鲛人。 备註的原理是鲛人和锦鲤同属一脉,在剑灵看来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让剑灵通过祈祷好运,而不至于出现低落、自闭、抑郁等水土不服反应。 宫人:当我眼也瞎了么,信了你的邪!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收下了纸条。 等到那宫人的气息完全不能被感知到,楚兰因才挑了个亮堂点的地方坐下,道:「晚宴还有几个时辰不到,咱们来商量一下,怎样才能用最快的时间去阴坑,我在兵宴上挟持小窗儿管不管用?」 「小窗儿?」李普洱一时没把这个称唿和少年魔君联繫上,反应过来后「噢噢噢」了几声。 而他也发现楚兰因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用上不正经的称唿,比如叫沧山木杈子,叫他小点心,叫乔岩小岩子。 可他们今日才见过魔君一面,楚兰因无端对那小魔君如此称唿,倒让李普洱疑惑。 沧山也道:「兰因,此任魔君你觉得如何?」 个中口气,大有皇帝问君后,咱们选哪个儿子当太子的感觉。 李普洱赶紧摇头,把脑中浮现的诡异桥段忘掉。 「是块璞玉。」楚兰因直言不讳道:「他的灵线干净,没有害过人。只是如今魔族王血式微,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承不起这个王位气运,再加上兵戈自王令而起,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也会牵拉因果,挑动战争的代价可不轻,所以半路被雷噼夭折的可能性比较大。」 剑灵完全不忌讳谈及生死之事,「而且他今晚有劫,不知道能不能续住。」 李普洱佩服道:「楚长老,您会算卦?」 楚兰因:「不会,天道不让我们算。但你看他今晚全家都要参加他的『洞房』,依应乌的性子,还要边洞房还要边夸『哇这真是好剑』,这不是大劫是什么?」 李普洱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今晚动手需要谨慎。」沧山道。 这点楚兰因其实也认同。 之前杀红尘话中,本就意有所指,是在给他们指路。 除了点出冥灵绕指柔大缚咒外,杀红尘说:「妄我早劝过你,为了一个剑主去学人族不好,喜怒忧思悲恐惊,八苦七情缠身,不得解脱。」 妄,为,喜,八,不。 ——王位西八步。 这是那只困顿咒术之中的剑灵极力传达出的讯息,是一个暗门。 而今晚大魔群集,就算有兵阁的兵器助阵,综合考虑下来,还是不适合明目张胆地行动。 魔物们最不喜被威胁,他们要是真的挟持了屠小窗,对方估计不仅不会退,还会大喊着让他们赶紧一刀两断弄死这魔君。 弒杀王血所有者在魔界算是一桩大因果,上一只鸩杀魔君的大魔已经去阴坑里报导了。 在魔界,人不见了可不会去找,手下还会去竞相争夺留下的封位。 那只大魔将军的位置被端了,还为应乌做了嫁衣,也不知会不会被气的吐血。 但有个情况楚兰因也不得不在意,他按了按眉骨,道:「今晚不动手,又要耽误日子,各阴坑中时间流速不同,我们在坑里可以徐徐图之,但外面还是要抓紧。」 这抓紧可太紧了,他们才真正来魔宫才不到一天。 楚兰因又道:「虽然可以控兵,但魔族人还是太多了,那些兵器断我手上也是平白无故。可我这洞房万一真成了,老子失身是小,元灵被取出来是大,而且我那可怜的好友也就被暴·露出来。」 这「洞房」,可不是和那小魔君。 应乌和其他六位魔将已经把对兰因剑的渴望摆在了脸上,虽然所需也算各不同,方法却是通的。 如果不是因为顶上还有个摆设的君主,方才大殿上他们能扑上来就地把剑灵办了。 人界百姓城池内是因果最集中的地方,但并不代表魔界和仙宗内没有因果涉及。 这一点在仙宗,就突出表现为讲究一个「事出有因」。 第48页 这个因,是大义的因。 也就是说,凡事都要找一个足够符合天道法则的理由。 像是让兰因剑入魔界,他们宁可车轮战,谷盟主半夜来强取豪夺,打出的招牌都是为了不让元灵落入魔物之手再屠戮生灵。 事实上他们也清楚,飞升的修者不论人或魔,皆会尽量避免在涉及下界,以免牵连到尘缘,只有极为胆大的,或是本就与整理尘缘相关的上仙才会插手人间事。 但他们只字不提对飞升的渴求,口口声声都是大道苍生,便是为了防止天道垂目,将因果算到个人头上。 而在魔界,这个因果就是王血。 继承了王血的魔物与整个魔族的气运息息相关。 就算魔物再看不上如今的屠小窗,却也要摆摆样子给太徽天道看。 再者说了有这么大个背锅的魔崽子,大因果最后皆会报到他身上去,他们行事反倒不必顾及太多,何乐而不为。 沧山也明白这个因果,所以他们不可能对屠小窗做什么。 他思索一二,道:「我今晚会和你一起。」 「一起洞房?」楚兰因挑眉,「这么刺激?」 话罢也被自己逗笑了,他伸手捏了捏沧山的脸,视线微微上抬,与他平视。 「你想让我把你变回树枝子然后插头髮里带上?收起你脑瓜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应乌是个手欠的把你折了,扔到炉子里烧了,你就死了啊。」 沧山抓住他的手,楚兰因见他还想说话,顺势捂住了他的嘴。 触觉,那是剑灵五感中最近人的一种。 楚兰因眸光微动,道:「万物有灵,和剑灵谈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木傀被捂着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弯了弯。 灵线重新交织。 楚兰因心里仿佛「咯噔」一下。 可是剑灵其实根本没有心,那一声就像是一个真实的幻觉。 一如眼前这一幕。 哪怕仅仅是灵线的交织,都已经织成了这样熟悉的样子。 楚兰因忽然有种奇异的直觉,如果自己能像一个人一样真正看到沧山的这个神情的话,也许真的会把他错认成谢苍山。 木傀拍了两下剑灵的手背,楚兰因就立即收回了手。 沧山道:「我有一个办法。」 李普洱就要凑脑袋过来,却见木傀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吧嗒」一声,一张花笺自门缝落下。 显然魔族批发了一沓靡香笺,这张同样甜腻腻的花笺上还是那一笔烂字,让兰因剑灵好生准备晚宴上的宴会,最好能表演个助兴节目。 楚兰因掂着花笺让沧山把上面的字用灵力抄出来,以检验他之前的认字成果,遇上不会的字儿还能再查漏补缺。 等他把字认全也理解了花笺中的含义,一扭头,只见李普洱手捧《阵术》,正在痛苦地翻着。 长老身在魔界还不忘刻苦学习,真正在读书的李普洱只觉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他竟当场就开始看书了。 沧山见状,摇了摇头笑道:「再教你一个词儿,原意指一种文化模式无法稳定也不能再变成新的形态,只有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后来就指不理性的竞争和被迫自愿的竞争。」 楚兰因恍惚觉得自己听懂了,问道:「什么词儿?」 「内卷。」 剑灵眨了眨眼,「所以?」 沧山的灵线在楚兰因眼里一收。 他道:「今晚的兵宴,我有一个办法。」 李普洱再次体会了一次《阵术》从入门到放弃,也凑过去听。 沧山笑道:「我们让那些魔物们,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小可爱觉得救人速度不够,放一个解释,早年谢苍山和兰因是研究了很久阴坑,分析测算出,坑内外、每个坑的时间流速不同,而兰因也要估算一下自己灵力的充能(?)问题,毕竟因为……嗯嗯……就不剧透嘞(挨打!) 【小剧场·乔宗主】 老迢:虽然剑尊没有收徒,但相信您也深得其真传,这里想请问一下乔宗主,当年和剑尊学了些什么呢? 乔岩:肯定主要是剑道啊,不过我练剑天赋一般啦,就也还学了点儿量子力学、生物科学、线性代数、电子工程,特别是电力电子系统电磁兼容与安全技术,俺学的可好嘞! 老迢:嗯……那你们现在都还好吗? 乔岩:我们这个障确实比较特殊,不过目前凌华宗的人都还成,我们拉了张太阳能光网出来,用来抵御外面的妖魔鬼怪丧尸什么的,目前我们还在研究核灵开阵的方法,希望兰因他们来时已经竣工了。 老迢:好的,谢谢乔宗主百忙之中接受我们採访,期待您的戏份! 乔岩:好哈!凌华理工欢迎广大学子……啊不是,凌华宗欢迎广大有修仙意向的道友们积极拜师! 第22章 神谕 应乌将军的兵宴确实准备了许久。 他对兰因剑灵势在必得,元灵还算其次,主要是那只灵,一定要归他所有。 但有这种想法的还是少数。 比起兰因剑灵,还是那股功德元灵更加有吸引力。 不论在下界修炼的是道功还是魔功,飞升了就是神仙,成了神仙就能打破虚空,遨游各界,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第49页 从兰因剑踏入魔界的那一刻,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盘踞徘徊于魔宫的灵屏外,一对对红灯笼就悬挂在明,一颗颗觊觎的心在暗。 而兵宴是剑灵的洞房,也是应乌向整个魔界宣告实力的机会。 阴坑捲走的三大魔将是当今魔物中修为的佼佼者。应乌虽也是天赋异禀,但他的血脉源于「隐」族,早年修炼比同代更难。 如今他位列魔将之首,有七成还是因为他血脉初步觉醒拔高了修为,三成是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 再加上应乌一向高调,我行我素惯了,长此以往自然有不服他的人。 何况在魔界几乎也没有绝对的心悦诚服,各族给他办事,纯粹是因为打不过。 一场兵宴,也是一场鸿门宴。 应乌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大开府门,杀红尘就立在槛外。 被迫给魔将打工的杀红尘剑灵领了个造势的活儿,叉着腰对路过的魔物讲贯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月上柳梢头魔约黄昏后应将军兵宴来不了吃亏来不了上当!你有梦想吗你想亲睹天下名兵的风采吗?快来应将军兵宴吧,早死晚死都要死,应将军兵宴带你走向轮迴台巅峰!」 李普洱去探路时被杀红尘慷慨激昂的宣传震惊了,差点就想给他去要碗水润喉咙。 应乌敢物尽其用,让杀红尘这么嚣张地站门口挑衅,可见也是有恃无恐。 除了太徽突然塌了,或者天道突然哔哔赖赖,兵宴就是他的主场。 谁知真就意外了。 在手下来报,那棵死了几百年的梧桐神木忽然老树发芽长叶,并传达天道神谕时,应乌心里有一万个妈卖批的同时,估计更希望整个太徽完蛋。 太徽魔族远古血脉来自凤凰一族,王血就是觉醒了古凤凰灵力才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凤与凰是开拓魔界疆土时的精神图腾,也是天道的喉舌。 虽然现在王血式微,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魔物们桀骜不驯,信奉弱肉强食,但在某些方面却还延续着古老的传统,还是在给天道一点面子。 而在隐族供奉的禁地,有一棵万年不曾发芽的枯树,传闻曾是古凤凰栖息的梧桐。 每当魔族有大事发生,就会请问梧桐占卜。包括这次的出征人界,那梧桐都是安静如鸡,你问你的,我枯我的,没半点理睬的意思。 谁知这次老树不光发芽了,还在几人无法合抱的树干上浮了行字。 应乌脸色阴沉,眼中掀起狂风暴雨。 「天道说了什么?」 手下哆哆嗦嗦,半跪在下方,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回道:「隐族的老头子们已经在解读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解释……」 「我问你,天道说了什么?!」 刀子般的魔气自应乌身上暴沖而出,手下猝不及防正面吃了一击,被掀翻了滚出老远,半晌才勉力跪住,颤声道:「天道说:少时多舛,虚怀若谷,气运相托,凤鸣岐山!」 「什么乱七八糟的!」应乌怒火中烧,一掌拍碎了座椅扶手。 木屑乱飞,一根木刺戳在了应乌掌心,虽未见血,却直挺挺顶在皮肉上。 应乌盯着那根木刺,双眼逐渐变成暗红色,冷笑道:「好你个天道,这样一来,人人都认为自己是钦点的气运之子了。」 这神谕真的很会说。 在魔界就没几个是幼年时好端端长起来的魔,这少时多舛的标准,一桿子打出去,简直能打到一片人。 至于虚怀若谷,那就是屁话,名不见经不传也可以自称虚怀若谷,谁来定个标准。 「气运相托,气运相托……现在整个魔界都在眼巴巴看着兰因剑,这气运还能出自谁。」 至于这个凤鸣岐山,但凡长了脑子的,第一反应都会往王血那方面想。 当年王血觉醒,魔界结束了征伐纷乱,得以一统。 如今老魔君已死,除了屠小窗和他的两个妹妹,就再没其他王血所在。 这一脉眼看就要完了,天道此刻降下神谕,是否代表着新的天道宠儿就要出现? 天道神谕,没有人能搞鬼。 可其实也没有人在意其真假虚实。 这是一把火。 烧起了魔界所有隐而不发的野心。 * 距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 楚兰因的池子还在挖,鲛人也在运,他没鱼玩儿,于是就玩他的木傀。 这住处的院子里有许多魔界特产的花花草草,有碰一下就碰黑烟的,有动动枝干就发出龇牙咧嘴怪声的,还有叶子会随气温变色发光的,总之五花八门,全是稀有品种。 楚兰因折了好多,挨个往头髮上插,还要拉着李普洱和沧山一起。 李普洱看着兰因长老把那会发出「略略略略」声音的花往他脑门上怼,吓得落荒而逃,急忙抱起《阵术》在边上埋头苦读,并从来没有觉得这本书如此可爱过。 相比于李普洱,沧山就适应良好了。 当剑灵又给他编好一条麻花辫时,他也只是微微侧过了头,眼角余光看见剑灵憋着股气的表情,再乖巧地原样坐直,等着第四条辫子的诞生。 最后剑灵在他脑后足足编了六根大辫子,站远了点端详片刻,又挨个给拆了,把木傀的黑直长弄出了一头波浪卷。 第50页 末了,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梳了个髻,胁迫那只会变色的植株变成和田玉色,给他插在了发间。 剑灵们的爱好不多,除了共通的听酒楼先生说书,其余各个都比较奇怪。 比如热爱话本子的百川剑,同时也是个做佩饰的好手,他做的剑穗就是风靡剑界的抢手货,往往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才能排上号。 而魔界这个杀红尘的爱好则更有地方特色,他喜欢研究悬丝傀儡术,时常把剑鞘内捯饬地像是个盘丝洞。 若非剑灵之身的限制,结合灵体对阵术的精通,他也至少能混个魔将噹噹。 楚兰因的兴趣比较杂,什么都玩过,没有一个固定的爱好。 虽然剑灵们各有各的奇葩,但其实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他们的乐趣大多与丝线有关 灵线的交织才是他们熟悉的世界。 正如杀红尘所言,太想要学习人族的剑灵,一般都活的不太好,格格不入偏要强入,只会自取其辱。 固定好了那委委屈屈的变色植株,楚兰因双掌齐下,用力一拍,把木傀肩膀拍地砰响。 沧山反手拉住剑灵的衣袖,道:「真的没有关系,不过是借梧桐木传个话,天道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说的轻巧罢了。 这假传天道神谕,可不是小事。 剑灵素来胆大包天,但也不是全然没个没个分寸,不然惩戒雷劫早就把他噼成了碳。 沧山坐在石凳上转过身,抬眸看着他,缓声道:「兰因,莫要担心,我心中有数。」 楚兰因微笑:「知道上一个经常这样说的,现在怎么样了吗?」 沧山诚恳发问:「怎么样了啊?」 楚兰因幽幽笑道:「已经变成我的前任了。」 沧山则是一愣。 当年,他似乎确实是常说这句话的。 「莫要担心了兰因,我有分寸。」 「兰因,别担心,小伤。」 「安心安心,兰因,我去去就回。」 剑灵还记得。 楚兰因半俯着身,充盈灵气后已然变作乌黑的双瞳倒映着木傀的眼睛。 他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有机会拿轮迴台牌子的人,让你给我认真打工 ,不是给我认真送命。」 「乖一点。」楚兰因伸出手,那就像是要拍拍他的额头。 沧山还配合着抬了一个弧度,可剑灵伸到中途,却是化掌为指,屈起拇指食指成环状,靠近沧山脑门,然后……用力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沧山被崩地向后仰了头。 他无奈地望着楚兰因。 而剑灵却放轻了声音,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你们和我不一样,太老实了未必是好事。第一个傻子如果不在最后灵光一闪,也许就不会死;二姑娘搏了一个求仁得仁,却留她伴侣一夜白头,余生长守椿木林。」 他似乎从逐渐淡去的记忆里找出想起了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而你呢,三木头杈子,你没有见过太徽万千风光,没有淌过江湖浊浪,你都没喝过甘州的桃花酒,也没有爱过一个人。」 剑灵谈爱,真的是太过荒唐的事。 可楚兰因说的自然,像是他喝过闻名太徽的甘州桃花酿,也真的爱过一个谁一般。 剑灵的容貌没有改变,但他也不再是晞山上那只天不怕地不怕,捂着耳朵满山躲谢苍山的大道理的那只灵了。 他用指节戳了一下木傀被崩红的那片皮肤,道:「在完成我的任务之前,你最好给我记住……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楚兰因说完,颇为骄傲地问边上听得愣愣的李普洱,道:「厉害吧,本长老真是说的了一套好道理啊。」 李普洱眨眨眼,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儿难过,道:「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模模煳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抓不住。楚长老,我是不是要开悟了?」 楚兰因:「你再看看阵术。」 李普洱一低头,看到摊开在膝盖的书中密密麻麻的阵图。 可惜阵认得他,他不认得阵。 李普洱登时欲哭无泪:「原来因为我是个笨比!」 楚兰因抬头一瞧天色,爀月的入夜反而比白日要明亮,月华如水,夜夜清辉。 他在心中再过了一遍和沧山制定的今晚的行动计划,道:「走了,友好交流去?」 剑灵望月,沧山在抬头望他。 月色下,兰因剑灵轻盈依旧,百年一晃,岁月未催老他的模样,可又仿佛用刀,一道一道在他的灵体上深深凿刻。 沧山的那颗木头的心,细密地疼了起来。 「还是闹个天翻地覆吧。」沧山在剑灵不可置信又逐渐变的兴奋的神情中,道:「带我一个。」 他不想再和他说道理了。 这一刻,他只希望剑灵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迢:老谢,你还记得你曾经是个秩序中立么? 谢:老年人,记性不好,很正常。 迢:兰因,你还记得你……兰因?灵呢??? 谢:玩儿去了,不慌。) —————— 白天看到更新就是咱在抓虫,不用戳进来hhhh 第23章 兵宴(倒v开始) 楚兰因独自一人随宫人去到应乌将军的府邸。 刚走一半, 改道了。 另有小宫人来报,兵宴临时改了地方,不再在应府开, 改去了魔宫外的春波湖。 第51页 至于为什么改地方,理由也简单。 原本的府邸已经塌完了, 现在是一片新出炉的废墟。 半个时辰前,盘踞在应乌府外的魔物们终于按耐不住, 群起而攻之。 显然, 梧桐木的神谕烧坏了他们本就不多的理智。 每一只魔物,都有一颗莫欺少年穷的心。 通俗解释就是:天道既然发话了, 那就是在往下掉馅饼, 砸谁不是砸, 没准就砸我呢。 反正大不了轮迴台走一遭, 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魔! 更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神谕里的「气运」就是指兰因剑灵的青睐。 唯有他自愿交出功德元灵,对方才能真正被称为气运之子,成为下一任天道王血的宠儿。 这说法一经传出, 但凡有点头脑的都能品出其中挑拨离间的意思。 可偏偏传消息的似乎也是个内行, 三言两语就点破了一个关键。 有道是:「你们魔界可有纯精火灵?没有的话又要怎么取出元灵呢,外力强取搞不好就破坏了功德气运哦。」 还添油加醋补了一句:「可见天道已经偏了心在咱们魔界, 通过神木在为大伙儿指路哦。」 话虽贱兮兮的,却也没有讲错。 道魔修习功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子, 仙道讲究灵根, 魔门讲究血脉。 兰因剑灵的元灵盛在他本源灵力之上,轻易去动搞不好直接就把他散了灵, 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也讨不到好。 目前已知的比较稳妥的方法, 就是用天火灵根内的本源真火一点点把元灵烧出来。 这属于微创操作,谷盟主就曾经想试试,可惜差点就逝世了。 魔物们也想试试。 试试就逝世又如何,万一兰因剑灵就喜欢不要命的类型,不就大赚了嘛。 奈何魔物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灵根概念。 就像给太监一整座花楼,软玉温香都卧怀里了,才想起来硬体设备没有跟上。 应乌本来就没有想要元灵,他都计划好了,大不了干脆把剑灵散灵。 既然他得到了的别人便休想指染半分,如果真的被人觊觎,还不如毁掉。 而其他想要元灵的魔物们原先则认为:真的没有,还不能有假的吗? 于是到处抢夺真火灵石,囤积于巢穴内,淬出火源。 可是边淬边在担忧,这火力真的不会把剑灵烧化? 但现在借梧桐木的神谕,天道给他们开了个后门。 于是魔物们抛下了真火灵石,将应乌的将军府团团围住,叫嚣让他交出兰因剑,大家公平竞争,你有胸肌我有人鱼线,兰因剑灵风姿卓然,凭什么看上你不看上我! 由此可见,魔物们的脑子真的很不够用。 小道消息放出者,不愿透露姓名的杀某尘剑灵远远围观了这一幕,长嘆道:「兰因啊,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应乌的住处在魔宫灵屏外,楚兰因徒步飘去,也不过盏茶时间。 而春波湖则更远一些,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爀月的风雪还没有停下,狂风吹烂了伞,楚兰因索性顶着一头雪往春波湖边去。 还没看到湖的影子,他就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兵灵们的谩骂声。 想来也是,谁愿意大冷天出来展览还要被搬来搬去,兵器也是有脾气的好不。 春波湖是魔界少数有名字的湖,湖上有座伤心桥,据说有情人在上面走一走就能不伤心……至于为什么不叫「不伤心桥」,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 这不伦不类的,一看就是抄人界的产物。 应将军的官方解释是:这湖水的颜色很有惊鸿一瞥的感觉,像是透过水面看到一个人的眼睛。 没有魔听得懂,只能哌唧哌唧鼓掌,夸将军他妈·的真有文采。 有没有文采不知道,但楚兰因觉得这桥现在真的很伤心。 春波湖边的场面也非常混乱。 屠小窗的母妃与妹妹们被绑了绳子捆在桥头,而结冰的湖里、伤心桥的桥石上、白雪皑皑的岸边,到处都是躺尸的魔物。 黄昏时分,灰白铅云后的太阳终于露了脸。 阳光不合时宜地普照大地,鲜血将雪地渗成了金红色的流沙。 引路的宫人也被如此惨状震惊了,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剑灵在不老实地擅自走动。 楚兰因来到了伤心桥边。 他看到青石阶上堆满魔尸,不大愿意像人族那样慢吞吞假装走上去,于是一提衣摆,身姿轻盈地向上一跃,虚虚点足,落在阑干上。 剑灵踢下两只挂死在桥头的魔物到水里,清出片干净的地方,举目四望。 然后居然就这样一抖衣袍,在阑干上坐了下来。 雪后的风夹杂着腥甜的血气,吹动剑灵漫长的黑髮,像是湖边柔软的乌柳。 他像是少年人打鞦韆那样,在半空悬晃着腿,足腕上的双环银铃叮叮噹噹地响。 万籁俱寂,唯有铃音。 兵器们的不耐烦的谩骂休止了,剩下的魔物们的厮杀也诡异地停住。 他们看着伤心桥头的剑灵,眼底迸发出无限的狂热。 楚兰因一扬手。 灵气鼓胀,兰因剑突破血咒,自应乌腰间破空而回,重新回到了剑灵手里。 剑灵在距离内拿回了本体,还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剑。 第52页 应乌杀退身边的同族,根本来不及阻止兰因剑回归。而他遥遥望向那只神情愉快的剑灵,嘶吼道:「楚兰因,你还敢来!」 神谕对魔物们的蛊惑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这是太没有水平的计谋,偏偏就挑动了几乎整个魔族。 「为什么不敢,不是将军请我来参加晚宴的吗?」楚兰因抬头看了看天,「唔」了一声,道:「好像来早了,晚宴还没有开始啊。」 兰因剑横于他膝头,楚兰因从袖子里取了只漆黑的埙出来。 他笑了笑,道:「那就先来一曲助兴。」 便把埙凑到唇边。 一串难听的要死的音律自桥头传响。 这场面堪称诡异。 剑灵自娱自乐地吹着埙,桥下是染血的千里冰湖,尸骨如舟,且浮且沉。 「楚兰因,你怎么做到的?」 应乌不愧是觉醒了隐族血脉的大魔,磅礴魔气如黑蛟席捲春波湖,逼退其余同族。 他一步步走到桥下,双目血丝瀰漫,仰头问剑灵:「你怎么可能操纵神木?」 「谁说我操纵了。」楚兰因过了把瘾,也不去看浑身浴血的应乌,而是望着天边,道:「就不能是天道的本意?」 应乌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竟连声哈哈哈道:「天道会帮你?剑灵,你们是被天道鄙夷的种族啊!」 周围的兵器嗡鸣声不断,却被魔气镇压地不能靠近。 楚兰因已经听习惯了这种话,只当是对方的无能狂怒。 他依然微仰着头,慢慢变浅的眼瞳中倒映出灿灿如金的晚霞。 应乌脸色骤变,吼道:「你在等什么?!」 「嘘,安静……」 楚兰因立指在唇前,低声道:「我在等剑开龙骨灵屏的那一声响。」 话音刚落,一道沖天剑气自东方而起! 楚兰因眼底迸发出了几分惊喜神色,同时起身,翻手握起兰因剑,一剑噼出—— 灵力横扫,百把兵器随灵气中高高跃起,凝成一道,斩向在场魔物! 全场人仰马翻! 紧接着铿锵连连,兵器化整为零,激射四方,血光飞溅,如红花一剎开满湖心。 楚兰因再添一分力,剑气凝空成一柄巨大光剑,足有十丈高,随着他的挥动悍然而下—— 两道剑意首尾相连,如天降闸刀,将魔宫灵屏整个对切! 白光在天际炸开。 春波湖内所有魔物的视线在极致的亮光刺痛中沉入黑暗,如同一瞬目盲。 可随着视力的丧失,听力增强,灵屏碎裂的声音反而变得清晰无比。 「不好!」应乌不顾剑雨纷纷留在身上的伤痕,运气冲上桥头。 只听「啪!」一道鞭声响起。 应乌痛吟一声,被抽翻在了桥上。 青碧色的法阵在楚兰因身后亮起,半透明的藤蔓自阵圈中生长。 数根藤蔓轻轻缠上楚兰因的腰与手腕,后者也不反抗,放松身体向后仰倒,同时道:「多谢你的兵宴,盛情款待愉悦非常,人和剑我都带走了。」 白光青光倏然回缩。 应乌勐然一惊,手腕剧痛,只觉四周一片唿啦啦的兵器碰撞乱响,身侧忽起大风。 等到他的目力恢復,所见场面让他「哇」一下喷出一大口血! 那三个王血的女魔不见了! 满场的兵器都不见了!! 而且,妈的,杀红尘也不见了!!! * 李普洱等在阴坑边,焦急地打着转。 他眉心是兰因剑灵的灵纹,背上是半路捡来的魔君。 魔君被一床牡丹大花被子严严实实裹着,只露了张苍白的脸在外面。 事情还是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彼时沧山与楚长老定好了今日的行动计划,他们兵分两路,楚长老去取兰因剑顺便捞一捞老友杀红尘;沧山与李普洱先行从王座西八步的暗道,去到灵屏枢纽处,以兰因剑的大煞剑气斩开枢纽,打开魔宫灵屏。 计划很顺利,魔物们对他们的灵屏非常自信,又都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去的都去兵宴了,魔宫王殿中也没有留多少人。 李普洱跟着沧山潜入,却意外撞见了留守魔兵欺辱屠小窗的一幕。 王血魔物牵连因果太多,但只要不伤及性命,也不至于被过勐反噬。 凤凰血脉是大补之物,留在这里的魔兵心有不甘,就打起了王血的主意。 凌华宗出身的李普洱最见不得欺凌弱小,他忍了又忍,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是魔族君王。 可到底听不得那王座上的痛唿与渐而低落的呻·吟,抽了几张灵符贴在剑上,削了魔兵们的后颈。 然后他就为难了。 屠小窗被放了太多血,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们,别说阻止了,连起身都做不到。 而其实他也没打算阻止。 屠小窗也不去想这样放走了他们,等应乌回来自己又会怎样,反正都这样了,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 于是他便轻轻合上了眼睛。 谁知身子就是一轻,竟是被李普洱扛上了肩。 少年下手没轻没重的,屠小窗被那肩膀勐地顶了一下胃,吐了口浊血,眼前一黑,就快要厥过去。 只是临昏迷前,他居然听到少年修士问:「魔君称斤卖的话也不怎么值钱嘛,这么轻,我一手就能扛!」 第53页 屠小窗:「……」 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大营救达成√ 沧山:一剑开屏√ 李普洱:捡到魔君一只√ 应乌:草!物理意义上的赔了夫人(自以为)又折兵(自以为) 第24章 入坑 随着天空再度变成白玉颜色, 雪又落了下来。 楚长老迟迟未归。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李普洱焦灼万分,又无法排解,只能一趟一趟地来回打转。 他把自己走的浑身发热, 倒让那小魔君睡了个好觉。 屠小窗失血太多,被少年的体温一包围, 就感觉靠着个大火炉,暖烘烘的, 很舒服。 道魔修习功法不同, 屠小窗身怀凤凰王血,冒然治疗只会把他治得更糟, 给他处理过外伤后, 李普洱就用被子给他裹了背在身上。 这样既方便随时跑路, 也避免魔君陛下躺在石头上可怜巴巴地发抖。 在转过第三十圈后, 雪花已在阴坑边积了薄薄的一层。 李普洱终于忍不住问:「木道友,楚长老那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而比起小普洱的紧张,木傀就显得十分淡定了。 沧山挑了块光滑干净的石头,从袖子里取了块软白布垫着坐下。 他身上还有残余着兰因剑的剑气, 凌厉张扬, 将木灵根原本温润的气质沖淡,仿佛是春风吹又生的青草地上, 一夜长满了荆棘刺花。 同样作为剑修,李普洱觉得, 大概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方才那一剑。 明明这木傀才化形不到三十天, 根本来不及修习剑道,平时的攻击方式也是借灵根中的木灵气操纵藤木, 并没有一套规整的章法。 可当他将寄存于灵果中的兰因剑气释放出来时, 又像是已经执剑了百年千年。 计划中, 楚兰因去取本体剑并营救杀红尘,沧山则需要找到魔宫灵屏枢纽,将其破坏。 为了节省时间,楚兰因将自身的剑气移转出来,由沧山封存在一枚灵果里,等到确定灵屏核心的位置,他就捏碎灵果,直接放出剑气摧毁枢纽。 剑灵也知道沧山没练过一天剑,但他是个心大的主儿。楚长老的原话是:「不要管噼的好不好,就当杀猪那样噼下去,铁定噼的开!」 不过当李普洱真正看到那枢纽时,却也着实傻了眼。 在他想像中的灵屏枢纽,最多就是几块坚固的灵石,或几张强悍的符咒。 确实怎么噼也不会噼错。 但实际上枢纽比他想的复杂太多。 阵法灵线交织,错落如蛛网,环环相扣,启动灵石足足铺了一面墙那么高。 为什么魔族会有这么高大上的阵法啊?! 李普洱顿时树下吃柠檬。 可随即他就开始担心了。 兰因剑的剑气有多强他心知肚明,然而究竟能发挥出几成的实力,还要看使用者的能力。 其实就算是杀猪,也分杀的好坏。经验娴熟的屠夫一刀下去,直穿心脏,绝不会犯二刀的忌讳。 新手则杀得鲜血横飞,刀刀噼叉,猪痛苦人也痛苦。 剑道亦然。 凌华宗的乔宗主也举过这个例子。 屠夫讲究「一刀清」,剑者讲究「一剑心」。 敛气于体,凝灵于剑,从起势到收势,不浪费半分灵气。 魔宫灵屏与太徽龙骨雪山的尾端相连,倘若一剑不成,龙气震盪,抵御之力只会愈强。 他们也没有再来一剑的机会。 所以李普洱紧张也是必然。 而他一紧张就想动,干脆把屠小窗当成了大型抱枕,从背上换到怀里,紧紧抱着。 因为太过用力,居然就把昏迷的魔君给热醒了。 那也是屠小窗刻骨铭心的一剑。 他醒来时,木灵根修士正步履稳健地走到灵屏前,将那蕴纳兰因剑半数灵力的灵果开启。 风就在此时旋起。 剑气成刃,将天上的落雪打碎,一捧捧地扬散,又重新聚拢。 兰因剑灵桀骜不驯,他的剑气也自然是这个风格。 小魔君被剑气激地咳嗽不止,李普洱自己也仿佛站在了刀子雨里。 皮肤上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罡风与煞气竟如化实体,能割破皮肉带出血来。 布料被划开的声音混杂在唿啸的风中。 扬雪如雾如沙,沧山的身影在旋涡中心若隐若现。 李普洱也不敢让他停下,只能悬着心,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飘摇风雪的中央,木傀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吹折。 忽然一声虚弱的声音响在李普洱耳边。 屠小窗埋了半张脸在大花棉被里,闷闷地道:「他在凝剑,咳咳,再站远一点儿,不然可能会被灵气沖伤。」 「耶?你醒啦。」 李普洱真就后退了几步,这地方也没避风的山壁,他就用背挡住狂风乱雪,垂头问道:「你懂剑啊?」 小魔君羞赧地低下头。 魔界并没有仙宗剑道修习的功法,他也不过是偷读了一些书,并不成体统。 但他也并没有看错。 充斥着杀意的剑气被生生不息的灵力引导,汇聚于掌心。 一把剑在沧山的手中凝成了形。 兰因剑气凝出其本体的形状,只是气灵化出的剑身更加流光溢彩,却又几近透明。 第54页 沧山横剑在手,目光越过剑锋兰影,落在灵屏枢纽上。 「这是——」李普洱见状惊唿道:「凌华剑诀!」 那是凌华宗剑谱上的第一招。 没有花哨的名字,也无炫目的技巧。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式。 ——起剑,噼! 轰隆——! 剑气无一丝外泄,精准噼在了灵屏枢纽上,百丈灵石墙应声而塌,剑气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春波湖的剑灵以剑回应,空灵清脆的一声响,魔宫灵屏一分为二! 所向披靡的一剑后,内敛的剑气向四方席捲,斩入龙骨雪山的尾端。 远在千里外,沉龙关城门上,驻守士兵各个瞪圆了眼,疑心魔族搞出了什么迷心幻术。 擒龙尾打骨,山体雪石轰然崩落,沉龙关出入口淹没在茫茫大雪间。 春波湖边的楚兰因也感应出自身剑气的强度。 剑灵的身体不过是一种灵体的具象,真正能牵动他感知的,是本体灵气的波动。 他目光渐沉,捏碎了沧山的碧叶传送阵圈。 沉入青碧色传送阵时,楚兰因合上眼,将体内躁动的灵气压回了灵源中。 * 「楚长老回来了!」 李普洱惊喜地喊了一声。 楚兰因走出传送阵圈,扑面而来的是木灵根独有的清润的灵力。 剑灵也不一步步仿照人族走路的样子了,而是直接飘到木傀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沧山,抬手钳住对方的下颚。 方才还激动不已的李普洱脚步一顿,一时搞不清这个展开。 被一同甩出传送阵的杀红尘慢吞吞化灵出来,一见这一幕登时心如死灰,又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沧山配合地抬起头,眉眼弯弯,轻声问:「怎么了?」 剑灵眯起眼,木傀的灵线在他眼中排列勾连,铺开一张大网。 每一处环扣与每一个结他都熟悉,可偏偏整张灵网左右相反,南北倒转,灵氛中的草木光华散发着清淡的气息。 楚兰因下意识咬了咬唇。 他并不明白,此时自己在气愤什么。 木傀岂止是完成了任务,简直超常发挥,封锁沉龙关的一剑为仙宗调兵防御争取了缓冲余地,哪怕大魔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也要忌惮于雪山龙气。 明明他应该表扬他才对。 为了压制沸腾的灵气,楚兰因的瞳色变得更浅。 漫天纷纷大雪,也落入他眼底。 直到剑灵完全内视了木傀的灵线构成,大雪便在剎那消融。 他终于清楚地看到木傀灵力核心处的那股灵息。 ……难怪。 剑灵松开手,吸不到气也深吸了一口。 ——这是一枝自谢苍山灵力中生长出的大椿木。 从种子开始便以真源灵力浇灌,从抽芽到生长,日夜不歇,年復一年。 难怪这木傀会如此聪颖强劲。 楚兰因分不清太复杂的情绪,但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气急败坏。 「很好。」他咬牙道:「……很好。」 李普洱彻底看不懂了,不忘问悬在半空发出呜呜呜声音的杀红尘,「前辈,你还好吗?」 杀红尘:呜呜呜我不好,我好难受啊,为什么隔这么多年还刀我?不要入坑我劝你快跑赶紧跑! 李普洱:哈?我们不就是要入坑吗? 尽管开灵屏的剑气来自兰因剑,但运转剑气依然需要几乎等量的灵力支撑,不然使用灵力的剑者就会因超负荷灵力反噬而爆体而亡。 木傀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哪怕草木灵力在急剧復甦,沧山此刻也不是很能站得起来。 他牵过楚兰因的手在面前,让他摊开,剑灵竟也照样做了。 随后他在楚兰因那没有半根线纹的手心,点下了一道灵力。 灵力变成了一只扑棱的蝴蝶,绕着楚兰因飞了一圈,成功吸引了剑灵的注意力。之后悄然停落在他眉心前,重新化成光点,「噗」一下融入剑体。 剑灵体内躁动的灵气,以及亏因空灵力造成的不适,皆一扫而去。 楚兰因此刻也平静下来,十分长辈地拍了拍沧山的肩,夸道:「做的很不错。」 李普洱奇道:「这气氛怎么忽然父慈子孝了?」 这回却没听到杀红尘的回应。 ——劲风掠过耳畔。 杀红尘剑身横飞而出,剑灵在半空幻化,朝楚兰因道:「啊啊啊啊蓝封 那个混蛋来了!」 满是粘稠血污的手掌接住了剑。 应乌气喘吁吁,浑身浴血,竟是突破群魔,一马当先杀到了这里。 而在他身后,是还在观望的成千上万的魔物们。 楚兰因挑了眉,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阴坑,再一看已经抱了人的李普洱,低声对沧山道:「要我也抱你过去吗?」 黄昏燃到尽头,金乌沉入了山脉。 入夜后阴气大盛,正是入坑好时机。 「楚兰因!」应乌的眼神仿佛要把剑灵生吞活剥,「休走!」 楚兰因真就抱起了沧山,为了防止把他摔了还特意飘高了几分。 他对应将军的话置若罔闻,喊上李普洱就往阴坑去。 直到最后他才看了一眼应乌,道:「你让我不走我就不走,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又一扬下巴,「而且让你也没面子的要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55页 倏然,庞大的威压自天顶盖下。 一柄重剑从天而降,重重钉入地面,杵在了楚兰因和应乌之间。 杀红尘惊唿:「百川剑!」 百川剑灵骤然化出形体,人高马大往那里一站,便足以威慑群魔。 他一嗓子「大胆魔物仙道盟盟主在此岂容你们放肆」都准备好了,勐一见杀红尘,竟先破口而出道:「操!是你!特么的对家!」 「谷、生、阳。」应乌对着那随剑而来的修士狰狞咬牙,但不久后他便放声大笑道:「不对,这是你的分魂化身,哈哈哈!我说呢,堂堂仙道盟的盟主,怎么会轻易踏足魔界!」 谷生阳沉默,灵力外放,腰间法器大亮。 即便他被压制九成修为,靠法器也有足够震退魔物。 空气一时凝滞。 只有应乌还在笑。 不过他很快也笑不出来了。 在他注意到剑灵动向时,红瞳一缩,身体比脑子更快,飞奔而去,大声道:「楚兰因!」 只见在阴坑边,剑灵见缝插针,带着沧山就往阴坑里一跳。 跳下去时还不忘喊:「先走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李普洱抱着小魔君一个助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眼也往里一蹦。 这大型送死现场震惊了所有人。 谷生阳的分魂一顿,「兰因……」 百川剑:「老大!」 杀红尘:「好友!……卧槽应乌你个狗·日的你要干嘛?!」 只见应乌冲破谷生阳的剑气场,带着魔剑也是一头栽进了阴坑中。 诡异的沉默在魔物中蔓延。 忽然也不知谁说了一句:「哎呀,他嗝屁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争将军的位置啦?」 应乌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委实像是殉死。 可只有杀红尘知道,这哈皮纯粹是因为想抓住兰因剑,又沖的太快,竟是一时剎不住,失足翻了下去。 可见,主人是憨子,剑灵两行泪。 谷生阳:「……」 就在此时,阴坑突起异变! 一条条乌黑的邪气触手如野草般汹涌生长,开始无差别地将周围的生灵抓入坑中。 谷生阳的腰上也被缠了一圈。 百川焦急道:「盟主!」 可谷生阳置若罔闻,闪念间已有了决定。 他紧握百川剑却不去斩断触手,任由阴气将自己这条分魂也抓入那深不见底的大洞。 * 天熙年魔界歷爀月十二,阴坑噬人。 魔族现任魔君、魔界大将应乌、魔君传承剑杀红尘、仙道盟盟主谷生阳化身、盟主传承剑百川,及兰因剑,全部……下落不明。 魔界大乱,人界传言四起。 而此次阴坑异动,成为自沉龙关之战后,最震动太徽的一次阴坑噬人惨案。 民间称其为「同归于尽」事件。 后来,因意义重大,「同归于尽」事件更是被收录于《道心三千则·二》中,被扩名为「不良内卷后的同归于尽」事件。 警醒后人,合理竞争,人人有责。 作者有话要说: *叮!障中小副本已抵达。 【小剧场】 谢苍山:差点掉马…… 楚兰因:烦躁ヽ(『⌒メ)ノ ———————— 老迢留言: 昨天夜里……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咱梦里说……「快冲天道第三本啊师尊攻是多么稀罕的成就你知道嘛快让师尊攻起来!」……久久迴荡,经久不歇…… 咳咳,下面是正经通知。 先要道歉,非常对不起收藏了猫猫那本的小可爱qaq经过重新计划,决定专栏内开下本的顺序变更(不会再变不然变胖十斤!),顺接第三本《反派他一心求死》,沖一波搞完这个系列。但猫猫这本肯定会开,收藏绝对不白收! 再次对期待猫猫那本的小可爱们致歉。 如果有对反穿书题材感兴趣的旁友,也可以看看反派这本嗷!迢顶锅盖熘走… 第25章 障界 楚兰因一醒, 一整块由灵线织成的布匹就映入眼帘。 他坐起身,盯着那块灵布半天。 ……那应该是幔帐吧。 剑灵拨开垂落的灵布,屋中大大小小器具的形状一目了然。 花瓶、挂画、碧纱橱。 乃至案头种大蒜的小盆都有了清晰的轮廓。 剑灵非灵不可见, 平时只能依靠物件上残余的灵息辨形。 如今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被他完整看到,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是一个由灵力搭成的世界。 楚兰因记得跳入阴坑后, 他们遭遇了一场乱流,然后就是短暂的失神, 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再一睁眼, 就是躺在这不知名的地方。 楚兰因倒也适应良好,颇有兴趣地绕着房间飘了一圈, 把以前没瞧明白的都瞧了个清清楚楚, 还挨个拿下来摆弄, 摸一摸、磕一磕, 听个响儿。 稍加思考后,他也并不意外会见到如此场景。 阴坑之上,覆盖着「障」。 大量阴气汇聚之地,会自发捕捉长留人间的执念, 执念相互吞噬, 如瓮中养蛊,释放结界成「障」。 障的存在, 就像是一个悬置于太徽的小境界,内部会有自己独立的法则。 最为顽固的执念, 会成为障的主人。 第56页 念念不忘, 是谓「执」。 不论好坏善恶,只要心念足够强烈, 都能留下痕迹。 好比恶鬼, 他们的执念通常就很强, 但冥府有鬼差专门管这个,在抓捕恶鬼时也会把执念集中处理,有时仙宗或佛门也会负责清理太过顽固的执念。 但有一种执念却不归仙宗佛门管,也不归冥府管。 便是魂飞魄散的生灵所留下的执念。 那些强烈的心念变成一块块顽石,被阴气吸引后,就非常容易形成障。 障的原理与阵法相似,想要离开这个境界,要么障主放行,要么杀了障主。 楚兰因感觉这个障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却生动的过分。 这便是障主有所求了。 他在屋子里熘达了一圈,准备出门找他的木傀和那俩孩子。 谁知却有人先进了屋。 还是个熟人。 楚兰因一挑眉。 熟人是真熟,不是别人,正是李普洱小道友。 李普洱推门而入,而楚兰因在看清他如今的样子后,忽然巴不得自己还是啥都只能瞧个大概的状态。 现在李普洱的打扮,也实在太…… 太娇俏了。 这是自剑灵心底深处冒出的词。 只见李小道生的头髮梳成双丫髻,未佩戴珠钗,只在发端上各点缀了一排绢布花;身上是湘妃色的小袄,那可怜的小袄将他好不容易练得有些健壮的手臂裹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开一道口子。 更要命的是他还穿了条藕荷色的裙子。 楚兰因捂住眼,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裙底时隐时现的绣花鞋。 李普洱手臂间挽着个食盒,一步一扭地走到桌前。 看得出李小道生并不想扭,问题是鞋不合脚,他不扭走不动道。 好不容易到了桌边,他将食盒放下后打开,逐一端出一碟碟菜来。 摆好后,他对楚兰因道:「楚公子,该用膳了。今儿有您爱吃的胭脂鹅脯藕和粉桂花糖糕,您就算病着没有胃口,也该要多吃一点儿呀,少主就要回来了,若是见您消瘦这许多,可是要心疼的。」 楚兰因:「……嘶。」 李普洱水灵灵的大眼望过来:「您怎么了?」 楚兰因把整张脸都捂住,道:「我眼睛疼,我耳朵疼,我牙疼。」 「哎呀,奴婢去给您请大夫吧!」 如鬼附体的李普洱急匆匆放下盘子,福了福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楚兰因叫住。 楚兰因觉得有点唿吸不上来。 关键是他也不用唿吸,那就是被李普洱的样子给震撼的。 他臆想着胸闷气短,在桌边的四脚圆凳上坐了,对李普洱招手,「你过来。」 李普洱向他靠近了小半步。 「再过来点儿。」 又是还不到筷子长的一小步。 楚兰因:「过来!到我跟前!」 「楚公子!」李普洱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惊慌道:「您是少主的人!奴婢不敢坏了规矩,还请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我他妈——」楚兰因「噌」一下站起来,飘到李普洱面前,一把扳住他的肩。 李普洱:「嘤!」 楚兰因把他脖子后的头髮抓开,指尖用力一刺,自李普洱后颈中扯出一条纯黑色的灵线。 灵线足有孩童手臂长,尾端抽离时整条灵线开始蜷曲,重新交织成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样的东西。 而李普洱扑通跌坐在地,急促地喘着气。 楚兰因拍拍他的脸,道:「醒神了。」 李普洱浑身一抽,雾气蒙蒙的眼倏然就清明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眼前的楚兰因,奇道:「楚长老,我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吧。」 兰因从罗盘中将抽出一段灵丝,戳入李普洱眉心。 半晌后。 李普洱:啊!!!!!! 楚兰因撑着下巴,眼见李普洱一头把自己撞入床榻上的锦被里。 「我不活了啊啊啊!」 剑灵添油加醋:「嘤嘤!」 李普洱脸红成了个猴屁股,憋屈道:「楚长老!」 「好啦好啦,又不是你的本意,穿个女装有啥大不了的。」楚兰因将手里的罗盘颠了颠,道:「这东西还能这样用,我也算长见识了。」 那头小普洱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套袍子,囫囵给套上,边系腰带边问楚兰因:「楚长老,我们是在阴坑里了吗?木道友和魔君呢?」 「都在这障里,走不丢,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在扮小丫头还是小少爷了。」楚兰因摆弄着手里的罗盘,对李普洱说:「我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背错它的名字,看好,这就是三生有法梦幻盘。」 「啊?」李普洱吃惊道:「这是我老是背错的那个梦幻盘?」 楚兰因颔首。 李普洱迷惑了:「这障主要干嘛?把我们弄成这样图个啥?」 剑灵想了想,道:「图个『感同身受』。」 李普洱没有听懂。 剑灵便解释道:「你们课上也讲过罢,障是执念所化,执念本来就各有各样,有的存粹就是在泄愤杀人,有的则是心有不甘。」 「而这个。」他看看周围,道:「人嘛,总是在某个时刻会想『我要是不那样做会不会有个好结果』,说白了就是后悔。」 第57页 这灵力构成的天地足以以假乱真,楚兰因道:「这个障主大抵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用障搭建了一个他曾经生活的环境。但因为入障人都是路人视角,他为了让我们更有代入感,给我们下了这个三生有法梦幻盘。」 梦幻盘在他手指间来迴转,「这个术本身就是一种幻阵,能让中招者认为自己就是某个人,以假乱真溯回前世,你刚才是不是代入那丫头毫无违和?」 「好像真是。」李普洱琢磨了会儿,「而且现在还觉得挺亲切的。」 楚兰因点头道:「这就是这个三生有法梦幻盘的用处,修士夺舍他人还会有排斥,但如果你们本来就是前后世关系,这就不存在抵抗了,假溯前世可代入,转后世如新生,迷失其中,南柯一梦。」 李普洱恍然大悟:「难怪在三百多种阵里它排那么前,果然厉害,那这挺像是一台戏,我们被迫演出某个角色。」 他这个理解倒也恰当。 原本他们是要深度代入角色直到这齣戏结束,整个障会重新开始,他们保留意识再度扮演,以自己为范例,用行动给障主解他的心结。 李普洱明白了,又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这道执念造这么大的障界出来,就是不准备现身,便帮他做事吧,解了他的执,自然就能出去。」 楚兰因再从罗盘中抽出一根灵线:「来,你读一下你角色的记忆,看看有啥有用的不。」 剑灵不会有前世今生,三生有法梦幻盘对他的作用发不发挥全看运气。 显然楚兰因的运气还算可以,就是没有中招也导致他目前没办法读出自己所处的角色的身份。 而随着灵线种入,铺天盖地的记忆席捲识海,李普洱皱眉按了按额头,从中整理出可能有用的信息。 「我……不对,她本名叫秦依,在古府做事后被改名做……额,改叫普洱,因为和好姐妹螺春得罪了一等大丫鬟,被发派到楚清这里伺候。」 「楚清就是我了。」楚兰因笑道:「倒是配的好。」 三生有法梦幻盘自动会匹配被下阵者和角色的关联,或是性情,或是样貌,或是其他什么契机。 比如李普洱的名字,因为这个巧合,他便领到了这个角儿。 「楚清怎么了?你是得罪了人才来伺候我,我的身份很低?」 李普洱半闭着眼,挖掘着记忆道:「也不是,唉,这丫头都是听的小道消息,说是楚清公子是被古家少主从人界带来的凡人,要、要收做房里人,当少主少君的。」 越想他表情越无语,「普洱姑娘新来不久,和其他侍女关系一般,都是无意中听到的闲话,说是楚清仗着有几分姿色,攀附了这个世家,性子也坏,所以对这个凡人出身的楚公子也不尽心。」 依据多年听话本子的经验,楚兰因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此时房门「笃笃」响了两声,一把骄横的声音在外道:「楚公子!你的师父已经到了,赶紧准备上课吧!」 然后居然也不等楚兰因答应,传话的人扭头就走了。 屋中人面面相觑。 「看来这个楚清混的确实不怎么好。」楚兰因整理了衣裳,见李普洱要跟着自己,脚步一顿,道:「你不能这样出去。」 李普洱:「哎?」 「你想想,你现在是我的丫头,穿着我的衣服出去算怎么回事?」楚兰因眼神揶揄,「障中人可不觉得你是个汉子。」 李普洱:「……」 楚兰因安慰他:「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穿吧。」 ……楚长老,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李小道友苦着脸,就要脱下刚穿好不久的衣袍。 谁知门外又是传来一串声响,这次却不是脚步声,倒像是车轴轮滚过桐木板的声音。 楚兰因一脚把李普洱蹬到床下。 随后他掸了掸衣上灰尘,自己去开了门。 床板下的李普洱:我还是个孩子啊竟就有了这种体验! 只听得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随之传来。 「徒弟,今天不读书了吗?」 楚兰因下意识:「读!」 偷听的李普洱:惭愧,我就没见过这么好学的! 屋外庭中花木颇多,清一色的金。 正是银杏如雨,秋尽人间。 楚兰因低着头,看着轮椅上的木傀沧山。 沧山膝盖上盖着毯子,一身文士青衣,光斑树影映于其上,如以淡墨描画着繁枝叶痕。 他乌黑的长髮仅用束带收着,鬓边两缕垂在胸前,整个人苍白而清俊。手里一卷《诗经》,倒是真的很有教书先生的温文。 可眼下沧山气息却不是很稳,是太过显而易见的体弱,他道:「不让我进去吗?」 楚兰因有些愣,让开一步。 木傀就自己拨着轮椅进到屋里。 四处看了看,对楚兰因笑道:「怎么,今天就不叫师父了?」 楚兰因含煳应着,就想绕道沧山的轮椅后,给他把梦幻盘取出来。 但奈何后者目光一直追着他,楚兰因顶不住,只好小声道:「师父。」 「哎。」沧山忍俊不禁,道:「兰因,我说过的,就算是在魔界,也是可以读书。」 他反手握了楚兰因的手腕,将《诗经》放在他手心。 第58页 「徒弟,可要再接再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副本又名《替身的职业素养》或《追妻火葬场?灰都给你扬》 或《后来我带着师父and白月光and丫头们一起跑了》 第26章 再逢 三生有法梦幻盘的灵丝好端端盘在沧山脑后。 楚兰因歪了歪头, 道:「你叫我什么?」 沧山笑道:「兰因。」 「奇了。」楚兰因探头去看那根漆黑的灵线,「你怎么还记得?难道木头人也不在术法范围内?」 木傀也伸手去摸后颈,「唔」了声道:「能感觉到有东西。」 楚兰因就搭了掌在他颈后的皮肤上, 再向下移几分,便能摸到突出的骨头, 有点隔手。 他两指一捻,精准捏住灵线的尾端, 嘆道:「你这运气唉, 现在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 「并不妨事。」沧山低了头,任由剑灵按住脖颈后, 「我试过, 用木灵还能站起来, 只是耗损大些。」 虽然不知为何沧山的记忆没有被限制, 但梦幻盘依然还在发挥作用。 或者说整个障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幻盘,也只逃逸了兰因剑灵而已。 除非像李普洱那种因姓名或八字匹配上的身份,实在不能原地由男变女, 在这里, 该体弱的还是会体弱,该穿裙子的还是要穿裙子。 角色代入要深, 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并且在摸清因果前,还是不要太违背角色原本的定位才好, 不然难保有出乎预料的术法反噬。 「会有一点疼和晕。」楚兰因大抵是见不得身体不好的人, 低声道:「你忍忍。」 话罢他出手如电,将罗盘灵线整条抽了出来。 正在从床下往外爬的李普洱感到委屈:楚长老, 怎么给我拔的时候没打招唿! 万幸他没有问出来, 不然楚兰因必然会答:「因为我已经被嘤嘤给吓着了。」 沧山的灵线比李普洱的长, 所幻化的罗盘也更大,这是与该身份的年龄有关。 楚兰因重复步骤,把有关身份的那条灵线给他种了回去。 沧山闭目思索一二,睁开眼后道:「这里比我们所在的时间早一千二百年。我的这个身份名叫闵青痕,是古氏请来教习族中弟子仙道发蒙的先生,古氏是故州世家大族,现在我的任务是教新来的楚清小公子初级仙法和基础炼体。」 一千二百年前。 那时还没有兰因剑,甚至连仙道盟也才只是个草台班子。 「这么早的执念。」楚兰因见沧山的灵线松弛,十分虚的样子,拎了茶壶想给沧山倒口热的喝,却发现壶中的茶水不仅凉,甚至还浮了飞虫。 他把茶盖往壶上用力一磕,气鼓鼓骂了一声。 沧山拍了拍他撑在桌上的手,道:「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这个障界应该是要我们帮他达成什么愿望,且还不知障主是谁,有何执念。」 楚兰因点了点头,却说:「身份我知道,就是我这个楚清。」 沧山神色严肃:「何以见得?」 剑灵抬手按在心口位置,道:「因为这个里面,有一股很强的怨气,我试过化解不了,还弄得我有点疼。」 说是怨气其实也算是轻的,楚兰因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想冲出去杀人。 但毕竟他是大煞剑灵,区区杀意还是能控制的了,所以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向来稳重的木傀竟是因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眼眸微颤。 换好衣裳的李普洱探头来问:「怎么了这个?」 沧山摇了摇头,楚兰因见他灵线松的更厉害,安慰道:「哎呀,这有啥,能知道你们人族的情绪,对剑灵来说才是特别的经歷呢,我以前也有类似的体验,很好玩儿的。」 与五感一样,剑灵天生对情绪感知低弱,但想要表现出情绪对应的反应,却是每只剑灵的必修课。 好比百川磕到了粮会大笑,杀红尘塌了房会难过,其实在他们的感知中,也不过只能捕捉到微末的快乐和悲伤。 但几乎所有剑灵都知道,没有情绪的话,他们就像是真正的死物了。 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心情波动,也要尽力抓住,高兴了就要笑,难过了没有眼泪也可以假装用袖子抹抹眼呜呜呜两声。 而能有机会感知到人族的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运气好,能在同族里吹嘘好久。 可是,有关人族的体验,并不是只有温暖啊舒适啊这些正面的经歷。 沧山想,什么时候开始剑灵也这样会哄人了呢,明明前一次的他体会到的人族的感知,也是痛。 楚兰因边说边走到沧山轮椅背后,就要推他出门。 「这个楚清到底经歷了什么啊,如果不是碰上我,现在就能乱刀砍人了,难怪都死了一千二百年还执念不散。」 轮椅并不高,楚兰因见转移话题不好使,索性前倾了身子去看木傀,「开心一点师父啦,你的线都要落到我手上了,小心我给你绑个蝴蝶结?」 沧山便深深唿了口浊气,灵线这才慢慢紧了,道:「是是是,徒弟。」 「占我便宜。」楚兰因就要敲他的头,一想现在木傀弱不禁风,怕是挨不得敲,就干脆作罢。 他原本想问沧山这个故州和古氏他知道多少,转念再一想,沧山才出生不到一个月,能知道就有鬼了,于是又作罢掉。 第59页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周围的景色吸引。 古氏世家内遍植银杏,且还是仙家的老木,正逢落叶时节,风过林间,纷纷如金雨,灵氛盎然。 可滋润肺腑的灵叶在石板路上铺了柔软的一层,也不让人扫去,往来侍从衣摆袖风拂过,便是几片叶起,几片叶落。 楚兰因眯起眼,道:「真好看啊。」 这声感嘆被旁侧经过的一对少年听见,其中一个衣衫秀雅的便投来鄙夷的眼神,低声对同伴道:「没见识!」 「银杏本是人间物。」沧山念了一声,目光落向那个少年,道:「你,站住。」 少年一惊,左右看看,待确定叫的是自己,合袖敛礼道:「闵先生。」 沧山道:「<阵术>第七章第二篇,背出来。」 那少年有些慌了,半晌勉强定下心神,回忆道:「一阵为法,万阵唯心。所谓阵者操阵以、以先问心渊,阵中身为此中身,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生灵同道。」沧山说:「记性不错,现在以此章阵法,将路上的银杏全部回枝。」 少年修士一听,急忙道:「闵先生,第七章是讲心魔阵,草木復生是木灵根医修的术法,弟子习阵道而非医道,还望先生见谅。」 一旁李普洱挑眉:豁!这就是学霸,我根本不记得第七章讲了啥! 沧山不再答话,少年等了片刻,忽感身前狂风骤起,他抬起头来,却见满地银杏叶竟倒飞回枝头,金黄的叶子自叶尖倏然变绿,转眼间,两道郁郁葱葱,春风拂面。 「这是——」 「这是心魔阵。」 沧山将掌上现场画的心魔阵圈平平送出,悬于少年面前。 少年勐地回神,满头大汗,两道银杏叶已落满肩头。 他如梦方醒,不可思议道:「这、这不可能,这是幻术!」 可那金黄色的以银杏为纹的阵圈,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心魔阵的绘制方法。 楚兰因道:「心魔阵以心弦为准,心弦一动即可算是心魔遂生,一念起阵,谁说非要是恐惧啊噩梦啊才能算。再者阵幻本同源,你和人搏杀的时候对方会计较这个么,何况闵师父也没有用幻术,这就是纯心魔阵,不信你查阵圈。」 他拍了拍沧山的轮椅推手,又道:「阵法变幻莫测,切忌照本宣科,闵师父刚给我讲过,也给你们讲过罢?这是<阵术>的引言,那现在我该说你没见识吗?」 少年红了脸,潦草地合袖鞠躬,也不管身边同伴,扭头就走。 他同伴也有些过意不去,对沧山道:「闵先生,是我等学艺不精,还无故傲慢自大。」又对楚兰因道:「楚公子,还请见谅。」 楚兰因见这个态度还挺好,就不再计较了,却听那少年又道:「学生有一事禀报,方才途径文竹馆,见一众学生对一名女侍言出冒犯,偶然一瞥,似乎是楚公子那里的螺春姑娘。对方几人皆是古氏嫡系,学生借读在此,位卑言轻,亦是如此经歷过来,却不敢出手援救,羞愧无颜……」 一听是自己那儿的人,就算是幻境,楚兰因也得去看看。而且那螺春还是楚清的侍从,与障主有牵连的人都需细查,不论如何也要去一趟了。 那同伴少年迥自絮絮了一堆,再一抬头,却已不见三人踪影。 只听得耳边风过一道弦声,银杏的拂落声隔绝了那道弦响,一念动而心魔阵起,少年一瞬怔忪,末了自嘲道:「是啊,我为何非要如此……融入其中呢。」 * 且说另一头,楚兰因他们匆匆赶去营救那螺春姑娘。 李普洱跑的最快,率先沖入文竹馆,没走几步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一团粉色的身影蹲在墙根下,一见李普洱向他跑来,那就是看见了亲姐妹,飞扑上去抱住他,在他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普洱浑身僵硬。 他手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几度犹豫,最后还是搭在螺春背上,拍了一下,道:「……别哭了。」 因着轮椅不方便的缘故,楚兰因也不敢推得飞起,就怕把病病歪歪的沧山颠散了。 故而他慢李普洱一步,拐过弯乍一见小普洱怀里扑了个粉衣人在,而他本人居然也是一副要哭的表情。 「楚长老!」李普洱简直欲哭无泪,「救命!」 螺春哪里是什么「姑娘」,这就是那个他一手给抱坑里的小魔君! 罗裙少年扑怀里呜呜咽咽,李普洱整个人都懵圈了。 「发生何事?」 忽听一道低沉男声自文竹馆的雅阁中传来。 又一人道:「吵死人了,谁啊,要哭别处哭去!」 竹门被推开,只见两人先后走出。 前一人身量伟岸,衣饰端正,白袍上纤尘不染,不怒自威地看向他们。 后一人就靠在门边,肩上随意披了条黑袍子,还在对白衣人道:「不愧是古楷模啊什么都要管,兄长,你还是这么伪君……阿清,你怎么在这儿?」 楚兰因与谷生阳面面相觑。 视线一转,又与应乌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度十分精彩。 沧山:…… 李普洱,倒仰。 屠小窗:嘤嘤嘤。 楚兰因:哦豁。 作者有话要说: 老迢:故人再逢,有何感想? 楚兰因:爬!给爷爬! 第60页 老迢:好咧,这就给安排上√ 第27章 吹生 谷生阳关切问道:「阿清, 出了什么事,你可有伤到?」 应乌痞里痞气地吹了声口哨:「呦,阿清嫂子。」 「……」 天地良心啊。 李普洱的脑瓜子嗡嗡地响。 眼前这一幕的离谱程度,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仙道盟盟主和魔界大将军和谐地站在一起,正巧他们还各穿一白一黑, 其骇人效果堪比冥府无常青天白日地在到处游荡。 见楚清不答,谷生阳上前两步, 木屐随之踢踏二声。 他的银纹白袍拖曳于光可鑑人的桐木廊板上, 却先对沧山合袖道:「闵先生。」 沧山稳坐轮椅,亦回道:「古少主。」 同样是问礼, 楚兰因却在心里比了个高下。 木傀八风不动端庄自然, 比谷生阳矫揉造作地好了不知多少倍。 站没站相的应乌见没人注意到自己, 自顾自「哈哈」了两声道:「嫂子深居简出, 平日里总也见不到人影,今儿倒是瞧了个新鲜,真是名不虚传啊。」 剑灵对人族的亲戚间的称唿不甚熟悉,听见「嫂子」, 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好不容易理顺了其中血脉关联, 就算知道这是指自己这个身份,但心里也只剩一个想法了。 楚兰因:呸呸。呕。 谷生阳斥责应乌道:「胡言乱语什么。」 应乌:「开玩笑嘛哈哈。」 楚兰因无语, 可见就算是忘了原本的身份,某些习惯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比如谷生阳的端架子, 应乌的哈哈和嘴欠。 楚兰因推着沧山, 转而对李普洱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魔幻。」李普洱如实答道。 而此时,谷生阳仿佛才注意到了李普洱怀里的螺春, 冷道:「阿清, 这是你屋里的丫头?」 如今他扮演的是古氏的少主, 没人给他拔三生有法梦幻盘,就还在迥自入戏中。 长得甚是着急的少主浓黑的粗眉一紧,不满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来人,把她带下去,让管家再挑几个机灵的伺候楚公子。」 同样入戏的屠小窗听后脸都吓白了,缩在李普洱怀里瑟瑟发抖。 楚兰因虽理不清人族关系里的弯弯绕绕,但自己基本的人设还是明白。 不论楚清究竟是何种来路,但凭他能把自己混的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在古氏他便不可能有话语权。 可一介凡人在修真世家中顶着个准少君名号,用后脑勺想也知道必然是众矢之的,他来了半年有余,得以保全性命,至少不是个笨蛋。 故而眼下有闵青痕在,也轮不到他出头说话。 沧山也清楚这点,便率先道:「是在下听闻有学生在文竹馆闹事,这才过来看,事情还未问过,就先听这丫头一言。」 闵青痕的身份是鹤州闵氏直系的第三位嫡子,自幼体弱,不良于行,身子骨承不住仙草灵药的灵力,于是一介修士,还是要以轮椅代步。 他虽身有残疾,却是天资聪颖,于阵法秘术上颇有造诣,既知修炼一途已无太大希望,便致力于着书立说,为各世家传颂,纷纷向他递贴,请他来做族内少年拜宗门前的讲习先生。 老实说讲习先生在修真界并不怎么能被看得上,但因鹤州闵氏是闻名天下的阵术大族,地位比古氏还要高出一大截,闵青痕又比其他闵氏嫡子好巴结,自然有的是熙熙为利而来者。 所以闵先生在古氏内地位不低,至少尊重礼遇是不缺的。 谷生阳听了他的话,便对螺春说:「你且说来。」 小魔君梨花带雨,将他为抄近路至文竹馆外,被几名学生出言挑逗的经歷讲了出来。 「岂有此理!」谷生阳拂袖道:「我必严查此事。」 但转而又问螺春:「族中侍从都有行路的规矩,好端端的你绕什么道,若非你先坏了规矩,又岂会惹来是非?」 楚兰因翻了个白眼。 合着仙道盟这先问罪受害人的传统还保留了下来了喽。 螺春深惧于古少主的威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答话,被楚兰因用力一搀胳膊,愣是没跪下去。 楚兰因道:「少主,真是严厉,我可是怕的很呢。」 他语气绵软,仿佛是真的在害怕。 而不等古少主再问,螺春便落泪道:「我自知坏了规矩,可公子的病再不能耽误,就想着眼下正是文竹馆的教课时辰,无他人在外,走此处可快些。」 「什么?」谷生阳浑然没有听出是学生在上课时间逃课了一般,只是眉头紧皱,「阿清,你病了?」 而应乌也微微直了身子,不再懒洋洋靠着。 「……啊。」楚兰因猜这是剧情所需,抬手摸了摸额头,道:「对,我病了。」 「那为何不请医修!」谷生阳斥过螺春与普洱,又要喊人去请医修。 楚兰因:草,老子不能看医修啊。 医修一切脉,发现没心跳没唿吸不说,再一看他连脚都不能着地是飘着的,不得吓翻过去? 世间剑灵本就不多,一千二百年前的剑灵更加少,由人变灵更是闻所未闻,不得抓去研究研究。 「古少主不必紧张。」沧山及时道:「闵某略通医术,楚公子引灵入体不久,自然会有些反应,如今已是大好了,不然闵某也不会再来教楚公子。」 第61页 楚兰因点头,「嗯嗯,就是被傻逼气的,多气几次就大好了。」 古少主:今日阿清讲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但他只当是楚清在闹脾气,走上前把住他的手,道:「阿清,我实在事务繁忙,多日不曾去看你,我从瓶州带了几件你喜欢的,原是想今日去你那儿,正巧你来了,快来随我去看看。」 沧山的目光从谷生阳的手上一扫而过。 再一转,就看到楚兰因极力控制着表情,惊喜道:「哦,我喜欢的,这太特么的好了,我真高兴!」 李普洱:楚长老满脸都写着我这手剁了不要了的高兴呢。 显然,古少主是障中的关键人物,他的邀请自然对推测障主的需求有所帮助。 楚兰因看了一眼沧山,示意他去别处搜罗信息。 竹木门一关,应乌也被关在了外面。 这魔将如今倒也穿的人模狗样,就是此刻眼下冷着脸叉着手,对李普洱他们道:「还不滚?」 又看向闵青痕,道:「先生也来多管闲事啊?」 「古小公子。」沧山依然态度平和,道:「闵某记得你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从发蒙班结业去宗门拜师,而且你还欠了我们六位讲师一共七十二篇作业,每篇万字。。」 他说一句,应乌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也就是说,这上半年你一篇没写,如果再不写的话,我们就会找家主告知此事,家法必然是逃不掉,还可能被遣回你本家,望你——」他微笑道:「不要『多管闲事』,以本业为重啊。」 「你!」 应乌气不打一处来,可却心知当下撒不得,再一想还要回去赶那鸟作业,怒而走了。 这头李普洱背后冷汗直冒,低声问沧山:「木道友,你是不是以前当过师尊什么的,怎么知道我们最怕听这个。」 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傻了,木傀怎么可能有过「以前」。 沧山看向李普洱,心道我还真有,路人教导主任班主任代课老师都当过,可要说来正儿八经给人当师父……就是兰因这回了。 他看向木门,并不担心剑灵会应付不来谷生阳,况且自己还有木灵留在兰因那儿,他并无什么不放心。 「我们去扫尘巷。」沧山对李普洱道。 「为什么去那儿?」李普洱记得那是古氏侍从仙仆们住的地方。 沧山道:「真真假假也好,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不就是人最多的江湖么。」 * 且说楚兰因随谷生阳坐到了文竹馆的雅间内。 文竹馆本就是读书的地方,这间小室布置的也十分雅致,青瓷香炉内升起裊裊白烟,四面细竹捲帘上映着潇潇竹影。 水曲柳的书架上是人间墨蓝封皮的书册,仙宗的道术法籍则以木灵卷收纳,一卷卷摞起来,像垒小山那样。 卷心系有启封的灵丝,五彩斑斓的丝绦错落垂着,第一次在剑灵眼中有了具象的模样。 看着看着,楚兰因却想起当初凌华宗的莲花命灯,也是这样堆的小山高。 剑灵经过书架时,心想,还是垒书好啊,要是人人能来垒书,而不是垒命,多好啊。 古少主见他伸手去拨那些丝线,只当他喜欢仙家的东西,从储物囊中取了几件精巧玲珑的法器,向他招手道:「阿清,喜欢吗?」 剑灵对法器天生有感,楚兰因闭眼都知道那不过是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 他随手拿了一对玉珠,就在手里盘起来,用的还是人间老大爷盘核桃的手法。 谷生阳给他斟了茶,笑问道:「闵先生是世家大师,有时难免心高气傲,你听他上课可有困难?」 楚兰因道:「并无。」 「是了,还是有困难的。」 楚兰因:「……」 得得得,你厉害,自说自话第一人,剑灵服气。 「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便来询问我,我毕竟是你日后的夫君,合该照顾你。」他将茶盏推到楚兰因面前,说:「华儿自幼长在古家,修炼起步早,又勤勉,你从人间来,修习慢些也是合该。」 华儿?谁? 楚兰因直觉要来有用的东西了。 于是他便使出接话大法,点头:「嗯嗯。」 古少主见他乖顺,满意道:「练体虽苦,但因你体质本就不强,如果不打捞根基,修炼『朽枯吹生』时,也必然是不易的。」 楚兰因眸子一凝。 ——朽枯吹生。 这个术法,他听一遍便不会忘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术的名字,仿佛蕴含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可实际上,此术却出自冥府鬼医之手,以肉为土,以血为水,以灵力为养料,歷经千百年供养,可逆转阴阳,与天夺命。 剑灵袖袍下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因为施术耗时实在太长,朽枯吹生自创立之初,至他所处的那个时间点上,也只被真正完成了一次。 多年血脉供养,养活了一个魔胎。 兰因剑第三任剑主,魔界少主屠纹,生而半死胎,自朽枯吹生中活转。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圆一个因果,如果有看不是很懂的木事,下章就揭晓嗷! —————— 一个彩蛋:谢苍山具体修什么道,都是来太徽后挑的,穿书局上岗必备技能是剑+琴+阵,但与修真界的概念不同。 第62页 下本的小秋(改姓了)就擅长以琴听因果,但阵学的不好,因为穿书局的阵基于编程算法和数据结构,他搞不懂,遂弃之,算是从入门到毁灭了。 而谢苍山三门都不错,尤其是物理开阵,后传给了乔岩,不过最后他本人是主剑道哒,后来杀上穿书局的时候吓坏了很多天道(…剧透了) 比较惨的是上本的沈老师,从小到大的文科生,数学是相掌门和严长老手把手辅导救上来的,在得知要补修穿书局的独门技能后,当天就交了报告辞职,可惜被驳回了,目前在和徒弟恶补这三科ing 第28章 替身(倒v结束) 楚兰因对屠纹的印象, 已经很淡了。 甚至连长相也不是很能记得清。 就是个不缺鼻子,也不歪嘴的魔罢。 再隐约记得的就是这人性子恶劣,可再恶劣也比不过第四任, 便也是逊色一筹。 剑灵的记忆存量真的少,只能记住某种特徵第一厉害的那个。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例外, 就是要有个触发点,他也就能临时想起来。 最近的触发点就是杀红尘身上的「冥灵绕指柔大缚咒」。 这也是楚兰因第一次听说这个咒的全称, 当年他只知道绕指柔这个简称。 何意百鍊钢, 化为绕指柔。* 有了这个契机,许多事也就慢慢能想起, 但又总像是隔着水雾, 没有太多的感觉。 那只杀意腾腾, 恨不得将屠纹挫骨扬灰的灵, 倒不像是自己了。 半张兵主契,一道绕指柔,困了兰因剑整整一百年。 如今还恨吗。 楚兰因自动屏蔽了谷生阳的废话,略微出神地想。 恨的。 可是恨字之外, 似乎又柔柔软软裹着什么。 像是压在樟木箱底的东西, 不论是何种不堪,打开箱子, 扑面而来的只会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木香,将那些和阴暗与杀意仔细地收纳起来。 第五任剑主说, 没有关系啊兰因, 在那里就是在那里,不论是人还是灵, 都可以把它们保留, 不必强求去原谅, 也不用强迫去忘记。 一百年的画地为牢,真的也已经随着岁月褪去了颜色。 他没有闻过樟木香。 但木香依旧,那是谢…… 停停停! 楚兰因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面的谷生阳一愣。 「阿清?」他伸出手要去摸楚兰因,「你的身体还好吗?」 楚兰因双手捧茶杯。 他装模作样用唇碰了一下杯口,放下后一秒入戏,低落道:「朽枯吹生很难。」 如果要让对方与自己有来有回地讲话,就尽量「嗯嗯」附和,或者用简单的句子去陈述,对方会自行解读出他想要的意思,由此话题得以继续。 如果出现停顿,就语气词表示疑问,效果更佳,还有拖字反问的必杀技,几乎屡试不爽。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楚兰因的心思打了个转儿。 谢苍山的办法真好,我想到他是因为他的智慧小妙招。 古少主释然了,原来楚清的态度是因为朽枯吹生修炼难度的缘故。 他嘆了口气,道:「唉,没有办法,谁让这个术选中了我们的阿清,也是种福气。」 「嗯。」楚清有些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两片鸦羽似的眼睫扫下青灰的影。 那影子比捲帘上的竹影还要浅,却如叶尖扫在古少主心尖上,牵起细微的痒,还有三分的怜。 果然,阿清还是那个阿清。 事实上真是古少主想多了。 楚兰因不通五感情绪,演技说破天也不过那样,但他触类旁通了一个原理。 就算什么也不做,就算真的是自然做出某些神情和动作,因为他长得不差,在一些本身就心术不正的渣人眼里,也都是种暗示和撩拨。 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一把年纪了还少主。 楚兰因心里怼道。 要说修士外貌都不会差,谷生阳为了威信,将容貌固定在而立之年,何况他还是仙道盟的盟主,出大场面是经常的事,也当得起一句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不过剑灵也看不出美丑,灵线是他们识人的源头。 三生有法梦幻盘匹配角色时最先考虑的是性格,其次是身份,除非有名姓八字在前,往往中此术者与角色在性情上会有八分的相似,身份地位也匹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谷生阳会出现在这里,但显然这个角色和他是十足十的相配。 楚兰因嫌弃他说的太慢,使出第二招,道:「嗯?」 兢兢业业扮演古少主的谷盟主便道:「阿清,我们也不想这样严格要求你,但你出生凡间,根骨又不强,不久后你就要敬告神龙了,如果还练不成朽枯吹生的第一式,又如何是好。」 很好!楚兰因心中贊道,保持这个输出量。 于是他又道:「那华儿……」 「华儿只用了七天就练成了第一式。」谷生阳笑道:「但他半途而废了,阿清,我喜欢你,相信你比他更勤奋。而且你若不入仙道,又如何与我长相厮守,共登仙途呢?」 楚兰因心里大抵有了个猜测。 随后他乖乖点了头,说:「那我现在就回去练。」 「去吧。」谷生阳颔首,「我明日再去看你。」 楚兰因起身,故意让足上铃铛发出一阵响声,旁人或许不会在意,但谷生阳这个颇为关注细节的性子,必然不会无视过去。 第63页 果然,古少主一挑眉,反应竟比楚兰因想的大,似乎非常满意地笑问道:「阿清什么时候开始佩铃铛了?」 楚兰因顿时后悔了,不该用这个,简直辱我铃铛。 便随口答道:「最近,带着好玩儿的。」 谷生阳便笑的愈发浓,道:「是很灵妙。」 剑灵忍住呸他的冲动,合袖告辞。 合上竹木门,一步一声铃响清脆悦耳,慢慢远了。 学人族左右脚迈步走出一段距离后,楚兰因原地飘起,又浮了回来。 谷生阳虽然关注细节,但却有个毛病。 待确定再无旁人后,他总是要独自一人感嘆两声,用来自我开解一下。 根本不需要刻意隐蔽气息,剑灵往门上一趴,就与空气无异。 谷生阳负手站在雅室内,面朝一幅挂画。 楚兰因记得那是副泼墨山水图。 凉风过庭,竹影纷乱,将水墨挂画上的留白填上一重重铅灰。 半晌后,谷生阳自语道:「华儿,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 「我不会娶阿清,只要他将九式朽枯吹生完成后,我就去接你。」 「他在模仿你,也常穿白衣,还戴上了铃铛,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可既然身怀饲龙血脉,这便也是他的命吧。」 「你等等古大哥,我绝不会辜负于你。每一任古家的家主都要饲一轮魔胎,我想以后风风光光地迎你做我夫人。」 「为你犯下杀孽又如何?」 门外的楚兰因:我的胃,我竟然有胃,老子要吐了! 等到古少主不再絮絮叨叨,剑灵一熘烟就跑了,从没有飘的这么快过。 他沖回住处,一见院子里的沧山,被那草木灵氛一笼,那简直就是滚了泥的剑锋被沉入山泉,溪流清爽,顿时眼也明了心也亮了,反胃的感觉也没有了,又是一只快乐的灵。 「我和你讲,那个王八犊子果然还是个王八犊子!」楚兰因飞快道:「我这楚清就是那劳什子华儿的替身,活久见了,我还是头一次见活的白月光和替身的桥段,话本子诚不欺我啊。」 李普洱站在沧山轮椅背后,如果不是他们在扫尘巷里也打听到类似的消息,还真听不懂楚长老的这一番话。 但已经有了提前了解,也就能顺利听明白。 「那人名叫古羽华,是古氏收养的孩子。」沧山这边也探听到了不少东西,「古氏自称有神龙血脉,自百年前就在侍奉所谓『龙神』,每次以秘术供奉后,家族气运就会大涨,并将福泽散布于整座城中,所以古氏地位才在这百年骤然拔高,成为与老牌世家匹敌的大家族。」 楚兰因一瞬间串通了来龙去脉,道:「所以其实这是个阴谋,他们的秘术是朽枯吹生,只有至纯至净之体才能修炼,这个术几千年来只养出了一个大魔,就是那个该死的屠纹。必然是古氏和魔族达成了什么约定,用气运交换他们家千年供养魔胎。」 说着说着,楚兰因也恍然大悟,「古氏收养古羽华是因为他的血脉,但因为古少主爱上他,便寻了个同样血脉的楚清来替,等楚清以血肉灵力饲养了魔胎,他就死了!」 「……难怪,朽枯吹生的修炼到最后生不如死,最后更是要剜尽血肉,活饲四十九日,死后灰飞烟灭,根本不能去轮迴。他被古少主骗了身心,连命都搭了进去,且又是以身养魔,天道可不会管是什么原因,罪业行枷,不可速死,四十九天之外,天知道他熬了多久。」 落叶瑟瑟,李普洱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他小声问道:「这种事没人发现吗,天道也不管吗?」 「几十年死一个,在古氏这样的世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城中人也受所谓『神龙』气运恩泽,不知情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可能。」 楚兰因皱眉道:「太徽天道不会因果立报,古氏借神龙名号行此大恶之事,又将恶因分摊于整座城池,这一城人都会被牵连因果,日后说不定会被屠城……」 忽然他勐地顿住,瞳孔一缩。 「等凤等,屠城……楚清……」他一怔,许多前因后果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丝线串联。 楚清……楚? 「我化灵时,只知道铸剑师姓楚。」楚兰因突然一把拽住沧山的手,「这座城,叫什么名字?」 沧山已有预料了这个情景,他的剑灵这样聪明,猜中也是迟早的事情。 「兰因。」他轻声道:「这是……古杏城。」 剑灵茫然地眨了眨眼,源源不断的草木灵力自二人交握的手上传来,极力在抚平他体内激盪的灵气。 「楚清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楚兰因再也顾不得整理言辞上的逻辑,喃喃道:「但至清至纯的灵体也许会传承下一代,我的第一任剑主,很可能是他的后人……也许是魔胎已活,或是其他什么意外,他没有死在朽枯吹生里,又怨恨难解……」 他低声道:「以青鸾血铸出我后,杀尽古杏城一城之人,这是也太徽天道的意思……所以后来屠纹一定要我和结兵主契,因为是楚氏的血脉养活了他,他对我有感应……我是剑主用命铸出的剑……因果圆满,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啊?」 剑灵终于道出了这个迟到的诘问。 「我做错了什么啊?!」 第64页 有时,不知其中缘故从而不知其中苦楚,揭开一层报应不爽的薄纱,这一问竟可锥心。 一个完整的因果。 旁落了一只生而大煞的剑灵,九十九道诛字雷,一百年的绕指柔,怀璧其罪的元灵,如此种种,可他却连踏足这片土地都不配。 李普洱被骤然爆发的煞气扑开老远,惊唿道:「楚长老!」又转头对屋内的屠小窗道:「你别动!」 木傀运足灵力于双腿,站了起来。 他抱楚兰因于怀中,外散的罡风煞气割破衣袍皮肉,血珠卷在了风中。 「是天道的错。」木傀紧紧抱着他,大不敬道:「是天道的错,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身在障中,以他曾经的身份,天道直接能降雷。 沧山按了掌在楚兰因脑后,灵力扑入他的识海。 楚兰因闭上眼,就要软倒下去。 太徽的天道,从来不公平。 置于兰因剑上的因果,从来都是坏的。 可是在意识的尾端,百年苦厄如散香中,天生大煞也不算什么。 在这一轮的因果中,兰因剑出世。 然后…… 楚兰因道意识朦胧了,隐约中他想着: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如果相逢也是一个因,那便是剑灵这一辈子里,最好的一个因了啊。 可是也被拿走。 「……因果造我。」 楚兰因倒在木傀怀中,双目紧闭,须臾后,他在恍惚中哑声问道:「谢苍山……你怎么就死了啊……」 沧山心中大恸,几乎就要应下。 可如何能轻易去应呢。 木傀帮召唤者达成心愿后,是可以有很长很长的生命,但前提是要真正的木傀化出灵识,而不是某个故去多年的人,偷天换日的一次人间回首。 寒来暑往,枯荣有度,来年的秋天树木凋零,大椿木枝,亦不能活。 彼时尘归尘土归土,那时剑灵还会以为他在行走江湖,会埋怨他总也不来看自己,会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三木头。 然后再过个百年,剑灵就会把他忘记,讨厌的人剑灵都不会记太久。 沧山可以消亡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但他不能用自己的命去告诉剑灵这个道理。 ——得而復失。 故人亦可如扬沙纷纷,握而不住,流散指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百鍊钢,化为绕指柔。《重赠卢谌》刘琨 ———————— 文案剧情还是有的,老谢的老便当在后面的剧情里会揭开。 这里可能比较虐,但相信老迢是亲妈啊,这篇文不会比隔壁师尊那篇虐qaq ———————— 重要通知:要挂公告决定周四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支持,以后还要和老迢一起玩耍啊嗷嗷! 周四当天会有三更掉落!周四、周五、周六的更新时间暂调整为晚上九点,周四的三更的时间点可能会根据开v时间再调,推荐晚上来看个痛快嗷! 再次感谢收藏本文的小可爱,么么一个! 第29章 很甜·一更 兰因剑灵从第四任剑主那里听了不少东西, 虽然剑灵已经把那人的名字都忘完了,可某些歪理还是留了下来。 其中就包括这些情情爱爱,乱七八糟的。 比起屠纹的暴力捆绑, 第四任的手段要高明许多,对方即使握有完整的兵主契, 也从来不会强制剑灵去做什么。 毕竟圈禁类的术法,那都是低级的招数, 笼子关住的野兽也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且兰因剑于第四任而言, 只是一个比较有趣的东西,偶尔被想起来, 就会去逗弄一下。 跟着那人时, 其实大部分时间楚兰因都在剑阁里打牌。 剑灵有独特的打牌方式, 如果要记录他那一百来年的生活, 大概就是:打牌、打牌、出门、睡觉、睡觉、打牌。 第四任剑主身边不留活人,当他嘴闲不住时,便会叫出楚兰因。 他常常与剑灵玩赌输赢的游戏。 剑灵输了就帮他做一件事外加五年的续契,赢了就能有二十年的时间不必点卯听令。 总之每次剑灵都被整的身心俱疲, 回剑阁只想倒头大睡。 不过随着赌局的增多, 那个怪人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楚兰剑灵。 某一段时间里,剑灵或多或少会觉得, 人命也不过如此罢。 被太徽天道偏爱的人族,也不过尔尔。 不堪一击, 经不起任何考验。 后来楚兰因不再那样认为, 但一些不是那么歪的歪话,还是被记住了。 比如过去了的事, 死去了的人, 再怎样去想, 其实也都是无用功。 如水投石,也就是自己听个响声,听完了还心塞气闷,实在是没有其他半点用处。 楚兰因醒来时,想起了这个「没有用处」。 木傀垫在他身后,清新的草木灵氛铺开来,像是青草和野花长满了床榻。 睡觉实在是非常好的调节灵体的方法。 而且剑灵还不会做梦,也没有失眠的困扰,每次都能一觉黑甜。 就是醒时会比较迷煳。 楚兰因翻了个身,盘腿坐在木傀对面。 「我是不是又发疯了?」他问得正色,「没拆房子吧?」 「没有。」沧山摇了摇头,拍了拍覆了灵叶的棉被,「再靠一会儿?」 第65页 楚兰因看到了沧山灵线上的磨损。 煞气割出的外伤已经痊癒,但大煞罡风对草木的摧损向来比其他种族要重。 而且他还注意到,沧山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原本那件怕早已经被撕成了片片。 剑灵垂了眼,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他忽然看到自己头髮边飘过了几点光晕。 灵力躁动后灵体会不稳定,剑灵受伤也不会流血,只会散出点点灵光。 楚兰因忽突然双手一扑,把从自己身上散出的一点光团合在手心,往沧山那里一靠,让他把被子窝出个洞来,将光点轻轻放进去。 萤火虫一般的灵光飘飘荡荡。 楚兰因打了个响指,那灵光就纷纷绽开,像是变小的烟花,还能幻化不同的花样。 随后他用指尖点中其中一朵,拉出条线来,勾勾画画,最终成了一个木杈子的形状。 「看!」楚兰因指着木杈子,问道:「像吧?」 沧山就噗呲笑了。 楚兰因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哄好了他。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敲了敲木傀的胳膊,道:「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和我讲啊,虽然我没以前厉害了,但灵力还是能养的起你的啦。」 「傻话。」沧山也往被子里那个窝中放了一点灵力,「够着,还用的着你的。」 青色的灵力变作一只青碧色蜻蜓,栖在木杈子上,一个闪烁间,又成了一丛漂亮的兰花。 他也拍拍剑灵的头髮,笑问:「像?」 兰花虽小,却光华莹莹,栩栩如生。 楚兰因贊道:「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会生娃不?」 沧山:「……这个真不会。」 剑灵的难过似乎只有一瞬。 睡过一觉后,楚兰因就已经平稳了下来,他自己再一想,觉得方才的反应也委实太像人了。 古杏城,那不过是他剑生里的一个因果而已。 杀红尘说的对,太像人了真的不好。 不过因为灵力暴走的缘故,楚兰因现在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復,索性这个样子出去也办不成事儿,他就决定在屋子里待着,和木傀商量一下以后破障的对策。 只是商量事之前,他还特意拉高了被子,偷偷把那兰花兜到袖子里,以灵力封存,再收到了沧山给他的茉莉藤木球里。 是有灵力的礼物啊。 楚兰因可太喜欢礼物了。 可其实作为天下名兵之首,他见过的价值连城的宝物少说也有几万件,所以像古少主给的那些玩意儿,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然而附了灵的礼物就不一样。 凡物投注的心意越多,附灵也就越强。 虽然这些灵力比起生灵的灵线不值一提,可当剑灵触碰到附灵的物件时,有一定的概率会感应到这件物品上依附着的感情。 特别是专门送给他的,只属于他这只剑灵的东西。 对方心意越浓,物件的形状不仅会在剑灵眼中呈现出更完整的样子,也会给剑灵带来相应的好心情。 「我刚才醒来的一瞬间,好像感应到了楚清的灵线。」楚兰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起正事,道:「是我们猜对了,所以障主给出了回应。」 障主回应不是小事,沧山却先用木灵笼上剑灵,严肃问道:「楚清的灵线可有伤你?」 以灵对灵,能对灵物造成最强的攻击。 「没事没事,楚清人还挺好的样子。」楚兰因摆摆手,「虽然他心有怨恨,但分的还挺清,没有无故攻击我,不然我也要扯了它。」 障主的执念在这片天地无处不在,楚兰因等人推断出了有关楚清的因果,相当于这场沉浸式的戏已经提前唱完了,可以进入下一幕。 于是执念也变得迫不及待。 偏偏三生有法梦幻盘对兰因剑灵不管用,楚兰因煞气又太重,身边如铸铜墙铁壁,执念的灵线也探不进去,早就急得不行。 但剑灵的灵气躁动给了执念机会。 在甦醒的一剎那,障中属于楚清的灵线可以说是趁虚而入,将记忆一股脑倒给了楚兰因。 在识海中,楚兰因看到了楚清的一生。 与他们猜测的差不多。 青年的命运,从被古氏带走的那一刻起,就几乎由人把玩于鼓掌之中。 楚清出身于人界凡间的一个小镇。 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百户人家,酒楼九十,茶肆五六,客栈三两。 镇里住的人也不多,刁蛮刻薄的有,淳朴憨厚的也有,都没有想过大道长生,也不知登仙之途。 且说楚清因血脉疏异,命格里就是个天煞孤星,从小就没见过爹娘,在襁褓时有幸被一个卖字画的老先生收养,老先生命硬,愣是养他到了十二岁,在某日外出访友的路上被山洪给捲走了。 老人无其他子女,楚清给他摔盆守孝顺,此后再无定处男丰毒佳。 十几岁的少年半大不大,又疑似克亲,无人愿管他,就任他野蛮生长。 终究不会活不下去,楚清一直这样认为。 若走运师从了个厨子,就顺理成章做厨子,成日颠勺切菜;若书院急要人,就给书院里的打下手,帮着抄抄写写;要是地里的人不够了,他就卷了裤管下地抢收。 这里赚一点银子,那里赚一点银子, 第66页 拼拼凑凑多年,省吃俭用的,也积蓄了好些。 他想,或许以后攒够了钱,就可以新盖一间屋子,围出个篱笆院,养鸡鸭鹅,还要种上丝瓜和桑葚。 楚清是个内敛且苦中作乐的性子,虽说日子清贫,倒也简单,苦难挨一挨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岁岁年年,一如既往。 直到古戚少主的出现。 一场蓄谋已久的,俗套的英雄救美,巧合到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关于楚清是怎么动心的这个过程,楚兰因全程看不懂。明明是活的那样清醒的一个人,经不住仙道世家少主的软磨硬泡、半真半假的倾诉衷肠。 古戚说起他的过去,自幼母亲早逝,父亲修习无情道,少主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潮汹涌,仙门世家勾心斗角,不厌其烦。 古少主在小镇住了三个月,养伤是假,织网是真。 楚清飞蛾扑火般坠入了这个阴谋。 一剎心软,一霎心动。 他不要他的桑葚和丝瓜了,也不要能养鸡鸭鹅的院子。 他选择和古戚走。 楚兰因:院子不要给我啊!我也想要院子,不对,你清醒一点啊! 他真的在识海里这样喊了出来。 可是没有用,一切都已在过去发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冷冰冰地铺展延续。 真实的过去,和听话本子不一样。 彼时楚兰因在识海中所见一幕幕,虽未有半点代入感,却见那张大网慢慢收紧,他急的快要上去揍翻古戚,也想用力摇楚清的脑袋,让他把里面进的水倒出来。 情之一字,不该是这样的。 在第四任剑主那里,楚兰因见过太多情如鸩酒的事情,可鸩酒对剑灵没用,比起剧毒,他更愿意相信,真正的情,该如蜜糖。 那才是要命的诱惑。 好在剑灵并不是很懂这个。 「其实你那天说的神龙化为地脉的故事,我跟着你们也听到了。」 楚兰因插了个题外话,「人族怕不是都会像小普洱那样,觉得很荒唐很离奇,但其实我们这一族应该都能理解它。」 他笑道:「在剑阁的时候,我们都很羡慕杀红尘,他是魔剑,每天泡在魔气中也没有关系,就像是泡在糖罐子里,那真的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打牌梗来自胡适日记,一笑而已,万莫当真。 第30章 楚清·二更 楚清来到古家后, 过的并不快乐。 灵线穿行在楚兰因的识海内,只有一小截是紧绷且有颜色的。 还有很长的一半,则如大火烧过, 仅余个形儿,随时都可能粉碎成一地的粉屑。 透过灵线, 楚兰因看遍了他的一生。 区区三十七载,于修士而言, 弹指一挥间。 可楚兰因能想像出楚清想要的小院子的样子。 寒来暑往, 春去秋来,丝瓜藤慢慢地爬, 桑葚树会吸引麻雀来食, 他的鸡鸭鹅也在逐渐变胖, 圆滚滚雄赳赳, 羽毛蓬松,在院子里熘达。 因着孤星克亲的传闻,楚清也没有打算去找个人做伴,就打算单身光棍到底。 日子是忙碌也是规整, 是寂寞也是寻常。 有时他想, 也许自己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都会一点的鬍子花白的老头子,在星明月朗的夜晚安静地死去。 由此轮迴再开, 黄泉回望此生,付之怅然的一笑。 「真是笨蛋。」 楚兰因在识海内将灵线绕在手指间, 千年执念蹭了他一掌的尘灰, 他也没去擦掉。 楚清离开小镇的那一日,天气很好。 相熟的街坊邻居还来送他, 一边拈酸一边羡慕, 却也祝他一路平安, 求仙之路漫漫,如果不成了,回来也是一样,总不过是被笑话两天,以后还是有活儿叫上他,约好了搭新屋子时,都来搭把手。 青年在灵舟上,看着那熟悉故土越来越远,越变越小。 他想的实在简单,也心知修者与凡人的缘分只浅不深,如果以后自己老了,或是古戚也去修劳什子无情道了,那他就还回来,继续盖他的那间院子。 灵舟穿过云雾后,楚清远远望见了古氏建筑顶上的琉璃瓦。 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璀璨的有些晃眼。 可是楚清不知道,从迈过古氏丈高的门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是笼中鸟,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一天。 他确实天真,而天真与坚韧有时也并不矛盾。 从前的经歷给了他适应一切环境的生存力,像是路边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草,在风雨和严霜中熬过一年又一年,等到春满大地,依然可以绿的可爱。 只是这种可爱,在修真世家看来,不过是攀附少主的一种手段。 供养魔胎的事情自然不能外泄,古家人大多只是得知少主从外面接来了个凡人。 却那也是炸开了锅。 密密麻麻的流言在底下传疯了,说是不得了呀,听说有个不知好歹的凡人攀附上了我们少主,妄想要当我们的少君呢。 尤其是在他们见过洗髓伐骨后的楚清后,更是笑翻了天。 原本楚清整日里下地干活,背灼炎天光的,自然晒出了黝黑的皮肤,手上满是老茧,又一身土气,仿佛一只灰头土脸的小山鸡。 可经过洗髓后,也当称得上是明珠拂尘,露出内里光芒。 第67页 他穿着仙家的深衣长袍,罩一身秋波蓝,摇身一变,竟也好看的像是只羽毛湿润,神态怯怯的鸾鸟。 而且这飞上枝头登仙的凡人,还有几分神似古羽华。 楚兰因围观时,觉得这就不是废话?魔族觉醒的王血承至远古凤凰,供养者的血脉便也有旁支的血统,血统一脉相承,古羽华和楚清搞不好还是什么失散的兄弟,长得不像才不正常。 然而,谁都知道少主与古小少爷才是真正的竹马竹马。 楚清没有见过古羽华,这位古小公子早在两年前就离开古氏本宅,去仙宗拜师了。 然而古羽华的事总是被有意无意,有心无心地传入他的耳中。 说是古小公子修炼多刻苦,待人多么热情,游刃有余地协助古戚处理家族事务,简直完美地像是画里的人。 他有多么优秀,对比之下楚清就有多么不堪。 不过让楚兰因庆幸的是,楚清也没真那么傻,非要在这个地方受这苦。 他想要走了。 但古戚怎么会轻易让他离开。 一拖再拖之下,楚清还是去意坚决。 于是古戚开始给楚清下药。 那药来的恶毒,中者会在短时间内心意错乱爱上某人,一旦爱慕上,便痴心不改,如疯如狂,失去理智。 因此这药还有个文绉绉的名儿,正是「一寸相思」。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对青鸾血脉下药不是上策,朽枯吹生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九式朽枯吹生是要本人主动去修炼,别人没办法去辅助,不然还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地去设这个套,直接就能把人绑了来。 「这个药啊。」楚兰因骂骂咧咧道:「我想起来了,以前那个屠纹就也给我下过,多变态啊给剑灵下这种东西,幸好对我们灵体没用,不过强行艹铁啊现在想想真的很吓人!」 沧山皱眉,这件事剑灵之前并未与他说过。 其实是早就忘记了,到今儿才想起来。 「不过那人已经被谢苍山弄死了。」楚兰因忽然觉得沧山似乎冒了点杀气出来,拍拍他的肩,「那狗魔死了我就好过多了,别被我之前吓到啦。」 沧山心里倒是觉得,屠纹还可以再弄死一回。 「我现在当的这个楚清,应该是刚中一寸相思的时候。」楚兰因分析道:「这个咒他们也不敢下的太重,所以古戚才会那样对楚清说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言语上对楚清的打击就是在引他自责和自我怀疑,再加上楚清曾经确实对古戚动过情,如果成了,楚清确实会死心塌地给古戚修炼朽枯吹生。」 属于楚清灵线尾端的一截,楚兰因给取了出来。 一指长的一条灵线,如灰白易碎,弱不可撑。 楚兰因用灵力修復了一下,编成一个结,再点灵化形,一只灵力化成的青鸟扑棱着翅膀从他手中飞起,自窗棂振翅而出,融入了障界庭前缤纷的银杏雨中。 光影交错,秋意正浓。 剑灵收回目光,定定看向沧山。 「他在练朽枯吹生第八式的时候,破开了一寸相思。」他道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结局。 可是那时候,楚清已经没有力气再飞出古氏的牢笼了。 「人族常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楚兰因眼底浮出一片疑惑,他低声问道:「可是也该分一个谁在受害,谁在伤害吧?」 楚清识人不清不假,那样的一个谋局,起源于血脉的贪图,青鸾血便是怀璧其罪。 他扑入森罗大网中,最后却以微末的法力冲破一寸相思的药性,而他究竟是怎样在爱恨噌痴中醒来的,楚兰因看不懂,但在放血割肉后从古氏出逃,因果缠身,他没能跑出太远,就被抓了回去。 古戚亦为他的决绝所震撼,然而震撼过后,他们不会去心软悔过,而是开始担忧假如日后的血脉所有者也这样蛮横,该如何是好。 楚清没有成功,其他人或许就成功了,魔胎供养不可断,他们不能让这种变数酿成意外。 也就是在这一次,古家开始考虑靠子嗣的方式培育青鸾血脉。 楚清被餵了凝胎丹,生了下一个孩子。 最后一次一寸相思,完成朽枯吹生第九式,以命换命的深情背后,是滔天的恨意与怒火。 饲养魔胎的七七四十九天,被天道拉扯成了近百日。 楚清魂魄具散,执念长留人间。 而他的孩子将延续他的命运,直到天意的恶果被收割,那个身怀青鸾血的铸剑师重复了楚清的过去。 一千二百年后,祭祀「神龙」已经变成了古杏城内十分热闹的日子。 他们会选出一个人,被所谓神龙的残念带去,为城中生灵带来无限的福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亦或是根本不愿去想。 兰因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铸成。 以至阴玄铁九天幽铸刃,一把能了结一切因果的剑。 楚兰因想了想,「不过在这里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楚清的执念很简单。」剑灵对沧山道:「他要报仇。」 可究竟要如何报仇,却并不简单。 况且楚兰因还觉得,虽然最后一步必然是「大家都死啦」的快乐结局,可即使是在障中,就那么轻易让古戚等人去死,也太便宜了他们。 第68页 楚兰因託了下巴,忽然灵光一闪。 他挑了眉,道:「我觉得我的话本子有用武之地了。」 古戚只爱他自己,但他会为了掩盖这个真实的目的而找各种理由,比如是为了古羽华。他在全身心代入,扮好这个痴情的人设,可只要有更大的利益在前,他就会再次说服自己。 而且从之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楚清也不是完全没有爱,或者说是欲,话本子里说爱欲从来不分家,何况还有一寸相思,谁还不会下蛊了,看谁下的过谁。 「我们最好找到古羽华。」楚兰因道:「他也是个关键人物,楚清没有见过他一面,如果他……」 忽然窗户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一根藤蔓提熘着个人,走窗进到了里屋。 那人也很懵逼,道:「在下古羽华,诸位是……」 楚兰因看着沧山:我的老天鹅啊,你效率这么高吗? 沧山谦虚道:还有进步的空间。 古羽华怒了,魁梧的身体在半空一晃,像是口大钟摇摇摆摆:「我说你们都谁?也是古家的人吗!」 楚兰因忍俊不禁:「还挺横?」 古小公子那可是横极了,理直气壮道:「我可没犯什么事!……不过就在孙神棍那儿要了两本小黄册子,没有外传而且我成年了你们不能……等等,你要干嘛?!」 剑灵跳下床走到这古小公子身边,伸手在他后颈处,抽出了一根灵线。 灵线离体后,化成了一个罗盘。 「哎呦!你辣手摧……老、老大?」 百川剑还没说完,又一根藤蔓挂着一人越窗而来。 这次的来人一身北斗星纹的玄衣,被拎过来时一手卦盘,另一手是未完工的一本「文学大作」,嘴里还咬着枝笔,瞪圆了眼把他们来望。 藤蔓解了他的哑术,那人「呸」一声吐掉笔,大骂百川道:「老夫说了不能传不能传!你这混小子是不是被抓了牵连老夫!老夫主业是占星算卦卜天命的,那个写本子的孙子渺是谁啊,老夫不认识!!」 楚兰因:「你认识的。」 然后也抽了他的三生有法梦幻盘。 「哎呦喂你大爷的……兰因?」 不愧是一个铸剑师铸出来的剑,他们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杀红尘按着头,道:「我咋了?」 百川拍拍他的肩,感慨道:「是我眼界不够,难怪我总是没粮,原来自产自销自割腿肉才是王道!」 杀红尘:「哈?」 楚兰因简直太惊喜了,几乎要给木傀发月钱。他一拍掌,笑眯眯道:「很好,人齐了,而且发挥余地更大,咱们可以盘算盘算,这齣戏该如何去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李商隐 【小剧场】 楚兰因:白月光! 百川(中气十足):就位! 楚兰因:老实说,就你这人高马大的白月光,我觉得能一拳打死渣男……而且渣男还顶着你剑主的脸,感觉如何? 百川:……不如何,我不会还要和他表演茶言茶语吧,想想就很恐怖,我不干净了qaq 第31章 开场·三更 剑灵中招三生有法梦幻盘的概率并不高。 杀红尘与百川凭一己之力, 把比例拉至了三分之二。 解开梦幻盘后,另两只剑灵听了楚兰因讲了这里的来龙去脉,也挺唏嘘。 杀红尘身上的绕指柔咒随着入障界就失效了大半, 现在难得是个自由身。听罢楚清的故事,摇头道:「人吶!太复杂了, 连情爱都做算计,真可怕。」 百川大为认同:「我又不相信爱情了!」 由此可见, 剑灵抓重点一向都很菜。 楚兰因把古羽华和孙子渺的记忆都给他俩种了回去, 然后就抱臂站在桌边,等他们的反应。 百川剑灵突然「砰」一掌, 拍裂了桌子。 他大吼道:「操!我好贱啊!」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 杀红尘:「咳咳咳, 对家, 大可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百川剑瞪了他一眼, 可随着记忆的补全,他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奇道:「好像不大对头,这个白月光, 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剑灵们听过太多替身文。 有替身, 自然会有个原主的存在。 那是床前皎皎明月光,也是一抹心头的硃砂红。 曾经他们闲的无聊时还唠过, 集各路话本,总结出白月光基本上就跑不开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死透了的那种, 白月光界的巅峰级选手, 约等于无敌,正文后续剧情会比较虐, 深受吃虐口的剑灵们的喜爱, 就是近几年产出少了, 已经沦为古早梗。 另一种就是白月痴型。 天真纯白的像是脑子缺了根筋,你对象都找替身了你还眼巴巴回来,不知图个啥呀图他精神出轨其实只是馋别人身子?剧情主要是窝在主角怀里当秀替身一脸的工具人,干瘪无味,没有意思。 还有一种则更变本加厉,又痴又欠,一定要挑衅、欺负、坑害替身,把反派的戏份深深刻入骨髓,经过进化后,本领愈大,经常性在听众的脾气上乱蹦乱踩。 所以剑灵们亲切地称他们为,活该挨打型。 楚兰因原本以为古羽华也是这样。 毕竟在楚清的记忆里,古羽华的形象被美化地太过了,简直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且他从小被养在古家,与古戚竹马竹马,合该是在引导下对古哥哥情根深种,甚至连一寸相思都不用。 第69页 他没有在楚清这里露过面,可许多事情都有他的影子。 古羽华越刻意的「善良」,楚清就被涂得越黑。 一个漂亮的,有心机的,恶毒的造物。 可在读过他的记忆后,百川搓了搓胳膊上的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道:「他好像是个真正的……白切黑。」 在楚清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他的执念抓捕了彼时古杏城中所有人的心念,成为障界中的范本。 这其实是一种极为隐秘的窃取秘密的方法,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用处。 沧山听出不对:「怎么讲?」 百川看了一眼楚兰因,他知道沧山木傀以后是要当真修士的,与他们终究不是一路。 楚兰因道:「都是自己人,」 百川便点了点头,说:「这个古羽华,有时好像是两个人。」 杀红尘跳脚道:「难道他识海有问题?哎呀你说快点,急死我了!」 「也不是,就是有时候他会忽然失神,被夺舍那样。」剑灵要描述这种感觉很困难,百川索性道:「他身体里还住了一个东西,会在古羽华睡着或是虚弱时控制他,然后去做些事情,那个东西的记忆我看不大清,但好像和……」 他又望了一眼楚兰因,道:「和阴坑有关。」 百川一鼓作气说:「古羽华被控制的时候,像是在给某些人做事,我看到他给楚清下药,那药也很怪异,会有棉絮一样的灵线,更像是邪气,而且在楚清用朽枯吹生第九式时,他下了一道咒,我也看不懂。」 高大的剑灵惴惴道:「只有一次,我听到和古羽华接头的人说『此魔若成,将是阴坑丰沛的养料。功成之日,阴坑躁动,邪物游离人间,阴气上涌,冥界不存,人界不存,大家都去当鬼。』」 他说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杀红尘才道了一声:「卧槽。」 这太骇人听闻了。 大家都去当鬼这是什么概念? 是太徽清气荡然无存,整个天地变成死域。 沧山的眉头收紧。 变成鬼域,是完全架空天道,以邪气锁住四面八方,令此间世界脱离穿书局的监管,游离于虚空之外。 没有平衡,没有因果,亦没有生死轮迴,仿佛一个巨大的瓮。 等鬼气的浓度到一定程度时,即可提取出这个世界的内核。 如同在一本书里,抽出主旨内涵。 这本书土崩瓦解了,拿到内核的那个人不仅仅能成为新的天道,并将获得撼动界面的力量,就是对抗远古天道意识汇聚的穿书局,也不是不能做到。 而这个计划竟从一千二百年前,就已经开始。 「啧,倒是意外收穫了。」 楚兰因听后也是意外,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神色却在变冷。 「老大,你还好吧?」百川低声说:「这事儿都过去一千多年了,而且那个姓屠的狗东西已经死了,他们的计划也没成,现在应该没有事儿了吧?」 杀红尘也道:「阴坑每年都抽风,我们魔界都抽习惯了,也不像是有人在搞鬼的样子。」 三只剑灵也算是百年的老友了,杀红尘和百川知道兰因剑的执念。 阴坑杀了兰因剑认可的主人。 一千二百年过去,阴坑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沉龙关那一次,还很有可能是因为两军交战灵气波动,引动阴坑噬人。 可若是真的有一些人在谋划着名大乱此间,他们真的会就此放弃么? 然而如今闭门造车也无用,这个障界终究不是真的,若要查也要等回去了再查。 楚兰因闭了闭眸,再睁开已与平日无异。 「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破开这个障吧。」杀红尘跃跃欲试,把地上的笔捡了起来,刷刷在桌上划拉了几下过瘾,道:「我的身份很简单,因为灵根比较特别,目前在古家负责算命占星祭天的活儿,也就是说,我现在就是古家第一大神棍。」 他眉飞色舞道:「反正是在障界里,何不大闹一番?」 百川:「好啊,带我一个!」 楚兰因:虐人渣! 杀红尘:干世家! 百川:嗷嗷嗷! 默默围观的李普洱:…… 他身旁是也已经被解了梦幻盘的屠小窗,小魔君缓了半天才缓过来,一低头是粉色长裙,一抬头是三只亢奋的灵,剎时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已经升天了吗?」的疑惑。 沧山铺开灵力于桌面。 几个手指高的草叶小人整齐排布。 紧接着藤蔓经纬交错,再起一面地形图。 众人围靠过去。 楚兰因道:「咱们分头行动,速战速决!」 * 古戚之前说次日来看楚清,第二日果真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也巧,正是闵青痕给楚清上练体课的时候。 楚兰因远远看见他来,心中冷笑,哄小青鸾还能顺便结交闵氏,这一趟真值。 楚清的身子骨在人间没养好,青年时能扛猪能下地,到老了怕是会多有隐痛,而为了能让他尽快修炼朽枯吹生,古家二话不说先给他洗了髓。 可除了一洗洗出个小美人来,也没把他的根基扎得多牢固。 毕竟一个终究是会死的人,追求修为境界完全没有意义,但也不能太弱,同时古戚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请闵青痕教他强身健体的基本功。 第70页 原本楚兰因计划在院子打八段锦。 但打这个有个扎马步的环节,扎马步就不能穿长袍子,这问题就严重了,剑灵足不沾地,他总不能给古戚表演一个原地漂浮式马步,那画面简直惊悚。 于是就决定练剑。 因剑道对基本功要求尤为严格,各世家弟子拜入仙宗前,都是按照剑修的修炼方式来进行发蒙,虽已删去了与剑道直接关联的内容,还是保留了挥剑、舞剑的部分。 古戚来到楚清的住处时,正见他手握一把轻薄长剑,背手立剑在身后,正站在闵青痕的轮椅边,前倾着身子,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听先生讲书。 闵青痕膝上平放着一本入道剑谱。 给剑灵讲剑谱,滑天下之大稽,沧山嘴里念着剑谱口诀,手上的灵力却在和剑灵玩五子棋。 注意到古戚的灵气已至月门,沧山抬手在棋盘上画了只乌龟,楚兰因噗呲一笑,却在答:「弟子受教了。」 「古少主。」闵青痕中断了教学,合袖问礼。 而楚清也回过身来,道:「古少主。」 他面上还带着未消的笑意,一席青衣长袍垂落在地,手握薄剑,黑髮如墨,目似点漆。 许是那笑意太过明艷,庭院秋风吹过,竟不显柔弱,只觉青年坚韧而挺拔,有说不出的劲儿。 明明是寻常的教学,古戚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一丝反感。 但随即他就调整好了状态,笑道:「怎么这么开心,是先生夸你了吗?」 「没有啊。」楚清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我总学不会,师父骂我来着。」 闵青痕地位在那里,他也不怕这些世家子们背后有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按楚清那个薄弱的根基,铁定被他骂死。 古戚道:「阿清自凡间而来,底子薄些,实在劳烦闵先生了。」 「不劳烦,这学生确实笨得很。」闵青痕淡淡道:「只是好在有心、愿学,底子薄并不算什么,比徒有修为,仗势欺人的好。」 他意有所指,古戚笑容一僵。 心道:这闵家的怎么记性这样好,不过一个丫头的事,还揪着不放了。 「是,先生说的是。」 古戚道:「我已查到……」 「——还查?!哈哈哈,不必查了,人我已经收拾了!」 一道大嗓门在院子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应乌旁若无人,大步迈入院中。 他的身后,是普洱与螺春。 应乌推了一把螺春,道:「你来说!」 屠小窗以袖挡脸,哭道:「方才,普洱与我在正要去衣阁添置冬衣,又撞见了那群文竹馆的学生,他们二话不说左右开弓,将我们打的见不了人,多亏古栩公子出手相救,我们才能活着来见公子啊!」 李普洱自知演技不佳,扑到螺春怀里,肩膀剧烈抖动,仿佛在委屈哽咽。 袖子下屠小窗见李普洱笑的快要抽过去了,用胳膊撞了撞他,道:「稳住,台词!」 李普洱「哦哦」两声,嘶喊道:「请古少主为我们做主啊!」 被打脸的古戚:…… 楚兰因笑道:「少主方才要说,你已查到……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剑灵们的日常1】 剑灵们闲出龟毛时会聚众总结剧情,互相安利萌点,大家的口味也不一样,于是打架也很寻常。 像兰因剑灵,巨杂食,什么都可以,从来不缺粮,还很有钱,可以约稿厉害的文手和买断声波好听的说书先生。 百川剑灵是个贵乱狗血爱好者,专投冷西皮,躺坑里出不来,致力于安利但因为太邪·教被打了好多次。 杀红尘是魔剑,魔界民风开放,什么都敢讲,不像人间的说书人一到关键就「被翻红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脖子以下都不可。他那里一场书下来,肉香四溢,听书的魔能原地开干。也许是物极必反,杀红尘专心一生一世一双人,支撑官配1v1,热爱小甜饼,讲究水到渠成的doi,对虐心情节的抗虐指数很低。 再比如思美人,她以前因为现实需要听了很多宅斗宫斗,其实并不喜欢,后来自由了,开始听升级流,很爽,很快乐。 第32章 比较 一庭秋色, 金叶纷纷。 古戚的笑中透出了冷意。 他觉得自己在这院子里多余了。 一个闵青痕不够,又来一个古栩,碍他的眼。 楚清是一个心软又护短的人, 听闻普洱和螺春被古栩救下,自是心怀感激。 古栩就趁机调笑道:「嫂子来自人间, 人间百味,我最惦记的是那烧鸡, 嫂子可会做?」 他举手投足间还有魔将的气势, 十分有压迫感。 楚兰因心里:呵呵。 面上却还是要装出怯怯的样子,闻言看向古戚, 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就是这一个眼神, 古戚顿时通体舒泰, 正要出言回绝, 转头见古栩笑容促狭,眉梢都要吊到天上去了。 古栩道:「大哥,小弟帮你收拾了不成体统的学生,你也该表示表示吧?」 这话讲的直白犀利, 明里暗里就是在戳古戚办事不力, 面前答应一套背后做一套的嵴梁骨。 古氏本家人讲话,从来不会这么不留面子, 偏他这弟弟从小养在他处,染了一身的土气和痞气。古戚端惯了翩翩君子的架子, 鲜少和这种人结交, 被毫不客气地一堵,也不大高兴。 第71页 然而对方这么不要脸的问出来, 他再回绝就显得小气, 于是只能说:「自然。」 又顺势做人情道:「闵先生可要留下来, 一同尝尝人间烟火?」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客套,以闵青痕的出身,又怎么可能稀罕什么烧鸡,嫌弃还来不及。 闵青痕:「可。」 古戚:「……」 你们今天都有毛病吗? 黄昏日晚,今日的练体也近尾声。 闵青痕卷了书放在袖中,让楚清再舞一次剑,就算结课。 轮椅后的楚清紧张道:「师父,我还没练好,这么多人,怕是要出丑。」 「阿清,我们也不会笑话你。」古戚急忙道。这个情景还算在他预料中,他特意挑练剑的时候来,就是要等楚清出丑后羞赧难当,他便会顺理成章安慰他,加强一寸相思的作用。 古少主的安慰,一贯是夹着软刺。 贬低、对比、状如好心的规劝。让楚清更加卖力的修炼朽枯吹生,也给予他孤立无援的暗示,使他相信,在古家他 只能依赖自己。 楚清似乎见古戚执意要让自己练,仍转而去求闵青痕,小声道:「师父。」 古戚刚开口:「莫要怪闵先生严厉,他也是为了你……」 闵青痕:「好罢。」 古戚:??? 只见轮椅上的闵青痕按了按额角,很是疲倦的样子,道:「看你练剑我也眼疼,今日就算了,改日为师再为你示范一二。」 这句话一落地,立即就有人捡了。 古栩哈哈一笑,阴阳怪气道:「闵先生这腿啊,哪里还轮得到你来,不就是练剑么,我也是剑修,就让在下给阿清嫂子做个示范如何?」 他像是在问其他人的意见,却已经二话不说拔了腰间的配剑,跃至庭中。 障中的细节自动靠入障者补全,故而这古栩的剑术,其实来自于应乌。 别说,应乌的剑用的其实还算不错,至少在剑灵眼中,和看杂耍似的,颇具观赏性。 杀红尘已经随着剑体变成了算命修士孙子渺,如今应乌腰间的剑平平无奇,却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大开大合,比看胸口碎大石还要精彩。 楚兰因毫无感情道:「哇——」 眼风同时扫向李普洱和小魔君。 小魔君果然是个机灵的,迅速配合道:「哇塞!」 李普洱刚想问,你哇塞啥,这也就那样,耳边忽然一热,是屠小窗在传音入秘道:「快,气氛组,跟上。」 李普洱恍然大悟。 他运气上行,双颊绯红道:「好厉害,好霸气啊!」 场外太过给力,应乌就嘚瑟了,招数越来越花哨,剑风哗啦啦捲成了璇儿,将庭中的银杏全部刮上了半空,夹在剑气里翻卷如浪,远看就是条发光的金革带。 剑气越来越密,金带飞舞也越来越快,最后「砰」一声炸开,院里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雪。 大雪中尘颗纷纷,在光下飞舞。 楚兰因拍拍肩膀上的银杏叶,然后啪啪啪鼓掌,就差要掏钱打赏。 一舞毕,古栩大步走到古戚身边,雄赳赳如斗胜的公鸡。 这人也是个傻的,浑然不知收敛,还不忘挑衅闵青痕,「闵先生,我的剑术怎样?」 可怜的木傀。楚兰因心中想,好歹也是谢苍山的灵力养出来的,剑尊面前班门弄斧,也实在是为难沧山。 不过沧山还是道:「嗯,剑中如有杀意,可成大事。」 古家的少主就和一国太子一样,也并非不可改变。 为少主者,首先要求是完成一轮「神龙祭」,且德行良好,有大宗门为背后靠山,得家中五位以上的前辈支持。 这一代古氏家主早年是个风流子,光是抬小妾就抬了五房,还到处生孩子,古戚幼年记忆最深的就是今天多了个弟弟,明天来了个妹妹。直到他十六岁,大抵是生孩子生麻了,古家主自风流道中开悟,直接遁入无情道,一屁股情债从此与他无关,留一群孩子你争我抢,你杀我夺。 到如今,古戚看入眼的对手已经没有了,他目下无尘已久,突然被一人这般蛮横的顶到眼前,不舒服是必然。 原本就当这弟弟生的轻狂,心里也知道这种人得意不了多久,可偏偏楚清他们又摆出这没见识的样子,这刺就扎在肉里,没有威胁但极其难耐。 眼下古戚的笑容仿佛面具塑在了脸上,他道:「夜深风凉,还是先进屋吧。」 楚清便请他们到屋里坐着,自己去厨房整那个烧鸡。 厨房设了灵屏,杀红尘和百川办完了事,都躲在这里。 楚兰因刚一进来,他们就赶紧围了上来。 杀红尘奇道:「怎么回事,咋还让那个狗应的舞上了?我看他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太特么欠揍的样儿,不是说要让他们后悔崩溃死翘嘛?」 百川的关注点更清奇一些,「老大,你拎着鸡干嘛?」 楚兰因把鸡按在砧板上,取了菜刀蹲到水缸边,用瓢舀水沖洗,边洗边道:「一个一个来,古栩的脑子和应乌一样,其实他也知道古家的人看不上他,才敢这么无法无天,这种人明白怎样活的快活,却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应乌对楚清的感情一半是欲,一半是争强好胜,古戚有的东西,他都想要。 第72页 所以当年他会在某一次家宴上,迷晕了楚清。 如果不是楚清因修炼朽枯吹生体质发生了改变,及时清醒过来,便真的让他得逞。 杀红尘夸道:「把一寸相思下在银杏叶中,就算查出来了也是他们兄弟阋墙,我喜欢! 「所以你要离间他们兄弟的关系?」百川问。 楚兰因笑道:「他们的关系还需要离间?」 他们本就是互相看不上,又存在隐性的竞争关系,从来没有什么好关系可言。 杀红尘也很烦人族弯弯绕绕的感情,他看话本子站配对,都是挑发糖最多的来,睡前还要听个小甜饼才能舒坦,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党。 这种狗血剧本他想不明白,问道:「你想让古戚吃醋、自责然后爱上你,再甩了他让后悔?」 楚兰因把刀洗干净,用软布擦了擦,道:「也不是,他不可能真的爱上楚清,他连古羽华都没有真正爱上。而且他也不会自责,这种人,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言行,只会无能狂怒。」 这种乱七八糟的感情楚兰因也要组织一下语言才能讲清,他想了想才道:「但怨念、嫉妒、诱惑,都会迷乱人的心智。什么才叫真正的后悔?是让掌权者失权,伪君子脱下那层皮,也是得而復失,终成云泥。」 杀红尘托着下巴道:「看来我也要补一补这种题材啊。」 百川似懂非懂,「老大,我感觉你现在可以去写话本子了。」又杵了杀红尘一胳膊,说:「我就说,混乱关系全员狗血才好看,老是腻腻歪歪的有什么意思。」 杀红尘不乐意了,捶百川的头,「什么叫腻腻歪歪!谈个风月还磨磨唧唧的累不累,而且你别乱碰我,小心我的绕指柔发作吓死你!」 「什么绕指柔?」百川皱眉,「你怎么了?」 杀红尘一愣,闭了嘴,扭头哼道:「没啥,你看了狗血的也没搞明白这一局,也不比我强多少。」 百川反对道:「不是,你刚刚明明说……」 「说啥啦说啥啦!你问兰因,我说什么了。」杀红尘飞快抢白,欲盖弥彰似的蹲下去帮楚兰因把火升起来,再一抬头,见兰因剑灵朝自己眨了眨眼,眼神里是太过明显的戏嚯。 楚兰因:哦?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杀红尘:你闭嘴! 百川迷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楚兰因一抬手,掐着鸡的脑袋按上砧板,对杀红尘道:「你的事我有办法,不必担心。但现在我有一个疑惑,希望二位为我解答一二。」 他握着菜刀在鸡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问:「这个烧鸡,怎么做来着?」 已经闭目待死的鸡:咯? * 屋内,沉香裊裊。 闵青痕与古戚对坐棋盘两侧,盘上黑白厮杀正酣。 古戚落下一子,道:「闵先生不愧是闵氏高才,好棋艺。」 闵青痕垂目于盘,黑子落下,抬眸道:「古公子亦是。」 二人棋风细看下十分相似,皆是沉稳的路数,然而仔细分辨,还是有许多不同。古戚不会步步为营,一步三看,有海纳百川的野心,却也流露出几分锋芒,又还算自如收放,不会太过咄咄逼人。 而闵青痕八风不动,却在来回间多了几分随意,入局被吃子也并不在意,吃下对方一片时亦不见多少得意,如高山巍峨,却栖的了鸟雀,淌的了溪流。 「呲。」一边的古栩也不知看懂了没,但看双方思索的时间逐渐拉开距离,总是发出些不和谐的声音,被古戚瞪了,也顶着一副要困不困的样子,十分无赖。 「闵先生觉得阿清如何?」古戚提出下棋时就说是打发打发时光,故而也会在棋盘上闲谈,他道:「阿清修为浅,又是以后我的妻子,还请闵先生多加照顾。」 他这般说看似是在体贴心上人,可字字句句分明是故意惹清高的闵青痕不痛快。 见闵青痕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古戚含笑,以为正中下怀。 其实沧山在想:让兰因进厨房真的没问题么?有另两只剑灵在,应当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他还让李普洱和小魔君去帮忙了,大不了就是烧煳了,也不是不能入口。 古戚刚要再添几句,却听屋外「轰——」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古戚豁然起身。 滚滚黑烟升上半空。 一只毛都烧光了的秃鸡撒着腿跑出了厨房,留下一串竹叶似的黑脚印。 而正从大厨房拿了油盐回来的李普洱和屠小窗望着天空一朵又一朵的黑云,手里的纸包接二连三掉落在地。 屠小窗问道:「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先去拿调料?」 李普洱痛苦捂脸。 古栩看着那只在院子里发疯的鸡,啧啧奇道:「嫂子不是凡间来的嘛,他怎么没把自己饿死?」 古戚也有点迷幻。 他对人间食物也不精通,恍惚道:「难道这是什么新式烧鸡法?」 沧山闭眼说瞎话:「嗯,走地鸡,书上说让它多锻鍊,肉劲道。」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鸡「咚」地一头撞在树上,嗝屁了。 众人:「……」 半晌,闵先生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好,它锻鍊够了,可以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都是九点更新~ 第73页 第33章 为棋 兰因剑灵的爱好很杂。 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晞山时养成的。 用杀红尘的话来说, 那都是被谢苍山给惯出来的人族的坏毛病。 比如他根本不用吃饭,却喜欢进厨房,最上头的那段日子, 不知造成了多少次的晞山爆炸事件,以至于乔岩等人都炸习惯了, 能边对着滚滚浓烟边嗑瓜子。 凌华宗在荒山正式开宗后,灵气復甦, 焕然一新。 与清修的宗门不同, 凌华宗的护山灵屏只从大门覆盖至宗内,地方其实不大, 其余土地则以低价盘给了商户, 建起房屋, 开通商道, 引入百姓。 山脚下渐渐有了城镇,也有了集市。 随着人流集散量的增多,镇子的规模越来越大,竟也成甘州内名列前茅的大镇。 尤其是入夜后, 十里沁水河, 火树银花,清歌不歇。 修士、凡人、乃至魔族和妖族, 间或世间灵物,于凌华镇中往来, 也不必幻化掩饰, 头上长角,或飘着走路, 根本无人会惊奇, 各做各的生意, 各过各的日子。 夏日树荫下,也常有四个种族凑一桌打麻将的景观,草木灵与凡人比邻而居,我来卖绿豆汤你来卖蒲扇,拉横幅搞促销也不是稀罕事。 楚兰因当年其实并不常下山,他身上戾天深渊的寒气未散,夏天还好,冬天就是行走的大冰疙瘩,连修士都扛不住,何况凡胎。 与人接触时,最好要有剑主陪同,将剑灵的寒气吸纳转化,镇入体内方可。 但那时候谢苍山亦在养伤,楚兰因寻思着就不折腾他,省的他再吐血昏迷。 但这也不妨碍楚兰因发展爱好,灯笼、皮影戏、画糖画儿他玩,打首饰、织衣裳、做鞋他也试过,而且剑主也陪他一块儿,别提多自在了。 于是他今天假装自己是个锁匠,明天假装自己是个厨子,总不重样,把晞山闹得鸡飞狗跳,永远不知道明天是怎样的惊喜和惊吓。 谷生阳当年随舅舅去凌华宗拜师时,带上了百川剑。 头天夜里,谷生阳没睡着,百川也没睡着。 听闻晞山上,有一个隐居的剑尊,也有一把凶煞的兰因剑。 他见过那把剑。 那把被牵在剑尊身边的剑,灵体虚弱,远远看去还有些木讷。 「你说,他现在怎么样了啊,是不是已经被折了?」 百川在鞘内问小主人。 兰因剑出戾天深渊的事,惊动了几乎天下的兵灵。可他们也都知道,那并不是好事,竟大多是惋惜慨嘆。 戾天深渊内没有一丝灵气,对于存粹依靠灵力存活的剑灵而言,就是一座葬兵冢,暗无天日地消磨着灵体,而一只木讷的,已经傻掉的剑灵,一把已经不再能控制的剑,后果可想而知。 「你说他还活着吗?」百川又问。 在谷生阳受的教育里,剑灵的疑问并不是都要回答,但他被百川缠的久了,也不能平心静气地打坐,只答道:「谨言慎行。」 百川就扫兴了,可他是传承千年的名兵,跟随的又是正道之首的仙道盟盟主,这句话听了不知多少次,这次的小主人年纪不大,却也是个小古板,于是他也就不再追问。 上晞山前,他还在默念「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然后他们就被一道剑气扫下青石长阶,他在鞘中嗡鸣,悄悄探出一寸。 只见长阶尽头,一只剑灵一席如火红衣,发中一枝桃花,夭夭灼灼,叉着腰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和我打一场!仙道盟百川,我要当剑界的武林盟主,我赢了,你就要叫我老大!」 兰因剑还活着。 真正的「活」了过来。 他的灵线千疮百孔,他的灵体意气风发。 百川看着被烟燻得同样灰头土脸的楚兰因,轰然大笑的同时,却更觉出另一些微末的快乐。 那是对于剑灵而言,即使已经不再锋利,不再名动天下,也可以不被遗弃的可能。 「完了。」杀红尘吐出一口黑烟,哭丧着脸道:「鸡好像跑出去了!」 楚兰因仰天长嘆,道:「失策。」 明明谢苍山说厨艺是需要一段时间沉淀的,合着他沉淀了几百年,啥也没沉淀出来,还变本加的更糟糕了。 就在这时候,李普洱和屠小窗终于出现。 李普洱大喊道:「公子莫慌,我们来救火了!」 他们各自提了一桶水,对着剑灵们兜头就是一泼! 三只黑漆漆的落汤灵:「……」 杀红尘问百川:「这是你们仙宗养出来的,你们人界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百川剑梗着脖子:「这是老大他们宗的弟子!」 楚兰因拧了把滴滴答答淌水的头髮,道:「这谁,我不认识。」 总之,最后,烧鸡还是奇蹟一般上桌了。 这还要多亏屠小窗的功劳。 天知道一任魔界之君为什么会做烧鸡——别问,问就是救场如救火。 楚清把烧鸡端上桌时,古戚的目光就和见了鬼一样,显然是被那只热爱锻鍊的鸡吓得不轻。 不过很快他就在楚清含羞带怯的神情中把走地鸡忘了,对楚清道:「可有伤到?」 「没有。」楚清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啊,手生了。」 古栩心道:你这哪是手生啊你这是手返祖了罢。 第74页 不过他更看不惯古戚这种惺惺作态,撕了条鸡腿送到嘴里,随即皱起了眉。 古栩虽从小养在外面,却也没让自己受过亏待,山珍海味更没少吃,对于这样一只不功不过的烧鸡,如何也不会觉得美味。 他吃了,古戚自然也不会落下。 哪怕他极度看不上这种凡间食物,却还是动了几筷子。 而闵青痕则把筷子伸向了烧鸡盘边的一盘凉拌莴笋。 楚兰因眼睛一亮,心中夸道:有眼光! 大菜他拿不下,但剑灵还有剑灵的骄傲,小菜他还是可以轻松搞定的。 沧山把莴笋放在米饭上,非常自然的吃了下去。 楚兰因眼神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沧山:不错,很下饭。 然后就用一筷子莴笋下了一碗白饭。 * 饭后,闵青痕借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古戚也说有事务缠身,要先告辞,只是他在走之前还提走了古栩,说是有家中要事与他商量,请他一同去。 古栩吹了声口哨,心中冷笑连连,但还是随他走了。 楚兰因注意到,古戚在某一瞬间,目光在前方古栩的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 那是一个厌恶的眼神。 人都走了,古戚和闵青痕的棋也不再继续,索性和局。 楚兰因对棋一知半解,左右现在闲的没事,就坐下去收拾起残局。 谁知收拾着还收拾出一肚子气来。 如今棋盘局面,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入绝境,似乎再过几子,就能拿下全部江山。 难怪那古戚走之前笑嘻嘻的。 楚兰因心中想:木傀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呢,谷生阳可是从小被训练下棋,下棋和喝水一般平常,不怪我家木傀比不过。 棋盘是古戚送给楚清的小玩意儿里的一件,可楚清其实根本不会下棋。 但这黑白两色的子皆是由玲珑玉石制成,华美剔透,楚兰收完黑子收白子,越收越气,扔了一枚棋子到嘴里嘎嘣咬碎了。 剑灵尝不出酸甜苦辣,人间的东西他们吃了也没味,还要用灵力克化掉,实在得不偿失。而诸如玄铁、玉石等,他们倒是能吃,灵气越多越好,可以当补品服用,灵气不多的则能用来磨牙。 兰因剑的灵气比较特别,由煞气化灵,寻常玄铁他吃了也没效果,每天吃铁看起来也非常奇怪,于是也就许久不吃了,然而这回他心里不爽,把这玲珑白子咬了个粉碎,仿佛恨不得把谷生阳也变成棋子嚼碎了才舒服。 等到沧山去而復返,推着轮椅过来帮忙时,棋钵居然已经见了底。 沧山一猜便猜中剑灵的心思,无声笑了起来,楚兰因一抬头见他。 他抓了剩下的白子塞到沧山的袖子里,倒像是让木傀也来磕。 最后甚至把棋钵也按到木傀手里,闷闷道:「回晞山后我翻两本棋谱给你,你多读,凌华宗里肯定有厉害的棋手,到时候你们多练练,你这么聪明,肯定学的快。」 兰因剑灵就是这样,近千年的岁月走来,他其实明白很多的道理,他知道棋艺不精要勤加练习,但又会赌着气,把棋子还有棋钵都给他,救好似一个笨拙的安慰。 沧山双手托着空空如也的棋钵,眼角眉梢笑意愈深。 灵线又交织错落成了楚兰因似曾相识的样子。 剑灵这次倒也习惯良好,说起正事来。 「一寸相思已经下进去了,就看会发作成什么样子。」楚兰因道:「大概古戚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寸相思下在一堆叶子里吧。」 要在短时间内促成大局面不容易,有一寸相思这种好东西,剑灵也没有不用的道理。 但这药终究是出自灵草,效应远没有迷心术那么强,可是却也真正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如同这个障机缘巧合的有读记忆的功能,一寸相思也可以有多种的用法。事实上有太多的感情,譬如占有、控制、嫉妒、攀比,都被冠以「情」的名义。 「……以人为棋。」楚兰因想起从前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第四任,那人就喜欢这样玩。 他看向沧山,低声道:「人心在怀,如何为棋,我不觉得有意思。」 沧山道:「是啊,这个并不好玩。」 楚兰因点了点头,道:「那你以后陪我玩点别的吧,再给我念念那些带图的话本子,都买的很好的样子,而且容易绝版,真是太讨厌了。」 * 而后半月,古戚几乎每天都来,来时不是见闵青痕在,就是见古栩在。 闵青痕是楚清师父,常来教书也就罢了,可古栩在他敲打后,只消停几日,居然和闵青痕约好,一起来听课了,说是自己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发蒙,根基虚浮,也想来补补基础。 这理由无懈可击,古栩也不问兄长,直接上了帖子至族老处,族老自然乐意族中弟子发奋,也不再往其他地方想,遂允了他。 且古戚渐渐发现,闵青痕和古栩的关系,似乎比从前要融洽。 闵青痕严厉非常,古栩却也不再阴阳怪气顶嘴,反倒是因为他总是挨骂挨板子,还让楚清来关照。 一寸相思到底不是真正的蛊,它没有明确的下蛊人的概念,也就是说,中此药者会爱上谁,也不好说。 古戚对楚清爱自己充满信心,一寸相思也只会应在他这里,虽说如今多出两个多事的人来,但其实也不足以够成威胁。 第75页 ……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然而还没等古戚把这不舒服自我开解掉,家中卜命祭台之首的孙子渺,新算出了一道天机签。 籤诗:旧时凤前羽衣侍,落入凡尘不鸣时,流水落花尘埃定,天地恩泽一太平。 ——天地恩泽。 签文一出,古氏大惊。 与此同时,年前去到宗门拜师的古羽华,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提问时间】 老迢:因为天道的偏爱,大家对签文谶言都深信不疑,请问孙子渺的扮演者,这次扮演正道神棍,有何感想呢? 杀红尘:太轻松了!这活儿太轻松了,台词少任务轻,而且这老兄是个大大啊,好可惜不能一读他的大作!我就分享给兰因了√ 老迢:那请问白月光古羽华的扮演者,你接下来的茶言茶语练好了吗? 百川:qaq qaq qaq 老迢:兰因,你当初怎么练的厨艺呀? 楚兰因:……拒绝回答。 老迢:那你又是怎么买到绝版话本的呢? 楚兰因:这可有的说了,给你看《xxxx》《xx》《xxxxx》这都是有价无市,还有老杀的分享。)虽然我现在看不出字,但我相信以后会出现一个有缘人来给我读。 谢·有缘人·苍山:(翻开)—(合上)—(吸气)兰因啊…… 第34章 不战 扫尘巷是古氏仙仆居住之地。 除非被管家提拔特批, 三等仙仆们都集中住在此处。 普洱与螺春也住在这。 昔日楚清人微言轻,留不住人,就算他有心帮丫头们搬出扫尘巷, 也力不从心。 何况古戚刻意要断绝楚清与外界的一切往来,曾有意无意提点过周管家, 不要让他的仙仆留下。 于是在楚清的院子里,也就白日几个时辰能见人, 其余时候都偏冷孤寂的很。 三等丫头没有独榻睡, 躺的都是大通铺,人挤着人。 屠小窗和李普洱两个少年, 和一群小丫头躺一起也不妥当, 但每日不睡, 被发现了也是徒添麻烦。 好在她们二人新来不久, 扫尘巷也向来踩低捧高,对于她们这种长得清秀的新人,排挤几乎是必然。 有管事的故意把她们两个安排在通榻的角落,靠一扇总是合不牢的窗, 夜里唿唿地风颳来刮去, 又冷又吵。 不过这反倒方便了两个少年圈地,与其他丫头互不干扰, 有时确实能闭眼眯一会儿。 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天亮的也晚, 屠小窗睡的浅, 夜里一点儿动静就能把他惊醒。 他睁开眼,望见窗外稀疏的几颗星子, 天幕黑中泛蓝, 渗着寒气, 如爀月大雪前的黎明。 「睡不着?」 李普洱感觉到身边气息的波动,低声问道。 这几日来他已经成功练成了躺着「打坐」的本事,体内灵力却比从前运转的流畅,隐约有了突破的势头。 屠小窗「嗯」了一声。 「不习惯这样挤着?」李普洱胡乱猜着,抬手拍了拍身边隆起的小山包的棉被面,道:「多睡几天就习惯了,以后给你安排个小间。」 ——以后。 小魔君的心弦如被夜风拂拨。 被抽走三生有法梦幻盘后,屠小窗其实是十分释然的。 道魔已然开战,就算征伐的指令不是他的意思,颁布王令的红召上,玉玺沾了他的血盖下去,就与他脱不了关系。 在魔界,魔族好歹会因为他的凤凰血脉而有所顾及,不会真的要他的命,可一旦落在仙宗手里,被剥皮抽筋去祭旗也是正常。 不然又如何对得起沉龙关十三城的黎民百姓。 在恢復记忆的那一瞬,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轻松。 屠小窗自幼所受的教诲沿袭了旧王主和派的风格,他那一把山羊鬍子的帝师有宁为玉碎的气节,在他的父王被毒杀后,自爆魔丹而死,死前留书给他:人间有言,君王死社稷,凤凰王血岂能任人欺辱。 可屠小窗没有听老师的话。 他烧掉了帝师的留书,甘心当了魔将的傀儡君王。 他的母妃还活着,两个只继承了零星凰血的妹妹也还活着,因果要报就报吧,总有人要被报,止于他即可。 只要他足够配合,魔将们就答应了他,不会去动凰女。 而在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障中后,屠小窗当即就拔了头上的木簪子刺颈自绝。 当然是没成,被楚兰因用果盘里的枣子弹了手,又让沧山的藤蔓捆了。 剑灵「唉」了声,道:「活不长的小傢伙,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啊。」 因果报应下,屠小窗活过第一次雷劫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一点不光是在场的修士和灵物明白,连他自己也知道。 也许几百来年后,就没有屠小窗了。 楚兰因见他对生死也已经适应良好,托着下巴道:「你的家人,我用传送阵送回仙宗了。」 话音刚落,屠小窗当即就疯了,魔息爆开,就也要炸丹同归于尽。 剑灵悠悠续道:「不过我还留了口信给凌华宗,他们不会拿她们怎样,这个我还是可以保证的。吶,不信自己去听。」抬手将一块留影石抛到了屠小窗面前。 传送阵内由灵力构成,楚兰因在通过沧山的传送阵时,通过重新编织灵线,对接上了凌华宗的护山大阵,把顺手带走的三只魔给送到了凌华宗。 第76页 又找苏知涯说了下来龙去脉,录了段留影石备用。 做这些也费时间,故而他回去晚了。 凌华宗已然封宗,有护山大阵在,也不存在什么危险。 只是苏知涯听过缘由,也觉得把这三人放在魔族百害而无一利。可他虽能保证宗门人不会对她们如何,但现在毕竟道魔关系紧张,他也不能对魔物全然放心。 楚兰因看过那三只魔的灵线,比仙道盟的还干净,不过还是留了几张家底符咒下来,一方面限制魔物,一方面也可保她们无虞。 屠小窗看过留影石内的景象后,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楚兰因道:「如果真的不想活了,我也尊重了你的选择。但一来你确实没做什么错事,就要被报应地身死形灭,难道不会心有不甘?而且凤凰王血虽已无涅槃之能,身不可涅槃,心由可浴火,你就不想拿回王位权柄,为父报仇么?」 一豆灵灯在窗前被吹得摇摇晃晃。 那几只剑灵,那木灵根的修士,还有这个小道生,似乎真的并没有想把他怎样。 李普洱侧过身用胳膊肘垫着头,面朝屠小窗,轻声道:「虽然我看不到灵线,但楚长老说你不坏,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觉得你还成,想来我又比你大几岁,有几句话憋我几天了,还是想和你念叨念叨。」 之前那段时间,李普洱给人当大师兄当惯了,总也落下了点后遗症。 撇开魔君的身份,他看屠小窗确实是多有不忍。 他见过他在王座上微弱又无用的争取,见过他面如死灰的被魔兵放血。 就如曾经的自己,绝望又不甘地撑着每一天。 但对方毕竟还是魔族的君主,李普洱也不能真的把他看成自家的师弟。 「做只好魔。」李普洱道:「别总想着打仗,有次楚长老和我们说,也许有一天阴坑不再躁动,魔界与人界便能稳定下来。但阴坑和爀月,也其实只是魔将征伐的理由吧,他们野心勃勃,绕过因果,是想称霸天下么?我也不敢说仙道盟没有这个野心,可如果真的有阴坑消失那一天,你还在位的话,就不要打仗了好不好?」 屠小窗怔怔看着面前仙宗的少年。 仙仆大多是稍有根骨的凡人,扫尘巷里的房子的布置与凡间的样式无异。 大抵是这环境太过熟悉,李普洱的声音也放轻了,他说:「我七岁入凌华宗,是被师尊从人间捡来的。人界分仙宗界和真正的人界,仙宗界内六州安宁,人间却常有战乱,王朝更替,风起云涌。我家原本不住在阴坑边上,是因为打仗才被迫迁徙,你有两个妹妹,我也曾经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啦,阿弟在路上染了病去了轮迴台,小妹和我还有阿娘,与舅舅一家一起逃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有了田,有了房,那就是我们新的故乡。」 屠小窗想问他阿爹去了哪里,但却也知道完全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而李普洱也看出他的心思,道:「我老爹早就被抓了壮丁充军了,爹娘是青梅竹马,你晓得这个词的来处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就是那样好的。日子慢慢有起色后,阿娘每年还会给阿爹做衣裳,好像他还能回来一样,其实那就是另一句诗了,可怜无定河边骨……」 檐下,小丫鬟们在立冬时节挂上的祈福铃铛,还在叮叮咚咚地响。 李普洱自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阴坑噬人那日他侥倖活了下来,被乔岩捡走,有了好多师兄师姐,还有一群小师弟小师妹。 练剑虽苦,可比起从前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颠沛流离,生离死别。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小魔君眨了眨眼,伸出手,指节碰了碰李普洱有些湿润的眼角。 他细瘦的骨架子窝在厚实的棉被中,也只能拱起一个小幅度,屠小窗轻声说:「普洱,我以凤凰王血发誓,若我可君临魔界,仙宗不来犯,我就永远不会打仗。」 他苦笑道:「我也不喜欢打仗,我曾经,也有一个家的。」 李普洱暗骂自己的触景生情不争气哭了鼻子,还让小魔君给看见了,就一伸手把裹成粽子的屠小窗拉过来,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端出教训人的架子,道:「你咋瘦的和小鸡崽儿一样,多吃点啊魔君陛下。」 屠小窗顺势低头掩去眼泪,又「嗯」了一声,全当答应。 就在二人刚要再盹一会儿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古府的管家在外大声道:「别睡了别睡了,都快起来!少主要办喜事,所有人来领辟谷丹和止眠丹,这一月都有的忙喽!」 李普洱坐起身,手脚麻利的丫头已经穿戴好开了门,几个胆子大的还去问:「周管家,听闻羽华公子昨儿已经回来,可是那个楚清终于要让位了?」 「放肆!」周管家断喝道:「不得对少君无礼!」 众人皆是愣住。 李普洱与屠小窗站在最后,不由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没跟上剧情?」李普洱懵逼道:「怎么忽然就,要娶楚长老了?」 屠小窗倒是对这个进度并不惊讶。 他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也有的忙了。」 另一边,楚兰因看着送到他住处的滚暗花刺金线飞鸾的鲜红嫁衣,抓了一把长带流苏,拨弄过分量极足的朱玉配饰,从头饰中抽出一支金簪。 第77页 他将簪子在手里挽了个花样,笑道:「这个速度要是放在仙道盟,是不是要载入史册,就叫史上最快成亲?」 沧山闭目将散于各处的藤蔓固定好,睁开眼时瞳中碧色流光一闪而过。 楚兰因满意颔首,将金簪刺入发中,道:「可怜啊,刚成亲就要寡了。」 一旁的百川还在復盘之前自己的演技,随口问道:「你说古戚?是哦,你要诈死的话,他确实寡了。」 「眼光要长远点。」楚兰因挑眉道:「应该是我寡了吧,他总是要挂的。」 * 一月后。 黄道吉日,艷阳天,古家少主迎一凡人为道侣少君,广宴宾客,红妆十里,成万人空巷之景。 作者有话要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长干行·其一》李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陇西行四首·其二》陈陶 这两章会跑跑起点少年组和对家剑灵组的线~ 零点还有一更,以后就恢復零点更新啦~ 第35章 人设 古羽华连夜赶回, 古家流言四起,说是正宫回归,替身怎么着也该收拾收拾包袱, 趁早滚蛋。 谁知众人翘首以盼的剧情非但没有发生,还来了个大转弯。 除了几位当事人, 无人知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对峙,也没有撕逼。 从始至终, 都非常的和谐。 真要论起来, 只有百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事后楚兰因塞了他好些玄铁灵石,勉强安抚住他受伤的心灵。 经过此番障中的歷练, 百川剑灵深觉演戏的不易, 决定回去后给他常听的几个戏班子多多打赏, 犒劳他们的辛苦演出。 且说回「古羽华」归来那天的夜里。 一回来, 他便去了古戚那儿。 而当百川终于从古戚那儿出来时,蹲门口的杀红尘都看不过去,满目皆是同情。 一边同情,他还一边感慨自己这三生有法梦幻盘可真是机灵, 分给他这么个没有难度的孙子渺大仙, 全部的戏份只有摇摇签子,逢人捻着鬍鬚说上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实在是太轻松。 不像百川的古羽华,戏份多, 还难度高。 他拍拍人高马大的百川剑灵, 贊道:「演的很好,我听了都想夸你一句贤惠。」 百川像是一只落水了水的金毛狗子, 耳朵都要耷拉下来, 抽了抽鼻子道:「我还好啦, 你说以后我不锋利了,去当个戏子有没有前途?」 「有的有的,以后我去捧你成角儿如何。」杀红尘大笑,走到院子里的长石凳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兰因也倒是为我们考虑,这种学人族的事情,一件两件还能做得来,真要接触太深,保不准就会露馅。好在如今已经没我们多少事了,等会儿也去那个魔胎处看看罢。」 百川认同地点头,不过还是有一处不解。 他也坐了下来,疑道:「那个沧山,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人族的心态?就算是真的人也未必会揣摩的这么细吧,要我编这本子,就会来一出正主刺激替身的戏码,先抑后扬不才是精彩么。」 「现在想想,那确实只是看客的精彩。」杀红尘默了默,道:「那个沧山说的什么性格设定,琢磨过后,倒真有几分道理。」 楚兰因定了个计划的大方向,沧山负责计划的细化和推演。 半日推敲后,剧本正式投入使用。 古戚这样的人,最擅欺骗,骗人也骗己。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会当不上古氏家主,自幼受的教育与帝王之训也无甚差别。 古羽华从小养在他身边,知根知底,骤然变得刁蛮只会让角色崩坏。 而崩坏就意味着有什么重大变故导致了他的变化。 凭古戚的疑心,必然会去查。 在古少主心里,古羽华端庄大度,识大体懂大局,为了他们所谓的「长相厮守」,看他娶一个替身来给他挡劫,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就算有一点儿小性子,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更不会去给楚清难堪。 这才符合古戚心中对古羽华的人物预设。 不崩性格,才能让古戚继续盲目自信下去,产生一切皆在掌握的错觉。 所以沧山给百川剑灵的戏码,简单好记,更没有暴露剑灵性情短板的可能。 主要是围绕三句话,比重依次递增,然后就能自由展开。 第一句:「你是不是要辜负我?」 第二句:「哦,原来不是。」 第三句:「是我误会你了,古哥哥你真好吶。」 杀红尘还挺后悔没用留影石录下百川剑自由发挥。 毕竟,发挥的真的是太好。 以至于古戚情难自已,抱了一下太过懂事的古羽华。 高大的谷生阳,揽着肌肉健硕但做小鸟依人状的百川剑灵。 那画面委实辣眼睛。 杀红尘一想就要笑,被百川瞪了一眼,憋住了。 只是他也觉得有些奇怪,道:「兰因之前说是因为谢苍山的灵力的缘故,可我也感觉这木傀有点过于灵了。但我记得谢苍山当时也会蹦两个稀奇古怪的词儿,磕西皮,这就是他教的吧?而且那小子对人心洞察也细,或许是沿袭下来了也说不定。」 百川长嘆一声:「别提了,你看我俩,磕到最后一无所有,还操心那么多。」 第78页 杀红尘亦长嘆一声,「虽然我的西皮没了,但兰因这样,还就是遇到的剑主太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在古战场杵了五十来年,在戾天深渊又杵了二百来年,这么大的岁数才五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二十来任了。」 「那是你们魔界,我们仙宗活的都长,我到现在一共也就十三任而已。」百川眉头一挑,用胳膊撞了撞杀红尘,「喂,你二十来任里,就没个印象深刻的?」 「有吧,但现在也不记得了多少了。」杀红尘摆摆手,「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他们的武器而已。」 随后又想起一事,道:「如果道魔最后真不死不休,我俩以后大概率会碰上,都是一位铸剑师打出来的剑,就看谁后天歷练的好喽,谁让我们是灵呢,到时候你可别手下留情。」 百川垂了眼,低声道:「嗯,你也是。」 杀红尘见他有些低落,默默了一阵后道:「不过灵也有灵的好处,我们不用像修士那样歷劫,也不像凡人那样只有百年不足的寿数,就是缺点五感,少点情绪,想听书也能请人来讲,也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百川补刀:「可是我们的房已经塌完了。」 杀红尘:「……」 「唉——」 「唉——」 两只剑灵对坐而嘆。 杀红尘往百川肩上一靠,伸手比划了一下天空中的月亮。 在他们眼中,月亮也不是人族眼中的模样。但听书中讲「千里共婵娟」的描写,便是不知,也足够遐想神往一番。 * 楚清成亲那日,楚兰因起了个大早。 他摆弄不了那些繁复的衣饰和纷杂的头饰,便让沧山协助他装扮。 沧山不愧是万能木傀,连化妆都会,描眉擦粉,胭脂点唇,额间画一枚青鸾花钿,栩栩如生,大红的绫罗裹着纤长的灵体,层层叠叠的洒金薄纱轻轻覆盖。 兰因剑灵热衷于体验所有没有体验过的新奇事,更何况是成亲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剑灵身上的大场面。 别说是他,就算是百川和杀红尘都有些眼红,直感慨:真好啊,无用的阅歷又增加了,是更加完整的灵生。 哪怕当天古戚死了,化灰了,剑灵们为了一次新奇的经歷,也会照样一身大红衣出门。 有道是:没了另一半和我想成亲有冲突吗? ——没有。 楚兰因坐在梨花木椅上,沧山将红珠嵌入青鸾花钿中,点睛一笔,将剑灵的眉眼衬地明丽鲜亮。 古戚送来的服饰是厚重温婉的样式,但经沧山之手改造,正是剑灵喜欢的张扬明艷。 「好了。」沧山添完最后一步,向后撤了几分,端详后拿了镜子来,笑道:「看看?」 楚兰因居然也没看镜子,而是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红纸糖来,塞到沧山手里。 沧山哑然失笑,「喜糖?哪来的?」 「我在外面摸的。」楚兰因眨了眨眼,神奇中有几分狡猾,与眼尾一抹红相印,看着像只顽皮的狐狸。 说话间他晃了晃头上的流苏金饰,一个不小心把一枝金穗簪摇了下来,磕在地上摔去了一半的镂空缠花。 楚兰因「哎」一声:「这么不经摔啊?」 「没事,我修修就好。」 沧山则将镂空簪拾了起来,指尖金藤缠绕而上,金叶簇簇中一朵剔透的淡色重瓣花悄然绽放。 比摔之前还要好看。 楚兰因见状,忽然道:「你会修穗子吗?」 剑灵思维跳跃,沧山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笑道:「什么样的穗子?我可以试试。」 剑灵脱口而出道:「我的剑……」 忽而一顿,改口道:「算了,我忘了,没啥。」 他这样没头没脑一句,沧山还来不及细问,却听李普洱在外道:「公子公子,迎亲的人来了,准备出发了!」 楚兰因站起身,沧山再次嘱咐道:「那鸣崖下遍布风刃,是由造化自然而成,我的藤木已经布了阵,落下去时或许会有一些颠簸,如果风刃变化,不必管它,收敛心神即可。」 「你都说好几遍了。」楚兰因挥挥手,大步走出,回首道:「回头见。」 * 古戚一席红衣华服,站在鸣崖边,崖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衫。 宾客中不断有人夸耀古少主的风姿不凡,也在期待那传说中飞上枝头的凡人是何等姿容。 古氏嫡系成亲结道侣,皆要在鸣崖昭告先祖圣人。 传说曾有古氏先祖在鸣崖下飞升成仙,故而千年来,于此地拜天地敬先祖的习俗不曾改变。 鸣崖下薄雾裊裊,杳霭流玉,舒捲自如,古戚目光深邃,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偶然一见楚清舞剑时的情形。 银杏落不尽,那凡胎肉骨的青年大抵还是不敢拿真正的剑来练,闵青痕竟也纵容了他。 彼时楚清手中一桿长枝,长衣宽袖,轻盈似可托于掌心,一起一落间,却是真正的翩若惊鸿,娇若游龙。 明明有太过显然的疏漏,可青涩间却有一种别样的舒适,风于身侧流,云中可载酒,悠然仿佛信手可拈来。 也许他真的有练剑的天赋。古少主正想的出神,却听「啪啪啪」鼓掌声,古栩大笑着夸奖起楚清,那青年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古戚的眉头渐渐锁紧。 第79页 他心中默念着那句签文。 ——我要得到青鸾。 他想…… 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改,我不可能得不到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古戚(霸总宣言):我要得到他的心。 楚兰因:呦,喝酒了吧?再来点头孢如何? 第36章 红鸟 古羽华的识大体让古戚心生愧疚。 但不知为何, 同时他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从孙子渺占出天签后,古氏的风向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供养魔胎不可耽误,可天地恩泽的气运对修真世家而言, 亦是天大的诱惑。 当今几大世家,便是受了天运眷顾, 子嗣中强者辈出,将整个家族的气运提升了一大截。 好巧不巧, 他们这一代出了两只青鸾血脉。古羽华与楚清, 一双对鸾出世,谁才是天运所归? 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在太徽, 道侣气运相连, 因果相牵, 只要将青鸾全部拿下, 在朽枯吹生第一式前将他们纳为己有,便可承接青鸾的大运势,由此再无后顾之忧,既不耽误魔胎供奉, 也能引古家走向新的辉煌。 这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婚事。 掩藏在铺天盖地的喜红背后, 是乌黑的阴谋。 古戚立于崖边告天地的高台前,他衣袖上多了几颗水珠, 深深浅浅地晕开,如病体上的一枚枚瘢痕。 一个时辰前, 天气尚是晴朗, 眼下鸣崖上空却笼了层铅灰的云,将明艷阳光滤成了灰白的颜色。 鸣崖下的风刃发出阵阵长啸, 听来却并不如何尖锐, 反见空灵, 于深不见底的雾气中,如一支凄凉不绝的洞箫曲。 宾客中有专修占算的世家子低声嘀咕:「这天象,似乎不大好啊。」 可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那迎风走来的红衣人所吸引。 惊唿声此起彼伏。 那签文的第一联又在古戚脑中浮现。 ——旧日凤凰羽衣侍。 既然是凤凰御前侍,又如何不会拥有华美的羽毛,怎可能逊色如常人。 古羽华是古戚从小看大的,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长成了雍容端庄的样子,不出所有人的预料。 而楚清却是他从泥潭里捡到的明珠,洗去污秽后,竟在强烈的反差之下,有了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惊艷。 他容貌不復昔日温和,竟是锋锐如一柄出鞘的剑,在这苍白天光下,熠熠生辉。 「阿清。」古戚喃喃道。 楚清笑着走到高台下。 古戚伸出手,站在白玉长阶的顶端,道:「过来。」 此刻他心中忽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满足,似乎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肖想。 模煳的影子在识海中一闪而过。 楚清没有按照礼仪,一步步稳重而端庄地迈上去。 他长摆红衣内,足下凌空一点,层层叠叠的衣袖如倏然绽开的花盏,铃铛声「叮铃」一响,他旋身运气,十分不守规矩地直接跳上了高台。 古戚一怔。 可他忘了斥责对方的无礼。 今天的楚清,一席红衣,唇边含笑,像是一团张扬的业火。 登上高台后,楚清的脚步也没有停,他走到摆置了仙香与法器的长桌前,一拂袖,将这些东西全都扫了下去,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踮脚坐了上去。 「你——」 古氏家主勐地起身,「放肆!」 不断有古家人站出来怒斥。 「大胆,你可知你触怒了天道神明!」 「此人被夺舍了不成,这是敬天鸣崖,岂容你撒野?!」 「把他拖下去!」 他们激愤而起,却并未注意到,在身后众多宾客中,有几大世家的掌权人只是冷眼旁观。 其中闵氏家主看了一眼身侧的嫡子,闵青痕低声道了一句什么,闵家主颔首,打了个手势。 「我便是放肆了又如何?」楚清仰天大笑。 风鸣声随着他的笑声唿啸不止。 他的愉悦太过嚣张了,已经准备抓人的古家人脚步一顿,不知为何嵴背发冷,只觉一柄寒刃贴着身体,正一寸寸割开皮肤,手中的武器也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楚清难道就天生唯唯诺诺? 一个在困顿中也不曾放弃的人,心中本就燃着一团火。 兰因剑的三分威压将鸣崖的风撕裂。 楚兰因坐在宽长的灵木桌上,用力将腰间垂落的玉佩珠玉扯断,随手撒了出去。 遍地落玉盘般的琳琅妙声,灵珠叮咚弹落。 在一众世家面前,玉碎珠落,敲在人心。 高台上还有一把金玉匕首,匕柄处雕的是神龙腾云的花纹,楚清拿了摆弄一下,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对众人道:「诸位,神龙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借它的名声,怕不是会翻身把古氏吞了,真这么惦记它,不如也化为地脉,稳我太徽?」 「一派胡言!」 古氏的管事翻手捏诀,对旁侧仙仆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拉下来!」 话罢自己袖中的附灵绳索也横空抛出,直扑楚清而去。 谁知那楚清也不躲,竟反手将绳索扯住,挽于臂上,用力一拉。 那管事底盘不稳,居然被他扯地平地飞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栽在了楚清面前,楚清横了短匕在他脖颈中。 第80页 「楚清!」古戚亦拍了诀冲过去,却被一阵诡异的罡风扫开,那罡风中杀气凌凌,将他的红衣长袖当即碎成了片,漫天红布如血雨纷纷。 他一惊,而供桌上的楚清抓了管事的手臂,以匕首刺下! 伤口不深,但那管事却已经吓破了胆,嗷嗷惨叫。 楚兰因寻思这也就是一个小坑,也就被树枝挂了一下那种,至于叫成这样么。 不过还是把他按住了,同时将匕首内切入掌,点点薄光散出,他口中吟诵起一段咒文,溢出的光芒便融入细长的伤口中。 方才还在嗷叫的管事忽然就不喊了。 他也愣愣盯着自己的伤处。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薄光之下,生出几片青色的翎羽的幻影。 仅是一个幻形,却予人温柔如水的感觉,翎羽在风中舒展几息后,覆于伤痕上,转眼间復原如初,而管事体内亦充盈起纯然的灵力。 楚兰因推了一把呆住的管事,道:「还不走?要我把你脑袋割下来试试朽枯吹生的威力吗?」 ——朽枯吹生! 此术一出,满场譁然。 在场的皆是元婴以上修为,如何看不出这小小管事的灵气变化。 有几位行医道的家主更是豁然起身,目光炯炯看着楚清。 青鸾之身修炼朽枯吹生,若是在天下大疫时有此人物出现,便是可力挽狂澜,救下万千性命。 楚清看着几位医道世家的家主,道:「……可惜了。」 青鸾血脉困于楚氏多年,即便有悬壶济世之心,也无妙手回春之力。 「诸位仙君,今日正巧齐聚一堂,便请道友们一观古氏的所作所为罢。」楚清话音刚落,一支烟花冲上云霄,轰然于天幕炸开,投影法阵成形,站在对面的竟是古栩! 古戚瞳孔一缩,难怪今日没有看到古栩的身影,这小子竟是在搞名堂! 法阵中古栩深处一片浓黑的环境中。 即使隔着阵,也依然能令人感受到那腥甜的魔息。 随后古栩二话不说,让开一步,将身后的东西公之于众。 黏腻似浆煳的黑网铺于众人的视野,网的正中,青色的翎羽长满了一个椭圆球状的黑胎。 有去往过魔界的修士惊唿道:「那是魔物胎卵!」 古栩吹了声口哨,挑眉道:「是喽,我家供奉的『神龙』便是它了,各位看看能孵出个什么来?」 又见古戚的表情,心情大为愉悦起来,道:「不信的话,你们用灵力来探,这东西究竟吸了多少青鸾血肉。」 「住嘴!」古氏中有人驳斥道:「你个外室子素来狼子野心,家族待你不薄,你无中生有这诸多罪状,无非是想恩将仇报!」 顿时附和声不断。 闵氏家主忽而起身。 古戚见了他身侧的闵青痕,忽而暗道不好。 闵家主负手而立,道:「故州十二城,唯有古杏城近些年恩泽不断,吾等日久探查,不得结果,今日一见,怕也不是无中生有罢?」 不待旁人再言,木灵根的闵家主用藤捆出一人。 那人一身绫罗绸缎,摔于地上时面露仓皇,道:「仙君们,我没有做什么啊,我只是答应了他们封锁郊野西南十里地,告知百姓那里供奉了神龙遗骨,其他都不清楚!」 古杏城依仗于古氏世家,这城主大唿不知,把古家许多人喊白了脸色。 古家主沉默片刻,道:「闵前辈,魔胎之事我们亦并不知情,供奉神龙是我们先祖便有的习俗,至于古杏城气运,百姓受气运恩泽,是好事情,若是其中有何异样,我们也定会详查。」 「是么?」闵家主肃然道:「气运若有失,如今古杏城享福,几代之后,可有绝代的劫难啊。」 话罢一扬袖,又一法阵凭空浮出,赫然是无数百姓围于城下的景象。 百姓们各个瞪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城头投影的这场荒唐的仙君婚宴。 而台上楚兰因看够了戏,扔了手上闲的没事抓的一把核桃,站起了身,转头朝鸣崖边跑去。 「楚清!」 古戚见他动作,大喊一声,沖至崖边。 楚清衣带当风,散下长发,对他道:「蠢货,一寸相思已解,我要回家了。」 ——站出来,站出来。 楚清,把他们的丑恶撕给他们看。 楚兰因往下望了一眼。 深不见底的崖中,风刃来回如狂。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如果楚清本人也有这个机会站在这里,也许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想要回家,再也不被困于此处,他要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青鸾。 但楚兰因又想,多疼啊楚清。 古戚扑至崖边。 可他终究慢了红衣人一步。 那纤长的身影如一只收敛起羽翼的红鸟,向鸣崖下坠去。 全场再度惊诧。 一道道救援法术向下扔去,皆有去无回。 而楚兰因已经不必理会后续。 在不断的下坠中,沧山的法阵开启,风刃隔绝于外,不可近他的身。 鸣崖下的风刃亦属造化之灵,楚兰因不能用灵力抵御,不然会遭到更加强烈的攻击。 鸣崖下没有光,黑暗自四面八方拢来。 楚兰因闭上了眼。 在颠簸中,他恍然想起了,那同样暗无天日的戾天深渊…… 第8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古家的结果还没完,接下来会先跑两章回忆线√ 【不正经预告】 深渊初遇,我刚刚辞职,你恰好退休,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37章 人间 兰因剑的第四任剑主, 名叫亓官司寇。 就这还是楚兰因在随沧山学百家姓时,念到「丌官司寇,仉督子车」才想起来的人名。 ——是个怪人。 这是楚兰因对他最大的印象。 亓官此人, 常有嘴闲不住的时候,或许在他的认知中, 做过什么事,不拿出来与人分说一二, 就好像白做了一般。 而剑灵是很好的倾听对象。 介乎于生死之间的灵体化形, 给了亓官足够的讲述余地。 况且,剑灵本就是他看中的一只十分有趣的生灵。 他曾形容剑灵为一尊透明的琉璃瓶。 而楚兰因要听懂人族的语言就已经很费劲了, 更是懒得去分析这些譬喻, 不论是琉璃瓶还是泥巴罐, 他全当耳旁风。 在亓官想要讲话的时候, 他便袖手站在一旁,听对方絮絮叨叨,适时当个合格的捧哏,心里却在惦记赶紧回剑阁睡觉。 亓官说, 他曾于冥府任职, 后来不想干了,就来到了人间界。 楚兰因心不在焉道:「为啥不想干了?」 亓官说, 因为无聊。 楚兰因继续:「为啥无聊?」 亓官道,因为日復一日的花开花落, 九里石蒜, 一里彼岸,轮迴台上的来来回回, 今天这条魂过去了, 明天又要回来, 一样的不甘或茫然,好没有意思。 楚兰因接不下去,只能「哦」了一声。 「但人间不一样。」 楚兰因每次来,亓官的棋盘上总有新的棋子。 大到各国间纷争战乱,纵横捭阖,小到一户宅院内的勾心斗角,爱恨情仇。 他从中作梗,将浑水搅地更浑,设下重重自以为是的考验,失去与得到被一寸一寸地丈量。 在他的棋局中,楚兰因看过太多纠葛成一团乱麻的灵线,人们歇斯底里,人们痛哭流涕,因果成了亓官掌中的云雨,翻手可握,覆手可驱。 这个神经兮兮的剑主总说:「人间是不一样的。」 他爱花团锦簇,却又孑然一身,直到被冥府围困,身边也仅剩一把兰因剑。 听了他太多秘密的剑灵,因兵主契的束缚,和他一起逃到了戾天深渊的上空。 死气沉沉的黑水上一丝风也无。楚兰因知道,这位肆意人间的剑主终于厌倦了棋盘争斗的游戏,不然冥府就算翻遍了太徽也抓不到他。 亓官不想玩了。 而剑灵在等他如何处置兰因剑。 这大抵是每只剑灵都会经歷的时刻。 没有兵主契他们离不开本体五步,可本体再锋利、再强悍,说到底,终究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偏偏一旦有了兵主契,他们又要全然听从剑主的命令,哪怕让他们折断殉主,亦不可违背。 戾天深渊,是亓官为自己选的埋骨地。 他在无边无涯的黑水上空,对兰因剑灵道:「好玩么?」 楚兰因也问出了多年的疑问:「君脑壳有疾?」 亓官便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将灵力全部灌注于手中的兰因剑身上,楚兰因听见自己本体传来不堪重负的鸣声。 薄光自灵体上如成片的流星陨落。 他正在散灵,兰因剑断裂的一刻,灵体亦将灰飞烟灭。 亓官满身狼狈,但还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剑灵的表情。 他没有看到恐惧,也无不甘。 剑灵跟随他一百多年,要说没有改变亦是不可能的,可似乎本质上,兰因剑灵还是那一眼即可望透的无情无欲。 一生摆弄人心,倒也在剑灵这里遇了坎子。 于是亓官又问:「兰因剑,你知道人间哪里不一样吗?」 楚兰因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难,他没有功夫去想,也知道自己想不出一个答案。 亓官握住剑柄,抬起了手臂。 冥府彼岸花的气味正在从四面八方涌入戾天深渊。 就到这里吧。 楚兰因真的很困。 四任剑主,铸剑师的脸他也没见,便饮足了对方颈子里的血;第二任的女将军他很感激对方,可是人族的寿命太短了,在轮迴台看过她后楚兰因也稍微放了心。 而第三任剑主他虽有扒了对方的皮的心思,但恨有余而力不足,至于第四任,这么多年,剑灵也看出了他的路数,不过一个疯癫的人罢了。 可他没有等到折断的那一声脆响。 楚兰因睁开眼。 「你要干什么?」 他忽然隐约意识到这剑主的打算。 戾天深渊,灵气枯竭。 飞鸿不得过,片羽难长留,古来——葬兵冢。 亓官司寇恶劣的笑了笑。 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他的那些恶趣味。 「那你就在下面——」 亓官将灵力盈满兰因剑,却同时在识海内解开了兵灵契,他手腕用力,在成千上万的鬼兵追来前,将兰因剑全力向下掷了出去! 伴随本体急剧下落的凌冽风声,楚兰因听见了这任剑主最后的一句话。 「——好好想一想这个答案。」 炸丹的灵光一瞬被淹没在黑水中。 第82页 「人间,哪里不一样。」 剑势一往无前,彼时没有兵主契的剑灵根本控制不了剑身,只能看着自己破开深渊浊水,也没有减弱去势,不断向更深的黑暗中刺去。 「叮!」的一声,兰因剑砸开大片黑沙,刺入玄石流沙,被钉在了深渊之底。 楚兰因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他只是想睡一觉,从此死去也没有关系。 戾天深渊之底,没有一丝灵力,没有一只生灵。 永恆的黑暗,亘古的静默。 可他是一把活着的剑啊。 楚兰因第一次感到了慌张。 他绕着自己的剑体转了几圈,却不论如何也碰不到剑柄,亦离不开剑身五步的范围。 万丈深渊如牢,剑灵无梦,可他却真真正正的,做了一场仿佛总也醒不来的噩梦。 * 兰因剑在戾天深渊待了两百年。 最初的几十年,剑灵还能记日子,后来就记不清了。 造化灵力对于灵体而言,便如活水。 亓官在将他掷出时几乎将渡劫期的全部灵力灌在他剑体中,但没有剑主,楚兰因的那些灵力用不掉,他也散不掉自己。 阴气横生的渡劫灵力在戾天深渊底部形成了一个涡旋,修士靠近亦有送命的危险,偶有人拼死窥得一眼,涡旋的正中,有一把寒光熠熠的剑。 这在修真界也成了个传奇,吸引了许多想要寻觅机缘的修士。 起初,楚兰因是非常希望有人来的。 他在旋涡中心看见修士,能高兴地跳起来,还在里面给对方加油鼓劲来着。 可后来他就不希望修士再来了。 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有意来的,无意误入的,身体被阴气旋涡打碎,血肉化入黑水,骨头成了碎末,神魂悠悠荡荡,茫然地飘出深渊水面,被鬼兵押着带去轮迴台。 后再有人来寻找,泪洒深渊,何来归人。 修为不够就不要硬来啊喂,你们是憨瓜嘛? 剑灵盘腿坐在黑沙地上,看着旋涡外漂过去一只尚算完整的骷髅头,心道:算了,毁灭吧,我还是睡觉好了。 后来的某一天,半睡半醒中,楚兰因听见深渊上有冥府的人喊话,他们似乎要封锁这一片海域,有人说:「唉,不知人间还能不能出个厉害的,把下面的剑取出来,这地方我们也靠不近,得多少年才能恢復原样啊。」 声音传到深渊之下,迷迷煳煳已听不分明,唯有断续的词音。 ……人间。 这是第几年了? 戾天深渊太黑了,无尽的黑暗会让灵体的神志被磨灭。 记忆如潮水过后的沙滩,剑灵逐渐发现,一次次醒来后,他能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 随后他开始尝试复述从前,可是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多,他慢慢忘记了第二任剑主的模样,忘掉了恨,也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人间哪里不一样?」 他一遍遍地问。 这是他听到的来自生灵的最后一句话。 不能把它也忘记,如果连这声弦音也遗忘,他不知是否会在下一次醒来时,会对着剑上的兰花影印,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那他就与这葬兵冢下万千死物兵器,再没有区别。 可是这是个问句。 渡劫修为的亓官将这个他本人也给不出的回答的问题,留给了剑灵。 楚兰因不再飘来飘去,也不再睡觉。 他靠着剑,衣带浮浮沉沉,如闭门造车的老学究,一遍遍地想。 然而他连人间的样子也快要不记得。 花是什么样子,云是什么样子,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可灵线交织是什么样子,好像也不再能完整的想起。 浮光片影的过去是水中的浮沫,从已经变暗变粗糙的剑身上滑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一把钝了的剑。 谁会想要一把钝了剑? 楚兰因埋了头在双臂间,连封闭五感都无需去做,戾天深渊之下,无生无死,无止无尽。 而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他自混沌迷濛中,似乎又听到了一段微弱的灵波。 那仿佛他多年臆想后的一声幻觉。 有人在附近说话,内容以剑灵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解读。 「咳咳咳,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开通讯……好罢,新编号我不记得了,行行行,老编号是a999,对,和感冒颗粒一个牌子。各位,我目前已经退休,都註销了咳咳咳……莫要为难退休老人家了好吗?」 「……太仪?嗯,是,难度s级以上,主角被杀了,报告上我已写明,以往分析文件留在我抽屉里,我认为……咳,算了,你们的数据应该已经更新过。」 随后许多许多的话,剑灵一句也听不懂。 「是这样的,三个世界的环境极其类似,太仪已完全失控,太微的邪流恐成大患,太徽的阴坑暂且无恙,但毕竟是已完结的气运主角,不一定能撑多久。还有,太微的那个……什么?刺杀灵智失败,现在找了个……沈?是他,我知道,可以,要盖章去我老办公室,东西我都留在那里。他还有个徒弟来着,你们也看着点,不容易的,照顾些。」 「……你们这要叫人家师徒俩真的好?这个倒霉蛋的称唿还能传承我也是想不到的,反正老人家我现在……哭什么,难怪你还要歷练唉。」 第83页 「挂了挂了。等等,那边是什么,我打个灯。」 一点灵光出现在了旋涡外。 闪烁微茫,映亮于剑灵浅色的眼眸中。 那人似乎看清了这边的情况,「这是……」 随后对着半空沉声道:「a239423342,帮我切一下太徽。」 一阵静默后,他再度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您的因果,可有算错?」 阵阵空灵的音波在戾天深渊底盪开。 「……」 「你看看他的气运,都是后加的劫厄……不逾法则,可你若垂目于此,咳咳咳,也会为这徇私而羞愧吧?」 「好,真好,因果闭环,就把他闭出去了。」 「……」 「你不管是么,那我来管。」 「……没有因果又如何?」 「我当他的因果便是。」 直到这一刻,楚兰因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他看那灵线织成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不经有些慌张。 那些灵线松弛虚弱,这人根本就是个病秧子,再靠近就会被那阴旋撕成碎片。 不…… 没有活水灵流,兰因剑灵的灵体已经太过虚弱,他站都站不起。 百年静默,如今的他根本说不出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人站在涡旋外,似乎看明白了这只灵体的意图。 他手中灵光如明灯一盏,竟毫无阻碍地迈过了阴气旋涡。 然而有本事进来,也要有本事出去。 对方上前一步,就也清楚望到了灵体的本体。 楚兰因抱膝在剑前,抬起了上半身,似乎想用稀薄的灵体遮住那已经黯淡无光的兰因剑。 「剑灵吗?」修士笑了笑,抬手用灵力织了一件外袍出来,给楚兰因披上,而后在看过旋涡和他的本体状况后,修士轻声道:「咳咳,一会儿动静恐怕有些大,你且凝住心神,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便伸手去握那深深刺入砂石内的兰因剑。 可楚兰因没有闭眼。 他是剑灵,天下兵主,本就有最不可争锋的光芒,却在这多年后,第一次为凝灵而震惊。 兰因剑内残余的亓官的灵力汹涌反扑,两股灵力对沖,激盪的灵氛如刀刃刮着楚兰因的灵体。 星星点点的灵光散了出去,但随即却被那件柔软的织物盖住。 海纳百川般浑厚的灵力凝作一道,自那病恹恹的人族手中迸发,旋涡逆转,地动山摇。 戾天深渊死寂的黑水面不过飞鸿,无风无涛,却头一回自深渊而下,掀起了滔天浪潮! 分渊破海,一霎天光。 「铿」一声,兰因剑被拔了出来。 修士将剑握于手中,同时弯下腰,楚兰因身子一轻,被横抱而起。 「好轻啊,剑灵,我们要出去了。」 一只微凉干燥的手遮住了楚兰因的眼睛。 粘稠的无灵水不再黏腻地围绕着他。 ——剑灵听到了风的声音。 他们在外面了啊。 然而此刻那个疑问却再次浮现在楚兰因心头。 「……人间,哪里,不同?」 「我叫谢苍山。」 修士的弦音灵波同时响起,他也听到了剑灵的问话。 谢苍山直接带着楚兰因飞出戾天深渊的地界,落在一处郊野青坡上。 远方,青山莽莽,无边光景一时新。 正是万物伊始的时节。 谢苍山笑道:「剑灵,春天了。」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这就是人间的不同。」 这是一个,简单又明确的答案。 楚兰因零碎地组织着他的话。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 谢苍山。 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传文这个点评论区好像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復qaq 【注·有关世界观】 文中老谢的通话内容涉及天道系列的最大的世界观,以后还会详细介绍,各打各的boss,三部之间绝对不会存在没看上一本就看不懂的情况√ 不过这里还是拉个备註对应,也算打个gghhh *太仪对应下本《反派他一心求死》(可能以后会改个名儿),始作俑者的世界,被穿书者完全入侵,彻底脱离了穿书局的把控。但那当上了天道的穿书者并不能很好管理世界,更决定将世界内的浊气排出到结构相似的另两个世界中。浊气在太微叫邪流,首当其冲最大伤害,其次是太徽的阴坑,目前还算稳定。 *太微对应《路边的师尊不要捡》老倒霉蛋师徒就是这本里的主角,可以看出三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同,此刻沈老师和小时渊徒弟还在艰苦卓绝准备扛邪流灵智boss中。 *太徽就是这一本,这个世界离太仪比较远,邪水没有倒灌,而是算崩了三个结晶石子到这里,不过如果没有兰因剑的因果以及后来的操作,差不多也狗带了。这里的boss不是阴坑灵智(阴坑:我不配?)但它算是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其次还有大小boss和隐藏boss……(兰因:你踏马好意思选爱情标籤?)所以大家,任重道远啊… 不过恋爱还是要谈的。) 隔壁的徒弟攻追杀了老迢一百章千辛万苦还是上垒了,老谢,你呢? 第38章 难过 春风恰来, 正暖花间。 第84页 剑灵被裹在一条长披风中,枕卧于谢苍山的臂弯。 披风色浅,又是以灵力幻化, 明亮的晨光透过灵线交织而成的面料,于剑灵眼前, 遮开了一方朦朦胧胧,亦流光溢彩的世界。 就像是长时间身处黑暗环境中的人不可勐地用眼睛见光, 长久未接触活源灵力的灵体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四周骤然流动的灵流。 谢苍山没有冒然给这灵物输送灵力, 只待到了安定的地方,慢慢地来。 在戾天深渊泡了百年的灵体冷如冰块, 修士的体温也不算高, 可依然将这只灵体抱得很稳。 人间料峭的春风吹不到楚兰因的面颊上, 造化的灵力却在穿过衣袍, 一点点被他吸纳入体。 而比起灵流,他更喜欢听耳边一声一声的灵音。 那是人族的心跳声。 从春光烂漫的郊野,到热热闹闹的城镇,心跳声铿锵有力地响在耳畔。 剑灵听着听着, 竟又有些困。 可他不是那么敢睡。 剑灵不会做梦, 可万一呢?万一他是那只特别的做梦了的灵,或是终于在暗无天日的渊底发了疯, 这一段路,这一个人, 是否会像黑水中的泡沫, 在醒来时便消失无踪。 「怎么了?」谢苍山注意到剑灵灵息上的起伏,以为是走的太快惊到了他, 低下头道:「我慢一些, 你如果不舒服了, 就扯一下我袖子?」 话音刚落,袖子就被扯了扯。 谢苍山并不要求一个百年不开口的灵讲话,事实上这无端承接了因果劫厄的灵还能保留神志,已经是令他惊讶的事情了,更是险些职业病当场发作,想请这剑灵做场个案访谈。 但随即他就笑起自己的毛病,笑了一阵后,却又沉了眸色。 他方才已经申请查了这只剑灵的过去。 一张命单拉开在识海内。 谢苍山看罢那张命单,就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骂太徽几句。 索性都不干了,口禁顶天,可大不了就是挨雷。 随后他敲了一张有关此事的报告上去,虽然知道大概率会石沉大海,却还是递交给了穿书局总部。 天道的因果在帐面上并未出错,清算归零,完美无缺。 可这只剑灵,却随着清零的那一刻,永远隔在了因果之外。 太徽从来不喜欢这些二级造化,对谢苍山这个编号a999还算客气,而在他自己的地盘内,只要做到不违法则,数据干净,因果两清的前提下,将其关入戾天深渊,弄不死这灵,也能眼不见为净。 好一个,眼不见为净。 剑灵不舒服,谢苍山在路边的面摊上坐了,叫了碗素面。 面摊是对老夫妻在经营,谢苍山是这儿的常客,每日清晨时都会来这里吃碗面。 老闆早就熟了他,今日见他来的这样早,还抱了个人,而那人瞧着瘦瘦弱弱似乎有什么伤病,急忙凑过来问道:「哎呀,小谢,这是怎么了?要叔给你叫人帮忙不?」 谢苍山道:「多谢李叔,他就是困的。」 边说,边将剑灵放在个避风的位置,确定剑灵能坐稳后,双手在半空画起了阵图。 这镇子年头久,虽已不如往昔繁华,但也对修真之事见怪不怪,况且镇上还多有修真发蒙的书院,培养了不少门派大修士,算是以这个打出了名头,甚至有不少人远道而来,特意将自家孩子送来这里听讲。 谢苍山目前就是镇上白水书院的算学先生,说是从修真小门派出来,身体又不好,便不再追求大道长生,只求个安逸舒适,了此余生。 他这边画着固灵阵,那头李老闆还一头雾水,道:「啊?困的?」 「老李,给我搭把手,桌子我擦。」 正在下面条的李婶二话不说,把老李一拉,手上抹布如风,将那几张桌子擦地锃亮。 等到谢苍山边上,那速度就慢悠悠了,边擦还边探头。 待谢苍山给剑灵将披风的兜帽放下,李婶当即眼前一亮,夸道:「好俊的小公子!」 楚兰因眨了眨眼。 「小公子哪里人,与小谢是亲戚么,来咱们这里是小住还是长住,可有娶妻?」李婶热切问了一连串,语速之快,剑灵根本消化不了。 于是他就再眨了眨眼。 李婶:乖乖,小公子有点傻。 她抬头看向谢苍山,目光里写满了:虽然婶儿相信你人品的啦但你真的不是从哪里拐了个憨憨来?拐人是犯法的你快如实招来。 谢苍山无奈笑道:「他是灵,太久不出来,还没缓过来神。」 李婶是个见过世面的,她甚至也会一些简单的仙法符咒,对灵物化形这种生灵虽见得少,但也不会太惊讶。 目光一转,她看到谢苍山手边乌漆嘛黑的兰因剑,又看了看楚兰因,凑过去悄悄对谢苍山道:「小谢,婶没见识,煤钳子也能成灵?」 听灵音的楚兰因:…… 谢苍山画好了固灵阵,牵了楚兰因的手,将斑斓流丽的小阵圈放在剑灵掌中,问道:「可以自己加固吗?」 楚兰因看着修士动作,原以为他会直接把阵圈拍过来,其实直接拍过来也无妨,他的灵体足够……不,楚兰因看了一眼「煤钳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厉害的剑了。 他低下头,闷闷望着手掌中的阵圈。 素面上桌,谢苍山加了一大勺辣子,正打算嗦一口,却听到细碎的窸窣声从袖边传来。 第85页 他垂目一瞧,剑灵摸索上他的袖子,似乎想拉,又没有真正用力。 谢苍山以前也没有接触过灵物,毕竟是十分稀有的种族,多是「天命道」的人在负责。 而在「苍生道」手册上说,灵物并不容易亲近人,就像猫咪一样,太过热情反而会招来他的提防。 何况他看到这把剑是被剑主亲手投掷下戾天深渊,就是和剑主没有感情,对人族也该是难生出亲近。 但当他发觉剑灵的小动作时,谢苍山忽然明白,自己也许错了。 他们不是不亲近人,而是从来没有被人好好待过。 谢苍山放下筷子,握着剑灵的手将阵圈捏碎。 灵光融入灵体中,他道:「安心,剑身的事情我来处理。」 楚兰因不明白他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 是投炉重铸,还是取其九天幽的铁材,亦或烧出功德元灵,都能算是处理。 于是他就默默在边上吸收固灵阵了。 后来根据楚兰因的回忆,自己当时脑子不清楚,心态也比较迷。 大概就是:死前老子也要吃顿好的! 谢苍山饿狠了,风风火火吃完了一碗热乎的面,放下了铜钱,招唿了一声,回身将剑灵又抄抱起来。 楚兰因顺势偎在了他怀里,再度听到了那有力的心跳灵音。 逐渐充盈起来的灵体似乎反而因为那个「处理」,变得完全放松了。 各色灵波自四面八方传来,是镇子街道两侧小贩的吆喝,是孩童赶学堂的跑步声,是插在草垛子上的纸风车哗啦啦转动的声音。 如果能散在这里,他就并不觉得有多么遗憾。 楚兰因昏昏欲睡,在甦醒的人间早春中,沉入了一场踏实的安眠。 * 剑灵这么一睡就是两天一夜。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 楚兰因从一张人族的软榻上直挺挺坐起来,然后就不动了。 坐在圆木桌边的谢苍山「噗呲」一笑,被剑灵猝不及防的开机然后待机逗乐。 他转头对着虚空接着讲话,嘆了口气,道:「没有冲动消费,我的积分又用不完,你们不准非在职人员积分兑换落地货币,退休金还拖欠,我现在每天想吃顿荤的都不行,茶叶都不泡了改喝白水,用时髦的话来讲,就是大写的听者落泪闻者伤心,还不准我用辛辛苦苦挣的积分买点好东西?」 「确认兑换,重复,确认兑换。」 楚兰因闻声慢吞吞看过去,就见这修士对着空气自说自话,默了片刻,又躺倒下去,心想:完了,走了一个有病的又来一个,剑生忒丰富多彩,毁灭吧哈哈哈。 自说自话完毕,谢苍山对剑灵道:「稍等片刻,我去取个快递。」 然后剑灵就听见门口传来一把大嗓门道:「磨剪子嘞!戗——菜——刀——」 谢苍山推门而出,道:「这里!」 楚兰因:…… 闭目,等死。 修士速去速回,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灵石。 ……这是戗我的么? 楚兰因想了想,又坐了起来。 他尝试开口,发现好像不记得该怎么说话了,「啊啊啊」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音来。 谢苍山见他要伸手掐脖子,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道:「是灵流,你的灵力凝在了本源灵力上,固结成块,要等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流遍灵体,声带、咳,声音不着急,你给我比划,我要说对了,你就点头,不对便摇头,可好?」 楚兰因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修士。 他的灵线的颜色很漂亮,交织的也错落有致,但并不紧实,许多地方甚至似乎有断开过的痕迹,又被一些银色的灵光重新接上。 其内蕴纳的灵氛清净而深厚,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在周而復始地流淌。 谢苍山从桌上取了兰因剑,坐在塌边。 他左手黑漆漆的剑,右手是稜角颇多的古怪灵石。 剑灵左边看看,想:真丑。 右边看看,对谢苍山点了点头。 意思是:戗吧,我准备好了!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谢苍山哑然失笑,将兰因剑横放在楚兰因面前,又指了指那灵石,道:「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困难,但可以磨掉你剑身上的阴灰老锈,灵体实身一感相连,我直接磨会吓到你,你握着这个,然后我抓着你的手,如果重了你可以控制。」 灵石像阵圈一样被放在了楚兰因手中,谢苍山的往榻内再近了几分,半坐在剑灵背后,手掌覆在他手背,慢慢握紧,将灵石靠近了兰因剑。 楚兰因的身体绷紧了。 「不怕。」 谢苍山握着他的手,以灵石磨上已黯淡无光的兰因剑刃。 叮—— 楚兰因一怔。 灵光自他双眸一划而过。 谢苍山见状,笑道:「感觉到了?」 第一下磨的不重,范围也并不大,但黑扑扑的剑身上还是豁然多出了一个微微凹陷的小坑,坑内一点寒光微闪,正是昔日谁与争锋的秋水剑芒。 「你叫楚兰因?」 谢苍山想着说点话给剑灵分分心,说:「不好意思,没经你同意,擅自看了你的过去。」 低沉富有磁性的弦音拨响在耳边。 第86页 「……我认为,剑主种种,非你所愿,剑主因果罪恶,亦非你之恶,等磨掉阴绣后,你把这灵石吞下去,以后不要剑主,也能抱着你的剑在太徽自由来去啦。」 ——什么? 剑灵愣愣看着他。 谢苍山大抵被他的神情触动,低声道:「剑灵,你吃了很多苦。」 顿了顿,将兰因剑身磨出一道光亮,又道:「承十万苍生的因果,你受苦了。」 剑灵侧过头,额角碰到谢苍山垂落的鬓髮。 如果他可以看到,就会发现修士抿了唇角,神情严肃认真,却也有那么许多的伤怀。 天劫挡下太仪世界的邪气流星石,十万因果一笔清算。 可剑灵,亦是苍生之一啊。 楚兰因想说,我没尝过「苦」这个味道。 但不知道为何,听他这么一说,剑灵忽然觉得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要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是把一张纸用力一揉,再让其自然展开,皱皱巴巴的一团慢慢地膨胀,同时发出细小的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又像是眨眼睛,眼泪离开眼眶坠下时,发出的那么一点儿微弱的声响。 那时的剑灵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名叫「难过」。 是当所有人都觉得天道将他们遗弃在法则之外,是天命所在,是理所应当。 甚至就连他本人都已经习惯于因果加身的罪责,觉得本应如此时,却有一人个忽然对他说:「你受苦了啊」的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进行时~ 第39章 楚久 「楚长老! 「楚长老!!」 好吵。 楚兰因皱了一下眉。 「兰因, 兰因。」 剑灵眼睫频密地颤动起来,如翅膀沾湿的蝴蝶,几度挣扎, 终于缓缓地张开。 一双浅灰琉璃色的眸子映出面前焦急的小修士的脸。 楚兰因伸手按了按额头,一下子还搞不清状况。 他疑惑道:「我怎么回事?」 「灵力动盪。」 木傀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这时, 剑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些奇妙。 木傀膝坐在地,一手按在剑灵胸口的本源灵力的所在, 掌下固灵阵圈青光如织, 另一手则握着剑灵的向上探的一只手,合握的手心中是一片袖袍料子。 一看就是自己昏迷中乱抓所致。 ……尴尬了。 楚兰因摸了摸鼻子, 想用胳膊撑地翻坐起来。 沧山道:「先别动。」 他指尖在虚空勾勒几笔, 固灵阵再添了几叠灵圈。 灵体内部躁动的灵气被慢慢抚平了, 重新开始如溪水流淌。 「画的真好。」楚兰因盯着胸前的阵圈, 打哈哈道:「你从哪学的?这个圈真是别致,你看这个花纹、这圆度,真圆,和个鸭蛋一样圆!」 又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木傀。 不瞄不要紧, 一瞄不由心中大惊:豁!那灵线, 都成拉面了! 灵体灵力动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看木傀这样子, 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楚兰因目光一游,盯住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被注视的李普洱立即抬头望天。 楚兰因对他使眼色:你小子没乱说什么吧? 李普洱转身对旁侧的屠小窗道:「鸣崖下的风景真不错。」 小魔君在昧着良心应他和沉默之中选择了后者。 鸣崖下, 遍地乱石, 隐约可听闻上空风刃的唿啸,四周连颗枯草也没有, 这风景, 绝了。 固灵阵内的灵力完全融入剑灵的身体, 沧山却也没有再问。 兰因的灵体目前并没有探出任何异常。 正如楚兰因所说,由天地间纯然的灵力幻化而出的灵力,偶尔遇上一次灵力波动,确实并不算什么大事。 导致灵力波动的原因也有许多,譬如情绪大动,环境灵波干扰等,都可能造出灵躁现象,像兰因剑这样剑与灵体几百年后才见了一面的,不波动才不正常。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剑主就会把剑的本体收回剑鞘中,让他们自行稳定。 可兰因剑没有鞘。 那位楚姓的铸剑师一开始就没有给他铸鞘。 而根据李普洱所说,那排行十七的小弟子在请兰因剑灵出关时所见一个冰洞,很可能就是因灵力急剧失控,在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借寒冰压制。 没有鞘的剑,只能以冰洞为鞘,用自封灵体的沉睡方式来等待灵躁结束。 铸造兰因剑的铁材是至阴玄铁「九天幽」,原本他的鞘应该用火石打造,可又因功德元灵的缘故,兰因剑畏火而不耐火,没有原石适合做他的鞘。 而剑灵本身也不想要。 见沧山沉默,楚兰因反而不适宜了,戳戳他道:「你居然不念叨我。」 木傀无奈笑道:「我念叨,你下次改吗?」 楚兰因:当然不改啊! 念头一转,他也觉得自己挺欠揍的。 剑灵的心思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沧山摇了摇头,心中记下,兰因灵体上是否有内部异常,还需找机会以灵线相牵的方式探查。 但眼下还有一个状况他需要告知剑灵,正色道:「方才我用灵力过了一遍你的灵体,灵躁抽空了腰以下的灵力,你现在恐怕……飘不起来。」 第87页 楚兰因一惊,心念一动,发现腰以下真的是死的。 他郁闷道:「完了,我们两个瘫子,难道要靠那两个瓜娃子一人扛一个吗?」 李普洱刚要举手说:「我可以,我一个能扛俩!」被屠小窗一拉,魔界陛下端庄地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低声道:「扛不动。」 「你不行啊!」李普洱严格道:「身强体壮是我们修为精进的前提,没有结实的身体怎么能专心修炼,你——」 话到一半,消音了。 木傀反身一蹲,正思考能不能横飘的楚兰因心领神会,手一环往沧山背上一趴。 接着沧山原地站起,笑道:「可行?」 围观的李普洱彻底闭嘴。 ……这画面,真是颇有医道奇蹟的既视感。 虽然剑灵平时都是自己飘,想飘多高飘多高,但以如此方式骤然拔高视野,他还是很新奇。 「行!」楚兰因快乐了,撑着沧山的肩膀晃了晃。 出鸣崖深处,要过一段很长的路,因天顶风刃不便御气,还得靠徒步走。 修士少有这样走路的时候,况且这一路全是秃石,也没个看头。 楚兰因自己和自己都能玩开,有个沧山那就是快乐无边,说什么木傀都能应,走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别提多逍遥。 小李道生埋头闷走了一段后,闲不住了,转头去问屠小窗:「你看过〈道心三千则〉吗?」 屠小窗寻思:我好像是魔物唉,这种一听就很名门正派书我就算想看也搞不到。 「没有。」他见李普洱兴致太高,眼底放光,于是表现出好奇的样子,道:「那是你们磨砺心性的仙书?」 李普洱从袖子里掏了一本出来,塞给他道:「快看,特别好看。」 又暗搓搓补上一句,「你会喜欢谢剑尊的!」 屠小窗:「啊嘞?」 小魔君还没有意识到,从他拿到这本书的这一刻,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了。 * 而前方剑灵玩够了,转而说起正事。 「你说古氏这次能不能倒?」 楚兰因对人族的弯弯绕绕的关系所知也就那么回事,但还是明白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楚清的死其实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更多是为了楚兰因诈死脱身,为渣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十分不聪明的行为。如果没有一寸相思,古戚也绝对不会为楚清的死而感到分毫的惋惜,还会怨恨他不识好歹。 但因一寸相思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就会不同了。 楚兰因从来没有想要花心思让古戚爱上楚清。 古少主的爱轻飘飘的根本不值钱,但当一个一直处于劣势,被他操纵于鼓掌之中的小雀鸟,忽然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他的为伪善,他就会恨楚清入骨。 一念相思本就是入药于心念。 他越恨楚清,楚清在他心中就变得越念念不忘。 爱与恨,一墙之隔,一念翻转。 他恨楚清到挫骨扬灰,因此,他也会「爱」楚清,爱到发狂。 至于古栩,暂且得意罢了,不同于魔界以绝对的实力为尊,不论是古栩,还是应乌,他们都不知仙宗世家的规则和玩法。 应乌是有可能成为枭雄的命格,但天时地利人和是他的东风,今日东风未成,世家滚滚的浊流必然会将他淹没。 而他体内的一寸相思,会伴随楚清的死,成为一个顽固的执念。 那个青鸾般的清逸的青年,直到最后,也没有被他所拥有。 「不倒,我也会让他们倒,交给我。」 沧山步履稳健,背后的剑灵怎样不老实地动弹也没有影响他的脚步。 至于最后一步,则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楚清执念的最后,是要造杀孽。 一如那名铸剑师,最后选择屠尽了一城人。 冤冤相报,恶因积攒到了极致,结出了这血色的恶果。 太徽天道说:「可以。」 因果到底该如何清算? 但沧山说交给他,楚兰因就全然放了心。 他被人背起的一时兴头过去了,就趴在木傀的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流云逐于西天,蓝绸般的天空中洒落了点点明星,又很快隐于云层之后。 鸣崖下经久不散的雾气悄然离去。 月色苍凉,风过云深。 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木傀肩头,道:「我想起来了,他叫楚久。」 「嗯?」 「铸剑师。」 鸣崖山谷多石壁,大声则有回音,走在后头的两位少年的咋咋唿唿的声音迴荡其间,楚兰因却压低了嗓音,好似要说什么悄悄话。 「铸剑师,名叫楚久。」 沧山静静地聆听剑灵的低语。 楚久的血曾染透了兰因剑的剑锋,那些暗藏的记忆在楚清的障中,于郎朗月色下,揭开了层层薄纱,在剑灵的识海中浮现——那个有关「恶果」的全部经过。 楚兰因组织着识海里破碎的片段。 「那一代古家的少主说:久久,愿你与一人白首不离,地久天长。」 「古家人那么多擅长花言巧语的,谁知还出来一个真心的。」 「……他没有骗他。」 因果清算的那一代,原定的古家少主无端早逝,临危受命的一人真的爱上了楚久,新少主解开了会让他钟情于自己的一寸相思,让他离开这个牢笼。 第88页 他也不必爱他。 青鸾合该在碧海蓝天下振翅飞翔。 然而那时的古杏城,已经改变。 城中人将祭祀神龙的活动看成了不可或缺的恩泽, 他们并不知晓祭祀的缘由,但却知道,每次敬告神龙后,很多东西就会有所好转。 运势大涨,科考久不中的或不必再名落孙山,患病的或可大好,修炼的能在这一年得到机缘,为官的仕途坦荡,经商的财运亨通。 当神恩变成了索求,便早已变了味道。 放走楚久的古少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古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已经隐姓埋名的青年看到那悬于城门的身影时,又作何敢想? 「楚久用我自刎前,好像也还在想这句话。」 「真是笨蛋,他连九天幽都能取到,一定是可以跑的。」 楚兰因握拳锤了一下沧山的肩膀。 「一城人何辜,一人……何辜?」 「好难啊。」楚兰因没头没尾地说:「我弄不明白。」 月光照入山谷,四方空明,天地如一尊琉璃璧,「咕咚」一声,沉入了无边的清潭中。 楚兰因看着满山谷的灵线交织,凝成了清辉月色,如雪如霜,是一片仿佛无人踏过的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 【兰因剑·剑主档案·详版】 楚久,自幼长于古氏,痴迷兵器打造,天赋异禀。因一寸相思之故,深慕于古氏少主。 少主意外陨落,古氏人才凋敝,几经思量,另择一人,其人行医道,君子端方,与楚九亦有扶持之恩。受家族传令召回,掌少主印,知「神龙祭」隐秘,深恶此邪道,擅自放出青鸾血脉,全城愤然,定大罪,不请仙道盟而动私刑,悬城头十日,灵气散尽。 铸剑师去而復返,潜入冥府盗取至阴玄铁「九天幽」,骨血铸剑,屠城后自戕。自此,青鸾血绝于太徽。 此为冥府大案,冥君亲自主持,受太徽天道神谕,古氏作奸犯科者永坠无间,古杏城中人因果累算,或冥府服役,或各投他道,五过轮迴台不得为人。 楚九铸剑,铭字「兰因」,世人疑其唏嘘兰因絮果,痴心错付。然剑铸成之日,古氏及古杏百姓围堵剑庐,破门所见楚久抚「兰因」二字,无喜无悲,唯道,若有来生……不知其后语。 * 若有来生,愿结兰因良缘。 与君白首,地久天长。 不过可惜,没有这个来生了。 ———————— 楚久的故事原本是另一个古早脑洞,细节大多已经快要忘掉,但这个结局总也忘不了……于是在构思这篇文时把这变成一个副本内的闪回小片段,借兰因之口讲出,以及瞎写了个档案(捂脸)后面每任剑主都会出详细版√ 第40章 何辜 沧山将楚兰因背出了鸣崖。 他们在障界内的身份还没有消除,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沧山捏了易容诀,也不走远, 就在鸣崖附近的镇子找了家客栈当落脚点。 天色已晚,客栈大堂早没了客。 值夜的店小二正在木凳上昏昏欲睡, 倏然看到门前走来一大团黑影,着实把他唬了一跳。 定睛再一瞧, 原是一人背着另一人, 身后则跟了一高一矮两位少年。 店小二「哎呦」一声,迎了上去。 「两间上房。」沧山道。 小二刚要开口, 门口又迈进来两人, 皆手握宝剑, 一者人高马大, 肌肉精壮,似是个武夫。 另一人虽没有前者的魁梧,但也是个练家子,湖蓝袖袍一挥, 道:「一间上房!」 杀红尘扮演的孙子渺本就常年闭关卜算天机, 而古羽华虽是个关键人物,但眼下他的位置还是在拜师的仙门。 两只灵与兰因剑两头行动, 最后按照木傀留下的线索在此会和。 小二脑筋转的飞快,眼前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 可偏偏那四人先来, 被背着的那个又趴着不动,不是病了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主子。 他一时有些惴惴, 小声对他们道:「小店、小店房不够……」 杀红尘眼睛一亮, 对百川侧耳道:「出现了, 经典桥段,永远缺一间上房的客栈!」 百川心领神会,露出「嗯嗯我懂」的表情。 小二:妈耶!他们好吓人,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正在小二提心弔胆之际,那背人的开口了,是一把好嗓音,听来十分温和舒服,沧山道:「请问,有几间上房?」 「我们这么多人,根据匹配原则,人数大于二的情况下,双数除二少一拆鸳鸯,单数除二多一单身狗必出奇遇。」 杀红尘一副看透你们的套路的样子,笃定道:「一会儿让兰因和那俩小鬼挤挤,我们和木傀住。」 百川不乐意了,反问道:「为啥?」 好似颇有经验的杀红尘嘆息:「你笨啊!这木傀比人还像人,简直就是个人精!他们又不像我们被兵主契锁着,这么任劳任怨,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他给兰因做事,搞不好明天就想当兰因剑的剑主。」 百川费解道:「当剑主有什么不好,老大寡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新剑主了啊。」 「不一样,」杀红尘习惯了神棍的姿态,抬手摸摸并不存在的鬍鬚,「一看你就是没有在剑阁久住过,也是,仙宗传承剑没这个顾虑。」 第89页 「你咋还搞歧视呢!」百川反驳。 「我们这都是经验之谈。」杀红尘语重心长道:「有的人心态很变态的,越是珍贵的东西,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兰因之前是没得选,现在能选了,就该好好挑挑,千万不能被忽悠了去。」 百川也不是真笨,一听就明白了过来,立即加入捍卫老大的阵营中,放开嗓子对前面的沧山道:「喂,兄弟,这天晚了也没其他地方住,两间房我们拼一拼!」 盹了一觉的楚兰因还没走困,迷迷煳煳中听见百川说拼房,寻思着拼房好啊,拼房多热闹,还能打牌。 立即举了手答应道:「拼!」 杀红尘心中默默给百川的雷厉风行点了个贊,道:「小二,我们和这群兄弟一见如故,决定拼房了。」 小二不知为何,倒抽一口凉气。 他颤颤巍巍望向在场唯一一个看起来靠谱的人。 剑灵都发话了,沧山也没意见,颔首道:「拼吧。」 店小二觉得今晚这店怕是保不住了。 遂一闭眼,豁出去道:「客官们,我们只有……最后一间上房了。」 杀红尘:这和说书的讲的怎么不一样? 百川:老大,危! 楚兰因:好耶,一起打牌! * 总之,六个人最后住进了,一间上房。 楚兰因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也没真打牌,而是和他们商量着过几天就出这个障的事情。 还不忘和沧山确定一下各位身份的善后问题,得知都搞定了,更加佩服起木傀的利索风格。 外头有关古氏的流言不断发酵。 第三日时,闵氏家主请来了一位渡劫大能,一併与各大世家会审。 沧山留了闵青痕的藤木化身在闵氏,一併普洱与螺春也有了木偶替身。 但藤木所化也不甚机灵,如今古杏城高手云集,万一被看出来便留了马脚。 可沧山还未有动作,古氏那边倒是先动了手。 总之两只藤木傀在楚清死的次日夜里,就「主动」投了河,对外只称是殉主而去。 死两个仙仆并没有在混乱的古家激起太大的波澜,又因是楚清的侍女,嫌晦气还来不及,蓆子草草裹了往后山一扔,对外只说是发了急病,派人送了灵石到其家中后全当了事。 李普洱当了几天的小丫头普洱,听闻这个结局,却也伤心了许久。 他虽不知在一千二百年前的普洱是如何的结局,可在此界中,怕是直到后山尸骨腐化,完全融入湿泥黄土中,在古家,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曾存在过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她至死,也不过是「普洱」二字。 少有人记得她本名「秦依」。 这些仙仆签的皆是生死不论的契,秦依的爹娘听得女儿噩耗,悲痛不已,可如今人莫说回不来,连尸身也不见踪迹,就要去讨个说法。 然而仙盟高槛,如何能有个说法? 邻里乡亲便劝他们莫要再穷追,可怜可怜家中剩下的幼女幼子。 第三日时,李普洱和屠小窗也仍是低落。 他们不是没有经歷过生死离别,螺春与普洱也不是真的他们的前世,但亲身体验过她们的小心谨慎,记忆中又有她们并不顺遂的过去与期待的未来,难免感同身受,心中沉沉。 芸芸众生,微茫如萤。 楚兰因见了,便挑了个空时,带了他们两个去到普洱和螺春的家中。 到普洱家中时,她爹正给因悲痛晕厥过去的妻子喝药,苍老的妇人眼中滚下两行泪来,埋怨天埋怨地,埋怨起当年贫苦揭不开锅,闺女为了全家来日的一口饱饭,便自请入宫为婢。 起初几年也是提心弔胆,但深宫勾心斗角都过来了,前阵子还写信回来,说是被修真世家看中,要去更好的地方生活,让二老莫要担心。 而螺春原名何凤,她家境原比秦依好些,偏家中一连五女而无子,好容易得了一小儿,六张嘴负又担太重,五个女孩便发卖的发卖,嫁人的嫁人,何凤有几分仙骨,被一袋银典入了古家。 这次古家来送灵石,她家人虽也伤感,却也庆幸小儿有了娶媳妇的家底。 楚兰因让沧山解了李普洱他们的易容,又重新幻化一番。 这次两个少年倒是甘心穿起长裙。 化为她身,只当是梦中回魂。 螺春那边闹得刺激,楚兰因最会装鬼,带着他们无法无天地吓了何家一通,吓出什么毛病来全然不论,且还留了张符,来个持久效果。 他们出来时神清气爽,一想到那些人屁滚尿流的样子,便很是痛快。 而秦依那边,李普洱恢復那秦依模样,于灵堂上入梦,劝慰二老自己保重,又再哄骗似的说将去轮迴台,来世再结亲缘之类。 李普洱在内,楚兰因与屠小窗则站在门外。 他们听见里头的传来的阵阵哭泣。 秦依的家在一处山脚村落,正值破晓,远方起伏的山峦后浮着层鱼肚白,一条金色的革带慢慢在天际晕开。 人死如灯灭,仿佛再浓的痛苦,也无法抵御第二日的到来。 屠小窗低声道:「人命若草芥,因果若长刃。」 转而看向楚兰因,道:「楚……长老,我们怎样算古氏的因果?」 这很不好算。 楚兰因望着天边薄红,道:「或许,会全杀了。」 第90页 屠小窗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这是一个障,障中的所有人几乎已经全淹没在一千二百年的岁月中,楚清的执念如果真的需要杀了整个古家的所有人,那么他们也无其他破障之法。 但偌大古家,一千多年前没有被所谓「神龙祭」迷乱的古杏城,又有多少人是如普洱和螺春这般? 障中法则独立于太徽,天雷落不下来,可这其中无辜之人的执念劫数染上剑灵的长锋,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报还,无人可知。 ——算不清的。 楚兰因对再承劫厄早就无所谓了,可还是不经想,是否太徽天道,也已经算不清了。 * 等李普洱告别二老后,他们回到了客栈。 沧山已等在房中。 这几日沧山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闵青痕的身份不能轻易死遁,便也日日去到闵氏。 不知他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总之闵家带出了魔胎作为证据,最新消息是,将于次日在鸣崖上问罪古氏。 楚兰因一进门,就被另两只剑灵的表情迷惑了。 杀红尘和百川剑灵一脸:虽然看他不爽但好像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在沧山面前,放了一把其貌不扬的琴。 可楚兰因隐约能感觉到这琴外形虽是平平无奇,却内蕴一种难以言说的灵力。 木傀双手在弦上一抹,是十分风雅的起弦姿势。 伴随他指尖的拨动,弦音如淙淙流水自指下传出,灵波如水,涟漪阵阵,随后金色的灵线在半空一根一根地横列,如长弦自桐木间跃然而出。 以天地为琴身,以造化为长弦。 楚兰因的瞳中映出了这一排排灵气纯粹的线。 灵体对灵力凝聚之物感应最真切,不仅是他,杀红尘与百川亦肃然起敬。 「这是什么?」剑灵轻声问道。 沧山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气息有些虚浮,却眼底含光,望着楚兰因。 一只小巧的青鸟收拢着翅膀,停在了弦上。 那是楚兰因曾经放飞的,属于障主楚清的灵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沧山:没有系统没有挂,没事儿,可以做。 老迢:掌握一门技术多么重要啊……你这种动手能力如果不出场即歇菜,我这文就没了(bushi) 沧山:(微笑) 老迢:收起你的弦,不然我抱着剑灵跑了!! 楚兰因:哦? 第41章 长琴 悬浮于半空的琴弦光华流转, 灵气沛然。 剑灵比修士更能感知到这排凌空长弦的威力,他们对「灵」有天生的尊敬,皆直了身子, 再无平日的嬉笑态度。 不过中途杀红尘还是对楚兰因使了个眼色:你家木傀什么来路? 楚兰因:谢苍山养出来的枝枝子。 比了个手势,低声道:「至少养了几十年。」 话虽这么讲, 可兰因剑灵其实也觉出了许许多多的不对。 或许李普洱他们至多也只是会觉得,这排悬空长弦实力不凡, 却不论如何不会有灵物们的感知来的真切敏锐。 长弦之上, 附着的灵力虽强,偏并不会给灵体带来不适, 反倒如入空谷, 清冽山风扑面。 又如岁聿云暮时落下大雪, 雪后岑寂, 万物空灵,方觉天地浩大,肃然起敬。 似乎是因果之源,是造化之始。 难道真的是因为和谢苍山一手养出了沧山木傀, 于是令他如此不同凡响么? 楚兰因已经不想再去任何的猜想。 人族里, 猜想总与骐骥相连。 于是楚兰因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些琴弦。 乍一看去琴弦的灵力确实有些过于夸张了,仿佛随手一弹便能翻云覆雨, 寰宇颠倒。 可当他再仔细梳理过其中灵线后,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无敌。 事实上楚兰因推测, 这把弦出现在这里, 实乃借了不少的天时地利人和。 一来是法则。 阴坑虽在太徽的土地上,却已经不属于太徽的范围, 这也就是为什么生灵掉入阴坑后魂灯会熄灭的缘故。 而覆盖在阴坑上的障更是自成空间, 比小秘境还要特殊。 当年他们就推测, 这些「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与太徽争夺法则的制定权,此消彼长,你强我弱。 太徽天道一定不会允许一把这样的琴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逆天而行」的后果就是被雷劫噼的连灰都不剩,走运的还能被冥府鬼差拼一拼神魂,下辈子当只爬虫耗子飞蛾什么的,运气差的就此灰飞烟灭,泯灭于此间。 且此障界是用灵力搭成的世界,又是对旧日场景的重现,并没有太多自生的规则。没有源生的规则就意味着障界内环境稳定,不会有东边地陷,西边山崩的危险,从稳定的空间中抽灵搓弦,也变得更加可能。 并且,这境界的障主还让沧山找来了。 楚兰因垂目看着停在媒介古琴上的灵识,青鸟朝他「啾啾」几声,显然是已经谈妥了来当个见证的样子。 金色的灵线照入剑灵眼底,更映于他一席曾青色的长袍上,如松花滚金的描边。 楚兰因咬了咬唇,隐约已经知晓木傀此番作为的原因。 他目光落在沧山的方向。 端坐的木傀抚掌于古木长琴上,楚兰因看透他的虚弱,却又知他该是挺了嵴背,面上依然温和,甚至远远一看,只当是明月松篁下,煎茶抚琴时。 第91页 可琴上威压,尽数承于他身,以至于灵线紧绷,是为负压所致。 这是一把因果琴。 沧山在太徽不可再幻化从一把因果琴来——可这里是障界。 几日外出,沧山便是在各处灵气汇聚之地,寻找可能凝出琴弦的契机。 他不敢赌,亦要排除任何让剑灵被太徽拿住把柄的风险。 这个障主选中了兰因,寄了灵念在他哪里,如同扮演一本书中的主角,最后非得他代替楚清手刃了那群人,才可算是以身示范,血债血偿。 而太徽天道从来不会在乎再造生灵的死活。 至少在「苍生道」这个部门看来,祂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天道,但作为生而神格,也不能说祂犯了什么写在条文上的错。 古老的天道在帐面上做的干干净净,穿书局近些年又因太仪之事忙的焦头烂额,还有太微迫在眉睫的乱子在前,已经被审定为初步稳定的太徽并不在关注的范围内。 然而,太徽真的安全么? 一千二百年前的古杏城中便藏着一个餵养阴坑的阴谋,魔界此次突然对人界宣战,亦是绕过了因果报应。 一千二百年后古杏城已荡然无存,难寻线索,但魔界之事沧山还是查出了端倪,偏碍于太徽的法则,他本人又没有再向穿书局申请的权利,如今便只能想办法联络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者。 要命的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垂目者,那位大隐华寺的佛子,也不再能看到种种推演的走向。 沧山合理怀疑太徽已经是个睁眼瞎。 「那个,木道友。」 百川忽然举手道:「你这琴的灵气挺清圣的哈,我和老大能扛住,我身边这位修魔的大剑兄要不要迴避呢?」 一旁的杀红尘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你怎么忽然对他这么客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百川小声道:「你看他能造这种东西出来,便是金鳞岂是池中物啊,以后当了人必然不是个好惹的,我们先别和他对着干,曲线救国,迂迴救老大。」 杀红尘同样小声回到:「不要用你的辞藻堆砌来掩盖你怂的事实好嘛?」 百川一脸你一老魔剑不懂的表情,却正错过杀红尘低下头,勾唇一剎的笑容。 站桩旁侧的李普洱见那两只灵窃窃私语地来劲,再看楚长老眼不眨地盯着木道友,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一微妙,那种课堂上被点名起来却答不出问题的既视感就油然而生。 李普洱顿时有些紧张,他一紧张就忍不住讲讲话,于是对身边的小魔君道:「没什么,我就是来说句废话。」 小魔君:「……」 「这琴弹的是什么?」楚兰因低声道。 沧山也不隐瞒,此琴一弹整个障界都会有灵动,不如坦诚来说。 他如实答道:「因果。」 ——因果长琴。 当执行员在不同的「书」中穿行,执行维序和纠正类任务时,便常以此琴听因果,洞悉剧情。相当于翻阅「原书」内容,追踪当前进度,每一位穿书人必备的技能,但听的水平则各凭本事。 浮于半空的长弦完全稳定下来。 沧山答覆百川道:「无事,并不会伤灵,这是一些小伎俩罢了,只有在这里才能用得出来,用这个或许能试着算清这个障中的因果。」 他看向已经飞落在窗台上的青鸟,道:「已经问过了楚清先生的意见,古家并不是所有人皆是身怀罪业,若我能清算出因果,不放过该杀之人,亦可允我不牵连无辜,事成后他会给我们放行。」 楚兰因目光沉沉,琴已造成,弦已成形,他心知再多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了。 而他也知晓,换个旁人来当楚清,其实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些劫厄皆是虚,出去以后至多是运气不好一阵,算不得大事。 可兰因剑未必。 他最好就是不再沾染一丝一毫的因果劫厄,哪怕是可能,沧山也不敢赌。 太徽天道交了个功德元灵在剑灵这里,除非他杀人,就奈何不了他。便是真的杀了人,以元灵相抵,也只能一道雷干净利落地送他魂归天地。 但这不是太徽的心意,祂也不愿担这种报告累赘的特殊案例的责任,宁可在法则的许可下,把剑灵放逐到戾天深渊那样的地方,等他自然地消散。 沧山太清楚这些虚空意识们的作为。 尤其是太徽,在祂的神龙化入地脉后,祂的无情与偏爱泾渭分明地割裂开,成了穿书局里一个十分崇尚摆烂,又难以商量的刺头。 楚兰因蓦地沉默下来。 ……他听到沧山说「楚清先生」时,幻化的灵体内似乎传来了「咚」的一声,那就像是一声重重的心跳。 就在他告诉自己不必再去希望什么,也许还是巧合的时候,连剑灵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一条细如髮丝的灵线,在无人发觉的时刻,与那些琴弦相连。 一须臾,一弹指。 兰因剑灵的灵识透过虚空中震颤的弦音,他望到了木傀体内真正的灵线构成。 每一条线,每一个结,每一道仿佛断开后又以银光接起的伤痕…… 半晌后,楚兰因突然道:「好。」 青鸟灵识振翅而起,扑入了满目长弦中,化入了因果追踪之中。 这一分的灵识,是楚清,却也不是。 第92页 真正的楚清已经化成了千年前古杏城中的一捧尘,如今的他,只是当年念念不忘,不肯消散的一缕执念。 楚兰因望着逐渐染成碧色翎羽的长弦,不经想,念念不忘是为执,执到尽头,是否真的会有一个奇蹟出现。 沧山拨响了琴弦。 灵波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向障中投下一枚石子,涟漪盪开在整片水面,偌大障界皆产生了迴响。 李普洱二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面颊,但在灵物们眼中,一根根灵线自弦上生出,如将要奔赴远方织就一匹天河零落布,投去远方。 琴音绕樑,久久不止。 有的线中途便断去了,有的线中光华在变淡,有的在变明。 还有的线,像是被註上了血,成了鲜红逼人的颜色。 楚兰因几乎要同手同脚了,他走至沧山身侧,也坐了下来,对他道:「你要是不成了,倒我这儿。」 木傀有几分哭笑不得,道:「还好。」见对方还是目光专注地看着这边,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晕了,对楚兰因道:「没有强撑,安心。」 话罢忽然一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兰因,这些因果线中会连到与楚清有关的人身上,红色可诛,不沾劫厄。」 楚兰因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自身本体化出。 一边的李普洱搓了搓胳膊,道:「怎么忽然这么冷?」 杀红尘也道:「兰因这是咋了,我怎么感觉他这是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秋水般的长刃,一抹暗红兰影,似乎预示着不久后鸣崖无边的血色。 * 古戚等人跪于鸣崖边。 唿啸尖锐的风声来往不歇,刮人耳膜,又像是一把锉刀在心口打磨。 古少主恍然又看到了那一跃而下的红色身影,蹁跹的红鸟收敛了羽翼,向无穷无尽的深渊坠去。 他恨楚清,恨到恨不得仰喝其血,生吃其肉的地步。古氏东窗事发,为了保有香火余地,一定会找一个人拦下最大的罪过,彼时他在鸣崖下找寻楚清的尸首,一回族中,这「责任」就落到他这里,不论他接不接受,都要担下。 人群外忽起骚乱。 古戚闻声望去,唿吸勐地一停。 ……不是。 他眯起眼,那来人分明是与楚清截然不同的样貌,却不知为何,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 「来者何人!」 兰因剑尖上滴下一枚枚浑圆的血珠。 「铮」一声弦音在天边弹响。 楚兰因举起剑,道:「来取尔等性命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兰因(狂):看看看!这词!够不够反派!妈的好你个谢苍山!劳资要杀几个人来解解闷qaq!! 老迢:啊……突如其来的掉马,我上回都忘记预告了,算了,不过老谢,你一不掉马就不掉,一掉掉三次,琴音那个你不知道会被瞅见就算了,「先生」,「安心」,怎么回事呀? 谢苍山:……职业病。 老迢:拍拍,想好怎么解释了吗?欸人呢,等等等等你不会想把自己洗干净了给兰因送去吧,不可!我会被锁的(▼皿▼#) —————— 小剧场图一乐,并没有发生哈哈哈哈~ 第42章 了结 古戚漆黑的眼珠中, 倒影出了那执剑修士的身影。 明明一个是素未谋面的人,却带给他难以言说的震撼感。 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对方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刃。 不……他比长刃还要令人胆寒。 来人生了一副逼人生息的样貌, 是见过一面后便无法忘怀的惊艷。 而更让在场世家修者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无法感知对方的修为。 探不出深浅, 对未知的恐惧在鸣崖上悄然蔓延。 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可能。 一是来人用了甚么秘法隐匿了实力, 二是他的修为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 而在场分明有一名渡劫级别的修士。 闵氏家主经歷过大风大浪, 很是沉稳,低声向那渡劫强者询问此人来路。 后者凝神半晌, 目光却并未停在眼前杀气腾腾的剑者身上。 她放出神识, 追捕着半空中若有若无的弦音。 沧山盘膝坐于鸣崖外旁侧一座更高的山顶石台上, 因果长琴的媒介古琴横于膝头, 青衣宽袖随风猎猎。 在断崖山石外的半空中,各色长弦凌空排列,微微颤动,流光绮丽, 将半壁山崖照出绚烂光华。 璨璨光芒已足够耀眼, 但杀红尘他们隐约能感觉出,这不是这把琴的完全姿态。 真正的障界, 才是这把琴的范围。 在沧山耳内,塞了一个碧色的竹叶球, 以木藤绕过耳廓固定, 同样的一枚竹叶球也在兰因剑灵耳中。 一旦全力弹起因果长琴,整个障界的灵力都会发生波动, 诸如传音入秘等法术都会和受到干扰, 因此木傀以此方式与楚兰因交流。 李普洱几人在崖后亦是一派坐开, 全在原地打坐。 根据木道友所言,他接下来要弹的曲子不再是之前查看因果那么简单,虽并不针对他们,但还是要凝神入定,以防被曲音滋扰,伤了心神。 在凌华宗时,李普洱就发现这木傀十分有点子,什么拌面浇头的绝妙配方,暖锅的隐藏吃法,自助送餐到门口的小木鸢,常让弟子们赞嘆不已。 第93页 且他走之前还与穆忻师妹商量了一下关于闭宗后宗门的经营问题,总不能坐吃山空。木傀随口一提,穆师妹随口一应,他俩当天就拉了三十六张报表出来。 李普洱看过一眼后,当场头晕眼花,也不知师妹是怎么看得进去的。 他一边欣慰我凌华宗果然卧虎藏龙,同时又对木傀这机灵的脑瓜子发自内心地佩服。 不过他也不会去往多深的地步想。 况且昔日在宗门倒腾那些小东西,也是大伙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弄出来的,你一句我一句,在木傀的春风化雨般的引导下不断有新奇的主意冒出,往往还有更多的惊喜收穫。 而最后大家也打成一片,并不会有这木傀多么厉害的感觉,最多觉得他奇思妙想真多。 也就李普洱这大师兄,到处都被师弟师妹们拉着参与,慢慢也能发现其中关键。 这是一只很聪明很厉害的木傀,李普洱早已习惯他的出人意料。 就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出人意料会到这个地步。 从他的方位看去看去,木道友一席青袍,宽袖于风中拂动,嵴背笔直,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而去,又像是镇守于山岳川河多年,岿然不动,如松如柏。 时至今日,小普洱才发现,这木道友,好像是个大佬。 同时方才他给楚长老佩戴那个传音竹球的画面,又在李普洱脑中浮现。 楚长老很强悍就不说了,现在木道友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唔,两个大佬,又都是不俗的气度,站一起真好像有点儿……般配。 他居然一时想不到其他解释这种感觉的词儿。 等等!我怎么也这样乱拉西皮。 李普洱赶紧自我反省,心想一定是因为两位剑灵前辈常说这个所致。 遂深吸一口气,灵气沉入丹田,闭目入定。 沧山双手平放于弦上,缓缓睁开了眼。 如果此刻有人能从正面看去,便会发现他的眼瞳已被灵力浸染成了淡淡金颜色。 「兰因。」他低唤道。 楚兰因在沧山给他戴这个东西时,新学了一个词,说是在对讲时常用作答覆。 他活学活用,答道:「收到。」 沧山的低低的笑声顺着传音的竹球抵达剑灵耳中,细细的灵波如芦苇的穗尖轻轻在心坎拂过。 他的声音里也藏了一把琴,楚兰因肃杀的神色放松了些许,在心中想。 他这一个瞬间的神情的转变十分细微,但面前鸣崖上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修士们一边戒备着,也都有些懵。 这位高深莫测的修士好像有点疯啊。 刚来时他也在笑,但那笑意全然入不了眼,反倒更叫人觉得冰凉,似乎是冬日雪中挖出的一朵墨色兰花,凝在冻透了的冰中,在美之上,是刺骨的冷。 他冷冽如锋,眸色清透,容貌昳丽,雪白的长袍在鸣崖唿啸的风中翻卷如狂,像是在袖中兜了无尽的冬雪。 可眼下,冰雪消融,亭亭一枝,莞尔便春风。 古戚的气息变急了。 他心中来回奔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尤其是伴随那个一闪而逝的笑容,这情绪无限放大,快要把他逼的吐血。 而那渡劫大能在听罢几声弦音后,忽而抬起头,看向灰濛濛的天空。 半晌,她长嘆一声,道:「庄周梦蝶,是耶非耶?」 渡劫大能修习无情道,离飞升一步之遥,到她这个境界,已经大抵能隐约感觉到些许天道的意志,更遑论是如今局面。 故而她在须臾间明悟,却没有去问那弦音自己日后是否飞升成功,千年后的修真界还有没有自己的名姓。 那并不重要。 真正的无情道非绝情绝欲,那般强压七情六慾修炼,註定破道。 不问未来功名,只求眼下安定。 她问楚兰因,「你可保证,不惊醒其他梦中人?」 楚兰因颔首道:「此梦若美,不妨延续。」 「好。」渡劫修士让开一步,道:「请。」 楚兰因便提了剑,经过渡劫修者,向古氏众人走去。 古戚蓦地大喊道:「楚清!你是不是楚清?!」 他不是楚清,可古戚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喊出来。 楚兰因看着双目泛红,如困兽模样的古戚,再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同时他无不遗憾地想,可惜了,古栩已经被他们家里人用毒酒弄死,不然这里还能更加热闹一些。 如他们所料,古栩没有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死得很快。 没有实力的嚣张,就是一种过头的狂妄。 过去的古栩倒也肆无忌惮了一段时间,他哪里是真的喜欢楚清,不过是当他一个漂亮的玩意儿,因为兄长有,所以我也要有。 他从来不会在乎,这恶意,这嫉妒,带给了楚清多大的痛苦。 这一次楚兰因还他一报。 楚清的「崇拜」给了古栩飘飘欲仙的快乐,闵青痕的「支持」给了他自以为是的傲慢。 他从始至终都还是一个顽劣的,没脑子的人,没有魔族「隐」之血脉的资本,在仙宗他根本不能生存。 是机遇成就他,还是他成就机遇,在古栩痛苦死去前,依然不能想清。 但他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往日的恶果,那些曾经被他欺辱过,玩弄过的仙仆,书院里的落魄的学生,在他毒发前,聚到了他的面前。 第94页 古栩这种人物,楚兰因第二天就能忘的差不多。一如应乌,也许他会记得那一串逗趣的水泡,却不会把他这个人记太久。 在剑灵们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学会不去把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心上的本能,不然太累,也太不值得。 古戚仍然在叫嚣,甚至要冲上前来,被古氏家主一把推倒在地。 古家主此刻烦透了他这儿子,招来了一个楚清却不知看管,惹出这样大的乱子。 同样的无情道,不同的修习。古家主自身修为也不低,心知渡劫大能亦对其礼遇有加,对方来路必然不小。 而巴掌不打笑脸人,不论如何都是这样的局面了,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总不至于真的杀人罢。 古家主正要问礼,却忽感眼前一道亮光,紧接着脖子一凉,伸手一模,是一把滚烫的血。 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砰」一声响,激起小片的灰尘。 神魂快速溢出,兰因剑再一剑下去,煞气竟直接将其魂魄绞碎。 数声惊唿在鸣崖上响起。 闵家主亦是一惊,未料到此人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下手,而他身侧的渡劫大能却还是风轻云淡。 楚兰因面朝鸣崖,一剑挥出,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渡劫修士对闵家主道:「走吧。」 闵家主审时度势,也带领族人离去。 两位领头的就此离开,其余人也紧随其后,偶有几个在迈过线的一瞬间,被一剑削颈,但绝大多数还是灰熘熘跑了。 古家人这下彻底知道,不可能再坐以待毙了。 向来讲究盘人脉亲缘的古氏到如今,依然不觉有何错处。 青鸾不够强大,本就是怀璧其罪。 直到东窗事发,只要有命在,也还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可在这修士这里,没有这个余地。 于是他们决定一搏,祭出法器,向楚兰因冲来。 在鸣崖之外,沧山的眼中,此处情景一览无余,纵横的因果线在他眼底其中铺开。 他通过竹耳麦传音道:「兰因,修士神魂逃逸迅速,听我琴音,可追踪迹,古戚留至最后。」 「好。」楚兰因答,顿了一顿,又道:「你也悠着点。」他从前倒不常讲过这种话,语气有几分生疏变扭。 沧山听罢,沉声一笑,道:「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 滴!修真版对讲机已出厂。 第43章 出障 琴音响彻四方天地。 从鸣崖至古家本宅, 掠过古杏城上空,向更远方盪去。 修真世家内风起云涌,凡界长街熙攘依旧。 正挑纸风车小姑娘扯一扯父亲朱红官袍的袖摆, 脆生生问道:「爹爹,谁在弹琴?」 男子间么女抱起来, 颠了颠,惹的她咯咯地笑, 逗她道:「是山神在起弦。」 藕节般的小胳膊环住爹爹的脖子, 她把脸埋在雪白的毛领中,撒了个娇:「真好听。爹爹, 阿茵要最上头的那支, 还要一串糖葫芦, 给娘亲的新袄子的料子也莫忘了。」 「好啦, 阿茵记得真牢,长大了比爹爹还要厉害喽。」面目沧桑的文官用额角碰了碰小女儿的鬓髮,小丫头笑的更欢,抓住他的头髮, 欢声学舌道:「厉害呀!」 卖纸风车的汉子摘了那支递给她, 却不要银子,乐呵呵道:「送你, 不要钱。」 小姑娘正摇头,却听隔壁卖橘子的婶子朝那摊主喊道:「看你乐的, 谁家没添过大胖小子似的, 还不快回去陪你媳妇儿!对了,你家小儿叫什么, 不会又是狗蛋子吧?」 「这次是狗剩子……」摊主挠挠头, 梗着脖子道:「不过——大名是我花大价钱请书院先生起的, 俺家娃儿出生那天刚巧出太阳了,天瓦蓝瓦蓝,先生说那便叫『青』!」 「雨过天青。」文官对小女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雨过了,天就放晴,那时的天清如水洗,天高云远,倦鸟归巢。」 障中人如何知自己身在障中? 正如剑灵初入障时对李普洱说的那样,三生有法梦幻盘覆于整个障界,阴气吸引来游荡人间的「执」,却未吞噬融化,在障主的执念的引导下,皆投入了这片天地,正如一场黄粱大梦。 阿茵不会再长大了。 她亦是,被收入此方境中的一缕执念。 弦音淙淙,细细听来,却依稀可闻青鸟啼鸣。 楚清恨古氏,但却并不憎恨这个时间点上的古杏城。 他的执念拢出一方无解障界,执念消散之时,楚兰因从长弦中听到了他的低语。 「……莫要叫醒,我这千千万万的梦中人啊。」 皲裂的声音一点点从天顶传来,却被隔绝在了曲调之外,并没有惊动城中百姓。 中方世界像是生出裂缝一只青瓷瓶,在崩裂的尽头,终于显出几分有别于仇恨的温柔。 一曲因果判,生杀之下,长弦变调。 铮铮铿锵的曲风转歇了,「一枕黄梁」术法揉在清浅的曲调中,随着弦音扩远。 破开一方障,一如打碎幻阵,是天塌地陷,是山川变色。 是每一个障中的幻影,都将直面自己消解化散的过程。 可在一枕黄梁中,这美梦并不会被发觉。障界不至于直面这地狱之景,万千执念随障界散开的一瞬间,也不会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 第95页 那弦音似珠钗上的小珠相撞,洒落在如冬日阳光下,飘零于凡尘的街头巷陌。 叮叮噹噹,将这天长地久的美梦延续。 ——最后一个音落下。 收弦的一瞬,李普洱勐地睁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转而向身侧看去,小魔君如有所悟,比较夸张的是两位剑灵前辈,正在抱头大声「呜呜呜」。 「前辈们,你们这是?」李普洱好奇道。 杀红尘用百川的衣领子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眼泪,道:「我们这是一瞬间感知到了人族的情绪,激动的。」 李普洱更加好奇,追问道:「是何种情绪?」 「说不上来。」百川摇摇头,「就是各种各样,很复杂。唉,木道友你这本事真……欸?他人呢?」 两人两灵向崖壁看去。 只见方才木傀所在的石台,除一把琴外,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杀红尘几步上前,来到石台边缘,向下眺望。 饶是魔剑出身的他,在看清下方鸣崖的景象时,还是不由一惊。 红河血池,也不过如此了。 * 楚兰因握剑的手已被血沾满,兰因剑锋上却冷冽如故,不留半点血色,唯有那抹兰花印影透出了一抹暗红的光,倒比平日更添妖冶。 寻常人杀到这个地步,早该狂了性情,可剑灵眼底依然漠然。 一滴飞溅的血珠自眼下滑落,他松开古戚的脖子,看那死躯瘫软在地。 抬眼见两缕神魂飘散而出,便一剑噼碎了其中一道。 另一道,则是谷生阳的魂魄。 属于太徽的魂灵牵扯着太徽的因果,兰因剑杀不得。 那缕神魂在脱体而出的一瞬间,三生有法梦幻盘就已经解开。谷盟主不愧是谷盟主,飞快判断了眼前局面,仅在看清兰因剑灵的剎那,勐地一顿,转头就向已经开裂的天空遁去。 楚兰因收起兰因剑,还有闲情逸緻般,望着那正在狼狈逃窜的谷盟主。 好巧不巧,谷盟主这分魂化身的神魂强行在抽离出来时被压扁了,魂魄不定形,这就让他现在看起来是个圆不熘的样儿。 剑灵不经在心里吐槽两句:唔,飘的好丑啊,像是一只高速漂移的王八。 谷生阳眼看就要飞过裂缝离开障界,忽而神魂上毫无徵兆地浮出一枚青印,无数藤蔓从青印中生长,将谷盟主的神魂在半空捆了个密不透风。 楚兰因视线一路从上往下。 哎呀,漂移的王八掉了。 被五花大绑的谷生阳自由落体,砸落回地。 楚兰因避开老远,对正向这边走来的沧山招唿道:「这儿!」却不着痕迹地留了几道剑气守在沧山周围。 沧山笑着摇了摇头,剑灵这是真把他当成需要精心呵护的小树苗苗了。 谷生阳勉力坐起,并不去看沧山,而是对楚兰因道:「楚兰因,障界一破,你们会是下落到真正的阴坑!当年邪物肆虐人间时,你不是没有对付过那些东諵砜西,定天针剑将邪物镇在坑底,你们杀不完,你会死!」 楚兰因挑眉,「那谷盟主可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谷生阳沉声道:「兰因,听我一言,莫要冲动,我有一枚传送玉令,可保你安然离去。」 「居然还有这种宝贝。」楚兰因浑身血气,正被沧山的藤蔓叶子慢慢清理中,一个个小型的清洁诀在他周身亮起,剑灵一拍掌,对沧山道:「快,扒了他!」 木藤鼓动,将谷盟主随身携带的法器都掏了出来,又飞快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把法器堆成一堆,还按照属性作用分了类,最后一个储物囊被凌空抛出,「啪」一声落在沧山手中。 谷生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木傀轻而易举解开了他储物囊上的封印,从中掏出个白玉佩子,检查过后递到楚兰因手中。 白玉佩入手微凉,系了红色的绳,其下坠着的流苏也打的朴素,倒不怎么像仙道盟的风格,楚兰因越看这个玉佩越觉得熟悉,翻过来一瞧摸,凹凸不平似乎有个字,沧山道:「刻的是『怜』,心令怜。」 「这是……」楚兰因皱眉看向谷生阳,道:「这是小拂儿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当年怜拂选择下晞山行走江湖,这白玉佩就拴在他的腰间,楚兰因知道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后来少年羽化死去,这玉佩该放于棺椁中,长封在地底。 谷生阳沉默片刻,道:「素拂给我的。」 「素拂?」楚兰因对这个名字更是陌生,「这谁?」 「说来话长。」谷盟主短嘆一声,「他是拂儿的转世。」 楚兰因顿时:「……」 好傢伙,合着替身梗要在这玩烂了,你演古戚不亏啊。 众所周知,走过轮迴台,前生种种皆一笔勾销。冥府官方强调了无数次,轮迴台只是一个能让世人听起来舒服点的名字,真正叫「断魂台」也不为过。 全新的魂灵全新的人,所有有关前世今生的法术,全部以因果命册为媒介,并不是真正通过一条新魂去追溯前一世。 兰因剑灵脑中狗血大戏一出一出地冒,但全给压了回去,他前后翻看这白玉佩,只觉其中灵气怪异。 能在阴坑中进行传送的法器,在修真界闻所未闻,这东西要早公之于众,也就不会有那样多的阴坑噬人的惨案。 第96页 那个素拂,究竟何种来歷? 楚兰因把白玉佩抛给了沧山,对谷生阳道:「谢了。」 「楚兰因!」谷生阳怒道:「你不要白白去送死!」 剑灵忽然笑道:「那我答应你,不过——」拖长了调子:「元灵我已经给他了。」 他抬手拍拍木傀的肩膀,「介绍一下,修真界准上仙,出障后便可原地飞升,你看如何?」 谷生阳怒目圆睁,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终于把目光落回沧山那里,竟是被气的结巴了,「你、你——」了半天,也没囫囵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要阻止我么?」 楚兰因笑道:「我带他去阴坑底下,还是一起出去,请谷盟主定夺。」 「这位道友必然是我正道栋樑。」谷生阳又是一副快要发病的样子,眼底冒出血丝,与方才古戚的神情竟无甚差别。 他极力平復着气息,道:「我自然希望你们活。」 话虽这样讲,但听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分魂修为不如原主,情绪上也更外放一些,但楚兰因还是觉得愉悦了。余光一瞥沧山,沧山立即心领神会,冷笑道:「不好意思谷盟主,在下已经决定立即飞升,不再理会红尘俗世了。」 谷生阳一口血咽到喉咙,蓦地间见兰因剑放声大笑,立即明白自己被耍了,登时气血沸腾,呕出一口红。 他攥紧拳头道:「兰因剑!你从来便是如此,肆意妄为,玩弄人族好玩吗,你真当你能——」 还没喊完,竟是被楚兰因一脚踢翻! 剑灵化出一把灵力短刃,抬手勐地扎到谷生阳的魂魄中。 谷盟主闷哼一声,楚兰因那抹笑意还残余在眼尾,眸中却千里冰封,深不见底。 谷生阳一愣,听得剑灵道:「老子在捞人,在捞用命守沉龙关的修士!——谷大盟主,我倒是要问问你,沉龙关的千里传送阵为什么没有开,你们的供奉可是亲口招了,说是你下的令啊。」 「什么?!不可能!」谷生阳怔住,生生忍住利刃穿魂之痛,大声道:「我没有下过令!是宋行杯他们确定传送大阵已损坏,我也亲自看过,当真无法启动!」 楚兰因手一扬,又是几把灵刃洞穿谷生阳,他冷声道:「谷盟主,你到底在干什么,晞山上学的东西都学到鳖肚子里去了?大阵双轨,不论如何都可以启动一次,你往回运百姓也可以,那些因果不会把你噼死。」 ——可是会折损他的气运。 运百姓,即便是老弱妇孺先行,那些剩下的走不了的人因果也会算在做决定的人头上,但毕竟是不可抗力,这些因果其实并不会拿他如何。 然而修士到至高境界,一丝一毫的气运都往往会成为关键。 在传送阵下的那一瞬间,谷生阳因为素拂副盟主的一句话,改变了继续再尝试挽救大阵的决定。 「修者,顺其自然,有何不可?」 天顶破碎之声愈响。 楚兰因站直身,对身后的木傀道:「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沧山捏了搜魂术在手,又道:「不过这是半魂,如果搜不出来,需再做打算。」 「好。」楚兰因道:「麻了个批,要是能捏死他,老子早就捏死了他了。」 沧山捏诀在手,对剑灵道:「兰因,我方才看到附近有一个瀑布水潭。」 楚兰因欢唿一声,又揶揄起他来,「怎么,不让我看你审问人的样子?」 沧山倒也坦然,轻笑道:「嗯,怕你看。」 兰因剑摆摆手,便由他去了。 在障界崩塌前剑灵寻到了那个水潭,跳进去把自己的剑身好好洗了一番。 再回来时,正巧看到沧山把谷生阳的魂魄捏碎。 那干净利落,不经让剑灵点了个贊。 而远在外界的仙道盟,闭关中的谷盟主本体勐地一震,喷出一大口血! 门外护法的素拂感应到其中变故,立即解开灵屏,一见谷生阳倒地不起,登时向外喊道:「快,谷盟主不行了,速去请医修!」 * 就在仙道盟骤然乱成一团时,障界内,等沧山也在瀑布沖洗完毕,这个障也差不多要完全消解了。 众人汇合后,商议了接下来掉入坑底的应对方案,做好了准备,决定正式离开。 当他们踏出天逢的一瞬间,这诺大障界如晨光下的露水,消散而去。 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古杏城,秋尽之时,冬令将至。 因防止出障时灵力波动引发躁灵,楚兰因还是让沧山背着,方便随时固灵。 剑灵回头看了一眼消散的障界,始终一言不发。 半晌后,当他转回过来,却忽然毫无徵兆地对沧山道:「——谢苍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苍山:……!!!!! ————————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谢肇涮《文海披沙记》 第44章 坑中 「——谢苍山?」 楚兰因问的低声, 正落在沧山耳边。 那尾音几乎不可听闻,如岑寂的旷野,一簇松针落入雪中。 障主的执念在一点点消融, 似雾似烟,化入虚无。 千载光阴, 恍如一梦。 半晌后,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沧山肩上, 道:「谢苍山——也许也会这样做吧?」 第97页 没有人看到, 木傀阖了下眼,将屏在喉中的气息缓慢地唿了出去。 执念纷纷如雨雾, 待到构成障界的最后一分灵气也消失殆尽, 所有人和灵皆感受到了那自下方而来的阴气。 幽寒刺骨, 粘腻纠葛, 闻来是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普洱是在场修为低谷,他反应最大,不过吸入一口,登时就觉五脏六腑隐痛, 更是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好在众人事先早有准备, 李普洱立即捏起清心诀,将木道友的一大片碧叶挡于口鼻前。 小魔君的反应比李普洱好一些, 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灵体们则将叶子裹巴裹巴了灵石, 嗷呜一口吞了, 吞完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好傢伙,谁能想到我一把剑有朝一日也吃草了。 失去了障的灵源支持, 他们仅运靠转体内灵气维持平衡, 便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阴坑深不见底, 越到深处越不见光,这样毫无着落地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尽头。 沧山背着楚兰因,发觉剑灵这次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吞完灵石就靠了头在他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念及方才那声「谢苍山」,虽也算是兰因的讲话风格,亦不知自己先前在哪里出了纰漏,若是仅仅一句「安心」,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还是不明为何,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剑灵可能发现了什么。 一枝透明的藤蔓自沧山袖中探出,绕到背后,正攀至剑灵的面前,开出一串铃兰来。 如果是平时,他的剑灵定是要伸手逗弄几下。 可沧山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剑灵那一爪子。 铃兰孤零零地晃着。 沧山垂了眸,几度开口,却难以开口。 纵观他的一生,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苍生道顺位之首,原穿书局权柄的继任者,他本该有太多可以圆过去的方法。 就是真的被揭穿了,亦不是不可处理,换成早年的a999,这个小波折连评定难度等级都不必。 他们「苍生道」部门的人,惯来被另两道的说是洗脑大师,后勤工作也没少做,一套任务下来,不光干净善后,还附赠心理疏导,各个身上都充满了内卷的气质。 再者,这其中的大道理一抓一大把,譬如生死不过自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心中记得就能算是活着……哪个不可来讲。 然而在这一刻,他讲不了。 a999太过明白这些冠冕堂皇背后,是怎样无法逆转的现实。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人,得而復失,也是会记很久,被说道上多年。 灵体的生命如何漫长,念念不忘,就易成执念,当一只灵有太深的执念,却比人族更亦成障,一旦结成障,就此画地为牢,不可解脱。 太徽天道如何不是在等这个时刻。 戾天深渊关不住兰因剑,但属于剑灵自身的障,会是一方亘古的牢笼。 而谢苍山就泯灭在阴坑之下,没有什么復活术,起死回生的话本桥段也并未发生。 如果他真的是冥河迴转,能再活在太徽,剑灵怎样恼火,怎样拿他出气都可以,而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兰因,走遍太徽风光也好,在晞山窝在晒太阳也好,如何不是岁岁年年。 他会对剑灵说起曾经,被雷噼也无所谓。 他其实一直,想把a999的善恶,谢苍山的七情六慾,交给他的剑灵。 「兰因……」沧山哑声道:「我……」 「嗝!」沉默已久的楚兰因忽然打了一个嗝儿,然后直起背,抬手拍拍胸膛:「灵石卡我喉咙了,差点噎死我,太特么讨厌了。」 又一把抓住那串铃兰,奇道:「呦,新品种,再来一个?」 沧山:「……」 ……想多了。 沧山又接连给剑灵开了各个季节的花,楚兰因挑了最好看的自己收藏,还叫上了杀红尘和百川,给他们分了好些第二好看的。 那两只剑灵不明所以,以为也是什么要吃下去的,默念「我不是羊啊」,眼一闭又吃了。 围观的李普洱对已经看傻了的小魔君道:「你咋了?」 屠小窗还在恍惚:「如果不是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会以为我们是在踏青。」 已经经歷了太多大风大浪的李普洱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劝道:「习惯就好。」 总之,他们掉着掉着,都给掉困了,终于看到了底。 阴坑是由天外流星石砸出,足有万亩地之大,堪比一座山的占地面积。 坑底漆黑一片,靠近了方能辨清大体模样。 原来从高处看见的黑色并不是坑中砂土,而是在地上沉着黑水,乍一看与在幽巷中鲛人游猎是造出的幻象相似,然而其黑水更加粘稠,看不见流动的痕迹,身处其中,如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 沧山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做舟,然而荷叶刚一沾水,边缘就浮出腐烂的枯黄,阴气缠绕,疯狂汲取着灵气。 楚兰因见状「啧」了一声,落在荷叶舟边,蹲下身掬了一把黑水,杀红尘也胆子大,有样学样,蹲下后用指尖滑过黑湖面。 「滋滋」的腐蚀声从指尖上传来,杀红尘一惊,运足了灵力才将伤口復原,诧异问:「这什么玩意儿?」 「是……邪流。」楚兰因道出了一个新鲜词儿,两只剑灵不解地看着他,听他讲道:「阴坑只是一个称唿,天外流星石不是三颗石头那么简单,其中的邪气才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就是那些邪气的流水状态。」 第98页 他们在手心各託了灵灯,李普洱起初也在看邪水,但如此靠近邪流,即使有木道友的碧叶他也觉得不大舒服。 他心知自己不能拖了后腿,便向叶片内走去。 可就在他位置移动间,恍惚见一道人影样的东西在眼角余光中晃过,李普洱心中一悚,稍稍抬高了手中灵火灯,接着竟难以抑制地惊唿了一声:「天!」 叶片停泊的位置正靠近黑湖边,再向后方几步就是山壁,原以为山石受邪气感染才是死气沉沉的黑,但让光一照,才知并不是那么回事。 李普洱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在他的视野内,是一条条人形的黑影,层层叠叠地趴在山壁上,一条叠着一条,有的四肢还算清晰,有的则已经融化在了一起。 这些东西,像人,却又不完全像。 「这些是、是邪物吗?」屠小窗想起在魔族典籍上看过的记载,在流星石坠入太徽后,曾有一段时间被阴坑中滋生的邪物侵扰,道魔两界还曾联手抗邪,直到后来定天针出世,邪物不再增多,又有强悍修者诛邪,这东西才在太徽绝了踪迹。 剑灵也能看出邪物的形状。 百川在仙宗耳濡目染下,也懂不少门道,早在邪物初次出现在太徽时,他们便发现灵体也能看见的这些东西样子。 这足以证明,邪气与灵气所属一类。天地同源,清浊二分,于是便有人提出,天外流星石并非偶然入我太徽,而是被另外某个境界扔了过来。 楚兰因也看到了黏在山壁上密密麻麻的邪物,邪物们虽体态狰狞,头颅的方向却是一致。 ——它们在向上爬。 如果没有定天针,这成千上万的邪物早已逃去太徽。 三只剑灵经歷过的年岁都长,又都曾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佩剑,从前都对付过这些东西。 邪物并不好砍死,所过处寸草不生,阴气肆虐,且会吞噬异化,还有一定概率会感染生灵。 兰因剑灵眯起眼,望向远方无边无涯的黑水,再回头看了看众人,伸手去摸袖子里谷生阳的传送玉佩。 杀红尘瞧出他的意图,道:「不厚道啊兰因,都到这了想打发我们走,你如果要找东西,得捞到什么时候去,起剑阵最快。」 百川亦说:「老大,我回去了也是被关剑阁,还不如跟着你多玩会儿呢。」 沧山则定定看着他,唤了一声:「兰因。」 兰因剑与其他剑不同,他没有与其他剑起过剑阵,惯来是单打独斗。 剑主在战斗中,往往会利用控灵的方式令剑灵服从阵形。 兰因剑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的名头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因为寻常的控灵术极难控制他。 到后来根本就没了束缚,由着他野。 但也正因如此,他与旁人配合的机会并不多,能干的自己就全干完了,总不至于因为甚么意外拖下去太多人。 「不过剑阵需人来控。」杀红尘如何不知剑阵中的关窍,眼风瞟过百川剑,道:「我俩主人现在喜大普奔地快要嗝屁了,这里的人真少啊,我看这位李小剑修骨骼清奇,不如……」 百川想也没想,当惯了剑阵阵眼的他下意识全局考虑道:「这娃子能行不?不如木道友来吧。」 杀红尘:「呵呵。」 百川一愣,后知后觉心想:唔,我好像说错话了。 楚兰因似乎是仔细想了想,对沧山道:「剑阵剑首与修士阵眼最好是契约关系,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我们……」 百川赶紧补救:「要啥契约,老杀的悬丝线就可以。」 杀红尘:干得漂亮老百! 楚兰因:我谢谢你们!!! 而沧山观察过如今邪流的状态,道:「木灵在此处难以为续,但灵阵可用。」 楚兰因接过杀红尘递来的丝线,冷笑着绕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又扯来沧山的手腕给他绑了,那手法简单粗暴的很,和捆麻绳一般。 这丝线原是操纵傀儡的悬丝,杀红尘平日里闲得就会摆弄这个,能搭一个戏班子出来自娱自乐。 这线用的是一种魔界特产的魔蚕吐丝揉成,可用来作为灵力联通的媒介,且水火不侵,灵活变换长度。 楚兰因拎了自己的本体,转身跃出荷叶。 百川有些不解,对百川道:「老大的背影里都是杀气,这是咋了?」 杀红尘倒也有些意外,心中惴惴:不会吧不会吧?兰因不会真的看上这木头了? 总之,有了灵线,也无需劳什子兵主契约,兰因剑气贯长虹,沖入邪流之中。 沧山以灵线为媒,翻手结阵,百川与杀红尘相互配合,霎时四方大亮,邪水沸腾。 他们三只灵任何一只来做剑阵阵眼皆可开一方强悍无匹的大阵,天下三大名兵的剑阵更是从未在太徽有过先例,若非身处坑底,怕是整个太徽的兵器皆会相应。 万千灵光横扫八方,所过处如一剑分海,竟是将浑浊沉满阴气的邪流向两侧盪开,露出其下灰白的地面。 楚兰因看到了定天针,亦看到了两个发光的东西。 其中一物定是当年他们测算出的能联通三个阴坑的凝晶石。 而另一个发光的东西,居然还会说话。 只听那光团大喊:「是穿书局的道友吗?!」 「谁?」楚兰因道:「你是何人?」 第99页 那人的声音里忽然有了哭腔,大声说:「编号太长我记不住了啊啊!我是『惊鸿道』部门的,我在这里已经被困了五年了,救命啊!!」 楚兰因凝了眸。 他反问道:「如何证明?」 对方嚎啕大哭,边哭边念道:「相信我呜呜呜,我是穿书局的打工人,我爱打工,我超爱打工的!……救命啊,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道友,相信我,说谎我五雷轰顶!我在这里的名字叫宋行杯!!」 作者有话要说: 穿书局设定,有三大主要部门,分别是:天命道,惊鸿道,苍生道。天命道负责书中主角,惊鸿道负责配角,苍生道就是路人了。 天命道:气运之子,顺天而成。 惊鸿道:起承转合,相生相剋。 苍生道:沧海桑田,芸芸众生。 有关穿书局的设定后面会详细写√ 以及兰因为啥不彻底扒了老谢马甲……嗯,就不剧透嘞……(熘走) 老谢啊,今天你不脱马,以后有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亮本名的时候…… 第45章 传送 楚兰因去而復返, 算是颇有收穫。 他右手里,是可以连通阴坑的晶石,巴掌大小, 通体乌黑,内里阴气高度凝萃, 气息令人不适。 原本在众人想像中,三个阴坑应当是以某个实体通道联通, 譬如山洞暗河。 可再一想, 便知不可能。 若是阴坑间有建立于太徽的暗道,便说明整个太徽的地脉已被蚀透了, 还查什么始作俑者, 直接收拾收拾准备阿飘生涯罢。 当初谢苍山与兰因剑灵实地考察了多次, 根据各阴坑边的邪气增补周期和发作频次, 推测出三坑相连,且必然是以内发邪流作为互通媒介。 邪气与灵气本就算是造化一源而生,凝出具有类传送功能的东西并不稀奇。 没准再过几千年,邪水都或许会生出灵智, 何况是区区晶石。 楚兰因用灵力虚托着它, 邪气下沉,滋啦滋啦的灼烧声不绝于耳。 剑灵属金, 九天幽所铸兰因剑更是无坚不摧。这东西能直接损坏灵体的灵力屏障,可见即使只是一个通道作用的凝化物, 也足以展现其可怖之处。 那便是毁灭性的灾祸。 阴坑如若真的失控, 邪气喷涌,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光是这整个太徽的生灵都去当鬼, 被这阴气一泡, 还未必能当个明白鬼, 怕不会比山壁上攀援狰狞的邪物好上多少。 况且如今道魔两方刚交过战,能回去的最好状态就是互不干涉,再没有千年前联手抗邪的可能,可谓后路全无。 修者魔物或许尚有顽抗之力,那凡界百姓,又如何抵御? 一旦凡间沦陷,邪流过处,尸骨无存,仅留一捧灰烬,彼时连绵白沙,或将成无边大漠,生灵绝迹。 而定天针就是他们现下平安的保证。 楚兰因一直探不清这里定天针的情况,如今深入其中,倒也终于望清了。 他神色上不显,只将另一手的光团拍到地上。 光糰子并非就是个光团的样儿,在剑灵们看来,却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灵线编织方式,如蚕结蛹。 而且这蛹未免坚固的过分,被邪流没了顶竟也未被摧毁。 但楚兰因在噼开邪水将他拎出来时,却注意到,光团并不是这外壳本身牢固,而是以某种灵力在不断更迭,又因更迭速度太快,灵线在几乎眨眼间交织完毕,这才产生牢不可破的错觉。 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数把剑影环绕其左右,随时可直刺而下。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他自称自己是「宋行杯」。 光团似乎感觉到位置的变化,确定自己已经被人从邪流中打捞了起来。 他不知对谁哽咽长嘆着说了一句:「停止兑换,这么些年辛苦你了,商城大兄弟。」 话音刚落,光团外壳如打碎的瓷碗,纷纷流散,显出内里窝着的人影。 那人影竟只是魂体模样,淡而薄,仿佛下一息亦要随之涣散。 且此人似乎许久不曾直起身,慢慢舒展开魂体时,尚还有些佝偻,然而举手投足的细微之处,却依稀可见往日凌华宗阵法长老的风姿。 「宋、宋长老……」 李普洱瞳孔紧缩,喃喃道。 宋行杯恍然听见有人这样喊自己,循声看去,蓦地一怔。 他简直不敢认,抬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哑声问道:「是小普洱吗?」 沧山的荷叶灵舟仅能再坚持几刻,阴坑又随时可能异变,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虚耗。 楚兰因伸手将那宋行杯一抓:「你忍着点。」 宋行杯「啊?」了一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剑灵搓巴搓巴,又给揉成了一个魂团。 沧山配合着点灵化出了一个藤木匣子,让剑灵把这个宋行杯给装了进去。 魂体状态的宋行杯倒也接受良好,甚至觉得他们客气了。 被夺舍后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混帐顶着他的副壳子,定会在外面为非作歹,搅乱是非。 事实上李普洱没有一冲上来杀他,他还以为事情没那么糟。 晶石内含传送阵,楚兰因正在分析其内灵线的构成,末了对众人说:「诸位,这个还连通了外界,如今此次危机已解,我也要去外面取几件东西,不如就先选个地方落地?」 第100页 他这次换了个说法,百川与杀红尘对视一眼,大抵也知道后续兰因剑是必然不让他们跟着冒险。 这次的障界因为遇上了楚清,并无性命危机,可谁知下一次又是如何局面。 杀红尘嘆道:「好罢。」 楚兰因在袖子里掏了一下,摸出一片残魂,对他道:「给。」 「这是——」杀红尘将那残魂翻来覆去看了看,「豁」地大喊出声:「这是应乌?哈哈哈哈哈!好傢伙,你也有今天!」 应乌寄体的古栩是被障中人直接杀死,没有三生有法梦幻盘,障中不容异界魂魄,他便被直接挤出了障。 在没有正常打开执念的情况下,以魂魄穿过障外灵力,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应乌破碎的神魂掉落在了坑底。 楚兰因方才着实翻了一阵,好歹找出了这片残魂。 有这残魂在,杀红尘的绕指柔才有解开的可能。 杀红尘着实高兴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楚兰因,兰因剑灵深入邪流水中也并不好受,可依然为找这个,寻了这许久。 向来伶牙俐齿的魔剑竟不知怎样说起,涩声道:「多谢你。」 「谢啥。」楚兰因摆摆手,「我们间还谈这?下回给我带两本你的珍藏就行。」 百川见状,十分的喜悦,转而又道:「谷生阳还活着,我一出障界就会被他感应,谷盟主的风格我可太了解了,搜灵术定然少不了,这要是真的让他看出什么,我也就只能被封在剑阁养老。」 目光也落向楚兰因,道:「你们把我记忆清了吧,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还找老大你们玩儿。」 楚兰因不料百川会先提出这个,片刻后应道:「好。」便拿着那传送晶石转过身。 只有沧山看到,剑灵那一瞬间神色上的柔软。 他不再是一把孤零零的剑。 沧山无声笑了。 「我们就传送到沉龙关附近魔界的郊野。」 楚兰因确定了定位,从袖中抽出一张符,以灵力点燃,开启了这个传送。 头一次走这种传送,所以人和灵都有些紧张,生怕中途出什么意外。 好在话本子里一收尾就要出变数的剧情并没有发生。 就是这个传送速度……真慢。 毕竟不是太徽本土的灵力,传送速度就和乌龟爬一般。 以往传送一剎便到,这还是李普洱第一次看到传送阵内的样子。 他们站在原地未动,天顶和两侧是流动的灵光,如海中缤纷而过的游鱼,十分绮丽绚烂。 而笼子里窝着的宋行杯也没见过这架势,感慨道:「这是5g变2g啊。」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兰因剑灵就晃了晃他,提问道:「你说你叫宋行杯,我看了你灵线,倒也还算合格,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这是咋了?」 听楚兰因这样讲,李普洱一颗心也半落了回去。 方才他听宋长老那般唤他,险些就要落泪,但未问出前因后果,他也不敢去应。 宋行杯宋长老叛宗,破坏宗门大阵,给苏知涯下毒,甚至亲手以阵杀了不少他的同门,这些全宗有目共睹,乃至他的亲传弟子亦没有放过。 他们就算再不愿相信,平日里诙谐风趣的宋长老不会真的背叛,可真正看到那他手刃弟子的那一幕,也该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不会改变。 宋行杯靠和兑换系统的人工智慧聊天熬过了这五年,谈吐措辞还算利索,他一听剑灵的话,睁大眼道:「你就是楚兰因楚长老,我知道你,凌华如今如何了?」 楚兰因:「差点被灭了。」 「什么?!」饶是早已想过无数种可能,噼面听到这个结果时,宋行杯还是瞳孔紧缩,厉声追问:「他们——」 「道魔开战了,凌华宗倾全宗之力支援沉龙关,沉龙关附近的阴坑异动,把他们都吞了,然后凌华就被偷家,宗门上仅活了八十四人。」 「……八十四人。」宋行杯喃喃重复,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宗门大阵……打开大阵的人,不会是……」 「是你。」楚兰因看向他,「是『宋行杯』,是凌华的主教阵法的宋长老啊。」 「那个混帐——!」宋行杯的魂体剧烈抖动起来,灵线拉地死紧,嘶吼道:「我要杀了他!」 「所以,你既然说你是宋行杯,应当知晓许多事。」沧山在一旁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在阴坑中走失的凌华宗人。」 宋行杯定定看着沧山,却先低声试探道:「……感冒颗粒前辈?」 「不敢当。」沧山道:「在下沧山,化形不久,如何敢做你的前辈。」 宋行杯的魂体默了片刻,徐徐道来:「我是真正的宋行杯,在二十年前来到凌华宗,在第三峰当阵法长老,教入门三年弟子的阵法课。我有三个亲传弟子,可以说出我峰上所有人的名字,包括我的三只猫猫两只狗狗……我在五年前被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夺舍,他把握我丢到了这里。」 楚兰因反问道:「哦?你如何在这阴气肆虐之地存活,还一活就活了五年?你方才说什么穿书局,编号,那是什么?」 宋长老此刻低落无比,又恨自己不争气,苦笑道:「你记性真好。」 又顿了顿,想到这里不在太徽范围,眼前这人又是a999前辈的剑灵,便简略道:「这个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太徽就像是一本书,如何这书折角了,或者剧情跑偏了,就要有一些人来修正,使其气运不至于脱轨,维持法则的运转。」 第101页 楚兰因眯起眼:「夺舍你的人,是与你类似的他界客?」 宋行杯惊讶于他的接受度和反应,颔首道:「是,他们被成为『篡改者』。」 随即嘆道:「我入职不久,太徽的任务难度不高,竟遇上了这样的事,只会累人累己……」 「你方才让我救你,后悔了?」楚兰因打开笼子,把他的神魂抓出来,道:「现在你回去也来得及,或者,回你的那个来处?」 宋行杯哑然,垂下了眼。 他确实可以回去,虽然他与太徽和穿书局的联繫断开了,但他还有一个强制回局的保命阵。 这里的篡改者曾是太仪那位穿书篡改者的手下,虽被抛弃,却也实力可观,他作为一个刚转正的新人,如何可以去斗。 可半晌后,宋行杯道:「不。」 他抬头道:「楚长老,你的剑主选择了留下来,当年我不理解前辈,如今便也懂了。」 楚兰因并不惊讶。 他早知道谢苍山不是太徽的人,却鬼使神差问道:「为什么?」 「因为太徽留有我们的惦念。」宋行杯怅然答道:「放心不下,梦寐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行杯:我的全名出现在第三章的苏长老的台词里…说的是『乔宗主走之前,把宗门託付给我和宋行杯,谁知那姓宋的,那混帐……』唉,那混帐不是我啊,我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穿书局的打工人,刚过实习期,谁知第一单就翻车了,不知道员工意外嗝屁了局里给报医保不…… 前穿书局打工人·不愿透露姓名的·a999·谢某:五险一金都交了的,会报,我有经验。 第46章 暂别 晶石传送阵慢慢吞吞, 传了足有盏茶时间,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黄粱大梦,梦醒云散。 障中一月有余, 障外不过区区两日。 沉龙关郊野,荒凉无垠, 那夹着淡淡腥甜味儿的风沙,仍在不知停歇地吹。 遥遥望去, 胭脂色的云层压在魔界的上方, 与他们头顶灰白的天色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长线,隔开了整块天地, 犹如扯断一匹丹砂染就的绫罗, 凌乱地揉在魔界上空。 一落地, 百川剑便感应到宁州仙道盟方向, 传来命他即刻回返的召令。 他背着自己的沉重的本体,对众人抱拳道:「先走一步。」随即示意楚兰因赶紧把自己灵体内记忆的给抹去。 然而还未等兰因剑灵动作,杀红尘率先几步上前,站在了他面前。 杀红尘的灵体身量低百川大半个头, 心高气傲的魔剑少有与比自己高的灵或人面对面站的时候, 他不喜仰人眉目,惯来是居高临下。 此时离得近了, 仿佛连灵线都要相碰。 「怎么?要趁我快要忘了,先骂我几句过过瘾?」百川剑灵玩笑了一声, 就等对方来呛他。 可这一次, 和他争了好些年的对家,却没有发挥他伶牙俐齿的好本事, 兇狠地回嘴。 杀红尘眼底沉着百川剑灵看不懂的神情。 打心眼里百川剑灵知道, 他眼前这把魔剑比自己聪明许多, 这与开智程度无关,只是因为杀红尘过的辛苦,经歷的多了,也就有更多的灵敏机警。 仙宗再道貌岸然,也会在面子上端出个礼貌,魔界却不然。 在魔族地界,生杀予夺从来不会留情,作为一把为强者所属的传承魔剑,杀红尘常年辗转多人手中,日日饮血,剑刃常有豁口伤痕。 杀尽红尘,狷狂肆意,可其实洗去浓血骨碴,他的剑锋却似雪山连绵后,天幕中沉着的一方柔蓝。 一如他化形后的一席湖蓝色长衣,在沉龙关刺骨的苍凉的风中,猎猎狂舞。 「你咋啦?」百川伸手去拍魔剑的肩膀,道:「莫要伤心呀对家,我们——」他想说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候争个高下,谁知话未出口,却忽感对方的灵体勐地靠了过来。 他眼前却蓦地一暗。 比百川矮上大半个头的杀红尘踮了脚,霸道的灵线纠葛纷纷,张开如罗网。 灵体没有痛觉,但触感敏锐,尤其是对同为灵体的种族的接触。百川只觉唇上一紧,像是杀红尘用尖牙咬了他一口。 可唇瓣相贴,又仿佛一个……属于人族的吻。 「兰因!」 杀红尘让开半步,身后楚兰因喟嘆一声,凝灵为剑,甩袖向百川射去。 高大魁梧的剑灵应声而倒,楚兰因闭目虚抓,抽出几条有关这段经歷的灵线,指如翻绳,编织幻化。 收结的一瞬间,宽厚的重剑化为一道光消失在众人眼中,已是被仙道盟强制传回了。 楚兰因转而去看杀红尘,眉梢一挑,将一切皆放在一个单音里:「嗯?」 剑灵间搞起来了,在场也就兰因剑灵和沧山接受良好,至于小魔君和李普洱,以及宋行杯,全都目瞪口呆,恍恍惚惚找不着状态。 杀红尘哼了声,倒也大方承认道:「怂呗。」 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像磨磨唧唧的人族那样,先分个情之差别,他与百川同炉同生,又在同一日出自同一名铸剑师之手,本就是世上最亲的灵。 而他在几时染上人族的坏习惯,开始留意、在乎、惦记,他也记不清。 是从晞山上的第一面,遍野山花的深处,扑出一只人高马大的剑灵,杀红尘条件反射般要与之搏杀,却见那灵笑得憨憨,道:「抱歉啊,我输了老大一个比赛,要来个大冒险,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只灵,能让我牵你走完这山坡吗?」 第102页 山花如海,烂漫朝阳。 剑灵们没有道魔之分,他们修魔或是修道,只是道种不同,无正邪之别。 可是他们的剑主有。 应乌已死,然而剑并不会由此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是一把魔剑,又如何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不是所有剑灵都能碰上一个神奇的谢苍山当剑主。 楚兰因揣了手在袖子里,见他这好友的灵线缓缓松了些许,忽而想起他们不久前刚见面时,杀红尘嚎啕着说靠西皮撑过绕指柔的磋磨。 或许在这背后,不仅仅如此。 杀红尘解开了绕指柔咒术,也没有了兵主契,剑体在哪他就在哪,正想要让兰因把自己往个偏远的地方藏藏。 却听楚兰因对沧山道:「唔,这外面才过了两天啊,不过也差不多,是时候把魔界的事了结了。」 转头对屠小窗道:「小魔君,我们打个商量。」 屠小窗隐约猜到这位剑灵前辈要说什么,正色道:「前辈请讲。」 「你该知晓这次魔界变乱并不简单罢。」楚兰因沉声道:「我没时间再在这里查下去,我这么些日子看你也还算不错,后续抓搞乱子的魔就靠你了,我现在去帮你把拿几个棘手的刺头给收拾掉,算是给你开个加速,如何?」 屠小窗一怔,随即目光一凌,合袖行了个仙宗的大礼,道:「若是前辈助我报仇,屠小窗愿听前辈差遣。」 「好傢伙,我也是差遣过魔君的灵了。」楚兰因笑了一声,比出两根手指,道:「第一,只要仙宗不来犯,魔界不可再攻打凡间。」 这一点屠小窗已对李普洱保证了,再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誓,他倒也知晓自己被雷噼的宿命,也不说违约则五雷轰顶,只道是千刀万剐不可速死,再无后世轮迴,对自己也够狠。 楚兰因道:「第二,借我一根凤凰羽。」 这个条件并不算什么,屠小窗当即化出原身,一只翎羽华丽、流光婉转的小凤凰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李普洱看这凤凰金光闪闪,还怪好看,但瞧他本体也就大鹅那么大,着实有些担忧他能不能对付的了魔族那群人。 适时沧山道:「魔族中『隐』族拥护王血,我的藤蔓在探寻时,发现在他们的地界内有一处真火秘境,你平日或可去那里修炼。」 兰因剑灵从凤凰上挑了一根漂亮的羽毛,颔首道:「是,没准能练出个大佬来,不过怕你孤单,给你找了个伴儿。」便扬声对杀红尘道:「老杀,给你摸了个小剑主来,你瞅瞅如何?」 杀红尘没想到还能提到自己,惊奇道:「哈?」 眼见那小魔君一步步走到跟前,魔族并不讲究礼数,他道:「杀前辈,请您和我签兵主契,契纹给您,若小窗不再能当您的剑主,大可撕去契约,再自行另择他主。」 杀红尘没料到他来这一出,震惊片刻后,也不经凝眸思索一阵。 他也是个在魔界摸爬打滚过来的灵,心知眼下局面也无旁他更好的出路,屠小窗如今虽不强,却未必不可塑,再者他都能愿意把契纹给剑灵,在太徽也算是寥寥无几。 杀红尘斟酌一二,末了道:「行。」 于是他们二人原地结起了契约,以血为媒,杀红尘湛蓝色的灵线交织成斑斓符圈,其上花纹狰狞凶煞,乃魔灵威严,却在与屠小窗的血接触时,将朱红血液凝作长线,于符圈上勾勒,绘出一只展翅的凤凰。 楚兰因见他们原地缔契,伸手对沧山道:「也给我一个临时契,我要杀人。」 他这一句话出口,齐刷刷几道目光一齐看了过来。 楚兰因「咳」了一声,道:「口误口误,是杀魔。我在障中闲的没事,新琢磨出来了个临时契约,效用只有几个时辰,一只灵可以用个一次,有了契约太徽天道就拦不了我,怎么样,厉害不?」 「这太强了。」李普洱登时羞愧难当,楚长老在障中跑完了任务,读了书认了字,还研究了契约新结法,这就是传说中又学到又玩到的奇蹟么? 「让我挑一个幸运儿和我结契约。」 楚兰因目光在沧山和李普洱间一转,沧山眼底一闪,道:「我来。」 契约以灵线为牵,他或许可以知晓兰因灵体内的状况。 待到杀红尘与小魔君将兵主契结好,已是暮色四合,黄昏沉沉。 他一睁眼,见那头也在结兵主契,青碧木灵与水墨兰花的纹路交相辉映,融为一体,似开出一片葳蕤春景。 杀红尘登时捂住了脸,屠小窗关切道:「前辈,可有不适?」魔剑摆手,悲伤道:「让我怀念一下我死去的青春。」 这个临时契约结的很快,结完楚兰因缓缓睁开眼,眼睫颤动,站起身,道:「行了,收拾收拾动身。」 待他安顿好这里,让李普洱和宋行杯在原地等着,带上沧山与新成的兵主契的一魔一灵,要去走这一趟。 宋行杯还没跟上节奏,恍恍惚惚和李普洱被留在原地。 「这、这——他们就这样去魔界了?」宋行杯飘在李普洱边上,不可置信又忧心忡忡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李普洱顶着楚兰因留的灵力纹,居然原地盘膝坐下,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一把核桃干枣瓜子一类的零嘴,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道:「宋长老,快来,这是前排好位置。」 第103页 宋行杯:「???」 不久后,他算是知道这个好位置是何种意思。 因为一只魅魔一脸生无可恋地过来,在他们身后坐下。 一人一魂一魔,相对无言。 宋行杯本该恨透了魔族,可见这魅魔的神情太过颓丧了,竟一时也气不起来,飘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魅魔白途「哦」了一声,道:「有个大佬在魔界布置了很多很多的法阵,法阵需要很多很多的元素,我刚抽了一管子血去助阵,现在功成身退,过来养老。」 宋行杯再次:「???」 很快,宋行杯算是知道魅魔口中这「很多很多」是什么概念。 整个魔界都被笼罩在了阵法中。 宋行杯本身就是个厉害的阵修,那些阵法皆是他本人学来,并不是系统自带,可即便如此,对面的法阵亦看的他眼花缭乱,头晕脑胀。 在大阵内,一时剑气纵横,一时魔气翻涌,一时大火唿啸,映着浓色天壁,远远看去,有种别样的绮丽辉煌。 宋长老下意识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 三个时辰后,烟火般绚烂的火光和剑影才彻底消失了,又再过了小半个时辰,楚兰因和沧山缓步归来,一人手里拎了一串琉璃瓶子。 「这就……回来了?」 宋行杯彻底惊呆,目光落向楚长老手里的瓶子串儿,震惊道:「那是什么?」 剑灵周身的灵气还有些沸腾,显然是痛快了一回,他摆弄风铃一般摇了摇手,道:「别瞪眼,没那么厉害,魔界已经乱的差不多,不过是趁乱打劫。」 宋长老整只阿飘都不好了。 又是杀人又是趁乱打劫,我真的在正道这边嘛? 李普洱早已习惯,楚兰因从袖子里取了张信来,递给他,道:「小魔君留你的。」 再对宋行杯道:「你魂魄要养养,刚给你摸了个养魂珠来,你先养着,其余事择日再议。」 魂体游荡在外难免会招惹鬼灵或冥府鬼官,宋行杯明白自己力不从心,而他这年攒的积分都用来兑换保护光罩,当前一穷二白的可怕,审时度势下,便飘入养魂珠中,且带养精蓄锐后再做打算。 「楚长老,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李普洱问。 「明天去趟曲州。」楚兰因道:「后日清晨,去第二坑,找小岩子去。」 将手里玩了一路的瓶子递给沧山道:「来,你留了藤蔓在仙道盟吧?把这个送过去。」 沧山无奈摇了摇头,笑道:「留信么?」 「留。」楚兰因想了想,道:「就留——你大爷送礼来了。」 * 宁州,仙道盟。 谷生阳面无人色,正喝着素拂给他端的药,手下来报,说是有人将一长串魂瓶留在了大门外,还贴了张条,并哆哆嗦嗦递上了「你大爷送礼来了」的字条。 谷生阳闷声咳嗽,道:「谁这么大胆?」 素拂皱眉道:「魂瓶里是何人?」 手下也仿佛在梦中,吶吶道:「是……是魔族的几位大将!」 「什么?!」素拂瞳孔一缩,低头见轮椅上的谷生阳一口气没上来,又呕出一口血,淋湿了雪白的前襟。 素拂失声喊道:「快去叫医修,不,去请无尘阁的曜灵长老,说他的侄儿魂体重创,命在旦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所谓临时契】 谢苍山:兰因的灵体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试试看能不能诊出异常(连接中)……信号阻断?……兰因灵体波动了……稳定一下…… 楚兰因:谢苍山啊谢苍山,你落我手里了!(连接中)……这……他真的……活不久了……t^t……qaq…… ———————— 青鸾副本收关√ 逃杀新副本预备ing,本副本含晞山回忆线,篇幅较长,副本正式开启后有不定时掉落加更嗷—— 以及预收的文名加了个词儿,想想可怜的小秋也算是个病美人典型,内容不变,可安心收藏~ 第47章 椿林 曲州外有十里大椿林。 大椿林多年不曾再生绿芽, 乃是一片枯木林。 但曲州人对这片大椿林敬重且喜爱。 枯林前留有石碑刻字,铭着有关这十里枯林的来歷。 百年前,天降大雨, 近一月不止,犹如天漏大洞, 曲州边境六城外河道崩堤,洪水滔天, 百姓疏散不及, 眼看将要冲毁城门。 千钧一髮之际,有一木灵根女修挺身而出, 不知施展何种秘法, 竟以身为林, 筑起了一道林木长堤。 生生不息的木灵如起屏障, 挡住了汹涌洪水,为城中百姓争取了一线生机。 木灵根修士以身殉道,当日城中花木随风窸窣,如送故人。 在水退后原本郁郁葱葱的碧叶凋零入泥, 灵气顷刻散尽, 一剎枯干。 来年春时,却再不见片叶青葱。 曲州劫后余生, 自此边城中百姓将便椿林看成是他们的守护神明,亦视椿木为福木, 衣衫上的花纹, 首饰上的雕刻,乃至孩童的纸鸢上的描画, 随处可见椿木叶的样式。 每年清明或冬至时节, 城中百姓皆来此林前, 先祭拜祈福,再于林木之荫,稍作歇息,且在椿木枝干上挂上素色丝绦,许下对来年的祝福与心愿。 往往一日过后,干枯的枝丫上便会系满素绦,如一穗穗垂落的白花,纷纷然然,在风中柔曼地飘摇。 第104页 远远望去,不见凄冷寒苦,反倒显出几分庄严与肃穆。 与椿木林的传说一併同在的,是椿林中的一名白髮修士。 修士并不常现身于人前,唯有在雪意将近的冬至,或是春意拂来的清明,才能寻到她的身影。 白袄素裳,鬓上淡绢,皎皎姿容。 她有时于林中空地练一双峨眉刺,冷光于枝梢划过,不伤一桿枯枝,更多时候她扛一桿花锄并一缸清水,在为这枯林松土浇水。 少有人见过她横躺在树上喝酒,月下豪饮,像是自桂魄中化出的一缕精魂。 可她并不是甚么造化的化灵。 她是一名守林人。 楚兰因取道曲州。 他们的四步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下一次入坑也不拖,便定在择日傍晚。 他们一路上留心打听着近来风向的变化,探听出了不少消息。 又根据谷生阳那里掏出来的白玉佩,剑灵分析出其灵线的特殊交织方式,虽依然还不知那古怪灵气的来歷,但既然有了机会,便也要补给些法器加以改造,没准能仿照白玉佩,使法器到障中也能使用。 椿木林在曲州城外,楚兰因让木傀和李普洱在此林前稍等片刻,自己先飘去了城内。 灵体来去极快,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已回返,手里多了一个酒罈子。 李普洱见那罈子灰扑扑的,封了口,却也不知盛了什么,直觉有些阴寒。 楚兰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冥河水,来一口?」 李普洱瞪大眼,急忙摇头如拨浪鼓。 又奇道:「楚长老,这冥河水放在凡间无恙么?」 他记得书中记载,冥界之物不可轻易现于凡间,一如冥府鬼官在执行追魂任务时,鲜少让人间的生灵撞见。 「少量的并无妨,放在阳气旺盛的地方,夏天还能当冰块用。」 楚兰因摇了摇手中的罈子,提起精神,说起方才的新奇见闻,道:「我当年把这个寄放在城里的一家书院,刚去要时,来的是当年老山长的重孙,那灵线织得圆不熘秋,我一问身边的人,才知道他真是滚圆白胖,和他曾祖父一个样儿,真是吓我一跳。」 剑灵飘的急了,鬓髮都有些散乱,沧山走近几分,抬手把他发中长簪扶正。 那簪子已不是去时的那缠丝忍冬银簪,而变成了玉簪,玉质颇为粗糙,簪头雕的是其貌不扬的椿木枝。 木傀勾唇缓声道:「哪儿来的啊?」 楚兰因道:「这个?书院学生给我的,这么多年了都还是那德行。」 他眨了眨眼,凑近沧山,几乎贴在他耳边:「这回我听懂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是轻浮的很吶,思慕少艾的年岁,不收就红了个大脸蛋,忒好玩。」 沧山的两指还夹在簪子边缘,正要收回手,听他这样一讲,指腹又给贴了上去。 他「唔」了一声,道:「这簪子有些磨损了,我给修修可好?」 楚兰因促狭地眯起眼,同样抬起手捉住沧山的手腕,自下而上地挑眼去瞧。 便见木傀面上起初是一派风轻云淡,被盯得久了,却隐约有了些被戳破心思的神情。 尤其是耳根那块,灵线上染了红,拉的紧了,还颤。 剑灵今日似乎格外注意他灵线上的细微变化。半晌后,楚兰因放慢了调子,低声道:「骗你的,这是我在城门口买的,两个铜板,怎么样,像不像你的本体?」 「噗。」一旁李普洱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罢他抖着肩背过身去,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有吃到糖一样的喜悦感。 「你还修吗?」楚兰因松开他的手腕。 沧山又「唔」了一声,默默片刻,道:「这般看就还可了,我直接给磨磨。」 磨磨就是几息的事情,楚兰因抿着唇笑,看那浅浅的红一路往下蔓延,心道怎么之前没发现这木傀的身子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簪子的风波过去,剑灵领着他们来到椿木林前。 椿林在与曲州城门正对的方位,走上一段路便可望到那碑石,碑刻文字许多,其上不仅有椿林过往,还另刻了一诗。 走近石碑,李普洱将那诗低声读来。 他不知这首如此有侠气的五言为何要篆刻于此,却见这刻字铁画银钩,如要凿入心血深处。 楚兰因站定林木前。 他也不客气,直接放开嗓子,喊道:「冯丫头,出来喝酒!」 淡淡的雾气在椿木林中聚起,法阵波动,冰气瀰漫。 他们隐约见林深处多处一间木屋,屋前青石路上,正款款走来一名修士。 修士个头高挑,白髮如雪,气息恬淡宁静,面容却似冰雪一般,冷峻疏离,似乎并不好相与。 她的步子十分的轻,几近无声,该是有极为高明的轻身功法。 李普洱甚至都看不清她是如何走到了他们面前。 素衣修士盈盈至三人眼前,袖袍轻拂,合袖问礼,道:「楚长老。」 楚兰因朝她晃了晃手里盛黄泉水的罈子,笑道:「今儿我没带酒,且让二姑娘醒后,打发她去给我们买罢。」 话音方落,一阵清风吹过林间。 满目枯死的枝梢似是在天边信笔勾勒了几道墨痕,徒空出大片写意的留白。 修士冯晚冰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第105页 她似乎还没有从剑灵的话中回过神,极缓极慢地眨了眨眼睛,羽睫如沉重的灰云,终于载不动满溢的水汽,在剎那间凝成了珠子,又扯落了线,就这般不可遏制地坠落下来,打湿了她苍白的脸庞。 没有喜悦的喊叫蹦跳,似乎她的大喜大悲,都已消在这漫长岁月中。 这场哭泣来的并无声息,却瀰漫着无穷无尽的悲痛。 而沧山已知晓了剑灵的意图。 木灵藤蔓游走太徽,除了必要布置外,也打听来许多有关剑灵身边人的过往。 他死后,剑灵便多是独来独往,用几年游歷太徽,而后回到晞山隐居,身边大抵人来人去,并不长有谁在。 但这人来人去里,第二枝大椿木所化的女子,于楚兰因而言,实有不轻的意义。 剑灵待她的方式还真有老父亲晚来得女的架势,实在是宠得没边,倒也不知剑灵让那第二个木傀去做了何事,总之余下便多听闻那楚姓的女子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传说,一首短诗快意吟来,行侠仗义好不潇洒。 却又听闻在每年团圆节前后,或可见红衣女侠不远千里归来,拎酒上凌华宗的晞山,旁人只传她有故人在此,却不知是为探望那闭门不出的剑灵。 但她也没有陪剑灵太久。 剑灵踏出晞山来到曲州,望见这一片枯死的椿林时,是如何感想呢? 事实上楚兰因自己也并不明白。 大抵是一边骄傲自家闺女有出息,一边又恨其如此轻易走掉,不愧是他那一贯任性妄为的二姑娘。 红衣女侠的结伴好友求到剑灵这里,可楚兰因帮不了她。 但看大雪后长留在冯晚冰长发上的洁白,剑灵问她,是否愿意等。 ——等一个微乎其微奇蹟。 冯晚冰的天赋极高,冰骨霜寒,最适无情道,她离入道不过半步,而无情之道七情六慾皆淡,她这过去好友如何会放在心上,但如此等来,又无异于荒废年岁,浪费天资。 可其实谈何荒废。 她自随楚姑娘入江湖,便已把所谓无情大道,抛到了那岑寂的荒原中。 二姑娘是为百姓而死,不入轮迴却有功德在身,太徽向来一笔清算因果,既然她为城中人搏了个一线生机,也许就会留给她一线活路。 他们在等五行起魂大阵。 大阵纳天地五行,供养在人间书院的黄泉水,不知何年何机缘可以涤去阴气,留下黄泉精粹;天道血脉的一只凤凰羽,要烧得出纯净无垢的离离大火;寄託苍生夙愿的椿木林,年復一年的心愿与执念的萦绕;以及日復一日的冰灵修士悉心照看的培林泥土。 再加……再加上一块九天幽,天下至阴之金,开五行阵,引散落离魂。 剑灵非常懂阵。 沧山却想起先前兰因曾欲言又止的话。 他想修一条穗子。 如今他便知晓是哪一条了。 铸剑师楚久在打造兰因剑时,多了一块九天幽,原该与火石融合做兰因剑的剑鞘。 太徽剑灵皆有剑鞘,他们回归本体时便可在鞘内休养生息,以涵养灵体,并稳定灵力的运转,甚至闭关其中,可做到捏形改貌。 兰因剑没有鞘。 他的身形在化形的一刻便已固定,也没有可以让他专属养灵的地方。 可他有一块九天幽的原石。 众所周知,越是强悍的武器,一旦损坏越难寻修补之物,因其原料难觅,更少有替代之物。 若有备用原石,便相当于武器濒危关头的第二条命。 剑灵当年很宝贝那块九天幽,谁想看都不给,也就偷偷让谢苍山看过一次,还说那是自己的剑穗,其实说是剑穗,也不过是一块石头上系了根红带子罢了。 只是后来,这宝贝剑穗还是再一次经了谢苍山的手,红绳保留,只是添上了同心结,以及一捧长长的流苏。 那九天幽被用镂空的银丝收环住,造型精巧又不失大气,丝毫不逊色于外头价值连城的剑穗款式。 连精通此道的百川剑灵见了,也啧啧称奇。 不过还未看清那造型设计,就让楚兰因收到了前襟里,再不肯给瞧了。 沧山想的出神,楚兰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回神啦,帮我画个阵圈。」 「穗子。」沧山轻声道:「我可以修。」 剑灵的眼底似乎也染上了曲州郊野独有的朦胧水雾,摇头道:「取九天幽的时候,阴气已经把整条剑穗都绞碎了,修不好。」 不过又眯起眼笑了笑,道:「你不如再给我打一条。」 「好。」沧山沉声应道。 剑灵满意了,便去准备着五行阵。 冯晚冰有条不紊地配合,待到万事俱备,她让开一步,以冰灵筑起高大的灵屏墙壁,楚兰因身处阵中,运起灵力,五行化灵盘绕周身。 阵中大风忽起,灵氛盎然,七彩光华纷纷扬扬。 只见枯木林内的天地笼成了一块不出世的宝玉,黝黑的树枝细细密密地在碰撞,风中是震慑人心的灵华,激盪来回,无止无休。 冯晚冰手心冒汗,她紧紧捏着拳,耳边传来「咚咚」的震响声。 她不知这声音来处,直到抬手按上胸口,方知是心口处传来沉闷的响声,那团血肉一下一下用力锤击,仿佛真正活了过来。 第二桿椿木枝,她已得了轮迴的资格,却放弃了为人的机缘选择散灵于此,救一城之人的功德为她争来了这一个机缘。 第106页 可百年等待,如此之长,蹁跹流光不可握,而今再念,竟恍然一须臾而已。 阵中凝出了那红衣女修的身影,几度虚化,又几度凝实。 楚兰因浮于半空,取出了九天幽。 巴掌大的一块黑石,送入了那同样飘浮着飘渺的人影中。 金以固形,那薄薄的身影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楚律缓缓睁开了眼。 迷濛的神色散去后,她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懵里懵懂,面对楚兰因,道:「耶?你怎么在这儿?」 「你爹来捞你了。」楚兰因戏嚯了一声,又道:「二姑娘,欢迎回家。」 清风拂过江南岸,草木芳华,流连不去。 十里枯林,一剎回春。 五行大阵自解,沧山上前一步接住剑灵,而冯晚冰则接下了再度昏睡过去的楚律。 楚兰因灵力耗损严重,索性懒在沧山怀里,他半合着眼对冯晚冰道:「你带她回去养一养,过几天就醒了,能养到什么程度我拿不准,但这算是禁术,我以前想用却没成,这算是第一回 。」 剑灵昏昏欲睡,还不忘道:「修为上恐怕不能强求了,你如今已是半步合体,可有打算?」 冯晚冰的面颊贴着楚律的额发,重重颔首,一切似在不言中。 楚兰因想了想,在沧山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口说:「我当年并未给她起名,她要自己定,可总是定不下来,今天这个字好,明天那个字好,你遇上她的时候,她哄你讲究什么大侠不留名,其实根本没想好,这些她都在晞山和我讲起过。」 顿了一顿,道:「但这个『律』字,便是你们结伴后一年定了下来。」 他点到为止,拉了拉沧山的袖子,道:「走了,我困了,去城里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明天还有的忙的。」 「楚长老——」 冯晚冰惯来寡言少语,这多年不与人交谈,更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请他们多留几日,感激之言刚到嘴边,却见楚兰因朝后招了招手,大声道:「江湖再见,二位侠士!」 * 这一趟来去利索,李普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窝在木傀怀里的楚长老,更加一头雾水。 沧山却道:「兰因的诗近来学的很好。」 楚兰因得意洋洋,唇边带笑,答道:「那是,我可是一天没落下。」 「哎哎?」李普洱疑惑道:「什么诗?」 他们二人迥自打着哑谜,楚兰因困得厉害,却还合着眼在同沧山讲话,额头抵在木傀胸口,轻声道:「我当年同冯晚冰说,五行大阵顺利开启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多年等候,大抵如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彼时冯晚冰的师尊也在,话更加难听,但其实仔细一想,也无大错。 楚律不过她修习长路中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如今总也不忘,不过是还未见识过岁月之长。 而剑灵也未刻意将话往重里讲,他当年研究这个大阵,也并非心血来潮。 剑灵也曾等过一坛黄泉水,九天幽的剑穗在更早的时候已绞成了碎末,只是最终未能成功。 他以前听闻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当是民间俗语,还曾在谢苍山教他这其中含义时笑话过此人如何之傻。 竹编的篮子都是洞,怎么可能打的上水。 而水是无情物,一如年年岁岁,即便执着的握篮人冥顽不灵,亦不可动容其分毫。 楚兰因沉在木傀充沛温暖的木灵力中,沧山的步子依然很稳,他感觉不到半点的颠簸,郊野凛冬的风也伤不到他,但足腕上的铃铛还是因为悬空的缘故,在细碎地响。 灵体虚弱的剑灵放松了全身的灵线,眼皮盖住已经完全变成霜白色的眼瞳。 但他的心中是十分愉悦的,就好像他也真的有了一颗心那样,喜悦的情绪从很深的地方满上来,快要淹没他的胸口。 同时他也感应到,那个所谓临时的兵主契的土崩瓦解。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临时兵主契」的概念,他要是真的能弄出这种东西来,全天下的兵灵就要把他晞山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兵主契约。 只是因为当年谢苍山让他吞服的那块晶石,他便可以选择将这契文的主动权牵在哪一方,一如屠小窗将契纹给了杀红尘,解契的方法把握在剑灵手里。 这是每一只剑灵都明白的道理,可皆讳莫如深,兵主不提便不会去谈,只因这种倒转的方式,对狂妄自大的兵主而言,实在是一种冒犯。 剑灵们有太多心照不宣的隐秘。 那是隐藏在灵线背后的,就算是天道也摸不透彻的东西。 楚兰因受到了障中灵线构世和因果琴的启发,通过缔结契约的方式,看到了木傀的内部状况。 在用以掩盖的木傀内部,拨开那些被白光续住的本该断裂的灵线,是谢苍山的神魂残片。 谢苍山总是有各自稀奇古怪的办法。 兰因剑灵合着眼,将脸埋在木傀的臂弯里。 五行大阵召不来千千万万的魂片,冥府的造册里有关谢苍山的记录是一沓无字的白本,乔岩说剑尊在太徽的每一个地方,他便在他身边。 原来是真的。 楚兰因解开了兵主契,那契约仿佛自然剥落一般在他们之间消解。 第107页 沧山的气息绷了绷,收紧了手臂,低下头轻声问剑灵可有不适。 楚兰因摇了摇头,却紧攥着对方的一片袖子,脑中却盘算起之后的打算。 ——谢苍山大概想不到,我已经是很会算计的灵了。 楚兰因盘算完毕,心中还有些窃喜。 可这喜悦与方才復活楚律所感受到的喜悦又有不同。 不过索性都是高兴罢,剑灵也就不去分个差别。 沧山见他默默不语,似乎已经睡着。 但半晌后,楚兰因却说:「二姑娘变成椿木林前,会难过吗?第一桿大椿木在给我挡那真火前,会难过么?」 谢苍山想了想,那场大火围山中的强行数据登入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 李普洱还留在上一个问题没有明白过来,挠挠头道:「什么诗?」 楚兰因方才像是随口一问,也不等沧山回答,只道:「快告诉他吧,不然这瓜娃子还不能消停了。」 沧山便道:「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楚兰因接道:「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曲州城郊的风渐添寒意,楚兰因放下了二姑娘这一桩心思,靠在熟悉的臂弯暖意里,在耳畔的铿锵的心跳声中,合上眼,开始这一场短暂且无梦的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张栻《立春偶成》 —————————————— 二位女侠的感情具体是什么可以自行理解啦,剑灵们之前说沧山太「灵光」也是因为其实大椿木傀在某些方面比剑灵还要呆,楚律又是楚兰因养出来的,有其父必有其女(?),很多事情都跟着感觉来。 冯晚冰半只脚入无情道,看起来细腻内敛但也不会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不过对于冰灵根的来说,楚律像是她万里冰原上的一把火,一丛绿,所以她想等就等了,没那么多理由,问就是老娘乐意。 跨年啦,腻腻歪歪过度两章~ 第48章 不悟 楚兰因并未睡太久, 但睡得沉。 一刻小憩,等他朦胧有了意识时,他们才刚入曲州边境的城池不久。 这城便叫椿城。 椿城完全属于人间界, 曲州又是水乡,州内河道交错纵横, 湖泊遍布。 城外水田村舍,散落如星;城中建筑多是白瓦灰墙, 窄巷深深, 青石板铺出长阶短阶,映出雪后青色的天空。 剑灵隐约觉得四周摇摇晃晃, 却又足够暖和, 像是枕在了飘于天边的大团云彩里, 柔软又舒适。 事实上他们正乘着乌篷船, 走水路入城。 椿城昨夜才下了头一场雪,不若北地一夜过后银装素裹,这南地存不住冰雪,如今也仅在竹篾篷的罅隙里留了一道白痕, 与漆成黑色的篷顶相对, 似有了一种别样的禅意。 南边的雪也下的断断续续,他们乘船后不多时又吹了一阵。 沧山用披风裹住了怀里的剑灵, 毛茸茸的领子遮去楚兰因大半张脸,鬓边的一缕乌髮却不知何时沾上了偷熘进来的雪子, 软绵绵的一粒粒, 转眼就消融成了水珠,滑到剑灵脖子里。 楚兰因哼哼了两声, 侧了身埋过脸, 窝向了木傀胸膛挡出的一方温暖间。 一旁正吃甜糕的李普洱心中涌起一股灵光, 突凤然就想找个人分享分享。 惯来的分享对象屠小窗不在,他实在耐不住,便从袖中摸了《阵术》出来,挑了空白的地儿,提笔就要写一段。 「窝着的剑灵像是在……」 像是在干什么呢? 李普洱低头捂脸,总算发现自己的文笔实在稀烂,连个比喻都扯不出来。 他咬着笔头许久,也没琢磨出个恰当的譬喻。 就在这时,船身一晃,他那横着的胳膊肘没收住,不慎撞上身边的木道友。 闭目养神的沧山睁开眼,见李普洱摊开在膝盖上的书,低头一瞧,也笑了。 木傀伸手拿过李普洱的笔,在那句话边上寥寥几下,勾勒出一只把枕在屋檐上的长剑的侧影。 对比着那简笔画,李普洱偷摸摸对照了楚长老。 此时的楚长老睡得惬意,眉头全然舒展开,那含了几分肃杀的眉眼也柔化了许多,如沐浴在暖阳下的长刃,不再寒光凌凌,只觉秋水微澜,一痕江月。 李普洱默默向木道友比了个大拇指。 随后他自己也想画一回,可再一转头,却惊讶发现木道友竟稍换了个姿势,正正好就挡住了楚长老。 这就是不给看了。 ……我的创作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李普洱鼓了腮帮子,又写:「木道友像是要把楚长老藏在他的叶子里!」 偏偏这句话一出,他瞬间文思泉涌了,提笔刷刷写了下去。 楚兰因醒来时,就见小普洱侧着身对着那蓝封皮的《阵术》疯狂做笔记。 他在心中大唿,我凌华宗前途无限啊,这也太勤勉了,在路上还不忘刻苦读书。 剑灵醒虽醒了,但不是很想动弹,仿佛这连天的水汽也沾湿了他的灵体,真像是毫无防备地肆意躺在灰瓦间,晒在那冬日午后难得的阳光下。 沧山也看出他的疲倦,五行阵对灵体的消耗并不小,椿城禁御气飞行,他特意取道水路入城,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椿城灵眼所在。 第108页 剑灵在灵气充沛之地便能舒服一些,也不会频发灵躁。 「这是船上?」楚兰因环顾周遭灵线的构成,低声问道。 他刚醒来时嗓音偏哑,听来多少带了些鼻音,却在尾音处有微微的扬调和捲舌。 那披蓑衣戴斗笠的船家听了,笑道:「仙君打哪来?这口音像是南地去北边修习的呀。」 城内十成十皆是凡人,几乎没有修士往来,较宁州大城相比,红尘气息浓重,天上无灵舟行过,地上也无琳琅法器,他们对修士的称唿甚至还保留了很古早的「仙君」之名。 「打甘州来的呀。」楚兰因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的弦音像是跟着这船家的跑偏了,居然也「呀」来「呀」去。 船家被他逗地愈发愉悦地笑了起来,抬起斗笠,露出一张歷经过许多岁月的面孔,眼角细纹深刻,鬓角不曾点雪也添了白,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清丽明艷,该如夏日初荷。 「甘州,好远呢。」船家朗声道:「甘州一壶桃花酒,沉龙关外不渡河,很有名!近来终于听了消息说要停战了——真好啊,改日去你们甘州喝酒!」 这句话说的是甘州的桃花酿和魔界的渡河酒,都是闻名太徽的佳酿,但显然在人族这里,还是认为甘州桃花酿会更胜一筹。 「不过我们曲州椿城虽然没有酒,但好吃好玩的也不少,正巧今日大隐华寺的大师前来讲经,也比半月前热闹了许多,仙君们若得空能多住几日,倒可以四处逛逛。」 楚兰因自然很乐意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可一听大隐华寺,登时就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 船家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以为是佛道不同的缘故,便转了话头,与他说起了椿城好玩有趣有典故的去处。 楚兰因就听得眼睛发亮,与船家一来一回居然是唠熟了,下船时还被送了一条河鱼,剑灵拎着鱼昂首阔步走路上,颇有种「我聊来的战利品」的骄傲。 此番回太徽,主要是为了补给法器,毕竟下一方障中还有许多凌华宗人,灵力不够法器来凑,也算添一分保险。 他们要寻的法器其实并不是如何名贵,但十分难得,能碰上就是机缘。 尤其是隐于民间的,很有大隐隐于市的意识,大多是百姓们用不上,修士们寻不到。 楚兰因给李普洱口述了张单子,让他在椿城中跑跑,尽量把单子上的东西找齐全。 此后的几个时辰,就是小普洱的神奇之旅了。 后来椿城邻里间还在茶余饭后闲聊,纳闷为什么那个小仙君花钱买自家的水缸,台阶上的青苔,用来抽瓜娃子十分顺手的拂尘等等。 李普洱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机缘。 一趟趟下来,他还因长得可爱机灵,被各种关照,好几次对方甚至要把东西直接送他,几番推辞才收了银子。 就是收下后还有好几个阿婆手痒,捏了捏他还有些奶肥的脸蛋儿。 其中一位阿婆似乎还能看个面相,给她自家的一把缝衣针时,笑吟吟道:「小仙君,老婆子我班门弄斧一番,你这命缘啊……」居然高深了一句,道了一声唱词:「分某一枝珊瑚宝,安君半世凤凰巢。」* 仙家或多或少会看个命盘命轨,但其实天道有常,变幻莫测,并不能一时看准,若非特殊灵根的修士,也不会轻易去算。 李普洱没把这阿婆的话往心上放,乖乖巧巧的道了谢,对方看他风尘僕僕,却十分有精神气,更加开怀道:「小仙君,就是要这样,天命总在你们那儿。」 李普洱谢过了这里慷慨大方的百姓,胆战心惊拿着法器去到约定碰头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问起楚长老,为何会知道这些沧海遗珠的所在,楚长老答得随意,道:「还用知道吗,我一来这里就有很多灵物在疯狂絮叨嘛。」 像是诸如「老子是山河瓶不是酱油瓶……」「我到底要抽多少次瓜娃子,抽了他们全家六代了,代代都是皮的这也是离谱!」「他们难道不觉得我是这片草丛中一株非常别致的草吗,他们难道都不觉得一棵草一年四季都不枯很不对劲么?」「爷爷我一把天玄斧噼柴八百年了,爱咋咋地吧。」实在是层出不穷。 所以真的不要在剑灵面前秀自家法宝,他们只会觉得很蠢,出于礼貌还只能偷偷地笑。 李普洱风风火火赶到约好的一家馄饨摊前,刚要喊「我回来了!」,话到嘴边,却愣是没喊出来。 因为楚兰因对面坐了一个和尚。 和尚生得严肃,有金刚怒目之相,正是大隐华寺的佛子,法号观之。 在太徽,道佛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修各自法门。 大隐华寺是佛门之首,观之作为佛子,在民间有极高的威望,椿城这些日子的热闹也是因他们路过此处讲经的缘故。 可观之与楚长老对面一坐,这气氛就不怎么和睦了。 楚兰因拨弄着一只烧制粗糙的瓷杯,侧头对沧山道:「这人可烦了,几百年前他就要渡化我,特别顽固一秃子。」 好心情被这偶遇的佛子搅和了,楚兰因只能扶额道:「拜託,我真的不是鬼,我也不会执念成障,排除潜在危险也不是这样排除的。你们大隐华寺多一只剑灵没有好处的好伐?你们的木鱼禅杖真的不会生气吗?」 第109页 沧山对观之立掌,观之凝他许久,垂目回楚兰因道:「阿弥陀佛,今日之后,再不会提。」 还要怼他的剑灵一个卡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啥?你说你不会再劝我皈依你们了?」 观之笑道:「是,楚施主。」 居然在念了一句佛号,就起身走了。 李普洱不明所以,楚兰因也搞不清楚状况,但这群和尚一贯如此,他也就转头忘了这糟心事,转而去准备明日入坑的事宜。 * 观之大步穿行在街头巷陌,红尘于他衣袖上拂过而不沾尘埃,在转过一处街角后,一支藤蔓蜿蜒而出,化出人形。 佛子神色波澜不惊,并不意外此人的到来。 沧山目光沉定,看着观之,道:「天道垂目,你看见了什么?」 天道垂目者,灵根殊异,或有窥天之能,乃是天道放在人间的一双眼睛。 观之默默许久,没有正面答他,却说起他事。 他道:「当年楚施主在大隐华寺住过些时日,吾师圆寂前,曾对我说,他若成障,苍生苦矣。我不可见他之未来,却自觉有渡他之责任,便日日跟随。」 天道垂目者对于此方境界有特殊的意义,他们代替天道观看世间,却不只是此间时空,过去未来皆有一探的可能,不过并不是绝对准确,只是基于因果的推论。 穿书局的任务者们若是弹不了因果琴,往往会和这位垂目者同路,全当讨个剧透。 当年观之年幼,隐居大隐华寺,彼时方丈并未许他入世,垂目之能亦未有通透,谢苍山也没有去找过他。 但垂目者极容易受天道引导,也容易受外来人的引诱。当年谢苍山留了心,防了垂目者一手,即便他与剑灵相遇也无妨,可眼下这样子,倒不想是观之影响了剑灵。 况且如今再看,此人恐怕早已失去窥探的能力。 太徽闭目,观之却行走在世间。 佛子道:「曾有一日,路过一梨园,听墙内伶人唱了一折戏,正含了楚施主的名。」 太徽世界的文字与谢苍山所熟悉的时代并无差别,乃至诗文古句亦有重叠,他虽不精通戏曲之类,却也知观之所言是哪一段。 当年苍生局里热衷于戏曲的同事也曾说过,兰因剑灵劫厄太重,莫要强求,不如劝他早入空门,或是万年闭关,亦或是打一把可以当做封印的鞘也行,总也好过来日出乱子。 同僚说:「毕竟,你若教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也不是不可,还是为了他好。」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沧山听了观之的答非所问,再看他与太徽的关联也被切断,而那过往眼中未来,也不是不可改变。 于是他就不再多问,再度立掌颔首道:「我知道那句,大师,道不同不相为谋,谢某先行一步。」 观之在他身后轻嘆道:「施主已是半枯之象。」 沧山已走出几步,听见这一声嘆也不停,摆了摆手道:「这个更不用大师提醒。」 让他停步的是墙头探出的一枝早梅。 他折了一段,想回去后给剑灵做个簪。 「你渡不了他,也渡不了我。」 沧山振落梅花枝上的露水,道:「大师,我不悟。」 而当木傀已转出巷口时,观之依然站在原地,他望着前方,却想起当年在梨园外,他同样对剑灵念出这唱词,想渡剑灵悟己。 观之并不会劝人,平日里超度靠的都是金刚杵,一杵子下去,全渡干净了。 有时候他觉得,兰因剑灵是方丈留给自己的一个劫。 可彼时他那般直白讲出来,本以为剑灵会勃然大怒,或是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大喊秃驴休想得逞,然后瞬间跑的不知所踪。 可那一次,剑灵侧耳静听了那唱段许久,直到墙后梅花落了细雪,楚兰因对他道:「和尚,我不悟。」 雪花飘落在观之肩头。 人间的冬天来了。 他默念了一声佛号,忽然想起那日他又因灵根中窥过去未来之能而在梦中心生魔障时,方丈带他去到大隐华寺的正殿,那里有一只灵物。 檀香裊裊,钟声空灵,那灵物挺直嵴背,似乎在虔诚地祈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那闭目合掌的灵身上,染遍他的白衣长发。 年少的佛子尚不到沉定的境界,寺庙里来了一只剑灵的事情他早已听闻,却未亲眼见过。 方丈问:「可渡否?」 观之见灵物满身劫厄,道:「可。」 也许方丈并不是让他来渡剑灵。 他又想起自己多年困顿于天道垂目之能,可见未来,却不能变未来,一颗慈悲之心,也会遭诸多苦厄,善恶到头,究竟求个什么? 并不是不悟。 ——而是,不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是程派《锁麟囊》里「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胡乱借个意思。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同出《锁麟囊》,不是楚兰因名字的出处,也不是兰因絮果。出处就是最原本的意思,这里是和尚的一个託词劝说,不过没成。 【小剧场】 第110页 楚兰因:悟啥?滚滚滚滚滚滚——— 谢苍山:谢邀,不悟。 观之(翻剧本):这……我不是跑龙套吗?难道我出场不是只为了当个谜语人吗? 下章开新副本啦√ 第49章 冥障 入坑的时辰定在次日卯时。 法器准备完毕, 楚兰因挨个改了灵线织法,装在储物囊中。 也不管能不能用上,统统带上了。 白日里空暇, 楚兰因一刻没闲着,算是囫囵游玩了一遍椿城。 剑灵玩景的方式十分有风格, 热闹的地方也凑,冷僻的角落也钻, 一扭头就跑没了影, 也就木傀能找到。 雪后江南,白墙黛瓦, 木窗花格后映出剑灵纤长的剪影, 与冬日不凋的花木相映, 如白宣泼墨。 他路过石桥, 被一道灵音喊住,遂停下来与拱桥上的石雕神兽唠嗑,好在声音不大,又躲在伞下, 这才没引来路人的侧目。 桥墩上立着的石雕神兽是个好笑语的老大哥, 有一肚子有趣的话,楚兰因趴在石桥长栏上, 被逗得闷笑连连。 沧山撑了一把竹骨伞,伞影倾斜, 遮了大半面在剑灵头顶。 伞面的秀丽山川覆了白雪, 被笑得东倒西歪的剑灵震地簌簌抖落,如烟如雾。 楚兰因随手把热包子凑到的沧山嘴边, 木傀咬了一口, 另一手里是行过长街后买下的小东西, 九连环、纸鸢、玲珑球乃至拨浪鼓,边境小城华贵的宝贝不多,手工的物件却数不胜数,最得剑灵喜爱。 偶有过桥的姑娘们见桥头二人,眼风不住地瞟,又低低地笑,声音像是清脆的风铃响,再说起哪家俊逸的少年郎,面颊飞红,团扇遮上。 散学的小孩子压根不能去看木傀怀里堆的,一看就眼馋羡慕地不行,下了桥也恋恋不捨地将他们来望。 一双云游的採风画师行过此处石桥,袖子里的手慢慢靠近,相视而笑,偷偷勾住了对方的指节。 李普洱靠在桥栏上啃一串冰糖葫芦,天知道他多少年没吃过这个,如今再尝,味道倒也没变。 是楚长老买了给他,说是逛街怎么可以少了糖葫芦,没有糖葫芦的逛是不完整的,大抵是哪些话本里的经典桥段。 好在木道友还带了凡间的银两,说实在的东西都不贵,就是积少成多,还考验同行人的肚子。 况且楚长老要买东西的由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想要冰糖葫芦,因为听闻冰糖葫芦上凝着的糖霜在冰雪冬阳下会发光,买包子是因为蒸包子的蒸笼在揭开盖的那一瞬间,会升起大团云似的白汽。 至于那些几文钱的珠串子,是在风中叮咚叮咚地碰时,灵音格外好听。 这些都是他买东西的理由,有时甚至不需要理由。 明早凌晨就要入坑,李普洱却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紧张。 换成不久前的那个状态,怕不是已经几天睡不着觉。 李普洱顺着桥向远处眺望,乌篷船漂在水上,江南的冬日里的天空会有一种仿佛被水沖淡了的灰蓝色。 水中游鱼摆尾盪起潋滟,裹在厚袄中的匠人昏昏欲睡,卖字画的书生搓手呵出白气,墙后传来发蒙的幼童磕磕巴巴的背书声。 从来飞升成仙,是所有修士的一生执着,那便意味着打破虚空,逍遥自在,与天地同寿。 可在这一刻,李普洱想起凌华宗入道第一课上,他师尊对所有弟子说:修道之人,各有所求,端看将何物放在眼中,将何事放在心中。 * 卯时,天地无光,无星无月。 楚兰因借晶石为阵眼,打开了传送通道。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他们入坑可比上回顺利的多。 进步的地方就是人都没走散。 沧山探过楚兰因的灵力,没有出现灵躁现象,法器也顺利带了进来。 只是这次的这个障,似乎不是很好对付。 阴坑上皆覆盖了执念所化的障界,上回的障好歹乍一眼过去并无什么威胁,人物也是生动,虽说有个三生有法梦幻盘的坎子,却并未对入障人的性命产生直接的威胁。 如今这障,则截然相反了。 穿过传送后,李普洱却没有及时醒来,而是朦胧觉得自己还漂浮了许久,又像是鬼压床那般不得动弹。 半晌后,他才能操纵自己的身体,起身时头却还在隐隐作痛能,他皱着眉,刚一睁眼,竟就和一张人脸来了个面贴面! 说是人脸,也不恰当。 虽然这脸上该是眼睛的地方是眼睛,该是嘴的地方是嘴,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眼生的太过狭长,嘴的位置又太偏下,鼻子则又短又小,像是一副人物丹青画,画到一半没墨了,就潦草地收了笔。 妈耶!吓死个人! 李普洱心中大喊,噼手就是一记手刀。 悬在他面前的那张脸怪叫一声,居然被他一掌就噼烂了。 李普洱盯着自己的手掌:我草,我居然这么厉害? 已经养好了魂魄的宋行杯飘飘而来,十分无语地看着李普洱,道:「那个,小普洱啊,这鬼是用来带路的,你把他噼死了,是想让我们投石问路么?」 李普洱这时才举目四望,待将周遭景象收入眼底后,瞪大了眼,险些没缓过来。 触目所见,遍地鬼骸。 鬼死则尸骸上开彼岸红花,这花都开了快一整个山头,可见之前发生了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鬼潮。 第111页 楚兰因握着兰因剑,一扭头发现引路鬼已经被李普洱噼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过来戳他的脑袋,道:「你小子什么体质,怎么这么招鬼?你看看这些,就冲着你嗷嗷扑,我好不容易抓了一只又弱又有点灵智的,还被你噼死了,你咋赔我?!」 「啊?」李普洱眨眨眼,苦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宋行杯托着下巴琢磨,「我听说,童男子比较招鬼来吸,我也是啊,怎么不找我?」 此言一出,尴尬瀰漫。 楚兰因:盯。 沧山:哦? 宋行别:哈哈哈,当我没说。 噼都噼死了,再计较也于事无补,沧山想用木藤再捆一只,可谁知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鬼潮又毫无徵兆地退散,方圆几里愣是一只鬼也无。 他眼中是泼泼洒洒的彼岸血色,沉声道:「此障是个冥障,变化才会如此没有规律。」 冥障。 这东西李普洱在书上看过。 障由执念而生,往往诸多执念受阴气招引,会在经年累月的沉淀后,脱颖而出一道最强的执,成为障主。 诸如楚清,他对障几乎有全部的控制权。 执念这东西,总归有具体的要求,鲜少的执念才会存粹地想要杀人。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就是这个执念已经被阴气恶化的太厉害,或是本身就以杀人为乐。 执念本源是为大恶,那么阴气会全面侵入障界,将其化为与冥界无异的冥障。 冥障与寻常障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稳定。 它不会要求入障人做什么事,也没有未了的心愿。 只是为了吞噬,为了取乐。 在冥障中,几乎步步可死,悬命于一线。 宋行杯虽然是穿书局工作人员,但在太徽是个阵修,阵法又皆是他熬夜苦学,故而对障也算有研究。 他沉吟道:「冥障大多成形于大恶执念,也有非常强的排他性,所谓『一鬼成障,百念不来』,说的就是其他有心愿的执念不会愿意去占冥障的地盘,因为这个障最后会把他们也吞噬掉,就和个黑洞似的。」 环顾四周,皱眉道:「这障这么大,还覆盖在阴坑之上,真的很兇啊。」 鬼在太徽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煳,笼统归纳就是冥府要抓的都是鬼。所以在太徽并不存在鬼修,因为已经全部被逮捕去了轮迴台,或是关在冥界服役。 太徽多年不见冥障,也是因为冥府的高效率办公所致。 所以目前宋行杯的状态也可以算是鬼,但他在这个障中却觉得魂体十分不适,便能推测出这个冥障究竟有多排斥外来生灵。 哪怕是同类,也并不接纳,甚至还想当做养料吞掉。 楚兰因对李普洱道:「你方才一入障就晕了过去,应当是受走失的那一片魂魄的影响,我原以为你醒来就是个傻的了,结果还活蹦乱跳,可见这障内的法则薄的几乎没有。」 李普洱心情复杂:我究竟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剑灵又道:「小岩子就在这里了,刚抓的那鬼也交代说这里确实还有其他修士,现在没鬼指路,你看看能不能感应感应?」 李普洱一听师尊在这里,立即什么都不想了,凝神尽力去调动感知。 结果汗都冒了出来,啥也没感觉到。 「果然。」楚兰因嘆道:「真是见了鬼,这里的东西的灵线都太乱,层层叠叠煳地我满眼都是,实在古怪的很。」 剑灵是依靠灵线才能视物的,灵线太纷杂,对他们也是种干扰。 沧山袖口上还沾着彼岸花的红汁,却也没有用净身诀洗去,他收起藤木,神色是李普洱没有见过的严肃。 并不仅是干扰视物那么简单。 这里的环境与冥界太过相似了。 从古至今就有活人不入冥界的规矩,当年楚久潜入冥界盗取九天幽,本就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一旦他被扣押在冥府,都不必受罚,便是坐等去轮迴台的日子来临。 因为冥界的阴气对修士而言,犹如慢毒,不至于立即发作,但却会一点点侵蚀道体。 而阴气对灵物虽无毒性,却因与灵气不同,无法替代灵气为灵体提供活水源,也就是说,灵物们在这里完全不能补充灵力,犹如抛掷孤岛,断了供给。 ——这是一个死域。 不论是对修士,还是对灵物。 李普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深吸一口气,道:「楚长老,我若可以引鬼,是否能再抓鬼来问话?」 楚兰因否决道:「不妥,这里变幻莫测,引鬼上门不知会招来什么东西,我们先四处走走,实在不行再行此方法。」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对沧山说:「给我扯块布,这样总想眯眼,好变扭,反正你们的灵线我不要眼睛也能感觉出来,遮着还舒服些。」 沧山便从袖中取出一条在椿城买的髮带,楚兰因将髮带捆在眼睛上了,双手一揣袖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可以出摊摸骨算命的感觉?」 沧山笑道:「有仙风道骨的感觉了。」 楚兰因极为满意,收拾妥当,也不逗留,立即就出发。 这冥障无边无际,地方极大,他们走了许久,什么也没见着,冥障中的黑夜和白天也没有规律可循,方才还一轮冷日当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黑了天。 第112页 再走了一段路,楚兰因忽感周围气息一变。 这变化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一不小心踏过一条界限,从一个地方步入另一个地方。 他们穿过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就在这感觉浮现的一剎那,前方道路上,毫无徵兆地出现了一间大宅子。 宅门黝黑,各悬了两盏大红灯笼,红艷艷不见喜气,反倒平添冷意。 门口楹联写的更是怪诞。 生生生生生有生。 死死死死死无死。 匾上写有:周府。 当然,宅子的灵线依然乱七八糟,在楚兰因眼里就是一大团墨。 但宅门口,立了好几团鲜活的灵线。 那是一群活人。 李普洱看到那群人中,有穿戴太徽仙宗衣饰的修士,也有穿粗布短打的凡人。 还有个穿黑衣长袍滚红线花纹的,满身寒气头戴兜帽,袖子里不知有何物,在一动一动。 假如李普洱再多留意几分,便会看见此人衣袍上红线刺的是红石蒜的图腾,该认出这是书中所写,冥府鬼官的统一服饰。 另一些则是奇装异服,不知哪里人士。 楚兰因他们走近了一些。 这时那群人里忽然有一个爆发出一声大叫:「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在拍戏吗,我要告你们绑架,我要回家!」 话罢勐地向他们冲来,楚兰因都来不及拦一把,那人就疯跑过了那扇虚无的门。 就在对方跑过他们身侧几步后,脚步如被凝固,浑身一僵,随后竟勐地惨叫出声! 伴随声声惨叫,这乱跑的又四肢抽搐,面容狰狞,喉中不住发出怪叫,仿佛万鬼撕咬,身体中冒出阵阵黑气。不过几息,皮肉竟开始融化,人还没有倒下去,就只剩了一副骨架在半空,落在地上散了一地。 楚兰因看到,这人不仅肉身死了,连魂魄都消散一空。 「啧。」 奇装异服的人里走出一个青年男人。 男人也没管猝然死去的同族,更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看楚兰因和李普洱,只对沧山道:「新来的吧?修的什么道?」 沧山他们在椿城都重新置办了套衣裳,因椿城是凡间城池,再好的料子也比不上修士仙衣,稍懂行的看衣服样式,也都会觉得他们是凡人。 木傀被认出来,乃是因为他手里託了灵灯。 沧山眯了眯眼,答:「木灵。」 「好,会治疗的,不错。」男子吹了声口哨,下巴一抬,说:「你们一起的?又是瞎的又是小的还有死的,兄弟,趁早分了,别被拖累。」 瞎的楚兰因:呵。 小的李普洱:哈? 死的宋行杯:…… 沧山正要回他,却忽感袖口被拉了拉。 楚兰因戏瘾发作,躲在沧山背后,道:「我们不认识,是这位哥哥救了我们,这里是什么的地方?好可怕呀。」 而在大宅前站着的那群人也在注意这边,他们十几人里,只有两位姑娘,其中一个十分自来熟,对身旁穿黑衣的女子低声道:「卧槽,又是男狐狸精!」 冥府鬼官默默压低了兜帽的帽边儿。 兰因剑第二任剑主——柳云裳,此刻内心在疯狂吐槽:我的天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把兰因剑么,剑灵也能被夺舍?不可能,太可怕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又祈祷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当年骗他自己去了轮迴台结果半路跑了,没成那富贵乡里的公主却成了个鬼官,他会不会噼我? 而她身旁那女孩不知为何有些愤怒,还在喋喋不休道:「姐妹,我跟你讲,我之前闯关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次这样的,别看他脸好,男狐狸更加臭不要脸!还哥哥哥哥,哥哥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兰因:狐狸精?串种族了妹子。 沧山:咳,兰因,这个词儿还有别的意思…… 楚兰因:为什么我一叫你哥哥她就认错我种族,这是什么咒术吗?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变狐狸了? 沧山:咳咳咳…… 柳云裳:高冷的剑灵!你清醒一点! 来了来了来了伪·无限流逃杀副本! 第50章 阵营 兰因剑有一任剑主是个十成十的凡人, 这讲出去都没人信。 就连柳云裳自己也不信。 大煞凶兵兰因剑五任剑主,越靠前也越神秘,传的神乎其神。 譬如铸剑师, 民间便有传他是位隐世高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朝堕魔,才铸此兇器;又传第二任剑主是得天选气运的人皇, 歷经坎坷, 红颜蓝颜知己无数,英雄末路时, 身边还有好些追随的痴心人。 总之怎么离谱怎么来。 柳云裳在冥府读到有关剑灵剑主的民间记载, 几天睡不着, 翻来覆去想怎么把这乱编乱传的给带下来收拾了。 还人皇, 还红颜蓝颜知己,在哪儿呢,我怎么不知道? 再一看蹲在床头舔蛋的柳逢猫,柳云裳脸都黑了, 寻思莫不是这传说中的「蓝颜知己」, 是我的这胖猫? 稍有统一的口径,便是不论归隐大仙, 还是多情人皇,最终都被兰因剑成功剋死。 煞气并不会决定一把武器是否为凶兵, 这名头着实不好听, 但一连五任统统死于非命,这就难免教人浮想联翩。 第113页 五任, 从铸剑师到谢苍山, 他们全都没有活得太长。 短命这点笼统来讲, 其实也没算全错,毕竟修士千年不算长,凡人二十还算短。 但若是有机会去澄清,柳云裳确实会去解释清楚。 她虽然最后是因为以命祭剑,换了一发大招导致死翘,但她的短命和兰因剑真的没有多大关系,剑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希望大家不要传谣不要信谣。 有关她和兰因剑结下兵主契的缘故,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机缘巧合,咂摸咂摸,还真颇有穷途末路,柳暗花明的味儿。 直到入了这冥障,她向那群异界人学来不少新词,这才精准给这个机缘起了个自认为十分恰当的称唿。 ——捡漏。 这就要从铸剑师屠城之后的事讲起。 天雷的威力绝大部分用来挡了流星石,没有真正噼断兰因剑,但其雷电余威也着实把古杏城毁了个七七八八。 索性城中也没有活人了,冥府的鬼官只做勾魂的任务,并不会负责善后。 况且一城的人全死光,这地方在凡人看来也凶煞的很,商队经过还要绕道而行,遑论去重建。 于是就任由这片废墟继续荒废下去。 而对于兰因剑的处境,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要命就要命在,压根没人知道他。 这就是个习惯问题,一听见屠城惨案,旁人先问的必然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为什么」而不是「用啥屠的?是刀是剑还是三节棍?」 所以起初根本没有人晓得,在那片死地中,还有一把剑。 就这样过了十余年,才开始有胆子大的修士为了寻求突破的机缘,去闯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在修真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并不实用,他们仙宗皆讲究清修,像这种大凶之地,出的也多是凶物,搞不好用着用着就走火入魔了,还得不偿失。 能去这地方寻机缘的,也大抵是瓶颈多年,走投无路后,想要瞎猫碰死耗子。 结果大部分都屁滚尿流回来,还有几个结队去的被吓得离了魂,请同门喊了好几天才喊回来。 由此以谣传谣,说这地方曾死了那么多人,怕是有什么咒术禁忌,其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路数。 但这样一来,便更加没有人去。 柳云裳不同,她就蛮了一股劲儿去了。 事后她再一回想,其实还算有些后怕,更是劝诫身边的将士,千万不要效仿自己。 她一介凡胎,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下,靠一双腿,走到了兰因剑的面前。 * 将面孔隐在兜帽后的柳云裳,远远看到那用青绫蒙住眼睛,还在往木灵根修士身后藏的楚兰因,心中油然生出种磨叽的感觉。 大抵是恍如隔世,再见故人。 不过…… 柳云裳欣慰地想,剑灵可比当年要活络多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瞧起来可比当初要精神。 「姐妹,你怎么不说话?」 身旁的异界姑娘低声问道:「你还好么?」 柳云裳压低了声线,道:「无事。」 这位黑衣姐姐似乎是高冷挂的,江陌陌想。 但不要紧,比起臭男人,江陌陌还是决定抱高冷姐姐的大腿。 她算是半个新人,从前一回还是误打误撞闯过来的,很有自知自明,并不认为自己还能有那般的好运。 另一头,在得知沧山是木灵根修士后,那率先走出人群的男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拉他入伙。 队伍里正缺一个擅长医治的,男人暗自琢磨,这修士就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就是貌似是个圣父病,不光捡了个毛头小子,还收留了一个瞎子。 至于那已经只剩神魂的修者,怕不是他的同道仙友,故而也没有放弃掉。 「我姓余,行八,你们可以叫我余八。」余八回忆了一阵修真境界里的礼仪,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修士礼,说:「你们是头一回来,偏偏一来就遇上这种难度的副……小秘境,也是运气不好啊。」 他状如惋惜的感慨,还将词彙特意换成了他们能听懂的用语。 「小秘境?」李普洱怯生生配合道。 在上一个障中,李普洱也算是磨砺出了几分演技,看楚长老入戏,就大概猜到这是要套话了。 眼前这位穿古怪衣裳的男子,一瞧就是个狂妄的性子,他们若是坦明身份,反倒容易引来戒备,倒不如装成互不相熟,没准还能各自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余八瞥了眼李普洱,寻思着这少年虽面有惧色,但没有乱了分寸,看起来心理素质也还可以,又考虑到或许古代人劳作颇多,体力好些,没准可以培养。 于是也对他道:「是啊,我们来自不同的境界,但如今碰面,也就是一样了,这里是一个小秘境,且危险重重,只有找到了『钥匙』,才能出去。」 「钥匙?」李普洱自觉代入,定位自己应该扮演一个有许多疑问的少年角色,好奇道:「你们怎么知道是要找钥匙?」 「每个小秘境都会有提示。」余八信誓旦旦道。 同时楚兰因也听见古宅前那群人里,有在低声嘀咕的:「也是奇怪,这个秘境都出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现有效提示,一般不都是一进来就会有提示音,或者有引路的『恩皮谁』?」 楚兰因听不懂最后那三个音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感觉出,这些人可能是走错路了。 第114页 这里不是他们所说的「副本秘境」。 之前宋行杯说起过,有一些人能够不必飞升,也具备打破虚空的能力,穿梭在各个境界里,执行不同的任务。 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来自于不同的世界,错把这个障界当成了他们要完成某种任务的世界。 而宋行杯本人也有些心惊。 他是穿书局新招的员工,当凌华宗的长老是他正式做的第一个任务,以前实习时倒也有过修真界的经歷,只是因境界重叠,他又出身太徽,按照规矩,要将从前的记忆存储在穿书局,不完成任务就不能被提取。 实践方面他是个新手,但从前笔试面试,从来名列前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记得在穿书局歷史上,曾有过藉助不同世界的生灵,依靠「过副本」的方式来协助任务者修补世界缺漏的时期。 这项企划起初的成效是十分显着的,彼时借用的都是已经死去的生灵,以完成他们一个「合理」的愿望为交换。可到最后,有关这个愿望的漏洞却越来越多,以至于出现了好几例生灵逃逸现象。 最终,穿书局关停了这个计划,并永远不再启动。 如今是谁还在玩这种闯关游戏,而且用的还是活人? 宋行杯此刻万般无奈,恨自己联繫不上穿书局,身边只跟了一个同样和大仓库失联的小商城。 他这边懊恼中,那边沧山的藤蔓绕在楚兰因手上,两人秘中传音片刻,末了,沧山颔首对余八道:「如此,便请道友容我们尽一分力罢。」 「好说,好说。」 余八笑呵呵领他们走到宅子前,与其余人互相介绍起来。 除去方才那个跑出去死了不知名姓的,剩下的人里撇开太徽本土修士,基本上都曾通过一两个秘境,余八则过了四个。 在场十几人报的名字真假皆有,轮到柳云裳时,她也没打算隐瞒身份。 毕竟一会儿打起来,一眼过去便知大家武器和招数上的不同,索性瞒去名姓,坦白身份道:「梅月,太徽冥府鬼使。」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她。 江陌陌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贊道:「冥府鬼使,天啊,好酷!」 李普洱也惊了,冥府鬼使从不在凡界露面,据说露面后会在冥界受到严厉责罚。他们做任务几乎不留痕迹,故而几千年来,有关冥府鬼官都是一个传说般的存在。 余八一听这人的身份,登时亮了眼,对她的态度也热络了起来,还打算给她详细介绍一下这里的阵营分布。 楚兰因尽职尽责当一个存在感不强的瞎子,拉着沧山的袖子站在一旁一起听。 「这次的秘境时间长,信息少,且以鬼怪环境为主,兼大逃杀。咳,冥使大人,听不懂就问我哈,余某很乐意给您解答。」 余八对柳云裳笑了笑,接着道:「据我所知,这是一个大秘境套小秘境的情况,我们所处大秘境之中,身后的这宅子,显然,就是一个小秘境。每完成一个小秘境的任务,便能得到一块晶石,在大秘境开启逃杀幻境时,就会多一个保障。」 「晶石?」李普洱听出他在卖关子,追问道。 这小屁孩怎么问题这么多,余八不满地瞥了一眼李普洱,想着不和知识贫乏的古代毛头小子计较,道:「逃杀幻境类似百鬼夜行,比百鬼夜行还要可怕,什么东西都可能冒出来。但只要有晶石在,鬼就不敢近身,还可以把晶石做成武器攻击鬼怪,所以在非逃杀幻境时,我们就会出来收集晶石,并寻找离开的线索。」 楚兰因通过藤蔓对沧山道:「我估摸着那晶石,就是阴坑中形成的阴气凝结。」 话中途摸了一把叶片,安抚似的让沧山的灵线不至于绷得太紧,「混了邪气的阴气晶石自然会让百鬼畏惧,但一旦积累到了一定的量,就或许会形成一个小阴气涡旋,届时这方不稳定的冥障被漩涡一激,没准都会遭到反吞,邪气鬼气一旦暴发……」 沧山亦知其中要害,一旦爆发,就相当于在阴坑上来了一个大爆破。 定天针要镇住阴坑已经十分勉强,再遭受如此动盪,也许真的会彻底失控,使阴坑内邪气涌入太徽。 这与用魔胎饲养要达到的目的并无差别,最终都是要使阴坑爆发。 ……人为操纵的痕迹太重了。 「你们?还有很多人?」 江陌陌也是今天才掉进来的,但她知道在这种耗费时间的秘境里,必然会形成阵营。 尤其是还结合了逃杀,抢夺资源和人才是必然的发展。 「是,我是『鰲雄』的人。」余八颇为骄傲,道:「在这个秘境中,也曾出过大大小小的阵营,但最早也存活最久的就是我们鰲雄。」顿了一顿,拉了个脸道:「还有『勐狮』,是一起过秘境的老队,基本不接纳新人。」 讲到这里他就不想讲下去,只说要去宅子里看看。 这时冥使发话了,柳云裳沉着雌雄莫辩的嗓音,低声道:「还有。」 余八也不笨,当即一噎,犹豫了片刻,才拖拖拉拉地答道:「还有一个空降的门派,来自你们太徽……」 李普洱一惊:「什么?!」 余八磨磨唧唧地说:「贼无语的一个门派,不知道修的哪门子的仙,挖水库搞大棚就算了,还用雷火符拉了一张电网出来,冶金钢铁机械真的很离谱了,还用阵法全自动识别追踪,我他妈——」 第115页 李普洱恨不得揪起他的前襟,急切追问:「那宗门叫什么?」 余八不情不愿道:「叫……凌华。」 作者有话要说: 乔岩(激动):凌华重工欢迎你!!!! 老迢(扶额):好吧,欢迎你。 【当前人物一览】 柳云裳:冥府鬼使,兰因剑第二任剑主,黎国将军。 柳逢:冥府鬼使,柳云裳的猫,自带全频率通话功能,目前在柳云裳袖子里揣着。 宋行杯:真·凌华宗长老,当前魂体状态,穿书局惊鸿道员工。 宋行杯:假,夺舍者,搞事精二号。 余八:自以为在过副本的一个嚣张人。 江陌陌:同样以为过副本的丫头。 乔岩:凌华宗宗主,大乘巅峰修为,技能点满,励志成为最懂高科技的剑修。 观之:大隐华寺佛子,并不会出场但没地方放的·天道垂目者。 第51章 云裳 余八对这回的临时队伍有了个判断。 他的经歷并不算丰富, 过关经歷的连十根手指都没到,在同行里只勉强混个底层偏上。 但他就是个老油条的性子,惯来会跟人, 也会分人。 像这种基本上都是新手或半新手的队伍,不好带, 可也会跑出黑马,更是胜在听话。 新人没有主见的居多, 又猝然来到这么个高危环境中, 不和方才那倒霉鬼一样开局就送人头,已经是素质不错的了。 「各位, 显而易见, 这大宅子就是任务目标, 且大概率没有引路人, 要靠咱们自己摸索。」 他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清了清嗓子:「几位新人,尤其是太徽的几位,这里可不是你们的修真界, 死人的话, 很可能就连你们的神魂也一起灭掉,你们的夺舍也不好使。我丑话讲前头, 命只有一条,不是谁都有这位——」他朝宋行杯努了努嘴, 「都有这运气, 兄弟,你怎么死的?」 宋行杯整个人都呈半透明状, 还不比楚兰因飘着可以用长袍衣摆遮一遮。 骤然被问到, 宋长老反应机灵, 胡扯一通:「不小心着了道,鬼咬死的。」 「哦,那你还挺走运。」余八道:「被鬼咬有一定概念会被同化,你神志清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没说的是,这万幸也不知能续多久。 有凌华在先,余八对太徽本土人也有大致的了解,失去肉身后修士便没有灵力法术,不过废物一个。 又在心里嘀咕,最近几回的小秘境不知为何,会卷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比如这次的太徽修士,花样越来越多,人越来越杂。 根据线报,这次的副本竟就建立在太徽之上,以至于有大批本土修士参与。 那迅速崛起的「凌华」,就是太徽的一个门派。 从前余八对这种会风火雷电的修士十分不满,他们参与秘境本身就有先天的优势,战斗力非常的强。可后来他也就释然了,副本并不会偏袒谁,越是实力强悍,越有丧命的风险。 况且副本内很多关卡对修士而言也十分头疼,譬如密码学、光电学,他们就一窍不通,除非经过「凌华」的培训,不然反而比同时代的新人好摆弄。 提及凌华,余八只有一个评价,那便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天晓得为什么一个修真门派会捣鼓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且他们并不以闯关为目的,搭建的基地堪比收容所,不仅接纳太徽本土来者,连老弱病残也敢要。 他们这般胆大包天,其余阵营皆作壁上观,原以为不久后凌华便会为这泛滥的好心付出代价,可谁知凌华非但没有覆灭,还越做越大,让他们得了名声,成为新人最理想的去处,导致其他阵营人力稀缺,也不得不出来抢人。 余八手上也有几个拉新人入伙的任务,不过宁缺毋滥,这次队伍里,诸如江陌陌这种,还有另外好几个,他压根指望不上。 余八最看好的还是那鬼官梅月,虽是个女流之辈,可却能任职冥府,相当于黑白无常,本事应当不小。 其次便是那木灵根的修士,治疗的本事在闯关中常常摇摆在鸡肋和救命稻草之间,而木灵多变,偶尔还能当成移动绳索来用。 至于那叫李普洱的少年,勉勉强强算他有年轻体力好这个优点。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那瞎子。 瞎子瞎,余八不瞎,他看得出那姓楚的长得好。 即使半指青绫覆面,对方下半张脸的轮廓依然赏心悦目,肤白如瓷,唇形姣好,只是缺些血色,显的病歪和孱弱。 是他最讨厌的小白脸! 还他妈的躲在男人身后,死给老! 楚兰因虽然眼睛上遮了髮带,可瞧东西完全不受影响,他连头都不用转,便能将余八灵线上的波动一览无余。 他心中觉得好笑,出伸手,牵了牵沧山的袖摆。 沧山回头道:「嗯,兰因?」 楚兰因玩心大起,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哥,你可要护好我啊。」 李普洱:「嘶——」 他这声动静引来了江陌陌的共鸣。 前脚江陌陌还夸木灵根修士不为美色所动,后脚便瞧见那修士耳朵悄摸摸红了一圈,登时长吁短嘆,感慨其不争气。 江陌陌对李普洱还挺有好感,直觉这位少年似乎是比较好讲话的样子,但太小了不定靠得住,还是要和酷酷的冥使大人多熟络下。 第116页 而且尽管冥使大人寡言少语,孤高不好接近,但也没有拒绝她的搭话,并不完全是冷冰冰的。 江陌陌的直觉向来准得很,低声对柳云裳道:「高手,老娘服了,你看他尾巴和耳朵要冒出来了!」 柳云裳:兰因剑你怎么了,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楚兰因似乎也注意到了柳云裳的注目,回头对她一笑。 冥使半只脚踏出太徽生灵的范畴,他们的灵线泡过冥河水,又皆染过彼岸花的汁液,密密匝匝的红在体内纠葛,早已不復往昔的模样。 楚兰因看不出端倪,也瞧不出不同,但却觉得这位鬼官并不令他讨厌。 「……」 柳云裳高冷一颔首,当做回应。 天知道在她心里怎样慨嘆。 兰因剑啊兰因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灵别百年当翻着跟头来看,这可太神奇了。 而按照她的经验和临场判断,兰因剑虽不似当年孤冷,可也不会这般热切地和陌生人族随意唠嗑。 剑灵一定和那木灵根的修士有关联,不知此人是何种来歷。 柳云裳脑中浮现一句话:他们一定认识,不,他们铁定有染! 「好了,我们准备入宅!」 余八招唿了一句,却让开一步,对柳云裳礼貌道:「冥使大人先请。」 这种人柳云裳以前在朝廷也没少见,早就见怪不怪,她知道是推自己出去挡刀,也还是走在前头,推开了那鲜红到发黑的大门。 一股凉风自内捲来。 两盏悬挂的大灯笼被吹得一晃一晃,乱影洒落楹联,模煳了其上有关生死的字迹。 * 宅内果然没有引路人。 楚兰因四处望了望,从一团乱麻般的灵线中梳理出建筑物的轮廓,同时放出灵识,在脑海中勾勒出平面地图。 这宅子的主人身份不低,以此大宅布局来观,称一声王府也不为过。 「我们先结伴去找找线索。」 余八对众人道。 柳云裳行动利索,抬腿就往里屋去。 眼见梅月向内走去,余八也忙不迭跟上,江陌陌等人也紧随其后,一群人涌入了正堂。 楚兰因他们没跟上,仍停在前院。 他也不闲着,在八字影壁下熘了一圈,又在抄手游廊中熘了一圈,也没熘出个好歹来,回到原地,等着木傀收回探路的藤蔓。 沧山静默一刻,睁开眼道:「书房与西厢房有异,房中邪气滋生。」 「没错。」楚兰因点头道:「其他地方都是幌子,这两间房就是关键。」 向屋内看去,道:「他们当这地方是个小秘境,其实也讲的通。但我很奇怪,除了没有引路人,那些人居然也照样闯,这像什么?我是个丹修,可我来考阵术,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也能考完,小普洱,你有没有这种经歷,小普洱?」 楚兰因叫了两声没听见答应,暗道不好。 他一回头,就见李普洱浑身僵直,苦着脸对楚兰因道:「楚长老,我背后好像……扒了东西。」 楚兰因一挑眉,飘到了他身后,随后十分清晰地「唔」了一声。 沧山也走了过去,居然也「唔」了一声。 宋行杯不一样,他盪过去,发出一声:「呃!」 李普洱唿吸都要闭住了,一咬牙:「给个痛快的!」 楚兰因想伸手去抓,被沧山的藤蔓绕住手腕,提醒道:「小心爪子。」 「哎,对。」楚兰因缩回手,贊同地点头,啧道:「不过在这小胳膊小腿的,也能扒这么稳,不容易啊。」还补充道:「小东西还挺别致,看,这都长圆了,不知道会讲话不。」 李普洱深吸一口气,坦坦荡荡道:「楚长老,木道友,我准备好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汉不提当年勇,忽闻岸上踏歌声,快动手吧,我好害怕!」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楚兰因简直哭笑不得。 沧山藤蔓一卷,李普洱只觉背上一轻,那沉甸甸坠在衣裳上的东西被扯了下来。 他立即回头去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也就加入了大部队:「唔呃。」 藤蔓挂着的东西不是什么骇人的鬼怪,而是一只……滚地锦。 或许说,是一只滚地锦猫猫的灵魂。 冥河水的气息萦绕在滚地锦的灵线中,而在它毛绒绒的背部,有一枚朱红色的彼岸花的烙印。 楚兰因凑过去,大力揉起猫头,道:「你是冥府的猫啊,你的灵线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只,不过你比它好看,它苗条,你就胖多了。」 滚地锦忽然口吐人言:「兰因剑灵,本喵君要顺着毛摸。」 楚兰因手一顿,眨了眨眼。 「本喵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滚地锦立起前爪,器宇轩昂道:「柳逢喵是也。」 「……柳逢。」 楚兰因将这个名字低声重复了一遍。 随即他眉头一皱,语气竟十分严厉:「你不是和云裳去轮迴了吗?」 「噢,没有。」柳逢尾巴一甩一甩,答道:「我们现在是冥府特派,来调查冥障之事,追踪一个叫宋行杯的可疑人士来至此处。」 它耳朵一塌,成了飞机耳:「可是我们把人跟丢了,剑灵,相逢即是有缘,云裳还是那牛倔性子,但此境危险重重,我们不妨通力合作,谋求出路。」 第117页 楚兰因闭了闭眼。 许久后,他才低声道:「……你说,那个鬼官是柳云裳。」 柳逢猫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在他记忆里剑灵喜怒哀乐皆淡漠,效率优先,可以算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剑灵抬手示意,请他们在原地稍等片刻。 然后迥自飘到影墙下,面朝墙壁,当场自闭。 他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半晌,运气向前,轰然一掌! 墙瞬间塌了半面。 柳逢猫的耳朵倏然立起,李普洱也有些惊讶,问沧山道:「楚长老怎么了?」 沧山嘆息一声,他看过剑灵的过去,知道兰因剑第二任剑主的过往。 他走到影墙前,对还在自闭的楚兰因轻声道:「兰因,柳云裳在里面,当面与她谈一谈好么。」 「一个两个的,真是……」楚兰因握紧了拳,却垂下眼,眼睫频密地颤动起来。 有关柳云裳的记忆,如涨潮般汹涌席捲上剑灵的识海。他终于闭上眼,却道:「她本来就命不好。」 柳家皆出武将,乱世烽烟,柳云裳的爹死在马上,两个哥哥又接连战亡,她十四岁随军,戎马倥偬一辈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六。 楚兰因下意识伸手要按在坍塌影壁的断口上,却触碰到沧山干燥的手掌。 木傀的身躯也并不多么热,但足够给冰凉的剑灵一丝温度。 楚兰因手指收紧,抓住了沧山的手,如在水中攀缘住一块木板。 他想起柳云裳的死。 剑灵颤声道:「可以有别的方法的,本来可以有别的方法的,我那时候……」 沧山将他揽过来,楚兰因深埋下脸,抵了额头在他颈窝中。 柳云裳和柳逢猫的出现,带出了兰因剑灵蛰伏于灵体内,在晞山岁月中慢慢才明白过来的,鲜少被灵物们的在意的情绪——「悔」。 「她是个凡人啊。」楚兰因哑声道:「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她没有灵力,却要用剑,我以为只有一个办法,只有……」 只有拿命来祭。 就在此时,坍塌的影墙背后,传来了一道女声。 「兰因剑。」 柳云裳一手一桿红枪,另一手摘下了刺有彼岸花纹路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秀雅的脸来。 她走到剑灵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兰因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帮我救了我的黎国,给我来生搏了个好命格,是我自己倔不肯走,冥界人界不可互见,我一直想告诉你——」 她莞尔笑道:「兰因剑,兰因,我怎么会怪你呢。」 楚兰因抬起头,只见柳云裳面容如旧,风沙磨砺过她的皮肤,严冬摧残过她的筋骨,可百年一默,女将军纵横沙场的豪气融在彼岸花的芳香中,变了,却又像是从未改变。 不过柳云裳指了指她红枪上的藤蔓,无奈道:「你相好的这个藤,差点被我挑烂了,还特别执着地拽了我就跑,真是吓人。」 话虽是这样讲,但如果没有藤蔓及时拉她出来,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晓剑灵的懊悔与自责。 她心中软成一片,偏又不善表达,但兰因剑不再是那把游离于人世外的冷兵,那种悬在心中沉甸甸的记挂,也就放了下来。 柳云裳欣慰万分,挑眉对沧山道:「唉,年轻人,看在你是兰因对象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又指了指正堂方向,低声对他们道:「说回正事,我感觉这群人中,有内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姑娘们的酒桌】 兰因剑认为的两个闺女,都认为自己是剑灵的长姐阿姊,这就有意思了,楚兰因表示:我拿你们当女鹅,你们拿我当小老弟? 许久后她们二人相见,结拜了姐妹,并认真算了算剑灵和谢苍山的年龄差,越算越感慨:我们家兰因还是个一千岁的小剑灵啊! 简直操碎了心,可惜算还算不清,索性喝酒,不醉不休,被自家的在酒肆找到带回去,也因此相熟,后来四人就经常聚一起打牌九了…… 第52章 白册 太徽人间一分为二, 一为红尘俗世,二为仙宗修界。 宁州是仙宗灵穴,与红尘帝都遥遥相望, 是为两处龙眼。 修真界百年,不过衣袖上一粒光尘, 一拂可逝,然而对于凡尘而言, 百年足以三代。如遇战火燎原的乱世, 王朝更迭亦转了几轮,纵横天下, 大国吞小, 强者为尊。 柳云裳便出生在这样一场乱世中。 她刚会蹒跚走道时, 身边最常有的不是珠玉罗裙, 也不是诗书绣架,而是长|枪短刃,烈马长鞭,是浩如烟海的兵书, 以及一位严厉的习武师父。 柳氏几代为将, 一桿柳家枪杀出了累累战功,乃是黎国的护国战神, 是百姓心中永恆的支柱。 柳家在,黎国不倒。 黎国, 这在人间版图上存在了不足百年的国家, 留在史书上,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一页。 一页之下, 埋葬着柳氏一具又一具铮铮铁骨。 马革裹尸, 亦或埋骨他乡, 在柳云裳的记忆中,白衣是四季的常色,满天满地的冥钱在风中窸窣而响,像一场总也不歇的大雪。 一次次的风云飘摇,黎国几度化险为夷,可当烽火在天下燎起,运势与天命如断线的珠串,噼头盖脸砸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第118页 两位兄长的死讯传来时,柳云裳正在擦她的红枪, 听罢,她一撩衣摆,跪地长拜,许久起身后便收拾起了戎装。 她的肩膀虽不健壮,却绝不单薄。 离家奔赴云蓝关那日,柳云裳的母亲交给她一块护身玉佩,玉上朱红斑驳,是深深血染,是阴阳黄泉。 妇人脚上有跛,双目半眇,为流泪所致,老夫人也上过战场,如何不知生死残忍,若非心有余而力不足,必然以身代之。而在前一夜,她亦内心挣扎如油烹,却还是于黎明时,整理衣装,前来送行。 她不再流泪,握着小女云裳的手,用力捏了捏,对她说:刚生你下来时,你爹头一件事就是问是不是丫头,还要掀你的襁褓亲眼看过才肯相信,真是气坏了我。 一连两个小子,养的狗都嫌,终于来了个姑娘,姑娘是要富养的,千金捧在手上,轻轻柔柔地养大,再交到你的心上人手上。 至于名字么,不要什么凤啊英啊,就叫云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们的云裳要欢欢喜喜的长大,风风光光的出嫁。 而就在柳云裳出生的第三个月,乱世拉开序幕,黎国的邻国撕破盟约,众国间彼此刀剑相向。 战火从阴坑附近的诸侯国烧起,阴坑周遭百里土地养不活半颗稻子,又逢接连天灾,兵戈以对是註定的走向。 战报传来,柳父枯坐一夜。破晓时分,铁血将军一抬头,他的小姑娘拖着那沉重的枪,在门槛上跌了一跤。 扑通一声后,云裳也没有哭,揉揉膝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他来望。 没有千金养,没有风光嫁啦。 那之后,柳云裳便开始了习武。 柳云裳在军中长大,十五岁时一箭离弦,用敌军脖子里滚烫的血来及笄。 但她没有打过像那一年那么难的仗。 粮食被劫,冬衣短缺,大雪拥落云蓝关前,冰原千里,车马难行。 云蓝关所在山脉是龙骨雪山的一根龙鬚,与修真界也不过策马半日,这里的城镇多是百姓与修士混居。 而在多年前,附近也曾有一座城,名作古杏。 柳云裳幼年时曾在自家门槛上望到遥远的宁州,那是修士的仙乡,天空仿佛总浮着紫气,光华熠熠却也遥不可及。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寄託于虚无缥缈的传说,在粮尽衣短的绝命之时,坐以待毙是死,闯入禁地也是死,那不如放手一搏,去寻一寻那把传说中的妖兵。 妖兵,兰因剑众多称号中最胡扯的一个。 也是他入世的开始。 谢苍山曾在命单中看见这一段过往。 狼狈疲倦的女将军,穿过古杏城荒凉的废墟,在百年极寒,滴水成冰的季节,柳云裳抬目所见,是一把比冰雪还要冷的剑。 剑灵在冷气成烟中化形而出,一双浅色的眼珠映出这生灵松弛的灵线。 兰因剑生而开智,楚兰因已经自己练过讲话,也从曾经的尸山血海中扒拉出一两条死尸,学着他们的穿衣方式装扮自己。 灵力幻化的长袍与长发在风中狂舞,单薄的仿佛一阵烟雾。柳云裳体力不支,单膝跪倒下去,哑声道:「妖兵,和我结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兰因剑灵有些失望。 他放她进自己的灵力屏障,便是看她虽满身杀孽,但灵线干净,与那些修士大不相同,可是她一来也要和自己结兵主契,这就与旁人并无差别了。 虽然结兵主契是一把剑刻在识海里的认知,但他却并不乐意。 况且一个凡人,这契要是结出来,怕是会令她三五年都活不过。 楚兰因抬头望了望天,想:不会又下雷来噼我吧。 又想:不过好不容易有团好看的灵线,我得说两句话。 柳云裳见这妖兵神神叨叨默念了几句,还当他在做什么恐怖的法术,直到过了半晌,剑灵才道:「你、走、吧。」随后又十分的期待,她会回答我么,还是会掉头离开? 柳云裳却忽然泻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双膝终于不堪重负地砸在冻土上,听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可以给你我的命,我的下辈子!你要夺舍我吗,我可以给你!」 话到尾声,却含了浓重的哭腔,柳将军从不求饶,也不低头,可此时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中,面对这只不通人性的剑灵,她终于崩溃。 柳云裳的拳头重重捶在地上,将雪地砸出一个坑,她哽咽着:「怎么办啊,求求你啊……我的兵,我的家……」 楚兰因愣住了。 他飘到柳云裳身边,在正是离本体五步的距离。 他低头看见那一颗颗圆珠子滚落下来,在地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莫大的悲痛凝在眼泪中,成了稍纵即逝的灵力流光。 楚兰因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她在说什么啊,她的命并不能换回什么来,只能换天雷噼他,她却把这个说的好像很重要一样。 楚兰因不想聊了,挥袖要将她送出灵屏。 「妖兵。」柳云裳双手撑地,忽然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直到柳云裳当上了冥府鬼官,她一想到当时那一幕,都要为自己的机智慨嘆两声。 「嗯?」楚兰因歪了歪头,一字一字重复道:「离开?」 第119页 柳云裳气若游丝,冷的发抖,咬牙看着他,道:「去外面。」 「外面?」楚兰因缓缓眨了眨眼,淡色的眼珠映出雪后青灰色的天,他似乎消化了许久才理解这其中含义,缓慢问道:「外面,有什么?」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剑灵的呢。 柳云裳靠在塌了一半的影壁前,肩头站着她的大胖滚地锦。 柳逢自觉做错了事,低头舔了舔爪子,用秘法在她耳边传音道:「这剑灵真的不像以前了,当年老是冷冰冰的,也不摸本大爷,现在就利落多了。」 目光落向那方:「啧,不过这懂得有点太多了,咋还抱着呢,那修士不觉得冻得慌?」 又「喵」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过云裳啊,那个人,你看的明白他的命盘吗?我咋觉得有些瞧不清,这人是不是和我们追的那谁,宋行杯一个样儿?他的还更模煳一些,而且我一开眼看他就头晕。」 柳云裳颔首道:「你还记得当初冥府册上,谢苍山的问题么?」 「谢苍山……喵记得,他的命册全是空白,你们当时还问过冥君,冥君太会煳弄人了,白册这种大事居然就让咱们放那不管。」 随即一个激灵,道:「白册无前生、无后世,就算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也不是全白册,好歹写了小半本呢。」 柳云裳回忆道:「白纸无字,查无此人。不可能进轮迴,也不会有起死回生,等等,当时冥君是不是说了句话,说什么来着?」 她望着不远处那一灵一人。 虽说她与兰因剑不过区区几年的契约,鬼官又不可干预人界事务,但有关兰因剑的事在冥府也流传甚广,柳云裳听得心惊胆战,又管不到,只能在冥府干着急。 好在后来到了谢苍山这任剑主,有关兰因剑的消息就传的少了。 谢苍山,冥府知名人物,白册子一大本,查啥也查不到,所以最后他们都亲切称唿他为「谢白本儿」。 每年都有新上任的鬼官拿着这本白册问到冥君面前,也就得一句模稜两可的话。 冥君说:「那么多年的分都压上来了,一步三看,极力周全,一本白册又算什么喽。」 「算了。」 柳云裳重新戴好兜帽,猫一个灵活扭身,钻入她的袖中。 至少在她看来,这人不作恶,能对兰因剑好,就足够了。 * 影壁下,楚兰因仍未松开沧山。 他的长髮披落在后,柔软冰凉,而剑灵的身体亦是冰冷,二人相拥,如木灵绕冰而生长,似是想在这冰柱上开满碧叶繁花。 「躲着干什么,她也是你以前的剑主,也不会笑话你啊。」 沧山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楚兰因的背,缓声道:「你看,并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柳姑娘也没有怪你。她选择给冥府做事,自己选的方向,她可以做的很好。」 剑灵静静地听。 「衣袖上以红金线滚边,是冥使中级别很高的一批鬼使,你看她做的多好,当公主固然荣华富贵,但前尘尽忘,来世如何不可知晓,不如把握今生。」 沧山讲完,也不需楚兰因回答,只默默环着他。 「嗯。」 剑灵缓缓点头。 事实上楚兰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二姑娘和云裳,他都是当闺女来待,结果养成这般,各个都特别有主见,实在是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无奈。 吾女叛逆伤我心。 伤心就算了,还被她撞见了老父亲的脆弱,真是没脸见人了! 另一头,余八在宅子里走了一圈,除了那两间一看就很诡异的房间没进,其余线索什么也没发现。 只是出来一瞧,妈的,那两个居然还抱上了! 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心中狂怒: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在命悬一线的副本里么,能不能端正点! 而且那男狐狸,也太速度了吧,这就拿下啦? 木灵根的,你们大道无情的定力去哪了,就这? 余八心中埋怨,面上还要客客气气,朝梅月道:「冥使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才他一个转头就发现梅月不见踪迹,寻思是不是这些修士有什么保命法宝要藏着掖着,就也避开其他人跑了出来。 原本还以为她另有法子跑路,谁知就是在前院里杵着。 余八非常失望,但还是主动告诉了他们刚才的发现:「几位,我们刚才已经走了一遍,有间书房和卧房好像不大对劲,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楚兰因这才从沧山双臂中退出来,他摸摸鼻子,忽然凭空听到了两声灵音。 灵音正是从宅子里传来。 「喂,西厢老哥,他们怎么还不进来,老子都等麻了!」 「稍安勿躁。」 「你说这次能弄死几个?我想要那个小傢伙,甜香甜香的。」 「给我。」 「不行!那灵物给你好了,大煞灵物,吃了一定补。」 「不要。」 「为什么?」 「硌牙。」 「嘎嘣脆的都这样,要不小道士给你,剩下的都归我,如何?」 「恩,可。」 嘎嘣脆且硌牙的楚兰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宅:快来吧,孩子都等麻了! *《清平调》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第120页 第53章 鬼宅 此方障界远不如上一个稳定。 这乍一眼过去, 灵线层层叠叠,交织地乱七八糟,煳满视野, 都能将剑灵绕晕。 但灵线多是一回事,灵线多到连屋子都开了灵智, 能表达交流,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兰因静听了一阵那两道灵音的对话, 有来有回, 言辞明晰,且性情分明。 死物开智已算是万里挑一, 刀剑这等兵器, 因贴身使用, 又寄託了铸者的期许, 生出灵智的可能就比较大。 但大多数兵灵讲话也用的是弦波传音的方式,除特殊情况,绝对不会一上来就学习人族的语言。 例如「思美人」,她与楚兰因传话就是靠族内弦波, 人的话她能听懂, 但不会讲。 同时具备人族条理分明的语言方式和思考能力的灵,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兵器尚且如此, 何况是一大间房屋。 不仅要有秘术相助,还要靠人命来堆。 声音属于书房与西厢的卧房。 楚兰因感知不到这两间屋子内具体的灵线纠葛方式, 有两团漆黑的邪气聚拢在房内, 宛如无穷的深渊,吞噬一切妄图探查的灵识。 剑灵抬头, 思虑起直接拆掉屋子冲出去的可能。 结果是不行。 与其说这宅子是小秘境, 存在自身的法则, 倒不如说这是个阵。 入阵者不可擅出,出者必死无疑。 如果强行从外面破坏建筑闯出去,大阵便会顷刻崩塌,碾死其中所有的生灵。 沧山低声道:「方才柳姑娘说,她们追一条异魂来,从魔界一个通道直接来到此处,看来那幕后操纵的人便也在这障中了。」 「而且那魂还是宋行杯。」楚兰因转头对飘着的宋行杯道:「你当初被夺舍之事,如实道来。」 宋行杯沉了面色,略去有关穿书局的大部分内容,将自己的经歷一桩桩讲出。 「我在凌华的年岁并不长,近二十来年才入宗。」他严肃道:「宋行杯这个身份有阵法天赋,但当初我不想走捷径,就自学阵术,而那篡改者怕是将宋行杯的天赋点亮,才有如此实力。」 「你来此,是为了协助谁?」楚兰因联繫前因后果,问道。 此人身带任务,是为「书」而来,他听了那么多话本子,也该知晓书中必有一关键人物,可影响大局,集中气运。 也许那就是谢苍山说的「主角光环」的所在。 宋行杯下意识望望天,转念一想,自己身在障中,又早已与穿书局失联,想来也没人管他。 而楚兰因是那位前辈的剑,更是值得信任之人。于是宋行杯犹豫片刻,苦笑道:「我不知道,书的内容是按时间点发送的,我只知道要入凌华宗,等主角开始走主线,可惜还没等到,就已经不行了。」 顿了一顿,「不过这时期的这本书的名字我记得,叫〈吻仙〉。」 书名不过代号,仙字系列,乃是太徽太仪太微三个极为类似的修真境界的共用系列,多出逆袭类的天命之子,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个路数。 彼时宋行杯在得知他头一回执行正式任务,就要接这种极其考验和主角打配合的长老角色时,还着实头疼了一阵。 彼时楚兰因还在闭关,不然他还真想找楚长老取取经。 毕竟兰因剑曾经的剑主是苍生道的顺位之首,虽是天道所造,但直属于苍生天道的麾下。 穿书局有三道,天命道、惊鸿道、苍生道。 三道一度成三足鼎立的分势,若非后来苍生天道隐退虚空,惊鸿道下人才凋零,也轮不到如今天命道来当大。 天道们自虚空中汇聚,成立穿书局,以修正各个境界中的错漏,每一个世界在一定时期会出现一名「气运之子」,气运之子汇聚此间灵气,往往境界内会有新生的大造化。 可他们所在的此界灵脉也更易变动,容易遭「篡改者」的掠夺,故而需要穿书局派出员工前往护航。 为了不泄露有关天道虚空的秘密,便引入了「书」的概念。 每当气运之子出现,此书即开始撰写。天命道负责书的主角,惊鸿道是负责除主角外那些也吸纳了灵气的次要人物,而苍生道则负责其他的芸芸众生。 当初宋行杯掂量了自己的实力上限,天命道太难,苍生道工作量巨大,于是择中选择,就进了惊鸿道的部门。 直到开始跟任务了他才明白过来,也难怪这部门人才凋敝,原来全部笼罩着浓浓的咸鱼气氛,就指望新人快来帮忙,把他压榨地不轻。 纵观整个穿书局,所有员工都喜欢和苍生道的人一起工作。 如果任务里分到一位苍生道的前辈,那简直就是走了大运,能偷着乐好几天。 他们这个部门,什么都管,什么都要会,从布局到审查,从善后到打配合,有时还要挺身站在大结局的风口浪尖。 末了因身份特殊,一拂衣袖,万人如海一身藏,不问功与名。 由此,也成为了穿书局刷业务率最勤,积分增长最惊人,也是伤病率最高的部门。 他们住院的理由五花八门,没有医保真的很容易倾家荡产,而且大部分会定期看天道医院聆心科的心理医师,好在穿书局也算人性,把费用全给报销了。 不像天命道的下班蹦迪,惊鸿道上班下班无大差别,苍生道部门里的员工下班后,会带上剩了枸杞或菊花或茶叶的保温杯,选一本安逸的「书」,套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开始闲暇时光。 第121页 譬如路边遛鸟大爷,初中体育老师等,他们蹬脚踏车,去菜场买菜,偶尔在路边花店买一束花,修身养性。 然后回家早早睡觉,还是睡前绝不看电子产品那种可怕的存在。 这都算保养的好的,宋行杯曾见过一个积分超多的苍生道前辈,下班每天去一个世界变成蘑菇,真墙角蘑菇的那种,安安静静,无欲无求。 但即便是蘑菇前辈,也曾在任务执行过程中,说起一位编号三个九的a字开头的大佬。 宋行杯还记得彼时蘑菇前辈嘆息一声,说:苍生道如果有他在,待遇还能再好一些,毕竟那位三九前辈,可是差一点儿当穿书局一把手的。 天道为无上灵识,可自虚空汇聚,便也分出了个强弱。 诸如太徽,算是老牌天道,太微勉强中年,太仪还是个毛头小子。 而在众天道之上,是三大远古天道,祂们虽近乎亘古无尽的存在,但也不会真的无止无尽地做下去。 在退入虚空前,祂们将挑选一名或几名顺位,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顺位分先天与后天,远古天道的顺位,皆由其自身所化出,歷经淘洗,虽在名义上不及其他天道,但在可控的权柄上,却往往远高于其余正位天道。 三大天道成三部门,除此外还有些独立分部。其中像宋行杯这种既不是天道,也不是顺位的员工,就是彻彻底底的打工人了。 天道僱佣他们,在一本本书中执行任务,用积分换一个隐退虚空的机会。 宋行杯自诩已经算是合格的打工人,但和那位三九前辈比起来,就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宋行杯曾一边刷着前辈留下的题库,一边感慨如果自己有那么多积分,还打啥工,还赶什么早八,抢什么夜班车! 但他自问没有前辈的实力和卖力,他们惊鸿道的老大,也没有苍生道的老大那么严苛。 让自己的顺位者沖在大浪之前,也不怕冲出什么大问题。 结果真就出事了。 a999前辈工伤退休的消息,惊动了整个穿书局,还成为了穿书局万年度大事件之一。 苍生道a999,顺位之首,准穿书局局长接班人,在太仪世界开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量子大传送,将沦陷于太仪那名「高危穿书者」手中的所有穿书局员工送回,一口气捞回了半个局的人。 宋行杯没见过那时危机的情景,但听蘑菇前辈回忆,真是千钧一髮之际,在十死无生的境地里杀出一条活路。 说到此还心有余悸,往墙角缩了缩,用脑袋上的盖子蒙住了自己。 如此级别的传送阵,莫说是开,放在题库里都没人会做,还会直骂什么脑残出这种没意义的破题。 后来听闻传送完毕后三天,三大天道会诊,手把手给那位前辈捞回了一条命。 那时穿书局内便多有担忧,果然不久后就有了a999递辞职的消息,上头斟酌许久,终于给批了下来,正常走了流程后便放他去养老。 他这一走,手头的许多项目也交接出去,好几个在几甲子后实在搞不来,就干脆叫停了。 其中包括监察部的设立问题、太仪的数据逆推和反向翻书等,至今仍是些积在三大天道箱子里的半份数据。 有关这位前辈的消息,后来就听得越来越少了,一来人家确实离职了也不能成日里盯着,二来他去的太徽界,天道是出了名的独寡,任务者想去祂那儿打的一份报告能压着不管几万年,就是不想让其他人踏足。 宋行杯还是请老大开了特通条才顺利进入太徽,这般封闭,太徽便更不可能让穿书局天天瞧着自己。 但直到宋行杯终于顺利来到太徽接任务时,那位传说中的a999前辈,已经死去了许多年。 「我初来太徽,就已经和上头失去了联繫,身边只有一个店铺,还是那种会买断货的店铺,如果不是它存的保护灵光够多,我现在也已经在阴坑下成一堆灰灰了。」 宋行杯嘆道:「夺舍我的人,我不知是谁,但宋行杯的身份身上有配角光环,寻常情况根本无法夺走,那人必不是太徽人,也实力不俗。」 楚兰因眯起眼,「这不难解释,你既然有那什么配角光环,对方也便不会是寻常人物,他夺舍你定是要搞一番大事。」 又对沧山道:「这和入坑前我们打听到的那个对上了,那个假的宋行杯拜入玄临宗,玄临宗得仙道盟赏识,有了问鼎修真界宗门的势头,可见也是野心勃勃,怕不是要效仿太仪那位,来个大篡位。」 「……你怎么知道!」宋行杯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埋下了头。 楚兰因寻思我这猜的也够准的,可怜的太仪,又再一想,太徽都已经被入侵了还没人管,岂不是更可怜。 「罢了。」楚兰因摆摆手,对沧山传音道:「还是解决眼下,那两间屋子必有大鬼,我们还是先过这关与小岩子他们会和。」 沧山颔首,与楚兰因向屋内走去。 余八见他们终于有动作了,赶紧几步跟上。 谁知刚迈过宅子的门槛,不知从哪里漏来的风扑面而来,一串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江陌陌和另三人踉踉跄跄从后院跑出。 他们脸色发白,脚步也不稳,显然吓得不轻。 江陌陌跑到他们面前时,险些腿一软就扑倒下去。 第122页 李普洱一把搀住她,问道:「发生何事?」 江陌陌缓了半晌,颤声惊叫道:「那屋子会吃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原书仙系列:覆仙,吻仙,迷仙。 不过原书剧情都跑偏了…… 覆仙的原主角其实那只后来接班天道的狐狸,迷仙的主角是下一本的师尊,至于这本的原主角气运之子是…… 第54章 书房 众人原先跟着梅月与余八一同进去, 可一眨眼他们两个都没了影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宅子里简单走动。 起初也并无异常, 那些黑黝黝的屋子他们更没有去碰,算是十分小心谨慎。 可就在半刻钟前, 西厢卧房的门豁然大开,从中生出好几条触手, 如巨物捲舌, 把门前的几人吞了去。 江陌陌四个离得远,才倖免于难。 「这是迫不及待要抓人了啊。」楚兰因也大抵能估摸出那屋子的心思。 换成他, 猎物都送到嘴边了还在门口熘达, 实在是考验耐力。 这屋灵和器灵不同, 楚兰因控不住他们, 真要逼问起来,他们大可以选择闭嘴。 再从先前那俩灵物的对话中推测,两间屋子相互可以选择猎物瓜分的方式,怕不是存在互通的门道。 「这样, 小普洱和我去书房。」楚兰因琢磨了一下, 对沧山道:「你去西厢房如何?」 这个安排沧山也认同。 在场那些自以为在无限流闯关的玩家多是新人,不添乱子已是不易, 而冥使虽强,但仅一人一猫, 且她们的术法多针对鬼物, 在障中也受制颇多。 楚兰因与沧山仍以竹球为联通媒介,决定分头行动。 楚兰因领着李普洱去到西厢卧房, 沧山和宋行杯去到书房。 柳云裳思忖一二, 决定自己去书房, 派柳逢喵陪同剑灵到书房一探。 明眼的人都能看出,这宅子的关键就是在那两间房中。 这些修士都要亲身前去,其余人也不敢被留在这鬼气森森的院子里,只能咬牙跟着。 余八自然跟随冥使,有他带头,剩下的四人也顾不得平均分一下,都站在了他一边。 毕竟有鬼使和木灵根修士在,怎么着也比那瞎子和少年靠谱。 江陌陌看那蒙眼的青年领着个小少年就要往卧房拐,也纳闷他们这是怎么分配出了这个结果。 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住了他,道:「那个,要不还是一起吧,我们一间间地来。」 楚兰因回头朝她笑了笑,道:「不用,我挺硌牙的。」 江陌陌:「啊嘞?」 李普洱隐隐约约听懂了楚兰因的话,好奇问道:「楚长老,我呢?」 「小点心。」楚兰因笑道:「很受喜欢的小点心,我俩估计就是买甜糕送大骨头,且看他们有无福气吃下了。」 * 西厢卧房与书房相距一方小庭院,院中扶了一株杨树。 杨树生的高壮,便是垂边的叶片都足有成人巴掌大,宽广的树冠几乎攀过墙檐,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天色遮地愈发昏暗。 但偏偏又不是全部遮住,叶与叶之间还透着几分朦朦胧胧的月光白晕,似下了一场浓雾,不能给人壮胆,反倒让人疑心雾中有什么东西在飘荡。 老话说的好,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这「鬼拍手」便是杨,因叶片实在过于厚大,一阵风过后,叶叶相碰,听来如小儿击掌。 再伴随这雾气沉浮,真教人浮想联翩,好像在这方寸庭院中,有一群看不见的小鬼在拍手嬉笑。 柳云裳面色如常,论鬼魂,她不知见了多少,冥府鬼官日日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能一边唠嗑一边勒凶鬼的脖子。 可她身侧的江陌陌已经怕的有些走不动道,一张脸白的无半点血色。 柳云裳嘆息一声,不经想起当年那非要跟她去战场的丫鬟,第一次见死人,也是这般害怕。 她拍了拍江陌陌的肩,却险些把这女孩拍到地上去。 江陌陌扶着柳云裳的胳膊,小腿肚子直打颤,努力吸气道:「恐怖副本名不虚传啊,我第一个副本是剧本杀,没这么刺激!」 「沉住气。」柳云裳低声道:「不要乱碰东西,机灵些,这时候靠人不如靠己。」 话罢,她转过身,一掌推开了书房的门。 几乎全部剩下的活人皆在书房门前,伴随木门一开,众人皆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没有胡乱抓人的邪气触手,房内安安静静,仿佛只是一间沉在半昏半明间的寻常书房。 一柜子木架上是整齐的书册,檀木桌与多宝阁一应俱全。 若稍有不同的地方,就是在原本该放小榻的地方,空了一个小隔断。 没有美人榻,樑上悬下一张张白宣,如白练垂落,飘飘荡荡在这小片地方。 因这这画的挂法的缘故,使这书房倒是像是个画室了。 宋行杯也不是太徽本土人,虽说曾经也接过修□□的任务,但因任务关联问题,相关记忆就会被暂时封存。 他要适应飘着走已经费了好大的劲儿,何况是这种恐怖气氛。 如此特殊的场景,要么是主角来闯,要么是炮灰来填,都是天命道和苍生道来负责,哪里轮得到他。 他心中暗道:不行不行,冷静,想一想手册上的指导建议。 第123页 可如此情景下,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培训手册上的应急指导术语。 只依稀记得有一条有关商城紧急转换数据的方式,奈何具体内容死活也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那木灵根的修士走至他身边,低声道:「如遇封闭空间,信号中断,可切换商城简易模式,输入编号密码,长按红色屏,切入总库后台,不过这方法在此行不通。」 宋行杯倏然回头,瞪圆了眼看着对方。 「嘘。」沧山介绍道:「前编号a999,苍生道,谢苍山。」 宋行杯条件反射道:「编号h40349034985034349,惊鸿道,宋酌。」 「……居然还没有精简编号。」 谢苍山嘆息一声,「越来越长了啊。」 而化名宋行杯的宋酌,还没有从大佬前辈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惊讶中回神。 他也不知怎么就把自己的编号顺熘了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磕磕巴巴道:「前辈,你怎么——」 「没活。」谢苍山道:「凉是凉透了,这是我的残念,你也可以看成是我的一组数据残留。」 他这话听得宋行杯一愣一愣。 如此轻描淡写的,像是只是操作了一组简单的代码。 「把穿书局近况,和你的情况打一份报告。」谢苍山并未给他太多反应时间,严肃道。 宋行杯简直下意识要站军姿行军礼,应下后就原地不动了。 谢苍山走出几步,回头问道:「你不来看看?」 宋行杯垮了个脸,心想:完了,他忘记了苍生道都是能在枪林弹雨或流火满天的情况下,一边写记录和分析案例的妖怪! 他镇静心神,勉强一心二用,几步跟上谢前辈,目光向那几张白宣上一瞥。 「这——」 如果不是他现在飘着不着地,应该已经有些腿软,可惜报告上还是被吓出了一长串的乱码,写废了一张。 「啊——!这什么东西!」 有人惊叫出来。 江陌陌用力捂住嘴,再不敢去看那白纸上的画,饶是余八,也向后跌了几大步。 柳云裳压紧了眉头,对那唯一没被惊退的修士道:「你如何看?」 沧山道:「是机关。」 樑上悬下的白宣上描绘的是人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用的是十分传统的古工笔画法,衣裳颜色鲜无比艷,鬓上绒毛,眼角细微、唇纹细节皆刻画细緻,几乎可以假乱真。 但他们的眼睛的刻画,却非常不正常。 所有人物的眼珠,皆斜向右上方,且不是普通的斜眼看的程度,而是整颗眼珠已经快要深入眼角。 恰好站在右方的几人背后寒毛倒立,飞快挪开。 柳云裳和鬼打多了交道,这些古怪的玩意儿吓不到她,但也很令她头疼。 通常出现这种玄乎的东西,多意味着这鬼怪灵智不俗,会设下诸如鬼打墙等等花样,并不能直接揪出来。 那头宋行杯慢吞吞飘过来,低声道:「前辈啊,你看这些东西,还真有无限流的那味儿了,夺舍我的篡改者恐怕是太仪那人的手下,怕不是把这些东西的数据也窃了出来。」 他不安道:「他们在太徽是想重复太仪那人的操作,我现在联繫不到穿书局,可如何是好?」 「先抓一个。」谢苍山答道。 好傢伙。宋行杯咂舌,前辈啊,你不觉得能夺舍配角光环的篡改者很有危险性么?达不到s级也有a级,你这抓一个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谢苍山在耳中竹球上一点。 那头传来楚兰因的声音:「喂喂喂,在。」 「兰因,书房中有六幅挂画,画的不好,眼皆朝右,你那方如何?」 这是画得不好的问题吗? 柳云裳一挑眉,寻思这人还挺会说。 楚兰因那边似乎有些情况,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有。 「我这啊,就是间卧房,很乱,什么东西都有,瓶瓶罐罐,木箱刀铲,我怀疑这人是把屋子里所有的杂物都搬到了进来。」 「楚长老啊啊啊——」 李普洱一脚一只鬼,大声嚎:「重点!说重点!!」 「哦,还有一些鬼。」楚兰因道:「一进来门就关上了,然后就开始冒鬼,品种太多了说不清,地上还有——喂喂,听得到吗,老沧?木头杈子?」 楚兰因取下耳中的竹球,嘆息一声,道:「好像不灵了。」 「别出来!」李普洱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噼开一只水鬼。 他身后躲在灵屏中的几人连连大叫,其中一个莽汉就要冲出来帮忙,冲到一半沖不动了,又缩回了灵屏里。 连竹球通讯都不管用了,楚兰因心情有些糟。 而更让他糟心的事情还在后头。 「楚长老,小心!」李普洱回头,瞳孔一缩,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疾风唿啸而过! 身穿白衣的群鬼在房梁飘过,衣边带起的风狠狠扫过剑灵的手臂,那竹球经不住这风颳,「咚」一声掉在了逐渐涨起的黑水中。 楚兰因:「……」 他眨眨眼,低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传音竹球,陷入了沉默。 剑灵背对众人,旁人不知这眼盲的修士出了什么问题,正捏一把汗时,却见楚兰因一拂长袍,竟原地浮起,直逼方才那群白衣吊死鬼而去。 第124页 李普洱倒抽一口凉气,退后一步,也进了灵屏。 「小仙人啊,你这是……」 有先前被抓进来的人心惊胆战问道。 「没事。」李普洱盘膝打坐: 「长老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飘在半空的楚兰因精准抓住那只把他竹球弄掉的鬼。 他一把扼住了对方喉咙,手上发力,笑道:「就你会飘?来,再飘一个给我看看。」 就在此时,方才还紧闭不可开的房门传来「嘎吱」一声响。 沧山迈过门槛,道:「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吊死鬼:??????? 幻形鬼:冒充那个修士是我鬼生的滑铁卢qaq 第55章 变数 西厢卧房大门一开, 凉风贴地潜入。 庭院中的拍掌声不绝于耳。 「木道友!」 李普洱在灵屏上加固了一道符,就要握剑走出。 才走至灵屏边,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正正砸在他面前,溅起了大捧黑水。 脖子被拎断的吊死鬼横在李普洱跟前, 半张脸淹没于黑水中,余下半张尤可见神情上未褪的惊恐慌张。 「……我滴个乖乖。」李普洱低声惊唿, 后退几步, 抬头去看半空中的楚长老。 楚兰因双手交拍,对房梁角落一排挂开的白衣鬼魂勾起唇, 微笑道:「来么?」 吊死鬼们:客气客气, 不了不了。 居然就这样你挤我、我挤你, 咕叽咕叽地往回缩, 在房梁角落团成了团。 楚兰因缓缓落回地面。 「小普洱。」他袖手道:「哪凉快哪待着。」 「哦?噢!哦哦哦!」 李普洱的神情几度变化,调子里一个大起伏,竟原地盘膝,重新坐了下来。 他横剑在手, 顺便往灵屏上再添了几张符。 同在灵屏中的几人皆是一头雾水, 这小道生方才那莫名其妙来了一串海豚音,也不知是何意图。 再看灵屏外, 那位木灵根的医修涉过黑水,正向他们走来。 边走且边柔声问道:「可有人受伤?」 「有!」立即有新人高声应道。 方才触手强行拉人进屋时, 他们这里伤了不少人, 虽无致命伤处,却多是断了骨头。 此类伤势寻常急救难有大作用, 还需修真境界的医修灵力方可治癒。 李普洱:「啧。」 他心念急转, 回头厉声道:「憋着!」 众人一惊。 这位小道生瞧着十分面善, 谁知竟是个大脾气,沉下脸来亦显出几乎威压与气势。 灵屏中的几人被震住,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面面相觑,唯听得屋外「啪啪啪」接连不断的枝叶怪声。 藤蔓贴地游动,似水蛇匍匐。 李普洱头皮发麻,将灵力集中在护阵灵屏上,他修为已近突破,丹田内却不知为何隐有作痛。 「兄长。」楚兰因眯起眼,目光在沧山与灵屏间来回,低声道,「我也受伤了,你先来看看我,好么?」 沧山脚步一顿。 回首时,他面上已是焦急神色,道:「兰因,伤在何处了?」 「崴脚了。」楚兰因顺手扶在卧房床架上,青绫髮带遮住了他的眼,将神色掩藏于晦暗处,剑灵咬了咬唇,摇摇欲坠道:「走不动,疼。」 「娘的,还能这样吗?!」灵屏中率先喊话的新人怒了:「这年头没个好脸不会撒个娇,连被救都不配了?哥哥哥哥小哥哥快来看看这边!」 李普洱简直要被这人蠢死,一道禁言咒甩过去,故意冷声道:「休要聒噪。」 除了那憨批新人,剩下的多少也瞧出了异样,纷纷提高警惕,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木灵根修士速度迅速,以藤蔓抽开还在屋内作乱的鬼魂,就要行到楚兰因面前。 就在此时,楚兰因忽而提出要求:「不行,这个环境太坏了,你帮我清个场可好?」 「无妨。」沧山答道:「并不耽误。」 楚兰因颔首,说:「那你过来些,我站不稳。」 沧山几步上前,楚兰因松开扶住床柱的手,搭在沧山肩上。 后者顺势托住他的手臂,关切万分:「可还站得稳?」 剑灵忽然嘆息一声,低声如呢喃般说:「真是令灵失望。」 「兰因,你说——」 话音未落,沧山瞳孔一缩,低下头,却见一把长剑贯穿胸膛! 剑意肆虐,力道极大,竟是捅进去了整半把,自后心穿出的剑锋上开出一簇簇的红花。 楚兰因拧转剑柄,嫌弃道:「清场都不会,还指望你有用。」 手腕用力,将面前的人一剑破开。 灵屏内惊唿不断。 李普洱一回头,见身后几人皆用手捂着眼,抖地不行。 不是吧,这也没血啊。 好在还有个稍微胆子大的,在指间开了条缝,胆战心惊道:「仙君,多有冒犯,还请海涵!敢问、敢问你们修的可是正道?」 李普洱:「……」 他忽然来了戏感,邪魅一笑:「你猜。」 被一剑噼开的仿形鬼在半空中聚拢,惨白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珠凸起,向楚兰因瞪去:「你如何看出我的幻形?」 楚兰因一指太阳穴。 化形鬼纳闷道:「什么意思,莫不是你有何辨认识海的秘法?」 第125页 楚兰因真诚答道:「不,他脑子好,你这儿,不行。」 「你休要得意!」幻形鬼龇牙咧嘴,狠声放厥词:「与其被这屋子吃,不如让我们开开胃,我保证给你们个痛快的,否则片刻后——不好!」 惊叫过后,它身形勐地一晃,盘在屋中的鬼怪忽而大声咆哮起来,其声尖锐刺耳,刺人心神。 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墙角缝隙逃逸而出,转眼满屋鬼怪消失一空。 「怎么回事?」 「那门又、又关上了!」 门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方才的一切不过此中幻象。 一直跳动在屋内撕咬鬼怪的柳逢猫跃至楚兰因肩头,警惕道:「鬼气有变,此处将一涡旋,在凝成独立法则。」 楚兰因并起二指,灵力横过剑身。 兰因剑上灵力盈满,散发出耀眼光泽。 ——危机要来了。 * 书房。 几人来来回回在屋内走了几趟,除了那垂落的诡异的人物画,其余地方也无线索。 柳云裳化出武器,眉头紧皱,亦感觉到鬼气的异变。 「——啊!」 随之一声尖叫,拉开此夜的序章。 江陌陌险些跌倒在地,被柳云裳一搀,她指着白宣上的画,颤声道:「眼睛!他们的眼睛动了!」 不必她提,在场众人只要不瞎,也瞧了个明白。 画中人原本挤在右上眼角的眼珠子,齐齐转了个方向,变成了顶在眼眶正中。 饶是宋行杯,也不经背后发凉,对沧山道:「前辈,这个也太诡异了,真有无限流的味儿,难道,难道那混帐真的将太徽接轨到了他们的游戏场,那天道——」 「天道没准还在打盹。」谢苍山凝了眸,「这画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动,这里叫周府,门口楹联上是生来死去,周而復始,循环往復,两间房屋必然有关联。」 转而对柳云裳道:「柳姑娘,冥府于鬼气萦绕、阻隔灵力时,会以特殊方法通讯,你可否联繫上你的猫?」 柳云裳已凝住心神,与柳逢猫传音。 * 她的猫曾在冥河畔等了她许久。 柳云裳死后魂归冥府,手中杀孽众多,可人族的战场便是刀剑无眼,此类因果在冥册上另有算法。 而柳云裳又死于祭兰因剑,这就牵连到了修士一边,主持轮迴台的几位一合计,决定提那兰因剑灵前来问询。 不过寻兰因剑的鬼官刚走出不远,就在冥府大门前和剑灵撞了个正着。 因柳氏一族守护黎国,黎国国君又是良善之人,不曾主动举兵戈燃烽烟,柳云裳此生更是为护黎国百姓而战,她来世的命格并不坏,轮迴盘中可投的来世,依然是世家女,且那一年的轮迴中空位颇多,搏一搏或许还能拼个皇脉。 楚兰因袖手飘在冥府,引来众鬼与众鬼官的侧目。 其中好几位鬼官倒抽口并不存在的凉气,当年古杏城大乱时,冥府几乎所有鬼官都在没日没夜地跑任务,昏天黑地工作的阴影还笼罩在他们心中,以至于一见剑灵就气短。 兰因剑灵话也不多,冷冰冰飘到轮迴台,和主持轮迴台的鬼君谈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鬼君也是一脸胸闷气短的样子,把他送了出来。 剑灵来到冥河边,柳云裳正和她的猫抱头痛哭。 柳逢此猫,在还是一只巴掌大不到的小奶猫时便被柳云裳收养,或者说柳云裳负责捡它,另有一位史官在照顾,奄奄一息的小奶猫在史官笨拙的餵养方法下奇蹟般得以存活。 等到它毛不秃了可以四处趴趴走,才被在军中养伤的柳云裳想起,拎到枕头边一阵搓揉。 帐外大雪纷飞,幼猫贪图温暖,从此以后它就在将军被窝里住下,谁动它就和谁急。 史官每回来柳将军的帐中送药,便会见这猫睡得四仰八叉,有时滚在枕头上打唿噜,反倒教将军得了个好眠。 战势紧迫,妖兵的出现震慑了敌军,但局势依然不容乐观。 柳云裳肩上被噼了一刀,半条胳膊险些保不住,她仰躺在木床上,唿吸弱不可闻,跟随她前来的姜丫头迥自垂泪,哭湿了一条又一条巾帕。 剑灵直挺挺坐在窗边,帘布后是一片皎白的天地。 他真正上战场的机会不多,没有灵力支持的妖兵被层层束缚,他坦言杀孽过重之地,自己失控的可能也越大,柳云裳不敢冒险。 可一旦动用灵力,就是生死关头,烧的也依然是柳将军的命。 不过他常镇在军中,竟意外发挥了极好的效果,漂浮且冰凉的剑灵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教人害怕。 少有人与他交谈,士兵们也瞧不懂他在干嘛,慢慢就习惯他这样坐窗口一看就是一整天,总比大半夜乱飘来的好。 史官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来,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窗边的剑灵,他知道这是可以力挽狂澜的妖兵,可也清楚地明白,这是会要了柳云裳命的东西。 他无法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对待他。 姜丫头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接过药碗一点点给柳云裳餵下去,待到半碗餵完,柳云裳也甦醒过来。 她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那窝在枕边的猫,用爪子勾住她干枯的长髮就要玩,却被史官抱开。 柳云裳苍白的唇勾了勾,抿出一个笑来,看那猫在史官怀里不老实地动弹,哑声道:「总也忘了问,谁给它起的名字?」 第126页 史官坐在床头的小兀子上,听她猝然这样一问,十分不好意思地答:「是我。」 女将军也是最近才知晓,这猫崽有一个大名,就叫「柳逢」。 她不再问下去,默默许久,唇边的笑含了苦涩,闭上眼,便又昏睡了过去。 柳逢猫就这样在军中活了下来,它活在一个冬天,又死于下一个冬天。 人想要活下去都是艰难,何况是一只猫。 兴许是这猫除了柳云裳最常缠着的就是楚兰因,剑灵不知如何对付这种软乎乎都是毛的生灵,次次皆是避而远之,柳逢越挫越勇,时常碰瓷楚兰因。 剑灵天生能养灵,猫又是通灵之物,楚兰因不出帐,柳逢也不出帐,久而久之柳逢越来越灵光,碰瓷的手段也日渐高超。 某一日楚兰因又被他叼了衣摆,正要断衣离开,却听见这猫传了一声灵音,焦急道:「云裳!云裳!」 楚兰因去寻了那史官,史官进帐一看发了疯一样跑出去叫军医大夫,原来是柳云裳旧伤发作,在昏迷中吐血。 军医在救人,史官站在木床边握着柳云裳的手,居然哭了出来。 剑灵在军中,看到了太多次眼泪,那是些能被他真正「看见」的泪水,他依然不懂其中深意,这些断线似的泪珠蕴含了太多的谜。 柳逢缩在柳云裳的另一只手边,用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没有人知晓柳云裳对柳逢的意义,那是在它濒死前一双沾了血腥却依然温暖的手,是一个总遍体鳞伤的人,是它的窝,是它的家。 后来,柳逢在冥河畔,等待这位女将军的到来。它开了灵智,又有天赋异禀的传音之能,没有法术和灵屏可以阻止它的传音。 柳云裳与它搭档合作,可以无视所有阻碍进行沟通,这也就是柳云裳让柳逢去到西厢的缘故。 这头柳云裳一搭起传音桥樑,便听到了对面惊唿狂乱的噪声。 柳逢奋力的撕咬和尖利的猫叫声响在耳畔,而更强几分的声音,则是唿啸的剑鸣。 「喵!云裳,你们那里如何?!」 撕打的空隙里,柳逢才艰难传了句话过来,字句极为断续。 就在百鬼撤出西厢的瞬间,他们这里地面的黑水突然沸腾,生长出无数邪物,向他们扑来。 那是真是的邪物。 由邪水所化,曾在百年前祸乱人间。 而且这些邪物根本杀不完,身体被打碎后坠下水中,又会有新的邪物滋生。 邪水在一点点减少,可速度实在太慢,这些怪物虽不至于有太强的战斗力,可源源不断,也极难对付。 李普洱被楚长老要求专心守住灵屏,他身后的几人大多吓得肝胆俱裂,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少有的几个胆子颇大,斟酌片刻后也抄了傢伙冲出去一段路,能打多少打多少,也算是给修士分担压力。 楚兰因对邪物们太熟悉不过,剑气化灵,收割着屋内邪物。 柳逢的冥术对邪物并不管用,它一个灵活闪身,避开一道利爪,忽而尾巴扫到一物,浑身一震,尾尖灵活一卷,将那物高高抛起,高声道:「这是什么?!」 剑灵抬眸,却见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块,其上刻了两断一连的三条长横。 ——他能看见那横。 同时刻书房内,梁顶上毫无徵兆地聚起了乌云,惊雷凌空噼下! 沧山用藤蔓卷了在雷电范围内的两人,光电晃地众人眼前一片白茫。 地面被噼出一个大洞,而更多的惊雷,则一把一把,狂乱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冒充他,这鬼还嫩点。 谷·瘫·生阳盟主:我证明,这招我以前也用过! 沧山:哦? 老迢(探头):忽然降温了怎么回事? 本副本会有一定量的回忆篇哈哈哈抢跑一个预告√ 第56章 八卦 雷电自梁顶的黑云中肆意落下。 轰隆声似在耳内击鼓, 将惨叫、喊话、惊唿尽数淹没。 沧山与柳云裳,与另两位太徽修士各支起灵屏,以抵挡天降狂雷。 雷电如千万把重锤, 发狠砸向几扇灵屏。 太徽修士一者金丹,一者不过筑基修为, 挨过几轮后,筑基修士率先呕血, 跌倒在地, 被沧山的藤蔓极力拖了回来。 此雷电不同于寻常雨天降雷,竟更似于渡劫天雷, 其内蕴含法则之力, 与灵屏对沖所造成的灵波直逼体内。 柳云裳眉头紧缩, 眼见木灵根修士的藤蔓在灵屏外已是寸步难行, 才生长几分便被噼地焦黑。 她纵声朝外道:「还不快进!」 余八等人抱头乱窜,连滚带爬摔进屏障内。 江陌陌被几道余电扫中,半边身子麻痹不可动弹,她忍住眼泪, 低声抽气, 汗水湿透衣裳,想要坐起却无能为力。 其余几人并不比她好多少, 最严重一人的一条右腿已被灼地枯黑,本人也近乎昏迷。 忽而一阵微凉的风拂于灵屏中, 温润的灵力在他们损伤的经脉间流淌, 抚平剧痛,修復伤势。 江陌陌猝然抬头, 只见木灵根修士面色肃然, 一手持灵屏法诀, 一手指尖银光闪烁,于半空勾勒起一枚花纹繁复的阵圈,同时两股藤蔓兵分三路,治伤的治伤,拖人的拖人,一股还在前仆后继往柳云裳和金丹修士的灵屏方向探去。 第127页 几轮雷暴后,在场十几人已伤了大半,万幸未有人殒命。 宋行杯一条魂,有救人之心奈何无救人之力,作为魂体本身也不够稳定,每一道雷落下,他便觉体内灵力震颤,必须凝住心神才不至于涣散了魂魄。 他的固魂屡次失败,正要出现散魂状况时,一道充斥着浓郁冥河气息的灵力点在了他眉心。 柳云裳手托灵屏,沉声道:「静心。」 冥河水的气息阴冷潮湿,宋行杯却浑然不觉。 他怔忪原地,一阵浓烈的熟稔感毫无徵兆地扑面而来,仿佛要穿透这魂体,叩击他的心扉。 「你怎么了?」柳云裳发觉这死了的修士一副呆愣模样,问道。 她手中的红枪蠢蠢欲动,抓鬼她是抓出习惯了,况且修士夺舍在冥府是为禁忌,为防神魂乱窜,她们这些鬼官都讲究个快准狠,导致她一见神魂就手痒痒。 「没、没有。」宋行杯回过神,懊恼如今这紧要关头自己还在恍惚,立即运起灵力稳固魂体。 待到他尽力适应过这声声雷动,脑中不经闪过一个念头,灵物是为灵力所化,与神魂极为相似,那剑灵是否也常面临此等煎熬? 「小心!」 柳云裳眼见头顶乌云聚拢,高声警告。 细长的电光银蛇般在其中游走,沉闷的轰鸣自樑上传来,显然是要来一招大的。 沧山的藤蔓已在雷暴中断裂大片,遍地残灰,一枝半枯的卷上已被压制地浑身僵硬的金丹修士,以及他庇护的几人的脚踝,将其捲入自己的灵屏内。 那修士一入灵屏就软倒下去,哑声对沧山道了声多谢,即刻盘膝调整灵力。 酝酿了片刻的巨大雷暴终于完成,如一条青蓝色的蛟龙,兇悍坠落! 沧山将银光灿灿的阵圈甩出了灵屏,灵力急追而上,阵圈与落雷悍然相撞! 霎时天地皆仿佛塌陷入了一片茫茫亮白中,所有人眼不可视,耳不能听,如同经歷了一次境界的毁灭。 许久许久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空气中还噼啪游动着细小的电光。 余八心有余悸,为自己还没聋没瞎震惊。 宋行杯勉强看清了谢前辈所施展的阵法,是为「罗网阵」。 此阵多用于擒拿困锁,被当成灵屏来用还是头一遭。 而随后宋行杯惊唿:「前辈!」 沧山取了袖中巾帕,抹去唇边血痕,缓慢地调度灵气,为木傀的身躯镇伤。 「你无恙否?」柳云裳亦平息了一阵,按下肺腑中的疼痛,但她心知眼前这木灵修士所受冲击只会比所有人都大。 那所承灵屏的威力直冲他去,柳云裳眼尖,分明看到这修士袖中手腕上已绽开数道裂痕。 她心中诧异,但此时再多问也无济于事,冥术中并不包含治伤,木灵修士的伤势也不像寻常术法可以治,当务之急还是离开此处,方可从长计议。 沧山唿出一口浊气,道:「无妨。」 柳云裳颔首,再度尝试与柳逢联络。 混乱状态下她与柳逢的传音也不甚稳定,但还能勉强听清对方的话。 好在此时柳逢那方似乎也已经平静下来,猫喘气连连,累的够呛,骂骂咧咧道:「气死老子了,杀也杀不完!没剑灵老子就葬这了!」 埋怨一句后,它立即汇报起他们这里的发现:「云裳,邪水动乱时,我们这里找到了一个灵波异样的木块,邪物一消散木块也融化不见,其上两断一连,是为震卦!」 江陌陌平日也会看些玄幻文,也还记得「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的口诀,八卦对应天地水火山风雷泽,若没记错,震就对应雷。 书房一出震卦,西厢立即雷电不止。 沧山道:「是关联,方才雷暴中,那几张挂画上人眼中瞳珠移动六位,停在正中,雷电才息。」 本身对八卦一窍不通的余八此时如在雾中,浑然摸不着头脑,却在心底庆幸,好在还有这些修士在。 又唾骂起这机关,所涉及的内容是最要命的那类——不知就是不知,往往先把人整的死去活来,末了却连自己怎么没的都不清楚。 此刻他倒是对这木灵根修士佩服起来,方才那局面乱的不成样子,他撑了灵屏捞了人还能分神去注意挂画上的变化,这心理素质过硬。 余八回想之前自己也并未对他无礼,稍有放松,刻意向沧山搭话,赶紧与他熟络熟络,同时也努力分析道:「他们那边一找到木块,我们这边就下雷,眼动一停,这一切也就结束了,所以这转眼珠是这间西厢内的劫难时限,相当于你们的更漏?」 飘乎乎的宋行杯对前辈身上的伤十分担忧,再回眸去看柳云裳,她冥术多针对于鬼怪,灵屏已算是最接近活人修士的招数,此时黑袍袍角焦黑破烂,冥河水的气息愈发浓重。 宋行杯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些许的伤怀,这情绪来的莫名,与方才灵屏中的熟悉感尤为相似。 只是眼下也无时间多想,他借住自己阵法上的造诣,心中推测,如果这两间房屋的构架方式诸如连阵,那么牵一髮而动全身将是必然,且很可以只会有一个出口。 这他不敢讲出来,两边都有这么多人,若真的只有一个出口,怕不是会立即引发躁乱。 但看谢前辈的模样,兴许已经猜到。 第128页 「不止。」沧山道:「此阵相连,周而復始。以书房挂画为起始和终止,一旦眼动,西厢邪水滋生邪物,同时生出刻有八卦的机关,一旦机关被找到,就会使书房内遭受对应的造化劫数。」 「那他们不找不就行了!」 余八嘴快一句,话罢意识到自己这句多么不妥。 他也不蠢,这两间屋子互相牵制,这起始和终止的机关又在他们书房这边,也许这里不经歷风火雷电的造化劫难,那眼珠子就根本不会转,那西厢的人可就惨了,而他们这边的人也同样出不去。 江陌陌的担忧溢于言表,光是「雷」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不敢想像其余几种,水火无情,泥沼河泽可吞人,山也许便重力、挤压等等有关,还有最猜不透的象徵天地的干坤二卦,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毁天灭地的东西。 而且离谱就离谱在他们屋子里都这么刺激了,房梁也没塌,门也完好无损。 可见是不破局便不会放人。 另一头楚兰因将柳逢猫抄着前爪抱起来,把它当成了大型毛绒传音器,问道:「那是否要寻到所有八卦,才能开启下一个机关?」 书房内的众人登时面如死灰,宋行杯也是欲哭无泪。 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这机关环环相扣,如同两人在对站而立踢蹴鞠,必有一来一回。 画中人眼动触发邪水,邪水中的木块引动八卦,八卦不齐则重开一局。 那么如果没有新的机关出现,球就被踢到了书房这边,宋行杯抿了抿唇,也许唯一的出口就在他们这里。 但另一边的人又如何是好? 沧山思忖片刻,道:「兰因,你带上柳逢,时刻保持联络,集齐八块卦木并非能一定转机,你们不要将木块分散,尽量集中在一起,若书房中转眼结果是『无』,你们立刻加固灵屏,将木块全数扔出。」 「无?」宋行杯疑惑道:「怎么看的?」 楚兰因却道:「好,我明白了。」 宋行杯:你明白什么了? 同样听着他俩对话的李普洱:等等,我是不是漏了什么剧情? 柳云裳作为鬼使,最讲究细緻入微,追踪蛛丝马迹,此刻想起门上楹联,也明了过来,道:「是那两句,生生生生生有生,死死死死死无死。」 入大宅前楚兰因听沧山读了这两联,既然这两间屋子是相互照应的关系,既是周而復始,也必然一一对应。 八卦并不仅有卦,也存数目,那么书房的六个方向的眼动,不仅仅会是计时那么简单。 宋行杯琢磨了一刻,竟生出了后怕,这机关设计地未免太不要脸,八卦确实属于知识储备的范围,可就算不明白,熬过几轮该能有个底,穷举的找法没准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正是这一个门槛令他们放松警惕。 六字一轮,要是眼动时正好轮在下联的「无」,那么不论如何他们也不会有出路,没准就是困死其中,徒添伤亡。 双方敲定了对策,楚兰因却忽然道:「你受伤了?」 沧山一怔,随即笑道:「还好。」 被捧着的柳逢猫尾巴一蜷,心道:瞧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相好的被欺负了呢,杀胚,收收杀气,来搓猫猫。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会捉虫前文,白天看到可以不用戳进来嗷! 第57章 破解 柳逢猫向来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在它还是一只小奶猫时,它就与剑灵展开了为期几个月的斗智斗勇。 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突然四仰八叉倒在剑灵跟前,趁他不留神将其发尾啃秃, 蛮横不讲道理地霸占剑灵的窗前位置等等。 剑灵在冬日冷的就像一块冰,偏柳逢能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用爪子抓烂楚兰因的衣裳。 偶尔睡饱足了,也会大发慈悲地让剑灵摸摸自己。 可剑灵没有一次如它的愿。 骄傲的猫大爷从此和剑灵结下了梁子, 更加变本加厉地在剑灵面前捣乱。 军中小兵皆说这猫爷还挺倔, 是个牛脾气,果然与柳将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直到在冥河畔, 当柳逢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并回忆这并不长的猫生, 它才琢磨过味来, 当年为何要如此孜孜不倦地给楚兰因捣乱。 猫是非常有骨气的生灵,它能在柳云裳面前撒娇打滚,欺负地那史官给他上供小鱼干,却不会去向一只并不搭理自己的灵物讨个喜欢。 它从不缺喜欢, 只是有时, 它会觉得剑灵与曾经的自己有些相似。 在与剑灵共处于帐中时,凌冽的风常刮来战场冻骨的腐烂味与浓稠的血气, 唿啸的雪迷乱帐外的铁甲与寒光。 那面朝茫茫大地的灵物,像是在荒原废墟下, 冰雪麻痹了痛觉, 冷风带走了体温。 没有指望,反而不会觉得多么苦痛。 猫惯来被民间当作凉薄之兽, 可柳逢猫并不这样认为, 它也想要一个家, 它也想要将军长命百岁。 有了夙愿和希望,便有了心。 那是一种执着,支撑着柳逢在冥河畔潮水的涨落沖刷中,握紧记忆不曾放手。 兵刃化形,冰冷和无情也刻在了他们的锋刃上。 可柳逢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许这把剑,同样是一个异数。 柳云裳赴冥府的那日,她魂体上还有未散干净的凌凌剑气,刺的接送的鬼官也不愿靠近。 第129页 其实柳逢在很久以前就多少猜到了这个结局,它在柳云裳的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却远远望到剑灵的身影,仅隔了一水相望,却模煳了生死的河川。 所以柳逢会来找楚兰因合作。 一把有心的剑,才知如何不伤人,从而也就有了守护某些东西的实力。 剑可杀人,亦会护人。 不过很快,柳逢对楚兰因的好感就又掉回去了。 因为猫大爷一脸「妈卖批」的表情,被楚兰因夹在胳膊下,当成传音法器。 柳逢:「猫为何不能站你肩上?」 楚兰因:「太重了,会压成高低肩。」 又捏了一下柳逢的圆脸,魂猫和剑灵体温皆低,比不出谁更冷些,倒也让楚兰因能肆无忌惮揉它。 楚兰因将符篆在李普洱的灵屏外贴满了,低头对柳逢问出了一个萦绕心中许久的问题—— 「你家是不是有橘猫血统?」 柳逢暴怒:「猫可杀不可辱!手拿开,不许摸!」 在内加固的李普洱汗颜:「楚长老,柳鬼使毛都炸了。」 「没事儿。」楚兰因又揉了一把柳逢的肚子,对李普洱道:「小普洱,一会儿你就看好这些人,邪水并不仅有一种形态,如果化雾,灵屏未必能全抵挡,沧山的叶子你拿好。」 李普洱接过一把来自木道友的碧叶,脑中浮现出楚长老一边撸猫,一边薅木道友叶子的情形。 其画面感实在过于生动形象,把此刻的紧张都沖淡了去。 「另外若是灵力不足,就抽储物囊里法器的,我都和它们商量好了,它们会集中灵力支援。」却又难得默了一默,才道:「但请不要……炸兵,外面我能对付的来。」 修士在必要时刻炸开武器以补充灵力,并不是稀奇事,刀剑尚好,诸如玉佩玉瓶等等法器,收来有时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的牺牲。 可那些法器皆是由楚兰因从椿城带出,灵智早开,不同于死物。 愿意跟着走的都是想出来见识见识世面,不想埋没于俗世,然而它们却并不知晓,有时俗世之外,自身的作用也许也不过是一簇灵光,便燃尽一生。 兵器并非没有为器主鞠躬尽瘁之心,却也无法接受这般荒唐且既定的命运。 如果炸兵能保护修士们的性命,那么剑灵们的要求对修士来说也显得过于苛刻,或许部分生灵更会认为他们的理念不可理喻。 开智的灵物又如何?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必要时的牺牲与取捨也无可厚非。 正如兵主契的逆向结法,剑灵们又如何会去劝主人善待开了灵智的法器。 曾就有一把短剑开口后,被投炉重铸的惨案。 人族彼此间尚且不可全然理解,何况是与异族,身不由己的灵物从来不该多言,不然不仅保不住同族,自身也是难保。 换成早先,楚兰因也许就暗中护住这些开了灵智的法器,可眼下机关变化多端,他要留心他处,难免分心。 谢苍山说他可以尝试谈一谈,某些人族也是值得去商量的,譬如柳云裳,又如李普洱。 李普洱头一回听楚长老这般措辞,一愣后立即反应过来,向他拍胸保证道:「我相信你,楚长老,那些法器也是我一家一家寻来,我不会炸它们!」 楚兰因忽然想伸手揉揉李普洱的脑袋。 柳逢看透了他的想法,耳朵一抖,顶了大猫头上去,「快摸!」 猫猫的世界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却多变。 楚兰因偏不摸,颇有从前你爱理不理,现在的剑灵你高攀不起的架势。 他收回手站起身,对西厢传音道:「下一回的转眼何时开启?」 回答他的却是宋行杯。 传音基于柳云裳和柳逢之间的心音,旁人想要听见,必须与她们两个有接触才可。 柳云裳正对照沧山给的图纸,以冥术中的「转嫁」结合法阵建一个新阵,正是要专心的时刻,于是对身旁的宋行杯道:「魂儿,来帮忙接个消息。」 宋行杯一顿,忽觉面上热乎乎的。前辈能用叶片为媒介搭一个二度传音,他不成,可总不能让他去直接牵人家姑娘的手。 正踌躇该如何是好,柳云裳从袖子里摸了块红布出来,对他道:「牵着。」 宋长老一牵上红布,也就能听见对面的传音。 他压下面上的热意,对楚兰因道:「木道友正在试着解构那些挂画的数据……咳,挂画的灵力构成,我们刚分配完任务,木道友搭了灵屏我们现在还过不去,稍等片刻就好。」 对面楚兰因想着沧山的伤,无奈地嘆了口气,才道:「行,你们也小心。」 待到都完成了部署任务,书房内人员搭配已变,修士各自分守一方,辅助一到两名新人。 江陌陌站在柳云裳身后,忐忑之余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新奇。 她虽过副本的次数不多,但在上一个剧本杀的副本中也是环环剧情相套,一个顶三个。 不同于从前的经歷,她发现,这些太徽修士似乎是真的,想要把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江陌陌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她仅仅是经歷了一次小秘境,就已经或多或少被改变了观念。 弱者靠不住,强者才需依附。 这理念在极端环境中无可厚非,然而此时此刻,江陌陌却感觉嵴背发寒。 第130页 如果她足够幸运活过了许多的副本,回到了现实,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正常地生活下去么? 这个大型的游戏场以他们的某个「愿望」为诱惑,江陌陌被捲入其中倒也是个意外,她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心愿,不过是因考试挂科加男友分手,心情糟糕去到山上看流星,结果流星没看成还来了这么个地方。 如今她的心愿更多是想要回家,至于聪明的脑袋和非常爱自己的真命天子,也已经似梦幻泡影,消弭无踪。 这个境界里的修士们,没有把这里看成游戏,也没有想要放弃谁。 强者并不是只是高高在上,也可以去庇护弱者,在一个困局中,并不是只有竞争和你死我活,也还有通力合作和齐心协力。 心愿副本蒙蔽了这些属于人性内核中,本该闪烁光芒的品质。 江陌陌抬眸便可见柳云裳的后背。 冥使大人比她高大强健,又极其勇敢,换成自己日日与鬼怪打交道,简直不敢想像。 可谁又是天生这般无所畏惧,哪怕是更强的人,也有力不从心,无可奈何的时候。 而且江陌陌还注意到,冥使取出的那块红布,并不是普通的布。 她平日喜欢捯饬些古色古香的衣物,一眼便能看出那材料样式和花纹,该是一块盖头,正是新嫁娘出嫁所用。 此时她似乎才恍然明白了梅月鬼使那句话中更加深的含义。 她们会尽力保护她们,但仅仅依靠旁人并不靠谱,真正该依靠的,还是自己。 江陌陌暗中给自己打了打气,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等待那位木灵根修士的指令。 宋行杯已经将红绸松开,而他对谢前辈的认知还在不断被刷新。 人家过无限流都是以通关为主,他好傢伙直接动手改造上了。 沧山对剑灵道:「兰因,起始时间已经可以控制,终止设备关联了两方机关,难以操控,另外,西厢的木块出现的频次是否……」 话未说完,楚兰因那头就应道:「这个我弄好了,我刚终于在这一坨一坨的灵线中找着了那几根,你猜怎么着,灵线推断出木块不是仅八个,还会重复出现同样卦象的木块,真是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柳逢尾巴一甩,附和道。 那头的宋行杯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就想通了,合着真就拆机关组合呗,一边数据重组一边灵线重编,用技术打败迷障,用解构破译后台。 楚兰因顺着扎灵线的姿势摸了摸猫,放眼满屋灵线能被他重新绑的都重新绑了,完成这些,他浮起一个高度,对沧山道:「刚才有一只幻形鬼冒充你来着,没逮着跑外面去了,你一会儿给我抓来成不?我想养着让它变戏法赚银子,盘一家书肆,这样就能最快拿到市面上新的话本子。」 剑灵这样一讲,沧山居然真的顺着思考了一下,当初留给剑灵的银子居然这么不经花,难不成兰因没有去认领那些家铺子和地产? 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带跑了,剑灵话里有话,他垂弯了眼一笑,道:「好好好,一定抓到。」又添了一句:「那宅外见,兰因。」 楚兰因语调轻松:「一言为定。」 可在暂时切断传音后,李普洱分明看见楚长老严肃了神情,面上还浮出些许凝重。 就算布置的再多,西厢该面对的邪物也是要面对,书房该面临的劫难也依然要面临。 这一关,依然不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无用的设定补充(?)·第一题】 苍生道的理念里也有不轻言放弃的一条,芸芸众生,孰轻孰重,谁该牺牲?算是他们入职笔试的第一道题,也是贯彻他们职业生涯的一问吧。 另外惊鸿道的第一题是:辩证讨论红花与绿叶的关系。天命道的则是:你最想要什么样的金手指,你会如何使用这金手指? 总之虽然这是一个十分看重技术的穿书局,但哲学的气息也挺重呢…… 第58章 相见 沧山再核实了一遍西厢和书房的安排, 颔首示意众人做好准备。 挂画下铺开银光熠熠的阵圈,七八枝藤蔓牵连画与阵眼。 另有半透明的细藤自阵眼绕出在沧山手上,他后退几步, 站至书房西南角。 四方灵屏开启,光华婉转的灵力在内纷纷盪开。 柳云裳手中是一片碧色薄叶, 用以对方与剑灵交流,同时纵冥术在掌, 周身冥河水的气息扑面, 令人难以忽视。 江陌陌用力咬了下嘴唇,压住恐惧与战慄, 将符纸捏在汗涔涔的手心。 「诸位, 准备好。」 沧山腕部用力, 低声道:「断。」 剔透的藤蔓骤然收紧, 自挂画上松脱。 人面挂画轻轻摇摆。 就在藤木扯动的一瞬间,画中人物眼珠齐转! 同时刻,西厢内邪水大涨。 楚兰因横剑在前,将覆盖在眼前的丝带解下。 他的灵体内盈满灵力, 深色的瞳底, 映出那些以极为怪异的姿态从水中站起的邪物。 密密麻麻的邪物挤满卧房,楚兰因凉凉笑了一声:「来啊, 孙子们!」 正在往灵屏中灌注灵力的李普洱一听这声「孙子们」,登时哭笑不得。 连带几个辅助的新人也忍俊不禁破了功, 朝他道:「你这长老有意思啊。」 第131页 李普洱竟生出许多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道:「那是,长老现在就是和剑尊一併排在我心里头的老大!」 屡屡大胆想冲出去的那人手握符篆, 稀罕道:「瞧你这说的, 整的他俩是一对儿一样。」 又望向面前流光的灵屏, 嘆了一声:「小道生,我还挺羡慕你们这儿,术法啦符纸啦,真是炫,不像我们那里,每天忙也不知忙啥,还累的半死。」 李普洱在与这些人布置灵屏时也聊了几句,他笑问:「你们那儿,不打仗吧?我们这里道魔刚打了一场,与魔族交战听来确实不得了,可我宗门的家人们却也险些填了进去,我羡慕你们还来不及。」 新人大叔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听罢一怔,拍手拍了拍李普洱的肩,说:「是,不打仗才好,也盼你们太徽也有太平日子,加油小兄弟,太徽未来靠你们,也多谢你们相护。」 李普洱凝神摆手:「无事无事,太徽生灵同道,咱们各有各的难处,也不都是为了好日子拼一拼。眼下你们留心,若是出去了,再有的是以后,请你们去镇子上吃烧鹅。」 他说的轻松,吐息却也变得急促。 灵屏支撑需以修士为媒,他们这边算上楚兰因也就两个修士。 可再一想书房那里的情况,李普洱又同时庆幸那边修士比较多是个好事。 造化劫难并非一人可全数抵御,听木道友的分析,也讲究互相打个配合。 而楚长老的剑意如风驰电掣,且剑锋无眼,要顾及旁人反倒容易耽误,他本就更适合单打独斗。 灵屏内,李普洱承受着屏障灵波所带来的强烈的压力,却也深深为兰因剑所折服。 尽管平日里他并没有将楚长老看成一把剑,可此时此刻,却还是为他的锋锐而惊艷赞嘆。 他是剑修,所有剑修都憧憬有一把好剑,当这把剑出现在面前时,每一位剑修皆会为其振奋。 邪物爆开,溅起的黑色水花与剑幕的璀璨银光相映。 所向披靡,来者皆杀。 一柄剑足矣。 楚兰因给了柳逢一点灵力,使本就敏锐的冥猫在如此乱景下也能分辨出八卦木块的方位。 它一旦发觉木块的所在,即刻传达给楚兰因,剑灵拉动灵线,使木块上的刻字变化成安排好的卦象。 率先出的是离火卦,书房天火灼烧,灵屏中人按兵不动,再紧接出坎水,五行水克火,此时书房内灵气压制最低。 大风四起,可牢牢抓住固定在地上的藤蔓,风水乃成局之相,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进一步扰动灵力,成局后借柳云裳冥府气息,以对艮卦,喻葬于山岳。 艮卦果真与空间挤压有关,墙壁成几块向内撞合,本是以生灵气息为捕捉,却因阴气迷去方向。 两位修士立即移转范方位,躲过墙壁的闭合。几位新人用力甩出符篆,这符不必以灵力支持,他们甩的姿势那叫个五花八门,好在准头都不错,正落在沧山碧叶发光照亮的几个点上。 符篆一贴上,同时柳云裳施展冥术「转嫁」,宋行杯配合以阵笼罩墙壁,阵内似有大刀切下,居然将墙块整个凌空架起,顶在灵屏之上。 恰此时惊雷落下,震卦启动! 所有人原地蹲下,震动地面的雷暴不断轰击墙壁,直把自己的墙砸的稀巴烂。 楚兰因行剑削掉一排邪物的脑袋。 他抬起头,清晰地听见了一道气急败坏的灵音:「竖子!」 灵音正是他在庭院中听见的那声音,在大骂连连后,问道:「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修士不简单,西厢,我如何办?」另一灵音答:「他们有备而来,干坤不必耗损。」 楚兰因闻声旋身在墙壁上一撑,借了一股力,如一道流星般向灵音来源冲去。 他双手握住剑柄,全力前刺,可抵挡天雷威力的墙壁竟被他一剑钉入。 只闻一声悽厉惨叫,楚兰因勐地抽出剑,剑芒上刺有一片残灵,被他一把捏住。 那屋灵还想逃窜,柳逢「嗷呜」一口下去,把它咬的又惨叫一声。 楚兰因也不客气,将这灵物捏成扁扁的一条,再不可逃脱。 西厢内灵线变动,干坤二卦的木块不再出现,书房中,人画眼动直接归入正中,沧山厉声道:「兰因!」 楚兰因将收至袖中的木块全力抛出,那六个木块轰然在半空爆开,其威力不缔于九天玄雷! 撑灵屏的李普洱咳出一口血,身后的几位新人立即往灵屏上贴入符篆。 李普洱不顾自身伤势,在看清炸开的木块中迸射出了寒光后,瞳孔紧缩,高声道:「楚长老小心!」 然而背后是墙壁的楚兰因也无其他退路,柳逢猫长啸一声,冥术大亮,可那几道寒光却轻而易举击破了它的灵屏。 剎那柳逢只觉身子一轻,被楚兰因向旁侧一甩,磅礴剑意与寒光剧烈撞上,不大的西厢卧房内,竟飘起了雪。 「楚长老!」李普洱嘶吼,硝烟散去,大雪落下,楚兰因双目紧闭,几息后睁开眼,「呵」了一声,讽刺道:「九寒心,真是高看我啊。」 转而对李普洱说:「我还成,这一轮算是废了,能操纵卦术,着实好胆。」 他低头一看已被捏的半死的屋灵,道:「你是个聪明的,听我的话。」 李普洱心急如焚,但也明白此时自己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依然坐定,对楚兰因道:「楚长老,是要再来一次么?」 第132页 「是。」楚兰因振去兰因剑上的雪沫,黑白两色在他脚下浮沉。 他对柳逢猫招唿了一下,柳逢几步跑来,径直跳上他的肩膀。 它尾巴上的毛全炸开,焦急地要往楚兰因衣襟里钻,急切道:「剑灵你冷吗?快快快我有毛比你暖和,快捂捂!」 柳逢记得九寒心乃至寒之物,对灵体有极大的伤害,方才那几道寒光分明是萃出九寒心中的寒芯,这要是被打中一道就不堪设想。 楚兰因把他的尾巴从衣襟里揪出来,托着猫的大腚无奈道:「你要撑裂我衣裳可怎么办?香香证里」 顺手把它放回肩膀上,柳逢放心不下,猫性大发,还要给他圈一圈围脖。剑灵知道这猫怕是把自己也当成了重伤的柳云裳的样子,还是老一套的安慰方式,被它逗笑了,道:「九寒心对我作用不大,你方才传音正好断开是不是,挺好,现在重新连一下。」 劫难忽停,书房内也知变数出现,纷纷看向沧山。 沧山眉头锁起,柳云裳一感知到传音再度联通,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还算可以,就是低估那个内鬼了。」楚兰因隐晦表达了一下:「沧山道友怕是要当我一段时间的手炉暖炉了,要说刚才那轮也不算白干,这内鬼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不论是书房这边还是西厢这边,皆做了提防内鬼搞事的后手,楚兰因可感知所有生灵的灵息波动,沧山在每个人身上都做了检测标记。 然而突然炸开的木块中偏偏就藏了针对灵物的九寒心,可不是能够提前布置,也根本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便是有幕后之人临时添了一招。 问题是不论是楚兰因还是沧山,他们都没有感知到有任何异样。 「八卦不成,我们没办法出去,片刻后我会在这里启动干坤二卦,你们做好准备。」 楚兰因把自己这边的发现传音言简意赅地传音给沧山,末了一捏手里属于西厢的屋灵。 屋灵忍辱负重,重新开了一场邪水动乱,却也不怎么老实,滚滚黑浪中,干坤二字的木块藏得极深。 楚兰因凝神确定了木块位置,将兰因剑祭起,剑光映亮他的面庞。 黑水如被煮沸,剑气横扫四方,将邪物绞在了一起,那剑锋利无比,邪物四肢尽数被斩断,脖子脑袋混成一团,两块八卦木高高飞起,落入楚兰因掌中。 做完这一切,楚兰因跃回李普洱的灵屏中,刚一入屏,便将剑反手插下去,直挺挺矮下一截,皱着眉坐了下来。 「楚长老,我给你补灵力。」李普洱就要往兰因剑身上注入灵力,被楚兰因抬手隔开。 衣袖相拂之时,一股极为刺骨的寒意扫到李普洱手上,他一个激灵,愈发焦灼。 「竖子松手!」屋灵挣扎道。 楚兰因嫌它烦,指节用力,那屋灵吃不住痛,愤怒道:「我已听了你的吩咐,怎可言而无信?」 剑灵眨眨眼:「我可没有许诺你活命,你这样还想活,给个痛快的已经算是我便宜你了,不过你兄弟恐怕没这么走运,等我慢慢折磨它。」 话罢干脆利落地把屋灵捏碎。 这屋灵吃人无数,死不足惜,但目前他们还是更担心楚兰因的状况。 柳逢被冰的也有些坐不住,但还是把毛毛往楚兰因那边贴,被楚兰因一把薅下来,道:「不怕冷啊?问题不大,我就是得睡一觉。」 便一闭眼,霜白瞳色再瞧不见,原地睡了过去。 * 书房内,正一片混乱。 天地二卦居然是迷阵,天可令人飘飘欲仙,地可令人痛苦欲死,本该是两道夺命杀招,却被沧山一手一个阵,全反炸了。 宋行杯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便见木道友大步向余八和江陌陌走去,面沉如水,竟有说不出的威严。 「你要干什么!」余八一惊,忽而见这修士手握木刺,向自己刺来。 他大叫一声,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木刺落处,扎出了半条魂魄。 江陌陌见此一幕,忽然镇静下来,等沧山也从她这里扎出另半条魂,她脸色有些白,也反应过来,问柳云裳道:「……我是不是着了什么东西的道。」 柳云裳总算知晓为何她追踪那「宋行杯」在此处失了踪迹。 他竟可将魂魄一分为二! 此境界法则诡诞,一境之类李普洱也没有因为另一道魂儿变得痴呆憨傻,这人有如此招数,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房屋大门洞开。 此宅的关联术法竟已被破了。 没有生死选择,全员都存活了下来。 沧山将那两道魂魄合二为一,同时藤蔓双分,一者锁住魂魄,二者困住正要准备逃逸的书房屋灵。 方才主阵,柳云裳看得出这修士耗损也十分巨大,尤其是最后破除天地迷劫,他几乎感觉不到修士体内灵力的运转,换成寻常人怕是站都站不起来,可这木灵修士还是转身向书房跑去。 庭院中的鬼拍手在大片大片地落,鬼宅正如烟雾消弭。 众人皆走到外面,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柳云裳牵着那一灵一魂,书房这屋灵是个跳脱性子,还在叫嚣。 柳逢已经将方才西厢内的事传达给了柳云裳。 「他怎么样?」柳云裳看见沧山抱着昏睡的剑灵出来,立即上前问。 第133页 沧山的灵力萦绕剑灵,从柳云裳的角度,能看到他侧脸线条紧绷,道:「先离开。」 等大宅完全消散,他们发觉自己站在了一处山坡上。 坡上死寂一片,唯听得屋灵的骂骂咧咧。 柳云裳冷声对屋灵道:「你多说点。」 喋喋不休的屋灵一愣:「什么?」 柳云裳道:「趁你还能说,继续说啊。」 屋灵:……不说了。 就在此时,一道烟火从余八手中升上了半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一朵缤纷的烟花。 他动作极快,似乎已经想好许久,见众人怒而向他看去,他道:「诸位,我们鰲雄的人很快就到,不久就会将大伙儿接去休息。」 「哦?」柳云裳凉凉道:「我们若不去呢?」 余八则笑道:「诸位有这么大的本事,合该加入我们,况且修士们耗损如此之大,现在也不好和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动手是不是?」 小人发难,柳云裳紧了紧手里的枪,却忽听一道内力雄厚的传音自天边而来。 「鰲雄还是这么令人不耻啊!」 李普洱魂魄激盪,却忽然目中含泪,激动道:「师尊!」 凌华宗宗主,半步大乘修士乔岩踏风而来,几乎与同时抵达的鰲雄的人对立两方。 他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宽袖一扬,道:「我凌华的人,还容不得你们带走,此为凌华划定地界,也容不得你们撒野!」 而在他身后,宗门长老一手握长剑,一肩扛长炮,气势汹汹,不可撼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凌华宗的招生gg—— 剑在手,符在袖,枪在腰,炮在肩,道在心。 物理修真,大道至简,用道心上下求索,用科技照亮未来。 第59章 九寒 余八所放烟火呈橘红色。 是为紧急却不危险的召集, 多用于等待救援或争夺资源。 鰲雄的人集结速度迅勐,因烟火信号所在位置离凌华的地界极近,他们也带上了好些精良的武器与法器。 奈何领头的还没来得及讲半句话, 便被从天而降的凌华修士震地哑口无言。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同处此方秘境多日, 各阵营间彼此也摸了底。 太徽以修为境界论强弱,遵循的体系分明, 入道之初的鍊气, 择道之始的筑基,再不断刻苦追求进阶, 以达到金丹、元婴、化神、合体。 合体修士已有强悍的实力, 再往上寻觅机缘, 还有大乘、渡劫此二重。 据他们所知, 渡劫修为在太徽寥寥无几,有翻云覆雨、移山倒海的威能,被视为最接近天道的圣人神明一般的存在。 鰲雄带队的中年男人有一把络腮鬍,身形魁梧异常, 一巴掌能打死人。 此时他却如同一只小豹撞在狮王跟前, 浑身肌肉紧绷,用力压稳气息, 才不至漏了心虚的馅儿。 余八也傻了,他是万万想不到, 凌华的老大会亲自出面。 铺天盖地的灵力威压仿佛在他膝盖上坠了重重的铅坨, 余八想要挪动脚步都十分艰难,额上冷汗如雨。 他转过身, 朝乔岩行了一个修士礼, 嘴唇抖动, 极力恭维道:「乔宗主器宇轩昂,不知余某哪里冒犯了凌华,还望乔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一回。」 乔岩乃大乘巅峰境界,即便在秘境中修士们的修为皆受到压制,他依然是极其令人忌惮。 不同于鰲雄领队面貌上的兇狠、身形上的狰狞偾张,乔宗主长了张憨厚老实的脸,眉毛浓黑,双目炯炯,他将固颜术停在二十五六,并没有因为位高权重而刻意扮老,因为乔岩认为这个年纪是最有力气,最能干活的岁数。 乔宗主肩宽腰窄,每一块肌肉里都蕴含了无穷的劲力,他的身形属精壮一类,原本晒得黝黑的皮肤在弟子们的强烈建议下才做了个淡化美白,不至于在夜里瞧不见,这才成了如今的古铜色,与一身黑衣相衬,还稍显白些。 他没有佩剑,也无挂饰,身上唯一的物件,是腰间别的那把铁扇子。 李普洱一见扇子便热泪盈眶,那正是他们师兄妹几个给师尊送的生辰礼物——能砸核桃,还能砸歹人脑瓜。 应师尊要求,正面刻「心平气和」,反面写「为人师表」,时刻用来提醒自己。 「师尊——」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如此,李普洱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许久后才低低唤了一声。 乔岩的衣袍无风自动,面容严肃,沉声道:「待会收拾你小子!」 可惜这气势够了,尾音里偏偏多了一点儿哑,却还是出卖了乔宗主的心思。 乔岩是因为神魂上的师徒契的波动才亲自前来,初时他还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之前那波动不过出现一瞬,就消失无踪,他独自寻来,反覆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宗门长老还劝他,兴许是正常的契约乱灵现象,小普洱没来是个好事,这地方鸟不拉屎,步步悬危,小普洱可千万不要进来。 这个安慰让乔岩稍松了口气,他当然希望真的是灵力的问题。可当他再次感应到更为清晰的契约灵力激盪时,乔宗主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立即带了人前往。 好在李普洱虽前襟上沾了血点子,乍一眼望去,并没受什么大伤。 可乔岩刚放下的心,在他看到被人抱在怀里的昏迷不醒的楚兰因时,一个大「咯噔」,又高高挂了起来,直挂到了嗓子眼,让他喉中哽咽,仿佛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第134页 然而多年宗主生涯,乔岩已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对身旁的长老道:「带他们回去。」 等李普洱几人离开,乔岩一抽腰间铁扇,「哗啦」展开,悠悠扇起了风,端出了一派斯文模样。 可他越是这样,鰲雄的人越是紧张,末了领队用力咽了口唾沫,也拱手道:「乔宗主。」 乔岩在他自己扇出的风里面无表情,道:「规矩,懂否?」 「乔宗主明鑑,我们可没有闯入凌华地界。」领队目光一游,自己这边的人皆老老实实站在凌华剑修划出的剑痕界线后,并没有逾界。 秘境中要抢资源抢法器,最炙手可热的还是保命晶石,但这都是在公共区域,稍有能力的阵营都会划定了范围。 不仅是为了保证安全,也是要确保在自己的地盘内会刷新出一定量的嵌套小秘境,不必陷入与其他人争夺的大型自相残杀的地步。 小的阵营如果不能守住地盘,就会被大的吞併,凌华虽少有主动出击其他阵营的时候,但他们兼容性实在过于强了,地盘越来越大,且学习能力也越来越强。 如果最初他们拉电网已经使人匪夷所思,随着不断有武器被他们缴获,曾经还一度被压制的凌华就一日千里地开始了修真革新。 当「信不信老子毙了你」的词儿从身穿长袍,仙气飘飘的修士嘴里说出来时,那画面实在是很有幻灭感。 乔岩虽面相憨厚,可毕竟大乘修为在身,不苟言笑时还是会给旁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当年他们初来小秘境时,其余阵营的还以为这里来了个得道高人,潜心修道返璞归真,又不理俗务的那种。 后来他扛了锄头亲自下地实验秘境的土壤,就已经颠覆了众人的认知,后来等他一把扇子一拍就开一只鬼的脑壳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这压根就是个惹不起的宗主。 他淡淡一声「懂否」就已经教领头的变了脸色,何况接下来的一句。 乔岩扇子一抬,铁骨尖正正落在余八的方位:「他不算你们的人?不算我就带走了。」 余八当场就吓软在地,仓皇从袖中摸出四块晶石,连声道:「这、这是方才秘境里的,规矩我懂!」 但凡是未经许可闯入其他阵营的地盘,要杀要剐可任由对方,这是秘境中不成文的规则。 而在凌华内,如果态度良好,就需要把身上的家当留下,尚可保一条小命。 乔岩心急楚兰因的状况,不想在此多做停留,可鰲雄一个小喽喽就欺负到他们凌华头上,再看昏迷的是楚兰因,其余修士们也多有受伤,偏眼前此人还活蹦乱跳,更暗中偷去了通关鬼宅秘境的全部成果。 他心中明镜似的,冷笑一声,将余八递上来的晶石接了,趁对方窃喜之余,指节用力,将晶石捏的粉碎。 众人一愣,同时盖了掌在余八天灵上,一道灵力震下,余八登时浑身一抖,双目迷濛。 「乔宗主!」 络腮鬍领队脸上难看,低低吼了一声,怒道:「修士滥杀,不妥吧?」 乔岩松开手,扇子转到「为人师表」的一面,说:「我是教书育人的,不是杀人的。」 余八目中有雾,忽然四肢着地,朝鰲雄的人奔去。 「你不要过来——啊!」 领队居然被余八整个抱住,还被咬住鬍子,怎么拽他也不松口,手还十分不老实地往大鬍子的兜里摸。 「合作秘境从来是以贡献分配财务,他既然这么喜欢私吞东西,和耗子偷米一般,那就当一段时间的耗子,偷个痛快。」乔岩单手负于身后,道:「还不快滚!」 鰲雄的人风风火火来,灰头土脸地滚,随队还多了一只人形大耗子。 待对方走完,乔岩顶着波澜不惊的场面脸回到了凌华宗的大本营。 刚一落地,他的表情立即崩了,因为他们的药峰长老正满面白霜,火急火燎往外跑。 长老和他撞了个正着,也来不及问礼,焦急道:「是九寒心!宗主,需速速召集宗内火灵根的道友!」 「你速去通传,我灵根中也有火源。」乔岩浓眉愈紧,话罢立即往房内去。 他方才光是站在前头就感觉到后背嗖嗖的冷气,正是从剑灵身上散出,却不想是九寒心此等对灵体而言的剧毒之物。 乔岩或许隐约已经感觉到剑灵会来,但当楚兰因真的闯入这阴坑后,他这向来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也有些经不住。 尤其在结满冰霜的木门时,他心中的酸楚滋味已不可遏制。 乔岩咬住后槽牙,坚定地推开了门。 然后在看清屋内景象后,他险些在门槛上被绊了一跤。 ……情况似乎,比他想的要乐观一点。 楚兰因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榻上,那位酷似他剑尊师父的修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还正给剑灵加棉被。 「小岩子来的正好。」楚兰因从被子里勉强扒拉出手来,配合沧山把新的棉被盖牢,对乔岩道:「方才那长老也不听灵讲完就跑了出去,我们喊都喊不及,不用找火灵根的,我自己缓两天就好了。」 又从床头的小几上端了碗药,准备往沧山嘴边送,低头一瞧便「啧」了一声,嘀咕道:「又冻上了,小岩子快来,用你灵气给热热,他木头做的,缺水容易枯,也不知道会不会冻出毛病,你快把他架出去。」 第135页 这熟悉的调调倒让乔岩眼底一片温热,他拉了凳子坐在那已经变成冰板一块的床边,将火灵托在掌中,哑声笑问他:「真不用,我这可是好火,过了这村没这店喽。」 「不必不必,用了我会躁灵的。」抬手把碗放到乔宗主手上,已经冻凝的汤药很快咕嘟咕嘟冒了热气。 敢把堂堂凌华宗的宗主当炉子用的也就楚长老了,乔岩边热药,便看向沧山,端详片刻后,说:「这就是剑尊留下的椿木枝么,瞧这长得,说是老谢的儿子我都信,你也受伤了罢,干得好,你听楚长老的话,对长老好,凌华宗不会亏待你。」 楚兰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说的奇奇怪怪,但也不知怪在哪里。沧山将药碗端来喝下,楚兰因见他喝了药还不满意,就要去捋他的袖子。 沧山拍拍他的手,楚兰因挑眉,扯住那块布料,寒气把碗边都冻上,于是沧山松了手,袖子被卷了上去,露出一截手臂。 「这——」 乔岩也是一惊,顿时就坐不住了,「我再去找个木灵根的医修。」 「省了省了。」楚兰因叫住乔岩,「他这个体质医修来了也没用,你把他扛出去罢,我要化一化冻。」 「兰因。」沧山道:「我不冷。」 楚兰因眉一扬:「巧了,我也不冷。」 乔岩:你们不冷裹成这样是为了气氛吗?那不如分我一床被子? 楚兰因似乎又困了,也没多少耐心细緻解释,只道:「就算是九寒心,剑灵能感知到的温度也很有限,何况这玩意儿对我影响不大,也就一点儿冷罢,裹这个是我的那个……」转头看沧山,沧山答道:「心理暗示。」 「对对。」楚兰因点头,「所以问题真不大,我睡醒前,小岩子你先和沧山聊聊。」 「他叫沧山?」乔岩「咦」了声。 楚兰因估摸着小岩子也想歪了,正要再添一句解释,却听乔岩道:「这怎么行,他怎么能和他爹叫一个名字!」 沧山:「……」 沉默后,他也不多去说明,直接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想走。 只见木傀手臂一张,把裹成一团的楚兰因抱了。 乔岩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随即浓眉一紧,寻思此人竟敢拱我凌华的白菜,还动手动脚,好不嚣张。 竟一掌拍在案头:「大胆!你怎么能对剑尊的剑、我宗长老、你的长辈如此无礼,撒开你的树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宗主的思路可以算是「返璞归真」了,二姑娘是女儿,那三小子就是儿子嘛…… 楚兰因:别问,问就是后悔,差辈了这就。 沧山:……习惯了。 乔岩:我没认出来,剑尊师父我错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tnt 第60章 来抱 当年乔岩接任, 来请问谢剑尊与兰因剑灵究竟该如何治理凌华宗,当好这掌门。 主要问题围绕他不善交际,如果日后要与其他修士打交道, 遇上轻狂浮浪、险恶居心的人,他能不能直接拍死。 谢苍山沉吟片刻:「还是不能直接拍死……」兰因剑灵近来在学待人接物之道, 自认大成,也仔细思索一阵, 说:「唔, 你一掌门,冒然拍死人也不好, 让外人以为我们凌华不讲道理, 歹人最喜欢用假仁义道德相互抨击同道。」 敲敲脑壳, 出主意道:「那不如这样, 有人惹你了,你就一拍桌,『放肆』『大胆』『狂妄至极』,三连轮流伺候。」 乔岩接着问:「那三连后对方依然兇恶怎么办?」 楚兰因觉得他明知故问, 道:「当然拍死啊!」 总之, 虽然后来谢剑尊也传授了乔岩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准则,但剑灵的三连还是意外的保留了下来。 乔岩一掌将小几上结的冰拍碎了, 险些把楚兰因的困也拍跑了。 剑灵想歪歪头,却骤然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 滚圆如已经膨胀的柳逢猫, 只好整只球向沧山一靠。 沧山也穿了好些厚实衣物,还在外罩了条大袄, 比楚兰因也不过体积小些, 剑灵向他一偎, 他也结实地顶住了,可正是因为太过结实的缘故,原本半抱的姿势就散了,楚兰因被弹了一下,沧山眼疾手快把他给捞回来,这才坐稳。 乔宗主眉头一挑,被发生在眼前两球对对碰的场景深深震住。 剑灵是个贪玩的性子,怎么这木头人还顺坡往下,简直岂有此理! 事实上明明是剑灵率先主动靠过去,这一幕被乔岩看在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乔宗主眼中,那便是「我一个没看住,我们凌华烂漫活泼的长老就被拱了」的大型冒火现场。 剑灵有不俗的实力,这一点乔岩心服口服,晞山上他被楚兰因打的哭爹喊娘的旧事至今偶尔还会入梦,就和凌华的弟子半夜梦见考试一样。 可以说他这身扎实的根基皆是用彼时的眼泪和汗水换来。 可强悍是一回事,心性却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乔岩的心中,剑灵还是很容易被拐走的。 个中缘故,大抵是当年晞山上风风火火的日子,给了乔岩太深的印象。 浓墨重彩的旧时光,是他长存在识海中的一朵闪烁的烟火,于百年后也不曾褪色。 楚兰因拱在沧山怀前,沖他眨了眨眼,而木傀居然也学剑灵的动作,转过头,笑着沖他眨眨眼。 第136页 「你——!」 可怜的乔宗主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沧山半晌没憋出一句囫囵话。 「让我缓缓。」乔岩抽出腰间的扇子,勐扇一阵风,把鬓边的两撮头髮吹得向后倒飞。 末了把扇子「啪」地一合,神情郑重道:「二位,你们在养伤,阴坑之事难以三言两语道尽,且待我们整理出一份纸质材料,缓一步再议。」 几息后,乔岩气沉丹田,清了清嗓子,再对沧山正色道:「但现在我会先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我不是古板的人,凌华宗也奉行海纳百川,我不反对任何形式的人人恋,人魔恋,人灵恋,灵灵恋,这是你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稍顿了顿,扇子伸出点了点沧山,接着道:「木头和剑,也是可以的,并不是因为种族,也不是因为我们兰因是长老,你是他头上的木头杈子,有道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哈哈,妈的,这什么句子?!」 楚兰因沉默片刻,道:「小岩子,你还好么?」 同时伸手想把眼睫上的冰霜抠下来,被沧山握了手腕,用温热的帕子覆在他眼皮上,融化了冰晶,再慢慢擦过。 乔岩此刻的心情十分迷乱,可又不能揪着这登徒子把他拖出去拍死,于是扇子越打越快,笑道:「好,我很好!」 「那你这是……」 「我这是热,热啊,我热的很!」 楚兰因微起仰头,沧山则低头,听剑灵在耳边道:「他都开始说胡话了,是不是这障的缘故?他大乘修士,这障怎么回事,还有这种本事?」 沧山拨开楚兰因耳边的一缕发,也低声回他:「不是障的影响。」 这明目张胆的悄悄话让「热的很」的乔宗主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对他们抱拳道:「二位,这里是凌华地界,不会有危险,你们先好生养伤,文书稍后送到,木头,你要原原本本读给楚长老听。」还特别有心的补充道:「还有,凌华的人没有什么损失,我先告辞。」 手脚僵硬地走出门,一条腿都迈出门槛了,突然回头大声叮嘱道:「就养伤,其他什么也不能干!那小子,听到没有,好好养伤,别动手动脚,这是我们凌华的宝贝长老,你若是有非分之想,休怪本宗主有失斯文!」 门上有冰,关上时簌簌落了不少碎末下来,还能听见乔岩的大嗓门在外喊:「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读书修炼去!楚长老在修养,你们要拜会的明日来——我?我好得很,我现在可以徒手干死一千只鬼,能不好?!」 楚兰因「噗呲」一笑,化身灵活的球转了个方向,扑倒在沧山怀里,险些把他扑翻。 沧山单手拉了拉剑灵身上的被子防止滑落,再贴上剑灵的额头——这也算是楚兰因浑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地方了。 药峰长老怕冒然用火灵石会对剑灵的灵体造成对沖,故而也没有立即上灵石升温,外散的冷气将这朴素的屋子里落了一层霜白,如雪洞冰窟。楚兰因转了方向,面朝沧山道:「你和小岩子一起出去,我也不会睡不着。」 棉被中二人交握的手间,灵气在缓缓流淌,拉锯战终于止歇,木灵如涓涓细流淌入剑灵的灵体内,比炙热的火焰要温和柔慢,将正被寒气凝固的灵力疏引开。 剑灵确实会因九寒心而遭受无法抑制的冷,其威力不亚于修真界的至极寒毒,但这并不是此物的要命之处。 中九寒心之灵体,体内灵力会凝固冻结,不是仅仅表面的凝冻,而是由内而外,灵体内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冰,依靠灵力而活的灵物失了活水灵源,自然会难以维繫。 可楚兰因或许真的是体质缘故,沧山在谨慎检查后,确实没有发现剑灵被九寒心严重侵蚀的现象。 虽也有灵力凝固的状况,但十分缓慢,且可以逆转,仅是外散的寒气虽吓人。 楚兰因本灵也没有觉得冷的不能承受,落差大抵是从立秋来到小寒时节,只是因剑灵没有经歷过如此明显的体温变化,他才极其不适宜,要裹成这样,虽没什么用处,但心里觉得暖和。 沧山的木灵能让他舒服,更快恢復灵流,楚兰因则又想用灵力试试能不能补一补他这裂开的木傀身,双方交握的手遮在厚被下斗法,两股灵力纠缠盘绕,最终以沧山一个精细的擒腕操纵取胜,剑灵放松身体,任由木灵力分散开,开始到处化冰。 剑灵的心情很好,他朦胧醒来时已经看到门外许多熟悉的灵线,他见到凌华宗的众人安然无恙,就已足够,虽还在障中,但只要人还在,就还有无限的可能。 楚兰因往沧山身上一倾,夹在被子里的长髮拱起一个柔软的幅度,几缕蜷曲在脖颈中,几缕碎发不老实地跑出去,与木傀的长髮相叠。 「要把他们带出去。」楚兰因低声道:「可不能掉以轻心。」 他似乎要讲正事了,却被沧山的手在关节上一敲,道:「乔宗主说了,要休息,正事不差这一刻,兰因,睡一觉。」 也许是真的疲倦,剑灵没有反驳,稍稍往下滑了几分,贴了耳朵在沧山胸口。 他合上眼,耳边的心跳灵音铿锵有力,他说:「再抱紧一点,陪我睡一会儿。」 沧山应下,亦合上了眼。 障中日夜并不规律,也难有正常的天象,可今日却迎来了半月来头一次勉强算是明晰的落日黄昏。 第137页 颜色妖异的太阳一点点消融在大雾后,鎏金与霁红色的晚霞铺开在天际,云层层叠叠逐入远方,如抖落一匹绚烂的、正在燃烧长绸。 * 乔岩与药峰长老以及李普洱来到门前,药峰长老正要敲门,却被宗主按住,道:「睡了,明日再来罢。」 大乘修士感知通达,药峰长老颔首,也随宗主转身离开。 他们穿行过这临时搭建起的凌华宗的悬空长廊,窗外是流动的霞光,乔岩停下脚步,望向此景,忽然道:「晞山当年的晚霞,比这好看多了。」 药峰长老是宗门前几批招的修士,多少知道些有关凌华宗的过去,嘆息一声,道:「或许今日晞山的晚霞,也极美。」 而刚完成合魂的李普洱,对这过往的了解仅停在旁人的笔墨上,他低声问:「师尊?」 乔岩摆摆手,说:「你回去再稳稳心神,多睡觉,往上多吃点,刚叫老高给整了个荷叶鸡,去晚了就被你师兄师姐抢没了。」 李普洱「哎呀」一声,馋荷叶鸡馋疯了,问礼后飞快跑去大堂。 药峰长老与乔岩并肩站在长廊窗前,谁也没有言语。 他们已从小普洱这里听来了楚兰因他们这段时间的经歷。 半晌后,乔岩道:「兰因真的,和从前不同了。」 「他更像一个人了。」药峰长老道:「谢剑尊走后,他变得更像人。」 「不,老鹤,他不是变得更像一个人。」乔岩苦笑道:「早以前,他就是这样了,只是没有经歷和机会让他去表现。可经歷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谢剑尊当年的心情,也许比我们这还要复杂,就像是我们教这些孩子,在宗门里总是安稳的,师长也总是担心这些孩子以后离了宗入了世,被欺负了怎么好,被伤害了怎么办。」 「这不一样吧?雏鸟离巢,总是要飞的。」药宗长老反问道。 乔岩摇了摇头,「心情其实是一样的,那换个说法,你媳妇儿每次在外头做任务,你不也担心受怕,去最久的那次,你炼药都能炸了炉子。」 药宗长老一愣,这下也笑了一声,只是其中添了苦涩:「嗯,这我就明白了。」 默了一默,说:「我何尝不知我媳妇儿的实力,我一医修是铁定打不过她的,可是有时又会想,不如把她藏起来罢,风霜在外,我可周全,她不必承担。」 火色在窗外淡去,两人再度沉默,乔岩凝了目光,道:「兰因当年和我说,要闭关做一件大事。」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药峰长老不明所以:「什么大事?」 「我也不知道。」乔岩道。 大抵黄昏总是会引人回忆,绮丽的火云捲起了蹁跹的时岁。 「他也会有自己的打算不告诉其他人,可我总觉得他还是晞山上的那无忧无虑的剑灵。」乔岩笑道:「你是不知道,当年楚长老有多会闹腾,十个瓜娃子也比不过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像是一掬水一捧雪。」 他眼中融了许多旧日痕迹,当年那黑瘦的少年也长成了一位可担重任的掌门:「头一次见他,我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后来师父和我说,在晞山之前,他又何曾被善待。」 在乔岩的记忆里,楚兰因总还是那停在牙婆的木板车前,探头探脑的样子,也是后来在晞山上无法无天的灵。 百年何其短,百年又何其长。 他记得夏天时,他们都在院子里纳凉,切西瓜、喝冰绿豆汤,那些剑灵们都在,其余不过皆是少年,谷生阳、怜拂,还有他自己,西瓜切好的时候,师尊就把泡水忘了时辰的兰因剑灵抱回来。 谢苍山把一大块朱红灵石做成西瓜片的样子,分给在场灵物,他听见杀红尘和百川偷偷埋怨这剑尊忒坏,给兰因剑灵的那块就和西瓜尖尖上最甜的一口一般,当他们看不出来,暗箱操作! 黄昏消尽时暑气也散了,一川银河悬于苍蓝色的天穹,闪烁的萤虫从草丛中浮出,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而当他将楚兰因从镇魔塔的符笼中扛回凌华,乔岩就已下定决心,哪怕晞山荒了,哪怕剑尊已不在了,哪怕一切少年往事已随岁月凋落飘零,他也会将凌华宗长久地办下去,将兰因剑守住。 他记得剑灵闭关前,将打开晞山灵屏及叩门的令牌和铜铃交给他,说:「小岩子,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凌华倒了,没有人再和我说人间了,剑灵的记性我自己也说不准,你若是也跑了,还谁来同我话当年呢?」 谁来与我话当年? 谁来与我说人间? 乔岩与药峰长老默默看了一阵,便继续去回去部署防御和炼药了。 * 屋内,沧山并未真正睡着,他还惦记着给剑灵把剩下的冰气化开,而就在他要睁眼的瞬间,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睡眠惯来十分的浅,稍有响动就会醒,何况是本就未睡,可那几乎不可察的动静就还是太轻易会被忽略过去,若非仔细,难以察觉。 剑灵没有唿吸,又擅长隐匿,如果不是因为他裹得实在太多了,凌华宗的棉被套上又都是十分喜气的大花,布料与布料间会有摩挲声,凭剑灵的本事,是铁定不会让他发现的。 沧山大抵知道兰因要做什么,剑灵方才给他渡灵不成,想做的一定会做成,绝对不会罢手。 第138页 果然,沧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小心翼翼地推上去一些,露出那一片有明显开裂的皮肤。 大椿木的傀儡要寄宿他的神魂已经十分勉强,终究也不能承受高强度的灵力负荷,开裂已是必然。 沧山唿吸节奏不变,仍在假寐,想等剑灵运了灵力再抓他个正着。 可是他等了片刻,也不见兰因有下一步动作。 似乎仅仅只是在看着那些裂缝。 他们本就是靠倚在床头,剑灵静默片刻,而后缓慢且不发出半点儿声响地将他的手腕抬高,长袖子滑落下去,现出后方已化为原木色的皮肤,以及更多的细长的纹路。 木傀的崩裂怎可能一处而已。 在灵体眼中,那就是断开的灵线。 沧山想要醒来抱一抱兰因了,告诉他其实这伤也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 可就在他要睁开眼的瞬间,有凉而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手腕上传来。 剑灵竟没有以指上灵力去试图癒合那些裂处。 楚兰因仿佛浑然不知此举是为何意,挨个吻过那些灵线崩断的地方。 没有体温的剑灵冷的浑身上下如玄铁,只有双唇软的仿佛还有一些温度。 如蝴蝶栖落又飞起,至手腕时,楚兰因贴了脸上去,那大抵是他从柳逢那里学来的姿势,他蹭了蹭根本无法癒合的一处深痕,埋了脸在他掌心。 沧山一震,便听见心中重重一响。 剑灵对灵线上的伤也无可奈何,又是许久许久的沉默后,他重新扑在沧山身上,为防止把木傀压背气过去往边上挪了挪,又挤了挤,这才真正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回事,别人跑感情越脱越少,咱这发展感情越穿越多(?) 第61章 摘月 楚兰因足足睡满了五个时辰。 因障中日夜失序, 他起身时还天色未明,身上的冷意散了,唯余枕上的一痕月色, 如水脉脉,在悄然流淌。 此地的月光也妖冶, 一段青一段红,青的是古玉沉水, 红的是靡丽烟霞。 两色的灵线松松落下, 楚兰因伸手拨过,扯住一把, 再用力拽下。 继而五指翻飞, 灵活地绑了一个同心结。 然后他翻了个身, 对坐在床头的沧山道:「吶, 送你。」 剑灵眼底的一把灵线,是他人眼中的一抹月中薄光。 这是剑灵的本事,将缥缈的、不可遥想的都捉了下来,送给一个他们认为可爱的人。 沧山接过那斑斓月光, 银色的枝叶合拢做成一个镂空的小球, 穿了如绳般有韧性的藤。 楚兰因眼前一亮,飞快将绳尾牵住, 就要往回拉,却被沧山反手一握, 唇边一勾, 笑道:「答应了,送我的。」 楚兰因拖出一声长长的「哦——」语调尤其跌宕, 就差把「咋那么小气咧」写在脸上。 又把绳尾牵回来, 点了一点灵力在内, 稍稍凝住了其中月光,这才在沧山的手腕上比划了个长度。 太长了,只能往脖子上挂。 于是他两条胳膊往沧山脖子后伸,偏偏试了几次也不能将枝叶环扣搭上,便大力把沧山的头髮薅到前面,自己探了头去瞧。 边瞧边说:「兰因剑独家坠子,你还挺稀罕,算你有眼光。」 剑灵的灵力内有一道他的剑气,虽无本体威能,却或许还能在危难关头救上一命。 他以前给晞山上的所有人和灵皆发了一条,后来二姑娘也得了一件。 不过给他们的灵力寄託物件大多是剑灵就地取材,乔岩的麦浪声凝成一石,怜拂的桃花酿聚成一滴,二姑娘的酒香收成一枚,还有给谷生阳的一块很贵的蓝田玉石,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现在他只想用那剑气杀了那姓谷的。 可偏偏谢苍山的那件,总也没做好。 老实说楚兰因也不知该给他用什么做寄物,问过一圈都觉得不行,下山走动也没寻见满意的,就这样一日日踌躇间,仍是个半成品。 稍有备选的方案是金子银子,真金白银,能砸晕人的分量。 他觉得谢苍山很需要,且必然会对这礼物印象深刻。 但听闻人间会把直接送钱看成下品,也把银子叫成俗物,楚兰因觉得太过讲究,可还是入乡随俗,他不能将俗物给他。 就这样拖着拖着,备选的东西越来越多,都存在了储物袋里。 具体他也不知有多少,剑灵想过不如等储物袋里的格子间全满了,就随机抽一件。 当然他还是倾向于金坨坨,有钱傍身总好,有钱能买东西的快乐是多么存粹。 可那储物囊,却整个都在一场大火中毁坏。 由此这让剑灵深刻地明白了两个道理。 其一,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应当分开投资,降低风险。 其二他形容不出来,但最近认了字学了诗,才有了确切的可以传达的形容。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等楚兰因好不容易把那个环扣给扣上了,却忽然被沧山轻轻一拉,本就坐在床沿的剑灵失了平衡,向前一扑,肩膀正与沧山的肩膀碰上。 「你怎么了?」 楚兰因也不挣开,懒洋洋的问。 剑灵能感觉到他的灵线状态有些不同,一收一紧地如同起伏的胸膛。 这种灵线的表现,昭示其情绪变化迅速,是极为复杂的波动。 第139页 复杂到剑灵平日要是遇上,几乎不会去花功夫分析一下,反正他有非常充分的自知之明,分析也分析不明白,还费脑子。 可是因为是眼前此人,剑灵知难而进,愿意试一试。 然后就急流勇退了。 搞不懂…… 楚兰因默默想,难道是因为收到礼物太高兴了? 但不论如何,楚兰因也搭了手在他背上,学他平时的样子拍了拍:「好啦,这个我好不容易挂上,下回再有好的灵线给你重做个,你配个其他形状再搭个铃铛啊玉石啊,做个手串或腰佩也好看,唔,不过铃铛用在剑灵身上比较多,还是玉比较——」 「就铃铛。」沧山道。 「哎?」楚兰因侧头,「你也不怕有人把你认成……哎哎哎?咋了这是?」 沧山的双臂收紧了几分。 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此刻的感受。 他隐约感觉到剑灵已经知晓了什么,可又没有确切的证实。 但他险些压不住内心的悸动,以及迟来的后怕。 a999何曾有后怕的时候,苍生道比其余二道更加明白,很多事没有后悔的必要,更无需去自我损耗,去花费精力。 他们真的太忙了,也唯有无休无止的忙碌才能抵消任务过后的负荷。 芸芸众生,如遇乱世便朝生暮死,不论是哪一种身份,哪一个世界,在主角力挽狂澜之外,牺牲与抉择,总是在周而復始的上演。 何人知其名姓,是春闺梦里人,还是陌上少年头? 可当楚兰因熟睡后,谢苍山心中却如狂风唿啸,所过处一片水火交融,将他一颗木头的心揉开,酸涩与疼痛再无阻止地倒灌入其中。 岁月才是真正的长刃。 是否不去宣之于口,不去迫切地要证明和落实,就能接受所有的结果? 楚兰因则看不见他的神情,也更加看不懂这灵线的变化,但被这样抱着,他奇异地被激起了胜负欲,也大臂一张给他抱严实了,还要抱的比沧山更加用力,更加紧。 沧山:「兰因,我——」 「你们在干什么!!!」 端药进来的乔宗主的大嗓门惊天动地。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乔岩怒道。 乔宗主平日无他兴趣爱好,就爱种个地,养群鸡,听段戏。 此刻他脑子里全是熟悉的剧目桥段,但从来没有这般深的代入体验。 他现在就仿佛是在墙角下蹲守私会自家孩儿的登徒子的那个老父亲,从前他认为十分古板的台词也纷纷冒出,一茬一茬地往天灵上沖。 剑灵并不懂七情六慾,分不清什么是爱,他们通过灵线识人,确实更加通透,但往往忽视了人多变的立场和自我欺骗。 譬如谷生阳和怜拂,当年就是一个私心过重,一个看不清,尤其是那个谷生阳,一张嘴能开出花来,剑灵已经被坑过一回,可不能再吃亏了。 乔宗主深吸一口气,他当然不反对兰因长老找个木头,问题就在于这木头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他还没摸准。 若是其他谁谁还罢了,剑灵也能留个心,偏偏这沧山又是楚兰因自己召出来的,剑灵当初怎么教二姑娘的他可是有目共睹,又是这么个长相,难免先入为主会认为这人不错。 「三木头,你竟还变本加厉,楚长老你让开,乔某今日就要亲自教教他!」乔宗主放下药碗就挽了袖子要去抽腰间的铁扇。 楚兰因简直要笑翻过去,摆摆手让乔岩坐下。 乔宗主气不打一处来,好容易才忍住要约木傀出去聊聊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两沓纸来。 这也是他近期要处理的公务,正好借这个机会整理整理思路。 他正要给他们二人读这纸上内容,楚兰因一指沧山,「让他来,灵音好听。」 乔岩大唿剑灵这么多年来还是好这口,听个书还要说书先生的灵音悦耳才有劲儿,更是希望那说书先生多多开发技能,读旁白的时候一个腔调,读不同角色台词的时候又是一个腔调,最好还要会口技,如果不是价给的高,说书先生能被他这么多的要求为难到连夜跑走。 乔岩这粗嗓子自然达不到标准,沧山接过文书将凌华收集来的信息逐一读来。 沉龙关一役,凌华宗几乎一整个宗门都被捲入此阴坑障中,但好在未走失太多人,后续也陆陆续续找回了不少。 同时他们发现此障中还有其他生灵,这些生灵来自异界,对障有独自的理解,且有从未见过的法器和行动策略。 起初的生存并不容易,可也不得不去适应,凌华上下一心,积极学习,在这怪诞的障中得以存活。 「那些晶石,我们在最初也使用过,但后来推测晶石并非善物,便只收集不使用,晶石中偶尔会出异变的类型,你们这次拿下的晶石应当就是异变后的一种。」 乔岩将登记晶石库存的单子递给沧山,「此坑有非常明显的人为操纵的痕迹,宋长老已经和我们将夺舍者的事说了。」 「那夺舍者如何?」楚兰因道。 乔岩皱眉:「非常嘴硬,而且我们发现他不知以何种法术还割了一分魂魄在外,搜魂术对他并不可用。」 「如此我倒是要会会他了。」楚兰因低笑一声,起身道:「还有那个屋灵,一同去办了。」 第140页 「行,正好带你们参观参观我这临时的凌华宗。」乔岩便领着他们向外走去。 楚兰因是被晕着抱进来,也不知这里的凌华究竟是什么样子,出去一看也算是大开眼界。 那些灵线的绕法他见所未见,诸如蔬菜大棚等还算可以理解,那灵石低耗发电,阵术全自动追踪就很新奇。 乔岩虽腰间还别了扇子,路过校场时却还给楚兰因表演了一个掏枪打靶,子弹裹了符,可以在击中鬼邪的瞬间爆开,减少近身被咬的风险。 到审讯室时,正撞上一位长老出来,这长老神色郁郁,道:「见过宗主。」 「老蔡,你这是怎么了?」 负责审讯的蔡长老嘆了声:「屋灵狡猾,那夺舍者难办。」 楚兰因上前拍拍他的肩,说:「这位长老去歇息吧,我们去和他『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简简吟》。 —————————— 过渡一章,此障中最后一个逃杀副本,内含晞山回忆线,之后就要回太徽啦√ 第62章 光环 楚兰因在古宅中和沧山说, 让他逮一只幻形鬼以后去赚银子开书馆,其实不过随口一讲。 谁知沧山还当了真,不知用何种法子, 真给他抓了一只来。 好巧不巧,正是那只胆大包天假扮他本人的那只。 幻形鬼这下犯在楚兰因手里, 那可就有的受了。 它自己也知凶多吉少,为了保住一条小命, 与剑灵签了灵约, 愿意无条件服从剑灵的指令。 它接到的第一桩任务,乃是套屋灵的话。 被捏死的那只屋灵是个沉闷性子, 剩的这只则圆滑狡诈, 满嘴的不正经, 问什么都顾左右而言他。 离了本体的灵物大多脆弱, 负责审问的蔡长老怕一个用力就给它搞死了,也没上拷问的术法,一来二去被弄得心烦。 再一去隔壁,还要被夺舍者用陌生的词彙阴阳怪气, 整个人都很不爽。 脸着黑的蔡长老对他们道:「虽然屋灵一口咬死解少封是他的主人, 但我的阵内灵波显示他在说谎,他的主人分明另有其人。」 这个解少封就是夺舍宋行杯的修士的本名, 蔡长老捏了捏眉骨,头疼道:「他口无遮拦, 什么都敢说, 若不是乔宗主事先有提醒,很多东西我听来也极为震撼, 真就被带着跑了。」 他将方才审问时的留影石递给他们, 「而且此人还逃逸了一条魂魄在外, 现在脆的和瓷器一样,中途好几次谈崩了他就要自戕,我和宋长老轮流问,他还冷嘲热讽,便是拿准了我们不会下重刑。」 楚兰因快速看过留影石,凉凉一笑:「有点东西便以为能有恃无恐,也是可笑。不过他也在凌华待了几年,对宗门怕也是摸透了,这里我接手,蔡长老你去休息吧。」 蔡长老的岁数并不算大,平日里管的是宗门戒律,面对的皆是凌华弟子,但审问后处罚弟子们和提审敌方不同,凌华宗内几百年出不了一件大事,他接手最多的事件还仅是师门内打架,此时也觉出自己还有锻鍊的余地,便希望继续参与。 楚兰因乐意他帮忙,提熘了幻形鬼出来,对蔡长老道:「我估计那只屋灵被他主人教过该如何应答,你硬问也问不出来,不如诈他一诈。此鬼与他共处一屋,也是熟人,是暗度陈仓还是杀鸡儆猴,后续怎么办,你看着来,若还是不交代,一会儿我来。」 幻形鬼在楚兰因手里哆哆嗦嗦,哭道:「求天下兵主饶了我!」 剑灵捏扁幻形鬼,「拍我马屁不管用,看你表现。」 蔡长老郑重接过幻形鬼,目光在楚兰因那方一凝。 宗门内一大半的长老未见过这位剑灵楚长老,据说当年乔宗主有意让他来司掌宗门戒律,但剑灵执意闭关,且请乔岩将晞山划为禁地,等到蔡长老他们入宗门,晞山早已岑寂在凌华宗的一隅。 剑灵担任长老在修真界闻所未闻,但随着楚长老入阴坑营救的他们的消息在临时的凌华宗传开,他们对这位高深莫测的楚长老也有了新的认识。 再听李普洱讲他是如何召唤木傀救活宗门八十余人,不少被救弟子的师尊一时悲怆一时激动,就差要当面抱楚长老大哭一场,还是被乔宗主拦在了门外,这才没有出现大型抱灵现场。 「是。」蔡长老再一礼,忽而躬身长揖而下,道:「我那小弟子穆忻,多谢楚长老相救。」 楚兰因想了想穆忻是哪个,半晌后才记起原是那给他修琥珀玉令的丫头。 他上前一步,扶了蔡长老的胳膊,说:「我没救她,这丫头是个柔中带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 蔡长老鼻中一酸,还是执着完成了这个礼数,再对宗主与沧山一抱拳,就去到关押屋灵的地方。 一旁站着的乔岩感慨万分,换成早年,楚兰因兴许会茫然不知如何去对答,也根本搞不懂这师徒情谊有何意义。 可如今他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出言安慰对方,这让乔岩心底也颇有感触,很有几分我家的长老真的成熟了长大了的酸涩和欣慰。 然后他就听见楚兰因低声问沧山:「刚才我成语没用错罢?」 沧山:「杀鸡儆猴用的很准。」 楚兰因就露出十分骄傲的微笑来。 乔岩:好吧,楚长老还有更多成长学习的空间。 第141页 总之他们三人前后走入关着解少封的牢房,这地牢建在凌华基地单独开出的一块灵屏内,犹如一座悬空孤岛,岛上封锁灵屏一重一重,严防其中关押的人或魂逃跑。 楚兰因穿过大灵屏推开门时,解少封正盘膝坐在束魂阵法的中心。 此人的长相其实倒也算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只是眉眼间多有阴鸷,使他失了君子风度,多了太多的阴郁兇恶。 而在楚兰因眼中,这人的灵线半数染黑,接近心脏的几条灵线更是已呈乌黑。 剑灵眯了眯眼,同时发现在他魂体的正中,有一个银色的环,发白光,其上有细密精緻的花纹。 「那是什么?」楚兰因隔着单向隔音隔视的小灵屏,对沧山形容了一下环的样子。 沧山道:「是一个代表『配角』的光环,表明他也被天道气运恩泽。」 遂转而看向一直在牢房内的宋行杯。 宋行杯也不笨,立即接收到前辈的暗示,主动道:「我当时借名宋行杯,是真正在冥府做了登记,我的环是被天道允许的,作为负责气运之子的配角存在。」说着做了一个掏袖子的动作,似乎捧了什么在手上。 「你们看,这是属于太徽内的环,太徽的生灵皆不可见。」 众人都很无语,这就是看了个寂寞。 「所以这人是个你们的老同道,还是异界的配角?」 乔岩已经了解了有关宋行杯的来歷,何况他在很早之前就知晓一些「气运之子」的事情,当时也十分惊讶。 「气运之子」的存在,这在太徽一直是个传闻,可也从未被证明真的确有其人。 修道本就讲究天赋,何况是如此天生的大造化,乔岩在得知此人存在时,也曾经歷过一段意难平的心态波动。 但那时谢剑尊找他长谈半日,也终于让他想清。 其实「气运之子」或许仅是一个称号,他们得到了「光环」,似乎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可万事万物相生相剋,并不会有绝对的幸运的存在。 而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书」都会以好结局收尾。他们站在风口浪尖,一路走来,在得到,也在失去。 就算是真的是一个如蜜糖般的故事,只要这些人他们能够用他们的「环」为所在的境界有所贡献,也是一种好事。 未必要天下大运皆在于我,做好能做之事,轮迴台里一轮迴,谁不是干干净净以全新的身份来到世上? 此生只此一路,仅这一路,何人不是自己的主角,何人不曾手握光环。 所谓的气运之子,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们所要承担太多东西,然而亦不过是他们的一生。 由此,乔岩也全然想通。 宋行杯转而去看那解少封,借住商城为数不多的存货,他能看见此人的光环。 那是一个他们惊鸿道最为熟悉的配角光环,正儿八经的配角,不是穿书局的特派员工。 ——此人是某本书中,真正的一个得了天道气运的人。 得了宋行杯的答覆,乔岩似乎也思索起一事,道:「在这障中,百鬼猖狂时,此中气息会向一处汇聚,那地方是他们所谓逃杀的中心区域,常是有去无回,我们也有想过探查,但皆被逼退。据我所知吸引气息之物必须凌驾于此间境界之上,是否与此人的气运和光环有关?」 楚兰因想到方才路上碰见柳云裳,她也提及了她在追踪假的宋行杯时,同样发现一处异样,只是还没来得及探寻,就被捲入了古宅这个小秘境中。 「那地方叫什么泽来着?」楚兰因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天寒梦泽,改日去看看。我先来问问这位拽的不行的。」话罢走入了最后一重灵屏牢笼中。 被困牢中的解少封盘膝坐在地上打坐,灵屏打开时,他也不睁眼,道:「不必白费口舌,太徽已时日无多,众生本就苦厄,你们又何必自讨苦吃。」 「太徽是否时日无多我不知道,但你时日无多这是真的了。」 解少封勐地睁眼,目中精光迸射,低声道:「怎么是你!」 「哎呦,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楚兰因袖手,笑道:「没想到我名声这么大,劳烦你辛辛苦苦淬鍊九寒心的寒蕊,我受用的很,先还你一份礼,省得你们这些篡改者说我凌华宗不懂礼尚往来。」 边说,剑灵在手中运了一道灵力。 在场众人大多觉得空气中的灵氛一震,大乘修为的乔岩则隐约看到一道晶蓝色的光在半空呈线状闪过。 楚兰因虚虚抬了手,在他手中似乎勾住了一条长线。 他随意一拨,像是从来不会琴技的人信手撩拨了一下琴弦。 就在弦的另一头,解少封闷哼一声,单手撑地,魂体上迅速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缺了魂是么?没关系,让我看看你的识海。」 楚兰因又抬手捉了几条灵线过来,闭目读起,读到一半「噗呲」一笑,说:「太无聊了,我得找些人一起来看。」 空着的手伸向沧山,沧山自然托握住,同时藤蔓在前方的空地半空交织成一块四四方方的框。 楚兰因甩手将灵线捆上框边的叶片,灵力流入沧山体内,借其转化对方识海的内容。 方框中渐渐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解少封面色铁青,双眼几乎可以喷火。 第142页 楚兰因问宋行杯:「这在你们那边有什么说法吗?」 宋行杯:「呃……投屏,以及屏幕共享。」 楚兰因颔首,笑道:「解先生,如果你不是魂体,我和我家木傀还要费些功夫,还脏我们的手,但既然你是非要投我擅长的门下,就不要怪我对你特别『优待』。」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对方灵线的波动,笑容愈发浓了:「你说与不说,与我关系不大,我尊重你保持沉默的权利,当既然你信誓旦旦太徽将亡,那我们可要好好看看是怎么个亡法。」 解少封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剧烈的魂体波动,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魂体波动越厉害,就越容易被精通此道的剑灵操控。 沧山用藤蔓给在场众人做了椅子,还是带靠背和扶手的那种,椅扶手的凹槽里居然附带了吃喝,连给灵体吃的灵石都做成十分好入口的小碎块。 宋行杯恍恍惚惚,拿着手中补充灵魂息的灵泉水,忽然觉得这牢中的私人小影院,条件还蛮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解少封:妈的!你们是什么大反派作风!比我们还狠!! 第63章 主角 解少封缺一分魂魄, 搜魂术法对他难起作用。 但剑灵挑动灵线,直接解构识海,将他的生平一帧一帧抽取出来, 再藉助沧山的灵力,使之投放于众人眼前。 他并非太徽本土的修士, 通过灵线,楚兰因他们看见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境界。 ——彼境界是为「太微」。 那是一个与太徽十分相似的地方, 有术法修真, 亦有人间万象。 在太微,有三大宗门并立, 其环境深受邪流灾祸之苦, 利剑悬顶, 随时有被毁灭的危险。 宋行杯也是第一次直面太微世界。 当初太仪天道被「高危篡改者」夺位, 流放邪气,太微首当其冲。 有关如何挽救此境的议题在穿书局的大会上被一次次地讨论,也有许多员工前往,却多是有去无回, 被拔除暗杀。 各个境界的流速大相迳庭, 太微的信号越来越弱,逐渐与穿书局失去了联络。 老大说, 也许太微会成为下一个太仪。 凡是大灾大难前,境界灵气变动, 极易降临气运之子。 有过目不忘本事的宋行杯记得, 太微彼时已经达到成「书」的标准。 解少封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出身于太微的修真世家,但为家中庶子, 因自小展露出过人天资, 也便被家主父亲同嫡子们一道送去大宗门拜师求道。 楚兰因看到这里, 都能凭藉多年听话本的经验,推断出剧情走向,所以他才在方才说太过无聊。 剑灵坐在椅子上翘了腿,往嘴里扔了一把灵石碎块,就这样生嚼后往下咽,还歪了身子向沧山那边靠。 沧山搭了手在楚兰因手上,肩膀靠了过去,低声问:「还吃吗?」 楚兰因颔首,同样压低嗓音答:「再来点儿。」 邻座的乔岩没读过什么话本子,正聚精会神地看,一个误抓把楚兰因的灵石给抓了上来,也浑然不觉,就这样往嘴里送。 直到牙关咬合他才痛苦捂脸,被右手边的宋行杯十分敬佩地瞥了一眼,小声道:「宗主,楚长老一口钢牙是他的天赋,你这不用勉强……」 可见这解少封的过去确实不吸引人,如果不是怕漏掉关键情节,他都想申请拉进度条了。 解家是修真家族,族中弟子拜师的宗门自然不会低。 原有两个选择,其一乃是个不问出身的门派,招生大比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考核制度,不论何种来歷,不通过考核一律不招。 另一门派则没有这么多流程,但门内多是世家子,解家的势力在其中就变得平平无奇。 两相比较下来,解家还是把他们送去了后一个门派。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和楚兰因估计的差不多了。 一个小世家的庶出,在这样一个高门云集的宗门中,多半是会受欺负。 乔岩还挺能感同身受,幼年时他也在富贵人家做小杂役,最知这群人踩高捧地的做派。 要在此种环境中生存并不容易,他自己亦遭受了颇多的苦难,被欺辱被排挤,人家仗他年纪小好指使,脏活累活皆要他来干,犯了错也往他头上栽。 软弱便任人拿捏,反抗就一顿好打,后来旁人当他是条疯狗,发卖出去,死活不论。 再往后就是遇上剑尊与剑灵的事了。 解少封虽不至于有了上顿没下顿,但大世家子整蛊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又在宗门有背景靠山,也不怕犯事,最是看不上庶出或凡夫修炼比自己厉害,便变着法儿刁难他们。 解少封忍了下来,他忍气吞声,只为将这些看不起他、欺辱他的人踩在脚下。 曾经有类似经歷的乔岩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恨的滋生是太过轻易的事情。 即使如今他有了大乘修为,他也从来不认为要把过去的苦难当成宝藏。因为他真的不想再饿肚子,也不想被人当成猪狗。 乔宗主也曾因此种晦暗的心思而自责反思,修道者最讲究心纯,他却心中有障,临时指导他们的曜灵长老劝他与自己和解,学会品味苦难。 那段时间正是谢剑尊昏迷养伤的日子,晞山上下,楚兰因最大,剑灵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的责任所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积极,每日游山巡逻,不放过半点潜在的危险。 第143页 时至今日,乔岩依然记得当年剑灵在发现他灵线上的异样时,问他有何困惑。 彼时他也不抱有太大的指望,剑灵自己也没弄清爱恨嗔痴,何况是为他人解惑,于是也就这样与他一讲。 在听罢小岩子的疑惑后,楚兰因果真没懂,却对他说:「宝藏应是让你快乐的东西是不?不快乐怎么叫宝贝。而且又回不去了,你现在就修你的道,等你能让其他人不过你那样日子的时候,你就救了你自己啊。」 便是这一段话,乔岩回到住处后,却想了整整一夜。 人与人多么不同,不论他人如何,真宝贝就自己宝贝着,让你痛苦的东西到头来还要劝旁人去感激,无非是位高权重后的一种谈资。 被苦厄困住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中,但与其高谈阔论,不如以身示范。 他并无天灵根亦可以达到如此修为境界,却没有因过往的不堪,成为当初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那个被牙婆锁在板车上的黑小子,从没有一刻辜负晞山上的岁月。 可解少封曾受人欺辱,到头来,等他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熬出了头,却又为一个协助发放宗门任务的职位,对新入宗的有灵根天赋的凡间子百般刁难。 他讨好了掌事,私下帮他出主意,收受贿赂,愿意「贡献」的才能有好任务接,否则要么坐吃山空,要么就是轮危险系数非常高的任务。 这宗门风气不正,凡间子纵然有天赋,有些骨气的都被打发去了外门,和个小厮僕人并无差别,又因提前交了高昂的灵石费用,甚至预支了白条,因此陷了许多人在内。 更有走投无路,或是无所依傍的,被世家子捉了去当炉鼎,受百般胁迫,更是求助无门。 解少封聪明又胆大,且眼界不浅,终于在一次任务时,哄那掌事出去还人情,以待来日再长久运行。 而他在暗中偷换了一块任务牌,牌上难度不高,但却隐患重重,果真那掌事出了事,虽是回来了,却被宗门忌惮。 原本他想藉机再高升一阶,继续在宗门内谋求高位,然而一人的来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此人是谁?」楚兰因皱眉望着屏中那人的灵线,「太徽有这个样子的?」 乔岩凝神半晌,道:「没有,但他这柄白鹤拂尘我看着眼熟,老宋,你觉不觉得他这拂尘像是仙道盟的……」 「那个素拂副盟主。」宋行杯也觉得有几乎熟悉,皱眉道:「我看他这拂尘似乎是与因果琴类似的法器,你们看这里,他在用拂尘查他的光环!」 画面中,正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男子夜访解少封。 男子将臂弯中的拂尘一振,灵力涌入了解少封的识海。 解少封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原来真的有所谓的「气运之子」,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虽被天道恩泽,却永远只能给人做配的小角色。 他的一切努力,不过是给主角做陪衬和垫脚石! 仙风道骨的男子含笑望着解少封,柔声道:「这本书中的主角乃是一只狐妖,天生灵骨,气息纯然,化形前就得了好机缘,此后在邪流乱世中大有作为。至于你么,你之未来的道侣亦会与狐妖离去,倒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美人与狐妖为伍,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无权无势,被万人唾骂,在潦倒中孤苦死去。」 到此时,一直沉默的阵法中的解少封这才有了动静,他的魂体上寒霜遍布,却尚在冷笑:「我何错之有?不过因那狐妖有了主角光环,便能轻易夺走旁人的一切,换成你们,还能泰然处之吗?」 好不容易等到幕后的始作俑者出来,楚兰因挺不乐意他的打断,一拉灵线就把解少封放倒。 而沧山冷眼于此人的狼狈,他虽曾处苍生道,但对各道亦有详知。 主配光环从来没有好坏的定义,并不存在某个人天生要当反派,某个人天生会成为主角的伙伴的设定。 「书」的概念显然被此人曲解。 主要负责配角的惊鸿道的宋行杯也狠声道:「你若不曾为恶,大可与那狐妖结伴而行,你们这个时段原本的『书』我看过,什么你的道侣,分明是你强取豪夺了对方!」 「那我靠的都是自己!狐妖凭什么就被天道眷顾成为主角,凭运气吗,他若与我易地而处,你能保证他会比我做的更好吗?!」 宋行杯被堵得气不打一出来。 此时沧山却道:「那你就肯定,书的内容必然发生?」 这一句来的恰当。 宋行杯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道:「你离太微许久,各地时岁流速差异,你可知你所在的太微,最后是怎样一个结局吗?」 解少封一愣。 「太微受邪流倒灌,邪流在千年后生出灵智,与天道相争,已经完全打乱了原本的因果推论,他所说的内容根本没有出现。」 宋行杯沉声,面上浮出痛色,当时他在穿书局收到太微的消息后,所产生的震撼感在此时依然深刻:「那只狐妖,根本没有成为主角,他的光环被邪流灵智夺走,受操控近千年。」 有关太微的故事,楚兰因当年在谢苍山那里听过一段,却不知还有这个后续,也不经正襟危坐,听宋行杯继续讲下去。 「直到最后修士们与灵智决一死战时,他的一缕残魂自肉身内部,拉着灵智同归于尽。虽不敢说他一人之功,可却也为太微争来一线生机。」 第144页 宋行杯闭上眼,半晌后睁开,对解少封说:「你可知那人为何要让你离开太微,因为太微险些完全被邪流灵智攻陷!他若真有心帮你,何不在你的故乡给你谋个主角位置,非要来我们这里作乱,分明是欺软怕硬,你给人当靶子还不知自知,主角选你,由着你来祸害全书的人?」 楚兰因抱臂静听,忽而对沧山道:「小宋有时候也挺能说。」 又真诚地期望了一下:「我再练练,是不是能不吐脏字儿把人讲吐血,上次对谷生阳发挥的不好。兵不血刃,听起来很酷。」 作者有话要说: 跑剧情前情ing,放心不会跑太久,很快操练起来! 第64章 地形 楚兰因合理怀疑, 这个解少封失魂,不是他本人所为。 因为按他的脑子,似乎还到不了这么谨慎小心, 能计划周密至此的地步。 不过这也是剑灵看人都比较简单的缘故,在他眼中, 那个固执地在束灵阵法内据理力争,咆哮辩解的修士就是不大聪明。 明明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亲手做下, 也没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非要他去干, 既然行至此处,不如坦荡去承认, 老子就是这般人, 也比还在为自己啰啰嗦嗦开脱要来的利索。 总之楚兰因也听烦了, 一拉灵线, 将他炼化过的九寒心的寒气尽数奉还。 解少封的灵体迅速凝结,想自戕也没辙,心有不甘地闭了嘴。 待确定他此处已无其他有用的线索,楚兰因就与众人离开了悬空灵牢, 与同样拿着留影石, 出门来的蔡长老汇总了一下信息。 乔岩引着众人到临时建成的凌华宗的长老堂。 「让我来总结一下方才他们交代的东西。」 乔岩将留影石托在手中,凝眸道:「第一, 解少封与另一个修士来自异界,目的是为了引爆我们的三个阴坑, 篡夺太徽天道。」 柳云裳敲了门进来, 坐下与她的猫一同代表冥界听乔宗主的报告。 「他们已经暗中筹谋多年,其中魔界的阴坑, 本想以魔胎餵养的方式来撼动定天针, 但目前此计划未能实现。」结合入坑前的状况, 他道:「是否可以推断,魔界阴坑近些年来如此不稳定,爀月更加变化多端,还是有他们后手的影响。」 这个结论是在综合各方推理的前提下得出,在解少封的记忆里,其实并没有关于这段十分详细的内容。 此乃与他分出的一片魂魄有关,有人为防止他被抓后供出所有的家底,传授了他分魂术。 那分魂术的作用也与太徽的术法不同,不仅可以在障中使用,更是能隐匿气息,移转识海碎片。 他跑在外的魂内有重要的灵线,关乎他们如何具体执行这个大计划,目前却还是下落不明,需要趁早找出其躲藏的地点,这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程。 「第二,就是我们这个障。」乔岩神色严肃,「此障位于沉龙关,正处于魔界与人间之中,又是龙脉嵴骨,一旦这个阴坑被点爆,不论是人界还是魔界,边陲城池难以保全。」 柳云裳亦正色道:「不仅是人间界,冥府尚关押了成百上千的恶鬼重犯,阴坑向上井喷,其底端却会向下塌陷。」 圆滚的柳逢两条腿立起,站上桌,也道:「一旦塌过冥府,冥府会会有对策,但沉龙关阴坑的龙骨尾端与冥河长堤相连,冥河崩落,百鬼猖獗,就算我们鬼官破例与修士合作,如此大量的鬼潮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阻挡的喵。」 他边说时,沧山的藤蔓已经在桌面上搭起了立体的地图,各阴坑及障中结构的侧面剖析一览无余。 龙骨地脉的牵连如一张巨大蛛网,牵连八方,清晰的展现在他们眼前。 柳逢灵巧地在立体的地形中穿梭,他一爪子指向沉龙关的方向,尾巴勾住冥府东南方的一个口子,与众人道:「我们会追踪假扮宋行杯的来这里,就是因为此人在冥河下『走鬼』,走鬼与你们人间的赶尸差不多。他从冥府引鬼自此阴坑中,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个通道隐蔽非常,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如果不是一次他大意漏了马脚,真就难以察觉。」 「如今这里是自己人,我也交个底。「柳云裳沉声道:「我信得过乔宗主,也相信兰因你们。不知从几时起,冥府听太徽天道传令的水明镜失灵,至少这一年来,冥君没有与太徽天道有通传。」 他们这太徽天道是个孤僻的性子,在某些方面也格外偏执。 祂是少数天道中会直接向所属境界传神谕的天道,一如魔界的梧桐木,冥府的水明镜,行走人间的天道垂目者,都能成为祂神谕的载体,端看用或不用。 可如今,梧桐木枯死多年,天道垂目者的灵根再不可窥探因果未来,连冥府的水明镜都失灵。 太徽在不知不觉中与天道剥离了关系,却又依然能将因果递送给祂清算,令其丝毫没有发觉到此间的异样。 这手段可比挑战太微天道的邪流灵智要聪明。 天道再不是东西,此境界毕竟是祂的范围,硬碰硬的结果,便是祂必然会迎击。 事实上太微那不管事的天道在化入虚空跑路前,也是和灵智死拼了一回,而后再传位于天道顺位。 与天道相搏,并非上策。 楚兰因道:「太徽天道就那副德行,搞不好祂都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帮着这些人。」 第145页 此言一出,宋行杯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他的手册上可是用红笔加粗了一条,在其他天道的地盘,尤其是太徽这种,最好谨言慎行。 因为永远不知道哪句话就惹怒了天道,要被落雷警告。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障中,一看其他人,那都是该听听该说说,压根没在意这些。 剑灵和木傀也就罢了,冥府的柳云裳和柳逢猫也无此烦恼,偏乔宗主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点了点头。 天知道乔宗主已经在晞山上锻鍊出来,天生下雷算什么,就是下刀子也能见怪不怪。 「想要点爆冥障也非易事,他引了这么多人、这么多鬼进来,便是想积攒阴气。」 楚兰因分析道:「至于晶石,就是阴气的浓缩化体,我怀疑为了促使阴坑加快爆发,他们引入的阴气并非全是阴坑中的产物,很有可能会是那生了灵智的太微的邪流的一部分,所以需要用生灵之手,使其成为法则之中被许可的存在。」 沧山将桌面的地形图调至冥障范围,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了凌华宗提供的一张冥障的大致地形和阵营分布,故而也能建构出冥障布局。 他调整聚焦对准在一处空白处,道:「天寒梦泽,百鬼夜行时阴坑中的阴气汇聚之地,极有可能是初始爆发点 。」 众人目光落于此地。 沧山继续道:「它范围还无法确定,但以最大深度和面积估算,以及凌华收集到的阴坑内成障后,最早掉入其中存活至今的修士提供的信息——闯关和逃杀模式开启的时间并不长,至多半年。」 半年时间,却已建的声势浩大。 「可是以阵营为单位,结合参数估计,阴坑所积蓄的量远达不到可以撼动定天针的程度。所以可以推测,此障点爆时,大概率会有殉爆现象出现。」 他全神贯注于在眼前的地形图上,伸手以灵力点出几个方位,「这几个地方,很有可能参与引爆。」 又加粗了两个阵营图标:「目前尚不知殉爆介质是什么,空气的风险性太大,如果是灵力,那么这两个地方的小阵营里,很有可能会藏有其他夺舍者,尤其是这一处——」 在一个小阵营的驻扎点上方重点划了个星,「这里地势偏高,虽不在冥障的中心区域,但与天寒梦泽的阴气同顺一脉,需要严加勘查。」 他说的投入,一抬头,正看到他左手边的柳云裳与乔岩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他。 「你讲的这些我大概能够听懂,但是面积、殉爆这些词儿,也是你天生就明白的?我记得二姑娘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乔岩摸了摸下巴,眼风飘向楚兰因,含蓄道:「楚长老,莫不是你教的?」 这就问的太具体了,楚兰因:「这嘛……」 要知道剑灵能少说谎就不说谎,因为说谎在太徽也算是他们这一族的恶因,以后总有清算的时候。 不过眼下太徽天道瞎到这个地步,估计也就落个雷的水平,再者在障中,这么点恶因似乎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楚兰因以前几乎没有说过,这下还有些不自在,又有点儿小紧张,正要应了,沧山却道:「偶有一夜拜读过凌华宗书阁的藏书。」 柳云裳向乔岩投去费解的目光:你们凌华宗的书阁,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这句解释就很有说服力了,凌华宗确实有一柜子当年谢剑尊留下的笔记,放在顶层灵屏结界内,需要特制的令牌才能借阅。 但就算是开放借阅,哪怕像李普洱这样的剑尊忠实的追随者,也会因为那些匪夷所思的术语而宣告放弃。 比《阵术》还要复杂的东西是什么? 是剑尊的笔记。 剑尊的木傀能看懂他的笔记,这一点乔岩倒也觉得合理,再者还有兰因剑灵在边上,想必还能吸收的更快些。 乔宗主忍住要和木傀交流一下他研究心得的冲动,转而对在场众人道:「之前我们推断,这障根本没有那些人所说的『钥匙』,既然阴气汇聚于天寒梦泽,此处必是关键。」 「那个解少封利用分魂术出入障,却没有直接通过传送晶石,可见在障中晶石传送也不可行,必须打碎冥障,才真正有离开的可能。」 顿了顿,严肃道:「并且我们时间紧迫,方才解少封说太徽危在旦夕,也许并不是全然的危言耸听。不论那个素拂是何种来歷,屋灵已经交代他是其真正的主人,现在他毕竟身在外界,又把握仙道盟,远比我们要自在的多。」 众人面色凝重,剑灵听他讲完,在桌子下勾了一下沧山的袖子,垂着眼低声对他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情……谷生阳一倒,仙道盟不就落在了姓素的手里。」 沧山轻轻拍了拍楚兰因的手背,道:「不是你的错,谷生阳不论倒不倒,仙道盟都会落在他手里,只是眼下他无需再有人遮掩。总是要对上的,我们还怕他不成?」 「你说的对。」楚兰因颔首,谷生阳之事已于事无补,他们也不是一条道上的,没了他也未必会有多大的影响。 剑灵顺利的把这茬给揭了过去,就是不知若是被谷盟主知晓兰因剑灵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又呕出一大口血。 「凌华本月的汇报会上便是在主要商议天寒梦泽,本该月底我亲自去探,如今便要即刻操办起来。」乔岩总结道。 第146页 楚兰因则道:「方才我让小普洱去发法器了,先让宗门的人适应一下,此次任务非比寻常,不急于今日必成,但也不能拖延,最好明日就先操练布置起来。」 正说,李普洱敲响了长老堂的门。 他逐一问礼,但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乔岩问。 李普洱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回师尊,是这样的,我刚才去发了我们带进来的法器,然后大家都比较激动,出现了一些……现象。」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努力琢磨一会儿,最后决定用举例子的方法来表述。 「比如药峰长老扛着九转寒炎炉和石上药草们一路跑回了他的药房,他的道侣则挥舞着一对斧头四处要找人比武,再比如蔡长老对着一本书大喊大叫,还有很多弟子想要来上门亲亲抱抱举高高楚长老……」 「哈?」楚兰因迷惑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些法器有几个能说话啦,说是随楚长老出来见世面的,他们似乎对您有什么误解,唉也可能是瞧见了什么,他们说楚长老最喜欢亲亲抱抱举高转圈了。」 楚兰因默了。 ……这个,我好像当时和椿城的桥头石雕兄随口那么一提。 他并不知道,在他随口那么一说的当口,当时有多少器灵也听见了,又是如何对凌华修士形容起他这剑灵的。 器灵们:我们老大可霸气了!重义气还厉害! 他是剑灵,什么没见过,你们说的这些东西都太嫩了,想送见面礼,不如听我们的! 他最喜欢的事情嘛,那必须是被抱举起来转圈,他本灵亲口承认,童叟无欺! 沧山侧过头看他,笑道:「兰因?」 楚兰因第一次有一种想用自己的本体挖个洞,把灵体埋进去的冲动。 他喜欢被抱着转圈不假,问题是也分人啊! 楚兰因扶额道:「我这一快一千岁的老剑灵,被一群小娃子抱着转圈算怎么回事?」 李普洱弱弱补充:「长老,我没拦住,他们要冲上来了!」 楚兰因拍案而起:「你不早说!我现在翻窗跑还来得及吗?」 沧山想了想,对乔岩道:「乔宗主,后续安排合适的人选之事,就劳烦你了。」 乔岩不知他接下来要干什么,点头道:「好,你们也去休息吧,本来伤就没好全……等等,你要干什么?!」 沧山含笑与楚兰因对视,剑灵心领神会,手一张,眨眨眼:来来来!我准备好了! 只见沧山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剑灵,转了一圈,大步走到窗边,紧接着竟是一跃而出! 楚兰因勾着他脖子,正满意地听着耳边唿啸的风声,视线无意中往下一扫,当即惊了:我靠,怎么那么多团灵线——好多人啊! 长老堂位于悬空长廊的尽头,正对凌华的广场。 此时广场上传来阵阵惊唿。 「什么跳下来了!」 「啊!山河瓶说那便是楚长老!」 「那谁!大胆!放肆!岂有此理!」 「放开我们的长老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凌华弟子们:长老,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楚兰因: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凌华弟子们:剑修爱护剑灵,天经地义!弟子爱护长老,无可指摘! 楚兰因:……(因词彙量不够无法反驳) 谢苍山:哦?那剑尊训练你们,也合情合理吧? 第65章 比试 楚兰因寻思, 沧山也不笨,他至少应该知道,逃离现场要往人少的地方跳。 离了大谱, 从来没有听说谁逃跑,朝人堆里扎的! 而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你不是不会飞吗?! 宽袍衣袖内灌满了风, 耳边的风亦是唿啸掠去,楚兰因自己御自己时, 从没觉得高空坠落这么刺激。 他甚至想再玩一回。 木灵盘绕成旋, 护托于周身,灵息铺开, 风中不知何时夹杂了吹絮般的莹润灵光。 下方广场上, 弟子们的惊唿此起彼伏, 轻白的灵光如若北国大雪, 纷纷而下,向宗门各处飘散。 沧山平稳落地,剑灵拉低了他的脖子,抬头在他耳边道:「你咋回事, 要下定位的阵法便下, 整这么花哨?」沧山垂下眼,唇边笑意愈胜, 答道:「比一个个来要快很多不是么?」 楚兰因手上有凌华宗陷在障中修士的名单,人可不算少, 而出障时, 必然是一个不能落下。 但日后行动瞬息万变,这么多人, 剑灵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记谁是谁。 记下了怕是也不能维持多久, 但万一遗落了哪个又要如何是好。 而沧山自宗门高处的悬空长廊铺开定位术法, 便是相当于将所有门人的信息进行了一个全员登记,也留下了木灵花种,方便日后定位。 楚兰因伸手在沧山眉心点落一道灵力,一枚灵纹浮现,沧山开放识海,他便成功同步了沧山的灵花种子,且还能借住剑灵对灵线的把控,实时反馈回每个人的灵息状态。 这组合阵术比追踪符还要灵活,没准还能被纳入禁术。 不过顾及到解少封连宋行杯都能夺舍,难保还有他的同伙不会在暗中行动,要是对象是凌华宗某人,岂不是反受钳制。 如此非常时机,也要用非常手段。 第147页 在大事上,楚兰因对沧山的办法十分满意,可在小事上他就不怎么乐意了。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一大堆「岂有此理!」「放开长老——」的唿号。 李普洱方才见他们翻窗而去,还在后面大喊了一嗓子:「下面都是人吶!」 可终究慢了一步,眼见木道友抱着楚长老跳下去,他只好也跟着往外蹦。 广场上聚集的多是凌华弟子,见李普洱一来,立即有他同门的亲师姐师兄拉住他,低声问道:「小普洱,你说木道友和剑尊长得像,也没说清是这么个像法,难道真不是从书里跑出来的谢剑尊?」 有位师兄也挤过来,紧张道:「不怕你笑话,我刚差点就想拔腿开熘,剑尊的化剑诀和理论两场考试,我们宗可是挂了一半多的人,剑理剑化,必有一挂,我现在看见他就头晕!」 「真不是!」李普洱一口否决,拍胸脯保证道:「我亲眼见楚长老把木道友召唤出来,他若是剑尊,我把阵术倒着背下来!」 「这样就好,那我放心了。」 他师兄松了一口气,随后抖了抖袖袍,扶正了发冠。 另有几位师姐不知从哪里各自变出一把团扇,半遮着面,理了理刘海儿。 「你们这是怎么了?」李普洱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天知道他这位秦师兄最高战绩是在泥巴地里和山猪精干架,平日里不拘小节到了极点。 几位师姐更是十分另类的钢铁剑修,胭脂的深浅颜色未必分得清,但剑穗的样式却如数家珍。 师兄再检查了一遍衣装,道:「见长老怎可不庄重些。」 李普洱呵呵一笑:「我信了你们的邪!怎么当年你们和我说见长老可以随便穿,只要不是披块布就行,反正一会儿打架也顾不上体面!」 「咳。」秦师兄尴尬用拳抵唇,说:「那不是我们凌华开山的传统吗?谢剑尊当年说的,教学相长——」 遮着团扇的师姐凑过来:「剑尊书里写了,听闻有海外仙宗,那里每一次有长老峰主出山,弟子们便要去山下挑战。剑尊将这传统引入凌华,时刻令我们不忘砥砺修炼……但是!」 「但是楚长老是剑灵,剑修怎么能不爱护剑灵?」秦师兄飞快接道,话音刚落,腰间的配剑却是一个闪光。 他「哎呦」一声,摸摸腰间长剑的剑柄,「别气别气,那是我们的长老,我喜欢他和喜欢你感情不一样……什么?你居然说你喜欢他比喜欢我还要多,我要伤心了!」 凌华宗内基本都是剑修,为了打牢根基,在他们真正被师尊批准前,用的都是不生灵的批量生产的铁剑。 铁剑笨重且要用大量灵力才能灵活操纵,等什么时候他们学成了,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把有名字的剑。 这剑是要他们自己去努力获得,有灵无灵全看机缘。 一部分对自己实力非常有自信的剑修,甚至会特意去寻没有生出灵识的好剑。 他们想要自己将其育出灵识,即使在手上未成,也会留与心性良善的传承者继续培养。 而若是有灵的法器,两相谈好,除兵主契约外,凌华宗还会提供一份专门的契约。 头一句写:某某剑修请此剑中灵与吾合作,共求大道境界。 契约结成后存放于宗门,在契其间都不可三心二意,否则会有宗规惩治。 来日若是因双方实在无法磨合,或不再能共同精进,不论是剑修的修为停滞,还是剑灵难以承载其灵力,皆可申请解契而去。 来去自主,讲究好聚好散。 其中,剑修不可强行将此剑束缚于剑阁,更不能折剑毁剑。 另有其他标准二十三条,一度被仙道盟拿来大肆做文章抨击,说是倒行逆施,给了灵物太多的自由。 但事实上凌华宗出来的剑修,总是太徽同道中的佼佼。 兵器的锋利固然重要,但也不是起决定性的作用,出神入化的剑修折枝亦可退敌,一把好的兵器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实力端看修者本人。 而不同于收藏宝物,珠玉可堆于宝匣,生了灵识的兵器却如何能被当成死物对待。 不过这契约也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比如剑灵不想走,再比如一把剑折断后,剑修就弃剑不用了,要怎么办? 前者的情况宗门已有解决策略,专门开了一座峰放置不想离开的剑,还有长老和弟子在负责日常保养。 剑灵们则会定时作为教工剑参与宗门训练,或给无尘阁曜灵的弟子们提供发文章的採访对象,等哪日想通了要离开,报备后便可自行离去。 后一种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发生的概率不高,但无法解决,因为总不能强行让那剑修去随便找一把剑配对。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却是凌华宗的宗主乔岩。 他曾在年少时陪一把断剑五年,那把剑断的非常有技巧,要断不断的,灵体也竟没有立即消散。 剑灵就这样与乔岩聊了五年,终在某一日消散于天地。 那之后乔岩啥都用,就是一根筋死倔了不再用剑。 剑修与剑灵的感情很难有个明确的定义,除了曜灵和他的弟子,也没人会去研究这些。 但剑修的婚配情况在太徽一直低迷,且有大量文章显示,不论是有没有剑灵的剑修,普遍都不想谈情说爱,因他们绝大部分认为风花雪月影响他们出剑的速度。 第148页 作为兵主,楚兰因也不是只听话本子,偶尔也会关注太徽学术前沿的文章。 他听过最离奇的一篇是曜灵的一位小弟子的文章,稿名:《从出剑速度到剑心问道:剑修婚恋观与剑灵情感认知的溢出现象》。 名字一如既往的长,人都不愿看。 而当时楚兰因自觉有责任向同族们传达学术新动向,反手请说书人把这篇文章分享给了凌华宗的剑们。 听完大家就一句话:刺你先人!剑主找不找道侣关我们屁事! ——扯远了。 总之,在凌华宗,剑修们对剑灵的热爱那是真挚又热切。 「楚长老!」李普洱的师兄率先出列,对楚兰因合袖一礼。 身后其他同门也纷纷问礼,齐声道:「多谢楚长老救我师弟师妹,兰因长老涉险阴坑,我等无以为报,唯有抱抱。」 楚兰因大吃一惊:「我接收灵音出毛病了吗?唯有什么?」 李普洱为了不让自家出头的师兄被楚长老揍,适时翻译了一下:「楚长老,我师兄他这儿有点儿木!但也不全怪他啊,器灵们说您一个灵太久了,而人族拥抱可以表示支持爱护的意思,您又喜欢,所以他们就简单理解了一下,这才变成这样!」 剑灵的思路在某些时候也比较曲折,楚兰因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道:「那这也是双向的,他们也需要我爱护吗?你们人族好哥们间确实是如此,我——」 「兰因,爱护他们的方法还有许多,你还记得凌华宗长老出山的传统么?」 沧山巧妙提醒了一下,楚兰因敲着脑袋思考一阵,终于想起来这个传统。 然后他忽然就来劲了。 楚兰因立马催促沧山把他放下来,对凌华弟子们道:「来!今日第一次见诸位,不打一场不合凌华宗的规矩。」 领头的秦师兄万万想不到楚长老会亲自提这个传统,犹豫片刻,说:「楚长老,听闻您身中九寒心,此事还是……」 「废话那么多。」楚兰因化出本体,「障中大伙儿灵力都省着些,我们都不用灵力法术,就比剑术。」 顿了顿,挑眉道:「谁表现好,让我满意了,我以后开课考核,平时分直接拉满。」 弟子们再度惊唿:什么,直接拉满!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兰因长老的灵剑课虽一直没开,但也是和剑尊着书的两门考试一起,名列可能挂科前四的存在。 所谓灵剑灵神,九死一生! 这位秦师兄倒抽一口凉气,半晌后,低头摸了摸腰间长剑的鞘,道:「枝大佬,为了我日后不挂在楚长老手里,能请您和你们老大打一架吗?」 通过兵主契得到答覆后,秦师兄欲哭无泪,争取道:「小枝,我挂科了就不能陪你练你的剑诀了!」 楚兰因等了片刻,觉得是不是挂科对这些孩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加码道:「谁和我过满五招,我还可以给你们的配剑打一副剑穗,带你们和你们的剑去晞山玩一圈儿,外加考试月划重点。」 ——噌噌噌! 满场全是出鞘声。 秦师兄看着自家的「竹枝词」剑突然亢奋无比,直往他手里钻。 就在此时,沧山向前一步。 他含笑对弟子们道:「我与楚长老分担一半挑战,也是不用灵力,五招。只是我没什么好东西,就拜託楚长老借我拉满你们平时分的特权,以及一本独家的剑诀吧。」 剑灵听了,也走上前与沧山并肩,袖手道:「他的剑诀我教的,间接相当于谢剑尊的剑诀,你们看着斟酌,是只打一个,还是两边都试试。」 凌华宗的弟子们都疯了。 李普洱当场向师姐借了一把铁剑,对沧山一礼,道:「冒犯了木道友,谢剑尊的剑诀,我先沖一步!」 「小孩子才做选择。」 乔岩门下的大弟子秦菏拔出了竹枝词,身后同门喊得比他更快:「弟子斗胆狂妄,全要了!」 考虑到不用灵力打,兰因剑没个轻重,楚兰因一伸手,对沧山道:「给我变个树枝来。」 沧山手中碧叶飞旋,一桿笔直的木枝幻化而出。 楚兰因接过木枝,将兰因剑放在他手里,笑道:「暗度陈仓一下。」 沧山忍俊不禁:「是礼尚往来。」 「不对。」楚兰因想了想,纠正道:「是私相授受。」 师兄听不下去了,自告奋勇说:「秦某不才,自愿与楚长老来日温习成语!」 李普洱心中默默:师兄,好胆! 楚兰因握了木枝,与沧山各自站于两方,广场上来了比方才多一倍的人,皆是闻风赶到,其中还有不少凌华宗的长老。 秦师兄正要起势,楚兰因一桿木枝,破风刺来! 他反应也极快,向旁侧一闪,只听楚兰因笑道:「我可不要你教,小傢伙,小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多年以后的宗门考核】 凌华弟子:老师,菜菜,捞捞,呜呜qaq 楚长老:同学,该该,挂挂,嘿嘿! 谢长老:翻译一下,有些同学沉的真的太深了,捞不上来,事实上我和兰因都尽力了,我们连夜做表算分,很多小道友平时分打满也不够,咱宗本次通过率26%,唉! (梗来自网络哈哈哈一笑而已万莫……希望不要真的发生!) 第149页 一个并不重要的补充,挑战出关长老的传统来自太微门派·虚步太清,谢苍山早年也在那里接过任务,觉得很不错,遂引入√但他认为现代高等学府的模式也很好,于是也引入了比如过程化考核,长老一线授课等等~ 第66章 无尘 凌华宗的弟子, 不是只会蛮上的莽夫,更不会没有准备就冒然行动。 激动归激动,也没为了来日考核分数, 採用车轮战。 他们心中清楚,比起奖励, 对阵剑中化灵的长老,对他们而言更是一次难得的锤鍊的机会。 故而方才气势虽足, 弟子们也却并未一窝蜂往上沖, 而是互换眼神,各自拔剑站开, 排列起了剑阵。 楚兰因心中欣慰, 看来他闭关这么多年, 凌华宗也没有没落, 这群小辈确实不差。 剑阵的练习在剑修宗门司空见惯,是各大主剑道的宗门的必开课,但如何教这剑阵,弟子们能练到何种程度, 却不一而足。 剥离千变万化的法诀, 阵修的辅助,乃至灵力, 剑阵将回归于其最本身的样子。 剑阵考验的是参与剑阵的修士的基本功,以及所有人对局面开合的控制力, 从修士个体, 到阵个阵形,皆有很高的要求。 剑修擅长单打独斗, 但并不代表只会单打独斗, 化整为零, 收零为整,这是战斗的素养。 少有宗门会这样去教,离开灵力法诀的修士常被形容为失了水的树木。 但真正在剑阵中,那作为核心的主阵眼的剑灵,会更加清晰地体会出,在背后操纵剑阵的修士们每一分一毫的差距,都会直接影响剑阵的效果,以及最终的成败。 好比两个一母同胞同时刻出生的孩子,自小师从同一位武学名家,学的也是同一套武功,每日皆是闻鸡起舞,起睡同步,末了让他们比试,也还是能比出个高下。 细节决定成败,心性可定输赢,但等到他们相互切磋的次数变多,训练的效果浮现,取长补短,僵持的时间也会拉长。 太徽各道,因道而宜。 阵修的修炼方法就与剑修大不相同,剑修为何要在入道时吃大苦头,一遍遍挥剑,日復一日的磨砺,便是因为在这一道上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 灵石、法器、世家,再硬的背景,再好的出生,打根基时不肯流汗流血,日后想要再回头挽救,都是于事无补。 身为剑修,若是一昧追求多变的招数和技巧,初期尚是进步飞速,到后期则难以寸进,且亦生心魔。 假如手里还有一把与实力并不匹配的剑,极有可能被剑反噬,人废了剑也废了,最后得不偿失。 所以剑修的修道,讲究人剑合一,心无旁骛,要能够应对任何突发情况。信任手中的剑,秉持一颗剑心。 楚兰因原以为当他提出不用灵力时,凌华弟子会有所犹豫,但他们没有。 灵力仿佛是修士最后的保障,可身在此诡诞障中,灵力也不一定靠得住。 正如还有那些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也还要努力生存。 「来。」 楚兰因横枝在手,道。 另一头,沧山手中那一柄兰因剑,可是羡煞了不少凌华宗弟子。 「酸死我了!」一个凌华少数道种的阵修站在外圈跺脚:「木道友和我一样是木灵根,怕也是个阵修或医修?我要是能握一握兰因剑,我能一晚上睡不着觉!」 身边的同门迷惑不解:「你为什么睡不着觉?」 阵修怒而答道:「这些剑修抢饭时发了疯,我们都不记得我因为饭堂被横扫,第几次自己下面条了!我是南方人,我要吃米饭!如果我能握一握兰因剑,定能羡慕死这群大老粗的剑修!」 「谁说木灵根必然是医修。」同门身边站着的就是个土灵根医修,反驳道。 凌华剑修弟子几乎全上了场,他们这些要节省灵力的都在广场外围观。 医修一本正经道:「不要有刻板观念好不好,木道友也可以算是谢剑尊的传承罢?手里还是兰因剑,就算是医修,也被剑加持了。」 阵修和剑修抢饭也抢出了经验,立即否认说:「不对,剑失灵力,或剑中灵沉寂,对这把剑的实力都是断崖式的削弱,若剑主实力差不多,说来也好笑,接下来比的是谁的武器比较硬。」 医修诧异:「哈?这么简单粗|暴?」 阵修颔首道:「如此你就该知晓这一场的看头,兰因剑以剑灵闻名天下,材料是至阴九天幽,但秦师兄的竹枝词,用的是至坚的仞山石,我们宗大门上的问心灵石,也是仞山石,这么多年风吹日晒,连半点磨损也无。」 他们俩在后面说的来劲儿,前排的同门忽然回头,伸了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啦?这才开始没多——我勒个去!什么情况,刚才发生了什么?!」阵修揉了揉眼,问了个十分白痴的问题:「他们刚才谁开阵了?」 同门也有些恍惚,说:「没有,他们各三招,就这样了。」 楚兰因选择站桩,只见他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弟子,捂肚子的,按胳膊的,揉肩膀的啥样都有。 而木道友身边就整洁许多,他一路打一路换位,等到打过这一路,弟子们扑了一地,还有在转圈没跟上的。 剑阵破开一个口子,沧山站在外围,手握兰因剑,气也不喘息,袖上连灰尘都不曾沾,道:「继续。」 第150页 李普洱为了谢剑尊的剑谱,先挑战的自然是木道友,他因年纪小,在剑阵中并不在主辅阵的位置。 此番一轮下来,他只是狠狠坐了个屁股墩,飞快撑剑站起,却听另一头楚兰因道:「小普洱,剑尊的剑谱我也会,你来我这儿,我还可以给你补一补阵术,没准能在考核前捞你一把。」 正说,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侧身避开一把突刺而来的铁剑。 他搡住修士的后颈,掌如重铁,按低了来人的腰,正想批评这人是今日最拉的,却忽然「唔」了一声,道:「你是阵修,冲上来干嘛?」 「楚长老!我也想听阵术!!」从场外冲上来的阵修大喊道:「阵术为我道入门,由简至繁,由繁归简,求楚长老也给我补补。」 楚兰因是没料到还有这样的,转而一想也是,宗门里剑修占了大部分,但其他门类的修士要说多不多,少也不是特别少。 这些人打根基的修习大抵还是跟着剑修的来,只是训练强度的问题,若是有天赋特别好的,也会转介出去交换学习。 他将那阵修扫出场地,道:「行,凌华宗的阵修也不能输给其他宗门,习阵的可以跟我,到时候我介绍几个剑阵厉害的教你们,其余的,都跟他——」 沧山与他遥遥相望,笑道:「都跟我?」 「医修、符修、乐修、厨修,哪个不可以,凑也凑不出二百人,你还拿不下来?我的木傀什么不行?」 李普洱在体内运气,稳住下盘,忽然听见身边的师兄道:「……那个,小普洱啊,我们好像刚才冒犯了楚长老,这位木道友,是楚长老的道侣?」 李普洱眨眨眼,刚想问你通过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师兄已经唿了他脑袋一巴掌:「你不早说!我们刚才都干了什么,这下我们必挂无疑了!」 「不不不不,秦师兄你误会了。」李普洱道:「没有那个关系,他们就是……嗯,就是有时候挺甜……哎呀,不过还是清清白白的剑和木头的关系!」 秦师兄:「我咋不信呢?」 李普洱这下倒是没有说出诸如倒背阵术的话,他调息好,重新审视了一下场上局面。 他大抵摸出木道友这里的路数,也看得分明,木道友是在练大家的灵敏和反应。 方才剑阵他直接几步破出一个大口子,这是没有灵力的状态,有灵力的情况下,怕是他们剑幕就已经崩溃。 这主要针对于剑阵,李普洱知道自己在剑阵中的作用有限,如此多人的剑阵也已经不再适合对阵木道友,便立即调转方向,向楚兰因那方攻去。 他这判断非常准确,不少弟子也反应过来,秉着越挫越勇的精神,向楚长老那头涌去,只余下精简后的剑阵修士,重新组合,比方才移动更加迅速,也更好攻守。 兰因剑灵还是半步未动,就这样任由他们攻上来,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纵然李普洱是个熟人,也丝毫没有手软,直接把他打跪,甚至拎着他的胳膊将他的剑也打落。 剑修的剑脱手,不亚于将半条命抵出,楚兰因再一次打退众人,左手从地上把李普洱那把铁剑捡起。 剑被横送到单膝单臂撑地的李普洱面前,楚兰因却问道:「你的剑在哪里?」 李普洱咬牙将剑接过,耳边一阵铿锵交错声,楚兰因终于把人都打趴下,打秦师兄时还和竹枝词聊了聊天。 另一边沧山紧随其后,挨个用兰因剑敲倒了,说:「各位小道友们,继续努力。」 「你们这儿好热闹!」乔岩刚拟了张计划安排出来,准备召集各位长老商议具体事宜,路过广场发现全都在这儿,也省的他让灵鸽去传。 见了地上的弟子们,乔宗主露出「都是过来人」的微笑,拍拍掌,道:「诸位长老,开会了。」 正要上前和楚长老搭话的场外长老们瞬间蔫儿了,还有格外惋惜的:「早知道刚才就借身弟子袍,我也上了,晞山的兰因长老啊,这指教一回能消化好一阵唉。」 弟子们你搀我我扶你的爬起来,他们受的都是皮外伤,有几个连休息都不休息了,巡逻的继续去巡逻,整理文件的继续去整理。 如此干劲,倒让楚兰因油然生出一种「果然还是年轻人有活力」的感慨。 他有些困了,但乔宗主所要开会,楚兰因没开过,第一回 他一定得去。 沧山大步走到楚兰因身边,楚兰因收回了剑,往他肩膀上一靠,说:「会上不小心睡着会怎样?」 沧山检查了他一遍灵体,发生九寒心的寒灵已经完全被剑灵吸纳,甚至还转化成了自己灵体的一部分。 目前剑灵的疲倦乃是因为转化寒灵所致,却需要自行平稳,冒然用木灵缓解并不算好。 剑灵懒得飘了,双手一勾又被沧山抱了起来,就听沧山的藤蔓悄悄与他传音,道:「会上睡觉被发现了有些尴尬,我有些方法,可以在过渡发言时,不被察觉也能摸鱼。」 楚兰因半闭着眼,打趣道:「摸鱼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又道:「嘘,那你悄悄告诉我。」 * 宁州,仙道盟。 仙雾缭绕的无尘阁,今日门扉大开。 一道道朱红的锁链在殿内交结成一个困束法阵,血光潋滟的阵圈层层覆盖。 曜灵端坐其中,面色苍白,灵气消失一空,他前襟上沾了斑斑血渍,正与面前一身纯白的人对峙。 第151页 「曜灵长老,请您出关真的很不容易。」素拂嘆道:「果真只有您的侄儿能说动您。」 曜灵冷哼一声,「他如今,已不是我侄儿。你狼子野心,蛰伏多年,如今一朝如愿,老夫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 「如愿?借您吉言了,你们如何与我无关,想要怎样便怎样罢。」素拂的面孔中浮出几分淡漠的笑来,臂弯拂尘上的白鹤如要展翅飞出,他低垂眼睫,道:「但我一直不解,您为何总是不许我们动兰因剑,除了他身上的功德元灵,还有其他缘故么?」 对方态度冷硬,拒绝与他讲话,久久不听答覆,素拂嘆息一声,道:「好罢,您不想说,便在此处等候,我才看过您的侄儿,还有您的弟子们,各个是擅写文章的青年才俊,我定会好生款待。」他的笑容更浓:「择日再来拜访,曜灵长老,我们的时间还长。」 话罢,果真走了出去。 无尘阁外,有黑纱蒙面的侍从静候多时,见他出来,恭敬一鞠身,递给他一封信。 素拂展开信,读罢以内力震碎信纸,淡声道:「解少封之价值已快用尽,不必再管,他的一魂我自有打算。」 方才他的笑意还未消散,尚存在唇角,便显出他素副盟主惯来的柔和与可亲。 他今日依然一身素白,却并未有佩有太多繁复的配饰,银花灵纹在衣上灵活游走,样式简单轻快。 如此一身,一旦笑起来,便又似有几分深藏于眉目中的少年活泼,那是最令谷生阳最怅然的神色。 素副盟主清朗的嗓音中含了无尽的冷意,道:「凌华宗的那枚棋,也该考虑启用了,楚兰因不得不防,且让他在那障中——」 那抹笑容转眼若冰雪消融。 「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曜灵:我只是个搞学术的!怎会如此啊! 第67章 安排 原定于月末的全体凌华宗长老会议, 提前了十日召开。 会上,照例先由本月各带队的长老汇报参与小秘境的情况。 楚兰因听了个开头就险些睡倒过去,信息太密集, 他也记不住。 寻思沧山聚精会神在记笔记,他也不担心漏听什么关键, 就大大方方的跑神。 于是楚兰因便用摸鱼小妙招偷偷打了个盹。 但因在这么多人的地方,他睡得也不踏实, 没一会儿就醒了。 再想听也跟不上, 遂低头拨弄起腰间的茉莉藤木球。 藤木球成功吸引来隔壁桌的柳逢的目光。 柳逢作为一只入职冥府的猫,本应早就脱离了对此类小玩意儿的兴趣, 又是这么正式的场合, 它深刻知道自己应该严肃稳重, 端足冥府猫大爷的气场。 可偏偏楚兰因自己玩不够, 还使坏,就在桌子下面拿着藤木球对他摇啊摇。 稳重又严肃的猫大爷的尾巴尖儿动了。 剑灵挑眉,将那藤木茉莉球在手里颠了颠,还换着手小幅度左右扔起来。 柳逢的尾巴彻底叛变, 向楚兰因捲去。 正认认真真听讲的柳云裳向边上一拍, 想要提醒她这猫爷别乱动。 她手掌一按,没拍上毛茸茸的猫尾巴, 拍上了邻座宋行杯的手。 宋行杯一惊,他是魂魄之身, 除了同为灵物的楚长老, 其他生灵也不能触碰到他。 而他方才正要换手写字,灵笔还没拿起来, 就被勐地拍了一巴掌, 也是吓了一跳。 「对不住啊, 我捞我猫尾巴。」 柳云裳与他传音道。 冥使皆被黄泉水和花汁泡过,自然可以触碰鬼魂。 她收回手,随即夸道:「你鬼体保养的不错,油光水滑的,努力保持住。」 长年在冥府任职,冥使们都太久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修士,成日里有交集的也都不是阳间物,许多说法也发生了改变。 比如柳云裳这句,都是真心实意从实用的角度来夸的。像宋行杯这种理智犹存,又保养的这么好的魂,一抓一个准,不知道多省事,投胎也顺利,于谁都方便。 猝然被这般夸奖,宋行杯也不知如何去应,但不知为何,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丝奇异的感觉。 如同在冰冷的灵体内燃烧起了一把火,烧的他面红耳赤,很是难为情。 这情况与在古宅中类似,他想不清是什么缘故。 不见他应答,柳云裳侧头传音道:「我一粗人,不怎么会讲话,宋长老见谅。」 「不,柳姑娘,我是、我是——」宋行杯急忙抬头想要解释,却撞入柳云裳清冷的眸中。 与她随身武器,那柄气势逼人的红缨枪不同,柳冥使的长相其实十分清秀,如湖畔柳枝上晶莹的露水,但疏缺于整理,许多地方都透出些潦草来。 比如她的袍子上的灰尘,再比如额角和下巴上的伤口。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 宋行杯怔怔望着她。 柳云裳不明白这位长老为何突然要一脸伤怀,心中却并不讨厌,事实上还觉得这傻乎乎的宋长老有点儿可爱。 忽然,一道灵音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楚兰因瞪圆了眼,对宋行杯传音道:「你小子干什么,盯着我家姑娘几个意思?」 又一托已经被拐到膝上的柳逢猫的圆臀,「别玩了,你主子要跟着傻小子跑了。」 第152页 如痴如醉玩球的柳逢一个机灵:「谁?老子咬死他!」 「……好,我们这个小秘境的内容就是如此,完毕。」 一位长老汇报完,正坐下去,一扭头,便看见宋长老龇牙咧嘴,胳膊上挂了一只死死咬着他的滚地锦。 乔岩走到桌前,对众人道:「好,辛苦各位,小秘境中若有受伤的弟子或长老,药材补助一定要送到。」顿了顿:「可还有其他需要共同商议的?」 「有。」药峰长老抬手,起身道:「鹤某才疏,古宅秘境的那四块晶石,与门内存有的十六块异样晶石类似,我难以分析其作用,或许楚长老可以通过灵线分析。」 突然被点名的楚兰因赶紧向沧山靠:「什么晶石?说到哪儿了?」 沧山及时传音给他:「是我们那个古宅秘境掉落的四块晶石。」 凌华虽然目前达成了自给自足的生存条件,宗门地界内的防御设备也已经建好,但也不是完全不再参与晶石的争夺,尤其是一部分有异样的晶石。 定期他们也会派出小队前去,在保全性命的大前提下,收集晶石,也试图摸清小秘境的参与规律,以及寻找离开的线索。 障中晶石的种类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类单纯只有震慑鬼怪的作用,却为众人蜂拥抢夺。 毕竟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如能直接克鬼来的利索。 另一类则有难以一概而论,具体怎么使用全靠后天开发,因此也被异界朋友们亲切称唿为「道具」。 药峰长老提到的就是这些道具。 楚兰因明白了话题在哪,立即进入状态,道:「可以给我,古宅的晶石我来之前顺路看过一眼,灵线的织法或许与『移动』有关,具体怎么用我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异类的晶石,是这个障的『法则』。」 「法则?」这个说法倒是从未听过,乔岩问道:「冥障中的法阵?」 楚兰因点头道:「没错,完全没有法则的境界生灵根本无法生存,冥障的法则虽弱,但也不会归于无。」 他整理着表达:「而这个障频繁冒出小秘境,且极为不稳定,说明法则已经少的可怜了,而这些异样晶石的出现,很可能就是法则的一个结晶。」 这原理与上一个阴坑中的传送晶石也是一个道理,不过那传送晶石是坑中的法则,这是障中的法则,故而不可通用。 乔岩听罢皱眉:「啧,这也太险恶了,一部分晶石是邪气凝聚,一部分晶石是法则遗落,最后全毁在障中人的手里,合着最后成了我们自己杀了自己。」 沧山适时道:「这便是设立此冥障的人的险恶之处,他不过是搭了一个台子,因果却要障中人来抗。」 合上他领到的有凌华宗统一封皮的记录册子,再道:「冥障内至少有三千人到四千人,来自不同的境界,如果全部涌入太徽,对太徽的法则平衡同样造成威胁,且他们本身没有修为,一旦被法则反噬,太徽的轮迴收不了,就会成孤魂野鬼,难以估计此后的牵连。」 这个问题同样困惑乔岩,只是他没有料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那如何是好,障一破,如果不能传送出去,必然是掉落阴坑的结果,修士尚且难以保命,何况是这些人。」 宋行杯试图让挂在胳膊上的柳逢松口不成,一把安抚摸它背上的毛,一边加入讨论:「是不是还有一点?他们这些人,善恶因果难算,虽然特殊环境下有相关条例,但要是真的去太徽,太徽也不会给他们算,唯有发回原处,让他们的天道来评判。」 「这个我也许可以试试,用反向的传来让他们回去。」楚兰因託了下颌,道:「前提是我们能打破这个冥障。」 「这就是有关天寒梦泽的事了。」 沧山的立体地图再次出现,乔岩对众长老道:「今日主要议题,还望各位集思广益。」 * 李普洱在房中打坐入定。 他合魂不久,每日需一段时间来调息,还依然不能完全离开楚长老的灵力支持,要等到魂魄完全稳定下来,才能不再靠兰因剑的灵纹维持。 没有规律的白昼昏夜颠倒了两轮,他缓缓长唿出一口气,房门便被敲响。 却听他的同门师兄在外道:「小普洱,师尊传了令下来,宗门都要忙起来了。」 紧接便听见师姐怒道:「你嘴这么快,他这么个小傢伙急什么!先吃完再去。」 门一开,他那大师姐就立即把一个又大又高的食盒塞在他怀里。 那食盒分量极足,李普洱差点都拿不住,且盖子都没开,却能闻见里头的饭菜香。 「你秦师兄亲自下厨做的。」师姐叉了腰笑道:「咱们这一门也就他最会做菜,我们厨艺还不够,他现在在和师尊商量事儿,就没来,托我们给你送,你魂体不稳,吃好点,日后才恢復的好。」 又担忧道:「天寒梦泽,你也一定要去么,能不能拜託楚长老和现在这样,也给你留个固魂的灵力?」 这一点楚兰因在去开会前就已经和李普洱说过,因他之前一直用兰因剑的灵力养魂,骤然更换他人灵力固魂,便会激起体内残余的剑息的抵抗,于他刚合好的魂魄并无益处。 而天寒梦泽距离凌华的地界很有一段距离,楚兰因目前也拿不稳在那边会发生什么,如果他本灵再次灵躁,这边凌华的人还要抢救李普洱。 第153页 李普洱解释了其中缘故,师兄嘆了声,道:「好,你千万小心。」稍默了默,低声道:「楚长老和我们说了你在外头的表现,小子,你是好样的,师兄佩服你!」 他把李普洱肩膀拍的「砰」响,又正色说:「但现在你有我们,小普洱,千万以自己的性命为上,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是什么情况,你记得,我们都是你的师兄师姐,我们这一门的弟子册上必然有你李普洱的名字。」 他这位师兄惯来是多愁善感的,读个《道心三千则》也能把他读哭,李普洱也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仿佛有暖流淌过,他垂了眼,连声应下。 这二人将方才宗主传令的消息与食盒送到,也没多留,匆匆忙忙赶回去去帮忙。 由长老们通传各峰弟子,任务如雪纷飞,凌华弟子们人均手上拿了三四件,前所未有地繁忙起来。 紧锣密鼓的布置亦如楚兰因手中交错的灵线,向整个障中覆盖。 同时,沧山接手了凌华临时建起的一峰,不过与其说「峰」倒不如说是一个武器库和实验室。 宋行杯几乎把商城里能买的都兑换了出来,凌华所有的阵修符修皆汇聚于此,整整八日一刻不停。 事后阵修长老表示,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想再看到沧山,路过他门前都头晕。 第九日,百鬼躁动,逃杀开启。 凌华编号「甲」的一支队伍,在日月重合的奇异天象中,出发天寒梦泽。 作者有话要说: 跑地图啊跑地图,这几章好像都在商量跑地图,下章就跑到了,想了想明天是单章加更还是合在一起,最后决定还是合章了一口气跑完√ 过几章凌华宗的命灯要亮了,准备好「復活」了嘛大佬们?以及文案最后没跑空哈哈哈,且看如何发展嗷—— 第68章 爻镜 「甲」字小队的成员具有多样性, 有人有灵,有魂有冥,可一合计, 发现这队伍的构成还挺标准。 剑修三位,医修、阵修、符修各一个, 另带一只灵宠,以及一位杂学修士, 这是太徽各宗门小队出秘境任务的标配。 不过李普洱再一合计又发现, 他们这编队,标准了, 好像又没全标准。 他师尊乔岩是个不用剑的剑修, 储物囊里一堆热武, 掏出来能突突死一片鬼。 楚长老是队伍里的战斗力巅峰, 顶级剑修般的存在,而木道友兼医修位置,是医修里剑术最好,是剑修里医术最强, 他们组合就是强强联手。 同时沧山还兼任了阵修的身份, 因为凌华阵修本就不多,要留在宗内负责另一处大阵的运转, 阵峰长老更是另有任务,不便随队。 冥使施展冥术, 完全可以替代符修的位置, 但柳云裳显然更愿意用她的红缨枪直接给鬼的脑瓜子开瓢。 而宋行杯的小市场兑换要由他本人完成,兑换出的东西也只能由他本人使用, 他坚持要跟, 却也确实比他们更加了解异界之事, 勉强能顶上杂修的位置。 然后李普洱的目光就在自己和柳逢之间来迴转了一圈。 柳逢朝他龇了龇牙,露出一对锋利的勾爪,耳朵尖上燃起两团冥火。 ……好罢。 李普洱默默定位:难道灵宠竟是我自己! 虽然时间紧迫,但出发前的布置却是必不可少。 乔岩一走,为防止凌华被偷家,楚兰因临时给他们搭了个护山屏出来,虽不及外面那灵屏坚固多变,但也是多一重保障。 凌华基地的权限暂时转交于三位长老,阵、剑、医修各一位,同时「甲」字以下,再编十二支队伍,各自领了任务文件,立即到岗。 凌华全体弟子则待命宗中,随时可以出动。 甲队出发当天,凌华宗没什么人来送。 这是乔岩传的令,不必兴师动众的送,毕竟整个宗门声势浩大出来,整的和生离死别一样,还容易在走时立旗。 什么我回来以后就巴拉巴拉,一般这样讲的都回不来。 所以还不如就当是一次寻常出任务。 不过也不是全没人来,药峰的鹤长老派弟子追出来送了一袋药,由他起头,年纪小的弟子也都代表师尊师兄师姐们,把总是在最后才想起来要给他们带上的设备补齐了。 楚兰因被塞了各种长老弟子们从前攒下的灵石,可见在凌华宗,给远行人塞家底的风格也是传承了下去。 另外出来送行的,却是那群在古宅秘境中的异界人。 江陌陌自知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在上一个副本中捡到的一柄匕首,非常有分量,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挥动。 但这笨重的匕首有个特别之处,什么玩意儿都切得开,且侧过刀面在割开的地方一抹,就能将其復原。 她曾用这个復原过副本中的一张床单,割断后可以拧成绳索,恢復后能用来当布袋包袱。 是个要说有用也有用,要说没用也真挺没有的道具。 匕首就放在她大衣口袋里,江陌陌从来贴身藏放,此时了犹豫片刻,拿了出来。 凌华给了她太多防身的东西,他们这些不会法力的人另有一套应急方案,受保护的级别很高。 她看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来自己在小秘境中也无本事帮忙,倒是被那魂沾了体,险些让修士们着了道。 有关此事,凌华的那小道生还劝过她不要多想,毕竟这不是她本意,也没有人会怪罪她。 第154页 江陌陌明白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却还是不想心安理得被这么多人保护。这是她的性格,至少不论其他人怎样,她都想做点什么。 这把匕首于她作用不大,或许作为异界物品,对太徽的修士有用。 想来自己和柳冥使熟些,便想着先把匕首给她。 柳云裳掂了下那武器,听她讲了用法,颔首笑道:「多谢你,只是我与柳逢已黄泉之身、法则之界,怕是用不上了,不如我转给我们这儿最小的道友,让他防身?」 江陌陌点点头,对她道:「谢谢你,云裳姐。」 柳云裳听了一愣,笑容愈发大了,道:「你很像当年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那我可没有那姑娘厉害啊。」江陌陌摸摸鼻子,「我还太菜了,如果还有以后,会努力也变厉害的。」 并不是,柳云裳想,她亦是个寻常的姑娘 武功练得不好,害怕死人,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以后以后去开个小糕点店,再嫁一个好男儿。 可当柳云裳奔赴战场时,她竟还是跟她了去,并无什么缘故,不过是一句:「小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军队生涯苦寒,平日里能打下手的地方她都去,会在柳云裳受伤时日夜照看,在营地里就改了口,不再小姐小姐的唤,而是同士兵们一样喊她「柳将军,」私下里却亦是这样一声「云裳姐」。 当年的姜深儿,自小与她一道长大,与其说是主僕,不如说是姐妹。 直到那一年兵临城下,大雪满天,她不肯离去,最终与她们一起被困于城内,被流矢射中,顷刻间便断了性命。 后来的后来,柳云裳战死,她们与万千黎国的将士们一起,被史官葬于云蓝关,埋于风雪之下。 人命如此轻贱,人命如此贵重。 冥使不可查阅亲近之人的因果册,柳云裳用百年的功德去抵姜深儿来世的命格,却不知结果。 不论是那一根筋的笨蛋史官,还是姜丫头,皆与她再无瓜葛了。 无因无果,便是身为冥府之人的残酷之处。 而江陌陌不知柳云裳的心思,却从来不觉得冥使是什么吓人的身份,还觉得很酷。 她大胆上前抱了柳云裳一下,道:「早些回来。」 她这边一抱上,弟子们也纷纷来抱乔岩和李普洱,可见这种告别方式还会传染,连宋行杯的弟子也虚虚抱了他几下。 楚兰因对身边的沧山道:「要不我俩也来一个?」 一想小岩子说旗不能乱插,立即作罢了。 不过还是和沧山背了一段豪气满天的诗,以壮志气。 * 众人不再耽误,即刻动身。 逃杀之日,冥障气息大动,天寒梦泽的内部情况才能完全看清。 他们出发时,正是阴阳颠倒,日月一动一西相反悬挂于天边之际。 此天象是百鬼躁乱来临前的一个特殊徵兆,当日月合于中天,冥障内将开启逃杀模式。 「逃杀」这个的词儿,还是修士们从异界人那里学来,字面上理解却也十分贴切。 日月重合时,冥障中不再出现出现小秘境,鬼物汹涌而起,盲目杀人,形成鬼潮,持续五日至半月不等。 楚兰因从幻形鬼那里了解其中缘故,这些平日里蛰伏于各地的鬼物在这段时间内会非常飢饿,饿到理智全无,只想吃人。 而每吃一个人,他们就会感到鬼体充盈,但不能维持多久,相反之后会更加空虚,只有继续饮血吃肉,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另还有就是邪水。 在逃杀日最搞人心态的便是邪水,一种邪水几种变化,被障中人苦中作乐戏称为「买一送多」。 邪流如洪水冲击是最基本形态,还有无孔不入的雾状,具有传染性,另有会爆裂的晶体,以及最可怕的「天垂瀑布」的形式。 邪气汇聚,没有规律地在天空出现涡旋,邪水飞流直下三千尺,浇谁头上谁倒霉。 以及比平时更强的邪物,杀之不绝,可以互相吞噬与融合,战斗力成百上千的提升。 人族在冥障中待的时间越久,所中慢毒也越深,对修为更有压制,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利。 而冥障的地图的开发也并非一蹴而就,天寒梦泽曾是所有阵营的噩梦,误入此地后回返者寥寥无几,直到近期凌华的纸符与异界设备相协作,才得以勾勒其大致地形,饶是如此,也还损坏了十几只纸鹤才有此收穫。 楚兰因他们全速向天寒梦泽进发,在百鬼发狂前抵达目的地入口。 明明鬼潮还未开始,他们却已经遇上了数以千计的鬼物,数量多的过分,杀灭一波再来一波,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使一行人几乎难以寸近。 可即使隔得如此之远,楚兰因还是感应到了自远方的浓烈邪气,那是与上一个阴坑中的邪水十分相似的邪氛,但却更为浓郁。 「这什么寒梦泽,这就是个洞啊。」 楚兰因一剑前刺,把他跟前的几只邪物刺成了个串儿。 抽剑后他对沧山道:「太慢了,逃杀将要开启,这东西怕不是要生出灵智,而且我可不认为其他阵营所有人都会听话。」 整场逃杀中只有一条法则。 ——以杀换命。 这是出现在冥障中最为清晰的一条法则,十分阴险,被杀的不仅包括鬼怪和邪物,甚至还有同族。 第155页 大逃杀状态中晶石的掉落率会是平时的几倍,其中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法,活人之身掉落概率越大。 所以在大逃杀时,也还是有为了晶石出来豁命一搏,以及不择手段杀人的。 根据这惨无人道的法则,楚兰因他们推测,其存在这就是为了保持冥障中生灵数量的稳定。 虽然生灵和鬼物的投放一直在持续,但可以摸出一个规律——新人与死人的出现是正比状态,每一次逃杀的鬼潮程度也与冥障中的存活人员多少有关。 根据其他阵营提供的信息,在凌华宗来之前,冥障中也曾出现过一回各阵营的联合。 但也正是那一次,一片史无前例的大涡旋出现在了冥障上空,几乎一口气灭去一半的生灵。 也正是因此,太徽的阴坑抓人,抓了一整个宗门,以及魔界的上万士兵。 凌华小队「丁」负责收集信息以及联络其他阵营,并不指望合作,只是希望提醒各阵营做好防护,能不出乱子就不出。 不过还是有一些十分有血性的阵营表示愿意相助,他们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早就觉得出不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当然,也还有非常不愿配合的阵营,只能保持观察状态。 眼见天空的日月将要重叠,乔岩大乘修为的灵力激盪四野,成功完成了一次清场。 楚兰因放大剑身,在鬼物和邪水再度反扑前,对众人道:「上来,我要冲了!」 障中飞行困难,法器耗损极快,就算是修士也并不能长久运气腾空。 但兰因剑不同,剑灵用自己飞完全没这个顾虑。 一剑千里,很快他们便到了天寒梦泽的中心。 飞剑坐了这么多人,这一幕若是被仙道盟的剑修瞧见,那简又不免是要大肆指摘一番。 剑修爱护自己的剑,也有一点儿微妙的占有欲,有些剑灵也并不乐意其他人族上剑。 但仙道盟的某些剑修,剑是有不少,却在任何情况下皆不允许旁人一起乘,哪怕洪水滔天下面就是抱木的流民,他们也不会去搭救。 乔岩在兰因剑上运气调息,忽而想起在晞山众人头一回外出赈灾的情形。 彼时谷生阳还连夜敲门,要与他商量。 他们本是帮灾民迁移居所,搬来运去是不可避免的,万一兰因剑灵不愿意,能不能叫上他那把「且祝东风」一起。 乔岩登时便怒了——不至于吧?且祝东风莫说是搭人,落根鹅毛都能把它彻底折了,实在参与不了。 不过谷生阳大抵觉得剑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只要不散魂就能自行復原,反正他见百川是这样,便觉得所以剑都该那样。 事实上谷生阳的担忧完全是多虑的,兰因剑和他的剑主对这个细节根本没有在意。 楚兰因还坐在自己的本体身上,帮抱着一个畏高的小胖墩,小胖墩则抱着他的大鹅好伙伴。 大鹅胆大包天,把兰因剑叨了一口,楚兰因也没怎样,反倒是大鹅被嘣了牙,剑灵得意的乐了好久。 乔岩事后也寻过他俩,问起此事,楚兰因表示平时他是不会让其他修士上来的,但非常时刻非常对待,这大冬天的老百姓靠自己走,不知夜里冻死多少人。 而灵舟耗费的灵石实在太多了,他们库存又太少,剑灵自己还要吃,口粮已如此紧迫,还不如省给以后。 彼时晞山刚开张不久,除了曜灵这个怪伯父会把侄儿送到这地方来修炼,其余世家根本看不上。 虽然置办房屋全靠他们几个完成,但基础材料也不能变出来,还是要花钱,再者乔岩治腿、救且祝春风、兰因剑的调养、谢苍山自己的药钱,一整个大型老弱病残现场。 如此几人几灵的花销,再怎么节省也不可能没有支出,很快就已经把谢苍山的家底费的差不多了。 除了压榨百川剑打穗子,也不能修士集体上街表演胸口碎大石,剑灵们在一边嚼碎过的石头助兴。 那时邪物祸乱,天下灾年,为了广邀修士相助,帮忙赈灾和建设城池皆有报酬,于是晞山便经常接活儿。 虽然乔岩也纠结过这点,但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毕竟衣食住行何处不花钱,晞山总不能只坐而论道,不顾生计。 只是谷生阳有提过,他们可以换一些任务接,不必总是接这种吃力难讨好的赈灾救人的事,比较危险,也耗时长,一直没人接的咱们也不必接。 仙道盟的顺位继承者考虑事情的角度并不一样,他知道救灾和好名声总是相连。 问题是他们不能一开始就立这种名声,千桩好事不闻香,一件坏事臭上街,以后要转接其他任务赚钱,反倒受阻。 乔岩那时,总觉得谷生阳有富贵人家的气质,看待事物的角度和他也截然不同,有远见有气魄,他很佩服他。 可这一点上,乔岩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可惜没办法贊同。 许多宗门的修士们讲究清修离尘,不问俗世,来的人手本就不多,他自认可以做到,也就会去做。 乔岩并不怕辛苦。 因为他曾经就是灾年流民的一员。 他知道死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人命便是草芥,没了就是没了,路有冻死骨,那不是稀奇事儿。 他也不想哪一天自己死了,还要被富贵少爷说成毫无价值,命数已经够悲哀了,没必要再添一份惨澹。 第156页 乔岩脑中一闪而过这段回忆,御剑速度极快,楚兰因停下剑时,天寒梦泽的中心就在正下方。 此地阴气浓重,从上空向下望,可见一个巨大的坑洞,坑周围是泥泞粘稠的黑水,坑中深不见底,隐隐有风来回。 楚兰因眯眼看了一阵,道:「好傢伙,果真如此,这冥障也忒不争气,没点本事还让人搓扁揉圆,可真是太菜了。」 假如冥障会生出自主灵识的话,恐怕已经要针对楚兰因了。但其实兰因剑也未讲错,本身极为可怖的冥障,如今已经完全沦为他人可随意摆弄的玩|物。 这个坑洞就是一个通道,也是一个最终令它自毁的枢纽。 邪水沉于下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冥障中泛滥。 一如同为障,楚清的障中,就找不见一丝一毫的邪水痕迹。 障本身就只是覆盖于阴坑上方,由此逆推,为了能够投放和修改规则,此冥障不可能是全封闭状态。 这便是楚兰因他们一定要来天寒梦泽的原因。 因果可循,相生相剋,即便法则已经稀薄如此,这一条却从不曾改变,否则一眨眼便可令一境毁灭,全让其肆无忌惮了。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一是要尽可能阻止其引爆,二便是以这为突破口,打破冥障离开。 「所以这里是一个后台?」 宋行杯被阴风吹得飘忽不稳,一旁的柳云裳横了枪去让他抓着,也道:「看来对方便是通过这里回到阴坑,再传送出去,我们有什么办法利用利用,也把人送回去吗?」 楚兰因凝眸,伸手虚虚在半空捞了一把,仿佛有一缕缕的丝线在他手中滑过。 他琢磨道:「阴坑允许接纳各界生灵,本就是一种法则,这些规则存粹由人为捏造,痕迹太重,也就会有残留,我试试能不能溯源回去,到时再与我们的传送阵圈连上,没准就成了。」 前八日,凌华所有的阵修便是在协作画一个巨大的传送阵,他们这负责传送的「丙」字小队画完,现在还有还几个恍恍惚惚,对那位叫沧山的总指挥诧异不已。 而楚兰因则负责勾连灵线,使整个冥障可以整体开启传送,也可分版块传送。 但如此大的传送需要的灵力不可计数,没有修士能够单独抗下来,可如果所有修士都去启动法阵,一旦有意外,连跑的力气也没有。 于是沧山提议,将灵石与乔岩手上的一项工程实验组合。 几乎没有人能搞懂,乔宗主平时通宵泡在他的密室里,到底在捯饬什么。 事实上他有酝酿一个大计划。 ——直接发射一个高浓度的灵力源出去,直接把这冥障的个天顶穿出个洞! 简而言之就是:干他|娘的!老子要破天而出! 但因为听起来太过骇人,他就没有与人详说过。 沧山与楚兰因进了他的密室后,便如同闭了个短期的关,里头不时传来异响,使凌华宗的弟子们极度怀疑这仨在研制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法器,并反覆向同门确认:我们是正经宗门吧? 总之原定计划就是沧山与乔岩护法,楚兰因将天寒梦泽内深处的灵线与整个冥障相相连,自行令相关法则逆向施展,把各个生灵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兰因剑缓缓下降,天寒梦泽的大洞下黑的不见一丝光亮。 楚兰因一边借着沧山的灵光搭着灵线,统共搭了快一个时辰,到收尾环节时,却不见喜色,问道:「这是不是顺利的有点过头了?」 确实如此,逃杀日已经开始,可寒泽深处却平静的可怕。 没有鬼怪来袭,甚至连邪物也无。 沧山抬头看了看上空,道:「嗯。」 「嗯是几个意思?」乔岩也总感觉这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皱眉道:「我们这就是在偷他们老家了,不会没点反应吧?」 「会有。」 沧山将手中灵光升起。 却见偌大深坑中,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人影,密密麻麻,如鱼鳞重叠,漂浮在半空。 这些人影非常古怪,飘飘忽忽看不真切,仿佛没什么重量,再仔细一瞧,分明是一群纸扎的人偶! 纸人数以万计,关节处像是被牵了看不见的丝线,如一片竖立在木箱中,静待出台的皮影。 「他们为什么不动?」李普洱瞬间警惕起来,拔剑出鞘,气息紧绷。 沧山摆摆手:「无事,卡着了。」 「哈?」宋行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卡了?」 与此同时,远程协助「乙」字小队把天寒梦泽上的阵圈的角度调整好,领队松了一口气,对众人道:「阵术干扰果然有用,不过这种全频什么来着的干扰,真的是修士能搞出来的?合着我们宗主的那些玩意儿还有同道中人?」 楚兰因还差几个结就完工,此时也放缓了速度。 他在众纸人里望了一圈,朝沧山比了个手势。 沧山人没动藤蔓先行,从层层叠叠的纸人中扯了一只过来。 「这纸人的脸,咋长得这么像那个姓解的?」宋行杯左右瞧着这纸人头部的描画十分熟悉,想起来到底像谁后,也倏然明白其中原理。 「这是这纸阵的阵眼,解少封不见的那片魂?」 他也懂阵,此时忽然恍然大悟,又不经感慨连连,这配角光环,最后竟用在了这里。 第157页 如果用他们穿书局的术语,他们这是跳了一大截剧情。 从发现纸人阵,到寻找阵眼破阵,打戏全跳过了,想想就很梦幻。 天寒梦泽是冥障与阴坑的一个后台,尽管有逃杀鬼潮和阴气泥沼作为护阵,但对方不可能不留个阵法作为如此广袤寒泽的保障。 这个纸人阵,就是一个屏障。 通道脆弱,散了无数法则的残线和碎片散在其中,纸人阵灵力激盪最小,再加上一个天道配角光环作为阵眼,实际是十分高明的布置。 况且纸人杀之不尽,找不到阵眼只会越来越多,激盪的灵息却少,可以说是对他们单方面的损耗。 而显然,这姓解的遗落的魂魄已经被废物利用,完全钉入这纸人阵中。 此法亦与邪术相近,他们再不可读出这片魂魄的识海,因他的识海内已是一团浆煳了。 可嘆解少封还庆幸于他人为自己引路,由此逆天改命,却落得这般下场,这里的纸人阵启用,他其余魂怕也是深受牵连。 世上怎有存粹的气运之说,不过是被人利用,这一场主角大梦,时至今时,也是碎成了泡沫。 楚兰因觉得这纸人的灵线织法丑的不行,简直没看眼,但还是点灵为线,绕于其上。 乔岩等人不解其意,却见楚兰因一个响指后,直接对纸人道:「餵?听得到吗?你哪位,自报个家门成不?」 顺便还在乔岩灼烈的目光下,伸手握住了沧山的手。 对面的人大抵极度无语,沉默以对。 「我知道你在听,阵眼纸人不也是需要灵线操纵的么,小心我顺着灵线过去找你哦。」 楚兰因敲了敲纸人的脑袋:「你是素拂吗?如果是他手下帮我带句话,他不觉得他这个幕后始作俑者当的很憋屈?」 「如果我来布这个阵,就不会把解少封的阵眼直接亮出来,至少也该是阴阳真假的阵眼,再搞个迷途,再立一个出口门槛,是不是就比较难?」 笑了一声:「你手下不会没人可用吧?不知仙道盟还有几个厉害的,不如我给你打工,你把命给我,我帮你建设仙道盟光明的未来?」 对方:「……」 一旁的宋行杯听得心惊胆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刺激反派的! 楚兰因发挥毕生嘴炮功力,借灵线传音:「我听说,你还冒充小拂儿去勾引谷生阳,你若真有小拂儿的姿容,真没必要这么亏待自己……你从哪儿来的,太微,太仪?这天道当的有几个趣味,你白送我,我都不当。」 对方斩断了联繫。 楚兰因冷笑一声:「这就受不了?没用。」转头对沧山道:「如何,追踪到了吗?」 沧山颔首,肃然道:「果然,他亦有后手,我们若是闯阵,他在外界可藉由阴气涡旋立即对阵内进行洗刷,此时天寒梦泽内的我们一旦动用灵力,就是他引爆灵气的一条引线——」 宋行杯:「……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柳云裳反应迅速,道:「我的冥术来自太徽浊气,与灵力虽属一源,但也相去甚远,是否可以在此使用?」 「可以。」沧山刚要安排,却听楚兰因说:「哎,他好像还有点东西,那什么玩意儿?」 只见在天寒梦泽之下,忽而有什么法器大放光彩。 同时在凌华基地内,负责与甲字小队通讯的修士失声惊唿:「怎么回事,灵力断了!」 长老们立即围了上来,却见蔡长老面色骤变,道:「这是——爻镜?不对,这镜子的颜色,有些古怪啊……」 通过纸鹤,他们看到整个天寒梦泽的邪水竟是全部静止,而在那坑洞上,覆了一层光滑的膜,其上黑金纹路缭绕,像是一面纵横千里的镜子。 爻镜,反照命途,是为施展卜算、窥过去未来之术时,所借阵法。 入此阵者,若月度迷津,几时可返,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跑完了这地图啊啊啊! 这两章可能会比较多的介绍有点无聊,不过爻镜里就丰富多彩(?)了哈哈哈~ 爻镜——一面神奇的被从太微偷来的镜子。 演绎的剧场分别是《悬疑:我杀我自己》《丧尸围城:爱情曙光》《谢苍山:掉马了》 附上: 【不正经·小剧场】 柳逢:惊呆了喵!木傀就是谢苍山!他大掉马了! (传下去) 乔岩:这是科技的天堂啊!等等,谁掉马了? (传下去) 李普洱:我差点被我自己干掉了!你说谁马了? 楚兰因:爷出去要手撕素拂!什么?谁衣服掉了? (传下去) 宋行杯:前辈怎么了?哈?没穿衣服?? 柳云裳:——谁脱光了?!保护我方兰因!!! 谢苍山(回快了):……我。 第69章 迷津 纸人阵的效果不怎样, 但对方留的法器确实是好东西。 众人只觉眼前炸开一捧白光,再睁眼时,已不在原地。 * 楚兰因听见了风的灵音。 他举目四望, 视野内白茫茫一片。 风雪大作,天色昏沉。 重叠起伏的山峦沉于夜幕后, 于惨白的乱雪中,透出几分死气。 这里是龙骨雪山。 一回生二回熟, 既然他眼前分得清黑白形状, 此境便是由灵力幻象构成。 第158页 可这回,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 他嘆息一声, 袖起手, 在四周随机飘了一阵。 收穫颇丰, 成功吓出了一个小普洱。 李普洱刚把自己的脑袋从雪地里刨出来, 正扒拉脸上的雪沫。 天晓得他为什么会以一个四仰八叉的姿势落地。 吃了一肚子的雪不说,好不容易从雪里挖出自个,抬眼便见大雪中飘飘荡荡飘过来一道白影。 他当即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非人矣。」楚兰因道。 ——好傢伙,不是人你还如此坦率! 李普洱心中暗道不好, 试过体内灵力后, 立剑向前,徐徐退后, 同时在时刻留心着周遭变化。 对方的一举一动皆看在楚兰因眼中, 他瞧得出, 李普洱的灵力被封了。 一层霜色的光拢在他的身体周围, 像是一个罩子,令法诀招数皆不可施展。 楚兰因不会法诀, 但他也感知到自己的剑体上也有这么个罩子, 使灵力难以外放, 只能在内运转。 体验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发生什么也不稀奇。 但剑灵还是非常欣慰的,心想小普洱经过这几番歷练,确实沉稳许多。 即便灵力全失,此时他的灵线也并未打结,灵息亦未紊乱,比从前大有精进。 然后他便见这少年反身一个扎勐子,以头入雪,倒栽葱式地遁入了厚厚的雪中。 楚兰因:「……」 合着凌华的遁地术就练出了这个玩意儿? 遁地用头先遁,铁头功不过尔尔! 他默默收回方才夸奖李普洱的话,向前飘了几步,一手把在雪里疯狂前刨的李普洱薅出来,夹住他的剑,道:「是我。」 「楚长老?」 李普洱一惊,大雪大风内声音都听不清,全靠扯了嗓子喊。 楚兰因把他放下来,却见这小子眨眨眼,大声问道:「楚长老!我看不出是不是你,这是个幻阵,如果有人假冒你,我也认不出来——可是我还想试一试,您能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这下楚兰因倒是真觉得他长进了。 因在李普洱问出这句话时,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正攥了一雪,如果一旦发现对方答的不对劲,便会立即撒出,来个出其不意。 这赌的是一个机会,如若双方实力真的悬差太大,李普洱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可若还有一搏之力,这大雪就是天然的掩护。 恶劣环境本就对修士的感知有损,或者对方与自己一样也失了灵力,只要拉开了距离,便是有一线逃脱的希望。 楚兰因道:「你问。」 「楚长老平日里叫我什么?」 「小普洱,小点心。」 「我考核阵术会不会挂?」 「虽然说不会你能高兴点儿,但我就昧良心了,以你目前这水平,真的是必挂无疑。」 李普洱得到这答案,勉强信他,犹豫一阵,再道:「那,木道友是你什么?」 这个问题,就真的很微妙了。 楚兰因尝试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在李普洱心中,自己应该会回答——「儿子」。 难得的剑灵在心中默默了一阵。 楚兰因答:「是我儿。」 心里却极很郁闷,这个瓜娃子,老子头一回说谎,就交代在他这里了! 「怎么可能!」结果李普洱厉声反驳道:「分明是至交好友!」 「我特么——」 什么时候你就变了! 「看我大招!」 「等——」 楚兰因竟一声被他驳的接不上话,紧接着,扑面就是一捧雪。 「……噗。」吐雪中。 楚兰因抹了把脸,差点就想冲上去捶这娃子的脑壳。 总之,最后,剑灵废了一番功夫,才让李普洱相信自己真的是楚长老。 具体操作就是利用灵线,让他回忆了一下他们共同的经歷。 其中李普洱中招三生有法梦幻盘,穿裙子嘤嘤那段,他给李小道友来了个循环滚动三百六十度识海内立体播放,这才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再之后就是找其他人。 结果一个没找着,就他们两个还险些走散了。 雪实在太大,一直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楚长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中幻术了吗?」李普洱单臂挡风,喊道。 他撑不出灵屏,也没有楚兰因飘的自在,每走出一步,小腿肚子都深深陷进雪地里。 「是爻镜,这术后来被当禁术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怎么这么耳熟……」 李普洱吶吶道。 「放弃吧小普洱,你的阵术来不及了,放开耍吧——」 楚兰因感慨了一声:「还有,以后还是别对着我背书,就背了那一段,三个阵都出了,你要是背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法诀,不得坑死我。」 但他还是解释道:「爻镜,特点就是灵力构世,比起心魔阵更加灵活,卜算为主,可以叠用很多东西,比如我们的灵力,必然是用了其他法器镇压。」 「还有这种能压住修为灵力的法器?」李普洱心中一沉:「那不是专克修士,为我们极为不利啊!」 楚兰因颔首:「是,这种东西在太徽没有,并不代表其他境界没有啊,所以凌华宗才会有不用灵力练剑阵的传统。」 第159页 他不想说话了,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风,雪大风大到他飘的都不是很稳,于是飞快道:「前面有个山洞,去避避。」 一人一灵费了一番功夫才到山洞前。 李普洱先行进去,他眼里不差,立即发现这山洞中已经躲了一个人。 此人坐在暗处,头戴斗笠,这么冷的天,身上竟是只一身灰褐色的单衣,另有一件蓑衣放在手边。 看身形与坐姿,该是个三四十的男子,怀里抱了一把铁剑,嘴里咬了根短木枝。 逐渐融化的雪从单衣上滴下,在他坐的地上积化成了一滩,愈发使他更有了几分江湖落魄。 而李普洱一入洞中,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正是从那人身上散出。 见了他们,这人也无动静,依然以斗笠遮住面容。 这天寒地冻的,他也并未升篝火,只是抱臂靠着洞壁,如果不是胸口起伏,还真容易被当成一具尸首。 「这位大哥,我与家师路过此地,大雪封路,不得已在此借地,还请大哥通融。」李普洱向他抱了抱拳,编了个来歷。 如今他也是熟能生巧,对套用身份这种活计已是十分老练了。 眼下他们没有了灵力,与凡夫无异,不论对方是修士还是妖魔,都会忌惮于凡人的因果牵连,一般不会对他们怎样。 对方抬手一指对面,示意他们坐那儿,别靠自己这边。 李普洱便与楚兰因坐到了那边。 没有灵力,连传音都做不到,李普洱就没有敢开口,生怕对面是个修士能听的一清二楚,当他们是什么不正经宗门的魔修。 但楚兰因却率先说话了。 他对坐在对面的人道:「大哥哪里人士?」 洞外的风尖锐异常,像是有什么在外惨叫。 「甘州。」 半晌,男人声线粗糙传来。 「甘州多美酒佳酿,是个好地方。」楚兰因似乎就是在与他闲聊,李普洱察觉到不对,一时不敢插话,只在体内悄悄运起灵力,凝于双眼。 灵力被封,但不是真正消失一空,诸如探查术法等在体内运转的法诀,还是能起到作用。 李普洱定睛看去,紧接着竟是觉得心脏重重一坠。 眼前此人,竟是个已经残废了的剑修。 仅凭他粗浅的探查之术,李普洱也能感知到对方灵气低落,灵力乱七八糟。 而且还隐隐有对沖阴晦之象。 ——此人竟已经走火入魔。 修士走火入魔,入的不是魔族,却会被各道所唾弃。因他们魔心横生,几乎没有理智可言,疯则杀人。 偶有清醒时,心性上也会有大变化,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李普洱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随时提防着对方突然的暴起攻击。 而楚兰因看到的东西其实比这还要多,那些灵线纠葛成的死结几乎已经没有解开的余地。 此人命不久矣。 然而他仍道:「甘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玩儿的去处?雾山上的云雾一样的桃花,白雀大街的酒楼里有最好的说书先生,还有一条沁水河,年节河岸火树银花,水上飘满了愿灯,那条河流过一个镇子,镇子与一座宗门同名。」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从此人身上逸散出来,这是有异于魔族甜腻的气息,昭示着他杀过人,也明示了他此时状态的不稳定。 李普洱大抵猜测楚长老是在分散对方注意力,而他自己正随时准备拔剑。 但他心中一直萦绕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这人出现开始便盘旋不去,很古怪,却形容不出来。 但此时他不知这爻境还会整出什么么蛾子,遂压下心中的不安。 李普洱分析,自己是铁剑,对方也是铁剑,但楚长老有兰因剑,至少能拼个不相上下。 大不了还能跑出去,外面雪那么大,一转眼的功夫就找不见人,他们与这修士无冤无仇,走火入魔的修士也没有太多理智,应当不会穷追不捨。 楚兰因似乎轻嘆了一声。 他抬起眼,对那中年男人道:「那宗门叫凌华宗,你是——凌华宗的修士吗?」 凌华宗修士。 李普洱瞪圆了眼,对方居然也是凌华宗的修士? 那人的气息愈发不稳,缭乱的血腥气在洞中肆虐如刀。 「美人儿,你问的好多。」 走火入魔的剑修低低笑了一声,沙哑的嗓音不看入耳,似乎被人掐了脖子,更显出他的可怖。 忽然,这已彻底残废的剑修,随后抛了一块木牌到楚兰因手中。 他道:「美人儿,你不是人罢,听你走动时有铃响,莫不是剑灵?」 楚兰因正襟危坐,李普洱拔了剑。 但对方毫不在意,态度轻浮,道:「可惜有主了,你给我把这东西送去凌华宗,爷就不在这里对你们动粗,滚罢——」 话罢,居然一猫腰冲出了山洞。 他自己先滚了。 耳在这男人迈出洞口的一瞬间,风吹落了他的斗笠。 李普洱愣在原地。 惨白的雪光照出了他的样貌 那分明是一张……与自己有九分像的脸。 这一分的不像,只是因对方年岁已大,面有沧桑,身染腥味。 冥冥之中,李普洱识海内,仿佛炸开了一道雷! 他豁然明了,慢慢拿出了袖中的那本《阵术》,翻到他总是在第一句就卡顿那页上。 第160页 「来入太徽灵道三千,今开三百七十一类阵。其一属造类,分十六枝,一枕黄粱,爻镜,三生有法梦幻盘……此三术,三生有法梦幻盘可幻前世来生之身感,一枕黄粱可造大梦一世之福祸……」 ……爻镜为十大禁术之首,或可于虚空缝隙,窥万轨未来。 爻辞卜卦,以身为镜,当见真实。 风雪完全没有变小的势头,那修士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天空的云层似乎比方才压的更低,颜色也变得漆黑如墨。 沉闷的雷一声接着一声,却迟迟不见有电光落下。 这是修士要承渡劫天雷的预示。 而就在此时此刻,楚兰因已经彻底明白这爻镜的阴毒之处,这也不是太徽的法器能承担的东西。 他们根本走不出这场风雪。 这是一个困局,龙骨雪山是爻镜照出的一个未来。 镜中景有界限,不论他们怎么走也走不出这座雪山,而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会与未来牵连出因果。 李普洱站在洞口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以及手中的铁剑。 雪拂上少年人的眉眼,他茫然地回过头,看向楚兰因,问道:「楚长老,那个人……是我?」 这是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明知故问,却不能自欺欺人。 楚兰因的目光落向手中的木牌。 这木牌上的字他看不见,但想来也不会有其他的内容。 必然是「李普洱」三字。 灵物中不了此类术法,所以爻镜落在李普洱身上。 而这才是此施术者的目的。 少年时的李普洱死在这阵中,未来的李普洱亦不存在,爻镜碎,生灵灭。 如果楚兰因要保他,渡劫天雷对干扰者亦不会留情,第一道天雷落下时,这完全照着太徽天道照出的镜中世界的天道,也会立即要了他的命。 他唯一的活路,便是让李普洱自尽,剑灵以其神魂破开爻镜幻阵,但出去的那一刻,这魂魄也会被镜术反噬,李普洱合魂不久,不可能受得了这个。 好一个取捨困局。 宁州仙道盟中,素拂端坐雅阁,三面明镜悬浮于半空。 他手握能压制修为的法器「斫冰」,低声道:「玄雷在上,楚兰因,你如何来选?」 转而看向旁侧的两面爻镜,一面内同是乱雪纷飞,已然布阵,可另一面内,不知为何始终一片漆黑。 * 大雪中的云蓝关,战事刚歇,尸横遍野。 雪染了红,从尸下流淌出的血液尚冒着热气。 浓烈的腥甜味像是一只密不透风的布袋,死死盖住了天地,再凛冽风雪也吹不散。 明明战事结束不过半个时辰,糜烂的气息却仿佛已经向四面瀰漫。 饶是宋行杯已经在穿书局中经过战争模拟训练,但胃部还是难以抑制的涌上一股强烈的抽搐感。 如果不是魂体状态,他的脸色应当已经变得和地上的死人一样白。 任何语言皆无法形容此地的惨烈。 死是极致的寂静,万千的死亡却是一口会吞噬人的旋涡。 寂静到颅内响起鬼神唿啸般的噪音,是多停留一刻,都会教人崩溃的地方。 宋行杯按住心脉,极力不让灵体波动。 他飘到柳云裳身边,几度想要开口,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方才他在白光一晃时,听见了像是玻璃碎片碰撞的声音,大抵能猜出这是一个爻镜阵法,是对过去未来的鉴照。 可这爻镜似乎又与太徽的爻镜术有所差异,此禁术是可以算是太徽最为逆天的术法,与天道垂目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被天道压制的很厉害,至少爻镜施展时,不可能这么连贯真实。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行杯镇静下来,低声对柳云裳道:「柳姑娘。」 这里并非他的过去未来,只能说明这面爻镜中在了柳冥使身上。 从那杆凶煞之气甚重的红缨枪上,宋行杯或多或少能猜到柳冥使从前的身份。 他也听闻过太徽冥府选择冥使时,自有一套考核标准,不亚于穿书局对员工的选拔,甚至更加严苛。 只是猜中是一回事,真正亲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 宋行杯垂下眼。 他看见遍地尸体的尽头,依稀有一桿斜插着的写有「柳」字的战旗。 柳云裳长长唿出一口气。 她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掩去所有情绪,对宋行杯道:「我与柳逢已经联络上,但传音极为不稳定,他并不在这里,而是与乔宗主在另一面爻镜中,我们先四处找找,看兰因和普洱是否在此处。」 「柳姑娘……」顿了顿,宋行杯沉声道:「这是爻镜,鉴过去未来,通常被当做卜算之法,以变幻莫测着称,后被列为禁术,此镜与我所知的爻镜不同,必被施术者借用他物改造,我们小心为上。」 他这一段话出口,倒让柳云裳深深看了他一眼。 末了她颔首道:「好,你跟紧我。」 不需要「你要不要紧」「你还好么」「节哀顺变」的话语。 宋行杯深知,他的任何安慰在此时都显得太轻太没有分量。 他如何轻描淡写的去劝她,与其反令柳云裳陷于过去的景象,不如告诉她,自己也有用,是她可以相信的一个伙伴。 第161页 而后他们巡了一遍这爻镜投影,发现并非无穷无尽,走到一个范围,就会被看不见的墙阻隔前路。 这爻镜占地其实很小。 不过只有这一片战场而已。 而更不好的情况是,柳云裳的冥术被压制,此刻与凡人无异。 宋行杯着实想揍一顿操纵爻境的幕后人,这分配的也太不好了。 柳云裳足够强,就算成了凡人也能打,如果和她分在一起的是楚长老或乔宗主,他们就是强强合作。 而自己呢,不过一只魂,没什么屁用。 如果遇上危机,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宋行杯心中祈祷:可别是逃杀之类的场景。 「窸窣。」 魂体比较敏锐,宋行杯忽然听见身后似乎传了什么声音。 他转过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 ——我真是个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遍地尸体动了。 摇摇晃晃的尸首僵硬着站了起来,整齐划一的转过脑袋,一对对漆黑放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跑……」 宋行杯在尸首们扑来前的一瞬间,大喊道:「快跑——!」 * 柳逢现在很难形容自己的处境。 方才云裳和它的通讯到最后只有断续的杂音了,到现在已经什么也传不过去。 它踩住自己的尾巴,告诉自己:我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猫了。 ——可是他喵的!这里到底什么什么地方! 天上飞的方块是什么,屋子里在扫地的圆盘又是什么?! 好不容易碰上了个乔宗主,还变成了个小屁孩,完全不顶用啊。 他喵的,猫生真的好难。 柳逢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雪花轻柔地落在地上,很快铺了一层蓬松的白。它打了一个滚儿,只觉这陌生的世界里,只有这雪才是真的,是它熟悉的自然。 再次尝试传音柳云裳,这次总算有了点儿回音。 「有声音了,乔宗主!」 它朝还在和那面会讲话的琉璃斗智斗勇的乔岩喊道,可刚喊,那点回音就又断了。 如今的乔岩就一六七岁小童的样子,法力全无,叉了腰仰头对这块能讲话的琉璃道:「行,我一会儿再来,你这开门口令我知道,就是逗逗你,看你知不知道。」 扭头回到院中,蹲下来问柳逢道:「怎么样?能传音吗?」 柳逢闭目,半晌后垂下耳朵,嘆气道:「比刚才好些,但还是很不连贯,这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灵气在阻隔我的传音,不应该啊,我的传音是连障也不能阻挡的。」 它用力在雪上踩了踩,郁闷道:「我们掉到的这个爻镜到底是谁的,难不成太徽未来不修仙了真就研究会讲话的琉璃,还有那个扫地的盘子?」 冥使对爻镜此类术法也大多略知一二,但因爻镜太久没有现世,它一时也不知解法。 而乔岩这么大岁数,也只在书中读过此术,更是没有头绪。 如今他们身处一个小院子里,这院子建的也十分不伦不类,桐木长廊和花木种植倒是像模像样,可透过一面透明的墙,能看见室内有许多他们陌生的物件。 比如那个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圆盘和吐雾的盆栽,再比如那看起来软乎乎一团的大座椅,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他们被困在这个院子里了。 唯一的线索就是镶嵌在透明墙壁上的,发光的琉璃。 方才乔岩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琉璃对他们弹出了一个银蓝色框,还会讲话,说:「小乔,请输入口令。」 柳逢也去试了,对方竟还能认人。 对它的就是:「小柳猫,请输入口令。」 他们哪知道什么口令,是翻墙也试了,暴力破解也试过了,皆行不通。 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干等死,于是乔岩去试图和琉璃块「协商」,柳逢则继续寻找着线索。 直到天上下起了雪花,他们也没什么进展。 一人一猫也没丧气,打算下一步用假山石和树枝挖地,直接挖出去。 然而他们的计划还没有实施,那扇透明的墙忽然自己开了。 光芒闪过,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手里牵着个与乔岩一般大的小孩儿。 小孩儿小小年纪,白白净净,还没长开,但却也依稀可见来日的样貌。 柳逢蹦到乔岩肩膀上,低头对他道:「不应该啊,木头的幼年是什么,难道不是小树苗苗?」 那小孩儿的长相,分明是一个缩小了的木道友。 男子一身枣褐色的长袍,与太徽的有些类似,但样式设计却又与乔岩身上的不同。 他打开了门,对手边的那孩子道:「就是他们,a999,把他们处理了。」 柳逢一个激灵,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伏下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不仅是因为此人的话,更是因它能感知到眼前人的可怕力量。 并非多么有压迫感,仅仅是猫直觉,它认为对方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灭了。 乔岩亦握紧了手里的树枝,身体紧绷,尽管个头还是不点大,但竟还是显出不动如山的稳重。 他盯住那开着这门,估算能有几分逃出去的可能。 「不要说的那么吓人,苍生先生。」 沧山抬起头,对那男子道:「他们的数据同步过来了么?」 第162页 苍生天道「哎呀」了声,拍拍头,尴尬道:「……我忘了。」 「你去和他们聊聊嘛。」苍生天道浑然没有在意自己的疏漏,轻推了他一把,道:「这种掉入时间罅隙的生灵可不多见,还有一只毛茸茸,你很快就要做任务了,提前熟悉一下生灵,岂不是刚好。」 又揉了揉他的头顶,道:「况且如果有一日你与穿书局断开了联络,没有数据作为后台参考,你又如何去做任务?不要太死板了,生灵是活的。」 沧山依然仰着头看他,眼中如沉了一方波澜不惊的潭,与他这体格可不相称。 苍生天道却笑了,意味深长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双轨来车,孰轻孰重呢?」 话罢拍了拍袖子,道:「我还要去和惊鸿和天命去开会,你便在此处罢。」 转身便融入一团光中,离去了。 「你可是沧山道友?」 对方点了头,乔岩尚有提防,再道:「如何证明?」 沧山此时个子还没乔岩高,就一白净小公子哥儿的样子,身上的衣饰偏古,小小一个裹在长袍宽袖里,真怕他走几步就会被绊倒。 但他平平稳稳走下台阶,道:「兰因不喜欢躺着睡,听书先生要灵音好且会口技的,他当年挺怕打雷的,喜欢吃冰过或灼过的灵石,他叫你小岩子。」 听他这一讲,乔岩心里信了八分。 毕竟他们又不熟,少有的交集就是楚兰因。 同时心里也嘀咕,这木头这么熟悉兰因剑灵的喜恶,算是有心。 乔宗主对这拱白菜的木头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分。 「这是你的爻镜?」柳逢的戒备未完全放下,道:「你的过去?」 沧山也在院子里望了一圈:「嗯,是,我以前就生活在这里。」 「你把那个门打开。」柳逢道。 虽然猫猫很胖,但猫猫也很聪明。 从它见到沧山,就一直觉得这此人并不是一副木傀这么简单,至少他们冥府的天眼术在此人身上完全失效,看多了它还头晕。 如今又是这么个稀奇古怪的过去,谁能保证这人就是个善茬。 沧山嘆了声,摇了摇头,大抵觉得合该有这一日。 他走到玻璃门前,伸手按上那开关,身份识别的光板跳出,道:「指纹识别正确,小谢,欢迎登陆天光系统。」 「你——」 震惊猫猫一百年! 谢苍山颔首:「嗯。」 「原来木头还有姓?你姓谢?」 乔岩稀奇于这光板的灵力运行逻辑,竟一下没反应过来。 柳逢倒是反应速度,它惊到耳朵高高竖起,也没管对面能不能听到,强行开启了传音。 这回不知怎么回事,传音频道打开了,也不再有严重的干扰。 那头柳云裳似乎刚经过什么激烈战斗,还在大口喘着气,大声问:「咋了猫爷?」 「那个木傀……姓谢。」 柳逢瞬间通了。 为什么木傀会这么反常,为什么他和那白本儿一样,什么也查不到。 ——因为他们就是一个人! 「这有什么?嘶……我还姓柳呢!」 柳云裳扯了袖子给自己包扎,宋行杯用她的枪当做撬棍,正把一块石头顶在洞口,以抵御外面的丧尸。 转头他就忽然看见身后,打丧尸都没变脸色的柳云裳喊了一嗓子。 「啥?!谢苍山?他也诈尸了?!」 宋行杯一惊,脱口而出道:「什么?前辈死了?」 柳云裳:「他没死吗?」 宋行杯:「死了啊。」 柳云裳:「什么鬼?你给我解释清楚!」 宋行杯这下是彻底兜不住了。 「呃,柳姑娘,你可以这样理解,死有时候是一个进行……」 同时,在第三面爻镜中。 柳逢顶着一头雪花,对乔宗主道:「乔宗主,连起来读一读他的名字。」 乔宗主的弧有那么些长。 他奇怪道:「不就是谢——什么?!谢苍山?!师父?!」 * 甘州,凌华宗。 穆忻手中握剑,面沉如水,挡在凌华宝库的出口外。 就在不久前,她才知道真正,其实凌华,从来没有什么「宝库」。 不过外界以讹传讹,这诺大凌华宗门里不过两处禁地,一者晞山上有兰因剑灵,得其功德可飞升成仙,那另一处禁地,便或许是有无数的宝藏的所在。 没有宝藏,但禁地之后,确实藏有秘密。 那是一个法阵。 与人界阴坑相连,是那根并不完整的定天针之外的第二重封印。 当年,流星石砸入太徽,邪物祸乱,邪水横流,是先辈铸出三根定天针力挽狂澜。 但鲜少人知道,这三根定天针中,有一根是未完成品。 此时穆忻也便明白过来——仙道盟,或许比他们想的还要险恶。 定天针残缺,此事传出,必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而这枚针究竟用在哪个阴坑里,也难以定夺,一旦由人定夺,或激起魔族与人族的兵戈。 故而当年的先辈们随机落针,落于哪处,皆归天命。 天命便落在了人界。 凌华用第二重封印弥补了定天针的残缺,但并未一劳永逸,每百年需以大量灵石维护。 第163页 宝藏是谣言,但这「钥匙」,却是真正存在。 仙道盟纵容天阙宗玄抢夺钥匙,或许目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谁?」穆忻拦在禁地外,厉声道:「你不是十七。」 她眸中露出痛色,手中的思美人剑却直指对方。 「休想踏过禁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社死】 大李普洱:小美人儿~ 小李普洱:我叫楚长老小美人儿?!我调戏了楚长老?!啊——我没了!!! 乔岩(前):你个木头离凌华的长老远点! 乔岩(后):……我是不是打断过他们的亲热? 宋行杯:我是个废物qaq 柳云裳:没事儿摸摸~ ———————— 三面镜子同时写字数就爆了…这样切换场景不会持续太久2333 第70章 渡劫 入夜, 雪虐风饕,雷如龙吟。 储物囊中的法器尽数失灵,好在还有衣物, 可以用来点了升火。 火焰将洞壁映成了一片纁黄色,像是落日黄昏燃到了极致, 迸发出的一抹明亮。 若流云在天穹上染了红衣,风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的驰骋。 天苍野茫, 最终却化为一颗火星, 向外挣去。 但很快便泯灭在了清冷的寒夜中。 李普洱抱膝坐在火边,影子被扯得很长。 楚兰因在翻衣裳时摸到了一包灵石, 是他喜欢的口味, 在火上过一遍加热, 口感会十分脆。 又摸到一包馒头, 也不知是哪个憨头憨脑的弟子塞的。 他记得馒头用竹籤串着,在火上烤,会是人族的一种好吃的食物。 这东西简单,怎样做都不会做坏, 不久后, 烤馒头的香味就瀰漫开了。 「给。」楚兰因把烤馒头递给李普洱,「吃点。」 李普洱接过, 默默半晌,用力咬了一口。 然后一口接着一口, 吃到腮帮子都装不下, 吃到肩膀颤动,泪水成了口舌中的一味咸料。 写有「李普洱」名字的木牌, 就放在火前。 与之并肩的, 是一块更加新的「李普洱」木牌。 两块木牌, 一新一旧。 一岁一年,便仿佛如此过去。 其上刻痕笔划力道皆相同,连边角不小心磕碰后的痕迹,也完全可以重合。 楚兰因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李普洱顺势埋下头,哭的乱七八糟。 半晌后,楚兰因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什么。 他侧耳去听,原是一句「对不起」。 因他的爻镜十死无生,楚长老也要陪他折在这儿了。 「所以你就把我的那份儿也哭完了?」楚兰因笑道。 「嗝!」李普洱吃的太急,居然开始一边哭一边打嗝:「……楚长老呜呜……嗝!」 楚兰因顺了顺他的背:「楚长老不呜呜,你再多吃点。」 又给他递了串烤馒头,吃完了再给他递了一串。 他们就这样一个递,一个吃。 直到李普洱一口气吃了十二个馒头,才停下。 「哭好了?」楚兰因挑眉道。 ——是吃饱了。 李普洱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我没有办法骗你。」楚兰因起了话头,换了个方位,与他面对面,低声道:「虽然托你的福,我成功说了一次谎,但现在我不能骗你,因为我骗你,你也没办法骗你自己。」 他正视李普洱的眼睛,说:「这爻镜虽然与太徽的有所不同,但本质上确实还是货真价实的爻镜术,它照见的过去未来,是你命数轨道的一种。」 顿了顿,「你也有所感应罢?那个剑修,就是未来的你。」 李普洱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膝盖,再度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 「……是那面灵屏。」楚兰因放缓了声音:「你是天生剑骨,天资卓绝,但你给师弟师妹们撑的那面灵屏,真的损坏了你的根基……所以这一次的渡劫雷劫,剑骨成了你的负累,你的根基没有办法承担你的天赋。」 所以雷劫哪怕不会要了他命,也会彻底的、摧枯拉朽的毁掉他的根基。 况且雷劫对心性亦是一大考验,李普洱突然遭此经歷,如今怕是有些艰难了。 一个註定没有好结果的结果,一个摊开来写在面前的腐朽未来,任谁皆难以无动于衷。 楚兰因想起当年谢苍山从不算命术,其实凭他的功底,也未必会不准。 只是他说,何必去卜算,知晓了未来,生命便失去了意义。 如今楚兰因便完全理解。 换成是自己,知晓这未来的生离死别,又如何能平静对待。 可爻镜之中,法则同照。 这便是禁术全部的可怖之处。 李普洱极有可能,渡不过这雷劫。 没有人知道他后来经歷了什么,又为何会变成那残废剑修的样子——走火入魔,曾杀过人,且以其浓郁的血腥味,手上必然不止一条性命。 连控制自己都几乎做不到,随时会发疯暴起,如此地步,又如何称之为活着? 李普洱接受不了。 可是他想要楚长老活下来。 但这不是他「想」就能做到。 身为剑灵,楚兰因知道第三种方法,但兰因剑身上已经再不可加任何一重的因果恶业。而此恶业种在他心里,那是一个小修士的自戕,不论怎样楚兰因也不能接受,当他一旦踏入太徽,等待他的也是灭顶天雷。 第164页 一个必死无疑的局面。 只因一面足够负荷如此强悍爻镜术的镜子。 楚兰因这下倒是觉得,那素拂有这宝贝,却也算是他的一个本事了。 但正是因为他是剑灵,他也明白,仅依靠法器就想要赢,是多么天真的事情。 楚兰因化出了自己的本体,递到李普洱面前。 李普洱以为又是馒头串,便要接过。 可他的身体却在指尖触碰到兰因剑的一剎那,勐地一颤。 「所有剑修都会有这种反应,我是目前天下最好的剑,每一个碰到兰因剑的剑修,心中都会想,如果我能拥有这把剑,该多好。」 楚兰因似乎颇有经验,道:「不过未必是出于占有的恶意,也许只是一种憧憬,那是剑道之巅,是无我之境。李普洱,你本有机会去攀登这座高山,成为你想要成为的谢剑尊,可是如今,已是万般难行,我问你——」 洞外雷声不止,大地震动。 「你后悔吗?」 火光落在李普洱眼底,被水洗清了,只余下一泓明亮的泉。 他咬紧后槽牙,直视楚兰因说:「我不后悔,楚长老。」 又用力抽了抽鼻子,哽咽着道:「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那是……那是我的家,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如果,如果不能救他们……我、我……」 他知道撑起那片灵屏,抵挡天阙宗的徐子岷的结果。 事实上很多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去承认罢了。 李普洱终究是一个少年人,他也在心存侥倖,也在留有期望。 死而復生后的自己是否有一个微弱的可能,他的根基其实,并没有受那么重的损伤? 可是那么多人的归魂,只他跑丢了一片魂魄,这便是一个预兆。 直到他在上一个障中,感到修为瓶颈、丹田疼痛,就已是不详。 他其实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结果,只想跟着楚长老他们,尽可能的走的更远。 少年人啊,看似简单纯粹,却又其实藏了如此深的心思。 现实也毫不客气的教给他一个道理。 一切的伟大皆要付出代价。 这便是法则的残忍。 可在法则背后,却是这样柔软的东西啊。 这一刻,楚兰因忽然想:如果我再早一步出关,就好了。 这属于人族的「如果」的假设,纷纷扰扰地缠上了他,但剑灵并不觉得懊恼。 「那你信命吗?」楚兰因道。 李普洱怔怔看着他。 「我不信。」楚兰因伸手抚在兰因剑颚处,那里的一抹兰花影印葳蕤开放,他说:「我不信这命。」 「李普洱,你真的觉得你会变成那个样子,或者说,你怎么可以认为,你的未来就是大奸大恶,杀人如麻?」 楚兰因将那块已经变得老旧的木牌拿起,递到李普洱面前,问道:「他为什么不杀你,明明看出了我是剑灵,强迫我和他签契,至少能让他好过几年。为什么他要发狂了,让我们滚,却自己走?又为什么留着凌华宗的身份牌,带着铁剑。」 他嘆道:「一入魔道,一念则生杀予夺,远比如今快活,不论是人还是灵,寻求快活是天性。可后来我才明白我们的差别,于苦痛泥沼深处而不为恶,是人的尊严。」 李普洱眨了眨眼,又一行滚烫的泪从眼眶中盈满而出。 剑灵摸了摸他的发顶,道:「你没有变,我们不能武断的认为,你的以后就是一团乱。也许你像二姑娘一样,在行走江湖,杀该杀之恶徒,救无力之人。也许你只是不想留在凌华宗被庇护,不想在凌华宗发疯,这才游歷在外——只要你坚定你不会变,你就算拿不了剑了,你就算去当个教书先生,去炼药,甚至去学阵法,你都永远是一位剑修。」 说着,楚兰因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两件东西。 那是一沓书信,一把匕首。 「你根基的事情,你师门都知道,我们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如果你在宗门渡劫,会比这里好上许多,但有些事情,总也要面对……你师门,还有你认识的,怕你想不开,又知道嘴笨,劝你反倒更教你难过,就写了这些。」 他把那沓信和那另一块木牌放在李普洱手中。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个以后。谢苍山当年教我这些,如今我教给你。」 然后他再次道出了那个在比试时,他问过他的话。 「李普洱,你的剑在哪里?」 李普洱擦掉了脸上的泪,双手紧紧攥住拳。 半晌后,他的目光迎上了楚长老的视线。 于是楚兰因知道了答案。 他指着匕首说:「这东西不知哪来的,但它的灵线有修復之力,如果用兰因剑,你必血气大损。」 寒光熠熠匕首照出跳动的火光,楚兰因肃然道:「我会用这个挖出你的剑骨,这样剑骨不再会对你产生反噬,然后以符纸收束外面的雷劫,你不用直接扛,所有的雷劫会转化在你体内。」 这样李普洱就会减轻几分因肉身难敌,被雷噼死的概率,以及爻镜始作俑者在其中搞鬼的可能。 李普洱读罢书信,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咬牙,就要褪去外袍让楚兰因来挖剑骨。 「不急,先做准备。」 楚兰因把符篆皆掏了出来。 第165页 转化雷劫之法,他也只是在谢苍山那里听过,并没有真正实践。 灵力被封,他伸手在兰因剑锋上一抹,灵光外散,被他聚拢收在掌中,拍入符篆,以此启动符纸阵诀。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李普洱背对楚兰因盘膝坐着,那柄江陌陌的匕首被握在剑灵手里。 而李普洱浑身肌肉紧绷,口里咬了布条,正等着长老下刀。 却听楚长老忽然对他道:「沧山就是谢剑尊,你只要扛过去了,我就让他给你开小灶。」 「什么?!——啊!」 李普洱被这惊天大秘密砸的猝不及防,竟还是咬着布条喊了一声。 随后便感觉到背嵴剧痛,像是锉刀直接穿过了嵴骨,他冷汗直下,双手指甲刺入掌肉。 楚兰因满手鲜血,却不见丝毫煞气外泄,他道:「死了就什么也无了,那些谢剑尊不外传的故事,都在我肚子里,你小子要听,可要——」 剑骨一出,楚兰因立即翻转手腕,以匕首抹过,伤口果真恢復如初。 「轰隆——」 洞外一声勐烈雷暴,天地风雪大亮! 李普洱的渡劫,由此开始—— 雷劫重重击在洞口符篆上,兰因剑灵的灵气盘旋其上,引导着转化之法。 楚兰因借符篆结阵,灵光如夏夜萤火,纷纷逐去。 * 于此同时,在第三面爻镜中。 谢苍山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胸口。 「你怎么了?」柳逢问道。 柳逢在确定他是剑尊后,也着实惊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毕竟它也只是在书中了解到谢苍山其人,惊讶至多停留在他魂都碎成片片了都能苟回来的程度,远没有乔宗主的不能自已。 而乔岩,目前正在凌乱中。 ——老天!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居然认为师父拱了兰因剑! ——我是不是还打断了他们老夫老妻的亲热?! ——我没了。 柳逢翻了个大白眼,跳到假山上。 它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庭院,头顶的光轨中飞过一艘灵舟。 诸天星辰,日月合分。 这是一个与太徽截然不同的时空。 晶莹的六角雪花飘落,猫爷瞳孔竖起,对谢苍山道:「你究竟,何种来歷?」 冥使可不只是会撒娇露肚皮的猫咪,它谨慎且敏锐,尤其是在对方隐瞒了如此深重的背景时,猫爷要有自己的判断。 而谢苍山猜想,爻镜术的载体也许与天道有关,不是太徽,也是相似的境界,故而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直接鉴照出穿书局。 只是这些已经无关紧要,说破天不过是篡改者从其他地方偷来的天道法器。 打碎镜术才是关键。 他理解柳逢的顾虑,打开了玻璃门,对他们道:「不如先进去说罢。」 柳逢轻巧地落在地上,跨过桐木长廊,就和那扫地的圆盘打了个照面。 它朝对方疯狂龇牙,对方淡定扫它的猫毛,柳逢一爪子下去,圆盘上留了三道抓痕。 屋内十分宽敞亮堂,还格外暖和,却不见地炉火石,木台上的玲珑山水加湿器正在吐出薄薄的水雾,湿度温度都刚刚好。 因天光系统设定的季节已经轮换至冬天,室内的摆设也做了应季的改变,比如厚绒的地毯,更加软绵的沙发,随处可见的手炉,还有不知哪个境界里淘来的装花生瓜子核桃的开花果盘。 谢苍山忽然庆幸,苍生天道是位喜欢古色古香的老爷子,而不是像天命天道那样追求潮流和全自动化。 否则他真不知如何与他们解释,沙发为什么会按摩,桌子为什么能触屏,以及为什么会有个仿生人过来问你想吃沙拉还是焗饭,要不要冰可乐。 其实乔岩早知道他师父来自另一个境界,也大抵猜到是与太徽大为不同的地方,可今日亲眼看到,还是十分震撼。 他坐在沙发上,见他师父不知出哪里抓了一个发光的薄板出来。 噼里啪啦拍了一阵,其上便密密麻麻开始浮现图形和数字文字。 「师父,你还有灵力啊?」 乔岩撑了下胳膊坐在沙发上,因还是矮矮墩墩的样子,重心没稳,整个人都差点陷在里面。 他费了半天劲儿才坐正,问道:「这个地方是与障类似,也是灵力构成?」 「确实是由灵力构成,但我手上这个不是灵力,你可以看成一种用灵石启用的阵法。」谢苍山一目十行读毕光板,道:「可以定了,这面爻镜的本体来自太微,理想假设是零存活。」 又拉下一页,忽然语气嫌弃,低声道:「程度编的真不怎么样。」 这感觉就似曾相识了。 乔岩眼中酸涩,很想问一问他,究竟是如何迴转太徽的。 谢苍山看出他的心绪起伏,默了片刻,道:「虽然太直白不好,可事实便是如此,我确实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收起光板,不点大的个子,双袖交叠,坐的端正,放缓了声音道:「寄在这木傀中的,是我用秘术存留的神魂残片,并不能真正与木傀相容。」 他点到为止,乔岩眼眶却红的更甚,哑声道:「那兰因……」 「……他或许已经猜到。」谢苍山半垂了眼,似乎也难以再续,再抬眸时,笑问道:「你们这些年,还好吗?」 第166页 乔岩已经不再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了,他极力按住心中伤痛,答道:「好,凌华宗是越办越大了,除了个仙道盟经常搞事,之前那些年也算是顺顺利利。」 再想了想,说:「兰因当年养好了伤,也出去走动了几年,回来后就闭了关,之后师父便知道了。」 百年光景,三言两语,尽付于一声苦笑。 谢苍山颔首,亦道:「好。」 「喵,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了,这个东西怎么停下?」 柳逢十分严肃地坐在扫地机器人上,缓缓平移过来,「它好像不听我指挥。」 它这么一插话,方才低沉的气氛就缓解了不少。 乔岩也知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他们还陷在这爻境内,冥障也仍要打破。 谢苍山给扫地的录入了柳逢的身份信息,对它道:「现在可以了。」 「叫爷。」柳逢命令了一声,圆盘果然听了它的话,「好的爷。」 它顿时就满意了,抬头问谢苍山说:「这是什么地方,咋出去?」 「这里是穿书局。」谢苍山道:「三千世界,天道汇聚,为修正灵气紊乱而生。」 「卧槽喵,所以你是天道?」柳逢瞪圆了眼珠子。 「严格来说并不是。」谢苍山答道:「我是远古天道的造物,方才那位苍生先生就是造化我出来的天道,如果我做的好,以后或许会接他的位置。」 这信息量就太大了,要追问起来就没完没了。 于是一人一猫点点头,表示「好吧我听了但又和没听一样」。 「如今的时间点上,我应该正在想办法把掉落到时空罅隙的你们送回去。」 谢苍山把方才他整理出的信息概括了一下。 这个任务当年真的发生过,只是送的并不是乔岩,爻镜显然是篡改了一部分。 「但是这并不是真的时空,实际上这面爻镜的范围只在这间屋子,如果我把你们『送』回去,便相当于杀了你们,可是如果不送,任务就未完成,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里。」 爻镜如果有灵识,大抵也是一万个没想到,自己还有失手的时候。 施术者给的镜术要求是尽可能「零存活」,达不到则会衍生出自相残杀的新局面。 如果这里不是穿书局,谢苍山他们确实需要面对谁死谁活的问题。 可前提是,镜子照出的世界比它的本体世界的水平低。 出自太微天道的爻镜,直接干上远古天道汇聚的穿书局,这就尴尬了。 所以它怂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力把他们困在这里。 但某种程度上,它也已经达成了目的,拖延他们的时间,他们就干涉不了冥障和其他爻镜。 ——打不过,就往死里拖! 死鱼不怕开水烫! 也是面挺有骨气的镜子。 「我记得当年我用了半个多时辰完成任务。」谢苍山又不知从哪里拉出一个金色的光板,道:「这半个时辰是时间节点,一旦迈过,爻镜倒扣,外出通道封死。」 「那还不抓紧!」柳逢抱起它的扫地机器人小弟,急切道:「咱们快想办法!」 谢苍山也烦这个时限。 但并不是因为紧迫,而是太多了。 就要非要死板的卡在那个时间点上,不可拖延也不能提前。 否则他已经先冲出去找兰因,再坐下与大家讲自己的来歷。 而洞明一切的苍生天道看破不说破。 双规来车,孰真孰假,祂在暗示其他爻镜的紧迫局面。 「好办,就是要等。」 谢苍山在那光板上敲代码:「这个爻镜已经放弃了运作,我们直接从内部打碎。」 「我们的灵力被封,如何破出?」 「喵的冥术也不管用了。」 「无事,乔岩,这个给你。」谢苍山把那光板递给他,道:「此中小秘境我从前搭了一半,如今正好用到,小秘境流速与外界不同,要用到的书和工具还有能源皆已导入,你照着你之前的思路来,就当给破冥障来个演练。」 「这什么?!你不会是要——」 柳逢站在乔岩肩膀上看那光板,见上头画的是一个冲天炮烟火一样的东西。 谢苍山沉声道:「直接向上发射一个能源,打穿这面爻镜。」 他说这话时,屋外风雪一吹,听着冷飕飕的,氛围感十足。 柳逢很无语。 拜託!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疯狂的话好吗?! 它的猫生再次被颠覆。 可乔宗主却亢奋了,原来他的研究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随后谢苍山又拉了块银白的光板,在其上勾画拍字,道:「你可以独立完成,其他爻镜即便不再令镜中人自相残杀,也会回到这个困局的地步,我会做一个能从外面打破爻镜的阵,我们半个时辰后在此会和。」 乔岩目光炯炯,在光板上一触,整个人就消失在原地。 谢苍山坐在沙发上开始编阵。 当然他也没闲着猫,给柳逢定了个送货上门的豪华猫爬架,一整套的猫玩具,还有个定制款的猫咪跑步机。 三秒送货上门,柳逢一脚踢开跑步机,开始和自动逗猫棒斗智斗勇。 可很快它发现自己斗不过,一爪子把逗猫棒掀了,然后跳到沙发扶手上,揣着前爪盯着谢苍山。 第167页 「还想问什么?」 谢苍山对它笑了笑:「按照当年的法则映照,你们之后会被我删除记忆,当然我这次不会这样做,不过你还是可以问出来。」 「你能不能帮找个人。」柳逢问。 谢苍山摇头道:「是柳姑娘要找的那位史官?这个不行,这个时间点并不存在他们,在太徽我便没有这些权限,不过冥府内的记载如果是白册,说明对方的户籍不在太徽。」 不在太徽。 谢苍山也是白册,难道那史官竟可能是他的同行? 柳逢尾巴盘住,思索一阵,又道:「你是天道的顺位,为什么最后留在太徽?」 谢苍山编阵的手一顿,侧首看它,问道:「猫猫,听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柳逢:不是天下所有的猫都叫猫猫!! 老迢:咪咪? 柳逢:…… 小普洱:这个剧本,多么起点! 楚兰因:难道我是藏在戒指里的长老? —————————————————— 必要的人物跑线,下一章跑完宋柳的线就结束了爻镜,接晞山篇,这两章配角剧情占比可能多些,有不喜的小可爱可以攒着先tvt 第71章 镜碎 「柳姑娘!」 宋行杯用符纸在洞口布了扇灵屏出来, 转身焦急喊道。 柳云裳皱眉,道:「别慌。」 她的胳膊上有两道狰狞的伤口,是为抓伤。 丧尸爪中带毒, 她坐直身体,在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刃。 咬紧了下唇, 反手就往伤口下划。 血涌了出来,洞中一时充斥着冥河水的气息。 宋行杯此刻真是恨透了他这商城里为什么没有医疗用品。 冥使的血噼啪淋了一地, 起初是混了青绿色的尸毒, 而后才变成红色。 而她的血似乎比常人要深许多,开在冥河边的石蒜花, 也不过是这般颜色了。 「见不了血就转过去。」柳云裳断续吸着气, 也疼的脸色发白, 看了一眼宋行杯, 又道:「不行,你先给我讲清楚。」 「柳姑娘,这个时候了!」宋行杯嘆道。 「反正出不去。」柳云裳拒绝了他要帮自己包扎伤口的意图,三下五除二便已经包扎完毕。 然后有些脱力, 就要向后一靠。 却没有靠上冷硬的石壁。 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垫在了她身后。 柳云裳回头一瞧, 笑了:「哎呀,这个猫猫枕头我喜欢。」 宋行杯嘆道:「柳姑娘若喜欢, 便拿去。」又胆战心惊看着她的胳膊,皱眉道:「还好么?」 「死不了。」柳云裳摆手, 冥使之身会对百毒免疫, 但这在爻镜中,一切皆有意外, 若这尸毒真的对她有用, 便也只能算她倒霉。 可怜这位长老, 怕是也要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转念再一想,他俩差不多都算是死人了,只是再死的彻底点儿而已。 柳云裳靠在蓬松的胖猫的枕头上,慢慢平復唿吸,道:「快点快点,不讲清我难受。」 毕竟万一真要没命了,临了还能知道个大秘密,也算不亏。 经歷过生死的冥使一向想的开。 「那个谢苍山,怎么回事?」 宋行杯见她如此执着,苦笑了一声,心中也在想,柳姑娘真的是一位很特别的女子。 门口丧尸「咚咚」撞上灵屏的声音犹如催命的鼓点。 柳云裳的脸上被溅了血珠,却不减她清丽,宋行杯再换了张帕子出来,递给她,道:「好,我讲。」 谢苍山的事儿,宋行杯其实也知道的不多,他只是个晚辈,许多事皆是听说。 而柳云裳听了他的讲述后,消化了一阵,总结道:「所以他活不长?」 「恩,前辈神魂残破本不容于太徽,木傀也难以负荷长久。」 「那也没有办法换一个壳子,比如再找根木头寄体?」柳云裳道。 宋行杯摇了摇头,「应当是不可,虽然我不知前辈如何保留下神魂残片,但此法已是有违天时法则,咱们这个太徽又是个记仇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兰因可咋办啊,他可千万别知道。」柳云裳十分操心,又嘆了一声:「太徽天道,啧,真的很烦。」 她少有抱怨的时刻,宋行杯却觉得此时她骂天道的样子很是可爱。 商城里能兑换的道具早先兑换出来,现在却被灵力压制的用不上,所以最后一百积分宋行杯也不留了,把里面的零食全换了出来。 「你和个宝盒似的。」柳云裳看着稀罕,「这些都是什么?」 「巧克力、瓜子仁、薯片、泡芙……日期,嗯是新鲜的。」他挨个看过,给柳云裳把包装撕了,放在她没受伤的手上,「试试看?」 冥使不需要吃东西,但这些玩意儿柳云裳都没见过,也就扔到嘴里吃了,边嚼边道:「不错啊,甜的,还有吗?」 「柳姑娘喜欢吃甜的?」宋行杯垂下眼,又换了几个慕斯蛋糕出来,柳云裳挨个尝过,眯了眯眼,道:「真好,是你们那儿的东西吗?好吃,要是能出去记得把方子给我……你哭什么?大老爷们,别哭,我们还不定死这呢!」 捧着小蛋糕的宋行杯很难形容他心中的感受。 ……自己如果能再厉害些就好了。 一个篡改者也打不过,还被人夺舍害死,如今遇见丧尸,还因魂体缘故帮不上忙,全靠柳姑娘挡在前面。 第168页 冥使擒魂杀鬼,可其实柳姑娘,也是个喜欢吃甜食的女孩儿啊。 「要不我们讲点别的?」柳云裳见他很是难过的样子,但她并不会讲那些安慰人的话,战场上来不及有那么多的安慰。她自知自己在这上头笨的很,于是道:「你呢,你也没讲过你以前是谁。」 「我真名叫宋酌。」宋行杯道:「小酌一杯的那个酌。」 「你是喜欢喝酒吗?名字都和喝的有关。」柳云裳笑了,「要不现在咱两喝一个?」 「柳姑娘,你受伤了不能喝酒。」宋行杯一本正经道,又十分羞愧道:「我是三杯倒……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手上有个胎记。」说着挽起了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内侧。 他的胎记竟烙在神魂上,形状像是一个酒杯,这种神魂上的痕迹,即便轮迴转世,夺舍重生,也会伴随肉身浮现。 许久后,他都没有再听到柳云裳的答覆。 洞外的尖叫声更加响了,几乎盖过了她的喃喃。 「……原来是个杯子么。」 「柳姑娘?」宋行杯抬头道。 柳云裳侧开脸,仿佛随口问道:「没什么,你以前不是太徽人吧?」 「我是出生在太徽,但是被穿书局选中,中途好像回来过一次,但也记不得了。」宋行杯低下头道:「我没有a999前辈那么厉害,柳姑娘,是我拖累了你。」 柳云裳歪头问:「a999是谢苍山?那你呢?」 「h40349034985034349」宋行杯掰着手指背道。 「四零三四九……算了,还是叫你小宋吧。」柳云裳的伤口有些作痛,她抬手按了按,忽然岔开话题道:「知道为什么那只丧尸我没躲开么?」 就算没有冥术,柳云裳也依然有不俗的战力,再有宋行杯在一旁时刻紧盯丧尸的动向,她一路杀来,这最重的一道伤,只因一瞬的分心。 她平静道:「那个丧尸,是我的一个丫头,叫秦深儿。」 宋行杯一愣,喉中酸涩更甚,道:「……柳姑娘。」 「她走在我之前。小宋,你觉得是死去的人痛苦,还是活下来的人痛苦?」 「……我不知。」宋行杯摇了摇头,「我没有经歷过。」 柳云裳哑然笑了笑,道:「没有经歷过,这也很好。」顿了顿,又道:「我现在了解你了,也该说说我自己,我以前,有一个喜欢的人。」 宋行杯猝然抬头,莫大的委屈忽然涌上心中,这感觉来的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思索其中含义。 原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他在袖中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笑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史官。」柳云裳说:「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军中,说是要记史也要采诗,一个文文弱弱的文官非往武夫堆里扎,不过命也大,最后活了七十多,也算是没辜负我一番慷慨遗言。」 她很晚才知道,她与那史官有个婚约,而在她袖中,还有一块红盖头。 冥使的随身之物皆是下葬时有什么就是什么,这东西她原本没有,死后却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谁知道那史官为什么要跑去边关找那已经和他取消了婚约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他,柳云裳只依稀记得好像在朝上有打过照面,却无太深的印象。 小史官也不多言,就这样赖在军中,捡了一只猫陪她,平时偶尔帮将士们写家书,有时也献几条计谋,算是半个军师。 末了也是他收敛了黎国的将士。 大雪纷飞的云蓝关,眼前是一片死寂的孤坟,身后却仿佛是那惊鸿一眼,女将军在杏花树下的一个回眸,一个莞尔。 柳云裳不想深思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放了这盖头在她袖子里,不过这红布平日里十分万用,她只想付于平常。 可临到此时,又觉得这平常,有几分苦涩和求而不得。 史官活的真的很长。 除一纸成的婚约,一世并未娶妻,也听了她的话,好好记史当个好官,黎国破后,便四处采诗。 比姜丫头还胆小,也不经逗,一紧张竟会结巴,真是个蠢蛋。 唯二次的大胆,一是选择留在那孤立无援的城中,二是对她说喜欢。 可她什么也没应,因丧失她已有打算,将要孤注一掷,去寻那荒城里的妖兵。 妖兵问她:「外面,有什么?」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妖兵的呢。 ——外面,有我的国,有我的家,有我的心上人。 楚兰因又问:「什么叫,心上人?」 ——是我的在已知十死无生前,一切的狂妄与私心。 ——我的执子之手,我的情之所钟。 她在冥府读那史官的诗,读罢便烧去,灰尘如一段随风散去的缘分。 谁知如今还给续了一截,就是忒不厚道,不说已经身份两隔,阴阳两隔,这他妈还要手拉手魂飞魄散了,柳云裳也是想翻个白眼。 但想想,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这样也好。 可宋行杯并不觉得这样好。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道:「柳姑娘,对不起。」 柳云裳:「啊?你说——呃!」 宋行杯忽然一掌噼向柳云裳。 柳云裳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出手,身经百战的冥使被个穿书局新人噼晕,若是说出去她都觉得自己丢了冥府的人。 第169页 便是此时,洞口灵屏「砰」一声,碎了一大块。 符纸燃烧起来,像是一只焚烧着的蝴蝶。 她有心上人了。 宋行杯还在想这个问题。 听柳逢说她一直在找一个人,现在结案了,是心上人。 宋行杯把最后一口小蛋糕吃掉,却并不觉得如何甜。 他看着这位柳冥使,低声道「可是我喜欢上你了啊。」 没有理由,没有缘故。 他不敢表露,只怕对方当自己孟浪。 现在到好,怂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前。 洞外已聚集了一大堆的丧尸,不过奇蹟般宋行杯也不觉得有多可恐怖了,毕竟这些人与柳姑娘一同作战过。 他再深吸了一口气。 ——但还是害怕啊! 他打开商城,里面还有两样东西,不用积分也能兑换。 一个是紧急避险装置,虽然已经不能把他传送回穿书局,但再弄出个光罩蛋壳来应该可以。 为什么穿书局的东西只能本人用呢。 宋行杯郁闷地想,取了另一件东西出来。 这是与他执行任务的配角光环相匹配的一件道具。 「宋行杯」这个配角的剧本,他知道不多,但结局却一清二楚。 在原书中,他会为了阻止主角的失控而自爆修为。 但为了防止主角太狂,他自爆还爆不准,这个东西就是他的一个精准定位仪器,想爆谁爆谁,爆爆更健康。 爆爻镜有没有用? 至少能打出一个窟窿? 但把这一波丧尸打灭应该是没问题。 宋行杯虽然早想好了,但事到如今,还是觉得自己挺惨。 第一个任务就殉职,太逊。 死到临头还是单身狗,太怂。 目前他的思维很乱,纷乱之中,他却忽然想到一个有的没的的细节。 记得柳逢咬了他后,自己还要给猫爷赔礼道歉,然后就聊了起来,猫爷无意中提了一句,说它的名字不是云裳起的。 逢。 是个很好的名字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宋行杯一咬牙一闭眼,摆出冲刺的姿势,还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单身狗无敌!我和你们拼了啊啊啊啊啊——」 轰—— 洞外倏然白光大亮,丧尸集体掉头。 宋行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地动山摇,山洞怕是要塌,他睁眼一个回头,抱着柳云裳就沖了出去。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飘得那么快过。 外头的雪竟已经停了。 乔岩运气停在半空,俯瞰大地,头顶是一个银色的阵法。 他操纵手上的灵石,大喊:「沖啊我的崽!凌华追踪导|弹001号,沖!」 宋行杯:「……」 我是死了看到幻觉了? 满场丧尸被光吸引,又尽数泯灭成灰。 乔岩爽了,正好看到他公主抱着柳冥使,下意识脱口喊道:「你小子干什么!」 又觉得这个台词太过熟悉,但上一次他这么喊还喊错了,于是立即改口道:「这爻镜还有牵线拉媒的作用?合着是红娘镜?」 * 半个时辰前,第二面爻镜。 「楚长老呜——」 楚兰因又听到了李普洱十分具有特色的叫法。 ……楚长老真呜不出来。 他便慢慢睁开眼。 灰青的山壁上凝了层薄薄的霜,正往下滴水,篝火则在「噼里啪啦」的响,火星与在空中飞舞灵光像是在追逐打闹。 等等,怎么是这个视野? 楚兰因觉得自己断片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小普洱渡劫成功,整个人像是个黑煤球,比小岩子当年还要黑几分。 当时他就心想完了,小点心烧煳了,然后眼见这黑煤球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再之后,便再也记不得。 合着我是晕过去了。 我还躺着了?他随手抓了一把,握到了柔软的织物。 黑煤球还挺贴心,给他在地上铺了床褥子,不过还是那过于喜庆的牡丹大花的套子,与清冷的山洞格格不入。 洞外的风雪依然没有停,天竟还没亮。 也不知是没亮,还是已经过去整整一天。 剑不怎么喜欢被横放在桌子上,剑灵也不喜欢躺着,就算没什么力气坐正,也至少会垫高后背靠着。 楚兰因忽然怀念起老谢的体贴,撑了胳膊,把自己支棱起来。 他靠在山壁上,眼前纷纷扬扬,满目飞舞的灵光。 低头一看,楚兰因忽然想:原来我是个萤火虫制造机。 转头再一瞧,不得了,被他撞见了大型临时抱佛脚的现场。 只见李普洱一本阵术摊开在膝前,另一手似乎正想逼出血中的灵力,画个固形阵。 那画的,圆不圆方不方,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李普洱还活着,说明此爻镜的生杀局已经破了。 虽还剩下个困局,也算是可喜可贺。 「哭啥。」楚兰因扭头对他道:「笔画不对。」 黑了一圈的李普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呜呜咽咽的重新画了一个阵圈,比上回好点,可惜也只是维持了一息就蹦碎了。 他伸了手要给楚兰因送灵力,却被楚长老擒住了胳膊。 第170页 实在没这个必要,李普洱那点儿灵力,还不他一口的,委实是杯水车薪。 弟子渡雷劫,若是在宗门内,也会有人护法,一般是师尊或同门师兄师姐,楚兰因觉得自己替小岩子做了这活儿,出去了可要狠狠敲他一笔。 「楚长老……」 李普洱抖着胳膊,低声道。 他刚渡完劫,境界有所提升,灵力也比从前更加充盈,可身体还是虚弱。 这也就是为什么修士会渡劫失败的缘故,修仙之路,没有半点捷径可走,比如靠灵丹堆砌的修为,一时可以风光无限,到天雷时就原形毕露。 渡劫的玄雷考验修为、根基、心性、因果,体质,每一次皆是个生死劫。 李普洱的根基都赔在那面灵屏上了,就算天道网开一面放他一条命,搞不好就会成个残废,况且这是在爻镜中,被照出的天道附加了爻镜的法则,还不定有外面那个清醒。 于是楚兰因通过符阵,将直接噼的玄雷转化成内化的雷劫,至少能保证李普洱身子骨不受太大摧残,也断了爻镜的后手。 不过他该扛的伤害也半点没少,小普洱那些在剑道上的天赋,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说起来,内化雷劫的事儿,还是谢苍山当时与他讲的故事,说是在另一个境界太微,因为因果紊乱,他们都不噼雷了,全是这样渡劫。 那时的楚兰因,抢了他的被子披在头上,窗外正是风雨大作,雷鸣不止。 大抵是刚化形就被雷噼,楚兰因其实很讨厌这种天气,但讨厌归讨厌,还没有到害怕的地步。 笑话!剑灵怎么可能怕打雷。 他明明就是单纯不喜欢雷雨天出门,这雷噼的滋味谁挨谁知道。 谢苍山就会说对对对,然后给他一个极有说服力的解释。 兰因剑的本体的形状太像避雷针了,出去风险确实会比较大。 但这也就给了剑灵下雨天潜入老谢房间,偷他的被子的理由。 ——避雷针并不想一只灵待着,避雷针也可以保护老谢不被噼。 「你身体如何?」楚兰因好歹没听见雷声,心情愉快了一些,同时欣慰地想,内化的雷劫法子还挺管用,不过这天时地利人和也还不错,若没取出那根剑骨,让李普洱到外面去直接挨雷,眼前这就不是小煤球,而是小煤球灰了。 李普洱重重点了头,「我没事,楚长老,你这是在散——」 「我知道。」楚兰因寻思我也不瞎,这灵光都飞成这样,是再明显不过的散灵徵兆。 爻镜术在冥障中使用,冥障的特性就灵活地叠加在了这上头。 转化符用的是他的灵力作为支持,灵体没有造化灵源作为补充,耗损到一个临界,便会开始散灵。 沧山曾为此做了许多的准备,楚兰因的储物囊里全是灵石,可再多的灵石也干不过天道雷劫的消耗,而且他情况也比较复杂。 不过也就是看着吓人,楚兰因心中有数,道:「没事儿,我散不了,你别画了,给我看你变烟花?」伸手在灵光上一点,一簇青蓝色的火光就「噗」一下散开,真像是夜空纷然的烟火。 李普洱破涕为笑,但还是万般懊悔自己为什么没好好学阵术,一个固灵阵也画不好。 他知道散灵对灵体而言意味着什么,觉得楚长老这样讲,不过是在安慰他。 如今这爻镜好像也消停了,就是消停的过了头,他方才冒雪出去走了一圈,四面皆围了看不见的墙,能走动的地方不过这山头而已。 而雪已经积到了他的膝盖。 楚兰因看李普洱实在难受,就教给他一个简单的阵圈画法,画于符纸,贴在兰因剑的本体上,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可还是能让灵体舒服几分。 剑灵坐起来靠着山壁,让李普洱把剩下的灵石都给他烤了吃。 目前出是出不去了,楚兰因想着一会儿等自己缓了过来,直接往天上飞,学那金刚钻直接钻出去,再不成让李普洱拿着兰因剑去刨那墙,滴水穿石总能刨出去。 但现在他没多少力气,连动弹都不是很想动弹,只能磕灵石聊天。 李普洱大抵也看出长老闲不住,自己若还是哭哭啼啼便太没出息。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该怎么办? 唠嗑吧。 李普洱自觉要发起话题,而有一个疑问在他心中压抑了太久,不问出来他觉得自个会死不瞑目。 「楚长老。」李普洱下定决心问了:「您说木道友是谢剑尊,应该不是我听错?」 「当然不是。」楚兰因抓了一把自己身上飘出的灵光,又摊开手放出去。 然后他思维跳跃地想起另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道:「对了,你身上的那什么三千则,还在不?再来念几段给我听听?」 李普洱忽然满脸通红,配上他的新出炉的肤色,黑红黑红,还挺讨喜。 「我当时当着谢剑尊的面……」他恍然道:「……念了他的风月段子。」 「那也叫风月段子?」楚兰因认真道:「根本没有什么莲花妖,谢苍山小时候压根不在太徽待着,从小被万恶的老父亲压榨打工,可惨了,活老大岁数就没谈过风月,灵线告诉我他没说谎。」 李普洱松了一口气,就是嘛,谢剑尊和风花雪月联繫在一起,实在很违和。 剑灵仍在慨嘆:「真惨啊,他不谈也不让我听,老杀当年盛情邀请我去魔界听他们的书,如果不是他拦着,我就能知道被翻红浪后面的内容了。」 第171页 他还真的在遗憾:「人界的说书先生真没意思,老是『烛火一吹,却见鸳鸯合欢,被翻红浪』,然后天就亮了,脖子以下全没有,明明老杀说脖子以下才是精髓。」 眼见这说的越来越偏,李普洱赶紧插话:「楚长老,那谢剑尊当年建立晞山,是不是和书里一样——」 他激情描绘了一番,书里的谢苍山是如何点石成金,开山扩土,纵横天下的。 楚兰因:「……」 他竟沉默了片刻,想:要不你还是别问,我怕把你心中的剑尊形象整塌了。 剑灵难得琢磨了一下措辞,这才道:「开山扩土,是,我们是开了山运了很多土,纵横天下,勉勉强强算吧,杀邪物也是纵横的一种,至于点石成金……」 楚兰因绞尽脑汁,道:「有些,夸大其词,我们当年比较嗯……节俭。」 李普洱心道:果然!古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如先严于律己,剑尊不愧是剑尊! 「那——」李普洱问道:「楚长老当年是怎么和剑尊建立凌华宗的啊?」 楚兰因便笑了:「这就是一个,可以好好说道说道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晞山-回忆篇开始! 因为是老谢和兰因一起讲,所以回忆篇会有双视角√ 讲一讲老谢的老树开花(?)兰因的快乐晞山,剑灵们和几位少年人的过去。 老规矩,回忆篇会穿插进行时,晞山篇后就是扛boss的主线啦! ———————————————————————— 附一个剧透剧场。 【中剧场·仙道盟爆炸事件】 本报讯,近日,仙道盟雅阁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目击者称,巨响后,有滚滚黑烟升起。这是自谷盟主病危闭关后,仙道盟发生的又一大事件。 下面有请本报记者走入仙道盟,带领大家揭开爆|炸的真相。 老迢:甲供奉你好,请问你了解你们雅阁的爆|炸事件吗? 供奉甲:呃,了解不多,自谷盟主闭关,在素副盟主的带领下,大家都有点魔障,这次炸的雅阁,是素副盟主长年待着的,不知他如何了,其他就不清楚咧。 老迢:乙侍卫你好,雅阁炸开时你在外轮值,可听见什么异样的声音? 侍卫乙:有的,其实那是三声爆|炸,还有镜子碎裂的声儿,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迢:丙暗卫你好,听说素拂副盟主使用禁术被炸伤,可确有其事? 暗卫丙:此事无可奉告。 老迢:听说你们还囚禁了学术泰斗曜灵长老,他的弟子正准备发文章抨击谴责,针对此事,你们的回应是?(曜灵弟子:还我老师!信不信我们用笔发疯!!!) 暗卫丙:无稽之谈,无可奉告。 老迢:那有关于谷盟主重伤至瘫痪,是否也是谣言? 暗卫丙:对不起,皆无可奉告。 第72章 往昔 离谢苍山将剑灵从戾天深渊中带出, 已经过去足十日了。 昨夜落了一场雨后,院里的迎春花也开满,长枝上结着团团的金黄, 花瓣托着露珠,叶片青绿, 有淡雅的香随风散来。 正是早春清晨,万物甦醒。 楚兰因一身青色春衫, 披着头髮, 坐在个大樟木箱子上。 剑灵的坐姿很正,嵴背挺直, 一动不动, 比白水书院里最严谨的学生还要端正。 如果忽视那几只停在他肩上的麻雀, 这严肃程度, 堪称考前的划重点课。 谢苍山扛着包袱出来时,便见了这一幕。 面色肃然的剑灵肩上,左边三只团啾,右边两只团啾。 脑袋顶上还落了一只特别圆的。 谢苍山没忍住, 「噗」一下就笑了出来。 他一笑, 楚兰因便移了目光过去。 然后费解地歪了歪头。 团啾受了惊动,纷纷振翅飞起, 转眼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青空中。 方才谢苍山正打扫屋子,满是灰尘, 便让他先坐在外面。 谁知放他坐下的时候怎么样子, 里头收拾好了,出来时他还是什么样儿。 谢苍山放下了包袱, 走到剑灵的身边, 也坐在了那口巨大的樟木箱上。 他顺着剑灵方才的目光望去, 烟杪之上,是一片烟雾似的薄云。 这云的形状还有点儿像是颗桃心。 他俩就并肩坐着,一起看天。 麻雀在院子里蹦来蹦去,不知名的鸟儿在远方清啼了几声。 春风吹面,春音拂耳。 直到桃心云被风吹成了个球,也将要随风远去了。 谢苍山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交叠,递到剑灵面前,笑道:「比个心。」 此情此景,若是被苍生道的员工看到,怕是会当场挂心理门诊,称自己出现幻觉。 从来一丝不苟令人挑不出错处的a999前辈,几时有这种不正经的时候。 剑灵转头看他,眨了眨眼。 ……嘛玩意儿? 谢苍山抬手指了指那团云,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势。 剑灵的目光在二者间来迴转悠,似乎懂了。 居然也模仿起他的动作,不过剑灵争强好胜,你比一个,我就——比两个! 谢苍山笑的前仰后合,撑了胳膊在木箱上。 「你啊——」拖长尾音的一声,迎上楚兰因不解的目光。 第172页 剑灵的眼睛映出天边一片清澈的蓝,更多的地方,则占着修士的笑容。 在灵体的眼中,那些被银光接上的灵线全部放松了下来,令楚兰因想到曾经聊过的一棵河岸的柳树。 柳树已有很大的岁数了,树皮粗糙不平,但新一年的柳枝,依然青翠柔软。 他在戾天深渊被沖刷的记忆慢慢在復甦。 不知为何,在谢苍山身上,他总是想起这些草木生灵。 一岁一枯,一岁一荣,不长的生命里有与兵刃不同的鲜嫩。 而且,剑灵已经发现,这位谢修士似乎很闲。 不打坐不修炼,但会早睡早起,早上在院子里打太极,而后在书房里整理很多很多的纸,写很多很多的字。 会自己动手烧饭,午后天气好会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喝茶读书,读了不了几页便睡过去,睡醒后继续整理那些纸。 每天掐时辰睡,但睡不好,大抵是身体的缘故,夜里总能听见他的咳嗽,灵线上的银光将要崩开的线又续上,且还经常要喝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至于剑灵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修士不论干什么,都会抱他到同一个房间里,偶尔去上街买菜吃面买药,也很快就会回来,并不会让他一只灵待太久。 夜里楚兰因不喜欢躺床,就给他在榻内侧置了个靠垫,让他靠着睡。 在第四任剑主身上,剑灵曾总结出了一条法则。 人族的一切行为皆可以寻到一个解释,一切不合理的背后都有隐藏的因果。 比如楚兰因明白,修士这样做,是因为要镇着自己戾天深渊身上的寒气。 可是在这些「合理」之后,楚兰因却感到一丝额外的安定。 这里并不是他在戾天深渊下的幻想,只要他一睁眼,就能找到修士的身影。 另外他还觉得,这个人族,真的很奇特。 毕竟和剑灵一起看云,就不像追求大道飞升的修士能干出来的事儿。 再比如,再他第三次尝试给自己梳头髮后,就显出了备受打击的样子。 楚兰因此刻还是散着头髮,发梢上沾了凌晨的水汽,他的长髮湿润且顺,像是一匹洗过的黑绸,好看,就是难打理,滑熘滑熘的,固定不住。 谢苍山作为一个古代新人,真的不会挽发。 他自己的一头长髮都是潦草的扎,不敢给剑灵也随便用皮筋弄,只能等他拿自己的头操练好了,技术娴熟了,再给这只好看的灵绑头髮。 但现在,练还不着急,因为他们要搬家了。 谢苍山在前日彻底辞去了白水书院的工作,托人将他现在住的房子转卖出去,换成路上的盘缠。 这些年来,谢苍山一直住在这小镇里养伤,但眼下多了一只灵,便要另做打算。 镇子与修真界相去甚远,柴米油盐管够,可灵石法器稀缺,而剑灵虽磨去了阴锈,但体内寒气的结块迟迟没有消失,且仍在外散寒意,一旦他压制不住,要是会外溢出去,其威力能直接把这一条街都冻上。 谢苍山从前没有深入研究过灵物,穿书局的书库也已经收回了他的权限,现在他要去找一个懂行的旧友,问一问剑灵后续的调养方案。 还要另择一个住处,最好是一座山头,方便日后打算。 不过随后他一想自己的家底,就默了。 山头……好像不大现实。 因为他真的是,一穷二白啊。 为防止打乱各境界秩序,穿书局不允许退休员工用积分兑换本地货币,只会以退休金的形式发放。 其实如果是真的正常发,按他的工龄,也根本不会缺钱。 问题就在于,归隐太徽的员工实在太少了,穿书局本身没有这个境界的币种储存。 然后就必须和太徽天道协商,让祂提供一个兑换渠道。 太徽天道:呵呵,谢邀,不欢迎,没钱。 谢苍山当时得到的官方答覆是,穿书局打算从同币制的太微入手,向太微借钱发他的退休金,太微天道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再之后没多久……太微就失联了。 所以谢苍山已经一整年一分钱没拿到,全靠自己赚,而他又有重伤在身,不能频繁动用灵力,只能在人间这里找活儿。 穿书局退休伤病老人,因领不到退休金,带伤外出打零工。 听起来就像是要上什么社会新闻。 可事实就是如此。 最新的好消息就是,太微天道找着了。 不过可惜祂已经自顾不暇,暂时没有时间理会穿书局的借钱要求。 谢苍山忽然悲从中来。 a999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为钱发愁过,他的积分能买下几十遍穿书局的商城总库,却在太徽沦落到险些揭不开锅。 说出去他苍生道的同事怕是要大跌眼镜,没准会给他募捐,还要让他上头条。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谢苍山的第一步,就是先搬家。 一路上不仅能了解太徽如今的情况,也能谋一个赚钱的生路。 这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谢苍山起身去开了门,原来是面摊的大婶给他送了一笼包子和一袋煎饼,让他们带路上吃,还跟了几个他在书院教的学生,说是要与先生作别。 面摊大婶还不放心,几番叮嘱他,外面多邪物,路上千万要小心。 而楚兰因依然坐在箱子上,他体内灵力不通,飘不稳,也讲不了话。 第173页 剑灵望着大门前的谢苍山,想着:一会儿他也会这样作别后再离开么? 留下一道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背影,和一庭院料峭的春天。 修士没有提出过要他结兵主契。 不结兵主契,在剑灵的理解里,就是不要这把剑。 那么他会去寻新的剑,这修士身体这么差,也许是外出去治病。 分别也就顺理成章。 ——那我坐了他的木箱子,他是不是就没法儿走了? 剑灵有一瞬间的想当然,但很快也明白过来,一个箱子并不能阻止一场分离。 戾天深渊让他变得有一些迟钝,可不是笨。 于是他静静等待谢苍山把他搬开,然后把箱子也搬走。 修士也真的这样做了,他与大婶和学生告别后,回院子里收好馒头和煎饼,将兰因剑灵抱到一旁的摇椅上,并把这装有衣物和搜罗到的太徽绝版古籍的沉重的木箱子搬上了马车。 古籍上还盖了一口锅,他新买不久的,真是能省一点是一点,能带走的统统带走。 楚兰因盯着他般箱子,双手紧紧攥在了摇椅的木把手上。 然后谢苍山回来,便见他抓着这把摇椅不放手。 …… 修士的影子慢慢拢上楚兰因,站在了他面前。 灌木上的迎春花被风吹起了一层金浪。 修士告别要相互问礼,楚兰因已经想起了一些修真界的礼节。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也不想去看修士,就要合袖去回。 可同时他心里又在恨恨地想:你是木头吗!你现在不要我,以后就没机会了!……你个笨蛋,你错过了天下兵主,你—— 然后他忽然发现视野升高了。 谢苍山连灵带摇椅,都给他抬了起来。 楚兰因:哎??? 储物法器容量有限,早已经装满,原本摇椅因太大还不好放的缘故,实在难捎走,谢苍山便打算留在这里。 但看剑灵似乎真的十分喜欢这把摇椅,他就寻思还是也努力带上吧。 于是屋子里最后一件家具也没了。 所以当买下这间宅子的人再次来看房时,着实被眼前这空空荡荡的场景震惊。 买家:我滴个娘耶,这是遭了贼了吗? 不对,这是遭了穷鬼。 * 固定好摇椅后,谢苍山把放木箱子木板车和马车绑了根麻绳,到时候跟着木板车一块儿跑。 不过长此以往应该并不稳定,以后还是要再买一辆马车,然后雇个赶车的人。 不能老是给马餵他的「识途」道具,毕竟马车的马不用人赶放任它们自己跑,同时要拉马车箱还有木板车,在太徽还是显得太自觉了一些。 楚兰因坐在马车上,还有点儿迷幻。 直到谢苍山也挑了帘子弯腰进来,他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是要一同出发了。 「怎么了?」谢苍山反手捏了捏搬东西搬得有些酸痛的肩,对他道:「放心,椅子在后面的木板车上。」 楚兰因觉得要解释自己的心路歷程比较难,就作罢了。 谢苍山从随身包袱里取了他的灵石存货出来,对楚兰因道:「我们要经过几个州,路上比较枯燥,只能委屈你用这个养灵。另外这几州修士众多,我们以兄弟相称,就不能叫你剑灵了,那我怎么称唿你?」 想了想,觉得叫小弟似乎太占人家便宜,叫楚兰因又显得生疏,于是道:「我能叫你兰因吗?」 倒是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楚兰因想:人族都喜欢叫后面两个字,听起来还挺亲近。 见他点了头,谢苍山便道:「兰因,来,今天的固灵阵。」 这几日来他每天都在用固灵阵给剑灵固形。 他画着阵圈,却听对面传来一道沙哑低微的声音,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但确实是从剑灵那儿发出的。 谢苍山着实有些惊喜了,抬头道:「兰因,你可以讲话了?」 楚兰因摸了摸喉咙,道:「……嗯。」 「那我问你,你想去南方,还是北方?」 楚兰因挑眉,寻思这我哪知道。 谢苍山也不急,道:「北方的话,比较干燥,修士多,宁州会很热闹,南方的话是水乡,湿润多雨,会有很多种族往来,异域风情比较重。」 他在有意锻鍊楚兰因讲话。 就算没有寒气凝结,百年不开口,语言能力也退化的差不多了,得经常练。 而且脑子也要练,长期处于昏暗的环境下,思维能力也会下降,反应也迟钝,等兰因再适应一阵,谢苍山已经考虑给剑灵刷算术题了,那个特别锻鍊脑子。 虽然剑灵已经可以来去自如,可是谢苍山知道他不会希望自己变钝,以后行走在外,要学的东西也还有很多。 楚兰因被迫想了一阵。 他对北方的记忆,便是有很大的雪,总也不停。 南方有个要他要宰了的前剑主。 剑灵仔细斟酌了自己现在的实力。 即便不想承认,可目前他还真是打不过那只魔。 而且他身边还有谢苍山这个病歪的修士。 于是他哑声道:「……北。」 谢苍山把阵圈放在他手里:「好,那咱们就北上!」 起身掀开车帘,对外头的马念了一段诀。 第174页 「识途」道具自动识别了指令,引着两匹马向北方驰去。 见此情形,连楚兰因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分散了。 剑灵大吃一惊。 ——这人竟在和马讲话! 多么神奇的人,剑灵想。 他的记忆还十分破碎,依稀记得他上一任剑主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都会找他讲一大堆话,但一边讲话,一边作妖,十分令灵讨厌,每次听见那剑主开口,他就想刺他的嘴,把他舌头砍了。 但谢苍山就不会那样。 他并不讨厌谢苍山,相反,他很乐意听他讲话。 楚兰因在心中感慨:可是何至于此啊,你再想找个人讲话也不至于找马兄吧? 又想起修士家中并无其他生灵,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压抑自我,平时只会找花花草草,桌子摇椅讲话? ……好像真的是,他在整理纸的时候有时还会对空气讲话。 难怪他无缘无故,不惜拼着病体也要捞自己。 天晓得谢苍山在剑灵的逻辑里已经上升了一个高度。 谢修士不强迫自己结兵主契,想找人倾诉,却又不四处为非作歹玩弄人心,实在忍不住了就和马啊花啊气啊聊天,谁也不伤害,不强取豪夺,为此还拼着病体在深渊捞灵。 结论——他真是个好人! 然后楚兰因就开始思考,自己一只化了形的灵该如何帮助他。 首先,那必须要先练把说话练好,多和他聊天。 于是三日过后,楚兰因的语言水平突飞勐进,已经到了可以简单交流的程度。 谢苍山为此也很惊讶,这种学习能力如果根据场景等量替换量表的话,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可以拿到很高的评分。 他对剑灵的认知也由此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一只上进,有毅力,还不怕挫折的灵! 在经歷了舌头打结、发音失误、平翘舌不分等各种困难后,兰因剑灵在两百年不曾与人交流,且两族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短短三天就重新完成了人族口语的掌握。 直到又过了许多年,晞山上楚兰因与谢苍山谈起这段日子,才发现他们的脑迴路貌似在一个频道内,但其实真的相去甚远。 说的好听叫略有出入,难听的基本上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就都是后话了。 * 北上的日子也不是全在马车里渡过。 谢苍山的目标明确,一路走一路看,沿途考察邪物的泛滥状况,去他早年了解到的几处可以盘山头的地方踩踩点,再同时寻找那个在太徽各地做灵物田野研究的老友,以及……挣钱。 好在如今他的伤虽不算大好,也总算不像之前日常呕血昏厥。 不过他已经呕习惯了,是一个能淡定看着自己哇哇吐血用盆接,昏个几天爬起来烧饭的太徽新居民。 估计再养半个月,就能以修士的身份出去干活了。 向北而行,不走官道,两匹马在「识途」的指引下,拉着车前奔。 这几日是学习氛围格外浓郁的几日。 谢苍山没干别的,都在教剑灵讲话和算术。 而剑灵的表现也令他惊讶,现在他们交流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 剑灵也不再总是发呆,反应力有了显着提升,甚至已经能解一元二次方程。 谢苍山心中的剑灵综合评估表上,画了很多的对钩。 但有一件事,当他知道原因后,也着实愣了愣。 那便是剑灵认不了字。 兰因能很快报出x的数值,但没有办法在纸上写出答案。 他连纸上写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谢苍山并不知晓的细节,在剑灵的命单里也没有涉及这个方面。 三个修□□,他仅在太微待了一段时间,知道那里的剑灵是可以读书写字的,化形的方式也与太徽不同。 原本他认为太徽只是採用了灵力虚化的一种模式,谁知竟有如此多的限制。 剑灵飘着走,并不是因为他想飘,而是只能飘,不怕冷是因为他们感知不到冷,不认字是因为不能认。 ——有毛病吧太徽天道! 谢苍山的脑子里浮现了以前出过太徽任务的天命道同事的骂声。 「确实如此。」 真的很有毛病。 谢苍山在心中认同。 然后就……就被雷噼了。 「轰隆」巨响,青天白日里一道旱雷落下! 谢苍山反手抱住楚兰因,探头朝马车窗外喊了一声:「无端发怒,何其可笑!」 竟「啪」地用力把车窗关上。 谢苍山捂着楚兰因的耳朵,任由马车在雷电中穿行。 楚兰因:「……」 剑灵窝在他怀里,心想: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等到他们把马车停在城门口,抱着剑灵下来时,迎来的就是一行人的注目。 他们在车里不觉得,外头这群人可看得明明白白。 光天化日之下老天爷落雷,这无人驾驶的马车在雷电中穿行,精准避开了所有的雷暴,拖着个木板车冲到了城门前。 再一看车里出来的,竟两个贼好看的公子哥! 邪物肆虐的年岁,也不兴探亲走动,这群人里多是迫于生计的商贩,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遇上这奇异天象,第一反应不是规避,而是——商机啊! 第175页 竟纷纷掏出了自家的货物,凑到他们面前。 「仙长,我们这灵石可是宁州底下挖的,灵气充沛,能修身养性!」 「公子公子,我这可是好东西!西域的大法杖!唿啦啦嘛嗒哄——」 「这位小公子可是困了?我这甘州的桃花糖,瞧这一盒子,好看还好吃的!」 楚兰因转了头,脸朝着谢苍山的胸膛。 人太多了,太多了,他便会想拔剑杀出去。 谢苍山后退几步,拉开与人的距离。 但也还是在那几件货中挑了挑,末了把那盒糖买了下来。 剑灵不能吃人族的东西,吃了也吃不味道来,但这糖的样子确实很好看,晶莹剔透,内里含了一朵粉色的桃花,格外精巧讨喜。 谢苍山便寻思买回去也琢磨一下做法,日后把灵石也做成这个样子,不同的灵石于剑灵而言口感不同,也在可能的范围内丰富丰富他的伙食。 买完这个,却忽然听怀里的楚兰因道:「那个。」 一个大鬍子商贩顿时来了精神,热切地凑上来道:「小公子好眼光!我这灵石可是我家修仙的兄弟从灵脉里挖的,老大一块石头只刨出这一小块来,若不是与小公子有缘,可是要往宁州送的!」 这话说的可就夸张,谢苍山打眼望去,此灵石不过尔尔。 不过也许剑灵喜欢吃? 于是他道:「怎样卖?」 对方笑道:「咱给仙长一个对摺,五十两!」 谢苍山:……抢钱了。 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剑灵第一次对他提出想要什么。 某种程度上说,当有了「想要」的心愿,便有了一种动力。 钱可以随时赚,但剑灵这个第一回 的想要,可就是过了便没了。 于是他把钱袋递给那大鬍子,道:「行,我收了。」 众人一瞧好傢伙,这是个冤大头啊!登时更加热切的要围上来。 谢苍山皆婉拒了,把刚买下来的灵石放在楚兰因手上。 剑灵也不客气,张嘴便吞。 「小公子这是——」 还不等别人惊嘆,却见这看似荏弱的小公子做出了更加令人惊世骇俗的举动。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双臂勾住抱他之人的脖子,亲了上去。 谢苍山瞳孔一缩,剑灵冰凉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 一股凉气顺着唇逢涌入。 他刚要向后仰头,却忽然感到体内灵线震颤,灵氛轻盈。 这是……在给他疏导灵线? 再没有比剑灵更加懂灵线的构成,楚兰因看谢苍山这一身纠结又断开过的灵线不顺眼好久了,今日碰上这么一块引导灵力很强的灵石,正巧方便他梳理梳理。 剑灵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毕竟如果他体内灵力没有凝固,还能有其他的法子,可眼下什么都不方便,也就只有从最直接的入口开始渡灵梳理了。 商贾们见多识广,震惊了片刻后也回过神,立即改了推销套路。 「好一对郎才郎貌,天作之合!来一块团圆饼,团团圆圆总相亲呀。」 「我这红绳,大隐华寺开光,保准二位长长久久,恩恩爱爱!」 「仙君,这本合欢秘籍,双修大法,姿势多多,用过的都说好!」 「二位如胶似漆,家里的琐事不如交给我这黑娃来办?我这黑娃干活麻利的很,最后一个了,公子们不来一个?」 谢苍山此时也回过了神。 他托着剑灵,单手轻轻拍了拍剑灵的背,笑道:「多谢你,只是——」 正想告诉剑灵不能随便亲人的时候,楚兰因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其他地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架木板车,问:「这是买什么的?」 「就是车上的黑小子!」最后一个出声的牙婆乐了,急忙道:「最后一个,当不要钱了,五两银子您就拿走!精壮精壮的黑小子,挑水下地跑腿什么都会,巧了,正好他叫石头,可不是和您二人有缘分!」 被锁在木板车上乔岩虚弱地睁开眼,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石头?」楚兰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真不知道人的名儿也可以叫石头。 所以他的思维又跳跃回了方才的灵石上,满意点头道:「好吃!」 乔岩:…… 什么?俺竟要沦为他人口粮,天理何在! 楚兰因突然发现那黑小孩儿的灵线剧烈波动,想要下去看看。 他让谢苍山把自己放了下来,谢苍山确定他可以浮起后,慢慢扶着他站好。 楚兰因慢悠悠来到牙婆木板车前。 剑灵衣袍曳地,旁人虽觉他走的过于平稳,却没往飘上头想。 然后楚兰因探头探脑,对着黑皮小子道:「黑?」 乔岩:嗨你个屁!老子和你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当时众人的内心 谢苍山:该如何教会剑灵,亲吻是亲密之人才会有的行为呢…… 楚兰因:哇——好黑的人! (虽然看不出来但直觉要配合惊讶) 乔岩:吃小孩了!吃小孩了!俺真的吓坏了tot ———————————————— 回忆篇前半部分节奏会缓一点儿哈哈哈,槓boss前的平静(?) 第73章 开宗 第176页 为防他逃跑, 乔岩几日来仅吃了个馒头喝了口水,又染了风寒,此时额上滚烫, 身子发冷,眼都是花的, 一阵一阵地冒金星。 但还不妨碍他与木板车前的公子哥儿对视。 他从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从前他在甘州的修真世家给人当小厮,虽罕有机会去到前院, 可每逢大节, 还是能见识到往来修士,腾云驾雾, 恍若神仙。 其中面容俊美者甚多, 却无一比得上眼前此人。 该如何形容呢…… 乔岩没念过几本书, 字倒是勉强认得几个, 且还只是在垂髫小儿时发过蒙,是村里几家凑钱请的先生,不是真讲究学问,不过是怕他们爬树下河, 一不留神便被阎王爷牵了去。 教他们的先生官话念得不准, 多杂方言,导致他至今许多字认不对也念不对。 可他喜欢听戏, 认了字懂了文,咿咿呀呀的戏词里便有了千般的滋味。 野戏班唱不了什么花样,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折。 英雄侠客, 风月情仇,山妖野怪。 他觉得眼前的这公子哥儿真是俊俏, 像是戏里唱的画中仙。 但戏文里也唱, 美人画皮, 画中有鬼。 愈是昳丽惊心的存在,也往往是勾魂摄魄的危险。 乔岩给自己壮胆:不怕!他吃我我就在他肚子里打拳! 楚兰因饶有兴趣地盯着这牙婆口中的黑娃,殊不知在乔岩的脑子里,他已经是靠吃小孩维持美貌的山村老妖怪了,还是每天出门要吃三个的那种。 「兰因。」谢苍山走到剑灵身侧。 他的目光落在那黑瘦黑瘦的小孩子身上,眉头渐而皱了起来。 跟来的牙婆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也不免惴惴,搓手谄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黑娃可不是老婆子我从山沟子拐来的嘞,是正儿八经从宁州领出来的,他家的主儿连卖身契都给了,是发卖,是发卖啊。」 她做紧强调着,从前襟衣兜里掏出张油腻腻的纸帛,絮絮道:「他原是宁州世家里的打杂的,很有几分仙骨,可您也知晓,大家里规矩多,眼里容不得丁点错处。不过您放心,他也不是因手脚不干净被打发的,不过是得罪了管家,挑了个错打发出来,顶好用,若是无人要,老婆子还想拉回家给俺们种地呢。」 牙婆语速飞快,可楚兰因这回连听下去的心思都无,只是稀罕为何人也可当做糖一样买卖。 他从前的剑主身边,少有要人伺候的,故而也不通此理。 但他盯着乔岩的右腿,忽然道:「要断了。」 灵线要断了,仅有一根细细的尾线在奋力挂着。 在剑灵的认知中,一旦灵线断裂,他的腿也便彻底废了,只能砍掉。 牙婆倏然变色,浑浊的眼珠滴熘一转,末了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还利索着,养几日便好了。这样罢,二位若是不嫌弃,二两银子,拿走便是,要不——」 「好吵。」 楚兰因瞥了一眼牙婆。 后者登时闭了嘴,只觉背后冷汗涔涔,一时竟不能动弹。 排除了噪音,楚兰因侧头来看谢苍山。 修士的灵线也有了些异动,那些断口处的银光比平日里要亮几分。 楚兰因没有问他怎么了。 剑灵竟在一剎那,灵台清明。 他觉得好像自己知晓了修士此刻的心思。 就像是第四任剑主的那些取捨的游戏,楚兰因也被要求玩过很多回。 第四任总是问他:「救或是不救?」或是「你猜他们谁会活下来?」 玩到后来,楚兰因依然无奈。 因为不论是选择救谁,最后都要死人。 「剑灵,你怎么可能救得了所有人呢?」第四任总是如是说。 楚兰因不服气,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不服气,他付出了代价,那一年也是灾年,为此他输了近百年的时光在第四任那里。 没有答案,这个游戏没有答案。 可剑灵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并不容易的决定。 要赔进去的东西太多了,好心也未必有好报。 楚兰因猜,修士也许在想,不若顺其自然。 可其实又并不愿意顺其自然。 于是剑灵打算用了一个他经常用的法子。 「你买给我吧。」 他道:「我想要一个呃……黑皮的,夜里找着玩。」 牙婆奇了:小公子的爱好很别致呀! 她也是个惯来会看人下菜的,见是这位小公子先提的,心里便盘算起了小九九,便道:「好!二两银子,卖身契我也便宜弄了,十五两,再看这缘分,一共只算十五两,我再给您搭几件衣裳,统统拿走。」 这买卖市场一转,竟是坐地起价。 旁侧里的商贾听了,也啧啧暗骂她不守规矩。 可做买卖的也多讲究,一般这种牙婆的事他们不会去管。 谢苍山忽然道:「兰因。」 「嗯?」楚兰因望向他,「叫我做什么?」 城门前的野草才冒了芽,风还很刮脸,可冬日的荒凉已经在慢慢远去。 累累年岁,流光纷叠。 苍生道永恆的难题,在剑灵口中,似乎简单的像是一个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方程数字,仿佛没有那么多的血泪代价,没有那样多的瞻前顾后,他仅仅只是用一个方法,便将其轻而易举的化解。 第177页 只因「我想」去这样做。 可以有一个唯一的,不会改变的解答。 谢苍山在半晌后,低低笑了一声。 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剑灵的脑门,却道:「多谢你。」 * 乔岩整个人还是很恍惚。 从他看到那位文文弱弱的小公子突然变出一把剑,架在牙婆的肩上时,他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黑娃最终以二文钱成交。 乔岩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平分自己的身价。 卖身契怎么着也要值一文,难不成我也竟只值一文钱? 这场交易的公平性已经没有了。 谢苍山想。 钱也是真的没有了。 他正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剑灵手快一步,拔了本体,决定暴力解决。 楚兰因的思路很简单,也非常粗暴。 我穷,但你不能耍我,否则我就干掉你。 之前说好的价,再涨就是耍流氓。 可问题在于剑灵对人间的币值还不是记得很清楚。 他想说的是「二两银子」,嘴一瓢愣生生说成了「二文」。 牙婆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哆嗦,话也讲不利索。 之前她之所以敢坐地起价,也是因为看这二位一股子书卷气,文绉绉的人皆好骗,好欺负,也好面子,干不来讨价还价的事情,若是还犹豫,她便再激他们一激,多半对方会带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应下。 至于以后这个黑娃如何,她可管不着。 说来当初接下这个孩子她也是走了眼,只看中这黑小子有仙骨这一点,想着把他拉远点地方,倒卖到另一州的世家里去,谁知他竟是个瘸子。 请大夫一看说要治可以,得花大价钱,不然再不久腿就要保不住,这下她可算是知道这是个次品,还治什么治,趁早打发了去。 她这一车原有十二个被发卖出去的,陆陆续续也都被领走,就这小子,刚谈拢了他就会大喊一声:「我是瘸子!」对面当场就翻了脸,还埋汰她不要脸。 其实这小子心里明白,卖人的若是在花了大价钱后发现他是个残的,保不准要发火,弄死他也不为过,倒不如先跟着这牙婆,来日寻逃跑的机会,可偏偏身子骨不争气,饿了几顿就得了风寒,又被绑了嘴,怕是来日无望了。 牙婆也急着要把这瘸子转手出去,好不容易碰上两个冤大头,谁知竟是不好惹的! 她哆哆嗦嗦盯着肩膀上的剑,背后冷汗狂冒,道:「二文,好,好,二文便二文!您把这个拿开,老婆子我受不得这个骇!」 楚兰因放下兰因剑,重新把剑化入体内。 他能收化自如,这还多亏了修士灵石的作用。原本没有兵主契的剑灵不可离本体五步,有了兵主契,如果不在修士手中腰间,也只能背着自己到处跑。 但那灵石十分神奇,他吃下后真的可以自由来去,且还能将剑化入灵体内,变成本命剑一般。 化剑这一幕彻彻底底打消了牙婆挣扎的心。 她拿着二文钱甩下乔岩的卖身契,拉着板车跑了。 这下围观的商贩们也没了推销的热情,只有个胆子大的对谢苍山他们道:「这婆子做事不厚道,虽说发卖家奴朝廷不管也不违律,可我寻思她也许真在做拐人的勾当,入城后我去官府兄弟那儿问问。」 如此作鸟兽散,各自离去了。 乔岩方才被那婆子滴熘着摔在地上,费了老大劲站起来,一只脚已经不敢沾地,一碰便是钻心的疼,可他竟是蹦着到楚兰因面前,喊道:「恩公!」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是註定要跟着他们,这小公子火气极大,与其和他硬碰硬,还不如先乖一些,再做打算。 楚兰因很惊讶他这样还能蹦,问道:「你能飘吗?」 乔岩:「哈?」 剑灵便一拎袍子,道:「这样。」 乔岩……乔岩又摔回了地上。 直到他上了二位买主的马车,坐在那软绵绵的垫子上,都还没缓过神。 更多的惊吓还在后头。 谢苍山满身口袋摸遍,好不容易又摸出二文,于是在入关时三个人分了分。 至于怎么分,只能是剑灵回本体里。 这下可把乔岩彻底吓傻了,他见过耍戏法的大变活人,没见过还能大活人变剑。 入城后楚兰因也变了回来,马车上,一人一灵围着黑小子。 谢苍山问道:「你可还有亲人?」 「回恩公,没有了。」 大抵觉得自己在梦里,乔岩把那点儿胆怯竟也抛到了脑后。 「那可有去处?」谢苍山又问。 乔岩摇头,答道:「当年俺们村被邪物围了,没跑出几个来。」 三个阴坑出现后,邪物流窜于太徽,直到定天针铸成,才断了这个源头。可邪物本就不好杀,再有邪水难以整顿,遇上不顺的年头,邪水异化,里面又会长出新的邪物。 修士的灵屏挡得了水,挡不了雾,仙乡几州受灾颇重,而如今天下仍是诸侯分封的格局,人间皆是各扫门前雪,诸侯各凭本事,请修士下山赈灾。 一路走来,虽不见民不聊生之景,却也多是萧索,仅是有实力的大队商贩,或以此赚活命钱的商人还在走动。种田也种不安稳,经济搞不了,百姓更是人心惶惶,早早地关门闭户,到了谈邪色变的地步,于发展不利。 第178页 谢苍山听了乔岩的话,嘆道:「你如今无处可去,我们也暂时安顿不了你,便先同路而行,来日或有机缘,等你的腿好了,有了谋生的路子,且可自行离去。」 这番话一出,乔岩更觉得自己在做梦。 此时楚兰因靠过来,道:「他的腿我能治,灵线没断,一切好说。」 但又补充道:「不过要吃一种特别的灵石才可以完全治好。」 后来的几天,乔岩才渐渐有了些真实感。 就是这真实感不大稳定,有一阵没一阵的,比较莫测。 如今他了解到谢苍山是个受伤的修士准备入世,这一趟便是为了寻个驻扎的山头,他已经知道这位楚兰因小公子是只剑灵,并不是什么画中鬼怪。 他早年只在修真世家里听过剑灵这个说法,从没有见过活的,如今一见,却好像不是想他想像中那么回事。 他以为的剑灵,该是冷冰冰,凉飕飕,不苟言笑,一言一行皆听主人命令。 可真正相处了几天后,他发现这只灵,好像有点儿不谙世事。 大白话就是,他似乎那么点儿……呆。 但其实似乎并不坏。 乔岩见过太多笑里藏刀,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也见识过天真澎湃的恶意,位高者的目下无尘,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他们这样奇怪的人与灵。 旁人皆以为乔岩莽撞不会看脸色,其实他只是不想因为太会看脸色,而变成像那管家一般的人,踩高捧地,八面玲珑。少年人终究一股血气在胸中,他不想低头,而不低头的代价便是他险些被人暗中打死,命归黄泉。 可是在旁听了谢苍山教剑灵的几回课后,他发现这修士十分不同。 他教这剑灵许许多多的生活常识,怎样与商人买卖,怎样出行辨方向,甚至怎样走路,他说飘着并不是剑灵的问题,可是感同身受于一部分人而言非常困难,偏见也无处不在。 修士们会因为利益对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的人出手,世道便有时就是这样蛮横,灵物们没有做错,却因为环境,不得不学会保护自己。 而因那块灵石的缘故,兰因剑灵已经是一只很特别的灵了,他的所有权会成为居心不良修士们觊觎的所在,他的自由也会成为令人忌惮的东西。 楚兰因并不能很好模仿人族的走路方式,飘着还要换腿走真的很费劲,他无数次在不大的车厢里歪倒,然后被谢苍山抱住。 剑灵气的要去啃修士的头髮,谢苍山一手捞回自己的长髮,一手拍剑灵的背,哄来哄去,才给哄好。 因为这几天的经歷,乔岩还真就感慨过,谢恩公真是温柔啊。 然后便发现……这特么就是个错觉! 在遇到一次山贼拦路后,剑灵和谢苍山爆发了第一次的争执,楚兰因问谢苍山,山贼灵线上昭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难道不该死吗? 谢苍山沉默了很久。 而这便是太徽的规则,真正在此生活,才会深切体会到,在这个境界中,并不存在保护弱势者的法度。 这有别于取捨的问题,只在于不同时空的条件。 然后他表示:你们边上休息,我来和他们聊聊。 聊聊的结果他没明说,乔岩大抵是觉得,那群山贼应该已经凉了。 这就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剑灵不能自主杀人,在一定的条件下,会陷入被动。 让乔岩惊讶的是,谢苍山没有像他熟悉的那位管家一样,先用非常管用的威胁来敲打剑灵,毕竟剑灵是灵,谢苍山是人,就连十二岁的乔岩都知道,恐吓命令对大部分生灵来说都非常管用。 管家会说:「如果你不伺候好主子,你就会被弄死再拖出去餵狗。」 这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很有威慑力。 如果剑灵杀人,他就会被噼死,这也是乔岩偶然听到一耳朵的话。 但谢修士反倒是给了楚兰因符咒,道:「如果有人伤害你,已无他法,你可以动手。」 这些符纸中都是他前些日子用灵力和道具炼出的毒物,大乘修士也难抵御,但不会立即致命,如果谢苍山能及时补刀,这条命便不会算在剑灵头上。 「我们约法三章,兰因。」 谢苍山认真对剑灵道:「如果你滥杀无辜,我就——」 楚兰因眨了眨眼,他的态度是有一些满不在乎的。 杀性深埋于兵刃的灵体中,第四任剑主对他在无形中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人的性命,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儿。 而兰因剑总是要被噼的,噼死了也只是那么一回事儿。 谢苍山想了想,道:「我就不要你了。」 楚兰因一愣。 而一旁的乔岩注意到他在瞬间绷紧了嵴背。 正在连飘着练走道的剑灵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扑去。 马车狠狠摇了摇,谢苍山接住了他,也被冲力带的撞上车壁,他扶住剑灵个肩,正想问他有没有摔到,却感到剑灵环了胳膊上来,用头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脑袋。 来自兰因剑灵的一记头槌! 楚兰因觉得很气,可是又不知道是何种缘故。 其实谢苍山的意思是指,如果兰因剑无故杀人,那他们两人的缘分也就走到头了,但这目前这还是个他永远不希望发生假设,也就不必如此悲观。 第179页 谢苍山按着脑门,哭笑不得,而后抬手去拍了拍剑灵的背,道:「兰因,如果我还在你身边,你将我借为刀刃也无防,我既救你下来,便不会无缘无故抛下你。太徽天道算不清看不明,可是你身上的劫厄已难以消除,我不想有一日你真的因杀人而走火入魔,那么一切皆难以挽回。」 轰隆—— 乔岩悚然:「为什么大晴天打雷?」 谢苍山淡定道:「没事儿,你会习惯的。」 楚兰因趴在他身上,似乎在想这个约法三章的用处。 他还不是很能想明白,但许久后,还是道:「好罢。」 * 再之后几日,乔岩真的适应了平白无故的打雷,也适应了原来真的有修士会清贫到这个地步。 谢苍山彻底身无分文,在一个艷阳高照的日子,终于决定上街卖艺了。 修士入世,最常用的身份便是算命先生,他也便在街边支了个摊子。 这个身份他也不是第一次当,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也扮过算命的,扮个瞎老头,还要拉二胡,生意很糟糕,可那时候也不为钱,就没在意究竟该如何经营。 谢苍山是真的没有意料到,他的退休生涯会如此丰富多彩。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次出摊,生意好的过了头。 而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这严重抢了隔壁算命老头的生意,且听见他在对面和卖橘子大婶大声抱怨。 「这年头算命的也拼脸吗?!明明姜还是老的辣!」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缺钱的样子,是修士下山歷练吗?!」 「而且算命还附带表演戏法这是怎么回事,捆绑买卖要不得!」 正在磕灵石的楚兰因抬头:「哎?」 围观的姑娘惊嘆连连:「哇,灵石去哪里了?」 另一头乔岩很有自觉,决定给大家表演个单腿翻跟头。 所以在谢苍山的摊子上,画风十分割裂。 左边在钢牙嘎嘣嘎嘣嚼石头,右边在单腿哗啦哗啦翻跟头,中间在算命。 总之,最后,当他们到达目的地山脚下时,囊中也终于不再羞涩。 入了此城,便是甘州地界,这是谢苍山地图上的一个备选。 他知道这里有一片荒山,应当没有人盘过。 找人一问,果然没有人看上过。 如今乔岩的腿已经做过基本的处理,还废不了,他拄着恩人做的拐杖,站在荒山的半山腰,所见大片荒地,寸草不生,鸟不拉屎,太徽的春意仿佛就漏过了这个秃山,只余一片凄凉。 谢苍山道:「我要建个宗门。」 楚兰因早就知道他的计划,点头道:「嗯嗯,宗门。」 乔岩在脑子里把这个词儿过了一遍。 ——宗门。 有宗主、有长老、有弟子、有法器,有大屋子。 再看看四周…… 就在他看周围的这个档口,谢苍山已经跳过卜算凶吉的环节,直接让楚兰因从书上把宗门的名字给定了,剑灵早就迫不及待,大字不识还斟酌许久,半天才点了两个字出来。 于是这凌华宗,正式开宗了。 乔岩琢磨着这名字还挺有气势,可他好像记得剑灵不识字。 走过去一看,哦,原来是多想了,瞎点的。 他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半晌后,心中又尚存一丝侥倖,会不会其实这里只是一个集结点,其实恩公振臂一唿,便会涌现许多的修士? 为此他小心翼翼问道:「那恩公,咱们这凌华宗,目前还有谁?」 谢苍山负手,眼中浮出几分沧桑,道:「我们三个。」 剑灵那真是格外积极,说:「那我要当个长老,宗主好累的。」 谢苍山笑道:「可以的,楚长老。」 楚兰因膨胀了,学着修士的礼节道:「恭喜谢宗主开宗。」 又对乔岩道:「小岩子作为大弟子,可要好好学啊!」 一座宗门,全宗只有一位宗主,一位长老,一个弟子。全部的财产,是秃山一座,算命收入银钱五十三两。 乔岩在内心咆哮:这特么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好嘛! 谢苍山拿出钱袋,道:「凌华宗的第一个任务,需要大家共同完成。」 但见楚兰因跃跃欲试,乔岩也打起了精神,心中道:果然!他果然还有后手。 这头谢苍山还像模像样做了三块任务牌出来,其上端端正正写了本次任务的内容。 因为剑灵不认字,他还单独给楚兰因读了一遍。 这个任务是说来也简单。 正是:盖房子。 楚兰因没玩过搭建,此时极为期待,握着牌子道:「沖!」 乔岩:放弃了,果然不该抱有期待。 眼见天都黑了,月亮都升起来了,马车还在山下,今晚打算天为盖地为床吗? 还是感觉很不靠谱,不会明天就闭宗了吧! 谢恩公说了一句什么主角光环,他没听过。 山风一吹,明月朗朗。 可他又好像能明白其中含义。 事已至此,乔岩心里却突然又浮出几分痛快。 什么都没有了,便从头开始来造。 ——挣脱过去,只看未来。 他的命运不再是浮萍微茫,而是变得好像可以把握。 于是他跟着谢苍山,闭眼大喊了一声:「主角光环啊!」 第18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明月】 几百年后。 谢剑尊已陨,兰因剑灵闭关。 又是一年开宗纪念日,白日宗门好生热闹了一番。 夜,乔宗主独自一人,烈酒一坛,三字木牌在手,伶仃大醉一场。 而后不甚掉入水塘,仰面朝天,所见一轮皎皎。 ……唯有,明月如故罢。 * 读到《三千则》此段的李普洱和他师兄,抱头哭的眼泪哗哗。 乔宗主则说:屁!我那是起夜没看清路掉进去的! —————————— 中耳炎犯了明天去看大夫会停更一天,白天会挂上请假,非常抱歉<(_ _)>以后会有补更! 第74章 东风 月凉如水, 沁入衣袂。 乔岩席地而坐,仰头望去,中天一轮婵娟正明。 他诗兴大发, 遂嘆道:秃山啊……真秃! 回应他的只有飒飒山风。 二位恩公去勘探地形,去了快两个时辰, 至今未归,要是换一个人被孤零零放在这荒郊野地, 不至惶惶不安, 也该怀疑对方是不是跑路了。 可乔岩没这个顾虑,他向来不怕鬼, 也不认为他们两个会把自己抛下。 他惦记着鬼里有他的熟人, 对谢楚二位恩公, 此时亦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任。 这份信任源于他们的态度。秃山开宗, 听来何其不靠谱,可偏偏他们如此认真。 就像是庄稼人播下一颗种子时,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来年的丰收。 夜里气温渐低,乔岩便准备起身走动走动。 突然, 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一道剑气自重重秃山间凌空而起, 勐地冲上天穹,光华灿灿, 划破黑夜。 剑光刺目,乔岩却移不开眼。 他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磅礴的灵力。 令人心血沸腾, 肃然起敬, 连唿吸也不自觉地屏住。 直到剑光化为天边的一抹淡影,乔岩才大口换了气。 又有微凉的风拂面。 ……秃山, 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剑光出现不久后, 恩公他们就回来了。 「你真的不是剑修?」 楚兰因绕着谢苍山飘来飘去, 反覆确认道:「你真的真的不是剑修?」 「并未专门修习过。」谢苍山一时看左一时看右,「至多算是触类旁通。」 穿书局三大技能,因果为琴,变幻为阵,斩乱为剑。 他们练剑不讲究剑诀功法,为的是归正书中剧情,用法也与太徽剑修的大为不同。 且那「剑」并非具有实体,而更像是数据凝缩的剑刃。 楚兰因此刻体内灵息沸然,整只灵也很亢奋。 方才他们发现是邪水阴块阻隔地气后,便决定将其铲去。 谢苍山来回测算,还挖了个坑做模拟,剑灵虽看不懂,却能帮忙记下数值,做等比例替换。 到真正要动手去除时,他因戾天深渊寒气缘故,本体实力发挥不出十之二三,正纳闷该如何是好,谢苍山向他借了兰因剑。 剑灵在递出剑时,也有一瞬的诧异。 我这是咋了,魔障了? 这是我自个啊! 没有兵主契的情况下,本体剑落入他人手中,不亚于咽喉被锁,要害被擒。 第四任就是在他半张兵主契烧毁的剎那,趁虚而入,顺手偷走了兰因剑本体,而后发现此剑成灵,颇有趣味,再于他灵气衰弱之时,与他结下了契约。 剑灵浑身灵线紧绷,为自己莫名其妙慢的这一拍懊悔不已。 此刻他还未完全脱手,手指用力一紧,道:「等等——」 谢苍山已握上剑柄:「嗯?」 楚兰因眸色渐深,可他的脑子也乱,舌头像是一时打了结。 而后他一垂眸,落在二人合握的手上,忽然:「哎?」 一张白帕铺在谢苍山掌上,正垫着兰因剑柄。 跟了修士这么些日子,楚兰因也发现他在某些方面会有些洁癖,但不明显。 搬家时尘土飞扬,一路也走过泥泞水洼,他也面不改色,只是楚兰因知道,事后他会逐一清理,统统打扫洗刷一遍,是十分没有规律的爱洁。 且有身上必带帕子的习惯,楚兰因十分好奇他究竟有多少帕子。 新帕子是从樟木箱里取的,清洗过后,却还残有淡淡的木香。 谢苍山也不抽手,笑道:「并无他意,只是此剑与你灵体相连,眼下实在无他法可用,我的灵力目前需以太徽之物为媒才能全数施展,如今头一回释放,他物难以负荷,只好请兰因相助了。」 穿书局已经把a999的大部分的权限收回,等到完成全部的材料交接,基本就一项不剩了,连商城也要进入半封闭状态。 但积分还可保留,这是他与穿书局的最后一条关联,穿书局把积分算在他的退休保障里面,通过打报告的方式进行兑换,既是福利,也是一个余地。 毕竟如果不是他执意退休,现在没准就在科研所当研究员,或去情报分部当文员,亦是给天命天道去带孩子……不对,是带接班人。 当时,谢苍山把穿书局给他推荐的退休计划退回,再附了一份万字辞呈,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干不动了。 但其实也不仅仅如此。 许多事a999心知肚明,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无法再符合频繁渡过虚空穿书的任务要求,寿命也受影响,因此再不可能去接任局长的位置。 第181页 好在天命天道的第二批六百六六个造物里,终于杀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算是有前途的,天命天道这个局长因a999已经彻底报废,目前只能转而培养这个顺位,但不是还很满意,年纪太轻,仍需要歷练。 如此新老权柄有了交接的迹象,天命天道也在一面稳固自己的势力,一面在安抚其他天道的附属,更要为穿书局做长远的打算。 所谓退居幕后享清福,其实也不过是给摆个样子。a999是苍生天道遁入虚空前的最后一个造物,对穿书局所有的业务都有涉猎,且手上还有许多待启动的项目,其中「监察部」这个大头,很多人想接,却怕吃不下。 如果他能留在穿书局,至少能推动前期企划,而苍生天道是出了名的喜欢奶孩子,奶废一个换一个,a999应当也继承其衣钵,很有一套奶孩子的方法。 这算盘打的精明,不论是研究员文员还是顺位导师,他的话语权皆由他人予,到时有事三九前辈,无事天命天道,可就好笑。 况且那些项目他前期按设想做,后期谁也要来插一脚,他也说不上话,没准那时才要被抬回去让他专心搞研究。 太仪之事,暴露了穿书局的几个大短板:各天道欺上瞒下,消息更新迟缓,同一位面的天道们彼此牵制勾连,三大天道的部门人心不齐,凝聚力低。 要是他还有从前的实力并掌权,a999也许会将他的设想付诸行动。 可如今他不一命呜唿已是万幸,活够了便如风烟散尽,归于尘土. 他已经不再是穿书局的a999,而是太徽的新居民谢苍山。 新居民谢苍山,眼中已无三千境界,至多,也只面前这一只剑灵而已。 流云退去,冰魄澄明,映出秃山上剑灵的眉眼。 楚兰因慢慢松开了手。 他道:「哦,那你用吧。」 谢苍山便以帕握柄,向他定位到的阴坑凝块走去。 剑灵袖手在一旁,隐约有了期待。 只要剑灵不抗拒,兰因剑便不会抗拒,但能用的怎样,全看修士水平。 楚兰因可以让兰因剑不至于兇勐反噬,可也很可能什么也噼不出来。 然后便是乔岩见到的那一幕了。 * 乔岩单腿蹦上前,首先看向剑灵,惊讶道:「方才那道光——」 「是他!」楚兰因一指谢苍山,「深那啥不露。」 乔岩:「深藏不露?」 楚兰因:「对对对!就这个。」 剑灵的语调比离开前更有起伏,也似乎定不住,总在飘乎来盪乎去。 即便不可在灵体内长久存留,修士的灵气却也令他亢奋。 如草木喜春雨,兵刃自铸成的那一刻起,亦有一种天性。 他们慕强,也想要和强者比试。 这是他们最为原始的本能,是在七情六慾淡后,保留下来的一种冲动。 尤其是在楚兰因已经可以收放自己后,他感知到了谢苍山的灵力,便真的很想和他打一架,那必然酣畅淋漓,当谢苍山在噼开阴块后,兰因剑的剑鸣也昭示了这份期待。 可是……楚兰因简直要仰头长唿:为什么修士身子骨这么虚!是谁伤的他,老子现在去杀了那个混帐东西行不行,还我一个满血的修士啊! 谢苍山的灵线在他眼中现在已经一排挂面了,楚兰因飘到他身边,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厥过去,全方位给他护好了躺倒的朝向。 可谢苍山愣是没倒,还伸手感知了一下灵力的流向,道:「巧了,这山头正是灵眼,我们就在此地盖屋,现在先下山採买材料,尽快动工。」 再一看已黑中透红的天空,低头笑了一声,道:「好罢,通宵了,那先下山休憩片刻,再开工不迟。」 他说此话时,山的背后,忽而破开了一片光。 太阳升了起来,天亮了。 剑灵完全静不下来,飘到谢苍山身边,本想用力拍拍他的肩,可怕把他拍趴下了,便道:「那这灵眼可也要起个名,今日谢宗主贡献最大,这个山头便由你来定!」 谢苍山凝望着那一片光,目光迴转,发现剑灵的唇边,亦有了一抹笑容。 剑灵很少笑,多是发现他人神情有了变化后,才也笑上一笑,不解其意,只为模仿。 可如今,他连眼底也盛满了笑意。 在作为a999的漫长的过往中,他见过太多面容姣好之人,早已视之为皮相,他亦知剑灵的化形化的好看,可直到此时,他方觉剑灵若笑,大抵可与这曙光一斗。 他说:「晞者,天明也。破晓于此,不如便叫『晞山』罢。」 * 灵脉一通,晞山以一个堪称惊人的速度开始了建设。 在运送木材时,乔岩感到茫然而无措,那道剑气给了他无限的力量,可真到了在这片荒地上开田建屋,他便又陷入了纠结中。 他清楚地知道这地方不仅仅是又荒又秃,最大的问题,就是接近阴坑。 接近阴坑便意味着不论种下什么种子,也不可能有收穫,颗粒无收是必然的结果,河道也备受污染,且还有被邪物袭击的风险。 种种缘故,但凡脑子清醒,都不会选择在这里定居,这地方八百里近十年无人问津,足以证明其扶不上墙。 可偏偏他们的凌华宗就选了这块地。 乔岩抬起头,看到了正搬运木材的凌华宗唯一的宗主与长老。 第182页 他一咬牙,心想:麻蛋!不能泄气,凌华宗牛批!我们凌华宗最强! 直到青草开始在山坡上生长,迟来的春色终于罩上了这片荒地,乔岩又陷入了另一种的迷茫。 我们凌华宗……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他们前脚办完划地的登记手续,后脚便有闻讯而来的修士想以三千金从他们手里买下这片地,被谢苍山婉拒了。 乔岩两样发直,还没从从三千金的震撼里走出来,就有一队修士把他们劫了道,逼他们交出地契。 来人兇悍:「不交,明年的今日便是尔等祭日!」 楚兰因装模作样走了几步上前,道:「哈哈——」扭头对谢苍山道:「我说不了谎,帮我说一下啊。」 谢苍山无奈摇了摇头,也上前一步,接过兰因剑,道:「哈哈,我好害怕啊!」 然后……就没有拦路的人了。 不过划地手续办的快,但建宗手续要送去宁州才能办,如今那草台子仙道盟接管了原本的天华阁,正混的风生水起,赫然成了修真界的紫府之首,与人间帝都皇城遥相唿应。 这块地方灵气大盛,由死转活,消息不几日传遍了修真界,新立的仙道盟尚讲究秉公办事,下头一层层地设槛。 最后谢苍山用「入梦」道具,和从中作梗的挨个在夜里「谈了谈」,总算是把宗门的手续也办好了。 谢苍山秉着此时不薅穿书局更待何时的心态,兑换了一堆建造类道具出来,反正等权限一交,这些道具统统会失灵,不如赶紧发光发热。 只要原材料够用,一日建一峰也不在话下,但目前财务紧张,只能先盖好晞山,其余再论。 乔岩负责採买材料,挑选种地的种子,谢苍山盖房子、算命赚钱、画灵屏阵皆有他,可谓忙的团团转,楚兰因则在赶山下来刺探的修士,他们一波一波的来,总也赶不完。 总这样也不行,于是谢苍山便开始和剑灵一起设立护山灵屏。 灵屏1.0完成的那一日,乔岩吃着他的热包子,在那片流光溢彩的绚丽景致前,不知为何十分想哭。 他开始真切认识到,这是修真的世界,有灵气,有法诀,有灵物。 那么,身为凡人的他真的可以在这里住下去吗? 或者说,自己还能待多久? 从前他不怕他们抛下自己,大抵有大家都菜但认真的成分,可事实上真正的菜鸟就自己一个。 谢苍山看出了这一点,让乔岩来帮忙画图纸,与他聊了聊。 然后事情就有了奇怪的走向。 乔岩说他想学剑,这一点谢苍山并不惊讶,他这样一个年岁的少年人,在看过兰因剑的那道剑光后,很难不心生嚮往。 但他说,他更想学盖房子,这就有些出乎谢苍山的意料了。 而在乔岩精准报出了建筑图纸上的参数时,谢苍山发现,这孩子似乎还挺有数字上的天赋。 于是他想:也许我可以教他物理? 反正在这里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不如当纯理论来讲,刷题解题最是费脑耗时,也省得在他以后治腿的那段时间里东想西想。 而乔岩神奇的修真路,才刚刚开始。 * 后来谢苍山也不仅是算命赚银子,这毕竟是小头还不稳定,在他闭关几日后,楚兰因察觉他的灵力运转已有了太徽的路数,渐而也能自行释放,开始下山接修真界这边的任务。 他真正成为了太徽的一名修士。 因他们并无甚么名气,又无世家背景,去到重灾区赈灾救人的事情还不敢给他们去办,故而常做的就是驱邪和超度。 谁知竟真的做出了些名声,百姓口耳相传,说是附近来了两位十分厉害的仙长,高效驱邪,人到邪除,还兼可看风水,科普防邪防骗小妙招,以及家里的锄头菜刀和兵器的打磨,真的是没有什么架子。 问起宗门,只道是出自凌华宗,绝大部分人听罢,皆是沉默。 他们是真的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门派,可眼前的两位仙长风姿不凡,想必是甚么隐世的大宗如今承天道下山,谁能想到这大宗如今统共才三个人。 谢苍山每日夜里的必备工作就是算帐,从无甚可算到可以进行收支分配,实在是凌华宗的进步。 不过令他无奈的是在太徽,修士用的灵石与人间的金银并不能兑换,灵石在人间甚至被当做商品买卖,但多为假货,愿意收的修士也不多,所以这就导致要各赚各的,两边都要兼顾。 支出方面,银两的重头支出还是在购买原材料,其次是给乔岩治腿,乔岩的腿寻常大夫不诊,帝都的国手又请不来,还需指望兰因剑灵,目前尚在保守温养,另就是谢苍山和乔岩每日的三餐。 灵石主要是楚兰因的口粮,原本管够,不过等到乔岩把「且祝东风」挖出来,就又有些捉襟见肘了。 挖出一把断剑,这也是个意外。 乔岩当时正和建造道具学打地基,一铲子下去,他就知道不好了。 不过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挖出了什么棺椁,毕竟质地十分坚硬,等到真正出了土,才发现是一把剑。 「楚长老,哇啊啊,楚长老!」 乔岩一嗓子出去,半个晞山飞了鸟。 楚兰因熘熘达达过来一瞧,正看见小岩子颤巍巍手捧着一把灰不熘秋的剑。 第183页 他神色慌张:「楚长老,我是不是把他给铲断了!我刚好像听见哎呦一声了!」 后来证明这真的是乔岩的幻觉,他与剑灵日夜相处,对兵器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认知,还当天下兵刃皆可化灵,生怕自己一个手勐就杀了剑。 楚兰因接过剑,用袖子给擦了擦,问:「兄弟,还活着不?」 这剑灰扑扑丑丑,拭去尘土后锋刃也不甚明亮。 在剑嵴处,更有一道横贯而过的裂痕,使整把剑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断成两截。 如此程度的伤势,就算剑中有灵也活不了,但楚兰因还是往剑身中缓缓注入了几分灵力。 灵物一族,除非共契一主,否则只有兵主相争,少有同族戕害,不论是登峰造极的神兵,还是刚化出灵识的小刃,遇上同族有难,能帮一把都会帮一把。 楚兰因等了许久,显出十足的好耐心,可就在他也以为这剑已经彻底死了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为轻微的低吟:「我的老腰——!」而后似乎又睡了过去。 乔岩探头过来,见此剑的剑锋上有几个字,于是尝试读道:「且祝东……虫?」 且祝东风的灵波幽幽盪起:「……不认字不必勉强。」 当夜,谢苍山回来,两人一灵围着这把从晞山出土的剑,快把且祝东风看傻了。 ——不至于吧,我只想在土里安安静静等死也不行吗? 「且祝东风。」谢萳,风苍山查过了资料,道:「怜潜的配剑。」 楚兰因托着下巴:「这个人好像有点儿耳熟。」 乔岩惊讶道:「是那位铸出定天针,又以身殉道的仙人?!」 怜潜,是太徽上一本书出现的主角,走的是升级流的路线。 他的档案穿书局几乎人手一份,因为正是怜潜夫妇的力挽狂澜,才让太徽免于太微的后尘,并成为同一位面三个境界中第一个脱离高危的世界。 在谢苍山退休太徽前,怜潜已经完成了他的所有剧情,与妻子归隐山林,育有一子,男女主主角光环逐渐从他们身上剥落。 可就在他们归隐三年后,流星石砸出阴坑,邪物肆虐人间,邪水腐蚀地脉,怜潜与旧日故友结「仙道盟」,与道魔二界共抗邪祸。 他们铸出三根定天针,然因炼针原料不足,一针有残,且恐难以长久,又逢阴坑再度沸腾,千钧一髮之际,怜潜夫妇以身为补,殉于坑中。 自此阴坑平復,太徽得以倖免于难。 此举大义,功德如海,他们二人皆为太徽人士,轮迴册有其名姓,功德归于轮迴,此后十世他们二人将安乐顺遂,再结良缘。 怜潜一生有一剑三刀,后来赫赫有名的便是他的刀法,这把剑至多算是他少年觉醒的一个饵子。 《三千则》上亦有他的生平和故事,潜龙时,身侧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与一把剑,后来他得了高人指点,悟出一套刀法,便弃剑转刀,歷经坎坷终成大道得成。 这是在穿书局内十分常见的剧情,至于他的那把少年剑,不过细枝末节,一笔带过。 阴坑离荒山不过徒步半日之遥,想必当年怜氏夫妇二人与邪物鏖战,山穷水尽之时只要是武器皆可用,且祝东风因此折于此处,战场混乱,也无人收起,后来沧海桑田,被乔岩挖了出来。 据且祝东风说,当初它灵识初开,听得懂人话,却不解其意,是开裂后才真正通透。 谢苍山猜测,只怕是于怜潜血战时受光环波动,催生出了灵智,也因此未立即散魂,就这样延命至今。 楚兰因一听这段过往,立即将且祝东风看成了族中新生的一只小剑灵,还是一生下来就病危的那种,分外需要长辈爱护。 可同族剑灵的灵气只救得了一时,且祝东风本灵已经四大皆空,认为生死有命,这一点楚兰因倒也认同,他的爱护方式当场跑偏,就打算带且祝东风疯玩一趟,再把他埋回土里。 谢苍山听罢,把剑灵们的心理健康课提上了日程。 不过许多事急也急不来,眼见晞山的房子盖得差不多,谢苍山与楚兰因在外一边接任务,一边找救治且祝东风和乔岩的灵石。 前者难寻,后者好找,谢苍山一合计,把治了腿必须卧床修养的乔岩和生无可恋的东风剑灵放在一起,一者解闷,一者听听人声说说话,不至于又生无可恋地想埋土里。 直到很多年后,纵然是习于推演的谢苍山,也未料到他的这个「放一起唠嗑」的无心之举,对乔岩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且祝东风不论如何都曾经是一书的主角的剑,为这独一无二,它的铸剑原石已绝迹太徽,后来再多的灵石也无法挽回它的断开。 终一日秋风早来,且祝东风已有所感,让楚兰因帮它支开了乔岩,悄无声息地散了魂。 当了它五年「话友」的乔岩,回来后哭的昏天黑地,楚兰因也大吃一惊,他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个结果。 在剑灵们的认知中,哪里会有一个人为一把剑难过成这个样子。 其实楚兰因与谢苍山也偶尔加入过他们的聊天,听到的也不过寻常的话,一些今日之所见,一些过往之所闻。 几处有稻子金黄,几时有如油春雨,乔岩还给剑灵唱过戏,咿咿呀呀,且祝东风只是默默,许久后懒懒地附和:「……好听。」 第184页 全程楚兰因都没有明白走向,但令他懊恼的是,一向能给他解答的谢苍山也给不了他一个答案。 因为在一次大规模抵抗邪物祸乱中,谢苍山旧伤復发,一回晞山便吐血昏厥了。 也正是在这惊天动地的道邪一战中,谢苍山渐有了「剑尊」的说法。 但楚兰因可不管什么剑尊不剑尊,他发现自己有了一种毛病,谢苍山一吐血他就想砍人,还得克制着,真是需要看看灵修了。 而谢苍山大抵知道会有这一日,早就录了一条近一个时辰的语音给他们,说他若昏死,凌华宗该如何运作,哪些任务可以停,哪些营生可以继续,如何与仙道盟打交道,怎样与修士、人族打交道,每日巡山记帐等等。 那是对晞山的一次考验,好在也顺利渡过。 谢苍山醒后,不得不又开始休养,但也有好消息传来,他找了许久的那位在太徽四处做研究的旧友,终于有了音信,并不日将登晞山拜访,问诊楚兰因的戾天深渊的寒气,以及顺路代表穿书局,给病中的退休老干部送点补品。 不过他也不客气,直说自己也不是白跑一趟,到时会带上两个娃娃,自己东奔西跑,两个娃娃跟在身边也不方便,也教不了他们什么,苍生天道养娃出了名的优秀,其二代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话实在是看了就头疼。 谢苍山猜到他的心思,但他因伤復发,已经快压不住楚兰因的寒气,剑灵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晞山上无法无天。 这倒也并没有什么,可天长日久这寒气不除,冻入本体,亦恐有折剑之险,且曜灵在仙道盟有任职,日后针对涤灭邪物一事,或可通过他与仙道盟交涉。 谢苍山知道这位老同事的性子,让他先来了再说。 于是在那一年,秋风萧瑟,鸿雁南飞。 曜灵左手边牵一个谷生阳,右手牵一个怜拂,上了晞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苍山:老友,你是来投炸弹的吗? 曜灵:……抱歉。 ———————————— 炎症比较严重,疯狂注灌药水,啥也干不了,明天要再去一趟医院,这段时间会调整为隔日更,不会持续太久,非常对不起每天追文的小可爱qaq老迢好全了又是个能一月齐全红花的好汉!!t_t 第75章 梨花 曜灵上山时, 正是一个秋天。 寒气沾上他的衣袖,山阶上落满白霜,他举目四望, 天高云远,一片素静。 两个小孩被他一左一右牵着。 左边的那个, 脸上尚有强撑出的镇静,右边的那个则已经缓了过来, 转而在东张西望, 打量着这片新出炉的山光水色。 来到屋前,一个黑不熘秋的少年出来, 十分懂事地问过礼, 引他们去到院中。 谢苍山已煮好了茶水, 静候他们许久。 茶香裊裊, 庭院大气,曜灵见状贊道:「好兴致。」 今日谢苍山身上披了件冬日才可上身的大袄。 是一早起身时,被剑灵强行套上的,不套不许他下地。 显然, 这衣服与眼下的季节并不相合。 曜灵几时见过他做这种打扮, 正想调侃两句,谢苍山已淡定斟了茶, 道:「兰因去接你们了,怎不见回来?」 曜灵哭笑不得, 说:「与百川剑过招去了, 这风风火火的模样,比我推测的好了不少, 他能被你养的这样好, 我是想不到的。」 说话时谷生阳抓紧了伯父的手, 正是那红衣张扬的剑灵强行把他的百川剑拐走,至今不知去向。 谢苍山只是笑,好似对剑灵有此作为并不惊讶。 近来兰因不离晞山,也闲不住,遂自娱自乐,今日扮侠客,明日当盟主,他与乔岩配合着来,可让剑灵过了一把瘾。 三人坐下后,谢苍山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兰因剑身上,戾天深渊的寒气久久未散,你于灵物之道颇有研究,可有解法?」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曜灵登时皱眉:「这什么茶叶?你这退休还不如从前啊。」 谢苍山喝的自然,一左一右看去,调侃道:「你这休退的倒也热闹。」 这下曜灵真的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了:「好嘛,放飞自我了,三九先生彻底放弃形象管理。」 谢苍山摇摇头,又道:「你将这两个孩子带来,无非是丢给我来管教,我这里倒都是孩子,多一两个也无妨,可管的好不好,就由不得我了。」 他的目光在两个小娃娃身上一过,谷生阳谦逊低头,怜拂也停下了在椅子下晃动的双腿。 虽没有问过这两个孩子的来歷,可谢苍山心中也已知了七七八八。 曜灵嘆道:「这个大一点的是我的侄儿,名叫谷生阳,我的那些旧事你也知晓,便不与你多说。小一点的便是怜氏夫妇的孩子,当年他们二人捨生取义,临走前将此子託付于我。」 顾及小孩子本人在这里,谢苍山也不多问,二人只是喝茶,隐约可听得屋外轰隆轰隆的响声,那是两只剑灵正战得不可开交。 谢苍山忽然道:「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你也太放的开了。」曜灵来了兴趣:「且说来。」 谢苍山徐徐道:「我猜兰因剑灵能胜,若是我赢,你便将这两个孩子领回去,若是你赢,我再倒贴你几本古书。」 「那我便不客气了。」曜灵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可不是我吹嘘百川剑,兰因剑虽曾为天下剑主,但毕竟在戾天深渊蹉跎已久,怕是不敌清修千年的百川底蕴。」还补上一句:「老谢,多年不见,你竟也有此托大的失误。」 第185页 谢沧山又是喝茶,半晌后,只听见窗棂「咯棱」一下,楚兰因提重剑翻窗而来。 足有四十斤的巨剑在楚兰因手中如拎木枝,而在他身后,跟了一只人高马大的灵,正嗷嗷乱叫:「老大老大!我主子在里头,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曜灵:「……」 红衣的剑灵唇边一扬,炫耀似的对谢苍山道:「你看,我新收的小弟,如今我已是剑界的武林盟主了!」 曜灵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而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子也一样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只明艷无比的剑灵。 方才在山阶上他来去如风看得不清,如今再看,却是深深的震惊。 再没有一个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不对,是人与灵中,也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看的了。 这好看不仅仅是长相,小儿往往对情绪的体察更为敏锐,他们下意识会迴避阴郁,更喜活泼的玩伴。 这剑灵神采飞扬,一身红衣如火,发中竟别了一枝桃花,可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桃花?偏偏开在他发中,又毫不违和,令人觉的此桃就该开于今日。 但很快,这两个孩子神情上又有了变化。 怜拂似乎想与这只剑灵搭话,谷生阳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苍山。 方才那个赌注,分明是他伯父输了。 而曜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双手在这俩孩子肩上一拍,打算耍无赖了。 他这个暗示,怜拂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谷生阳已经窜了出去,一把抱住剑灵的腿,委屈道:「剑灵哥哥!」 有了他为表率,怜拂不甘示弱,也扑上前去抱住楚兰因另一只腿,大声道:「漂亮哥哥!」 楚兰因手握百川剑,一腿挂了一只人类幼崽,迷茫地看着谢苍山。 谢苍山无奈,只问曜灵为何要如此执着。自己已经离了穿书局,也不再有从前的权限,如今凌华宗又在建设中,并不能多闲的去教这两个孩子太多。 而且苍生道的都会奶孩子完全就是他们的一个错觉,苍生天道一次只化一个造物,也确实亲力亲为,可也要考虑失败率才能做结论。 在他之前的造物,不是死于歷练途中,就是被判定不合格让苍生天道给收回了神格,还有心术不正走了歪路的,苍生天道亲自下去手刃。 不过曜灵可没有在意这个,连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教他们绰绰有余,也不求你如何费心费力,只多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罢了。」 他态度强硬,谢苍生也不再与其争辩,只对剑灵说:「兰因,此为我昔日旧友,可解你之寒气。」 提到本行,后者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说:「有这般恢復成果,便是事半功倍,且待我再以灵力问诊一番。」 楚兰因飘得更高一些,拖着两个挂件来到曜灵面前,却道:「你可是灵修?那快来罢,我是该看看了。」 灵物牴触陌生人族,犹如猫咪牴触洗澡,灵力诊脉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一种挑衅,他们可不认为自己需要看病,除非兵主命令,否则十个里十个不愿意。 而这本该心高气傲的天下剑主,居然主动要问诊,见多识广的曜灵都生生愣住了,像是见到一只十分热爱搓澡的猫。 他转头去看谢苍山,佩服道:「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按照灵物定理第三……」 谢苍山笑着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道:「先收一收收你的那些理论,看看兰因的伤吧。」 两个小孩在曜灵的招唿下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只是视线还停在剑灵那边。 剑灵在被灵力问诊时,还朝他们眨了眨眼睛,偷偷比了个鬼脸。 怜拂咯咯直笑,谷生阳也失了方才的紧张。 待到诊脉完毕,楚兰因顺其自然地把两个孩子给牵走了。 这下换成了曜灵得意洋洋,谢苍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对他道:「近些年来,你可还好?」 「照旧。」曜灵苦笑道:「这句话我原样奉还,你看起来可不是太好,不过终于也算是激流勇退 ,但看你把剑灵捡回家,又不像是要安心养老的样子。」 谢苍山亦笑说:「劳碌命罢了,在太徽总也不会如在穿书局一般操劳。」 话已自此,曜灵就也真心实意的替他高兴,说起自己却只是一声长嘆,道:「……除去花鸟鱼虫,这已经是第十二世了。」 院中花木在秋风中簌簌而响。 ——你打算就这样寻他多少世? 这是谢苍山没有问出的话。 「我就是研究这个的,如何不知道,不论他是男是女,是什么样貌,什么性情,哪怕一模一样,也不会再是我那梨树了。」 曜灵低头看向茶盏中青碧的叶子,道:「每一世,他有他的姻缘,我明白规矩,所以我只给他当兄长。」 说来a999与编号c125837的曜灵的认识,也十分奇妙,两人各在不同的部门,一个是风口浪尖沖在前线的苍生道之首,一个是专心研究不问世事的研究部二把手,本该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 但某一日,曜灵亲自拜访谢苍山,携带重礼,只求他远程协助一本书的剧情,且莫要让他那转世的梨花树,受无妄之灾。 由此,谢苍山便知晓了他的过去。 说来这也是一段传奇,曜灵也是太徽本土人士,从小便与众不同,爱观察个鸟兽昆虫,风云草木,人家小孩看虫子不过是玩儿,他却真的想弄懂其习性,自小便展露出了对学问浓厚的兴趣。 第186页 传说中的早慧神童就仿佛是为他打造的名号,三岁成文,七岁成册,合该来日有一番大事业。 只是他家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只盼他日日读书,其余事一概不必过问,便将他养的性情淡薄,在为人处事上总有欠缺,亦不喜与人交往。 他于窗前书案苦读,一抬头,便能看到院中一株梨花。 在他出生那一年,这木开了头一树花,此后年年美景,如雪如雾。 花树中,住了一只妖。 妖物在太徽已经接近绝迹,偏不知哪里落了一颗妖家的梨花种子在此,便生出了这样一只梨花妖。 与草木灵物吸收天地自然便可修炼不同,妖物更似魔族,且食人血肉精气,修炼困难,故而已经少有人见了。 吞人血肉精气,听来极为可怖,但他的梨花妖胃口却很小,曜灵的一滴血,便可过一年,来年亦是白如吹雪,入我窗来。 梨花妖陪伴了曜灵渡过他潜心钻研的少年时光,后来曜灵为延长寿数,长久问道,去投了一个小门派,学了些修道的法子。 凡间有修士不入朝的规矩,但在诸侯各自暗中培养势力的年代,得修士相助,不亚于受神明垂怜。 不可做朝上官又如何,也有国师之位,彼时各国更假借设司天台之名,收拢各小门派修士。 闭门着书不是曜灵的志向,修身治国平天下却是万千文人追求,他自认已有了足够的本事,当可厚积薄发,便于一国司天台任职。 国君赏识他在民间的口碑,愿为他收纳各地宝书,成一浩如烟海的书阁。但既踏入人世,又岂能仅与书为伴。 梨树在他的庭院中扎根,梨花妖因未曾大量以血肉修炼,不可离于树身。 曜灵离去前,许了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诺言,待他广纳天下古籍,必能寻得一法,助他离于本体,此后二人大可日夜相伴。 离开后,曜灵也定时请人为梨花送去书册。 梨花妖是一只很有文化的妖怪,识文断字,记诵的文集甚至比曜灵还要多,对于不能离开这一方庭院,也无甚苛求,只更喜笔墨落于纸上后的香味,以及那在书房花窗后,少年朗朗的读书声。 曜灵在司天台混的很不好,修士入世为官,本就是相当于放弃长生飞升,不为无上权利,何苦搅于人间,司天台是一方大染缸,岂能容他一个自诩清高的存在,白鹤立于鸡群,当斩其鹤腿,断其羽翼。 后来,曜灵便辞官了,回到故乡,正是梨花开放时。 那只梨妖已写了一屋子的书,从来不知寂寞,时光于妖物而言不过一岁落一岁开。 它竟只当曜灵外出一趟,如今回来,便要拉着他讲一讲各地的风貌,他手上正有一本民俗怪谈正缺了几章。 曜灵哭着对他说,自己一事无成,哪怕是当初的那个许诺,也并未完成。 梨花妖却不以为意,只道:「岂有一蹴而就的学问,从头再来便是了。」 老实说他不回来,梨花都不经常想起这号人。 从此之后,曜灵便隐退故居,与梨花妖专心研读古籍残片。 他真研究出了可以让梨花离开树体的法子,此方法与兵器化形类似,甚至更加方便,一旦成功,以后梨花只要身上带着自己的花枝,便可自如行走在外了。 那一日他喜悦地发疯,爬上树抱着树枝放声高歌,梨花也很高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它已读过万卷书,若是有生之年可以走一走万里路,见识各地风土人情,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让梨花不解的是,当日,修士还说,想要娶它。 娶一棵树……梨花深入了深刻和思考。好像哪里怪怪的,可似乎并不反感,他们志同道合,互知心性,也有大把的未来。 正是因为曜灵的这句话,它在冬天开了一场花。 梨花与雪,纷纷而下。 书生与梨花妖的故事,在太徽也下留了一段风流传说。 话本子若停在此处,便是一个完满的结尾。 * 「后来呢?」楚兰因披着床被子,把额头也盖住,怀里抱了个枕头,推谢苍山道:「后面怎么写的,不会真没有了罢?他们去游歷山河,有没有遇到什么更厉害的妖魔鬼怪,梨花妖道行够不够啊?」 屋外雷声阵阵,电光落下,半壁天穹都被擦亮。 秋日里少有这么大的雨,一下起来却是声势浩大。 晞山的雷暴也比他处更勐,想必是太徽想藉此算一算平日里他们各种阴阳怪气自己的帐。 谢苍山靠着高高的垫枕,把话本子最后一页纸拎起来给剑灵瞧,稍稍侧过身,道:「真的没有了。」 「就这?」剑灵大失所望,「下回还是换狐妖那本吧。」 距离曜灵上晞山,已经过去小半月。 怜拂和谷生阳还是住了下来,目前正在按照谢苍山制定的计划读书修炼。 这两个孩子,性子倒是一个东一个西,怜拂好动贪玩,谷生阳则内敛沉稳。 问过才知,他们倒不是一直跟着曜灵,而是在仙道盟中长大,教养的方式却大不相同。 大抵是怜拂乃怜潜之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盟中人也多是怜惜,再加上他根骨一般,便也当成家中么儿来宠,不求他日后大有作为。 而谷生阳不同,他是已羽化的谷盟主的唯一的孩子。 第187页 天生天火灵根,前途不可限量。 曜灵领他们两人上晞山,有其更深的用意。 仙道盟的创立者们死的死退的退,如今正是新一代茁壮成长之时。 亦是暗潮汹涌之局,人心也未必不可揣测。 怜拂被养的如此不谙世事,有怜悯,也是有人防了他一手,提防日后他借父母之名义谋权,而谷生阳尚且年幼,离开旋涡中心,专心修炼,才算稳妥。 楚兰因讪讪把这名作《梨花落处雪纷纷》的话本子塞在他一沓存货的最下头,代表日后不会再重听。 这几个月他喜欢惊险刺激的鬼怪妖精本,原看中了梨花妖这个题材才买下来,谁知内容如此乏味,远没有达到他的期待。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大地都抖了三抖。 谢苍山拍拍身边的位置,道:「外头吵得厉害,兰因,与我说说话。」 话音甫落,楚兰因迅速靠了过去。 戾天深渊寒气解开后,楚兰因夜里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但雷雨天例外。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谢苍山睡得本就浅,何况夜里必然有一只剑灵要裹着被子摸进来,便也习惯了等他,还会放一袋子细碎的灵石在枕头下面,方便夜里投餵。 剑灵靠在高高的软垫上,往谢苍山那边拱了拱。 「草木花妖的故事都是这个套路。」楚兰因还没有从方才话本子剧情的火气里走出来,道:「不过这个比那种花妖被骗了还痴痴等的好,傻花每回我听了都想掀桌子。」 谢苍山把灵灯调暗了一些。 一灯如豆,灵火微明。 梨花妖确实赤子之心。 可惜这个故事的最后,并不是有这太徽话本子里写的美满。 曜灵还没有来得及去实现帮梨花的化形设想,便已有杀身之祸临到家门。 他毕竟曾任职司天台,对国中大事,不知其一也知其二,又在书阁久住,一代君王可信他归乡后安分守己,不代表下一代君王也会如此。 况且此代君主得位不正,疑心甚重。 追捕他的罪状,竟是私养妖物。 大火烧院时,梨花妖依然冷静,分析利弊道:「我难以离开树身,你先离去,去往宁州天华阁,他们会有所决断,此时不走,你我二人同葬于此,并非明智之举。」又抖了抖树枝,说:「快去罢,记得来救我。」 他没有来得及。 等他真的请来天华阁的修士,一切已为时过晚。 院中,已无梨花树了。 古有以妖为鼎,饲血肉而堕魔,可成暴涨修为的丹丸的说法,司天台新任司正一箭双鵰,把他院子里的梨花树连根掘走。 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梨花,花叶皆红,一树血色。 已入了魔道的梨花妖已满身杀孽,却在脱控的一瞬间,撤去妖术,对上剑阵。 曜灵曾在醉酒后说:那时,梨花明明本应当认不得人,却躺在他怀里,念了一首《沐浴子》。 「沐芳莫弹冠,浴兰莫振衣。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 「……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 后来,便是曜灵入职穿书局,有了权限查阅太徽冥府书册,开始去寻其转世。 他的梨花真的死了。 曜灵道:「每一世,皆非我的花,可是我没有办法。」 他放不下,他走不出来,他无能且狂妄,是他害了梨花。 谢苍山听过太多的悲情桥段,曜灵的故事,于苍生道而言,也不过如此。 可是他并不是很想把这个结局告诉剑灵。 毕竟剑灵会因为狐妖选择放弃修为给人族续命,而气的捶床。 楚兰因不去看窗外的雷电,只是撑着胳膊面朝谢苍山,说起一桩困扰他许久的事。 「小岩子不肯把东风的剑身给我。」他迷惑道:「明明东风已经让我把他埋了,但小岩子不同意,而且我还看到他那天晚上去找了曜灵,想让他看看东风。」 这件事曜灵也与谢苍山讲过。 可断剑不论如何也不可能迴转,就和大夫医不了死人一个道理。 「你到底怎么和他谈的?」楚兰因窝成了个球,「而且他最近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就是修炼特别自觉,修为突飞勐进,还顺利渡了劫。 乔岩并不是天灵根,但颇有悟性,从前多是楚兰因抽着他练,如今却主动来请教,虽然依旧是挨打,可貌似还挺乐意。 谢苍山道:「他长大了。」 且祝东风散魂前,屋内只有一个楚兰因。 这把丧丧的剑与他说了许多,末了请楚兰因带句话给乔岩。 结果是一大段,弯弯绕绕,楚兰因背了很久。 它说:乔石头,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若还记得我,某一日,当你已经走出很远,再回头时,可依然对我说,我还是乔岩,那我便不算死去。 「所以小岩子真的以为东风没死。」楚兰因下结论道:「或者他认为他可以活!」 剑灵豁然起身,「这会入魔障的,谢苍山你快想想办法!」 「不会不会。」谢苍山轻拍他的背,楚兰因就又靠了下来,听他道:「乔岩不会魔障,他是个有心性的孩子,会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谢苍山这么说,楚兰因也就信了,他埋了半张脸在枕头里,忽然道:「谢苍山,曜灵说我没其他毛病,他医术是不是不行?比如提起且祝东风,我就会不想动,乔岩哭的时候,我也会这样。」 第188页 烛火明灭,他任由剑灵拱过来,伸手在两人之间点下一片灵力。 而后信手勾画,成一个位面,幻一个境界,由高维下降,描摹起一个人的一生。 从哌哌坠地到垂垂老矣,灵力为线,不断在变化。 喜怒哀乐,聚散分合,生老病死。 而后化成一粒微茫,若一颗流星,滑过楚兰因眼前。 楚兰因伸手去接,那灵力落在掌中,便消失不见了。 谢苍山道:「兰因,你在捨不得且祝东风,你与他亦相处五年,纵然我们知晓或已无转圜余地,但还是不能平静地去面对这种分别。」 他缓了声,仿佛在给剑灵念一个童话,可内容却何其残忍。 这些年他教的了剑灵如何去寻觅快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不被身份束缚,这是正面的东西。 同时他也鼓励兰因去听书,他若得了空,便会亲自选,甚至去写,再送到人间去。 于是剑灵搜罗到的书大部分都在他的把控中,再依其喜好调整,从经典文集,到稗官野史,甚至地摊话本,谢苍山循序渐进,让剑灵先慢慢了解人世。 故事中有大爱大义,也有大奸大恶,然后,他又潜移默化让剑灵知道,人并不是只有一面。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灵,世道亦非有绝对的标尺,荒唐背后总有因果,好人未必会有好的结局,坏人也许真的活千年。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放纵自我,因为路总是在向前,选择却在自己手中。 黑白两面,风霜刀剑。 灵物的寿数太长了,谢苍山活不过他。 楚兰因终有一日要独自面对这世间。 路当然坎坷,谢苍山却希望他走的更可能顺遂一些。 「乔岩没有把他当成一把剑,而是一个朋友,他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或者说,从悲痛中里走出来,但并不代表止步不前。」他们面对面靠着,楚兰因往下滑了一些,谢苍山搭手在他肩上,一下下地拍。 他轻声说:「兰因,生灵一生中,会和很多人告别,有的如期归来了,有的再也不见,生死是最远的河川,每个人的性命却只有一次,来日轮迴台过后,就是新的一个人。所以不要不在乎,不论是他人之性命,还是你之性命。」 「而真正可以让我们放弃它的,必然是有什么高于它的存在,是虽九死其犹未悔,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其余任何时候,你皆不要看轻了它。」 楚兰因知道他又在讲大道理,但却没有打断。 「可是真的很不好受。」剑主睁着双清透的眼,强调说:「真的,不好受。」 ——这就是生离死别。 这就是欢喜、重逢、圆满的背面。 他知道剑灵迟早要经歷这一天,然而当楚兰因真的亲身体会到了另一面的情绪时,谢苍山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忍。 他甚至来不及想其中缘故,只听剑灵又道:「如果是你,我还会很愤怒。」 这愤怒和他想杀了那个魔族的王八蛋不同,他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现在好像能模模煳煳抓到些什么。 他捕捉着这一瞬的情绪,甚至皱起了眉,抿了抿唇后,这才固执地说:「那以后如果我难过了,就用灵力往天上聚一团云,下一场雨,如果是你,我就聚一团大的,下一场大的。」 他的思路跳的太快了,甚至来不及铺垫这个灵族典故,但谢苍山却是知晓的。 灵物们皆无血无泪,所以在草木灵华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下了大雨,有草木灵物不好好以原身享受雨水滋润,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化了形出来,在路上乱走动,那它便是在哭,请其他同族勿要惊扰。 这个说法后来就在整个灵族广为流传。 谢苍山一愣。 窗外,惊雷落地,震动心扉。 楚兰因摊开手,他早就感觉到谢苍山那点灵力并没有完全泯没。 在他手心,有一颗灵力化成的种子,已悄然冒了芽。 因这不忍,谢苍山方才本想继续说,只要不忘却,离去的人便永远活在他们心中,就仿佛是再获得了一次生命。 楚兰因的想法天马行空地发散。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妙的方法,捧着草芽,笑道:「那我就用我造的雨,再把你浇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且祝东风还有后续,梨花已经不会有新的内容了。他到底爱不爱曜灵,他自己也不知道,草木本就难通情爱,不过他确实曾经真的想要与曜灵同归,但那句「救我」其实是假话,梨花知道来不及,不过哄哄这书呆子而已。 —————— 下章预告: 晞山冬日的真心话大冒险。 百川:感谢这个游戏。 杀红尘:感谢这个游戏。 谷生阳:感谢这个游戏。 怜拂:感谢这个游戏。 乔岩:感谢这个游戏。 且祝东风(片场外):cue我干嘛? 谢苍山:难道我这是…… 楚兰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 老迢:为什么最后一组慢这么多拍?! —————— 以及,除夕快乐嗷! 文中也到年节剧情,所以明天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76章 烟花 乔岩比谷生阳大五岁, 高他半个头。 第189页 谷生阳比怜拂大五个月,也高他半个头。 每次他们三人依次排开,楚兰因便手痒痒, 想要挨个敲一遍脑袋。 不过这几年几个月的差距,在修真界真算不了什么。 他们青春韶华,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洗髓过后, 一旦抽条, 也尤为迅勐。 楚兰因撑着下巴,郁闷地望着不远处的三个少年。 他的心中满是疑问。 为什么小岩子长得比我高了? 为什么小谷子转眼也长得和我一样高? 以及, 为什么就连小怜子也快要追上我了! ——欺负他不能再捏形, 不然绝对晞山第一大高个! 剑灵冷哼一声, 决定以后和他们并肩走时, 就再飘高几分。 北地的大雪说来便来,一夜过后,银装素裹,庭院中厚厚一片洁白。 原本有护山灵屏在, 雪也积不到如此厚度, 可剑灵去年雪仗没打够,今年便调整了灵屏的灵线, 早早让雪飘了进来。 整座晞山,也仅山顶尖上落了白。 至于山道上, 竟还有漫山遍野的花, 花海之上,如开雪莲, 亦是一道奇景。 三位少年因昨日与剑灵玩上了头, 脑子一热, 胆大包天地把功课翘了。 今日谢苍山亲自看管,请他们在剑坪连昨儿的功课一起补齐,统共练剑三个时辰。 「魔族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楚兰因眼巴巴望向山道,拖长尾音:「好无聊啊——」 又想起谢苍山方才一手握锅铲,一手捧自制的灵石保温杯,探头出来道:「说是路不好走,会再晚一阵。」 道魔联手除邪的计划已提上了议程,魔族使臣分别与人皇和仙道盟代盟主商议后,定下了出自晞山的一份合约,并递了帖子,会北上拜访凌华宗。 谢苍山剑尊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几年前他还在仙道盟挂了一个名,以后的任务范围便可涉及整个太徽,横空出世的凌华宗也已在修真界有了一定的声誉。 关乎谢剑尊的来歷,可谓众说纷纭,民间对这位颇有修为、心怀苍生、长得还不俗的剑者颇有兴趣。 有传他是剑仙转世,天道亲选的天命紫微,甚至说他是老仙尊的私生子。 眼看越传越离奇,谢苍山无奈,开了个发布会,给了个「官方」说法,只道自己自幼随一位高人隐居山野,潜心修习,直到高人认可,方下山来体悟红尘。 发布会上,提问者众多,谢苍山滴水不漏,还有大胆的修士提问剑尊,问他对他兰因剑灵横扫甘州酒楼,数次劫走说书先生一事,可有看法。 谢苍山道:「并非『劫走』,所有说书先生皆是有偿说书,与凌华宗合作愉快。」 话也不假,如今凌华宗每月开销上,固定会有「听书」这一项。 可年关在即,说书先生也要回家过年,楚兰因百无聊赖,在窗前堆了一排小雪人,成功吸引来怜拂的注意,怜拂出现之处,必有谷生阳,两个小的不见了,乔岩就要来找人,剑灵把人钓齐全,怂恿他们和自己下山去玩。 怜拂再高兴不过:「好,这就走!」 谷生阳则皱眉:「阿拂,伯父近来写信,你不可随意下山。」 仙道盟取代天华阁,当年天华阁的修士原还在盟中待遇如旧,可今年这代盟主见邪祸将除,动了收权的心思,明里暗里打压他们,引得旧部不满,叛出仙道盟,近来听说是与魔族来往密切。 曜灵怕那些人对这两个孩子下手,特地写来书信提醒。 「怕什么?」楚兰因寻思我都偷放他下山多少回了,有我的剑气在,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 乔岩对楚长老自然是十分信赖,但谢剑尊那边不好过关,楚兰因当时拍拍胸膛:「老谢那里交给我!且看我瞒天过海,大展神通!」 结果刚回来就被抓了个正着。 少年们补了昨日功课,楚兰因这个带头的亦不能免。 一个月不可去听谢苍山念睡前话本子,楚兰因险些离家出走。 三个时辰的剑,对乔岩而言不在话下,谷生阳满头大汗,百川拍拍本体上厚厚一堆雪,怜拂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剑灵觉得挺对不住他们,偷偷给他们推了盘烤灵石。 「坐。」 谢苍山从厨房出来。 他方才在的长廊下煮了一锅鸡汤,让三个少年用碗盛了喝。 一碗热乎乎的汤下肚,雪已小了许多,唯有风吹过树梢,簌簌落下雾蒙蒙似的白。 谢苍山示意乔岩可以开始了。 乔岩从储物囊中取出他昨夜写好的报告,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凌华宗第十七次年终总结,正式开始!」 这是个老规矩,每年年关,凌华宗总会有一个年终小结。 「凌华宗今年出任务二百九十七件,其中甲字大任务八十九件,皆圆满完成!」 百川剑灵磕灵石发出「嘎嘣」一声,鼓掌道:「好!」 「本年度凌华各峰建设项目全部竣工,灵屏5.0改造完毕,收支尚不够开大比招生,但统计推测,如果明年邪祸可止,我宗便可以投入更多的精力在收入上,扩宗招生指日可待!」 楚兰因鼓掌:「好耶!更多的小徒弟!」 谢苍山含笑摇了摇头,他这擅奶娃的名头怕是摘不掉了。 怜拂寻思来了小徒弟我不就可以尽情下山去耍,也十分快乐地鼓起掌。 第190页 唯有谷生阳一言难尽,扩宗收弟子可不是闹着玩,其后续事务繁多,但他早就知道凌华宗有一种风格,便是把不可能办成可能,再看怜拂笑的格外灿烂,于是也鼓起了掌。 白驹过隙,如今他们也不是当初的小娃娃,入了道途,受天地灵气滋润,渐而长开。 谷生阳的目光悄悄一扫,扫过身侧的红衣少年,怜拂从小白白净净,如今风华天成,红衣在身,端的是明艷万分。 而他自己也宽了肩背,成熟了长相,伯父说已有了父亲的威严,倒是乔岩师兄还是那憨厚模样。 再一转,便是那只无法无天的剑灵。 他的样貌似乎也在逐年发生细微的变化,谢剑尊说,这是因为他在恢復兰因剑灵本来的样子。 那些曾经剑主在他身上增添的气质慢慢被滤尽,异样的浓丽、违和书卷气,都消失不见。 他的灵体回到化形之处初,却比后天打磨更加惊艷,一个抬眸一个笑,皆若风撩动琴弦。 谷生阳收回视线,暗道自己唐突。 「另外,过年的物件已经置办齐全,只等师父您亲自下厨整一桌好菜了。」 怜拂望着谢苍山,大笑道:「师父,今年你可要保证兰因长老不出现在厨房十步之内!」 楚兰因扶额:「我去年只是炸了一个屋顶,不要翻这个旧帐好不?」 百川默默补刀:「老大,可那个屋顶后来飞到了半山腰。」 「你!」楚兰因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灵石盘子,「你给我等着!」 「好了好了。」谢苍山笑道:「年夜饭交给我,今年的任务也已全部清了,你们便好生休个年假,来年再接再厉。」 无聊的报告会总算过去,楚兰因早按耐不住,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碗,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枚骰子,投进碗中,发出叮叮噹噹的脆响。 今日原本是全宗休假,既然闲了,玩骰子也成每年的保留环节,不过花样不同。 不过图一乐子,也赌过灵石彩头,比过大小,输家帮赢家来年干多少活儿,亦或讨要对方一件小玩意儿。 今年的规则依然是谢苍山想出,他记得在其他世界里青年们会聚起来玩的游戏,便教给楚兰因,剑灵觉得十分有趣,早就迫不及待了。 游戏规则也简单,以骰子定庄后再骰大小,顺点数而数,被点中者或答一二,一者庄家发问,中者必答,二者庄家提出一个要求,中者必应。 谢苍山还要准备年夜饭,乔岩和怜拂想要去帮他忙,他却道:「你们先玩儿。」 于是游戏就此开始了。 头回楚兰因坐庄,他一报方才被百川翻炸屋顶旧帐的仇,让百川顺着山道下去,把头一个遇到的灵给牵回来。 他可知道晞山上所有灵物的分布,在山道上有一块大石,其中有一只石灵,胆子极小,一动就乱跑,百川想要抓住它,怕不是要绕着晞山跑十个来回。 谁知百川没扛着大石头来却,牵了一把魔剑的剑灵上来。 杀红尘一头雾水:我是谁,我在哪儿? 追着他的剑跑了一路的魔族剑主:「干哈勒放下我魔剑!」 楚兰因也没想到这个结果,可登时兴高采烈,「你便是杀红尘!等你好久了,来来来,这个人多好玩,快坐!」 楚兰因拉过杀红尘,按他到廊下,热情地给他塞了一盘子炸过的灵石,道:「原本以为你昨日到,那我们就可以比剑了,你多住几天,以后我们再比比。」 杀红尘完全找不着状态,但猝然被这么多修士围着,气息都绷住了,道:「这是做什么?」 楚兰因坐在他身边,忍住凑上去勐吸他一口的冲动,拍拍他的肩膀说:「是我们的乐子,来者是客,留下来过年罢,老谢的灵石八宝饭做的可好了。」 杀红尘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我心有偏见,素来听说正道皆是一本正经,实际上竟如此随意?不会坑我吧。 ……但是那个灵石八宝饭是什么,听起来真的很有吸引力。 百川也想起一事,道:「听说最近很火的那本是从你们魔界引入的,比人界连载的快,我们只买到第三册 ,后几册可有写好?」 说到这个,杀红尘可就不困了。 他从袖子里掏了本册子出来,连声道:「有的有的,这是第四册 ,我还没找着人读,你若也爱看这个,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楚兰因寻思你俩就是出自同一位铸剑师之手,但很快也被他掏出的册子吸引,道:「我看着册子的封皮的灵线颜色与前三册不同,厚度也似乎多了一倍,这是何故?」 杀红尘摆手:「哎呀,这都是你们人间界删的,只剩净本,不过无妨,只要白仙尊与龙魔君的剧情线还完整便好。」 百川大惊:「什么?和白仙尊,不是应该和云仙尊吗?!」 杀红尘也大惊:「哈?他俩官配啊,床都上了十六回,这到底是删成了什么样?」 百川大掌拍案:「十六回!我一回都没听过!不对,明明是云仙尊才是他头一次抢走的,是他的白月光!怎么就被第三回 的白仙尊上了?」 杀红尘更加迷惑:「云仙尊是白月光不假,但魔尊已经释然了,而且,而且——」他激动道:「魔尊是上位!仙尊才是下头的!」 百川剑更是惊讶:「嘛?我们看的真的是同一本书?!」 第191页 一旁楚兰因淡定磕灵石:「都可,都可,我都可。」 怜拂感慨连连:「他们还不信我说这是魔界的文风,说若真是魔界之人所作,仙尊怎么可能身居上位,如今一看,竟是这般缘故,好一个两边都吃,实在人才。」 谷生阳:「……」 我好像听不明白了。 乔岩:「……我也。」 剑灵们就到底谁才是正宫西皮以及谁才是上位争论许久,末了楚兰因发话了:「何必争执,片刻后让老谢把内容给我们念了不就真相大白,今晚我请客,太徽顶级灵音,便宜你们了。」 乔岩默默提醒道:「楚长老,你已经被禁听师父一个月的话本了。」 楚兰因回他:「他刚才给我偷偷说了,这一个月从初十以后算起。」 杀红尘咂舌,靠过去揶揄道:「你这样卖你剑主无妨?」 楚兰因心道什么剑主,他还没和我签契呢,只挑了下巴,全当答覆了。 另一头,谷生阳偷偷瞥了一眼怜拂,果见他低垂了眼睫,有一瞬的伤怀,但很快便已恢復如常。 少年知慕少艾,怜拂当楚长老是一个玩伴,可谢苍山却是他的师长,他从小丧父,对年长者容易生出孺赫拉慕依赖之情,何况谢剑尊修为高深,仪表堂堂,又温文与威严并存,亦待人可亲,细緻入微,有他在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任何危机中他都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存在。 但同时,怜拂知晓自己了无希望,他是经歷少,可不愚蠢,仙道盟中人人当他被宠上了天,可他亦清楚地知晓捧杀的厉害,不过掩饰于天真烂漫之下。 况且,谢剑尊似乎已有察觉,曾意有所指,说起来年计划会寻一秘境令他们在其中修炼,又道少年错认也是寻常,凌华宗的所有人皆是他们的亲人云云。 如此怜拂伤心好一阵后,也自我开解,他自诩自己虽无修炼天赋,但此身功力行走江湖还绰绰有余。 他也不会去秘境,倒不如学父母一般,游遍大好河山,再择一处好山水隐居。 来日总会再有倾慕之人,他也心高气傲,知道自己的未来的光明, 不过有道是灯下黑,往往忽视身边人。 谷生阳早已察觉到怜拂的心意,然而怜拂却不知,他这位「谷哥哥」,亦对他有所思。 也许是盟中人的言语,称他们一对竹马竹马,谷生阳总认为自己与怜拂是一对天作之合,双方门庭对等,亦皆容貌出众,合该结为道侣。 他眼中看得真切,怜拂倾慕谢剑尊,谷生阳亦伤怀许久,不过好在阿拂似乎没有与谢剑尊直言,还算给了他一个机会。 谷生阳压住心中纷乱的情绪,道:「还玩么?」 「这个怎么玩?」杀红尘已经自来熟了,「我没玩过,要不你们先?」 「看看就会,边玩边上手。」楚兰因招唿道。 等到谢苍山把菜全上了桌,剑灵们已经滚成了一团,谷生阳正金鸡独立念楚兰因指定的话本,捏着嗓子红着脸扮个小丫头。 山下凌华镇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烟火朵朵开在了天边。 众人齐上了桌,杀红尘瞪圆了眼:「我的个天——」 滚盘圆桌上,人间菜餚许多,灵石转盘亦多,通过不同加工方法做成不同口感和造型,琳琅满目,令灵惊嘆。 「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杀红尘问他剑主。 楚兰因亦望向那魔物,鼻子里哼一声:「嗯?」 那魔物在魔界也是个准魔君,有极高的天资,如今却也还没明白眼下这是怎么回事,但听兰因剑这一声,只好道:「也成,也成。」 桌上热闹,楚兰因与谢苍山说着方才游戏时他的战果,谷生阳与怜拂夹了菜,百川依然与杀红尘争辩那仙尊魔君谁上谁,而乔岩中途悄然离了一次席,端了他装的一碗灵石,桌上盘子里皆取了一两块,也有了五光十色的一碗。 只是离开前,楚兰因叫住他,给他加了一块从前且祝东风喜欢吃的偏软的灵石,道:「去吧。」 子时将至,又是辞旧迎新的一年。 众人举杯,他们杯中是酒,剑灵们杯中是灵石溶液。 谢苍山道:「新一年,喜乐平安。」 楚兰因学他措辞,道:「喜乐,平安。」 众人碰杯对饮,皆话平安喜乐。 * 一顿饭后,游戏继续。 这回谢苍山也参与进来。 起初几轮皆未点中,偏到乔岩这里,骰子数出来,正中了他的位置。 乔岩可不敢问师父什么真心话,也不敢让他去做些什么搞笑的事儿,可犯了难。 此时楚兰因趁机怂恿道:「他日日罚你们剑坪练剑,可不得还回去,让他绕着剑坪跑个三圈再来。」 「师父,这可不是我讲的。」乔岩眨眨眼,「楚长老,你可要问师父愿不愿意了。」 谢苍山倒也干脆,二话不说,起身便出了门去。 「真跑圈去了?」魔物极为惊讶,朝楚兰因比了个大拇指,道:「厉害。」 再新的一轮时,轮到怜拂坐庄,他抽中的则是楚兰因。 楚兰因笑道:「小拂儿,快,问还是行,我准备好了!」 怜拂垂下眼,把手里的酒杯干了个空。 是不该再留恋不断。 末了,他弯了眉,笑道:「那便请我们的兰因长老,也去剑坪跑几圈罢。」 第192页 楚兰因戳了一下怜拂,道:「好傢伙,不就是害你们补课业嘛。」 却也还是拎了盏灵灯跑了出去。 这一下罚出去两个,杀红尘还费解,却听乔岩说:「师父在剑坪那备了东西,我们可都瞧见了,去年楚长老除夕夜睡早了,没见着山下的大烟花,后来可是自闭了许久。」 杀红尘瞬间坐直。 百川注意到他的反应:「你怎么了?」 杀红尘:「磕到了。」 百川瞪大眼:「磕哪儿了?剑身还好么?」 且说他们继续再来几轮,谷生阳抽中怜拂,问他日后想与什么样的人结为道侣,怜拂说遇上了才知想要什么样的人,谷生阳心中又是千迴百转。 他心想:我虽如今处处不如谢剑尊,但未必日后也不如他,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兰因剑许他,阿拂也许他,可他连一个弟子也不愿意收,不知是有所顾及,还是目下无尘,且不论怎样,自己刻苦修习,还有机会。 然余光一瞥,剑灵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真切了,但他手中的那盏绘了亭亭一枝兰花的灯笼却是他十分熟悉的。 正是去年上元节,他假扮阿拂,被自己错认领下了山,气的不行,还是谢剑尊找来,把他牵走去逛灯市,回来时,剑灵就已经高兴了起来,手里正是这样一盏灯。 此时,杀红尘点中他,道:「喂,小道友,我可要问你——」杀红尘勾唇道:「你当是,心悦谁?」 那一日他怎么回答的,谷生阳自己也记不真切。 人喝了不少酒,皆有些微醺。 中途乔岩又踉踉跄跄回到房中,把那盛放在灵盒里的断剑放在窗头,方便看到一会儿的烟火。 他红了面颊,不知在乐些什么,只傻呵呵笑道:「又是一年了,东风。」他趴在桌上,轻声说:「我还在往前走,你会一直,活在我心中。」 且说剑灵拎了灯来剑坪,却见谢苍山并没有老实在跑圈,而是半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他打算扑过去吓他一跳,敛去灵息,加速了飘浮的脚步。 可就在他加速前沖之时,谢苍山如有所感,回过身,剑灵也不减速度,扑了上去,谢苍山正正好的把剑灵抱了个满怀,顺势手臂一抬,将剑灵抱高几分,又原地转了半圈。 这是剑灵近来十分喜欢的事情,总也不会玩腻。 楚兰因大笑不止,却道:「我的灯笼——」 灯笼渐渐不再摇晃,暖色的光落在谢苍山面上,柔化了他的眉目。 而他眼中,则映出同样笼在光中的兰因剑灵。 「你在捣鼓什么?」楚兰因探头要去看谢苍山身后,谢苍山却不给他看,还是向外走了好几步,道:「今年的大烟花不再在凌华镇放,要去隔壁镇子放了。」 楚兰因一听,登时抬手敲了一下谢苍山的额头,急切道:「你不早说,我们现在去隔壁镇子还来得及吗?我御剑过去,我们——」 「嘘——」 谢苍山单臂抄抱着他,勐地回身。 剎那,他将另一手中的流光阵圈捏碎。 砰—— 砰—— 烟花从剑坪升起,在天幕中炸开一朵朵绮丽的花盏。 此烟花中融有灵力,于剑灵眼中,所见竟与人族眼中所见,一般无二。 漫天华光,几乎可以将晞山点亮。 山下凌华镇上,百姓纷纷探出窗外,惊讶于那从未见过的华美烟火。 更有妇人抱着家中昏昏欲睡的小儿来到窗前,道:「快看,是凌华宗仙君的烟火,你小子不是想学仙君匡时济民么,快许个愿。」 小儿揉了揉眼睛,在这片流光溢彩中,心中默默道:希望爹娘身体康健,阿姊在外平平安安,明年一家团圆,还要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糖! 而晞山上,楚兰因于此片缤纷的光华中,想说,谢苍山你来当我的剑主吧,可却怕误了此情此景,只说:「真美啊,谢苍山,以后每年我们都放好不好?」 谢苍山深深看着剑灵。 他想起不久前,与曜灵的那场话谈。 曜灵说:「你所见三千世界,万千生灵,我们只以为独一无二,于你眼中不过芸芸众生,我从前不喜你们苍生道,只因你们虽看似温和良善,却实则太过无情。」 苍生天道曾说,他的每一个孩子,想要活下来,必然要学会一条法则,众生温柔如水,众生残忍如刀,必要之时,当舍则舍,当断则断。 「所以其实穿书局里其他部的都知道,你们是很好的任务合作伙伴,却不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曜灵想起自己那些访谈研究,「你们部门的员工从不会与人成家,越是级别高,越挑不出错处,其实你们也有意在把旁人隔绝在外,因为你们知道,谁都可以被抛下,不论是你们的亲人好友挚爱,还是你们自己。」 「我退休前最后一个项目的数据报告显示,你们好像,根本学不会如何去真心待人。」 可是…… 这结论真的是准确的吗? 万家灯火,烟花如昼。 谢苍山凝着剑灵的眼睛,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心路歷程√ ——小可爱们新年快乐!!! 第77章 三道 在穿书局正式成立前, 各天道并不常联络。 第193页 只每万年由三大老天道召开一回大会,开个几十年,再各自散去。 直到太徽神龙殉于此境界, 三大天道合力演算因果,方觉大事不好。 天地因果, 已如一串被绞断的珠饰,只待落地一声粉碎。 由此, 三大天道为正因果, 联手建立了穿书局。 祂们派遣员工,穿入该境界的「书」中, 以防牵出更为不堪的影响。 a999当年, 并不叫a999, 谢苍山才是他原始的名字。 编号制是从穿书局成立后才正式使用, 原本他们这些顺位如何称唿,是由上头的天道依照喜好所定。 苍生天道颇喜古风,祂的造物皆随他姓谢,是为谢天地孕化, 生灵造我。 至于名, 则是苍生天道当年下太徽境界手刃前代顺位,过巍峨大山, 见雪满坡、天满月,念及「苍山负雪, 明烛天南」, 心随意动,所化的新一任顺位。 三大天道顺位皆由其本源所化, 择选方式则大为不同。 天命天道讲究竞争, 祂分化神格, 一批造出上百个顺位,投入自生小境界中,艰难求生,层层闯关,一茬一茬地死,一茬一茬地造。 惊鸿天道主张随缘,养一窝顺位,集体培养,选接班人时,却往往互相推託。 传说,本代惊鸿天道便是抓阄抓出来的,并在漫长的时光里,祂一直怀疑兄弟姐妹们在抓阄的盒子里做了手脚,坑了自己。 唯有苍生天道,一次一个,从小养在身旁,悉心教导。 待神格圆融,令其与部门员工共事,放入各小境界中歷练,直到合格为止。 顺位考核中,明明天命才是报废率最高的一个,苍生天道手上的不过前者零头。 可每当祂静坐虚空长河,将收回的顺位神格捏碎,散入茫茫虚无,那如星河倾塌般的美景,也不免令人心惊。 天地万物的温情系一身,造化生灵的残忍凝于一心。 苍生天道的无情,方是无情道的大境界。 而谢苍山,是祂的第十个造物。 苍生天道如待每一个顺位那般,仔细教导他,给他的预热任务是诸如送落入虚空罅隙的生灵回家,修补境界灵膜,在虚拟战场上死个几十遍等等的e级小事件。 可等到谢苍山渡过实习期,祂不动声色,亲自指定了这孩子的第一个积分任务。 以至于任务颁布当日,向来摆烂的太徽天道连夜闯局。 太徽在部门大楼下,排开十二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祂的阴阳怪气。 所有加班的苍生道员工皆探了头,才知晓了他们的同事这次怕是有去无回了。 苍生天道给的的这个任务场景,正是那葬送了上一任顺位的太徽冥障。 彼时苍生天道捧花茶推窗,道:「此冥障吾是临摹提取,并不是在你太徽之界,何故惊慌?」 太徽冷笑:「我境界中的东西,你说取便取,因果相关,可知来日演变?!」 苍生天道含笑道:「茶否?」 太徽:「茶你个——」 来总部述职的太微天道路过大楼下,反手一棍子把太徽抡晕了。 专程来总部报告异动的太仪天道:「……」 苍生天道抚掌,对祂们二人道:「酒否?」 谢苍山的第一个任务,是一个冥障。 此冥障在穿书局的记录编号十分的好听,是为「如梦」。 一梦之障,一日循环,百只生灵困于其中,危险重重,在五花八门地死去,其中也包括一本书的主角。 这看似是一个救人的任务,而伴随生灵的凋亡,入障者亦将面临更多的危机。 因果琴不再好用,任何一个抉择都将牵一髮动全身,变数无处不在。 而在此障中身死,却不会真的死去,一切只会重新开始。 上一任顺位,与主角在此冥障中死去活来了上千次。 这一梦总也不醒,这一日总也不停。 在最后一轮的梦中,前代顺位摔烂了因果琴,一人屠了除主角外所有生灵。 ……或许这才是解法。 当那顺位从血池中回望,淋漓一身稠红,似血池中生长的荷,须臾开,一剎败。 一次次的尝试,他终于明白,自己谁也救不了,从来没有尽善尽美的办法。 ……所以这才是解法? 顺位为主角杀出了一条生路。 可在破障一刻,主角单手执刃,从后心将他一刀毙命。 苍生顺位的神格中,亦有生灵的生息。 既然选择了这条杀尽生灵的破障路,便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前代忽视了这一点,更疏忽了一个,书中的主角,未必皆如他所想。 他已经做好了自尽传送的准备,可却慢于这一刀的果决。 此书主角会与另一位主角生死相守,对配角们爱憎分明,却从未将目光放于苍生。 当主角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从背后怀住他,低声说:「小谢,我必须要破障,你若来自他处,就回家吧。」时,他本人又是作何感想呢。 他这「路人」,本该与其擦肩而过。 只因障乃太徽异变,法则薄弱,令路人与主角有了交际。 所以穿书局派他来纠正这个错误。 谢苍山曾以因果琴在障中追溯这段过往,这位前辈被刺时那叫一个痛彻心扉,若非他的传送已经提前预热启动,怕是真的魂散于其中。 第194页 主角是他在此困局中的一个寄望所託。 他们曾在一次次的循环中的相濡以沫,在麻木的杀人和救人中,坚守一个信念。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可以被忘记,可以被捨弃,可以被一笔带过。 障破后,所有的一切在太徽的土地上了无痕迹。 从头到尾,画地为牢的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这位前辈黑化了。 不久后,神格在虚空中洒了一场星雨。 再后来就轮到谢苍山被造化出来。 这个任务,他或多或少知晓苍生天道的意思,这一障太适合他们这一道的歷练。 「所以当时你怎么出来的?」 听至此处,曜灵茶也不喝了,回忆道:「我们研究院彼时也在做各小境界中有关『困境』的课题,太徽的障是很重要的一个章节,但当时你已经去做其他任务了,也就没有专访你,是我们一大遗憾啊。」 廊外,初雪已落了下来。 两只剑灵正与少年们在剑坪上打雪仗。 谢苍山挽袖斟茶,道:「我取了巧,这冥障是被苍生先生提取,不可能没有痕迹,障中也是同样,反弹因果琴,可追溯过去,我读了前辈留在障中的残念,便知这是一个困局。」 「难道你让主角杀了你?」曜灵思索片刻后,不寒而慄道:「已知死地而赴死,是你们这部门的惯常风格,难怪每年散灵传送回局的道具就你们消耗最多,心理素质是真的好。」 氤氲的水雾中,谢苍山漫不经心道:「没有,反正是假的,我便杀了主角,夺了他的光环,实验了十六次,最后另寻出口,与生灵们闯了出去。」 吹过枝头,落雪簌簌。 曜灵沉默了。 他捂住瓷杯的杯壁,尝试理解道:「你是杀了主角后,再试了十六次?」 谢苍山否认:「当然不是。」 曜灵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太丧心病狂。 「此障是完全刷新,所以每次开局都要先宰了他,一共宰了十六次。」 曜灵:「……」 前研究院副院长向后仰了身,瞪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比太仪那位还危险?!」 众所周知,主角光环一旦被篡夺,境界大乱,便相当于要造反了。 「那位是在天命道里发了疯,天命天道虽然明面上擅长割韭菜,但毕竟主角是万千光华于一身,祂有时还是于心不忍。」 谢苍山吹开热气道:「当初愿意将局长之传给出身苍生道的我,一来惊鸿先生手下挑不出人,祂自己那批不景气,二来就是手下出了太仪那位穿书者,想引咎辞职。」 喝了口茶,补充说:「所以我和那位有壁。」 「冒昧问一句。」曜灵忽然觉得周围气温降低,搓了搓胳膊道:「你没有什么搞事的野心罢?」 「哈。」谢苍山忍俊不禁,道:「真没有,不然也不会与你在此喝茶养老。」 「那你怎么和苍生天道交代的?」曜灵追问他:「你这是犯大禁忌了,我可不认为苍生天道会包庇你。」 「毕竟是提取出来的障,我存了数据在因果琴中,再正弹一次,把障復原,主角重新投放,再远程从太徽提了他对象的数据,也放进去,不就完整了这本书。任务完成,不问手段,这也是穿书局的法则。」 曜灵恍然大悟。 穿书局所有员工永恆不变的任务中心,是纠正紊乱的因果。 这一个障的报错,是由因果琴与天道垂目同时预言到了这本书的一段异化的剧情,主角与一位路人发生了太多的交际,此路人的位置甚至高过了重要的配角。 因果因此发生错乱,如蝴蝶煽动翅膀,光是衍生出的b级祸端就有五种。 ——此为谬误。 因此,穿书局必须派员工前往纠正。 救人从来不是他们的本职,正书才是初衷。 曜灵颇有刨根问底的性子,听罢谢苍山的讲述,还有一个疑问不得解答。 为修正剧情,天命道员工往往会化身系统,在主角自愿同意的前提下,与主角共享光环,通过发布系统命令的方式去影响剧情。 而惊鸿道则大多通过拷贝,顶替配角的位置。 苍生道更直接,反正皆是路人甲乙丙,直接参与即可。 穿书局法则之一:主配角光环乃是天命所定,不可随意掠夺。 谢苍山的这个方法如果在真实的环境下,显然行不通。 于是曜灵道:「那么,如果你真的在太徽,又会如何处理?」 「理论上,应该和主角互相认识,拿到异变路人的位置,然后立即自戕。」谢苍山道:「传送回穿书局,再次切入,抓另一个主角扔进去,这是本主感情的书,虐不起来,他们恩恩爱爱够了,生灵们也可去轮迴。」 那位前辈在意的,是尽快让主角出去跑剧情,快些把这段错误的情节跳过,结果却反倒深陷其中,硬生生把自己的身份抬了一级。 但其实这障也可以变成主角的一个小副本,因果便可通顺。 「嘶……好像有点道理。」曜灵若有所思,但随即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在提取的障中也这样做?夺光环这件事太冒险了,如果苍生天道不认可你的做法,也可以将你当场判死。」 「谢苍山——」 院子里,楚兰因从雪堆里冒了头,大喊道:「帮我收拾这帮小兔崽子!」 第195页 谢苍山探手从茶叶罐中取了一叶,变作芭蕉叶大,拂袖送至楚兰因面前。 剑灵扛了他的大茶叶,心领神会,握柱叶柄当成扇子,用力一扇! 搓雪球的几个少年和百川剑灵被掀了出去,滚了一身的雪。 「这下轮到长老我虐你们了——」 楚兰因大笑,挨个去报被雪球砸脑门的仇。 廊下,谢苍山将目光移了回来,眼底那几分笑意却未消散。 「我并不想死在主角手上。」谢苍山垂下眼,瓷盏中碧绿的茶汤映出雪后明晃晃的天穹,「为何他能处置我的性命?」 「我只是觉得……不值。」 谢苍山缓声道:「一本书,各自各自的命数,可我们力保主角不死,因果圆满,究竟在保什么样的人,因果圆满之外,是否又有所遗漏。」 他看向曜灵,徐徐道:「自『书』的概念形成,经我手十万书册,悲欢离合总相同,苍生道一代一代的员工填进去,成全的未必是一个好主角。或者说,主角光环本落不到此人身上,他也不过是清算早年因果的工具,这境界亏欠了气运,需要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帝王主角来移转是非,他便一定会气运满身,黎民百姓就要给这段剧情陪葬。」 「这就是清算因果的一个方法,是蝴蝶的风暴。在穿书局成立前,各天道抵消因果的方式与咱们这个境界的方式大同小异,甚至更加淡漠,若此境界因果已完全大幅度紊乱,便会选择捨弃这一境界化入虚空,等待重新凝聚,再度拥有一个新的境界,如果不是神龙以身殉于太徽,蝴蝶的翅膀又怎么会被发现?」 「所以当年你想要设立监察部,就是为了防止各天道作奸犯科,再次拆东墙补西墙?」曜灵颔首道:「确实,穿书局的成立的本意就是为了补偿给早年欠下的因果,要是我们一边抓蝴蝶,祂们一边放蝴蝶,也就没完没了。」 随后曜灵唏嘘一声:「如今想来,太仪的事情就像是当年天道们草率行事种下的一个毒瘤,越长越大,终于爆发。之前穿书局也是真的想要利索地拔除这个恶果,我印象里那是穿书局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任务,谁知……」 他单手握拳,捶了一下木桌,「谁知会是那么个刺头,要说那人脑子也确实好,若是不生歹念,天命天道的位置便是他的,弱肉强食也无错,但若是按那人的规划,所有境界竞争有限的生存名额,进化是进化了,也不就集体不当人了吗?!」 谢苍山当年作为「仪」计划的苍生部门的领队,并未与那个穿书者正面碰上,但就沖对方要把所有穿书局员工炼化成太仪中的清气,那股疯劲,也是没谁了。 这是一个大因果,早年太徽带头开摆,各天道在干净的帐面下埋了隐患,神龙的殉界令三大天道开始注意到这个蚁穴,成立穿书局去修復,可是很多东西已经为时已晚了。 穿书者作为天命天道的顺位,主张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气运强的境界才能存活,他挑了一个年轻的境界下手,想借用他造的法则逼上穿书局。 曜灵虽退休了,但接受穿书局的返聘,成了个荣誉教授,也和穿书局不定时会有联络。 他给谢苍山转达了最新的消息:「太微天道顶不住了,最后的消息是祂想亲自和邪流灵智搏一搏,然后便彻底了无音讯,如今我们这个境界到了长周期的慢流速,不知百年后,太微又会怎样。」 又嘆道:「太仪,他太老实了,天道歷练不过走个流程,他竟真的因为因果,以垂目者的身份去了人间考察,把太仪境界暂时交託给了哪个混……等等。」 曜灵瞳孔一缩。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低声道:「不会罢?」 谈及这件事,可不是被雷噼这么简单。 谢苍山便道:「太微、太仪、太徽,三境一界面。太微气运低微,太仪情况莫测,一旦他们两方有任何的意外,太徽必然首当其冲,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这三个阴坑,我现在只希望我有生之年能不躁乱,让我把那个法阵画完……」 所以谢苍山会来到太徽,也被穿书局批准。 这三个境界原本同气连枝,如今支离破碎,但只要保住一个,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谢苍山的法阵如果能开发到2.0版本,更是也许会对太仪有所干扰。 不过如今一切未定。 谢苍山并不后悔当初开在太仪开传送大阵,导致如今这伤病之躯,而在临走前,苍生天道许诺于他,监察部之事,祂会亲自在隐退时制定法则,但何时能启动,拿不准,也许祂会再造一个二级顺位出来,一日日养着,再为日后做准备。 谢苍山曾问祂自己是否需要把那已经毁了一半的神格归还,苍生天道就说不必了,当时抢救的时候,已将神格与他性命相连,三大天道的灵力与神格化为他灵线上的银光,续了这一口气下来。 a999并不怕死,相反,他几乎体验过世上所有的死法,已经死麻了。 只是从前,他时常觉得不值。 他们死在因果中,埋在因果外。 曜灵喝了口茶缓了缓,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何要救兰因剑灵。」 方才的话题太过沉重了,况且他们在这里也左右不了穿书局以后的决定,也就干讨论着,曜灵寻思不如说点别的他在意的问题。 「哦?」谢苍山眯了眼,「说来听听。」 第196页 「我发现你们这个部门的人,都有个属性,具体来说就是像植物生长受光源方向影响,长着长着就弯了……咳,不是那个意思。」曜灵闷头喝了口茶,「不过我挺好奇,三九先生工龄甚长,应当没有少见这种人,怎么就——」 ——噗! 一个硕大的雪球砸了曜灵的脑袋。 谷生阳倒抽一口凉气,道:「伯父!是侄儿手滑!」 曜灵扒拉着头髮上的雪,一群少年皆跑了进来,在廊下炉火边围坐。 百川剑灵与兰因剑灵做了最后的交锋,各顶了一头白,衣袖中兜的全是雪子。 剑灵来了,曜灵的话题也便没有继续。 直到许多年后,他其实也没有想清楚其中缘故。 他这位老友与楚兰因相识,由生至死不过两百年,比不得穿书局无穷无尽的时光,亦比不了剑灵曾渡过的漫长的岁月。 见过万万人,却停在了这里。 直到曜灵一次游歷过江南,一株百年梨花树下,孩童正热闹地打着鞦韆。 他恍然于纷纷一片的皎白中,想起当年他对梨花说的话。 「我不管你是树还是人,你若在我身边,我便欢喜安宁。」 * 暮色四合,金色的夕阳落在半坡的雪上,远方的山晕着深深浅浅的颜色。 少年们各自捏诀收拾干净,回到了房中,为明日的魔界之行做准备,百川剑大金毛一样抖去了身上的雪,亦随谷生阳离开。 铺了毛毯的廊上,挂着山下镇子里买来的风铃,叮叮噹噹在风中响,楚兰因闭上眼听了一阵。 铃铛的声音似乎已经不在代表着束缚与契约,而是自然的沉睡与甦醒。 他擦干了头髮,凑到谢苍山身边,冒出个疑问,便问了出来,他道:「山那边的颜色,就是暮山紫么?」 昨夜他听谢苍山念讲色彩的文章,水雾萦绕,夕阳落下时,山间便会笼罩一片蒙蒙的紫光。 灵物眼中或多或少可以捕捉到成片的染色的灵线,可并不如书中所写,如梦似幻,浮浮冉冉。 楚兰因顺势往谢苍山肩膀上一靠,整只灵都放松下来,手上绕着谢苍山的头髮,忽然说:「曜灵是很厉害的灵修,他对灵物的了解已经非常接近我们本身,但……没有把那些结论刊成书。」 曜灵的认知水平对于太徽灵物而言已是一种威胁,楚兰因不可能不去查他。 灵物们的生存已经太过被动了,如果再被人族将所有的习性和能力了解的一清二楚,也就彻底沦为他人的物件。 「嗯。」谢苍山拍拍剑灵的背,说:「他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 楚兰因搭了手臂到谢苍山肩上,低声问:「你是不是不是太徽的人啊?」 谢苍山侧过头看着他,并不诧异,只是道:「何以见得?」 「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楚兰因想起近来他十分喜欢的虐心题材,道:「什么下凡歷劫啦,无情道入世修炼啦,或者你是某个大佬的分魂,我老是觉得你哪天证完道,就要回去了。」 谢苍山的长髮落在剑灵的衣袖边,望着他的眼睛,对他道:「我以前,可是很吓人的。」 苍生道的员工,温柔如水,可水亦是无情的极致。隔水看花,秉纸看画,他见过太多的是是非非、大喜大悲,却从未参与。 他们真的,并无多少真心于人。 就连谢苍山自己,其实也无法给曜灵一个答案。 倘若不能将「书」看成「书」,生灵看成书中的一个角色,将完成任务当成目标所向,跳出这个境界,要去放弃、去割捨、去变得麻木。否则一次次的生灵涂炭,一次次的同僚惨死,于死去活来的烈火烹熬中,很难不去选择毁灭。 不论是毁灭自身,还是毁灭所有。 穿书局员工可以在一定条件下辞职,也可以退休,但顺位极少有顺利归隐的情况。 从他们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清楚的明白,神格在他们身体中,也许来他们的灵魂便是虚空中的一剎星河流淌,肉身是某个境界里的一副荒野白骨。 这是他们这一道顺位大概率的归属。 另一半,则是成为苍生天道,太上忘情,祂不再是某个「生灵」,而是芸芸众生汇合出的化身,没有因果,没有牵挂。 剑灵听他这样一讲,来了劲,坐直身单手叉了腰,竟伸手去学了话本子里登徒子的风格,捏住谢苍山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剑灵居高临下看着他,挑眉道:「那我可要见识见识,你若吓人,来日我要是和人打架,你就去给我出头,就和话本子里的大妖一样,轰隆一声出场,兇巴巴说:『谁欺负你了,让主子给你出气!桀——桀——桀!』一顿狂笑,然后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谢苍山敲他的头,「桀桀桀怎么笑?」 「反正只要你不给我整一出忘尽前尘大道无情,随便你怎样。」楚兰因反问他,「何况,你不都是你么?」 而不待谢苍山回答,剑灵已撇开眼,心中组织起了接下来的话。 他还想和谢苍山说,这次去魔界做完这个大任务后,不如就来和我结兵主契吧,这样你就不会跑掉,只要有这个在顺着契约,多远都能把你扛回来。 晚霞越过庭院的白墙,照满木廊,风铃清脆。 「不如——哎?」 第197页 楚兰因睁大了眼。 他凑近了几分,仔仔细细盯着谢苍山眼睛。 或许是光的角度问题,亦或是穿过庭院花木后的光影变化,楚兰因忽然道:「这个是……」 烟光凝而暮山紫。 山高水长,世间至珍,沉于此眸。 谢苍山却在此时笑了。 ——是你啊,兰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迢:兰因啊,你当老谢是什么小仙男下凡歷劫? 楚兰因(不服):书里真的都是这么写的。 老迢:那你打算怎么阻止剧情? 楚兰因(掏出功课本):在他洗澡时拿走他的仙衣,如果是分魂的话,把魂魄固定在田螺里不让他回归本体,把记忆的灵线抽出来复制一百根,如果是小人鱼的话就准备个水池子吧,至于无情道,不用管,反正都是要破的。 ———————————— 结兵主契剧情走完就回实现线了√ 第三任剑主屠纹:(拿起我单薄的剧本) 谷生阳:兰因对不起…… 怜拂:…… 素拂:快!回到进行时,我要搞事!!! 第78章 天华 道魔两界结成同盟后, 凌华宗的业务扩充了一倍。 冰雪未消,冬末风冷。 年后凌华宗的第一次个任务,便与魔界合作, 联手追查一个邪宗。 邪宗常年流窜于两界龙骨雪山附近,信奉邪物, 认为邪物化水不死,即是长生。 原本是不成气候的, 但近半年来, 这邪宗却开始四处游猎血魔、木妖、灵物,以及水木灵根的修士, 将其炼成丹药, 以求飞升的捷径。 有关此邪宗, 曜灵也来信提及。 梨花死于邪修炼丹, 曜灵对此法可谓深恶痛绝,正在龙骨雪山一带调查,认为其邪宗内部发生了异变,或有新人加入, 才致使其风格大变。 炼丹一术, 多出自仙宗修士,又关乎邪物, 故而两界同时在加派人手,共剿邪宗。 一旦走过落阳关, 修士的灵力就会受浊气影响, 所以接下这任务的仙宗大多留在关内。 等到线索明了,双方各守一边, 里应外合, 各自行动, 将邪宗逼上了个口袋困阵。 困阵设在两界之交,去的修士修为皆不算低,凌华宗目前最能打的便是宗主与长老,乔岩和谷生阳便留在了镇上,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同巡街,给百姓放发防御邪物的手册。 谷生阳生的俊朗,一条街走下来,不知收了多少的瓜果和香囊。 「你又不喜欢人家,收这么多干嘛?」 乔岩买了个夹馍,就想往街边一蹲,被谷生阳拉起来,往酒楼里去。 车轱辘一般忙了这十来日,谷生阳也有些疲倦,他叫了几个好菜,把收到的橘子掰了吃,笑道:「美人所赠,焉有推却的道理?」 斟了茶道:「况且方才那几位女修虽衣裳朴素,举止谈吐却是不俗,结交名门之后,也是为来日打算。」 乔岩把酱牛肉塞到他的夹馍里,换了个话题道:「我听你伯父说,你再过几年就要下山了?」 「恩,我如今也已经这么大了,该去仙道盟歷练歷练。」谷生阳颔首,把那盘酱牛肉推到乔岩面前,对他道:「师兄你呢,真的不和我去仙道盟?」 「不了不了。」乔岩还是如从前每一次回绝道:「我没什么志向,还是留在凌华宗,以后带带新入宗的小弟子们,就足够了。」 「这怎么足够?」谷生阳不贊成道:「况且,天下法门众多,你若真的想活且祝东风,困于一隅又有何办法?也是我当年不知情,还当它是在养伤……」 这说的便是当初凌华宗头一次集体任务时,他为防兰因剑灵不配合,夜里让谷生阳带上且祝东风的旧事。 「你亦是不知,不必再提。」乔岩把肉夹馍囫囵吃下,灌了口茶,「不说这个了,那小怜儿是不是也要随你一起下山?」 「是。」谷生阳道。 得了肯定的答案后,乔岩就整不明白了。 他指指那橘子:「你若真喜欢他,又何必在外收这些东西。」 此次诛邪大任务,怜拂并未跟随,而是留在宗内养病。 怜拂的娘亲在怀他时,因与邪物厮杀受了伤,又常大喜大悲,怜拂刚出生便体弱气虚,虽用仙草温养回来,但在仙道一途上想要有大造化,也着实不易。 况且他的心也并不在修炼上,只想各处游玩,当个闲散的小修士。 「一码归一码。」谷生阳嘆道:「再者,他并不喜欢我,又怎会在意我的作为。」 他们几位师兄弟日日相处,谁的心思怎样,瞎子也能看出些苗头。 「不过师父也提过要把他和我送去小秘境歷练,小怜儿那阵子是挺难过,不过我看也不是非要——」 谷生阳垂下眼,忽然打断他:「乔师兄,剑尊为何不收我们为徒?」 「这个不是老早就说过了吗?」乔岩迷惑道:「师父不是千年不与人结尘缘嘛,包括师徒道侣主僕什么的。」 虽说谢苍山已经算是太徽新居民,但终究入不了轮迴台,太徽对他的态度也是看不惯但奈何不了,却也还是有所提防。 毕竟他提过建立「监察部」的计划,太徽疑心他是来自己这里做试点。 按太徽这个性子,谢苍山便明白,凡是和自己牵了太深的因果的人,多少会被太徽垂目。 第198页 且不论是否有害,但冷不丁身边出没一个大和尚观之,也是挺惊悚的事情。 唯有兰因剑灵,他已被隔在因果外,索性都是被太徽看不顺眼的,他们如何交集,除了让太徽更加不爽,也没有什么其他影响。 这一点谢苍山与弟子们也有讲过,所以让他们一律称他为「师父」,不立师徒契。 但虽无契约上的师徒关系,该教的还是倾囊相授。 乔岩倒不是很揪着这个,老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谢剑尊待他们如何,乔岩心里透亮,他不知其他仙门是怎样教弟子,但在他心中,凌华宗绝对是顶好的。 这天聊得没趣,谷生阳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腰间的玉佩,却又触电般松开了手指。 那玉佩中,凝了一道剑气,为护身所用。 凌华宗所有人皆有,只有谢剑尊的那件,剑灵还欠着。 谷生阳心中涌出几分委屈。 师父真的很招人喜欢,连冷心冷情的剑灵也喜欢他。 同时,他也认为谢剑尊很高明。 记得在仙道盟时,谷生阳启蒙的老师将百川剑交给他时,说了一段话。 「与剑灵相处,逼之为下,熬之中。」 谷生阳问:「何为上?」 「放之。」 当剑主将剑灵放走,却放不走时,才算完全成为了这把剑的主人。 ……也许剑尊对怜拂也是这样。 谷生阳放下筷子,心想:小拂儿这样好,谁都会喜欢,天知道师父不是欲擒故纵。 于是往日细节全被放大,添了臆想和猜度,迷住他的眼睛。 怜拂活泼烂漫,多么令人喜欢。 不像那把乖张的剑! 念及此,谷生阳勐地拧起了眉,上元节灯火中,剑灵那一剎的笑容却在脑海里悄然浮现。 彼时,剑灵发现来寻他们的谢苍山,百口莫辩的恼怒消散一空。 明亮的灯火中,他踮了脚,朝谢苍山招手。 为什么谢剑尊没有认错? 谷生阳想不通。 明明小拂儿彼时也在山下的灯会,剑灵短暂幻化了外貌,又有捏形符稳固,足以以假乱真。 但谢苍山一走过来,就伸手敲了顶着怜拂外形的楚兰因的头,无奈道:「回去罚你。」 剑灵不怕他,红衣大袖绕着他转,像一只在灯边起舞的蝴蝶,问:「你伤好了没?」 得了肯定的答覆后,剑灵就愉快了,拉他袖子道:「方才有个猜谜拿灯的摊子,有一盏灵灯好漂亮,你肯定能答出来,快,我们现在过去,不要让人先抢了去。」 拉了谢剑尊就要往人潮里钻,还不忘回头告诉小谷子真正怜拂的位置。 谷生阳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摊子,方才他只想拉着他去河边看灯。 他想的出神,腰间百川剑却忽然发出一声嗡鸣。 「主人,我留在小拂身上的剑息,突然消散不见了!」 * 感应到怜拂出事了的,还有兰因剑灵。 「我的剑气发动了!」 楚兰因从谢苍山怀里抬起头,眼底的红煞之色已经十分淡了。 如今他们正身处于龙骨雪山北的一处旷野。 苍穹中正是雷电交加,大雪满山。 纵横十里的阵圈正在缓慢地运转,邪气如水蒸腾。 无数被邪化的魔物在阵中惨叫,刺耳的声音却被隔在灵屏外。 而灵屏内,谢苍山一边以自身充当净化阵眼,一边平稳着剑灵躁动的灵气。 他们这一队,与邪宗的大长老正面遇上。 好巧不巧,这大长老还是个楚兰因的熟人。 正是第三任剑主。 ——昔日的魔族太子屠纹。 楚兰因冷静下来后,很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嘲讽屠纹几句。 用谢苍山教给他的话,便是:「几百年不见,堂堂魔族太子爷,怎么这么拉了?」 可彼时兰因剑灵已经完全没工夫去冷静。 他只想杀了他。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戾天深渊沖淡了他的记忆,晞山的悠闲岁月让他在无意识中规避了这段过去。 可是半张兵主契,两百年的绕指柔咒,千万肆意妄为的因果压在剑灵的锋刃上,一把剑饮血饮至浑身战慄,便可知屠纹之杀孽如何深重。 当年,楚兰因将他引至一处修士大能的遗阵中,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的。 这法阵,正是在龙骨雪山。 如果不是亓官凑巧自冥府与人界的缝隙中路过,那法阵便就真的完全启动。 一把正在弒主的剑。 亓官来了兴趣。 法阵重创了屠纹,他的凤凰血脉开始反噬他的根基,这在弱肉强食的魔界,对他而言也是致命的打击。 他被夺了太子之位,此后下落不明,大概率是死了,两界便流传起是兰因剑灵弒主的传言。 谁知此魔竟没死,而是加入了邪宗,还走火入魔了。 屠纹是在古杏城楚氏的血肉中孵化,他对兰因剑灵的占有欲超乎想像,不惜领着大部队来抢剑。 而后被失控的剑灵揍了个半死。 只在最后一刻,兰因剑灵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剑灵却收了剑势。 谢苍山赶到时,见到的便是满身是魔血的剑灵。 剑灵恍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漠然地问他,自己这样做乖不乖。 第199页 谢苍山放出了灵屏,并一同发动了净化邪物的阵,以防止被感染邪气的群龙无首的魔物们涌沖入落阳关。 那是兰因剑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灵躁,又因身处魔界边域,浊气入体,险些便要完全魔化。 与天生修魔的杀红尘不同,清修的灵物受浊气污染,如清水研墨,不可回头。 「很乖。」谢苍山盘膝在地,顺着楚兰因的话讲,同时伸手按在他后心,灵力缓慢地疏引着躁动的灵流。 而剑灵还未从半魔化的状态中回过神。 谢苍山的灵力与他魔气在灵屏中翻卷纠缠。 他分不清充斥着魔息的甜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确实很好闻。 与杀红尘浓郁的甜不同,这甜不至于腻,像是人间炎炎夏日里,凡人喜欢喝的加了许多糖的冰绿豆汤。 「兰因,听得见我——嘶。」 太好闻了…… 楚兰因靠在谢苍山肩膀上,侧头就冲着他脖颈咬了上去。 谢苍山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只贪嘴的猫咬了。 并不太疼,但却无法令人忽视。 好在剑灵也没有咬太久。 此时兰因剑具体的内心想法是:屯粮,以后可以长久地埋脖子吸。 不过他这恍恍惚惚的状态过了小半个时辰,也就自行好转。 剑灵上一秒正在上头中。 下一秒:「……」 楚兰因坐起身,眨了眨眼。 而后他抬手,捂住了谢苍山的脖子。 是大型的掩耳盗铃现场。 剑灵记忆还有些断片,他看见天顶上一片电闪雷鸣,道:「我没杀他吧?」 「没有。」谢苍山摸摸他的额头,确定识海已经完全稳定:「让他跑掉了,不过既然遇上,来日我给你杀了罢。」 楚兰因一愣,奇道:「还以为你会讲什么大道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目前谢苍山维繫着大净化阵,也去不了他处,他已经把剑灵身上的血污用诀净去,脱了禾日禾日外袍把剑灵罩住,覆灵于上,做一个加固,并道:「你并未做错,既然魔界法则是弱肉强食,那杀他也不为过。」 而就在楚兰因埋了头在谢苍山怀里打算睡一觉时,收在怜拂桃花酿挂坠中的剑气被发动。 楚兰因所感应,抬头望向西南方,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这里?」 谢苍山亦凝了目光。 楚兰因跳起来,化出本体道:「你这阵法还有几时辰,我先去看看!」 因邪物难杀,化水再生,且会相互融合吞噬,近几年修真界研究了专门针对此类邪物的阵法,与其说是净化,还不如说成循环杀阵。 直到将其肉身彻底粉碎,再以烈火灼去其中阴气,又要用特殊灵屏防止邪雾扩散,末了再搭一个银花阵绞灭。 如今谢苍山这耗损极大的银花阵还没完全开出来,强行离开不仅会深受其反噬,且易导致魔物失控。 而楚兰因早已习惯与他分头行动,正要御剑而去,忽而迴转过来,俯身在谢苍山耳边道:「回去了和你讲一件事儿。」 他一路向西南而去,捡到了一个重伤的乔岩。 「是天华阁的人。」乔岩捏着寻人符,扑到楚兰因面前,气喘道:「他们已经过了落阳关,我已经通传了魔……等等,楚长老——!」 乔岩一个踉跄,楚长老已没了影。 * 魔界。 谷生阳将怜拂背起,百川剑灵还未回返,怕是也已被困住。 天华阁的人投靠了邪宗,此次抓怜潜之子,一来为震慑仙道盟,二来便是因怜潜夫妇生前,有一套炼丹秘法和一套绝世刀诀。 怜拂方才奋力以剑气挣开捆仙索,被法诀击中,此时一腿难行,若非谷生阳及时出现,怕也是难逃多远。 此时他额上冷汗如雨,谷生阳亦气力不支,眼见天华阁包抄而来,只听一声悠长剑鸣,一道利光悍然而下,将天华阁的修士盪了个人仰马翻。 「楚——」 谷生阳瞳孔紧收,烟尘散去,是剑灵挺拔的背影。 他仍披着谢苍山的菘蓝色的外袍,横剑在手,指向天华阁修士,厉声道:「我看谁敢上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学到了,g不能乱立…… 【并不重要的补充】 q:太徽修士为什么不考虑往阴坑里种太古银花?(隔壁太微的救世办法) a:因为太徽没有人能负担的了完整版的太古封邪阵,老谢这个最多算是个改良微缩版√ q:两个世界是不是有一定差别? a:是的,两个世界虽然在一个位面,但术法体系和物种体系都有差别,以及天道的法则也不同,太微允许修士飞升仙庭,接触更高深的术法,但太徽没这个东西。 q:两个天道都打算如何解决境界内的灾祸? a:太微是非常典型的天道风格,心里其实一直有跑的想法,但后来还是选择和boss拼了,结果没拼过,好在给自己的顺位留了后手,穷途末路,也算撑到了最后。 太徽则是得过且过,最积极的一次救世行为,是和隔壁的太微顺位商量,如果太微玩完了,可以帮他们接济灾民,但代价是要那天道顺位过来填补阴坑,永远镇在太徽地脉中,不过既然最后隔壁没完蛋,太徽就选择继续得过且过了…… 第200页 第79章 雪夜 谷生阳脚步虚浮, 将怜拂背至一处山洞。 龙血雪山之南,过落阳关石碑后,修士将受浊气压制, 雪山灵力又限制了传送,前后不通, 困局已至。 楚兰因斩了山石和野蔓堆在洞口用作伪装,不远处有灵火忽隐忽现。 散播邪雾是幌子, 实际是天华阁修士在沿山搜人。 山洞幽冷, 甜腻的魔氛却沖得人直欲作呕,谷生阳双腿打颤, 胳膊发软, 将怜拂放下后, 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 给他餵了进去。 怜拂已经连开口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湿漉漉的眼睫半阖着,随时都会昏厥。 「你那伯父的保密术做的真烂。」 楚兰因半蹲下,用灵力探过怜拂周身的经络, 确定他一时半刻还丢不掉小命。 扭头再对谷生阳道:「龙骨困灵阵, 这东西是从你们家流出来的罢?」 剑灵伸手时,衣袖滑下一截, 露出的手臂上爬了一片血色灵纹,如蛛网密布, 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将要爆裂的白瓷。 这红白两色相比之鲜艷,几乎可以烫伤人的眼睛。 谷生阳垂下头, 双手绞紧了衣袖。 身为研究员, 曜灵的保密工作其实做的很好。他的书库分内外阁, 外阁可供盟中同僚借阅,内阁则用密钥才能开启。 但百密一疏,他书库所有的权限,皆对谷氏父子敞开。 幼年的谷生阳,在伯父游歷在外时,常帮盟中长辈借取伯父书库内的藏书。 他并不知自己借出了多少书册,而轻信于他人的苦果,却早已埋下。 盟中长辈常说,爱屋及乌,曜灵是因为他已故去的父亲才待他如亲子,可既然是亲子,为何他每每问询灵物一事,伯父便轻飘飘掠过,不愿多提? 或许是因为只愿意与父亲谈罢……伯父不教,谷生阳便从书库中取,盟中的老师自然会教他。 他曾为自己的勤奋沾沾自喜,如今就要尝到代价。 楚兰因五指如钳,灵力涌入谷生阳的识海。 百川剑灵的灵息已经十分微弱了,甚至无法召回。 神龙殉界,龙骨化为万里山川,可天火灼身时,也还有未烧尽的残骸,散落在天南海北。 属于太徽天道顺位的神格的碎片内纳其中,对不容于此间的灵物有天生的压制作用。 而这里已是魔界范围,所有清修的灵物亦如修士一般,实力会被大大打压。 百川剑的主人,把他留在了那个阵中。 而天华阁的修士半数走火入魔,再服用邪丹,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他们倾巢而出,楚兰因击退一批后,又有几批自四面八方涌来。 修士灵根由在,因果尚存,杀又不能杀死,兰因剑灵不久前才灵躁了一回,拖着两个受伤的小的也麻烦,便且战且退,总算突出重围。 龙骨困灵阵都搞出来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这架势都快赶上饿死鬼出来觅食,绝不是只为了一套刀法和丹方。 楚兰因想不明白,伸手去拍怜拂的脸,「小拂儿,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还是你知道什么?」 靠在山壁上的怜拂气若游丝,勉力睁开眼,哑声道:「……仙道盟,定天针。」 仙道盟因铸定天针救世而闻名修真界,也是因此功德取代了昔日的天华阁。 可定天针其实并不完美,而是有残次品,这也是仙道盟内最大秘密。 那根残缺的定天针究竟在哪个阴坑中,对任何一界,皆是挂在头顶致命的悬剑。 如今道魔双方同盟关系初步建立,可一切仍是如履薄冰,百姓刚从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缓和过来,一旦定天针之事公之于众,后果不堪设想。 「定天针」三字一出,谷生阳心脏狂跳,脸色刷白。 他虽不知此残针的落处,可却知道这件事直接影响了仙道盟的存亡,以及小拂儿的生死。 谁会相信修士们真的是随机定下了残针的位置?况且这绝对的真相也其实没那么必要。 此针若在魔界,魔族势必翻脸,魔君血脉式微,难镇下属,亦有战火烽烟之险。 而若是人界,仙道盟大义灭族,必然墙倒众人推。 哪怕最好的结果是在沉龙关,那沉龙关附近十二城又成了多数人的牺牲品。 邪流祸乱下,人心却不齐,不过各扫门前雪而已。 当初怜潜主持救世大计,魔界的态度本就是作壁上观,是仙道盟初代担下此责,走至今日,可谓步步艰难。 谁知这个秘密竟被天华阁知晓。 好在天华阁的叛徒目前也没有办法确定这残针到底在甚么地方。 但怜潜夫妇身死,他们的孩子还活在世上。 谷生阳此时气息翻涌,如果怜拂不知情还罢了,可他偏偏知道这个秘密,还瞒了他们如此之久。 幼时的怜拂无意中听见父母的谈话,他只当这个秘密会随着自己埋于地底,不成想还是招来了祸端。 楚兰因环了胳膊,心道这还真难办,小拂儿就像老大一块肥肉满地跑,天华阁拼了命也要把他抓住,而一旦他被抓住,哪怕被救了,仙道盟又会将他如何? 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剑灵再懂不过。 龙骨困灵阵在,楚兰因也杀不了人,他一只灵闯出去还算有可能,拖着这两个就险。 如今各大门派的修士多在关内,大修士又在开净化阵涤盪邪物,如谢苍山那般连动都动不了的大能修者是大有人在。 第201页 仙门支援怕是来不及了,魔界那边又在抓屠纹和避开邪气感染,似乎也指望不上。 这样待在这里迟早要被发现,楚兰因寻思要不就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就在此时,谷生阳忽然喃喃道:「……嫁衣换灵之术。」 「什么?」楚兰因抬头,「什么术?」 谷生阳常来往于曜灵的书库,此时忽而想起几年前曾读到的一个术法。 而之所以印象深刻,也是因为彼时伯父因为他的发问训斥了自己。 他在了解了嫁衣换灵术后,问他伯父道:「可让百川与我一试?」 曜灵曾想借住法术让梨花脱离树形,除凝灵化形这一条思路外,自然也包括借他物行动。 譬如木傀、尸身、或者双灵共生等方法,继而发现此术于灵物可行,不会有排斥和弹魂现象发生。 肉身如屋,神魂如客,嫁衣换灵,是为换屋而小住。 「行不通。」楚兰因听罢他的解释,否认道:「这玩意儿能归入禁术,如果此术可行,太徽早把你伯父噼了,夺舍他人肉身,就算是修士也视为禁忌,且不论小拂能否承受,你就不怕我拿了不还?」 谷生阳博闻强记,道:「换灵时会有三个限制,时限、心限、命限,至多几个时辰,此术自解,双方自愿不可有半分强迫,换灵后二人同生共死。」 他用力闭上眼:「兰因剑,小拂儿不能落在他们手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别别别。」楚兰因摆手,道:「我不念佛。」 剑灵觉得很荒唐,而且对他来说操作难度实在太高了。 换灵后他不仅要装成小拂儿,还要保住这肉身不死,而神魂夺舍,修为同比肉身,剑灵不知道谷生阳哪里来的自信,凭他一人能带着怜拂成功逃离。 届时谁也不能打,容易全部白给,还不如杀出去搏一个出路。 怜拂是楚兰因看着长大的,他是很喜欢这个小孩儿,可这个术法听起来就不靠谱。 在剑灵心中,就像是临到阵前,才把兵器抛了去搞三十六计,还是现场翻书那种,完全不着调。 「兰因剑。」谷生阳忽然双膝一弯,扑通就跪在地上,楚兰因向外避开,却被他扯住袖子,听谷生阳哽咽道:「兰因剑灵,当我求你,只有你能救他……」 不、不是……这孩子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越大越糟心! 嘈杂灵音传来,楚兰因猝然抬头,心道:到这山头来了,如果走阴阳边界是否可以—— 谷生阳也发觉山道灯火,慌不择言道:「兰因!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我求你救他,他、他与谢剑尊两情相悦!来日你若与谢剑尊定下兵主契,他便是你另一位剑主,求你救他一命!」 「你扯着我有什么用,两情相——你说什么?」 楚兰因一顿,低下头,眨了眨眼,道:「你说谁?」 谷生阳浑身发抖,灵气亏空,颤声哭道:「师父,是师父!小拂儿早有心意于谢剑尊,谢师父碍于千年不结尘缘才没回应!兰因剑,刀剑护主,亦护亲族,你不顾我,也该,也该……」 「小拂儿。」楚兰因站直身,问靠在洞壁上昏沉沉的怜拂:「可有此事?」 怜拂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腿上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肺腑中如千万把短刃在脔割,怜拂虽久病,却从未受过如此伤势。 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灵力流散,血液在流淌,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死亡仿佛触手可及。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在这里。 许多年后,山洞中的这一幕,依然会在怜拂的梦中重演。 他一次次想要纠正,想要打醒当时的自己,可是伴随嫁衣换灵术绮丽的法阵开始运转,梦境破裂,再不可挽回。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每一次的吐息都是煎熬。 山壁冷幽,风雪不尽,怜拂合上眼,嘆道:「是……我思慕他。」 剑灵从不说谎,也不怕人族说谎。 灵线的变化会告诉他们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真与假都彰显无遗。 可剑灵那时还不明白,人亦会欺骗自己。 在剑灵眼中,谷生阳没有骗他。 楚兰因不知为何,识海一片空白。 而他手中的兰因剑发出了一身低低的鸣声。 「兰因,此术我烂记于心,绝不会出错。」谷生阳双手扯住他两边的袖子,肩膀剧颤,抬起头道:「我们杀出去,必然九死一生,他们抓住了人就不会再穷追,我们去关内求援,必不会抛下你。」 其实直到嫁衣换灵术的发动,楚兰因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明明是很不值得信赖的术法,却仿佛森罗幻术,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在一剎那构成的逻辑阻碍了他的判断。 两情相悦,思慕在心。 是朝朝暮暮长相思,是……心上人。 是百川剑话本里的苦楚与不舍,是柳姑娘的念念不忘,是史官想用兰因剑自尽殉情时的一瞬间,想起昔日那女将军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永远希望你岁岁安好。」才咬牙往前走的,那一个真挚的寄望。 剑灵把逻辑理顺了。 如果怜拂不好的话,他的心上人也会难过吧? * 乔岩抱着百川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第202页 他收紧双臂,不知撞到多少石头和树枝,终于栽入了一片银花丛中。 他一步不敢停,踉跄着就要爬起,可腿上无力,软倒下去前,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师父!」 乔岩向来笃信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看到谢苍山的剎那,勐地哭了出来。 他双手冻伤严重,显然灵气已经不足以附体,却还是将百川颤抖着举到谢苍山面前,「我去晚了,百川他、他——」 「别慌。」谢苍山接过剑,一个固灵阵按下。 百川剑身上正在瀰漫的裂痕得以控制,可剑灵都化不出来,便知伤势已深。 乔岩焦急万分,却未乱至语无伦次,尚可将当前局面报给谢苍山。 邪化的魔物被各处阵法镇压后,天华阁叛逃还有后手,便在雪山散布邪气,引发雪山灵力迴响,地动连连,已崩了五坐山头,埋了四个修士的净化阵。 净化阵一旦启动,阵眼便几乎等于被困其中,常需他人辅阵,可突如其来的雪崩还是令众人措手不及。 目前魔族正在派魔搜救,可是如今受困者众多,一时要找到兰因长老和师弟们也十分困难。 乔岩亦受了伤,但还是咬了牙去寻人,寻至一座雪山时,竟在雪中发现了许多撕碎的话本子的纸张。 再往方才山崩处走,便见正在撑灵屏的杀红尘的剑主与垂死的百川。 杀红尘的剑主看到终于有人来,厉声对杀红尘道:「行了,修士找来了!你快随我去协助陛下。」把半死不活的百川剑塞给乔岩,强行御杀红尘而去。 这位魔物给撑一道灵屏已经仁至义尽,也没管他撒手后乔岩能不能继续顶住,总之乔岩差点把小命交代在了雪山,一番挣扎求生自不必提,再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谢苍山的净化套阵的最后一个阵法已释放,银花葳蕤开放,邪气正在被逐渐净去。 他听罢乔岩的讲述,再添一个凝灵的阵法,道:「你便用当初我教你救且祝东风的那个法诀救他。」 乔岩将百川剑重新抱过,却见谢苍山拂袖,银花盛放至极致。 邪气大股大股被蒸腾上天空,乔岩瞪大眼,道:「师父——」 这是催阵,与中途破阵而出无异。 曜灵在给他们讲课时曾说过,净化阵法在太徽实在寸步难行,能做到如今地步已经不得了,并反覆告诫谢苍山不要轻举妄动,各境界有各境界的法则。 如今却是顾不得太多。 谢苍山平復内息,再起灵屏,对乔岩道:「我去找人。」 银花如海,风起人去,转眼谢苍山已不在原地。 乔岩一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知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但百川还要他全力救助,便凝住心神,运灵在掌,道:「兄弟,坚持住!」 * 楚兰因昏昏沉沉,四肢百骸全都像灌了铅。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当人可真糟糕。 第二个念头则是:可惜,我还没看见真正的烟花啊。 不久前,两支红莲烟花已经被谷生阳放完了,因风雪之故,没升多高就炸开,想是除了附近天华阁的修士能看见,其余外援是一律瞧不见的。 ……这孩子变坏了。 当时楚兰因听见烟火升空的两声响,就十分郁闷地想着。 嫁衣换灵术后,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山洞里,彼时他睁开眼,就见月出东山,将雪映的发亮。 这个换灵术竟让他能透过怜拂的眼睛,看到人族眼中的世间。 以及属于人族的感知。 楚兰因扶着山壁想要站起来,试了好几次,皆失败了,一条腿除了不舒服啥用也没有,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剑灵费了一阵功夫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人族里讲的「疼痛」。 天华阁的修士已经因烟火赶来,楚兰因歪歪倒倒,单腿蹦了出去。 真是感谢小岩子当年的示范,剑灵一边想,一边夺了一个修士的剑,砍了七八个人,砍没砍死不知道,不过现在他是「怜拂」,天道这算帐怕是要算不清了。 人真的潜力无限。 这一点楚兰因深有体会,天华阁的修士也深有体会。 一个瘸子竟一顿乱蹦突围了出去,蹦到崖边毫不犹豫往下一跳,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楚兰因并不想坐等被抓,或者坐等被救,就算最后不得不落入被动,也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况且在剑灵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这座雪山曾经楚兰因来过,那让他险些杀死屠纹的修士遗阵就在这附近,那么冥府与人界的阴阳缝隙或许也在这里。 他若是能闯到冥府去,冥府鬼官必然会来抓,届时能查明他非肉身本人的魂魄,估计会扣押几日再去找怜拂来对峙,与夺舍案处理起来差不多,冥府奈何不了他,到底都是坐牢,楚兰因更愿意去坐冥界的牢。 不过哪里事事如愿。 他跳下山崖后本可借大雪掩蔽,抓住藤蔓一路下滑自雪山深渊,反正有自己的神魂在,怜拂也不会轻易咽气。 可偏也有个莽汉不怕死,也随他跳了下去,中途一箭把藤蔓弄断了,又用灵力反冲,导致楚兰因摔在半山腰的石台上。 莽汉摔下深渊摔死了,楚兰因这假扮的「怜拂」也被抓了。 剑灵并不是很想回忆落地时的那个瞬间。 第203页 想来他脚踏实都没几回,就和山石来了个「亲密接触」,几乎被摔散了架。 然后被修士问东问西,用搜魂术刮识海颳了好几遍,他也不想回忆。 他听见对方说:「不愧是怜潜之子,真是个硬骨头,搜魂搜不出来,他的识海被封住了。」又说:「要抓紧时间,问出定天针之事。」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跑出去,我大喊一声我不是怜拂他们会不会气的把这身子砍成三段,干脆破罐子破摔,那种程度的伤我可救不活。 剑灵发散地想。 他没有想到可以用怜拂的身体当做筹码,剑灵不通什么缓兵之计,他们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对人族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 然后他又长嘆:怜潜啊怜潜,我白给你当儿子了,你特么在天之灵可要保佑你儿子的皮囊顶得住他们的拷问! 事实证明好像顶不住。 同族总是贪恋一些人族的感官,可当时楚兰因就得出结论,当人一点儿也不好玩。 因为人真的很脆弱。 有时剑灵觉得自己又变回了灵体,轻飘飘地浮起来,却能看到这屋子顶上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有发光的雪花在窗外纷纷扬扬地吹落。 白色的,如柳絮,如撒盐,如鹅毛。 在风中翻卷,后来看不见了,又恍然听到与灵音大不相同的簌簌沙沙的声音。 幽暗的地牢内,剑灵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们以后会结成道侣么。 ……会签一个道侣契,念那些拗口的诗词吗? 他们以后还会生娃娃吗……哦不对,两男的,生不出来。 楚兰因随后又发现怜拂血挺多的,心脏却好像有点问题,他喘不过气。 千年不结尘缘,所以不能明目张胆的喜欢,就像百川那些苦情虐心的桥段里讲的一样,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大家发现,却在一个眼神的交互中,倾诉了脉脉的温情。 千年一过,就可以昭告天下。 怜拂那样喜欢桃花,他以后会有一宗的桃花。 如雾山上灼灼的云烟。 「我说小美人,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兰因听见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也不知道啊。 却紧紧攥着胸口的一缕生息。 「唉,不过也算你倒霉,谁让你又投了谢苍山的门派,你们这个门派真的是一向喜欢多管闲事,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劝你不如早点说了,说残针在魔界,只要这一声,我们给你个痛快的,何必吃这大苦头。」 「你说你,没个爹妈疼爱,仙道盟的人又各个算计,活的无依无靠的,多没意思。」 楚兰因大为不解,这就没意思了,那我这剑生不就更没意思了! 「唉,你怎么这么倔,罢了,把那——」 这人话到一半,忽然起身往外跑。 楚兰因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他拆东墙补西墙式地用灵力挨个捞一捞怜拂的五脏六腑,又想这双眼睛可怎么办,还能不能用药草復明,这脸蛋可怎么办,这岂止是毁容,万一补不回来,以后小拂儿出去走走都能止小儿夜啼。 血流了这么多,得喝多少红枣汤啊…… 楚兰因按了按胃,又迷迷煳煳想,谢苍山会给怜拂做红枣汤么? 热乎的红枣汤是什么味道? ……冬天可真冷啊。 ——咣当! 地下室的暗门被踢开,凌冽的风雪气息席捲而来。 楚兰因忽然闭住唿吸,那脚步声与沉重的心跳同了拍。 无数的声音被在耳边放大了,却又掩在嗡嗡杂乱的响声后。 谢苍山的灵力笼了上来,手臂绕过他的膝窝和肩膀,身子紧接着就是一轻。 这么多血,黏煳又脏。 剑灵在发高热,已经整个烧煳涂了,他想要挣扎,也想要侧过脸去。 却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响在耳边。 「不要动。」 好听!楚兰因一喜:真好听! 不过随即怜拂的心脏又开始发毛病,拧成一团,又几乎碎成了八瓣。 谢苍山来救的是他的心上人,所以他不怕血污,也格外紧张。 好罢,原谅你气息不如从前抱我的时候稳了。 空气开始流动,他们到了外面,风雪却吹不进灵屏来。 在一瞬间,楚兰因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但又被清淡的灵力驱散。 紧绷的一口气松下来的一瞬间,怜拂的身体似乎终于整个垮掉,开始不住咳血。 剑灵死死攥着前襟,灵力在涣散,却忽感有微凉的手指覆上来,灵流缓缓淌入,谢苍山说:「兰因,唿吸。」 楚兰因:欸?他叫我什么? 然后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些剑灵的雪夜絮话】 百川。 ——虽然应该已经要习惯了,但被小主人留在那里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失落呢。我可是从他是幼崽时就看过来的,他出生还咯咯对我笑来着,抓周也抓的我…… 很多年以后,百川剑灵在下雪的夜里,偶尔会想起那一次被独自留在龙魂困灵阵的经歷,即便如此,出于剑灵的自我认知,他当时也并不恨小主人。但慢慢的,当那个孩子已经完完全全的长大,百川看过了他谷生阳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人族的幼崽变得不再可爱,那曾经带着他飞高高的剑灵,也就不再怀念了。 第204页 杀红尘。 ——铁打的魔剑,流水的剑主,但那一任的魔,倒还记得。在杀红尘请求他留下来不要让百川被大雪淹没时,他犹豫了,却居然真的应了下来。他说红尘,你可以与仙宗往来,因为现在局面需要,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能认识一些新朋友呢。 后来这魔被另一只更厉害的魔宰了,魔剑再次易主,他不知这宿命的尽头何时到来,但话本子听多了,也会偶尔在下雪的夜晚偷摸着祈祷,自己能有一个好结局,或者,折在山花遍野之处,也似乎不错。 兰因。 ——人比他想的更加脆弱,哪怕是修士,也是一堆血肉搭成,一颗心脏拳头大,还容易出毛病,怕冷怕热也怕疼,但竟比任何生灵都要顽强……不过雪很白,落下的声音也很好听。 后来每逢雪夜,楚兰因都会爬起来看,谢苍山在这种时候会格外的犯ptsd,甚至到了有点儿黏灵的地步,于是就一起拥着厚厚的被子临窗赏雪,雪坠枝头,反倒岑寂。为什么不知不觉就唱起来,卿卿?谢苍山你在叫谁?……好叭,你们的花样真多,但下一次不要这么紧张哦,毕竟雪夜真的很美。 —————————————— 这一段会对后续各个人物的行动有决定性影响,早先安排好了可能会有一点虐,骂我骂我别骂兰因老谢,多种因素导致qnq滑跪遁走…… 第80章 契约 雪雨夹雷, 黑云沉顶,狂风折断了树枝,落了一地的残屑枯叶。 谷生阳浑身湿透, 淋成了落汤鸡。 他玄天色的长衣裹在菘蓝的袍子外,将怜拂的神魂裹住。 嫁衣换灵后, 兰因剑本体只容纳了怜拂的神魂不到小半个时辰,他单薄的魂体已无法承受兰因剑中的肃杀灵氛, 不仅不能养灵, 还会徒添损伤。 博闻强记的谷生阳未能意料到这个结果。 说到底,他也不过只知此术法的外壳, 不解其内部的运转原理。 关外大雪遮天蔽日, 谷生阳慌不择路, 在风雪中走迷了一阵。 等到他沖入落阳关内, 找到他的伯父曜灵时,天边已压了沉沉的铅云。 野兽低吼般的闷雷在天际连绵,青红两色的电光在其间噼啪游走。 这竟是要同下两种天劫的徵召。 谷生阳踉跄跑入曜灵落脚的客栈,与客栈大门上的灵屏狠狠撞上, 险些头破血流。 他气息急促, 用力拍打着灵屏,大声道:「伯父, 伯父!」 半晌后,灵屏开了一个洞。 谷生阳腿脚发软, 却还是拔步沖入二楼客房。 二楼已无住客, 靠里的客房里,有一片流光。 层层叠叠的固灵阵交叠在床榻上, 阵法的中心, 正是怜拂的身躯。 手捏法诀的曜灵的神情空前严肃。 而谢苍山站在一侧, 灵力不停,固灵阵在接连破碎,却不比他添补的快。 「伯父、师父——」 谷生阳万万想不到,师父的速度竟如此之迅勐。 先前他在点了红莲烟火后,将天华阁叛徒的吸引开,便带着怜拂从雪山阴坡逃走。 中途他们碰上了来寻人的谢苍山。 怜拂的魂体还披着楚兰因身上那件可以固灵的菘蓝色的外袍,他与兰因剑灵的化形本就身形相仿,又手握长剑,气息亦因换灵术缘故,多了几分煞气和冰冷。 谷生阳携他奔逃时,一度被煞气沖的头昏眼花。 他竟有一瞬的恍惚,怀中究竟是那只剑灵,还是他的小拂儿。 风雪大到连唿吸都艰难,茫茫前路望不真切,直到谢苍山宛如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 「师……」谷生阳低唤了一声。 谢苍山自然看到了兰因剑,却冷声道:「兰因呢?」 兰因剑灵或许早已被天华阁的修士抓走。 给谷生阳一万个胆子,他不敢这样讲。 不过谢苍山也不与他多话,心中有了推测,一道搜魂术直接点入谷生阳的识海。 风雪中,谷生阳看不清谢苍山的表情,下次一吐息时,对方竟已不见踪影。 搜魂术越是挖的深,对中术者的伤害也越大,谢苍山不过读了前几个时辰的事,手法又极快,故而谷生阳也只是不适了片刻,还是咬牙要往关内去。 只是雪势太勐,后来他便迷失了方向。 龙骨雪山不可用传送,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发动寻人符,兜转了半天才找到了路。 谁知谢苍山更快,已经捞了兰因剑灵出来,先一步找到了曜灵。 嫁衣换灵术确实可以被称得上禁术,任何禁术的使用,皆有代价。 偏偏曜灵又是穿书局曾经的员工,非要留在太徽,当年太徽天道给他的限制法则便是:搞研究可以,但那些他研究出来的东西,不可外传。 一旦发动,势必将追究他的责任。 这个术法是曜灵早年为梨花所制,在经过穿书局歷练后,他重新审视,发觉纰漏甚多,本想将其烧毁,但此术原理刚好可以与他新的研究项目重合,遂打算直接援引,这个术法也就没有立即消失。 其实没有太徽的限制,曜灵也不会把他的研究成果公布出去。 他所有公开发表的东西皆被反覆斟酌,一刃双面,境界的发展也有其恆常,他不想让自己的东西成为害人的武器。 第205页 然而曜灵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视如亲子的侄子背刺。 曜灵浑然不顾屋外要噼他的天雷,眉头紧起,对谢苍山道:「换灵术的时限要到了,他不能这样抽魂出来。」 嫁衣换灵术本就相当于夺舍,术法期间,所受伤势皆算在躯壳内。曜灵一检查便知兇险,兰因剑灵没有意识却将要躁灵,这种状态下一旦被换回,散魂是速度恐将堪比爆魂,将非常危险。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让剑灵出来,等他灵体平復,再换回二者。 谢苍山面覆冷色,他对灵物的研究并不深入,却还是可以判断局面。 他沉声道:「此术可否第三方转嫁?」 「不可。」曜灵额头也冒了汗,「不过我能用道具延长时限,我用过道具后就去外面抗天雷,妈的这太徽天道简直有病!」 针对他们这种外来者的天雷一刻不等,惯来讲究口禁的曜灵也忍不住骂道。 「你看好他,一旦散灵,别让那些灵光跑出去。」曜灵把自己之前重金砸下的道具灵石拍入阵中,就要咬牙扭头出去。 却是被谢苍山拦住了。 只听谢苍山道:「我对灵物并不精通,你留在这里。」 太徽的天雷,会优先噼渡劫范围内修为最高的人,且会因其修为而调整强度,这也就是为什么小修士渡劫,师长至多护护法,却不能直接上去帮忙的原因。 「是我管教不力,怎可——」 曜灵并不同意,方才他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万个没想到,是他这侄儿出了这馊主意。 老谷盟主作为上一本书主角怜潜的好友,也是个重要配角,曜灵在他出生时就看到了他的光环,为此忧心忡忡,一直以兄长身份极力为其周全。 可即便如此,还是敌不过剧情的发展。 老谷盟主好不容易成功活到大结局,却也落了沉疴在身,没多久就羽化离去,只留下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他临去前,拉着曜灵的手,託付兄长好生照料他的妻儿,可过没多久,老谷盟主的妻子伤心过度,加上生产后身子一直未好,也竟猝然辞世。 谷生阳在样貌上与其父极为神似,曜灵屡屡见了,便不自觉要心软。 仙道盟内多的是修士教养谷生阳,他们说曜灵教育方式过于散漫,难以使其成器,于是曜灵就只希望这孩子在自己这里能快乐些,书阁庭院任由他去闹。 而谷生阳也确实从来都十分稳重懂事。 「天雷不仅是噼你。」谢苍山打断他的话,「还有夺舍人族的兰因啊。」 两色雷电,一是噼异界的曜灵的邪术发动,二是噼兰因剑配合夺舍他人肉身。 至于本土谷生阳和怜拂的天雷,大抵还要攒着以后渡劫时再算。 曜灵无声爆了句粗口,也不与谢苍山争,就要跳窗出去一人全扛。 谁知窗上的灵屏把他弹了回去,一扭头,谢苍山已经从正门走没了影。 「伯父,剑灵他……」 谷生阳抱着怜拂瘫软在地,低声问道。 窗外唿啸尖利的风传将他的声音扯碎。 许久后,曜灵才开口道:「当年你问我可否与百川一试,我只当你是玩笑话。」长嘆一声道:「生阳,你真的认为,剑灵的性命,便不是命了吗?」 「我没有!」谷生阳焦急地否认道:「我只是……不想小拂儿受伤。」 两相其害取其轻,这个术得以施展,也是说明剑灵自己愿意,谷生阳并不认为自己在那般局面下做出的选择有什么不妥。 他身上的雪化了,滴滴答答地上全是水,内疚道:「伯父,是我的错,让您受牵连,我是……」 袖子一紧,怜拂缓出一口气来,道:「……别说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曜灵面朝光华流转的固灵阵,稳定着阵形,却不再言语。 * 楚兰因在一个夜里甦醒。 睁眼灵线交织,他便知道自己已经重新换灵回来了。 他用手臂撑了一下床榻,手肘在松软的褥子上压出一个坑。 「嘶——」 剑灵皱了眉,不再试图发力。 明明已经没有知觉,可灵体内,却仿佛还残留着人族肉身对疼痛的反应。 「咔哒」一声响,百川推门而入。 然后他勐地瞪大了眼,惊唿道:「老大!」 「我们这是回晞山了?」 楚兰因环顾四周,是熟悉的灵线织法,正是他在晞山的住处。 百川飘至床头,他的灵体也还在恢復期,整只灵显得有些虚渺,但这不妨碍他的精神好,风风火火绕着楚兰因看了几圈,见他没缺胳膊少腿,总算松了口气,道:「吓死灵了!」 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灵石,捧到楚兰因面前,笑道:「看!这几天我的伙食待遇可是蹭蹭往上涨,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快吃了。」 楚兰因倒是真没什么胃口,他灵体的肚腹处还隐有不适,想必也是识海中的感知残余的影响。 不过还是掂了一块小的扔到嘴里,咔嚓咔嚓咬碎后吞了。 能吃就意味着要大好了,百川终于完全放了心,接着就想把这几天乔岩给他读的精彩的话本子分析给老大。 楚兰因见他又是磕西皮磕上萳,风头的样子,忽然笑道:「你感觉还挺准的。」 第206页 他说的是怜拂和谢苍山的事,其实之前百川就偷偷与他咬过耳,说甚么惊呆了大三角竟在我们身边,被他揍了一顿后再不敢提。 如今想来,谷生阳为了怜拂都能给剑灵跪下,怕也是真的构成了那个形状。 「老大,你怎么了?」百川凑过来,「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楚兰因摇了摇头,刚想问其他人去哪里了,房门再度响了一声。 谢苍山一身月白薄衣,仅披了件柔蓝色的宽袖长袍,发也未束,甚至还半湿着,不甚端整的模样,与平日的整洁形容大有不同。 他强行催化了净化银花阵,千里奔行,在天华阁的老窝闯了个来回,更紧接着再生挨了两波天雷,又守了剑灵许久,直到嫁衣换灵术破碎,神魂终于换回并真正稳定,才被曜灵张牙舞爪地推去晞山的灵泉里疗养,并明令要求他每天要泡满两个时辰。 凌华宗地界位于神龙之首,晞山又是灵眼,挖出的一口温泉有极为充裕的灵气,不论对修士还是灵物皆有益处,关键时刻还能救急。 而谢苍山刚泡好了出来,就感应到了灵气的变动,是剑灵已经醒来。 他匆匆赶来,也来不及如何整理,不过剑灵也看不出来他的样子,只是闻到了独属于晞山灵泉的气息。 楚兰因很喜欢那口灵泉,刚挖好的那半个月,巴不得成天泡着不出来。 在剑灵们心中,那片泉就是灵力的海洋,不比龙骨雪山的威压,而是温和万分,每一滴水里的灵力都能带来极致的享受,实在令灵流连忘返。 大年初一时楚兰因曾请杀红尘泡过,真论起来,魔剑泡灵泉其实没什么效果,但清浊二气互通,环境又太过舒适,以至于杀红尘出现了人族喝大了一般的醉熏熏的状态,还是被百川剑从泉底给捞出来的。 不过楚兰因喜欢那灵泉,还有个缘故,在泉边有一片潇潇竹林,灵氛盎然,且会染上衣物,若竹海一游,携清风竹意于衣袖。 灵族对灵息敏锐,与其说是闻,不如说是用灵体在感知。 尤其是在谢苍山身上,泡完灵泉的剑尊身边出没兰因剑灵的概率会大幅度提升。 百川也中意这个味道,之前小主人泡过后,他也会缠着对方,可被训斥过浮躁后,就不会主动去靠近。 如果是之前,楚兰因应该已经扑上去了,但他眼下忍了下来。 兰因剑灵也听过不少书,他知道人族讲究多,如果对方已经有道侣了,虽无必然要求,危急时刻,剑灵还是应该去尽力护其亲族。 更不要说总是化灵出来,要给道侣们充足的私密的你侬我侬的时间。 谢苍山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兰因剑灵,却对百川道:「百川,乔岩今日的加固阵已经画好了,正要去找你。」 这几天谷生阳和怜拂并不在山上,而是随曜灵回去了仙道盟,谷生阳本想带走百川剑,可奈何剑灵太过虚弱,带走了也无助益,便将百川剑留在晞山养灵。 乔岩曾经给且祝东风做过五年的加固,早已熟练灵物固形术,这几日都是由他照看百川,而乔岩生怕百川在他一个走开时也散了魂,也恐他乱跑出了意外,就干脆买了厚厚一摞的话本子,昏天黑地给百川念,自己都不知道念了啥。 待到确定不会再有危险,才放他出来逛逛。 好巧不巧,乔岩买的话本子里有市面上刚出的几套,百川兴致勃勃,把灵石往楚兰因手里一塞,飘乎乎离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一关,屋内就只剩一人一灵。 楚兰因捏着手里的灵石,慢慢按至胸口。 「小拂儿心脏有点儿问题,你记得让他去看医修。」楚兰因又想了想,道:「还有,人族的幼崽是会变坏的,以后我不和谷生阳这个混球一起出现,不然我会打他。」 剑灵可以理解谷生阳是想要护怜拂周全,但用烟火吸引天华阁,他就不能原谅了。 毕竟如果没有那烟火,没准他可以单腿蹦到冥府去。 「还有……」楚兰因还记得自己之前许下的那个诺言,「要和你说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快说你不想听,这样天道就不会噼我。」 剑灵的语言能力是后天训练上来的,突飞勐进的后果就是有时会嘴瓢嘴快,而剑灵的话向来犹如誓言,这个方法是谢苍山教他的应对方法,假如剑灵一时嘴快,谢苍山便会说:「哎呀我不想听啦,之前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罢。」 虽然还是会招来太徽的雷电,但并不会有多么严重,能被挡在灵屏外。 可这一次,谢苍山却没有像平时一样依他。 剑灵此时也感觉到了谢苍山的异常,他起抬眸,却忽然皱眉道:「你这灵线怎么回事?」 因旧伤缘故,谢苍山的灵线从来不紧,早几年剑灵看得很糟心,后来也不得不习惯那松松垮垮的样子。 可今日,谢苍山的灵线虽不至于变成挂面,但其中断口处的银光中,不时会有细细的蓝色电流闪过。 那电光太小了,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还容易当成以前的疏忽。 然而兰因剑对他的灵线了如指掌,这东西从前肯定没有。 「这是什么?」剑灵眯起眼,凑过去想仔细看看。 忽而谢苍山伸臂绕过他的肩膀,发力一揽。 化形灵体虽有人族的外貌,可在剑灵心中自己还是本体的样子,揽剑不亚于握锋,剑灵大多会心生排斥,灵体立即会化身一块巍然铁板,怎么按也按不动。 第207页 但谢苍山顺利将兰因剑灵揽了过来,一来他发了力,二来剑灵也竟没有什么牴触。 楚兰因上身前倾,用额角去磕了一下谢苍山,道:「耶?你干嘛?」 他语气轻松,似乎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仿佛之前发生的种种,多少苦难和困境,已在剑灵心中尽数揭过。 谢苍山想起在给剑灵治伤时,曜灵说的一番话。 梨花与其说是妖,心性和神魂上倒更像是草木灵物,于是曜灵研究了一辈子,感触尤深。 他说,他们这一族,于情感上的淡薄,或许成为了保护自己的一道坚实的壳。 不解生死,故而不为生死而悲喜;不明权衡,所以不被捨弃而伤怀。 造化相生,太徽在制定法则时,将灵族摒弃于外,于空白的法则领域,连祂自己也难以再更改这道无形的规则。 可在法则的背面,又有连天道也未能意料的连锁反应。 这或许就像造化给灵物形成的一道壁垒,以一个可以延续的状态,等待法则变更的到来。 所以万万年来,灵物虽少,却依然不曾断绝。 其中草木灵华最显,草木无情,于是春秋去也,天地倥偬,他们拥有远长于人族的生命,也正是因为无情无欲,才得以万载长春。 当曜灵也活过了许多年,夜深人静,当往事入梦,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跳出情爱的本身,遇见自己对梨花而言,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谢苍山?」楚兰因抬手按上他的背嵴,学他平日拍了拍。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每一次谢苍山的拍拍都会让自己舒服一些,剑灵照本宣科,也拍拍他。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多时。 地上一片平整的软白,余晖一洒,若自海天交界处,採撷来的霞色。 「兰因,我要与你讲三件事。」 许久后,谢苍山在他耳边道。 剑灵迥自默了。 这个语气,怎么感觉要讲大道理了! 谢苍山有一个习惯,讲什么东西都喜欢一二三条排列,而剑灵至多顶住前三条,后面的便神游天外,只留下机械的「啊」「嗯」「哦」的应答。 所以因剑灵注意力集中的问题,谢苍山的一二三条,从来是将大事提在最前。 「第一,我对怜拂,只当后辈,并无他心。」 「哦没有——啊?」 楚兰因已经做好了准备,听谢苍山先讲一讲长远企划,谁知噼面居然是这么一句。 剑灵懵圈了,立即否定道:「不可能,谷生阳和小拂儿的灵线——」 倏然,他明显有了一个卡顿。 因为他发现谢苍山的灵线状态,也表明他当下没有说谎。 「什么情况?」剑灵彻底凌乱,这种矛盾已经违背了他认知。 「这就是第二件事。」谢苍山低声在他耳边说:「兰因,不要完全依靠灵线来判断,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也骗过了,那么他的灵线也不会发生变化。」还再扩展开:「例如谷生阳对怜拂有他心,看待事物偏颇极重,求而不得,便使一叶遮目,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在谷生阳心中,怜拂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又一个更强劲的对手。 他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说服自己,谢苍山是他目前不可比较的高山,他年长且有阅歷,因此自己才会输掉。 剑灵尝试在脑中重新梳理逻辑。 「什么毛病。」等到他釐清了,也怒了:「真是坑死我!」 谢苍山又道:「另外,我问你,两情相悦有几个字?」 楚兰因不明所以,脱口而出:「四个啊。」 「两个人,情之所钟,心相印,一见欢喜。」 谢苍山想起在搜魂术中看到的谷生阳的那句话,以及剑灵茫然的神情。 剑灵完全是因为自己,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他沉声道:「而怜拂不同,他年岁小,心性未成,加之自小环境影响,容易对照看他的长辈有仰慕之心,渐而模煳界限,我身为年长者,应引导规劝,决不可用身份令其一错再错,况且——」 他低下头,「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会喜欢他?」 楚兰因想了想,「因为他长得好看?」 ——怎有你好看。谢苍山心道。 「他活泼?」 ——兰因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他比较聪明?」 ——你明明更聪明。 「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楚兰因甩出话本子里的一句话当总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说得对。」 理想状态下,喜欢是不需要理由,但不喜欢,却会有很多理由。 ——比如我另有喜欢的人,比如那就是你。 剑灵把自己绕进去了,但比起谷生阳,他更相信谢苍山的话,他说不喜欢怜拂,那就是不喜欢,剑灵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残留在灵体中异样也因此缓解。 以及,他终于可以放肆吸谢苍山了! 真舒服啊!楚兰因眯起眼,用力让灵体感受沾在谢苍山身上的灵泉的气息。 谢苍山恍然觉得自己才是猫,被一个嚣张的人类肆意吸了肚皮。他从前根本不会和旁人有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但如果是剑灵,不但不反感,还会心生一种饱足。 某种意义上说,苍生天道的顺位也是无情道修习的预备役。 第208页 他们将尽善尽美,亦是冷心冷情。 与所有人保持一段距离,是永恆的站在书外的观书人。 可如今,一切已经改变。 当他怀抱剑灵时,昔日的a999心中也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 楚兰因不明白他的心理活动,但他清楚的认识到谢苍山目前不会有其他亲族出现,他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夜里找他念话本,在他泡完灵泉后,歪在他身边。 也许是出于一种剑灵无法解释的心态,今天他的动作比较狂野。 ……剑灵无知无觉,但对于谢苍山,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剑灵又闻又咬,双手竟也不大老实。 太亲密了,也就容易擦枪走火。 所以当剑灵要拉他前襟时,谢苍山及时圈住了他的手腕。 谢苍山深吸一口气,道:「还没有说完。」 楚兰因嗷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以此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但接下来这件事也非常重要。 「第三。」谢苍山似乎也深吸了一口气,道:「因嫁衣换灵术的破碎归魂有一定风险,以防万一,在逆转术法前,我与你……结了契。」 楚兰因一愣,然后彻底宕机。 他觉得谢苍山这个一二三排的不合理。 「是我想的那个契吗?」剑灵居然因为太惊讶没有立即去内视灵体,而是瞪圆了眼,「……兵主契,为什么我没感觉?」 当时确实是事态紧急,在开始换回灵体前剑灵就发生了少量散灵,契约可以有更强的指令凝灵作用,但谢苍山此时自认活像是趁灵之危的大坏蛋,道:「因为曜灵说结这个契其实是可以选择签在哪一方,所以我让他协助,签在你那边了。」 兵主契兵主契,牵哪头哪头为主,这是修真界十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 楚兰因坐直了身,向后挪了几分,心道:我要缓缓。 而后他按了手在心门,确实在灵体内发现了一个完整的契约。 合上眼,具象化的契约形状在他识海里浮现。 苍生之道,潋滟生灵。 契纹正中水墨长叶簇拥了一朵盛开红兰花,正是同他剑颚上的影印。 而在形如阵圈的缤纷光环中,是连绵山川,万里山河。 「兰因?」谢苍山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忐忑。 剑灵数次易主,皆非自愿,此次哪怕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这几日,谢苍山一直再想如何与他说起此事,若是剑灵想起从前种种,他要如何去应对。 不知道把那个被他杀了的屠纹破碎的神魂碎片揉成球,给剑灵踢着玩够不够? 「兰因,不要怕,你可自行解开此契。」 谢苍山坐过去,却没有再去环住他,他坐在剑灵身侧,低声道:「我从来——」 打断他的是剑灵的一个飞扑。 * 次日。 曜灵再度上晞山给几位伤患问诊。 他带了不少家底来,寻思晞山怕是要集体歇一段时间了。 百川剑在龙骨困灵阵中挣扎了近一个时辰,差点本体开裂,又因太徽也已经没有修补他的原石了,所以需要非常至少个把月护灵,而乔岩的护灵经验足,曜灵也不担心。 然后就是兰因剑灵,所有怜拂肉身上的伤皆反应到剑魂上,又因强行运转嫁衣换灵术法,伤势严重,险些发生比散魂更加严重的暴魂现象,不过好歹给捞了回来,上次见他倒是恢復的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再然后,就是令人头疼的谢苍山,不是很老实,被曜灵发现他在和剑灵结兵主契后,居然用契约分担彼时剑灵的疼痛,虽然做法是可取的,但并不提倡。 因为曜灵认为像谢苍山这种残血脆壳要杜绝这种行为的苗头,以及他那时候的样子,确实让曜灵以为他这位老友被人夺舍了。 但走在山道上的曜灵还没有意料到,更多的惊吓还等着他。 曜灵一跨过院中月门,就见谢苍山趴在垫了毯子的长藤椅上,兰因剑灵则在给他用灵石在腰上滚来滚去,还不时揉一揉。 「吧嗒」。 曜灵手里的药包掉在了地上。 见曜灵的反应,楚兰因难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昨天他扑的太勐,以至于把谢苍山沖翻了,腰直接撞到了床柱的棱上,谢苍山养伤其间灵力全用在银光上,猝不及防这一下,换个骨头脆的怕是要请医修来。 楚兰因默默用小刀把床柱磨光滑了,然后将谢苍山按在院子里,用圆球灵石给他滚一滚治伤。 可显然曜灵没有想到这么多。 「你们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曜灵风中凌乱,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迴荡。 谢苍山啊谢苍山,你竟敢上剑,兰因剑原石号称九天阴铁幽寒骨,你不腰疼谁腰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后回进行时~ 第81章 逆向 曜灵自觉当起了晞山的专职医修, 每日定时问诊,采草药,熬灵石, 往来各屋间。 很快,他便和晞山的所有人和灵都混熟了。 百川剑灵与他相识已久, 之前在养灵阵中待的无趣了,便会与他闲聊。 即便之前被抛之龙骨困灵阵, 更险些命丧其中, 曜灵听百川剑灵言语间,却未有对谷生阳的怨恨。 第209页 可他再念及他那侄儿, 也不免长长嘆息。 在回仙道盟的路上, 曜灵再分别与谷生阳和怜拂谈了谈。谷生阳认错的态度极好, 怜拂则闷头听, 远不见早先油嘴滑舌的样子。 且说怜拂自从回到晞山后,便一直沉默少言,或独自闷坐,或在剑灵的屋外徘徊。 嫁衣换灵术的破碎使他们的神魂各自归位, 在回到自己肉身的剎那, 怜拂冷汗直下,疼的嘴唇发白。 可这一回, 他竟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哭喊, 在这之前, 皆是剑灵在替他扛。 天华阁修士急切地要问出定天针的落处,审问可谓不择手段, 即使这是上过药治过伤, 怜拂也几乎难受地要晕厥。 不可想像如果当时是自己被抓, 会是怎么个结果。 谢苍山对他说的最末一句话是:「你独自去山下看看吧。」 具体看什么,剑尊没点透,可是怜拂隐约却明白了此中的含义。 没有剑灵剑气的保护,没有仙道盟的暗中跟随,也没有凌华宗的法器,他走过熙攘的长街,也走过陋巷深深,冬里的寒风席捲了他的身躯。 怜拂仿佛第一次张开眼,看到这个世间。 离开仙道盟的碧瓦金墙,乱世江湖,从来不是他想像的那般丰富多彩。 落尽了叶子的树枝上站了斑鸠,羽毛上沾有点点的血迹,挑扁担的老汉大步走过他的身侧,掠去了一阵寒气;身后跟的是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少年,瘦瘦高高,衣裳单薄,怀中用灰布裹了一沓书,不知是接的代抄的活儿,还是要去书阁归还。 他看到布摊上的女子双手指腹上有许多的针眼,问起时对方只是笑,垂下眼的一剎,亦有豆蔻年岁少女的青涩,只道是要彻夜行针,月色不亮,手又笨,才屡屡戳伤了手指。 可她的绣艺分明极好,那些用彩线织就的花鸟山河内,有无尽的生机与繁华。 这绮丽美景,却出自这样一双生有冻疮、遍布针伤的手。 原来冬天并不好熬,挨了一年又一年,并不知来年会怎样,他听算命的老伯说,逢邪祸猖獗的时候,柴木与炭必涨价,地气受了邪气污染,收成也不好,谋生将会更加艰难。 老伯指着他的掌纹,夸道:「小公子,好命数,大富大贵的好命数。」 但怜拂从前认为自己的命一般,亦有忧愁,他生下来不久后便没了爹娘,修真的天赋也平平,虽不去追求大道飞升,终究有遗憾。他知道自己不论如何也不比及父母的功德,只说要当闲云野鹤,逍遥一生。 他喜欢山下的风光,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束,这次被抓,也是因他离了护山大阵,偷偷熘下山来。 如今想来,以前所谓的行走江湖,不过是他的「自以为」罢了。 住在哪里不必担忧,吃什么菜不必思虑,自会有分盟的修士给妥帖安排,他只要带一把昂贵的剑,一路走一路玩儿,总不缺什么乐子。 瑟瑟风中,他才像是如梦初醒。 所有人都说,你是怜仙尊的孩子,虎父无犬子,你定不会差。 当说的人多了,慢慢他自己居然也相信。 如今再一想,如果离开了怜潜之子的身份,离开了仙道盟和凌华宗的扶持,他怜拂,究竟算是什么东西? 除了天命定他成了怜仙尊的孩子,生而养尊处优,他手中还有什么? 锦衣的背面是寒袄,繁华的背面是苦厄。 他那心中的江湖,仿佛是由仙道盟立出一道灵屏,在它的背面,是所有天命不及他幸运,却还不得不艰难求生的人。 使用搜魂术中,谢苍山也当时看到了怜拂的决定。 即便他明了怜拂是出于对性命的自我保护,却也不能因此得过且过。 在昏迷不醒的剑灵榻前,谢苍山还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当兰因以前,这样疼过吗?」 怜拂宛如被重锤砸中,久久不能回答。 肉身换回后,他的双眼用了很长时间才復原,那能钻入识海深处的疼痛,昭示着这对眼睛曾怎样被灵刀狠狠划过。 他不想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软弱,去让旁人相替了。他是天真,却并不是不知事,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在他人的苦痛中,过自己烂漫快活的日子。 缓步走过一处字画摊,他想起当年和剑灵一起下山,大字不识一个的剑灵花钱买了一副字,那字虽写的不怎么样,虽有童趣灵气,却根本入不了鑑赏过无数墨宝的怜拂的眼。 他嘆兰因剑又乱花钱,却见剑灵暗中指了指摊子边坐着的一个黄毛丫头。 只见那丫头拿了银子,蹬着小短腿,跑到对面的包子铺里,买来三个热乎乎的肉包,又旋风一样跑回。 一个包子被她嗷呜咬去一半,她风风火火回到摊上垫了脚,骄傲地把包子送到她那卖书画的爹爹的嘴边。 书生吃尽了这一个,便说饱了,让她趁热赶紧把剩下的吃完。 「她的灵线,都要冲到对面的包子铺去了。」 剑灵传音说,「而且多这幅字,也不多嘛,她靠自己写的赚了钱买了包子,不也高兴一整日?」 后来那副字却被忘在了怜拂的储物囊里,当怜拂忍着双眼的疼痛收拾行装,无意中打开那捲轴时,便生生愣住。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第210页 怜拂等到楚兰因醒来后,去向剑灵道了歉。 楚兰因其实全程没怎么听懂,中途怜拂竟没有哭,倒是出乎他预料,不过剑灵看他的灵线颤颤巍巍,还是给他递了碗鸡汤。 只是怜拂说的最后半段楚兰因听明白了。 他打算不日下山。 隐去样貌名姓,真正去走一趟江湖。 也不知他如何与仙道盟谈的,不过出不离是在他识海中放了个屏障,再加以术法,若他再被抓,也便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他离山那日,楚兰因和乔岩来送,谢苍山只在庭中受了他一拜辞别。 「师父。」怜拂哑声道:「我知道我得了便宜,本无可言,今日决定皆我自愿,只是来日我若证得心道,凌华宗可否……再给上山我一个看望的机会。」 庭中花木茂盛,当年他们几个孩子种下的树苗,也已在一次次冬去春来中,长高了太多。 他也要学会离开各处的羽翼,独自长大。 谢苍山颔首,待他拂袖后,怜拂便转身迈出了他这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在真正分别前,楚兰因见他似乎想给自己磕一个,一把给他抄了起来,只说事已至此,总不能也打他一顿,又见他实在难过,便道:「那不如这样,你来日若成就了什么道,便给我带一坛桃花酿,你拿酒上山,晞山便还迎你。」 怜拂含泪抱了剑灵一下,走出山门时,问心石上亦浮现了那副字中的内容。 他不想再做仙道盟中温养的一朵花了,哪怕他此生无法攀登父母的境界,也希望来日有人提起怜潜的孩子,不是迴避,而是点头说,倒也还算勇敢。 怜拂一走,谷生阳即刻追了去,却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显然是没劝住,表白还被拒了。 不过他也在晞山呆不久,楚兰因目前完全不想看见这混球,但每日能在门口发现一些掺了灵石的汤汤水水,三餐不断。 楚兰因可惜晞山的鸡和灵石,也犯不着为个混球浪费粮食,索性让谢苍山都吃了,生生把剑尊养胖了几斤。 谢苍山与谷生阳也谈过一次,还谈了挺久。 当时曜灵就十分紧张地等在门外,他虽知谷生阳有大错,但自认他还是个少年人,未必不可纠正。 而谷生阳垂眼出来后,谢苍山也直言不讳,对曜灵说:「我教不了他,也没有心思教他,如果你非要说苍生天道会奶孩子,按我们这一道的标准,他已经被撒去虚空了。」 曜灵顿时生出一种被校长请家长,让他把人领走,且明天就办退学的既视感。 但其实曜灵多少也猜中了这个结果。 他也发现谷生阳有一种固执,在这孩子的认知中,或许反倒觉得伯父与师父比较荒唐,他认为当前这个局面几乎皆大欢喜,剑灵也没有真正的死,为何还要抓着不放。 况且大家本是一宗的人,他真心悔过了,见剑灵在床榻上十分苦痛的模样,心中也极为不忍,他愿意去尽力补偿,为何不能看在同宗情谊的份上,原谅他一回。 这是他在仙道盟中形成的理念,他的师长们将他视为下一任盟主培养,执掌权柄者,要学会因势利导,该舍则舍,权衡利弊,不要因小大失。 上位者,怎可轻易认错,错误是可以被各自手段弥补或者掩盖。 谷生阳大抵认为那些汤汤水水和殷勤看望,便能让剑灵与师父消气。 可是没过几日,谢苍山便找来了曜灵,让他带他立即下山,他又十分伤心起来,仿佛心上扎了一根刺,在宗主屋外彻夜长跪,却没有被理睬。 下山那天,曜灵对一步三回头的谷生阳说:「生阳,或许你认为这件事上,有万般的理由可以通顺,但其实还有个道理在里头。」 「正如你谢师父所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承担其后果的准备。」 谷生阳点了点头,只说自己知晓。 心中却想:百川剑还在山上,谢剑尊未必做的会那么绝情。 事实上百川剑灵存粹是因为还要养伤才留在晞山,而当乔岩给他念完最新出版的几本话本子后,剑灵也闲的长毛。 乔岩搞不清话本子里纠葛狗血的故事的趣味之处,完全是捧读,还是不过脑子那种,百川想和他聊聊剧情都行不通,因为乔岩常常一头雾水,发出:「哦,原来他们是一对吗?」的疑问。 而且乔岩最近也要把落下的修炼进度赶上,还要准备闭关渡劫,百川就不好老是去闹他。 令灵郁闷的是,老大最近几天都和谢剑尊腻歪在一起,也不怎么出屋子,害的他一只灵则只能在晞山游荡,或者在乔岩闭关的山洞前看他在里面无声打拳。 直到杀红尘随他剑主来拜访,才终于让百川重新快乐了起来。 就是后来变成了乔岩在洞里打拳,他俩在一边因为又一次站成对家的缘故打架。 曜灵有些放心不下,也将出去游歷的计划推迟,在晞山小住,但他也没停止研究,对几位剑灵搞了几个专访,收集到了一些关于剑灵的认知概念。 就是在兰因剑灵的专访时,楚兰因多问了一个问题。 「灵物的感知固定后,真的不可改变?」 曜灵当时正在心中默算结果统计得分,条件反射般答道:「嗯,理论上是这样的。」 后来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疏忽了这个问题的自己打一顿。 第211页 * 养伤的日子总是飞快的,等到晞山又可以出去接任务时,竟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 那是一次针对邪物围城的任务,在大规模行动的前一个晚上,兰因剑灵独自离队,杀入了邪物的集聚地,并张开剑气灵屏,把所有人,包括谢苍山全部挡在外面。 他就这样一只灵绞杀了邪物近六个时辰。 别的宗门的修士虽然惊讶于剑灵的强悍,却也心惊胆战,这个打法,他们生怕一会儿出来的是一只走火入魔的剑灵。 而直到兰因剑灵用符咒开了净化阵,他也没有将灵屏打开。 「谢剑尊啊,你家这灵还能开净化阵真是厉害哈,就是这样独自行动,他自己也不安全呀,下一次还是按计划来吧。」一个宗门的修士如是表示。 当时曜灵也搞不清,明明之前没有兵主契时,兰因剑灵都没有出过这种状况。 而且在和兰因剑做访谈时,统计得分显示他对目前兵主契的认可程度是偏高的,一般在逻辑上,剑灵越认可剑主,越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昨儿不是还挺好的吗?」曜灵问谢苍山,「吵架了?」 「没有。」谢苍山眉头微微皱起,走至剑气灵屏前,却也没有轻易闯入,而是问他们:「兰因与你们在一起时,可说过什么,或有什么不寻常的行为?」 杀红尘想了想,道:「真要说不寻常没有,但情绪起伏有。就是今儿傍晚,我和他一起去救一户老百姓,一只魔物差点咬到他,呃你不要紧张,没有真咬到,就是那之后他就不大愿意讲话,我当他是气那邪物,毕竟如果是我失手了,我也会很恼火的。」 乔岩也认真回忆了一阵,也道:「还真有一件,不过不是楚长老的,但如今想来,当时他们确实在一个屋子里。」 他仔细回忆说:「我闭关前,在院子里碰到百川,听他似乎嘀咕过一次,什么以后茶杯不用瓷器的啦,要木头的,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要木头的,他说木头的不扎手。」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从剑灵嘴里说出来,就让乔岩留了个心,可奈何他出关后就直接渡了雷劫,被噼地七荤八素躺了好几日,后来再问百川,百川自己都把这事忘了。 谢苍山听罢,翻手一道千里传音的法术。 灵力直通晞山,把正趁着一只灵看家,大肆泡灵泉的百川剑灵吓了一跳。 百川盯着眼前发光的灵力,抱紧本体:「我靠!你们干嘛,还突击检查吗?!」 再听谢苍山讲了这件事,果真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谢苍山隐约有了推测,引导道:「山下说书的王先生说,他缺个木头的水缸,因为瓷水缸一旦碎掉,他就会——」 「就会不能写书?」百川眨了眨眼,忽然一拍脑袋:「对!瓷的会扎手。」 「为什么?」谢苍山追问道。 百川茫然答:「因为是老大说的,哎这好像不对——」 谢苍山心中已勾勒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他面朝灵屏,却低声道:「怪我。」 * 灵屏内,涤盪邪物的银花阵法已完全张开。 这花并非太徽的产物,此阵一收,大多会消散于无形。 可当阵法运转时,依然漫山遍野地生长。 半透明的花瓣随风而起,在夜幕下,纷纷扬扬如落不尽的雪。 楚兰因的灵力已快完全耗尽,他抱膝坐在坡上,身边银花簌簌,拥上衣袖。 他听到谢苍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而后一阵窸窣,对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兰因长剑被握在剑灵手里,却是剑尖朝地,连锋上的寒光也变得暗淡。 伴随谢苍山地坐下,剑灵没由来的,又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用到喉部。 他想起曜灵的文章,不得不感慨,这修士真的是快要把灵物琢磨透了。 曜灵考究兵主契的发源,会发现其实它最初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统称为「聘灵契」,也并不是只针对兵器,草木妖物一概可通用,直到后来兵器化灵越来越多,才由此产生了分支。 没有人族会让一盆花叫自己主人,一旦定下主从的意味,很多东西也就变了味。 这本该应当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审视对方,审视自身,长此相合。 今日的剑灵们早已私下里将其割裂开,他们并不在乎这个称谓如何,如果他们满意,聘灵契就已然保持了其最原本的样子。 这个冷知识,也是谢苍山在曜灵的书库里读到。 他们这契约结的顺畅,说明剑灵本身,是愿意的。 联想之前兰因剑说回去后要讲的事情,大抵也就是这一件。 谢苍山才发觉自己从前似乎陷入了一个盲区。 他通过剑灵的经歷,推断其对兵主契的排斥,却不知兵刃对契约的认知,与人族有所偏差。 剑灵们都很在乎这个契约。 某种程度上,这个契约就像一份合约,白字黑字才算生效。 但剑灵没有想过,当他拿到这个契,且将主动权签在了自己这一方时,他还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谢苍山并不言语,随手摺了段银花的藤蔓,捉过剑灵的手。 他用细长的藤蔓,在剑灵手背上戳了一下。 这藤蔓择的是十分柔软的一段,戳在皮肉上也不会疼,可剑灵还是勐地抽回了手。抬头时,浅色的眼眸几乎与灵花同色,明月如水,也仿佛被他的眼睛盛满。 第212页 剑灵并不知疼痛,可是灵体也会有记忆。 一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蛇不再出现,恐惧却被遗留了下来。 楚兰因主观上已经快要遗忘他替怜拂受罪的那段过程,灵体却没有办法去忽视,一旦有外力冲击,他也会条件反射似的在臆想中觉得疼痛。 发现这个现象,是因一个偶然。 剑灵房中的水壶中皆为灵泉,无事时热上一壶喝也无大碍,楚兰因与百川聊天时拎了来倒水,却因为胳膊撞上了桌上的养花的瓶子,壶口一歪,加热过的灵泉就洒在了手上。 识海内突然涌现了并不存在的感知,灼烫、火辣、刺痛。 剑灵手一松,就把那瓷壶摔了个粉碎。 灵体安然无恙,可感知上的幻觉却过了几息才消失。 人族的感知千千万,最不招灵物喜欢的便是这个,偶尔体会一把或许新鲜,但总是无法消除,则就太过危险。 疼痛是代表防御不假,可剑灵认为他们并不需要这个防御,一把会因畏惧而躲避的剑,后果只会是误人又误己。 楚兰因又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契约。 可剑主与剑灵向来并肩作战,他的躲避,就是将剑主完全曝露在了敌方之前。 那种感觉,就像是找到了一块非常可口的灵石,还没有吃下去就掉泥坑里了,就算洗干净,也已经不是最初拿到它时的期待。 楚兰因很难形容出这种滋味,他也想不清背后的缘故。他只坚定一个信念,如果自己能早日克服这种感知幻觉,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 当他想要隐瞒什么,就会尽力做到天衣无缝。 不过现在,谢苍山好像已经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 白瞎了方才他已经想好了擅自行为的理由。 ——谢苍山会说什么? 剑灵脑子里已经会自行浮现一些道理。 可是谢苍山忽然道:「兰因,我想把契约的签方倒转过来。」 楚兰因歪了头:「啊?」 风吹过银花丛,将花瓣扫上了天际。 谢苍山回望他的眼睛,说:「我担心你分分钟就不要我了。」 又问:「你是不是还想过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就要和我解开聘灵契?」 其实是有过这样一个闪念的,剑灵不明白何为患得患失,但他却意识到如果哪天轮到谢苍山不要自己,不如先彻底斩断这个可能,省的来日的难过。 而谢苍山并未松开他,而是顺势握住楚兰因的手腕,严肃道:「你认为这个契约意味着什么?」 剑灵很少见谢苍山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似乎在生气,可又并不是冲着自己来。 「是一种……关系?」剑灵不确定道。 「是一种联繫,不是简单的合同,而是盟约。」谢苍山说:「你和我,双方对等,我们共同作战,比任何人都关系紧密,我们是合伙人,也是战友。」 剑灵中意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所以并不存在谁必须完美无缺,我受了伤吐口血,你不允许叫声疼,这是什么道理?」 谢苍山发现,站在剑灵的认知立场上,有时真的很容易钻牛角尖。 归根到底,天道给他们的限制太多,重重枷锁下,他们难以把自己当成需要被一视同仁的生灵。 「我们出去后,让曜灵再给你看一看,况且,留下这种感知也没什么不好。」 谢苍山伸手戳了一下剑灵,楚兰因捂住额头,听他道:「知道疼,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啊。」 他并不想再和剑灵讲什么大道理,几句话也不能改变多年的理念,于是谢苍山摘了一些银花,又从前襟里取了两串银质的铃铛出来,把银花编在上面。 楚兰因从听见铃铛响的那一刻就要伸手去抢。 银铃在身,随风而响,意味着此灵物有了一个归处。 他几乎扑倒在谢苍山身上,后者却不立即给他,只抄抱住不老实的剑灵,唤道:「兰因。」 楚兰因抬起头,只见谢苍山的灵线全部紧起,像是要讲什么非常要紧的话。 那是一个郑重的允诺。 「这个契约当然还有另一个用处——」 「那就是,你只要叫我,我就会来的。」 * 第三面爻镜中,风雪愈大。 「后来我确实把聘灵契逆了个方向……」剑灵终于因散灵而困的不行,声音弱了下去,故事便戛然而止。 「楚长老呜呜呜呜——」 李普洱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楚长老你还好吗——」 山洞外的雪已经积的很深了,天光也被遮去了大半。 李普洱听完楚兰因讲的这段往事,只觉又甜又刀,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可他现在却更担心楚长老的状况。 只是当事人却并不紧张。 「所以其实我倒并不担心。」 楚兰因缓慢合上眼,纷纷涣散的灵力中,低声道:「……我相信他会来。」 话音刚落,唿啸的长鸣声从洞外传来,地动山摇间,爻镜上勐地爆开一片熠熠光华,照亮鹅毛大雪。 李普洱用手遮了眼,却在指缝中望见木道友的身影。 他脱口而出道:「谢剑尊!」 落地的谢苍山深深看了他一眼。 小普洱不论如何也不会猜到自己的身份,真相已昭然若揭。 第213页 他弯下腰把剑灵抱起,层层叠叠的固灵阵浮现,楚兰因眼睫颤动,却道:「等会儿和你算帐。」 谢苍山盖住他的眼睛,只说:「好。」 此情此景,倒是与当年谢苍山将剑灵从戾天深渊带出时一般。 百年一晃就过去了。 可百年,又这么的长。 长到银花凋零,剑穗粉碎,晞山本应冷月高悬,遍生野蔓。 长到剑灵将人世所有的权衡、隐忍、筹谋,统统都学成,便仿佛再没有死别,没有分离。 兰因剑锋利的寒刃,胜过了遗忘,也并没有败给岁月的流变。 作者有话要说: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淮南子·说山训》 【小剧场】 李普洱:啊啊啊你们快去成亲呜呜呜! 百川:几章不见你怎么就?! 杀红尘:我站对了我站对了啊啊啊!剑主你快写! 屠小窗:在写了在写了…… 思美人:今年为什么都流行这种风格……我的心肝儿啊,老闆给我来一百本,好东西我要拿回家大家一起分享。) 凌华剑峰上剑灵们:不!要打架了,快先给口糖吧!! —————————— 怜拂不会像隔壁的狐狸那样,不过他肉身不灭没办法转世,目前正在冥府当个花匠…… 下章回现在时了,隔后还有最后一段回忆会讲讲老谢怎么没的,再就要咣咣咣开打(高兴!) 阴坑:终于到我出场了吗感动ing 第82章 灯燃 甘州, 凌华宗。 「穆师姐,仙道盟的人已在宗门外!」 「这!法阵内的白火怎么越来越大了?!」 「师姐!十七要控制不住了!」 穆忻手捏法诀,盘膝在地。 在她身侧, 小山高的灵石已经被抽尽了灵气,成了一堆土黄的石头。 涛涛灵力如大江大河, 涌入她面前缓慢运转的阵法中。 阵法背后,正是人界被流星石砸出的阴坑。 「镇静!」穆忻柳眉紧起, 深深吸了一口气。 连风也是热的, 灌入喉头,会有鲜明的刺痛感。 「将一半灵石送去困阵处, 仙道盟暂时不敢妄动, 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她小小年纪, 有条不紊安排后, 道:「如今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短短不到半月,修真界发生了太多的事。 接连巨变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阴坑的异变,牵动了两界所有的生灵的存亡问题。 今年魔界的爀月愈发兇险, 但因一道剑意斩于龙骨雪山上空, 致使连通二界的落阳关与沉龙关不通,双方短时间内难再起兵戈。 而自大规模阴坑噬人的「同归于尽」事件后, 魔界群魔无首,剩下的几位魔将陷入内斗, 以至于魔界内大乱, 后又有不知名的修士出手,魔族因此遭受重创。 人间界有风闻是魔族旧君主归来, 但最终, 那素来拥护王血的隐族,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只仅有零星凤凰血脉的小魔崽,拥立为君,以期望缓和魔界动乱的局面。 这给了人间调息的机会,然而还没有安生几日,阴坑便出了事。 从魔界阴坑之中,突然燃起了白火。 白火怪诞,不熄不灭,将阴坑中邪气蒸上半空,邪气遇冷则化云,一场彻头彻尾的邪气大雨浇上了魔界的土地。 所有河流皆被污染,大量魔族邪化,自邪水中,也生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邪物。 有传言称,此大火是心存恨意的上一任魔君身投阴坑,蓄意报復太徽所致。 白火併没有只在魔界内燃烧,众人这才发觉,三个阴坑似乎以某种方式连通。 火焰一路从南烧到北,凌华宗内,法阵守护的阴坑地界,早已一片渗人的惨白火海。 仅沉龙关内的阴坑火势较小,可其内常有咕嘟异声,教人心有不安。 就在阴坑异化,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仙道盟借灾祸发难,直指凌华宗。 针对凌华的檄文写的文采飞扬,说自凌华宗长老入魔界,修真界便屡屡发生动盪,如今大火从魔界燃起,凌华宗难辞其咎,但秉着仙门同道的互助原则,仙道盟愿暂缓矛盾,先对凌华宗的小修士施以援手。 就在此文发出的当天,凌华宗的十七忽然就仿佛被夺了舍,一头要往禁地扎。 幸好即使凌华宗人手严重不足,还是保证每日有弟子在宝库禁地巡山,巡山弟子被十七打伤后,以烟火向全宗传出信号。 穆忻赶到时,十七已经闯至阴坑禁地边缘。 众人与苏知涯长老合力,竟也拦不住他,也难怪他能打破外围灵屏。 禁地阵法前,穆忻质问对方,究竟是何人。 十七身躯内盈满了诡异的灵力,轻蔑一笑:「何必知晓,当我是他不好么?」 太徽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夺舍,他与十七的气息身体完全相容,连招数习惯也被保留。 这个从来内向的孩子,像是一夜间分裂出了另一个神魂,占据了他的身躯。 而如果百川剑灵在此处,且没有被抹去记忆,他也许会认出,在楚清的障中,那诡异的昼夜不同性格的古羽华的状态,与十七也类似。 有惊无险的是,木道友临走前留下了一套完整的困阵符咒,从神魂到修为再到肉身的分别锁困,终于将那个嚣张的「十七」给暂时关住,而在就在困阵中,此人的身上竟散发出了若有若无的邪气,识海一片漆黑。 第214页 太徽清气至净,邪气感染修士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不等他们探知缘故,那篇针对凌华宗的声讨和救援的文书就已传遍修真界。 这洋洋洒洒的一篇送到穆忻手上,她仅看了两行,就没忍住骂了人。 可再骂仙道盟不要脸也无济于事,穆忻藉由说书先生收拢了外界信息,敏锐地在这繁杂的变化中,摸出了一条线。 她将所有消息汇总,与苏知涯传达时,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仙道盟怕是已经……变成了个邪盟。 修真界的许多法则原理互通,苏知涯作为丹修,知道要激发丹炉中的火灵,常用的法子,就是纯火为引。 难怪这个「十七」浑然不怕阴坑大火会将他焚地尸骨无存,他存在的本身,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以自身为饵,激发阴坑邪气,让凌华宗背上黑锅。 阴坑之事,生灵沸腾,一旦坐实罪状,以后修真界出来什么乱子都可以往他们这甩。 那么后续呢,穆忻却想不明白,凌华宗成为修真界的邪宗,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 「阿忻。」 苏知涯从看守十七的困住内,传音于在加固禁地阵法的穆忻,苏长老嗓音沙哑,轻声问道:「灵石还可以维持阵法多久?」 他向来不喜弯弯绕绕地讲话,如今开门见山,连他自己却也觉残酷。 可是这就是眼下他们的局面,答案似乎早已心照不宣。 从大火烧起来后,当年谢剑尊留下的阵法就在被蒸腾出来的邪气中腐蚀,法阵上开出的银花已枯朽了几轮, 这个阵法恪尽职守地守护了人间阴坑几百年,残阵的所在甚至比另两处还要安定。 谁也不知道银花净化阵会在什么时候彻底破碎,伴随枯死的灵花,凌华宗的阴坑也将要失守。 仙道盟既然想好了拿他们当靶子,又如何会留他们好过。 「至多,今日晌午。」 * 苏知涯站在困阵前,望着他那昏沉中的小弟子。 他其实并不能怎样记得十七的长相,当他被宗主从洞府拖出来,说有个小傢伙在择选信笺上写,想要选自己当师尊时,苏知涯是很惶恐的。 不论收不收,那小傢伙一片诚心,也该见一见才是。 大比收徒时,十七紧张,没人知道他这当师尊的,也非常的紧张。 连看一眼也是匆匆,彼此都只留了个模煳的印象,哪怕后来拜了师,他们师徒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各自炼各自的丹,常以书信答疑。 十七就像他在时光中逆流而上的一个倒影。 他的灵根与他的性情差了太多,苏知涯很佩服那些能大胆迎着对方目光去侃侃而谈的同道,但却也不想再去勉强自己。 在他内心深处,能让他不去恐惧的环境,也只有丹炉旁,火焰慢慢烧着的声音。 那真的似乎有些寂寞,可是也极舒适,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安宁。 苏知涯的丹术还未大成时,他却总居无定所。 诸多的宗门欢欢喜喜把他迎进去,却又惋惜着将他请出。 「苏长老啊,实在是太孤僻了。」他们如是说。 高人的孤僻叫作自矜,平平无奇的修士的孤僻,叫假清高。 是乔岩收留了他。 那时谢剑尊已经殉道而去,楚长老又在养伤,乔岩独自一人完成了当初他们心心念念的招生的大比,待到弟子壮大,也一个个亲自去面见他们这些长老。 苏知涯是被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道拉来相陪的,他在太徽并不是一人不识,只是不到完全找不见人了,也没什么人会想到他。 不过他自己也理解,倒也能沉下心炼丹。 当初,他决定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乔岩说:「人各有性,舌灿莲花虽看似好,也未必处处好,不过不同处境罢了,况且苏道友专心丹道,长年接济战火后无家可归的孤儿,又哪里比旁人差,若是不弃凌华宗,不过一山峰洞府,可暂居于此,来日若不愉快了,也可递交琥珀玉令,离去即可。」 乔岩当年在谢剑尊门下,所见所感最多的便是如何待人,他也本不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甚至有几分死脑筋。 但谢剑尊并没有什么不认同,只道真正的善于交际,不是对待有利于自己的人就八面玲珑,对无利于自己,甚至身份不如自己的人,则轻蔑不屑,那仅是一种精明的圆滑,何必去苛求自己迎合。 剑灵亦一同听讲,认真说:「小岩子以后什么人都要见,不喜欢的,对付对付就算了,那都是任务,遇上了混帐,你回来后告诉我,去帮你夜里打他!若是拧巴自己去成了讨厌的人,太不划算了。」 那时苏知涯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入了凌华宗。 不成想,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他望着困阵中小弟子的面孔,转身去了传灯堂。 堂内的灯台上,依然有大半的暗淡之处,可下方的灯盏闪闪烁烁,如同星河倒悬。 也许十七已经真的不在了,属于他的命灯也已熄灭。 ……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没有保护好他。 明明灯火中,苏知涯想起那存在他洞府里那一封封笔迹稚嫩的询问书信,恍然如隔世。 维持一个宗门太难了,苏知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要轮到自己去做。 第215页 可是再难,也要去做下去。 只是事到如今,仙道盟势必将用凌华宗开刀,太徽大乱将至,他又如何能让这些凌华宗最后的幼苗摧折于风雨中。 窗外明明该是旭日初升的时辰,天却不知为何还是蒙蒙亮。 片片薄纱似的光落在苏知涯的衣袖间,他跪坐在传灯堂的高台前,眼中酸涩,却落不下泪。 七日,楚长老和木道友离开仅过了七日。 这修真界,已经彻底面目全非。 苏知涯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用传音石录下,并通报各处弟子共证,復刻十份,埋于凌华各处,再外送出一部分。 他没有乔宗主一样的修为,也没有那么多办法,更无世家背景的依仗,他的一口天赋的天火灵根,不过烧烧炉子。 天总也不亮,苏知涯却捏诀,送出了传音符。 他对阵法前的穆忻说:「晌午之前,让所有弟子用楚长老留下的传送阵出宗,剑锋上的那些剑们也一併带走。出宗后,切莫聚集行动,也莫不顾性命去报仇,万不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他咬紧了后槽牙,尝到了口中血腥味,这才说了下去:「就说是我说的,凌华宗弟子心若在此,不必有身份木牌,也不会流散。」 「……苏长老。」穆忻的声音中含了哽咽。 苏知涯知道她未尽的话,第一次压了语气,厉声道:「你也必须走。」 法阵坚持不了多久,破碎后大火和邪流会席捲凌华,仙道盟虎视眈眈在外,想必要上演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 还有那个「十七」。 苏知涯深深吸气,邪气唯有银花阵可以净化,但此阵即便借住符咒开启,也要修士有相当的修为,苏知涯虽为长老,却还不足以孤身开阵。 但绝不能放任「十七」投入阴坑,否则阴坑大火自此爆开,后果难以估量。 在苏知涯袖子,里有一枚强行突破修为瓶颈的丹药。 他握紧了那个小瓷瓶,长袖一展,俯下了身,向灯台行了个修士作别的礼。 「乔宗主,请恕苏某竭尽全力,却依然未护凌华长存。」 他以头叩地,正感额上冰凉的一剎那,只觉青石地面上勐地一亮。 他只当是太阳出来了。 可阵阵扑面的热气,却让苏知涯勐地瞪大了眼。 「这这这啊啊啊啊!」 「难道——」 「是宗主,是宗主他们!」 匆匆跑来打算与凌华宗共存亡的弟子们的惊唿,让苏知涯意识到,他所见并不是幻觉。 高耸的灯台上,所有的命灯,皆已点亮。 火光沖天,如辉煌的日轮冲破阴霾。 乔岩那让众人熟悉万分大嗓门,在凌华宗上空响起。 「——所有凌华宗同道,立即来此汇合!」 只见凌华宗外,仙道盟用来封锁的灵屏已经粉碎,凌华修士与仙道盟的人正战成一团。 一个纵横宗门的净化阵自木傀周身展开。 万千把兵刃自剑峰上沖天而出,围绕在楚兰因身侧。 「所有人,立即上灵舟!」 乔岩大袖一挥,百艘智能灵舟上伸出接引通道。 同时,数百架灵力炮嗡嗡作响,蓄势待发。 「楚长老!」 穆忻将最后一位小弟子抱上了灵舟甲板,站在舟头的楚兰因回头对他道:「怎么样,我说话算话,答应了给你们回来弄一百条就不诓你们,不过这是老苍荣誉出品,我是个挂名。」 两行热泪滚下苏知涯的面庞。 乔岩的大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苏,苦了你了!」 * 天熙年人界歷十九,人间阴坑受幽火侵蚀,凌华宗界内,仅余灼白。 邪气聚云,邪物滋生,幸而净化及时,未有伤亡。 凌华宗主直指仙道盟,问责其内部受外来者渗透,以至于包藏祸心,背叛太徽,有灭界飞升之野心。 仙道盟盟主谷生阳闭关,副盟主素拂代行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其权,反斥凌华宗悖逆。 双方矛盾一触即发。 同日,金乌不起,天久不明。 此日后,太徽再没有见过一个天亮。 而在更高的境界中,太徽天道已单方面屏蔽与穿书局通讯,太徽坐标内灵力尽渺,彻底失联于虚空。 穿书局召开紧急会议,得出结论——那摆烂了这么多年的天道,打算拉着自己的境界,玉石俱焚。 作者有话要说: 太微天道:想跑,但没跑,算了豁出去拼了吧! 新太微:跑不掉也不会跑,来,咱们肉搏! 太徽天道:不想跑,哦,已经要顶不住了,算了一起死吧—— —— 这章过度铺垫为主,主角戏份可能会少一点,下一章就要剧情里跑乱世感情线了, 老谢这个小号也要下线了哈哈哈(哈啥?) 提前剧透个,新魔君不是小窗,因为后面会交代的原因,他和老杀在坑里烧着% 第83章 见面 凌华宗地界内白火沖天, 各处的山峰被浓雾吞没。 幸而有一面十里灵屏,如倒扣的透明巨腕,阻隔了火焰的扩散。 火势并未蔓延, 但此火竟比天火灵根修士所拥有的精粹火灵还要强悍,白焰心内一点朱红闪烁, 乃是货真价实的凤凰真火。 第216页 而灵屏耗损的灵力速度较平日快了近百倍。 若非乔岩的远程灵力供给装置的及时投入使用,怕是山下的凌华镇已经付之一炬。 邪气成云, 似一团打湿淋烂了的草纸, 又像腐烂发霉多日的面团,在灵屏顶端汇聚。 一场一场的邪雨落在地面铺开的银花净化阵上, 清浊二气激烈碰撞, 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对沖之后居然不相上下。 谢苍山被专门辟了个房间, 在凌华灵舟一号上,维持下方净化阵的运转。 房门半开,清脆的银铃声从门边传来。 楚兰因从灵舟外轻盈跃入,与门口护法的二位长老打了招唿。 他跳入凌华灵舟的一刻, 已散去了方才斩杀邪物后残余下的杀气。 剑灵对自身气息灵力的收放程度比从前更加自如, 甚至超越了修士的水平。 「好累。」楚兰因拖了个软垫坐在谢苍山对面,随手摘了个自木质地板上生出的银花, 咬了枝叼在嘴里,伸手锤了锤肩膀。 银花阵在太徽几乎属于逆天级别的法术, 对神魂和身体皆有极大的负荷, 且要对阵术有精微的了解。 早年的那批大能修士归隐的归隐,羽化的羽化, 纵观如今的太徽, 能完整使用它的不超过五个人, 何况是这样一时不停地去运转。 谢苍山一身玄色的宽袍长衣,银光柔和的的花深陷于衣袖褶皱间,花瓣则散落于袍摆,如同从骨骼脉络中生长。 借用这些清圣之物的代价,亦是昂贵且沉重。 「兰因,这个不可以吃。」谢苍山缓缓睁开眼,眸中清辉一闪而过。 楚兰因正张口要把银花往嘴里塞,闻言也不收手,嗷呜一口就包下了一朵,还嚼了嚼,什么味道也没有,只是在口中融化成了一股冰凉的灵力。 干吃太古银花,从它的发源地太微,到这太徽之境,也就属剑灵一个了。 与谢苍山这几日来的深色宽衣不同,剑灵今日一席湖色外袍,与银花一衬,竟似将那再不可见的明月于一间四四方方的室内重新升起。 自十九日后,天再也没有彻底亮过。 就滞在将亮不亮的那个地步,太阳没有升起,月亮也只是在天边变成了薄薄的一片冰似的,不再移动。 诸天星辰皆不可见,天色更是呈现一种难以言说的灰白,像是将所有的颜色抹去,连黑白二色都将要消退。 久望会产生一种莫大的恐惧,如天地皆死,生灵已绝,世间没有再活物存在。 凡间已有百余人因此吓的离魂。 这就像是在天道将要化为虚无前,留给人间的一点儿预兆。 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谲天相,仙道盟一改从前嚣张的作风,陷入岑寂,也不再死死揪住凌华宗不放。 他们转而去讲究什么天道玄学,成日尽出些可有可无的话,低调了不知多少倍。 在如此关键时刻选择退避,这下哪怕是清修的仙宗门派也坐不住了。 若说之前各扫门前雪,困难关头总有凌华宗挺身相助,什么样的摊子皆可收拾,可到了这明眼人都知道要出大事的节骨眼上,仙道盟还是装乌龟缩壳子,却也讲不过去。 其实说到底,修真界对凌华宗和仙道盟的指控,皆是信个三分便罢。 仙道盟正如其名,作为仙宗之盟地,一度也真的成为太徽的存活枢纽所在。 近几年虽不景气,也似乎未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至于是真的没犯错,还是已经处理了,那几个清修大门派也不会管,总之是事不关己高挂起。 如今说他们内部出了有叛界灭界之人,一来这罪名也委实惊人,二来这一时半刻也没有公布是谁,便观望者多。 至于之前对凌华宗的指控,其他门派也是听听就算了,压根没有往心里去。 凌华宗这些年在太徽的名声很不错,且不是刻意营造,有时那些清修门派也会懊恼他们过于死心眼或死脑筋。 但私下里讲一句「剑修都是呆瓜,不和他们一般计较」却同时也打心里认可,有他们的修士在,不必担心有藏污纳垢、仗势欺人,能力实力没的说,交际起来只要诚心认真办,还是挺愉快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仙道盟会选择那凌华宗当靶子,因为一旦凌华宗不除,他们的号召力其实并不弱于仙道盟本身。 可如今伴随天相异变,仙道盟也不再去此时争个高下。 甚至他们的核心修士已经暗中连夜跑去了魔界,其中就包括素拂。 因为那个穿书者明白,这种天相,只能说明太徽天道,要来一波大的了。 「魔界必然有他的退路,他是觉得我们这没戏了,打算哪里来滚哪里去。」楚兰因在谢苍山身侧找了个花少的地方坐下,又道:「而且可靠消息,那白火就是凤凰真火,屠小窗出事了。」 作为净化阵的阵眼,谢苍山要一直固守此地。 银花阵的气息与龙血雪山相似,又一刻不停地运转,但对灵体没有太大的压制。 楚兰因把落在他发顶上的银花给他拍掉了,低声嘆问:「还有多久才能净完啊。」 三个阴坑同时受到火乱,只要大火不灭,邪气就不会有尽日,如今不过是尽可能被阴坑首当其冲毁灭的城镇百姓撤离的机会。 可太徽人界为诸侯分封,早已离心离德,眼下局面,百姓外撤后究竟何去何从,也是困难。 第217页 一个方案是凌华宗作为担保人请他国收容,并协助建造临时居所和支援粮食,另一方案就是仙宗收容。 如今这凌华一百条大灵舟上,半数以上都是无处可去的老百姓。 也许等到百姓撤离完毕,净化阵才会停下,这个答案楚兰因知晓,却还是忍不住去问。 谢苍山的神魂乃是碎片,可木傀的身体却更是脆弱,将爻镜中的东西强行带出已经耗损了许多,一出来又碰上这档子大乱的时局,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剑灵的衣袖拂过了清圣的灵花,大抵是经过净化阵一激,剑灵愈发能感受到谢苍山的气息中的驳杂。 有至少三股更加强大的灵力在维持他的灵线,可在三股之外,还有一种清浅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但剑灵却敏锐地捕捉到。 那是属于谢苍山最为根本的灵源。 苍生天道造顺位时,会以自身灵力为基,赋予神格光环,再加以点灵,祂的点灵非常之随机,常是信手于一地抓来一物,点入顺位灵识,使其开智,是为终归于芸芸众生,却又独一无二。 谢苍山的点灵之物,是大椿木冬枝上的一桿,有叶有花有雪,还有风。 他本身,似乎就是一个人间。 楚兰因很喜欢这种感觉,用灵体贴近的时候,会有别样的舒服,让他想起晞山上下雪的冬日。 他窝在发挥着心理作用的软被里,望见廊外天地阒静,空旷安宁,可再往后靠,便是谢苍山宽阔的胸膛。 没有五感的剑灵,他们通常不能用具体的形容来表达,可抽离了诸多的描述,那仅仅是一种会让他想要长久拥有的东西。 顺势把谢苍山的腿当枕头的剑灵轻的像是没有重量,谢苍山摸了摸他的鬓髮,剑灵就眯起眼,说着正事:「三个阴坑附近的百姓已经在有序撤离了,不过那两个坑的邪物还是跑出去了不少,魔族那边怕也是措手不及,已有大魔自立为王。」 道魔方才打了一场仗,沉龙关十三城的屠戮后,双方算是结了血海深仇,想要恢復从前联手扛魔的团结状态,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如今逼命在前,魔界只会更加混乱,他们仅一只大魔能开净化阵,且难以支撑多久。 眼下整个魔族分崩离析,素拂等修士纠结起的势力怎会管魔族死活,大魔自立便意味着魔界已摇摇欲坠。 各界自顾不暇,冥府也不安生,出了冥障就回了冥府復命的柳云裳与柳逢竟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传来了来自冥府方面的第一手消息。 邪气动乱,冥河沸腾,百鬼已有集体逃逸的趋势,并因人间邪气突增,各个地方的执念都在成障,冥使一边要抓鬼,一边要解除滋生的障。 目前冥府人手严重匮乏,管他什么身份地位全派了出去。 冥君甚至取消了冥使不可露面于人界生灵前的规则,自己一人抗下天道问罪,目前每天都在被雷噼,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还有谷生阳。」楚兰因道:「他被留在了仙道盟,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与素拂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凭他那个性子,没点利益不谈情爱,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我可不认为他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要一下记住这么多情报,剑灵也有些费劲,他挨个掰了手指,算道:「第一是你,第二是火,第三是民,第四是魔,第五是冥,第六是狗,第七是大和尚,最后一件事,等会儿大和尚来了我也要在这!」 是谢苍山让人主动去找的观之,楚兰因找人不擅长,这件事就全程没有跟。 他隐约猜到了谢苍山找观之是为了什么,认为必须要在这给他撑个场子,不过目前大和尚还没来,也就延后再谈。 楚兰因在外作为凌华宗长老协助各方,沖在杀邪物的前面,一把剑也能当临时灵舟载逃亡途中的百姓去到避难处。 只是他每日必回来在谢苍山这里,时辰不定,但明日他自觉可能要深夜才能来。 「百川还在仙道盟,听说是被关起来了,我还没见过他这么叛逆的样子,这下是不打算继续当传承剑了,他肯定是想去救老杀……等对付完了大和尚,我想去捞他。」 翻了个身,轻声道:「老杀没死的对不对?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折在那儿。」 然而魔界那边过来的消息是,屠小窗是被忽然性情大变的隐族族长所害,那族长发了狂将不听指令的同族杀了个尽,屠小窗护人撤离时,让阴坑中生出的触手抓入。 那时候,杀红尘就在他手上,他往上抛剑,可杀红尘亦未抵挡住滔天邪气,一同被拉入其中。 魔界阴坑之中已经没有障的覆盖,穿书者此时挑屠小窗下手,恐怕不仅仅因为他继承了凤凰王血。 但最终结果都是三个阴坑一同动盪,若是再加上十七在人间的阴坑用邪气为引,以及沉龙关内的冥障完成,对方的目的或许就已经达到。 「阴坑中燃的是白火。」谢苍山低声道:「白火是凤凰真火中的一种,太徽旧史上仅有记载,却近千年未曾燃起,古有凤凰涅槃之说,再者……」 他从袖子里掏了本话本子出来,卷了卷在剑灵额头上敲了下,道:「不过我这目前还有个好消息,方才穆小道友与灵舟上接来的我们的线人说书先生们一对,发现顺流到人间的鲛人们投稿的话本子里——」 第218页 「木道友,楚长老。」 有弟子敲门通传道:「观之大师到了。」 楚兰因眼神一凛,立即坐直了身体。 天道垂目者在凌华弟子的指引下大步走入屋内。 观之还是老样子,面容威严,对他们立了掌,道了句佛号。 谢苍山不与他多言,却道:「大师,吾冒犯了,请见谅。」 他变了自称,手捏法诀,亦蕴纳了太徽从未有过的灵力。 绮丽流光如一枝利箭,射入观之眉心! 后者也不躲避,缓缓合上了眼。 有无形的灵力在观之周围盘旋。 楚兰因压紧了眉,化出本体,横于膝上,而谢苍山的藤蔓也同时攀了上来,捲住他的剑柄,将自身的气息疏引过去。 那是太徽天道的灵力。 携了无上法则,与龙骨雪山如出一辙。 半晌后,「观之」睁开了眼。 他的双瞳内漆黑不见底,却如神明垂目,威压无限。 周遭的所有声响皆静止了,仿佛天地间独独隔出了这一间屋子。 「观之」并没有开口,但其声空灵,直接可在识海内响起。 「a999,你之本领,令吾惊讶。」 这已经不是观之。 祂是—— 太徽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迢:啊,太徽天道出现了。 楚兰因:抄傢伙啊各位—— 百川:我不当传承剑啦!(抄起我自己) 杀红尘:狗屁天命,老子嚮往自由!(抄自己) 乔岩:就是你规定的那些破法则,还要灭太徽,给我纳命来! 李普洱:师尊,我们来了!!! 屠小窗:我们也来了! 冥君:天道,呵呵,噼我上瘾吗?! 观之:那个……这好像是我的身体…… —————————— 关于之前为什么不找天道的解释在下一章hhh 太徽:嗝屁前吾才搭理他噢… 第84章 渡河 天道垂目者, 是天道放在人间的一双眼睛。 他们本身的灵力中,就有与天道极为相似的一部分。 尤其是太徽天道直接通过观之的双目来览人间见山河,祂与观之和尚之间, 有一根无形的线。 谢苍山尝试以灵叩灵,借观之为媒介, 强行要与太徽天道通话。 按理,在太徽地界内, 天道最大。 谢苍山单方面拨一个号出去, 接不接也是对方的决定。 可如今太徽天道就这样相应,无外乎两种可能。 一是祂愿意与谢苍山打这个照面, 二来就是祂的神力, 已经不足以掌握对太徽的绝对控制权。 「暌违已久, 君如故矣。」 太徽天道空灵的声音震盪在识海内。 观之那对漆黑的瞳孔映出萋萋生长的银花, 面容平和,灵威却蓦地一沉。 「……太微的太古银花。」祂喟嘆一声:「于吾界内,若橘生淮北。」 「总好过坐以待毙。」 谢苍山淡声道:「太徽先生,您若要弃界, 为何不向穿书局上禀?」 每一个天道皆会一个负责的境界, 其境界内自成的法则。 穿书局是远古天道的汇聚,但穿书局的法则并不凌驾于各境界的法则之上, 不同天道对灵力所孕育的境界制定不同的规则,皆是天道的心旨。 只要保证因果清算, 穿书局无权干预任何天道的决定, 包括顺位继承,以及弃界。 但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此弃界的天道没有顺位。 那么穿书局将以法则介入, 派出三大天道的顺位临时接管。 不过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这条法则也就不过跟随在厚厚的法则说明里, 被一代代更新到了现在。 太徽若是想弃界,正常的流程要打报告去穿书局,穿书局会调派一位天道顺位前来代管太徽,直到从太徽生灵中选出新的天道继承者。 太徽天道牵动了观之的面部,他的细微的表情使观之威严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 「因为吾不想。」 楚兰因举了剑就想砍祂。 太徽平视前方,却调动观之的身体,手臂一抬,禅杖重重杵在地面。 「咚——」 龙吟般的悠长灵音向四方盪去。 屋内桌椅摆设「砰」地碎成了齑粉! 谢苍山拂袖,银花如展开的摺扇,与太徽天道的灵力正面对上。 两股天道灵力激烈碰撞,银花如流沙烟尘,涣散凋零,太徽的灵力也未能逼近。 灵力平息后,屋内除灵花如旧,所有物件皆已不存。 「试我?」太徽天道随手接住一朵太古银花,又如将其放入流水,祂的动作是轻柔甚至是慈悲的,道:「不必试我,a999,当初吾给了你机会离开,是你不愿,如今作为吾界生灵……不对,你与他一样。」 祂横杖指向楚兰因,「你如今,还不如他,而今的你,又是什么?」 楚兰因拔剑而起,银花傍身,庇护左右,他勐地沖向太徽,起势便是自上而下的一噼! 当——! 太徽亲自降临在观之的身体中,自然不可能发挥全部的威力,否则他的垂目者也根本不能承受。 祂伸臂扫杖,左手握住杖中,架住了兰因剑的杀势。 第219页 「小傢伙,没有必要。」太徽天道目含悲悯,又嘆息了起来,「不如想一想,如何与你的主人用一个体面的方式,迎接吾界的消散。」 天道虽法则各异,但在性情上,绝大多数会主张太上忘情,就算有喜怒情绪,也不会把这种私心私情放入工作中。 可现在太徽的语气措辞,倒是前所未有。 「天道,那你又是什么?」谢苍山仍位于阵眼,反问道:「你执掌太徽的时间,可堪诸天道久远之辈,如今弃之不顾,又因何故?」 太徽天道一面生疏地操纵观之的躯壳与剑灵交斗,灵花乱飞如雪,一边道:「因果已乱,阴坑已挽之不及,与其让太徽沦落至太仪的地步,不如由吾造它,由吾扼它。」 来自太仪的那位穿书者,完全是一比一抄了当年太仪那位篡改者的方案。 太仪天道当初为了清算因果,降下神格,去实地考察,请同一位面的太徽带班,结果太仪本天道却在人间被穿书者反杀,被夺去了神格光环。 篡改者进而调动邪气封锁境界,太徽险些深陷其中,等祂撤离出来,太仪天道易位。 而在太徽为那三个阴坑发愁,与隔壁深陷危机的太微做交易时,祂没有发现,自己的境界里,也早就混入这样的篡改者。 等到祂真的察觉,因果已完全错乱。 祂本身与太徽的关联,也已经变得非常薄弱了。 下一步,就是封锁境界,篡夺天道之位。 三个阴坑燃起白火时,太徽终于放弃去清算已经一团乱麻的因果。 祂彻底厌了。 「a999,你出自苍生天道,却越来越偏了。」太徽斜跨几步,娓娓道:「倒也不像你们这一道的作风,红尘也沾染上你了吗?」 剑灵的剑气紧追不放,太徽也不躲避,竟抬手握上兰因剑的剑锋,向内一拉,淋漓鲜血登时如瀑浇下! 祂也浑然不觉,而是似乎第一次观察剑灵一般,神色中竟有几分长者的慈祥,问楚兰因道:「灵,你知道什么叫糖么,好吃么?」 剑灵的长锋再寸进几分,剑尖刺入观之的胸口,楚兰因压紧眉头,道:「天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又抬了剑柄,鲜红的血顺着修长的剑锋逆向流淌。 「我其实,很喜欢你们一族,灵族不同于我造生灵,脱出轮迴,不受七苦纷扰,尤其是你。」 太徽松开了割掌的剑刃,僧袍袖口一片斑驳,祂伸了手,观之掌内流满了鲜红,就堪堪停在距离剑灵脸颊一指的距离。 祂漆黑的眼中涌出几分堪称诡诞的喜悦,道:「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灵,吾曾想选你当吾的顺位的。」 到此处,神色却低落下去,「可惜你命里有一劫,正是昔日苍生天道的顺位——这位谢苍山先生,他教了你太多不该学的东西,吾不想再有第二条龙了。」 「不要再刺了。」太徽天道放缓了声音,语调中有了些许的起伏,一如当年祂发现那自祂灵池中破壳而出的小龙,亦是如此语气,祂道:「不然杀了人,吾就要降雷了,那可并不是什么好法。」 楚兰因简直想一拳招唿上去。 「好啦,吾知晓你们唤吾的用意,吾不会解开封锁,这是吾的境界,吾的龙埋在这里,吾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轻快道:「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吾会择一个于人间没有苦痛方法。二位,请自便。」 话罢,观之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观之在栽下去时就已经醒了,他按住淌血的胸口,熟练地给自己止血包扎,看了看屋内二人。 不用问也知道,谈的并不顺利。 楚兰因气不打一处来,叉了腰怒道:「摊上这么个天道,太徽真倒了血霉!」 同时,他将剑锋上的血甩去,又在其上一抹,一团微弱的光芒缓慢溢出,又化成一根不足半寸的灵线。 他对谢苍山挑了眉,笑着比口型道:取到了。 「这——」 观之大眼圆睁,随即闭了口。 但他还是一时压不住心中惊诧,看向谢苍山。 谢苍山接过灵线,对观之道:「还请大师凌华灵舟上歇息。」 话音落处,有一个无声的答覆。 已经彻底放弃了的太徽天道,又如何会理解生灵们的挣扎求生。 祂凝望人间多年,也没有得到一个困扰多年的答案。 同时,祂也并不在乎自己的灵力,更不在乎天道垂目者的死活,亦或者说,祂纵容事态的发展,不去选择有任何的措施。 但祂不反对其他人有措施,太徽天道终究执掌境界多时,祂知道索求最强者,总会出面。 楚兰因弯下腰,顺势抱了谢苍山一下,在他耳边道:「这个灵力太像龙骨雪山的气息,你一会儿转化的时候,我就先去仙道盟,很快回来,我还要找你算个帐。」 谢苍山拍拍他的背,颔首答应。 这样的天道,又如何指望? 他们本不是想找祂谈。 而楚兰因从观之的血中,抽去出了属于太徽天道的灵力。 凝灵做线,测算重制,既然太徽天道一心要拖着太徽毁灭,如今时机千钧一髮,那不如—— 谢苍山给出的答覆仅四个字。 ——取而代之。 * 楚兰因出来时,门口的二位长老浑然没有感受到方才屋内发生的激斗。 第220页 只是他们见剑灵出来后,似乎有什么思虑,在灵舟阑干旁站了一会儿。 铅灰色的云从舟侧飘过,仿佛近在咫尺。 他伸手去碰,却又遥不可及。 谢苍山如果要临时接管天道的话,那么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剑灵望了一阵子,就握了剑,从灵舟栏上跃了下去。 * 宁州,仙道盟。 阵法密布的屋内,灵线繁复交织,将不大的内室弄成了一个盘丝洞。 曜灵用固灵术给百川剑加固着灵体,嘆道:「今日好些了吗?」 百川剑灵四仰八叉躺在困阵的中央,本体就立在一旁,被潋滟的红丝纠葛,疯狂汲取着灵力。 这是仙道盟为了惩罚剑灵不听从剑主指令,专门琢磨出的法子。 灵体内的灵力被一点点抽去,不亚于人族割开腕子,再按入水中,清晰且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一股一股地流散。 此是唯有剑灵散灵时才会有的体验,而为了不让他们真的散灵,每十二时辰,这个阵法就会勐地再将灵力归还,如此周而復始,直到惩戒结束。 原本剑主也可有自行处置他们,但因谷生阳如今发病发的厉害,就由盟内人按规矩来,谷生阳也没有意见,甚至让他们不必留手,往狠里办。 百川剑是第一回 受这个阵法的惩罚。 从第一任仙道盟的盟主亲自将他定为仙道盟的传承剑,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许多年了。 而他虽然早年跟着谷生阳,但也不是只经歷过两任主人,那些代盟主,以及中途仙道盟发生的几次权柄移变,到最后谷生阳终于把持大权,他其实也经歷了不少。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没吃过猪肉,看猪跑也跑了好些时候。 他谙熟如何与人族的高位者相处,很多东西他不是不懂,而是并不往心上放。 这正合了那些剑主的意,一把象徵荣耀与地位的剑,甚至都不能称得上一把剑,凝聚在他身上的东西远超于他存在本身。 百川其实很少犯错,就算有时看不过眼仙道盟的风格,帮忙应付遮掩,谷生阳也只会当他是傻。 在谷生阳的眼中,这把与他从小相处过来的剑,从来不大聪明。 但他没有想过,百川这一次会叛逆的这样厉害。 他是在宁州边界被谷生阳强行召回的。 剑灵与他的召回令对抗了近半个时辰,这在谷生阳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 当百川自知已经跑不掉,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是打破天窗说实话。 他说:「我不想你当我主人了。」 谷生阳当时就是一怔。 这把十分规矩的百川剑灵,竟也会有这么不驯的态度。 他看够了谷生阳的疯疯癫癫,也看够了仙道盟的荒唐行径。 那曾经在抓周礼上抱着他咯咯笑,第一次乘着他飞高,兴奋地大喊大叫的人族幼崽,已经完全埋葬在旧日的岁月中。 而当谷生阳选择放走素拂的那一刻,百川就已经不想待了,但那时他亦在负责转移宁州郊区百姓的任务,也就耽误了那几日。 就是这几日啊。 几日过后,便是魔界阴坑燃起了大火。 屠小窗掉入阴坑的消息由暗卫传来,那时百川想说话,谷生阳没有给他机会。 私下里他找到那个暗卫,对方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嘆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友,特意打听了,但……」顿了顿,说:「节哀顺变,百川。」 ……节哀顺变。 他在话本子里听过那么多次这个词。 可直到此时,他方知,这个词的威力,并不逊色于任何一把锋利的刀剑。 「百川,你好些了吗?」 曜灵又问了一遍。 他们被困此地,法则模煳了时间,不知多少时日。 早先,素拂软禁曜灵,想从他这里问出关于兰因剑,以及穿书局的事,但曜灵抵死不谈,以道具封住识海,大有要杀要剐随意的意思。 在修真学术界,曜灵是泰斗级别的人物,他桃李满天下,学生们不知为了营救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计划了数整套方案,甚至打算全方位用舆论压制仙道盟。 而曜灵本身修为一般,也熬不住刑,素拂便打算这样先关着他,软磨硬泡,总能撬开他的嘴。 谁知还没关多久,阴坑动盪,这样一个曾经穿书局的员工放在身边也不安全,素拂就没有带走他,而是将他留在了宁州。 大抵是下面的人看百川实在有些不对劲,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由暗卫牵头,请示过盟主,把他俩放一起。 说是他们是旧相识,也能彼此劝劝。 「曜灵长老。」百川望着眼前纷繁的灵线,问:「我这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曜灵眼中一酸。 他从前曾认为,剑灵不知七情六慾,或许也是一种好。可如今才发觉,他们哪怕不解其中意,却也会体会其中滋味。 他们不知自己因何而苦痛。 百川一只灵横在地上,搭了宽大的手掌在眼睛上,仍是问:「长老,你是灵修,你说,我是怎么了?」 「……百川。」曜灵坐在他旁侧,却再没有办法往下说。 他确实是太徽最好的灵修。 可是百川这个「病症」,他真的医不好。 第221页 「我好像听到水的灵音了。」 百川缓慢地眨了眨眼,问:「是外面下雨了吗?」 「不是下雨了。」 曜灵勐地抬头,向窗户方向望去。 坐在窗沿上的楚兰因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那是他刚打晕门口侍卫时,从对方腰间掉下来的,被他顺手捞了。 打开来,就散出一丝可以被灵物闻到的甜,那是魔界的酒。 「魔界有酒有名为渡河,用的不是箜篌的那个典故,不过倒也相似,说是第一代凤凰王血一统魔族时,曾遇苦战,以必死决心渡河,其王后隔岸擂鼓,唱渡河曲,这才有了这酒的名字。」 他眨了眨眼,说:「而且,起初这酒是给魔族娶嫁时用,有道是:江河一渡,相思一处。」 楚兰因道:「百川,你们俩这段,倒也能写本情不知所起的话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先解决一下我队友的感情问题,嗯,我很会开导分析嘛! 老迢(小声):那你自个…… 楚兰因:(自闭了) ———————— 太徽天道其实默许了谢苍山的操作,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祂一直的风格,有人办就那人来办,没人办我就摆,反正随时打算玉石俱焚,最有恃无恐,其实也是一种很粗|暴但好用的手段啊。 不过祂没想到会翻车…… 第85章 方法 「兰因剑灵!」 曜灵勐地站起身, 却被横亘在前的阵法屏障的威压镇住。 不得已重新跪坐下去,曜灵焦急道:「你快离开!」 楚兰因跳下窗,满屋的阵法因其灵力沖入, 登时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 「嘘。」楚兰因立了指在唇前,嗡鸣声竟渐弱了下去。 屋内灵线缓慢地向下松弛, 阵法在塌陷,待到剑灵靠近, 密密匝匝的红线已坠了一地。 复杂的阵圈光华暗淡, 多处边缘已淡去了痕迹。 有灵风拂面,曜灵周身的痛楚和僵硬奇蹟般消失不见。 从没有灵物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法则灵线仿佛与他本身融为一体。亦或者更加确切的是, 他与这存粹的造化的灵力已不分彼此。 惊诧过后, 曜灵的眼底浮出了更为复杂的神色。他重重闭了下眼, 低不可闻地说了句甚么,可太过低微,难以听的真切。 「还站的起来不?」 楚兰因单手将兰因剑背在身后,低头去问地上的百川。 百川挣扎了一下, 同手同脚地飘了起来。 楚兰因颔首, 将传送符递给曜灵,道:「你带他先撤。」 兵主契不解开, 百川剑也走不了多远。 「老大,我随你去。」百川哑了嗓音, 「谷生阳现在不大正常。」 话未完, 便有「咯噔咯噔」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是轮椅的滚轮一点点碾磨过石子路的响声。 「还挺自觉。」楚兰因闻声望去, 「他不正常是时候多了, 还能——」 他想说:还能再不正常到甚么地步? 结果愣是没说出去, 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楚兰因递了个眼色给百川:他咋成鬼这样? 百川眨眨眼:走火入魔,还中毒了。 抬手指了指脑壳,意思是:而且这儿还变得更加不对头。 楚兰因暗道:好傢伙,这都叠三层了,难怪这么「精神」。 连曜灵也着实惊了一跳,眉头紧紧皱起。 谷生阳现在的状态,委实有些骇人。 他坐在一架机关精巧的轮椅内,依然是一袭大气的滚红暗云纹的华袍,一丝褶皱也无,腰间的玉佩灵石一个不少,连发冠皆是精雕细琢,乍一还看是仙气飘飘,又不失威严的打扮。 这一套下来,端的是仙道盟的惯来的风格。 不过在剑灵眼中,他整个人都显得非常魔怔。 那些灵线已经乱的不能看了,也不仅是多有死结,绷太极紧,又缠绕异常凌乱的缘故。 更是因为在那些灵线上,还挂了不知是何物的粘稠液体,呈现幽绿色,将每一根已经泛黑的灵线黏煳煳地包裹住。 又因灵线本身一团乱麻,在交汇密集处,还在往下淌,又相互勾连,从头到脚,给他挂成了几十张蛛网。 楚兰因都想用袖子捂鼻子,修士走火入魔虽入的不是魔族,但归根到底是清气因道心崩塌,沉淀于体内而成的浊气。 自然造化在人体内沉寂,浊气与魔族密不可分,所以在他们的气息中,难免会沾染上几分魔息。 通常剑灵会觉得魔息有甜丝丝的味儿,可谷生阳这个,就和把饴糖往水沟里滚了圈,再拿出来在死鱼摊上泡着里。 甜臭甜臭的,目前楚兰因的修辞水平,实在很难形容出这个味道。 在剑灵眼中的景象,可谓十分惊悚,而看在曜灵眼里,除了那套行头,谷生阳也不能算是正常。 他的袖口一圈滚的是红锦压边,可若细看,那红色的深浅两边并不相同,右边手的更暗几分,在袖口垂角上,似乎还有几个红色的小斑点,状如梅花。 曜灵目力也不差,当他看清那红斑内的涡状纹后,竟一时恍然,肺腑内仿佛被灌了一大杯的冰,连最后一丝热气也无。 带血的手掌抓住谷生阳的垂落下来的长袖的边角,留下几枚凌乱的指印。 第222页 一如谷生阳拇指上潋滟的朱红扳指,与他那对在隐隐透出红光的眼睛。 他已走火入魔,犯下因果杀业。 轮椅停在门前,谷生阳方才并没有察觉到屋内异动。 事实上仙道盟已经是一个空壳,早几日里,能有去处的皆已奔回家中,跑慢一步的则被谷生阳用死咒强行留了下来。 谷生阳似乎视力不行了,他慢慢地眯起了眼,身体向前探了探。 而后,他的双目迸出了异样的光彩! 「兰因——」 他双手紧紧叩在扶手上,灵线勐烈颤动,竟是当场连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是你!」 「他这是到底中了什么毒?」 楚兰因侧了头问百川:「以前还人模人样儿,这也没过几日啊。」 「是他那位素副盟主。」百川对谷生阳状态一日一变也已麻木,言简意赅,拎起了本体,闷头说:「我去与他解契。」 楚兰因拦住他,「你别被他传染了,我怕他咬人。」 向前一步,把曜灵与百川挡在身后。 他对谷生阳道:「谷盟主,别来无恙,放弃吃药了?」 「兰因,你回来了!」 谷生阳的神色喜悦的简直诡异,也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楚兰因的话。 他只是厉声道:「我被骗了!他根本不是小拂儿……不、不是!是小拂儿变坏了,他变成了个……变成了一个外头来的人!」 谷生阳的话颠三倒四,连基本的逻辑都不通,剑灵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但他还是喋喋不休,激动道:「兰因,兰因,外面还有好大的世界,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谢苍山他明明、他明明知道那么多,他不告诉我们!」 他重拍了扶手,亢奋道:「在太徽、在太徽我们飞升不了啊!只要离开这儿,我们就可以,每个人像谢苍山那样!」 太徽的飞升非常困难,尽管此地灵气充盈,可修士搭不了飞升长阶,开不了飞升之门,结局几乎都是陨落在天雷中,或灵力散尽羽化而去。 飞升的条件是由天道所制定,在太徽的法则中,修士也可参与轮迴。 即便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但神魂碎片却还是存于天地间,变成了新的生灵。 因果落在了冥府的轮迴台,跳出轮迴台的要求就变得苛刻至极,至少万年来寥寥无几。 谷生阳的资质极好,可越到高处,他愈感到因果钳制。 他不想再沾染红尘因果,可亦放不下在仙道盟的权柄。 当初他为了真正坐稳仙道盟的盟主之位,费劲了心机,中途更是几次被打落,连百川也易了主,他不可能轻而易举放弃这些,去山野清修。 真正让他大权在握的人,是素拂。 那位上一任盟主亲指的副盟主,丝毫不惧怕他的肃清,于月色融融的一夜,当着他的面,摘下了一直遮在面上的白纱。 白纱下,是一张令谷生阳万分震撼的脸。 怜拂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般果断拒绝他的人。 困顿少年时期的求而不得,永远沉在他心中。 素拂说,自己便是怜拂。 他取出了来自怜潜的玉佩,也说得出昔日晞山的经歷,他当年确实死了,但得了一个天大的机缘,让他意外遨游虚空,了解到了大千世界的奥秘。 在太徽之外,还有更广袤的所在。 那是凌驾于飞升之上的权力,是天道的汇聚。 原来修士,也可以成为天道。 他信任素拂,也重新爱上了素拂。 怜拂脱胎换骨后,变得更加招人喜欢。 大抵是少年心动,谷生阳有时也会发觉,自己被素拂引导,可这个念头往往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闪念就消弭无踪。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楚兰因用属于剑灵的独特的逻辑圆了个前因后果出来。 「他不会中了什么加强版的一寸相思吧?」 问题一抛,没人吱声。 曜灵研究灵物,对药理并不精通,百川记忆全无,压根记不得这是个什么。 「好罢。」楚兰因随手挽了个剑花,道:「等擅长的人来查好了。」 「你要小心。」曜灵谨慎道:「他已经走火入魔了,生杀不忌。」 楚兰因向前一步,手臂与剑平成一线。 他笑道:「来试试,谷生阳,走火入魔的你又有怎样的实力。」 * 事实证明,就算走火入魔了也不咋样。 至少剑灵没有打过瘾。 他叫了几位凌华宗的长老来,将这个空壳子仙道盟围了扇灵屏,防止有人往外逃逸。 兰因长老携仙道盟上百把名剑回灵舟的状况画面,令凌华弟子们毕生难忘。 第十六号灵舟上,原剑锋内的剑们热情欢迎了新兄弟姐妹的加入。 百川拿到了魔界鲛人送来的话本子,请曜灵一读,当场就在灵舟的木桿上扒了。 人高马大的一只灵,埋了头在自己胳膊间,灵线剧颤,倒很像是簌簌而落的眼泪。 当初楚兰因和沧山暴力驯服了那群十分绚丽的鲛人,后来谢苍山以木叶令为证,将其令权交给了屠小窗。 那些鲛人皆是混血,体内清浊其依环境而变,体型小的几只能从龙骨雪山下的冰渊穿梭来往两界之间。 第223页 话本子写的是个十分温馨的小故事,在动盪的太徽销量十分一般,却内有玄机。 以秘法书写,灵物方可感知其中异样,用修士真火能照见内里干坤。 话本子一共出了三册,具体内容概括起来也简单。 便是:都还活着、歹人另有阴谋、现在他们说他们破产了。 太徽都已经要不存了,可不就是破产。 明明是深夜,月亮也不升。 天色已永恆固定在了十九日那天。 楚兰因靠在谢苍山那件屋子门上,见浩然灵舟中灵火烁烁,犹如星辰万千。 类似于龙骨雪山的气息,即便隔了厚厚的灵屏也无法忽视。 屋内,谢苍山正在解析太徽天道的灵力。 楚兰因当年对数字什么的不感兴趣。 全晞山只有乔岩热爱那个,做题做的很是上头,而楚兰因目前还停留在简单方程和描述统计的阶段。 他对谢苍山究竟要如何去取代天道的具体操作的了解,也不过是停在他给他临时推演的公式上,一大串一大串,看得人犯困。 真要形容,大概就是他把自己变成一堆数据,再串成一条锁链。 谢苍山的万能好像越来越离谱了。 门外,剑灵出神地想。 太徽的法则是太徽天道制定,就算是穿书局派人来临时接管,也不能进行更改,更无法越俎代庖。 临时的天道终究是临时的,他选不了天道顺位,也不能寄生顺位,仅是在□□而已。 而现在谢苍山的光环并不能像当年那样完整牢固,他得把太徽锁在原地,杜绝祂一切疯狂的行为,再利用其法则本身,维持太徽的运转。 还要重新搭起太徽与穿书局的通讯通道,令封锁状态解除,直到穿书局派出真正的有三大天道顺位光环的人前来接管。 谢苍山给他讲自己将要实行的操作模式时,说:「等到时候,我就用云来写字,兰因也能看见。」 楚兰因就问他,那如果我想说什么可咋办。对着大和尚说也没用,还会传到太徽天道那里。 但随即剑灵想到了主意,「如果我找在地上划拉个特别大的字,或者找个下雪的地方,在雪上写,是不是效果特好?」 谢苍山拍了拍他的脑门,说:「我肯定会看到。」 以天地为信笺,似乎听起来很不错。 不过那只是好的一面罢了。 从来,谢苍山并不怕给他展现世间的善恶好坏的多面,但亲身经歷上,他又总是多有纵容。 他希望剑灵不要再吃苦了,希望他一生喜乐顺遂。 可剑灵也已经不再是当初懵懂的那只灵。 他知道,太徽积攒的大量的因果,会立即冲击到临时天道那里。 它们是紊乱、浑浊、无尽的。 在百年前那段岁月中,比起这些冷冰冰的数字符号,剑灵更喜欢文字和文章。 谢苍山的声音很适合用来读点什么,剑灵能在他的语调里,被故事里的人物的喜怒哀乐牵动。 可如今,楚兰因的想法又有了改观。 那些数字堆起的逻辑,也竟让灵有种别样的安心。 那是象徵有秩序、有逻辑、有条理、有结果。 谢苍山给剑灵推演那些公式,就好像他并不是去赌一个可能,而是在解一道题。 他总是这个样子,藏起那些残忍的,名作责任与代价的东西。 剑灵望向灵舟外渺渺的烟云,忽而便想起当年定天针摇动后的那一场分别。 楚兰因并不信命。 因为在它心中,天命其实是很不确定的东西,它的表现形式多样,且并不既定。 有时它会猝不及防与某面贴面,掌掴或拥抱,这就叫意外。 而有时,它只是会在某个时刻,安静地在枕边躺下。 月色甚好,万籁俱寂。 它慢慢又慢慢,轻声对你说:「我来了呀。」 那或许叫久别重逢。 也或许叫做,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波回忆篇!决战前最后的追忆(怪怪的怎么回事) 喜欢屯文的小可爱可以从这里开始屯啦! 老谢会在后面出现很多形式小号,直到他身体重塑,满血復活。 迢:说真的,太不容易了啊老谢,你咋从头残血到现在,呃对不起我遁走…… 下面是两波剧透。 一是终于可以噼谷生阳了!他的因果积攒的太严重,又碰上天道破罐子破摔,现在终于可以噼他了√ 然后必须请某位场外人士来第二波剧透发个言。 新·每天都想辞职的·太微天道:是这样的,吾因为是太微本土修士,在入职后要补穿书局的三大项,每天要分神在那儿刷题,吾对数字,真的不是很敏感,而且吾在现代那会儿,还是文理分科……所以晓得吧,那考试我怕谁过不了的哈。 但当谢苍山前辈用算法黑进了天光系统,踢开穿书局会议室的大门时,吾是诧异的,整个穿书局都在那红灯一级警报,召集所有在局里天道前去支援。 其他天道怎么想吾不知道,但那一刻,吾真切体会到了昔日学生们心心念念的,开学前学校被炸了的那种……(哔——)的心情。 吾拍碎了光屏,销毁了试卷,沖了出去。 我的徒弟和我曾经的剑灵(陪考二人组)也一起沖了出去。 第224页 后来…… 吾的陪考之一,成功入职了太徽灵族一级培训员的岗位。 二界友谊互访通道要打开,吾们这里的冥府也在太徽修士友好帮助下,剪彩开张,可喜可贺! 吾的考试也推迟了。 多谢你,谢苍山前辈: 请问,能不能给吾定制一本《五年穿书局三年c语言》,拜託了! 第86章 旧时 百年前, 惊蛰日,太徽大雨。 滂沱的雨水从天顶上疯泼下来,在晞山灵屏上砸出了沉重的响声。 这灵屏并未完全隔绝外界自然, 雨该落还是落着,风也自如地刮, 吹得廊下铜铃叮噹作响,枝叶噼啪如弦拨。 春雷乍动, 多是阴雨天, 就是今日这雨下的也未免太大。 风逆卷了水幕,连片在庭院的水池上分出一道又一道的切横。 连天也是灰濛濛的, 云捲成了从未有过的形状, 是淡淡的青白色, 格外绵软, 如一盏盏悬挂在天上的花。 不过楚兰因其实不怎么能看出「花」的样子。 他每年都趴在窗子边看,每年皆要发挥十二分的想像力,有时还能看出个样子,有时候真是啥也瞧不出来。 大雨会从此日清晨, 一直下到深夜, 出行大为不便。山下百姓在惊蛰这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学堂也不开课,商铺亦是冷清。 各地官府甚至会提前张贴告示, 让老百姓注意山顶滑坡, 减少外出什么的。 这一日的大雨自几百年前便有,每年惊蛰, 必然有暴雨, 苍穹垂花, 是为一大奇景。 据地方志记载,百年前头一回出现此等景象时,比如今要壮观太多,云会散发银光,清圣辉煌,花的形状也更加具体,五瓣含蕊,连片倒悬,还伴随遥远的从天那边来的悠长轰鸣声。 不过这声势虽挺大,但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相反,如果这一日的天象愈烈,太徽此后,多是能风调雨顺。 不会发生大规模的邪气灾祸,老百姓能安稳过上几个月。 因太徽对惊蛰这天准时的暴雨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工作,加上少有人外出,倒是比平时要太平不少。 故而各大仙宗在这一日,也就等于歇假了。 怜拂与谷生阳走后,凌华宗参与了与魔界联手诛邪的计划,基本上把经常在太徽作乱的几团邪物给诛灭,又建立起纵横太徽的截流邪水的灵道,杜绝爆发性邪水聚集。 可以说只要阴坑不出大乱子,邪物的对生灵的威胁,已经降至最低。 凌华宗后来还协助了沉龙关与落阳关的传送阵建设,完工后,也就正式进入修养期。 谢苍山本人隐退晞山。 乔岩则被师父派了个长期任务,外出访学,去各大宗门学习交流,为未来的招生大比做前期工作。 小岩子定时会写信回来报告近期的心得体会,每次都是厚厚一沓,可其实乔岩并不知道如何写这个东西。 于是头一回写信回来,厚度惊人,但内容却十分简练。 收到来信后,谢苍山慢条斯理打开信封,读给剑灵听。 「师父、楚长老亲启,见信如面。」 楚兰因瞬间坐直了,这是小岩子头一回出远门,还是去体验他宗生活,也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和委屈。 所以今儿一大早,楚兰因就坐在了屋顶上,等待灵鸽的出现,后来以至于他抓鸽子抓的太快,现在那只颇受惊吓的咕咕还窝在篮子里瑟瑟发抖。 在剑灵期待的目光中,谢苍山清了清嗓子,读了第一句。 「天机阁的饭没有咱们凌华的好吃。」 「……」 专业打报告一万年的谢苍山只剩下了:「……」 谢师父难得恍然了一阵,忽然想起,他好像忘记了要教乔岩公文写作。 「这是夸你烧饭烧的好吃!」 楚兰因浑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摇头道:「天机阁也真是的,居然都没有个好厨子!」 那当然,不会烤牛排做蛋挞的厨子不是个好宗主。 ……罢了,就当是夸我罢。 谢苍山唿了口气,继续读道:「清风门的人好多,饭堂大婶抖大勺子的功力颇深。」 「灵兽宗有好多毛茸茸,满山的毛球,格外壮观。」 「药谷的人皆很和善,学到了一些药理知识。师父,您要长期静养,少动灵力。」 「路遇曜灵长老,介绍我去了他的书院,学生们极其刻苦,自愧不如。」 「挖到了一种灵石,附一袋,希望楚长老喜欢。」 灵石楚兰因已经磕上了,点头道:「喜欢喜欢,还是冰的,下回再来点。」 「是极北的灵石。」谢苍山忍俊不禁,「他也算是走遍大江南北了。」 如今局面暂时稳定,原本这趟游学,谢苍山也想让剑灵一同去。 不过楚兰因没这个打算,游玩就游玩,游览名山大川时,心里还惦记怎么写报告心得,也不痛快。 假如是他要是找人代笔写信,也不知写什么,怕不是会「哈哈哈哈哈哈」从头哈到尾。 楚兰因託了下巴,随口道:「反正你以后也要带我去玩儿,不差这一回。」 这也确实是谢苍山之后的计划之一。 等到宗门大比后弟子安定,谢苍山打算和剑灵出去好好玩一趟。 剑灵从前虽也是辗转了多地,可少有安宁,心态对所见所闻有非常重要的影响,谢苍山希望他无忧无虑地玩一遭。 第225页 在路上亲身体会人间百态,也多些行走江湖,与人打交道的技能。 不过听兰因这样一讲,他心中亦不知为何浮出了许多许多的喜悦,如窗外迸溅在池塘中的雨水,密而缤纷。 谢苍山接着往下念。 「云烟宗的修士问我是否可与她共行大道,我说不了,我已经答应了一把剑,此一诺不可许二人,一心不可分二用,云烟道友潸然泪下,说不该对剑修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合欢宗的修士和魔界的香罗魔教一般开放,我介绍了他们两家认识,现在已经在准备搞团建了,他们给了我很多谢礼,丰富多样,不过被我婉拒。」 「又路遇杀红尘前辈,他给了我一本带插画的册子,半路不慎遗失,楚长老勿怪,回后我会从人间书肆中购下一套精装补偿,如杀红尘前辈上晞山问起,便说是晚辈的过错。」 小岩还是挺贴心的。 谢苍山读到此顿了顿,因为这一句后头,另有一小字,写着:「杀红尘前辈的故土,民风彪悍,兰因长老好奇心重,恐师尊解释插画时不甚方便。」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天知道每一次,楚兰因拿一本魔界的话本子来他房中,离开后,谢苍山的文学水平就会更上一层楼。 谢苍山不是个老古板,有的东西谢苍山给剑灵已经科普了,楚兰因后来还把传给了同族,让灵族的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不少。 比如人类的幼崽真的不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和路边长出来的,而是精卵子结合成受精卵,于子宫中三十六周后分娩而出。 而在修士中,又有双修之法,乃是精气神融合而一,太徽的双修以灵力为引,神魂为牵,双方心意相通,于识海中交融,于修为有益。 太徽主张清修,道侣间相敬如宾的多,谢苍山就重点讲了讲,如果非遇上强迫他人,一方非自愿的情况,我们可以痛打那个歹人,扭送官府或仙道盟,必要时刻,也是可以干掉他的。 就是如果是剑灵们,就不能把他真的干掉,要留一口气,不然就算杀人。楚兰因还对同族们强调,那种歹人其实死不足惜,天道因果算的也不重,各位留一口气就行,不能再多了。 兵灵们又与其他灵族转述,这直接导致在某一段时间内,太徽的採花贼几乎绝迹。 曜灵的书院也因此有了新的研究课题,出版了好些生理常识系列丛书,以及兵灵下岗再就业的方向性指南。 读罢乔岩的来信,谢苍山的药也煎好。 黑乎乎一大碗,长年累月地喝,却不过只是在温养他的身体,并不能治本。 楚兰因见了那药,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玲珑盒来,取了块梅子糖。 他伸手递到他面前,又託了下巴学曜灵的称唿道:「三九先生,来,啊一口——」 是喝药后必吃蜜饯或甜食的经典话本子情节了,剑灵有样学样,次次不落。 而谢苍山其实根本不觉得这药有多么苦涩,却又极为喜欢这一个时刻。 近百年来,他老毛病復发的频次降低了,但每再爆发一回,势必来势汹汹,格外严重。 上一回復发,他足昏了有六七日,连匆匆赶来的曜灵都吓了一跳。 穿书局异界退休员工,虽有一套周全的养老保障,但上传报告要根据所在境界,算长短周期,也就是时间差。 而太徽所在界面与穿书局相距甚远,短周期通讯需一到三日,长周期时则耗时半个月,曜灵生怕a999一个岔气,灵线全断彻底凉凉,每日也是心惊胆战。 好在谢苍山自己缓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剑灵趴在自己胸前,灵息平稳,是睡着了。 而好友曜灵面色憔悴,一脸苦大仇深,嘆道:「你可总算醒了,别多想,我还不至于为你操心成这样,是你家剑灵险些用一盘炒鸡蛋毒死我。」 又边给他切过脉,语重心长道:「不过这回你有惊无险,以后要更加注意,三大天道的灵力只能维持你基本的生存条件,三九先生,你已经光荣退休,改了从前的职业病罢,莫要让你身边的灵担心。」 仰躺的谢苍山抬手,抚上剑灵冰凉的长髮。 灵体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落在他身上如一片鹅毛柳絮。 可却又沉甸甸的,压在了心间。 曜灵并没有讲错,苍生天道的人,某些习惯早已刻入骨髓,他们有太多的任务要接,一个结束立即投入下一个,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沙漏在滴答计时。 谢苍山太希望太徽早日稳定,推进下一步的防御建设。 因为阴坑的存在永远如悬于头顶的长剑,随时可能落下。 「另外还有一事。」曜灵欲言又止,半晌后道:「他这次是真的吓着了,那天晚上噼了我家三扇门把我从床上扛起来,幸好我不裸|睡,啊这不重要。」 他组织了半天的语言,许久后,却只是涩声道:「老友,我是个过来人。」 「……诶?」此时剑灵已悠悠转醒。 曜灵见状,摆摆手说:「我先出去看看药。」就转身离开。 屋内一灵一人,仅淡淡的药香瀰漫。 「你总算好了。」楚兰因在他胸口上摆弄了下自己凌乱的长髮,且小声嘀咕道:「睡了好久啊——」 是拖长了尾音的感嘆,似乎有几分不安和后怕,剑灵又不愿意动弹,依然保持那个能清楚地听到心跳的姿势。 第226页 谢苍山其实明白曜灵劝告的初衷。 可他认为,令其不知,也并不是一种保护。 这「不知」就如大鸟的丰盈羽翼,张开了便能去庇护,又像是用密不透风的绸布,遮住并不全是温存的世间。 到底是清醒的看见残忍的真相,还是永远活在羽翼之下? 谢苍山承认自己的私心,尤其是当他有足够的能力去庇护他时,他会希望剑灵再也不要涉足人间的真相。 至少在某些时刻,当剑灵大笑着扑入他怀中的剎那,他真切地希望,那些济济而求,那些私心贪慾和自我欺骗,永远不要沾染上他的兰因。 然而谷生阳之事,也为谢苍山敲了一记重钟。 他要教会楚兰因如何作为「人」,在这世间去生存。 不是一个人的种族定义,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生灵。 天道设下的诸多不可更改的荒唐的法则,在这些法则变更前,剑灵必须要明白世间的多面,相对的静止与永恆的变化,是生老病死的不可逆转。 是任何两个相反概念中也存在模煳的区域的认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是执念的意义,爱和恨一念翻转,伪装与矫饰,真挚与倾慕,芸芸众生的独一无二与泯然,这才是世间的真实。 谢苍山甚至并不想永远让他懵懂于情爱。 曜灵无数次懊悔于梨花如果不被他以情爱束缚,是否就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可是谢苍山曾看遍众生百态,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支持自己的论点,却因考虑到好友的想法而不去点破。 人就是这么复杂,曜灵需要那些猜想,他要用这些假如和如果,去支撑自己不去动那些梨花的转世。 理智和感性于他而言是对立的存在,他将自责看成了对自己的潜意识的告诫。 一旦他知晓了梨花哪怕不知情爱也会如此选择,曜灵又会如何? 谢苍山要保证他不冲动去做出过激的行为,可其实就算他不提出想和梨花成亲,不用情爱去定义这段感情,在天长日久中,那只梨花妖也已经有了决断。 谢苍山并不打算永远不教剑灵情爱,前提是剑灵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判断。 他想让剑灵在走过世间后再做认定,不是因为吊桥效应而生出的幻觉,也不是因为第一回 碰上了个对自己好的人族,就心生依恋。 他会坚持希望剑灵能彻底打碎昔日在他们这一族认知中根深蒂固的概念——他们并不会因为被任何人抛下而无法生存,剑灵不必依附于谁,而是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人间。 那之后,再来做选择。 楚兰因可以有更远更大的追求,情爱从来不该成为他的枷锁。 之前当曜灵听说谢苍山也建议楚兰因和乔岩一起去歷练时,还开玩笑问了句:「你真放心他去?就不怕他在山下喜欢上其他小姑娘或小公子,给他人做嫁衣?」 三九先生道:「客观上其实是无法阻止的,我们给他人做嫁衣也已经做习惯,喜欢上谁,这也是他的自由,并不能强加干涉。」 又慢悠悠斟茶,笑道:「只要我还活着,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曜灵搓了搓胳膊,呵呵了一声:「差点忘了你实际上是个苍生道的老腹黑。」 * 那次旧伤復发后,谢苍山打算好好修养,许多事也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惊蛰日的大雨,和睡前故事很搭。 喝了药的谢苍山需要卧床,楚兰因给他砸了好几床被子。 于是他一边往下扒拉身上的棉被,一把给剑灵在床头搭了个几重靠枕的小山出来。 剑灵嗷呜一声扑进去,把谢苍山往边上一挤,又拱了拱,催促道:「你昨儿说今天的天象是有缘故的,故意吊我胃口,快说快说!」 楚兰因很喜欢最近的故事,屋里已经积攒了好多时兴的话本子也比不得。 因为这是谢苍山的自己的故事,是他的过去的见闻。 谢苍山接过了手炉,想了个开头。 他道:「还记得我以前说过,在咱们这个位面里,有三个境界么?」 「记得。」楚兰因点点头,将被子堆在面前,方便随时抱住。 有时谢苍山的故事里会有比较惊悚的内容,他又爱听又容易听了睡不着,已经会提前准备装备了。 「三个境界就像是三个球,各转各的,境界屏障不可打破,横渡虚空极其困难,但因为结构类似,且一个位面,其实还是相互会有影响的,如果一个境界内发生特别大的事件,另两个境界就会出现一些现象。」 谢苍山在剑灵手掌上画了三个球,彼此连了线:「比如惊蛰日太微有修士在封印邪气,他们那边灵气大变,我们这里也因此会了这个唿应,因为长短周期的灵力残余,这大雨会每年下一回,但我预算了下,再过个七八年就该停了。」 「那个修士的灵力能影响一个境界,太夸张了啊。」楚兰因诧异道。 「嗯,但代价也是很昂贵的。」 楚兰因再清楚不过代价的支付,故事里的修士铁定死了。 他想起自己的第二任剑主,亦是如此。 「可是明知此去无归,他们也并不后悔。」 一盏灵火微明,明光融融。 剑灵低声问道:「为什么?人不都是很惜命的么?」 第227页 谢苍山明白剑灵的联想和疑问。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并未渲染多少悲伤。 「是,人皆是惜命的,没有人能决定让他人为自己牺牲,性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论是对重要的人,还是自己而言,什么时候都不该轻言放弃……只有一个例外。」 谢苍山笑道:「那便是为了后来人更好的生活,修士爱惜自己的性命,他有舍不下的人和放不下事,但他亦爱人间山河,爱苍生天下,此取捨最难。」 「那你呢?」楚兰因眨了眨眼,他已经知道谢苍山当年受伤的原因,他的选择也交付了太多的代价。 谢苍山笑了,「或许从前,我只当苍生天下不过手中任务,但我必须这么做,没有理由,这是我应该做且能够做的事情,是我的使命和自职责所在。」 他看向楚兰因,灯火将剑灵的眼瞳映出一片暖色,又轻声道:「可后来……倒也喜欢。」 是万里河山,是众生皆苦,亦是期盼阖家团圆,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牵念。 楚兰因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心想:嗯嗯,你喜欢,我记住了。 剑灵靠在谢苍山肩上,听到窗外大雨瓢泼的灵音,谢苍山慢慢在说他的故事,并答应他会写成书,放在木箱子里,一本一本地堆起来,就算不能看懂,也会觉得很满足。 他的故事很长很长,要讲好久好久。 楚兰因喜欢长的故事。 虽然结尾时总会不捨得,可过程中却很快乐。 不过如果能更长一些,不要让他知道尽头在何处,那就更好了。 * 自惊蛰日大雨后,百姓都在为接下来几个月的太平日子而庆贺。 然而第九日,阴坑一反常态,生了异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波回忆篇来啦√ 以及改了改下一本预收的文案hhh 内容核心主线都没有大变化,是从过去时视角换成现在时,看过1.0版本就算是大剧透了~以及这样主角好像就显得没有那么悲催……(小秋:???)虐的程度的话下本会比这本虐一点点,不过应该也还好,新文案放上去看看效果,没准哪天又换回来了… 第87章 无法 「师父!」 乔岩把灵鸽揣在怀里, 小跑下了山坡。 他取了竹简,喊道:「是仙道盟的来信。」 近几月,仙道盟的来信极为频繁, 灵鸽往来,几乎到了一日一封的地步。 谢苍山展开信纸, 一目十行读了,再灵力为笔, 回了一封。 「师父, 是不是另两处的阴坑的变故?」乔岩问道。 「嗯。」谢苍山颔首,「爀月提前了。」 此时, 他们二人正站在沉龙关外。 郊野长风吹动衣袖, 风中寒气伐骨, 割人面颊。 剑气凛然, 横过荒木,楚兰因从本体跃下,落在他们面前。 「方圆百里没有执念。」他单手叉腰,恨恨道:「怕是全都被吸进去了, 真能吸。」 自惊蛰日后, 阴坑一反常态,连连发生异变, 虽还不至于从前那般发生大规模的邪气暴|动,但接连不断的异象, 依旧令人不安。 仙道盟派出了几位长老前去调查, 去了一队人,法器装备亦带了不少, 可除了曜灵外, 针对这异动, 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曜灵的结论不论是哪一条,都太过惊悚,仙道盟唯恐引起恐慌,先将他的研究结果压了下来,求助于凌华宗。 曜灵的亲笔信送到时,谢苍山正在凌华宗后人界的阴坑前搭灵屏。 他对曜灵信中的内容,并不讶异。 阴坑出事,于太徽而言,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次日曜灵连夜跑来晞山,连门也来不及敲:「老谢,这可咋整啊!」 正在收拾包袱的谢苍山抬头,对他道:「你嗦咧?」 「这种时候了还开玩笑!」曜灵急的跳脚,「怎么会这么快,不应该这么快!」 楚兰因正在院子里和乔岩做加固屏障,闻音望来。 阴坑的变动,灵族的感知更加鲜明,曜灵也是请对邪气最为敏锐的草木灵华来帮忙,才推测出了阴坑变化的真相。 他给出的报告上一共三条。 首先排掉了阴坑周期性波动的可能性。 其次根据执念汇聚成障,以及灵物反馈,推断阴坑底部邪气大盛,体量庞大。 第三条尤其骇人。 正是:不可排除定天针不稳的情况。 仙道盟的代盟主在读到最后一条后,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也凉了个透。 他已经准备把位置交给谷生阳了,结果这档口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位功德甚深的代盟主极力镇静下来,立即派人联络魔界,并传消息给帝都及诸侯国君,令他们先勿要透露风声,但要将各灵道节点开启。 一併沉龙关与落阳关的传送阵要多留人,做好随时开启传送的准备。 再以仙道盟玉令给各仙宗去信,虽未点明实情,却措辞严肃,信中内容,是让各宗以当年玉令盟约,庇护当年划分责任范围的人间城镇。 这是他们几十年前在灵道完工后,商议好的避险方案。 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用上。 「明天可以出最后的观测图像,保佑千万不要是定天针。」 曜灵急的团团转,他已经几天未睡,上火上的满嘴是水泡,拎了桌上的凉茶就灌,又重重一放茶壶。 第228页 扑通一声坐下后,还不解气,咬牙怒道:「可是偏偏就很可能是这个东西,当时他们是怎么想的,铸针毁方,图什么啊,图他们绝代吗?!」 定天针如何铸造,也不是仅靠怜潜他们一代想出,而是经过了无数前辈的推敲和打磨。 不断推翻,不断重新尝试,可谓耗尽万千人心血,直到传到了曾拥有主角光环的怜潜手上,集天时地利人和,才终于功成。 但怜潜他们在铸针后,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们毁掉了所有铸针的底稿,甚至那一张至关重要的成稿! 这也是曜灵最近才知晓的事情,世间已经没有定天针没有配方和铸法了。 仅有的线索便是「至阴至阳至坚至柔」,可百年前的衡量标准已与当下不同,再者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针对哪一个环节。 是原石,还是锤鍊过程与打磨环节,着实令人气恼。 曜灵声声问他们图什么,却也多是发泄,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怜潜不是那样饱含私心的人。 他毁掉成稿,必然有其缘故。 极大的可能,便是那张铸针的方子,已经再不可能实现,除了只会徒添无谓的牺牲,没有任何的可能。 一如谷生阳的父亲,他的灵力枯竭,身染沉疴,便是那时铸针的遗症。 还有太多因铸针而死于中途的前辈。 何况当年怜潜他们费尽心力,也没有铸出真正完美的定天针。 以致于最后他们夫妇最后以身为殉,才终于稳定了阴坑。 可惜,属于他们的那本书,已经完结了,主角的气运已回归了天地。 光环的作用令他们可铸针,却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那对夫妇的性命,仅顶了二百余年。 而从那以后,太徽再也没有形成新的一本书。 原石从来缺失,铸法代价极为高昂,那确实是绝代。 是只能铸一次的法器。 「我已经上报了穿书局,他们给了几个方案。」曜灵袖中的手在发抖,肩膀颤动,红了眼对谢苍山说:「老谢,优先全是给我俩撤离的方案!老子不走,老子的梨花还在这里啊——」 他用力一捶木桌,茶盏震动,泼了半杯水出来。 水迹晕染开,流淌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穿书局的方案重点,在于撤离他们这些退休员工,却不是如何救助太徽。 这并不稀奇,曜灵不了解其中关节,当天和联络他的人大吵一架,实际是冤枉了对方。 穿书局的法则,不可能干预到任何一个境界。 哪怕是三大远古天道,身在穿书局,也不能杀死太徽的一只飞虫。 只有这个境界的原本的天道,才能通过修復和调整因果去尝试救界。 可偏偏太徽和太微这两个境界情况又有不同。他们不是境界内自生的因果错乱,而是被同一位面的太仪给反手害了。 谢苍山记得他在来太徽之前,苍生天道看罢他提交的最后一份关于「强行通过太仪原天道进行数据覆盖」的方案,评价道:「可能性有百分之二十,太仪没有生出相剋之物,比其他两界更为艰难。」 太仪的流星石是外来之物,但一旦进入了太徽地界,也会或多或少受法则干扰。 其中一条法则,便是遵循了各天道基本公共法则中「相生相剋」。 在这个境界中,会依照本界法则,出现一个不定形态、不定操作的东西,对外来之物有克制作用。 如太微的太古银花,他们的封印术便可克制邪流。 而这东西在太徽,则是定天针。 「而且我想联繫太徽天道,你猜怎么着?拒接了。」曜灵又坐不住了,跳起来道:「我现在上报他要弃界,请求穿书局的顺位可不可以,或者去找那个定天针的方子,不可能真的就绝迹了罢?」 其实按照法则的运转逻辑,定天针的铸法确实不可能彻底遗失。 一定会留下一个机缘,等到时机成熟,再次出现。 可谢苍山通过观之的天道垂目之能算了一卦,结果十分滑稽。 下一次定天针的机缘,在近三百年后。 天道垂目者所见未来不过一个多条轨道中的一条。 太徽若此劫不过,何来以后百年。 「我已经报过了。」谢苍山道:「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天道不会是想跑吧?」曜灵再清楚不过某些天道的作风。 没人能强迫祂必须和境界共生死,可是祂跑便跑,但至少要上禀穿书局目前所面临的情况。 「太徽天道是不是还没有选出顺位?」曜灵分析后,大为不解:「那祂为什么不及时上报穿书局,还是你我报了之后局里才知道!」 两个退休员工汇报后,穿书局才紧急成立了太徽远程指挥小组。 「咱们这里可比太微太仪要乐观多了,完全可以请其他临时顺位,带着你们当年商量出的方案来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好。」 确实应该如此。 或者说,本应该如此。 但远程指挥小组目前反馈给谢苍山的信息是:太徽称自己绝不会跑,即刻会选天道顺位,太徽有太徽的命数,祂会坚持到最后。 「也许祂真的有办法……」 曜灵听了谢苍山的话,眉头紧皱。 他们这些退休的在太徽地盘内,全是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 第229页 天道这样讲,或许真的是另有方法? 不过谢苍山倒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太徽这后半句,几乎完成照抄了太微天道原台词,可人家是已经要被穿书者封界了,算是最后的留言。 这太徽一番慷慨激昂,还真没啥实质性作用。 太徽天道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有了一种倾向,谢苍山来此界前,穿书局局长还找他单独聊了,拜託他还是尽快催一催太徽重新找个顺位罢,这样天长日久顺位悬空,真怕祂闹出什么大事来。 可太徽就是不定继承顺位,谁也奈何不了祂。 「我很快会去阴坑附近考察,也在建议穿书态度强硬一些,一旦顺位选了出来,太徽气运会有所改变,也许此劫就有转机。」 曜灵听他这么一说,也稳了稳心神,颔首道:「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他来去匆匆,楚兰因让乔岩把灵屏阵圈给送去了后山,自己跨过穿过檐下长廊。 便见谢苍山的灵线飘向在书架旁挂着的两个包袱上。 那是之前他们打算出门游歷时收拾出来的,就打算挑个好天气随时出发,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剑灵几步来到他身后,足腕上的铃铛叮叮噹噹地响。 这铃铛谢苍山也有一串,但被剑灵偷摸了来,就放在储物囊里,是打算凝成剑气作为礼物再送给他的备选之一。 他看到谢苍山的灵线缓慢地松了下来。 不会吧不会吧,他居然在难过不能出去玩儿吗? 剑灵抖了袍子坐下,环了胳膊在谢苍山脖子上,从身后侧去他耳边,道:「哎呀,不至于哈,还有机会嘛。」 谢苍山按住他的手,点了头,道:「嗯,还有机会。」 而那时,连谢苍山也没有想到,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机会了。 * 瑟瑟凉风吹过坡下,谢苍山和楚兰因回到沉龙关附近的城中,寻了家客栈住下。 而乔岩则还要去到仙道盟参加愁云惨澹的各种代表发言会,之后才会与他们会和。 观测的结果并不乐观,阴坑内的邪气已经在障下失控,邪物甚至在坑底就已经凝成,到了在向上攀爬的地步,并且上涌气息之烈,随时可能将定天针完全拔取。 谢苍山在客栈中,打开了穿书局紧急搭建起来的临时通讯渠道。 可就算是紧急工程,也因周期时距,每次开启需至少十个时辰,且不具备长时间通话功能,实在是很不方便。 光屏一亮,对面的临时组组长的搭档顿时「唔」了一声。 惊鸿道的新人助手看了看对面坐在边上的剑灵,几度欲言又止。 ……不请这位太徽本土的小灵物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直到前辈对他比了个眼色,助手心领神会,选择性忽视,低头将穿书局近期与太徽商谈的结果发送了过去。 文件传送速度宛如龟爬。 同一个位面的三个境界全部悬危,所牵扯的大因果不可估量。 太微、太仪已经彻底失联,唯有一个太徽,却有个扶不上墙的天道,拒接了穿书局所有的通信请求,直到天命天道亲自承担因果,以蛮力强制连接。 但目前还是在协商中,倒是天命后来又去拜访了隐居多年的苍生,问他有没有把新的孩子奶出来,以及与他商议目前有无人可挑起「监察部」的大梁。 监察各天道,势必要有凌驾于诸天的权柄,其因果玄而又玄,这具体人选,比三大天道顺位还要难挑,且牵一髮而动全身,因太仪之事长年位列会议之首,也便搁置了这许多年。 能让那位天命先生有了临时抱佛脚的念头,可见太徽有多固执。 坐镇这次太徽临时小组的组长是天命道的一个老员工,指如拨琴,调出一张灵力俯视图,道:「谢先生,穿书局远程检测结果已经完成,太徽定天针并无损坏,但其内灵力已低于百分之五十,三针共灵,先书主角二人的灵力已耗尽。」 皱了眉「啧」一声:「昨天研究院的人闹了过来,说这与统计预估时限早了近三百年,具体原因不明,但太徽先生并不配合调查,以境界不稳为由拒收我们研究院的人,目前太徽界内,仅有曜先生与您。」 弦外之音已明,光屏之隔,虚空浩渺。 谢苍山将光屏上的图纸默记下,只道:「多谢。」顿了顿,又道:「请劳烦转告苍生先生,取捨之问,我的答案一如从前。」 天命员工一怔,继而苦笑道:「真的是讨厌你们这一道啊。」 随手按下一个键,道:「方才苍生先生已经来过,说是如果您提到这个,就让我把这个东西扔过去,不过已经没有快递员了,只能空投,大约要用十五日,能不能接到且看您的运气了。」 百分之一的空投进度还在慢吞吞转着圈。 小组长在切断通讯前,却又道了一声:「祝您好运。」 阴坑的异变愈发严重,太徽各地邪物流窜的现象死灰復燃。 灵体对世间灵气变化极为敏锐,楚兰因几乎时时刻刻能察觉到,遍布太徽各地的邪气皆在井喷。 他看光屏已经消失,转头去望谢苍山。 剑灵寻不出一条逻辑的源头,很多话听的也是没头没脑。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谢苍山会死。 第230页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这个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过渡,老谢残血大号下线倒计时~ 回忆篇不长,会有点点小刀,刀也不长√ 苍生天道老父亲给老谢空投的东西是进行时用的,一切为了穿书局,不过祂其实还是挺期待谢苍山带心上人去看祂,然后给他们发红包的,老家长的心态啊……喝茶…… 第88章 此情 依当下形势, 等待已快要失去意义。 阴坑的突然动乱,定天针时效的缩短,让他的一切计划皆要重算。 外界邪物纠结成了小股势力, 滋扰百姓,入世的仙宗皆派了人出来除邪。 楚兰因也打算去杀一波, 和谢苍山打了声招唿,拔剑跳下了窗。 宽阔的街道上, 仅余了一地的清冷。 爀月木兰色的天色与人间灰白云絮, 在沉龙关上空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两色苍穹,铺满楚兰因以灵力幻化出的眼睛。 已经很少有人能猜出他是一只灵了。 哪怕走动中会有铃铛声发出, 也不过被当成他偏好的配饰。 有老妪挎了篮子, 行色匆匆, 与他擦肩而过时, 催促道:「变天了小公子,快回去罢。」 如今阴坑变乱,尤其是这几城,能去他处投奔亲戚的, 皆走的差不多了, 不走的也惶惶不可终日。 昔日繁华,换了萧索, 明明才过惊蛰,竟已生秋寒。 「兰因长老!」曜灵站在一户檐顶上, 见了他飞身跃下, 一手一枝灵笔,一手几沓纸, 正是在做爀月天象的观测。 曜灵推测, 魔界的爀月是阴坑的一种表徵, 其变化周期会决定邪气涌现的程度。 但这还是他的一个假设,并无太多直接证明,故而也只是一人在做观察。 「老谢住在哪儿?我正要找他。」 剑灵在的地方谢苍山铁定离不远,曜灵今日忙昏了头,索性用灵舟来往于宁州与沉龙关间。 好歹赶上爀月天色的变化,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坏到了极点。 楚兰因指了指他手里的图纸,问道:「怎么了?」 「不大好。」曜灵眉头拧成了疙瘩,「此天色一出,阴坑必有大动,我粗略估算,此次井喷的体量,恐怕不会亚于凶年邪潮。」 近几百年来,太徽也曾有过一次阴坑变动,伤亡惨重,民不聊生,伴生诸多灾祸,是为大凶年。 彼时定天针的灵力尚是充盈,如今却是恐难再渡过这一劫。 而大量涌沖的邪气会将三根定天针拔起,淹没于茫茫邪水中。 且不说是大海捞针,却如水中捞月了。 而随着穿书局催促他们离开的消息日渐频繁,曜灵心中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绝望。 定天针是太徽法则内自生的对邪水的相剋之物,重铸却了无希望。 据说昔日太微境界,也曾出现过发动银花阵的修士死绝的情况,如果不是后来的一次转机,也是凶多吉少。 曜灵不男风经想:冥冥之中,一个境界的命数,也仿佛被引导去往既定的结局。 他不再多加停留,扭头就要去往楚兰因指向的客栈。 「等等——」 楚兰因忽然却叫住了他。 曜灵回过头,风起四方,尘沙扑面。 只见剑灵按了手在人族心脏的位置,肃然道:「太徽的功德,有没有用?」 他上前一步,凝神道:「光环,这个功德,能不能替代光环?」 「你……」 短暂的惊讶后,曜灵重新站定,低声问:「你自己猜到的吗?」 他认为谢苍山不会和剑灵说这些,至少不会讲的这么详细。 曾经怜潜夫妇为什么能在残针难定的情况下力挽狂澜,并不是仅是因为他们的高深的修为。 主角光环是一种气运,内蕴了生生不息的造化之力,是太徽至净至纯的灵力所在。 寒风颳地嗓子生疼,曜灵皱起眉头道:「老谢他是不是要干什么?」 「可以吗?」楚兰因不想扯别的,又再次追问了一句。 这回曜灵紧紧攥住了手里的笔。 纵观太徽百年,再没有一本书的形成。 可谢苍山那里,却有一个神格光环,且内纳三大天道的灵力。 「不行。」曜灵联想至此,肩膀颤抖,「还没有到那个时候罢,至少还有半个月,不至于——」 楚兰因望着他的灵线,轻声道:「你在说谎。」 曜灵浑身一震。 他根本骗不了自己。 十五日听来确实很多,可凭现在这个走向,除非突然天降主角,气运大变。 可主角的成长也要时间的磨砺,况且他们也没有资格,也不可能强行让这个主角就这样为太徽去死。 「你千万不要冲动。」曜灵平復着气息,他知道剑灵脑子轴得很,他不说清楚,谢苍山那边回头怕是不好交代。 「功德是不能替代光环的。」他笃定道:「绝对不可行。」 「那没有其他用处吗?」楚兰因眨眨眼,重复了第一个问题。 曜灵冷汗都要下来了,道:「你别多想。」 ——是有用处的。 功德不能替代光环,但它本身却是光环的组成部分。 依据光环所有者的品性与善举,越是强大的功德,就越会为光环提供气运灵力。 第231页 楚兰因见曜灵迟迟不去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不再是不知事的灵,便明白这个答案其实就已明晰。 曜灵此时万般郁闷灵族行走的测谎仪的体质,他嘆了口气,索性道:「我知道你怎么想,但你的功德如果要顺利取出,会有一个条件。」 这还有条件? 楚兰因还真不知道,见对方不是在胡编乱造,也定下心来仔细听。 「不要去犯傻用火烧,灼烧过的功德效用微乎其微。」曜灵严肃道:「移转功德,其实是非常严重的事情,牵扯出的因果会很多,且未必有益,并且有一个核心条件——自愿。」 曜灵斩钉截铁,根本不给剑灵再发问的机会,继续道:「这个自愿,不是简单的『愿意』就行了。我手头上唯一的一个成功移转功德的案例,是一对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生死相许,他们移转功德也不是为了救命,而是从一个困境中突破。」 「日久生情?」楚兰因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个要求,「一定要这样?」 「这、这——」 曜灵被他拎重点的本事给惊到了。 曾经他劝谢苍山不要点破,结果自己给说破了。 便只能从将错就错,投机取巧。 他从储物囊里取了厚厚一本书出来,哗啦啦翻到其中一页,又把书往剑灵手里一放:「你随便去找个人给你念,此书明确记载,而你们灵族没有七情六慾!所以你不要去想这个,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不然谢苍山会把我砍了餵坑! 「哦。」楚兰因捧着书,道:「我知道了。」 曜灵长唿出一口气,哄道:「乖乖的哈,你已经是凌华宗长老了,很多事大家商量着来。」 袖中传音符一亮,是仙道盟在紧急召他回去。 眼见公务又来,曜灵看兰因剑灵似乎已经听进去了,就给谢苍山留了纸鹤传信,搭上灵舟离去。 剑灵也去到一处城镇斩杀邪物,等邪物杀完,他也把逻辑理了个顺。 谢苍山的最后的方案是用他的光环定针,光环一碎人就死了,而功德元灵对光环是有用的,有用的功德要知七情六慾才能取出。 剑灵把书往袖子里一卷,心道:人也非生而知之,我现学还不成么。 至于到哪里学…… 读了各种话本子的剑灵目标明确,他知道有个地方,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最多。 楚兰因二话不说,直奔青楼而去。 * 因阴坑缘故,近来,烟心楼的生意也格外萧条,几天见不着一个客人。 但他们这楼里的人走也走不掉,便整日无所事事,混混日子,聚众搓麻将打牌九。 牌刚走了两圈,楼里居然来了个客。 客人出手极为阔绰,二话不说,指了两个花魁头牌。 可怜这俩花魁还没被在牌桌上过瘾,就被请下去一通梳洗打扮。 他们人还是懵的,就已经花枝招展被安排在了房中。 所谓百花魁首,那就是顶好的一个。 凡有两个头牌齐名的青楼,便说明是分两馆的,一者温柔乡,一则阁。 一男一女两位华服美人,前后到了场。 他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名叫烟萝的理了理自己的长裙,笑道:「这爷口味还挺花。」 「我琴白带了。」名叫枕竹见这架势,把长琴一扔,抱怨道:「我牌都要胡了,谁知这爷大白天逛楼子,也是个有性儿的主儿。」 「谁知道呢,才难得清净几日。」烟萝和他打商量:「一会儿你先,姐姐身子不爽利,手上这笔和你三七开。」 「五五。」枕竹也不客气:「我懒,不然也不带这琴。」 「爽快点啊就四六,不能让了。」 「行吧,不过你也知道我喜看个脸皮,好看的四六,不好看的五五。」 「得得得,依你!」 他俩正扯皮,木门就在此时被推开。 楚兰因怕吓着那两团据说很美貌的灵线,收了本体,仿照人族步伐,大步走了进去。 他一抖袖子坐下,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两只似乎有点儿激动。 ……我滴个乖乖! 烟萝横了枕竹一眼,那含义再明显不过:你要倒贴我钱! 风阁头牌的枕竹也很诧异。 凭眼前这位的长相,揽镜自照也比上这儿来要划算啊,这下是谁占谁便宜? 不过枕竹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轻柔笑道:「公子,听琴吗?」 「不听。」楚兰因道:「我忙。」 你忙你逛个屁青楼! 二位头牌暗中换了个眼神,都在想:这是几个意思? 「公子,枕竹他对公子一见倾心,正有好多私心儿话要和公子说呢。」烟萝妩媚一笑,「欲将心事付瑶琴嘛。」 ——你卖我! 枕竹瞪了她一眼,却还是在后者「你赚了啊」的揶揄目光中,缓缓起身。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柄长剑架了脖子。 「啊!」烟萝失声惊叫。 枕竹连叫也不敢,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压根本没有看清那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妖。」楚兰因用剑挑起他鬓边的一缕青丝,「你跑这里来做甚?」又看向烟萝,问:「你呢?」 二人脸色煞白,登时齐齐伏地道:「仙君,我等发誓,从不曾害人!是走投无路才躲藏在此,我们灵力低微几乎与凡人无异,还请仙君饶我们一条小命!」 第232页 「唔,是竹子。」 楚兰因持了剑去探另一只。 他要用本体去接触对方灵线才能知道妖族的族类,也清楚他们不曾伤人害人。 烟萝是一只白狐狸。 认清种族后,楚兰因对烟萝说:「你身上有伤,变个原身我给抱抱。」 烟萝瞪圆了眼,一度以为自己听噼了叉。 「哦你是雌的,男女大防是吧,那就坐我边上。」楚兰因拍拍身边的位置,又对枕竹说:「你就别变了,杵那挺尴尬的,就你来答我的话。」 于是枕竹战战兢兢坐在了对面,烟萝在剑灵滋养效果极佳的灵气中,用尾巴蒙住了脸,昏昏欲睡。 ——差别待遇啊差别待遇! 枕竹在心中疯狂嫉妒。 又定了定神,只听这位古怪的修士客人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样才能学会七情六慾?」 枕竹一愣,发出一声:「啊哈?」 「嗯。」楚兰因想了想,认真道:「那换种说法,怎样证明,我有情?」 「这……」 枕竹几时答过这种怪问题,心中不由揣测起对方的动机。 眼前这位修士灵息清澈,甚至到了能以灵养神的地步,狐狸光是团在他身边就能被治疗伤势,此等境界寻常修士难以企及。 红尘因果纷杂,要将自身灵力淬鍊至如此净明,极大可能是修习无情道的修士。 再听他问的是「情」之一字,竹妖便豁然开朗。 他曾听闻在清修门派,对无情道修士的栽培极其严苛,为不让他们沾染红尘因果,会严禁门中弟子下山。 此类修士心性宛如白纸,可一旦入了红尘,就极易道心不稳。 枕竹已经把楚兰因看成了道心迷惘中的无情道修者,恐是他初来人间,被情爱所迷,不知何处去解惑,误打误撞闯到了青楼。 竹妖心里有了底,决心好好作答,以求谋自己与狐狸的一条生路。 「情不知所起,但想要证明,却不难。」 楚兰因一听大为有戏,再坐直了几分,凝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首先,情有多种,不知仙君所问是哪一种呢?」 狐狸的大尾巴勐地一抽地面:蠢货!白听了那么多志怪传说,必然是思慕之情! 「啊,口误口误。」枕竹暗骂自己一声。众所周知,无情道最大的对手就是相思之情,这位修士如此样貌,想必是被什么人撩了,又不解其意。 「重新来哈,咳咳,首先,仙君身边有没有十分亲近的人?」 「有。」楚兰因颔首道:「我们同住一处,已经百年了。」 狐狸:「嘶——」 枕竹心中「哎呀」一声,暗道不好。 这都同居百年了还是这个状态,无情道修士如白纸一张,怕不是被老流氓骗了! 「那小仙君,小妖我冒昧一问,百年来,此人没有与你行……」他绞尽脑汁挑了个委婉的措辞出来:「行双修之法?」 「没有。」楚兰因迷惑了,这之间有何关联,别不是答不出来故意拖延吧! 时间紧迫,他翻手把本体往地上一刺。 刀刃入瓷砖,轻松宛如切豆腐块。 枕竹冷汗直下。 幸而狐狸及时搭救,尾巴一卷,绕上楚兰因的手腕,道:「仙君,自古情慾不分家,您若对某人心动,便是想与之亲吻,拥之于怀。」 狐狸声线婉转:「与之身体髮肤相触时,心愈急,血愈燥,更有行巫山云雨之念,流连梦中,便是念念不忘。」 剑灵默了。 这些,我都没有啊! 枕竹见他面色渐冷,一把冲上来把狐狸挡在身后,急中生智说:「狐狸胡言乱语,仙君莫要见怪!依我看,情之一字不难,最重要的是两厢情愿!」 两厢情愿,两情相悦。 楚兰因思忖道:嗯……这是同义词。 便道:「对。」 枕竹试探道:「仙君若自不可解,不如听那人何解,若他对您无意,此为孽缘,大可斩而断之,若他亦是有心,仙君不防听我三问。」 「且说来。」楚兰因听他言之有理,总算是进入了正题,于是道:「你问罢。」 「其一,仙君与他共处百年,是愉快的多,还是愁苦的多?」 这个太好答了,楚兰因道:「我千载生涯,也比不得这百年的愉快来的多。」 「那么其二,此人待仙君可好,仙君可愿以同好而待?」 楚兰因点头:「是,他待我很好,我更愿千倍相奉。」 你个木头!枕竹心中大唿,都这个地步了你们搞一场什么都解决了还轮到我在这废话。 遂深吸一口气,自觉自己的命数也就担在这一问上,郑重道:「最后一问,仙君,有情无情,您何须再证?」 「喂,你怎么说话的?!」 狐狸化出人形,扯了枕竹的袖子,「不要命了!」 竹妖眉头紧锁,解释道:「仙君,我的本体就种在沉龙关外,草木化妖,与灵族相似,阴坑的变化一日一转,我也有所感知。此为乱世,命若微尘,仙君其实不必在此时苦寻这个答案,因为这个答案仙君已经知晓。」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狐妖,道:「妖族在太徽举步维艰,我与狐狸法力低微,逃至此处,典与烟心楼,不敢欺瞒仙君,楼内皆是无处可去的妖物与人族。」 第233页 竹妖行了个修士礼,苦笑道:「如此乱世,多有飞鸟投林,各自奔命,可仙君所言之人,依然能盼仙君安好,仙君若亦盼他岁岁长宁,就是心相牵挂,两情相悦,于此间便是有情。」 妖物在太徽的生存也十分艰难,诸如梨花妖当年被捉去炼丹的例子不计取数,小妖不敢牵扯因果也不能噬人性命,于花楼吸食灵气的情况各地皆有。 况且如果对方真的是无情道修士,真问完一把火给他们烧成丹也未可知,与其花言巧语,不如大胆一搏。 这个答案你知道,请莫要追究我们的回答是否合心意。 楚兰因垂下眼,思索良久,放下了一袋灵石,跳窗离去。 待他走后,烟萝长长松了口气。 她的尾巴扫过地面,「吓死妖了,修士现在都这么奇奇怪怪吗?」 将灵石把玩在手指间,又笑道:「你还挺胆子大的,不过要我说,和那个人双修一把,破道了就是有情,没破就是无情,有什么大不了。」 「胡说。」枕竹把琴重新抱回怀里,随即听见窗边『咔哒』一响,却又唯余风声。 烟萝:「……」 枕竹:「他不会听见了吧?」 * 半月后,凌华宗。 时隔十五日,谢苍山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晞山。 亭台如故,可心境已大为不同。 谢苍山曾经所有的计划皆要重新来定,耗时半月,也终于办的七七八八。 他在灵泉里把申请积分置换的报告发出去,氤氲水汽染上的眉目,诸天星辰在潇潇竹叶间向一方倾斜。 更漏滴答,水声潺潺,「窸窣」一阵竹叶响。 谢苍山正坐于灵泉边,自水雾中望去。 「兰因?」谢苍山唤道。 剑灵晚他一步回到晞山,往这里来,怕也是灵力有损。 他正要起身,却耳边听一串急促的铃响,是剑灵大步冲来,他来不及问发生何时,却被他双手按于肩头,往后一推!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谢苍山视野一颠,已仰倒在地! 如水青丝垂挂而下,沿身铺落,发梢浮在灵泉水面,楚兰因同时抬手,将本体往谢苍山耳边重重一杵。 叮—— 剑鸣久久不散,剑灵揪起他的前襟,慷慨宣告道:「谢苍山,我要你!」 谢苍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迢:谢先生,其实剑灵台词应该是,我要(哔——)你,在那一秒钟里,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谢苍山:…… 迢:……好吧,你缓缓吧。 第89章 拉缰 a999在完成他的一个积分任务后, 提交了汇总文件,随后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苍生天道的宅邸,他曾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如今也要有凭证才能拜访。 正式入职的手续已经办了下来,a999的编号在苍生部的职门屏上悬于顶端。 老员工唏嘘良久, 顶端的编号并不常换,但一旦更替, 就是代表了他们顶头上司的又一次失败。 三大天道中, 苍生天道最为和蔼,连最新入职的员工都不惧怕于祂。 新孕育的小天道, 以及天道顺位们, 皆会在祂手下有一段培训。 但这培训十分轻松, 无外乎是喝喝茶, 烤点小酥饼。 于是祂的培训被穿书局员工戏称为苦逼天道上任前的最后的一次清闲下午茶。 此后奔赴三千世界,如三千江河。 时间弹落的灰尘落在祂的衣袖间留不下痕迹。祂从芸芸众生中化灵,每一次只造化一位顺位,赋予独一无二的光环, 又一次次将其碾碎, 撒入茫茫虚空中。 连天命天道都牙酸,还发出过「苍生何苦?」的喟嘆。 小祂们一辈的惊鸿对这位尽力避而远之, 大约是因为对方部门内卷的气质和他们咸鱼的气场并不兼容。 所有苍生道员工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他们见过苍生天道深衣长袖, 将一个又一个的粉雕玉琢的小顺位抱在怀中。 在拟合的四季更迭与诸天星辰下, 祂教习因果琴,却又散漫地弹唱「紫菊初生朱槿坠」, 断在「更漏乍长天似水」。 苍生天道在旁人眼中, 无疑是孤单的, 相较于气运所化的天命与惊鸿,祂所代表不是某一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是生来死去,周而復始的生灵,所能观测的长度与广度不可估量,祂是自己的天道垂目者,过去未来,却如湖上烟波。 a999轻车熟路找到了在水亭中的苍生天道。 茶香裊裊,北斗在天,一片廿芰荷香。 在踏上那浮桥的一剎那,谢苍山有过一瞬的出神。 如果于此地就死,似乎也还算不错。 他的第一个任务的完成度,得到了局里高度的评价,他没有像之前的那位顺位一般深陷其中,而是严格的执行了穿书局的任务法则—— 不牵连因果而去修正因果。 尽管手段算是另闢蹊径,但天命天道向来崇尚不拘一格,对他尤其看好。 可是他终究直接从属于苍生天道,也确实在任务中直接掠夺了主角光环。 哪怕是假的,但如果苍生天道不认可他的作为,也依然可以判死。 「来了?」 苍生天道漫不经心地斟了茶。 a999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但他却忽然又有点儿想喝气泡水。 第234页 顺位的生长是十分缓慢的事情,他的外形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样子,却又是一副老成的样子,只在一个不经意中,才走漏一些活泛的意气。 寂寂湖风吹过,苍生天道开门见山。 「你既然敢用夺光环的方式出障,也该想好怎么过吾这关。」 「叮叮叮!您的气泡水到啦!」 天光智能系统发出了外卖到货的声音。 凭空一瓶气泡水出现在了桌边,谢苍山拧了盖倒在空杯中,一饮而尽。 任务的全过程,苍生天道一览无余,谢苍山知道祂的性子,如果这位不认同他的做法,在踏入水亭的那一刻,就已经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粉碎在这片湖光山色中。 既然能让他坐下来,也就已经是顺利渡过了。 非常值得开瓶饮料庆祝庆祝。 「吾怎么会化出你这么个顺位。」 苍生天道状似无奈地嘆息,说:「请滚吧。」 谢苍山麻利地起身,就要麻熘地滚蛋。 却身后听苍生天道忽然道:「自你化出灵魄,可有想做之事?」 少年回过头,苍天天道问这种问题,不亚于惊鸿老闆忽然要奋发图强沖业绩。 他挑眉答道:「没有,我只做应做之事,能做之事。」 「行。」苍生天道颔首。 伸手在琴弦上一拨,打发他走了。 待谢苍山离开后,苍生天道也叫了瓶汽水外卖,在火上煮了,还撒了把生姜。 在渐而沸起的水声中,祂低声道:「一念生则因果动么?三九,好不走运啊。」 而虽然当时谢苍山走的风风火火,但苍生天道惯来喜欢打机锋,也被私底下传成了穿书局第一位的神棍。 这称唿却不是贬义,祂之双目有时连天道的命数也能望见,谁知道祂夜里一觉,就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谢苍山对那个古怪的问题,答得十分走心。 那确实是他心中的答案。 从他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什么「想做」的机会。 而皆是「应做」与「能做」的必然了。 * 灵泉上水雾缭绕,竹浪涛涛。 剑灵一个标准的扑按动作,再加一句气势十足的发言,把谢苍山给震住了。 大抵楚兰因本灵也没有在谢苍山灵线看过如此丰富的颤动,他背好的后半句词儿卡了壳,愣是想不起来。 以至于他们在灵泉边维持了这个变扭的动作,足足有十几息。 「兰因,先起来。」 饶是谢苍山的环境适应力极其好,也知道这个姿势是什么也谈不出来的。 剑灵是灵体所化,本体几乎没有重量,为了不让风颳得乱飘,才会以灵力来沉重身体。 如今谢苍山虽还没把前因后果给捋顺,但分明看出剑灵是铁了心不想动弹,为此还特意调整了灵体的分量。 就是这坠压的位置不高也不低,正沉在他腰腹处。 要换成其他甚么人,如此钳制,谢苍山先会躺着把对方的脖子拎了。 但这是剑灵,而且本体就刺在他一侧脸颊边,另一面是灵泉,就真的让他陷入了一种,不知从哪里发力的境地。 这种时候要是来个误入的,眼前这一幕便是大型剑灵弒剑主的现场。 万幸晞山并不会有这个倒霉蛋的出现,于是这个现场就还要持续下去。 剑灵的长髮沾了泉雾,颗颗莹润的水珠散于其中,稍一动便会震下一片。 楚兰因用力敲了一下谢苍山的脑门,揪住他的前襟,咬牙道:「我当你应了!」 伸手在边上的本体上一抹,于谢苍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灵光在他掌中凝聚。 谢苍山勐地以肘撑地,一手紧抓住楚兰因的手腕,另一手顺势扣住他肩膀,向灵泉方向勐地一翻。 哗啦一声,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剑灵的灵息外散,灵泉上拍浪不止。 谢苍山立即稳住重心,在仿佛铺天盖地落下的水雾里,铺开了一个固灵阵。 他指节用力,将那冰凉又滑的手腕牢牢攥住。 他没有问剑灵要做什么。 伴随那一道涣散开的兰因剑的本源灵力,答案其实已经太明显不过。 楚兰因听进去了竹妖的话。 他发现自己被绕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在这个时候去尝试弄明白风月,本就毫无意义。 所有的逻辑和结果,只是简单指向了一个终点。 ——他想要谢苍山活! 剑灵的长髮湿淋淋披着,他双手被谢苍山擒住,向前倾又低着头,灵体便如一根紧绷到快要拉断的弦。 那些水珠噼啪往下落,从眼睫、从下颌、从发梢坠去。 「我没有办法了……」 这半个月来,足以让他们看清,太徽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转机。 这第二回 的灾年,将要毁掉这个境界。 硬生生拖了这十五日,太微天道曾经所谓偏爱的人间,也已哀鸿遍野。 大批大批的因果在天道面前凋零,祂给穿书局的答覆洋洋洒洒,却不过「天命」二字。 如果在半月前,修士们皆还认为未到穷途末路之地,如今也该明白,他们从来等不来一个天命的转圜。 如果真的存在甚么冥冥之中的天命,那么它也许就是要在这一回,宣告太徽走上了终结。 第235页 还不如太仪的一息间的倾覆,太徽甚至会重走太微的老路,且会更快更不可逆。 他们没有真正的净化术法,只有三根针,和一个三百年后的荒诞的预言。 这本身就是万分矛盾。 如一辆失控的马车,谁能拉住缰绳? 谁才是这个时间点上的契机所在。 楚兰因是从人间回来的。 他只觉一团火在灵体中燃烧。 仙道盟的代盟主死在了战场上,落阳关的城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灵花。 那出现在太徽史无前例的浩大的银花阵,逼上了天道法则的顶峰,招来了雷劫。 这位代盟主,仅差一步隐退。 他想余生养花弄草,却已经把自己先变成了一片花海雷泽。 曜灵找到了新一世的梨花,仍不是人胎,而是一株杜鹃,因长在宁州,便生出了一点儿灵力。 他抱盆遇到楚兰因时,询问剑灵他说了什么,其实不过是「饿啦」「渴啦」那几句的翻来覆去。 楚兰因问曜灵为何不走,曜灵轻轻抚着杜鹃的叶片,说:「他还没有开花啊。」 人总是在自欺,人最擅长自欺。 这一盆是夏鹃,六月才会开。 可他等不到六月。 太徽也等不到六月。 剑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冥冥之中的天命真的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未免太不公平。 谢苍山就应该当个笨蛋,他要退休,就也该去一个河清海晏的境界里退,怎么就落到了太徽,怎么就至于如此境地。 就好像他是太徽天命外的一个变数。 从神龙殉于此间的伊始,到谢苍山选择执缰勒马。 楚兰因听曜灵说,那位天道垂目者观之在寺庙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百年后定天针的配方重新现世,也梦到太徽如泥沙垒砌的一座高塔,在一剎被邪气吞没。 而穿书局的苍生道的员工,都快要把太徽的通讯挤爆。 他们是曾经被救的人,太仪祸乱时他们十死无生,a999前辈都能带大家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无所不能,没理由会选择死在那个偏僻的太徽。 他既不是原住民,也没有执念。 苍生天道的顺位,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就在他们就苍生天道顺位有没有执念争执不休时并轮番轰通道时,晞山灵泉内,风过林间,青叶交影,兰因剑在灵泉边发出了低回的沉鸣。 谢苍山明晰地感觉到,剑灵的灵力在大幅度波动,遂勾手令他抬起头,见到剑灵瞳色在加深。 功德元灵盛在本源灵力上,要取出必然要调动全部的灵力。 他想通其中缘故,心中顿时难过地无以復加。 「……谢苍山。」楚兰因压了额头在谢苍山肩上,灵线剧颤,咬牙道:「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你带上我,你不能和那个修士一样,你如果把我留在这里,你如果敢和我解契,我就——」 灵体即便是泡在这滚烫的灵泉中,也没有生出温度。 他像是一块冰,在绝望地融化。 剑灵在这十五日里,明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皆可一剑斩开。 他恨不得杀光太徽所有的生灵去避免这个既定的结局的到来,可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能以武止去一切的纷纷乱乱,世间会将简单许多,可也不算一个真正的世间。 兰因剑灵的灵线疯狂地侵入谢苍山的识海,但谢苍山并未有任何的防御,任由那凛冽的灵力涌入。 他以自身灵力缓慢地将其托住,慢慢将那纠结的灵线舒展开。 在谢苍山的故事里,那死于惊蛰日的修士将他的剑留在了人间,选择独自赴死。 但在剑灵眼中,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谢苍山想了想。 他低声道:「我也未必一定会死。」 「嗯?」楚兰因瓮声瓮气,「真的?」 谢苍山低下头,在因灵线纠葛逐渐变得炽热的唿吸中,缓声道:「凡是皆说不准。」 「也许我会回去,也许就留在太徽。」 他亲了一下剑灵的额头,「那我便无处不在。」 灵线纠缠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楚兰因闭着眼,伸手去环住了谢苍山。 他听不懂,也不想去看,但他却又想要去相信。 更漏滴坠,水雾如云。 谢苍山将昏睡过去的剑灵的衣裳蒸干,把他靠放在榻上,却被拽了袖子。 剑灵一改从前非要坐着睡的习惯,扒拉他躺了下来,还手脚并用地抱住。 两人的长髮散在枕上,一如在灵泉中,浮于水中,密不可分。 天快亮时,谢苍山收到了来自天命天道的一条传讯,不是再一次请求他撤回穿书局,而是一句诗。 谢苍山默念了一遍后,笑了一声。 他回想自己的从前,a999似乎是在来到太徽以后,才尝试去当一个人。 无关任务,也无关算计,抛开了数据与分析,去融入这个世间。 当他路遇共执一伞的爱侣,不必去思考他们的爱恨会对剧情有多少影响,书院碰上个吹牛皮的学生,也可以只是在桌上敲一记板子,不用去想对方的光环。 而在他与不知名修士擦肩时,也不必去迴避他们何时会因剧情而枉死。 第236页 抽离于这人间之外,将生死看淡。 原来风可以是风,花可以是花,不属于任何一种道具,不归于任何一条法则。 月落日升,星辰隐去,剑灵睡在枕头上,窗外的竹影在初生朝阳的照耀下,落满了素色的衣衫。 他还抓着他的一缕头髮,谢苍山探身过去,用指腹揉开剑灵微微皱起的眉头。 生死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这一回,是他自己,想去做这红尘眼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线最后一章√ *紫菊初生朱槿坠。月好风清,渐有中秋意。更漏乍长天似水。晏殊《蝶恋花》 第90章 我在 曜灵来给谢苍山送了定天针观测的最终结果。 他一手抱盆, 一手一沓文件,墨绿色的叶影映在纸张上,似工笔的描纹。 未开花的杜鹃栽在了一方玲珑盆里, 受甘州灵气的滋养,叶如玉石, 脉有微光,已生的十分可爱。 曜灵不论去何处, 皆要抱上它, 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由此可见,曜灵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迷。 而纵观太徽南北, 迷乱的又何止他一人。 三日内, 民心已乱, 各地接连发生了十六起恶性|事件。 观测结果与谢苍山的估计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三根定天针中, 属于怜潜夫妇的光环的灵气已经散尽。 邪气逆沖,动摇针身,其中魔界的定天针尤甚,起针已在朝夕之间。 曜灵把文件放在了晞山庭中的石桌上, 谢苍山推门走出, 一席青蓝衣袍,纷然的灵气如风拂开。 院中草木随之舒展, 连杜鹃也抖了抖叶片,像是在朝他点头。 苍生天道顺位手中的秘法远多于研究院的科研人员, 曜灵喉中哽咽,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谢苍山如今强行圆融了体内的光环灵力, 灵线已岌岌可危。 他迈出这一步后, 再没有后悔转圜的余地。 「文件我放这了。」曜灵哑声说了句废话。 他想起昔日穿书局的同事曲线救人, 也发了许多消息过来。 长周期时还能这么频繁地收到通讯,可见虚空对岸是如何的焦灼。 有劝他赶紧撤的,又让他劝a999撤的,或者他们谁把对方打晕了撤回来也行。 曜灵自问没有本事打晕谢苍山,而且易地而处,如果谢苍山打晕自己强行把他一起送回穿书局,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哪怕是出于「为了他好」的立场。 他的目光落向屋内。 灵真的很简单。 曜灵又扶了扶杜鹃的叶片。 而人也真的很复杂。 他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谢苍山是眼下唯一能救太徽的人,这被救的生灵里,正包含了梨花与他自己,他在此时相劝,未免虚伪。 只是曜灵也觉讽刺,为什么这种天命没有落在他头上,偏落在了本该与剑灵有个好归宿的a999这里。 可见天命也瞎,总难如愿。 楚兰因收拾好了,也几步来到庭中。 剑灵伸手搭上杜鹃的叶片,问曜灵道:「它又渴了,它怎么老是渴?」 杜鹃并不是总是渴,它的灵识太过微茫,只会渴了饿了,高兴了也是渴了,不高兴了也是渴了,一不小心就容易给它浇过了头,曜灵以前听梨花说起过,便知晓不能听他们的真的不停地浇水。 给剑灵解释后,楚兰因恍然大悟,他说怎么草木灵华这一族的幼苗期,成天里只知道喝了吃、吃了喝,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不过这株杜鹃如此愉快,想必是因为谢苍山灵力外散的原因。 楚兰因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叶子,道:「别渴了,这是我的。」吓得杜鹃又抖了抖叶子,发出「饿了!」的唿喊,是在求曜灵把自己抱走。 剑灵今日的衣装十分利落,长发也不同往日舒服地披在身后,而是高束了起来,是谢苍山给他扎的。 百年已过,如今的谢苍山也已经能熟练地给剑灵绑头髮了。 「这个你拿上。」曜灵将灵石放他手里,哑声笑道:「比不了当年老谢给你的那块厉害,我积分的级别没你家这位厉害,换不了那个,你凑活吃,当救急了。」 「你们是不是要告个别?那我也先走一趟剑峰。」楚兰因收下了灵石,轻盈地跳上屋檐,身影消失在婆娑枝叶后。 ——他在迴避。 曜灵看得出,剑灵并不想听到任何类似告别的话。 「……你真的要带他去?」曜灵的声音已持不住稳定,开始发飘打颤。 他以为谢苍山会像太微的修士一样,解开兵主契,把剑灵关在这里,至少他不必亲眼面对剑主的泯没消亡。 他们的处境明明非常之相似,却有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天青云淡,两只胖麻雀挤在一条细长的枝上。 谢苍山仰了头望了一会儿,蓦然道:「还会比苍生道的人擅长处置生死吗?」 「我不能把他留在这个院子里,他是剑灵,与剑主作战到最后一刻,是他们的信仰。」 谢苍山不会把剑灵留在院中,否则此后漫长的岁月,这个庭院就会是剑灵的牢笼。 兵灵这一族的认知非常之固执。 只要愿意去听,聘灵契其实会真切地向剑主传达他们的不会宣之于口的心意。 第237页 顿了一顿,谢苍山伸手接住那被灰雀翅膀扇下来的一片叶子,回头来看曜灵,「把一个既定的结局变成一个可能,况且死亡又如何能算成抛却了生命?」 「你别和我扯什么哲学。」曜灵背过身不去看他,半晌后,道:「我会向穿书局申书此间灵物的处境,直到我寿数耗尽,希望那时穿书局的监察部已经建立。」 「下一次的阴坑变动、凌华宗、魔界、冥府……」曜灵苦涩地笑了一声:「就这十五天,真亏你忙的过来。」 谢苍山松开手,那片薄而软的叶子就悠悠飘落。 凌华宗是剑灵的背后,他在灵泉中给楚兰因的一截灵骨是一个保障,能消除剑灵不可离本体的限制。 三枝大椿木原本想留在以后剑灵走江湖时用,如今也将召唤木傀的口诀教给了他。 符咒写了几木箱,魔界亦留有鲛人族的暗桩,以后开战了,如果剑灵入了魔界也有落处。 而如果三百年间阴坑再次发生异变,曜灵就会按他的安排行事。 他积分所换的大头已经埋在了太徽地脉中,再藉由苍生天道空投的包裹也能用上。 天道全然指望不上,再有下一次,只能取而代之,总不至于再像这回这般被动。 如此种种,可是又如何够? ——根本不够。 他藉由观之的天道垂目所见的模煳的未来,再逐一极力找寻对策。 可又怎么可能穷尽,又怎么可能万全。 所有的谋划皆有尽头,局面瞬息万变,意外无处不在。 但他的时间将永远停在化入定天针的那一刻,他看不到以后。 谢苍山为苍生道工作了这般久,生死只是左右的抉择,他曾经无所牵挂,也不惧怕遗忘。 生的期盼在于未知的运动,这代表了无限的可能,而死的残忍在于永恆的静止,他将被隔在时间之外。 两相比较,哪个更无情实难言说,但被留在世上的人总是要吃苦。即使是一只衔枝来窗头的团啾,日復一日后,骤然不来了,也令人怅然。 剑灵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将他遗忘,但这不会是一个轻而易及的过程。 他曾经的所有安排皆是为了剑灵的以后,但也想要剑灵的以后有自己的存在,至少是一段情爱,红尘一觑,他也没有真的无私到奔着为他人做嫁衣去。 可是如今一切皆要被推翻,所有的关于日后的布置全要重算。 于是他说了一个谎。 这个谎言将分散剑灵的注意力。 他对剑灵说:「阴坑之中,我也许会回家,也许会活下来,又也许,会在太微的万千生灵中,所以你要好好的走下去,往前走,不然又如何看这个结局?」 死亡不是离散,而是归于此间。 在理智上,他不会要求谁永远记得他,哪怕是兰因。 可白驹过隙,时如刀刃,在理智的背面,他希望在很多年后,剑灵能在某一个剎那,能够想起他。 不记名姓也好,不记过往也罢,只是一个感觉就好。 真是……自私自利啊。 谢苍山想。 「师父!楚长老!」 乔岩的大嗓门惊走了枝头的鸟雀。 从落阳关万里赶回来的乔岩,满头大汗,风尘僕僕。 谢苍山从来不喜欢太徽的跪礼,乔岩一身烟尘,在他们面前站定。 他用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却话不成声。 乔岩已经长大了,谢苍山说以他的修为,以他的心性,已能担起凌华宗,把宗门交给他没有什么不放心。 还有很多长远的规划要他去实现,可在这一刻,已长得高大伟岸的乔岩,又仿佛变回了那个在荒山夜里的跛脚的少年。 他十分没有出息的颤声问:「师父,我怕我误了凌华宗,我不行……」 谢苍山有那么多办法,没有任何困难会难倒他,天塌了他个子最高,他永远顶得住。 乔岩知道师父总让自己歷练,可又从来不甚放心,楚长老更是会暗中盯着,他在耍赖,他在仗着自己年纪小去任性地挽留,就好似他一说不行,师父就会答应再帮忙管上一阵。 落叶簌簌,需嘱咐的皆已写尽于书信。谢苍山走上前,拍了拍乔岩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 楚兰因从剑峰出来后,在晞山脚下等谢苍山。 他怀抱了本体,灵力充盈,风过树梢,参差落影。 谢苍山选择的阴坑位置在魔界,阴坑互相牵连,三针缺一不可,如今魔界定天针最为不稳,于此处得以凝定,另两处也会得以平復。 而魔界的阴坑走漏邪物极为严重,魔宫附近了无生灵,部分魔族甚至暂时避难于落阳关内。 剑灵这回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邪物清理干净,灵物并不会受邪气的感染,他会护送谢苍山至阴坑旁,然后…… 然后他也不想知道。 时隔多年后,楚兰因也依然不能完整地迴响起那时的情形。 好似识海里有关这一段的记忆蒙上了一层雾,他屠了多少邪物他不记得,谢苍山是怎样投入阴坑的他也不记得。 浮光掠影间他仅能想起在他们一起从千军万马的怪诞的邪物中杀出一条路时,谢苍山牵住他的手,干燥温暖,他并不想放开。 剑灵熟悉谢苍山每一根灵线,却从未见过他的长相。 第238页 剑灵不会因为不识人族的皮囊而心有不甘,在他们认知中,以灵线识人更为真实。 可楚兰因头一回想要去「看」。 他无不遗憾地想:我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再有的,就是在阴坑边满天的乌烟前,听见谢苍山说:「兰因,往前走罢。」 谢苍山没有解开他的兵主契,他用这堪称残忍的方式告诉剑灵:我没有抛下你。 他们是剑主与剑灵,可更是战友,哪怕不能同行至最后,也已经走到了能走到的最后一步。 伴随谢苍山的身死魂散,光环碎入了定天针中。 太徽灵气大变,苟延残喘的邪物皆发了疯,试图挣扎外逃。 楚兰因祭起兰因剑,寒光凛冽的长锋照亮他的脸。 他并不觉得多么难过,心里却在念:谢苍山,你去了哪里? * 十日后,楚兰因在沉龙关内的一座小镇醒来。 他身边是一只大椿木化成的木傀,个子挺高,灵线缺了一半,他恍惚一阵,想起是自己斩杀邪物后,用剩下的灵力召了这木傀出来。 这是谢苍山的特意叮嘱,楚兰因把木傀唤出来,便眼一闭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后,已经在镇子上的一座宅子里,乔岩先等在了此处。 乔岩极其担心楚长老的状况,但见过他后,也稍微松了口气。 师父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而乔岩按照谢苍山的后续安排,问剑灵是否能在此处暂住一阵子。 是为避开世人关于兰因剑的纷纷流言,以及居心叵测者对晞山的觊觎。 凌华宗如今虽有威望,但光凭乔岩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有足够的实力。 虽已有几个谢苍山在太徽的故交和他欣赏的晚辈前来投奔,可毕竟一切初启,此时让剑灵回凌华宗,并不保险。 谢剑尊殉于阴坑之事已传遍了太徽,世人感其大义,立碑定庙,清明祭拜,但剑灵不同,太徽不会在意一把剑是否也牺牲于此灾祸中,这是难以逆转的观念,且必然会有所谓「正道」人士,以克主妨主或大功德之名,行私心恶事。 还不如让他先藉此机会,大隐隐于市,待到凌华宗大比和徵聘后,壮大了根基,再回去不迟。 楚兰因没什么意见,他灵力亏损巨大,有些东西也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就在这个镇子住了下来。 乔岩要忙于凌华宗的事务,并不能时时刻刻留在这里,按楚兰因的话把晞山上用惯了的家具偷偷运了出来。 再留了几日确定楚长老尚好,还与曜灵长老联络过,让他也先安心,便不得不离开了。 宅子是谢苍山早年购下,内有法阵,原本便有几只机关偶人靠阵法驱动,在负责洒扫和採买。 它们对外只道是小公子离家出走来了这儿,又身子不好,在家中修养。 邻里仅知晓这是一户富贵人家,还来拜访过,这镇子上几乎全是凡人,修真术法与他们而言就是天边云彩。 见了楚兰因的样子,真当他是个荏弱的公子,又因长得好不端架子,邻里又送了不少汤汤水水的补品。 剑灵起初几乎不外出,整日躺着,要买什么东西皆由木傀来办。 谢苍山留下了三枝大椿木,具体用法已教给了他,可头一回他用的并不好,又因灵气尽枯,导致木傀不甚灵光,憨憨的,话也不会讲,修为也低微,还不如院子里的那些机关偶人,做什么全要明确地下指令。 这个镇子接近魔界,爀月有时会影响到此处的气候,窗外又在下雪,可明明不是冬天。 有时楚兰因靠在榻上,揣着个手炉,看见雪花成片地飘,白蒙蒙一片,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盆杜鹃,只知道「渴了」「饿了」这两句,其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去想。 木傀在他的指令下,把从晞山送来的木箱子的话本子取出,将折角按平,按厚度依次整理。 它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楚兰因更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它这样,但好像屋子里有人在做事,就不至于仅剩下雪落的声音。 在沙沙的翻书声中,楚兰因又合了眼。 他近来睡得太多,但睡觉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木傀按部就班地在把这些书中的折角復原,它不知这折角代表停顿。 是曾有一个人,因剑灵耐不住性子要换下一本听时,轻轻的一折,停于此处,等来日再续。 抚平摺痕,再也不续。 不过木傀连灵智也没有生出,它只是麻木地在拿出、翻书、平折、合上。 忽然,它在一本书的夹页里,翻到了一张纸。 上头有字儿,它不认得。 没有指令,木傀不知如何处置这张意外的纸。 而楚兰因已经睡着,他下过令,不要再睡觉的时候吵醒他。 木傀呆呆地愣了一阵,把这本书塞到了袖子里,算是作冷处理。 楚兰因昏天黑地的睡,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到窗外的那棵披满雪的古树已是落英缤纷,剑灵才决定出门走动。 走的不远,就在门前的街上走了个来回,又在个面摊上坐了坐,听到了些近来的动向。 仙道盟老盟主战死,权柄却并未顺利延续,几位长老心有不满,斗的血雨腥风。 终于在不久前,在老盟主钦定的素副盟主的鼎力推举下,谷生阳继位。 第239页 至于为何传到此处,是因为谷盟主上任后在太徽各地建立仙道盟分盟,要和地方官府打交道,还涉及选址和房屋搬迁,隔壁镇子挺闹心,走亲戚时就也多有说起,于是便传开了来。 还有就是甘州凌华宗开始招生,镇上几户贫苦人家的娃儿,与几个流浪儿偷跑了去,居然被选上了两个。 没选中的也安排在了凌华镇上,在凌华盘下的铺子里打下手,竟也比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过的要好了许多。 这么看来,小岩子真的做的不错。 楚兰因听了一阵后,又跑了会儿神。 忽而一枝糖葫芦伸到他面前,楚兰因抬起头,他认得对方的灵线,是住他隔壁的邻居的姑娘。 这姑娘喉中的灵线缺了五根,天生不会讲话,把糖葫芦往他面前递了递,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吃。 楚兰因摇了摇头,哑女眨眨眼,手指在半空划了几下,意思是:吃了就开心呀小公子。 再指指腮帮子,大概在讲自己牙疼,但糖葫芦太好看啦。 「……你看老刘家的傻姑娘。」灵音顺风传来,是对街的两个摊主在窃窃。 「啧啧,还想高攀富贵家的公子,配个那个傻大个护卫还差不多,长得也不水灵,还是个哑巴,你说——哎呦!」 摊主坐的木凳轰然崩解,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楚兰因没有接她的糖葫芦,哑女似乎也听到那摊主的话,摆手在说:我没有! 她眼中仍有笑意,似乎已经不会再为这些风言风语而难过。 年前雪大那几日,她家的墙被雪压毁,是这位小公子让侍卫帮忙修好。 他是个好人,却总也不开心。 平日她一个女儿家也不方便独自去看望,今日总算在外面碰上。 她从前难过时总吃不下东西,可后来慢慢明白,命是自己的,饭还是要吃,逼自己也要吃几口。 方才她见只有侍卫在喝水吃面,小公子滴水不沾,想必是没胃口,便想吃点儿酸甜也会好受些。 剑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依然没有接那红串,而是抬起手,将一点灵力飘在掌心。 哑女从不知灵力为何物,当他是在变戏法,在得了点头后,伸手在那灵力上一戳,一小朵五彩的烟花就在指尖绽开。 这个小法术,是当年楚兰因不留神飘高了,把山下的小孩子吓哭后,谢苍山教给他的。 谢苍山就给那群人族幼崽变这个,小孩子太好哄,见这稀奇的把戏,转而又要跟着楚兰因跑。 后来那些跟在剑灵身后的萝蔔头也各自长大,娶妻生子,又是来了一批趴在剑灵身上要看烟花的。 人类的幼崽爱撒娇还耍赖,楚兰因就一朵一朵给他们变,直到谢苍山找来。 哑女无声地在笑,握了糖葫芦,朝楚兰因挥了挥手,去学堂接小妹小弟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路上有马车,有轿子,行色匆匆的青年,也有悠哉遛鸟的老翁。 这是白日,夜里的时候,这镇子没有凌华镇的火树银花,但总有人在吹埙,还唱过歌,是一只活了很多年杏花妖,神出鬼没的,斯斯文文,并不害人伤人,什么脾气,听闻似乎在等什么人。 世事即是如此,曜灵在等梨花,杏花又在等谁?匆匆而过的生灵背后,又有怎样的悲欢离合。 这没有修士的镇子,却能与一只妖物相处。杏花妖吹了许多年,被阴坑的动乱导致断一个月,镇子里的人还挺担心它。 后来再回来,楚兰因也去镇上最大的杏花树下放了一袋灵石。 谁知这妖最近竟又学会了唱歌,不过后来被骂了扰民且唱的不吉利,就不再唱了,但还是会在有月亮的夜里吹上一会儿埙。 剑灵不知那妖物吹了什么唱了什么,但那埙声很好听。 太徽倖免于难,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楚兰因静坐了一刻,招唿了木傀回去。 很多年后,楚兰因才知道那个镇子的名字,就叫杏花镇,镇上花树随处,占尽了春意,也在他庭中几度纷纷。 只是后来又改了个名字,叫「水来镇」。 因为一场大火,险些烧去了这一镇的杏株。 火势从天而降,貌似是一个丹修的为了炼制渡劫丹,盗取龙骨雪山阳面地心的真火,结果没兜住,在杏花镇上空爆开。 火如落石砸入镇中,百姓仓皇逃窜,楚兰因冲出家门,以符纸造云雨,却浇不灭龙骨地心火,等到他再用灵力压制,方察觉这是一个圈套。 素拂以诛杀邪兵为由,于镇外高山上弯弓搭箭,箭镞用谷生阳的天火灵根烧真火石炼出。 此一箭倾注了他全部的灵力,乃至压上了太仪的秘法。 ——这只剑灵是一个后患。 冥府预言、谢苍山的剑、太徽功德。 穿书者蛰伏多年,所有的计划几乎停滞,终于熬到谢苍山死,也已经软禁了曜灵,此时不可能不斩草除根。 素拂眯起眼,手中的长弓发出崩到极致呻吟。 他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低声笑道:「再见——」 一箭离弦! 正在以灵力布雨摧符的楚兰因猝然回头! 他浅灰的瞳孔中映出高大的背影,竟是那只木讷的木傀挡在了他的身后。 一扇灵屏在木傀手中张开,与那一往无前的箭镞撞上! 第240页 大火灼天,半壁漆黑的天幕被染成红色。真火失控地向四面爆开,木傀厉声道:「跑!!!」 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楚兰因一咬牙,化出了本体。 这只残次的木傀本身并无多少灵力,灵屏破碎,楚兰因匆忙一眼,却见木傀衣袖中有纸张翻飞。 是话本子被烧断了嵴,整个散开。 楚兰因便是在这火中,第一次见到了笔墨落下后,文字的样子。 可他甚至来不及去细看,轰然巨爆中,一株巨大的椿木拔地而起! 椿木叶片上生出水露,逆五行而施术,大雨浇透杏花城。 剑灵的灵力未恢復完全,没有走多远,被谷生阳半路劫道,以龙骨为符封住兰因剑,玄铁为笼困住灵体,直接将他传送回了仙道盟的镇魔塔外。 素拂来晚一步,见此情景恨铁不成钢,厉声要立即折断邪兵,谷生阳不愿,如此拉扯了半刻,凌华宗主孤身闯入,劫走剑灵灵体。 * 山峦高耸,星斗南天,料峭风来。 乔岩背着楚长老,仍心有余悸。 他一面懊悔自己的大意,一边担忧着楚长老的情况。 从被救出后,楚兰因一句话也没说。 「楚长老……」 乔岩要怕仙道盟留有后手,并不飞行,而是放出灵识,时刻提防周遭。 但他还是步履稳健,丝毫不乱,低声对楚兰因道:「楚长老,俺们回家去,很快就到凌华了。」 灵体冰凉的剑灵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楚兰因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是因为木傀么?好像不全是。 他仿佛在一个长梦中渡过了许多年。 如今大梦醒来,万事皆成空。 剑灵不知谢苍山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可却难过的无以復加。 他记得书院先生说,杏花妖于檐上吹埙,所唱的词,来自诗经的一篇。 剑灵于这片郎朗月色下,明白了其中隐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楚兰因趴在乔岩背上,闷声问:「谢苍山他去了哪里?」 乔岩鼻子酸涩,却抬起头,道:「楚长老,看!月亮出来了——」 婵娟千里同照,山下烟火万千。 乔岩迎着风回答了他,其音掷地有声。 「他没走,他在这里!」 于笔墨的落处,四季的风骨;至山河的壮美,人间的长宁。 是某年春夜暖风,谢苍山读罢话本,望着剑灵熟睡的面孔,那提笔于纸上的一句谶言。 ——兰因,我爱你,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梨花:回忆篇结束啦! 杏花:要开始打架了! 竹子:加油啊! 狐狸:嘿呀! 楚兰因:这是什么情况?妖族团建? 老迢:呃他们后面都没戏份了,跑龙套集体杀青嘛。另外,老谢天雷准备一下。 谢苍山:恩。 谷生阳:(背后一凉) 第91章 比心 时过多年, 一门之隔。 当楚兰因再次回想起当年种种,灵体内依旧会泛起一阵阵的波澜。 这一段记忆早已模煳了去,甚至从来没有想要被留住。 可忘却了具体的过程, 那被刻意钝化的感觉,却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 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有别于对第三任剑主的情绪,本该刻骨铭心的恨意, 已在许久后如在云端, 已经很遥远了。 剑灵无法彻底忘却,也难定是否已然释怀, 却不再会耿耿于心, 如烈火加身, 任由自己受此磋磨。 他一贯听谢苍山的话, 谢苍山让他不必去原谅,也无义务去大度,大可以对自己小气一些,于是他照做, 也果真好受了不少。 兰因剑往昔几度易主, 颠沛流离,便是留在他命轨上深深的刻印。 存在即是存在, 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权去更改去要求, 这是谢苍山的道理。 谢苍山杀了屠纹, 却并不刻意去劝剑灵就此放下仇恨,放下谈何容易。 他想要让剑灵学会的, 不是与恨和解, 而是如何与恨共存。 衍生至所有的情感, 一个人总是要带上所有的过去往前走。 人世纷纷,岂是事事可如麻线,一剑斩断便算一了百了。 剑灵的过去已无法抹去,他需要学会带着过往的深痕,去走入更好更新的生活。 楚兰因在掌心浮了灵力,一点微光如夏夜的萤火,伸手一戳,五颜六色的烟花开了又落。 他发散地想,原本之后的日子,应该也是有谢苍山的参与的。 还有比恨更深刻的东西。 门后的灵力出现了一次大波动,灵氛之强,竟化成了风,清凌凌地吹了出来。 携了雨后草木般气息的清风拂过衣裳,向着灵舟外半亮不亮的天穹远去。 楚兰因推开了门。 满屋的银花已尽数凋零。 熄灭的阵圈残痕余了一地的白灰。 他抬了眸,在剑灵眼中,谢苍山真正的灵线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重新组合。 所有的短线凝成了一条柔韧的长丝,在他体内盘绕,具象化的数据将会是天道的锁链。 而在他看不到的表面,木傀已经再无法负荷这股凝合的灵力,已至分崩离析的边缘。 第241页 谢苍山玄天乌色的宽袍广袖遮住了身体,袖褶间袍面上,落了太多大椿木的叶子,还有一些细碎的白花。 不同于太古银花的饱满端庄,大椿神木的花又素又小,在那生长了无尽岁月的大椿树上,一穗一穗地开,再一岁一岁地落,便如南方冬日吹的雪子,落在屋檐戴瓦上,薄薄地像是顷刻便会消散。 楚兰因迈过净化阵的白灰,在他面前坐下,似是不过寻常日子里外出玩了一趟 ,随意道:「我回来了。」 谢苍山张开手臂,也如往日安慰偶尔在山下玩玩的并不开心的剑灵,或是因为吓哭了小孩子,或是因为碰上什么人族的恶事,谢苍山不会直接问,只是等他自己来说,但察觉他神色后,却会先伸手,问楚兰因一声:「要抱抱吗?」 「切。」楚兰因撇开眼,低笑了一声,还是往前挪了几步,将灵体的重量抽空,往他腿上一躺。 谢苍山肩上的花叶又腐落在他身上,倒不知哪个更轻。 宽大的广袖覆在剑灵身上,像是鸟张开的羽翅。 剑灵慢慢道:「方才碰上小岩子了,他已经快要把你当年留下的劳什子阵法摸清楚,就是你以前老大给你抛的东西,那个球是个啥?」 「是我以前做的一个境界。」谢苍山低头,轻轻把剑灵额头上的星星点点的花穗拂开,「三大天道顺位的必修课,如何捏一个境界出来,还可以自行命名。」 天道光环会自带造化之力,但创境界容易,要运行一个境界,做到法则圆满,却绝非易事,成功的机率太过渺茫,还耗损巨大。 故而这个功能除了自生老天道外,次代顺位基本上当做鸡肋,唯有三大天道的顺位还会继续往下学。 苍生天道并没有天赋气运傍身,他的顺位自然也没有。 所以a999日復一日地捏,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境界的编码从个位数一路上了五位。 直到天命和惊鸿的顺位被选出来了,后来居上把这个象徵意义的任务给做完了,一扭头,苍生顺位还在那旮沓捏呢。 他询问过老牌天道们法则的指定,也与诸如太仪等新的自生天道讨论更进的维繫方式。 境界一次次的炸裂,法则一代代刷新,他终于捏出了一个可以自行运转的境界基座,没有生灵,但能放在灵池上日復一日旋转。 等到另两位顺位的境界已经化成了土,a999的境界还在。 又等天命顺位身死,惊鸿已经掌握了所有摸鱼的技巧,他的境界居然还顽固地在运转。 连苍生天道亦笑他固执,可这也是开天闢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由顺位缔造的第一个境界。 如今,这个境界被苍生天道在百年前投放入了太徽,作为悬置于太徽的小境界存在。 这个小境界用百年适应了太徽的灵气,虽歷时不长,却也成了一个退路。 这就要说回早年,为防止太仪境界的惨案再次发生,穿书局招来各天道,达成的一项协议。 假若境界一旦有存亡危机,可以向同一位面的另一个灵力水平相似的境界求助。 双方天道商议完毕,将进行生灵引渡,三大天道会在虚空中搭建引渡渠道。 引渡需由天道亲自完成,太徽天道必然不会配合。 况且在这一个位面,一共就三个境界。 太仪还不如他们,是完全没有希望。而按太徽当年之作为,想趁太微有难赚个便宜,又已经得罪了太微天道。 就算太微以生灵为重,愿意接纳太徽的生灵,他们这顶上的天道不往外送人,也是白搭。 洞悉过去未来的苍生天道,或许早已看到了这一日的情形,更是推演出此位面的气运,更是与穿书局的未来息息相关。 于是这老奸巨猾的一号人物,把谢苍山的那个境界给他空投了过去。 又美曰其名,吾给吾的前顺位送个保养品,让他养老快乐,可有违背法则? ——没有,而且想要自救也没毛病。 毕竟指望太徽天道还不如不指望,不被祂背刺就算不错。 当年那一回,祂尚是作壁上观,如今倒好,直接来个玉石俱焚。 祂垂目人间如此多年,只不过徒添私心。这是祂的境界,就算毁掉,就算仅一个空壳,也不会交给旁人手中。 也不知素拂这个穿书者的现在的心情是怎样,原本依葫芦画瓢抄了太仪篡改者的方法,夺舍天道后再不济,也是把生灵变作鬼。 养一群鬼于他而言也可以是计划中的过渡一环,他恐怕还想日后与太仪汇合,结为联盟,以天道法则与穿书局成鼎立之势。 但他的计划屡屡被楚兰因他们打断,冥障计划的失败令他决心放手一搏,不过如今被太徽天道这样一通操作,堪称釜底抽薪。 可见太徽天道也记仇,祂要拉着所有人死,就不会放过一个。 现在他想的怕是如何突破封锁,先保住性命再谈。 留此人必是后患无穷。 谢苍山锁住天道稳住境界后,后面一步便是诛杀穿书者。 再而后,便是要对阴坑进行二次裁决。 被穿书者这么一闹,白火阴坑下事态如何已是莫测。 定天针无损,主角光环还尚可支持,可若定天针已经崩毁,机缘又不至,那么一切将于事无补。 介时,谢苍山会让乔岩放出那个他捏出的境界,作为太徽的伴星存在。 第242页 继而以法阵绕过太徽天道引渡,他作为临时天道会推所有生灵横渡虚空。 但方舟不会允许所有人登船。 没有光环的生灵虚空横渡的存活律低于百分之二十,太徽一半以上的生灵,将会散在茫茫虚无中。 不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结果,谢苍山本人其实看不到。 他的神魂碎片锁天道多久也未可知,剑灵了解了其中原理,更知凡事皆有代价。 他要困住天道,靠的是已经在运行的数据与法则,哪怕他没有了意识,这一堆数据也可以运行到灵力耗尽的一刻。 谢苍山说他会与剑灵以天地为信笺,这又能维繫几时? 直到他涣散灵识,被太徽积压的因果碾碎成一片灵光。 「谢苍山。」 剑灵低唤了一声。 楚兰因不知谢苍山是如何将神魂碎片留在这里并化入木傀的身体,但无外乎几种办法。 太徽是一个会游离执念的地方,太过强烈的执念会形成障。 ——障者,隔也。 他没有轮迴也没有去处。 隔绝于人世之外,以残念久久不去。 剑灵口口声声说要找他算帐。 可是又如何去算。 他不忍心去算。 谢苍山用袖子蒙住剑灵的眼睛。 灵氛在上升,演算在运转,银花凋敝,椿叶枯朽。 灵体的眼睛是一个幻化,但楚兰因真的就关闭了视觉。 他听到了耳边的清风,也仿佛闻到草木的味道,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但臆想应该是书中所说,清爽又芬芳,是不是还夹杂了一点儿甜? 每一次相逢,似乎总是要用离别来换。 第三枝大椿木傀,如大火焚烧后的灰烬轰然塌散。 叶片随风而起,一地残香。 ……不看就不看。 剑灵赌着气坐起身,仍用双手捂着双眼。 * 门外灵舟长廊上,站了不少人。 乔岩修为最高,他本来就会有察觉,可在那清风自门缝中吹出时,哪怕是如李普洱,也如有所感。 「木道友他……」 穆忻还是改不过称唿,一声过后,尾音无续。 李普洱眼圈红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铁剑。 乔岩的神色比众人要镇静太多。 他是凌华宗的宗主,更要临时接管仙道盟。 太徽的天象并没有让阴坑的躁动静止,百姓也不知灭顶之灾已在眼前,白火灼烧大地,邪物游荡人间。 柳云裳随冥府使臣前来与凌华宗商榷对策,匆匆赶来,却见门扉紧闭,灵氛逐去。 她勐地停下脚步,抬手用力按住灵舟阑干,手背青筋暴跳。 柳将军歷经过战场,人命轻如尘埃,可是依然无法对生死无动于衷。 宋行杯走至她身后,默默许久,取出了一张帕子。 宋行杯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在太徽被封过一段记忆,这是谢前辈在进行后续安排时提到的一句,问他可想知道,而宋行杯在回过神来后也有了猜想。 与其离开太徽后在穿书局解封这段记忆再痛不欲生,倒不如先行知晓。 他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想迷煳地迴避。 于是谢苍山黑入了他的光环面板后台,让他看到了那段过往。 曜灵已经被穿书者掠夺了所有的权限,现在宋行杯是封锁破开后,仅能和穿书局建立通讯的唯一人选。 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一步,生灵横渡虚空还要有三大天道的灵力渠道的护持,他会负责展开最后的联络。 虚空浩渺,失了清气的冥府的鬼官能渡过的概念微乎其微。 柳云裳侧过头,柔软的帕子拭到了眼下,她拍开宋行杯的手,又意识到这般太过刻意。 她自己是并不打算告诉这位已经忘掉一切的小史官,他们过往如何。 总之都要分散,倒不如假装陌路。 但宋行杯却忽然道:「云裳,我们在一起吧。」 门就在此时被打开。 楚兰因出来一见这么多人,着实惊了一下,望着他们,却道:「明日出发魔界。」 「老大……」 百川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措辞。 不过比起言语,他更愿意行动,握了握拳,百川道:「好,把那个姓素的王八犊子宰了!」 忽而最靠近灵舟外围的李普洱睁大眼,放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看——」 只见天边灰云散去,太徽诡异的天象消失了,许久不见的旭日的曦光自东方喷薄而出! 谢苍山的数据成功挟持太徽天道,拨开了云雾,升起一轮明亮的日盘。 云团舒展翻卷,缓缓凝聚成了一个形状。 「……这是?」百川看向楚兰因,「这是什么意思?」 剑灵垂下眼,轻轻笑道:「比个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谢:比心心! 叮!临时天道号已激活! 第92章 清算 翌日出发魔界, 尚有几个时辰,楚兰因也没闲着。 他去瞧了瞧谷生阳。 宁州的仙道盟曾是素拂极为有力的靠山,结果天道唱了这么一出, 也是把他打的措手不及。 楚兰因易地而处,也觉得好笑, 原以为太徽哪怕再天道大行摆烂,真遇上了灭界的危机, 也该来捞上一把。 第243页 这下倒好, 祂捞也不捞,还先素拂一步要灭界。 这也直接导致素拂后面针对天道的计划化为了泡影。 而还有一堆烂摊子在等他处理。 仙道盟平日再不济, 危难关头也该履行当年与众仙宗的盟约。在怜潜那一代, 仙道盟设立的初衷正是为了在境界倾覆之时, 令各清修宗门共进退, 不至于皆袖手旁观,最终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此次危机直逼太徽存亡,金丹以上修士皆或多或少感应到了灵力波动,大难临头。 连清修门派观望了一阵后也坐不住了, 就等仙道盟以玉令召集。 起初仙道盟不作为, 以求维稳,也还能理解, 可现在眼看朝不保夕,异化的邪物已游荡在了各宗门的护山灵屏外, 仙道盟还是一声不吭, 未免有些反常。 素拂从来不是为了救太徽而来。 可偏他近些年大权在握,在仙道盟的威望可谓极高, 众分盟更是踮了脚盼他尽量决断。 然而此次向来果决的素副盟主却一反常态。 楚兰因猜他或许想过诈死脱身, 可盟中尚有他引渡而来的穿书局叛徒以及类似解少封这样的人。 他一人脱身容易, 把这些人一个个弄死也容易,可要一锅端了就绝非易事。 江河日下,各门派联想之前凌华宗指控仙道盟内被邪修操控,便有了另种滋味。 原本各大清修宗门本是听听便罢,谁知祸至门前,再加上学界泰斗曜灵的弟子们的声讨文章流出,风头已有了转向的趋势。 这些宗门寻思,这下仙道盟该有应对了吧? 谁知还是半天不吱个声。 如今这灾祸来势汹汹,谁出头谁担大责,本就一盘散沙的仙道盟,也演变成谁出来担责谁当老大。 楚兰因营救百川时顺道把仙道盟整个端了,原该在修真界该激起轩然大波,而今却还不敌一朵小水花。 各宗门派听之任之,全当不见。 只要仙道盟还是那个仙道盟,谁来当领头的,他们不在乎。 灵舟上,药峰长老一面引路,一边对楚兰因讲谷生阳的情况。 「在下算是长见识了。」药峰长老唏嘘道:「前几年见他,尚还不到这个程度,谁知如今一併爆发,也委实骇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矣。」 楚兰因去的路上,刚好遇见了百川。 百川剑灵失了兵主契,行动受限,他想要去魔界,非得找个稳定的兵主不可,但他本剑灵力浑厚,寻常修士不易接手。 楚兰因在宗门内熘达了一圈,给他指了两个人选出来。 一者是熟人乔岩,他修为摆那儿,虽有且祝东风的许诺,但非常时期也非常应对,先结一个以后再解去,也无不可。 但和凌华宗主结契也有个问题,乔岩将来是要留在人间仙道盟主持大局,百川却想要去魔界。 剑灵与剑主离的太远,于双方都无异处,况且是魔界这般变幻莫测之地。 另一个人选百川是万般没想到,就连当事人本人都十分惊讶。 正是李普洱小道友。 李普洱的剑骨被挖后,修为增长也就缓慢下来,几乎就是大道无望了。 但不知为何,楚兰因偶然发现,李普洱体内的灵线在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形式重新排列。 如一匹布每日散开后再织,寻常人早死了几百回了,他却每天没事儿人一样。 他一日不停修炼,内化的雷劫似一枚飞梭,每日织就一匹新布。 灵力一日一更新,李普洱开始变的招小动物和花花草草的喜爱。 后来就连楚兰因在他身边站站,也会感觉灵体舒适。 乔岩了解到这状况后,有了个极为贴切的比喻,正是:「唔,空气净化器?」 净化器李小道友的灵力虽不多,但如一条涓涓小溪,自有活水来。 楚兰因综合评估后认为他可以和百川试试,反正有自己护法,总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没想到还就真成了。 不过李普洱自问与千年传承剑的差距还有太多,效仿屠小窗,把契签在了百川那边。 他俩的川流入海的阵圈形成后,还都挺怅然。 毕竟是曾经因为西皮和个人吵过架的。 如今日日相处,除了淡淡的尴尬外,还有几分奇异的心有灵犀。 李普洱:「……前辈。」 ——剑尊和楚长老的一对。 百川:「嗯。」 ——可我刚站过去,剑尊就没了! 李普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不,剑尊与我们同在! 百川:「好诗!」 ——对对对对对! 说来剑尊化为天道那日,众人在门外大悲一场。 不过眼下来看,谢剑尊没了,又好像没全没。 至少从兰因剑灵的那儿瞧,楚兰因与头顶的云聊地正欢。 谢剑尊要封锁天道清算因果维持境界稳定,但他如果在线就会和楚兰因用灵云对话,如果不在就会把一颗爱心云团挂在天边。 那云团凌华宗的每一艘灵舟皆能望到,恍然悲怆的气氛就消散了许多。 「谷生阳被搜魂术搜了几轮,但素拂奸诈,不知用了何种法术,谷生阳识海了黑了一半,中的毒也极为诡异,主要是他走火入魔了,人不清楚。」 药峰长老皱眉道:「他一直在叫楚长老你,宗主也在,颳了他几个嘴巴子……」 第244页 「打了他?」楚兰因这下倒是稀奇。 小岩子这些年也在磨砺中沉稳了不少,能到出手抽人的地步,想必也是气极。 「一半识海的搜魂中,也确实发现了很多仙道盟从前的旧案。」 楚兰因瞭然,想他闭关了二百来年,但有事凌华宗无事仙道盟的话也听了不下几遍。 谷生阳为了不涉及因果,连沉龙关的传送阵也不愿意开,可想而知从前做了多少混帐事。 到了关押谷生阳的灵舟上,便见乔岩面沉如水站在束缚阵法前。 「玩意儿东西。」乔岩铁扇子重重敲在灵屏上,「怎么不来个雷噼死你!」 百川学人族空嘆一声。 他不至还惦记谷生阳,但忽而想起当年,三个少年在凌华宗的岁月,仿佛已是隔世。 乔岩较他们年长,他们刚来时,下山镇子一游,也是一手一个地牵着走。 剑坪上吹过风淋过雨,该受的罚也担,枫叶红了雪又满。 楚兰因当时留下谷生阳与怜拂,自然看过他们的灵线,更遑论自幼见谷生阳长起来的百川。 他忘性虽大,但却记得那个人族幼崽抓起他时,那一捧清凌凌的灵气。 是仙道盟的那些人把他教坏了么。 可是他并不是不能选择。 仙门出生的他,比凡间子多了太多的选择的余地。 又有人来了此地。 楚兰因不必回头,从孱弱的灵息中便可知来者何人。 ——是曜灵长老。 「这是要唱大戏了?」 谷生阳似乎过了发病的阶段,整个人颓靡又沉寂,见人齐了,古怪地笑了一声。 药峰长老说他中的毒十分怪诞,有几味还可甄别,是类似一寸相思的情药,成分不重。 更有许多的灵丹,令谷生阳修为大涨,却灵气不稳。 他如一座流沙搭起的高台,大雨来后的倾塌是必然。 而日復一日的缓慢的崩解更折磨人心,尤其是在他被谢苍山挑断嵴骨修为大损后,更是加大了丹药服用。 素拂一点点控制着药量,让他上|瘾,让他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但这位穿书者对太仪篡改者的模仿,如临摹名家字画,虽极力一模一样,却失了精髓。 再添白纸令其创作,更是拙劣。 太仪的篡改者心思深沉,亦已至孤高绝顶,无须同僚相助,素拂也剑走偏锋,但如今楚兰因也发现,他似乎稳不住局面。 走尽了太仪的老路,太徽的这个变数就让他措手不及。 而不论是解少封,还是谷生阳,从来不过是他的棋子。 「素拂是不是告诉过你,咳,你们还有退路?」 曜灵不仅被素拂掠夺了穿书局的所有权限,也被下了毒,毒量虽不至死,却令他如今体质虚弱,修为还不如个筑基修士。 他并不与他多话,而是选择开门见山地问。 如果没有谢苍山的锁住天道的计划,如今太徽已荡然无存。 穿书者素拂也绝对不会让自己一事无成地死在这里。 他而今捨去一切计划逃去魔界,必然要亮出最后的底牌。 而在听过凌华宗人经歷的冥障中的情形,曜灵便知不好。 压制修为的法器绝对不会来自太徽,而诸如江陌陌等异界人的出现,也代表了太徽境界屏障的漏洞,法则破出一个缺口。 那位穿书者必然掌握了什么可以破译法则,穿梭各境界,操纵书中人物面板,甚至让其他境界携带光环的生灵也落地的方法。 一旦这个技术被掌握,会对穿书局有根基性的动摇。 「退路,谁的退路?」谷生阳讽刺道:「他的退路与我何干?」 楚兰因意料到了他这个态度,谷生阳癫起来就是条疯狗,但他只要恢復神志,就会极力想保留他可怜的体面,以及抓住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可不想轻易就死,他还有消息可以用来交换。 「素拂可没有抹去我的记忆。」谷生阳冷笑一声:「而且我也没有那么信任他。」 这倒是他一贯的性格。 即使是一寸相思,也要有一个先行条件,便是中此咒者要对下咒者本身有情谊,愈深效果愈佳。 像路上随便拉来一个陌生人下咒,成功的可能极小。 谷生阳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爱素拂。 只因他当年对怜拂,也未必是一腔真诚的少年倾慕。 他骗的了自己,却骗不了因果。 「我知道定天针的机缘。」 此言一出,乔岩怒目,灵力如狂浪将谷生阳掀翻。 在地上狼狈打了几个滚的谷生阳坐住,面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定天针机缘事关太徽存亡,没有人能对它无动于衷。 谷生阳胜券在握,其实他并不知晓具体的机缘如何,但自认确实比所有人知晓更多。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要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 「哦?」楚兰因挑眉,「你知道什么?」 谷生却阳阴恻恻笑道:「兰因,我等你来好久。」 逼命的危机让谷生阳极力维持着一分清醒,他平復唿吸后道:「我要你许诺,我说出了这个机缘,你们放我走。」 他必须要去找素拂,素拂手上有他的解药,如果没有那份药,他会真的疯癫。 第245页 而如今暂时委屈于素拂麾下又如何。 他自问自己一路权斗,几番跌落,哪一次不是最后又重登高位。 况且,素拂也不是没有弱点。 楚兰因听罢,笑了笑,竟道:「好啊,我保你顺利走出凌华宗灵舟,以后你不论是去魔界还是隐遁深山老林,都不关我们的事儿。」 「我要你护送。」谷生阳变本加厉。 乔岩又要抽他,被剑灵拦下,只是道:「行,谷盟主,你开心就好。」 他也不缓片刻,直接打开了束缚灵屏。 谷生阳站不起来,还向乔岩要了个飞行法器,与剑灵来到了灵舟长廊上,凌华宗的长老一股脑冲出来,随时准备动手。 谷生阳道:「让他们退后。」 乔岩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天边,忽而道:「退后。」 于是长廊阑干边,仅剩剑灵与谷生阳。 谷生阳的病又要发了,他必须立即去往魔界,却又死死抓住剑灵的手腕,红了眼睛说:「兰因,一叶障目,我知道错了。」 剑灵眯起眼,道:「哦。」 「冥府。」谷生阳低声道:「定天针的机缘在冥府。」 他一手搭上了阑干边缘,灵舟外浮云如絮,一片碧蓝。 谷生阳的唿吸渐而沉重,他玩不过素拂,那些丹药让他尝到了苦头,可是却并不后悔。 没有素拂,他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又如何去走出父亲老谷盟主的阴影,人人都夸他天之骄子,可是谁又知晓这背后的心酸,他不能碌碌无为,也不可无名一生。 他顿了顿,又道:「素拂的命门,也在冥府。」 素拂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让他跳,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如此一箭双鵰,他卖了凌华宗一个情面,也给日后自己翻盘留了一个余地。 同时,他心中似乎也好受了一些。 谷生阳的面具戴久了,他骗了自己太久,似乎已经真的说服了自己。 他走至此地,有万般的身不由己。 父亲谷老盟主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更多的却是道德的负压,他必须装的像是一个正人君子,他的所有言行皆要经得住推敲。 仙道盟内权柄争斗,他也曾一败涂地。 可这些本该都属于他不是吗? 为什么如谢苍山这种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一切。 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传说中的苍生天道的宠儿? 谷生阳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抓住楚兰因,喘着气道:「兰因,我飞不动,怕是也要你和我走一趟了。」 他不可能空手去见素拂。 素拂对剑灵一直十分有兴趣,带了他去是谷生阳的计划。 楚兰因连本体都不化,幽幽道:「飞不动?不一定吧。」 天忽然就暗了。 剑灵指了指头顶正在迅速聚拢的黑云,笑道:「没准一会儿你飞的比谁都快。」 「这是——」 同样跑出来的李普洱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说:「……渡劫雷云。」 而曜灵垂下眼重重嘆息,百川拍拍他的肩。 谷生阳的脸色急变,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退开一大步,惊道:「不可能!」 他的修为卡在瓶颈上多年,却迟迟没有雷云,素拂给他药时解释过,是因为太徽天道因果已乱,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打磨突破。 可是这一次,天边分明响的是渡劫的雷声! 谷生阳下意识就想去抓楚兰因,却被剑灵勐地一扯,反向发力,推到了灵舟外。 ——天道不再是那个天道了。 楚兰因望着黑云下晃白的天幕,半壁苍穹一片雪亮。 太徽天道欠下的太徽的因果,将在谢苍山手上重新清算。 从谷生阳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噼他!灰都不要剩! 谢苍山:收到√ 第93章 来者 魔界王宫。 重重深门后, 青色的幽火在烧。 一位穿书者拨开一挂垂萝,收敛了魔息,向金碧辉煌的大殿走去。 通往大殿的巷子空旷且黑, 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 穿书者长长唿出一口气, 道旁的烛灯将他佝偻的影子也拉出怪异的形状。 那惊天动地的雷劫连魔界也可望见,谷生阳一定渡不过去, 必死的雷劫把他噼成了一堆灰……不对, 穿书者想,连一堆灰也不剩。 魂飞魄散, 谷盟主的一世执着已经消散成烟, 什么也没有留下。 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在四面乌金色的墙壁间, 来来回回地碰,像是有无数鬼怪在窃窃私语。 穿书者名作巫浔,并不是太徽的修士,在久远的曾经, 也隶属于穿书局。 他是叛逃的任务员。 这个名号将与通缉令, 伴随他们终生。 但其实不查身份面板,没有人能猜的出他是外来客。 自从夺舍了太徽隐族的族长的壳子, 他的气息完全融入了太徽,骗过了魔君乃至隐族的族人, 瞒天过海, 无往不利。 也正是因为他这个蛰伏在魔界许久的暗桩,帮助素拂的计划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在冥障被破的情况下, 魔界的这个阴坑, 成了他们开启反攻天道的关键。 隐之一族, 素来在魔界以凤凰王血为最高的信仰,世代皆可为王血披肝沥胆,王血有难必挺身而出。 第246页 作为魔界中少有的具有坚定立场的族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忠心,何况是这一族的族长。 屠小窗被坑了这一回,并不算冤枉。 火光晃人眉目,不知为何,这位穿书者在又立了一大功后,面上却并无多少欣喜。 他与所有人一样,提到素拂这个人,皆是心情复杂。 素拂的同僚们各有来路,少部分是如解少封般各本书的光环所有者,一大部分则是穿书局的员工,其中又以无限流试点时期居多。 当年,穿书局僱佣亡灵作为临时任务员的计划破产后,一些表现优异的亡灵被吸纳进了穿书局,成为正式的员工,安排到各个部门继续执行任务。 然而就是这个决定,却产生了一个重大的人文性的疏忽。 亡灵是为了实现他们未了的心愿才签约穿书局,不是为了一个所谓隐退虚空的机会。 即使这个机会听起来,和飞升大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穿书局员工的最高福利,便是待到某一个员工功德圆满,会将他们的灵力代号归于虚空。 经过再次的孕育造化,他们也会成为新的自生的天道,拥有一个境界。 超脱于六道轮迴,遨游虚空,无生无死,这便是修士的至高的追求。 哪怕没有这伟大的志向,看遍三千世界风光,也是许多修士的理想。 所有穿书局成员的目光皆是向前的,可唯有这一批的员工不同。 他们过去的夙愿,在不知不觉时岁的流逝中,已经永远不会实现了。 ……这或许也是天道们的傲慢。 如今这位任务员想起他以前的经歷,依然会觉得讽刺。 他并不想追求甚么大境界,只是想去实现那个愿望。 不会实现,就不要给他们希望。 穿书局纠正了这个错误的尝试,在旁人眼里是他们占了便宜,平白捡了个飞升大道的机缘。 可在当事人眼中,这是荒唐的朝令夕改的愚弄。 所以他们跟着太仪的那位篡改者叛逃。 对方想要建设一个新的秩序。 让过去未来连通,造化出天道强者为尊的新体系,因果可变,时空可转。 彼时他们会成为货真价实的执行人,用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修正因果。 可是在夺舍太仪天道后,那人位达成理念的不择手段的一面才暴露出来。 征伐不休,一将功成万骨枯。 无数昔日的同僚死在了与穿书局的厮杀中,但不是死得其所,而是被当做诱饵,被定成靶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太仪篡改者利用完了他们,也放任他们的离去。 他们很多人消亡在了虚空,其余则游荡去了各境界,离散后恐再没有聚日。 而在得知那个a999开启大规模远程传送阵时,所有分崩离析后在各个境界的同僚们,心中想的恐怕皆是一件事—— 谁应当被捨弃? 从利益判断,比起太仪那位极为冷酷无情的篡改者,追随素拂似乎更有前景。 他们这里的一部分人,也曾天真地认为,素拂不至于会如此。 而当素拂真的开始筹谋去夺舍天道,走上与太仪一模一样的道路时,他也不可倖免地发生了转变。 触手可及的无上地位和力量,令这位曾与他们出生入死,许诺他们不离不弃的领导者,也已经面目全非。 成大事者要懂得取捨,可谁也不想成为那个被美曰其名捨弃的人。 「阿浔,你怎么了?」 魔宫新辟出的暖阁中,素拂正坐在桌案前,用这个充满陈旧意味的称唿唤他。 在他面前,可堪垂落至地的两卷长轴上,一卷是有关再次藉助太徽的虚空缝隙,遁去他处的方案。 另一卷,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夺舍太徽的方法。 巫浔低低闷咳了一声。 他曾也是俊朗青年,如今却顶了一副耄耋之年老者的皮相。 这夺舍是不可逆的,为了不被反向操纵,他的本体肉身已经化为了灰烬。 「谷生阳死了。」巫浔道:「太徽的因果在重算。」 「是这个啊。」素拂落笔依然洋洒,笑道:「那么大的雷,想不看见也难,便让他去罢。」 慢悠悠道:「谢前辈如此大义,噼个谷生阳又如何,他拖住太徽天道,正是在帮我呢。」 听他如此说,巫浔便沉默下来,明明烛火照亮素拂的雪发白衣,如镀上了一层金边。 巫浔已经快要忘记素拂以前的模样和名字了。就连他自己的原本的样子,也沉入铜镜晦暗的深处。 「阿洵,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素拂悬了笔,摊手在面前的两幅捲轴上,柔声询问道:「是继续,还是终止?」 巫浔默默想: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a999的选择给了太徽一个转圜的余地,太徽不毁,也就给了他们顺利推动计划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巫浔还是道:「定天针的机缘也许就要出现了。」 「机缘?」素拂嗤笑了一声:「冥府当初借天道垂目者之眼看到的机缘又有几分可信?太徽的因果是乱的,祂更加不济的天道垂目者眼中,便是颠三倒四的命轨。」 「那个机缘在哪里?太徽灵力醇厚,却性子慢,长一个主角要百年,生一个机缘至成熟落地,又要多少年?如今朝夕之间,在哪里也都来不及。」 第247页 素拂面有笑容地望着他,「阿浔,你跟我最久,也是那位太仪的弟子,为何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后者耷拉下眼皮,「嗯,也许是因为是我老了。」 一身雪白的素拂仿佛由冰雪雕成,他虚弱又冷漠,静了一刻,復又道:「谷生阳嘛,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又何尝真心待我。此路愈高越孤寂,阿浔,你这次做的很好,屠小窗是我低估了他,不过如今他已是阴坑下的一捧白火,只是不知能照我们走多远?」 素拂的音色矜贵华丽,在提及「白火」时,巧妙地转了个调。 巫浔亦笑了一声,说:「我不知为何会是白火,你若疑我,也把我丢出去,瞧瞧这个临时的天道会不会噼我。」 「好啦你还当真了。」素拂摆摆手,轻飘飘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烛火爆开,发出一声脆响。 半晌后,巫浔又道:「不过还是先应付一下那个剑灵吧,我总觉得他不大对劲……」 「倒也不必太担心,曜灵说动不得他,恐是因为谢苍山的缘故。」素拂凝了眸,道:「那么便更要好好招待他。」 顿了一顿,轻轻道:「那便让他亦成为我们的一员,或阴坑中的一份罢。」 * 一条灵舟飞过沉龙关的上空。 楚兰因靠在阑干上,与百川并立。 两只剑灵的衣袂在风中飘荡,天边一朵爱心形的云依然悬停前方。 「老大。」百川侧过头,眨了眨眼道:「你还好吗?」 楚兰因敲了他一记爆栗,「你们怎么总问?」 近几日来,多的是人小心翼翼地来问,就连乔岩也试探性着提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百川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我也开始变的像人了吧。」 「变的像人好么?」楚兰因反问他。 「不好!」百川下意识回答。 但再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道:「我不清楚……人挺难的。」 百川抬手按上胸口,合上眼,想起他猝然得知杀红尘已经随主落入阴坑中时,这个地方涌现出的无法言喻的情绪的起伏。 像是一把锐利的锥子,往本源灵力上凿,凿的血肉横飞,灵体涣散。 他尚且如此,何况是经歷了两回的兰因剑灵呢。 百川无法想像,如果再来一回这种事,自己又会如何。 总不可能去习惯。 所有的痛苦皆无法习以为常。 已轻车熟路知道怎样去无视外界的百川,陷入了难得的沉思。 不过他也没沉思多久,思绪就慢慢放空,开始发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法接受第二回 的失去,明明剑灵的适应能力非常的强。 同样也不清楚为何会认为,老大如今的状态太过冷静,反而不好。 他就像是突然能真切地感同身受。 假如再来一回同样的事情,百川自问无法预知后续的结果。 如今回想在仙道盟的阵法中的那一段,百川并不觉得太痛苦。 他甚至十分荒诞地想过,如果是因为他的经歷而让老杀有一线的转机,那么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 杀红尘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不通,完全没有头绪。 楚兰因默然听了片刻耳畔吹过的风的灵音,忽而翻手,把一截灵线交给了百川。 百川一愣:「……这是?」 「你留着,机缘到了的时候自然就知道。」 他对兰因剑极其信任,于是便把灵线绕在本体上,挠挠头直观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大,你好像现在挺喜欢说机缘这词儿,像是那个大和尚。」 观之在灵舟的卧房中打了个喷嚏。 楚兰因一听像那个大和尚就不高兴了,还下意识抓了一把自己的头髮,怼他:「哪里像了!我说的机缘我都铁定拿得准,他说的就不一定。」 太徽因果错落,命轨已衍生出了太多的可能,观之作为天道垂目者,在垂目之能消失前,所见已与掷骰子没多大差别。 随后兰因剑灵揶揄地看着他:「你这个机缘,我可是特别有把握。」 沉龙关的城镇就在灵舟下方,百姓排成了长队,已经在利用传送阵撤离。 是凌华宗的人在负责,妇孺老幼先行,插队的浑水摸鱼的会立即会被发现抓出。 地位身份与财力不再是置换的筹码,全部按次序进行,非常时刻强有力的手段会减少动乱的发生。 乔岩会留在仙道盟,凌华宗的灵舟停满了宁州的郊野。 各清修门派终究等来了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受召奔赴宁州,又各个面色沉重地拿着新的玉令离开,也开始准备着手去负责人间各地的秩序。 「如果你们救出杀红尘和屠小窗,最好撤回沉龙关附近。」 不待百川高声反对,楚兰因抬手示意他往下听,「素拂手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他也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人越多,若是出了意外也越难捞。」 又缓了声道:「不是说你们拖累,魔界不利于修士发挥,况且我也分身乏术,素拂要是疯起来,三个阴坑难保一起出乱子,沉龙关和落阳关也要有人负责,不过我之前已经先走了一趟冥府,问题不大。」 「是为了定天针的机缘?」百川觉得他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那个谢剑尊,捶了一拳木栏,愤声道:「这个机缘到底在哪?兔子似的,再不出来太徽也要完蛋了。」 第248页 「安心啦。」楚兰因拍拍他。 灵舟来到了魔界,楚兰因向外远眺,忽而低笑了一声,道:「想这个也没用,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素拂的花招。」 只见魔界石碑前,密密麻麻皆是邪物,一望不见尽头。 巫浔站在邪阵的后方,足下布阵,望向那飞快驶来的灵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 boss等级】 谷生阳:不值一提的小怪 …… 素拂:满身道具的大怪 。 太徽天道:让局面更糟糕 ! 阴坑:没有姓名但最有威胁嘿嘿~ 第94章 激战 石碑界前, 邪物如海。 从半空眺望,是不见尽头的黑潮。 邪云遍布龙骨雪山,雪白的坡面斑斑驳驳, 似白宣泼上了大片的墨色。 沉龙关静卧于灵舟后,在四面八方的包抄中, 如深困陷阱的猎物。 落阳关方向,有传音通达。 柳逢身姿矫健地跃上木栏, 猫冥使挺直了前爪, 瞳孔缩成一线。 「喵——」 邪风吹扫在它的毛髮上。 柳逢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它们可以操纵邪物?!」 楚兰因将灵识放出,识海中已勾勒出了邪物行进的方向。 他抱了臂, 漠然道:「可见他偷了不少宝贝出来。」 素拂的修为并不是太高, 况且任何没有得到许可的外来偷渡者, 都将会受到法则本身的压制, 即便是阴坑内的邪气在几千年后也成了精,也终究不属太徽之物。 法则的力量会钳制他们的修为,令他们不得不日夜耗损灵力与其对抗。 但素拂的优势也极其明显。 他的暗桩遍布太徽各地,极擅隐忍, 也不惧蛰伏。 更有一群至少曾经真心拥护过他的同僚, 而今为了保命也好,暗中逆反也罢, 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退路可言。 他还有那些莫测的法宝。 诡谲的爻镜,能全面压制灵力的法器, 操纵邪流的秘术…… 他界的物件僭越了太徽的法则。 楚兰因向外远眺, 邪物排列出进攻的架势。 二关外灵屏高高筑起,横亘万里, 似一面光华婉转的琉璃墙。 龙骨雪山上, 隐有了雷声。 悬在天边的云排成三个惊嘆号。 谢苍山在调度天道的力量, 但雷劫不会平白无故噼下。 正如太徽要借住兰因剑灵的诛字雷劫来阻止流星石的坠落,玄雷轰落在龙骨雪山上,便意味着上面正有在清算因果后,应当被噼的生灵。 并非外界来者,却是此间魔物。 「他们用邪气感染了魔族。」 柳逢眯起眼,浑身的气息皆是紧绷。 谁能估算这浩荡邪物中,又有多少是来自太徽的魔物? 百川「啧」了一声,这还不够,再又骂了句王八犊子。 雷势不足以对邪物进行无差别的打击,谢苍山又并非真的完全取代天道,他调度任何天道的权限,烧的皆是自己的灵力。 等他一堆数据跑完了便是跑完了,天道锁链一解,局面将再度急转而下。 身处魔界,不论是修士还是灵物,又皆受压制。 「消耗战?」 百川真想啐那个穿书者一口。 「不对。」楚兰因睁开眼,分析道:「他没有必要逼谢苍山出手,天道不站在任何人的一边,境界自毁对他根本百害而无一利,除非——」 柳逢也意识到这一点,抬头望向剑灵:「除非他可以确保此次行动速战速决,失败了也无妨,也不至让谢苍山那边立即失势,但又可以消磨他的力量。」 此番作为,不难推测,素拂是为了后面更大的计划。 楚兰因伸手,造化灵力从指尖滑过。 他冷声道:「是感染。」 「什么?!」柳逢瞳孔一缩,旋即冷静下来,「……难怪。」 不知藉由何种的秘术,邪雾的感染力有了大幅度上升。 楚兰因预判,今日的邪雾寻常生灵沾之即可异化,但越是逆天的秘术所要交付的代价必不会轻,邪物的感染性不会持续太久。 可素拂的目的也许就是让太徽更加动盪,令修士们捉襟见肘。 他是外来者,太徽的因果也算不到他头上。 不将太徽的生灵看作生灵,抛却了所谓的生命的负压,便能有恃无恐。 百川的反应也不差,当即重重拍下一掌,怒道:「太徽怎能任他们这样糟蹋!」 「去找凌华宗的长老。」楚兰因沉了声布置道:「立即加固沉龙关与落阳关的防守,普通灵屏挡不住邪物,用谢苍山留的那个自动更新的灵屏组,灵石不能断,传送阵十二时辰连送可运十日,尽量让百姓后撤。」 「是。」柳逢扭身就要去到灵舟内。 「等等,把灵华的灵舟停在此处,渡劫以下修士也回去协助二关,各地邪水或许会发生迴响,让乔岩用玉令通传各宗门重视起来。」 渡劫修士统共就没有几个,楚兰因用灵力画了张图,对柳逢道:「你去禀冥君,让他派冥府里能打的去这八个地方守着,这是龙骨衔接处,地脉薄弱,鬼气和鬼灵有可能从此地叛逃。」 柳逢二话不说立即去办,快成了一道残影。 「老大,我们和你在这里!」 第249页 百川已大抵猜到楚兰因是打算精简人数,潜入魔界。 话音刚落,灵舟上便传来了阵阵剑鸣,是凌华宗剑锋上的兵刃。 楚兰因知道有许多兵刃隐去气息,偷摸着藏在了这灵舟的各种犄角旮旯里。 他们想要和兵主并肩作战。太徽的天道把他们划在了偏爱外,却也令他们会不轻易染上因果,存粹的灵体并不会受邪雾的污染。 这些生出灵智的兵刃,在此危亡之际,想要去挽住太徽。 不是他们对这个境界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不是因剑灵们有何大志,他们不懂这些名利,更不会去以德报怨。 这些一同前来的剑灵,皆是因为他们在太徽,有一个或几个有所挂念的生灵。 凌华宗的那一份在兵主契之外的契约,让剑灵与世间多了一份羁绊。他们也学人族叫剑主们我儿我闺女我那操碎了心的老兄弟老妹儿。 即使是契约解开,剑主有了新的配剑,虽也怅然,却又有几分我那老战友终于顺利活到娶嫁一般的欣慰。 也亦有剑主战死,兵灵要缓一阵,又不想被本体困住或再去牵契约的,联络了以前剑阁的同族,让凌华宗的修士把自己的本体挪一挪,在凌华宗住上几年。 再有被以前的剑主噁心到对人族死了心,只想安心养老,也就住了下来。 照顾他们的长老虽不至和乔岩一般,但也多有牵挂,其中几位长老曾经的兵器在太徽已是扬了名。 更有几位本身就是铸剑师,他们倾尽无数的心血,视那些兵刃如亲子,却又不得不将他们送出。 执念有时并不是坏事。 蔡长老匆匆至灵舟长廊时,望见在楚长老周身环绕的几十把兵刃,灵氛沛然,灵气浓郁。 他便想到了这句话。 在世人眼中被天道遗弃的灵们,在这一刻,却没有放弃太徽。 ——谁应该被捨弃? 是不被喜爱的,是孱弱的,还是运势糟糕的? 这些灵物们不知如何去回答这个十分高深的问题。 但他们又证明了这个答案。 他们不会去挑选,而是去尽力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扭转的机会,去捞一捞在他们背后,那份执念所生活的人间。 楚兰因对百川道:「好,我们兵分两路,你们用小灵舟去魔界阴坑,然后弃舟潜入。时间紧迫,鲛人传来的消息是屠小窗他们没有完全掉入阴坑,却要有一条灵力为绳,白火是为涅槃的先兆,如果见到涅槃火,不必去理会,先撤再说,撤不掉等我去找你们。」 「凤凰在阴坑中涅槃真的没有问题吗?」百川见此白火就已经再蒸发邪气成云,如果遇上凤凰火那还了得。 「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楚兰因笃定道:「素拂要的是凤凰真火,涅槃大火世间至阳,对邪气或许反而有克制作用,所以他没有直接杀死屠小窗,而是将他生诱至阴坑中,让邪气腐蚀他。」 「老大,这些你都是咋知道的,剑尊告诉你的?」百川惊呆了,这些内容他可是闻所未闻。 楚兰因眨了眨眼,立了指在唇边,笑道:「秘密。」 安排好分头行动的具体方案,便就要正式出发。 楚兰因叫上几把剑和一个清场方便的流星锤,跳下了灵舟。 他也不御本体,在云中下落,如收敛了羽翼的鸟雀,笔直地飞坠。 兵刃们绕在他周身,激盪出凌凌的杀意。 天边的雷声不减。 楚兰因从远方噼下的电光中或多或少能感应到了谢苍山的灵力。 也许是今日,也许是明日,谢苍山的神识就会涣散。 而那些无知无觉的数据逻辑,又能再支撑多久? 兰因剑如天外降落的流星,重重砸在了邪物黑潮的中央。 轰隆——! 万千邪物被灵浪扫荡出去,翻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 灵力的光华照亮了半壁的龙骨雪山。 手握灵石的巫浔作为指挥邪物和维持感染的阵眼,所见眼前一幕,心脏勐地往下沉了一沉。 ——不对! 他抹了灵力在双目上,以穿书者的法诀来窥探楚兰因的身份面板。 随即他闷哼一声,被灵力反噬,勉力才维持住手中的灵石运转。 但他眼中刺痛不已,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甚至缓缓流下了几丝血线。 不过惊鸿一瞥,他却敏锐察觉到,这只灵物的灵力不对劲。 他是否也具备了某种光环? 巫浔一时只觉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他吐出肺腑中的一口浊气,握紧了手掌。 那一块巴掌不到的碎片稍有贴近皮肤便会疼痛难忍,他却浑然不觉,令其锋利的稜角狠狠刺入了皮肉中。 他以手中的灵石控制邪物,这是从太微邪流灵智的核中震下的碎片。 但要操纵邪流谈何容易,哪怕不过尘埃般的碎屑,也要他用银花阵法辅以秘术来操纵。 这耗损的是他的躯壳的修为,严重的会损害神魂。 素拂说只愿意信他,是否代表,并不信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稍有催发,就极易生根长芽。 可目前他必须竭尽全力,应对这种杀意凛然的灵物的来袭。 那剑灵从天而降,灵力如狂浪惊涛,席捲了战场。 第250页 邪物的尖叫太过锐利,方圆百里仿佛坠入地狱阿鼻的深处。 在刺耳到要穿透耳膜的吼叫声中,沖在前方的邪物竟是扭头逃离,踩过其他邪物的身体,留下一滩浑浊的黑水。 「怎么回事?!」 辅阵的穿书者惊叫。 巫浔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他强按下起伏的心绪,沉声道:「变阵!」 灵石碎片浸满了他的鲜血,银花在他脚下被染成了胭脂红。 邪物受本核碎片的驱使,不再向后溃逃,而是突然发疯般撕咬其身旁的同族。 邪水滴滴答答黏腻地流淌,邪物的身影却越来越健硕壮大,渐而不再具备人的基本形态,生出几副手脚,长尾如鞭,利爪锋利。 相似的几只邪物在瞬息间形成,巨大的影子笼向遍地的邪水,阻拦住剑灵的去路。 同时其余邪物绕开主路,向后包抄,另分出一队不在此停留,而是直奔沉龙关去。 不远处,沉龙关的灵屏亮起了灿灿的光华。 楚兰因握剑在手,一抹灵力流淌过剑身。 追随的剑刃纷纷排开,剑意实化,长鸣声渐而压过了下方邪物的嘶吼。 叫嚣的邪物们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又再度出现了躁动。 「他要干什么——!」 「剑阵,他怎么可能?!」 「灵屏开灵屏!」 躁乱似一锅沸水淋头浇下。 辅阵的穿书者们亦如那群邪物般惶惶不安了起来。 这只剑灵的灵力太不正常了,他怎么变得这么强……巫浔咬了舌尖,让刺痛清醒神志。 就算a999在为他挡住借剑杀人的因果,也本不应该有这样的灵力水准。 他能独立开出剑阵,且纵剑时,便仿佛真的成了那些兵刃的引者。 剑之所向,万般皆可杀。 巫浔听见手中灵核碎片的开裂声。 他已经快要拿不出灵石,也许是血液湿滑的缘故,又或许因为这灵石正在软化,将要崩解成沙。 借住隐族族长的双目,巫浔望到那只灵物正在以怎样的速度屠戮邪物。 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些感染性极强又被加持了的邪物在兵灵手下竟如一个个泥偶,砍头如剁瓜的场景呈现在眼前时,巫浔甚至生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滑稽感。 煞气盖过了在空气中瀰漫的魔息和邪息。 那冰冷的剑意化成了绳索,套在这个阵法内所有人的脖子上。 想来他们这些人也是出生入死过几回,却少有过这样的体验。 就像是有人用冰凉锋利的薄刃抵在喉间,一点点刺入,从第一颗血珠的冒出,刺痛窒息到恐惧失温,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令他们战慄。 太徽最强的兵刃的完全状态,竟如此可怖? 他们许多人是知晓这把兰因剑的事迹的,毕竟素拂大人以前对这把剑也十分在意。 还有曾经隶属于穿书局天命道的员工也对他亦颇有注意,灵物不论在哪个境界都是非常稀有的种族,太徽本身灵力充盈才孕育了如此多的灵。 甚至巫浔还听过不少同事唏嘘,他们也大多经歷过执念不成、怀才不遇的阶段,于是对剑灵还多有怒其不争的态度。 以兰因剑的过去,太有成为主角佩剑的希望了,他本该是某一本书中主角走向巅峰的一大助力,没准也能得气运恩泽活到最后,哪怕折断也是轰轰烈烈,不至落于此境。 当初他入魔界的消息传来时,听闻那一趟的经歷,魔界的暗桩们也是长吁短嘆。 这把剑似乎是钝了。 不是剑锋的生锈和变脆,而是其中的灵物钝了,他不再像他们想的那样傲气不羁,人家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哪怕是折辱,哪怕是刁难。 连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素拂也因此放松了对他的戒备,还曾打趣道:谢前辈真是继承了苍生天道一养一个废的「优良传统」。 可是巫浔并不这样认为。 因他也曾跟随太仪那位走了很长的一条路。 更因为,他还是太仪天道降临人间前,前一代的天道垂目者。 太仪的篡改者对他说那些手下,有人能被牺牲,而有人的不能。 他问:「老师,什么人不能?」 「那些足够果决,想要顾全大局,便只伤害自己的啊。」 「比如?」 「典型就是我一个顺位老同学。」 那时巫浔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浔,你真的笨。」篡改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末了又神神叨叨的说:「不要寒了这种人的心,他们的命运,从来是一个单向道。」 巫浔抬眸看向龙骨雪山方向,惊雷阵阵,大雪漫天。 方才他以灵力抹目,虽被反噬,却还是极力一眼查看了楚兰因的面板。 除了那沉甸甸的功德,他并没有甚么光环。 这只灵物真的学了很多东西,巫浔不经想,谢前辈,你究竟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他不择手段地要去魔界的阴坑捞凌华宗的人,那些讽刺失望甚至来自敌方。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一把不怎么出色的剑也罢了,可曾经他锋芒外露,凶名震慑天下。 可怕的不是一开始便一无所有,而是以为拥有,如今却被指为不如从前。 被摆布、被讥讽、被羞辱。 第251页 多么可笑啊剑灵,你是一把剑。 但这些他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去救凌华宗的故人,不为别的。 过程如何他不在意,索性也不会有其他人被捲入其中。 锋利与否,剑灵自己清楚。 兰因剑曾见过权力的美妙,知晓强大力量在某种程度上便等于可以为所欲为。 可他为了这一个目的,心无旁骛地踏上了这条路。 他希望保全能保全的所有。 不论是凌华宗,还是这个对他并不好,但谢苍山喜欢的太徽。 巫浔在这逼命的时刻,却神奇地有了一瞬间的放空。 雪真的很大。 老师,你也曾仿佛一把剑。 可是你折断了,素拂也将要奔赴你的旧途。 辅阵的修士脸色煞白,外来者不计入太徽的因果,这只灵物完全可以一剑让他们魂飞魄散。 如果早在布阵时他们还胜券在握,此时此刻,以往那些念头皆消散成烟云,能不能完成任务于在场众人毫无意义。 一个微弱的念头在他们心中浮现:这次还能活下去吗? 「巫大人,素大人是不是……」 终于有人低低地发出了这样一声质疑。 「……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们了?」 巫浔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含混地笑了一声。 真是的,这样听起来,倒像是剑灵是才是什么大魔头呢。 明明…… 笑罢,他指节用力,把已经碎成沙的灵石碎片洒落。 细细的白沙从指缝中消逝,巫浔对邪物们下达了不计一切代价冲锋的命令,收了银花阵,对素拂派给他辅阵的同僚道:「你们走吧。」 「巫大人!」 「素拂是要生擒他。」 巫浔道:「我来抓他,素拂不会怪罪你们。」 众人犹豫几刻,扭头向魔界方向逃去。 轰然巨爆中,一道丈余的剑气噼开了战场,邪物蒸空了大半! 光亮刺地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许久白光褪去,剑灵携了凌冽的杀气落在了他的身后。 「难怪屠小窗栽了。」剑灵的瞳色深幽不见底,「隐族族长也是假的啊。」 ……是假的。 巫浔疲倦地想,对啊,皆是假的。 「你的灵线倒是好看。」楚兰因也不急来杀他,兵刃萦绕在已淡去的阵法旁,银花也委顿成了土。 传说开的了太古银花阵的修士本身修为不俗,且灵力洁净——至少以前洁净。 巫浔也明白对方也是想活捉自己,。 他的灵线上沾了白火。 是他推了屠小窗到阴坑中,也是他提出了冥障的企划编了这个程序,更是他在开启古杏城的那个餵养计划时,选择了沉默。 他已经,回不了头。 「多说无益。」 巫浔运了阵在手中,繁复的阵圈层层叠叠,哑声喝着:「剑灵,来!」 楚兰因的衣袖在风中飞舞,淡声道:「如你所愿。」 * 魔界阴坑旁。 「大和尚,再蹲低一点儿!」 百川用胳膊撞了下观之,「你头太亮了!」 李普洱把一只魔物按在草丛里削了脑袋,稍稍抬了头往前看了一眼。 「你也往下蹲!」百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身后凌华宗的剑们也这个态度,纷纷想用剑柄敲李普洱的后脑壳。 这李小道友也太敢了! 方才他就躲在小灵舟上跟到了这里,直到在他们弃舟前才出现。 但李普洱也有他的道理。 他的灵气一日一更新,提纯至了极点,反而在魔界能与浊气相互掩映。 行走魔界,他几乎就等于无物,根本不会被察觉,而在他几步内也能有掩护作用,一路过来竟真的没有魔发现。 而且他还有一根凤凰翎羽。 凤凰羽夹在屠小窗当年给他留的信中,说是如果某日他遇上了性命危机,点燃凤凰羽,可以召凤凰大火救急。 这根羽毛唯有李普洱可用,而他查阅当时从凌华宗抢救出来的秘典时发现,凤凰翎羽若尾有鎏金色多三须,即是额羽,可助其灵力大涨。 屠小窗虽还不至送命,但在阴坑中必然垂危。 白火已经燃起,下一步,他必须要涅槃。 李普洱捏紧了凤凰羽,听凌华的一个长老对观之道:「大师,你是太徽曾经的天道垂目者,你的灵力用来引渡最合适不过。」 又蹲在草丛中潦草划了个行动地图,「用剑尊的万能密码解开他们的灵屏,还请百川和剑灵们拖住阴坑附近的邪物。」 李普洱又从掏了袖子抓出一把符,道:「这个是止灵符,能静音还不会让灵力波动太剧烈,咱们尽量不要把他们招来,我和观之大师就往那沖,涅槃火一烧,我们就往回撤。」 长老揉了他一把头毛,无奈又欣慰道:「你小子还挺能干。」 遂再正色道:「就这样办,我们人不多,千万不要恋战。」 众人颔首。 忽见百川皱起眉,纳闷道:「他们这个保护措施,做的是不是不大走心?」 确实是不怎么走心。 按理说阴坑是这么关键的东西,应当滴水不漏地防护才是,就算有李普洱的灵气,也不该如此顺利让他们潜入。 第252页 轰然—— 突然灵屏震动,尘烟四起。 变幻莫测的阵法与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气正面冲上! 「是楚长老!」李普洱低声道。 巫浔竟与楚兰因一路打到了阴坑附近。 剑影纷纷如雨,和光华万千的阵圈交织出一副瑰丽景象。 「……也许是素拂的故意为之。」 观之凝眸道。 百川急了:「那老大——」 又是一声巨响,阴坑灵屏塌了一半,又迅速归圆。 巫浔半身染透了血,苍老的躯壳跌坐在地。 一道雪白的身影翩然走上。 素拂上前一步,合袖道:「恭候多时,兰因剑灵。」 楚兰因见了他,随意道:「终于肯出来了,还以为你要一直当个龟孙儿。」 草丛中的李普洱扶额:楚长老想说的应该是缩头乌龟吧,不过也差不多。 楚兰因眼底是纠葛的灵线,他知道素拂的这个壳子,属于小拂儿。 不过他是看不出来。 这冰雕雪砌般的貌美的修士,有纤尘不染的外表。 和一身缭乱黑色的乱线。 那仿佛便是他的心。 素拂抬了手,掌心又是一片邪流核心碎片,以及一块镇压灵力的水滴状玉石。 水声在大地上奔腾,邪物滋生,源源不断。 另一只瘦弱的小魔崽乖乖走到了他身边。 素拂道:「陛下,还请你也加油。」顿了顿,笑了声:「毕竟整个魔界的存亡,就在你手里了。」 那只继承了一丁点儿王血的魔崽子用利刃隔开了双手的手腕。 凤凰王血在地上成阵,勾勒出一副狰狞的蛟龙图。 「那是——」 百川听杀红尘说起过蛟龙图腾意味着什么。 那是魔界地脉下,借住龙骨雪山的灵力封印的一只嗜血大魔。 观之亦沉下了神色。 在大隐华寺收藏的古书中,也有相关记载。 这只被封印的大魔不同于魔界如今大魔的概念。 有道是:此魔一出,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作者有话要说: 巫浔:这种威压到底谁是boss?!! 楚兰因:多谢夸奖。 ) 大魔:老子不配有姓名是嘛? 谢苍山:啊对。) 第95章 召唤 素拂白衣胜雪, 端立在万千邪物前。 他如一朵开放在泥沼上的皎洁的莲花,姿态颇为清雅,令人观之悦目。 可惜楚兰因分辨不出皮相的好坏。 但想起从前下山, 听他人言语,也知小拂儿生的一副好姿容。 偏而今这姣好的空壳内, 却是纠葛的凌乱的灵线。 素拂的出淤泥而不染,全在于根茎深深扎在同行者的骨血皮肉中。 「你还挺能藏。」剑灵左右打量了一阵, 目光再定定落向正对面的素拂, 道:「这么多年,不好过吧?」 ……这灵物倒是伶牙俐齿。 素拂敛袖, 臂弯内的拂尘在风中吹摇。 却也说的不错。 这么多年, 当真是难以忍耐。 叛逃太仪后, 他们这些穿书者被太徽的法则打压, 没有身份,了无背景,灵力还被严重打压,东躲西藏, 熬不过去的就埋骨在了这里。 太徽真美啊。 可他们是在窃居此间。 等到渡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素拂便开始与众人筹谋,利用阴坑篡夺天道。 他们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瑰丽的境界。 呕出一大口血后, 巫浔踉跄起身,听见剑灵这般问话, 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他也不经想到了很久以前, 素拂也发过誓,绝对不会辜负所有追随他的同伴。 只是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也终究成了一个笑话。 三大阴坑的地理位置不同, 且定天针残针的位置也未可知, 要徐徐图之。 当年,素拂身边也是有许多忠心的同道,愿意化整为零,为他捨弃肉身,夺舍太徽的生灵,以求暗中推动计划的进行。 他们并没有发现到自己正在损坏原本平和的太徽的安宁。 至少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所有穿书者都不曾有过后悔。 太徽真美啊,他们日后也会在更美的地方生存,执念会被化解,不公会被规正。 而他们更没有意识到,这一步迈出,就永无迴路了。 从古杏城到冥障,从双生夺舍术,再到渗透仙道盟。 巫浔已经分不清那累累白骨中,究竟有多少是太徽的生灵,有多少是他们的生灵。 而就在他们准备启动篡夺太徽天道步骤的第一环时,变数又生。 那个在穿书局颇有威望的苍生天道的顺位,竟选择了在太徽隐退。 好几次谢苍山都要查到他们的踪迹,万幸被太仪的道具掩盖过去。 谢苍山的到来,让素拂不得不停止了所有的计划,他更加小心谨慎,只继续利用初版本的冥障,腐蚀定天针,以动摇太徽的地脉。 终于在百年后,他们等到了谢苍山的死。 念及此,那通体玲珑的拂尘柄在素拂的手中,几乎要被掐出一条裂缝。 腥甜的气息与肃杀的煞气在半空绞杀。 为何太仪那位能顺利篡夺天道神格,到他这里便困难重重?他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想去揭开这个谜底。 第253页 「剑灵,可是据我所知,太徽天道待你也不如何。」 素拂慢悠悠与他闲聊,玉石般的嗓音娓娓道来:「你我本是一类人,天道从来辜负我等,你们为太徽拼死拼活,生灵们也不见得多待见你们,非我族类,终究是强求不得。」 邪物蛰在阴坑的四面八方,邪水的流动声股股在耳。 「我知道你不喜谷生阳。」素拂笑了笑,道:「所以我把他送给了你,天雷噼死了他,但这还是谢苍山清算因果的结果,你和我作对,等头来还要被太徽遗弃,即便你们找到了定天针的机缘,来日却太徽天道还是作威作福,你们又讨得到什么好?」 风在呜咽,魔息翻涌,素拂弯了眉眼,柔声道:「兰因剑,你没有必要和我作对,我们才是一样的。」 不被偏爱,又被天生造化的天道所磋磨,难道生灵生来便分个高低贵贱?喜恶皆让天道来分,高高在上的可以制定规则,生而困顿的就要任由摆布,这是什么道理。 话至此处,他对剑灵伸出手,邀请道:「你若愿意加入我们,待到重建太徽,你便是新的天道顺位。」 楚兰因不耐烦地撩了撩头髮,「你真的和谷生阳挺配。」 温和的笑容在素拂脸上凝固。 那头剑灵亦笑了起来,学他的腔调说:「素先生,要点脸吧。」 「太徽对我不咋地,我自会寻个法子找他计较,可你又是什么东西?」他执剑一挥,身后一扇剑屏展开,冷声道:「你委屈你去找穿书局,拿我们太徽的生灵当你的枯骨跳板,还在这里和我讲仁义道德,用的还是小拂儿的壳子,这真的很噁心。」 「好罢。」素拂失望地放下了手:「剑灵,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倏然他将灵石碎片碾碎,拂尘一扬,划出一个半月形的弧,灵石碎屑纳入他的这柄法器中,他对邪物们下令道:「抓住他!」 场面再度变得无比混乱,连躲在灌木中的百川都一时不能看清局势。 天顶大量邪气在聚拢,遮蔽住了云面的变化。 龙骨雪山方向的雷声越来越小,作为诱饵的魔物已经噼完,临时天道的雷劫将要走至尾声。 观之敏锐,立即抓住了关键,沉声道:「那个修士在布阵!」 李普洱闻声望去,只见那披了隐族族长外壳的修士看似躲在人后,手中却在描画着一个微小的阵圈。 那阵圈复杂到必须要双手齐画才能勾勒,可想而知启动后会是如何的强悍。 且在他指尖,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滴状的灵石,与方才素拂手中的极为类似。 「不行,老大有危险。」百川当机立断,「我去砍那个阵修!」 「我们分头行动。」凌华宗的长老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大师和普洱去阴坑边,我带人去截那个魔君,百川你去帮楚长老。」 缭乱的剑影与邪物倒塌的身影在素拂眼前,铺开一张光怪陆离的画卷。 他也开始意识到,这剑灵的存在对他们造成的威胁。 随意斩杀邪物,不惧邪气的污染,仿佛永不枯竭的灵力……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从前以为他只是谢苍山养出的一把废剑? 真是可怕…… 素拂眯起了,背手向巫浔示意。 巫浔将改造后的玄天傀儡阵的阵圈悬在了手上,青光凌凌的阵圈像是一块无瑕的玉佩,其上却隐约缠绕了丝缕的血色。 「素无。」 巫浔忽然道。 陌生又熟稔的名字从他口中道出。 素拂猝然回头,却见巫浔抬了掌在他面前。 剑光斩向巫浔的背嵴,他本人却浑然不觉,血光飞扬的一瞬,他指节微动,阵圈破碎。 巫浔闭上眼,哑声道:「我最后一次帮你,自求多福吧,素无师弟。」 隐族族长的身体四分五裂! 灵光激射! 伴随轰然开启的玄天傀儡阵,像是一场永远下不尽的大雨。 「老大!」百川失声道。 万千傀儡线蜂拥向楚兰因,兵刃的实体挡不住灵力揉搓成的傀儡丝,剑灵闷哼一声,再度睁眼时,原本漆黑的双瞳内蒙上了一层白雾。 素拂接住了那个阵圈的核心。 他竟有了一瞬间的怔愣,但随即他一咬牙,扯住傀儡线,道:「楚兰因,杀了他们!」 兰因剑灵闻声而动。 当——! 百川架住楚兰因的攻势,气海翻腾,被逼退一大步! 凌华宗的剑纷纷落地,耳边一片清脆如珠玉坠地。 另一头,凌华宗的修士被邪物阻拦,不能靠近那正在召唤大魔的魔君半步。 「大师你快点儿啊啊啊!」李普洱被邪物掀翻在地,一个兔子蹬鹰把邪物踢开。 他见观之满头大汗在阴坑边往内送灵力,当机立断把凤凰羽点燃。 再一个转头,被玄天傀儡术控制的楚长老已经逼杀至眼前! 李普洱的铁剑被打飞,就地一滚,可兰因剑的剑光已悍然向他斩来。 素拂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剑灵杀人,谢苍山也挡不住他的因果法则,在天雷落下时他会驱使剑灵跳入阴坑,太徽的功德会如同在白火上浇一锅滚烫的热油,邪气将全面喷发。 而他会夺舍那只大魔的身体,与太徽天道一争高下。 第254页 另一边,凌华宗长老嘶声对那魔崽大吼:「停下!你知道在干什么吗?!」 「……我没有办法。」魔崽颤声道:「我不这样做,魔族也会死绝!」 素拂威胁他,如果他不这样做,魔界一半的魔会死于感染,一半的魔会死在兰因剑之下。 而要是听话,或许他们这一族还能被素拂保下。 这魔崽曾流浪在魔界,被隐族收养,他知道素拂的话不可信,可是如果不去信这个谎言,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救过他的隐族覆灭。 血红的蛟龙印光华大盛,这位临时的小魔君哭了出来。 召唤阵是在烧他的命。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不值钱,但是还是无法不去恐惧和啜泣。 楚兰因举剑噼向李普洱,几位长老被邪物拖住,观之灵力不济,百川倒在一旁。 生灵如草芥,万物若微尘。 * 而远在落阳关,邪物们受气息感召,发生了所未有地躁动,其范围已经到了发生邪潮的地步。 灵屏的更迭速度在变慢,风起云涌,最后关头来的猝不及防。 柳云裳迎风看向山下那浩浩荡荡的邪物,以及趁机逃窜而出的鬼物,连绵大片乌色,望不到尽头。 在连连地动中,她化出冥使的长刀,长发拂过她秀美的眉目,风声飒飒,她忽然对身后的宋行杯说:「宋酌,我答应你了。」 而后毫不犹豫,跳下了山崖。 宋酌目送他那风姿不减的将军一马当先,带领冥府众人杀向那茫茫黑水中。 他握紧了拳,而后切入了商城,「叮」的一声后,长周期慢吞吞的通讯终于传了回来。 穿书局:引渡渠道搭建完毕。 宋行杯苦笑了一声,对崖下轻声道:「云裳,这回你可别把我留下了啊。」 * 乔岩坐镇仙道盟,四面八方的纸鹤飞入,他逐一展开,再逐一吩咐下去。 冯晚冰携一身冰霜冷气大步迈入,对他道:「甘州的灵屏已经完成,预备的传送也已完成,宗主。」 近几日来有大批修士申请加入凌华宗,冯晚冰与楚律便是其中的两个。 「好,辛苦了。」乔岩颔首。 冯晚冰来去匆匆,与正深一脚浅一脚前来的曜灵打了个照面便转身离去。 曜灵居然又抱了个盆。 盆里还是一株杜鹃。 「它居然长不大?」乔岩奇道。 气息虚弱的曜灵席地坐下,苦笑说:「第二回 杜鹃了。」 「嗯。」乔岩点了点头,半晌后,他道:「我明日就要去处理凌华宗旧址里的阴坑,苏长老会在此驻守,也这里请你多照拂。」 曜灵垂下眼,杜鹃的叶子碧绿鲜嫩,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一切仍然如故。 * 太徽冥府。 紫色的蝴蝶栖息在妖冶红花上,冥河的波涛归于静止。 阿福打了一瓢的冥河水,浇在一株养在盆里的石蒜花间。 这一盆石蒜花叶齐开,却总不见长大,多少年了还是这般柔柔软软的样子。 但绕在盆上的剑气却还一如从前的充盈,甚至比几年前还要充沛几分。 在阿福来冥府之前,这盆花远不如现在,一颗种子埋了好些日子,也不见发芽。 大抵是冥府的众人对这花要求着实不高,老花匠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时还提了句,不必刻意去要求它长大,只要不枯萎便好。 又是百年倏忽而过,这盆石蒜果然还是矮矮的一株。 可在那柔嫩的花蕊中,卧着米粒大小的一点光芒。 阿福原不知这光是何物,还当是此花要成精。 他万分好奇冥府的妖精会是怎样的形容,大着胆子用手戳了那细长的花瓣。 便听花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别动。」 这是他第二回 听见这朵花讲话。 而头一回听它开口又是什么时候,阿福已经记不得了。 也许是刚冒头髮芽的时候罢。 他在冥府滞留了太久,冥河水冲散了他的过去,如果说从前还会有七零八碎的记忆在某个瞬间一闪而过,而今就啥也想不起来,识海空空如也。 他成日在冥府养花,这一片的彼岸全由他负责,自然也包括这盆十分独特的石蒜。 闲暇时,他也会与冥使唠唠嗑,在人间总被假想成凶神恶煞的鬼官们其实并不可怖,却尤其繁忙,少有的留在冥府养伤的冥使会来这里走走,与阿福说上一阵话。 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是被冥河水冲上岸的,具体是哪一日,谁也不晓的。但这也不是偶然,人间的执念有时会快鬼使一步,以各自稀奇古怪的方式误入冥府。 运气不好的就会如他一般,而掉入冥河水中,则是运势坏到了极点,大多会被太过阴冷的冥河鬼气沖的魂飞魄散。 但他又是不幸之中万幸的那个,挣扎上了岸,倒在了泼泼洒洒的血红花中,被隔壁坡的花匠发现。 问起以往种种,是怎么死的,家住何方,生辰八字,全然没了印象。 每年冥府都会收留一些这样的鬼,没有鬼差的指引,他们这样跌跌撞撞地下来,本身已被阴气侵染,不可冒然入轮迴台,否则来世易丢魂落魄,痴痴呆呆。 捡到他的花匠见他掉入冥河也未泯没,也算是有福,便叫他阿福了。 第255页 老花匠自己就是个误打误撞先下来的鬼,待阿福他们这种小鬼也多有照顾,等到老花匠的阴气消散准备去轮迴,便把这个浇灌彼岸花的差事交给了他。 同时还交给他一个盆,告诉他多浇浇水,没准会长花,然后就潇洒去了轮迴。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福都认为老花间忽悠他,这盆里根本只有土! 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没有去动手刨。 谁知在他日復一日的浇水下,这盆里居然真的长出了一枝石蒜。 石蒜内的碎片竟会说话。 他说,他叫且祝东风。 「东风,是你在讲话吗?」 阿福睁大眼,疑心自己听错。 「别戳。」且祝东风晃了晃叶子,问道:「啥年份了?」 「太好啦,你真的醒了。」阿福喜滋滋笑开,对着他的叶子吹气儿,道:「是因为最近这一道剑气更加厉害了的缘故么?」 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也过煳涂了,现在大抵还是天熙年吧,不过最近哪里都很乱,上头的太徽人间还有咱们冥府,都乱的很。那三个坑又不老实了,这回怕是不怎么好,明儿我也要调去帮忙,可不能日日在这里给你浇水了。」 东风「嗯」了一声,风吹过他寄体的花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果太徽还能化险为夷的话,你那个剑灵好友还会来吗?」 阿福託了下巴,想起前日来此地的剑灵。 那灵物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莫名其妙阿福觉得那灵物令他感到亲切,但不知为何怯了场,不敢上前。 其实还是很想去和他说说话的。 他轻轻嘆道:「真好啊,我谁也不记得,我以前也会有这么一个好友吗?」 东风道:「定是有的。」 阿福歪了头笑笑,只把这句当成安慰。 他前尘往事净忘,可这么多年来,也无半分执念牵动他的魂魄。 问过鬼官这是怎么回事,对方说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死时肉身出了状况,二是根本没有人挂念他。 能掉到冥府的神魂必然生前不是甚么大修士,怎会出状况。 那么便是他生前孑然一身,死了也无人惦记。 不提这伤心处,阿福说起另一桩事儿:「冥府一直流传着红河天象一出,定天针的机缘现世的说法,如今红河天象我见了,不知机缘又在何处。」 这一回,东风却沉默了。 那道经久不散的剑气维繫着他的一丝灵气不散,怜潜光环的碎片令他未在当时便灰飞烟灭,而是落入冥府。 阴风自冥河岸吹来,且祝东风忽而想起了当时,怜潜那一代的天道垂目者曾无意提到的一个未来命轨。 天道垂目者对怜潜说:「你一生执刀,但你的剑,会是一把钥匙。」 阿福察觉到他的低落,不知从何宽慰,便又给他浇了一勺水。 * 李普洱紧闭上了眼,在迎面而来的兰因剑光下,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如何保住这根羽毛?! 这是压制阴坑的关键,是救出屠小窗和杀前辈的绳索。 伴随这个念头的一闪而逝,李普洱半转过身,把正在燃烧的凤凰翎羽拢在了怀中。 被改造过的玄天傀儡术,逼上了天道的法则。 操纵了拥有功德元灵的兰因剑灵,素拂离他的功成仅一步之遥。 那一剎那,李普洱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他已经死过一回,到此刻的第二回 ,他还能吐槽自己一句没有多少长进。 红尘如扬沙,命若指中尘。他少有陷在过往中,以前是逼着自己往前,而今是明白,不向前走,便不会有改变,他要坦坦荡荡向前,没有天赋根骨又如何,一样可以去帮着救助百姓。 他比他们多了一分的修为,就想尽这一分的力。 李普洱从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也不去笃信命运的安排。 凌冽的风带来了细微的刺痛。 他恍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眼前一阵大亮,巨大的轰鸣声带来了滚滚热浪—— ……我这是又挂了吗? 李普洱闭眼想。 「普洱?」 忽然一道低沉的嗓音唤了他一声。 李普洱眼睫抖了抖,睁了开来。 金色的大火点燃了天地,沉龙关与落阳关方向,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鸟鸣。 「小窗?!」李普洱瞪大眼,几乎快要认不得他。 涅槃火重煅烧了王血,屠小窗的面貌轮廓并未改变,却不知为何,在李普洱眼中,似乎又有了些许的不同。 魔族君王眉心的凤纹灿灿生辉,背生羽翼,大火盘绕周身,却烧不到他们二人。 然后李普洱就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变扭了。 「我靠,你给我放下来!」 屠小窗也红了脸,翅膀拍拍,手臂却不放松,小声说:「是我仓促了。」 杀红尘把百川和凌华宗长老们以及大和尚拎上了他的本体,挑眉看向前方,道:「你们看,我剑主多霸气!一下就把你们凌华的修士抱了!」 又专门对百川道:「不过你怎么回事呀,和这么个小不点结兵主契,你——唔!」 就在方才杀红尘从阴坑中一剑飞出,扑到百川跟前时,百川剑柄上的那根灵线猝然崩断。 第256页 那是楚兰因在离开楚清的障后,抽去的百川的记忆。 杀红尘整只灵都呆住了。 唇上的冰凉撤开,百川揪住他衣襟,大喊道:「你吓死老子了!」 杀红尘:「……欸?」 百川撇开脸,又道:「这是要去哪?老大还在下面!」 「听兰因的。」杀红尘摸了摸嘴唇,解释说:「他让我们支援另两个阴坑,邪物将要失控了。」 「那也不能留他——」 杀红尘出其不意,抓住百川又低下头报復似的在他唇上又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再抬头时,却是神色坚定:「大魔将出,整个魔界的灵气都会大变,我们留在这里帮不了忙,相信他!」 涅槃火已经在阴坑中烧起。 素拂被灵浪掀的退开了一大步,却感应到傀儡丝在根根粉碎。 同时他浑身一冷,却见兰因剑灵一手以剑刃割断了牵连在身上的灵线,另一手又似乎扯住了什么。 素拂反应极快,立即抹了灵力在眼,登时脸色大变,一振拂尘,对楚兰因道:「别动!」 邪物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剑灵以玄天傀儡线为媒介,扯出了素拂的一根灵线。 「面板——」 楚兰因压了全部的灵力凝在这灵线上,勾连交织,灵光炫目。 ——这灵物竟当场在破译面板! 面板与设置值密切关联,他的面板一旦被剑灵操纵,甚至神魂可能被直接驱逐,大魔还未出,这幅肉身必然保不住! 「杀了他!」素拂怒而大吼,他知道这剑灵杀邪物已久,又为了扯出他的灵线,灵力已尽枯竭。 大批邪物与魔物受召上前。 穿书者们见局面不利,竟多数想扭头离开,却发现灵屏再度封锁,邪物也逼上前来,他们走也走不掉,只能协助。 素拂反应也快,一併给那已快要奄奄一息的小魔崽推了一股灵力过去。 召唤阵一旦开启不可逆。 如果他不能及时夺舍大魔,又被驱逐出怜拂的肉身,便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游魂! 楚兰因手捏面板,一咬牙,以灵线切入了后台。 他必须全神贯注掠夺面板控制权。 铺天盖地的邪气却已兜头盖下。 邪水如浪,淹顶而来——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剑灵腰间藤木茉莉球闪烁过了一道锐利的光芒。 小魔崽仰倒在地,封印轰然瓦解! 整个魔界的魔物如有感应,竟不自觉在战慄中跪倒。 素拂拔腿就往封印方向去。 倏然,他停下了脚步,浑身血似逆流。 不可能—— 他难以置信。 这大魔不可能这么早觉醒神志! 魔息翻卷,寒意逼人。 烟尘火光背后,是一对血色的红瞳。 楚兰因以剑杵地,魔氛如重锤,将他跟前的邪物拍成了一滩黑水。 「好甜——」剑灵学人族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席地而坐,竟是抱怨起来:「这么多打我一个,真是讨厌啊!我需要一个剑主代打!」 谢苍山曾经以神魂入魔界,留下可控魔气,如今他的灵气融在魔界之中,对大魔形成封锁,神魂碎片更是先一步抢了大魔壳子。 摄人心魄的魔物迎风而立,魔息裹挟着大火,沸腾翻卷,仿佛天边灼烧的红云。 他收敛了羽翼,双目浓红如歃血,抬手凝聚起整个魔界的浊气,勾唇笑道:「谁欺负了我的小兰因,主子给你出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 屠小窗(脸红但公主抱):好久不见。 李普洱(敲对方脑袋):我去!你这齣场忒惊人了! 杀红尘(啃):草,你咬老子! 百川(亲):你也咬了我! 楚兰因(原地坐下):好累,不想打了,快过来让我吸一吸。 谢苍山(盗号):抱抱—— 素拂: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第96章 誓约 百川等奔向沉龙关, 刚一过魔界石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巨爆! 两灵两人双双回头。 只见天顶上方云面沸腾,地界内席捲起了一股浓郁的魔息, 直冲天际,与苍穹深处的灵光相连。 云面在灵力的涡旋中随之盘旋, 如一条通天贯地的云龙,龙身光华流丽, 熠熠生辉的鳞片是团团盛开的银花。 以天地灵气为土壤, 以浊气为养料,持平法则, 以毒攻毒。 银花净化阵在太徽改良成了新的模式。 四面八方的邪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擒上了天空, 它们被迅速吸入了那条连通天地的云旋龙捲中。 其内银花如利刃, 将邪物绞碎。 邪水化成的大雨从太徽轰然降落, 却又在落下的过程中被蒸发。 地面的银花开到了极致,竟恍然如一片朦胧的光海。 楚兰因找了个树靠着,闭上眼缓过了这一阵的晕眩。 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待到再度恢復灵力, 已是视野清明。 方才悽厉的尖叫和唿啸的风声皆已止歇了, 四处寂寂,地上连一滴邪水也无, 却铺了一层柔软的花瓣。 云龙也已经散去,似雨霁云销后大地披上了一身缟素, 长长的白衣拖曳着, 覆上剑灵的手背。 素拂跑了,一只替身的偶人落在花丛中, 断了一半的身子。 第257页 至于那些穿书者体, 内若有邪气的一概被定为类同邪物, 无一倖免地在改良过后的银花龙捲中死去。 剩下的趁灵屏破碎时见机跑出去了几个,但还有十几个被困原地,在堆积的银花中瑟瑟发抖。 浓郁的魔气将风也染了甜,穿书者里的几人闻了几口就厥了过去。 另有勉力运了灵力想要抵抗,反倒呕血扑地,却谁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沉重的威压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又各个噤若寒蝉,饱含恐惧地看着那只大魔。 更确切地说,是透过大魔的躯壳,看到那属于a999的魂灵。 因承袭苍生天道的缘故,穿书局的员工对三九前辈,乃至这整个部门的认知,大抵与其顶头上司相同。 是静水流深的性子,人好讲话也温和,集体任务时体贴周全,独来独往时方可一窥其残忍,不过多是在流传中。 但此时此刻,他们才真切体会到,当初他们这个认识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大魔的躯壳上还残余了独属远古魔族的特徵,双目血红,肤上覆鳞,令人望之生畏。 尤其是那对眼睛,冰冷如泠泠玉石,瞥过那群窝在灵屏前的穿书者时,闪过一丝鲜明的杀意。 真正属于大魔的意识已经让谢苍山碾灭了,他完全拥有了这幅身体的控制权。 但他藉由天道法则清算因果降下天雷,又再发动改良版的净化阵,如此损耗之下,已消磨了他大部分的神志。 至此,临时天道正式进入自动运转状态。 魔族天性弒杀,楚兰因知道谢苍山现在那零星的神魂碎片已经不足以再去理性思考如今的局面。 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太背靠在树上,神情不见紧张,朝那大魔唤道:「过来。」 恐命不久矣的穿书者们竟立即摒弃了立场,几乎是饱含感激地望向剑灵。 他们其中不怕死的也多,可终归不想死的那么不体面。 假如要是落在这血液吐息里都滚烫着杀性的魔物手中,怕是不会好过。 剑灵的灵气已然復原了,可他不想动,而是抬起头看向那瞬息间便来到面前的魔物。 此魔伟岸异常,拢下的阴影将倚靠在树旁的楚兰因完全遮住。 后者眯了眯眼,仍是有禾日禾日几分睏倦,道:「听闻大魔会有原身,你也能变成柳逢一样的圆滚滚吗?」 大魔垂目看他。 一旁的穿书者看得胆战心惊。 剑灵收拾他们也许会给个痛快的,但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在这灵屏内引发的动盪便很可能会让死无全尸。 甜风逆吹,撩动枝叶。 银花也在随风逝去。 大魔歪了歪头,支手在前,似乎捏个诀。 穿书者们提心弔胆,生怕这已经不分敌我的魔物发狂,向剑灵下手。 谁知半晌后,无事发生。 魔物焦躁地用尾巴拍了一下地,砸出了一个坑。 楚兰因一挑眉,心道:唔,怎么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其实能聪明才奇了怪了。 谢苍山的神魂碎片寄托在给楚兰因的藤木茉莉球中,可随时去随机应变。 然而光是夺舍及调度魔气,皆是要消耗神魂,那本就靠执念才得以存在的碎片被一削再削,到了这个程度,能听懂人话就算不错了。 楚兰因缓而又慢地眨了眨眼。 他看不出谢苍山外形样貌上的变化,但灵线却从不曾改变。 只是如今那一副灵线已尽数垂落下去,凝定固结,如被寒冰封住。 大魔化不出原身,尾巴愈发不老实,把那坑砸的更深,能埋下一个南瓜。 剑灵成功被那躁动不安的尾巴吸引了注意力,他想去摸,遂张开了双手,对他道:「抱。」 旁观的穿书者们:「……」 你这是玩火啊灵物。 这魔物就算是有a999的灵识残余,也必然是压不住被封印了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怨恨杀意。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大魔蹲了下来。 就算是蹲下了也比剑灵高了大半个头,显得压迫感十足。 大魔往前一扑,把剑灵严丝合缝地抱了,尾巴飞快且用力缠上了他的腰。 楚兰因如愿摸到了尾巴,还捏了捏,觉得十分扎手,他顿时不想看他的原身了,肯定也是浑身刺,抱也不舒服。 「兰……」 大魔的魔息浓浓裹着剑灵。 谢苍山的神格光环中本就有大椿木的一枝,那是苍生天道造化他的一味核心。 即便被反覆打算揉碎,那草木的清芳,在甜腥的魔息中竟依然存在。 至少剑灵在他仅能以灵体感知到的魔息中,他还闻到了这不同于存粹魔气的清甜。 楚兰听见他在耳边喘息着念着:「兰……」 那微末的碎片竟连语言能力也不足以维持。 「兰因。」剑灵一字一顿,慢慢道:「兰因在这里啊。」 山高水长,风水轮流,楚兰因拍了拍他的背,想起当年谢苍山也是这样,一字一句地教他重新学会开口讲话。 大魔非常的不安,用双手牢牢锁住楚兰因,尾巴也把他紧紧捆了。 这个意图再明显不过,便是不让他去到他处。 只要留在自己的肩背撑出的地方就好了,永远留在他的羽翼下,不必见风雨,不要迎霜雪,太徽风雨飘摇,他不会让他的剑灵有任何的危险。 第258页 这是深埋于谢苍山心中最为隐秘的一念,也是他无尽的占有欲,以及那秘而不宣的私心。 在几乎所有的神志被因果沖毁后,他本能的慾念便昭然若揭。 剑灵却放松了灵体。 惯来笔直不可摧折的灵体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变得没有丝毫的煞气,就像是一把长年沐浴在山间竹野的剑,连缝刃都似是温和的。 他想把下巴垫在谢苍山的肩头,却又被那收了利爪长刺的手按在了肩窝里。馥郁的甜香和有若有若无草木气息如张开了一面遮天蔽日的翅,将外界的风霜尽数挡下。 正在层层破译的面板飘浮在剑灵面前,数据疯狂地刷出,快的不能被肉眼捕捉。 楚兰因任由它在哪儿刷着,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不是灵力上的匮乏,具体是甚么他也说不上来。 剑灵被紧密地扣在他怀内,像是走在一场梦的伊始。 他模煳地想:谢苍山这样浑身披鳞冰冰冷冷,体格又大了他一号,能把他的灵体完全藏起来,不让外界窥探一丝一毫,倒是很像…… 很像一把鞘。 面板刷到了底端。 楚兰因抬了手按在大魔的后心,哄他道:「乖。」 一股柔和的灵力涌入其中,高大的魔物竟完全不抵抗,沉了眼皮,陷入了沉睡。 灵屏碎开,穿书者们狼狈地逃窜出去,楚兰因瞥了一眼,反正之后也会有处置,便暂时不和他们计较。 楚兰因把谢苍山这副壳子平放在地,伸手在那灵线织出的异界人的面板上一点。 剑灵并不通程序,但灵族是太徽最擅长解构灵线的一族。 就在他触碰面板的瞬间,逃逸而去的素拂臂弯中的拂尘剧烈一颤,砰一声炸开。 素拂猝不及防,与爻镜被破时的爆炸相似的灵力冲击令他踉跄跪地,又被一股巨大的剑气卷上了天,向来路刮去。 有人在喊他,但没有人抓住他。 他不知撞倒了多少的山石和树木,脆弱的躯壳渐而支撑不住,在又一次的无情的创击中涣散了意识。 「他在干什么……」 素拂费解地回过头,喃喃了一声。 所有的法器为器主所用,面板上定会有所登记,素拂面板内,一定会有勾连了他能僭越法则的那根灵线,无视界面的通讯法则,与太徽天道联讯。 楚兰因化出本体,剑上一抹兰影淋漓鲜艷,他勾起那根灵线,道:「太徽天道在上,以兰因剑为誓,愿我太微界,苍生无虞,众生安乐。」 这是他入魔界前所发的誓言。 剑灵从不祈求天道的庇护,他的因果不在希望天道如何,而在与天道对赌。 太徽最重执念,以愿为执,等价交换。 面板寸寸崩裂,白雾弥散,一道悍雷落下。 那是重新接管太徽的天道对当初那个誓言的回应。 雷声过后,平躺在地大魔的身体在悄然发生变化,一团白光笼罩其上。 太徽天道最知如何应对穿书局,祂胆大包天,亦尝试过想要将祂的神龙从太徽地脉中再度提取,可是却无法做到。 分离必须在祂的神格下进行。 除非把太徽整个龙骨地脉全部启出,才能进行后续的重组,可这样便与神龙的意愿相悖,祂亦难以再携带神龙去创一个新的境界。 而谢苍山死在太徽,他几乎所有的神魂碎片皆在那定天针中。 定天针在涅槃火下,摇摇欲坠。 楚兰因如今已经知道这一轮的主角光环在谁那里,但却并不想用。 这般一本书一本书的填,何日是个头呢? * 沉龙关。 百川与杀红尘两相配合,开剑阵斩杀邪物,邪水溅上他们的灵体。 灵力越来越不够用,邪物仿佛永远杀不干净,水潮声不断,伴随地脉嗡鸣,如崩裂前大地的残喘。 地面满是冰霜,冯晚冰按住被抓伤的伤口,楚律红了眼圈,想以木灵为她暂缓了邪化,却不过杯水车薪。 在不远处,她听到乔宗主大声令人加固灵屏,可是一次一万人的传送阵就算已经将城内百姓送出,但以这群邪物的进发速度,又如何能抵御。 他们没有第二个的传送阵,也无其他可去的地方,三个阴坑各夹南北中,东西方向城镇遍布,迁移又该如何安排。 沉龙关的邪气想要在与另两处汇合,龙骨雪山和这灵屏将会是最后的屏障。 屏障后,是曲州、甘州、宁州。 以及万千生灵。 这三个阴坑沉寂了这般多年,终于让修士们尝到了代价。 冥府的鬼魂大批量地逃窜,鬼官们人手远远不够,受邪气感染的魂魄发生接连凶化,落阳关外遍地成障,并在相互吞噬,范围无限扩大。 一旦所有的障融合完成,便如一个黑洞,足以吸进半个太徽。 一只青鸟掠过长空,在障上徘徊,哀哀啼鸣。 宋行杯望着满目疮痍的山下。 那个由乔宗主交给他的境界就在手上旋转。 凤凰火自天际捲来,李普洱对屠小窗嘶吼:「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凌华宗的剑阵唿啸起清凌凌的大风,他们在对乔岩怒吼,在说「宗主,我们不走」「宗主小心」「凌华宗在此」。 一个又一个燃烧全部灵力的净化阵在下方纷纷盛开。 第259页 屠小窗闭了闭眼,道:「好。」 他收起了翅膀,这位荏弱的小魔君终于成为了翱翔在天空的火凤,却因这一声落了地。 他看着李普洱,忽然想到当年,他随父君登上龙骨雪山,望到灵氛清圣的彼方,说:「小窗,这里美么?若美,便去护着它吧。」 太徽……原本是什么样子? 太徽原本,是那么安宁。 李普洱拔了铁剑,把一只邪物的脑袋砍飞,而屠小窗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站在了他身后。 百川重剑的剑身上爬满了裂缝,杀红尘也差不了多少,灵力在涣散,他按住百川肩膀,忽然道:「记不记得当初那套话本子,咳咳,封皮上的那两句话?」 他说的是他头一回上晞山,与他们争论究竟是魔尊在上还是仙君在上的那套话本。 那其实是一个十分烂俗的故事,但在某一册的封皮上写了一句全书的高光,是白仙尊在战死前,对魔君说的一句话。 他们请来的说书先生格外喜欢这一本套,每每念这一本,便要提一回,捻着鬍鬚唏嘘几声。 百川笑了一声,道:「以前总担心日后道魔开战你我兵刃相向,如今和你折一块儿,倒也——」 倒也不亏,或者说很好。 此一生若困兽。 别问我为何,至死犹斗。 * 曜灵坐在一家客栈内,这间客房的窗户正对着曾经的凌华宗的方向。 那里原本有一座山。 他一手一个盆,杜鹃在说「渴了」,而石蒜在嘆息。 被迷迷瞪瞪带出来的阿福问他:「这位长老,我们这是要等什么?」 话音刚落,却见屋内的传送阵一个闪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啊,这是!」阿福瞪大眼,他在冥府的书中见过此人的模样,也听过他的名声。 可是这个人应该……早就陨落了啊。 他不由诧异道:「难道这个是……谢剑尊?」 藉由大魔的躯壳,重新依灵线的溯源造化出的一个谢苍山,躯壳如旧,多年未见的样貌令曜灵眼中泛酸。 谢剑尊早就没了,阿福半信半疑,凑过去看,冥府魂魄敏锐,他发现这人居然还有细微的唿吸,却感知不到神魂,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曜灵重重合上眼,忽然问阿福:「你可知定天针的配方?」 「这我又如何能知晓?」阿福吶吶说:「我听他们讲,世上已经没人知道了。」 且祝东风无风自动,哑声道:「我知道。」 他是怜潜的配剑,从前并未觉醒灵智,故而听到了许多秘密,而后生出灵识,恍然一个瞬间,便可以回忆起那些话。 「你知道……我天!」阿福大惊,屏着了唿吸,心道这是要干嘛。 这人趁冥府大乱把自己和东风带到了这儿,现在他俩瞧起来就是一伙的,又和他说了这好些大机密,他会不会被灭口? 「别紧张。」 东风道:「一会儿送你去轮迴。」 「啥?这年头去轮迴我还有下一世吗?」阿福也是心大,看向窗外燃烧起金色大火的阴坑,闷闷道:「要不我还是等一个太徽的结局吧。」 又捏了捏袖子,说:「不过不论如何,还有你们陪着,也算是不孤单啦。」 东风的叶子轻轻颤了颤。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同行者陪伴。 「你不是一直一个人。」曜灵涩声道:「你从小长在仙道盟,后来拜师凌华宗,又独自去闯荡江湖,结识了很多好友,行侠仗义,亦有威名。在一次任务中意外离世,早几年江湖上还有你的传说,如今虽淡了,但你那些好友的后代还会给你带桃花酒。」 「……什么?」阿福一怔,「你认识我生前?」 「嗯。」曜灵摸摸他的头,如一个饱经沧桑的长辈,又託了一个阵圈在手上,安慰他:「不怕,等天边再响一次雷,你就会想起所有,捏碎这个阵法,你可以去正常轮迴。」 顿了顿,轻声道:「多谢你,怜拂,这么多年你秉持本心神魂不散,没有让素拂完全把你夺舍。」 这也是为何素拂白髮白瞳,身体虚弱的缘故,他想要夺舍怜潜之子借其名号,却反被游荡在外的怜拂的魂魄钳制,不能脱身。 于是他不得不去扶持谷生阳这个傀儡,却又被谷生阳告知楚兰因他的弱点。 素拂的夺舍术炉火纯青,但因被困怜拂身躯多年,他也就最多再有一次机会。 一旦他再度夺舍逃窜,便如滴水入海,再不可寻,或夺舍大魔,盘踞一方,以他的心性,又如何会放弃。 阴坑不在了,他也可以去孤注一掷,去联络太仪的那位。 这终究是一个隐患。 太徽的法则要重新圆融,必须驱逐这些非法穿书者。 「那定天针是在铸了是吗?」怜拂小心翼翼地问。 「嗯,定天针是太徽的因果,与太古银花净化阵一样,若强到了一个地步,可以完全涤盪邪物,放在我们这里,甚至能将阴坑填平。」 话至此,曜灵喉头剧烈滚动,几乎难以为续,其实在他看到谢苍山的一刻,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震动天地。 阿福一个激灵,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再睁开,他先是茫然地望着曜灵,须臾,眼底又慢慢浮出清明。 第260页 想起一切的怜拂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不可置信声道:「配方,找到了?」 风吹入屋,暮色四合,曜灵怔怔望着窗外,道:「……下雪了。」 定天针铸方的核心,就是那句至阴至阳至柔至坚。 太徽的机缘,百年方成,昙花一现。 怜潜一代,便是因为材料不全才出现了一根残针,也导致三根定天针的力量,远远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少的那一方,正是「至阴」。 冥府才有至阴的材料原石,但不易轻易取得,千年凝成,集天时地利人和,且要有必死的决心,有去无回的决绝。 锤鍊其石,阴气反噬,肝肠寸断,绝无活路。 这几百年来,只有一人做到。 他叫楚久。 至阳涅槃火,至柔绕指缚,至坚仞山问心石。 至阴——九天幽。 百年前,当楚兰因下到冥界却翻到一沓白册,在冥河边飘荡时,他无意中捡到了寄託且祝东风灵识的光环碎片。 于是在那一刻,他便知晓,且祝东风在离开前,单独对他说的那句「你要小心」的含义。 以及,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从楚久因阴坑下冥府盗取九天幽,至被屠纹种下绕指柔,在晞山的湖底被仞山问心石磕了腰,到他自愿开始以九寒心为媒激发阴气圆融,闭关晞山,出关后灵力不稳,频发灵躁,种种缘故,尽在其中。 于今日承天命主角的凤凰王血燃起涅槃火,恰一晃倏然九百年。 因果成熟,有始有终。 定天针的机缘,正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哎呀捞了快一百章的人,谁知道最后要来捞我,真是意料之外。 谢苍山:作者,出来谈谈。 老迢:(扑通)qaq! 嗯感觉会被拍板砖…至阴九天幽的伏线终于炸了,之前有小可爱挖线索已经发现了兰因出关时的异状和灵力问题(很厉害了),就是在这里的缘故,熘…… 第97章 我心 百年前。 沁水河在夜幕中归入了岑寂。 月上楼台, 竹下风来。 乔岩和楚长老一起回到了晞山。 山涛兜满了衣袖,飒飒作响,剑灵自半山腰回首, 远方灯火融融,映于他浅色的眼底。 他默默望了许久, 终于回过头,不再去看。 乔岩默默, 他观其局势, 已经决定和凌华宗撕破脸,此次他们对楚长老下手, 更是不可原谅。 但剑灵却让他等了几日。 几日后, 曜灵的一册文集问世, 经他的弟子们广为宣传, 又请几位笔墨灵动的修士出了几套通俗易懂的书。 其中便包括《道心三千则》等。 这些书并不专讲灵物,但其中篇幅多有提到灵物心性乃返璞归真。 又有寓言发人深省,试问究竟是兵刃有罪,还是执握兵刃者需扪心叩道, 颇有哲思, 也算是无形中为灵物们正了正名。 虽依然作用微薄,却也引来一些修者的思索。 仙道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但也没打算穷追不捨。 他们得到了兰因剑的本体,再大肆追捕灵体, 未免动静太大。 谷盟主刚掌权不久, 亦有许多要操心的事宜,两相权衡下, 便先搁置此事。 索性剑在他们手中, 以龙骨镇压, 天长日久那灵物也不足为惧,没准还会送上门来。 又因谢苍山为太徽殉身的缘故,也不能拿凌华宗如何,且不斩草除根,还要礼遇有加,只等来日再算。 仙道盟正大刀阔斧,凌华宗内却仍是寂静。 回晞山当夜,乔岩犹豫要不要把楚长老往他处带住下,毕竟睹物思人,必不好过。 师父也嘱咐过他,剑灵切忌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发生灵力躁动。 但楚兰因坚持要住在原先的屋子里。 乔岩放心不下,在椅子上陪了他彻夜。 他们抵达晞山时,天边本就浮了白,待到流云成了金色,剑灵便睡了过去。 稀薄的天光落满檐间,浮浮冉冉,似一层细雪。 乔岩推开木门,山的对面却已大亮了。 传说大修士陨落时会有天象的异动,但想来谢苍山死的那天,其实并无甚么大动静。 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地动山摇。 这位来自异界的顺位,悄无声息地来,又寂寂无声地去。 楚兰因大睡一场,足睡了有十几日。 第十六日,他紧抱了被子,从这无梦的沉眠中甦醒,长发铺了一枕。 庭中的花跃过窗棂吹了进来,柔柔软软地落在流泻的青丝上。 黑白分明,阴阳环扣,仿佛已过去了多年。 他起身飘到院子里,见小岩子守在外面。 这新任的乔宗主已经好几夜不曾睡着,整个人乱糟糟的,十分潦草。 而其实他已经足够游刃有余,能够应付修真界那些恼人的交际,可大抵回到了晞山,他便无所谓维持那些「好模样」。 他在桌边一边骂这都是写什么狗屁东西,一边又硬着头皮给仙道盟回信。 凌华宗现在是威名有余人力不足,如今有了这个转圜余地,他也冷静下来。 楚长老已经回来,他不能冲动带着剑灵一起去鱼死网破,只能继续与之周旋。 写完了全是废话的辞藻堆砌的回信,他拍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嫌弃溢于言表。 第261页 之前乔岩怕楚长老突发灵力波动,又不能不处理这些,便直接把办公的地方移到了院子里。 他听闻木门的声响,自木影参差中抬头,只见剑灵一席广袖青衫,站于曦光下,身姿挺拔,似乎与从前并无何不同,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可谁又与从前相同? 他们皆与当年不同了。 少年时光,无忧岁月,也融化在了这斑驳影中。 「我是不是最好不出门?」楚兰因问。 乔岩一怔,道:「仙道盟的传言还要用一段时间压下来,我已经请人……」他握紧拳,垂下眼低声说:「是我办的不好。」 剑灵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缓声笑道:「不,你已经做的很好,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一定来和我吱一声。」 这之后,剑灵就真的没有出晞山。 和在杏花镇一样,他在晞山也百无聊赖,仍在捣鼓他以前的那些乐子。 等到凌华宗正式招生,楚兰因便在大比时暗中观察,甚至参与了一关的试炼,不过无人知晓。 凌华宗真的热闹了起来。 他有时在晞山上听到第一批的小弟子在跑圈,吭哧吭哧,谁掉队了前头的会拉一把,他们的训练量大,要绕山很多很多圈。 对于他们而言,一圈之后还有一圈,总也没个头似的,可真的到了末了的三圈,便会一边在心中唿天抢地,又隐有期待。 剑灵坐在屋顶上,看到他们的灵线,清清爽爽的,像是春日的新丝。 楚兰因让乔岩不要曝露自己的行踪,于是凌华宗的修士大抵也只听过他的存在。 在凌华宗的晞山上,住了一位神秘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 长老会在除夕夜放烟火,在夜里练他那惨不忍听的埙。 而他也十分富有,全宗门的伙食水准几个连跳,托他了的资助,还会在冬日批发冰糖葫芦,炎炎夏日来一碗绿豆莲子汤。 每当出现冰糖葫芦和绿豆汤时,便是代表从今日开始宗门弟子会有几日的休假。 于是神秘的楚长老便常和愉快的休憩联络在一起。 有时乔岩走在剑坪旁,会听到累瘫在地的弟子们扯东扯西地唠。 他们说宗门的伙食太给力,中午的炸鸡腿真香,下回还要再加把劲多抢一只。 另有一位谈起他独有的经歷,说他半月前白日被脾气大的师尊痛骂一顿,半夜爬起来,蹲在山道上偷摸着抹泪,却碰上了一位样貌极好的先生。 先生宽袍广袖,走动间有清脆的铃声,却是端正的风仪。 他一时怔住,以为是山上的草木灵华化出的灵魄,直到看见对方腰间琥珀玉令才知是长老。 正要问礼,却被长老问起深夜在此的缘故,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噗呲一笑,让他演练白日那套被骂的剑法。 看罢笑的更欢,直言他不被罚挥几个时辰的剑已经很不错了,凌华宗的教育方式真是温柔了许多。 这弟子听的满面飞红,长老说完又伸手,託了灵光在掌中,灵光变成一个小人,竟在练那一套的剑法,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长老把这小人往他手里一塞,让他甭在这哭唧了赶紧去练吧,哭干了明儿也还是这样练不出来。 后来他便在剑坪照着这活灵活现的小人练了一彻夜,黎明前天幕如绸,启明伴月,正是天地晦暗时分。 他精疲力尽,手上的灵光小人便收了剑势,背过剑去,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再纷纷散成了一朵烟花。 众人听他这一段不知多少遍,越听越羡慕,还真有弟子夜半去山道上碰这位传说中的长老,却再没有人遇见。 又有弟子打趣笑道:「晞山长老总不下山,真是很内敛寂静啊,真厉害,是心无旁骛。」 这位弟子大抵读了些风花雪月的书,措辞还挺偏僻。 乔岩隐去了气息,在一旁听见这一句,心中生出几分啼笑皆非的伤怀。 那在晞山上风风火火嚣张无所顾及的剑灵,竟也成了后来人口中的内敛与寂静。 待到第二批弟子被招入凌华宗,楚兰因便来对乔岩说,他想出去走走。 剑灵以易容符重新幻化外形,站在凌华宗的山门前,仰头去望那玄门上的磕了他腰的问心石。 剑灵一席白衣,长发间别了一枝椿木,迎风而立。 楚兰因并不能认出这问心石予他的文字,乔岩也望不见,而假如他可以识得,便会读到问心石映照出的他心中丝缕的灵念。 离开凌华宗后,楚兰因去了许多地方,也结识了许多生灵,各族皆有。 若是性子相合,便同游一路,乘兴而来兴尽便散,分道车马路前,问起此后,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也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目的地。 风中的花灵说江南的柳绿了,便去江南,集市上的老汉说漠北孤烟,就去漠北。 偶尔也会回晞山,住上几日,把各地的特产收入木箱中。 他听遍了太徽的话本子,有关谢剑尊的书太火了,真真假假的故事听来总有几分好玩儿。 但还是甘州的说书先生讲的最好,剑灵一掷千金,请他们写新篇,结局多为开放,被曜灵的弟子请做专访,出了几篇晦涩的文章。 在他的故事里,谢苍山总离死很远很远。 又三年后,他又去了一趟冥府,想再打一壶冥河水,试一试五行阵。 第262页 便是这一次,他在冥河边捡到了且祝东风的碎片。 在救治且祝东风的过程中,楚兰因于其识海内,知晓了那个有关定天针的秘密。 那一日,剑灵在冥河边坐了很久。 冥河无涯,红花烂漫。 原来,他曾有机会阻止这场灾难。 出冥府后他找到了曜灵,请他写了一个方子,并在这一次回晞山,启用了椿木枝,召唤来了第二个木傀。 楚兰因许楚律来日的自由,交换的条件便是她去龙骨雪山寻至净的九寒心石。 灵物不可直接去接触九寒心原石,楚律则会按那方子锤鍊出冰魄,封存后送到他这里来。 定天针又能再撑几时? 楚兰因不知道。 他头一回收到楚律送来的原石时,晞山下了一场大雨。 而在他心中,亦头一回生出一种情绪,那太过复杂,他无法准确定义。 他自认那可称作贪念。 ——到此为止罢。 他想要彻底终止这场变乱。 楚律在完成了任务后,去到了人间。 其实并非全是因为她读给剑灵的那些话本的缘故,只因剑灵偶然与她谈起的人间,是那么美。 女侠依然会在每年的年节上晞山,只是手中不再有九寒心,而是一壶酒。 初几年,她在明月花下为他护法,却又伶仃大醉,还曾对剑灵说:「不要做了吧,我们停下吧,没有可能完成的,你会在中途死掉。」 可是后来,她自己也没有停下。 冯晚冰求到楚兰因跟前时,楚兰因已将十二颗九寒心冰魄凝成了刚好一只玉杯的量。 他把那壶冥河水送给了冯晚冰,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总有人执迷。 星流月散,第二枝大椿木化的傻丫头,也竟成了曲州城外的一林枯木。 劫后余生的曲州城中百姓陆续回来了,楚兰因站在山崖上看到那重新开始恢復生机的城镇。 书院的胖先生差人在收集椿木的落叶,坐在墙头张望的小孩儿们双颊泛红,他们好似没有经歷这场颠沛流离,只知道城外多了一片林子。 过了片刻,他们闲得无聊,便唱起逃亡路上先生教的那首诗:「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便是这一年,楚兰因在晞山凿了个山洞,对乔岩说请封此地,他要闭关。 乔岩问他闭关为何,向他发誓必夺回兰因剑本体,楚兰因只说想睡个长觉,至于剑体这百年不必去拿,仙道盟不好对付,先建大凌华宗才好,要在被忌惮中壮大势力,其中平衡很难,他知小岩子的辛苦。 送走忧心忡忡的乔岩后,楚兰因打量着他这个也许要住许久的洞,四壁幽寒坚固,光秃秃的并不美观。 如果是谢苍山的话,定是会发挥他万能家装的本事,把这里也打点地舒舒服服,可惜这个他没学会,也就只能潦草对付了。 石桌上,正放了一杯九寒心的灵魄。 能完全唤醒他剑体内的九天幽的至阴之气,并圆融多年前的绕指柔残线。 冰寒灵魄本就明澈如一盏佳酿,楚兰因取了一罈子出来,还真就加了桃花酒进去。 他想喝酒很多年了。 酒罈一开,便可以想像清冽的酒香。 曜灵精通灵物,却从来没有这样锤鍊法器。彼时曜灵写方子的手都在抖,哑声对他说:「一旦启铸,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啊。」 剑灵只说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 洞外一轮满月,恰是人间团圆。 晞山沉在寂静与安宁中。 楚兰因执了那玉杯,一饮而尽。 再后来,便是凌华宗濒危,十七用铜铃叩门,他启动了第三根椿木。 他把谢苍山唤了回来。 冥冥之中,剑灵已经猜到了这一只木傀的身份,从第一眼开始,他的灵体对他便有仿佛天生的亲近,却未能去认。 他终究也学会了人族的自欺,一面高兴,一边难过。 楚兰因不后悔之前的决定,但又遗憾再一次的分别。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把剑了啊。 可谁知谢苍山也不能长久。 在障中弹因果琴的那一日,所有的真相已再不可隐瞒。 楚兰因伏在谢苍山背上,却偏偏在那一刻,他心中的喜悦盖过了浓密的惘然。 他想着:真是太好啦,我还可以捞你,这一次,我可以把你留住。 * 半时辰前。 素拂一路撞碎了十几块大石,被悬空拎到了剑灵面前。 他浑身淌血,清醒过来,眼底的怒火几乎喷出,但随即却被剑灵周身的灵气波动给深深震慑住。 素拂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竟是颤声道:「你……你……」 楚兰因席地而坐,在灵光散后,伸手去碰已经藉由大魔的血肉復原出的谢苍山原本的躯壳。 他顺着谢苍山面部轮廓的起伏去接触,从眉骨到高挺鼻樑,再到嘴唇,原还想捏一捏他的脸。 但那双唇太有吸引力,剑灵一时不想收手,于是从心而行,俯下身去亲了一下。 又往下挪了挪,去听他的心跳。 静听了好一会儿后,楚兰因甚至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声的心跳中藏了太多的光景了。 是隆冬檐下,吹雪如绵。 第263页 是光阴一箭,杏花春雨江南。 他从袖子里把一块留影石,塞到了谢苍山前襟里,但几息后,又取出给捏碎了。 而后他站起身,拂袖用传送符把谢苍山传送走。 他默了一瞬,风吹衣袖,又转身大步向素拂走去,还顺道把仞山问心石给嚼了吞了下去。 至坚仞山石入体的一剎,剑灵读到了属于他的问心题字。 唯寥寥二字,仅「不悔」罢了。 素拂惊讶地发现他所有的道具皆已失灵,厉声喊道:「剑灵,你莫要冲动!」 「我为何冲动?」楚兰因託了他的下颌,从他眉心中抽出灵丝。 既然太仪那位曾篡夺天道光环,这位虽不至有那般本事,但想必也没少照葫芦画瓢,似解少封等他界配角的光环,也多少暗中掠了些残片来。 只是真解构了他的灵线,其中纠缠的旁人的光环碎片数目之多,如悬在屋檐下的一行风铎。 ——这便是穿书者们曾信赖的人。 诸如巫浔,亦曾生死相托,可若可剖开素无的胸膛,便可一观其冷淡。 天生有七情六慾的素无与无情无欲的剑灵相对照面。 楚兰因眯起眼,把那些灵线随意一撮,凝成一块块鳞片大小。 数量太多,转眼他便似託了满满一掌,如他平日里磕的装袋子里的灵石,流光溢彩,倒也可口。 而素拂浑身泛冷,眼前这剑灵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可怖。 灵石光彩流转,可在他看来,不亚于生剜下他血肉,放干他的鲜血。 素拂的喘着气,生生挺住了这令人疯狂酷刑,他心念急转,竟也将其中因果猜的七七八八。 他极力劝道:「楚兰因,何必弄得这么惨烈,你身上有大机缘,已经是太徽灵力的泉眼了!你是法则的一个后门,甚至可以做到我不能做的所有事情。」 说话时,素拂仔细盯着剑灵淡然的面庞,想从其上看到一分动摇。 动摇等于破障,便还会有余地。 「只要你想,我可以发天道誓。我知道太仪是如何落败,在而今的太仪,便是心念一动可造化万千。」他心思敏锐,也着实口才不错,笃定道:「你不就是想要活谢苍山吗,我愿意倾尽全力协助你,此后你便是太徽的新的天道!」 楚兰因扬起唇说:「天道啊……」 素拂死死凝着他的眼睛,可是却什么也望不到。 最后一颗灵丝化成的琉璃石被取出,素拂只觉神魂中一阵尖锐的剧痛,截断了他的话语。 当年他为了强化自己的神魂四处吸纳光环碎片,如今全部剥离,灵力失衡,那被改造的一身灵线将摧折他的灵魄。 剑灵抬手按上素拂的脖颈。 他轻声道:「我当了天道,太徽倾覆,你让我守着个死球天天拍着玩儿吗?素无,时序崩塌,你是要成全你的私心,弱肉强食,死的便是我的家人,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稀罕,何况苟且偷生当个破天道有什么好。」 素拂瞳孔骤缩,却已不足以大声质问,只能虚虚吐气道:「你不能杀我,我的神魂与怜拂的肉身牵连,你杀我便是你杀孽因果上最后一根鸿毛!」 「我真是听烦了。」楚兰因淡淡一声:「真当我怕这个吗?」 「你要干什么?!」 楚兰因倏然笑道:「要你的命。」 剑灵指下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轰隆—— 天道下了一道雷,大风骤起! 连绵万里的龙骨雪山传来低沉的鸣声。 素无的神魂被剑气一同绞碎,碎片在雷电中翻涌。 楚兰因望向天边,青亮的电光照亮他的眼睛。 大雪如裁断的雪白布帛纷纷落下。 他是一把剑啊。 总要奋力斗上一斗。 他需要足够的力量。 至阴至阳至柔至坚,功德元灵,光环碎片,太微天道的法则。 力量并不分对错,分这个对错的是使用者的心。 阴坑的大火灼烧天穹,其下邪水与涅槃火争斗,似在缓缓流动。 大火将这无尽的长夜点亮—— 剑灵的快乐已经足够填满他的一生。 那么也该能填平这三个讨厌的坑。 楚兰因站在阴坑边,瞳孔内映作鎏金火色。 热浪吹得衣袖猎猎,铃声清脆。 他眨了眨眼,忽然道:「谢苍山,我想回晞山了。」 当年谢苍山的那个谎言,他是真的相信,明知那是假的,可却也愿意去当真。 谢苍山死后,楚兰因有足够的时间去审视过去,如流水抚过锋刃。 他本来在那块留影石内录了一长段话,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矫情。 倒像是情窦初开,于花枝后一瞥,还要当做不在意。 他想说:谢苍山,你离开之后,我也去了许多地方。 行过山河锦绣,踏遍春秋。甘州的桃花酿,魔界渡河酒;沉龙关的长风白漠,落阳关的烂漫流霞。 茶楼酒肆,空山竹里,暮鼓晨钟。 那繁华尽处,我也一一看过。 路上给我递饼的老妪已成了坟前的青绿,檐下的燕子与我一同听见窗后那初生婴儿的第一声的啼哭。 四季更迭,生生不息。 人间真的不一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又会在哪里? 第264页 是我游过江南时,袖中的一缕荷香,还是我打马过雪原,吹上面颊的那一片雪花。 亦或古剎门前的那一只雀,寒潭池中的一尾鲤鱼? 还是年关当夜,烟花如海时,与我匆匆擦肩的那个人? 这钟灵毓秀,这万丈红尘,我看不见,也分不清。 便诸相皆若谢先生了。 你活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写在留白的话本间。 天道雷劫在上。 想平生有憾,却不曾有悔。 剑灵之心,锋刃秋水,锋刃从来向前,至死也不会后退。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楚兰因又低笑一声,化出本体,紧紧攥住。 自大火中铸出的兰因剑,又将归于火中。 他纵身跃下,携了太徽万千的因果机缘,投入这茫茫火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那这苍生,我便会竭尽全力护下。 因太徽真的很美,因你也活在此间。 来日只愿喜乐,平安。 * 沉龙关方向,金色的大火将所有的邪水吸纳,邪物的影子于烈火中蒸发不见。 地动止住,修士们不约而同望向魔界方向。 被感染的修士在热浪中感受到体内邪气的消失,冯晚冰一怔,看到身边濒死的几位凌华宗长老揉着腰抱着头哎呦哎呦爬起来,虽还是受伤,却不至于丧命,还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行杯冲下山崖,紧紧抱住了柳云裳,而柳逢舔着身上的伤口,喵了一声,撞入了他们怀中,又用力拱了拱,哭着道了声:「他喵的咋回事,老猫我差点就没了!」 青鸟震动翅膀,在化解着遍地的障。 鬼官们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去把剩下的鬼魂逮了。 屠小窗伸出手,雪落满他的手心。 大地渐而铺满柔白。 李普洱如有所感,忽然便落下泪来,几度想要开口,却难以成句。 乔岩在激战中已一身褴褛,身上就是披了几块破布,却浑然不觉。 他望着南方,恍然又回到当年他入凌华宗,唤出了改口不叫恩公后的那一声称唿:「……楚长老。」 兵灵们在大雪中长鸣,漆黑的天幕星河灿烂。 杀红尘重重合了眼,与百川一併合本体在掌,单膝点地,向魔界方向长拜。 他们悄无声息地行了这个礼,却竟带动了在场所有的修士。 修士们手中若有兵刃,便执兵刃行灵族礼,若无法器,则是修士礼。 沉龙关的风雪仿佛吹过了太徽四面八方。 宁州仙道盟内,负责看守的小弟子听见剑峰灵舟方向传来的鸣声,对负责协助主持各宗联络的穆忻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穆忻手执思美人,与苏长老一起,向南方长揖而下。 太多人在问「怎么了」「我们是活下来了么」「太徽没事了吗」。 随后,长街上渐响起了劫后余生的哭泣和欢唿。 穆忻落泪不止,剑灵们从不说恭送一路走好什么的,她感知到替思美人的心念,便代她道:「恭喜兵主,得偿所愿。」 客栈内,曜灵託了且祝东风的盆在窗边,而怜拂要等鬼官来带他去轮迴,此时正哭的稀里哗啦。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榻上,谢苍山的眉峰一紧。 被剑灵捏碎的留影石的碎片留了一丁点儿在他的指尖。 伴随他天道顺位光环的艰难圆融,以及太徽光环的内嵌,此碎片亦被復原。 谢苍山大抵知晓自己在梦中。 他看到剑灵坐在他房中的樟木箱上,晃着腿歪头朝他笑。 窗外吹花如雪,晞山春日正浓,楚兰因着淡青内衫,一身海天霞色的长衣,是他曾经极喜欢的人间流行的样式。 流水般的袖尾衣摆逶迤垂下,衬的他轻灵又不失锋芒,长发梳的也不并规整,倒像是在哪疯玩了一回。 眼角眉梢还有几分愉快,有叮叮噹噹的声音传来。 当初剑灵得了这银环,戴在了脚踝上,很少有兵灵戴在这里,因为太容易发出声响,不比戴在手腕手臂上来的便捷。 那时兰因是怎样说的呢?谢苍山想。 天下兵主若是想隐藏气息,谁也发现不了他的靠近。 他绕着他笨拙地学人族一脚换一脚的走动,说:这样每次你听到铃铛声,就知道是我来了,我只让你听到。 木箱上,剑灵的神情应是喜悦的,他抱了一沓书,似乎在等他来念,道:「我才不想那么俗套的留一段絮絮叨叨呢,可是又有好多话想和你说,那也就『不可免俗』一回?」 剑灵就像在和他抱怨一本话本子的内容,嘆道:「喏,你看,我想来找个参考,但这些告别的套路我都不喜欢,好像很煽情,其实很磨叽,还挺反常识。」 顿了一顿,又说:「我尽量简练,不过你不能说我太啰嗦。」 「你肯定能好好生活下去,这点我完全放心,你可不要让我脸疼,总之就是该吃吃该喝喝,心情不好了就多睡觉,也不要太拼命,好吧我觉得这一点你不成,那就记得好好养伤。」 「不过太徽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机了,想你以前当顺位当的太尽职尽责,是时候休息一下啦,我给你留了份……你们那儿叫什么,旅游攻略?反正那些地方都不错,你也可以去走走,很多吃的可以代我尝尝,不过千万不要胖成柳逢的样子,那我会认不出你的!」 第265页 他在怀中的书封上敲了一下,道:「这些书里的经典桥段,让你另寻新欢,鬼扯!但那什么放下啊另寻一个喜欢的人啊,怎么可能。」剑灵一本正经道,故意板着脸说:「谢苍山,如果你要是敢有别的剑,我会生气,非常生气!」 强调后,他放松了肩膀,从袖子里掏了个小挂件出来,低声道:「总是拿不定主意要送你什么,现在想好了。」 他垂下眼,又抬眸望来,憋了一股气一般道:「这个给你,不许说不喜欢。」 谢苍山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一枚光华婉转玲珑骰子,内嵌一枚剑气凝成的珠玉,并非正圆,倒像是一点相思豆,下方流苏漫长,是一串银铃。 「谢苍山,当初你说你在太徽,让我好找。」楚兰因牵了他手,把玲珑骰放在他手心道:「我不乱跑,我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便在哪里。」又合上他的五指,莞尔笑道:「谢苍山,我心悦你啊。」 梦于此破碎,留影石化光纷纷逐去。 放在谢苍山手中的玲珑骰将他磅礴的灵力抚平,与躯壳完全契合。 窗外夜色静谧,风雪缠绵。 谢苍山走出梦境,无声唤道:「兰因。」 他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老迢:qaq 老迢:啊啊啊啊! 老迢:鲨了我吧!!! 老迢:老谢老谢你还好吗—— 老迢:啊啊啊啊啊人呢!!! 阴坑:点菸jpg 第98章 风来 雪压长枝, 林寒月冷。 客栈下的长街仍是岑寂,几串悬樑的红纱灯笼上蒙了灰,在风雪中摇曳。 阴坑灾祸终于消弭, 修士们自落沉龙关的高处回首,沙风唿啸。 可想来用不了多久, 城池关内便会恢復往日的生机。 是熙熙攘攘,人潮如织, 街头巷陌的拼酒叫卖, 茶楼酒肆中的一段修真传说。 清修宗门的修士在仙道盟玉令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在与冥府鬼使一併配合, 清扫游荡在人间的执念。 他们两人一组, 双双提灯行路, 于茫茫大雪中, 恍若遥相唿应的星辰。 客房内,曜灵浑身上下无处不冷,夜风似吹彻了他的身体,减而麻木到连寒冷也感知不出。 窗台上的杜鹃叶子抖了抖, 拂过他的手背。 谢苍山醒了。 他坐起身, 于烛火晦暗处垂下眼,翻手将那已逐风而去的留影石再度復原。 青蓝色的留影石浮在掌上, 却轻的像是一片鸿羽。 「老谢……」 曜灵颤声道:「你……」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说什么。 说阴坑已经被填平,太徽化险为夷?或说这把时时刻刻悬在天顶的巨斧, 终于消失, 再也不会威胁太徽生灵。 还是说,你的剑灵做了与你相同的选择, 节哀顺变, 灵死不能復生? 他喉中如哽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而谢苍山依然沉默, 将留影石握在手中。 他重重闭上了眼。 窗棂外的风唿啸来去,将雪絮吹向四面八方。 「老谢,你要不然——」 曜灵想说:你要不然打我一顿。 是他给了剑灵那一张配方。 结合灵体的特质,以兰因剑的灵气为炉,在他体内铸造定天针。 那是多年前风暄日丽的一日,楚兰因悄无声息地熘进了他宅子的后院,唬了曜灵一跳。 犹记得那天的天气晴好,剑灵站在茂盛的花枝后,身形单薄,却又像是冬阳照落在影壁上的挺拔的古木。 他拨开藤萝垂蔓,神情堪是喜悦,令曜灵一阵恍惚。随后他看到多年不见的楚兰因俯身弹了一下杜鹃的叶子,对他道:「杜鹃咋又饿了?」又回眸来望,说:「曜灵先生,帮帮我好么?」 时至今日他再去回想,仍是觉不可思议。 他协助剑灵完成了史无前例的一次定天针的铸烧。 以九寒心为引,调度阴气,并延长绕指柔咒的余线,以灵力为池,反覆在灵体内打磨锤鍊,直到将九天幽重新炼化,变得足够坚韧,能够承载至阳大火和仞山石的垂坠。 这是太徽的机缘,但若是法则也有灵,恐怕也不会意料到,这一次的铸针会有如此威力。 剑灵押上了至极的力量,换了太徽的一场长久的岁岁无虞。 而甚至连太徽天道也未猜中,祂与楚兰因的这一次交易,会如此像一回赌博。 楚兰因不断在追加筹码,疯狂又孤注一掷,太徽被迫跟注,最后连天道神力也拼上。 如今,这神力便在谢苍山体内。 太徽天道便是万般不愿,谢苍山也已经拿到了太徽至净的灵力。 剑灵当然知道谢苍山也不稀罕这天道之位,但他灵线上的旧伤要用存粹的神力来治癒。 太徽作为古老的境界,凝万千灵光,将天道积攒的数以万计的灵力一剎抽空,便可接上他的那些断开的残线。 这一通操作,实在是狂妄又胆大,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唯有彼时功德机缘汇于一身,作为太徽灵力泉眼的剑灵,才能做到。 而楚兰因自问没有那般的大境界,他的私心其实也昭然不过。 他从来认为谢苍山在太徽之中。 他因爱谢苍山,方才去走太徽三千红尘,又因这三千红尘,爱他愈深。 第266页 曜灵眼中发涩,灵物的逻辑都是很简单直接的,连他都能想明白楚兰因的心思,谢苍山如何能想不透。 正是因为想透,才不能不去心痛。 兰因但凡受了一丝一毫的伤他都恨不得以身相替,可现在…… 谢苍山是经歷过山崩地裂的天道顺位,他能理解一切悲痛所致的歇斯底里和不可置信,大哭或大喊,崩溃或昏厥,皆是人之常情。 可是原来痛到极致,才是空寂。 此时此刻,谢苍山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安静地仿佛一尊石雕。 他将那留影石紧握,紧到指节都发白。 许久后,a999再睁开眼时,已压住了所以的情绪,起身问曜灵:「宋行杯可在此地?」 * 乔岩在凌华宗医修的灵力中醒来。 涅槃火中的灵力虽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但伤还是要治,况且长久在邪气下厮杀,神魂也会被腐蚀,如若不能立即进行救治,将来会留下沉疴痼疾。 乔岩便是其中被腐蚀的十分严重的一个,阴坑填平后他还勉力指挥了宗门长老的后续行动,可没过多久便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了二十来例,医修们索性原地与阵修配合,开治疗阵法,集体给他们疗伤。 百川和杀红尘等兵刃则在另一座固灵法阵中。 在他们隔壁则还有一个阵法,是冥君给无力返回冥府的鬼使们恢復用。 柳云裳与柳逢便在其中。 柳逢窝在她怀里一顿哭,哭的毛都一绺一绺,消息传来,高冷的猫爷一边怪剑灵连个告别也无,一边又吧嗒吧嗒掉眼泪。 固灵阵法的杀红尘见状,对百川道:「他倒是像是要把我们的眼泪一併哭完了。」 宋行杯肿了眼睛,一边给柳云裳包扎,同时在联络穿书局,却发现消息还是发不出去。 太徽天道仍将境界封锁住,他心中发寒,揣测起太徽的用意。 按祂以往的风格,这次这般大大动静,祂似乎还是打算先将此事瞒下,等太徽灵力运转恢復,紊乱的因果圆满,再向穿书局禀报境界内的事务。 祂算盘打的精妙,谢苍山虽然拿到了他的神力,但只要不开放通讯,他们这些退休人士便不可上承通报,那么祂完全可以先发制人,将谢苍山定位为太徽的天道顺位,而顺位与天道一脉相承,祂便能以培养自家顺位的名义把他扣在太徽。 况且这次的事,祂也并无干涉太多风。 如果消极怠工和破罐破摔也算是错的,那这是祂的境界,天道不放权,谁也奈何不了。 而监察部不成立,便也无人可对祂加以审判,等到这部门真正落地,祂再拉着这个境界毁灭也不迟。 但那也要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罢。 想通这一点,宋行杯一拳捶到了地上,恨声道:「可恶!」 风便在此时颳起,携了草木的清氛,似皑皑大雪中忽而生出一片青绿。 「木道友!」李普洱率先喊道,又立即改口,哑了声道:「谢剑尊!」 「师父——」乔岩瞪大了眼,嘴唇颤抖:「师父!」 「你们无恙否?」谢苍山乘风落地,抬手凌空勾勒,将三个阵法稍加改造。 主阵的医修与阵修顿时觉手下灵阵灵力大增,许多原要耗损大量时间的术法已能即刻运行。 但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法阵的增强。 在场见过谢剑尊的人并不多。 但如此灵力场,便令他们心生敬服。 乔岩忍耐了许久的泪水刷一下就下来了,就要磕下去,「乔岩有负所託!楚长老他——」 谢苍山随意披了件乌色外袍出来,沉龙关的雪子拂面,他抬袖放出灵力,阻止了乔岩的动作,沉声道:「我知,不怪你。」 乔岩泣不成声,而谢苍山一刻不误,转而对不远处的宋行杯传音说:「可否借商城一用?」 「啊,可以可以!」宋行杯仓促调出商城面板,「可是这个不是不能……」 商城不能转手,置换的道具也不能让宿主以外人使用,这是穿书局任务员的常识。 谢苍山在虚空面板中接连敲击。 这面板做过加密,除宋行杯外其他人也瞧不见,所以其余修士皆看宋行杯一时惊唿一时口型「卧槽」,却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见这死而復生又从天而降的谢剑尊在虚空中操作半晌,道:「收一下验证码。」 宋行杯恍恍惚惚,他从来没有在任务中收到过劳什子验证码! 而直到他眼前真的跳出了一个弹窗,小宋都没回过神。 验证码输入后,谢苍山把商城后台拷贝出来,开始进行大数据检索,灵力则追逐着不断刷新定位的数据向太徽各方向追去。 一刻钟后,他收了光板,对宋行杯道了声多谢,又嘱咐乔岩几句,对在场众人一礼,谢他们守护太徽。 随后他便一阵风似的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是在干什么?」柳云裳问道。 而宋行杯也愣了,对柳云裳小声说:「似乎是在检索定位,等等,难道他是要——」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柳逢琉璃般的眸子里也迸发出莫大的希望。 而观之合掌,他感觉到自己的天道垂目的灵力亦在逐渐恢復,虽依然模煳看不清未来,但却比在场所有人能察觉到谢苍山的变化。 第267页 谢施主圆融在太徽法则中,但却又深不可测。 观之隐有判断。 这是完全状态的谢剑尊。 不再有顽固的旧伤,也不再被躯壳的脆弱所束缚。 他的灵力深不可测,本可翻手为云翻手为云。 但他也非常之压抑,仿佛压住了所有的情绪波动,不允许有一唿一吸的耽搁,摒弃了山唿海啸般的痛苦,以最快的速度分析出接下来该如何办。 第一步,便是突破太徽天道的封锁,并逼太天道徽放权。 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但只有太徽的权柄移转,修改法则,重聚灵源,他才能去找回他的兰因。 一个境界,至高的存在其实不是天道,而是法则。 而谢苍山不能接手太徽,一旦接手太徽,清算因果又要误去多时。 那么唯一有权限的便是穿书局。 但作为退休人员,长周期情况下要和穿书局打报告,一套流程下来,再加上资歷审核,没个几个月基本没指望。 ——他等不了。 谢苍山在脑中再度推演了种种可能,遂决定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的灵力锁定了目标,远程传不过一瞬,便抵达了追踪的目的地。 阴坑被填平,但太徽的法则的破绽还没有被修復,时空漏洞遍布太徽,有的大有的小,通往不同的境界,这也是冥障的运行逻辑。 藉由宋行杯任务员的商城面板,谢苍山洞察到了这一处的法则罅隙。 罅隙为了不与太徽法则正面冲突,潜藏在自然各处,形态万千,而去往穿书局的媒介,是一只麻雀翅膀上的一片羽毛。 团啾蹲在剑灵发顶上的画面,在他识海中一闪而过,携了无尽的力量,沉重地坠了下来,正坠在他心脏上。 谢苍山闭目,须臾间却已平復,他的神色愈平淡,手上却发狠,以此媒介要强行撕开了这狭窄又十分不稳定的虚空通道。 太徽天道察觉到他的意图,以祂天道的权柄进行压制。 磅礴的灵力对沖在方寸之地爆发! 威压铺天盖地,雷劫轰然落下。 谢苍山八风不动,衣袖翻飞,硬抗住了天道之怒,大步迈入通道,消失在了原地。 * 穿书局。 一位天命道的员工疲倦地捏了捏鼻樑,长长嘆息了一声。 「乐观点兄弟。」惊鸿道的同事安慰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是辅助太徽的远程小组,自太徽封锁便陷入了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茫然又焦虑,时时刻刻悬心太徽变成下一刻太仪。 「而且方才苍生道负责监察的不也说,太徽的外测灵力已经稳定了下来,也许局面还不至这么糟糕。」惊鸿道员工自我安慰道。 「我就是怕和太仪那时一样,一个小时前我还在想今晚能不能吃上饭,一个小时后我就在想这个月能不能喝上水了。」 天命员工苦笑着打趣了一句,她曾参与过太仪的那次任务,深知那些篡改者的疯狂与实力。 穿书局秉持法则,他们就是一群法外狂徒,三大天道维繫整个界面的稳定,不可出手,真打上来,后果真是无法想像。 惊鸿道员工唏嘘:「其实那人也是个人才,如果不是有那么个离谱的计划,没准还能成为咱们的同行。」 「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了。」天命员工摆手,重新开始尝试联络太徽,并把三大天道灵力搭建的通道再度充能加固。 又无奈道:「如果太徽再沦陷,这个位面就已经失落了两个境界,他们是南区内灵力最强的一方位面,一旦失控,灵力失衡,就会如天平被压了砝码,穿书局必然会被威胁,如果这时候他们的人打上来……」 「不会吧?」惊鸿天道紧张地往嘴里抛了把糖,「不是还有天光系统么,我寻思怎么也不会……」 ——警报,警报! 员工们眼前一暗,紧接着一阵红光闪烁,同时,天光智能系统的电子音传入所有员工耳中。 ——警报,警报,二级警报! ——下面是天光系统转中枢控制中心指令。 ——重复,下面是转中枢控制中心指令。 天命员工在屏幕的幽幽蓝光和一晃一晃的红光中侧头,对惊鸿员工道:「你是不是有一点乌鸦嘴在身上?」惊鸿员工委屈道:「我不知道啊!」 系统冰冷的传音响彻穿书局。 ——东a3方向遭到不明入侵,请所有在局天道及顺位,立即前往控制中心。 ——请所有员工,坚守岗位,原地待命,天光系统将全程为您护航。 ——任务通道关闭,主灵屏加固,备用能源已启动。 「好傢伙,还关门了!」惊鸿员工往椅子上一瘫,「就这还要坚守岗位,这么夸张吗?」 在隔壁间埋头接收监察信息的苍生道员工随口说:「坚守岗位只是做样子的话罢,关门才是重点,如果真的打上来,他们自生的法则之力无可撼动,天道们拼不过,我们估计被吹一口气就寄了,这门才是屏障,干干活还能分散焦虑,不也挺好?」 话出,半晌他都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他抬起头后眨眼:「哎?这么看我干嘛?」 惊鸿员工:「不要说大实话好吗呜呜呜呜呜——」 天命员工还算淡定:「行,那就干活吧,打工到最后,怎么不给我们发个奖?」 第268页 惊鸿员工把糖果分给办公室的同事,居然颇为壮烈道:「多谢你们一直照顾!」 天命的前辈摸摸这位少年的发顶:「你年纪小,如果一会儿开传送,记得先跑。」 推了推眼镜的苍生员工表示:「不过虽然说一口气,但哪能真让他们建立弱肉强食的法则,法则的存在为了保护生灵,而不是判断天生强还是弱……我一会儿和他拼了!」 门就在此时忽然开了。 众人屏气凝神,准备干架。 只见大门外站了个熟人。 太微天道最近一直在穿书局补考天道基本技能,他身边跟着的陪考人员众人也熟了,此时便是其中一个站在外头。 陪考对他们说:「天光系统在恢復,我来提前传个声儿,没事了。」 惊鸿员工:「哈?什么情况?」 苍生道的员工则点了点头,把椅子转回屏幕前道:「那大伙儿接着上班吧。」 陪考人员是一只灵物,手里还握着本体,见状还挺惊讶:「唔,你们这儿的人都这么热爱上班吗?」 「何以见得?」天命转头问。 对方挠了挠头,道:「因为那个入侵的,也这样讲啊。」 于是接下来他便绘声绘色描述了十五分钟前情况。 十五分钟前。 穿书局的一级戒备状态全面启动,控制中心会议室内,在局的天道集结在一处。 说是全部集结,但确实也没几个,其余皆在各自境界内,赶也不可能赶来。 刚冲出补考考场的太微天道运了灵力在手,站在最靠近门的方向。 「是哪里来的入侵者?」太微天道问道。 惊鸿天道读了数据反馈,回答他:「不知,天光系统的监测全部瘫痪了。」 又疑惑道:「但其他运行轨道还在正常运转,连防御也没有被攻破,这人要干啥?」 「这不对头。」太微天道不解:「防御没破他们怎么进来的?」 「呃,好像是从大门进来的。」 太微天道:「……」 就在此时,天命抬手示意肃静。 细微的灵力波动在半空荡漾开。 众天道整齐望向会议室门口,却见电子门缓缓打开,走出一道人影。 一片低唿惊讶声响起。 新上任不久的太微天道并不认得这来者是谁,但看周围几个老天道的脸色,便知眼前这人定不简单。 祂们震撼万分。 连天命天道也缓缓站起了身。 天光系统的警报声盘旋在上空,寂静却在天道们之间蔓延。 「你……」 天命天道背过手,在身后的面板上操作,唿叫隐居的苍生天道。 这位局长设想过无数次太仪那位篡改者打上来的应对策略,却万万想不到,出现在这里的会是此人。 天命天道心中闪过几念,问道:「你所为何来?」 谢苍山用最简短的言语回答了他。 后来他这句话在穿书局一度流传开,不少员工听了纷纷头晕目眩,其威力堪比穿书局被眩晕弹袭击。 这位退休人士本该已经不在人世,他那厚重的档案也已经归入了死亡员工的一柜。 可如今他却活生生出现了祂们面前。 他说:「我来上班。」 * 太徽。 李普洱在搬运木材时,眼前忽然亮起了一块光板。 他瞪圆了眼,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其他人看见。 他读罢光板上的一行字,肩上的用作房梁的木头也扛不住,一步三跳地往外沖。 又与乔岩迎面撞上,乔宗主敲了他一个脑瓜崩,问道:「火急火燎的,怎了?」 「是谢剑尊!」李普洱嗷呜一嗓子,扯了师尊往空地上跑。 恰好天边一道火焰划过,大凤凰落地啼鸣几声,化为了人身。 「普洱!」屠小窗收了翅膀激动万分,浑然不像是在魔界渐而传出手腕雷霆的威严的少年君主。 二人碰上后叽里哌啦了一大堆,弄得乔岩满头雾水,但听到后半段,亦是严肃了神色。 「所以你们是……这本书的主角和反派?」乔岩听他们一人一句说完,震惊万分,又深深吸一口气,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谢剑尊让你们画这个阵圈,是说可以——」 可以藉助光环的清浊之前,升级五行大阵,找回兰因剑灵。 在原本该出现在太徽的那本书中,存在一位主角,以及一位戏份非常中的反派。 相生相剋,清浊相生,是为太徽的新一轮的灵气更迭。 书的视角从小魔君展开。 他是魔界迟迟不能觉醒完全凤凰血脉的下一任魔储,备受欺凌,自幼身边危险重重,孤独却又有一颗莫欺少年穷的心。 与所有逆袭流主角一般,他在十八岁那年,捡到了他的金手指。 那是一把神器。 某一日小魔储被同族坑害,坠落戾天深渊之底,发现了一把剑,此剑灵力无穷,可助他掩盖魔息,于是他假扮修士,行走人间,与一正道门派的小修士结识。 二人有相同的抱负,一路歷尽磨难,共歷生死,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这本书的剧情其实也简单,无外乎一路打怪升级,未有的波折,便在他们二人之间。 两位少年分分合合,却不想命运无常,危机降临,正道的小修士失了天赋灵骨,再不能修炼。 第269页 等到小魔君匆匆赶来,只见到了走火入魔的好友,他浑然不知,被递上一杯毒酒,侥倖逃脱才未丢掉性命。 再度醒来,好友投靠了一只纯正大魔,以秘法修炼,嗜血好杀,再不復从前。 小魔君在扛大怪时,与昔日旧友对上。 兵刃相向、你死我活的最后一刻,入魔的修士却收了剑意,长刃刺入血肉,修士对主角几句耳语,道出了大魔的致命弱点。 嘆息一声,说此生若可重新来过,一语未尽,此生了了。 后来小魔君真的君临天下,有了无上权柄,却亦落了个孤家寡人,他一路走来,渐失本心,抛却了诸多情感,报了仇却消不了恨,众叛亲离,换来如此尊位。 少年时的绮梦消散成烟,多年后他查到当年好友入魔的真相,却是心已麻木,泪已干涸,走出殿外一轮孤月,便是全书的完结篇。 读完原书内容的李普洱:「……」 他默了默,尴尬一笑道:「还挺……狗血。」 扶额头的屠小窗:「……嗯。」 乔岩:「嘛玩意儿啊!」 感慨完,却对他们二人说:「不过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这书挺像一条命轨?」 尽管因果错乱,但他们确实也或多或少经歷了书中的内容,李普洱失了剑骨,屠小窗身世坎坷。 但他们最终都没有走上书中所指的这条路。 因果告诉他们,你们会落得如此结局,天命写在了宿命里,仿佛冥冥之中怎样兜兜转转,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 可他们却逆了这结局。 屠小窗不会为了权力而迷失本心,李普洱也不会因失了天赋而自暴自弃。 他们有良师益友,有自己的坚持。 主角与反派,如今都还好好活在太徽。 但他们二人的光环还存在。一本书的主角与大反派在某种程度上,都集结了太徽阴阳清浊的运势。 他们若诚心想做一事,或可如向法则许愿。 清浊相生,生生不息。 一面纵横千里的大阵在凌华宗开始勾勒,宗门弟子长老一同合作描画,不少清修门派的修士也前来帮忙。 而谢苍山回来后,太徽许多东西都不同了。比如顶上换了个天道,比如不少法则也在改变。 道魔双方再不可回到从前,但契约结下,万年止戈。 百川与杀红尘在山脚你扶我、我扶你练习走路。 一切都在变好。 只有大阵的建设,并不顺利。 改良版的五行大阵经歷了七次的失败。 初春时,大阵的8.0版本正式投入了使用。 曜灵的弟子们已经将剑灵故事传遍了太徽的大江南北。 桃花纷飞,谢苍山站在又一次快要褪为灰烬的灵阵前,久久沉默,系在腰间的玲珑骰子的流苏在风中飘的。 乔岩都要顶不住了,上前唤了一声:「师父……」 「再来。」李普洱与屠小窗负责作为主阵,彼此对望一眼,握紧灵符,道:「再来!」 忽而,银铃声起。 谢苍山起抬头。 青空如洗,湛蓝如海。 清凌凌的灵气自天地万物拂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上班了上班了!!! 下章完结√番外会持续掉落~ 第99章 回家 凌华宗在原址上重建。 一山一峰如旧, 一草一木成新。 不尽相似,却总也熟稔。 李普洱走在晞山的山道上,手中滴熘的是布包的厚厚一沓书。 清风自山林吹来, 拂面清爽,他搭了手掌在眉骨上, 踮脚去望。 眼中所见,是春来青碧, 山花正开。 枯荣几度, 转眼太徽已了落三次雪,迎了三回春, 许多人与物, 也已有了变化。 晞山不再是禁地了, 但平日也并不常有人来, 山静水寂,却并不清冷。 每逢上元灯节,亦除夕年关,再如中秋, 弟子们会来山上拜访剑尊与楚长老, 送好些元宵月饼,还有山下时兴的灯笼花样, 悬满晞山。 山道两侧,檐下房角, 皆是融融明光。 说起三年前的阴坑灾祸, 修真界不少人提来,仍会心有余悸。 几日内局面万变, 太徽在存亡间来回横跳了几次, 险些泯没于虚空。 好在终是伴随定天针的落下, 一切皆归于了安定。 但也不是一成不变。 于百姓而言,大多并不在意法则的变化,真要说有哪里不同,便是他们发现,那些平常会窝在茶楼听书的灵物们都消失了一阵。 然后又回来了,还是喜欢听书,还是投入万分。 不同的是,他们会坐在大堂前叫上一壶茶,一碟花生米。 听书听到激动处,灵物们会与所有来客一样拍桌吆喝,捧腹大笑,或用袖子偷偷抹泪。 散场后与好友去酒楼搓一顿好的,伶仃大醉一场,走出大门,沿河岸而行。 至长天落日,渔歌唱晚,心为之动,提笔写上一首打油诗,漫声吟来。 伴随法则的更变,有关灵族的事宜也在乔盟主的案头高叠了十分可观的一沓。 主要问题有三个。 其一便是:灵物们可修炼出实体,原先的兵主契该如何处理? 灵物尤其是兵刃化灵,并非由天道造化,法则的基本条中并未有可供参考的条目。 第270页 仅有寥寥四五个境界内有相关法则,且太徽是换了天道而不是完全重新开一个境界,也就没有运行法则基座。 乔岩原先的预案是以仙道盟的名义,将凌华宗的兵主契约推行出去。 谁知一日忽起大风,一群紫蝴蝶自冥府飞来,自此后法则更改,已化有灵体的剑灵可化出实体身形,通五感七情,有灵识则可勤勉修炼再去化形。 乔岩问师父是如何解决太徽没有法则基座的难题,谢苍山把一摞灵力写就的文书交给了他。 文书内灵力深厚,连乔岩也为之震动,谢苍山说:「看看。」 太徽没有,并不代表他界没有,同一个位面内,便有一个境界有此法则。 谢苍山曾从一只雀鸟的羽毛上寻到通往穿书局的时空罅隙,也便可以从冥府的一只栖息在红花的蝴蝶身上,找到去到这个境界的渠道。 那正是一同被太仪祸害了的太微境。 他在穿书局内便已与太微天道打过招唿,双方各取所需,太徽缺灵物的法则,太微缺轮迴的法则。 于是太微引渡法则落地太徽,太徽则帮忙建设太徽的冥府。 后来他们两个境界还保留了友好往来通道,修士可以借其观光游学。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化形的法则援引自太微,犹如妖族,并非生而化灵,有曜灵的协助,灵物已经正式登记了生灵造册。 他们正式成为与妖、魔族同一级的族类,但因其特殊性,再添备註,灵族与人族的关系,不再是主从,而是互利共赢的协助。 聘灵契存在,但不再是从前意味,而是任意一方皆可解去,灵物若未修炼至人身,可借聘灵契与修士一併修炼,为修士助力的同时也锤鍊自身,见一见大千世界。 兵刃草木不化灵不计,但一旦生出灵识,即要向当地进行登记,发身份证明,不可害人,但也不能被他族困锁。 来去自由,是独立的生灵。 化灵后得人形,便能各自追求大道,如此一併几十条细则推出。 不过这也衍生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便是很多灵物在换了班子的仙道盟及各分舵门前,问他们能不能去手刃以前的剑主。 另有的状况则是近来修真江湖上杀手的生意大红大紫,是不少已解了兵主契的剑主请託杀手去刺杀灵物,一查竟多是老仙道盟的人。 到了刺杀的地步,便已经是十分严重,正逢乔岩整顿修真界,清算老仙道盟内的藏污纳垢的旧事,挖出了不少恶事。 但他并不主张剑灵直接去杀人,且让他们等待,等仙道盟查清了,再让他们来处置。 就是也有许多灵物兴致勃勃来,却被天雷抢了先。 新天道在重新整理前太徽天道欠下的因果,至今让不少心虚的修士惶惶不可终日。 灵物没砍成前剑主,只能被请去吃顿饭消消气,负责这个的是苏知涯长老,他作为深度社恐,竟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和灵物们接触的。 一来二去也还结交了好些灵物,相邀以后去他的山头玩儿,灵物们也不成群结队去,只挨个去走走。 其中便有位灵物碰上苏知涯在山下,给一身怀六甲的妇人算命祈福。 他将平安钱交给妇人,听妇人莞尔笑道:「便代小柒儿多谢仙君了。」 那未降生的孩子,便是他的弟子十七。那些曾经被穿书者夺舍的人,皆入了轮迴。 其中缘故,还是因他们把穿书者的老窝端了后,在那名叫巫浔的穿书者房中,发现了一方玉匣。 匣内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内里竟是那些人的一缕神魂。 这便是巫浔的矛盾所在,他做不了一个好人,却也做不了一个纯粹的坏人。 新的仙道盟在以雷霆手段清扫修真界,乔岩忙的不可开交,但还有一事,递来的反馈越来越多,他却不知如何处理,遂上晞山询问了师父。 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 已经化灵的灵物们,好像除了吃吃喝喝,对于很多类似人族的生活方式,还不大适应。 其中好几条乔岩看了也一言难尽,比如「走不稳如同手同脚左脚拌右脚摔了很多跤怎么办」「因为词彙量匮乏导致讨价还价失败」「本体手感有变化是不是想多了」等等。 以兵灵情况最为严重,但实在是灵物能才能理解,乔岩再会共情,也解答不了。 他家的且祝东风在盆里教杜鹃多说几个词儿,出了个主意,寻思还得灵族教灵族。 先把几个教好了再去让他们去带其他同族,且这个灵还要有些威信,才能更好制定教学计划。 起初这个牵头的任务先交给了李普洱,因为百川还要借他灵气养伤,又发现这少年还挺有前途。 不论是待万物之心,还是能和他好好唠一唠西皮,又能给他如何追老杀出主意,便也先继续更着他。 按理百川是昔日传承剑,在同族中威望也高,但教了几天,乔岩便发现不可。 百川根本无心上课,经常是学习一炷香唠嗑大半天,百川在李普洱的建议下,改变安利方式,成功发挥了他的表演天赋。 他绘声绘色卖西皮,拉了太多同族入坑,又因为太冷门,被他们咬牙切齿回来揍,是完全不包售后的那种。 乔岩的第二个人选是屠小窗的杀红尘,不过很快也否决了。 第271页 道魔的关系虽不可再恢復从前,如今也是互不干扰,但屠小窗现在是魔界君王,整顿魔界事务操劳,也走不开。 乔岩想单请杀红尘前来,可杀红尘表示要劝他们的魔君劳逸结合,再写写话本子什么的…… 当初便是他提出要用话本子向阴坑外传递消息,谁知小窗写的太好,俨然要成为话本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杀红尘寻思绝对不能让他荒废了,就日日盯他的稿子。 这两个指望不上,乔岩便打算咬牙自己来,毕竟且祝东风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但且祝东风说自己不成,他怕是要从一盆花开始修炼,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化形。 以后要变也是变成花妖,如今剑灵又与他们当年不同,他也不能给剑灵们再上课。 后来乔岩只能赶鸭子上架,让在凌华宗辟了一座山,建了个书院给灵物们先讲基础的,比如认字,完成他们自主读话本的心愿。 谁知他派去的几个长老上了不到三天的课,皆虚弱地来请辞,说自己实在不能理解灵物们的脑迴路,难以担此大任。 这下没了辙,乔岩只能去晞山求助师父。 彼时谢苍山在兰因剑灵的榻前,翻过一页话本。 他端了茶润润嗓子,说:「不必担心,等二界通道稳定,会有太微的灵物前来,算带薪出差,当旅游来的,可请他来教一教。」 有了他这句话,乔岩便安了心,果然没过几日真就从天而降了一只灵物,也是把长剑化灵,有一个与春日十分相合的名字,看着也靠谱。 乔岩遂心生欣慰,可谁知刚欣慰了不久,那剑灵就带着其他灵物们开始满山闹腾,可见太微的灵物的生活也挺自在。 但后来乔岩也明白了其中用意,毕竟是两个不同境界的灵物,要彼此熟悉了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安排。 等到大伙儿打成一片,来自太微的天道的教学计划才浮出水面,还有紫衣的修士和穆忻以及特别会唠叨的大和尚来当助教,剑灵们开始规律排课,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适应现在的身体。 就是乔岩曾见过那只他界剑灵去晞山看望兰因剑,下山后嘆道:「常听他们提起这位兄弟,可惜他暂时醒不来,不然真想和他切磋一二啊。」 当初,谢苍山改换了太徽的天道,破除了法则的桎梏,又借用五行法阵,以及主角与反派的光环灵力召回了兰因剑灵。 但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第三年的冬末,怜拂前来告别。 怜拂终究是在多年前已经离世,他的魂魄不能在人间久待,随柳云裳回冥府去轮迴前,往晞山上送了一坛桃花酒。 他在楚兰因的床榻前说了许多,有关曾经难以宣之于口的愧疚以及怀念。 离去前,他向谢苍山辞行,说当年教诲,铭记于心,虽不如父母之功绩,却不曾有一日一事辱没了凌华宗与这个身份。 且旧忆回想,他也真的以怜拂的身份行走江湖,认识了不少好友,并不是他在冥府曾以为的那般孤单。 再后来春风料峭,晞山庭中的雪又已化消。 乔岩有时远望见枝梢上青嫩的叶子,想春去秋来,时光匆匆。 不经想起那位他界剑灵听罢太徽的遭遇后,对他和屠小窗说的话。 他说太徽的灾祸来的太快也去的太快,快到是在修士们和凡人心上的重扎下去的针,抽出后连血也冒不出几滴。 这是一种危险,太徽不能总期盼有一两个英雄出来担所有的责任。 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平分凡间与修真界,还需要长远的探索与追问。 不过最后他又笑道:「不过总算是平安无事。」 而谢苍山仍然在等。 他高调的上班让穿书局紧急开了一场会,隐居许久的苍生天道在多年后首次出现在众天道面前,表示自己可以用顺位的光环保证a999不生反心,又如当年商议好的那般,让他接手监察部。 至少在这位最高级别的天道垂目的身上,祂说祂看到了这个趋近于完满的结局走到跟前。 谢苍山可以推测穿书局会怎样打算,穿书局正如天光系统,在利益与平衡中周全最大的效用。 除监察部外,他与太微天道一併提出的针对太仪的计划,也震动局中,工作量成倍增长,但总算争取到破格先试运行监察部法则,针对太徽天道发起审查。 苍生天道说他假公济私,谢苍山也认下。 审查太徽天道的结果公示在外,不可隐退虚空再创境界。 天道无死无生,祂会在虚空的牢笼中凝望祂的境界走向一个新的方向,却再不可干涉其中。 离开祂的太徽,或许比消亡来的苦痛。 有时天道们要顾全的不仅仅是法则因果,也有平衡,以及一点儿对苍生的怜悯。 苍生天道亲自主持监察部与太仪计划的前期项目,却把谢苍山遣回了太徽,仅让他办作为通讯中介往来收发信息,以及前期的法则调试。 美曰其名,穿书局不需要一个不能心无旁骛的员工,还是等他相好的醒了再来上任。 三年时光,对天道而言,实在太短。 但于谢苍山来说,却又那么长。 谢苍山做尽了能做之事,剩下的唯有等待。 过往他出任何的任务皆仿佛有无尽的耐心,此时在晞山也似乎多有闲暇,能给乔岩提出不干涉因果的建议,也在处理从穿书局发送来的庞大的信息。 第272页 他确实能如剑灵所言,去好好的生活,可乔岩却认为,师父并不是如他呈现出的那么淡然。 谢苍山将晞山的一草一木还原后,也进行了修正,大到扩建剑坪与翻新房屋,挖湖搭起水榭亭台,小到在院子里搭鞦韆架和藤萝架,已经是个十分有创造力的木匠了。 后来又给厨房的锅碗瓢盆换新,集齐了各种厨具以及自制的许多奇奇怪怪的锅,比如能煎正圆形的荷包蛋的那种,厨艺逐渐登峰造极。 偶尔也会化神出去买东西,什么都买回来过,风车纸鸢九连环,漂亮的手炉和软枕地毯,各界的特产。 选布做衣裳,一季做许多件,也打髮饰和剑穗,采书购画,一期不落地收流行的话本子,会让李普洱去魔界问问屠小窗的新书写的如何。 再向太微请教如何写教材排课,被太微天道请求写三十天速通c语言这种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教辅书,总之技能真的是越点越歪。 天气好的时候会把剑灵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在下雪的夜里一彻夜一彻夜地睡不着,听窗外簌簌的雪花飘落,犹如柳絮吹起。 念掉了一箱子的书,吹笛子和埙,弹无关因果的琴。 他是不会太过自我耗损的人,可却也不能全然应对在某一刻的寂静中,铺天盖地的心绪的淹没。 他对剑灵说了很多话,a999一辈子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可又远还不够。 有时他会想到兰因的决定,他自己便是做出过相似决定的人,本该理解透彻,却又不可抑制感知到心脏深处泛起的痛楚,剑灵终究学会了去爱,但回想过往,居然从来是聚少离多。 * 如此便是三年。 春意深沉的一日,阳光走上枕间。 楚兰因在这一天醒来。 起初时没什么意识的,慢慢却听到耳边的风声,不是唿啸的尖利,也不是在火中的爆裂,轻又柔缓,像是一支小调。 他奇怪自己为何会听到这种声音,有别于灵音,又隐约觉得眼前有光。 随后鼻端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是椿木花叶的气息。 楚兰因睁开眼。 他整只灵还很迷煳,眯了眯眼,眼前的世界是在障中才见过的模样。 色彩与轮廓,声音和气味。 「兰因。」 他感觉到手上一紧。 侧过头,眼睫勐地颤了颤。 他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却又仿佛已铭刻入心扉,见过无数次。 楚兰因伸出了手臂,谢苍山也俯身过来,便顺利圈抱住了彼此。 这是一个完整的,肌肤相亲的,唿吸可闻的拥抱。 「……我这是做梦了?」楚兰因还有些茫然,按理说剑灵是不会做梦的,但总听闻生灵死前会跑一个走马灯去回顾他的一生,抑或是浮现心底深处的夙愿,或许他也出现了这个现象。 但这个梦未免太过逼真。 逼真到他能听到耳边「滴答」一声,肩头渐渐有了湿意。 楚兰因认为这梦越来越离谱了,他后撤了几分盯着谢苍山瞧,不是很能瞧明白他这个神情的意思。 那实在很复杂,他不解其意,遂抬手捏了捏谢苍山的脸,笑了笑说:「要开心一点儿啊。」 谢苍山按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旁,点了点头,亦露出一个笑来:「嗯,开心。」 剑灵便满意了,寻思这既然是个梦何不再放肆一些。 他像是依然保持着只可见灵线的状态,循着从前抚摸过的方向,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谢苍山眼底一片波光,映出剑灵的面庞,及窗后在浮光中开放在枝头的缤纷的花盏。 ……这咋回事。 楚兰因默了,寻思这梦还挺真切。 只是也不知可以维繫多久,但他确实感觉到了困,便就想要再抱一抱谢苍山,让这个梦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收尾。 因为话本子里都这样写。与所有剑灵一样,早年楚兰因无聊时亦想过许多关于自己的结局,不过后来就再也不去想。 而此时此刻,当他以为这一刻真的到了跟前,却发自内心认可这个结局比以往想的要好上太多。 刚甦醒的灵体还很虚弱,谢苍山轻轻把他放在垫起的枕上,对他道:「睡一会儿吧兰因。」 剑灵抓住了谢苍山的袖子,谢苍山便合住他的手,温度与力量传递过去,他保证道:「我不会走。」 于是楚兰因就心满意足,合眼睡去。 又不知多久后,他先是闻到了一阵奇怪的味道,说不上什么气味,就是很难描述。 然后他又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这梦还接上了。 谢苍山端了碗汤药到他面前,勺子在其中搅过,说:「来。」 「不要。」剑灵嫌弃地看着了黑乎乎的一碗,心里想着:这梦真不贴心,听说药都是苦的,很难喝,我都没了,不需要喝这种东西,做梦就不用这么严 殊不知在他之前昏睡时,已经被餵下去了不少。 新的法则引渡,诸如楚兰因这般,相当于二次化形,加之重新塑血肉之躯,尚要用一段时间来温养,又不可完全依赖灵力,曜灵便给他开了些要口服和浸泡的药材。 楚兰因与谢苍山对视半晌,又琢磨等这梦散去便一切归于虚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着实没必要,眨眨眼鼓气道:「喝这个,再亲一次。」 第273页 「好。」谢苍山眉眼弯弯,笑应了。 ……他真好看!太特么好看了,声儿还好听! 楚兰因心上愉快,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喝。 不过他还是怕苦闭了眼,瓷勺与碗沿碰撞的声音响在耳边,清脆如珠玉相亲。 很快唇前便碰上了勺子边儿,剑灵一张口,想速战速决。 谁知汤药入口,他却勐地睁大了眼。 楚兰因抿了抿唇。 有一种从未尝过的滋味在唇齿间满起。 他茫然地眨着眼睛,转头一看,在那黑乎乎的汤药边上,还放了一只瓷碗。 瓷碗里装的液体清澈如白水,谢苍山端了这只碗再勺起一匙,楚兰因又嗷呜一口,忽然便愣住了。 ——那是一勺糖水。 谢苍山希望他用新的身体体会人间时,第一口尝到的便是甜。 此后更要有长长久久的甜。 「兰因。」谢苍山牵起他放在锦被上的手,贴过杯壁的掌心温度略高,一路能从手心烫到心底。 楚兰因怔怔看着谢苍山放下碗,又引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同时他也伸手抚上楚兰因同样位置。 鲜活的心跳声就在掌下,谢苍山斩钉截铁道:「我们都活着。」 这不是一个梦。 谢苍山靠过来,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郑重如一个亘古不变的许诺。 他说:「我心悦你。」 暖风吹过人间,晞山正是春深。 「回家了,兰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