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明明超强却一心修无情道》 一、小师弟又被妖兽抓走了! 九州大陆,东荒。 暮色微染天空,风卷云舒,青山朦胧。 山临极海,波涛拍案。 崖壁上悬着一处道观,那是流仙宗上清道长门下子弟修行所在。 一白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身形挺拔如松,青丝披散。 正跽坐于榻前,聆听师傅的教诲。 “为师自知时日未多,心中却仍放不下你们。 妖兽祸乱人世,山下百姓苦不堪言,流仙宗相传至今,香火鼎盛,当守土有责。 这几千年间共计出过六位上境修士……你二十来岁便修至金丹境,千钧重负,大有可为!” 上清道长头发花白,捋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语含悲切。 虞清默然半晌, 艰涩道: “师傅已快突破元婴,寿命本可延展千岁,千年后修出上境界也不是不可能,为何要散尽修为救那小子……” 上清道长咳嗽两声, 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未来是留给你们年轻人的。 那小子入门测试根骨平平,毫无修仙潜质,却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妖兽来犯中化险为夷,毫发无伤,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 虞清无语, 积极抱大腿, 冲锋陷阵永远躲最后, 也算是过人之处? “可他每次训练的时候总是偷奸耍滑,找不见人影,此种怠懒愚顽之辈,师傅为何一心相护!” 上清道长咳嗽地更剧烈了, 神色有些迷茫: “为师看见他受难,第一时间就想挺身而出相护……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 上清道长为人乐善好施,对弟子总是不吝关爱。 心太软,过于善良, 也易纵容包藏祸心之徒。 这几日她就从宗门中抓出几个和妖兽串通刷修为的邪佞之辈, 师傅仅是将他们逐出门去,恐成日后之患。 道长似看透她所想,和颜道: “慕容天这小子心肠不坏,是块璞玉,假以时日,必能大方异彩,还得有赖你多加打磨。” 虞清沉默不语,似是应了。 道长叹了口气,待要再交代几句,门外传来“砰砰”拍门的声音。 虞清面露不愉,上前拉开门扉: “何事在此喧哗?” 小道童气喘吁吁: “大师姐,不好了,小师弟又被妖兽抓走了!” —————————— 入夜。 一弯弦月高高挂起。 厚重的朱漆大门前两个兽首门环面目狰狞,门上布满斑驳的痕迹,湿腻的青苔从门前的台阶蔓延至虞清脚下。 虞清提着长剑,一脚踹向紧阖的门扉。 门裂了道缝, 一股寒霜之气悄然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爬上来者的身躯,阴冷到骨缝里。 门前黑气缭绕, 本是晴空之夜, 现已咫尺不见人影,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传来鬼魅的桀桀笑声, 有胆小的弟子已经两股战战。 虞清一手结印,五指翻飞,凌空画出灵符,大喝一声: “退!” 轰隆一声,门被撞开,黑气消散,抬头仍可见点点繁星。 “学着点,这道符叫‘破军’,专破邪祟障眼之术。” 虞清声音清冷,身负长剑,大步行入门内。 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高约数百丈,拔地而起。 假山上端依山势建着一栋阁楼,斗拱飞檐,雕梁画栋。 明明是院内方寸之地,却给人一种如临深渊之感。 阁楼里传来女子的欢笑声,平地起风。 窗边红纱翻飞,隐约露出个倒吊在房梁上的人影。 虞清几步踏上怪石,传音入山前弟子之耳: “此为邪祟法阵,恐有诈,你们在阵外等候,若两个时辰后我未归,速撤,去寻五长老。” 山前弟子握紧了长剑,皆现担忧之色。 每次小师弟遇险,同行之人定有伤残,师姐孤身一人赴阵,不知会如何…… 虞清几步登上了假山之顶,已觉出古怪。 在山下看阁楼,感觉就在眼前,待上山才发现,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 从山顶望去,那阁楼的飞檐似就在脚下。 几株杂乱的枯树掩映着一条小径,像是通往阁楼之处。 虞清摸了摸小径旁侧枯树的枝叶,上面蹭着一些血迹,还挂着一块蓝布,那破布正是来自流仙宗弟子的衣料。 她挥剑直接斩断了枯树, 冷笑: “莫要装神弄鬼,何方妖孽,直接现身与我相见!” 山顶的草木似有灵一般齐齐抖动, 晴朗的天气忽起狂风, 无数枯枝残叶席卷而来, 直袭她的面门。 虞清捏了个“避”字诀,闪身一躲, 脚未沾地,借助风势,直入了阵心。 周遭狂风烈烈, 阵心却是风平浪静, 唯有一口大缸。 那缸半陶半瓷, 缸外绘着无数符文,那符文似用鲜血绘制,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气。 缸内的盆景无比精致,亭台楼阁水榭一应俱全。 缸水发绿, 绿到勾人神魄, 层层青苔覆盖在水面上, 腥气中混杂着屡屡幽香。 虞清一剑劈向水缸, 正挥剑之际, 那大缸却抖动不休, 缸里传来少年的嘤嘤声: “师姐救我!” ————---—————— “宿主别怕,你师姐会来救你的,到时候别忘了趁机刷好感度!” 系统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年,穿着流仙宗入门弟子的蓝衣,正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躲在桌脚。 他只是一个无比平凡的大学生,正放假在家,刷着一本标签为废柴逆袭打脸拯救世界的爽文。 不知怎么一转眼他就穿到了小说男主慕容天身上,还绑定了一个修仙升级系统。 系统信誓旦旦,等他走完剧情,成功证道,不仅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六界之主,还能选择带着丰厚的奖励回家。 可自打他按剧情,被上清道长搭救入了流仙宗,数不清的麻烦就找上门来。 他下山会被妖兽追,呆在宗门里会遭同门陷害。 今日好不容易在山下找到了一个无人的破宅子,以为能得一息安寝,没想到转眼间他就被关进了一个诡异的阁楼里。 “天地之大,竟无我一容身之处!” 慕容天悲愤道。 更悲催的是,他刚打开第一章!什么后续剧情都不知道! “因为你是男主啊!别看你现在很废柴,但你早晚能逆袭到拯救世界的!” 系统洋洋得意道: “这,就叫,主角光环!” “主角光环第一定律,你遇到麻烦,总有人搭救!你看,大师姐不就来了?” 虞清一进院门的时候,慕容天就透过阁楼的窗棱看见了,他拼命地挥手,大叫,想让她离这座诡异的楼远远的。 但见她直接飞身前来,却又对他视而不见,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困进阵法里了。 “总要人搭救,算什么主角嘛!” 慕容天愤愤道。 系统嗤笑: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了那么多点点平台修仙文还不明白?” “每个废柴男主拯救世界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女人!在他的后宫遍布四海八荒时,那女子将如白月光永远驻进他的心中。” “就比如,《斗罗大陆》里的小舞?” 慕容天眼睛亮起。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当然是死了才经典啊,时间一久,白月光不就成白饭粒了……” 系统桀桀地怪笑。 “什么?师姐会为我牺牲吗?” 慕容天慌乱道。 “自古成仙之路莫不充满流血牺牲,你与师姐的命运已经注定,斩断七情六欲,与红尘再无联系,方能证道。” 系统声音悲悯。 “什么狗屁证道!” 慕容天一想到那比花娇艳,如月般清冷的师姐将为他身死,心中一痛,捏紧拳头道: “江山美人,我都要!” 此刻,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梁上的灰尘簌簌抖落下来,慕容天只闻楼外传来熟悉的剑气呼啸之声,携着雷霆之威,铺天盖地劈面而来,忙大叫: “师姐救我!” 虞清的清寒的声音响在楼外: “师弟可在此处?” 慕容天点头如捣蒜,连声应是, 泪盈于睫, 就差师姐一现形就扑上去抱大腿了。 系统无语, 就这水平还江山美人, 它十分怀疑自己能否让原书剧情顺利进行…… 只闻一阵劈里啪啦声,一路火花带闪电。 楼宇破裂,大片的梁柱倒下, 阁楼里的一切陈设如有了生命般剧烈地摇晃,扭动,发出刺耳的怪叫。 一个青花瓷瓶,从雕花梨木的柜子上坠落,本应碎裂一地。 它却翻滚了一下, 卸了力道, 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外。 “啊啊啊啊啊啊瓷瓶成精了!” 慕容天捂脸大叫。 他一个现代人哪见过这些精怪, 哪怕是这些时日总被妖兽追来追去, 仍无法克服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 系统大叫: “宿主冷静,冷静!去捉它的妖灵,好东西,可以提升修为度!” 慕容天仍闭目摇头, 系统叹了口气, 不一会, 那妖瓶竟自己跌跌撞撞地跳进他怀里。 “捏‘聚’字决,收!” 系统还未发言,虞清的指导却来了。 慕容天拼命在脑海里回忆“聚”字决,颤颤巍巍地伸手,点了几下。 妖瓶终于消失不见, 慕容天面前浮现出了一块虚拟屏: ————————— 人物:慕容天 生命值:低微 耐力值:低微 防御值:低微 修为境界:炼炁 修为度:低微 距离下一阶段的修为度差值:*(因修为度过低,不予显示) 声望值:低微 人物评价:一幅画(一颗卷心菜里裹着一只旺财) ——————-—— 二、主角光环 慕容天扯扯嘴角,这评价还挺抽象。 漫漫长路,这点修为度简直杯水车薪。 生命、耐力、防御这么低微, 简直就是脆皮, 妖兽碰一下就得死。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逃得有多辛苦。 他根本就不适合踏上什么修仙之路。 他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二十年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处理这个世界的生活日常,全靠系统指点。 即使绑定了系统,系统也并不能改变初始设定,初始设定就是废柴,什么都没有。 这个修为境界,还是靠师傅在他重伤后给他渡了大量真炁才打通的。 在这个修仙世界中, 炁, 是一切能量来源。 他虽获得大量真炁,却毫无对应的掌控能力,只能任其消散。 残存的一部分,留于体内,倒让他有了超过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的炼炁境。 但那些真炁到底不属于他, 因而他也很难灵活运用, 发挥出流仙宗普通炼炁境子弟应有的实力。 “发什么呆,快随我冲出去!” 虞清一把将他捞起。 阁楼里的摆件皆向二人冲去。 瓷瓶碎成片往他们的身上刺, 雕花梨木的柜子往他们的身上压, 房梁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他们奔逃的路径上砸。 耳边不断传来尖啸,似女人最怨毒的诅咒。 “郎君,郎君,别走啊……”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那声音凄厉无比,字字泣血。 一段红纱铺天盖地从背后向慕容天缠去, 他瞳孔微缩, 只觉后颈发凉。 虞清手握长剑,前挑后劈, 漫天剑气笼成一张网,撕碎红纱,将慕容天护在身后。 慕容天心里涌出悔意, 暗道逃出来后一定要好好修行,不能再让师姐为救他身涉险境了。 好不容易冲出阁楼,虞清已是面色苍白。 她手一挥将慕容天扔给等候在山下的其他弟子,道: “带他先走,我断后。” 慕容天凌空飞起,焦灼道: “师姐!” 虞清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握紧长剑, 一个人冲进摇摇欲坠的阁楼。 慕容天被弟子们稳稳接住,耳边除了同门七嘴八舌的问候,还有系统不停地聒噪: “跟上去,跟上去!她打头阵,我们捡战利品!“ “我怕死啊啊啊!” 慕容天一个头两个大。 “死个头啊,你是主角,未来的救世主,相信你的主角光环!” 系统恨铁不成钢, 恨不得长出实体踢他一脚。 “大胆冲!这个世界谁都可能会死,但唯独死的不是你!关键时候可以来个英雄救美刷刷好感度!” 已被同门们扛出院外的慕容天闻言挣扎了一下, 又一个翻身回到了院内, 转瞬间, 院门紧闭,竟是再也无法打开。 同门们在门外气得直跺脚,大骂慕容天找死,旁边有人劝慰道: “咱别管他了,师姐还在里面,两个时辰已至,我们快去请五长老!” 一切摇晃在虞清踏入阁楼时停了。 阁楼里的时空好像静止, 扑面而来的, 是一股陈腐的气息。 窗扇门扉吱吱作响, 房梁上系着数不尽的红纱, 无风自舞。 屋舍里,有一方案台, 上面立着一座神龛,被红纱覆盖,看不清里面供奉的东西。 远远传来女子飘渺的戏腔: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传达出深切的哀婉,令闻者落泪。 虞清却仿佛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挥剑直向神龛刺去。 倏忽间,神龛中跳出一只小人偶,身着红纸做的大红戏服,扎着孩童的朝天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屁颠屁颠地朝门廊跳去。 虞清哪会放过这小怪,随手捏了个“聚”字诀,一张无形的大网便向那小人偶拢去。 那小人偶回首,面目的位置空空,五官俱无,但视者皆能感受到一股阴毒的目光,令人胆寒。 “咿呀——为什么要打我?” 一道又尖又细的女人声音响起。 小人偶似蜈蚣般扭摆着身体,慢慢变大,直接撑裂了那张网。 虞清的咒术乍一被破,未来得及应对,便遭反噬。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强撑心神,右手于虚空画符,左手以剑气封住人偶的退路。 那人偶伸长双臂,露出尖利的指甲,癫狂地向她扑来。 “师姐快跑,那是纸衣偶,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我等修为不足以应对!” 慕容天不知从哪里窜出,疾呼道。 虞清不动如山,冷道: “疾风方知劲草。这纸衣偶正好拿来试我的流云心法。” 那纸衣偶见慕容天出现,却是改了方向,疯狂向他袭来。 “宿主快跑!主角光环第二定律,但凡你出现的场合,其中最高级的妖兽一定会锁定你,供你刷经验掉装备!” 系统大叫。 慕容天一边奔逃一边大骂: “这什么破属性,刷经验掉装备的前提是我得打得过它们吧!” 系统无语: “别人为你冲锋陷阵也是可以的,前提是你没有被发现,之前不是嘱咐过你跟在你师姐后面捡东西吗?” 慕容天悲愤道:“这也太窝囊了!” 系统嘲笑:“修仙证道,菜是原罪!” 虞清气急,她才布置好的阵法,那纸衣偶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追着慕容天而去了! 她提着长剑追去。 慕容天这小子别的不行,逃跑功夫却是一流,只见他在阁楼见翻挪跳跃,东藏西躲,不一会就消失在重重帘幕中。 纸衣偶的歌声越发凄厉,在每个空屋之间来回穿梭,游荡。 虞清神色镇定,沿着纸衣偶留下的痕迹仔细探寻。 慕容天躲在一处横梁上,抖成了筛子。 他心里默念:“马克思爷爷保佑”,但深知修仙世界是真的存在鬼神,抖得更厉害了。 “我真的有主角光环吗?我真的不会死吗?” 系统烦了,直接道:“你是主角,世界围着你转,我怎么可能让你死掉!你要是死了,这个世界可能就崩塌了,可以闭嘴了吗?” “那是否意味着我可以回去了?” 慕容天小心翼翼地问,目光燃起期待。 系统沉默,半晌,道: “不知道,也许一起没了。你没了,我也跟着没了。” 纸衣偶的声音愈发近了,慕容天心里恐惧更甚,索性破罐子破摔,从房梁上跳下,道: “要不就试试,反正我是过够这多灾多难的日子了!” “不行!!!” 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此时隔了好几个屋的虞清似有所感,直直地朝这个屋冲过去。 正当纸衣偶尖利的指甲将刺入慕容天的胸膛,虞清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就往慕容天的方向扑去。 虞清的脊背顿时皮开肉绽,纸衣偶的指尖变黑,指甲变得越来越长。 “师姐!” 慕容天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慌忙掏出长剑,胡乱地格挡了一下纸衣偶的下一步袭击。 虞清被他吵得脑壳疼,一掌捂上他的嘴,一个翻身避过纸衣偶颀长的指甲。 鼻尖传来一阵馨香,慕容天才发现自己被师姐压在了身下。 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离异性这么近,不由得脸色通红。 然而现实根本让他无暇顾及这些旖旎,黏稠温热的液体滴上了他的鼻尖——是师姐的血! 脊背上的剧痛传来,虞清咬紧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 她晃了晃身子,强撑着坐了起来,虚弱道: “坎一、艮八、震三、巽四位捏‘放’字诀,离九、坤二捏‘破’字诀,兑七、乾六捏‘聚’字诀……动作要快!” 虞清勉力站起,挥剑与纸衣偶缠斗。 慕容天冷汗直冒,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无比悔恨平时训练偷懒,导致如今大脑空空。 系统见状,升起虚拟屏, 慕容天依葫芦画瓢,手指哆哆嗦嗦,总算是勉强布完了阵。 虞清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她见阵布好,几个轻巧转身,将纸衣偶引入阵内,催动体内真气,大喝一声: “收!” 三、五长老 纸艺偶如坠滚烫岩浆, 刀剑难伤,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身体硬生生得开始融化。 空无一物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扭曲的表情, 一会是二八少女, 一会是满脸皱纹的老人, 一会又是纯真的孩童…… 最终它的脸定格至总角稚子, 黑葡萄似的眼仁,一眨不眨地盯住慕容天, 表情无比悲戚,似在哀求。 虞清冷笑: “师弟别被它迷惑,这妖兽惯会蛊惑人心。” 话音未落,她提起剑刺去。 而此时,那人偶的脸倏忽变成了虞清的脸, 美目含情,眼波流传, 檀口轻启,似在呼救。 慕容天心神震荡, 维持阵法的心神已分。 那人偶瞅准时机就要突围, 虞清急得怒斥: “愚蠢!” 剑花如雨落下, 逼得人偶不得不退回阵内, 不甘地哀嚎。 系统也急得大叫: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慕容天没空同他斗嘴, 此刻心神已全然放置在维系阵法上。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虞清低头默念咒语,半晌,抬眼目视那邪祟,厉声道: “退!” 尘归尘,土归土, 那邪祟现出原形,是一只哀哀戚叫的九尾狐。 虚拟屏上浮现出几行字: --------------------- 品名:九尾狐 状态:本初形态 习性:善变化,声若啼泣,好傅粉何郎,隐身郊野间,诡戾也。 生命值:500 战斗力:1000 耐用值:40(只可使用4次) 战斗技能:变幻各种形态迷惑敌人,施加障眼法帮助逃跑。 --------------------- 慕容天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白净的脸皮。 系统哈哈大笑: “1000战斗值的九尾狐妖到你手上竟然只能发挥出变形和逃跑的能力。忘了告诉你,妖兽的耐用值和战斗技能是和你的修为相匹配的。” 慕容天抽了抽嘴角, 这战斗技能确实和他蛮适配。 “愣着干嘛,快点收了它。正好五长老来了,你打脸装逼的时刻到了!” 系统语气激动。 慕容天捏了个“聚”字决。 只见九尾狐从被压制下呲牙咧嘴,暴戾凶狠的状态,变得乖巧温顺起来。 小狐狸摇着蓬松的尾巴,竟像小狗般吐着舌头朝慕容天的怀里跑去。 五长老纷纷表示诧异,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虞清也面露惊诧,心道: 驯服妖兽应是元婴期方能修习的高级技能,这家伙明明尚在炼炁阶段,是如何习得……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身着青衣的儒雅老者捏着胡子赞叹。 他是主管灵修的禹长老,主授灵根开发的相关课程。 “你是如何习得驯服妖兽这一技能的,从实招来!” 这声如洪钟的黑面阎王,是主管体修的吴长老。 相传他脾气火爆,铁面无私,不少体术不过关的修士在他手下天天夜爬流仙山。 而慕容天在他的体修课上四处摸鱼,没少惹这位长老不快。 “吴长老别急嘛,这孩子刚收服这孽畜,少不得要喘几口气歇歇。” 这打圆场的笑脸弥勒是惠之大师,主管宗门法规,宗外交往,协调各派事宜。 流仙宗佛道合一,佛道之修士集中在惠之大师的门下,自有一套修行体系。 平日和道家弟子少有来往,只有宗门试炼大会时才有交流。 “我看虞清伤得不清啊,怎么回事?宗主继承人竟被这小狐狸精戏弄了?” 这阴阳怪气的老家伙是上阳道长,主管剑修。 和上清道长一直针锋相对。很是为自己的徒儿没有当选宗主继承人愤愤不平。 “上阳道长有所不知,此狐狸精乃千年九尾,攻击性极强,性情亦凶残,师姐为护我方受重伤……” 慕容天急急辩解道。 “知你与师姐情深义重,此战确实凶险,该妖孽为祸一方百姓也有月余,今被你二人所除,实在太快人心,等归宗后,尔等受重赏。” 这一边大笑,一边拍着慕容天肩膀的老头是无量道长,主授奇门阵法,管理宗门安危。 无量也是出自上清道长门下。 上清道长不久前为救治门下弟子慕容天几乎耗尽修为,遂退位颐养天年,将守卫宗门安危的重任交托给他。 宗门外到处都是他所布下的阵法,阻挡妖兽入侵。 自打流仙宗的上一任宗主参透九玄天功心法飞升后,流仙宗就一直缺乏宗主。 五大长老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虞清携自创的流云心法于一年一度的宗门试炼大会上横空出世,宗主继任一事才提上议程。 那日,虞清乘风入场,捏飞叶为箭,化繁星为石,一手银剑舞得出神入化,身形似流云般矫健。 看台上有长老识出,她简单迈出的几步所构造的阵法,真炁在其中流转,生生不息。 大呼:“九玄天功!” 这套心法自上任宗主飞升后即已失传。 实属无奈,前宗主飞升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于登仙台舞了一套剑法便飞走了。 那时的虞清尚未出生,自不可能将之学走,日日模仿。 且看虞清于台上的表现,也完全不是拙劣的模仿,而是臻于化境,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 实际上,当日旁观到九玄天功心法的只有几位长老。 他们冥思苦想数十载无法破译的心法,竟被一个桃李之年女子给参破了。 上清道长捻须一笑,悠悠道:“各位长老看我这徒儿如何?是否有资格继任宗主?” 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若是按部就班地修行岂不可惜? 流仙宗唯有宗主才有资格参悟九玄天功心法。 虞清于双十年华便能在毫无参照的情况下凭自己的领悟破获九玄天功心法的第一层。 等她继任宗主之位,将有充足的时间去参悟该心法,在飞升前将之发扬光大! 上清道长磨破嘴皮换来的宗主继承人之位,送到那徒儿面前,却丝毫不见她喜悦。 “师傅,那是我自创的心法,叫流云,不是什么九玄天功!” 虞清不满道:“再说了,当宗主有什么好,一堆俗事打扰我修行。” 的确是一堆俗事。 虞清不耐烦听这些长老商业互吹,也不理会一些人话里的夹枪带棒, 给各位长老拱了拱手, 请了个安, 便一溜烟地翻墙走了。 独留慕容天硬着头皮应付长老们一轮又一轮的问话,欲哭无泪。 四、药王谷 虞清辞了五长老,方觉脊背上的伤口仍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她行至镇口驿站借了匹马,便打马向流仙山下药王谷而去。 出了集镇,大片大片的原野入眼。 六月农忙时节,本应是一派田园风光,却见大量的土地抛荒。 流仙宗坐落在东荒最南域。 北倚洛川山脉,东临极海,是一块风调雨顺,集天地之灵炁的宝地。 虽离九州大陆的中洲遥遥千里,但中洲各国连年战乱,不少流民跋山涉水迁徙到此,倒也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据说流仙宗的老祖东极道人曾是渔民。 在海上四处漂流的过程中参悟出了一套修行心法,故选择离登陆地最近的一座山峰——流仙山,建立了流仙宗。 起初该心法只为强身健体,抵御海盗侵袭,受众也是临海岸的渔民。 但自从有渔民在极海捕鱼遭遇巨浪,声称受蓬莱仙岛的高人点化,靠心法护体平安归来, 此套心法才被视作修仙之法予以传承发扬。 流仙宗每年皆会在山下招收弟子,传播基础心法。 虽不是人人皆有灵根可入宗踏入修行之途, 但学习基础心法,以此为基础修习一些基本功法,具备基本的防御之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故寻常妖魔鬼怪根本不会对以流仙山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百姓造成困扰。 可看这土地抛荒程度,这几年的妖兽之祸,似乎比她想象得更为剧烈。 前方草木葱茏,莺啼鸟啭,灵炁越发逼人,应是药王谷近了。 谷前是一道及其狭隘的屏道,人行其中,仰望长空,蓝天仅存一线。 若非子、午,不见月、日,故名“一线天”。 该天险是药王谷的绝佳守卫,阻挡来犯的同时,也教没有功法的平头百姓无门得入。 “一线天”前跪了一群村民,身着粗布麻衣,打着补丁,脸上黑气弥漫,竟是大限将至之兆。 见虞清下马,一名妇女抱着不足岁余的婴孩冲到她面前哭嚎。 那婴孩脸色青紫,已是有呼气没进气了。 “求求高人,救救我家的孩儿!”那妇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家愿为高人当牛做马,回报相救之恩。” 虞清心下难过,无奈叹道:“夫人节哀,不是我不愿施以援手,实在是我不通医理……” “你们流仙宗和药王谷都是一伙的人!神医为何闭门不出?是不是因为我等贱命,不如修士们高贵!” 旁侧传来一男子激愤的声音。 那男子约莫三十有余,面容黝黑,皮肤粗糙,手指关节布满老茧,应是长做粗活所致,神色悲戚。 虞清也觉不解,药王谷的神医她打小便识得,并非唯利是图,趋炎附势之辈。 这些年间每逢月中便会下乡义诊,流仙宗附近的村镇提起药王谷,莫不交口称赞,今日怎会拒诊这些村民? 虞清承诺道:“我与那神医熟识,一会便入药王谷为各位一探究竟。” 那男子恨恨道:“女子就会误事,等你归来,我们村人说不定都死完了!” 那妇女赶忙拉住他,怯声声道:“你少说两句。” 又对虞清回以满是歉意的目光, 虞清体谅这男子的悲戚,并不计较。 捏了个“起”字诀,脚步在崖壁上点了几下,腾移挪转,很快便入了药王谷内。 药王谷里晒着大片的草药,几个女子穿着粗葛制成的无臂坎肩在苇席上劳作。 普通药材经过采收后要历经“九蒸九晒”,共18道工序方能入药。 若是灵药,所需的工序只会更加繁杂。 虞清小心翼翼地绕过脚下各式各样的药材,期间不少女子抬头,向她问好,有胆大的还调笑她两句,她自是一一点头微笑应了。 “虞清,你又是打哪里折腾得一身血污,当心别脏了我的药材。” 药王谷的主人,是个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正仰躺在药王庐前树荫下的凉榻上。 狭长的凤眼半眯,一双长腿随意交叠,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开来,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辉。 这少年看面相或许比虞清小,实际上是个几百岁的老怪物了。 不知修了什么功法,面相竟永远停留在16至17岁。 “司空煜,你为何不救谷外那些人?”虞清开门见山。 少年指指面前晾晒的药材,声音慵懒: “你可知,这千古百合在外面药铺的售价,是多少钱一两?” 虞清沉默。 少年比了个数字,道: “三百两!这还是最最寻常的药材!而有解毒延命之能的千影百合,历经百年方才开一次花,要在极恰当的时机去采摘,少一秒则瞬间枯萎,多一秒则沦为寻常。 更要经数百道工序去涤荡,去除花本身的毒性,提取精华中的精华。你看看她们的手——” 少年使了个眼色,便有女子扬起手掌。 只见那手背斑驳粗粝,满布皱纹,皮肉也是松松垮垮,手心关节肿胀。 这种手分明是老妪才具备,怎会出现在正值盛年的女子身子? 虞清面露错愕,那女子却浑然不在意地一笑,低头继续做活。 “谷外之人中的是毒?但你也不是惜金爱财之人,且是名医修,纵有千金……” 少年冷笑:“我是不惜财,千金于我不过一堆土丘。但我心疼我的药,用给谷外那些人,实属浪费!” 虞清不解。 少年又开口讽道: “用给你我也心疼,不过谅在你降伏妖兽,也算是为民除害,尚有点用处。去采点千古百合,我给你把血一止,省得弄脏我的地。” 虞清跟那少年进了药庐,心中却仍牵挂着谷外那群人。 少年见她眉头紧锁,愁云不展,没好气道: “想解谷外之人的毒?关键在他们村口的那条小溪,去了你就明白了。” 五、诡村 是夜,万家灯火皆寂。 山道蜿蜒曲折,一片漆黑,幸有繁星点缀,隐隐照亮前路。 风拂松林,沙沙作响。 暗影迷离中树影摇曳,似张牙舞爪的鬼舞。 慕容天打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前行。 旁侧是无底深渊,险峻阴森, 一步行差踏错,小命呜呼。 就不该听系统的蛊惑,大半夜不睡觉,去那石屏村捡什么上古绝世神器。 趁夜色掩护,在系统的指点下,他绕过山前的阵法,翻了出来, 但面临如此崎岖幽径,心中不由得悔意暗升。 “我保证,这一趟你肯定物超所值!再过半年就是一年一度的宗门试炼大会了,你不想靠这神器出出风头,提升一下在宗门的地位吗?” 系统喋喋不休道。 慕容天神色郁郁, 由于他自带麻烦上门体质,又废柴,常连累他人,自然不受待见。 但这些其实并不能真正打击他, 真正令他难过的是, 自从师姐那一次倾身相救后,宗门内相见,恨不得避他三里地远。 仿佛他是什么“扫把星”, 不过他也确实会给身边人带来灾厄…… “这是什么狗屁主角光环……” 慕容天闷闷道。 系统有些尴尬, 它才不想告诉宿主, 它的能力仅能操控其他生命体的身体动静,无法干预人心。 除非是上清道长那样绝对无私,甘愿牺牲之人, 其他人对他的舍身相护,若不符合其本心,便会丢失那段期间的记忆。 虞清那样灵慧之人, 或许已经觉出古怪。 无奈,它无法修改其他人物对男主的好感度,只能想方设法制造机会,以期能完成大师姐恋爱线,为白月光结局作铺垫。 “不要抱怨了,石屏村之行绝对不亏,我为你准备了额外惊喜。” 系统嘿嘿笑道,胸有成竹。 该世界每个人物的行动轨迹它都烂熟于心。 前方,虞清已经在探索这个怪象横生的荒野山村。 它通过扫描,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村子的不寻常。 整个村子皆笼罩在浓重的黑气下,怨气冲天,恐是高级魔物诞生之处。 虞清, 一个金丹境的修士,若与这魔物贸然相抗,恐如羊入虎口,无力回天。 好在咱们的男主,被它督促着披星戴月,奔赴而来。 又将在它的指引下寻到绝世神器! 到时候手握神器营救美人,还愁这好感度刷不成? 唉,时运不济。 它本是个修仙升级的系统,偏偏摊上摆烂的宿主,毫无点点平台其他大男主的男性魅力,逼得它硬得操起媒婆的心。 石屏村近了,见家家户户皆扬起了白幡,慕容天心下惊异,问道: “这什么情况?” 系统却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只是催促道: “这同你无关,我引你去个地方,你先把神器捡了。” ----------------------- 却说虞清这厢情境。 由于药王谷神医司空煜拒诊,她无奈,只得草草包扎伤口,同谷外的村民们一道回村,一探究竟。 她早在三日前便来到这石屏村,宿在了谷外抱着婴孩求医的那名妇人家中。 那婴孩在路上经不住颠簸,没了生气。 妇人嚎啕了一路,这几日仍眼眶红肿,落泪不停。 破落的屋舍里挂满白幡,这已经是这户人家一年内送走的第五口人了。 “我可怜的小儿啊,为娘的没用,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妇人哀泣着在院内烧纸。 “哭哭哭,你个丧门星就知道哭,咳咳…自从娶了你,这家就没发生过好事!” 男子在屋内的榻上剧烈地咳嗽,屋子里笼着沉重的药味。 虞清立于院内一角,冷眼旁观这出人间惨剧。 她采的草药只能延缓一时的毒性,这家男人的脸上,黑气已漫上额前,至多不过三个月,便将心衰而死。 而这种景象竟然发生在石屏村的每户人家中,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要全村人都一起陪葬。 “不争气的玩意,先是生了个赔钱货,再是没看好小儿子,让他溺死,然后是公公婆婆,也被你这丧门星克死了!” 男子勉力撑起身体,随手抓起身边的药碗,向那妇人摔去。 虞清轻掷一颗石子,正击中那药碗,药碗下落的轨迹一偏,跌落在屋内,药渣碎了一地。 男子正要出言怒斥,见虞清冷眸扫过,威压之感扑面而来,只得骂骂咧咧地躺了回去。 妇人的哭嚎声更大了: “天地良心啊,自从嫁到你们老钟家,我哪里过过一天清闲日子,平日里伺候公婆无不尽心,想方设法为老钟家生儿子…… 公婆滑倒的时候,我正怀小儿八月有余,上吐下泄,一时没看顾,你怎能怨我,怎能怨我啊!” 虞清蒙昧的思绪忽得一丝清明,村口祠堂处所见到的孝妇石碑撞入了脑海。 那石碑上书: “子善,生男妇,皆有福,孝子之妇,妻子昌终其家,福延绵至万世……” 石碑后是一方福塔,香火连绵。 里面供奉一尊送子观音脚踏玉麒麟的雕像,寄托着村民对麟儿的期盼。 但那观音的面目却覆上了一匹黑缎。 虞清曾就此询问乡长, 乡长却闪烁其词,言语隐晦。 说是什么福塔曾起过火,把那观音面目烧黑了,一直未来得及筹款修缮,便暂时黑缎遮面。 想来, 这便是诡异之处了。 六、福塔 夜色如死一般静寂,祠堂掩映在一株大槐树下。 孝妇碑上落下了斑驳树影,倒将那文字映得破碎起来。 白日里望上去喜气洋洋的福塔, 暗夜里, 那楠木上的红漆倒似干涸的血迹。 自从石屏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病倒,此处香火已经远不如一年前旺盛了。 满阶落叶,青痕交加。 明明是六月夏夜,祠堂里却无比阴寒。 抬头,黑云遮去了月,不见一点星辰。 不是什么好兆头。 虞清蹙起了眉。 入福塔的小径,杂草丛生,碎石成堆,茂盛的杂草有的竟比人高。 风拂过,杂草丛不断地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漆黑的草丛里,疏忽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若有若无。 虞清疑心自己听错,凝神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锵!”地一声, 长剑出鞘。 她目光警惕,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方草丛。 “咔嚓。” 脚下踩碎了一截枯枝,她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一股无比森冷的气息从脚尖缠至脖颈,她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 胸口沉闷,似压了块巨石。 草丛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湿漉漉地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还滴着水。 眼前开始有水气弥漫,夹杂着婴孩的啼哭。 “谁闻弃女泪, 凄凉子夜情。 余未尝见日, 命沉冷水底。” 有凄厉呜咽之声从福塔内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几番重复后,竟像是响在耳边。 虞清强行稳住心神,默念律令: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急急如律令!” 她厉声呼喝,长剑以破空之势,钉入了福塔正中心的木梁。 剑气掀翻了那块黑缎,露出送子观音的面目—— 那观音眉目紧闭,流下了两道血泪。 怪不得, 要以黑缎覆面…… 虞清的灵台瞬间清明。 终于理解司空煜为何不愿救治这村人了! 这福塔里,藏着的,怕压根不是什么子孙绵延的祝颂! 而是镇着无数一出生便被家人抛弃的女婴的怨灵。 她移步上前,扶上那观音的面容。 玉面观音,神色无喜无悲, 但那血泪痕迹之深,已渗入玉石。 尘烟淼淼中, 她好像看到石屏村的女孩们悲惨的一生。 不被期待的出生, 病弱者甚至无救治的机会,直接蒙上麻袋拖去河里。 跌跌撞撞长大, 一纸婚书,一披红盖头,敲锣打鼓,送往未知的命运。 为人生儿育女, 若有不顺人心处,动辄挨打受骂。 多年媳妇熬成婆, 死前还期待着抱上孙儿。 若是孙儿,喜大普奔,拍手称庆。 若是孙女,抬不起头,恨不得拎着媳妇的脑袋一同撞死在孝妇碑上。 她闭目,静静感受胸中各种情绪的翻涌。 “我把你们放出去,可好?” 虞清艰涩道。 那歌声越发凄厉了。 祠堂内,四面八方,皆传来不同音调的歌声,汇聚一堂,形成合奏。 祠堂前的槐树疯狂地摇晃了起来,乌云遮月的天彻底地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一丝光都没有。 虞清凭着感觉摸向了送子观音的后方。 那是一串系着铜钱的铁索,将福塔的一方洞口牢牢锁死。 “他们是从这里丢弃你们的吗?” 那是一方窄小的方形入口,仅能容下一方小小的盒子,内部的空间却无比广阔。 虞清握住锁链的顶端,暗自发力,福塔簌簌地震动起来。 “师姐!住手!” 虞清被旁侧里冲出来的慕容天一把推开。 “这里面的怨灵已经孕育出了一匹高级魔兽!若解封,恐酿成大患!” 慕容天急切道。 “让她开!” 系统气得吱哇乱叫: “那绝世神器就在这福塔里,不开了这封印,怎么拿到神器!” 虞清半晌没有动静,慕容天又唤道: “师姐!” 一滴清泪滴在了他的手臂上。 师姐,流泪了吗? 那个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变神色的师姐, 竟于此地此刻, 落泪了。 很快,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 福塔摇摇欲倒,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伸挤压,嘎吱作响。 锁链上的悬挂的铜钱嗡嗡齐鸣,发出金属撞击的锒铛声。 红漆一片又一片的剥落,露出木梁上雕刻出的黄色符文。 “缚魂咒……” 虞清喃喃。 她曾在流仙宗藏经阁最偏僻的角落里寻见过一本古书,这符文便是出自于此。 “缚魂咒,专以缚之,然即桎梏,不能灭之,久往必生患……” 她想起书上的描述,心中思忖: 或许早有修行的高人察觉到此处孕育的魔物,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只是将这魔物束缚起来。 并没有趁它尚微末时消灭,任由其发展至今。 恐怕这咒术也难挡。 此处怨气深重,这魔物应是以吸收怨灵为食。 再往深一步想, 这魔物真是从这福塔内诞生的吗? 会不会有人看中了此处的怨艾汇聚,加以诱导,催化,将那魔物牵引至此。 对于魔修而言,此处无疑是风水宝地。 可若有正道修士如此作为—— 那便是串通邪祟,为祸人间,必为修行界所不容! 思及于此,她面容严峻。 流仙宗延续至今,子弟甚众,门规森严,但树大免不了生虫豸。 此符只有高阶修士方能施展…… 福塔里隐隐传来尖啸声,混杂着凄厉的歌声,将这祠堂四面八方占满。 慕容天只觉得到处皆是厉鬼呼啸, 身体随着地面左摇右摆,仓惶中拿棉球堵住耳朵, 但那些声音仍钻入他的耳朵, 如尖刀刺入他的心扉。 “宿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那魔物已经被惊动,我们悄悄潜入的计划失败了!” 系统殷殷劝诫。 慕容天纵然胆战心摇,面色苍白,仍撑着剑柄,勉力维系自己的身体,摇头道: “师姐…师姐还在此处。” “师弟,此处不宜久留,速速离开。” “铮!”一声,虞清拔剑出鞘,一道带着雷霆的汹涌剑气喷薄而出。 她无暇顾及慕容天,几步一个飞跃,便登上了福塔顶。 逡巡片刻, 抬手, 一剑插入了塔顶中心。 七、巨怪 福塔震颤,那塔顶中心,逐渐裂出了一条十余丈长的缝隙。 黑气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涌出, 逐渐聚拢在一起, 形成一团硕大的气旋。 那气旋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向她席卷而来。 天地为之变色。 无数的草木石块被卷起, 祠堂前的大槐树被连根拔起, 孝妇碑也在碎石的撞击下化为齑粉。 “哗啦”一声, 福塔垮塌,残垣断壁中,有一点萤光幽幽闪动, “宿主!快去捡装备!那是镇魂印!绝世神器!” 系统大叫。 慕容天在狂风中左支右绌,勉强维持着“避”字诀,才没随着瓦砾断梁一起被席卷上天。 那方荧光在烈风中丝毫不见动摇,有规律的闪烁着光点,无比引人注目。 不愧是绝世神器。 但此时慕容天的心牵挂在师姐身上。 那团黑色的气旋竟违反了主角光环定律,直直地冲着虞清而来。 虞清的身形已经隐于风漩之中, 隐约可见一点白影,飘逸轻盈,如白鹤般优雅,一闪而过。 慕容天见师姐似乎游刃有余,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是很快, 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主角光环到底还是主角光环, 那团气旋似乎只是个开胃点心。 慕容天眼见从断壁残垣中伸出了一只通体漆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的滑腻触手, 慢慢地,向他的方向挪动。 “啊啊啊啊什么克苏鲁!这不是修仙世界吗!” 慕容天连滚带爬地往祠堂外跑。 系统解释道, 现在的小说都流行杂糅一点的设定。 “啊啊啊啊我不管,我对触手的恐惧症犯了!” 慕容天只觉浑身发软,头痛欲裂,十分想呕吐! 脚下已经无力,身体也被气流抬了起来。 那触手颤动着往他的方向缠去, 同时,喷射出大量的黑烟。 慕容天只觉得心肺被绞在了一起,痛到了骨缝里,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此时, 他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是师姐! 虞清又及时赶到了。 她念着净心神咒,护住了慕容天的心脉。 这一次的速度让系统都惊异。 它还没来得及控制虞清施加救援…… 一股大力袭来,慕容天直接被扔出了祠堂,一头栽进了村口的小溪里。 冷水冰凉刺骨, 他清醒了一些。 溪水漫至脖颈,他呛了一大口水,方觉出不对劲。 这水,他品出了一股深重的怨气…… 连他一个初级的修士都能觉出蹊跷。 这村人,死得死,病得病,伤得伤,竟无一人提示异兆。 怎会如此? 他步行于溪旁的小树林,心下隐约了然。 该林乃入石屏村必经之路。 然林内不知何人设置了阵法。 若是普通修士,无人引路,自是被一道隐形屏障引着偏离该村。 而虞清却能进入。 她虽修至金丹境,却尚未具备破解该阵法的实力。 与他能凭借系统的指点轻易绕过阵法不同, 师姐,必定是被人带至村内的。 夜色沉寂,不闻一点虫鸣。 祠堂内的惊天动静,却未唤醒一家灯火。 慕容天脊背发凉。 荒村, 迷阵, 缚魔咒。 怕不是有人刻意设置的必杀局 他疾步再向祠堂冲去。 ------------------------- 虞清一剑斩断挥舞的触手, 一个侧身, 黏稠腥臭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衣摆,烧灼出几个大洞。 地面塌陷,尘土飞扬, 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着,要破壁而出。 靛青色的粘滑巨怪,慢慢从地底浮现。 它浑身挂满了锁链,锁链上栓着无数的铜钱, 锒铛振动, 似金戈铁马之声。 送子观音崩裂,玉制的头颅滚落一边, 悲悯的面目两行血泪犹存,不甘地望着天。 脚踏的玉麒麟,早就随那孝妇碑一同化为齑粉。 那团巨怪仍未定型,还在不断地扩张,收缩,渐渐把整个院子都占满。 虞清立于倒塌的福塔顶。 烈烈狂风下,青丝飘扬,神色从容无畏。 她将整个祠堂视作阵心,心里飞速计算着方位布局。 流云心法第一层—— 守一入静。 “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 她的周遭自成一方小天地。 小天地中,风停浪静。 任外界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我自岿然不动。 她脚步轻点,腾挪转身, 祠堂内的一切外物, 皆成了她可利用的武器。 气旋携着雷霆之威,风驰电掣,像那团巨怪袭来。 风如刀割,几息之内,巨怪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黑气缭绕中,几只触手发了狂般扫向虞清。 虞清几个跳跃,堪堪避过。 但无暇再分心念净心咒,无可避免,吸入了不少黑烟。 只觉胸口绞痛,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力有不逮,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她的身形在空中摇晃,如受伤的白鹤,往地下那张深渊巨口坠去。 “不!!!” 慕容天踏入院内,目眦欲裂。 霎那间, 一道白光从他的身体里迸发。 一只通体洁白的九尾狐,从他体内跳出,快速变大。 迅疾掠至虞清身边,一口将她衔走。 “恭喜你啊宿主,危机关头你的潜力得以激活,竟突破了修为的限制,无师自通九尾狐的高阶用法了呢!” 那触手还要再纠缠, 喷出无数的粘液, 九尾狐一转身,张开蓬松的尾巴,悉数档过。 虞清勉力张开眼睛,只觉如坠云端,暂得喘息,忙默念净心咒,调养生息。 那九尾狐将虞清抛向了慕容天的怀里。 “师姐,接下来交给我!” 虞清对上少年人坚定的眸子,点点星辉闪映其中。 莫名让她升起一丝信任,遂抓紧时间,吐故纳新,稳定心神。 千年九尾大战触手怪, 终于让慕容天找到点当男主的感觉。 他回忆起穿越前热衷的神奇宝贝对战游戏, 脑海中下了几个指令, 九尾狐竟真的跟着动了起来。 然而毕竟是初次摸索出的用法,不太熟练。 九尾狐被触手扫到了好几次,喷了一脸黑烟。 “走坎一、震三、绕艮八、巽四、留离九、坤二、兑七、乾六……” 虞清面色苍白,闭目道。 慕容天忙集中精神,操控九尾。 只见那狐狸在祠堂内跳来跳去,触手到处挥甩,却无法近身。 但随着时间推移,九尾渐渐地变小了,身子也随之透明起来。 他正焦灼, 虞清蓦地睁开了眼, 眼神恢复清明。 她从他怀中一下挣出,跃向墙头, 食指和中指并拢,竖于身前, 低头念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急急如律令!收!” 虞清一声怒喝。 祠堂内暴涨出无数白光。 那巨怪的身体裂开一道缝隙,黑气散了出来。 随着那白光渐渐消散, 巨怪坍缩, 渐次消减, 化作一滩黑水。 一切归于平静。 八、招人 烈风渐歇。 虞清的衣带摆动随风渐止,身影遗世而独立。 “教练我想……” 慕容天一脸崇拜地望向墙头那道白影。 “不,你不想。”系统鄙夷。 但也不由得感叹,这样一朵高岭之花,会调动多少读者的多巴胺? 等到剧情杀时,又会让多少读者痛心疾首,夜不能寐,从而让本书成为点点平台修仙文中永恒经典! 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后看谁还说点点平台男频文塑造不好女主! 慕容天不解为何系统突然发疯狂笑,不予理会。 他穿过院内的断瓦残垣,从石头缝里扒出一点荧光。 -------------- 品名:镇魂印 品质:sssss级 (稀世珍宝,一问世便可搅动腥风血雨) 攻击力:未知 耐用性:未知 已解锁的使用方法:往对手额头上盖个戳 已解锁的技能:暂时定住对手30秒 -------------- 耳边响彻系统的嘲笑声。 慕容天满脸黑线。 谁叫他修为低下呢。 能封住高级魔兽的绝世神器在他手里成了只能施展定身术的道具…… 30秒,怕是师姐随意捏个“定”字决,效果维持的时间都比这久。 聊胜于无吧, 谁叫他目前连“定”字决都捏不出来! 转头却见虞清神色淡淡,双手环抱,仍立于墙头,并未对这边施予任何关注。 不知在想啥。 一个念头蓦然涌上心间。 自古好马配好鞍,神器也应伴高手。 这镇魂印, 在师姐手里,方能发挥出更大功效吧。 慕容天双手捧着印,献宝似地凑到师姐跟前,唤道: “师姐!这是镇魂印,就是这东西松动才让那魔物跑了出来。” 虞清瞥了一眼,神色依旧淡然。 “师姐,你快试试,这宝印在你手里定能更添神采。” 不管系统如何反对,慕容天就差冲着师姐摇尾巴了。 虞清漠然道: “此物非凡品,非我金丹境可以驾驭。既然师弟炼炁期就可驾驭此物,应当珍惜,仔细收好。” 被拒绝后也不见他尴尬,依旧笑得灿烂,问道: “师姐一会作何安排?我知道附近镇上有家很好吃的食肆……” 虞清无情打断道: “归宗练功。” 一转身,她便跳下墙头,打马走人。 当快要出村时,她犹豫了一阵。 终还是调转马头,行至收留了她三日的那户人家。 下马, 推门进来。 破落的屋舍死一般的寂静。 阴风吹拂,白幡哗哗作响。 院子里的火堆已经灭了。 “吱呀——” 她推开木门。 屋内的旧榻上,男人面目青紫,双眼上翻,已然没了生气,不似毒发之兆,倒像窒息之状。 她伸指,将男人衣襟拨开。 粗黄的脖颈上赫然映着几个红色的指印。 门后,突然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 “我看到我的女儿了……” 是那名失去了孩子的妇人。 她蜷缩在墙角,一夜过去,竟像老了十几岁岁。 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疲态尽显。 “她站在门口对我说,娘,我好冷。她走的时候,才不足月余,现在她长大了,是我曾经想过的模样。” 那妇人的手里抚摸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小短褂,目光凝在上面的荷花刺绣上,眼里是无限的温柔。 “我是秋天怀的她,料想生她的时候应是夏天,便想让她名中带个荷字。 生她的时候,明明是个艳阳天, 我的女儿又怎会喊冷呢?” 她声音低沉,虽是在发问,神色却并无困惑。 “紧接着,我家那杀千刀的,拿药碗砸她,让她滚。 说早知道当年就该直接掐死! 省得多此一举扔到河里,变成水鬼来吓唬他……” 说到后面, 她声音颤抖,手里死死地捏住那件短褂,眼睛里迸射出无比怨愤的光。 “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我一直以为她是得病死的, 没想到,是被人害死的!” 她抬头,死死地盯着榻上的那个男人,声音凄厉: “是他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还有他们!” 她手指一转,指向屋内案几上本来供奉公婆牌位的位置。 那牌位已经被掀翻了,烟灰洒了一地。 她手指转了个圈,又指向自己,表情似哭似笑: “还有我自己……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在深夜的溪边看过别家人溺死新生的女婴,我怎会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呢?” “现在她来索命,我自知活不久了……那便帮她一把。” 她垂首,眼神漠然,却有大滴泪珠无声流淌。 虞清声音清冷,眼眸低垂: “你,以及你们村的人,之所以‘中毒’,是饮用了村口的溪水。那溪水汇满了亡灵的怨念,诞生了怨灵,无修为之人,自是无法抵御……” “她可能不是来索命,方才我将那‘福塔‘里镇压的怨灵都放出来了,她可能是想在离开前,再看你一眼……” 那妇人蓦地抬头,泪痕未干,几步膝行至她身前,深深叩首。 大滴大滴的泪珠坠在地面上,激起尘灰。 “我自知没几日可活,但村里仍有一些侥幸活下的女童,我不想她们再承受和我一样的命运了,求高人救救她们!” 虞清叹了口气,心下已打定主意,要把那些女童送至药王谷。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那溪水的毒性在那些女童身上没有那么显着,若是好好救治,还是有活命机会的。 要是司空煜再推脱,她就把他那药王庐掀了。 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几道浑厚有力的女声: “药王谷招人,限女子,报酬是管吃管住,可解身上之毒。” 虞清踏出院外。 几名女子正布置桌椅陈设, 奔走相告, 桌面上铺着无数千影百合。 司空煜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坐在村口祠堂前。 样子像是打算在此义诊。 一群男人蜂拥而至,围在桌边。 乡长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搓手道: “神医,您看这招人也不一定要限制男女,我们村里这些壮小伙,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司空煜遗憾道: “我也想招你们,可是——” 众人的心都悬的紧紧的,紧接着他下一句话就把大家打入了地狱。 “你们没几日可活了。” 司空煜解释道,这毒是至阴之毒,女子的中毒程度比男子浅些,儿童的摄入量少,因此女童的得救可能性最大。 但对于男子,无论是成年的还是幼儿,至阴之毒只会发作得更快,神仙难救。 九、乡长 “一定要离开此处,才有活命的机会吗?” 一抱着婴孩的妇人,被挤出人群外,瑟瑟发问道。 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家中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公婆,若是她走了,谁来照顾这一大家子人? 就算大家都生了怪病活不长了,一家人死在一处,倒也不会孤单。 一名男子谄笑道: “能不能以工换取药材?我是说,让我媳妇和您走,但是把药材……” 司空煜冷冷扫他一眼,那男子声音越来越小: “呃,我是说,等她毒解了,再把多余的药材带回……” 司空煜眼眸一转,道: “若家中有子的妇人,我可以提前兑现报酬,先救治你们的孩子。不过—— 你们必须把孩子也带走,并且从此以后,你们母子皆是我药王谷的人,同这石屏村,再无关系。” 围在桌边的男人群情激愤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准备抢夺桌上的药材。 虞清正打算出手相助。 布置桌椅的几名女子见状,直接冲了过来,组成一道人墙,一拳一个,竟将那群男子打得都不得靠近。 院墙里有不少女童探出了头,好奇地注视着这边的动乱。 “我和你走。” 虞清的身后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 是方才屋内的那名妇人。 不少村人窃窃私语,“丧门星“、“没廉耻”、“不守妇道”的谩骂声传了出来。 “我叫吴艳槐。” 那妇人开口道。 “我家的人都死了,我已经没什么牵挂。”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 “你是钟家的媳妇!” 乡长厉声道。 “你丈夫死了,你至少应守过他的头七,怎可现在离开此处,为了苟活,寡廉鲜耻!” 她看都不看那老头一眼,直接遥遥向司空煜的方向跪下,叩首道: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神医诊治,只求在神医手下尽一点力,了此残生。” 司空煜颌首,便有女子奔了过来,将她扶起。 “二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燕子!” 一身形粗壮,脸色红润的少女搀着她的胳膊,笑道。 “燕子?你不是六岁时发高烧……”吴艳槐疑惑道。 “二婶,我没死,不过也算是死了一场。” 燕子抬眸,扫视石屏村的男男女女,目光定在那个抱着婴孩立于人群边缘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脸色青白,吓得瑟瑟发抖。 吴艳槐心下隐约得知了缘由,冲着那妇人冷笑: “此处就是人间地狱,你不愿走,自有恶鬼折磨你。” 有吴艳槐打头,陆陆续续也有女子走了出来,多是抱着孩子的妇人。 她们在桌前签下了卖身契,司空煜便信守诺言,当场诊治起她们的孩子。 方才那名抱着婴孩的妇人,神情犹豫,不知是否应上前。 她瞅了瞅身边的男人,却发现人已经消失了。 她神情彷徨,怀里的婴孩又哭闹不休。 见孩子苍白的脸,她心一横,终于上前一步,领了卖身契,揣进怀里。 石屏村的小孩本就不多。 这几年在那“至阴之毒”的作用下,新生儿的数量愈发的少,诞下的若是男婴,婴孩很容易撑不过月余。 经过清点后,也就十来个,且大多数为女童。 小孩心思纯洁,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爹娘为何在家中吵得不可开交, 娘又为何要突然收拾行李,说要带她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司空煜一行人打算在此停留两天,等待妇人们收拾行李。 夜晚,便宿在了吴艳槐家和附近。 吴艳槐家,屋有三室,主室门窗紧缩。 除了虞清和吴艳槐,谁也不知道里面还藏着一具尸体。 司空煜非要和虞清同处一屋,虞清也不打算告诉他对面的主室里有死人的事。 昏黄的烛光摇曳,一室茶香弥漫。 司空煜哪怕是下乡义诊,也不会放弃他精致的派头。 又是摆茶案,又是换床铺,摆香炉,经过随行女子们的一番布置,简陋的右室瞬间生辉起来。 司空煜撑着脸,手肘支在案几上,笑着问虞清: “怎么不回宗?” 她抿了口茶,反问道:“你怎么就过来了?不是不打算出手相救吗?” 司空煜吹了吹浮叶,淡然道: “我是医修,一点战斗的功法都不通。这村里之前有个高级魔物,我怕死,自然不敢来。” 这家伙,之前还说这群人不值得救,现在说辞又变了! 但她没空计较这些,紧紧追问道: “你之前就知道此处有高级魔物?为何不告诉我!” 司空煜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问题无比愚蠢,冷道: “你是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你才多少修为?你以为次次皆能靠运气降伏高你几级的魔物?” 虞清无语,正想向这家伙阐述一番自己流云心法的运转原理,为何她有自信可以对战高级魔物。 但一想到这家伙对战斗一点研究都没有,又觉得是对牛弹琴,也懒得解释,遂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闷,虞清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去吴艳槐住的左室,暂且对付一夜。 司空煜见她打算离开,神色不愉道: “我可是一点功法都不通,护卫的随侍又歇在它处,万一遭这村人记恨,半夜暗算我……” 他话音未落,窗户被“啪”一下推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窜了进来。 司空煜着实被吓了一跳,茶水都洒了一桌子。 他正待发作,那黑衣少年却惊慌地冲虞清道: “师姐!不好了,乡长领着一群拿着镰刀和锄头的村人包抄过来了,还有提着火油的!” 那来者正是慕容天,他在捡走镇魂印后,并未离开祠堂。 之前村头树林里的阵法就已经让他起疑,他想在战斗过的遗迹里再找找看有什么发现。 不一会,他便听到祠堂外传来的脚步声。 他找了个倒塌的石柱角落,藏好身形。 一名看起来很有身份的老者迈步进来,在倒塌的福塔前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随后,便见他吹了声口哨,一只白鸽飞了进来。 眼见他在那白鸽的脚上写了什么东西,白鸽振翅飞走,他仍在祠堂里来回转悠,不停地叹气。 接着,便有身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什么“神医来了”,将他拉出去。 他这才得知那老者是这一处的乡长。 他屏住呼吸,不一会,那老者又带着一群男子,面沉如水地进来了。 十二、考校 天刚蒙蒙亮,尚在酣睡中的慕容天,被系统一声又一声的警报吵了起来。 “上早课啦!上早课啦! 快醒醒! 别睡啦!” 慕容天揉揉眼睛,见天色尚昏暗,翻了个身,嘟囔道: “再睡五分钟。” 系统要崩溃了,每次这小子说再睡五分钟,都是一个时辰起步, 等他再次清醒,太阳都得晒屁股了! 慕容天早在穿越前就练就了视室友们各式各样的闹铃声于无物,继续酣睡的本事。 因而完全不理会系统的警报声,意识再次渐渐模糊。 “啊啊啊啊,今天有大师姐,大师姐! 你不想见到大师姐吗!” 慕容天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系统无语。 如果有实体,它这会儿白眼早就翻上天。 在慕容天第n次梳理他额前的两缕发丝时, 它好心提醒道: “还有一炷香时间……” 慕容天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流仙宗弟子生活起居的倚竹苑和日常上课考校修行的通天宫有一段距离,且皆是上坡和台阶。 他拿出日常被妖兽追赶时逃跑的速度,心里还放不下自己的发型, 忍不住捏出了个“定”字诀, 固定住额前容易蓬乱的发丝 系统吐槽: “之前让你施“定”字诀,怎么教你都记不住!现在倒好,又无师自通了哈!” 慕容天嘿嘿一笑,心情却是极好,难得夸它两句: “都有赖你的栽培。” 呵,这下倒不埋怨我push他了。 系统再次鄙夷。 远远地,能看见一抹白影迎风立于山崖上端。 广阔的练功台上,已经聚满了乌压压的人头。 考校好像已经开始了。 慕容天悄悄缀入队伍末尾。 虞清眉如墨画,眸若点星,皮肤莹润,明明是一夜未眠,却是神清气闲。 经过一夜的打坐修行,更感体内真气澎湃。 青丝系起,发带迎风飘扬。 穿着不过最寻常的流仙宗高阶弟子的服饰,却如山谷里初生的芍药般鲜妍,气质又像谪仙般出尘。 她的身后,是磅礴的云海。 朝阳初生,灿烂的烟霞映照在她的脸颊上。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慕容天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见过的诗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幸运。曾经他是那么厌恶为他带来无数麻烦的所谓“主角光环”。 现在,又无比感念于此。 如果能因此让她的目光为他停留哪怕一会,被再多的妖兽追,他也乐意。 “上清观,慕容天。” 虞清的声音响起。 “到!” 慕容天声音清冽。 周围不少的弟子回头看他,有熟悉一点的,调笑道: “慕容天,怎么这会儿舍得起床了?” 他脸皮够厚,不羞也不恼,定定地注视着崖顶那道令他心潮澎湃的身影。 “流仙宗门下初阶弟子俱已到齐,现在开始考校。” 虞清话音刚落,一道剑气喷薄而出,将练功台上站地一盘散沙的弟子一分为二。 不少修为不够的弟子直接东倒西歪,有的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灰,出了个大糗。 慕容天也在摔倒的弟子之列, 所幸的是 他爬起来得够快! 悄悄拍打身上的灰,余光偷瞄崖边,暗自希冀那谪仙似的人没注意到他的丑态。 “所有倒地的弟子出列。” “绕流仙山上下来回十圈,午时于通天宫前集合。即刻出发!” 虞清声音清冷,练功台前哀嚎连天。 慕容天大惊失色,心中叫苦不迭。 见人头攒动,正想借着大部队的掩护混过去。 一道劲风袭来,击中腿部,慕容天躲闪不及,直接栽倒。 虞清几步跃至他身前, 眸光锐利: “你,跟上。” 说罢便负着手走了。 慕容天暗喜, 师姐拿石头砸我, 师姐心里有我! 他爬起来,拍拍灰,脚步欢快地跟着跑步去了。 —————————— 正午,骄阳灼烤大地,热气蒸腾,一丝风都没有。 通天宫前立了一群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弟子。 或发冠歪斜,或衣襟敞开。 显得衣襟整齐,发型丝毫不乱,甚至还隐隐散发着一点幽香的慕容天像个异类。 虽然他也面色苍白,两腿打颤。 虞清信步而来,神色疲惫。 她刚才处理完上阳道长门下和吴长老门下的弟子纷争。 流仙宗男修众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言语或有磕绊,矛盾便一触即发,很是让人头疼。 现下, 她又要给这帮考校不合格的子弟补课, 忙得竟是连进食的时间都没了。 她还没修行到不食五谷的阶段呢! 她忍着腹中饥馁,神色越发严肃,开口道: “我只讲一遍,你们听好。之所以你们会在我的剑气下跌倒,不仅仅是修为不够,更是基础心法没有掌握扎实……” 她以身演示,运行真炁的过程中,竟有白烟在她身周缭绕。 周围的弟子看得俱是出神, 一胆大的弟子忍不住开口道: “大师姐,恕我愚笨,我们这群人大多在入门测试里获得最下等的平级,基本都是单灵根,灵根的品质也很一般,有的甚至还没显出灵根……” 那弟子轻蔑地瞥了慕容天一眼。 慕容天心里叫嚣: 我有灵根好吗!只是属性数量未定而已。 “这天赋和您没法比,您教的这些,我们很难向您那样领会吸收,更别说抵挡您的剑气了。” 那弟子神色有些不满, 他身周围着的好几人, 虽未发言, 神色也能看出不平。 岂有此理! 慕容天刚想开口为虞清说话,却被她扫视而来的凌厉目光制住了。 “你们以为,什么是强者?” 她淡淡开口道。 “当然是像您一样天赋五灵根咯。” 那弟子阴阳怪气道。 “错误!” 虞清声音冷冽。 “不要以为身附灵根就能成为强者,门内大把大把双灵根、三灵根的庸才!” “自命不凡,下山便命丧妖兽之口的比比皆是。” 她的目光冷锐,逐一扫过在场的众人, 扫到慕容天时, 停驻了一下。 “也不要以为手握什么绝世神器,就能成为强者。” 她顿了一下。 慕容天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第一次有了灼烧之感。 “强者是, 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输, 可你依然要去做, 而且, 无论如何都坚持到底。” 她抚摸着剑柄, 声音悠远: “人不是总会一直输下去。” 十、大火 慕容天面色凝重: “若是寻常村人,倒也不成威胁,但这领头的乡长,似乎并非无修为之人,可我看不出他的修为程度,且他能施法屏蔽声音。” 怪不得昨夜祠堂激战,竟是一户人家都未惊起。 而且最令慕容天惊讶的是,这乡长竟是能连系统的窥探也一并屏蔽。 不然他也不至于观察到乡长已经将人聚在一起,带家伙包抄时,才匆忙赶过来通知虞清。 这力量来源, 诡异地令人害怕。 窗外传来了浓重的火油气味,这帮人已无声无息地逼近, 似是打算将他们活生生的烧死在这屋里。 “打得一手好算盘,杀人,抢药……” 司空煜声音冰冷, 突然, 他想起什么似的,嗤笑道: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这村人就是不值得救。 那些妇人发现他们的丈夫拎着农具半夜出去了, 总不会以为,他们是要去种地吧。” 虞清的面容也冷了下来, 她对慕容天道: “你悄悄从后院翻出去,把村里的人都叫醒,动静弄得越大越好。通知那些带着孩子的妇人们,准备出发。” 司空煜冷嘲: “你以为现在还有人睡得着?她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何必再挂念?” 虞清垂眸,拔出长剑,缓缓道: “就算有一人在睡着,也要尽力唤醒。” 慕容天知其话中深意,点了点头,一溜烟地从后墙消失了。 “轰隆”一声, 似是闷雷响起, 天边电光闪烁,石屏村顿时亮如白昼。 寂静碎掉了,雷霆贯穿长空。 电光直射天心,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吴艳槐家的破屋前,围着一群面目狰狞的男人。 其中一人小声道:“糟了,若是下雨,可如何是好。” 领头的乡长面无忧色,反倒是胸有成竹,负手笑道: “这是特质的火油,根本不畏水,专烧修士。” 屋内的司空煜,神色抑郁,仰躺在榻上,无奈道: “你是作何打算,我那些随侍的护卫,少有修真之人,顶多会点拳脚功夫,对上寻常村人,或许还有胜算。” 虞清反倒问起他来: “那你平日下乡义诊,遇到妖兽,又如何自保?” 司空煜不屑道: “妖兽可比人简单,要害你就直接害,少有暗算。” 见虞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没好气道: “你不会指望我吧!我只是一介医修!除了会使点毒……” 虞清眸光亮起: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快把你的那些宝贝拿出来!” 司空煜白了她一眼,还真从衣袖里掏出一堆药材,挨个解释道: “这是断肠草,入口之后,三秒毙命,这是蝶影丹,内服一颗,五秒毙命……” 虞清越听越丧气: “就没有外用的吗?” 司空煜面露嫌弃: “你真是一点医理都不通,药是人做出来的,若是碰着即死,那做药的人不就被毒死了。再说了,毒药之所以是毒药,乃是采万物相生相克之理……” 虞清懒得听他长篇大论,捻起了一株断肠草,搓成了粉,攥在手里,道: “那我便想办法,把这些东西给他们塞进去。” 虞清在厨房里烧火,捣鼓了一堆浓烟出来。 那烟味极其呛鼻,使闻到的人皆忍不住咳嗽,泪流不止。 吴艳槐走了进来,似是明白她要做啥,遂道: “高人,您悄悄护送神医离开吧,我来对付这帮人。” 虞清也不和她客气,给她扔了一块布罩,一根竹筒,又往她手上塞了一瓶断肠草粉和胡椒,语速飞快,道: “你记得往火里放这个颗粒物,然后用这个竹筒,将断肠草粉通过这个小孔向屋外那群人吹去,你也会吸入一些剂量的毒药,但不用担心,毒性已经被分散了,只要在二个时辰内服用解药就没事。” “我带着司空煜,就是神医,赶往村外的树林,你散完毒药,在此等我,我带你离开。动作要快,顶多一炷香时间,他们就要把火油倾倒完了。” 吴艳槐点点头。 虞清和司空煜所在的侧室,仍灯火通明, 但早已人去屋空, 只是伪造出一副人还在的假象。 屋外倾倒火油的人还浑然不觉, 火油的刺鼻掩盖了胡椒的异香,让他们不停地呛咳,不知不觉地吸入了不少断肠草粉。 虞清将司空煜带到了村外小树林,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马不停蹄地向村内奔去。 然而,等她飞身赶往吴艳槐的屋外时,冲天火光已然升起。 不好,还是被发现了! 吴艳槐立于屋顶, 端起一桶火油, 向屋外的男人们浇去。 吴艳槐没有按她的计划做! 在她离开后,她去抢了屋外人的火油! 全屋上下里外早已陷入一片火海。 吴艳槐的脸庞映照在火光中,无比的摄人。 被她泼去的火油淋了一身的男子,不小心沾到了火苗, 那火瞬间变大, 任他在地上哀嚎,滚来滚去,火一点未灭。 吴艳槐见状, 拍掌笑道: “我女儿的死,你们人人都有份,一个也跑不了!” 虞清四下寻找可登上屋顶的攀爬点, 但熊熊大火已将四面墙壁皆包围住, 故不得不放弃靠近那栋屋子。 吴艳槐好像看见她了,大声喊道: “这火烧上身了便灭不了!” 她声音凄厉,神色癫狂: “你们这些人,要通通被烧成灰,下地狱来陪我!” 随即,拎着火油到处泼洒。 邻屋也被波及,木头做的房子一点就燃。 一阵阴风刮过, 不一会, 整个石屏村皆陷入了火海。 火舌舔舐着墙壁和地面。 屋舍里的人纷纷涌了出来, 有人举着被褥徒劳地扑打着熊熊燃烧的木料堆, 其他人大声喊叫着。 那些本打算围攻吴艳槐家的男人们如鸟兽般作散,各自逃命,或者回家灭火。 吴艳槐站在大火的中央, 火光中的侧影像是地狱中的魂灵。 乡长也不见了。 但虞清没空在意这些,想到慕容天可能还在火海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正等她在火海里如无头苍蝇般奔走时,慕容天骑着身形巨大的九尾狐从火海中冲出来了。 不少妇人在屋舍内哭嚎,见此般情境,仿得一线生机,纷纷不顾院内已是火海一片,托举着孩子,奋力奔了出来, 扬声道: “求高人救我的孩子!” 慕容天慌忙接过那些妇人抛过来的孩童,安顿在九尾狐的背部。 虞清见状,也帮忙从屋内接出孩子。 一些妇人身上已经沾了火苗,火苗迅速蔓延全身。 她们忍着烈火灼身之痛,高高举起自己的孩子,见虞清接过孩子时,才软下身子,倒在火海中。 到处都是哭喊声,真如人间炼狱一般。 这是, 吴艳槐想要的结果吗? 但她来不及悲伤, 只能麻木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消失在火海中, 不知疲惫地同慕容天一起营救石屏村的孩子们。 她点了点数量,好像齐了。 孩子们哆哆嗦嗦地蜷在一起,不断地咳嗽,有体弱者已经闭目晕了过去。 浓烟已经将前路熏得一片漆黑,慕容天冲她伸手,道: “师姐,快上来,这烟有毒,再耽误下去我们都要被熏死在这。” 二人这才赶往村外的树林,与司空煜会合。 石屏村一行,司空煜损失惨重,他不仅半个成年女子都没招到,药材也被烧毁,他带去的随护也葬身于火海中。 在谷内救治众人的时候,司空煜一直脸色阴沉。 虞清知道他心里不快,也未出言打扰。 慕容天叽叽喳喳: “师姐,这火绝对有问题,只要沾上一点,便完全灭不了,太邪门了,你说那乡长会不会是什么妖怪修成人形?” “咣当!” 司空煜直接摔了抓药的秤,脸色阴冷地冲慕容天道: “出去!” 虞清见他这火来得莫名其妙,但体谅他心情不佳,也没有计较, 招招手, 便同慕容天回宗了。 十一、绮思 时间不知不觉,缓缓而过。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有余,期间下了一场大暴雨,火也未灭。 等火灭后,流仙宗又派了几个子弟下山调查,但一切的痕迹似乎随着那场大火燃烧殆尽。 从石屏村回来的虞清,很快便得投入到忙碌的掌门继承人日常中。 不是要考校弟子功课,就是要下山处理各种弟子遇袭、妖兽吃人、魔物入侵的麻烦,疲于奔命。 尤其是近几年,麻烦越来越多。 同时,还要抽身去山下的药王谷,教教从石屏村带回来的女童们一些基础心法和功法。 虽不一定能有机缘激出灵根,踏入修行之途,但至少可以自保。 日后也可靠这一技之长,在司空煜手下混口饭吃。 好不容易能静下心来修行,已是月上柳梢头。 群峰苍翠,耶溪潇洒,千岩万壑争流。 碧水滔滔,飞流之上,是一方红亭。 层叠翠瓦,斗拱飞檐,水珠四溅,降下漫天银晖。 虞清盘膝坐在亭内, 闭目静思, 脑海中不断闪回与那巨怪对战的画面。 “坎位缺水、艮八多金、震三离木、坤二少土,五行不能运转,怪不得会被那魔物制住。” 之所以虞清能不断突破修为限制,以弱胜强,是因其是极为罕见的五灵根。 灵根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 寻常人得其一便是极大幸运,有机会踏入修行大门。 纵然有天之骄子,激活了双灵根,甚至三灵根,五灵根的仍是罕之又罕。 不说东荒,乃至九州大陆,能得五灵根的也是寥寥无几。 纵观流仙宗几千年历史,只有第一代宗主和第五代宗主是极为罕见的五灵根。 虞清之所以能在桃李年华被上清道长力排众议,推上宗主继承人的位置, 除了其于试炼大会上展现了自创的流云心法,被长老们认为其有参破九天玄功心法的资质。 更是因为其于十八岁时,在年度的灵根测试中展现出了五灵根! 而她年纪轻轻能自创流云心法,也正是得益于此。 金木水火土, 五行布局, 缺一不可。 五行运转一周天,任是何等妖魔鬼怪, 在这阿鼻地狱之火、涤瑕荡垢之水、肃杀狂啸之金、震雷轰鸣之木、尘封幽闭之土的轮番交替下, 也将败下阵来。 而维持阵法的运转,极耗真炁, 更需要无比强大的心神。 流云心法 便诞生于此。 既是修真之法,提升对真炁的掌握, 更是修心之法,维持阵法运转的基础。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目前她的流云心法只练到第一层。 也受修为境界限制,掌握的真炁不足,应对高级魔物,尚显吃力。 半夜三更,风清月明, 月华如流水,繁星点点辉映, 正是一天中灵炁较为充沛的时候。 还有两个时辰, 分别是日出之时和日落之时。 只是自从当上了宗主继承人,这两个时间段总被各种杂事占领。 虞清开始运起体内真炁,一股股热气从丹田涌出,沿着经脉流转。 与此同时,归宗的慕容天, 正一手支颐, 趴在窗台上, 望着同一轮明月。 “你说,师姐白天对我说:‘好好练功’,是不是在暗示我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和她并肩而行?” 慕容天的眼睛亮晶晶的,心头怦怦直跳。 “说明你对你师姐有意思!” 系统没好气道。 同一个宗门下,怎么人和人的差异,比人和狗还大! 夜半有虞清那样的卷王修行一整夜,第二天继续上早课,不见丝毫疲态! 人家一边管理宗门,一边不耽误修行。 夜半也有宿主这样的混子!满脑子情情爱爱,小鹿乱撞,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宿主,快去睡觉吧……不然明天早上你又起不来!”系统苦口婆心。 慕容天哀嚎,内心十分拒绝,愤愤道: “我穿越前可是大学生,大学生,你懂吗!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上早自习的高中时光!” 流仙宗不愧为东荒第一名门大宗,作息安排也是十分变态的,堪称修仙界的衡水中学! 夏季跟随日出而作,不到5点,他就得起床上早课。上午除了要背诵咒语,熟读阵法,还要学习无数基础心法和功法。 下午要去上那暴躁的吴长老的体修课…… 这原主的体质,和穿前的他差不到哪里去,一样的弱鸡,没少挨吴长老的摧残。 不似其他在入门测试或第一次第二次门内测试中已经显露灵根属性的同门们,他的灵根属性和数量一直是个未知数。 也就是说,针对所有属性灵根开发的课程,他都得学!直到显露灵根属性为止。 这特么比高考还累! “我想回家……” 慕容天垂头丧气,望月兴叹。 他无比想念可以和兄弟自由开黑,一觉睡过早八,期末前抱抱佛脚也能安稳毕业的大学时光。 “宿主,明天考校的功课的是大师姐哦~” 系统悠悠道。 慕容天的眼眸亮起。 大师姐是他穿到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里,最眷恋的温暖之一了。 还有一个,是他那拼死从妖兽口下将他救出,不惜修为也要救治他的师傅——上清道长。 不过与对师傅的感恩不同,对大师姐,他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徘徊在心头。 想起她的舍身相救,那鼻端笼罩的一缕馨香,不由得脸一红。 系统默默叹气, 不忍戳破他的琦思。 在残酷的结局到来之前, 就保留一点美好的幻想吧。 十三、练炁 慕容天这段日子像变了个人。 以往早课,系统喊七八遍都不醒,现在叫一遍就起来了。 天刚蒙蒙亮,就见他神色坚定地奔跑在山路上,风雨无阻。 吴长老的体修课上,也不见他摸鱼。 还主动要挑战修为比他高的弟子,虽然经常被揍趴下,也不见他放弃。 他经常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回来。 系统忍不住提醒道: “那个镇魂印,虽然耐用值是未知,但对现在的你而言,基本可以无限制使用的。” 因为目前镇魂印的用法无比简单,能发挥的作用也极为有限,自然消耗不了多少真炁。 慕容天摇摇头,心中响起虞清的声音。 “不要以为手握什么绝世神器,就能成为强者。” 他喃喃道: “强者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坚持到底。” 点起一方烛火, 他坐立于榻前, 摒弃一切杂念, 全身注意力集中于丹田。 在这个修仙世界中,炁生万物,天地万物的基本能量来源是炁。 决定一个人修为程度的,是对炁的掌握。 一切功法的依托皆是炁。每个修为境界能调动的炁的多少呈指数级差异。 他极为耐心地聚拢起一丝真炁,然而那丝真炁如泥牛入海,瞬息便不见。 丹田里的炁海仍空荡荡, 仿佛被洗劫过一番。 倒也不见他灰心丧气, 一次不行, 便再来一次。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显然快要力竭。 系统不忍道: “你的体质比所有人都特殊,普通修炼的心法,对你而言,是事倍功半。” “修仙之人皆是以灵根聚炁,灵根的品质,决定了修士的天赋上限。你的灵根现在还是一团浆糊……” 他闭目,神色有些萎靡,停了一会,又继续运转真炁。 系统安慰道: “也不用灰心。你日后会遇到一个机缘,机缘到了,你的修炼进度自会一日千里。” 慕容天未停下动作,依旧咬牙坚持。 半晌, 他艰难开口询问: “你能将这个机缘提前吗?” 系统叹气:“不能。” 世界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 它身为系统,也要遵循规则。事物的发展不能超越逻辑,剧情自然也不能快进。 “那好吧,我不想在那个机缘到来之前,一直做废柴。” 慕容天声音沉沉,神色坚毅。 夜的寂静,像一盏孤灯,将银河的星辉点燃。 繁星下,登仙台。 虞清身形矫健,将一柄银剑舞得烈烈生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剑气激起汹涌雷鸣,撞击山石,砰然作响。 月华似流水,为她披上皎洁的银辉。 刹那间,剑雨纷飞,?如羿射落九日。 崖壁上一块巨石,竟在这剑势的催逼下,轰然滚落。 好似世间万物皆融汇进了剑法中。 上有天, 下有地, 人,立于其中。 炁,在其中流转。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如庖丁解牛般观察本我之外的其他万物, 便能心生剑意。 随着剑意游走,操纵身躯, 便能人剑合一。 但这只是第一层, 要达到第二层, 必须得对周遭万事万物的敏锐程度再上一个台阶。 方能放下操控之念, 心随神动, 神则贯通于世间万物之中, 随炁流转。 不够, 还是不够! 心生急念,剑势走偏。 “蹭!”的一声, 银剑脱手,飞出, 插入到登仙台外的石阶上。 剑柄尚在嗡嗡颤动, 那石阶则裂了一道缝隙出来。 “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 上清道长负手,踏着月色而来,悠悠道。 “师傅……” 虞清拱手,立于一边,神色有些赧然。 “修行在于日积月累,不必急于一时。” 上清道长声音和缓,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说你这段时间大半夜都不在上清观休憩,原是跑到这里练剑来了。” 上清道长抚掌笑道。 虞清实诚道: “我怕练剑时控制力不够,砸了您的道观。” 上清道长赞叹道:“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他算看着这丫头长大。 从山门外的襁褓中一个快要冻毙的小不点, 到而今 亭亭玉立,二十有余。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 拿起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这把银剑。 上清观虽也是流仙宗门下数一数二的大观, 但因他本人闲云野鹤惯了, 无多少资财。 当年他拼尽那点私藏换来的银剑, 在她的徒儿手上, 也算是安享剑生, 发挥了最大的使用价值。 剑柄上落满了岁月的痕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剑套早就被那徒儿用坏了一个又一个。 他拔起这把银剑,笑道: “很快它就要和我一样光荣退位,安享晚年了。” “过几天你的师叔们会为你举办颁赏仪式,以嘉奖你和慕容天那小子在降伏九尾狐妖一战的出色表现。” 虞清却想起了石屏村之行,蹙眉道: “师傅,前段时间我在山下发现了些怪异……” --------------------- 长风烈烈,旌幔飞舞。 登仙台上,万众瞩目。 几位长老立于台上,面容和煦。 虞清和慕容天立于台下。 虞清是一贯的神色淡然,面无波澜。 慕容天却是有些紧张。 他自打中学时代因见义勇为获得过一次学校表彰大会的登台机会,是再无经历大场面的时刻了。 余光瞟见旁边的虞清, 伊人静立一旁,端庄肃穆, 他心里又是仰慕,又是艳羡。 同时还有点小自卑。 师姐总是给人一种望尘莫及之感。 系统开始喋喋不休,直接打乱了他的遐思。 “宿主啊,你终于出息一回了。” “经过这次颁赏仪式,你在流仙宗的声望将提升五十个点,在流仙宗的方圆百里内也不再是无名之辈了,以后你下山买东西,说不定还能打折……” 一袭青衣的老者上前,脸上挂着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让人望之即生好感。 正是主管灵修的禹长老。只见他清咳两声,缓缓开口道: “流仙宗少年,英才间出,尤以上清道长门下虞清,慕容天为胜,大战千年九尾,事迹已遍布山门山外,诸生各习焉,降妖除魔,修行正道,扬仙宗之精神……” 周围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慕容天身上。 大师姐一直都很强,受到褒奖大家并不意外。 而慕容天,一个灵根属性尚未显现,功课门门倒数,天天向修为高的弟子找揍的混子,竟然能降伏九尾狐妖? 还是千年级别的? 十四、受赏 却说那慕容天, 领了禹长老递来的象征着五品弟子身份的青色绶带, 神色看上去倒是镇定。 耳闻无数嘈杂私语声,有怀疑,有诋毁,有不屑,有嘲弄…… 他都一一忽略了。 此刻心神集中于禹长老的那句话: “五品弟子,可入居掌教观,与天地为息。” 他可以住进上清观了? 他可以搬到师姐隔壁了? 正大喜过望, 禹长老下一句话又泼了他一身冷水。 “正一品子弟,得入住神仙居。” 神仙居! 台下子弟皆向虞清投来艳羡的目光。虞清万年不变的神色也终于震动了一下。 那是坐落于迦南峰上,离藏经阁最近的地方,通常只有宗主才有资格入内居住,这也是上一任宗主修养生息的地方。 看来大师姐继承宗主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虞清倒没想着什么宗主之位。 为不打扰宗主修行,流仙宗给弟子们设置了每周一次造访藏经阁的限制。 哪怕是上一任宗主羽化成仙而去,这规矩依然流传了下来,轻易不得变动,让她很是不快。 现在,她心里狂喜,终于不用受这狗屁规矩的限制了! 藏经阁就在神仙居后头! 她一天内想来几次就来几次,住到藏经阁都没人管! “师姐……” 慕容天见虞清双眼放光,嘴角上翘,显然是极为开心的样子。 师姐这么开心吗?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点酸涩, 他离师姐更远了…… 但看师姐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是哦, 一直都住得很远, 只不过是现在更远了。 他转念一想, 未必不是好事, 通过藏经阁,他现在有正当理由去每周拜访师姐了。 思及于此,他又傻乐起来。 系统:“……” 又是被宿主自我攻略的能力震撼到的一天。 ----------------- 颁赏仪式结束后,虞清拎着她新受的赏赐—— 一把看上去更高端的银剑,去登仙台练习。 剑是好剑,出鞘时隐隐有龙鸣之声。 只是剑柄用金丝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中心还点缀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 花里胡哨的。 虞清不耐, 拔出旧剑, 用剑气削掉大部分的凸起。 包括那枚看上去价值连城的硕大红宝石, 一视同仁地被削平了! 这下她略满意了! 她拿起新剑,端详片刻。 半晌,又蹙眉。 她把旧剑破破烂烂的剑套扒拉下来, 给新剑套上, 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厢, 慕容天将将踏进新的住所。 上清道长正在院子里招猫逗狗,见慕容天来了,微笑着冲他打招呼。 慕容天有些期待的问: “师傅下午好,我还有其他邻居吗?” 本来慕容天在倚竹苑也是有邻居的,但由于他招引麻烦的主角体质,和他为邻,很难不受牵连。 故同门们都一一打报告搬走了。 他因此能独享整个院子,却也免不了孤寂。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大师姐,他还未同他人建立过同窗之谊。 在慕容天期待的目光下, 上清道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我闲云野鹤惯了,除了无量和你,只剩四个徒弟,你师姐算一个,已经要搬走了,其他三个,一个去闯荡中州了,一个在西境狩猎,一个在北漠,呃,也许在南域海岛上漂流,为师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啊……” 慕容天有些遗憾。 “那边是你师姐曾经住过的屋子。你知道的,她这个人一贯不爱铺张,也没什么资产,陈设有些简陋,你若住不惯,不必强求,我可以和禹长老他们协商为你……” “不用了师傅!”慕容天双眼放光。 “我就喜欢住朴素的地方,清净,便于修行!” 上清道长乐呵呵地看着慕容天喜气洋洋地搬进新居。 一进门, 他就呆住了。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这种场景吧。 屋里只有光秃秃的一张床,被褥也被搬走了,没有任何陈设,连窗户也破了个大洞。 缕缕清风灌了进来。 六月的天,下午阳光充沛,暖气氤氲,倒不会生寒。 只是上清观海拔高,昼夜温差大,到了夜晚,这破洞窗户可有得好受的了! “为师说过,若住不惯,为师可为你协商仍换到山下倚竹苑去。” 门外传来上清道长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了师傅!” 慕容天握紧拳头,燃起熊熊斗志。 不就是改造嘛,他穿越前看过那么多的改造视频,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把包裹一放,就蹦蹦跳跳地下山去倚竹苑砍竹子去了。 —————————— 夜幕低垂,星子微闪。 虞清踏进上清观,被满地的竹子,苇草吓了一跳。 慕容天正在地上专注地编织着不知道什么玩意,时不时朝虚空看去。 实际上他正在编织一把躺椅,并强迫系统竖起虚拟屏,为他搜寻这个世界的编织教程。 系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教: “大丈夫怎么能把时间荒废在这些家务事上! 我可是修仙升级系统,你不让我为你找功法典籍到罢了,找这些编织、烹饪、纺织专籍是要干嘛? 去当家庭主夫? 拜托,你可是修仙证道的大男主哎!将来可是要名传洪荒,与太阳肩并肩……” “师弟这是……”虞清好奇道。 “你回来啦!” 慕容天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 上清观的夜晚温度低得超乎他预料,长时间久坐不动,他只觉得浑身麻木,冷得瑟瑟发抖。 尽管身体受冻,他却觉得心里暖呼呼的,眉飞色舞道: “我在编一种躺下去便可摇来晃去的椅子。” “是秋千吗?”虞清问道。 实际上她也没见过秋千,只是听山下的人说起过,存在那么一种供人玩乐的设施。 不知为何,慕容天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首李清照的词: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写尽一位少女的娇俏,灵动。 如果是师姐荡秋千,会是怎样一种风景呢? “师姐!” 慕容天唤道,指着院内临崖的一片空地,眼眸灿若辰星。 “过月余后你再回来,我会为你在此处打一座秋千!” 十五、急信 迦南峰坐落于流仙山最南域,是流仙山二十四峰中最高峰,也是藏经阁和神仙居所在。 迦南峰顶,云烟缭绕,仙气飘飘。 从峰顶往下望,其余二十三峰从云海中露出或巍峨或奇骏的峰头。 正可谓:“云山叠叠几千里。” 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已是大暑。 迦南峰上依旧爽朗。 诗云:“朝饮花上露,夜卧松下风。” 虞清自打搬来这洞天宝地,快活自在地真若那神仙。 迦南峰距主峰天都峰至少隔四五个山头,除非是什么十万火急的要务,需要派飞鹤传书。 普通杂事,诸如弟子打架啦,考校有弟子不合格啦,山门前有邪祟闯阵啦,有不听话的弟子偷溜下山出事啦…… 都轮不到她来管了! 而她平日上课的地点,也直接挪到了藏经阁。 有浩如烟海的古籍充当她的老师, 也不用再去天都峰浪费时间听那大锅饭。 她以前从不在意品阶头衔之类, 如今, 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正一品头衔的好处。 正一品,属长老及掌教之下,三千弟子之上,位极弟子之尊。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藏经阁依山势而建,山势崎岖陡峭,更突显走廊长而曲折,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 初晨的朝晖透过窗棱,打在她的脸颊上。 虞清捧着一本《南华游记》,卧于藏经阁的长廊内,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此书记载了流仙宗千年前所出的一位上境界修士,南华道人,周游九州大陆,所遇到的无数奇闻轶事,以及于其中参悟的心法肯綮。 九州大陆,地大物博, 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洋洋洒洒的文字加载了无数山门内的她没见过的景物、人事。 洋洋大观, 不由得心生神往。 怪不得其他师兄师姐们都耐不住寂寞,跑下山去,四处周游。 其实以她二十有余的年龄和资历,实在不够格做掌教门下的大弟子。 奈何上清道长的弟子和上清本人一般闲云野鹤,不耐山中修行的枯燥寂寞,纷纷下山游历去了。 她幼时还能经常见到几个师兄姐。 而等她长到碧玉年华, 能扛事了, 师兄姐们似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消失。 独留她一人肩负管理上清观,处理宗门杂务的重任! 太过分了! “啾——” 突然,一声清亮的啼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只通体雪白,丰神俊逸的仙鹤, 停在了木栏前, 正姿态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虞清靠近, 那仙鹤黑豆子似的眼珠定定地盯着她,晃了晃脑袋,像在好奇。 这么不怕人,应是群兽苑豢养的讯鹤吧。 那仙鹤脚上果然绑有一个小竹筒。 虞清解下,拆开,师傅龙飞凤舞的字迹入目。 “速归。” 她心里一紧,将书仔细放回,拎起银剑,“蹬蹬”地跑出藏经阁,往天都峰的方向冲去。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脚程, 从迦南峰到上清观所在的天都峰东侧, 至少需要翻四个山头! 以前觉得距离远带来清净,现在出了事,倒开始着急了。 那仙鹤跟在她身后,引颈啼鸣,似在不解。 仙鹤振翅,落于她身前, 黑豆子似的眼珠里似有不满和讥嘲。 虞清这才恍然, 这仙鹤不仅是来传讯的, 更是为她这还未修习到腾云驾雾境界的子弟当坐骑的啊。 她爬上仙鹤,手扶着它结实的背脊。 仙鹤再度振翅, 很快便起飞, 直入云霄。 耳畔风声隆隆作响, 无垠云海踏于脚下。 日出东方, 金色的日晖洒满云端,流光溢彩。 但她无心赏景,心有隐忧。 -------------------------- 有风轻送,松叶微拂。 松下的两个老者, 一位身着青衣,风姿绰约。 一位身着白衣,仙风道骨。 二人的目光皆胶着在棋枰上。 黑子和白子, 厮杀正酣。 白衣老者冥思苦想, 沉吟许久, 也不见落子。 青衣老者面带微笑, 长久等待, 却不见丝毫不耐。 虞清跳下仙鹤,气喘吁吁地从屋檐上翻了下来,落于上清观前。 那两位老者却仿佛老僧入定,并未往这边投来视线。 上清观还是那个上清观, 悬于崖壁, 不染尘事, 一番岁月静好景象。 她心下稍定,也不出言打扰,静静地立于一旁,旁观两位老者对弈。 几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那青衣老者笑着出言: “上清,你是打算琢磨到何时啊,这切磋切磋,怕不是在磋磨我。” 那白衣老者横眉,怒声道: “禹丰老儿,你莫要打断我的思绪!我已经想出了一百种突围之道,必将你困死!” 青衣老者抚须,朗声大笑。 白衣老者终怒气腾腾地下了一子。 青衣老者气定神闲,紧接着落了一子,白衣老者傻眼了。 “不行,这步不算!重来重来!” 眼见仙风道骨的师傅竟像个小儿一般耍赖悔棋,虞清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唤道: “师傅,禹长老。” 白衣老者,即上清道长,仿佛此时才注意他那徒儿一般,随意地摆摆手,让她先一边候着去。 禹长老倒更为靠谱,他面容和煦地向她点头,扬手弃了棋子,朗声道: “你来的正好,我和你的几位师叔,正有一事相托。” 虞清恭谨道:“弟子听命。” 流仙山北倚洛川山脉,翻过洛川山脉,是东荒和北漠的交境,遍布大片的林海,当地人称——殁神林。 这名字由来有二,一是说这方密林奇诡异常,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极有可能困毙于林内。 这几年间,每逢午夜十分,林外的人隐约能听见林内传来金戈铁马之声,伴随着鬼泣狼嚎。 当地的老人皆对此讳莫如深,你若不停地追问,他们会为你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诗。 “疑是阴兵致昏黑,果闻灵鼓借喧豗。” 二是传言一万年前,那场跨越千年,另天地变色的大战,决战于此。 那一战伤亡惨重,上古神祗殒落无数。 九州大陆以天神殒落之日开始了新的纪元。 仙、人两界皆折损不少精兵良将,以至于到今日——九州纪元三千年,修仙界人才断代,至今依然青黄不接。 曾一统妖、冥的魔界亦元气大伤,再难成气候。 那位掀起腥风血雨,另六界惊骇的魔神——九冥幽魔,据说殒落于此处。 十六、告别 “师叔是怀疑,殒神林的异动,和魔神复苏有关?”虞清问道。 “未必是魔神复苏。” 禹长老摇首,声音幽幽: “或许是魔界余孽,兴风作浪,妄想卷土重来。” 虞清惊疑,不禁联想到石屏村的巨怪……难道,是魔界余孽所为? 经魔神大战后,魔界力量俱已凋敝,零星几个魔物,也不成气候。 妖邪恶鬼群龙无首,自是被修士们一一剿灭。 人间重回祥和安宁。 但见禹长老面容严肃,心下更是打起万分精神。 上清道长声音悲悯: “此行凶险万分,但若查清异动来源,或许可以从源头上解决妖兽之祸……” 虞清想到抛荒的土地,饥馑的流民,石屏村一出生便被抛弃的女孩…… 心头纠紧。 贫,则生乱,生人性丑恶。 “弟子定万死不辞。” 她抱拳,声音沉毅。 “不愧为我流仙宗后辈之翘楚。”禹长老赞道。 “师叔们也为你安排了一些其他门内精锐弟子,你们一同前去殁神岭……” 禹长老交代起其他子弟的背景经历。 “切记,无论如何,平安归来!” 上清道长满脸慈爱地轻抚她的肩膀。 话毕,慕容天不知从哪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大喊: “师傅,师姐,带上我,我也愿一同前往!” 虞清蹙眉,想到这小子的灾祸体质,出言道: “此行不同于以往小打小闹,很可能会死人的,你……” 慕容天神色坚毅: “降妖除魔,全宗上下,责无旁贷。弟子虽人微言轻,但愿贡献一分绵薄之力!” 禹长老朗声笑道: “上清门下皆是英才!好一个热血少年郎,我准你同去。” 上清道长见慕容天神色毫不动摇,叹了口气,也是准了。 虞清见两位前辈皆许可,转念一想,危机未必不是转机。 带一个人也是带,带一群人也是带,带多带少,无甚分别,便也跟着点头。 ------------------------- 风停月静,一树繁花。 花树下,一位美的雌雄莫辨的少年懒洋洋地斜躺在榻上,银发披散,如月光织成的绸缎。 他正一手支颐,闭目养神。 落花拂过他的脸,如玉的脸庞更添一抹妖艳。 虞清悄然靠近,一旁打扇的女子欲起身向她问好,被她抬手止住了。 药王谷的神医司空煜,说什么视金堆如土丘,也不耽误他享受。 榻前立着一方小案。 案上陈列着无数新鲜瓜果,有的新鲜似火,有的琉璃剔透,有的是暖暖的鹅黄色,散发着一股甜香。 许多品种她是见都未见过。 谷外的百姓正受妖兽之祸,民不聊生。 他倒好,躲在这里大嚼甘甜鲜果。 她也不见外,拿起一个小蜜瓜,就啃了起来。 少年慢悠悠地睁开眼,声音慵懒: “也不说一声就拿起别人的诊金霍霍了。” 虞清慢条斯理地享受小蜜瓜的可口多汁,斜睨他一眼: “消除贫富差距,人人责无旁贷。” 这狗大户,悬壶济世的名声,和家财万贯的好处,一个不落。 少年微挑嘴角,乐呵呵道: “看你平日在流仙宗没少忙活,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攒下几两银子了?不如来给我打工。” 被戳中痛处的虞清一噎,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帮流仙宗处理各种杂事,是没有收入的。 因为她是被上清道长从流仙宗山门外捡回来的。 这么些年,流仙宗供她吃喝住行,免去她的一切学费,她哪好意思向长老们索要收入…… 至于下山帮百姓清除妖兽,百姓已经饱受祸乱痛苦,她又怎好意思索取报酬。 因此到现在,她都是孑然一身,穷得叮当响! 只有完成一些比较艰难的任务,才会获得一些额外的赏银。 这些银子也很快被她用来买符箓、朱砂、散丹等修行用具了。 她继续大口嚼着蜜瓜,一个接一个,誓要吃穷这狗大户! 司空煜未得回音,也不恼,仍双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她。 吃毕,她随意拿衣袖一抹唇角,刚想起有事没说,便清了清嗓子: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 “殁神岭。” “不可!”司空煜大声道。 虞清悚然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司空煜如此失态。 只见他脸色阴沉,嘴唇紧抿,眉头紧锁。 向来是言笑晏晏,目空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紧张、惊异、恐惧等复杂的情绪。 虞清疑惑道:“怎么了?” 司空煜身形似摇晃了一下。 半晌,他将眼眸里的无数情绪收起,开口,语气已归于平和: “你若定要去,我也无法阻拦。坐在此处,等我一会。” 说罢,他便起身向庐内走去。 虞清一脸茫然,和那打扇的女子一同面面相觑。 好几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司空煜在屋内捣鼓来捣鼓去,还没出来。 虞清早已等得不耐,舒展起身体,在药王谷内四处游荡。 缓步行于小溪边。月色如水,潺潺溪流泛起银辉。 她一时玩心大起,脱了鞋履,便下水踩来踩去。 清流洗濯莹莹玉足,伊人踏浪高歌。 虞清此时,难得地露出少女的情态。 司空煜静立于溪旁的一株花树下,望见那道灵动的身形,心中思绪杂陈。 半晌,他终是开口唤道,语气换上了熟悉的不耐。 “这个锦囊你收好,里面有可解百毒的千影百合,可于重伤后迅速止血的黄冠垂枝,也有暂时可以封住气息的风影草,一颗便可毙命的蝶影丹,以及令人陷入昏厥状态的幻影兰…… 还有一些常用草药,用法都写在夹层的纸条上了,你看过便记在脑子里,不要泄露出去了。” “药物滞销?” 虞清拎着这袋锦囊,没正形地调笑道。 司空煜翻了个白眼,手指屈起,敲她脑门。 “殁神岭不比它处,凶险万分,定要平安归来,省得浪费我这么多的药材!” “知道啦!” 虞清握紧锦囊,心里暖意融融。 光阴似水,转瞬间就溜走。 很快,天已蒙蒙亮。 “我走了。” 虞清挥挥手,几个转身便翻过了一线天,出了药王谷。 司空煜仍静立在花树下,任残花落满肩头。 神色怔怔, 一直望着那道倩影消失的方向。 白云苍狗,浮世今生, 花树下的等候, 似从那亘古久远之时, 一直持续。 十七、出山 长空万里,天高云淡。 虞清的行囊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裹。 几件换洗衣物,一本手抄集,一叠符箓,身负一把长剑,锦囊系于腰间,便下山了。 慕容天的包裹则鼓鼓囊囊,就这,他还东瞅瞅,西望望。 环视一周已经被他改造过一番的小屋, 再三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他才在系统的百般催促下,磨磨蹭蹭地出门。 几个人影已守在山门前相候。 离山门最近的是一名男子。 一袭青衣,头戴白玉发冠,身系象征三品弟子的紫色绶带,举手投足皆是风流。 他最先看见疾步而来的慕容天,露出比春风还和煦的笑容,挥手道: “小师弟,别着急,我们也才来没多久。” 这令人如沐春风的范,想必是禹长老座下的弟子了。 慕容天站定,朝他拱手作揖,听那男子自我介绍道: “在下风君游,禹长老门下大弟子。” 慕容天也笑着回道: “在下上清观,慕容天。” 旁侧传来一声冷哼。 一名穿着黄衣,身系象征四品弟子蓝色绶带的男子,向他投来轻蔑的目光。 这阴阳怪气的调性,怕不是上阳道长门下的弟子吧。 只听那男子神情倨傲,开口道: “在下上阳观方之信,上阳道长亲授弟子,水火金三灵根修士,可不想被什么废物拖后腿。” 慕容天心里一怒,正想回怼过去,一个娇俏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兄师姐们等等我啊,我起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只见一个粉衣少女,足尖点着山壁,像一只灵巧的飞燕,从山崖上一路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山门外的台阶上。 这份轻功,让在场之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风君游先叫了声好,方之信的注意力也不再落到他的身上。 “我叫童灵珊,来自吴长老门下,师兄师姐们直接叫我阿珊就好。” 少女展颜一笑,颊边绽放两个小梨涡。 她身系和慕容天一样的青色绶带,皆是五品弟子。 慕容天心下一松,论品阶,他总算不是最垫底的了。 “既然人差不多到齐了,那我们就准备出发吧。” 风君游朗声道,他已经把马牵好了。 虞清语带疑惑: “可是,还有一位,惠之大师门下……” 这时,路边的草丛动了一下。 众人这才发现,一个光着脑袋的黑衣少年,正盘腿坐在草丛里,见众人的视线皆向他投去。 他依旧面无表情,耳根却悄悄红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 “天竺峰,经纬殿,韩越。” 慕容天暗暗惊讶,惠之大师门下的弟子竟然是社恐吗…… ----------------------- 众人一路打马前行,日行百里有余,终于出了流仙山的地界。 前路大道宽阔,一路上皆有流民互相搀扶,行于道旁,个个面黄肌瘦,有身体衰弱者,不慎跌倒,不知如何了。 他们和流民的行径方向相反。 看来流仙山下还是相对安全的地界,虽然土地也在大量的抛荒。 流仙山外的情况,估计更加不容乐观。 虞清面容严肃,攥紧了缰绳,提起了速度。 倏忽间,她瞥见道旁一名老者倒地不起,急急勒马, 身形一跃,下了马匹。 她摸了半天口袋, 却发现自己除了碎银几两, 也是身无长物。 而锦囊里的常用药材,又不能当饭吃。 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停住, 和老者的孙儿们大眼瞪小眼。 慕容天走上前来,从包裹里摸出几个白面饼子,掰成小块,递给老者的孙儿。 流民们见到有人发粮食,皆蜂拥而至,人挤人中,那老者被淹没在人群里,小孩也被推倒在地。 “停下,停下!” 虞清和慕容天挤在人群里,左支右绌, 因不好对流民出手,正万分焦灼。 有脏兮兮的手摸上了虞清的锦囊, 虞清忙转身, 又有另几只手,往她的包裹摸去。 慕容天伸开手臂,拦在虞清的身前,勉力拨开人群。 突然,他感到压力小了很多,无数流民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是风君游! 他正大把挥洒着碎银,高喊着: “发银子咯,可以入镇吃最好的酒楼,住最好的客栈!” 童灵珊向他们招手道: “师兄师姐快上马,我们离开这里!” 虞清和慕容天这才得以突围。 马蹄声嘚嘚,行至视野开阔的风景名胜之地。 青山倒映在绿水中。 山光如淀,湖光如练,莺啼鸟啭,不绝于耳。 虞清和慕容天皆无心赏景,心情俱是有一些沉闷。 方之信出言讽道: “人心自古离不得贪,这帮流民就跟蝗虫一样,你帮助他们,他们只想把你拆吃入腹。” 童灵珊不赞同: “师兄师姐也是好心,那个老爷爷都快饿死了,只有最冷漠的人才能见死不救吧!” 方之信被怼得脸色一红,嘴唇嗫嚅半天,竟是熄火了。 风君游爽朗的声音传来: “虞师姐和小师弟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些从他们那里领到饼子的流民,才是真正急需食物裹腹的人,其他贪婪的家伙已经被我的银子吸引走了。” 虞清向风君游遥遥拱手,赞道: “风师弟大义。你我年龄相仿,不必拘束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叫我虞清就好。” 系统在慕容天的耳边大肆嘲笑: “小样,这下领悟到熟男魅力了吧,你还太年轻!” 慕容天满脸黑线,他这原主年龄其实也不小,刚满二十…… 不过从气质上来看,风师兄虽只比他大三岁,却看起来比他成熟很多。 风君游驾马行于虞清身后。 二人一青一白,搭配着绿水青山,倒是极为相称。 他看看自己也是一身青衣。 人家像青松, 自己倒像棵小白菜。 心里情不自禁又升起了一点点小自卑。 系统恨铁不成钢,在他耳边大叫: “追上去!你想你师姐被人拐跑吗?年轻也有年轻的优势! 你看你,朝气蓬勃,还会改造房屋,洗衣做饭…… 现在也流行你这样的小暖男人设你懂吗?” 慕容天无语,心道: 前几天你不是还push我,说我不像大男主,未来还得和太阳肩并肩,心思得用在修行上…… 只有韩越远远缀在最后,也不和人交流,神色空茫,像在发呆。 这五人一路向北行去,逐渐草木开始变得稀疏,温度也降了下来。 十八、幽冥城 “这是翻越洛川山脉前最后经过的一个城镇了,我们今晚便宿在此处吧。” 风君游指着不远处的城墙,提议道。 那城墙通体灰黑,竟是融合了玄铁打造而成。 远远望去,如一匹巨兽,潜伏在山野间。 门楼设有三门,三洞对开,门顶覆盖着青绿琉璃瓦,已显破败之态。 走近细看,石墙斑驳,沟壑纵横, 靠近地面的一端漆黑,似有火烧过的痕迹。 “太好了,终于有地方洗个澡了!” 童灵珊欢呼道。 这几日为了赶路,五人皆是风餐露宿,就着干粮,正经的热饭从未有过,很是辛苦。 虞清是朴素惯了,其他几名男子倒也不在意这些,可苦了童灵珊。 她年纪小,又是山下的大户人家出身。 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就是进了宗门,凭借可爱活泼的性格,连吴长老也不忍对她加以斥责,故基本上没受什么磋磨。 这几天日夜赶路,连续奔马,她的大腿根部早已磨出无数血泡,钻心地疼。 可她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抗了过来。 这些虞清都看在眼里。 体谅大家的辛苦,遂点了点头。 不同于众人的欢欣雀跃,落在最后的方之信,停伫在城墙前, 神色抑抑,眼神幽微, 看不出在想什么。 虞清瞥了他一眼,也没太在意, 这人一向阴沉惯了。 童灵珊却是热情地摇手,招呼掉队的同伴: “方师兄,快点跟上呀,进城就可以吃大餐了。” 入了城门,道旁冷冷清清,并无任何繁华的景象,众人皆觉得有些失落。 风君游策马行于最前,声音悠悠: “此城名为幽冥,乃去往北漠必经之地,本应汇集天南海北的生意,这几年受妖兽之祸的带累,竟有些衰落之态了。” “风师兄懂得好多啊,真像活地图!”童灵珊赞叹道。 “这有何难,谁不知风家的生意遍布四海八荒……” 方之信冷嗤。 风君游不在意地一笑,开口道: “方师弟过誉了,家中只是有些祖产罢了。前面是我家开的一间客栈,大家若是不嫌弃,可以前去歇脚。” 虞清眼睛亮起,她本来就囊中羞涩,如果可以入住风师弟家的客栈…… 这笔住宿的费用说不定能有所折扣! 众人打马前行。 只见左前方一道圆形石拱门, 拱身上雕刻着繁复的流云纹和几只仙兽,栩栩如生。 在这冷清清,灰扑扑的街道上, 格外的显眼。 向内望去,别有洞天。 长而曲折的门廊里挂着无数的红灯笼,披红挂绿,堂皇富丽。 街上冷冷清清, 但厢厅里却影影绰绰,隐隐可闻人声。 门前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风君游,这是你家的祖产?”虞清有些震惊。 看这气魄的外观,便知这住宿费用一定不低,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艰难开口道: “我囊中有些羞涩,如果太贵的话,就由你带着师弟师妹们住进这里,我另投他处……” 风君游朗声笑道: “都到了自家产业了,还能让诸位破费不成?费用一事大可不必再提,包在我的身上。” 话毕,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上书一个大大的“风”字。 小二见那玉牌,急忙招手喊掌柜的出来。 只见一个珠圆玉润,大腹便便,华冠丽服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他满脸堆笑,谄媚道: “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风君游一挥手: “俗礼就不必了,为我安排五间天字号厢房,在雅阁上一桌最好的酒菜,账目记在君少爷名下。” 慕容天目瞪口呆,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这才是爽文男主基本的配置吧! 他这算啥, 丐中丐开局? 系统咳咳两声,安慰道: “我们走的是废柴逆袭打脸流,等你有名望了,财源自然滚滚来。” -------------------- 午后时分,正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众人移步至长廊,靠栏一侧种植着大量的竹子。 廊道笼罩在荫翳中,行于其中,只觉幽风阵阵,遍体生凉。 中庭四方,点缀着假山,盆景,曲水蜿蜒流过,古朴雅致。 只是空无一人,不见任何侍者穿行,无比冷清。 对比厢厅的热闹,着实有点奇怪。 这风家的生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掌柜的及时躬身,殷勤道: “日头正烈,各位不妨先随小的至厢房休息。酒席等安排好了,再派人通知诸位” 五人皆被各自领入厢房中。 虞清的厢房和童灵珊紧挨着,在第三层。 三个男生的厢房则统一安排在第二层,相互为邻。 慕容天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走到窗边一看, 楼下的窗台前矗立着师姐的身影, 原来师姐的房间就在他楼下! 心里不由得一喜, 连带着对那圆滚滚的掌柜的好感也多了几分。 “砰砰。” 虞清叩响了童灵珊的门。 “谁呀?” 话音还未落,房门已经被吱呀一声打开。 见是师姐,童灵珊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笑得更开心了。 虞清却蹙起了眉头,教育道: “阿珊,以后切忌不可如此。一定要确认来人身份后方能开门,这里不比宗门里,客栈又是鱼龙混杂之地……” 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唠唠叨叨的,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童灵珊却听得认真,不住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颊边的梨涡也分外动人。 怪不得连脾气最暴躁的吴长老对上她也是和颜悦色,和蔼可亲…… 实在是太可爱的小姑娘了。 虞清忍住想戳她梨涡的手指,从锦囊里掏出一些千古百合,递给她,和声道: “此行确实十分辛苦,见你走路姿势有些跛,想必是受伤了,将这药草涂抹于伤处,一夜过去就好了。” 童灵珊喜道: “谢谢师姐!我阿娘为我包了一些自己做的点心,味道可好了,你也进来一起享用吧!” 话毕,也不待虞清回应,便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肘,一把将她拉入门内。 房间内的小案上陈列着一叠状如桃花,粉粉嫩嫩的水晶糕。 童灵珊拿起了一个,一口咬下去,满屋之中,桃花香四溢。 “师姐,你也快尝尝,可好吃了!” 童灵珊拿起一块水晶糕,直接递到了虞清的嘴边。 虞清第一次和人如此的亲近,不经有些脸红,愣了半晌,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哈哈哈哈,师姐你的样子有点呆哎。” 童灵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知道吗,山上的弟子都传言你不拘言笑,十分严肃,可怕程度仅次于吴长老哎!才不是呢,我们大师姐明明这么温柔可爱!” “等回宗门了,我就是你的头号粉丝,谁再在背后乱说你,我的御灵鞭可不答应!” 童灵珊的小脸气鼓鼓的,一副为虞清打抱不平的样子。 虞清微笑道: “不用理会这些俗人言语,我并不需要别人对我的喜欢,对我来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童灵珊顿住了,脸色有些赧然,道: “也是,是我把师姐想得狭隘了。像师姐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怎会为这些事情烦心。” 虞清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柔声道: “我也不是一天就变成现在这样的。” “人人皆有自己的光明一面,也有黑暗一面,我们无法管控他人的黑暗,只能为自己点上火烛,守住自己的光明。” 十九、鬼影 “砰砰!” 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童灵珊刚要跑去开门,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虞清一眼,停住了。 “谁呀?” 少女娇俏道。 门外传来掌柜谄媚的声音: “贵客们,晚宴已备好,只等诸位大驾光临了。” 童灵珊这才打开了门,回头又望向虞清,笑眼盈盈,好像在说:看我听进你的话了,快来夸我~ 虞清回以一笑。 …… 走出厢房,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太阳已经落了,但夜幕并不黯淡。 庭院里的灯笼纷纷点亮,荧煌灯火映着楼台。 院内喧哗声正盛,沸反盈天。 白日还冷清无比的庭院,不知从何时起,涌入了大批大批的宾客。 无数身穿绮罗的美姬,穿行其间。 红烛枝头挂,粉蜡斗香奢,繁灯夺霁华。 虞清等人坐在雅阁的顶楼,将这些花天锦地尽收眼底。 火树银花中,欢歌笑语遍地。 笙歌阵阵里,几名身披金丝彩线罗纱的舞姬,抓着楼阁间系着的红纱,飘荡在楼宇间。 身姿轻盈飘逸,身段柔软阿娜,所过之处,无不惊起一边赞叹。 更有痴人,伸出了双臂,苦苦追寻着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栽倒在地,激起众人的哄笑。 虞清还从未见过此等繁华盛景,不由得呆住了。 一舞姬好似注意到了她,脚步轻点庭上横梁,纵身飞向她。 虞清见有人冲她面门袭来,下意识想一掌推开。 但那舞姬以纱遮面,只露出了一双含情无限的美眸,仿若幽潭,波心荡漾,竟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进去。 近了。 呼吸可闻的距离。 鼻尖笼罩着一股令人心醉的芳香。 只感觉下颌被人轻轻一刮。 耳边传来银铃般的轻笑,红影翻飞。 那舞姬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嘿嘿,这是小店新排演的节目,还望贵客满意!”掌柜搓手笑道。 这这,这谁抵得住啊!!! 虞清沉吟半晌,冲风君游竖起大拇指: “怪不得你家的生意可以开遍天下。” 风君游含笑,摇摇向她举杯。 夜色阑珊,庭院里依然人影幢幢。 庭院里的灯火熄了一些,舞姬的表演结束了。 掌柜的上前陪笑,致告别词,劝各位宾客离开。 一些宾客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另有一些宾客,不肯离去,直接抱着柱子,大声嚷嚷: “给爷……接着奏乐,接着舞!” 几个店小二跑了过来,面对比他们高壮许多的客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把这些人扛走。 虞清啧啧称奇: “这还往外赶人呢!风君游,你家生意可真好!” 风君游拱了拱手道:“若是诸位有雅兴,风某一定奉陪到天明。” 虞清却是摇摇头,她已经不胜酒力。 除了没参加的方之信,和看不出酒量的风君游,其他人皆歇菜了。 童灵珊,韩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慕容天还在喃喃:“风师兄,再来…再来一圈,三斤白的,五斤啤的……” 这醉得已经说胡话了! 她拱拱手,辞别风君游,和店小二一起扛着这些家伙,送他们回房间休息了。 …… 万籁无声,一轮弯钩似的月,冷清地挂在天空上。 “啊——” 一声少女凄厉的尖叫声传来。 虞清迅速醒转,辨别了一下方位,发现竟是隔壁。 来不及穿好衣服,便匆匆下床,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 “啊啊啊——” 见窗户前又多出一个人影,童灵珊的尖叫声更响了。 “阿珊别怕,是我。”虞清声音沉静。 童灵珊这才安定下来,泪眼模糊地望向虞清,声音发抖: “师…师姐,我,我房间里还有‘人’。” 虞清悚然一惊,长剑出鞘,一步迈至榻前,将她护至身后,问道: “哪里?” “就…就在……”童灵珊脸色苍白,指指天花板。 虞清抬头望去,天花板是木质的,年代久远,黑漆漆一片,上面洇着大片的痕迹,一直往窗外延伸。 她面容严肃,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案几上的油灯。 灯光如豆,将那些痕迹照得清楚了一些。 是大片大片的暗红,白天在这个屋子里来去,竟一点也未发现。 她心下懊悔自己的冒失。 想到童灵珊也就用饭的时候离开过这个屋子不到两个时辰,可能贼人是趁这个时间段,趁虚而入了。 她拿剑戳了戳天花板,实心的,似乎不能藏人。 于是问道:“你楼上是谁?” “好像是…是,方之信。” 虞清想起那个阴郁的小子,不由得蹙起眉。 这么大动静,楼上三个男生竟无一有反应,着实奇怪。 “你今晚睡到我的房间去。我守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呜呜师姐,让我和你呆在一起吧。”童灵珊哭腔道。 “也好。” 虞清想到这贼人毕竟还没查出来,师妹和她呆在一起才更为安全。 灯光暖融融的,师姐又坐在身侧,令人十分安心,不一会,童灵珊没那么害怕了,睡意涌上心头。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清讲着话,虞清看出她困了,便耐心地安慰她,哄她入睡了。 她在榻前施了一个小阵法,便提起长剑,几步登上了屋顶。 月落乌啼,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环顾整座客栈,亭台水榭,精致楼阁,方位布局,竟和之前那九尾狐幻化的府宅有几分相似。 东北面的阁楼里,仍然灯火通明,能看见窗前来去不少的影子。 但诡异的是,无一点丝竹声。 那座阁楼是他们晚上用饭的地方,尤记得席间歌舞频繁,丝竹声声悦耳,宾客尽欢。 她足尖轻点屋檐,轻巧地向阁楼靠近。 到了近前,才听见丝竹声声悠扬,绕梁之音,声声令人沉醉,甚过晚宴许多。 是有人施了什么法咒,屏蔽了声音吗? 凑近了一看,仍是宾客尽欢的景象,只是,比晚宴期间多了不少孟浪。 莺歌燕舞,酒池肉林。 眼见几名男子正埋首在一名女子怀中…… 虞清觉得辣眼睛,将头偏了过去。 啊,原来这客栈半夜是干这种生意的,怪不得要屏蔽声音…… 看来,问题并非出在客栈上,是她多心了吗? 正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瞥见了一个青色的身影,身体僵住了。 风君游!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他也好这一口? 想到白日里那个端方君子的模样,心下一时无语。 紧接着,她看见风君游从侍奉的女子手中,拿起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了几枚小药丸…… 他正要喂进嘴里,目光倏忽朝窗户这边投过来。 虞清旋即闪身躲过。 她的足尖立在墙壁的一处雕花上,站得时间久了,身体有些不稳。 虞清悄悄换了只脚。 一阵阴测测的风拂过脸颊。腰间别着的剑发出嗡鸣。 “谁,谁在外面?”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探了出来。 虞清正好躲在窗台下,实木窗槛遮挡住了她的身形,若不使劲朝下看,基本上发现不了她。 她感觉头上有水滴落,一股腥臭味传来。 还未等她想明白是什么液体时,一条滑腻腻的舌头,伸了下来,正好悬在她脑袋顶上。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时间几乎静止,她听到头顶上有清越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过来倒酒。” 是风君游的声音。 “吱呀——” 窗户被阖上了。 她踮起脚,悄悄往上,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 一个血红的大眼睛从缝隙里正对上了她! 那眼睛安在一个圆滚滚的眼球上,像刚从巨人的眼眶里扣下来,黏哒哒得,还挂着血肉。 开阖的眼皮间,不断有昏黄的脓液往下滴落。 冷静, 冷静, 冷静! “嘶嘶……” 大眼睛发出莫名的声音。 她的手已经放在了剑鞘上,正准备拔剑干一架,大眼睛眨巴眨巴,竟完全无视她,转过去了! 她这才看见,支撑独眼的,只有一根细细的脚,正贴着地往风君游的方向爬去。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 风君游身边的舞姬,正要将头埋向他的怀中。 此刻,她的面纱掉了。 露出一张鼻子以下空荡荡的脸! 那舞姬竟然没有下巴! 风君游笑意不变,神情温柔地将面纱重新为她披上。 圆滚滚的掌柜,突然四肢着地,连声赔罪,肚皮鼓鼓,样子像一只匍匐的蛤蟆。 他慢慢向窗户的方向爬去…… “咔嗒” 窗户被牢牢扣上。 “奇怪,刚才不是关了窗户的吗……” 掌柜低语着离开。 虞清赶紧低下身,身体紧贴墙壁。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而风君游这家伙,以及这家客栈,到底是什么来头…… 天色即将变亮,丝竹声也渐渐止歇。 等天光大亮,丝竹声也停了,虞清的脚已经发麻,她轻轻翻身,扒住了窗槛,探头一瞧。 阁楼内已经人烟冷清,陈设一片混乱。 她松手,跳去隔壁的屋檐,正当她打算离开的时候,阁楼里传来风君游含笑的声音: “来都来了,不打算坐一下再走?” 虞清拍了拍手上的灰,想了一瞬,便重新翻上了阁楼里,掀了窗户,斜倚在窗栏上。 面无表情道:“你想说什么?” 风君游气定神闲,坐在一方小几前,随意拎起一壶酒,倒满一杯,遥遥敬她,道: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虞清漠然道:“我不想管你家做的什么生意,但是,你最好别让那些东西打扰我的人。” 风君游无奈,苦笑道: “我倒希望你多问我两句。我也是才发现,这家客栈里的‘人’,早就不是从前那批了。” “你可知道幽冥城的来历?” 他的声音幽幽,前尘往事,随着他的叙述,娓娓道来。 大战之前,六界大体上还是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偶尔有一些小摩擦。 曾经的北漠,皆属于魔界统辖。 魔,妖,冥三界在这里生生不息,维系着人间的阴阳调和。 沿着忘川河,一路向北,便可到达幽冥城。 幽冥城,不仅是沟通东荒与北漠的边境关卡,更是沟通人界阴阳两端的地带。 每到子时,三洞门楼大开,仅供鬼魂出入,其余时刻,皆为人族商队通行往来。 阴阳两端在此交汇,熙来攘往,倒也秩序井然。 但自从大战后,魔界凋敝,阴阳两端也失了秩序。 若家族兴旺,能得好好安葬,且家族里有新生儿,则可托生转世。 但若族人凋敝,或者执念太重,则会变成孤魂野鬼,唯有踏入轮回,方得解脱。 无数孤魂野鬼,无处可去,便日日在九州大陆上徘徊。 它们中的有些还是按照旧日的习惯聚集到了幽冥城。 只是,轮回路断,若非通过修真踏入其他界,便永世不得超生,一直做鬼。 “你是说,轮回失序,人死了变成鬼魂,难以再次投胎变成人族,只能想办法修炼妖道?” 虞清眉头紧蹙。 “难怪这几年妖兽之祸越发严重!鬼魂修炼出妖丹,少不得得几百上千年……这么多年,又有多少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虞清脊背发冷,不由得遍体生寒。 二十、怨灵丸 “那是什么?” 虞清一指风君游手边的小瓶子。 风君游拿起,拔出瓶塞,倒了两粒乌漆漆的药丸在手中。 “你先闻一下。” 他将那些药丸递给她。 虞清凑近,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腐臭味,这个味道她在石屏村的河水里闻见过。 “是怨灵!”她惊道。 “你们把怨灵制成丸了!” 她声音凌厉,语气激烈道: “你知不知道,这属于以不正当手段获取修为,严重违反门规,是要被逐出宗门的!” 风君游苦笑:“我也是今天才知情。之前一直在山中修炼,根本没有机会得知……” 虞清目光锐利,紧紧地盯住他。 风君游神色坦荡,眼神清亮,样子并不像作伪。 片刻,她沉吟道:“我会将此事传讯飞鹤,交予五长老定夺。” 风君游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宗门会对此事施以何等处罚。” “你若全程未参与此事,清清白白,我自会禀明。你也无须担心。” 虞清声音柔和了下来,抱拳道: “此事关系重大,怨灵丸很可能会流向无数邪祟,加剧妖兽之祸。风师弟高义,还望你暂且放下私利,配合调查。” 风君游点了点头。 天光全然大亮,朝阳东升,灿烂的日晖洒向大地。 童灵珊伸了个懒腰,后半夜的梦十分香甜,足以让她淡忘前半夜的惊吓。 天花板上暗红色的痕迹几乎消失不见。 仿若做了一场梦一般。 透过窗棱,她看见师姐和风师兄一前一后地向客房走来。 她揉揉眼睛,心下诧异,师姐昨晚上不是守在她的床边吗? 怎么又跑了出去,和风师兄走在一起? 同样观摩到二人清早一同归来的还有慕容天。 他昨晚睡得无比昏沉,也不知发生何事,心下不由得酸涩,问道: “你确定我是男主吧……” 系统没好气道:“你再不抓紧,说不定就没你的戏份了。” 慕容天郁闷道:“我又有什么办法,攻略人心又不像修炼那么简单,还有章法可循……” 系统懒得理会他,任他怎么叫唤,也不再回应了。 众人心思各异地聚在一起吃早饭。席间,虞清突然开口道: “这几日大家都宿在一个房间,相互照应。” “预计还要在幽冥城内停留一周时间,若要出客栈,必须向我汇报时间地点,且需要结伴同行。” 慕容天见她神色严峻,问道: “师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虞清在茶杯中浸湿手指,画了一只耳朵。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她的传音入耳。 “这个客栈,恐怕,没有活人。” —————————————— 又是晚宴时分。 掌柜的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热情地搓着手,呼唤众人下来赴宴。 经过白天虞清的警告,众人心里皆是惊惧交加,纷纷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只想呆在房间休息,就不参加了。 掌柜的连声叹气,小声嘟囔道: “好不容易有点人气……” 这句话被离得比较近的慕容天听见了,脸色霎时惨白。 风君游怕他暴露,遂神色淡淡,开口道: “今晚把玉林楼里最新排练的歌舞表演呈上来,我来验收一下训练成果。” 掌柜的遂喜笑颜开,连声应是,正离开之际,虞清淡淡出声: “我也一同前往。” 风君游的目光投了过来,二人的眼神中有不为人知的默契。 慕容天也举手道:“加我一个!” 童灵珊东瞅瞅西看看,扫过方之信阴晴不定的脸,又见韩越一脸神游天外,犹豫了半天,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也…带…带我一个,我要和师姐坐一起。” 掌柜的有些奇怪,刚不是都说不去,怎么现在又…… 也不好吐槽贵客们,于是迈着欢快的小碎步离开了。 有道是:“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今日之晚宴,比昨日更为豪华。 七彩琉璃制成的杯子,斟满琥珀色的美酒,淅淅沥沥地溢出杯口,将案几打湿。 火红的酒珠滴落至身下雪白的毛毯上,留下深红的酒渍。 无人心疼,宴席上,众人尽情欢笑。 身段妖娆的舞姬,水袖翩跹,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虞清的视线凝在了那舞姬身侧系着的小瓶里。 掌柜的见她注意到此物,遂招手叫那舞姬过来,将小瓶解下,递给她。 “这是专供贵客享用的,您先尝尝,好东西呦。” 虞清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除了你们家少爷带来的朋友,还有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之为贵客?” 掌柜的打了个哈哈: “这不好说。别看这小瓶容量有限,外表朴素,内里面装的东西啊,可是价逾千金。” 舞姬摊开嫩白的掌心,两枚乌漆漆的丸子赫然在列。 虞清捻起了一颗,缓缓道: “给我报个数。流仙宗可是东荒第一大宗,什么贵物不曾见过?” 掌柜的满脸堆笑:“客官,此言差矣。流仙宗声名在外,小的们自是耳熟能详,但,小的们做的总归是江湖上的生意……有些东西是上不得台面去谈价格的。” 风君游把那小瓶一手捞了过来,上下掂量道: “我是风家人,你是知道的。既然风家有门路弄这些药丸,我在流仙宗亦有门路把它卖出去。” 慕容天和童灵珊见这三人话里打着机锋,自是老老实实端坐着,不敢轻易插话。 这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心头皆惴惴不安。 此刻,突闻客房那边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叫。 虞清腾得一声站了起来,杯盘碗碟碰撞,碎了一地。 她顾不上寒暄客套,随意地冲掌柜的拱了下手,就往客房的方向冲去。 ———————————— 方之信惊恐地望着正舔舐着他的脚的长舌头。 韩越面色发青,双目紧闭,倒在一边。 他想挣脱,却发现浑身僵硬,竟是动也不能动。 那舌头一边舔,一边发出汩汩的口水声,腥臭的液体漫了一地,将他的衣摆皆浸湿。 “嘶哈嘶哈……我就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子……” 那怪舌声音沙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那舌头一路往上舔,快要舔到他的大腿根了,他羞愤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终于,在那舌头将要触及到他的中间地带时,虞清赶来了。 二十一、进山 虞清挥剑, “砰!”一声, 金石相击,那怪舌竟是纹丝不动,寸缕未伤。 “啊啊啊啊啊————” 方之信脸色青白,叫声更加凄厉。 正当她有些一筹莫展之际, 一阵清越的笛音传来。 那怪舌慢慢绕下了方之信的腿,跟着那笛音扭动起来,像一只直立着的,随音乐起舞的眼镜蛇。 方之信得以喘了口气,脸色如打翻了调料盘,一阵青一阵红。 “师姐!发生什么事了!”童灵珊的声音从楼下远远传来。 方之信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墙角的衣橱,闷声闷气: “就当我不在!” 风君游一马当先,从窗户跳了进来,笛声绕梁,尚未止歇。 虞清疑惑道:“那吹笛人,竟不是你?” 风君游的身侧从来挂着一支不离身的玉笛,她才会把那救火之人当成他。 风君游有些赧然:“我并不是修音道的,那玉笛其实是一把伪装的袖箭。” 还有其他风家人? 正当她思索之际,屋顶上传来一个泠泠的女子声音: “不知贵客已至,有失远迎,家仆冒犯,还望海涵。” 笛声停了,那怪舌听闻那女子的声音,竟瑟瑟发抖了起来, 蜿蜒蛇行,很快就要爬出屋子,消失在拐角。 虞清刚想捏一个“聚”字诀,将那怪物收了,却见窗外飞来一道白光,直击那怪舌的躯体。 “嘶——”怪舌嘶吼了一声,直接灰飞烟灭。 此刻,一名红衣女子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身着利落的短打,青丝高束,袖口绣有精致的繁云纹,同风君游玉牌上的纹饰一致,应是风家的标识。 那女子眼眸含笑,粉面朱唇,眉眼和风君游有些相似。 风君游神色露出惊喜,呼唤道:“二姐!” “三弟不在山上修行,怎么有空下山周游了?”那女子笑意盈盈。 来者正是风家的二女儿,风玉婵。 风君游拱手道:“我下山是为解决妖兽之祸一事,还望二姐助我一臂之力。” 风玉婵眼珠转了转,作揖回礼: “妖兽之祸,北起殁神岭,危及幽冥城。风家产业在此布局甚众,我自当与各位同仁携手,还幽冥城一个朗朗乾坤。” ———————— “你是说,那怨灵丸,是为苦修却不得成妖的孤魂野鬼所制?” 茶香袅袅,风君游的脸庞淹没在水汽中,看不分明。 “你是不知,做鬼有多痛苦……”风玉婵叹了口气,声音悠远。 鬼无实体,只有行影,缺失五感,不辨昏明。 太阳一出,皆得躲避至暗处,只有天黑透后才能出来游荡。 这便是雅阁彻夜笙箫,灯火通明的原因了。 “可这到底是违反了修行的伦常,逆天道行之,极容易走火入魔。” 虞清沉声道。 风玉婵冷声道: “我们江湖生意人,不同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 “人界有人界的苦楚,鬼蜮亦有鬼蜮的苦痛。自冥界秩序崩坏以来,大量孤魂野鬼无处归依,四处游荡,若是能走正道,谁愿意去修那邪魔外道!” 接着,她的声音带上了一抹痛惜: “妖亦有百态,与人为善,只想安分过日子的妖,也不在少数,我这客栈里收留了无数孤魂野鬼,亦接收了一些不为世人所接纳的妖……” 众人皆觉得背后阴恻恻的,有阴冷的风拂过脊背。 “当然,若有无事生非者,我这缉魂针,也不会答应。” 她声音沉肃,指尖白光一闪而过。 屋内的摆设,天花板,墙壁,茶案上的杯具,俱抖了一抖。 -------------- 慕容天回了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在心里和系统对话: “六界秩序崩坏成这样,天上的神仙都不管吗?大量的人死了不能投胎,人族岂不是越来越少?” 系统嘿嘿笑道:“大战后,神仙大量凋敝,自顾尚且不暇,如何他顾?乱世方出英雄,你且等着,将来成为那个重写封神榜的人!” 慕容天早已习惯了系统的画饼,懒得搭理它。 客栈危机暂且解除后,虞清当下决定明日便出发,去往殁神岭,故今夜众人便早早歇息了。 次日清晨,众人在客栈楼下会聚。 掌柜的一脸堆笑,牵马出来,马匹两侧鼓鼓囊囊的全是行囊。 “诸位贵客远游在外,多有不便,故小的特意备了几分薄礼,还望诸位笑纳。” 那行囊里除了吃的喝的,还有几顶不知何材质制成的营帐,隐隐闪着光彩,每匹马前皆悬挂着一顶长明灯。 “这营帐乃千年蛛丝制成,极抗风霜雨雪,保温御寒,不二之选。这长明灯,灯油乃极海鱼妖炼化而成,无需添油,听说殁神岭瘴气弥漫,密林遮天,不见日月,故……” 掌柜的娓娓道来,众人听过风玉婵的解释,也对他放下了恐惧,遂一番客套,真正的宾主尽欢了一次。 马匹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翻过洛川山,就能进入殁神岭的地界了。 掌柜的身影早就消失成一枚小小黑点,风中隐约传来他的呼声: “二小姐,三少爷,各位贵客们,一定——要平安归来!” 逐路往上,草木更显稀疏,大地凄凉而荒芜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温度骤降,寒风瑟瑟,夹杂着几片雪花。 路边的积雪越发深厚了,马匹有些吃力,故众人皆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爬去。 系统诡异的笑声突然响起:“准备好,你的第二次机缘,就要来也。” 慕容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待在心里追问,耳畔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前方,风玉婵表情惊恐,直接丢了缰绳,厉声呼喝: “雪崩了!诸位抛弃马匹!快随我躲到巨石之后!!” 只见天色阴沉,汹涌的狂风呼啸而至,而比狂风更加可怕的,是对面山坡上一团白茫茫的雪雾。 雷声响彻云霄,冰雪洪流轰呜而下,它以极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力量将所有的一切席卷全空。 众人各展神通,疾速奔走,却仍不及这倾盆雪势。 天昏地暗,苍天怒号,大地悲吟。 强大的气流冲下山坡,直接击碎了巨石,众人被震飞,瞬间被雪浪埋葬。 在慕容天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无比痛悔,他早知道自己是遭灾的体质,就不该听从系统的蛊惑,硬是要跟着师姐而来…… 师姐,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二十二、洞天 慕容天悠悠醒转,入目是冰冷的石窟,而自己却全身干爽,躺在一苇草席上。 “你醒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你怕不是什么隐世高手,要来传授我什么绝世修行秘籍的吧……” 慕容天幽幽道:“武侠小说里都这么演的,你这剧情设计可有够老土的。” 这句话是说给系统听的。 老头浑不在意他的胡言乱语,体贴道: “我帮你把你的同伴们都杀掉,再把他们的修为渡给你,可好?” “什么?!” 慕容天悚然一惊。 “别,千万别!” 他慌了,这名老者太阳穴鼓鼓,精神矍铄,眼中精光闪闪,看着就像什么绝世高手,自己是铁定打不过的,索性道: “你若杀了他们,我就杀了我自己,你就白救我了。” 那老者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表情逐渐癫狂,一连道了好几声好。 “真当我不敢杀你不成?” 他眼中锐光一闪,枯枝似的手就掐上了他的脖领。 慕容天心里大骂系统,系统就像聋了一般,一句话都没有。 他更慌了,几近窒息,又连声在心里向系统求饶道歉,老者的手力这才渐歇。 “咳咳。” 慕容天得了喘气的机会,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洞穴一侧,阴暗的角落里,绑着几个人。 其中的一个,手指动了动,将洞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 “你小子,十二条正经断了八条,奇经八脉俱被堵死,你能活到现在,还修到了炼炁境,简直是个奇迹。” 老者一巴掌拍击他的肩膀。 慕容天被打得直接咳出一口瘀血,缓声道: “这位老前辈,咱们之前认识吗?我丢失了二十年前的记忆,不知你我有何因缘。” 老者摇首,不耐道: “憨憨小儿,和我那威震八方的旧友无一点相似,哀哉,惜哉。” 果然这原主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这琼楼玉宇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嘛,我看老前辈十分面善,隐隐有熟悉之感,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或许你与我前世有缘……” 老者的眸光渐渐亮起。 慕容天随口胡扯道,师姐他们还被这老头绑在一起,不管怎样先把这阴晴不定的老头哄开心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洞穴里燃起火光,那老者不知从何处捉来了几只野鸡,仅仅是在火上随意烧了下毛,随手拨拉几下,就着还残存着浓重血腥气的鸡身,大口嚼了起来。 老者吃得满脸血污,还笑呵呵地将那野鸡递给他一只,催促他尝尝。 慕容天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将野鸡接过,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仔细地将毛和内脏处理干净。 那老者像个好奇的稚子,凑了上来。 一股腐臭混着腥气的味道传了过来,慕容天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 此时他多么希望系统可以出现,和他互动两句,可系统依然无声无息。 野鸡已经被处理干净,他拿树枝一串,架在火上烤。 半晌,他像是才想起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 幸亏没在风雪挤压中碎掉。 他倒出一点盐粒,撒上不知名的香料,平平无奇的野鸡,瞬间芳香四溢了起来。 老者的眼睛都看直了,口水哗啦啦的。 慕容天仔细翻烤,将鸡肉烤至两面金黄,笑道: “这只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晚辈手艺粗糙,若是口味不好,还望老前辈海涵。” 老者嘿嘿一笑,也不再客气,接过烤鸡,撕下一条腿,一把塞进嘴里,竟是唇齿留香。 烤鸡入腹,幸福感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中,他有些疲倦,眼皮打架。 只见面前慕容天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一会又长出了三头六臂,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下药了,还不是凡药…… “你…你小子……” 老头屈指一点,声音颤抖,在丧失意识前,他最后瞅见的是慕容天贼兮兮的笑容。 幸亏师姐在临行前为每个人分发了锦囊里的神药,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疯疯癫癫的老头。 慕容天疾步向洞穴角落走去,解开虞清身上的绳子,满脸疼惜: “师姐!你…受苦了。” 虞清这才悠悠醒转过来,声音清冷: “我没事,你快去把其他人的绳子解了,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慕容天自是连声应是,也不再管系统为何不搭理他。 众人皆被解了缚。 其中,童灵珊和方之信的受伤程度最深,童灵珊的小腿被碎石划出了深深一道的血口,方之信大腿骨折,面色发青。 虞清用千古百合加黄冠垂枝,为她止血。 正要救治方之信时,他断然拒绝,语气阴狠道: “一定又是被那个丧门星慕容天带累,我早就听说了,但凡和这个废物组队的子弟,非死即伤!” “大师姐,不如把他杀了,或者扔掉!我方之信,再也不愿同这种人为伍。” 虞清面色沉沉:“现下不是相互推诿的时候,大家应一起想办法,摆脱困境。” 方之信冷哼,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站了起来,要往洞外走: “你们早晚会被他害死,不信咱们就等着瞧。我也不屑与你们这种优柔寡断的群体为伍!” “方师兄!”童灵珊勉强支起身子,担忧地唤道。 方之信脚步一顿,却也没有再回头。 洞外风雪萧萧,他毫不迟疑,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了风雪里。 “师姐,他……”童灵珊转过头来,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忧愁。 虞清不忍看这双明眸蒙上阴翳,遂解释道: “他身上带了很多怨灵丸,我也不知他是何时搜集到的。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必再挂怀。” 风玉婵也叹了口气:“之前发明这怨灵丸,本是不忍再看鬼蜮苦楚,谁知……” 风君游安慰道:“二姐,世间总有诸多意外,人是无法全都避免的,哪怕是神仙,冥界动荡,阴阳失调,不也顾及不过来……” 众人聚坐一堆,脸上俱是愁云密布。 角落里一直未发一言的韩越,突然,指着火堆旁躺倒的老者,磕磕盼盼道: “我,我,能感受到…他…他,已经醒了。” 二十三、索债 火堆边,那老者的肩膀隐隐耸动。 虞清神色凝重,问道:“师弟,你给他用的可是幻影兰?” 慕容天点点头, 他手里还有一颗蝶影丹,虽然那老者状如疯癫,但毕竟救了他们一行人,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虞清神色并无怪罪,只是蹙着眉头,叹道: “幻影兰之所以能令人陷入昏厥,是因其有令人意乱神迷之效。若遇上绝世高手,昏厥时间可能不到几炷香,但会使其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慕容天心下大惊, 那老头本来就癫, 这下可癫上加癫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浑厚而苍凉的声音从火堆旁传了过来。 那老头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解下腰间的水囊, 哗啦啦的雪水就往嘴里灌。 “单刀残躯饮寒风, 今朝有酒醉黄龙, 昔日鹏翼盖古今……” 那老头再也念不下去, 喝得是雪水, 但一副醉酒之态, 最后竟是捂着脸痛哭起来。 众人皆是愣住,一时不敢出声。 空荡荡的洞穴里,回荡着老者的哭泣。 “哈哈哈哈哈哈,我本谪仙人,欲上青天揽明月…… 奈何龙翔浅滩,虎落平阳…… 他们都死了,死了!就剩我一个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老者扔了水囊, 从袖里掏出一柄又薄又窄的短剑, 直直刺向虞清的方向。 “魔头,拿命来!” 虞清悚然一惊, 这一下出招快极,如梦如幻。 她匆忙闪身, 那剑气直接削断了她的一截长发, 青丝披散,随风曼舞。 “轰隆!”一声, 剑气激荡, 在她身后的石壁上犁出丈余宽的深沟。 “老前辈!您认错人了!她叫虞清,是东荒流仙宗的首席弟子!名门正派!” 慕容天急急道。 “时无英雄,倒叫竖子成名!老朽不会错认……” 老者眯起眼道。 话音未落,一剑又至。 剑招变幻,犹如鬼魅, 无不令人心惊神眩。 周围人皆被剑气所伤,躺倒一片,再无力动弹。 虞清左躲右闪,竭力招架, 始终摆脱不了老者的剑光笼罩, 一袭白衣逐渐破碎,腥腥血点渗了出来。 虞清见老者毫不顾及周围人, 除了避开慕容天外, 步步皆杀招。 童灵珊本就受了伤,又动弹不得, 现下更是招架不住, 被剑气误伤,连连吐血。 韩越面色青紫,已经昏死过去。 风君游和风玉婵,也是面色苍白,俱疲软无力,唇角渗出血丝。 她眸光凌厉,一把拉过慕容天,挡在身前,狠厉道: “你这疯老头子,给我认清来人!” 老者的剑势不停,一下子插进了慕容天的胸膛里,鲜血横流。 此刻不得不硬生生地止住。 系统像是复活了一般,在慕容天耳边叫嚣: “宿主!这女人要利用你,你还看不出来?跑啊!” 虞清眸光转冷,禁锢的动作也不见松开, 竟是任由慕容天的胸膛喷出汩汩鲜血。 慕容天脸色煞白,却没有任何动作。 系统气到发狂: “竟让这女人发现了漏洞。我只能操控他人救你,却不能阻止他人伤害你!你身边的其他同伴都倒下了,自无一人有能力搭救……” 老者哈哈大笑: “陵光神君,你前世就栽在这魔头手里,今世是要再犯一次糊涂吗?” 老者的剑进一步刺进慕容天的胸膛。 系统癫狂大叫: “气死我了。我竟然一点都操控不了这女人的身体,她是一点心软都没有,就是想让你受死啊啊啊!!!” 慕容天的身体晃了一下, 眸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虞清此刻正全神贯注地聆听周边的声音。 自从被掳至这方奇异的山洞,五感就比寻常灵敏了很多。 系统之前也觉出殁神岭这鬼地方,磁场有异,故不敢轻易出声,以免暴露。 她方才隐隐听到虚空中有什么声音在对着慕容天说话,不敢确认,现下心中隐约了然。 那老者表情狰狞,眼神恨她入骨,语气森冷道: “这女人当然心狠,正是这魔头,当年杀我无数同袍!今日,我必向她索取命债,还望陵光神君不要阻拦。” 慕容天神色迷惘,声音悲怆: “老前辈,我的确不知你我的前尘过往,但她是我大师姐,数次救我于水火,真不似你描述的那般心狠手辣。” 老者面容扭曲,竟是气极,斥道: “当年你也是为这魔头开脱,然而转眼间,她就把无数星君围困北岭,一一剿杀!!!” 听闻北岭,风君游怔了一下。 他想起家族千年前保存下的一本地方志,记载了北漠千年前的风光,那殁神岭的古称,正是“北岭”。 老者口中的那名魔头,是那个光一提起名号,便能让六界胆丧魂惊的九冥幽魔吗? 再看看矗立于洞口险崖边的虞清。 一袭白衣已被血色污染,青丝缭乱。 一手持剑,逼在慕容天的脖颈。 脸庞如玉,但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 “呸!” 忽闻旁侧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 是风玉婵。 她吐了一口血沫,满不在乎地嗤道: “你们这些没用的男儿,自己打了败仗,就总想怪罪于女人。战争双方,互有伤亡,不是常事吗,要怪也要怪那挑起战争的人……” 风玉婵冷笑。 “当年那场大战,究竟是谁挑起的,这笔账,恐怕这位星君要回去翻翻天庭禁域里的记载了。” 那老者的笑声更加癫狂,手中的短剑摇摇晃晃,慕容天的脸色愈发苍白。 说时迟,那时快,虞清将慕容天反手一推,慕容天向悬崖下坠去。 老者面容仓皇,正待去拉,虞清一剑刺穿老者的胸膛。 老者回首,面容惊怒交加,眼神里除了愤恨不甘外,还有一丝解脱。 他的胸口一道血箭如涌泉般向上喷出,染红了她大半张脸,真有点像那来自阿鼻地狱的修罗。 虞清面容冷漠,声音沉沉: “老头,我不知道你把我错认成了谁。我不管你想如何加害于我,但伤了我的人,我不允许。” 老者眼如铜铃,仍不甘地望着她,嘴唇嗫嚅: “你…本…就该死。天道轮回……不可破。” 虞清垂下眼眸,面容依旧无澹,声音沉寂: “既然我已经出生,那么我命便由我,由不得天。” 二十四、情网 慕容天下坠前, 最后看到的, 是师姐那双冰冷的眼,和那贯穿老者胸口的一剑。 几滴温热的血, 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耳边风声呼啸,脑海里还有系统的吱哇乱叫。 好吵,好吵…… 胸口的剑伤是那样的灼痛, 但身体的疼痛, 全不如心头的刺痛。 失重状态下, 他只想永远的闭上眼睛。 过去的人生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的眼前, 无数的记忆画面, 都和师姐有关。 师姐清泠如月的眉眼, 师姐关切的眼神, 师姐在朝阳下的明艳, 师姐见到满地竹苇时,好奇的眸光…… 师姐, 我还要给你打秋千呢, 你忘记了吗? “噗通——” 他坠入了冷冽的湖水里。 夜色微阑,星子黯淡,残月朦胧。 他任由身子慢慢沉了下去, 耳边系统一直在焦急地呼喊。 他无心,亦无力回应。 “宿主!你不要有事啊!都是我不好,我根本没预料到剧情的发展会不在我的预期, 原本的剧情是你和你的师姐被风雪冲散后,你被山洞里的神君搭救,在他的牺牲下,你的经脉被恢复,他是玄武执明神君,朱雀陵光神君最好的朋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不属于他的前尘往事。 月桂树下,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变幻交错,缠斗正酣。 刀光剑影,却毫无肃杀之气,反倒是少年意气,惺惺相惜。 红衣少年朗声大笑,提步上树,卧于月桂树枝干上,一把扔了手中的长枪,从怀里掏出美酒。 黑衣少年手握明戟,在树下跺脚,黑着脸大骂红衣少年不讲武德,非要继续交锋。 红衣少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酒壶,直直扔进黑衣少年的怀里。 黑衣少年嘴里嘟囔着,却经不住美酒香气的诱惑,舔了舔嘴唇,终大口饮啜着。 红衣少年的笑声越发欢快,传遍瑶台银阙。 紧接着,战火纷飞,鼙鼓声动地,惊破霓裳羽衣曲。 “南方朱崔,从禽之长,丹穴化生,碧雷流响,奇彩五色,神仪六象,来导吾前。” 红衣少年头戴红缨盔,神披白银甲,挽长弓如满月,漫天剑华如霜落雪明。 “北方玄武,太阴化生,虚危表质,龟蛇台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来从吾右。” 黑衣少年手舞双锤,敏捷多姿,东挡西杀,威风赫赫,无人能敌。 南征北战,策马同奔。可谓“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然而,有道是:“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白驹过隙,岁月流转,天地依然还是那个天地,只是改换了河山。 昔人皆已凋敝,旧人空回首,只望见铁马冰河,扬起无数尘烟,踏碎无数恩怨情仇。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与凄寒的湖水混在了一起。 意外的,他并无窒息的感觉。身体被包裹在流水之中,经脉里隐隐有热气流转。 他的身体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沉到水底,而是慢慢的上浮,在水面上飘荡。 系统嘈杂的声音仍响在耳边: “怎么回事,玄武执明神君竟然清醒了,还认出了虞清,不应该啊!”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揉搓,又酸又疼。 他想起那双冷厉的眸,酸涩地问道: “之前师姐搭救我,不是出自她本心对吗?是在你的控制下,对吧。” 系统讷讷: “呃,是,也不是,这毕竟是剧情需要,所以……” 他闭上眼睛,感到十分疲惫: “有意思吗?将人物如提线木偶一般摆弄……” 系统有些不高兴了: “美女救英雄,也是大家的爽点,读者爱看!” “但若是她心中根本没有我呢……” 慕容天苦笑。 剧情偏离了一些,世界却并没有崩塌,也许这个影响幅度并不大。 玄武执明神君已死,世界上知道虞清身世来历的,已经廖廖无几,经脉似也有恢复的痕迹。 他想起玄武执明神君的那一掌, 确实让他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绕了个圈,倒也符合原剧情的设置。 虚拟屏慢慢升起,浮现几行字: ————————— 人物:慕容天 生命值:低 耐力值:低 防御值:低 修为境界:筑基一层 修为度:500 距离下一阶段的修为度差值:1000 声望值:50 人物评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少年仍需继续努力。 ——————-—— 耳边传来系统欣喜的大叫: “恭喜宿主!你的修为阶段终于突破到筑基了,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也恢复了大部分,从此你的修为度再也不会停滞不前了!” 慕容天心中却没有什么欣喜。 每一次机缘的达成,必有人要为他牺牲,第一次是上清道长,散尽修为,第二次是玄武执明神君,也间接算是为他殒命…… 无数的迷茫和恐惧向他袭来, 下次会是谁? 他想到那双清冷的眼眸。 会是师姐吗…… 怎么会呢? 他自嘲。 已经跌落进崖底了,怎么还不死心。 “主角光环第三定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系统得意洋洋道。 “少年,我们未来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忘了告诉你,还有很多很多女角色可以攻略,没有必要为了白月光结局非把心思放在师姐……” 慕容天眼眸冷寂,完全不想回应系统的喋喋不休。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多情总被无情恼,证道证道,就是要有剑斩意中人的魄力,这点你师姐就比你优秀……” 他终于在脑海里反驳: “够了,剑斩意中人的前提是,我是那个意中人……一直都是我的单相思罢了。” 也许还有原主的单相思。 原主的记忆里,有一个在火红的凤凰树下同一名红衣女子一同舞剑的画面 二人皆着红衣,凤翥龙翔,凤舞龙蟠,相得益彰。 那女子眉如远山,眸若寒星,虽和虞清五官有些差异,但气质皆是风流出尘。 她会是那传说中掀起腥风血雨,另六界魂丧的魔头吗?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就是那名女子。 哪怕是立场不同,但他仍被她深深地吸引。 作为看客的他, 深感无奈, 然而更令他无奈的是,星移斗转,千年过去后,异世穿越而来的他,亦是掉进了相似的情网中。 二十五、湖光 火灭光消,柴烬烟散。 洞穴内陷入了昏瞑,洞穴外的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 老者的躯体已经冷却,虞清默然静立,面无表情,无人知其心下想法。 洞口窄小,内里却广阔,环顾四周,不过一苇破烂草席,几捆湿柴。 风君游和风玉婵倚着洞壁,尚清醒着,皆不约而同地保持了静默。 半晌,童灵珊发出了低弱的呻吟。 虞清这才醒转过来,疾步向她的方向奔来。 童灵珊脸色烧红,额头滚烫,嘴唇发白,见有人来了,小声嗫嚅着: “阿娘……我好热,好痛……” 虞清面有忧色,以手扶上其额头,冲唯二还清醒的风君游和风玉婵开口道: “你们现下如何?是否能移动?这崖下有一方灵湖,其中的湖水据记载有疗伤洗髓,解毒止痛之效……” 风君游这才开口道: “我的心脉受到了冲击,不过现下已恢复了一些,勉强可以走动,不知二姐……” 风玉婵神色恹恹,随意道: “我的肺腑有些受创,暂时不能行动,不过问题不大,你们无须管我,我自己调理一会,能行动了就下山寻你们,这小姑娘的情况比较危急,你们快带她下去……” 风君游放下心来,神情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问道: “虞师姐,不知慕容师弟的情况如何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落,就算底下是灵湖,也……” 洞穴昏暗,洞外天光已然大亮。 一束光透过洞口照了进来,打在虞清的半边脸颊上,那半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仍见血色斑斑,而她的另一半脸则淹没在了黑暗中。 半晌,她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起伏: “我先背着阿珊下山,会去寻他,你可以留在此处照顾你二姐,还有韩师弟,我把一些药留给你们。” 说罢,她便解下腰间的锦囊,掏出几个小瓶,细细讲解了用法,便背着童灵珊走了。 洞穴廖廓,风君游眸带隐忧,神色变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玉婵见状,叹了口气: “此女非普通女子,心如铁石,那股狠劲,能让她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陷于情感纠葛,亦难为人动情…… 同为女子,我自是倾佩,但作为你的二姐,我却不想见你陷入苦恋中。” 风君游面庞微红,有种被人戳破隐秘心思的羞赧: “二姐你说什么呢……我和她也就……才认识不久。” 风玉婵大笑:“我还不了解你?风家一共五子,四女一儿,你夹在中间,自小在女子堆中长大,性格有女子的细腻,也有风家儿女特有的爽朗不羁。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当姐姐的自然看一眼就明白!” 风君游这下倒不辩解了,神色坦然,诚心讨教道: “那姐姐你说,这样的女子会为什么样的男儿动情呢?” 风玉婵斜睨他一眼,打趣道:“在姐姐眼中,当然是你这弟弟万般好,但是在那样的女子眼中,我若是能知这动心有何标准,何至于独身至今?” 风君游想到他二姐已经快而立之年了,事业卓有起色,但人生大事却一直未定,不禁好奇道: “二姐有为人动过心吗?那该是何等如芝兰玉树的男子啊?” 风玉婵神秘一笑:“倒也未必是……等我把那人带回,你就知道了。” ------------------------ 林壑静,水云宽。 童灵珊的高热已经渐渐褪去,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昏迷不醒。 虞清用枯草为她简易做了个垫子,在她身周设了个小阵法,便沿着湖边寻找慕容天的踪迹了。 早在流仙山下的九尾狐府宅里,虞清就已隐隐感觉出小师弟的不对劲。 他好像有一种操控他人身体的能力。 虞清虽然完全丢失了如何从邻近厢房转瞬间定位到慕容天遇袭之处,并倾身相护的那一段记忆,但脊背上的伤口并不作伪。 她并不反感保护小师弟,她只反感身不由己,用最愚蠢的方式去抵挡邪祟的攻击。 肉身是脆弱的,也可以是强大的,在她还未做好近战准备时,那九尾狐要是再狠厉一些,穿透她的胸膛,她毙命是板上钉钉的。 死在这种不知名的邪祟手下,过于屈辱,她绝对不能接受! 于是回宗后,在她并未探究出小师弟的能力是如何发挥作用之前,她选择退避三舍。 但石屏村的同行,她又从小师弟的身上看到潜藏的巨大力量。 且当她主动相护时,不仅记忆没有消失,也为战局的扭转作了铺垫。 最终他们合力战胜了石屏村的高级魔物。 这次遇袭,她确实是利用了小师弟的特殊体质,扭转战局,化解危机。心中自然也充满无限愧疚。 在前往殁神岭之前,她便通过藏经阁里的各种游记和地方志,对洛川山脉以北的地势地貌,生物百态做过全面细致的资料考察,有不止一本古籍记载: 洛川山脉,峻岭绵延,其一山下有灵湖一泓,为千载雪水所汇,人坠湖而不沉,有疗病解毒,洗髓加功之效,其湖周密翳,为北岭之最深处,无路可循,而湖上有一形鹰嘴之崖,悬崖有小口,口径窄小,仅容一人,而内里别有洞天焉。 故当她望见洞外从山顶伸出,险峻似鹰嘴的崖顶,心下便确定,这山下便是那泓灵湖了。 她本打算趁那老头不备带着众人跳崖逃生。 谁知,局势瞬息万变,在众人皆将毙命的危机到来前,她不得不心如铁石,赌那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会不得不让步,改变局势。 果然,她赌赢了。 至于小师弟,重伤落崖,那声音会佑护他再次化险为夷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可能还会这么做。 当下那个情境,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都将拼命抓住。而至于小师弟,终归是愧对了他的信任…… 想起那双亮如点星,璨如朝阳的眸,她心下酸涩蔓生,她的确不是一个好师姐。 湖平如镜,如一方满腔爱意的臂弯,托举着巍峨青山。 只能寄希望小师弟的神奇体质再一次发挥作用了。 二十六、蛟龙 水天清,影湛波平,湖光摇碧山。 慕容天的身躯随水流荡漾,耳边系统还在大呼小号。 “宿主,这方灵湖,本来我设计的是你带着在殁神岭中重伤的师姐来疗伤时才发现的!现在倒成了你来疗伤了!” “完了完了,你现在身负重伤,战损状态,身周也没有同伴,这方灵湖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系统话音未落,慕容天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水底拖拽而去。 “啊啊啊啊啊完了,遇上蛟龙了啊!”系统惊恐大叫。 有道是:“山致其高而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 只见一条巨大的白龙从灵池中心腾空而起,它的身体如灵蛇一般,覆盖着如琉璃般耀眼夺目的鳞甲。 它的头上长着硕大的如珊瑚般的犄角,眼睛血红如宝珠,利爪如镰刀,张口咆哮,声如雷鸣。 慕容天正被它起身带来的巨大漩涡牵引至湖底。 无数乱石从湖底翻涌上来,水草泥沙,巨浪滔天,将他几近拍晕。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这灵湖深处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咦,虞清竟然在附近!我怎么一点感知都没有,果然这个鬼地方磁场有异!” 系统愤愤道。 是师姐吗?师姐又来救他了? 这一次的相救,竟是发自她的内心吗?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是师姐! 虞清念着净心神咒,护住了慕容天的心脉。 她在水里如一尾灵活的鱼,灵巧地避过了翻涌而来的土砂石块。 “这女人还算有点良心……”系统吐槽。 紧接着,它又开始指点慕容天如何战斗。 “那是这方灵湖的守护神兽——万年蛟龙,弱点是头上的两个角,只要将它斩下,它就没能力在水里蹦跶了。 另外,它是水生神兽,最怕木术和金术……唉算了,你现在修为低微,又身负重伤,说了也没啥用,还是赶紧用九尾狐逃命吧!” 虞清拧眉,从那方洞穴出来后,她就能隐隐听见虚空中有什么声音,但是一直无法定位,故在湖边转来转去,直到那条巨龙出现—— 她在翻涌的白浪中瞥见了慕容天的身影! 近其身后,那虚空中的声音则听得更加真切,方才那番战斗指导,她竖着耳朵一点不落的听完了,只是这声音打住了。 她将万千思绪藏在眼底,加快速度,尽量在不惊扰巨龙的前提下向岸边游去。 然而毕竟是万年蛟龙,感官比一般灵兽更加敏锐,准确定位到了入侵者的位置,无数泥沙铺天盖地,追击而来。 慕容天召唤出了千年九尾,小狐狸瞬间变大,张开尾巴,抵挡了一波袭击。 “师姐……我,我只能维持一会,我拖住它,你…你快走。” 慕容天强打起精神,说道。 虞清声音冷锐: “你让九尾狐护着你先走,阿珊在灵湖的东南岸,你护好她。我自去会会这神兽。” 她将慕容天放在了千年九尾的脊背上,那小狐狸似有所感,嗷呜一声,踏浪跑远了。 慕容天发现他竟然无法操控九尾狐转身,对着系统愤然道: “是不是你在操控它!” 系统苦口婆心:“宿主,听你师姐的吧!你不能死,我在操控这九尾狐救你!” 慕容天不甘道:“可我已经掌握了用它同敌人战斗的技能!” 系统无语:“可你又能维持多久呢,宿主,这可不是什么小妖怪,这是万年神兽!” 慕容天担忧道:“那师姐怎么办,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系统桀桀怪笑:“这你就别管了,这是她的机缘。” ------------------- 虞清借助漩涡的反作用力,脚踩碎石,一个起身,跃上了龙身。 龙鳞湿滑,坚硬如刀。 她死死地抓住凸起的鳞片,任蛟龙如何翻滚,摇首摆尾,坚决不放。 手心很快被割出血口,皮肉翻卷,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但她仍不松手,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她慢慢地往那蛟龙的脖颈处爬去,心中想着那道声音的提示: 它是水生神兽,最怕木术和金术… 她心中默念木术口诀,以血作朱丹,在那蛟龙的脖颈处施了个“定”咒。 毫无作用,应是她的修为不够。 蛟龙的嘶吼犹如雷声轰顶,摇摆地更加剧烈了。 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身形飘摇,眼看就要跌落进湖里。 巨浪不断拍打她的脸颊,蛟龙一会上天,一会入水,滔滔水浪呛鼻。 全靠她缠斗前吞食的风影草,才能暂时屏住呼吸,没有被水呛死。 她仍是抓住鳞片死死不松手,但那鳞片已经开始摇晃,蛟龙痛得嘶吼声轰然。 她从背上抽出长剑,冲那露出一点血肉的缝隙里插去。 “嗷————” 蛟龙吃痛发狂,须鬣戟张,宝珠似的眼睛已经发红滴血。 蓦地,不知为何,她的心隐隐传来一阵痛意。 她足点剑尖,再次跃上龙脊,腾移挪转之下,终于接近了龙头。 龙首的鳞片泛着妖异的幽蓝色,宛如珊瑚的龙角光彩夺目,反射出她被龙血染红的脸。 她隐隐觉得那个映射的人影不太像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像,心中怪异。 她拿起被龙血浸染的长剑,高高挥起,奋力向龙角砍去。 “铛——” 金石相击,龙角裂了一道缝隙,璀璨灼目的金光迸发出来,她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中。 只是被强光照射,暂时性失明。 她放下心中的慌张,凭借敏锐的五感,定好身形,继续挥剑。 无数的激流打在她的身上,耳畔是狂风的呼啸和雷鸣的怒吼,目不能视,反而让她对周遭万物的体察,更上一个台阶。 “铛——” 她奋力挥出第二剑。 脚下是地动天摇,她却如履平地。在蚍蜉撼树一般的强压之下,她参悟了流云心法的第二层——虚静忘我。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外驱万物之累,内弃机心之乱,方能于惊涛骇浪,天崩地裂中,摒弃所有的恐惧,身随意动,笃行唯一! “铛——” 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 蛟龙嘶吼的声音慢慢止歇,血水倾泻,整个灵湖俱被染红。 二十七、入口 落日,霞光漫天。 花树下立着一个银发少年,他似有所感,向北远望,层层叠叠的山峦,望不见尽头。 而他的眼眸里,是无限的哀伤。 ----------------- 强光渐消,风平浪止,虞清的眼睛逐渐能睁开了。 她浮在腥红的血水里,身旁是血染的龙尸。 岸边传来慕容天焦急的呼喊,但她全无心情回应。 她亲手斩杀了蛟龙,却无一点喜悦。 她泡在血水中,只觉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却不知为何而痛。 破碎的鳞片顺着血水飘了过来,堆积在她的身边,她随手拿起一片,仔细地端详。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竟浮现起月光下,这鳞片闪烁着银辉的模样。 她握紧了鳞片,掌心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鳞片滴落下来,和龙血混在了一起。 这样的场景,让她十分的熟悉,却又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 只听一阵隆隆轰鸣。 湖水慢慢下降,大片的湖岸裸露了出来。 湖水下降至最低,一个硕大的青石修葺的方形入口露了出来。 那入口外围挂满水草青苔,内里却隐隐有风声水声。 她几乎翻遍了北岭的记载,然而没有任何一本古籍记载过灵湖下有一入口,该入口会通向何处? “师姐!” 慕容天三步并做二步,疾步奔了过来。 虞清仍对着那入口愣神。 她隐约听见虚空里的声音提到了她的名字,然后是什么“波斯”、“聚情”、“身世”…… 那虚空中的声音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一切的怪异和她的身世有关? 心口的刺痛仍未止歇,她痴痴地盯着入口,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恐惧。 这个入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吗? ------------------- 夜晚,灵湖边,一点篝火,驱散了一角的黑暗。 灵湖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湖”,水位下降后,大片大片的湖底露了出来。 方才经历过一场激战,湖底乱石嶙峋,血迹未干。 虞清神色抱歉,解释道:“我也没想到,斩杀蛟龙后,水位会下降的这么厉害,现在湖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你们的伤……” 风君游和风玉婵的注意力全在那句“斩杀蛟龙”上,齐齐惊呼出声: “那…那传说中的万年蛟龙,被你斩杀了?!” 虞清垂下眼眸,声音带了丝哀伤,承认道:“是的,当时的情况比较危急……” 风君游见状,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歉疚,据说,那万年蛟龙是那九冥幽魔的坐骑,随着那魔头一起征战,吃了不少天兵天将,天庭对它头疼的不行,但随着九冥幽魔殒落后,它也消声觅迹了,没想到是藏在殁神岭……” 虞清闻言,脸色更加苍白。 风君游突然想起那老者的疯言疯语,心里一惊,语速迟缓,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弟弟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关于这万年蛟龙的来历,民间无数志怪传说,都传了好几个版本了,还有说那是东海龙王的遗子,在这修行呢……” 风玉婵笑着打圆场。 “啊,那杀了蛟龙,岂不是会惹怒了东海龙王?”童灵珊担忧道。 “害,东海早八百年没落了,大战第一场战役就是在东海打的,搅得龙宫那是一个天翻地覆啊……” 风玉婵娓娓道来,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她描述的志怪传奇所吸引。 而虞清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的脑海里仍回荡着风君游的话。 “万年蛟龙”、“九冥幽魔”、“坐骑”…… 脑海中思绪万千,头疼欲裂。 慕容天注意到了,小声唤道: “师姐,你要不休息一下?过段时间你是不是还要领着我们去探寻那个入口?” 入口!是了,一切的谜题说不定会在入口解开。 到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她都得接受。 她前身是人也罢,是魔又会如何? 既然这谜题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就由不得她畏畏缩缩,犹豫不前。 她心下稍定,便安排众人早些休憩,养好身心,为来日的探险做准备。 ------------------- 草木葱茏,莺啼鸟啭,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童灵珊和韩越结伴,前往离篝火不远的密林中寻找干柴。 虞清特意嘱托了,殁神岭密林遮天,瘴气遍布,唯正午十二点,瘴气稍微消散,方可入林寻找一些生活资源。 但必须结伴同行,且一定不能走远,不可离篝火超过二十里地。 童灵珊仔细辨别着树枝上绑着的白色布条,那是虞清探路后,特意为他们绑的,用来指引方向。 韩越仍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童灵珊,手上抱着一堆树枝。 童灵珊有些郁闷,韩越是个闷葫芦,无论她和他说什么话,他都只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超过三个字,是再也不行了。 她拿着一根枝条,四处敲敲打打,指挥道: “前面那个蘑菇,看起来是能吃的样子,快去把它采下。哎,它旁边那还有一只更大的蘑菇!去采那个好了!” 韩越很听话地跑了过去,蹲下身刨起蘑菇根。 “哎?树上那是什么花?金灿灿的,好好看哦,不知道能不能吃,我采回去问问师姐好啦。” 她像一只灵巧的小鸟,几步就飞跃上了枝头。 韩越依然在低头采蘑菇,等他好不容易把这一块区域的蘑菇都清理干净了,抬起头,四处环顾,却没发现童灵珊的身影。 苍翠的枝桠紧挨着,只从缝隙里透出一点点光。 他绕着粗壮的树干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不是哑巴,于是,大声呼喊道: “阿珊——阿珊——童灵珊——” 声音很快被密匝匝的枝叶吞噬,只闻鸟叫虫鸣,却无一点人声回应。 韩越有点慌了,这密林里,不辨日月,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更可怕的是,他光顾着找人,完全没心思留意师姐绑的布条。 他彻底迷路了。 二十八、密林 “师姐,我打了一只野鸡,等灵珊师妹和韩越师弟归来,我来给大家做小鸡炖蘑菇!” 慕容天一脸兴奋地从林子里窜出来。 风玉婵拍掌笑道:“太好了,已经几天未见肉味了!” 由于这密林实在是诡谲,众人能活动的范围有限,能找到的物资也有限。 不过慕容天不受这活动范围的限制,他催着系统为他调出这一块的地图和生物分布资源图,按图索骥,自然是收获颇丰。 系统还在耳边吵吵嚷嚷:“你别以为有了地图就没事了,这密林里可不少妖魔鬼怪,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你师姐都嘱咐过大家不要落单了,你怎么还一个人莽来莽去啊……” 虞清向这边投过来淡淡的一瞥。 慕容天只在心里回嘴道:“我这‘遭灾体质’我又不是不知道,和我结伴出行的人准倒霉,有灾有祸我就一个人抗,干嘛要牵连别人!” “师弟。”虞清淡淡道: “下次入林前唤我一声,我与你同行。” 慕容天的脸蓦地红了,心里砰砰乱跳了几声,好半晌,才抬起纯净如小鹿般的眼眸,讷讷应了声是。 既然规矩是师姐定下的,还是得听她的话。 系统气急,这臭小子,它说一百遍,抵不上虞清一句话! 夜幕逐渐低垂,众人已经升起了火,但童灵珊和韩越迟迟不归。 虞清蹙眉,拎起靠在干柴堆上的长剑,起身道: “天色已暗,阿珊和韩师弟还未归来,恐遭遇了什么不测,我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找一找。” 慕容天举手道:“师姐,带我一个!” 虞清点了点头。风君游也站了起来,道: “我也一同前往,夜晚的殁神岭不比白日,危机四伏。” 虞清却没有答应,她拧眉道: “这密林奇诡异常,人多我不一定顾及得过来,你留在此处看守营地,若一夜后我迟迟未归,你自传讯给飞鹤,知会五长老。” 风君游无奈道:“虞清,我也是金丹境的修士,修为度也不比你差多少,尚有力自保……” 风玉婵一手拉着他坐下,向虞清掷去一个小竹筒,朗声道: “虞清,你放心地去吧,我会看好他,若需要我们帮忙,点燃这个竹筒的引信,我们就会循着烟花的方向来找你们。” 虞清点点头,将小竹筒揣进怀里,便带着慕容天离开了。 见二人已经远走,被姐姐拽着无法移动的风君游,此刻才面露不悦道: “二姐,连你也怀疑我的实力吗?我好歹也修炼到了金丹境,慕容天那小子,几个月前宗门测灵根,他不过炼炁境……” 风玉婵屈指,敲了他一个脑瓜: “你想想看,虞清对战万年蛟龙,靠的是那点修为?还有慕容天,他能在密林里来去自如,竟是一点也不怕迷路。这俩都不是你我这样的凡人,夜探殁神岭这种事,咱们去了是送死,他们可未必。” 凤君游这才冷静下来,回想起这几日相处的细节,同意了风玉婵的话。 但是仍面露一丝不甘,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带着点艳羡: “作为一个按部就班的修士,我是真羡慕他们这样的天才啊。” 风玉婵仰躺在草堆中,声音懒洋洋的,无谓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姐姐我啊,还想多活两年。” 却说虞清和慕容天二人,于月亮升起时,踏进了白布条划定的边缘地带。 再往前,白布条便消失了。 童灵珊一直很听她的话,韩越更不可能自作主张,他们绝对不会贸然踏过这个界限。 “师姐你看,这应该是灵珊师妹和韩越师弟掉落的东西!” 慕容天蹲在密林一角,指着地上散落的一堆枯枝和蘑菇叫道。 密匝匝的枝叶遮住了一点月色,密林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全靠虞清手里枯枝做成的简易火把才能照亮一点道路,自是没太注意落叶堆积下的一些细节。 慕容天却仿佛有夜视能力一般,大概又是他的特殊体质了。 她没兴趣探听这特殊体质从何而来,只是凝神细听周边的动静,渴望从经常在虚空中出现的声音那里获得一点提示。 那个平时动不动就出现在虚空中的声音,此刻倒是安静的不行。 她蹲在慕容天的身边,捻起阿珊他们掉落的一只蘑菇,仔细观察。 这是这方密林里最为常见的白玉菇,可以入药,亦可以食用。 早在出发前,她便通过古籍对着密林里的生物资源有了一个简要的了解。这白玉菇,也是她指示阿珊去寻的。 蘑菇没有什么问题,采摘的路线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么问题出自哪里呢? 此时,那个经常在虚空中出现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她凝神细听,只听到刺耳的滴滴声。 正当她思索这滴滴声传达的东西时,慕容天的脸色变了,他一把拉起虞清的手,就向来时的路奔去。 “师姐快跑!这密林是活的,会吃人!!!” 只闻一阵沙沙沙沙的声音,密林深处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尖叫。 “师姐,师姐,救我!” 是阿珊!虞清定住了脚步,正待回头。 尖锐的树枝像长了眼睛似的齐齐向她的方向刺来。 虞清挥剑格挡,但那树枝扭了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如鬼魅一般再度向她袭来。 慕容天掏出了镇魂印,随机点在了身旁的一株树干上。 那丛树枝定了一会,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枝叶不同地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很快就要卷土重来。 “师姐,我只能定住它三十秒,我们快走!” 虞清执剑横于身前,面容冷凝,语气森然道: “躲是躲不过的!阿珊和韩越还在里面,想想办法,我们一起迎战。” 那虚空中的声音隐隐约约蹦出几个字眼:“跑”、“死”、“幻”。 虞清不耐,索性摊牌道:“师弟,我知道你不一般,把你对这密林的了解通通告诉我!” 慕容天毫不迟疑,语速飞快地复述系统给出的信息:“这方密林皆是一个整体,善于通过制造幻境迷惑人心,把人困死在这里,然后食掉……” 话音未落,那树枝再一次袭来,这次竟然不止一丛,他们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皆出现了数不清的荆棘枝叶。 “只有一处是真的……”慕容天语气冷静。 二十九、幻境 虞清闭目,定住心神,屏蔽视觉后,嗅觉、听觉、触觉格外敏锐。 她闻到草木芳香中混杂的一丝血腥气,她听到阴风拂过,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手指尖感受到被粗砺的尖刺划过的钝痛…… 她心中默默运转起流云心法第二层——虚静忘我。 整个密林倏忽消失了,盘桓在四面八方的枝叶化作了细雨,柔和地降落在了她的身上。 左前方有一点光亮传来,正当她松了一口气,准备突围时,那细雨凑近一瞧,竟皆是腥红色的血点。 淅淅沥沥的血点打在她的脸上,持剑的手上,浸透了白衣。 剑身反射出她通红的眼睛,血迹斑斑的脸,狰狞的表情…… 不,这不是她,她怎会一副嗜血修罗的模样! 可,她才在洞穴中杀了人,又于灵湖中亲手斩杀了蛟龙…… 那老者死前如铜铃般不甘的眼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本…就该死……” “魔头,拿命来!!!” 不!她怎么会是那杀人不眨眼,血债累累的魔头! 她持剑的手颤抖,在那老者再一次飞身向她袭来时,她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 转瞬间,那老者的脸又变成慕容天的脸。 他睁着纯净的眼眸,眸里蕴含无尽的哀伤,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师姐……”他唤道,胸口流出汩汩鲜血。 不!不!她松开了手,剑“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脸又化成了童灵珊,她捂着胸口,哀哀唤道: “师姐,我好痛!” 虞清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崖底有无数面目狰狞的恶鬼伸着手臂,齐齐迎接道: “魔尊,我们等您很久了,快领我们去大杀四方!” 她面色惨白,额上青筋暴起,嘴唇不断地开合,翕张,但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耳畔有龙鸣嘶吼,眼前浮现出尸山血海,无数尸体堆积的画面。 那些早已死去的人族、殒灭的星君、神君,此刻齐齐抬头,冲她露出扭曲的笑容: “魔头,你…该死……” “嗖——” 一条尖锐的枯枝正要从背后狠狠贯穿她的胸口。 她感受到风声袭来,但避无可避,脑海里是在那洞穴中,从背后洞穿那名老者的一剑。 “师姐——” 预想当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畔传来无比尖厉的警报声。 “宿主——”系统惊慌失措。 它无法控制宿主的行动,当宿主一心舍身救人,而它又无法控制身周其他人或物时,它竟是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世界天摇地动,幻境开始逐渐崩塌,周边的环境又恢复成了阴暗的密林。 “我…我,没死。” 慕容天躺倒在虞清的怀里,脸色苍白,从怀里掏出一面已经碎裂的小镜子。 系统第一次感谢起它无数次吐槽过的宿主臭美的毛病。 虞清也松了一口气。 “师姐…不管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师姐。” 慕容天神色依然苍白,眼神却坚定有力。 虞清已然昏瞑混乱的心扉里好像注进了一股清爽的力量。 她重新握起剑,将慕容天护在身后,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声音冷锐道: “无论我从前是谁,我现在是虞清,流仙宗大弟子,奉命斩妖除魔,正一方乾坤。尔等邪祟,莫要躲于暗处装神弄鬼,速现身与我一战!” 树林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忽远忽近的声音传来,有沙哑的老人,也有天真的稚子,有娇媚的女声,也有浑厚的男声: “魔尊,我们等了您上千年了,您为何不去领我们复仇……” 虞清咬紧牙关,回道: “我不是什么魔尊,我是上清座下大弟子虞清!” 林木齐齐扭动,树叶哗啦啦的摇晃,枝叶缠绕扭曲,似愤怒,似癫狂。 一道苍凉悲怆的老者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我们随您戎马一生,困守殁神岭,您说抛弃就抛弃?” 一道尖细刺耳的孩童声音紧接着。 “她不是魔尊,魔尊才不会丢下我们” “可恨,可恨!” 那娇媚女声化作最凄厉的控诉。 “杀了她,杀了她!” 那浑厚男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齐振声道: “杀了她,杀了她!” 慕容天召唤出了九尾狐,这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 他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迅速变大,挡在二人身前。 四周的树冠皆垂了下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似是要将二人活埋在此处。 系统趁机驱使小狐狸背着慕容天逃跑,但它绝望地发现,竟是怎么控制都没用。 慕容天是抱着必死的心留在这里的。 系统哀叹道:“宿主,你还年轻,你的宏图还没有展开,我会一路辅佐你,在这九州大陆上飞升成神,成就千秋霸业的。” 慕容天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系统无奈,又道:“你在这个修仙世界里死了,可能是真的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见到你的父母和朋友们了。” 慕容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神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但依然不动如山。 系统气得大骂,此时,它突然发现,它好像能控制虞清了。 于是它赶紧控制着虞清的身体,在无数枝叶扫射中,腾移挪转,还抽空捏了个“定”字决,把慕容天定在了九尾狐的脊背上。 哎,奇怪,它可没想到让虞清分心施个“定”字决。 慕容天不停地挣扎,却发现动弹不得,泪水塞满了眼眶,他红着眼,哀求道: “师姐,让我留下帮你。我有能力……” 虞清笑了,淡然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出去后带着风君游他们离开,去寻五长老,把阿珊和韩越救出来。” 她拍拍九尾狐的背部,声音柔和:“我知道你通人性,护好你的主人。” 九尾狐低低地“嗷呜”了一声,摆摆尾巴,驮着慕容天,一溜烟地跑了。 那些树枝如鬼魅般向九尾狐消失的方向追去,虞清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流了出来,滴落于脚下的枯叶里。 她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何不冲着我来?” 三十、巨树山谷 童灵珊在一阵刺痛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的脚踝被树枝缠绕着,整个人倒吊在一根巨树的枝杈上。 不知这巨树有多高,她的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环顾四周,还有许多同她一样的人倒吊在空中,或许有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一阵阴风吹过,离她的头顶很近的地方晃荡来了一张脸。 “啊——”她瞳孔紧缩,刚想放声尖叫,却发现声音像是堵在了喉咙中。 那张脸已经风干,脸皮耷拉下来,像干瘪的破鼓,血肉俱已流失,空洞洞的眼窝处,爬出几只黑色的小虫。 “嗬嗬……”她张嘴想大喊,但从嘴里也钻出了几只黑色的小虫,从她的嘴唇,爬上她的鼻梁,进入她的眼睛。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还未来得及干涸,她的脸已经被密密匝匝的黑色虫子爬满。 “童灵珊,童灵珊!” 远处传来一个男子急促的呼喊声。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一个神色苍白,五官清秀中带着阴郁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方…师兄?” “这些都是幻境,你不要害怕,深呼吸,想想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方之信声音柔和。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身上的那些虫子,想起了阿娘,她最喜欢吃水晶糕,每次她春假回去,阿娘就会采摘清晨犹带着露水的桃花,给她做桃花味道的水晶糕。 “阿娘……”童灵珊闭目,泪水汩汩地从眼角滑落。 方之信犹豫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将她揽在了怀中。 童灵珊的泪珠砸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像被烫到似的,哆嗦了一下。 “都是幻境,幻境……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他喃喃道,定定地注视着那张令他梦寐不已的容颜,少女纯真的脸庞犹如空谷中的幽兰,散发着迫人心神的馨香,勾引起他心底最深层的冲动。 他的指节颤动,苍白的脸庞中浮起了异样的潮红,终究是克制住了那股冲动,稍稍平复了一些心神,仍是不舍地看着她,眼眸里藏着无限的温柔。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离复活魔神的残魂,就差一步了!” 阴冷的声音从他的脑海里传来。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他的梦中人,将眼底里的情绪收好,走向正前方的巨树。 那巨树的树干竟同幽冥城的城墙一般宽,一眼看不见尽头,人立于其下,如蚍蜉般渺小。 树根盘根错节,整个山谷下皆是交错缠绕的根茎,浮现在地表的部分,如冰山一角。 树干上缠绕着无数血红的藤蔓,根管里流动着的,皆是从殁神岭捕获的生物身上榨取的精血。 藤蔓还在从树底下源源不断的生长,像催命的恶鬼,从外界无度地索取能量。 一些藤蔓隐秘地从地底向童灵珊的方向逼近。 方之信有所察觉,眼神阴狠,随手一挥剑,狂啸的剑气奔涌而来,击破碎石无数,藤蔓如惊弓之鸟,畏畏缩缩地退下了。 那剑气快近到童灵珊的身周时戛然而止,这种控制力已经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头顶上传来少年低沉又绵长诵经声。 方之信冷哼,随意抬指一挥,不屑道:“不自量力。” 只见密密匝匝的藤蔓似得到了什么准许,疯狂地向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韩越倒吊在枝桠上,身形随风摇晃,很快被藤蔓包裹,吞没。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但那诵经声还在持续,声音逐渐微弱,仍绵长不歇。 方之信只觉如流蝇在耳边嗡嗡,难以驱赶,烦不胜烦,不由得心浮气躁,狂躁道: “虞清他们走到哪里了,不是说已经打开地宫入口了吗?” 那阴冷的声音回到:“若不是你非要将这小姑娘掳走,横生事端,这会儿他们早就应该到地宫里了。” 方之信心生烦躁:“那通道里到处都是暗门机关,一不留神就会丧命,童灵珊修为又不够,万一没人看顾……” 那声音冷笑:“成大事者怎可耽于儿女情长,你别忘了你家上上下下百余人口的命债……” 方之信想到亲人惨死的画面,胸口情绪激荡,花了半天才平复,恶狠狠道: “不用你一直提示我,我隐忍多时,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雪恨……” 他神情狰狞,眼眸红的似能滴出血:“上天既然给了我机会,我必将这天下一手掌控,将仇人掘地三尺,鞭尸其祖祖辈辈!” “你知道就好,虞清已经被我设置的阵法引过来了,把握好机会。” 那声音冷道,随机便消失于虚空,再无动静。 头顶上的诵经声还未止歇,声音悠远,回响在山谷中,一路飘飘荡荡,传进了困在密林阵法中虞清的耳朵里。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纷飞剑雨中,虞清的身形略略顿住。 她远远眺望声音传来的位置——殁神岭的东南域。 据说那里有一处无比诡谲的河谷,午夜十分,总有兵戈铁马的轰鸣之声传来,传说是魔神领着阴兵开路。 密林里凄厉的控诉声还在持续,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跃然于脑海中。 “你们如何断定我不是魔尊?我也未必确信你们真是魔尊曾经率领的亲兵,你们也无身形,甚至不敢现身与我相见,有何资格以魔尊亲兵自居?” 虞清声音傲然,长剑格挡无数袭击的枝叶,衣衫破碎,仍面不改色,隐隐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势。 那老者的声音苍凉:“我们已在此苦守了魔尊数千年!身形早就湮灭在岁月中,唯留几缕孤魂!” 虞清剑指河谷的方向,眸光锐利,睥睨众生: “是或不是,我们便到那传闻之中的魔神领兵之处,一探究竟!” 三十一、方位(一) “这可如何是好,流仙山据此处千里之遥,五长老快马加鞭赶过来也至少半月有余……” 晨光熹微,虞清和慕容天却迟迟未归,风君游已传讯飞鹤,心下仍是难安,围着已经熄灭的火堆踱步不止。 “你不要再转了,转得我头疼。”风玉婵坐立于干柴堆上,神色不耐。 风君游脚步顿住,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提起靠在柴堆上的长剑,向风玉婵拱手,神色坚决: “二姐,我入林去寻他们,你在此处等候,若我未归……” “殁神岭绵延数百里,你上哪里去找他们!”风玉婵只觉得更加头疼: “你不要再去送死了好不好,守在这里等你们宗门的人过来施救!” 风君游眼里隐隐有水光闪过,神色依然坚决道: “万一师姐他们遇上了什么意外,我未及时赶到,恐这辈子良心难安,二姐,让我去吧!” 就在这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庞大的通体洁白的九尾狐妖从密林里窜出。 二人皆是悚然一惊,拿起来武器准备迎战,那九尾狐却无攻击之意,疾步到了火堆前,便趴下了。 慕容天这才从九尾狐的脊背上摔落下来。 “小师弟,你……”风君游讶异,心中泛起紧张。 慕容天的衣襟发冠俱散乱,胸口处的衣裳撕了个洞,露出里衣来,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面色惨白,嘴唇紧抿,竟在无声的流泪,泪湿青衫。 “师姐,快去救师姐!”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拎起长剑就急急向密林冲去。 那九尾狐哀哀地唤了两声,似是在担忧,脚步来回逡巡,徘徊,仍未离去。 慕容天的身形顿住,回头,对着九尾狐,却是笑了,神色温暖: “你可以离开了,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要务。” 风君游朗声道:“还请师弟带路,我愿一同参与营救。” 慕容天点了点头,两个人的身影便一同消失在密林里。 林外的风玉婵跺了跺脚,半晌,也是拎起包裹,沿着二人离开的路径追赶。 ------------------ 童灵珊只觉自己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火焰灼烧,让她深受炽热之苦,口渴无比。 “阿娘,我想…喝水。” 她的嘴唇早已干裂,莹润的面庞也枯槁下去,不复往日光彩。 方之信拿起方才用树叶从河谷里收集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嘴边,想要喂进去,但是那嘴唇紧抿,水顺着唇角流下,打湿了衣襟。 方之信的额头渗出汗珠,起身,无比焦灼地在她身周来回踱步,嘴里喃喃: “得想个法子把她送出去,看来靠近这颗巨树便会被吸食生命力,除非有邪灵护体……” 他听闻脑海中的声音的汇报,神色挣扎了一会,终开口道: “麻烦你把阿珊送至慕容天他们面前,再把他们从林中赶出去,反正我们的目标是虞清。” 那声音不耐道:“你既知晓,之前又多此一举干什么?” 方之信神色沉沉,眼光仍胶着在那梦中人身上,眸里是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那声音看不得他那番样子,“好心”建议道: “你既然如此不舍,为何又要把她送走,把她变成同你一般的人,不就可以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了?” 方之信面容一变,声音阴冷道:“你莫要贪得无厌,已经拿走了我的身体,就休想再染指别人!” 他的目光复归童灵珊的身上,眼神写满恋慕:“她那样的人,就该生活在光明之中,而我这种人,注定与黑暗为伍……” 那声音冷嘲:“我是借了你的身体,但我也给了你超脱六界的无上力量,假以时日,你必成这六界的主宰。咱们等价交换,何必做此姿态,你既选择了这条路,人间的情爱纠葛,趁早断了念想。” 方之信完全不予理会,仍定定地守着童灵珊。 那声音自知讨了个没趣,索性闭嘴了。 童灵珊的身体隐隐发出幽光,不一会,就变得透明起来,逐渐消失。 方之信仍死死地盯着童灵珊曾经躺过的地方,双手紧握成拳,那里只剩下树叶和羽毛编织出的柔软的巢。 周边的藤蔓俱感受到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压力感传来,皆情不自禁地簌簌抖动起来。 “你…你让我送走的哈,事后可别反悔!怪在我头上!” 那声音竟有点瑟缩。 方之信笑得肆意张狂,声音却凄厉无比:“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没有力量守护爱的人,从前就是这番没用的模样……” ----------------------- 慕容天升起虚拟屏,虞清的坐标已经被系统标记出来,他按图索骥,在前方不断地挥砍荆棘,埋头赶路。 风君游和风玉婵虽诧异慕容天无比惊人的方向感,但明白眼下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三人俱是无言,皆低头前行。 道旁,不断有挂在枯枝上的白色碎布被发现,上面皆是血迹斑斑,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系统迟疑道:“宿主,我知道我现在劝你离开你肯定不会听,但我真的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似乎超脱这个修仙世界的框架之外,你师姐或许……” 虞清的坐标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慕容天脸色阴沉,没有任何回应,仍按照虚拟屏上坐标显示的位置,不知疲倦地挥砍荆棘,只是挥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系统又道:“这真的很奇怪,我之前的定位系统在这个密林里完全失灵了,要不然你和虞清也不至于在密林里寻人时遇险,现在定位系统突然又恢复了,这难道不诡异吗?再联系到我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强大力量……” 风君游突然出声道:“此处布局有异!你看这树木的方位!” 三人皆步入几株枯木围起的一方小天地,只见那枯枝虽形态各异,但围成了一个八卦形。 “坎一、艮八、震三为死门、惊门、伤门,离九、坤二杜门、景门……巽四,巽四为生门!”风君游欣喜大叫。 慕容天到底是现代人,阵法课基本也在打瞌睡,是完全看不懂这些,但见风君游面露兴奋,想必是和虞清的下落有关,心下便也雀跃了起来。 三十二、方位(二) “虞清可能在东南方。”风君游神色凝重。 他也曾听闻殁神岭东南方那处河谷的传说,魔神练兵之处,想必也是诡谲异常。 慕容天看着虚拟屏上的坐标点,位于殁神岭的西北方,显然大相径庭。 但虚拟屏毕竟只他一人能见,现下风君游的判断似乎也是有所依据,究竟是应坚持向西北方前进还是往东南方行去,他一时陷入了为难中。 风君游见他半晌无动静,解释道: “这方阵法是流仙宗子弟入门必习,其上可施加无数变幻,我见这方小天地并无战斗过的痕迹,似乎师姐非借此阵破敌,而是一种诱敌之法,故意留出生门,引敌往东南方追去。” 慕容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比起那令人心悬的无动静坐标,师姐若是已经引开林间妖魔,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紧接着他又想到一种可能性,心里又提起一口气,问道: “那你如何判断师姐在东南方?或许是她将妖魔引开,藏到了林中其他的角落。” 那全无动静的坐标点,会是师姐隐匿之所吗? 风玉婵此时突然插话道:“你们可能都说错了,虞清往东北方向去了!” 她蹲在地上,指着一堆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枯枝落叶道: “虞清好像用了我给她的小竹筒,不过非用来发信,而是将其中的屑粉倾泻而出,似乎在为什么东西指引方向……” 见慕容天和风君游蹲在地上瞅半天,她不耐道: “你们当然看不出来,这是我特质的竹引,采用极暗的物质做成。如果点燃,它就能绽出烟花,哪怕是变成了鬼魂,也能在暗夜中寻到回家的路,但如果只用屑粉,只有阴气最重的怨灵才能看得见……” 慕容天抬头,怔怔地望着她。 风君游笑着解释道:“我二姐天生的阴阳眼,能看见很多非阳间的东西。” “那极暗的物质,是什么?” 慕容天忍不住发问。 风玉婵白了他一眼,阴森森道:“一些不听话的鬼魂哦。” 他情不自禁地挪动位置,离她远了一些,暗道: 真不愧是把怨灵制成丸的女人。 “能识别出我的屑粉材料,并用来引路,她到底想干嘛?” 风玉婵捻起看不见的颗粒物,蹙眉道。 慕容天突然想起魔神领兵的往事,豁然顿悟,遂道: “林间可能还有追击之人!那阵法或许是师姐用来惑敌之术!而师姐,似乎带着阴兵埋伏在了河谷的西北方,就是殁神岭的东北域!” 风君游和风玉婵皆是大惊,齐声道:“阴兵?” 那传言竟然是真的? 二人心下皆是惊骇。 风玉婵思绪流转,声音竟有些颤抖,开口问道: “慕容天,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虞清的身世有所了解?她和九冥幽魔到底有何关系?” 慕容天神色迟疑,有些犹豫道: “我也就是猜测……你方才说那屑粉唯有阴气最重的怨灵才能看见,师姐为何能给这群怨灵引路……” 风玉婵神色有些苍白,不管不顾地就往东北方向奔去。 “二姐!”风君游呼喊道,也随之追去。 慕容天心下有些迟疑,屑粉指向了东北方,但那停滞于西北方的坐标又是谁呢? 离东西分叉的路口还有一段距离,大不了到时候两边都去看看。 他心下稍定,便也拔腿向二人追去。 有道是:“征夫魂丧屠刀下,万骨枯,归无涯,古来战场生血煞。” 虞清隐匿在一处丛林之中,身后阴风阵阵,耳闻鬼号声无数。 她屏住呼吸,从上方仔细观察那棵通天巨树。 树冠通天,几乎覆盖住半个河谷。树冠笼罩的阴影之处,黑黢黢一片,不透一点月色,什么都看不分明。 树高接近山壁顶端,脚下就是枝叶繁茂的树冠。 但河谷的差距深不见底,若一脚踩空,定是粉身碎骨。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密集的树冠缝隙里传来的微弱的诵经声。 韩越在这棵树上!阿珊呢,是否在他的身边? 这棵巨树,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之前未有任何古籍记载,似是一夜之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她突然想到这几年每逢夜半殁神岭传出的轰鸣声—— 像是验证她的猜测,一阵隆隆雷鸣声传来。 她亲眼看到这巨树又抬高了一米! 原来这异响是这巨树从地底冒出,生长的声音! 这下她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得更清楚了—— 无数的人形,还有一些动物,倒吊在巨树的枝桠上。 老者萧索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 “已是千余年,老朽未见过自己的尸身了,本以为早已泯灭,没曾想竟能在这里相会……” 那枝桠的顶端,系着一具干尸,面容早已模糊,只留一躯残破的铠甲,竟是千年仍未丧失殆尽。 老者的声音变作桀桀地怪笑: “那玄铁甲,正是魔尊赐予作为亲卫一员的老朽的,因此能千年不腐,现下老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该你了。” 虞清心下为难起来,她此举既是拖延时间,又是寻找机会,看能否利用这群怨灵的力量。 暂且不说她是否真的是魔神转世,就算是,又如何证明,总不能说她是在幻境中发现的吧。 就在此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从虚空中发出的诡异声音! 这声音阴寒无比,似乎不来自任何一个现实的方位,而是存在于虚空,或者说,隐隐响在她的脑海里。 和在慕容天身边听到的那个声音不太一样,虽然她只能偶尔听到几个不甚理解的字词,但那声音倒是平和,时而叽喳。 不会像现在听到的声音这般阴寒,好似能勾起人心底深处的邪念。 她想到变幻莫测,一直将她往河谷位置引的密林。 她曾以为是密林里的妖魔或者怨灵作祟,在不断地改变方位,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有人以整片密林作阵,引她前往东南方。 这一切的布局,是否和那虚空中的声音有关! “它”到底是什么?在和谁对话?为谁服务? 她思绪急转,半晌,竟是露出了笑容,从山顶向那树冠一跃而下,朗声道: “且随我来,自是有人为我作证!” 三十三、来援 流仙山,二十四峰缭绕于浮云间,南域的最高峰迦南峰上,楼观缥缈,云气乍有时无。 五位长老围坐一堆,面色严峻地看着藏经阁里的水镜。 无须风君游的千里传讯,从水镜中映照出来的殁神岭,邪气冲天,五位长老已然得知殁神岭的事态已超过了他们的预料。 无量道长开口:“莫非真是那魔神残魂在复苏?” 禹长老面沉如水,叹息道: “自千年前那场大战以来,两界俱凋敝,人间方得以喘息千百年,但无论是人界还是仙界仍未孕育出可与魔神一战之力量,若是那魔神卷土重来,人仙两界危矣。” 上阳道长手旁的驱魔长剑嗡嗡颤动。 他的神情阴晦不明,面庞笼罩在一片阴翳中。 半晌,他起身,拎起长剑,语气尖酸: “一个襁褓中的残魂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既是如此,却委任一群难堪大任的小儿,还得老夫前去收拾烂摊子。” 其他道长似是习惯他的刻薄言语,也未与之置气。 “老夫也一同前往,一并将几位后辈召回,这种拼命之事,还是留给我们这种老骨头做比较好。” 吴长老声音朗朗,随之起身,从腰间解下一只小绳,那小绳在他手中迅速变大,变成一只通体璀璨,散发着威武振天之气的鞭子。 此时,藏经阁的雕花木门被一把推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老夫也愿一同前往。” 来者正是上清道长,不到月余,他已经迅速衰老。 从仙风道骨变作垂垂老矣的民间寻常老翁,满脸褶皱黄斑,身形益衰,眉间染上了沉沉的暮气。 禹长老出言反对:“上清,你心忧天下安危的心情我等有目共睹,但你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贸然前往,恐……” “无须多言。” 上清道长拿起拂尘,抬手便召来了飞鹤。 他蹒跚着骑上了飞鹤,冲几位长老遥遥拱手: “我那徒儿性情倔强,极有可能死战到底,老夫唯有亲身前往,方有可能将其劝回。” 说罢,也不管其他几位长老作何表态,便驱使着飞鹤,直上云霄。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禹长老叹了口气。 “上清这老儿,简直冥顽不灵!” 上阳道长愤愤道,也挥手召来了飞鹤。 吴长老摇首皱眉,匆匆向众人道了个别,一甩金刚鞭,二人皆驾着飞鹤追去。 上清道长驾着飞鹤一骑绝尘,戴月披星,连续几天几夜都未曾合眼,把吴长老和上阳道长的呼喊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前方远望可见黑气冲天,瘴气缭绕,群林环绕,隐有雷鸣声相伴,殁神岭逼近了。 他毫不迟疑地向东南方飞去。 ---------------------- 童灵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入目便对上慕容天饱含忧色的眼睛。 “慕容师兄……”她声音低弱,语气急促道: “快去……救韩师弟,在…在有很大的树的地方,树…吃人,师姐…危险,方之信……” 话音未落,林间一道白光袭来,慕容天尚未反应过来,童灵珊已被那道白光击中,身子一震,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灵珊师妹!!!”慕容天神色焦急,不停唤道。 “宿主,别喊了,她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性命无虞。”系统声音凝重: “这道白光十分可疑,我竟然分析不出任何的行动轨迹,力量来源,像是凭空诞生,超脱于这个世界的秩序之外。” 慕容天大惊:“这种力量究竟被谁掌握?刚灵珊师妹提到了方之信的名字,难不成……” 林间又一道白光袭来,系统已经有所防备,大喊道: “宿主小心!” 慕容天翻身避过,那道白光打在地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树林寂静无声,连一丝气流都未激起,但慕容天却能透过面前的虚空中看见景物以一种怪异的姿态被扭曲。 系统抽了一口凉气:“时空扭曲之术,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力量体系设定中能存在的东西!”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修仙世界,哪怕是修至至高无上的神境,也不能掌握回溯时间的能力,若能改变时空,岂不是会让一切都乱套? 世界秩序崩盘在所难免。 “世界出bug了吗?”慕容天喃喃道。 地上的童灵珊悠悠醒转过来,神色迷茫,望见慕容天,开口道: “慕容师兄?我怎么会在此处?大家都去哪里了?韩越把蘑菇带回来了吗?” 她似乎已经丢失了入密林后的所有记忆。 慕容天隐下眸底的担忧,和颜道:“带回来了,我们现在去寻师姐,他们应是往东南方的河谷去了。” 那道白光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再未袭来,慕容天却不敢掉以轻心,警惕了一路。 就在他按着系统的导航第三次踏出密林后,他忍不住了,在心里质问道: “你这导航系统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系统的声音颤抖:“我是根据最新探测到的地形分布规划路线,但我发现,这个密林的地图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并且刷新的频率比我的高……” 慕容天神色一怔,难道真有人掌握了比他的系统还要强大的秩序外力量? 那个人会是谁,方之信吗? 他想起方之信对着他阴狠又怨毒的目光,心中升起了一丝凉意。 “可是那个‘它’,似乎目前并不想杀害我们,而是想送我们出去。” 他暗道,如果那个“它”起了杀心,凭他现下微末的修为和功法,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他正焦灼之际,不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清亮的鹤唳。 几只风神俊逸,雪颈霜毛的飞鹤,载着几名身着道袍,广袖流风的老者破风而来。 “是长老们!” 童灵珊大喜过望,挥动御灵鞭,打在周围的地面上,枝叶上,扬尘无数,制造出劈里啪啦如炸雷般的声响。 吴长老注意到了此处,降下了速度。 慕容天和童灵珊皆向那飞鹤下降之处奔去,吴长老像拎小鸡仔似的,凌空将少男和少女一把抓到了鹤背上,声音浑厚有力: “小辈们且坐稳了,一会行至河谷处停下后,你们再乘飞鹤归宗!” “那您……”慕容天目露担忧。 吴长老眼光炯炯,气盛声弘,目视前方黑气满溢的河谷,毫无惧色: “老夫自去会会那兴风作浪的邪佞之辈!” 三十四、邪功(一) 虞清悄然跃上了离山壁最近的一处枝桠,枝桠上缠绕的藤蔓毫无动静。 她本以为是风影草掩盖住了她的气息。 她的身周看似空荡荡,实际上有无数怨灵围绕。 她不知道其实是怨灵帮她进一步遮掩了存在,以至于当她悄然荡至树下男子的头顶枝桠上时,仍未被那虚空中的声音和嗷嗷待哺的藤蔓检测到。 一道熟悉的阴郁声音传来: “只要趁虞清踏入血阵时,打开棺椁,魔神残魂就得以复苏?” 方之信!她心下暗惊,准备竖起耳朵听那虚空声音的回复。 然而除了一阵刺耳的“兹拉”声外,她只听到几个模糊字词:“入魔”“激发”。 这是什么意思?复苏魔神残魂除了要拿她祭血阵外,还要什么额外条件? 她正屏息,聚精会神地聆听那声音的下一步动静,山谷的入口前却隐隐出现了几个人影。 方之信声音一喜:“来了!” 缠绕在树上的藤蔓,此时纷纷醒来,如饿虎扑食般汹涌地向山谷入口处的人影袭来。 只闻谷前剑气呼啸,气吞万里如虎,如平地拔起惊雷,轰响声振天,激起山石飞扬。 那虚空中的声音又说了什么,方之信的身形摇晃地前进了两步,声音颤抖,似喜中带悲: “师傅……也来了吗?” 尘土飞扬中,有一老者,身形如电,疾步跃至巨树近前,那藤蔓漫天挥舞,竟是一点都未近其身。 只见他怒发冲冠,声音凌厉地喝到:“孽徒!竟是你与那邪祟为伍,妄图复苏魔神残魂,令天下大乱!”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剑光闪出,辉辉如掣电,直向方之信面门袭来。 方之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身避开,几下飞跃至离虞清不过数丈远的另一处枝桠上。 虞清悄悄退后,借繁盛的枝叶将自己的身形遮盖的严严实实。 “孽徒,你究竟练了什么邪功!” 上阳道长咬牙切齿,青阳剑横挥,剑光金芒暴涨,织成密密麻麻的剑网,向方之信笼去。 方之信挪移身形,方才立脚的枝桠已被剑气斩断,树干上也灼烧出几个大洞。 “师傅……” 方之信脸色苍白中带着点异样的潮红,声音是刻骨的寒: “你既出杀招,便休怪我不义。” 他指尖一点,无数藤蔓便像疯了一般向上阳道长涌去。 上阳道长剑光凌厉,地上落满断藤,奈何这些藤蔓近乎是无穷无尽,不知疲倦地向他袭来。 很快,上阳道长的额头渗出汗珠,挥剑的手臂微微颤抖,似是几近力竭之态。 “孽障!休要叫我师傅!你简直愧对你父亲,若能预料到今日之事,当初在上阳观中,就应将你掐死!” 上阳道长双目赤红,身上被划破数道血口,鲜血淋漓洒落。 见长老陷入苦战,虞清正打算暴露自身位置,前去相救,却被方之信接下来的话震住。 “我有今日,也是你这老儿一手造成!谁不知你心胸狭窄,嫉恨上清道长修为在你之上。 而你,便趁他施救座下弟子之际,夺取他的真炁。 宗门皆道上清道长是为救那废物而散尽修为,谁曾想你也在背后捣鬼!” “住口!黄口小儿!你有何依凭!” 上阳道长目眦欲裂。 “哈哈哈哈哈哈!”方之信笑得肆意又猖狂: “你不是问我练的是何种邪功?” 他抬手,眯起眼,掌心逐渐升起一个紫色的漩涡,俯视着上阳道长,道: “自然是你这愚顽不堪的老朽这辈子也参透不了的功法。” 上阳道长的怒焰逐渐破碎,表情惊惧,道:“你何时踏入了上阳观的禁域?” 方之信嗤笑: “你这老儿,真是令人好笑,我当那禁域藏着你什么宝贝,没曾想是一本破烂古籍,书页都打了卷。想必是你日夜参悟却不得解,没想到吧,我一月有余就领悟更甚于你。” 他目光冰冷,将掌心的紫色漩涡对着上阳道长的位置,声音森然道: “你的为人正同你对这功法的领悟一样卑鄙,如今我对这功法的领悟早已超过你,今儿个便当面将你吸个干净!” 上阳道长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至方之信的身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须发迅速变白,脱落,牙齿松动,老态速显。 “住手!” 凌空传来一声威吓,吴长老从飞鹤上一跃而下,一时间电光闪烁,金刚鞭如飞舞的龙蛇,轰然一击,将方之信落脚的位置轰为齑粉。 方之信被打断,面露恼恨,一跃换至其他枝桠,指示无数带着刺的粗藤向吴长老的位置袭来。 上阳道长跌落在地,气息微弱,吴长老挥舞起金刚鞭,凛凛生风,声音如振雷般响亮: “若是上阳道长真如你所说,偷练邪功,戕害同门,经过审判,自依门规处置。不是你在此处以邪法处以私刑的理由!” “门规?”方之信冷笑,“我方家上下百余人口受妖兽之祸牵累,门规为何不庇佑我方家?” “你父亲质中,身为当时流仙宗的大弟子,自是有他应负的使命在……” 吴长老气息稍显紊乱。 “你们将我父亲调去护送来自中州的贵客,他却死于暗算!就为了成全流仙宗第一仙门的名声!” 襁褓中的他,在尚未生出记忆时,已失去了父亲。 而他的父亲,那个曾让他引以为豪的忠烈父亲,流仙宗曾最有潜力升仙的弟子。 埋骨于不为人知的幽谷,连他的死,都成了一个秘密,不能提起。 方之信声音凄厉,眼眸里燃起了当年的那场惊天大火。 “我身为方家遗孤,流仙宗又待我如何?我父亲,将我托付给上阳道长,但那老儿却一时倏忽,害我家百余口人,皆命丧妖兽之口!” 他一日未敢忘记,失去父亲庇护的方家,在妖兽频繁的侵扰中风雨飘摇,而他虽已修行,但力量过于弱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遭妖兽的报复,被凌虐致死。 那时的流仙宗上下,皆忙着处理中州来客的封禅事宜。 有中州皇族的鼎力支持,流仙宗一跃成为东荒乃至九州的第一大宗。 而流仙山千里之外,守在北漠的方家,则日夜衰落下去,无人问津。 方之信的眼光怨毒地盯着地上的上阳道长。 吴长老在藤影中的身形迟钝下来,声音微颤:“上阳道长也曾悉心教导你二十余年……” 方之信面容阴寒: “那也是我应得的。我父亲对流仙宗有大恩,而流仙宗又如何回报?上阳那老儿目光短浅,资质愚笨,在他门下只能成为庸才!” 他近乎咬牙切齿:“宗主继承人的位置也不属于我!我父亲,连带着方家上下,皆是白白牺牲!” 吴长老逐渐力竭,被藤蔓缚住手脚,金刚鞭也落在了地上。 他面色有所和缓,掌心重新升起紫色的漩涡,对准吴长老的方位,勾起唇角: “若说流仙宗真正让我有所收获的,便是那老儿身体力行地教会我如何不择手段地夺取力量。” 吴长老的身体慢慢被他牵引至身前。 “五大长老之所以相安无事到今天,不也是忌惮彼此的实力相当吗?” 三十五、邪功(二) 方之信正将吴长老牵引至身前,当头一道剑气劈斩下来,逼得他不得不坠于地面。 待看清来人,他声音狂喜:“虞清!” “哈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正好拿你祭这血阵!” 方之信挥指,几束尖锐的荆棘便从四面八方向虞清袭来,似是要将她的全身穿透。 虞清闪身躲避,姿态轻盈,在枝桠间跳跃。 方之信不动声色,任她蹦跶,心里暗自得意。 但凡靠近这巨树,生命力便会被吸食,她已经踏入他布下的血阵之中,到时他兵不血刃,便可拿下虞清。 他像猫捉耗子般,用荆棘、枝条、粗藤轮番戏弄她。 虞清身姿灵巧,不断闪避,白衣翩跹,即使被划了很多道缝,样子也不像在逃命,倒像一只灵巧的仙鹤,在林中嬉戏。 方之信被她的身法吸引,情不自禁地赞道: “你倒真有几分当宗主的实力,比那些徒居高位的冥顽老儿要好,只可惜,你注定要被我拿来祭阵。” 虞清声音清朗: “那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世的?” 方之信当然知道她在套话,不过此时他占尽上风,倒也愿意陪她多玩一会,遂道: “你本应通过那通道进入地宫,打开那魔头的棺椁,由你自己解开身世秘密,不过,既然你舍远求近,直接来了此处,那便由我来为你揭晓真相。” “不过代价是——” 他声音幽幽,手指轻点,只闻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地底下的树藤竟合力抬起一具棺椁。 “你的死亡。” 方之信的笑容鬼气森森,棺盖被掀起,露出一具形容精致的人偶。 那人偶的面容和虞清极为相似,虽五官略有差异,但气质近乎一模一样。 虞清转念间便想起了斩杀蛟龙时,剑光反射出的那个人形。 她真是那九冥幽魔转世? 她的指尖轻颤,耳旁是无数怨灵的呼啸声。 “魔尊——” 嘈杂的声音响起,混合着千年的等待与不甘。 “魔尊可以复活?”有怨灵语气激动。 “不。”虞清面容沉沉,紧握银剑,直视方之信,目光咄咄逼人: “他是要吸掉你们魔尊的残魂,来练他的邪功。” 耳畔响起老者苍凉的声音: “那你又是谁,为何同魔尊长得如此相像,又为何能听见我们说话?” 虞清心下怆然,那个一直困扰她的谜题已经将答案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是魔神转世,似乎已成板上钉钉,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她仍不想将那板上钉钉的答案宣之于口。 如果她曾经是犯下无数杀孽的魔神,那她的今世又算什么呢?是来赎罪的吗? 杀孽累累的魔神转世,凭什么在仙门正道受人敬仰,那些血债,又该找谁偿还? 她正彷徨之际,一道带着死亡威胁的荆棘破空而来,她尚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迅速避过。 方之信蹙起眉头,暗道不对。 虞清已经步入他的血阵这般久,生命力按常理应近枯竭,就像倒在巨树旁,面色青黑,形容枯槁的两位长老一样。 怎会依然如此生龙活虎? 他自是看不到怨灵将虞清身周牢牢裹住,形成强大的庇护,巨树难以吸食她任何的生命力。 那虚空中的声音似发现了什么端倪,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虞清凝神,也只听得零星几个字眼,无法连成句,更无法参破其中含义。 她正焦灼,方之信突然手一扬,一个巨大的藤蔓裹起的球体轰然坠地。 藤蔓渐渐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韩越。 韩越的面色青紫,嘴唇紧抿,一袭黑衣早已破碎不堪,露出累累伤痕,身体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合十。 虞清这才发觉指引她来此处的诵经声不知不觉已经停了。 “想救韩越?”方之信笑得阴险,“那就想办法打败我!” 他一跃而起,凌空一掌,掀起阴风阵阵。 虞清躲避不及,当胸一掌,直接被打得吐出鲜血。 “魔尊,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皆以您马首是瞻!” 那老者声音激越。 说来好笑,她起初本想借什么魔尊后人的身份讹这群阴兵为她开路。 现下,当一切答案摆在眼前时,她的脑海里尽是在幻境中看到的尸山血海的画面。 如果她认了,这千年的血债,她该如何背负? 她有可能不认吗?她凭什么不认? 她只觉得思绪纷杂,在枝桠间和方之信交手,不自觉便乱了分寸,被他一掌打落至树下。 方之信也跃下了树,见韩越的位置空空荡荡,恼怒道:“是谁?” 那虚空中又传来一阵滋啦声,这下虞清隐约听清了两个字:“干扰。” 是慕容天来了吗? 只有在慕容天身边,她才能在脑海里听到和方之信身边的虚空里类似的声音。 空中只闻一声鹤唳,童灵珊跳了下来,鞭指方之信,神色愤怒,眼含泪水: “方师…方之信!你还我师傅!休想再伤害师姐。” 一只雪颈霜毛的飞鹤,在巨树顶上盘旋,空中传来慕容天焦急的呼喊。 那些藤蔓如嗜血的秃鹫,贪婪地向童灵珊袭来,方之信剑气一扫,断了几根妖藤。 他神色有些痛苦: “阿珊,我不愿伤你,跟着慕容天回去,你既然想救韩越那小子,你便带他走。” 虚空中又闻滋啦声传来,似是在表达不满。 方之信并未理会,手指一挥,几株巨藤便将童灵珊卷起。 任童灵珊如何挥鞭,那巨藤也纹丝不动,将其稳稳地抛至了飞鹤上。 慕容天赶紧伸手将她接过。 童灵珊泪流满面,握鞭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旁侧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小妹妹,想不想给你师傅报仇?” 风玉婵和风君游,同乘着一只飞鹤而来。 童灵珊点点头,风玉婵一把将她拉过,又反手将风君游推到了慕容天所乘的飞鹤上。 “至于你们俩——” 风玉婵有些嫌弃地打量旁边的两位男子, “没什么一战之力,你们先带着那小男孩到安全的位置,再过来寻我们。” 话音刚落,风玉婵和童灵珊便驾着飞鹤驶向了树冠的后方,隐于层层叠叠的枝叶中。 三十六、邪功(三) 方之信一步步地朝树下的虞清逼近。 虞清的四肢皆被粗藤绑起,荆棘刺穿了她的掌心,将她牢牢钉在地面上。 即使有怨灵在她身周形成防护,但对肉体的直接伤害,正在不断地加剧她生命力的流逝。 藤蔓像吸血的虫子,缠绕在她的身上,食尽她的血液,变得鼓胀,枝繁叶茂。 方之信的手指摇晃,一条荆棘缠上她的脖颈,尖刺抵在她的颈动脉前。 “你太弱了。”他出言冷嘲。 “空有宝山而不自知。”他勾起唇角,像是能看到她身边紧紧围绕的怨灵: “想活命吗?那就借助你身周的力量,打败我。” “魔尊!”老者的声音悲怆,耳畔响起无数鬼哭。 身上的藤蔓越缠越紧,她被勒得胸肺如火烧一般,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脑海里无数声音冲撞带来的头痛才令她难忍。 “魔尊,快领我们去大杀四方!” 怨灵们经过千年的等待,早已按耐不住,只等当年的主人释放出它们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嘴唇紧抿,不知在做何种挣扎,明明开始也想要借助这群怨灵的力量……但代价会是什么? 石屏村那场烧死近乎全村人的大火仍历历在目,和幻境中的血海尸山,隐隐重叠。 “看来你并不珍惜自己的命。” 方之信声音遗憾,手一甩,粗藤便呼啸着直接洞穿了已经倒在树下的两位长老。 “真可惜,他们方才还有一息尚存。” 他的声音饱含痛惜,面上的神情却是漠然,勾起的唇角一直就没放下过。 虞清浑身一颤。 当她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时,“砰”地一声,一只飞鹤被粗藤拉扯坠地,当场摔死,黑豆子似的眼睛仍睁着,鹤喙里流出鲜血。 而那飞鹤上的人也被粗藤裹了起来,倒吊在巨树的枝桠上。 “上清道长,你是一个不剩多少修为的废人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方之信语带疑惑: “你们不会以为上空我顾不到吧?” 巨树的上方,仍有一只飞鹤在焦急的盘旋,不断躲避粗藤的来袭。 “师傅……” 虞清尝试扭动身体,鲜血从手心汩汩地流出,身上的粗藤兴奋地将她越缠越紧。 “你还是省点力气。” 方之信蹲下身来,望着她,似乎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 方之信的身后,几条荆棘缓缓刺穿了上清道长的身体,无数藤蔓疯狂地涌到他身下的地面上,接受鲜血的浇灌,还有源源不断的粗藤从地底冒出。 上清道长濒临死亡,仍面无惧色,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闲适: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用在意。” 虞清的眼眶渐渐红了,视线模糊中,她只听见上清道长虚弱而坚定的声音: “不过老夫仍有一事相告……之信,你师傅并未夺取老夫真炁,其实是在助老夫施救……你自以为比你师傅对那功法领悟的多,实际上你师傅在你出生前就已将那功法参透……” “你师傅……咳咳,一向心高气傲……他才是我们这一辈功法造诣最高的……” 上清道长似是想起了往事,面露笑意。 曾经的上阳道长,也是无比叛逆的少年,流仙宗的禁域明明不让闯,他非要冒着被逐出宗门的风险去走一走。 发现这功法后,也不是没有动过歪心,甚至闹出了不小的祸事。 当时的宗主,在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力排众议,保下了他。 罚他立观守禁域,此生都得留在宗门,为宗门的发展兢兢业业,奉献一生,不得离开。 心比天高,一心要走遍九州的少年,就这样一辈子守在了东荒的流仙山,死在了他履职的路上。 他不在乎虚名,却一次次为他的徒儿争取宗主继承人的位置,结果落败,自是愤愤不平好长时间,看到上清道长就来气。 他俩打小就较劲,皆是剑修中的佼佼者,斗了一辈子,也惺惺相惜了一辈子。 上清道长渡尽体内真炁后,炁海空荡,已无可调用,失去了积累多年的修为。 上阳道长以为上清会介怀力量的消散,不再跑到天都峰找他比试剑法,更不知如何面对他。 实际上,上清道长只遗憾临行前,没能最后去一次玉京峰,会一会上阳观深居简出的老友。 方之信手一扬,一根荆棘又洞穿了上清道长的左胸,语带鄙夷: “这种说辞也就骗骗你,面对唾手可得的力量,谁能不动心?” 他正待再次施虐,虞清的身周开始有黑气冒出。 方之信满意地立起身,继续道: “对,就是这样,利用你唾手可得的力量,战胜我。” 无数黑气汹涌着向方之信呼啸而来,捆住虞清手脚的藤蔓迅速变得枯黄干瘪,脱落下来。 虞清的眼睛里也漫上了黑气,她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棺椁里的人偶似有所感,本是毫无血色的木头做的脸,逐渐红润起来。 方之信几步跃向棺椁边,手心里升起紫色漩涡,迫不及待地要吞噬这缕即将复苏的残魂。 巨树的底端右侧,有更强的紫色漩涡升了起来。 是上阳道长! 他的胸口早已被粗藤贯穿了一个大洞,但他却从方才的死态重获了生机。 人偶被牵引至上阳道长的身前。 “这…这不可能!”方之信目露惊惧。 “有什么不可能!” 上阳道长咧开了嘴,露出阴森森的白牙: “你以为就你一人能同邪灵做交易?” 方之信调动所有能动的藤曼,一齐攻向上阳的方向。 上阳的四肢却伸出了无数根颤动着的粘腻触手,如千手观音,吸食着身周一切的东西,包括吴长老的尸身。 一些藤曼冲上去后便被上阳道长的触手吞噬了,剩下的一些畏畏缩缩,退回到了地底和枝桠上。 三十七、幻境 从上阳道长四肢中长出的触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伸长,膨胀。 从接近皮肤的肉色,变成晦暗的灰白色。 那些触手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腐蚀性的黏液,使草木迅速枯萎。 他的身周寸草不生,露出一圈枯黄。 哪怕是方之信再怎么声嘶力竭地下着指令,没有任何草本植物敢再接近他,无论是藤蔓还是荆棘,唯恐避之不及。 他笑着,触手缠绕上了方之信的脖颈,那个他曾最喜爱,最引以为豪的徒弟。 “幻境……”方之信喃喃。 触手逐渐缩紧,他被勒得双眼爆凸,但他知道他不会死,只会不停地承受这种窒息痛苦。 一根触手从他翕张的嘴里伸进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嗬嗬”声。 倏忽间,那触手一紧,竟直接将他的舌头拔了出来。 地上的断舌,还带有一丝生气,仍鲜活地跳来跳去。 “作口业之恶者,所堕之地狱也。” 上阳道长阴测测道。 那胸口的大洞,长出了一只硕大的肉球,正在迅速填补他身体的残缺。 飞鹤上的慕容天看到巨树下这地狱一般景象,已经惊呆了。 眼见虞清已经被一团黑雾包裹住,心急如焚。 也不管尚在离地数百米的高空,草草捏了个护身的决,就跳了下来。 “徒儿,快想办法制住你师姐,她要入魔了!” 上清道长大喊道。 慕容天掏出镇魂印,正要去往师姐的额头上盖个戳,一个巨大的触手向他扫来。 慕容天只好左躲右闪,大叫道: “师姐,快停下,不要借用那些怨灵的力量,你会入魔的!” 虞清根本没有理会他,她身周的黑气越积越多,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和动作。 方之信正被上阳道长的触手源源不断地吸食着生命力。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上清道长念起了净心咒。 他的声音无比温和,哪怕是面临地狱一般的场景,仍同平日在上清观的修行一般。 “虞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管你前世如何,今世你是我最骄傲的徒儿……” 他的声音悠悠,虞清身周缭绕的黑气逐渐停了,她的面容也逐渐浮现出来。 她的双目紧闭,嘴唇颤抖,额角的青筋凸起,黑气已经从她的脖颈蔓延至她的额头。 慕容天趁机几步跃至她身边,掏出镇魂印,给她额头上盖了个戳,然后迅速掏出幻影兰,塞进她嘴里。 不知道这个昏厥的效果能维持多久,万一师姐像玄武执明神君一样陷入幻境…… 慕容天打了个冷颤,简直不敢想。 此时上阳道长身前的人偶又回到了棺椁里,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模样—— 一块冷冰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 根本就没有和虞清面容相似的精致人偶,只是一块乌漆漆的石头! 而上阳道长和吴长老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躺倒于树下,面色乌紫。 什么粗藤,荆棘,触手,肉球,好像都不曾存在过。 慕容天小心翼翼地靠近,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有任何呼吸了。 方之信仍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哆哆嗦嗦。 几道白光一闪而过,方之信的七窍开始流血,人也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啪啪” 又是几道鞭影闪过,风玉婵和童灵珊骑着飞鹤从枝桠的缝隙中俯冲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上来!” 风玉婵一声厉喝,一把将愣在原地慕容天捞了上来。 他怀里抱着的虞清,被童灵珊用鞭子一卷,也带了上来。 “还有上清道长!” 童灵珊急促道。 风玉婵远远看了眼倒吊在枝桠上的老者,眉头蹙起,无奈道: “他已经咽气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 慕容天心下一惊,他明明不久前才听到上清道长的指示,还听到他念净心咒,这才制止师姐的入魔…… 这一切是幻境吗? 可那幻境为何要变幻出上清道长来阻止虞清入魔,又为何要将上阳道长幻化成怪物,而那人偶,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化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制造出的幻境? 这又是谁面临的幻境?还是几个人所面临的幻境的交织? 飞鹤迅速飞离了这片诡异的河谷。 ———————————— 虞清醒来的时候,入目是自己在上清观住所的简陋天花板。 她下意识地张口,想叫一声师傅,环顾四周,却发现屋里的摆设早就大变样了。 很多苇草和竹子编的小家具,拥挤又热闹地将这个不大的小屋堆满。 地上还散落着一堆编织材料,还有一个编了一半的猫窝。 这不是她原来的房间。 通体雪白的小猫从窗户外翻了进来,趴在她的脚边。 她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摸了摸它的肚皮,发现它瘦了很多,疑惑道: “我不在的时候,师傅没好好喂你吗?” 小猫喵呜地叫了两声,声音似乎有点委屈。 她下了床,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迈进了上清观的后院。 苍松下,一个孤零零的棋枰,上面的棋子仍摆得七零八落。 她走近,正想帮忙收拾,却发现棋枰已经落了厚厚的灰。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的黑印。 棋枰旁还有一杯已经干涸的茶,茶叶黏在了白玉杯壁上,留下了深深的茶渍。 这杯子是她十二岁时下山用在宗门获取的第一笔奖金,在古董行给师傅挑选的生辰贺礼。 因为不懂行,还被掌柜的宰了一波,因此受到师兄师姐狠狠的嘲笑。 玉质是最为普通的成色,师傅却当个宝贝,天天喝茶用。 师傅去哪里了? 她心下突然坠坠不安。 一阵轻风拂过,观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欣喜的回头,却看见慕容天的脸。 慕容天见她手里拿起那茶杯,脸上神色迷茫,心中也变得难过起来。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把师傅的死讯说出口。 虞清见他的神色,心里已经隐约有数,但仍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 “师傅又下山游玩了吗?” 慕容天低下了头,声音沉闷: “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在殁神岭的事?” 一大堆的记忆碎片闪进她的脑海,无比的混乱,她却找不到一根线将这些碎片串起来。 她的记忆只停在了那片密林外。 “那片密林里,到底有什么?” 三十八、斋蘸 斋蘸法事的音乐从对面的山峰隐隐地飘了过来。 虞清呆立在古松下,仿若一脚踏进杳杳虚空,神色无比空茫。 慕容天心下不忍,只捡一些大致的经过说了,将上清道长被虐杀的细节隐去。 待说至虞清引怨灵之力差点复活魔神残魂时,他犹豫了一下。 正待把这异状描述出来时,观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禹长老来了。 他一身缟素,负着手,缓步而至,面有忧色。 “要到点灯环节了,去送你们的师傅最后一程吧。” 慕容天把话咽了回去,和虞清收拾收拾便一道往登仙台去。 登仙台上下挂满了白幡,笼罩在一片凝重肃穆的气氛里。 吊唁的人来往不绝。 九州大陆的人界统领——轩辕氏,派了大皇子,从千里迢迢的中州,特地赶来。 九州大陆的其他仙宗,不少宗主携了弟子同来给在殁神岭逝去的老前辈们上一柱香。 礼仪既备,钟鼓既戒。 登仙台上停着几具棺椁。 皆是空棺,里面只有道长们的一些衣物。 “死魂一堕重阴,漫漫长夜,非有阳光照烛,超出良难。故必法天象地,燃灯告符。” 惠之大师高声诵道,将九幽灯递给了素衣黑发,立在一旁的虞清。 道家的修士,虽寿命比普通人延展许多,但肉身仍有泯灭的可能。 肉身泯灭,若神魂尚存,高级修士尚可为其凝魂聚炁,送入转世轮回。 几位老前辈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其肉身留在了殁神岭,神魂则被吞噬殆尽。 哪怕是拿出了宗门神器——聚魂铃,茫茫天地间,竟无一丝踪迹可循。 神魂已然泯灭。 虞清点燃九幽灯,心知她是再也见不着师傅了。 为师傅的神魂引路,根本无从说起。 她只觉心下悲凉无比。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在这登仙台上与师傅谈笑。 所谓丧礼,不过是以生者饰死者罢了。 台下的吊唁的宾客并不知几位老前辈的具体死因,但对殁神岭的异动皆有耳闻。 三位元婴境将满,已近出窍境的修士,少说也有上百年的修为,就这样葬身在殁神岭。 东荒第一仙宗的高手六去其三。 宗主继承人是个二十多岁,尚未出庐的少女。 不得不另其他宗门感到纳闷,恐慌,同时,也有一些其他心思在暗中滋生。 礼毕。 一些宗门的宗主仍留在原地,互相寒暄。 禹长老和惠之大师负责与宾客们交际,风君游陪同在一边。 台上,虞清仍怔怔地跪在上清道长的棺椁前。 一同跪立的还有慕容天,童灵珊及长老们的几个亲传弟子。 因涉及到宗门禁术,方之信的事情被长老们匿了下来,对外只说是在殁神岭走散,生死未卜。 上阳道长座下的一个弟子叹息道: “也不知大师兄如何了,师傅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他。” 童灵珊神色一变,跪立的身形颤抖,隐隐能听见她咬牙的声音。 虞清眼眸低垂,不见神色变化。 只是悄悄地拍了拍她垂立在身侧,攥成一团的手,以示安抚。 慕容天突然出声,状似关心地询问那名弟子: “方师兄平日的修炼成绩如何,那殁神岭危机四伏,方师兄和我们走散,真较人无比担心。” 那弟子语带傲气: “自是极为出挑的。师傅向来拿大师兄作为我们修炼的榜样。” 慕容天又追问: “他是一直都很出挑吗,他几个月前的宗门灵根测试结果,和虞清师姐比如何?” 那弟子不爽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师兄是在修为境界上暂且不如虞清师姐,好歹也快满了筑基,假以时日必能突破到金丹……” 修仙之人皆是以灵根聚炁,灵根的状态,反应了修士的修为境界。 但灵根不能外显,唯有依靠宗门一年举行一次的灵根测试来评定修为境界。 不过慕容天有系统,可以直接探查到他人的灵根状态。 他心下思忖,在与方之信在山门第一次相见时,他曾用系统悄悄窥探过这家伙的灵根,确实如那弟子所说,筑基境将满。 寻常修士若要突破一层修为境界,少说得十年。虞清的修炼进度,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 连大师姐初至金丹境都至少花了二十多年。 方之信是如何依靠那邪功,不到月余,就从被客栈的妖怪吓得失魂落魄,到修为大增,足以斩杀元婴境的长老们? 更诡异的是,他也不知道方之信如今的修为究竟增长到什么程度。 于巨树前再遇见时,他的系统竟窥探不到他的任何状态。 “师兄既勤奋,又有悟性,我相信他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那弟子还在喋喋不休,慕容天却没心思在听他唠叨。 此时系统正在颁发支线剧情。 “宿主!西境御灵宗的宗主叶婉茹来了,她也是可攻略人物之一!身上携着御兽的秘宝,你可以约她一起去迦南峰后山游玩,一只上古妖兽会突然袭来!她会用秘宝救下你……” 慕容天无语: “你就不能设计一次英雄救美的情节吗?” “我还没说完呢!然后你会展现收服妖兽的技能,上古妖兽在你手下竟可乖如旺财!这怎么能让人不倾心……” “叶婉茹就会向你讨教方法,你当然无法透露,只能故作玄虚,一来二去你们就熟了,然后一起请命去西境平妖兽之乱,一路上打打闹闹,互生情愫……” 系统声音激动,美好的纯爱加升级爽文故事正在它的描述下徐徐展开。 离了殁神岭这鬼地方,它还是有信心把剧情掰上正轨的! 慕容天心中只有烦闷,东荒乱成这样,他怎么可能现在抛下宗门! 而且,想到那个在古松下孤立的清癯身影…… 师姐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妖兽之祸竟也波及到了西境。 西境和东荒之间连着中州,中州又会如何呢? 整个九州大陆,还有一处安宁的地方吗? 三十九、观光 迦南峰顶,浮云万里。 藏经阁,依山的走廊。 一身披紫金锦袍,头戴夔龙玉冠的男子,正凭栏远眺。 他的侧颜犹如刀削,眉似远山,目若朗星,鬓发如烟。 时值落日,余晖映照其余二十三峰,显出淡淡的青紫。 “山余落日千峰紫,海泻遥空一气青。” 他由衷赞叹道。 那男子身边涌上来一群人,还有拿着笔墨当场记下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而他身侧的虞清,只淡淡瞥了一眼看过无数次的落日景象,暗暗嫌这群人磨磨唧唧。 这些中州来的贵客,动不动就要诗兴大发,吟一两句,真不知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太阳落山了, 一天中又一个灵炁充沛,适合修行的时辰又要被错过了! 或许是她心不在焉表现得过于明显,那男子好像注意到了,含笑问道: “虞继宗主,一会可有其他事务要忙?” 废话,她恨不得马上回神仙居打坐练炁! 但是又想起禹长老的交代…… 流仙宗的繁盛离不得中州皇族的鼎力支持。 此次事故长老五去其二,妖兽的危机仍未解决,殁神岭的异动也未明晰,东荒第一仙门的名头岌岌可危,亟需巩固各方人心。 此人为轩辕氏的大皇子,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人界之主,必须招待好了。 她无奈,藏起眼底的情绪,认真道: “没有。殿下叫我虞清就好。一会儿殿下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同。” 轩辕连羲这才满意道: “传闻迦南峰的瀑景奇绝,有一盘山瀑名闻天下,瀑中有一方红亭,月华之下,赏坐亭内,能见银河落九天之景,不知可否有幸邀你同游?” 虞清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她平日参悟心法的小亭子。 确实是一块洞天宝地。 这中州来的大皇子,还挺有眼光,不过据说他久居深宫,是从哪里得知这些奇闻轶事的呢? 他似是看穿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我平日爱读天下游记,身虽居宫廷禁苑,但心一直向往那些游侠客走遍天下,闲云野鹤的生活……” 总算是找到点同好了。 虞清到底是少年心性,在大皇子的话题引领下,也不再沉默寡言,和他谈起自己所阅读过的游记。 西境和南域的宗主也纷纷参与进来,谈及自己所在之处的地志风貌,轶事遗闻。 一时间,众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便行至迦南峰的后山,玉屏林中。 迦南峰崖谷险荒,流水湍急,拍打在石壁上,叮咚作响。 玉屏林青树翠蔓,草木葱茏,树影摇晃。 干净的月色透过林间的缝隙洒在石阶小路上。 这是和殁神岭的诡谲绝然不同的安然幽美。 沿阶而上,远远传来隆隆声响,盘石瀑近了。 虞清早已走过无数次这条林间小路,心下无比放松,正准备和轩辕连羲好好介绍一番此地的名胜。 林木间一阵摇晃,轩辕连羲突然立住,伸出手臂,对准那处,沉声道: “谁在那里?” 大皇子身周的一群随侍俱已拔出了剑。 不同于司空煜身边的那群会点拳脚功夫的平头百姓,大皇子身边聚了至少好几个金丹境的修士。 各大仙宗的精锐皆聚于此。 自然也有流仙宗的前辈。 那前辈面露不愉,冲虞清道: “我才离宗多久,这宗门里的安保水平便下降得如此厉害?” 他和虞清同出自上清道长门下,正是那名去闯荡中州的师兄。 师兄发话,虞清自然恭敬地拱手答道: “流仙山各处皆有无量道长设下的阵法,妖兽基本上不可能闯进来。这玉屏林中生活着一种白鹿,喜在夜间觅食,方才那响动,极有可能是那白……”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几声呦呦鹿鸣传来。 树林摇晃,但从林间窜出的却不是一匹白鹿,而是一个满头杂草的黑衣少年。 “嘿嘿,师姐,好巧……” 那来者正是慕容天,虞清看到他就一阵头疼,她深知这小子的“灾祸体质”,暗道不好。 慕容天虽然对和什么西境宗主同游不感兴趣,却对系统所说的上古妖兽生了想法。 九尾狐的次数用完后,他身上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若是对敌,少不得又得连累他人。 因此,他便下了决心,学了一些制作远程武器的法子,准备到这后山蹲守一波。 谁知碰上了虞清一行人。 虞清正向轩辕连羲解释慕容天的身份,一个娇俏的水红身影悄然靠近了他,问道: “你手上的弩,是自己做的吗?” 那女子面如粉霞,约莫二十来岁,眸带赤金,眉目大气疏朗,自带一股西境大漠的豪气。 她腰侧系着一只玲珑宝塔,正是御灵宗的宗主——叶婉茹。 人不同名,叶婉茹很是爽朗大方,是除了轩辕连羲外的另一话题焦点人物。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也皆随叶婉茹转至慕容天的手上。 他手上握着一只竹制的连弩,做工虽然粗糙,胜在结构精巧。 但受限于材料,威力估计也不会有多大。 叶婉茹不禁觉得有点可惜,若是能用玄铁打造一番,想必能射出石破惊天的一箭。 这弩正是慕容天用系统搜集到的一本机关典籍,对着做出的。 系统开始喋喋不休: “御灵宗内藏有更多宝贵的机关典籍,你得去更新地图,我才能扩充资料库。 叶婉茹更是其中行家,腰间的八宝玲珑塔集了九州大陆有史以来顶级的机关术精华,人又热情大方! 这样的人物你怎么能不心动,还不快去给我好好把握!” 虞清朝这边瞥了一眼,招了招手。 慕容天眼睛一亮,也没耐心和叶婉茹细细解释做法了,三步并两步地蹦了过来。 谁知虞清却冲着他身后跟过来的叶婉茹,双眼放光道: “早闻御灵宗御兽一绝,耳闻宗主以一秘宝降伏千万年级别的洪荒巨兽。 今见叶宗主身侧的宝塔,不知是否和那传说中的宗门秘宝有关?” 她倒是开门见山,叶婉茹也没什么藏私,直接大方地解下腰间的宝塔,似是愿意递给她,任她观赏。 她朗声道: “流仙宗的心法也是一绝,历代宗主皆主动散播宗门心法,造福世人。我御灵宗自是顶礼膜拜,愿习之,广传技艺。” 她拱手,将那宝塔递过。 “这塔名唤八宝玲珑,并非什么宗门秘宝,每代子弟皆可随意研究,只是其中汇聚历代以来的无数机巧,难以为人破获,因此才留一‘秘’之名。” 四十、中毒 寻常这种绝世神器,哪个宗门不是藏着掖之。 生怕一经问世,引来各家争抢,或为人仿制,失了宗门的独特优势。 这御灵宗,却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甚至愿将宗门技法广为传播。 历代宗主是何等光风霁月,高风亮节之人! 虞清心下震动,当即抱拳,深深一揖。 她郑重地接过宝塔,仔细端详。 那宝塔高约有十几寸,分为八层。 每一层上面都有八个小小的伶人,每个伶人皆向塔内牵扯着一根细细的,不知为何种材料的线,在夜色下隐隐发出幽微的银光。 每层的门扉皆紧闭,门扉上皆刻着形容狰狞,动态鲜活的妖兽。 不少种类她翻遍古籍也不曾见过。 宝塔底座刻着不可名状的文字,怪异而扭曲。 她深深地盯着那些文字,好像要被那文字吸进去。 轩辕连羲出声打断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一会错过朗月当天,这红亭之景,可就没那么出彩了。” 叶婉茹也朗声笑道: “今日我宿在玉虚峰下的揽翠轩,同殿下一处,你若有兴趣,等游行结束后,自可再相约,我们三人一起,围炉夜话。” 虞清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那宝塔递还给她。 意识到自己方才应是冷落了那位皇子许久,只得好生赔笑,引着众人继续前行。 慕容天在旁看得不甚自在。 这个世界,无御炁之能的人族占绝大多数,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其中的轩辕氏,虽无任何御炁之能,但其族长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吸引了一批修士追随,四处征战,统一人界,建立轩辕王朝。 轩辕王朝几代更替,江山不改,轩辕氏已成为人界至尊的皇族。 但轩辕皇族基本上只能管人界的事情,其余五界各自为政。 修士比较特殊,飞升前属于人族,归皇族管领。 飞升后则跳出人界,位列仙班。 皇族皆称受命于天,也寄希望于天的护佑。 因而具有通天可能的修士们地位比较尊贵。 同时,修士们潜心修炼,也离不得皇族的支持。 所以看似是修士受管领,实际上他们和皇族是一种相辅相成,相互支持的关系。 那大皇子,生在中州,贵为轩辕氏,雍容中自有一番傲气。 但她大师姐是什么人? 是九天之上的谪仙,清贵出尘! 现在却要为了宗门婉言笑语,哄得那家伙开开心心。 心下不由得生出一股不服。 系统在一边叽喳: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你大师姐那样的人都不得不低头,哄着人高兴,她何时对你这样笑过?还说自己不想做六界至尊?” 慕容天懒得理会它。 他真不是吃醋,只是替大师姐感到委屈罢了,但系统这蠢物是不会理解的! 风拂林木,沙沙作响,林间黑漆漆的,时不时传来粟粟的响动。 众人方才经过虞清的解释,皆放心不少,不再对这些异动加以提防。 一时间,气氛安详,月色浮动在小路上,很是美好。 “啊——” 队伍末尾突然传来一声少年的哀嚎 紧接着“扑通”一声—— 虞清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疾步走至队尾。 那哀嚎的少年竟是慕容天。 此刻他双目紧闭,躺倒在地,下颌发黑,应是中毒的症状,不过这毒性较为轻微。 虞清行至他身边,蹲下探他的鼻息。 “你师弟这是怎么了?” 轩辕连羲也在她身侧蹲下。 “应该是中毒了。” 虞清蹙眉。 宗门里,小师弟确实人缘不太好, 但他现在已经搬至上清观,谁又能跑那么老远去暗害他? 轩辕连羲开口道:“要紧吗?我随行里有善解百毒的能人异士,或许可……” 慕容天此时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捂着胸口道: “师…师姐,小心……后厨。” 后厨? 那可是承揽流仙宗上下伙食的地方,最近无数吊唁的宾客到来,若是有人包藏祸心,后果不堪设想。 虞清神色严峻了下来。 系统在慕容天耳边吐槽: “你可真会找事。” 慕容天暗道:只能日后再和师姐解释了! 这后厨之事其实是他现编的。 一柱香之前,慕容天随众人走在小道,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禁有些害怕。 系统说后山有一只上古妖兽,后山的范围如此广大,妖兽又会藏在何处? 本打算此行独他一人,但现下身边又多了这么多同行人士,还有一位地位极尊的皇储。 若是妖兽惊扰到了皇储,不知会给宗门带来何种麻烦。 思及于此,他暗中往自己嘴里塞了点断肠草粉,干脆双眼一闭,怪叫一声,往地上一躺。 断肠草化为粉,毒性便可分散,两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便没事,这还是师姐和他讲过的。 “我看这位小兄弟的症状,中的似乎是断肠草,不过剂量比较轻微。” 一位面皮发黄,留着两道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立在虞清身后,冲轩辕连羲躬了躬身,开口道。 虞清心下已然生疑。 这断肠草,并不是什么寻常药材,宗门外的药铺不可能流通,宗门里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 司空煜是一位蛮有良心的医修,也不会让这种毒性较大的药材轻易流出。 师弟中的断肠草,到底来自何处?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殁神岭为同伴分药的往事。 看师弟躺在地上哀哀叫唤,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表情过于夸张。 若是痛到极致,应该没什么力气喊叫才对。 这小子是想干嘛? 轩辕连羲已然起身,很是大方地招手道:“去把玉露散拿来。” 那玉露散,是多种重逾千金的解毒灵药一起熬制几个月才成,一滴就得黄金万两,甚至有价无市。 解慕容天身上那点毒,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那中年男子面上闪过一丝痛惜,却是恭恭敬敬地把玉露散捧在手心里,向轩辕连羲呈上。 轩辕连羲指示他将玉露散滴进慕容天嘴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慕容天仍呼痛不止。 那中年男子只好安抚道:“没事的,你中的剂量很浅,很快就解毒了,一会就不疼了。” 慕容天仍哭天抢地道: “师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好好查明真相!” 中年男子无语,没好气道: “你可千万坚持住,别还没出这林子,身体就恢复了。” 慕容天似乎一心想拖慢众人的行程, 下颌上的黑气早已退去,他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躺在地上不起来。 轩辕连羲已经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虞清却道: “小师弟的毒中得十分蹊跷,正值斋蘸之际,宗内上下忙碌,恐让那有心人钻了空子,危及所有宾客的安全。 事关重大,容我今夜暂且失约,待此事了结后,定和诸位再赴红亭,一补遗憾。” 四十一、包围 轩辕连羲也不好阻拦,只得无奈道: “美景若无懂行的人作陪,便也失了兴致。事急从权,你自去处理这桩要务,改日再向你邀约。” 慕容天心下一喜,仍是一副病弱姿态,美滋滋地等着师姐来相扶。 谁知轩辕连羲手一指,一个五大三粗,面如黑铁的壮硕男子便站了出来。 正是那名流仙宗前辈。 他似乎很是不耻流仙宗的后辈弱成这副德行,一把将他拎起,扛到肩上,冲轩辕连羲拱了拱手,便走了。 慕容天的下巴磕到了那男子硬如铁石的肩膀上,疼得呲牙咧嘴。 又是一个体修大佬! 那男子冷哼一声,很是不屑,身下健步如飞, 慕容天被颠得七荤八素,心中叫苦不迭。 虞清、慕容天和那名前辈,同和轩辕连羲相反的方向,往天都峰行去,还走出玉屏林—— “轰!”的一声巨响,从他们身后传出。 那前辈一把将慕容天抛下,拔腿就往轩辕连羲的方向跑,大呼: “不好!殿下有危险!” 林木间,四面八方,皆传来密集的粟粟声。 黑漆漆的阴翳处,似有什么诡异的光点,一闪一闪。 “蹭!” 银剑出鞘。 虞清将慕容天护在身侧,面容沉静,声音清冷: “点燃竹引,速传飞鹤,通知三长老。” “咻——” “砰!” 火光从慕容天手里的竹引中窜起,绽放在空中,一刹那将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虞清看清林间的东西了。 竟是无数条吐着信子,眼眸碧绿,浑身长满漆黑鳞片,泛着妖异幽蓝色的蛇! 那些蛇乍然受惊,行径速度极快,直直地就向虞清的方向扑过来。 “铛!” 金石相击,蛇被剑气甩飞到一边,竟一点也未停顿,似乎毫发未伤,又疾速冲了过来。 “这…这就是那上古妖兽?” 慕容天脸色发白,有些腿软,他躲在虞清身后,心里大骂系统: “你不是说只有一只吗?” “对…对啊,设定是只有一只,难…难不成,它成家了?” 系统结巴道。 慕容天对蛇的恐惧简直是深入骨髓。 小时候他连公园里的爬行动物馆都不敢进, 现在看到无数条蛇向他爬来, 他吓得直接把眼睛闭起,大声地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一嗓子倒把虞清吓了一跳。 “师弟!你冷静一点,睁眼看一下,这些好像……不是真的妖兽。” 慕容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虞清又一剑甩飞了一条“蛇”。 那条跌倒在不远处的“蛇”,丝毫没有迟缓,沿着既定的轨迹,又冲了过来。 是的, 既定的轨迹! 无论被甩飞多少次,这些“蛇”进攻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好像没有灵魂, 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一件事。 虽然四面八方皆有这些东西袭来,但因为轨迹和角度基本固定,虞清可以充分预判。 故而她很快就掌握了战局,一手银剑舞得烈烈生风,火花四溅。 那些“蛇”跌落后,又不知疲惫地攻过来。 真的很像他家以前用的人工智障——扫地机器人。 甚至还不如扫地机器人! 这玩意遇到障碍后,连判定障碍,躲避障碍都不会。 好几个被甩得脱离固定轨迹后,在那里张着獠牙啃树,场面一时十分滑稽。 “这智障玩意是你安排的上古妖兽?” 慕容天在心里嘲笑系统。 系统也纳闷,它真的设计了一条凛凛生风,威压感十足的大蛇。 这些林间的“生物”似乎是它的缩小版,并且是来搞笑的。 似乎也不是纯搞笑…… 它看着被虞清一剑扫到他头顶枝桠上的“蛇”吓得嗷嗷直叫的宿主。 这下轮到它嘲笑他了。 慕容天冷静下来后, 见那“蛇”因为脱离固定轨迹,挂在树梢上,此时正把自己卷成一团,啃咬自己尾巴的傻样, 啧啧称奇。 确实不像什么智慧生物。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人工智能的发展程度也不是很高。 这种会沿着固定轨迹进行任务的东西,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工智能”了。 据系统介绍,这个修仙世界的人族生产力水平,对应的是中国古代的农耕文明时期。 以这个世界的人族文明程度,怎么可能产出这样东西? 眼前这条“蛇”仍不知疲惫地咬着自己的尾巴。 越来越多的“蛇”被虞清的剑雨击飞,偏离了固定的轨道,在原地打着转,不再往这边袭来。 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慕容天仍盯着那条蛇,思忖道: 这东西若真是人造出来的,完全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 世界再次出现bug? 他捏了个“聚”字诀,落在那条“蛇”身上,蛇身鳞片一闪,竟无其他反应。 真不是妖兽? 林外人声鼎沸,是禹长老他们带着子弟赶来驰援了。 林中的危机已经解决完毕,虞清便带着人往轩辕连羲的方向去,心下倒不惊慌。 那皇子殿下身边的好手一等一的多,敌人又是这些没什么灵智的生物,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禹长老在一旁数落她:“你怎么可以让皇子殿下独自应对危险!万一出了意外……” 虞清暗道,可不是一个人,明明是一群高手。 但她也懒得回嘴,就静静地听着禹长老的教训。 众人越往前行,越见林间的地面坑坑洼洼,好似被犁过好几遍。 几道深深的沟壑,将林间小路劈开, 沙石遍地,硝烟弥漫, 不由得有些心惊。 不会吧,难道真的是她托大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厉害的妖兽冲着轩辕连羲去了? 她疾步向前,见林间几道人影闪过,轩辕连羲苍白着脸,被人扛了出来。 “殿下!” 禹长老疾呼。 那些高手见来人了,便往他们的方向奔来,急急道: “我等已将那巨蛇引开,还请各位前辈出手相助,协力解决这妖物!” 虞清还未等话音落下,身体就如一只离弦的箭,“嗖”得一声飞了出去。 她足尖点在枝桠上,枝叶还没来得及摇晃,转瞬间她就跳到另一棵树上。 几息之间,她便跃出了玉屏林,冲着声响最大的盘山瀑而去。 系统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真正的boss还未登场,宿主,还愣着干嘛,快追过去!你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 四十二、巨蛇 待虞清赶到盘山瀑附近,那边已经在交战中。 本来是晴朗夜空,此刻却阴云密布,万马齐喑。 一道道漩涡升起在苍穹之上,仿佛天幕上破了几个巨洞。 “轰隆”一声,水面炸开。 一颗巨大而狰狞的漆黑蛇首浮现出来。 那蛇首长有硕大的肉冠,妖瞳碧绿中透着赤金,通身鳞片漆黑,泛着妖异的幽蓝,两颗獠牙闪着悚人的寒光。 继而是水缸般粗细的身躯,以迅雷般的速度甩向水潭边的众人! “哗啦——” 水雾迷漫,黑气蒸腾。 几个修士被扫落进水面,还没来得及冒头,血水便翻涌了上来。 虞清悚然一惊,见那潭水翻涌,露出一部分蛇尾。 那蛇尾上的黑色鳞片竟然在转动! 如削铁如泥的刨刀,瞬间割穿了落水的修士们的身体。 残肢断臂浮了上来,战况无比惨烈。 巨蛇蜿蜒地向山壁上爬去,山壁的中央有一方红亭,一个水红的身影正在漫天水幕中,操纵着一方宝塔。 虞清心里一紧,足尖轻点凸起的石壁,几下跃至红亭上方,提剑对准蛇首。 此时,那条巨蛇盘踞成一圈,蛇头高高昂起,冰冷无穷的竖瞳望着红亭的方向,吐出紫色的信子! “砰!” 刺耳的音爆声中,一道金芒瞬息即至,在那巨蛇的脑侧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 那巨蛇闪身及时,虞清穿刺它妖瞳的剑,直直插进了它的肉冠里。 “嗷——” 巨蛇吃痛嘶吼,血盆大口开张,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紧接着,它的獠牙里喷出汩汩气味刺鼻的火油,淋了虞清一身。 这味道让她想起石屏村的那场大火,暗道不好,急忙闪身避开。 倏忽间那巨蛇嘴里喷出炽热的火光,那火油喷溅到的山壁上,俱燃起熊熊烈焰。 虞清疾步退回红亭,水流冲刷下,那火焰丝毫没有熄灭的痕迹! 这火油到底是何种来历! 慕容天也随后赶到,他立于瀑布下,抬头看到这一幕,胆战魂惊,一阵后怕。 在心里大声质问系统: “这难不成也在你的计划之中?石屏村的那场大火也是你安排的?” 系统直呼冤枉。 这条巨蛇确实是它设计的,但它从没有给它设计过什么鳞片旋转,嘴巴喷火的技能! 还有之前树林里遇到那些缩小版的蛇,到底是谁抄了它的设计,还擅自改装! “天火!” 水潭边有修士,双腿软倒,直接跪在了地上。 “嗖——” 又一道火油喷了过来,这次是射向水潭边的众人。 好几个修士躲闪不及,被淋了一身,正要跳进潭水里洗掉。 “不可!” 上方传来叶婉茹的大吼。 “这东西水洗不掉,速速撤退,避开明火!” 那几个修士往玉屏林的方向逃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 巨蛇嘴里喷出了硕大的火球,砸在水潭边,瞬间将这一圈都化为火海。 慕容天也在火海中,火油袭来时,系统控制他身周的几个人帮他挡了,因此那些烈焰尚未烧上他的身。 但和他同行的人基本身上都起了火焰,包括那位扛了他一路的流仙宗前辈。 前辈神色坚毅,见他暂时没事,松了口气: “小师弟,快离开这里,我等誓与这妖兽血战到底。” 禹长老带着弟子的驰援也到了,那前辈大喊: “求长老们护我家主上离开,让我等与这妖兽殊死一战!” 禹长老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数十位流仙宗的弟子,不顾自身的安危,毅然决然地跳进了火海。 赤焰烧灼一切,吞噬了好几个修士的身形。 他们却仿佛感受不到烈火灼烧的疼痛,拼命地往那巨蛇身上放箭,吸引它的注意。 慕容天不顾系统在耳边的劝导,游走在火海边缘,用自制的弓弩射击山壁上巨石的缝隙, “水不能灭火,试试土!” 他回忆起了以前学过的那点化学知识,这玩意很像石油,在没有泡沫灭火器的情况下,只能试试土灰能不能阻隔空气,从而阻断燃烧了。 几个修士也学着他的样子,连弩放箭,射向巨石。 那巨石经过流水的冲刷,固定的山壁已经岌岌可危。 此时经众人一顿射击,巨石摇摇欲坠。 虞清似乎明白了慕容天的想法,几个跳跃转身,诱着蛇尾向她的方向扫过。 蛇尾呼啸,终于甩过那块山壁。 “轰——” 巨石滚落,连带着那一块的山壁也垮塌。 漫天的泥沙落了下来,汹涌而至,须臾之间,水潭变得浑浊不堪,岸边被无数黄沙碎石填满。 众人有的躲闪不及,被埋在了石堆下面,好在火已经灭了。 慕容天帮着驰援的人把被埋的人从泥浆里挖出。 山壁上的缠斗已经接近白热化。 虞清的身影已经快成了一道闪电,只听金石交击,砰然作响,一道白影和那粗黑的大蛇斗得难舍难分 万幸的是那巨蛇喷了一周火油后,没有立即就喷射下一次,众人暂得一口喘息的机会。 “虞清!将它引至我这里,我们必须在它下一次喷火前制住它!” 叶婉茹在红亭内高声道。 只见天幕忽然电闪雷鸣,潭边狂风大作。 几缕极细的丝线从她身前的塔里飞出,钉住了蛇首,蛇背中央,蛇腹,蛇尾几个位置。 巨蛇拼命摇首摆尾,试图摆脱。 那丝线却不知是何种材质,任巨蛇如何拉扯,仍纹丝不动,牢牢将其固定。 叶婉茹的额角渗出汗珠,身形也在止不住的摇晃。 虞清见状,几步跃进亭内,掌起一缕真炁,笼罩在她的身周。 叶婉茹现下口不能言,只能用目光表示谢意,脸上的苍白缓解了一些。 随即,天雷阵阵,几道闪电似被那丝线牵引而至,直直地劈向了蛇身。 “轰轰!” 巨蛇通体鳞片抖动,几道焦黑浮现,蛇尾猛地一弹! “啪!” 巨蛇从那盘踞的山壁上落进了水中,激起冲天水柱,浇了潭边的慕容天一头一脸 “趁现在,收了它!” 系统声音激动。 慕容天捏了个“聚”字诀,一张无形的大网向潭心笼去。 “嘶嘶!” 巨蛇吸了口气,猛地一个翻滚。 黑气从它身周浮现。 慕容天再度出手,一箭射向巨蛇的妖瞳。 火光在其眼中炸开,血肉飞溅。 巨蛇躲闪不及,剩下的一只竖瞳死死地盯住他,獠牙脱落。 黑气四溢,它的身形越变越小,逐渐化作透明,缓缓向慕容天飘了过来,消失在他的手心里。 四十三、能源 虚拟屏上浮现出几行字: --------------------- 品名:碧水蛇 状态:*(检测异常,不予显示) 习性:好居深潭,离群索居,性顽劣,喜骤出惊人,姿貌虽凶,而性不坏。 生命值:500 战斗力:300 耐用值:100(5次,随修为境界提升在水下的时间,目前一次为半个时辰) 战斗技能:吓唬敌人,卷死对方(字面意思) 其他技能:畅行水底,是你湖边野钓,江中浮沉,海底探险必备的坐骑 --------------------- 慕容天心中疑惑,这面板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凶兽啊,甚至战斗力还不如那只千年九尾。 系统解释道,本身设计这只妖兽的侧重点就不在战斗,而是一只功能性的水下坐骑。 但是这巨蛇明显比九尾狐难对付许多啊! 虞清之前已经见过慕容天收服九尾狐的场景,见怪不怪。 她从红亭一跃而下,蹲伏在水边,不知在研究什么。 叶婉茹和其他一些幸存的修士,皆瞪大眼睛,惊异无比。 “那巨蛇消失了?!” 叶婉茹随虞清跳了下来,愕然道。 潭水仍浑浊,但已然水平如镜。 只有水面上漂浮着的断臂残肢,彰显着曾经巨蛇的凶煞,战况的惨烈。 “你是如何做到的?” 叶婉茹好奇地发问。 慕容天正头疼怎么解释,水边的虞清发话了: “没有完全消失,你们看。” 她指着沉在水底的几个像盔甲一样的巨型的大家伙。 叶婉茹蹲在水边,以手支颐:“这是什么东西?” 流仙宗的一些弟子在虞清的指示下,将那些东西打捞了上来。 漆黑的不明金属一片一片地堆叠,边缘无比锋利,泛着冰冷的光。 金属片仿制成蛇鳞的样子,片与片之间的衔接非常紧密,几乎看不出焊接的痕迹。 叶婉茹凑近了细瞧,语带疑惑:“这好像是从那巨蛇身上脱落下来的。” 虞清问道:“会不会是什么法器?” 叶婉茹摇了摇头:“寻常攻击性的法器,皆得依靠修士的真炁驱动,但在战斗中我未见过真炁波动的痕迹,倒像是机关,被安在了这妖兽的身上,却不知这机关是如何发动的。” “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用机关来改造妖兽的……” 慕容天听到二人的对话,呆住了。 改造……妖兽? 这听起来满满的科技感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东方玄幻背景的修真世界吗!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大家伙,手指摸过金属片的边缘,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这……似乎是钢啊! 也好像是金属复合材料,估计融合了不止一种金属。 这条巨蛇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说不定之前一直就埋伏在这深潭里或者树林深处。 迦南峰后山丛林遍布,空气湿度很大。 如果是普通铁器的话,又是在水里浸泡,又是在山壁上剐蹭,应该早就磨损或者生出锈迹。 这金属片浸水这么久后,仍闪着锋锐的光,像新锻造出来的一样。 穿越前的一点化学知识派上了用场。 这东西的材质很像现代的合金钢,通过添加锰、铬、钨等金属元素,使得钢铁的硬度和韧性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实用性能变得极为优秀。 因此既能锋锐异常,杀人无形,又能坚韧无比,难有破损。 这种冶炼技术,一般只有工业文明才会具备。 修仙世界的科技水平已经进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暗暗向系统吐槽:“九州大陆不会要掀起工业革命了吧?” 系统无语:“宿主,你见过哪本修真小说与你讲科学的?” 那些玄之又玄的飞升、精怪,法术等等超自然现象,怎能和以实证为基础,能够复刻的现代自然科学相结合? “那这玩意你怎么解释?” 系统声音凝重:“我不知道。” 系统也很迷惑,它检测不出这只妖兽的状态,似是被什么未知力量篡改过了。 慕容天琢磨,也许得找个地方召唤一次。 据他所知,中国古代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一些化学元素,如常见的金、银、铜、铁、铅、汞、碳、硫、氧等。 但是受到当时条件限制,人们对元素的认识只能停留在简单观察和主观推测层面。 这里的生产力水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流仙山附近的农民仍在使用铁犁牛耕。 既然修士可以靠真炁炼出别具一格的法器,那么或许有人可以突破动力和技术的限制,炼出超越时代的东西? 有相应的动力、技术,不去改变生产力现状,而是去制造杀人机关……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虞清注意到慕容天的脸色发白,双眼直直盯着金属块,问道: “你是否对铸造技术有所了解?” 慕容天大学读的是中文系,对理工类的知识水平仅限于高中。 对铸造技术更是一知半解,仅限于b站上的一些科普视频,万不敢称了解。 但他又想到,他毕竟是现代人,他的认知,对于那些对元素的认知尚停留在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大多数修仙世界的人而言,应该算很先进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了自己的推论:“这不像现有技术水平能制造出的东西。” 虞清一下子触类旁通: “和之前树林里遇到的那些‘怪蛇’,是类似的技术吗?” 慕容天蹙起眉,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是“人工智能”的话,按理来说,这是信息时代才应有的产物! 那些“怪蛇”的控制系统里有什么?不能是电路吧! 他这才想起来应该去逮一只研究研究! 在没仔细研究之前,他不好比较二者的技术水平,于是回了虞清一个迷茫的眼神。 他刚想进玉屏林寻找一只“怪蛇”的遗骸,就见轩辕连羲被随侍搀扶着,从玉屏林里过来了。 轩辕连羲已经恢复了一些,面色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 他招招手,身边的一名随侍捧着一个金丝编织的笼子上前。 那“怪蛇”正在笼子里呲牙咧嘴,嘶嘶不停,不停地撞着笼子的边缘,仿佛飞蛾扑火。 虞清在一旁对着流仙宗的子弟们吩咐道: “树林里的那些‘怪蛇’,行动诡异,攻击性较强,你们且随我一起,将其尽数捕捉。” 轩辕连羲摇了摇头: “我方才赶至的时候,树林里已经不剩什么‘怪蛇’了,徒留一些战斗痕迹,这只还是我寻遍林内后,在枝桠上发现的。” 慕容天这才想起被师姐一剑甩飞挂到枝桠上的那条“蛇”。 其他在地面上的东西,偏离原定轨迹后,还是改变了行动轨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们会藏在哪里?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燃烧后的焦臭。 轩辕连羲挣脱了随侍的手臂,缓缓行至潭边,蹲下了身,脸上阴云密布,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指蹭了一抹沾在潭壁上的火油,靠近鼻尖,嗅了一下。 声音严寒彻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蹦了出来: “这批火油,来自中州。” 虞清想起石屏村的那场大火,一阵胆寒,问道: “这种东西是怎么流出来的?” 轩辕连羲勾起唇角,眼尾眉梢却皆是冷意: “这就要问问我那负责掌管石脂的妹妹了。” 石脂? 正在埋头研究“怪蛇”的慕容天一震。 这似乎是对原油的古早称呼。 他曾在大学课堂上学习过沈括《梦溪笔谈》,里面记载: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予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 这是中国古代最早有关石油的文字记载了。 从油田开采出来,未经加工便是原油。 经过加工炼制后,根据石油的不同特性和用途,人们给它们起了更准确的名字,如“汽油”、“柴油”、“润滑油”、“沥青”等,以便区分它们。 而那巨蛇獠牙里喷出的黑褐色液体,以及石屏村乡长带人泼洒的东西,和原油很接近。 黏稠,气味刺鼻,可燃,且遇水不灭。 看来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发现了原油,但似乎没有大规模投入生产,作为化石能源使用。 系统提示:“宿主,你不能拿原世界的认知对应现在这个世界。” “啊?” 系统解释道: “在这个世界,炁是万物之源,不存在你所熟知的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的概念。” “不存在?”慕容天大惊,“那地下有什么?” “地脉——涌动着循环不息的炁。” “你熟知的煤炭石油是古生物的遗骸经过万年沉淀形成,而在这个世界里,生物死亡腐烂后,将在地底化成炁,再次进入天地循环中。” “这种能量只有通过有灵根之人炼炁入体,才能调动。修真者数量稀少,不到人族的千万分之一。不具灵根的普通人,除了人力、畜力,动植物油脂、再无法利用其他来自外界的能量!生产力自然也难以发展。” 慕容天猜测: “既然炁可以作为能量,会不会有人想出办法,用地脉里的炁炼出了石脂?这样一来,就能突破制约生产力发展的能源限制了。” 系统犹豫道:“可天地间的真炁,不能储存,不经修士炼炁入体,只会消散。” 那这些石脂,是怎么炼出的来的? 笼子里的“怪蛇”仍在不知疲倦地撞着笼壁,网眼已经被它撞出了一个凸起。 它好像永远不会停。 它的能源究竟是什么? 四十四、短缺 流仙山下,药王谷。 夜幕低垂,月亮西斜,一线天人声鼎沸。 修士们进进出出,急急忙忙地搬运着伤患、药物。 司空煜这几天忙到脚不沾地,虞清带着幸存的一众子弟皆来了药王谷帮忙。 谷内灯火通明,哀嚎惨呼声不绝于耳。 迦南峰后的盘山瀑里突然出没的巨蛇,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药王庐内外俱是伤患,草席都已经不够。 不少伤者被烧的血肉模糊,气若游丝地躺在席间。 除了受烧伤,有的修士还吸入了火油燃烧带来的毒气,面目青紫,性命垂危。 药王庐内,司空煜看着所剩无几的药柜,眉头紧锁: “去把这些剩下的千影百合碾磨成粉。” 这一批的药材已经捉襟见肘了。 小药童领命,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抓出药材,放入院内的大型石臼里。 虞清立在石臼边,搓了搓手,掌起真炁,将其注入。 负责碾磨的女子上前,有规律地上下捣动起来,动作轻快了不少。 过了许久,虞清的额角渗出汗珠,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风君游见状,主动提出替换,续上了真炁。 这千影百合本应经数百道工序捶打,去除毒性,提取精华中的精华,方能入药。 有众人轮流的真炁加持,这炼药的时间才缩短了不少。 尽管如此,仍跟不上用药的速度。 眼看着不少修士要因药物缺乏奄奄一息,众人皆是忧心如焚。 …… 慕容天眼神空茫,双手紧握成拳,游走在药王庐周围。 他正在脑海里和系统进行激烈的争吵。 “他们是为保护我才受伤!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系统无奈: “宿主,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剧情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偏离,这次的死伤人数也超过了我的预想!” 慕容天不解地质问: “这是你设计出来的怪物!你设计出来的世界!你怎么会无法控制?这些人本来不该牺牲,不是吗?” 系统声音高亢:“是又如何?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不听我指示,导致剧情变化!” 慕容天怒道:“若说偏离,在殁神岭那次就已经偏离了!明明是世界出了bug,你不想办法修复,还要我去走你的鬼剧情!” 系统气势减弱:“可是结果已经产生,我无法修正他们已经偏离的命数。” 慕容天焦急道:“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救人的神器或者神功没有出现?” “小师弟。” 慕容天一怔,虞清从院子里的石臼边向他走来,目光幽幽: “当初你重伤濒危,药石罔顾,可还记得师傅是如何救治你的?” 慕容天沉吟,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他刚穿越到这个异世不久,在流仙山附近闲逛时,不幸遇上了千年级别的妖兽。 他那会纯纯废柴,什么技能都施展不出来,就在他被重伤,即将小命呜呼时,师傅及时赶至了。 他灵光一闪:“当时,全靠师傅为我渡了大量真炁,才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像……上阳道长也有参与!” 虞清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慕容天补充:“师傅为了救我,与那妖兽死斗,调动的真炁超过了灵根能承载的极限。若非上阳道长及时赶至,散了他的一部分真炁,并将另一部分真炁转移给了我,师傅和我,恐怕早就一起神魂泯灭了。” 虞清问道:“我记得你入门测试时,灵根尚未显现,毫无修行潜质。师傅力排众议将你带回师门,而第二年的灵根测试中,你灵根虽仍不明,却能聚炁,修为已达炼炁境,是否和师傅为你渡了真炁有关?” 慕容天有些赧然:“的确如此。我的体内留存了师傅的大量真炁,但我没有对应的修为完全掌握,所以……” 还是一如既往的菜! 虞清心生感慨,真炁,确实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使。 按理来说,正常的修行之法是从天地之间转化真炁,滋养灵根。 净心神咒,就是用天地间转化的真炁暂时护住心脉,但需要施法者持续发力,冲击灵根。 时间一久,无论是施法者还是被施法者皆承受不住。 故净心神咒只能暂缓伤害,不能真的治疗。 而这禁域功法,却可以让灌入的真炁一直停驻在体内,无须施法者一直维系,无疑消除了对灵根的伤害,实乃回春之术。 若是能用它来缓解这次药物短缺…… 虞清眸光亮起。 慕容天见师姐神情明朗,知她心中估计有所打算,说不准,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去。 系统迟疑道:“宿主,可我感觉这功法已经和初始的设定产生了点偏差……” 这功法为流仙宗第二代宗主受高人点化所创。 初始只为及时制止修行入岔道,灵根有碎裂危险的弟子,以天地五行运转为参考,排解阻塞灵根的煞炁。 同时,也可以为他人渡去大量真炁,关键时候能起到救命的作用。 这一切的前提,是施法者和被施法对象的合意。 经长时间的参悟,不知怎么衍生出了违背他人意愿,夺取真炁,以增长自己修为之法,变得越来越邪。 一念救人,一念亦可害人。 方之信就是最好的例证。 慕容天想起了殁神岭的遭遇。 师姐失去了入密林后的记忆,光凭他的言语描述,可能无法理解该功法之邪。 他可是亲眼目睹方之信如何将二位元婴境的长老吸干! 那场面之诡异恐怖,现在回想,仍激起一阵胆寒。 怪不得那功法会被锁在流仙宗的禁域里,不见天日。 他心下一阵犹豫,但见师姐唤来飞鹤,似是心意已决,准备出发了。 四十五,宿命 玉虚峰顶,清琼阁。 禹长老及其座下亲传弟子居住的地方。 夜色已深,偶闻虫鸣,寂寥中带着冷凄。 清琼阁已经空了大半。 禹长老带领驰援的不少弟子在对战巨蛇时受了重伤,此时俱正躺在药王谷里,性命岌岌可危。 虞清跪立于阁前,身姿挺拔如松,竹影落在她的脊背上,投下一片斑驳。 禹长老缓步从阁内踏出,面色沉沉: “迦南峰的此次事故,全宗上下正兵荒马乱,你白日递帖求入禁域,我已回绝,这会深夜请辞,岂不是乱上添乱?” 虞清深深叩首,语气沉凝: “弟子身为宗主继嗣,却因一时不察,令妖兽入侵,造成门人和来客伤亡,实在不配担当继嗣之位。” 禹长老声音沉肃: “宗门眼下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你身为宗门弟子之首,又被全宗推举为宗主继嗣,怎可轻易推脱!” 虞清抬起头,长眸映着月色,语气坚定而直接: “那便请长老准了弟子的请求,带弟子入宗门禁域。” 气氛一时陷入凝固。 “唉。” 禹长老的一声长叹打破了静寂。 “我知道你这孩子想干什么。” “有上阳转上清真炁救治其门下弟子一事为鉴,你估计对那门禁术也生了心思。” 禹长老摇了摇头,语气沉凝: “你可知你师傅为救人几乎倾空炁海,耗尽了修为?” 真炁从天地中来,到天地中去,很难在体内贮存。 每多贮存一分,少不得十几年的修炼成果。 上清道长为救门下弟子,甘愿倾空了自己的炁海,上百年的修为化为云烟。 更无奈的是,他的寿数逼近,修行生涯只能到此为止。 禹长老目露惋惜: “你是流仙宗继质中之后,百年来最有潜力飞升的修士。” 质中?方质中? 虞清想起在殁神岭吴长老对战方之信时,听吴长老提这个名字。 眼前女子的身影和几十年前一个同样神色坚定,身姿挺拔的青年重合。 他的声音悠远,将过往娓娓道来。 “当初也是他愿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明知前路艰险万分,仍要代表宗门入中州,护卫轩辕氏。” 大战后,时局动荡,人界战乱频仍,轩辕氏在兵戈扰攘中脱颖而出,成为最有潜力问鼎天下的人界氏族。 第四代流仙宗宗主,抱着息兵戈,平战祸之心,加入了战局,助当时已显露出经纬天下之能的轩辕氏先祖,逐鹿九州。 统一之战持续了几十年,直到第四代宗主飞升前,轩辕氏才实现了一统九州的大业,建立大夏,人界终得和平。 但危机仍没有消弭,第五代宗主接任后,其他战败的人界氏族盘踞在九州各处,暗中策划卷土重来。 轩辕王朝的第五代君主——轩辕太安,御驾流仙山封禅,仪式结束后,西行返回中州,途经一山谷,遭受伏击。 先帝死里逃生,不久后因受惊过度,伤势恶化,薨于禁庭。 其随护的诸多来自各大仙宗的修士俱葬身在这个不知名的幽谷中。 包括流仙宗当时资质最佳,子弟中修为境界最高,最有潜力飞升的宗主钦定继嗣——方质中。 虞清的眼前突然浮现方之信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 究竟是何种力量能全歼先帝身边诸多已至元婴境的高手,仍是个谜。 中州动荡了一阵后,新帝轩辕元良以总角之龄,匆匆登基。 有赖于先帝留下的一批忠臣良将和各大仙宗的鼎力支持,轩辕氏对九州的统领方能延续至今,成为人界公认的皇族。 流仙宗也因从龙有功,享千年香火,蒸蒸日上。 上任宗主痛失继承人,消沉了数月,最终在藏经阁顶楼勘破九玄天功心法飞升,飞升前未留下只言片语。 而唯一有能力继承宗主衣钵的方质中身死。九玄天功至此失传,成为宗门的一大憾事。 “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意识到,你身上肩负着传承宗门绝学的使命。” 传承绝学和救人冲突吗? 虞清不解,语气轻缓而执着: “弟子不过才修炼二十多载,炁海倾空,大不了重头再来。” 她还有大把时间,一定能在寿数逼近前,突破元婴,令寿元延展千岁! 她再次深深一揖: “如今宗门也面临着水生火热的处境。我愿效仿前辈,舍身取义,还望长老成全。” 竹影摇晃,虞清的神色一如当年的方质中,一往无前,矢志不移。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师傅,不过是牺牲一些真炁罢了。我们都还年轻,凭着勤学苦练,肯定能涨回来。但山下重伤的子弟,皆因药物短缺,饱受伤痛折磨,危在旦夕。都是朝夕相处的同门,情谊深厚,怎忍心袖手旁观?” 风君游言辞恳切,从清琼阁内行出,和虞清跪在了一起。 修竹晃动了几下,几个身影从后面窜出。 慕容天,童灵珊,韩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纷纷赶来清琼阁,和大师姐跪在一起: “弟子也愿献出自己的修为!” 看来这禁术之秘,宗门已经人尽皆知了。 风君游还欲继续游说,禹长老抬手止住了他,无奈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救人心切,但那禁域里的功法,不是那么好练的,一个不成,自己都会走火入魔,别提救人了。” 虞清并无退缩之意,神色毫不动摇,声音沉静: “长老,您有所不知。我十八岁就已参悟出流云心法的第一层,这心法需要修炼者如磐石一般的心性,摒除一切杂念。如今我的心法已经上至第二层,不会那么轻易地受干扰。” 禹长老闻言,眸光闪了闪,紧接着,又蹙眉道: “还是太冒险,哪怕有一丝入魔的可能……” 慕容天突然想起了巨树下虞清被黑气遮掩的情形,一阵心慌,开口道: “禹长老,让我来修习这功法!我在殁神岭从未陷入过幻境,论定力,我甚至可以胜过师姐!” 系统一反常态地没有做任何表态。 风君游讶然地看向了他,须臾,似想到了什么,陷入沉默。 虞清一怔,眼眸低垂,若有所思,半晌没出声。 禹长老沉吟,神色变幻莫名,眸光摇摆不定。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既然如此,师弟可与我同修。” 虞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如果我受什么东西蛊惑入魔,还请师弟,及时散我修为。” 她将身侧的配剑解下,递给他,神色平静从容,像是在吩咐一件最为寻常的事情: “此剑可破修士的任何护身功法,必要时,还请师弟用此剑了结,以免酿成大祸。” 慕容天的指尖抖了抖,定定地看着那把银剑,胸口猛地一沉,不安的情绪翻涌,蔓延至全身。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当然是死了才经典啊……” “自古成仙之路莫不充满流血牺牲,你与师姐的命运已经注定,斩断七情六欲,与红尘再无联系,方能证道。” 系统曾经的话回响在耳边。 这会是那个宿命吗? 他不敢接。 他咬紧了牙齿,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 不! 他一把夺过银剑。 “咣当!” 银剑被他用力一掷,滚落到了台阶下。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四十六、禁域 扔剑一时爽。 在师姐威严的目光下, 慕容天灰溜溜地把剑捡回来,放到虞清身侧,诚恳道: “师姐,我不可能打得过你。你若坚持要修这邪功,不妨在修习时,先把自己绑起来。” 这样他就能及时施咒,辅之以镇魂印,和在殁神岭那次一般,说不定能火速遏制住师姐入魔的征兆! 虞清想了想,竟冲他点了点头,道:“也可。” 没想到这功法会这么危险。 虞清身后,风君游,童灵珊等人皆面露担忧。 童灵珊拉住虞清的衣襟,不安道:“师姐!要不让我来修这功法吧!” 风君游也涌上了悔意,他对这功法不甚了解,只听慕容天言说过一些,他犹豫着出言:“要不,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虞清拍了拍童灵珊的手,以示安抚,神色平静,向众人建议: “入魔只是最坏的一个结果,你们若是不放心,可随我一起入禁域,多一个人,多一分看顾。” 接着,她向禹长老长长一揖: “还烦请长老领路。” 禹长老不再坚持,叹息道:“午时三刻,玉京峰底等我。” …… 玉京峰,岩峻崷崪,金石峥嵘。 上阳观坐落在悬崖峭壁之间, 通行的栈道无比的崎岖, 只容一人前行。 禹长老带队,行于最前。 虞清、慕容天、风君游、童灵珊等人,一个接一个,紧挨其后。 上阳观位于一个独立的山头,周围是万丈深渊,乃是绝佳天险。 流仙宗的禁域就在上阳观之后,平时只有上阳道长和一个哑老道深居简出,看守禁域,在此修行。 他的亲传弟子都生活在玉京峰底,若无召见绝不可入观。 上阳道长每周下山一次,教习和考察弟子功课。 他的亲传弟子中,只有方之信经常接受召见,得以入观和上阳道长一同生活起居。 估计也是因此被他得了机会,窥得禁域的秘密。 上阳道长薨于殁神岭后,上阳观便只剩那哑老道了。 禹长老带领众人接近了那座山头,点燃了手中的竹引。 烟花在天幕中炸开,虽是白日,仍可见流光点点。 “轰隆——” 几条粗黑的铁索缓缓从山壁浮现,搭成了桥。 行走在这铁锁链上,脚下就是深渊万丈,身周涌动着茫茫云雾, 没点身法,很难不葬身崖底。 这方之信以前求学的日子也真够刺激的。 慕容天心里吐槽。 还好他好好上了几节吴长老的体修课, 现在稍微会了点身法,虽两腿战战,倒也勉勉强强能立在着铁索上。 一阵大风刮过, 慕容天没来得及定住自己的身形,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身后传来一股力量。 虞清施了个“定”字诀,慕容天的双脚固定在了铁索上,也无法行动了。 他正有些为自己的学艺不精感到尴尬。 突然, 身下一轻, 身体悬空了起来! 是虞清图省事,抓起他的脚,直接把他扛起来了! 不同于那名流仙宗的前辈石头一样邦硬的肩旁, 师姐的肩膀还是比较柔软的, 动作也…… 至少比那位前辈温柔! 虽然她的脊背瘦削,撞上了他的鼻梁,还蛮疼的。 慕容天的脸上浮起了朵朵红晕。 虞清这动作毫无旖旎, 但, 不妨碍慕容天单方陷入一片绮念中。 虞清几步就到了铁索尽头, 慕容天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她一把扔下了。 乍一解定身咒, 他的身体仍在酸麻之中,在原地左摇右摆了一会, 一抬头, 对上随后而至的风君游,似笑非笑的眼睛。 “咳咳。” 他有种心思被人看透的窘迫。 …… “吱呀——” 上阳观的铜门打开, 露出一张满是褶子,垂垂老矣的脸。 老者缓缓往众人的方向行来。 “咚、咚” 这名老者的身形看着无比清瘦,脚步声却无比沉重,丝毫没有修行之人的轻盈。 “咚、咚” 他走过的地面好像都在隐隐震动。 他弓着背,样子像一只蜷缩的虾米,颤颤巍巍, 就像街边寻常的一个老头。 可当慕容天尝试用系统窥探他的修为境界, 竟然又是一片空白。 方之信的系统窥探不出也就罢了,怎么这个老头也探不出…… 以及石屏村的那个乡长…… 该不会, 他们是同一类“人”吧! 慕容天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紧接着,禹长老冲那名老者比了几个手势。 老者点了点头,移步入观,众人也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进入。 “砰!” 铜门被重重的关上,慕容天的后背莫名激起一阵冷意。 面前是空荡荡的院子,一棵树都没有,和几个破旧的厢房。 上阳观简陋得令众人惊异。 慕容天情不自禁将两位道长在心中对比。 师傅虽然也不爱装饰,无甚资财,但上清观好歹有些生活气息。 一棵古松,松下搭着一台石棋枰,院角趴着一只打瞌睡的小白猫。 他来了后,院里更是多了一堆竹制家具陈设,热闹得紧。 上阳道长这院子,荒芜得像坟场。 他平时就生活在这种地方? 怪不得和他最亲近的方之信,都显露出了一样的阴郁。 哑老道继续“砰砰”地带着路。 众人路过一个厢房,透过破了一个洞的窗纸,隐约可见里面蛮多手抄卷。 桌案上还有未干的墨迹,画了一半的符。 那符是筑基境修士必学。 这似乎是方之信的住处。 他暗暗留了个心。 终于,哑老道领着众人来到一处破败的屋宇前。 “吱呀——” 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推开,屋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正当众人感到疑惑,哑老道迈步进了屋子,几步跃上了房梁。 他的身形倒是轻如燕,没有丝毫沉滞笨重之感。 又一阵“轰隆”声传来。 众人面前的光秃秃的墙壁,突然就变幻出了一个洞口,黑黝黝的,引着人深入。 禹长老刚想踏入,哑老道一下子跳到他面前。 “嗖嗖” 几根冷箭飞出,全打在了哑老道的身上。 “铛铛”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映,便见那箭头弯折,纷纷偏离轨迹,坠在了地上。 这家伙究竟练得什么功? “不会是武侠小说里的金钟罩吧!” 慕容天心下揣测。 哑老道面无表情,一丝痛苦的神色都没有,仿佛刺向他的不是冷箭,而是雨点。 他弯折身体,当先一步踏入洞口,冲禹长老打了个手势。 禹长老解释道: “我也是第一次来,禁域之前一直是上阳道长负责看管,他去殁神岭之前,把特制的竹引交给了我,我才有机会带你们入内。” “通道里还有很多的机关,你们一定要跟好我,千万别乱动。” 禹长老勾着身子,随着哑老道进入洞口。 虞清紧跟其后,点了灯笼,拎着为众人照明。 慕容天紧紧挨着师姐。 风君游和童灵珊、韩越交换了位置,将小师妹和小师弟护在前面。 通道阴暗潮湿,坡面一路往下,能听见流水滴答的声音。 上阳观在独立的山头,顶上位置并不大。 这个通道却崎岖漫长,大概整个山体已经被掏空, 而流仙宗的禁域,就藏在山体的最深处。 四十七、失窃 通道尽头,是一盏长明灯。 橙黄色的火光幽幽, 照着一个斑驳的大铁门。 哑老道走上前,在门上摸索了一阵, 隆隆隆隆, 有一个铁栅栏包围的木制平台从底下升了上来。 哗啦—— 铁门自动打开。 升降梯早在中国古代就有了, 看到这个类似“升降梯“的平台,慕容天并不惊讶。 他本以为那哑老道会留在门外操作这个“升降梯”,借助人力将它摇下去。 但哑老道却和众人一起进入了轿厢。 只见他在厢壁上点了几下, “轰隆隆” 平台开始下降。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电梯!” 慕容天震惊,在心里质问系统。 系统声音颤抖: “不…未必是‘电梯’。” “我检测不出它的动力系统!” “咣当——” 升降梯到了底,铁栅栏打开。 慕容天出了轿厢, 回头望了一眼。 那箱顶上并没有古代人力升降梯一般具备的驱动轮,也没有什么链条和绳索。 那它到底是靠什么驱动的! 前方又是一条无比幽深的遂道。 这次连长明灯都没有,黑黢黢的,一片死寂。 耳边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哑老道一马当先, 也不需要照明, 直接就走入了黑暗中。 禹长老从虞清手里接过灯笼,领着众人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虞清估摸着已经出玉虚峰的范围了,不知道有没有出流仙山。 前方传来隐约一点黄光。 是长明灯! 那禁域应该就在眼前了。 想到那无比神秘的禁域真面目,即将揭晓,众人呼吸都缓了下来。 近了! 透过长明灯的一点光亮,可见石壁中央有一块凸起的灰黑色的大石板。 若不是有长明灯的指引,那石板的颜色,早就和周围的山壁相融合,轻易不能被发现。 石板的大小只有半个人高, 若是里面有空间,人在其中只能匍匐。 难不成又要钻一次通道? 哑老道在石板上摸索了一下, 隆隆隆隆, 石板自动移开。 禁域的真面目终于浮现—— 一块不大的四方空间。 不像什么禁域,更像是保险柜…… 空间里空荡荡的,众人等了好一会,空间底部才缓缓升起一个小匣子。 这么费劲修的地方,竟然只藏着一个匣子?! 这匣子里面的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功法古籍了。 匣子自动弹开,里面真的是一卷破破烂烂的古籍,书页都起了毛边。 看来方之信还真没说错。 但这处“禁域”无比昏暗,显然不适合在此参悟功法。 方之信应该是将它抄了下来,或者记到了脑子里。 无论如何,这原本都没有被带出禁域。 风君游将背上系着的包裹打开,掏出纸笔。 禹长老刚要伸手拿出这本古籍,哑老道却挡在他身前,面色严峻。 他冲禹长老比了几个手势。 禹长老惊讶道: “他是说,这本古籍不能拿出来,否则会触发禁域的机关。” 上阳道长,可能是将这古籍放入禁域前,就已经熟读。 那方之信是如何习得的呢? 众人正思索之际,见那哑老道掌起一团紫色气旋,靠近那古籍,书页竟被他翻动了起来。 虞清、慕容天皆愕然。 这紫色气旋,他们在方之信和上阳道长斗法时看见过。 难得这老道修炼得是和这二人一样的邪功? 然而,那哑老道的神色变了。 他的手心颤抖着,紫色气旋也无法凝成,慢慢散了。 他的喉咙里呕哑半天,发不出一个声音, 半晌,他才想起比手势。 “他说,这不是那本功法古籍,里面的东西,被人换了。” 禹长老解释道。 慕容天暗暗松口气, 总算不用面对师姐可能被剧情杀的结局。 …… 虞清打着灯笼凑近细瞧,一阵心惊。 那古籍里哪有什么文字! 只有一片空白! 是方之信吗? 他是如何在不触发禁域机关的前提下,偷梁换柱! 禹长老的神情也变了,他眸光闪烁,神色仓皇,急急地冲哑老道打着手势。 哑老道沉吟半晌,突然,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禹长老。 那哑老道不会怀疑禹长老吧! 熟悉禁域机关的只有上阳道长和这哑老道啊。 若是这哑老道和方之信串通…… 虞清悚然一惊,悄悄地观察哑老道的神色。 只见那哑老道仍紧紧地盯着禹长老,喉咙里咕隆咕隆的,像猛兽发起攻击前的示威。 她悄然拔出了银剑。 “轰!” 那哑老道突然出手,一掌向禹长老袭来。 ! 那哑老道是疯了吗? 还是因为怕自己看守禁域不利的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 禹长老一个侧身躲过,他背后的石壁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这哑老道的功力竟如此深厚。 众人皆是一惊。 见哑老道的目标似乎只针对禹长老,众人皆拿起武器,加入战局,分散老道的注意。 “轰隆!” 哑老道又是一掌。 这下直接打在了风君游的身上。 他救师心切,直直地挡在了禹长老的身前。 “风师兄!” 童灵珊疾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风君游吐了一口鲜血,瞳孔涣散。 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他只觉得胸肺都被一股大力碾碎。 那老道面露凄惶,急急地打了个手势。 可众人除了禹长老,谁也认不得手语。 禹长老瞋目裂眦,勃然道: “你这老儿,当初偷练禁术,宗主仁慈,准你将功补过,看守禁域,现在你看守失利,任贼子闯入,偷梁换柱,还想杀人灭口,打伤我的徒儿!” 那哑老道果然练了邪功。 只见那哑老道也是怒形于色,双目赤红,神色几近癫狂,再次如鬼魅般向禹长老的方向袭来。 “轰!” 二老对掌,激起冲天炁海。 在场的众人皆被这强力的掌势震伤,风君游更是直接昏了过去,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虞清紧急念起净心神咒,护住他的心脉。 更糟糕的是,那古籍所在的石壁,被二老的掌势所波及,已经裂了一道缝。 其中的匣子,被打翻到了地面上,假古籍甩落到一边。 长明灯倾倒在一旁,已经熄灭,通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地面开始剧烈的摇晃,通道顶上不断有石块掉落。 糟糕! 机关被触发了! 四十八、崩塌 大块大块的石头砸了下来,激起尘土飞扬。 “快走!” 正和哑老道斗法的禹长老厉声道。 虞清背起昏迷不醒的风君游,以长剑挥挡落石,护着师弟师妹向通道外奔去。 剑气激荡,不少落石化为齑粉。 但落石的数量越来越多,像整个山体在崩塌。 好不容易行至升降梯的位置 “咣——” 一块巨石砸下。 木制的平台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垮塌。 “来不及了……” 慕容天喃喃。 剧情变化带来的效应,可能是他的死亡。 系统发出滴滴的警报声,童灵珊和韩越挡在了他的身边。 “不……求你,不要这样!” 不要再有人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 慕容天一把推开二人,直直向通道内奔去。 童灵珊和韩越隐约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也要跟着追去。 虞清见状,直接一人一掌,将他俩打昏。 “慕容天!” 她喝道。 通道里一点回声都没有。 慕容天拼尽全力,往里跑去。 他听到了师姐的呼喝,但他不想发出一点声音。 眼泪飞溅。 他是灾祸体质,有他在的地方,一定会出事。 说不定这场灾祸就是他招来的。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主角光环”。 主角,不会死! 因为死得永远是配角! 一块巨石从上方滚落,他避无可避。 索性闭眼,迎接这并不会真正致命的“致命一击”。 “砰!”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发现自己被护在了一个坚硬的臂弯下。 “嗬嗬……” 是哑老道! 正在用自己的脊背为他抵挡巨石! 哑老道为什么要救他? 对了, 估计又是系统安排的“主角光环”! 他惊讶地看着哑老道的身体迅速变大,道服被撑破,裂开。 缩骨功吗? 可这形变也超过人体极限了! 他的身周冒出缕缕黑气。 皮肤以闪电般的速度变得黝黑无比。 哪怕是经受了巨石的撞击,也不见他面露任何痛苦神色,身形也不见有任何摇晃。 他一挺身,巨石竟然从他的背上弹起,撞向了另一侧的山壁。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地面剧烈的摇晃,哑老道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 慕容天往下看,哑老道的腿,已经肿胀到了几丈粗,漆黑一团。 像两根水泥柱子。 他像一座山,撑开了双臂,抵挡了所有的落石。 他的身下,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安全区域。 通道内远远传来虞清焦急的喊声。 电光火石间,慕容天终于想到了逃脱的办法。 他从哑老道的腿间爬出,躲闪着落石,疾步往通道外冲。 “师姐!我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躲!” 虞清正在以剑气织成防护网,阻挡落石。 苦苦支撑,已尽力竭。 她知道小师弟不一般,当下即做出决定。 用包裹将风君游系在她的背上,抱起童灵珊,将韩越扔向飞奔而来的慕容天。 等被慕容天领至那安全之处,她忍不住瞪大了眼。 面前是山一样的巨人,通体漆黑。 正以双臂撑着一侧山壁,双腿微屈,身体微躬,形成一个斜角。 他的脑袋顶上了通道顶端, 石块不断地从他身上滑落。 这似乎不是一具肉体凡胎, 哪怕是最坚硬的铁石,也不一定有他的肉体强固。 从地上被撑裂的衣服,她隐约辨出了这巨人是谁。 “哑老道,怎么……” 没空细想了, 她被慕容天一把拉进了哑老道臂弯下构建的安全区域。 “你看好他们,我去寻禹长老。” 虞清刚放下风君游和童灵珊,拎着长剑就要从哑老道的腿缝间钻出。 哑老道听见了她的话,喉咙里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猛兽进攻前的预告。 虞清眸光犀利,丝毫不受其威胁。 扫了一眼他定死的脚,抬头,对上他腥红的眼眶。 执剑的少女,身量似蝼蚁, 目视如山岳般的巨人,神色毫不畏惧。 她见慕容天等人暂时无碍,一转身,跃入了黑暗。 晃动不休的地面,即将崩塌的隧道,巨人的嘶吼,都无法阻拦她的脚步。 余光撇见一抹青色。 禹长老! 虞清扒开碎石堆,将奄奄一息的老者背起。 “……天……” 他在说什么? “……意……” 禹长老呼吸微弱,仍重复着低语: “这是天意……” “质中……” 方质中?! 那位前辈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石块如雨一般落下,来不及细想。 她急急躲闪,腾移挪转,终于要接近巨人的方位。 “喀嚓喀嚓” 是巨人在磨牙。 哑老道的神色狰狞无比。 如果他能行动, 怕不是下一秒,她和禹长老就会被这山一样的巨人一起吞吃入腹。 可哑老道的眼中所迸发的愤恨,却让她眼前再一次浮现起巨树下的方之信,那双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眸。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轰隆隆” 雷鸣声作响。 通道顶部开始垮塌。 大片大片的土灰碎石落了下来。 若再不进入安全地方,很快就会被埋起来。 “师姐!” 慕容天大声呼喊心急如焚。 虞清不再思索哑老道的神情,直接从他腿缝里钻了进去。 哑老道的身形颤抖,喉咙里一直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好像真的有想说的东西。 他到底想说什么? “哗啦” 通道顶部垮塌。 上方露出了深邃又广阔的地下洞窟。 整个山体似是被流水侵蚀,已经快空了。 有人借这个洞窟的地势,修了这么一个禁域的通道。 隐约能看见顶上有一线白光。 摇晃仍未停止,尖锐的石笋砸了下来。 哑老道的头顶被砸中,顿时血流如注。 他的身体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坚硬,石笋扎在他的脊背上,留下深深的坑。 脊背变得血肉模糊,碎石嵌了进去。 哑老道的血一点点滴了下来。 虞清眸光闪过一丝不忍,从他的腿缝里冲出, 在纷纷的石雨中,跳上他的脊背,挥剑帮他抵挡。 然而她的力量到底有限。 又一根石柱袭来,她躲避不及,直接被打落在地。 眼看着一根尖锐的石笋向她的面门袭来。 四十九、衣冠冢 “不!!!” 慕容天正要从哑老道的双腿间冲出,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 哑老道摇摇欲坠,此时轰然倒下。 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抵挡碎石时的坚硬,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柔软。 虞清,慕容天,还有躺倒的其他人,正好被他拢在身下。 落石从后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 他的脑袋被滚落的巨石砸瘪。 血,流了一地。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最后一点声音。 …… 摇晃停止了。 虞清从粘腻的血肉中爬了出来。 哑老道的脊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她正准备发力掀翻他山一样的躯体, “轰” 躯体被掀开, 看起来无比硕大的身躯,竟只需要轻轻一掀,就能推开。 像一块破布。 她蹲在哑老道的身边,看着他尚未闭阖的眼睛,大张的嘴,裸露的皮肤,久久地出神。 慕容天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修炼邪功的人,会怎么样?” 虞清以手指触碰哑老道的掌心。 他的全身已经溃烂,好像体内经历了一场爆破,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留着血。 只有掌心尚完好,掌纹里嵌入了几道紫色的痕迹。 慕容天此时终于扫描出了他的身体情况, “他没有灵根!却可以调用真炁,变换身体形态,现在他的炁海好像破了个大洞,没有一丝真炁残留……” 怪不得他之前无法用系统探测出他的修为境界。 修炼邪功之人竟能无灵根而调动真炁? 他想起方之信,出发前他还能探查到他的灵根,等到了巨树山谷,就完全探查不出来了。 “别以为就你能同邪灵做交易” 上阳道长阴森森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他不由得脊背发冷,他们的灵根哪里去了? “无量道长,找到人了!他们在底下!” 上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上阳观塌了。 无量道长见势不对,便立即带领流仙宗的弟子前来支援。 上阳观所在的那个山头,仍完好无损, 只是几十里外,距离玉虚峰四五个山头,流仙山最西边的一座小峰,山崩了。 慕容天拼命地摇手,大喊: “我们在这里,放几条绳子和竹筐下来,有人受伤了!” 一个箩筐晃晃悠悠地被上方的弟子放了下来。 慕容天准备把昏迷的禹长老先送上去。 将禹长老送上去后,接下来是受伤程度较重的风君游,好在他的灵根健在,心脉被师姐用真炁护住。 救治及时,不会有大碍。 接着是童灵珊,韩越。 等他们都被运了上去,他也准备和师姐跳上竹筐离开。 但师姐仍怔怔地蹲在哑老道的身边。 “师姐……” 慕容天唤道。 虞清起身,在山洞里游走了一会,蹲下身,拾捡一块又一块碎布—— 那是哑老道破碎的衣物。 她终于开口,眼眸低垂,声音低哑: “出去后,我给这位老前辈,立个衣冠冢。” …… 一座坟茔悄然立在了玉虚峰的脚下。 虞清正在为其刻碑,流仙宗的纹饰已经刻好。 文字部分,她手握篆刀,犯起了难。 这位老前辈究竟是谁,他的生平为何,师承何人? “唉——” 悠长的叹息声从背后传来。 无量道长的衣摆随风飘动,眼睛定定地定在那块石碑上,眼底是无限凄凉。 虞清发问:“这位老前辈,是谁?” 无量道长摇摇头: “我心中也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一切还得等你禹师叔醒来,再做定夺。” 虞清握着篆刀的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声音沉沉: “他和方质中是什么关系?” 无量道长默然许久,又叹息一声。 半晌,他才开口道: “这些事情,止于你我之间,一切等你禹师叔醒转后,再做定夺。”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枝头的黄鸟,叫声悲切。 孤坟旁侧的寥寥几棵稀松,无声地速说着吁嗟哀思。 虞清久久跪伏在那块无字的石碑前。 逝者已去,生者仍需继续前行。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似乎只是美好的祝愿。 “啾——” 一声清凉的鹤唳传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振翅,落于无量道长身前。 黑豆子似的眼珠好奇地瞅着那个在石碑前长跪不起的女子。 无量道长解下鹤腿上的小竹筒。 “惠之大师请我们上天竺峰经纬殿一叙。” 惠之大师乃佛修,极少参与宗门各观的事务,超然的地位让他可以保持中立。 因此他虽主管宗门法规,但只有极为重大,牵涉到宗门整体,需要协调各派的事宜,才会参与。 看来这次上阳观的事情,牵涉甚远。 沉睡在幽幽暗域的谜底,她真的有勇气将其揭开吗? 流仙宗繁盛的背后,又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 怀着纷繁复杂的心思,她和无量道长一起乘上了飞鹤。 云碧万顷,长空千里。 流仙山二十四峰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翠,草木丰隆,灵炁缭绕。 白云苍狗,青山依旧,山岳无痕。 流仙山的最北域,天竺峰,近了。 …… 天竺峰,经纬殿,正厅。 厅中立着一个铜铸的大型仪器,形状像一个酒樽。 四周有八个龙头,龙头对着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向。 龙嘴是活动的,各自都衔着一颗小铜球。 每一个龙头下面,有一个张大了嘴的铜蛤蟆。 此时,西部和西北部的龙头嘴里空空如也,其下的铜蛤蟆嘴里俱多了一颗小铜球。 惠之大师开口道: “这台八方仪,之前已经检测出了殁神岭的异动,一周之前,西部龙头所衔的铜球也落下来了。” 这台仪器,和藏经阁的水镜一起,组成流仙山观测九州的眼睛。 这个世界里,炁生万物,无处不在,不仅存在于空气中,亦涌动在地脉里。 若是出现异动,该处的炁体就会变得异常。 水镜主要显示空气中异常的炁体波动,八方仪,则检验地脉的涌流是否平衡。 而这次的异动,藏经阁里的水境不曾有半点显示,看来问题出在地脉里。 谁能有这种本事,暗地里改变地脉的涌流,地表外却不显露一点痕迹? 无量道长沉吟片刻: “再过几日,轩辕氏的大皇子就要返回中州,宗内需要指派子弟随护。这一趟随行,也可让其顺便查探异动来源。” 惠之大师开口:“想必你心下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两位长老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虞清。 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无量道长拱手:“除此之外,我还想向您求一个准许。” 惠之大师似已能猜到他要说什么,面色沉肃: “我找你们来,还有一事相商。藏经阁顶楼的钥匙,之前一直是上清保管,他去殁神岭前,本定好以飞鹤择日交托于我,但不知为何,飞鹤一直未来。” 虞清闻言,猛地抬起头。 无量道长亦讶然道: “上清道长去殁神岭前,也不曾向我透露过这些。只是说有一天他若是仙去,藏经阁顶楼的钥匙将交托于您。” 他陷入了沉思,不安道: “顶楼是只有宗主方能进入的领域。上清道长生前认为您超然各观外,是最为适合保存钥匙的人选。” “殁神岭之行,他走得匆忙,也未确认飞鹤是否到了您这里,若是飞鹤被心怀不轨之人劫走……” 五十、买卖 与此同时,马蹄声哒哒作响。 一列商队,星夜兼程,急驰在流仙山下的官道上。 一线天近了。 “吁——” 一红衣女子,身后跟着七八辆马车,停驻在了药王谷外。 红衣女子勒马,传音入谷,声音清亮: “在下北漠风玉婵,受人之托,特来拜会药王谷谷主!” 谷内正在包扎伤口的风君游闻言撑着从塌上坐其身,惊喜道:“二姐!” 在禁域受了哑老道一掌后,幸亏有虞清及时以真炁护住心脉,但也险险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风家二小姐风玉婵,向来神出鬼没,连他这个做弟弟的重伤濒危时,风家人都联系不上她。 月余前,众人逃出殁神岭,风玉婵将他们送至了流仙山的地界,就跳下了飞鹤,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现下突然出现,不可不谓之惊喜。 司空煜怔了一下,低言吩咐了药童一番,便出谷去会这位来客。 谷外,风玉婵倚靠在马匹上,正摆弄着手上的一支玉笛。 那玉笛白中透着青,玉质无比莹润,通体无暇,如凝脂,月光下闪着银晖,一看就是稀世珍品。 不过司空煜的目光并未在玉笛上停留,而是紧紧凝在玉笛下系着的那条穗子上。 穗子是极为寻常的样式,只是颜色有些暗沉,年岁应是很久了。 但仍无比整齐柔顺,没有一点毛边或污损,可见主人的爱惜。 “你是谁?” “为何会有此物?” 司空煜二连问,语气森然,指向那条穗子。 目光紧紧地逼视着谷外的女子,不放过她一丝神色的变化。 风玉婵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落下,将那穗子卷在手指上,动作轻柔,神色柔和: “此物为故人所赠。” 抬头,望向司空煜,神情恢复了一贯的随意和不羁: “方才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吗?” 司空煜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眼眸低垂,看不清其中翻涌的东西。 半晌,神情恢复一贯的平静: “我不管你是谁,有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故人亦永远是故人。” 风玉婵仍保持随意的神色,仿佛一点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拍拍手,马车里钻出来几个随侍,点起了灯笼,拉开车帘——— 幽幽灯火中,隐隐可见各种天南海北的名贵药材塞了满满几车! “天啊二姐,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些!” 从谷内一瘸一拐出来的风君游,看见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家已经富裕到这种程度了! 风玉婵朗声道:“自然是江湖上的渠道。你放心,二姐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司空煜拱了拱手,道: “正值谷内药物紧缺,这批药材来得很及时。虽未曾向你下过订单,你已先行送货上门,我愿出千金向你购买。” 风玉婵无谓道:“不必,已经有人替你付过对价。” 司空煜和风君游俱是疑惑。 “风姐姐!” 一阵欢快的呼声从一线天里传来。 童灵珊像一只灵巧的小鸟,欣喜雀跃地从谷里飞了出来。 风玉婵看到她,也勾起了唇角。 “小妹妹,好久不见。你虞师姐哪里去了?” 童灵珊摇摇头: “她被长老叫去了,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离开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童灵珊一点也不见外,叽叽喳喳地把迦南峰后山突然出现的巨蛇,流仙宗禁域发生的事情,仔细地描述了一遍。 风君游在一旁陷入了犹豫。 按理来说,这些都属于宗门的秘辛,不能这么轻易地告诉宗门外的人。 但二姐,毕竟和他们一起经历了殁神岭,也不能算无关的人…… 风玉婵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似笑非笑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意思是说这些事情她也不会外传,请他放心。 童灵珊毫无所觉,风君游却有些赧然。 小师妹心思单纯,和风玉婵经历了殁神岭的事情后,早就将她看作非常值得信赖的同伴。 但他想得多一些。 怨灵丸事件还未了,二姐又总是一副神秘的样子,游走在黑白两道。 尽管血浓于水,对二姐的信任和宗门的切身利益比,确实应将宗门的切身利益放在第一。 当童灵珊谈及禹长老的昏迷和一些昏迷后的呢喃,他急忙出声制止住。 童灵珊似是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好意思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风玉婵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发出邀约: “小妹妹,要不要离了仙宗和我混?” “风雨欲来山满楼,看样子,你们宗门很快就有一场暴雨要来了。” 童灵珊怔怔地瞅着她,眼睛睁得溜圆,小鹿般的眸子无比清亮。 风玉婵升起一股怜爱,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诱惑道: “和我混,吃香喝辣少不了,还能游历四方,不比在这山上苦修要好,何乐而不为?” 风君游看不下去了,露出不满的神色: “咳咳,二姐!你怎么又在拐骗小姑娘!” 童灵珊眼睛里升起了些惊惶,像是被她刚才的话所影响。 目光又有些躲闪,似是在想什么说辞拒绝,但不伤邀约人的好心。 风玉婵见状,便知这小丫头身上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笑着屈指敲了下风君游的脑门,将这一章揭过。 “去,用你们宗门传信的方式,把你虞师姐叫下来。我还等着她给我结账呢。” 她毫不客气地吩咐风君游。 风君游和司空煜皆蹙起了眉。 虞清穷得叮当响,这是宗门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哪里来的钱付这批药材的费用。 更何况,这里面有的药材,极其难收集,也极为珍贵。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 见他还在犹豫,风玉婵不耐地催促: “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快为我传讯,谷里的人可等着药呢。” 风君游这才急急地唤来迅鹤,落笔匆匆。 …… 一声清唳,讯鹤振翅。 穿过层层云海,落在了藏经阁走廊里的虞清身前。 虞清倚着廊栏,解下鹤腿上的竹筒,展开纸条,是风君游清雅的字迹和满纸的问号。 她不由得苦笑。 风君游问她对价究竟为何,这也是她正在头疼的问题。 从禁域出来后,她接到了山下风家驿站的留言,说风家二小姐风玉婵在这里囤积了大量的药材,不日就可送上门。 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还未待她高兴,信笺的第二页,让她蹙起了眉头。 风玉婵要的对价很奇怪。她不想要什么金银,只想让虞清带她去藏经阁顶楼寻一样东西的线索。 顶楼一般只有宗主方得入内,也不涉及什么宗门隐秘,不过是历任宗主参悟九玄天功心法的地方。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风玉婵会对这里感兴趣。 想不通便不想了,照做就行。 可是,她方才拜托无量道长替风玉婵求一个入藏经阁顶楼的准许,就得知钥匙丢失的噩耗。 难道要开空头支票? 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又摊开,又捏成一团。 反反复复几次,烦躁涌上心头。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时, “咻——砰!” 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传来,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 虞清神色一震,探身向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玉虚峰——禹长老所在的地方! 不,不是峰顶清琼阁传来的动静。 黑烟从山脚冉冉升起,有人点燃了竹引。 是揽翠轩! 五十一、屏蔽 “你是说,这块区域的信号很有可能被人屏蔽了?” 慕容天提着灯笼,在密林曲折的小道上穿行。 “宿主,我也不能确定,我已将流仙山都扫描过一遍,唯有玉虚峰我没法探测到。” 那日玉屏林里莫名消失的怪蛇已经让他和虞清心生怀疑,故从禁域里一出来,虞清就嘱咐他在流仙山领域内查探一番。 他用系统扫描了一番,大部分地域未有什么异常,唯有到了玉虚峰这一块,无法探知到任何信息,仿佛有什么异常的力量施加了信息屏障。 已近深秋,昼夜温差较大,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凉风和煦,夜晚则是白霜蒙地,寒冷砭骨,空气干冷干冷。 松林鬼影幢幢,沙沙作响,脚下踩断了几条枯枝,发出咔擦一声。 透过密林的缝隙,前方好似有灯火晃动,隐隐有人声传来。 近了,是一群身着宫廷禁卫服饰的随侍,驻扎在密林的边缘。 再远处,几条苍竹掩映的石板小路,通往精致的楼阁,斗拱飞檐,雕梁画栋。 应该是大皇子和流仙宗的其他一些贵客所宿之处——揽翠轩。 “宿主……”系统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感觉,这个地方,有…很强的…干扰…” “兹拉”一声,系统陷入沉寂。 “喂!喂!” “系统大哥,你还在吗?你说句话啊!” 任凭他如何呼喊,系统再无声音。 慕容天有些慌乱,这是出了殁神岭后第一次系统不在他身边。 到底是什么力量!竟能连他的系统一起屏蔽? 他想起上阳观的哑老道、方之信,石屏村的村长,殁神岭的那道扭曲时空的白光…… 那股无法探知,超脱六界的诡秘力量,仿若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令他不寒而栗。 上次在殁神岭,系统以磁场有异,害怕暴露为由藏起来,让他一个人面对危机。 这次呢?也是一样的吗? 等性命攸关之际,它会再次出现吗? “簌簌““簌簌“ 树叶摇晃,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绕过横生的枝桠,一下子扑向他。 “铛!” 慕容天慌乱抄起剑一挡,黑影砸在剑鞘上,被甩落出去。 玄铁打制的剑鞘竟被砸出了一个窝。 那黑影再次袭来,慕容天狼狈躲闪,抱头翻身。 动静惊动了密林边缘的随侍,火把被点燃,几个人影匆匆赶到,其中一个认出了慕容天,大喊: “师弟!” 此人面如黑铁,声若洪钟,正是那名流仙宗的前辈——慕容天的师兄。 他凭借着高超的体修之术,避过了巨蛇的火油攻击和泥石流的侵袭,只受了些轻伤,继续跟在大皇子身边履职。 慕容天来不及回应,那黑影不知疲惫,快如闪电,又向他扑来,宛若鬼魅。 虽只有寸许长,但撞击力道巨大无比,角度出其不意,速度之快,令他左支右绌。 在林间翻滚之际,一袭蓝衣已经泥泞斑斑,划出了数道口子。 那黑影再次发起攻击,“嗖”得一声,宛若利箭出鞘,即将撞上他的面门。 流仙宗的前辈扣下了手上的弩。 电光火石间,一阵清幽的笛声传来。 弩箭打空,钉入慕容天身后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那黑影倏地停住了,从空中跌落,在地上扭摆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借着一点火光,慕容天这才得见它的真面容—— 竟和玉屏林里出现过的怪蛇十分相似! 一水红衣衫的女子从石板小路中踏出,身量高挑,眸带赤金,五官大气,腰间悬挂着玲珑宝塔。 笛音不止,那怪蛇随之舞动。 来者正是御灵宗宗主叶婉茹。 慕容天不由得呆住了,定定地看着叶婉茹吹笛。 这场景和幽冥城风家客栈中所见的极为相似! 她为何可以同风玉婵一般用笛音操控这东西? 笛音停了。 叶婉茹朗声道:“你贸然近前,小七将你当成了入侵者,因此攻击你,它平时还是很听话的。” “小七?” 慕容天指指脚下已经一动不动,蜷缩在一起,竖瞳无光,宛如死了一般的“怪蛇”。 “这是它的名字?它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叶婉茹笑了:“有是有,不过不是它的同类,也不在此处,若你有机会来御灵宗,我便一一介绍给你认识。” 流仙宗的前辈松了手,放下弓弩近前,仔细地将慕容天查探了一番,见他身上不过一些皮外伤,松了口气,旋即又板起脸: “你可知这是轩辕氏的大皇子和其他贵客所居之处?若要拜访必须先行知会长老,经长老向贵客们的通禀后,方能进入。” 慕容天摸摸后脑勺,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来拜访贵客,他着实忘了这些繁复的流程。 石板小路上传来脚步声,一气质华贵,服饰典雅雍容的男子,缓步而出。 轩辕连羲倒没什么架子,相当平易近人,注视着他,和颜道: “你是虞清的小师弟?若是有急事拜访,倒不用如此繁复,飞鹤通传一声即可。” 慕容天拱了拱手,抱歉道: “无意冒犯,惊扰了殿下,着实不好意思。我是来调查玉屏林怪蛇一事,今日所遇的‘小七’,看来是出自叶宗主之手?” 叶婉茹在一旁解释道: “‘小七’非我研制而成,是殿下将玉屏林里捕捉到的‘怪蛇’赠予了我。我见它的构造和在中州王姬行宫中的机玩有些相似,就动手做了一些调整。” 慕容天奇道:“机玩?轩辕王姬也通晓机械之术?她能做出类似的机械?” 轩辕连羲抚摸着手上的扳指,神色依然和煦,眼神却幽深,凝在那一动不动的“怪蛇”上: “家妹学识广博,若论对机械的把握,这九州大陆,或许还找不出能与其并肩之人。” 叶婉茹目露倾佩:“王姬亲手研制出无数机械,虽名为‘玩’,但无一不构造精巧,别出心裁,若能广泛应用于生产……” 轩辕连羲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将话题引向慕容天: “你方才说是来调查玉屏林怪蛇一事?可有什么发现?” 五十二、入侵 慕容天直接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方才叶宗主说,王姬行宫里不少类似机玩。这‘怪蛇’非有灵智的生物,而是人造的机械,却栩栩如生,近乎以假乱真。这种工艺和材料皆非寻常……” 他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条一动不动的“怪蛇”。 头部是一对冷峻的竖瞳,如同两颗璀璨的星星,此刻已经熄灭。 身体由一种未知的金属合金构成,泛着冷光,仿佛是一条银色的闪电。 全身覆盖着细密的金属鳞片,每一片都犹如精心打磨的小刀,边缘锐利,可以抵御任何形式的攻击,和盘龙瀑那条巨蛇消失后残余的金属盔甲有些相似。 叶婉茹见他不解,解释道: “王姬所做的机玩,巧夺天空,和我身上系着的这八宝玲珑塔一般,哪怕是掌握了娴熟的使用技术,也难解其中机妙。故我也是一知半解,之所以能改造‘小七’,皆多亏王姬从前赠予我的这方‘天心’。” 她指了指蛇首。 慕容天这才注意到,蛇首的部位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点,嵌在肉冠上。 是这个“天心”,将之前那个不会识别障碍,只能沿着固定轨迹的“人工智障”,改变成现在可以自动识别目标,规避障碍,并且能用笛子声控的“人工智能”吗? 现代世界的人工智能多采用传感器来检测外界环境,将外界的讯号转换为电讯号,对机械进行控制。 而这个黑色的小圆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亦不知它的工作原理,动力来源也未知。 这一切谜题的答案,看来只有那个轩辕氏的王姬才能解开。 王姬,何许人也? 她会是那个让修仙世界出现与生产力发展水平严重不符的科技成果,致使世界产生bug的源头吗? …… “嗡嗡”“嗡嗡” 就在他用手仔细地抚摸着地上的怪蛇时,方才还死气沉沉的怪蛇,突然震了两下。 他吓了一跳,直接跌到了地上。 叶婉茹刚想出言安慰,小七已经被她关闭了,然而,接下来的景象让她也呆住了。 那怪蛇继续震动起来,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蛇身慢慢立了起来,竖瞳发出幽蓝的光。 “嗡嗡”“嗡嗡” 蛇首上的黑色小圆点,发出了诡异的红光。 密林里的暗处,沙沙作响,仿佛在给与回应。 慕容天的心跳加速,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恐惧。 某种未知的危险,似乎已被引起。 “噌噌” 轩辕连羲的随侍,纷纷抽出了剑,环成一个圈,将大皇子保护在其中。 “嗡嗡”“嗡嗡” 林间一片昏暗,月亮也躲进了云层。 几个随侍,奉大皇子的命令查探,四散开来。 树木高耸入云,地面上满是枯枝败叶。 他们手中的火把所照亮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树叶反射出粘腻又诡谲的红光。 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安的气氛在众人的身周弥漫。 …… 树林深处的枯叶堆,一只巨大的触手悄悄冒出,它的颜色是深海般的蓝黑,表面滑腻。 触手上长满了粗壮的吸盘,沾满了泥浆和腐败的叶子,构成暗夜里最好的伪装。 它犹如一只敏锐的猎豹,隐秘无声地向一名背靠密林边缘的随侍扑了上去。 那名随侍的反应速度极快,扭身试图逃离,但还是慢了一步。 他被触手卷住,身体被紧紧地束缚在触手之中。 他刚想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口鼻俱被不明黏液裹住。 他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被触手完全卷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唰唰” 树叶摇晃了一下,他的位置已经空了。 “唰唰”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犹如一场未曾开始的战斗的预告。 …… “阿庆不见了!” 终于有随侍发现异状,声音惊恐。 “放箭!” 流仙宗的前辈一声嘶吼,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剑雨纷纷向密林深处滑落,可树影摇晃,密林再次重归寂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触手像是凭空冒出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无法反应,行动亦诡秘无声。 “嗡嗡”“嗡嗡” 那怪蛇还在震动不休,慕容天一剑挥向蛇身,那怪蛇凌空飞起,滚落进了密林深处。 他大喊:“快走!这玩意不知道还要吸引什么东西出来!” 轩辕连羲被几个随侍团团围住,向石板小路的方向跑去。 叶婉茹立在密林边缘,按了一下笛身上的某个开关,“蹭”得一声,细长的剑刃从笛口处划出,闪烁着锋锐的光芒。 “咻——砰” 慕容天在一旁点燃了竹引,密林一瞬间亮如白昼。 两人皆是一惊! 成千上万的怪蛇爬满了树木和草丛,鳞片通体漆黑,隐匿于夜色里,经焰火的光一照,显出了踪迹。 这些蛇的姿态各异,有的身体细长,蜿蜒在树枝之间;有的形状短粗,潜伏在草丛中。 它们的大小也各不相同,有的只有手指般粗细,有的则如同水桶一般粗大。 它们的唯一共同之处,和那条被捕获的怪蛇一般,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生命形式,行动充满了独特的机械韵律。 有一条身形细长,几寸左右的小蛇盘踞在一棵高大古树枝桠的顶端,挺起前半身,做出s形的姿态。 头部微微抬起,诡异的红光一闪一闪。 “是小七!”叶婉茹惊呼。 她正想吹笛,却发现笛子此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慕容天抬起了手中的弓弩,对准那条小蛇的方向: “它像一个信号发射器,好像是它吸引来了这些潜伏的怪蛇。” “天心……”叶婉茹喃喃:“莫不是天心出了问题?” 慕容天沉吟,虽然不知道“天心”具体是什么,若是一种控制器,载有设置好的程序,就存在被入侵的可能。 就像他曾所在的世界里的黑客技术,这个入侵者不一定在附近,说不定远在千里之外,操纵着这些诡异的机械怪物。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已经歪到不敢想象…… 他的系统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声音,会不会也被入侵了? 他的脊背发冷。 五十三、御灵 待虞清乘鹤飞跃几个山头从迦南峰赶至玉虚峰附近,战斗已然拉开帷幕。 敌人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界的生灵,也非妖兽魔物,而是全然未知的机械怪物。 同玉屏林里的那些怪蛇相似,但更为凶残,数量更为庞大。 这些机械蛇兽有短有长,有着钢铁般的身体,刀枪不入,浑身闪烁着寒光。 头部则是尖锐的刀刃,吐着蛇信,威胁着一切生命,如同来自深渊的噩梦,以惊人的速度冲出密林,冲向倚翠轩的楼阁。 几个高级修士合力在密林边缘结成的真炁护盾被强行突破,黑压压的机械大军迅速碾过石板小路。 众人急急退至离石板小路最近的一处楼阁,慕容天和叶婉茹也在其中。 其他仙宗的宗主们带着自己的弟子,纷纷跃上自己所居的楼宇的屋顶,祭出自己的独门功法和法器。 倚翠轩的楼阁瞬间被无数的光芒所笼罩。 然而,当法术攻击落在这些神秘的机械蛇兽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它们漆黑的鳞片一闪,威力滔天的真炁冲击波好似被直接吸收。 一切法术几乎都失去了作用。 有只机械蛇兽爬上了其中一座楼阁的屋顶,如鬼魅般缠上了施展法器的修士,攻击准确迅速,那名修士手上的防御法器瞬间被摧毁。 他跌到了地面上,陷入了绝望之中,眼看着机械蛇兽一步步逼近,肉冠下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 真炁护盾撕开一道裂口,大量的机械蛇兽碾过他的身躯,钻进了他身后的楼阁,楼内惨呼声不绝于耳。 虞清跃下飞鹤,“铛铛”几声,用剑气击飞缠在那人身上的几只机械蛇兽。 他脸色青紫,嘴唇毫无血色,裸露的皮肤上有好几个齿印,却没有丝毫血迹。 虞清掌起真炁,念起净心神咒,护住他的心脉。 她的真炁灌入那人的体内,越探越觉得心惊。 这人的灵根强健,是个金丹境快满的修士,修为境界比她高,体内能调动的真炁自然也比她丰富。 哪怕方才使用法器消耗了一些,也不应像现在一样,体内空荡荡的仿若被洗劫过一番。 而强盗,应该就是这些来源不明的机械蛇兽了! “是真炁!” 脑内灵光一闪,她好像明白这些机械蛇兽的动力来源了。 楼阁内的惨呼声此起彼伏,焦臭味开始蔓延,熟悉感涌上心头。 虞清悚然一惊,大喊: “楼里的人快出来,这些东西会喷火油,千万别沾上!” “着火啦!” 楼里传来惊叫,浓烟从门窗中溢了出来。 “劈里啪啦” 火焰在楼阁的顶端升腾,将整个楼阁笼罩在红色的火光中。 烟尘和火星从楼阁中喷涌而出,升腾到夜空中,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瓦片掉落,木梁断裂,木制的楼阁摇摇欲坠。 有的修士浑身着火,从楼阁里逃窜出来,跳进庭院里的水缸。却发现怎样都灭不掉身上的火,只能在绝望的哀嚎中化作一具焦尸。 大量的机械蛇兽如白蚁般纷纷从这栋即将被摧毁的楼宇里爬出,涌向下一个楼阁。 虞清徒劳地拦在阁前,剑雨纷飞,无数机械蛇兽被她的剑击飞,但又迅速回归了大部队,冲向其他楼宇。 倚翠轩已化作人间炼狱。 机械蛇兽的獠牙里喷出汩汩的黑色的黏稠液体,遇火即燃。 有几个可以喷火的蛇兽隐在大部队之中,等黑色液体覆盖的楼宇面积差不多了,就吐出火球,让整栋楼宇燃烧起来。 不少修士身上沾上了黏液,仓皇地在地上打滚,这火苗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 慕容天站在屋檐上,焦急万分。 倚翠轩到处都是树,也没有什么沙石土堆可以用来灭火。 这处楼阁因为有叶婉茹和几个随侍轩辕连羲的高手坐阵,真炁护盾极为稳固,暂时尚未被蛇兽冲破。 就在这时,叶婉茹开口了:“带我去倚翠轩的最高点。” “宗主!”一名御灵宗的弟子急急道: “您几天前已经施用了一次八宝玲珑塔,若间隔太短,您会有性命之虞……” 叶婉茹的目光坚定而决绝:“不消灭这些怪物,大家都得一起死。” 虞清赶至阁前,仰头,高声喊道:“它们以真炁为食,法术无用!” 叶婉茹解下身侧的宝塔,对着地面上的虞清,自信一笑: “我的御灵术,并非对物,而是对天。” 她吩咐御灵宗的弟子: “殿下还在阁内,你们一定要护住殿下的安危,等流仙宗的长老们来援,你们一起护送殿下离开这里。” “宗主!”弟子们面露担忧。 叶婉茹又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宗内事务的接替,待交代完毕,她跳下屋檐,对着迎面而来的虞清,发出邀约: “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虞清远远地瞥见阁顶的御灵宗弟子,皆是一副凄惶的神色,不由得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但见叶婉茹眉扬目展,似是胸有成竹,又想起她引天雷降伏巨蛇的神威,心下稍安,旋即点点头。 两名女子的脚尖轻点,借着建筑和地势之利,身形挪转,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火海里。 …… 山壁上有一方窄洞,洞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平台,地势应是倚翠轩区域中最高的,从平台上可以俯瞰倚翠轩所有的楼阁。 虞清借助山壁上凸起的石头,和叶婉茹爬上了平台。 大半数的楼阁已经陷入了火海,楼台垮塌,黑烟弥漫,远远传来几声鹤唳。 是无量道长和惠之大师带着弟子来援了! 轩辕连羲被随侍护送着登上了飞鹤,见大皇子撤离,二人皆松了口气。 但飞鹤的承载终究有限,大量的修士仍被困在火海。 不剩多少时间了! 叶婉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运转体内的真炁。 八宝玲珑塔浮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被一层神秘的力量所笼罩。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凝固,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气温骤降,天边刮起了狂风。 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黑云压顶,空气变得潮湿闷热,让人透不过气。 似乎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狂风呼啸中,火海已经蔓延至了所有楼阁,叶婉茹的额角渗出汗珠,唇色也无比的苍白。 虞清刚想提示,这火,水是灭不了的,若要引雨,根本无用,可这些叶婉茹怎么会不清楚? 此时叶婉茹睁开眼睛,示意她相助。 虞清掌起真炁,从背心处注入叶婉茹的体内。 她只觉得真炁所到之处,沉闷滞涩,叶婉茹的体内早已经凝聚了大量的真炁。 炁海淘天,磅礴激荡,叶婉茹的修为明显在她之上,可能已至元婴境。 和上次对战盘龙瀑的巨蛇的情境明显不同。 那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真炁是一种补充。 这次,与其说是借她的真炁来填炁海,不如说是让她充当引爆炁海的最后一股炁流。 引爆后,叶婉茹会如何? 她心下惊惧,尚不等她思索,一声嘹亮的呼啸声划破天际。 一股磅礴的炁流从塔顶喷薄而出,直入云霄,如同一条巨龙在空中翻腾。 “轰隆隆”,雷鸣响起。 天幕砸下锋利的冰锥,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专往机械蛇兽团聚的位置砸。 那冰锥极寒无比,碎屑扎进蛇兽的鳞片缝隙中,直接能将其冻住。 很快,被冰屑波及的蛇兽笼上了一层寒霜,挣扎了几下,无法动弹。 硕大的冰锥砸进火海,火焰在极寒的气流冲击下终于减弱,逐渐熄灭。 大部分修士们捏了几个护身的诀,都能避过。 只有小部分为冰屑扎伤,寒意入骨,只能靠周围人的真炁暂时护住心脉,等待救治。 “快看,我能斩断它了!” 一名修士兴奋地大叫,他的面前是一条碎成几段的机械蛇兽。 这些机械怪物,在极寒的冲击下外壳变脆了! 五十四、垂危 玉虚峰顶,清琼阁。 月光惨白,照在破碎的木门上, 横梁倒塌,牌匾摔成了两半,阵法亦被破坏。 阁前的平地上,守卫的弟子们倒了一地, “糟了,我们还是来迟了!”风玉婵面色阴沉,语气凌厉。 风君游此前还不解二姐为何不去支援倚翠轩,而是直接乘着飞鹤带他们往峰顶而去。 现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悲恸的情绪翻涌,心中涌起无限悔恨。 那些敌人的目标竟然是清琼阁!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阿峰师弟、晓芸师妹!” 他们的身体冰冷,已经没有了气息。 只有碎裂的剑和散落的法器反映之前战况的激烈。 “昊天师兄!连梦师姐!” 童灵珊从飞鹤上跳下,眼中充满了泪光,声音哽咽在喉头。 守卫清琼阁的都是出自各个长老的门下的新锐子弟。 此时俱成了尸体,散落在阁楼的各处。 有的靠在破败的墙壁上,有的倒在凌乱的陈设间,有的甚至被锋利的铁刺钉穿在柱子上。 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敌人是那样的诡异、残酷与未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有极其微弱的诵经声从倒塌的木梁里传出。 “韩越师弟!”风君游大喜,急忙掀开小山一般的废墟堆。 韩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嘴里还在喃喃念诵佛经。 风君游掌起真炁,为他灌输一些生命力,韩越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胸前,半晌,终于能勉强睁开眼睛: “方…之信,回来了……还有…上阳道…长……” 话音未落,他便昏死过去。 童灵珊胸中悲愤交加,紧紧攥起御灵鞭:“方之信,又是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昊天师兄和连梦师姐和她同出自吴长老门下,对她多有照拂,情谊自然无比深厚。 那些年轻的、充满热情的的面孔,如今僵硬在地,化为永恒的悲痛。 风君游惊疑:“方之信,上阳道长?他们还没死?” 风玉婵冷笑:“练了那种邪功,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还不快上去看看你们长老怎么样了。” 清琼阁顶,禹长老的房间,房门已经被破坏,众人踏入其中。 禹长老所在的床榻空荡荡,人已经被掳走。 房间凌乱不堪,家具陈设东倒西歪。 书柜倾塌,原本整齐摆放的典籍散落一地,书页被摊开。 书案翻倒,砚台摔碎,墨汁溅在四壁。 地上躺着好几个打开的漆木盒子,丹丸符箓滚落得到处都是。 入侵者似乎在寻找什么。 风玉婵鞋尖点了点地上湿漉漉的不明黏液,神情严峻: “有人豢养了东海深处的一种上古魔物,我本以为这玩意已经灭绝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 “这是什么?” 风君游不解地蹲下身,以断掉的桌腿,挑起一段状似根须,表皮黏腻,通体蓝黑,布满疙瘩的残肢。 “是触手!”慕容天骑着飞鹤从窗户中翻了进来, 那群机械蛇兽被冻住后,系统就恢复了。 一经恢复,系统立即提醒他上清琼阁一趟。 面对地上的不明黏液,慕容天并未显现出多少惊讶。 他将之前和虞清在石屏村和巨怪战斗的情形为众人描述了一番。 地面上确实有几道拖行的痕迹,散发着一股腐臭。 风玉婵笃定:“怨灵的味道。” 慕容天想起了石屏村的那个乡长,他消失在大火中,不明踪迹: “他们以怨灵祠养魔物,我怀疑他们是有组织的。” 风君游目露困惑:“为何他们的目标是师傅?” 风玉婵冷哼:“怀璧其罪,你师傅说不定偷偷藏了什么稀世珍宝。” 风君游蹙眉,师傅一向是光风霁月的人…… 风玉婵见他不信,目光转冷: “去问问你大师姐,最近流仙宗里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 玉虚峰下,石壁中央的洞口前,虞清正守在叶婉茹的身边。 叶婉茹的额上青筋四起,嘴唇紧抿,显然几近力竭。 她已经不敢再往叶婉茹体内灌入真炁。 她能感受到叶婉茹的炁海里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冲击力,濒临爆破的边缘。 最后一个冰锥降下,叶婉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跌进了她的怀中。 “叶宗主!” 虞清急急唤道。 叶婉茹想尽力勾起唇角,冲她笑一下,但她连微笑的力气也没了,双手无力地垂下。 “咣当” 八宝玲珑塔失去了真炁的维系,滚落在地,不再流光溢彩,变成灰秃秃,毫无生气的样子。 叶婉茹的脸上已经结上了一层冰霜。 她的身体变得无比的轻,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大量的失温,让她的脸色变得青白。 她的生命力正在迅速的流逝。 虞清念起净心神咒,试着灌入真炁。 可她的身体像一个漏了气的袋子,再多的真炁进入心脉,也会立马散开,根本无法停驻。 “来人!快来人!”虞清大喊。 几名流仙宗和御灵宗幸存的弟子爬了上来,御灵宗的弟子一看到这个场景,瞬间就跪倒在地,哭成一片。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虞清怒道。 “聚集各大仙宗幸存的所有修士,轮番为叶宗主续真炁!” 流仙宗的弟子领命,匆匆地乘飞鹤离开了。 御灵宗的弟子却一动不动,一名弟子抹着泪道: “宗主这是为了救大家突破了自己能调用的真炁极限,碎了自己的灵根。上一任宗主就是这么没的……” “没用的……”那名弟子嚎啕大哭。 “灵根已碎,再多的真炁也留不住,反而会加剧宗主的痛苦!” 叶婉茹的面色灰白,双目闭阖,嘴唇紧抿,呼吸断断续续,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修士以灵根御炁。 没了灵根,她就成了还不如普通人的残体,自是受不住真炁的冲击。 虞清赶紧停下。 怀中的叶婉茹,牙齿在打颤,冰霜逐渐蔓延至了她的脚尖,她的呼吸渐渐低微。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严寒似冰窖。 虞清施了一个火系术法,画了个圈,暖暖的火光围住她们的身周。 但不过是杯水车薪,这点温度根本无法融化叶婉茹身上的冰霜,她的体温仍在下降。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果断将叶婉茹抱起,唤来飞鹤,对弟子道: “我带她去流仙山下的药王谷,你们负责清点伤患,伤重濒危者一并送来。” 五十六、三生石 流仙山下,药王庐。 窗外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众峰苍翠欲滴,纵然经过疮痍,太阳照常升起,流仙山仍显出了生机与美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柔和的光芒洒满了房间。 房间内却摆了好几个火盆,燃烧着木炭,烟气缭绕中,众人脸上俱是阴云密布。 “已是无药可医。” 司空煜负手,背立于榻前。 “若是同送来的伤者一般被火焰灼烧,冰屑刺伤,或许还有办法救治。可灵根乃修士神魂所系,她的灵根已碎……” 叶婉茹全身已被冰霜覆盖,唇色青紫,已无生气。 虞清倚在榻边,垂立于身侧的双手攥紧,声音紧绷: “她的神魂尚未消散,肉体保存完好。若是以聚魂铃凝聚残魂,日后是否有引魂入体,起死回生的机会?” 司空煜的声音无波无澜,一副见惯生死的模样: “寻常人死了,神魂至少是完整的,尚具神识,能入冥界。可她的神魂已经随灵根四分五裂,哪怕有聚魂铃维系残魂,也不具神识,不可能再复苏。若一年之内不入轮回,神魂泯灭。” 虞清怔怔:“叶宗主家中是否还有其他族人?” 御灵宗的几个弟子伏案大哭: “叶氏一族,除宗主外,皆已殉难……” 依托家族新生儿转生之路被堵死,虞清声音低哑: “如今阴阳失序,轮回路断,孤魂野鬼尚且四处游荡,投胎无门,如何让她入轮回……” 她眼眶泛红,手指颤抖,扶上面前女子毫无血色的面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难道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叶婉茹像师傅一样,神魂泯灭,再无踪迹! 司空煜垂下了头,不忍看虞清黯淡的眼睛: “节哀。治病救人也要遵循天道,无法逆天而行。” “遵循天道?”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泠泠的女子声音, “谷主可知如今的轮回秩序崩坏,是什么导致的?” 只见风玉婵踏入了房门,神色晦暗不明,目光紧追着司空煜。 司空煜瞳孔微缩,身体紧绷,防备地看向门口的女子: “我只是一介医修,自然不知这些上古秘辛。” 风玉婵不放过他一丝的神色变化,慢悠悠地开口: “传闻,有一种上古秘术,即使神魂碎裂,只要找到天庭禁域里曾维系六道轮回的三生石残片,以之为原料,铸成魂器,在一定的时间里收集残魂,即可逆天而行,复苏神识,起死回生。” 正在忙着为其他伤患包扎的慕容天,慢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变换不停。 此刻系统正在他耳边桀桀怪笑: “嘿嘿,宿主,你拯救世界的主线任务来了。” “集齐三生石残片,恢复轮回秩序。” “三生石残片已经被铸成了各种各样的魂器,封印着魔神残魂,散落在九州,聚齐残片,魔神的神识就会复苏,你应该已经知道魔神是谁了吧?” 慕容天心里惊惶,手下没控制好力道,伤患一声惨呼。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系统毫不留情地揭开: “你师姐就是魔神主魂,不过因为神魂残缺,尚不具魔神的神识,但随着其他神魂解封,她早晚会入魔,越晚,她的力量可能越强大……不过别害怕,我会让你在合适的时机,一剑了结她……” 系统的声音悲悯: “自古证道之路莫不充满流血牺牲,你与师姐的命运已经注定。宿主,我劝你接受安排。” 众人皆向他的方向看去。 手上的纱布滚落,他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水,嘴唇颤抖,神情苍白。 那伤患没想到这少年的样子看起来比他还痛,正要出声安慰,却见慕容天匆匆向他致歉,夺门而出。 …… 榻边的虞清,蹙起了眉。 小师弟神色惊惶,明显是有事情要发生。 可从殁神岭回来后,虚空中的声音再没有在殁神岭那般清晰,总是模模糊糊,不甚分明,似是有所防备。 难道这声音已经发现自己可以一定程度听到它? 风玉婵并未被这个落跑的少年干扰,眼睛始终盯着司空煜,似要从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 司空煜眼神冰冷,不为所动。 好一会,风玉婵转头,望向虞清: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虞清点点头。 紧接着,风玉婵又抛出了一个炸弹: “我要你在藏经阁顶楼找的——就是三生石的线索。” “天枢录记载,大战时,天庭禁域里的三生石亦被击碎,六道轮回因此路断。而后天生异象,有一颗陨石落入了东荒流仙山,紫气蒸腾了好几天,后来,那颗陨石被当时的宗主打磨成了一枚玉佩,放入了藏经阁顶楼。”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三生石被击碎?谁能有这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颗陨石,不会和被碎的三生石有关吧…… 虞清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眼下只有找回三生石,轮回秩序才得恢复,叶婉茹的神魂才有新生的可能。 太不凑巧,藏经阁顶楼的钥匙却在这个时候丢了! 她赧然道:“你要找的线索,如今藏经阁顶楼的钥匙丢失,我怕是一时半会兑现不了。” 风玉婵的眼眸漆黑幽深,仿若一口古井,藏着无数隐秘,她幽幽开口: “虞清,随我去中州,你会有机会兑现承诺的。” 司空煜的神情愈发阴沉,风玉婵的余光瞥向他,他似毫无所觉,面庞笼罩在阴翳之中。 虞清想着风玉婵就是不邀约,这几日也要往中州一趟,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 司空煜声音低沉,一把拉住虞清的手臂:“别去。” 眼眸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一丝哀求。 哀求?虞清为她的发现感到惊讶。 就是在上次殁神岭告别时,她也未见司空煜这般失态过。 虞清不解地挣脱了手臂,极为专注地看向他的眼睛: “司空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司空煜的手指颤抖,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眸沉沉,似是极为挣扎。 半晌,他转身,声音恢复了平静: “等你回来时,我会告诉你。” 司空煜缓步离去,一步一步,穿行过无数伤者的床榻,不再回头看她。 “喂!” 司空煜行至门边,虞清向他的方向追去,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银白的长发披散肩头,几缕银丝轻轻飘落。 虞清尽量让声音变得轻松: “你这段时间很多烦心事吗?掉发这么严重?” 司空煜的声音无限疲惫: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他拨掉虞清的手,一声叹息: “你走吧。我会用聚魂铃维系住那名女子的神魂,在此处等你回来。” 天色已然昏暗,霞光满天,明日就得启程。 虞清只得带着满腹疑惑回宗收拾东西。 …… 最后一道霞光被夜幕吞噬。 司空煜行至溪谷,伫立于花树下,眼神空寂,遥望北方。 “寻常修士自然不可逆天道行之,若是那传说中血洗苍天,另无数神殒的九冥幽魔,或许能与天道相抗。” 风玉婵声音幽幽,从后方传来。 司空煜身形微晃,神色愈发苍白。 风玉婵眸光锐利,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手指轻轻解下身侧玉笛上系着的穗子: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谷主久矣,谷主是如何识得万年前魔神座下大护法的遗物?” 司空煜转过身来,神色森寒,目光深深: “你既然如此爱惜此物,便知不应辜负赠与之人的一番苦心。” 风玉婵的脸庞映着清寒的月色,如玉一般,神情无喜无悲。 她的眸光转冷,声音低沉: “我不想知道她的筹谋打算,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五十六、临别 月色初升,几颗寂寥的星子点映其中。 虞清回了一趟神仙居,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屋内的家具陈设俱已经落了灰,墙角还挂起了蛛网。 自从搬来之后,她不是离宗很长时间,就是回宗后日夜奔波,偶尔休息时,也恨不得宿在藏经阁,很少来这里歇息,自然未曾打扫过。 她长叹一口气,毕竟是宗主曾居住的地方,此处雕梁画栋,空间广阔,初搬来的欣喜褪却后,却没什么家的感觉。 她想起了上清观。 如果师傅还在的话,哪怕她长久未归,想必她的小屋也是整齐干净,一尘不染的。 出发前,再去看一眼师傅曾住的地方吧。 …… 秋风瑟瑟,激起一阵清寒,观前落叶满阶。 院内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推开门,见一个少年的背影,在月色中若隐若现。 他坐在一块两边系着绳子的木板上,绳子在木架支撑的两端打上了结。 手上抓着麻绳,双脚悬空,面对着山崖,晃来荡去。 “吱呀吱呀”的声音就是从绳子与木梁的连接处发出的。 这就是山下人所说的秋千吧。 她静静地看着荡秋千的少年,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出无尽的孤独和落寞。 山里静好,不知岁月长,山下已是几经祸乱,哀鸿遍野。 如今,在山里清修,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她有必须要肩负的责任 而小师弟,她隐约知道这小子异于常人,指不定日后会有什么造化。 此去中州,若是将他带上,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得到那个神秘声音的一些提示。 就在这时,少年似有所感,停止了晃动,转过身来,呆呆唤道:“师姐。” 他的眼眶仍泛红,声音滞涩: “你此行去中州,定要注意安全。” 虞清没想到他这次竟没有执意跟随: “你不随我去中州?” 慕容天低垂着眼眸,声音闷闷: “师姐,我想留下。” 系统的警告响在耳边: “宿主,推进主线剧情。否则剧情出现大幅度偏离,世界就会崩塌,你再无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慕容天对上师姐沉静的眼睛,胸中情绪翻涌,蔓延出些许苦涩。 按主线剧情,他本应和虞清一起踏上中州之行,触发一系列事件。 可他不愿接受系统为师姐安排的所谓“宿命”。 每一次剧情偏离,都有一个坏结果会被引发,像是一种惩戒。 前几次的剧情偏离,都没有导致世界崩塌,可能这个偏离程度,还在容纳范围。 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有希望,就可以试一试。 “师姐,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请你相信我。” 他突然无头无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虞清愣了一下,只见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盈盈,眼眸却灼灼,似有火在燃烧。 …… 晨雾弥漫中,静谧的通天宫被金色的曙光慢慢撩开。 宫殿上的砖石在一次次的岁月洗礼下,留下了历史的沧桑,每一块砖石都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变迁。 在这古老的大殿之前,以无量道长和惠之大师为首的一群修士矗立,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庄重而肃穆。 由风君游主持的送行仪式,简短而隆重。 轩辕连羲站在众修士前,仪态端方,行礼的动作自然流畅。 即使几次遇险,他依然神采飞扬,赤金的眼眸灼灼耀日,带着挥斥天下的傲气。 …… 青色身影如松,挺拔地立于道旁,向即将远去的华贵车马行最后的注目礼。 虞清骑马缀在后面,正要出发,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叫住。 回头,正好对上风君游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 风君游还想再交代几句,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前些日子,中州的风家驿站传信,轩辕王朝的第六代君主——轩辕元良,沉疴缠身,恐时日无多。 轩辕元良承袭祖训,不愿九州因夺嫡之争陷入混乱,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皆为帝后所出。 大皇子雄韬武略,从小做储君培养,已是内定的继承人。 可这几年王姬的呼声却愈来愈高。 妖兽祸乱逐渐波及至整个九州。 王姬虽无御炁之能,却在中州,西境,广修城防,率领百姓一次又一次抵御了妖兽的袭击。 同时,大举开荒,兴水利,使得西境万顷荒漠变成良田,解决无数百姓流离之苦。 她以机械神兵击退连高级修士都束手无策的妖兽的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 九州大陆各处的百姓为其立祠,奉之为“天女”,求其护佑。 更有朝臣为其上书。 时局动荡,轩辕王朝不应受俗礼所拘,王姬虽为女子,却有通天之才,能担国家大任。 支持大皇子和王姬的朝臣分裂为两派。 虽不明王姬是否有夺嫡之心,但大皇子在流仙宗两次遇袭,来犯的并非寻常妖邪,而是未知的机械怪物。 九州大陆,除了王姬,还有谁能具备这般通晓机械之能…… 流仙宗之兴盛,与轩辕皇族的支持密不可分。 大皇子又是在斋蘸之际遇袭,全宗上下,已难脱干系。 此路护送,若是卷入权力争斗…… 风君游面有隐忧,神色踌躇,第一次体会到词穷之感。 虞清长眸映着初升朝霞,一片波澜不惊,神色平淡从容,静静地等着他。 “风师兄,你就放心好了,师姐身边有我!”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名粉衫少女打马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来人正是童灵珊。 她和师姐求了半天,终得准许,随之踏上了中州之行。 风玉婵随在童灵珊身后,打马经过,见自家弟弟这副纠结模样,打趣道: “这么放不下心,要不你就跟上来?” 风君游的眼睛黯淡下来,后退了一步,遥遥向他们拱手作别: “有劳二姐多为照看。” 他的肩上亦有放不下的责任。 宗内子弟伤亡甚众,禹长老被掳,事务繁杂,正离不得人手。 虞清离宗,他作为仅次虞清的高品阶弟子,必须代行宗主继嗣之职,留下帮长老们分担事务。 风玉婵挑眉:“我这一路,还有其他事务,并不与她同行,中州才与她相会。” 风君游闻言,还欲张口说些什么,风玉婵却不想听他絮叨,一声长啸,打马离开: “走了,照顾好自己。” 红色的衣襟随风烈烈起舞,肆意张扬。 风君游又对上了虞清,该交代的临行前皆已交代完毕。 眸心的湖光荡漾片刻,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 “平安回来。” 虞清轻轻点了点头,抖起缰绳,策马乘风离去。 白衣翩然,仿若云间鹤,追着轩辕连羲的车架一路远去。 风君游静静地伫立,目光悠远,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无人注意,一个时辰之前,天都峰背面的一条蜿蜒小路,一名少年,趁天色未明时,悄然出发。 (第一卷,结束) 第1章 生变 清晨,第一缕阳光慢慢洒落,给山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照在峰顶的钟楼上。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修士,披着皱巴巴的青色长袍,正在揉眼睛。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出手,抓住悬挂在钟前的粗大撞槌,开始敲钟。 咚—— 钟声回荡在山间,悠久绵长,承载着唤醒大家的任务。 撞满十次,小修士松了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暗中祈祷师傅没有发现自己昨晚上偷跑到山下的戏园子彻夜看戏的事情。 差不多该去上早课了,他哼着小曲往主殿的方向走。 这一个多月,宗主去流仙宗吊唁去了,早课的修炼改成了诵经,正好可以偷偷打瞌睡。 他心里美滋滋的,满是对开启一天摸鱼生活的期待。 待行至奉天殿长长的天阶前,他才觉出一点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天阶早就被天玑宗的弟子挤满了,摩肩接踵,像潮水一般,齐齐往上早课的奉天殿涌。 怎会如今日一般,如此寂静冷清? 秋风瑟瑟,卷起一片落叶,落在他的身前。 噔噔噔噔—— 小修士加紧了步伐,奔向了主殿。 主殿前依旧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未显现。 木制的殿门紧闭。 “吱呀——” 殿门被大力推开,阳光洒落了进来。 平日总是会早到,摆好修行用的蒲团,讨掌教欢心的同门小马脸竟然没有出现。 虽然这小子和他一向不对付,此时不见其人影,他的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惊慌。 他在主殿中四处转悠,环着廊柱绕了半天,每个角落都绕遍了,还是没有半个人影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了主殿后的几个偏殿——掌教们生活起居的场所,说不定,今天是休沐呢?师傅们还未醒…… 他踏出了殿门,脚步往殿后的方向行去。 可不对啊,就算是休沐,奉天殿内外总有无数卷王师兄姐坚持给自己上早课,诵经声、打拳声、剑气呼啸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他心头一颤,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 等到了偏殿,他的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殿门已经碎成几半,殿内外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 掌教师傅们躺在地上,死状极其诡异。 丰神俊貌的身姿已经干瘪如柴,双目空洞无神,深深凹陷。 有的双手抓着喉咙,仿佛窒息而死。有的胸前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剑,双手紧紧握着剑柄。有的全身没有任何伤痕,但手里却紧攥着一截鲜血淋漓的断舌,仿佛是被自己硬生生的拔下, 小修士浑身颤抖,膝行着向离他最近的一位掌教师傅爬去。 那位师傅后颈的皮肤上布满了紫色斑纹,刻着诡异的图案。 眼泪簌簌地落下,他给了自己一巴掌,痛感传来,这不是梦! 他强撑着让自己清醒,手指掀开师傅的衣襟。 密密麻麻的不知名文字和图案,扭曲地涌入他的眼帘,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睁大眼睛,把那些图案刻进脑袋里。 “咯吱咯吱” 离他最远的一个偏殿,门窗簌簌抖动。 小修士抬起头,瞳孔紧缩,只见黑气慢慢地从窗缝里溢了出来,他屏住呼吸,克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施了一个宗门绝学,“识天诀”,可以隔墙看到屋内的动静。 他张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声音。 “呕——” 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双手握住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地干呕。 昨晚在戏园子里吃得那点茶歇都吐了出来,地上一片污浊,全是食物残渣。 他却指着那些残渣,神色癫狂地大叫:“不是我吃的,不是我吃的!” 无神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残渣抹了一身,往殿外走去。 嘴里喃喃: “别怕,我带你们出去,带你们出去……” ……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通向中州的大道上。 四匹雄壮雪白的骏马牵引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马车周边围绕着一圈中高阶修士,身如渊渟岳峙,气宇轩昂。 行至路径分叉口,打头的几名修士在路边停了下来,向马车里的人拱手作揖。 轩辕连羲掀开车帘,露出清贵出尘的面容,薄唇含笑: “感谢诸位的一路相送。早闻天玑宗以识天诀冠绝东荒,若不是此行匆忙,定要登玉山专程拜访。” 天玑宗的宗主天宗泽,雄健挺拔,看面相约莫四十多岁,不过他已有百年修为,前年就已突破元婴三层,行走之间,自有一番气度。 他不急不缓地拱手回应: “承蒙殿下抬爱。天玑宗不过是东荒寻常小宗,自是比不上流仙宗这样的大宗,哪里谈得上冠绝。改日殿下若是专程到访,全宗上下,定会全力以赴,不出一丝差错,不让邪佞之徒有可乘之机。” 他的眼神暗暗往出了差错的流仙宗众人的方向瞟去。 虞清垂着头,眼神凝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心思没在这边。 轩辕连羲淡笑不语,眼神也往虞清的方向偏去。 这位宗主继嗣,真不知道是头脑过于简单,还是除了修炼其他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经殁神岭和宗门遇袭事件后,流仙宗五大长老已经去了其三。 剩下一位惠之大师,常年超然物外。 一位无量道长,乃上清道长的门徒。 论辈分和修为可能压不住东荒一些规模中等,依靠一些绝学,传承了好几代的宗主。 更别提尚未出茅庐,不过金丹境的宗主继承人虞清了。 东荒第一大宗的担子,这个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能力挑起吗? 一些心思正在暗地里滋生。 童灵珊注意到了异状,她虽天真烂漫,好歹也是大族出身,通人情事故,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天玑宗宗主的言外之意。 她瞅了瞅师姐的眼色,又瞟了一下轩辕连羲看不出任何变化的笑脸,心中暗暗为宗门鸣不平。 全宗上下,为保护这位殿下的安危,牺牲了多少青年才俊! 那些都是与她朝夕相处,情谊深厚的同门!他们的奋不顾身,岂能被一句差错所抹杀! 她的胸中情绪翻涌,面上却不能显现分毫,压抑得十分难受。 虞清此时却转过身,冲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似是在宽慰她,不用在意这些言语。 见流仙宗那边还在言笑晏晏,似是分毫没有在乎过这边的动静,天宗泽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滞闷。 还有这位殿下,流仙宗颓势已显,天玑宗势头正猛,该往哪边使劲不言自明,东荒第一仙宗的名号,早该动一动了。 天宗泽心底冷哼,到底是小辈,见识短浅,毫无危机意识,看不清现下的处境, 轩辕连羲此刻启唇:“宗主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第2章 求娶 轩辕连羲仍面带笑意,笑意却未及眼底。 狭长的凤眸光华流转,隐隐有一种威压之感,似能看穿他的腹诽。 天宗泽这才收了杂七杂八的心思,向这位殿下好好行礼作别,二人又是一番客套话连篇,自是不提。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轩辕连羲仍坐在车内,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半晌,他掀开车帘,对侍从吩咐道: “把虞清唤过来。” 侍从领命。 不一会儿,车帘外传来了马嘶的声音,虞清清澈的声音响在车窗外: “殿下唤我,所为何事?” 轩辕连羲闭目,倚靠在厢壁上,淡淡道: “进来回话。” 车帘轻轻晃动,一袭白衣,清新俊逸的女子登上了马车。 身形利落,行动轻巧,纵使风尘仆仆,也难掩清丽颜色。 轩辕连羲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女子。 他久居深宫,从小美人见过无数。 身边环绕着的螓首蛾眉,个个容颜殊丽,国色天香。 但他很少能见到虞清这般不施粉黛,全身上下,钗环全无,只有一柄长剑,悬在背上的女修。 纵使是女修,也是女子,为何她就不同于别的闺妇,毫无钻营红妆之心呢? 不过,他毕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什么样的美都能欣赏得来。 他不介意往未来的后宫里栽一朵别致的空谷芍药。 他启唇,长眉微挑,给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天下女子都会心动的条件:“你是否愿意入主东宫,做我轩辕王朝未来的国母。” 虞清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刚要开口,轩辕连羲抬手止住了她: “你先别急着拒绝,此次求娶,无关情爱,只为你我共利。” “你即便是做了我大夏的皇后,也不会耽误修炼,甚至也不用居于深宫,你在宗门想呆多久都可。而我自会集皇室财力,为你提供无数灵丹妙药,助你修行,也助你的宗门继续鼎盛繁荣……” 虞清眼睫动了动,轩辕连羲当她是心动了,继续道: “而你所需要付出的,十分简单,只是一纸婚约,还有,一个孩子……” 虞清又想张口,轩辕连羲似能预判到她要说什么,抬手又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的顾虑。有灵根的修士与无灵根的人结合,未必能诞下有灵根的血脉。”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孩子会成为流仙宗的下一任的宗主。” 短短几句话,槽多无口。 再不出声,虞清感觉自己要被这位殿下创飞。 “呃……” 轩辕连羲继续滔滔不绝,碍于礼貌,虞清又不好直接打断。 “我们的子孙,将沿袭这一传统,将流仙宗变成皇室荫蔽下的九州第一宗门,享万世香火……” 见他终于结束了演讲,虞清飞快开口: “殿下,可能得辜负您的一番盛情了,我修得是无情道。此生断绝情爱,若是生儿育女……会阻碍我日后飞升。” 轩辕连羲目露疑惑:“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长老提起过?” 道修非出家之人,自然可入凡俗,各大仙宗不少修士都是拖家带口的。 修炼之途漫长寂寞,不少修士之间会结为道侣,很少有为了修炼终身不娶或者不嫁的。 这无情道的含义自然是虞清现编的。 这个名字她只在藏经阁犄角旮旯里的一本古籍里找见过。 古书记载:大道无情,无情道便是与众生不同的高一境界,超然世外,不在六界之中,逍遥太虚,隐隐能感它界之存。 自天地形成以来,九州大陆尚未有文字记载,是否有修者能修至无情之境。 大乘境后,便可飞升,但飞升之后,又将如何修出神界之外,古书上也未有说明。 毕竟这是人界之书,若要找到详细记录,还得等她飞升以后。 少不得得几百上千年。 前路漫漫,她却满怀期待,一心笃行。 至言妙道,是蓬莱顶上仙。 天地玄妙,异境神功,广阔仙途,怎能不让她穷尽毕生去探索! 轩辕连羲见虞清目光空茫,唇角却勾起,神魂似不知游到哪个天外去了,但看样子似是在那个天外游得挺开心。 他有些不悦地出声提醒:“虞继宗主?” 虞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修得大乘后的幻想中,冷落了这位殿下许久。 遂出言解释道: “我是天赋五灵根,能修行的功法自是比其他宗门子弟广泛很多,几个月前便将宗门内现传授的功法皆修行完毕,搬至藏经阁学习一些上古功法典籍,长老们可能也不清楚我的学习情况……” 虞清目光真挚,神情诚恳,倒不像作伪。 轩辕连羲被拒绝的不快散去一些,一股罪恶感又陡然升起。 面前这女子,可能是九州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一位修仙奇才,用天家常见的俗事——权谋争斗,来打扰她,属实不太应该。 不过,他毕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应将能掌控的力量皆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遂又笑颜道: “若只是一纸名义上的婚约呢?”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哀惋: “你们修士自可突破寿元的限制,求得长生,寿与天齐。而我们不具灵根的凡人,不到百年的寿命,于你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此话属实,能突破元婴,进入出窍境的修士,寿元可延展至千年。 追求高阶的修士和凡人少有结合,也有寿元不匹配的原因。 他的眉头攒起,面容端凝起来: “我可以保证,无论是我生前亦或生后,你的自由皆不会被干涉。这纸婚约,对你而言,其实无关紧要,也根本不会束缚你。可对九州,却是一个安定的保障。” 虞清还是一头雾水:“九州安定,和你我的婚约,有何关系?” 他的眸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 “你可知,九州如今的形势?” 如今的九州大陆,在连年的妖兽祸乱下,百姓已对轩辕皇族的统领逐渐失去了信心。 直到王姬带领机械神兵击退使当地宗门都束手无策的妖兽事迹出现。 王姬的英勇事迹广为流传,当地百姓纷纷为其立祠,求其护佑。 但王姬却拒绝百姓为其立祠,奉之为“天女”。 她直言自己只是一个不具灵根的凡人,毫无御炁之能,并痛斥九州寻仙问道之风盛靡。 无论有无灵根,皆一心寻仙。 无灵根,颇有家资者,倾万金也要求得灵药。无灵根亦无家资者,冻馁路边也无人照管。 修士出行,无论来自何方,大宗或是小宗,皆能受到追捧,其中不乏一些骗子,鱼目混珠,令无数人丧尽家财。 更有居心叵测者,传授一些邪门歪道之功,使人走火入魔,家破人亡。 而各大仙宗,除了几个自愿承担清除妖祸之责,有能力守土一方的大宗,其余中小宗,不是自扫门前雪,就是也经受不住妖兽的侵扰,根本指望不上。 朝廷里支持王姬论调的声音越来越多。 有臣子上书称,要削减对仙宗的供奉,收回仙宗占管的大量土地,取消修士的超然地位。 修士也要和其他百姓一样服徭役,缴纳贡赋。 此言遭到老臣们的激烈反对。 轩辕氏的开国先祖便是在无数修士的前赴后继下打下了江山,历经几代到今天,离不得仙宗的支持。 况且,虽经大战后,神、仙两界凋敝,九州纪元到今日,修真界青黄不接,少有飞升之人,但也不是没有。 若是薄待了仙君、神君们的宗门,万一,天降责罚…… 第3章 画饼 轩辕连羲声音虔诚:“大夏绵延至之今,无不仰赖天之庇护。” “轩辕王朝传至我辈一代,怎可背离先祖之训,毁立国之基,将大小仙宗放置于对立面?”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抹痛惜: “可惜吾妹一意孤行,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劝说不能。” 虞清还是没懂这事怎么和她的婚约扯上关系,神情不变,依旧茫然。 落在轩辕连羲眼中,只觉这家伙真是清修,修到毫无政治敏感度,只得补充道: “其实朝臣上书削宗的理由主要有两点。一是仙宗超然大夏管领多年,灵根激发讲求机遇,故宗门收徒皆无须批准,只需开宗立派时报当地知府一声,统一奏请圣听。圣人博大为怀,自是海纳百川,尊重仙家林立,未设机构定期查验,其中不乏欺世盗名之徒,大小宗门纷争不断……” “另一点。” 他的语气沉重下来: “便是仙宗迭代至今,能够修至大乘境的真人越来越少。天人相感,阴阳相和,而今阴阳失序,新生人口锐减,九州罹受妖兽之灾,也不见天界派仙人下凡相助……” 他的眸光转冷,继续道: “还有一种言论甚嚣尘上,是说如今的人界统领轩辕氏,为政失德,因此失去天人的关照。” “目前,若想平息眼下的分裂,唯有加强皇族与仙宗的联系。朝廷无须削弱对仙宗的支持,我身为轩辕皇储,若是能凝聚各大仙宗的力量,共同御敌,击退盘桓在九州各处的妖兽,便能重现当年先祖的辉煌,一举稳定民心!” 他的目光灼灼,炽热地注视着虞清, “此乃千秋大业,万世之功,你愿不愿意与我携手共铸?” 虞清想了一瞬,斟酌着言辞,回复道: “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流仙宗与轩辕皇族的联系已经够紧密了?” 轩辕连羲唇角的笑意扩大,语声和缓: “有什么联系会比结成姻亲更为紧密?” 流仙宗的第四五代宗主皆有从龙之功,这是九州都公认的,但是,流仙宗认得到底是这天下之主——轩辕皇族,而不是他本人,轩辕连羲。 虽然王姬不愿像他一般积极笼络各大仙宗,可不乏有些所谓一心以天下为己任的宗主愿意投靠王姬,助她发展机械神兵。 比如西境御灵宗的宗主叶婉茹,就和王姬的关系匪浅。 这些修士,动不动就会出几个死脑筋,认不清天下形势。 机械神兵确实可以抵御一定范围的妖兽入侵,犹如给轩辕王朝的统领打了一针强心剂。 可是,谁又能确保,这刀口一直向外,不会有一天扎到他的身上? 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则关系到轩辕氏的私心。 若是能娶了流仙宗的宗主继嗣虞清,则代表东荒第一宗门愿意向他轩辕连羲俯首称臣,即使虞清不愿为他诞下子嗣,可九州的其他宗门难保不会升起一番心思。 有流仙宗这样的大宗开先河,在朝廷削宗声势浩大的背景下,其他宗门难保不会为了攀龙,将女修送入他的后宫,助他开枝散叶。 轩辕氏一族一直未出过有灵根的子嗣,实乃一大憾事。 他的先祖们未免九州罹患夺嫡祸乱,严格奉行一夫一妻少子,自然难以极小的概率诞下有灵根的子嗣。 若是,这种幸运能降临至他轩辕连羲的骨肉身上…… 虞清眼见眼前这位殿下唇角的笑意越绽越大,若是她再不出言打断,这位殿下怕是要默认她同意这么荒谬的决策了。 “殿下。”虞清干巴巴地开口。 她着实不善言辞,实在想不出一番优雅的拒绝词来,只好简明又直接: “其实您不用过于担心妖兽泛滥的问题,我已经找到了源头,此行除了护送您至中州,还打算去解决这祸乱根源。” “至于加强各宗联系问题……” 她也有些头疼,不过这又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问题。 她很随意地将包袱甩了回去: “流仙宗全力辅佐轩辕氏的传统,您是知道的。等我继任宗主之后,您若有什么事务需要我个人去解决,或者作为宗主出来发挥影响力,我一定全力配合,想必长老那边您也沟通过了……” 她拱了拱手,语气诚恳: “全宗上下,受大夏垂恩多年,定全心辅佐轩辕王朝,万代不易。” 这些年宗门受了皇族这么多好处,当然应该礼尚往来,这点道理她是懂的。 但她可没傻到把自己一起献出去! 开玩笑,当什么皇后,本来当宗主一堆俗事都已经够令人头大的了,若是当上皇后,她还有没有时间修行了! 为流仙宗勤勤恳恳打工多年,她可不会再轻易吃下别人画的饼。 轩辕连羲脸色一僵,在虞清这碰了个软钉子。 这家伙,没有一句言明拒绝,却每个字眼都透露着她的不愿。 本以为,以宏图大业作为感召,能激起她的一点热情,结果,虞清仿佛老僧入定,静静地看着他画饼。 以利不成,以情诱之? 可眼前这女子像是会轻易动情的样子吗? 轩辕连羲心里默默燃起了小宇宙,无论如何,大不了就是再被拒绝一次,他可是未来人界之主,难不成连一个女子都征服不了? --------------- 马车行至江宁城,停了下来。 此乃西出东荒第一座应经过的城池。 日头当空,时为正午,众人行了一上午路,腹中有些饥饿。 轩辕连羲大手一挥,一行人便住进了整个江宁城最豪华的客栈。 掌柜点头哈腰地送贵客们上楼,一路小跑下来,急急地冲跑堂的吩咐道: “去隔壁品御轩,订几桌上好的酒菜,送到刚入住的贵客们的房间,动作要快!” 轩辕连羲不愧贵为皇子,每个房间都安排上了山珍海宴,比之前在风家客栈的排场还要大。 虞清立在门口,看着一道又一道,好多她见都未见过的佳肴美馔,流水一般的送入她的居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九道:龙肝凤髓汤” “第十道:珍珠玉翠丸” 布菜的侍者端着一个又一个的漆木红盘,进进出出。 等传至第十一道菜品,虞清绷不住了,一把拉住门口唱诵的侍者,打断道: “可以了!这房间就住我一人,送来的这些菜品已经够我吃三天了!” 第4章 疯子 “吱呀——” 几个随侍躬身推门,轩辕连羲缓步行出了厢房。 他已经过一番洗漱,还小小打扮了一下,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衫。 身披紫金天蚕丝袍,头戴流云金镶玉发冠,腰系白玉彩石环带。 那条玉带,是用一块上好的灵谷翡翠上精心雕刻而成,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璀璨夺目,简直能闪瞎掌柜的狗眼。 虽然轩辕连羲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皇家御制之物,但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他要是再猜不出这位贵公子来头不凡,他简直枉做这间客栈的第一掌柜。 掌柜悄声冲跑堂的吩咐道:“去去去,把这一栋楼的闲杂人等都清离出去,不管花多少钱,赔多少笑脸,也要清场。” 他这间客栈,注定这几天只能伺候这一尊大佛。 跑堂的小子转了转眼珠,领了一大堆金银,欢天喜地地清场去了。 轩辕连羲见这掌柜的蛮有眼力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勾勾手指,身后的一名随侍就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交到他的手上。 掌柜满脸堆笑地接过,心里这才松下一口气,连连作揖致谢。 轩辕连羲手一挥,他便知情识趣地告退。 这九州,有这番顶盛财力的,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啊! …… 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这第十一道菜,是品御轩最出色的一道甜点——金风玉露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跳过这道菜,属实可惜了。” 轩辕连羲徐步向虞清的方向走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眸幽黑,饶有兴味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虞清一听到这家伙念诗,头都大了。 她拱手道:“殿下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一人,着实无法消化这么多美味。” 轩辕连羲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声清越动听: “此等佳肴,浪费了着实可惜。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得虞继宗主邀约,一道消化美味?” 虞清暗暗叹一口气,吃人嘴短,这种小事,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流仙宗很不识礼数? 还以为能畅快享用一番佳肴,现下却得和这位矜贵的殿下同食,席间少不得你来我往的客套。 她的胃口顿时就消了大半,但面上还得流露出一副“啊我简直是受宠若惊,怎么可能会拒绝”的神情。 轩辕连羲收回视线,眸中泛起一缕隐秘的快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虞清踏入房间,他才不紧不慢地提步跟进来。 “师姐,师姐!” 门廊外传来如黄莺般明亮清脆的呼唤。 轩辕连羲回头,一个身形灵动,笑靥如花,娇俏可人的粉衣少女噔噔地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跑了下来。 “啊,殿下也在这里啊!”童灵珊像是才发现似的,冲到门口,脚步顿住,急急刹了个车。 轩辕连羲眉梢轻挑,眼睛含笑,语气和煦:“怎么,你也是来找虞清作陪的吗?可惜不凑巧——” 童灵珊的眼睫忽闪忽闪,圆溜溜的眼眸转了转,眉头轻蹙,嘴巴嘟起,面上升起一丝黯然: “师姐在路上就和我约好晚间相伴了。怪我怪我,不知师姐的安排有所变化,贸然冲下来,打扰了殿下的邀约。” 少女光华流转的眼眸好似玲珑剔透的宝玉,任谁都不希望其黯淡下来。 轩辕连羲自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夷然一笑,道: “不妨你也加入我们,一道享用美味?” 虞清自然没什么意见。 童灵珊却暗暗在心里撅起了嘴,什么时候师姐和这位殿下是“我们”了! 她面上依旧阳光灿烂,眼眸绽出欣喜的光: “是吗?我还有此等荣幸?谢谢殿下!” 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又有谁能拒绝呢? 两朵娇花自愿作陪,美得各有风采,轩辕连羲眼下的心情更好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喧嚣。 轩辕连羲蹙起眉头,向喧闹声源处望去。 只见一个身披破烂外袍,满身脏污的人,一双手如同勾子,紧紧地扒在客栈大门的门框上,似是想要进入,又止步于前。 那人的头发散乱,满脸污秽,喧闹声就是由他发出来的。 他一边哭喊着什么,一边用力地拍打着门框,任凭身边的跑堂如何劝说,甚至拉拽,依然寸步不离。 轩辕连羲面露不愉,正打算吩咐守在厢房门口的随侍把掌柜的招来问话。 虞清此时从厢房内循声走出,和童灵珊一起握住走廊的栏杆,探出身来,向喧闹处望去。 童灵珊目露疑惑:“师姐,我怎么感觉那人好像和我们一样是修士?” 虞清心中也有类似困惑,经她仔细观察,这个人形状虽然疯癫,相貌却并不算丑陋,年龄看上去也不大,透着一股子清秀之气,只是被脏兮兮的外表掩盖住了。 他的身形也无普通人的滞涩,几次闪身避过了跑堂的拉扯,下盘依旧稳如磐石,显然是练过什么功法。 轩辕连羲听闻,向随侍吩咐道:“去把掌柜的叫上来,再派几个人,去底下打探情况。” 随侍应了一声,连忙向楼下跑去。 没一会儿,掌柜的便连滚带爬地上了楼。 他满头大汗,一看到轩辕连羲,就立刻躬身拱手,颤抖着声音问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轩辕连羲的目光沉沉地压了下来,他语气轻缓,依然和煦: “不用那么紧张,我问你,底下那人是什么来历?” 掌柜的汗如雨下,斟酌着言辞,回复道: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好像是一个疯子,隔三岔五就会上街骚扰各家酒楼食肆,然后胡言乱语一番。” 今天怎么这么巧,被这疯子正好碰上贵人登门! 他心中哀叹自己的倒霉。 …… “我说快逃……快逃,你们聋了吗?” 嘈杂声中,楼底下的那名男子扯住了一名来赶他的跑堂的衣领,在他的耳边大声嘶吼。 跑堂的小伙子,被拽得逼近那男子的脸庞,只闻铺天盖地的饭馊味混杂着其他恶臭传来。 他被熏得快翻起了白眼,一阵眩晕,拼命挣扎。 楼上的虞清听清了那男子的呼喊,眼中升起诧异。 第5章 留下 虞清手腕发力,腾空而起,一个翻身,越过栏杆,直接从二楼轻巧地落至离客栈大门的不远处。 行至近前,那男子的声音越发清晰: “他们都被吃了…被吃了……” “咳咳……咳咳……” 那男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拼命地干呕着,枯枝似的手还紧紧揪住跑堂小伙子的衣领。 臭气再次袭来,黏稠的胃液混杂着些许不明残渣,喷在了小伙子的脸上。 他两眼一翻,直接被熏晕了过去。 周围的其他跑堂对这倒霉孩子升起了同情,但无一人敢上前,大家匆忙散开,生怕被这疯子当成下一个目标。 人群散开,露出仍站在原地的虞清。 她并没被那男子所散发出的异味干扰,反而往前凑了凑,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男子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们……都被吃了……被吃了……你也……会被吃掉……” 那男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嘴唇上还沾着些许呕吐物的残留,手指已经松开了小伙子的衣襟。 跑堂的小伙子跌到了地上,那男子拍了拍手,浑然不在意。 乱蓬蓬的头发下,他的眼睛依然混浊,眼神却胶着在虞清衣袖口处的流仙宗纹饰上。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嗓子里发出几声呜咽。 轩辕连羲的随侍赶上前来,拔刀挡在了虞清的身前。 “少动手动脚,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这出声的是位熟人,正是那名流仙宗前辈。 他也一眼看出了这男子似乎有功法傍身。 那男子混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水光,他身形摇晃,眉头紧蹙,好像在竭力思索。 半晌,他指着流仙宗前辈身后的虞清衣袖上的纹路,晃了晃脑袋: “我认得……流仙宗……师傅说,要超过……流仙宗……” 流仙宗的前辈声音朗朗:“这位小兄弟,你是修士?在下王永礼,师承流仙宗上清道长,你师从何处?” 那男子怔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捂着眼睛蹲下了身,身形颤抖,将头深深地扎进了怀里。 任王永礼再如何询问,他也不再回答,只是瑟缩着,像一只鹌鹑。 他身量瘦弱,看体型和身高约莫还未成年,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流落至此。 “师兄,既然这小子可能是修士,却沦落至此。指不定是师门遭受了什么祸事,此事非同小可,极有可能危及九州。我想向殿下禀明,让我在此处留一段时间,查清此事。” 虞清声音冷静,转念之间已经做好决定。 这趟护送是流仙宗一个态度的表明,大皇子临行的威仪浩浩汤汤,已经令天下皆知流仙宗的重视。 这个目的基本已经达到,轩辕连羲身边还有来自其他宗门的各大高手随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离出东荒,入中州,还需经过三五座城池,皆是繁华之地,大路宽敞,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王永礼点了点头,他也认同虞清的决定: “你一人的力量到底有限,我也会向殿下禀明,看能否安排一些人手相助。” 轩辕连羲此时已经从楼上行了下来,近了客栈大门,听闻二人的言语,面带微笑,风轻云淡地开口: “既然可能祸及九州,我身为九州的皇储,又怎能躲避?我也将一起留下,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轩辕连羲招了招手。 两名随侍,从后上前,一人一个胳膊,把头快埋到地上的男子生生架起。 那二位皆是高阶修士,很轻易地就化解了他双脚生根的力道。 他的双手紧紧捂住眼睛,身体还在挣扎,双脚乱蹬,但最终还是敌不过那两名随侍的力量,被二人拖往楼梯的方向,扛上了楼。 虞清的目光追向三人消失的地方,思索起他身上的一些细节。 看他身上外袍的样式,似乎是宗门弟子入门级别的服饰,但袖口的痕迹已经因脏污和磨损无法看清。 轩辕连羲看向虞清,面若春风,语声柔和:“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侍从好好将他梳洗一番,安排些吃食,等他休息好了,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咳咳,虞清?” 轩辕连羲见虞清半晌没回头,只得无奈地点名道姓。 虞清这才转身看向他,眼神茫然。 唉,这女人可一点都不知情识趣。 轩辕连羲只得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和煦: “灵珊还在楼上等我们,我们一同上去吧,再过一会儿,不少菜品可就过了最佳的品尝时机了。” 王永礼见状,知情识趣地向轩辕连羲拱了拱手,准备退下。 临行前,还悄悄冲虞清挤了挤眼睛。 虞清不懂前辈的眼角为何突然抽搐,不过既然轩辕连羲已经开口,自然要遂这位殿下的意。 便跟在轩辕连羲的身后,一同上了楼。 …… 宴席之间,她因心里有事,再加上本身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坐下来后基本在一边默默干饭。 席间的氛围全有赖另两位外向开朗的人士维持。 “诗云:‘“琼瑶献玉,渑淄琥珀”。” “这道菜名叫''清露琥珀冻'',是将松子和葡萄干浸泡在以桂花和蜂蜜制作的蜜汁中,再加入一些红葡萄酒,煮成胶状,最后放在冰窖里冷藏。做法并不复杂,只是用料需要考究……” 轩辕连羲一边妙语连珠,一边用白玉瓷勺挖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清露琥珀冻“,先放入虞清的碗里。 紧接着,又挖了一块放入童灵珊的碗里,倒也不厚此薄彼。 虞清自是连连道谢,除了谢谢,她也想不出什么回报殿下的热情,心中只有各种不自在。 连嘴里的“清露琥珀冻“也失去了应有的滋味。 “殿下真是见多识广!这道‘清露琥珀冻’的所用的红葡萄酒,是出自百谷山庄吗?家父多年前曾受友人赠与过一瓶百谷山庄的佳酿,滋味醇厚,真令人回味无穷……” 还好有童灵珊,及时地接过了话题,和轩辕连羲谈起了红葡萄酒。 虞清心下松了一口气,见殿下的注意力终于不在她这边,遂安心地品尝起这“清露琥珀冻“的滋味。 丝丝缕缕的松子香混着蜂蜜的甘甜,蔓延在口腔里,没什么甜腻,只有冰冰凉凉的甘爽。 不愧是顶级的甜品,最高的境界就是不甜! 第6章 异响 一滴雾气凝结成的水珠,从树叶上滑落。 树下,枯叶堆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年。 “咕噜咕噜——” 慕容天正在梦中吃着火锅,沸腾的红锅里,肥牛卷已经被烫熟,浮了起来。 肉香混着呛鼻的辣味,刺激得他口水直流,当即抄起筷子,也不顾刚捞上来的滚烫,急急就往嘴里送。 “啪嗒” 水珠穿过层层缝隙,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阵凉意将他激醒。 火锅没了,到嘴的肥牛飞了! 慕容天悲愤地睁开眼睛,面对这个无比残酷的世界。 他的肚子已经咕咕地叫了起来。 只好从脑袋下垫着的包裹里掏出白面饼子,一口咬了上去。 寡淡无味,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馋,好馋啊…… 好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卤鸭腰儿、烩鸭条、清拌腰丝儿、黄心管儿…… “宿主!” 系统的声音充满诱惑: “你师姐他们就在离你二百里左右的江宁城每天享受满汉全席哦,他们还打算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你现在赶过去,抄近路两三天,说不定还能混上口好的……” “他们昨天吃了品御轩的名菜——八宝珍奇珍烤乳猪。据说这猪啊,从小以牛乳喂养,体型匀称,肥瘦适中,皮薄肉嫩,肉质鲜得能让人咬掉舌头。” “为什么叫八宝珍奇呢,因为那乳猪的肚子里,塞满了燕窝、海参、鲍鱼、鱼翅等珍贵食材,经大厨翻烤,猪肉外酥里嫩,内里八种奇珍的香味也被一层层的激发……” 慕容天的口水分泌个不停,咀嚼饼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脑海里,金黄酥脆的小乳猪正在向他挥手,口中又冷又硬的饼子也在他的想象中带上了一抹肉香。 可想象毕竟是想象! 饼子干得难以下咽,他越嚼越心酸,但还是得咬着牙坚持下去。 之所以和师姐分离,就是想在她之前找到魂器,看看是否有办法阻止残魂解封。 这一个月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总算赶在师姐他们前面进入了天衡山界。 天衡山界由大大小小的峰群组成,最出名的当属天玑峰群。 三千奇峰拔地而起,八百溪流蜿蜒曲折,融峰、林、洞、瀑于一身,集秀、幽、野、险为一体。 据系统的导航显示,天玑峰群中心,地下暗河的交汇之处,埋藏着三生石残片铸成的魂器之一。 藏魂器的人很会选地方。 此地重峦叠嶂,灵炁汇聚,山底分布着大片的原始森林。 密林遮天蔽日,雾气缭绕,人迹罕至,让他哪怕有系统导航,也不停的迷路! 这几日他穿行在这片没有尽头的林海之中,黑色的外袍早就被枝叶划破,沾满泥土,双脚也肿胀不堪。 最可怕的还属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 此地的吸血虫凶悍异常,靠热量锁定猎物,他行路中频频出汗,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热源体。 即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禁不住吸血的小虫如泥鳅般钻进他的后领中,狠狠咬上几口。 脖颈上肿了好几个大包,又疼又痒。 他只好放下饼子,伸手去给后颈再裹一层药粉。 系统见状,有些心疼: “宿主,离你大概二十里地的峰林里,有一个规模不大的仙宗,你若实在是撑不住了,我引你去那里休息几日。” 原来还是有人烟的! 慕容天泪盈于睫,当下就想点头,但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禁又有些犹豫。 若是耽搁行程,不能赶在师姐之前找到魂器…… 系统简直要为宿主的坚持流泪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连早课都起不来,练功只想偷懒耍滑的宿主吗? “宿主,你不用担心。没你跟在一边,你师姐是不会被什么突发事件引至这荒山野地里的……就算是要找三生石残片,她又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少不得得耽误很多功夫……” 慕容天脑海中各种可能性闪过,他又问道: “我已经刻意避开了师姐他们的线路,不会又出什么突发事件让我和师姐在哪里遇上吧!或者那位殿下一时兴起,要带着师姐去探访那宗门……” 系统无语: “那宗门名唤天玑宗,斋蘸仪式他们宗主也来了,因顺路也随大皇子的车架一道返回。一周之前,他们行至天衡山界,已经和皇子告别。以那位殿下的秉性,必不可能再折腾回去,走重重山路,往那宗门一趟。” “再说了你师姐这趟以护送为目的,她怎么可能带着深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往深山老林里跑!” 是哦,这一路师姐他们走得都是大道,他是关心则乱了。 慕容天这才放下心来,在虚拟屏上输入位置,西北方向,代表天玑宗的黄点亮起。 离天机峰群中心——魂器的位置,直线距离大概五十里,不算太远。 日头渐渐升起,林间大亮,迷雾逐步散去,耳边响起鸟儿的叽喳声,密林里的景观变得清晰起来。 他升起了一点信心。 天黑之前,应该能走出这片密林,赶到天玑宗! …… 拨开丛丛的灌木,几条交错的小径呈现在眼前,被压平的枯叶,似乎在暗示曾经有生物踏足过。 不一定是人,可能是野兽。 他想起曾经在纪录片上看过的兽道。 地面上似乎有拖行的痕迹,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残留在小径旁的枝叶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会不小心踏入了什么猛兽的领地吧。 在一个人踏入天衡山界前,系统就多次警告过这里的危险,但他仗着主角光环,主打一个艺高人胆大。 这几日倒也没遇上什么意外,只是过得辛苦一点,真不像他平日里的遭灾风格。 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 “系统大哥,这是什么情况啊!” “喂喂,系统大哥,你在吗?” 奇怪,难不成他的系统又被什么力量屏蔽了? “簌簌”“簌簌” 前方的树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他脊背发冷,屏住了呼吸。 第7章 逼迫(一) “簌簌”声越来越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向这边逼近。 他的脚步慢慢向后挪动,在心中不停呼叫系统,然而除了一阵又一阵的电流兹拉声,什么回应也没有。 这破玩意最近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抽风! “哗啦”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前方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竟然是个人! 可,这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的眼睛暗淡无光,就像两个黑洞,深深地凹陷在眼眶中。 头发凌乱而肮脏,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稻草。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没有一丝血色。 身体不停地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衣袍破破烂烂,但样式似乎是道修常见的款式。 他是修士? 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 而且还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似乎经受了什么摧残。 …… “咔嚓” 慕容天一不留神,脚下踩碎了一截断枝。 那人的目光越过丛丛林木的遮挡,牢牢锁向了他。 被发现了! 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 他有种被猎食者注视的恐慌。 头皮发麻。 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下,他暗暗蓄起了真炁,身体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是……何人?” 那人竟然开口了,声音无比的沙哑,往他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那人距他还有一段距离,无法确定他此时的精神状态,考虑到自己的实力水平,慕容天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慕容天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慢慢转身,拔腿就想跑。 意料之外,并没有开启什么生死逃亡的剧情。 只闻“扑通”一声 那人竟向他跪下了! 慕容天惊魂未定,又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双手撑着地,“咚咚”地磕起了头。 同时嘴里发出呜咽: “别走……” “神仙……救我……” 他好像错把自己当神仙了。 “我叫慕容天,不是什么神仙……” “求天神救我……” 那人膝行几步,继续咣咣磕头。 “……” 慕容天满脸黑线。 不知道眼前这小子为何坚持认为自己是神仙,他索性也不再解释,干脆地收了这个唯一的“信徒”。 这密林危机环伺,多个“信徒”,也算多个助力,只是他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正常,身上也臭烘烘的。 慕容天的第一道“神谕”,就是让他停止磕头,找个地方把自己清洗干净。 …… 慕容天跟在这小子身后,在林里穿梭,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泉眼边。 泉水清澈从石缝里咕嘟咕嘟的冒出,沿着山壁流淌。 慕容天手鞠一捧清泉,一饮而尽,泉水无比甘甜,冰冰凉凉,这几日来的疲惫好像能一扫而空。 这可惜这么一点水流,无法痛快洗一个澡。 慕容天指示自己的“信徒”把脸清洗干净,又让他换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物。 这番功夫下来,这小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只是脸颊瘦削凹陷。 虽然隐隐还是能闻到一股腐臭,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洗澡,就连慕容天自己身上也快馊了,因此对味道也没有再过多在意。 树下,两个少年环坐一堆,面前架起了篝火堆,熊熊火光映照在一个正狼吞虎咽的少年的脸上。 慕容天支着肘,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信徒”。 他好像饿了很久似的,一张张干硬的饼子没有喘息地就塞进了嘴里。 慕容天想起之前他身上的衣服,试探性地发问:“这位道友,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自己的宗门?” 他闻言,吃饼的动作停了下来,嘴唇嗫嚅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 慕容天犯起了难,看样子他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不过,看他对这林间的情况十分熟悉,在系统缺位时,当下他的导航应该没问题。 “离这边不到十里的距离,有一个天玑宗,你知道它的位置吗?”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身子轻轻颤抖着,目露惊惶。 慕容天觉察到了异状,问道:“你知道天玑宗?你的宗门是不是那里?” 少年缓缓点头,神情越来越苍白。 慕容天觉得一定有事,摆起神的威严,下了命令: “你在天玑宗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少年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神情逐渐陷入癫狂。 “天玑宗,天玑宗哈哈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笑罢,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跪倒在地,大声痛哭起来。 …… “我叫天开睿,来自天玑宗……” 少年经过一番痛哭后,恢复了清醒,也不再把慕容天当成神仙。 在慕容天的追问下,他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半个月前,他的宗门不知被什么妖物入侵了,除了前些日子离宗的宗主和几名弟子,门人皆葬身于妖物之手。 慕容天闻言大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可少年的面上却不见多少伤心的神色,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咕——” 少年的肚子又叫了起来,他的面上浮起一丝羞赧。 慕容天见状,继续把包袱里的饼子递给他。 少年接过,眼神流露出感激,大口地咀嚼起来。 慕容天叹了口气,本想着能到天玑宗休憩一番,谁知天玑宗竟遭遇了此等祸事。 事关重大,必须得想办法出林子,给师姐他们递个消息。 可那妖物说不定就埋伏在这片密林之中。 没了系统的指引,他只是一个筑基一层的初阶修士,收服的妖兽和神器皆召唤不出来。 林间危机四伏,就凭他这点修为,简直是给妖物送菜,随随便便来一只野兽说不定就能吃了他。 他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吃饼的天开睿注意到了,停下了动作,面上浮起一丝羞赧: “慕容兄,不…不好意思,我很久未吃正常的东西了,一时间吃得有点多……” 慕容天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干饼子他这应有尽有,不过天开睿的遭遇引起了他的好奇: “你为何说‘很久未吃过正常的东西’?在出事之前,你的宗门虐待过你吗?” 天开睿闻言,牙齿打着哆嗦,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已经吞咽下去的饼子又从嗓子眼里泛了上来。 “我什么都吃过……” 第8章 逼迫(二) 他的眼圈发红: “为了激灵根,从六岁那年,师傅就搜集天南海北的仙药灵草,熬成汤,天天逼我灌下去。” “我的灵根被过早地激了出来,但……我没有多高的修行天赋……修为的提升速度甚为平庸,只是胜在比同龄人过早地开始了修行。” “为了加快我的修行进度,师傅又搜集无数偏方,逼着我吃一些恶臭不堪的秽物……”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又想起了那团黏稠蠕动的东西,恶心止不住地翻涌上来,吞下去的饼子“哇”得一声全吐了出来。 手中的饼子坠地,他吓得一哆嗦,神情恍惚。 “扑通”一声。 他又突然跪下,双手抱头,匍匐在地,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嘴里大喊:“我错了,师傅,我不该浪费好东西,我吃,我一定吃!” 慕容天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仓皇着爬起,像个盲人一样在地上摸索,摸到了滚落在泥地里的饼子。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将其捡起,塞进嘴里,几下吞了进去。 又爬了回来,手指往呕吐物的方向摸去。 “喂!” 慕容天一把将他拽住,按住他的肩膀: “天开睿,你醒醒,这里没有人逼你吃东西!” 天开睿的双眼无神,跪在地上,越过慕容天的阻拦,仍挣扎着匍匐往前,手拼命地往呕吐物的方向伸: “师傅,我错了……” “我一定吃完,不会浪费。” 他的声音颤抖,神情惊惧,仿佛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之中。 看着他的样子,慕容天心中一阵揪痛。 天开睿所经受的折磨似乎远超常人所能想象。 慕容天倾身拦住他:“天开睿,你没有错。东西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 天开睿嘴里仍喃喃:“不行,师傅说了要吃掉。” “这里没有你的师傅,只有我和你,没人会再逼迫你了。” 天开睿缓缓地抬起头,双眼空洞迷茫,仍无法聚焦。 他微微张开口,无力地呢喃: “可我是师傅的亲传弟子,我要给他争气……” 进而扭动身子,拼命地向前探去: “我要吃……要吃……吃了……就能超过……虞清。” 冷不丁地听到师姐的名字,慕容天浑身一震。 …… “快一周了,他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吗?” 虞清踏进房门,房间最里的床榻上,绑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少年。 若不是有呼吸,看上去真和死了差不多。 他的脸色苍白,两颊深陷,眼窝凹陷。 短短几日,已经消瘦成了一具“干尸”。 “快逃……逃……” 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微弱的嘶哑声音,几天没有喝水,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却仍不停地重复着低语。 床榻前的中年男子,面露不解之色: “寻常修士,若尚未修至可以辟谷的上境,一周左右水米不沾,也是撑不住的,而他,似乎不止一周未进食……” “我奉陛下之命为其诊治,却无法探出他身体的任何问题。他的脉象平缓,心跳有力,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生命力似乎在迅速流逝。” 虞清近一步上前,榻前的少年已经形销骨立,绳子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肤里,勒出青红的痕迹。 她蹙起眉头:“我看他这样子,也没力气跑了吧。不能隔一段时间给他松一下绑吗?”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 “现在绑他,倒不是为了预防他逃跑,而是怕他伤人。” 他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两个泛着青紫的齿痕。 “昨夜里看他难受,给他松了一下绑,结果被这小子抓住咬了一口。” “这小子,简直就像一只困在人形中的野兽。” 中年男子苦笑着说: “刚开始,他还安安静静的,我们也没有绑他。第二天夜里,他想翻窗逃跑,被守在客栈外的人抓了回来,他又吼又叫,挣扎了一夜……” 虞清想起六天前,客栈里几乎闹腾了一晚上,谁也没睡成。 翌日,轩辕连羲黑着眼圈,脸色臭了一天,连番派人去少年的房间里问话。 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 少年除了重复“快逃”“你们会被吃掉”,再无别的话了。 这几日虞清天天来看他的情况。 这少年昏沉的时候占据了大多数,偶尔清醒,也是重复着同样的低语,正如现在这般。 虞清定定地看着榻上的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 半响,她才收回视线,问道: “最近可还有别的线索?” “这附近的宗门,应该只有天玑宗吧。殿下不是派人去询问宗主,打探情况了吗?”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道: “昨日,殿下派去的人回来了。并未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虞清疑惑:“连天玑宗都无法查出什么吗?” 中年男子摇摇头:“连宗主的面都未见到。主峰山门紧闭。只有一个年轻的弟子在山门外接待,说是宗主有事外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虞清微微眯起眼睛:“外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宗主刚回来就抛下宗门不管?” 中年男子的目光透着一股讥嘲: “谁知道呢。深山野林的小宗,宗主架子倒挺大,说是有人探访,一律等他回来再安排接待,哪怕我们的人亮出殿下的身份都不管用。” 大概是吃了闭门羹,中年男子的语气很是不爽,因而有些看不上天玑宗。 虞清陷入沉思,以天宗泽对轩辕连羲的巴结程度,殿下的人都上门了,还大门紧锁不让人进。 若说这里没有古怪,鬼才信。 虞清问:“他们没有到天玑宗主峰之外的其他几座山峰探查一下吗?” “怎么没有?”中年男子道。 “这天玑宗占地倒是挺大,但只有主峰是内门弟子起居上课的地方,宗主和教习皆在那里。” “其他几个峰住着一些尚未激出灵根的外门子弟,教一些基础功法,不一定有机缘入仙途。最近好像是放农忙假,都回去了,空荡荡的。” 这个年头,有机缘修仙的人,少之又少,宗门里的子弟若过百,就可以称得上是规模中等了。 据天宗泽路上所言,天玑宗宗门子弟的数量早已破百,直逼一千,除了夸大,怕不是也算上了外门子弟。 虞清心下思忖,已然做了决定。 既然天玑宗的内门弟子见不到,那她不如先去江宁城附近探访一下外门弟子,了解了解情况。 第9章 外门 时值霜降,天气较为干燥,正是秋收冬藏的大好时段。 天玑宗这几年发展势头迅猛,依靠在江宁附近广收外门子弟,宗门下辖粮田、药田众多,皆由外门子弟负责耕种,按岁缴纳成果。 一块广阔的稻田里,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握紧了镰刀,虎口处布满细小的伤口。 但没人因此停留,不完成指标,明年的修炼机会就岌岌可危。 宁缺的心情就像这立冬的天气,干燥而沉闷。 每当她的手触碰到稻谷,都会传来一阵阵刺痛。 身体上的劳累并不能困扰她。 自打她把攒了十多年的嫁妆竟数捐作天玑宗的门槛时,她已决定,哪怕再苦再累,也要走那仙途。 她其实对飞升没有多大渴望,只是她想挣脱和同龄女子们一样的命运。 哪怕她的家庭和睦,母亲已经比其他女子幸运许多,依托着祖上留的资财,嫁了一位在村里有些地位的教书先生,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可她还是不想和母亲一般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庸碌一生。 据说,流仙宗的宗主继承人,也是名女子,为山下的百姓驱除妖兽,留下无数的传说。 她做梦都想像这位女修一般,有纵横天际,不受世俗拘束,成就一番事业的能力。 只可惜流仙宗无内外门之分,入门必须测灵根,只收激活了灵根,有修仙潜质的人作弟子。 不然即使流仙宗远在海角天涯,她也要去投奔!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五十里外的天玑宗,这几年也广收十六岁以上的青壮年男女做外门子弟,只要捐足了门槛费,就能获得入门资格。 但外门弟子只有在宗门做满三年杂役,才可被传授基础功法。 三年杂役期过,后续时间里,外门弟子一年内也只有一半时间能在宗门里修炼,剩下时间皆要在江宁地区为宗门耕作。 这几年,她抓紧一切时间苦修,光阴飞逝,转眼间,她已经二十五了,灵根还未显现。 她心中烦躁不安,每一次收割,都像在挑战她的耐心。 据说,是否有修仙的机缘就看这一年。 此刻,她却被限制在这块该死的土地上,做着机械重复的动作,没时间去参悟功法,想办法激活灵根。 宁缺抹了把额上的汗,呼出缕缕白霜,脑海里思绪翻涌。 人和人的际遇还真是不一样。 放假前,全宗上下为宗主的儿子突破筑基五层而欢欣。 宗主家那小子,她小时候曾见过一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天泡在药罐子里,整一个废物点心。 但宗主却以全宗之力托举他。 据说在他六岁的时候,宗主就不吝各种灵药,激出了他的灵根。 她心下叹气,到底还是缺乏背景。 可这些年爹娘为支持她修行已经付出了许多。 虽然嘴上反对,但在她瞒着他们捐了门槛后,最终也身体力行地支持了她的决定。 在同龄的女孩纷纷嫁人时,爹娘替她扛住了舆论的压力,承担了养家的辛劳,才让她得以静心修行。 她又如何能继续索求? 正午的太阳褪去了夏日的灼热,高挂在空中,没有云彩遮挡,直射下来,不带什么温度。 天气干冷干冷的,脚下的泥地又湿又滑,她的脚浸泡在冰冷的水田里,已经麻木。 衣服被汗水湿透,贴在肌肤上,寒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的手劲一偏,锋利的镰刀顺势割破了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 “吱呀——” 院落的木门被一把推开,宁缺一瘸一拐地踏进院子, 门没锁,娘准是把她的话又当成耳旁风。 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她爹生前立德无数,得村里敬重,家里大门总是敞开欢迎学生。 可如今他去世了,万一有人生了觊觎之念…… 她蹙起眉头,大声唤道: “娘” 她倚着门板,等着娘循声出来,好好再说一说这个问题。 熟悉的回应声却没有响起,半晌过去了,环视四周,院子仍空荡荡的。 奇怪,娘哪里去了? “咕咕”“咕咕” 散养的鸡鸭,从她面前踏过。 她数了一下,好像少了几只。 难道遭贼了? 娘不能出意外吧! 她疾步向主室奔去,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的,血流了一地。 可她顾不上这些,心里升起焦急。 “哗啦——” 她一掌推开主室的门。 沉香木的雕花案几上,散落着做了一半的刺绣,桌边的小榻空无人影。 娘平日喜欢卧在小榻上,一边做着刺绣打发时间,一边等着她回来。 她若是出门散心,一定会绕到田梗上知会她一声。 今日她走得早,娘或许是恰好外出,没找见人…… 可不对,娘若是外出,怎会不锁门? 家里只有几个帮工的婶子,这几日农忙也放假了,莫不是有歹人抓住了这个时机…… 她的心越来越沉。 就在她将小榻的软垫掀起,翻出里面藏着的一把宽刀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是娘! 她握紧刀柄,冲了出去。 …… “娘!” 宁缺冲出屋门时,只见她娘脸色煞白,倒在一个白衣女子的怀里。 那名女子,姿容清逸,神情关切,不太像坏人。 宁缺收了刀,站定。 宁缺娘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她的大腿: “我说这院子里的血迹是怎么回事……缺儿,你…你是要吓死娘吗?” 宁缺还没来得及出言,只见她娘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站稳身子,往她的方向走去。 面色沉得能滴水。 宁缺暗道大事不妙,把刀背在身后,低下头等着挨训。 果然下一秒,宁缺娘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子,如竹筒倒豆子般,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然……骂得并不是她: “我就知道你那宗门广招外门子弟,就没安好屁。准是把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廉价劳动力使唤,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教,成天逼着你们务农,还不顾及你们的安危!” 宁缺抬起头想解释,其实宗门也是教了些东西的,可修仙这事,着实看机缘。 只是她这几年运气不大好,没能激出灵根…… 看到娘的脸色,她又决定暂时把话咽下去,等娘先发泄一通。 但宁缺娘没有再继续,看着女儿大腿上深深的伤口,她的心中一阵揪心的痛。 她蹲下身来,凑近宁缺的腿: “这是怎么伤的?被镰刀划了?” 娘亲的声音意外的柔和。 宁缺知道她娘这是心疼了,遂弯下腰,冲她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故意的!看着血呲呼啦的,其实都是皮肉伤,没动到筋骨。” 第10章 仙缘 眼见她娘的脸要变色,宁缺赶紧补充道: “娘,这也是没办法,不这样怎么能骗过阎王爷一样的教管呢?外门子弟要给宗门服半年的劳役,这是定死了的规矩,若违抗,我明年修炼的机会可就没了……” 宁缺娘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她轻轻卷起女儿匆忙间垂下的裤腿,手指掠过外翻的皮肉,半晌没说话。 宁缺疼得呲牙咧嘴,还得强行维持出一副没多大碍的模样,声音轻松: “娘,你别哭啊,这点小伤其实养几天就好了,但不能好太快,这段时间是我修炼的关键时期,若是到了年底,满了二十六岁,还没激出灵根,这辈子说不定就和仙途告别了……” 只闻旁侧,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年满二十六岁,未激出灵根,就告别仙途?你是听谁说的?” 宁缺抬头,只见眼前那名清逸得仿佛谪仙一般的女子,轻轻蹙眉,抛出了一个令她如坠谷底的消息: “通常而言,十岁,才是灵根显露的时间。过了十岁,体内若没有灵根,如何激发都无用。体内若有灵根,无论你多少岁,只要接触了相关功法,就能显露。” 宁缺只觉手脚发冷,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她曾以为是她暂时的运气不好,或者还不够努力。 无怪乎有资格入内门的幸运儿,都是杂役期满后的第一年,修习了一些功法,直接就激出了灵根。 像她这样,十六岁入宗,服满杂役,边耕作边修行坚持了九年的人实属少数。 明明他们修的都是一样的功法,她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努力! 她仍抱有一丝不甘,对上那双清凌的眸子,冷冷出声: “你是谁?” “你如何能确保自己所说的就是对的?” 虞清淡淡回道: “在下虞清,师承流仙宗。这番道理,早已成为修真界的共识,有无数典籍为证。” 心心念念的偶像出现在了眼前,一开口便击碎了自己的梦想。 宁缺身形颤抖,心如被万斤重锤击中,嘴里仍坚持道: “不…不一定的,我还没到二十六岁,也许到了年底,我的灵根就激出来了。” 虞清面色淡然,声音沉静: “仙途不比其他,天机深远,难以捉摸。纵是有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得仙缘。” “这条路,并非人人可走。” 宁缺的神情恍惚,仍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 虞清神色露出些许无奈,继续解释道: “仙途渺茫,若无机缘,一心求索也无用。也有不少有灵根的修士,任其如何努力,此生止步于下境,和常人无异。” “缺儿。” 宁缺娘在一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扶住宁缺的胳膊: “虞姑娘说得有道理。这世上条条大路,你又何必死磕这一条呢?” 宁缺抿着唇,牙关紧要,一声不吭。 宁缺娘搂上女儿的肩膀,声音满是疼惜: “若你真有那修仙的机缘,娘说什么也不会阻拦。可现在……” “做个寻常人也挺好的,你若不愿嫁人,咱娘俩也能相守一辈子。” “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宁缺一把推开了妇人的搀扶,向后退了几步,神情写满了不甘: “机缘对我们这种常人来说是不可求,可对那些一出生就能享受最顶级修炼资源的人而言,宛如家常便饭。宗主家那小子,便是被宗主用各种灵药,六岁左右就激出了灵根……” 条条大路不一定通罗马,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宁缺娘面色黯然,手臂仍悬在半空中。 她不过是个寻常的村妇,无法为孩子提供什么好的修行资源,更别提什么修行的指引。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虞清。 虞清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你说,宗主家那小子,十岁之前就激出了灵根?” 宁缺垂下头,不忍去看娘的脸色,声音沉闷: “是的,据说还是水火木三灵根。他从小就被宗主收做亲传子弟,才满二十,就突破了筑基五层,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能突破到金丹了,和我这种常人当然不一样……” 天玑宗竟有这等人才? 这等修炼速度,和她相比,也不逞多让。 虞清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沉吟道: “修真界这么多年历史,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在十岁前激出灵根。” 即使天姿如她,也是在刚满十岁时,在师傅的引领下,初次感应到天地之炁,显露灵根。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开口道: “你作为天玑宗的外门子弟,此前是否有机会接触内门子弟?” 宁缺点点头,声音苦涩:“我之前在宗门内做了三年的杂役,内门子弟……基本都接触过。” 天玑宗的内门子弟本就不多,人数不破百,这些年基本也没什么新增。 内门子弟里还有她很要好的伙伴,阿照。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什么都干过。 她还记得他小时候,豁着两个大门牙,跟在她屁股后面,成天“老大,老大”地叫着。 十六岁时,她迫切想加入天玑宗,怂恿阿照同她一起。 没想到,他们一起服满了杂役期后,接触了相关功法没几天,阿照就激活了灵根,很快就被收做内门子弟,搬去了主峰。 作为伙伴,她当然为阿照高兴,但心里也不由得空落落的。 自从他被收入内门后,她就很少再见到他了。 儿时的小跟班,已变成令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虞清没注意到宁缺复杂的心绪,她的眼睛倏然亮起: “那你可否同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宁缺娘的声音此刻响起: “虞姑娘……” 面对妇人投过来的哀求的目光,虞清心生触动,又想起此行的另一目的。 受宁缺娘的委托,或点化,或劝退,为她家孩子的仙途做个明确的指引。 她心下思忖片刻,开口道: “宁缺,你若一心坚持修行,等回来后,我便将自创的一套呼吸之法传授于你。” “若你有机缘,说不定能初步感受到真炁的存在。” 宁缺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 虞清轻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没什么把握,唯有尽力一试。” 流云心法的雏形,即为这套呼吸之法。是她在灵根尚未激出之前,通过感应天地参悟出来的。 灵根激出之后,她按宗门所教的功法,修炼了一段时间,但长此以往,她感到了灵根固炁的机械,并不满意。 在她的参悟中,人体的炁脉和天地相通,或许不靠灵根,也能引炁入丹田,感受真炁的流转与在体内的生生不息。 寻常有灵根的修士,其思维已被灵根固炁的修行方式所固定,无法想象不靠灵根,如何感应天地之炁的存在。 而无灵根,尚未感知过真炁的常人,宛如一张白纸,在她的引导下,是否会有一定的可能性理解其中的玄妙? 第11章 吃掉(一) “为了激灵根竟不惜这般折磨自己的徒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丧心病狂的师门。” 火光幽幽中,慕容天望着地上蜷缩的少年,心里百感交集。 道法自然,万物生长,自有规律。 修行亦应遵循天地之道,循序渐进,方能内外一致,成就大道。 修行的天赋本就因人而异,难以强求。 自打穿进这异世以来,他所见到的修士大多都是宽和淡泊的。 拜入上清道长门下后,哪怕他修行受到阻碍,修为几年未曾长进,师傅也不曾加以责怪。 他从未见过为了促进弟子修行,这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师门。 宗开睿面色惨白,倒在篝火旁,双目紧闭,仍有微弱的呼吸。 方才他陷入癫狂中,闹了半个多时辰。 慕容天劝得口干舌燥,正犹豫要不要打晕他时,他似是体力不支,身体摇晃了几下,昏倒在地。 世界终于清净了。 地上一片狼藉,宗开睿吐得遍地都是,一滩又一滩的呕吐物,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酸臭。 此地肯定不适宜再呆了。 慕容天背起宗开睿,凭着记忆往出林子的方向走,心中戚戚然。 今日也不一定能走出这片林子,指不定夜里还得在这破林子里过夜。 身无系统相伴,还得照顾一个昏迷不醒,没什么战力的“拖油瓶”,万一遇上什么妖物邪祟,正好买一送一。 像是验证他心中的想法,雾气再次翻涌了上来,前路陷入昏暗。 尽管他已行走在这片林子里多时,仍无法适应这等浓重的雾气。 这雾仿佛是活的一般,每一次翻涌都带着湿漉漉的寒意,犹如无数冰冷的手掌在身上抚摸。 而隐藏在雾气之中,那些模糊的轮廓和隐约的动静,更让他心生恐惧。 “沙沙沙沙“ 眼前的树影剧烈摇晃。 慕容天浑身紧绷,心跳如鼓,手心开始变得湿滑。 破空声响起。 只见迷蒙的雾气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在林间快速移动。 慕容天惊起一身冷汗,但那道黑影却直接掠过了他的位置,直直向树林深处而去。 …… 翻涌的白雾里,隐约现出几个人影。 明明是午后时分,自从他们进入这片区域后,却无一丝天光。 只见古木参天,黑影重重,一阵大雾将周遭尽数覆盖。 阴冷的气流在空气中弥漫。 为首的天宗泽提着一盏幽黄的灯,双眼布满血丝,已是几夜未曾合眼。 发现宗门蒙难后,他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只留一人传递讯息,应付探听,当天就携着剩余子弟,在外搜寻幸存者的踪迹。 万幸的是,他尚未发现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的尸身。 也许还有其他幸存者流落在外。 天宗泽声音沉沉:“此地着实诡异,大家提高警惕,小心应对。” 天玑宗的弟子们环绕着宗主,围拢成了一个圈,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林子里可能藏着的妖邪。 在天宗泽的眼神示意下,其中一名修为较高的弟子,捏了一个“识天诀”。 他的神识逐渐飘荡到众人所在区域的上空。 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凝聚神识,再次发力,白雾翻涌中,层层叠叠的树影逐渐清晰。 除了树,还是树,看不出什么异常。 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前方,白雾消散了些许,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一股莫名的恐惧袭来,他浑身的毛孔下意识地绷紧。 神识被他撤回一点,他想停下。 天宗泽不耐道:“你在磨叽什么?前方到底有什么?” 他只好再次蓄力,铺开神识。 “宗…宗主,我看到……”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众人皆被他吓了一跳。 “掌…掌教…师傅,开…开睿…” 他踉跄地后退,面色如死人一般惨白。 “噗通——”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摔坐在地上。 紧接着,他的瞳孔开始涣散。 他将嘴巴张到最大,两只手皆伸进去,拼命地抠嗓子眼。 “呕——” 一大摊黏稠的昏黄色液体被吐了出来,散发着食物腐烂的腥臭。 众人皆往后退了一步,有的捏起鼻子,目露嫌恶之色。 天宗泽脸色霎白,呼吸急促,拨开人群,厉声道: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开睿呢?天开睿在哪里?” …… 与此同时,江宁城最豪华的客栈,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一直双目紧闭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 中年男子没好气道。 “瞧你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劲还这么大。” 他好心地凑上前询问: “怎么了?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是要出恭?哎,说来奇怪,这么多天我竟然没见你出过恭,你究竟是练了什么……” “咔嚓” 他的话音还未完,脖子却被不知何时挣脱束缚的少年突然咬断。 鲜血喷溅了一地。 他满脸都是血,却丝毫没有擦拭的意思。 半晌,他微微皱了皱眉,眼神落向虚空,神情空茫,嘴唇翕动,却无声音发出。 不一会儿,他尝试着摊开手心,放到中年男子的胸口处。 掌心里紫色的纹路一闪而过。 丝丝缕缕的真炁从中年男子体内吸出,灌了进来。 “吱呀——” 一缕清风吹开了窗扉。 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照亮满屋的血迹。 “咚咚咚咚咚咚锵!” 几条街外,好戏开演。 几句雄浑有力的唱词传了进来。 “咱,黑面熊李鬼。乃沂州人氏。自幼爱习拳棒,练就一对板斧。是咱性好赌博,无有银钱侍奉老母,只好去至松林掳抢。俺想二年前大闹江州的黑旋风李逵,与俺面貌相似,兵刃相符,因此就冒充了他的名姓。” 少年的神色陷入迷茫。 “看红日已落西山,不免松林走走——” 他停下了动作,从窗户飞了出去,足尖轻点屋檐,直奔几条街外的戏园。 第12章 吃掉(二) 虞清带着宁缺,一踏进客栈,就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轩辕连羲留下的几个随侍面色阴沉,忧心忡忡,把守在大门口处。 她刚想问怎么回事,一名随侍指了指楼上。 她远远瞧见,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一个跑堂的正抖如筛糠,被王永礼捉着问话。 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才离开不到半日的时间,怎么就出事了? 她疾步上了楼梯,小跑上前,跑堂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小的只是去送午饭,一进门,只瞧见黄大人躺倒在地上,脖子豁开一个大血口子,手里攥着一把刀,样…样子像是自尽。” “你胡说!”王永礼横眉怒目,声如洪钟。 “黄兄乃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怎会干出自戕这种事!” 跑堂的被他喝得魂不守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回道: “大人,小人是真的不知啊,小人进门的时候,黄大人似乎就因失血过多,气绝多时了啊……” 王永礼的眉头深深蹙起:“你没看见房间里那小子的人影吗?” 跑堂的头摇得如拨浪鼓,瑟缩道: “每日送饭的人都不固定,今日送的是一人份的餐食,小的还以为……房间里只有黄大人一个。” 王永礼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说不定是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悄悄把黄兄杀了,还伪造成他自戕的样子,趁殿下外出,客栈守卫松懈时逃走了。” 虞清一惊。 她想起这几天照顾那疯疯癫癫的小子的人。 一个面皮发黄的中年男人,轩辕连羲身边的医修,师从南域悬济谷。 不同于司空煜,他多少有些自保的能力。在大皇子两次遇险时,都能全身而退,修为也不算低。 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着实诡异。 “师兄。” 她出声唤道:“我想去看一下现场。” 王永礼闻言,转过身来,点点头,神情透着深深的疲惫: “师妹,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向虞清身边的女子,停住了:“这位是?” 虞清见状,介绍道:“她叫宁缺,是天玑宗的外门子弟,今日带她过来,本是想确认一下那小子的宗门。” 王永礼面容沉肃:“你怀疑那小子来自天玑宗?” 虞清拧眉:“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附近也没其他宗门,不如从离得最近的天玑宗开始排查。 宁缺站在一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了宗门的名字,心中惴惴不安。 虞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黄大人的尸首还躺在原处,正面朝上,旁边还散落着断裂的绳子。 他的身上并无别的伤口,只有脖子上深深的一道刀伤。 这一刀,显然是致命伤,深可见骨,切断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血流了一地。 他的手上还攥着刀柄——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把佩刀。 样子真像那跑堂所说,是自戕。 可黄大人为何会突然自戕? 实在是没有道理。 虞清小心翼翼地绕过血迹,行至榻前。 榻上已经空无一人,那个瘦弱得看上去快要死了的少年,竟然挣断了绳子,消失不见了。 是他杀了黄大人吗? 这么长时间一直未曾进过食,虚弱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有力气杀人? 还是……另有同伙? “哗啦——” 清风把窗扉吹开,露出窗外熙攘的街道。 虞清凑近窗棱,仔细观察了一番,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除了血腥味,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腐臭味。 味道像……怨灵? 她定睛细看,窗棱上有几道痕迹隐隐发黑。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少年,不是什么修士,而是……怨灵? 可怨灵的本质是鬼魂,怎会有实体? 她想起石屏村的巨怪……难不成,又是一个以怨灵为食的魔物,甚至可以化成人形。 “他们……都被吃了……被吃了……你也……会被吃掉……” 少年不明含义的低语回响在耳边。 极目远眺,黑色的痕迹断断续续,从客栈的屋檐,落至对面店家的屋顶,跨过了几条街。 “你看见了什么?” 王永礼见虞清盯着窗外半晌,神色凝重,不解地出声。 窗户区域他也查探过,一丝血迹,一个脚印都无,那个少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说不定是他想了什么办法将自己的行踪藏得滴水不露,很是令人头疼。 虞清疑惑地回头,指着空无一物的窗棱,反问道:“这里有黑色的痕迹,师兄看不到吗?” 王永礼神情茫然,摇了摇头。 如果是怨灵的痕迹,修为高一点的修士一般都能看见,王永礼的修为应该在她之上,怎会毫无察觉。 难道,不是怨灵留下的痕迹? 那会是什么? 她沉吟片刻,当即做了决定。 “我前去查探一番。劳烦师兄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 江宁城,平乐苑。 鼓声、钹声、板声交织在一起, 台上,两个身材魁梧,如铁塔一般的身影相互缠斗,对决到了白热化。 台下热火朝天,喝彩声连连。 童灵珊看得兴致盎然,频频拍手叫好。 一旁的轩辕连羲却揉起了额角。 白日闲来无事,虞清又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索性邀请活泼可爱的流仙宗小师妹一同游览江宁城。 出客栈没多久,童灵珊就被几条街外的锣鼓声吸引了,一心想拉着他去那边瞧瞧。 美人盛情,他又怎会扫兴,他们便随着人流一同进了这长乐苑里。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种供平民娱乐的戏园子。 初始觉得新鲜,久了只觉得人声嘈杂,吵得耳朵都疼。 正想花钱升个雅座,谁知这家座位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几个铜板,点些茶水吃食,就能落座。 “二位客官,您慢用。” 小二飞速地将茶点上好。 那茶是极为粗劣的大叶子,宫里下人的漱口水用的茶叶都比这好。 那小食也是极为粗糙的街头点心,光闻一下,甜腻的味道就让他狂想打喷嚏。 轩辕连羲嫌弃地将盘子往外推了推。 “殿下,您不吃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童灵珊笑眯眯地拿起核桃酥,一口一个,就着茶水,咕噜噜地猛灌。 见她吃得开心,轩辕连羲也不好说什么,礼貌地微笑着,心中祈祷这吵死人的剧目快点结束。 谁知不仅没结束,还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 “呔!好汉爷爷在此!留下买路金银,放你过去。” 李鬼一声厉喝,形象凶狠,脸上涂着吓人的色彩,手中握着一把亮闪闪的钢刀。 李逵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立刻反应了过来。 嘿嘿一笑,戏谑地对着李鬼说:“这小子打劫黑爷爷来了,待我脱下衣裳,跟他嘎哩嘎哩。” 眼见台上那扮演李逵的家伙直接脱掉衣服,赤膊上阵,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轩辕连羲大为震撼! 这般狂野,粗俗,放荡不羁的吗! 童灵珊沉浸在热烈的氛围里,笑得前仰后合。 台上的李逵顺势摆出了架势,仍赤裸着上半身,“叮叮咣咣”地就与李鬼打了起来。 气氛到了最高潮,周围人叫好声如雷鸣 闹哄哄的人声混杂着口腔喷出的热气,汗味的酸臭,齐齐向轩辕连羲涌来。 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第13章 吃掉(三) “我出去透透气。” 轩辕连羲终于忍不下去了,“腾”得一声,站了起来。 童灵珊见殿下的面色不太好,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打算起身。 轩辕连羲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抬手制止了她,柔声道: “看你似乎乐在其中,不用为我扫了兴致,我在外面等你,等这出戏结束,我们再一同返回。” 童灵珊没想到殿下如此的善解人意,欢快地点了点头。 轩辕连羲勾勾唇角,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和童灵珊道别后,他脚下便一刻不停地往戏园外走。 为了不打扰殿下看戏,他的随侍皆散布在人群之中,和他远远保持着距离。 见殿下动身了,随侍们也纷纷起身,勾着腰,奋力从人群中挤出去。 戏园子地方不是很大,座与座之间距离很近,不少票友被扰了兴致,发出不满的抱怨。 轩辕连羲秉承着皇族礼仪的风范,一路仍维持着和煦的表情,小声地抱歉。 票友们见这位公子面带歉意,服饰华贵,风度翩翩,也不再计较。 眼见着人头叠着人头,出口尚远,轩辕连羲早已心浮气躁,脚下一时间没留意,绊了一下。 他一个摇晃,差点就要摔到旁边人的身上,仪态全失。 好不容易立稳了脚跟,他心头火起,冲那个在过道中间蹲下的身影呵道: “喂!你没自己的座位吗!” 蜷成一团的人缓缓抬头。 “你……” 轩辕连羲瞧见面前那人颧骨突起,眼窝深陷,年龄看上去倒不大,样貌隐隐有些熟悉。 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半晌,他想起来了,身子一僵,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一周前他在客栈里遇上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年吗? 他不是命人将他看管起来了吗? 轩辕连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喂,前面的,你到底看不看戏,看戏就坐下,别挡道!” 轩辕连羲没空理会这人的抱怨,他浑身紧绷,生怕这少年又开始发疯,暴起伤人。 但眼前的少年神色依然空茫,双眼空洞无神,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停了一瞬,又移回台上。 戏已经演到了第二场。 “且住,黑汉倒有几分厉害,待我用板斧伤他!” 扮演李逵的大汉一声怒喝,握紧了手中的板斧,冲上前来。 扮演李鬼的壮士也毫不示弱,挥舞着双刀,迎了上去。 锣鼓喧天,金属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李鬼被打得连连后退,栽了一个大跟头,好一番讨饶,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李逵拎着板斧,傲然上前,大喝一声:“呔!我问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如炸雷一般响亮,惊起台下喝彩声无数。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神情痴痴,混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清明,嘴唇翕动起来。 那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喧嚣声掩盖,轩辕连羲却听见了一点。 “我叫……” 什么? 轩辕连羲往前凑近几步。 谁知,少年突然立起,撞开轩辕连羲,踩上了周围人的肩膀,往戏园外飞去。 轩辕连羲的随侍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还不等殿下吩咐,行动之间,已将戏园子里外围起。 人群炸开了锅,台下混乱一片。 几个随侍用真炁推开人群,向少年的方向追去。 那少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真炁流击中,身子一歪,落在了地上,撞翻桌椅无数。 人群怕被误伤,纷纷退散,他的身周形成了一片空地。 几个随侍趁机冲上前去。 少年躺在地上,青筋暴起,神色极为狰狞。 他的身体颤抖着,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像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名随侍拿起一条绳子,正要上前,将他绑起来。 此刻,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 “退后!离他远一点!” “师姐!” 童灵珊惊呼。 虞清刚从几条街外的客栈,沿着黑色的痕迹,一路追踪过来。 此刻,正站在戏园子的墙头上,将场内一览无余。 在众人无法看见的视野里,少年的身周散发出缕缕的黑气。 其中几缕已经汇聚在他的正上方,已经成形,张着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靠近少年身周的一切。 她隐约听见虚空里,传来一个无比阴森的声音: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幽暗的密林里,慕容天脊背一僵。 背上的天开睿好像醒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语。 “喂,天开睿……你别吓我。” 他只感觉背上的人好像越来越沉,周围的温度似乎也在下降。 不一会儿,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慕容天的双腿发软,心脏砰砰狂跳,以前听过的无数志怪传说皆浮现在脑海里。 天开睿这小子,莫名出现在这片密林里,脸色白得像鬼一样,行为也诡异…… 他不能真是鬼吧! 可传说中鬼不是飘着的,没有双脚的吗? 他扫了一眼少年垂落在他身侧的腿。 有实体……他应该是人吧。 不过这个世界……妖也能化成人形啊! 慕容天打了个哆嗦,心里更乱了。 他慢慢地蹲下身,将天开睿放到了地上,让他的身子倚靠在一棵树上。 天开睿的双目仍然闭阖,嘴唇却在翕动。 慕容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捏了一个“聚”字诀。 毫无反应。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妖。 他刚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少年蓦地睁开了眼。 少年的眼白已经消失殆尽,两个眼睛被漆黑覆盖,像两口枯井,吞噬一切的光亮。 苍白的脸庞上爬满了紫色的符文。 他的唇角诡异地弯起,嘴唇未动,森寒的声音却发了出来: “吃掉……吃掉……都吃掉……” “啊啊啊啊啊——” 慕容天的尖叫声刺破云霄。 他转过身,拔地而起,飞身逃窜。 黑气从少年的身周源源不断地漫了出来,像无边的潮水,汹涌而至,形成怪异的漩涡,像是一张巨网,将慕容天的行动牢牢困住。 慕容天挣扎着,想要摆脱黑气的束缚,但毫无作用。 黑气不断涌入他的口鼻,淹没了他的感官,他的双眼再也无法看到周围的景象。 “吃掉……吃掉……都吃掉……” 森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呢喃。 电流的兹拉声响在脑海。 “系统大哥……救我……说好的……主角光环……呢……”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第14章 堕种(一) 二百里外的江宁城,虞清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顷刻间,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东南方向,天衡山界,原本苍翠的峰群已被黑气遮罩。 这股黑气并不停歇,持续升腾,汇聚成一团巨大的黑云,如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盘踞在天际。 地上的少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从他的身周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没人敢再向他靠近。 “阿照!”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宁缺站在长乐苑的门口,脸上挂满了泪水,身后是循着殿下信号而来的王永礼等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最好的伙伴。 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从一个皮肤莹润,青春靓丽的小少年,变成如今这般骨瘦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阿照缓缓回头,呼吸变得急促,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停,黑气弥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水光。 宁缺疾步向他走来。 阿照急急后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别……会被它们吃掉。” “它们是什么?” 宁缺不解地看向他,泪水盈满眼眶: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宗门里有人欺负你……” 阿照听到宗门二字,神情一阵恍惚。 “他们……已经被我吃掉了……” 阿照神情痛苦,抱头蹲下,不断地自言自语,仿佛在和什么人对话: “不,不,不是我吃的……是你……是你……” “我是阿照……是阿照,你…你又是谁?” 宁缺正要凑近,被虞清一把拦下。 “他是天玑宗的弟子吗?” 宁缺点点头,神情悲戚。 “他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喜欢听戏。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他又怎么会吃人呢?” 虚空中,阴森的声音仍持续不断: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阿照神色迷乱,眼看就要再次陷入癫狂之中。 虞清束手无策。 这声音或许是关键,可到底该如何制止这股未知的力量? “咻——” 几道白光闪过,阿照瘫软在地,七窍流出鲜血。 他身上的黑气也逐渐褪去,露出一双圆睁的眼,茫然地看向天空。 天空响起一声鸟兽的啼鸣。 一只巨大的机械鸟坐骑从天而降。 它的头部高昂,双眼犹如两颗闪烁的宝石,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喙部弯曲如剑,机械翅膀卷起强劲的气流。 一束强光打了下来。 上方传来冷冰冰的女声: “回禀王姬,属下已确认,堕种击杀完毕。” “不——” 宁缺扑了上去,阿照面色灰败,已无生气。 “呜——” 如雷鸣般响亮的气鸣声从长乐苑的围墙外传来。 虞清转过头,看见街道中央,正对着长乐苑的门洞,停下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家伙。 圆钝头,通体呈流线型,轮廓修长,外壳漆黑,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底部由四条机械腿支撑。 机械腿缓缓降下高度。 看起来铁板一块的侧面,露出一道缝隙,逐渐扩大,露出里面的人影。 几个服饰简单,装扮朴素的女子,簇拥着另一名女子,走了下来。 那名女子身量矮小,肤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从头到脚一身灰,无一点装饰。 看面貌年纪似乎不大,两鬓却斑白,束在脑后的发丝,枯黄稀疏,眉心一道深壑,神情是舟车劳顿后的疲惫。 “连妦……” 轩辕连羲惊呼。 在场之人皆神色一震。 眼前这个看上去灰扑扑,貌不惊人的女子,就是那位受万民敬仰,率领机械神兵,击溃妖兽大军的轩辕王姬? …… 两名女子赶至少年的身侧,脱掉他的上衣,将尸体翻了个面,露出后背。 裸露的脊背上,诡异的紫色符文交错, 轩辕连妦蹲下身来,又一名女子捧着一卷羊皮上前。 她接过羊皮,对着符文查看,面容逐渐严峻。 “这只堕种不是源头。它也是被污染的。” “阿照……阿照……” 宁缺神色迷茫,无力地委顿在一边,小声抽泣着。 轩辕连妦抬起头,看向宁缺,问道: “你认识它?说下它平日的情况,接触过什么人,做过哪些事?” 她的面容依然平静无澹,但无论是话音还是眼神,皆传来一种威压之感。 宁缺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语带激愤: “你们根本就不认识阿照,更不了解他,凭什么说他是…是什么堕种,说杀就杀!” 王永礼立在她身后,发出冷笑: “不能将它当人看。它前不久还在客栈里杀了我最好的兄弟。” 轩辕连妦闻言,立即起身,冲王永礼吩咐道:“带我去现场。” 宁缺仍蹲在少年的身旁抽泣。 轩辕连妦的眼神不曾为此停留,健步如飞,登上门口那辆奇形怪状的车。 王永礼向轩辕连羲请示过后,便骑上了门口的马,准备在前方引路。 虞清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宁缺的肩膀,道了声“节哀”。 抬头,天边的黑云渐渐扩散,正缓缓向江宁城的方向推进。 她疾步往戏园外走。 童灵珊追了过来:“师姐!你要去哪里?” 虞清摸摸她的头,指了指天衡山界的方向: “别担心,我去那边探一下情况,你留在殿下的身边,等我回来。” 童灵珊的眸子里浮起疑惑,师姐指的地方,青山连绵,峰峦叠嶂,云遮雾罩,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 宁缺忽然抬头,声音嘶哑:“天玑宗在那个方向上,顺着路牌的指示,就能找到。” 虞清点点头,给了她们二人一个放心的眼神。 还没走出长乐苑多远,就听见一道尖锐的鸟鸣。 冷冽的气流呼啸而至,一个大鸟的黑影覆盖在她的身周,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虞继宗主,王姬邀您上巴库一叙。” …… “咔擦、咔擦……” 四条机械腿的大家伙,在街上走得稳稳当当,激起围观群众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据机械鸟上的女人介绍,它叫巴库,是王姬出行的载具。 车厢内,全封闭的空间里,仍十分亮堂。 主色调为银,光可鉴人。 厢壁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金属,似乎在发光。 第15章 堕种(二) 虞清忍不住伸手触摸,竟然是温热的,微微震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车厢内分前后两个部分,前方是驾驶室,由轩辕连妦的几个侍女在里面操作,用同厢壁一样材质的金属块隔开。 轩辕连妦和虞清相对而坐,身下是条状的,同厢壁焊接在一起的银色金属座椅。 中间是一块不大的区域,什么摆设都没有。 只见轩辕连妦侧身点了两下,四条机械臂,托着一个平台,缓缓升起。 平台上放置着一张古朴的小案,红木材质的托盘上,一盏清茶还冒着热气。 轩辕连妦端起白瓷质地的茶杯,脸庞笼罩在水雾之中,淡淡开口: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虞清正有一肚子疑惑,闻言思索片刻,抛出第一个问题: “堕种,是什么?” “堕种,是受异界的邪灵污染而堕落的修士。” 轩辕连妦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砸出一朵水花,激起层层涟漪: “如同吼叫的狮子,以他人体内的炁为食,遍地游行,寻找可吞吃的生灵。” 虞清脊背发凉,问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污染?” 轩辕连妦答道: “源头我还没有找到。但污染可以扩散,他们更多是因接触到了被污染者而沦为了堕种。” 虞清想起方之信,他那诡异的力量,源自流仙宗禁域里失窃的功法。 邪功,会是污染的一个源头吗? 轩辕连妦继续道:“堕种对污染的承受力也不同。一些无力抵御污染的痛苦,会彻底丧失神智,沦为无差别吞噬生灵的怪物。有能力的堕种,说不定能化污染为转机,同邪灵谈交易。” 虞清心道,怪不得方之信的神智尚清醒,甚至能利用这种力量,短时间内修为大增。 轩辕连妦的声音嘲讽:“即便如此,等邪灵的力量逐渐壮大,又岂会受他们的控制?丧失神智,变成怪物,是早晚的事情。” 虞清想到宗门所遭遇的袭击,似乎也有堕种的参与,又抛出一个问题: “王姬,听闻您通晓机械之术,上个月,大皇子在流仙宗遇袭……” 她回忆起战斗的惨况,声音有些颤抖: “那些远超当下技术水平所能制造的机械怪物,究竟源自何处?” 轩辕连妦莫名地笑了笑: “这些都得归功于三千年前就懂得与邪灵做交易的堕种们。”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们将上古的秘密编成《天枢录》,留在月神遗迹里,想为人界留点后路。” 她轻抿一口香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只可惜,这些本用来保卫人界的上古技术,已经被他们的后继者,拿来制造吞噬生灵的机械怪物。” “很快,人界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虞清心中惊骇,正欲再问。 轩辕连妦却神色恹恹,抬手制止了她,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样子极为疲惫。 “呜——” 短促的气鸣声传来。 四条机械腿稳稳地停下。 轩辕连妦缓缓睁开眼睛,放下茶盏,起身。 她那侧的金属座椅自动收起,厢壁从中间裂了条缝,向两边分开。 车架慢慢下降,待降至与地面只剩几寸的高度,她踏出车厢,似突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扶着厢壁的边缘,眸光沉沉: “我已安排索娅跟在你的身边。” “风玉婵已把与你的约定转给了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请你务必保重,不要万事总冲在最前。” 轩辕连妦抛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和车外等候的王永礼一起,进了客栈。 王姬也要找三生石的线索? 虞清呆坐了一会,脑海里思绪繁杂。 突然,车厢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鸟鸣,周围掀起强劲的气流。 “腾”得一声巨响,一只机械鸟降落在了厢顶。 车厢仍然稳稳当当,丝毫未晃动,连案几上的茶水都不曾泛起涟漪。 虞清大为惊奇,绕过中间的平台,下了车厢。 只见厢顶坐着一个女子,高鼻深目,瞳仁碧绿,深棕色的卷发随意地系在脑后, 穿着深灰色的短打,一双长腿交叠,正抚摸着收紧双翼的机械鸟,神情专注。 见虞清走了出来,碧绿的瞳仁一闪。 她起身,跳下车厢,单膝跪在虞清身前,面无表情道: “我叫索娅,王姬派我保护你。” 虞清颇为好奇。 眼前的女子,像西境荒原的人。 那里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语言、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皆和大夏不同。 轩辕王朝统一了九州大陆后,对荒原采“土人治土”的政策,那里的族群仍可以保留自己的语言、文化、信仰、制度…… 索娅一口大夏话说得倒十分标准。 虞清开口询问: “你是荒原人?方才击杀堕种的是你?” 索娅点点头。 虞清将她扶起: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判断其为堕种?” 索娅愣了一会,似是不大习惯说太长句子,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通过……盘仪。”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质地的小圆盒,掀开盖子,露出精致的圆盘,上面刻着天干地支,对应着星宿的方位。 圆盘中心镶嵌着一只细长的指针,闪着微微寒光。 第16章 銧 “这要怎么看?” 索娅转动了一下圆盘侧边的嵌钮,指针飞速地旋转了起来,指向东南方。 虞清目露惊奇,这东西似乎能识别堕种留下的痕迹。 看来王姬早就知道了东南方的异动,说不定已有应对。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一些。 虞清的注意力又落回索娅手心里的小圆盘上。 “它的构造是怎样的?究竟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索娅一怔,似在尽力回想,半晌,直愣愣地回道: “王姬知道……我…不懂。” 车厢内传来一串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里面发出: “你问索娅?简直白搭。这家伙只会动手,不会动脑……” 索娅神情恼怒,面庞浮起两朵红晕,大声道: “卡莉娜,下来说话,我要同你决斗!” 最尽头的厢壁缓缓打开,露出一个五彩斑斓的少女。 她长得和索娅相似,也是碧绿的瞳仁,高鼻深目,但不同于索娅的刀刻斧凿,她的脸颊肉嘟嘟的,年龄看起来比较小。 穿搭也和轩辕连妦身边的侍女不同。 虽皆为大夏的款式,但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章法。 翠绿的金丝彩凤对襟小短袄下是一条明亮的丝绒石榴红长裙,脚蹬白绒绒的羊皮暖靴,靴面上绣着精美的牡丹花。 深棕色的卷发编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肩膀上,上面点缀着各色小巧宝石、珍珠。 卡莉娜跳了下来,头上的发饰也随之一起摇晃,叮当作响。 她冲索娅做了个鬼脸: “这里是大夏,别拿日蛇族那一套威胁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虞清,目不转睛,碧绿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你就是王姬一直在找的人?你知道很多上古的秘密?” 虞清一头雾水。 此刻,轩辕连妦疾步从客栈中走出,眸光明亮,神情有一种异常的亢奋: “卡莉娜,换你驾驶巴库,打开星盘,调到己亥位,立即出发。” …… 四条机械腿飞奔了起来,在人群的阵阵惊呼中,左躲右闪。 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虞清紧握着座椅旁边的扶手,被颠得七荤八素。 轩辕连妦的脸色也称不上好看,嘴唇紧抿,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车厢顶,传来索娅的呼喊: “王姬,您还是让司静她们负责驾驶吧,卡莉娜只会把巴库开到沟里。” 卡莉娜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索娅,你可在鸟背上坐稳了,小心我一会儿撞飞你!” 巴库穿过熙攘的人流,终于跑出了江宁城,行至城郊开阔之处。 这时,巴库的四条机械腿逐渐离地,整个车厢也缓缓升空。 虞清只感觉一阵失重的眩晕感传来,耳膜嗡鸣,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卡莉娜兴奋的大喊声响起:“王姬,月神遗迹的上古技术破解成功了,巴库可以飞起来了!” 轩辕连妦微微一笑,回应道:“是的,我们成功了。” 卡莉娜继续激动道:“王姬,看下面,我们已经在高空中了!” 虞清缓缓睁眼,被脚下的景象惊呆了。 脚下的厢壁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片金黄的稻田。 稻田间的微风拂过,掀起一层层稻浪,波光粼粼。 河流像一条银带在金色的大地上蜿蜒曲折,闪闪发光。 巴库逐渐穿过云层,云朵在夕阳下变换着色彩,染上淡淡的霞光,与脚下的景色交相辉映,如诗如画。 对面的轩辕连妦一扫疲态,倚靠在椅背上,支着肘不知在想什么,眼眸光华流转,神采飞扬。 虞清的心脏怦怦直跳,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身为大地上的人,谁能不对头顶的苍穹心生向往? 无灵根的凡人,只能羡慕有灵根的修士,纵横天际,遨游太虚。然而,纵使是有灵根的修士,要达到这一步,至少也得修行几千年。 三千年以来,人界都未有人能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未来,这些上古技术的应用,将会给人界带来多大的福祉! 巴库的速度降了下来,平稳地穿梭在云层之中。 轩辕连妦升起中间的平台,案几上已经多了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她捧起一杯,递给尚在震惊中的虞清,语带笑意: “喝口茶,压压惊。” 虞清接过热茶,待心情平复一些,问道: “您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秘密在这里。” 虞清顺着轩辕连妦的指引,看见她修长的手指在厢壁某处敲了两下,突然间,整个厢壁仿佛活过来一般,发出柔和的光芒。 “在月神遗迹周围,我初次发现了一种石头。它不用借助任何外力,就能发光发热。” “这是因为里面含有一种元素,在稳定地释放真炁,我将其命名为銧。” “由于銧石里銧的含量非常的低,释放的真炁小到可以忽略不记,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发现。” “我从月神遗迹的矿脉里开采了大量銧石,炼出了銧含量高一些的石脂。燃烧时,有銧的加持,火焰可持续三天三夜,遇水不灭。” “光靠石脂燃烧带来的动力还不足以让巴库起飞,我想了很多办法,才从石脂里将銧提取出来。” “你知道只有出窍境以上的修士才能施出的真炁爆发吗?那种力量,能将几座大山瞬间夷平。而銧,通过在特定的条件下改变其构造,其聚变、裂变所释放的真炁或将远远超过这种级别,驱动重达几十万吨的金属。” 她的声音很轻,下颌微微仰起,凝视着指间,手指仍保持着叩击厢壁的姿势。 “我一直想知道,九天之上,到底有什么。即使我是凡人,无须借助仙法,总有一天,也能突破这层穹宇。” 银色的光芒从她面前的厢壁扩散开来,照亮了整个车厢。 第17章 界域 巴库缓缓抬高,跃进了云层,一股强烈的振荡感袭来。 驾驶室内传来卡莉娜活泼的声音: “王姬,我们已经驶入天衡山界,前方感知到不明真炁波动,是否要沿原方位继续前进?” 虞清想起盘踞在天边的黑云,心中迟疑,正要出言。 轩辕连妦已冷静地下达了命令:“标记位置,继续前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透过脚下透明的厢壁,只见一片漆黑。 虞清心中升起担忧,却见轩辕连妦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质地的小圆盒—— 打开,是索娅曾展示过的盘仪,里面的指针在慢慢的移动。 厢壁发出的银光打在轩辕连妦的脸上,她并不受颠簸的干扰,专注地盯着盘仪。 “目前我们的位置在往戊午方向偏离,需要回到己亥位。” 轩辕连妦的命令传向驾驶室。 振荡感持续的袭来,越来越强,坐在副控位置的司静,发出惊慌的声音: “王姬,星盘受到了强烈的干扰,无法持续定位……” 车厢外风声呼啸,索娅的声音远远传来: “王姬,前方就是天玑峰群,但有一片巨大的雷云阻挡了我的前进,无法飞越。” 轩辕连妦语气冰冷,迅速地下了命令: “索娅,你的护航任务到此结束,即刻返回江宁城。” 索娅犹豫的声音传来:“王姬,我们不降落吗?” 轩辕连妦的命令不容违抗: “继续前进。卡莉娜,持续抬升巴库的高度,释放甲等炁流,我们加速冲过去。” …… 厢底逐渐覆上了金属板,封闭的空间里陷入昏暗。 驾驶室里仍灯火通明。 占据主控位置的卡莉娜,面露兴奋之色,声音激动:“司静,界域打开了。” “按王姬的命令,我们要继续往巴库的动力系统里添加銧,持续升温升压。” 一旁的司静看着已经超过警戒线的仪表盘,心惊肉跳:“我们还未做过这种量级的銧反应实验。” 卡莉娜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今天的机会难得,王姬一定不会错过。司静,做好这一次的记录。” …… 巴库沐浴在炁流的辉光中,蓄势待发。 轩辕连妦在座椅的扶手上按了两下,金属杆压了下来,她和虞清皆被的牢牢固定在了位置上。 随着卡莉娜的调整,所有的能量都已集中于巴库的动力系统中。 巴库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挺身跃进雷云。 电弧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刺目的光线,将整个区域点亮。 雷声轰鸣,如众神的怒吼。 巴库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 失重感传来,天旋地转间,虞清的胃里一阵翻涌。 她紧紧抓住座椅旁的把手,努力保持平衡。 轩辕连妦的脸色苍白,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虞清,我们离进入天界,只有一步之遥!” “什么……?” 虞清声音虚弱,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让她无法思考。 她本以为王姬是来解决这边的麻烦的,现在看来,她好像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王姬这是要带着她直接飞升吗? 这也太疯狂了! 她现在说要下车还来得及吗? 巨大的冲击感袭来。 虞清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挤压着,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碎。 似金属摩擦的尖啸声响起,卡莉娜大喊: “王姬,这个场域的真炁波动太强了,巴库快要承受不住了。” 虞清想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被金属杆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她艰难唤道: “王姬……” 对面的轩辕连妦似乎并未听见。 她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指针上,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手心里的圆盘。 指针剧烈得左右摇摆,幅度越来越快。 半晌,她扣上盖子,神色挫败: “还是差了一点。” “卡莉娜,标记位置,记录结果。降下速度,返回第一次检测出真炁波动的坐标点。” 压力渐渐褪去,巴库撤出了那片雷云,回程的路上略显吃力,轻轻震颤着。 卡莉娜熟练地操作着控制台,将巴库稳定在天衡山界边缘的上空。 车厢内的空间重新恢复明亮,厢底再次变得透明。 脚下,天衡山界的景色逐渐显现,寂静而古老的峰群被云雾笼罩。 星空之下,山峰如巨兽般沉睡。 虞清慢慢睁开眼睛,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晌,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涌上心。 她直视着王姬,声音沉沉: “王姬,恕我直言,您之前的决定过于莽撞。我本以为,您是要来这边解决堕种的问题,才会愿意踏上您的巴库。” 轩辕连妦抬起眼眸,并不诧异会面临这样的指责,神色依然平静: “界域的开放不容错过。但目前看来,月神遗迹的技术还不够我们进入神明的界域。” 虞清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匪夷所思: “您为何要这样做,您和我,以及巴库里的所有人,皆是肉体凡胎。连九州大陆不到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未达到一定的修为境界,强行突破天人界域,是会灰飞烟灭的!” 轩辕连妦神色淡淡:“事实就一定如此吗?” 虞清怔了一下,蹙起了眉头: “王姬,您尚未踏入过修行之路,可能不了解修真界的历史。九州纪元后的三千年间,也不乏有修士在未至大乘境时,强引天雷,最终都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作为反面教材,每年为入门子弟宣讲……” 轩辕连妦嗤笑了一声: “你们修真界,当真是可笑,这样一个敢为人先,勇于尝试的榜样,竟被你们当作反面案例。怪不得这么多年,修真界青黄不接,少有飞升的。” 虞清只觉和王姬的认知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无奈道: “修行必须循序渐进,不可逆天道而行。” 轩辕连妦冷笑:“天道?” “正是你信奉的天道,为人界设置了炁的使用限制,导致九州纪元过去三千多年,天地之炁一点都未被开发利用,万民仍如蝼蚁一般,毫无抵抗能力。” “创世与灭世,皆在它们的一念之间。” 虞清呆愣了片刻,竟不知如何回应。 第18章 超脱 虞清思索了半天,决定先回归正题: “王姬,您此次之行,不是为了解决堕种的问题吗?” 轩辕连妦的眼眸里反倒升起了一丝不解: “我何时向你表示过此行是来解决堕种问题的?” 虞清哑然半晌,有些凌乱。 合着这位旷世奇才,破解上古的技术,不是为了救人界于水火,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进入神界的愿望? “可是,传言,是您带着机械神兵,击退了来犯的妖兽,保护了一方百姓……我以为,您是会把人界的安危牵挂于心上的……” 轩辕连妦闻言,垂下眼眸,声音无比疲惫: “虞清,我看到过未来……” 仙道毁弃,无数修士在绝望中沉沦,被巨大的痛苦所裹挟,为了侵夺真炁,相互厮杀。 九州大地,滔天巨浪自东海而始,席卷一切,无数城镇和村庄瞬间被摧毁,万民如蝼蚁一般被吞噬。 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众生,眼神冰冷而无情。 “堕种和妖兽是不一样的。我没有办法剿灭堕种,神界已开,九天之上的神明公然放任邪灵入侵人界,甚至为此提供通道,污染只会加速蔓延,我没有办法制止……” 虞清心中惊骇,未来的黑暗,绝望,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轩辕连妦的眼里一片荒凉。 “虞清,你修仙的目的是什么?” 虞清一愣,她很少去想这个问题。她自有记忆时起便在宗门里生活了,十岁左右,她的灵根显现,自然而然地就踏上了修行之途。 仙法玄妙,修行曾带给她的乐趣是无穷的。 可如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真的要做那无情无欲,漠视一切的仙吗? 轩辕连妦的声音冷冽: “你们修真者,历经千辛万苦,熬过上千年寂寞的时光,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脱离人界,进入天界吗?” “既然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牵挂着人界之事。以你的天赋,一心修炼,或许不需上千年,几百年,即可得道。“ “而我却活不了这么久,有生之年,我只想快点看到九天之上的景色。” “你求己身,我借外力,虽然与你的方式不同,但我们本质上,殊途同归。” 话音一落,轩辕连妦便阖起了双眼,似不再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虞清神色怔怔,默默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 她从未想过神明会是这样一种立场。 而传说中那个救世主一样的王姬,又是这般消极,对未来完全不报希望,一心只想脱离人界。 作为地上的人,她对无尽的苍穹总是充满了幻想,古籍中记载的宇宙奥秘,亦让她心生探寻,可证道便要割舍一切,一心超脱吗? 她想起师傅,在即将突破元婴境,进入出窍境时,为救小师弟牺牲了自己的修为,倾空炁海。 想起百年前的方质中,在九州再次面临动荡之时,不顾个人的安危,挑起了大梁。 无数前仆后继的修士们,保护着山下的百姓,驱逐来犯的妖兽…… 还有叶婉茹,光风霁月一般的女子,宗门遇袭时,是她奋不顾身,自碎灵根,拼死击退机械怪物…… 她心中一阵揪痛,声音轻缓而坚定: “草木皆仙,山水亦道。割舍一切,不是我的道。” “您身为轩辕皇族,轩辕氏统领人界,享受万民供奉那么多年,难道不应该对天下苍生负起责任吗?” 她掷地有声,话语饱含着压抑的愤怒。 轩辕连妦不为所动,眼皮未掀,声音轻慢: “连九天之上的神明都已经背弃了人界,人界之主又能如何?”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滞。 “除非——” 虞清的心高高悬起。 “在污染扩散之前,将修士们通通控制住,或许还有可能避免他们沦为怪物……” 轩辕连妦缓缓睁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但在一个因修士的支持而建立,修士地位超然的国家里,怎么可能呢?” 虞清默然半晌,缓缓开口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姬,如果您愿意,凭您的才智,或许能在污染扩散前,想出办法找出源头,消灭邪灵……” “而我,作为流仙宗的未来的宗主,愿倾整个宗门之力,控制住修士这边的情况,尽全力协助您。” 话音刚落,虞清感觉到了一股审视的目光,尖锐、复杂、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道目光很快地就收了回去,轩辕连妦什么话都说,自顾自地将手心里盘仪的盖子翻开,合上,再翻开,再合上。 “啪嗒啪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 气氛沉寂了半晌,虞清再次开口,不解道: “王姬,为何您能预见未来?为何您又了解如此多关于堕种的事情?” “六界苦于轮回秩序崩坏久矣,据风玉婵所说,皆是因三生石被碎,找齐残片,就有希望恢复秩序。” “而您说风玉婵已把约定转给了您,她一心想寻三生石残片……您是否知道三生石残片的下落?” 轩辕连妦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虞清诚恳道:“因为您给我一种什么都知道的感觉,是因为《天枢录》吗?” 轩辕连妦眸色深幽: “虞清,这些问题,有的答案的确在《天枢录》上,但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去探寻。” “当一名先知的代价是很大的,背负得东西太多,可能从今往后,再无机会超脱人界。”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让你卷入其中……” 不知为何,虞清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司空煜苍白的脸。 他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虞清胸中燃起一丝怒火,声音紧绷: “若我能救苍生于水火,自会义不容辞。还请王姬给予明示。” 轩辕连妦闻言,唇角绽开一抹微凉的笑意: “你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不是一般的固执。” “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后亦如是。” “若我告诉你,你就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虞清直视着轩辕连妦,一字一顿,毫不退缩: “不一定,但求无愧于心。” “还请王姬放我下去,这下面似乎有堕种的痕迹。” 第19章 开睿 (一) “没用的东西……” “废物……” “不准叫我父亲……” 痛! 好痛! 哪里都痛! 光怪陆离满是低语的梦境迅速支离破碎,昏睡中的慕容天只觉得脑袋痛得快要裂开,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在发疼。 醒醒醒醒,再不醒就要痛死了啊! 求生的意志过于强烈,慕容天刷得一下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一阵,终于聚焦。 目光所及,先是一块墨兰色的床帐,古朴素雅,用金线织就了一副鲤鱼跃龙门图。支撑床帐的梨花木柱雕刻着精致的纹饰,麒麟祥瑞、飞龙在天、百禽朝凤等吉祥图案交织在一起。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鼻端,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房间里的陈设皆古色古香,透着华贵。 这张足以进博物院珍宝馆的架子床,正被他躺在身下,床边还坐着一个容貌清丽,披罗戴翠,呜呜哭个不停的妇人。 慕容天愣了好一会,他刚刚不是在阴暗的森林里受罪来着…… 不会又穿越了吧,这次的身份,难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正准备翻身下床,阵痛袭来,身上像被人用乱棍打了一顿,他一声闷哼,又躺了回去。 床边的妇人梨花带雨地扑了过来,心肝心肝地哀哀叫唤,慕容天听得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 什么情况,他这次的原主是已经成家了吗? 不要啊!他心里还牵挂着师姐呢! 他的视线往那妇人的脸上飘过,皮肤白皙细腻,鼻梁挺拔而高雅,宛若一枝精致的蔷薇,线条柔和端庄,看起来很年轻,但散发出一股雍容之气,不像未然尘世的少女,面容甚至隐隐有些熟悉。 “开睿,我真舍不得你啊……” 终于等到妇人开口唤了他的名字,慕容天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他这是穿越到熟人身上了吗! 他再也躺不住了,忍下身体的疼痛,匆匆翻身下床,在屋里到处找镜子。 “你在找什么……” 那妇人的声音响起。 慕容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她,虽然天开睿的年龄和他相仿,但以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开睿要是大户人家,二十多岁,说不定早就娶妻了…… “镜子。” 他言简意赅。 “心肝啊,你忘了你爹这次打你的原因了吗?呜呜,都怪为娘的不好,非要为你做什么新衣,让你揽镜自照的时间超过了半炷香,被下人看见……这屋子里的镜子早被你爹收走了……” 什么?照个镜子都能挨打!这什么家庭氛围! 慕容天只觉匪夷所思,又惊又骇。 通过这番解释,他总算确认了妇人的身份,开口唤道:“娘,帮我打盆水来,我洗把脸。” “吱呀——” 两个穿着朴素的仆从推开木门,端着黄铜质地的水盆,躬身上前。 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长袍,面皮发黄,不拘言笑的中年男子。 他立在仆从的身后,阴沉沉地开口: “老爷今日派我来监督少爷的行为举止。请少爷不要再触犯老爷定下的规矩。” 仆从依次把精美的洗漱用具排开,各种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慕容天颇为好奇,但摸不清具体的用法,又被这么多人盯着,很不自在,索性不在上面倾注任何视线,专注在盆里的清水上。 透过平静的水面,慕容天看到一张丰盈可爱的脸。 好像是十二三岁的天开睿,皮肤如白瓷一般,眉目精致如画,遗传了那妇人长相的所有优点,比在林子里见到的那副枯瘦如柴的模样好看太多。 长成这幅模样,谁能忍住不天天揽镜自照啊! 中年男子见少爷的视线不过多在瓶瓶罐罐上停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见少爷似乎又将视线投注于水面,似陶醉在自己的容颜,笑容逐渐收起。 那妇人眼里流出惊惶,疾步上前,扯了下慕容天的袖子,以示提醒。 慕容天这才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痛感一阵一阵从身上传来,想起这小子挨打的原因,心中直道离谱。 这破规矩从洗脸就开始了吗! 他不敢再停留,胡乱地擦了把脸,默默退后,脑海里拼命呼唤着系统。 比起在这个严苛的家经历天开睿悲惨的命运,他更愿意去当初始废柴的慕容天,天天被妖兽追啊! “宿主,别害怕,你依然是慕容天,你现在是在天开睿的神识中,体验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什么!” 慕容天想到天开睿口述过的遭遇,更加惊恐了。 系统无奈地叹了口气:“宿主,我也不想的,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随你一起进入到了他的神识里,我可从来没规划过这段剧情,剧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 “你之前不是说剧情出现大幅度偏离,世界就会崩塌吗!” “你,你,你…给我解释清楚!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系统声音严峻:“我感觉到,有一股秩序外的力量侵入,我一和它相对,强烈的干扰就会产生,让我失去对世界的控制……” “不过这种干扰似乎是双向的,叠加状态下,总会有意料不到的结果出现,比如剧情偏离,世界却没有崩塌,比如现在……” “据我观察,接触到天开睿神识的人,会变得同他一样疯魔,此世界有先知将这个过程称作‘污染’……” 系统简要阐述了一下它最近在这个区域检索到的新信息。 “啊,你是说,若是没有你在场,我本该沦为和他一样的‘堕种’,以他人的真炁为食……就像……方之信一样。” “那可不一定。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就凭你的实力,一定抵御不了污染的痛苦,肯定不如方之信,说不定早就沦为了没什么神智的怪物……” 慕容天满脸黑线,疯狂吐槽: “喂!我这么废柴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设计吗!没有新手大礼包,资源少到可怜!任务还一堆!说好的升级逆袭,全是意外!现在就连你也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 如果系统有实体,慕容天只想揪着它的衣领使劲摇晃: “我身为主角,却一点主角的待遇都没有!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快给我想想办法啊!” 第20章 开睿(二) “开睿,开睿……” 慕容天怔愣了好一会儿,全靠对面的妇人不停地呼唤,才将他拉回神。 等他回过神来,仆从们已经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他和那位妇人。 妇人还在呜呜地哭着: “心肝啊,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但我在这只会阻碍你的修行。我走了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听你爹的话,你爹都是为了你好啊……” “呃……” 一听这种xx都是为了你好的句式,慕容天脑海里警铃大作。 总有这种打着为孩子好名义的封建家长,一心只为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从洗脸这种小事都要限制这么严格,就能看出,天开睿这小子从小到大估计没少被pua。 胸口传来无比酸楚的感觉,闷得发涨,这是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应该是属于原主的,但慕容天却能理解。 一心疼爱他的母亲也无力对抗威严的父亲,父亲的阴影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娘,你不要走。我保证会好好修行,再也不分心!我…我舍不得你,我需要你的陪伴……” 慕容天直接把原主的心理话说了出来。 他明显感觉胸口的酸楚憋闷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惶,混杂着一点激动和期待。 过去这个时候,天开睿应该是很想挽留母亲的,只是他害怕父亲再度责罚,不敢出言挽留。 妇人抬起了头,充盈泪水的眼眶里满是不舍,她轻轻伸手覆上慕容天的侧脸,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宽慰,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痛苦。 她的孩子,这十几年来在他爹的训导下,从小时候的天真活泼,变成了如今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有什么事情皆闷在心中。 她很少听他向自己吐露感受,哪怕是临别时,他也只是默然立于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但她看得出来孩子的伤心。 “开睿,你要努力长大,爹和娘把全宗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爹在你六岁时,就不吝重金,采购各种灵药,提前激出了你的灵根,让你比同龄人都早地踏上了修行的路,只要你勤学苦练,你就能尽快突破元婴,不再受困于常人的命数,成为这九州大陆最快飞升之人……” 慕容天只觉得肩膀沉甸甸的,胸中的激动和期待也随之熄灭,寂灭后的灰冷爬满了全身。 这话原主大概听过无数次了,各种版本的都有,有母亲温柔劝导版,也有父亲严厉训斥版,更有同门们窃窃私语版,数不尽的话语,眼神,皆变成沉重的石块,压在他的头顶,与日俱增。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要经过无数人的评判。 哪怕是最亲近的母亲,在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前,先把他视为全宗的“希望”。 慕容天心下叹了口气,这样超负荷的压力,换他来,他也很有可能出现心理问题。 天开睿之所以被邪灵污染,是否就有这些因素的影响? 现下,顺着他所经历的一切,说不定就能发现他转变的契机,搞清楚他是怎样沦为堕种的。 他想起天开睿饱经折磨的样子,心中不忍。 这一切,是否可以改变呢? 如果他能为天开睿的命运争取一次,是否有机会避开最终的结局? “娘。” 慕容天开口唤道。 “以后这些话就不要讲了!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你若真的关心我,就不要再给我制造压力,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我这就去和我爹商量!您要是不能留下,我…我就离家出走!” 慕容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与原主不符的自信和阳光,那是在穿越前,在他健康的原生家庭中培养出来的。 这世界上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沟通呢?尤其是家人之间。 他此刻坚信,沟通,才是化解矛盾的重要桥梁。 …… 今日天玑宗难得休沐,宗主在家。 慕容天提步往天开睿他爹,天宗泽所在的书房走去。 书房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院内的梅花浮起暗香,闻着令人心旷。 而慕容天踏进书房的瞬间,这一切的美好皆消失了,仿佛从和煦的早春倒回了冷冽的寒冬。 天宗泽正坐在书桌前,捧着案几上的一叠册子,视线都没往这边瞟一下。 眉头紧蹙,面容沉沉,让人望而生畏。 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出鞘的宝剑,样式古朴,闪着寒光。 慕容天心中惴惴不安,他一进到这个房间,就浑身不自在,身体忍不住地打颤。 这应该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哪怕现在要直面天宗泽的是慕容天,原主的肌肉记忆还在。 天开睿真是怕他爹怕到了骨子里。 慕容天现在不那么确定沟通能起到作用了,但来都来了,好歹试试。 他垂首走到天宗泽的书桌前,只见天宗泽已经握起了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那字迹如龙蛇飞舞,气势磅礴,透出一股威压。 慕容天想了半天,决定先套个近乎,开口道: “爹,您的字真好看。” 谁知天宗泽一声怒喝: “谁准你叫我爹?” 慕容天被骂得发懵了半晌,心下揣测: 难道天开睿不是亲生的?天宗泽被绿了? 天宗泽见他这副呆样,“啪”得一声把笔一扔,一脚踢上慕容天的膝盖。 “见了师傅不知下跪。不守规矩的东西,有何颜面叫爹!“ 天地君亲师,天宗泽占了两个,怪不得架子这么大。 慕容天暗暗不屑,凡事就怕“过极”,尊师的前提是师尊重学生,子孝的前提是父慈。 上来就给自己的儿子兼弟子一脚,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值得尊敬的。 天宗泽见天开睿虽是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像往常一样畏畏缩缩,目光闪烁,如鹌鹑一样将头埋进胸口里,看着就令人生厌。 他的眼里浮现一丝诧异,心情也好了一些,和声道:“你有何事找我?” 慕容天只觉得荒唐,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阴晴不定的,难怪天开睿的精神会出现问题。 “爹,您为何觉得娘是我修行的阻碍?您不觉得,一个情绪不稳定又暴戾的爹,才更会折磨自己的孩子吗?” 第21章 天道 天宗泽气得面如金纸,大喝:“你敢质疑我?” 慕容天心想,可不仅要质疑你,还要起诉你,审判你,逮捕你,为你儿子的悲惨命运讨个公道。 他感觉胸口有一股强烈的情绪来回激荡,他顺着这股劲,不吐不快: “你确实不配被我称作父亲,也不配当我的老师,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从小到大,我就是满足你私欲的工具,你从没问过我是否想修仙。什么全宗的希望,我呸!” 天宗泽被他的叛逆之言一惊,竟忘了训斥。 慕容天继续滔滔不绝: “是你眼红流仙宗出了一个修仙奇才虞清,才把你唯一的儿子往死里激!” “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谁能忍受你这样一个暴戾无常的师傅?你唯一看重的只有弟子修行的进度,唯修为论,毫无人性!” “修者本应慈悲为怀,你在这一点上,永远无法超过流仙宗!” 慕容天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身形尚在摇晃,话音却铿锵有力: “如果你身在文明社会,此时早以触犯虐待罪,会被送进监狱……” “你的幸运,是赶上了一个封建时代,人如草芥,强权才能横行……” 他一瘸一拐地朝书房外走去。 天宗泽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远去,好似有什么已经在悄然改变,脱离他的掌控范围。 他不由得呼吸急促,面色泛白,猛一掌击碎了桌子,声如雷鸣: “孽障,你要去哪里!给我滚回来!” 慕容天步履未停,脚下甚至加快了步伐。 听到桌子碎裂的轰隆声后,他更是用平日里被妖兽追出的逃跑速度,迈开腿,往书房外奔去。 短短的路程无限延长,竟怎么也看不到出口。 他已经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沉重,似有千钧重负在拖着他的步伐。 “开睿啊,你要快点长大,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娘心中的骄傲……” “开睿,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名修士了,你是我天宗泽的儿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修行资源,不要令我失望……” “修炼本就枯燥,你若忍不下寂寞,怎会有所进展?娘已经替你和你的小伙伴们都说了,他们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修行了……” “我天宗泽怎么会有你这般愚蠢的后代,这么基础的功法你都参悟不透,真是个废物……” “听说那是宗主的儿子,要做什么赶超流仙宗的希望,他爹在他六岁时就激出他的灵根了,他比我们提前修行好几年……” “那他怎么现在还是炼炁境?脑子不行?没有天赋?” “谁知道呢,若是一根废柴,宗主再怎么用灵药浇灌又有何用?就这还敢对标流仙宗的那位传说?” “嘘……别说了,他来了……” “少爷,老爷吩咐了,禁止少爷浪费任何心思在与修行无关的事情上,今日少爷与夫人见面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要回宗门修炼了……” “吃下去,这可是爹花了无数代价才求来的,吃下去,就能激发你的天赋,总有一天,我们天玑宗也能出一个像虞清那样的修仙奇才……” “什么……你敢吐?你可知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来人啊,给我灌下去!” 那些期许的目光、规劝的目光、失望的目光、责骂的目光、讥嘲的目光、审视的目光,胁迫的目光…… 一齐呼啸着向他涌来。 身后,天宗泽的身影陡然拉长,宛如无法摆脱的巨兽,从他头顶上压下来。 “天开睿!” 慕容天大声呼喊。 “不要听那些声音!他们都不是为了你才发声!” “找你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周围响起起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的低语声,无数的黑气从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翻涌上来。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慕容天环顾四周,无法定位任何一个发声源头,那声音响在四面八方,阴森可怖,似乎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恶意。 “呼……呼……” 他停下了奔跑,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身后有脚步声逐渐接近,他的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剑,正是他进门时留意过的,挂在书房的墙壁上的那一把出鞘的剑。 他一转身,拔出了剑,直直刺向身后的人。 长剑贯穿胸膛,温热的血喷溅了他一脸。 天宗泽惊惧的面容在他的剑下逐渐扭曲,破碎,化为齑粉。 天摇地动间,周围的景物碎裂成块,又重新拼凑,阴暗的密林重新浮现。 他大骇,握住长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剑锋那头,浮现出了一张他最为熟悉不过,朝思暮念的脸—— 虞清。 ……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之前,巴库缓缓降落。 轩辕连妦仍一动不动,端坐在位置上,捧起一盏清茶,脸庞笼罩在水雾中,看不分明。 虞清起身,独自一人,下了巴库。 进入密林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巴库的厢门已经缓缓闭合,漆黑的身形逐渐离开地面,闪烁着幽微的金属光泽。 看来王姬打算作壁上观。 密林笼罩在重重黑云之下,从她的视野中,可见林间黑气缭绕,仿若一张深渊巨口,等待着吞噬闯入者。 面对未知的恐惧,虞清并无多少害怕。 无论想或是不想,灾祸早已接踵而至,无数的谜题向她涌来,此时逃避或是消沉,皆无济于事,唯有将剑锋一直向前,或许方有一日,才得以窥见天光。 她提步踏入这片密林之时,立即就觉察出了诡异之处。 林间的地面纵横交错,遍布黑色的痕迹,而那些黑色的印记,横纵交错,构成了一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阵法,将她朝唯一的方位引去。 如鬼魅般扭曲的枝叶沙沙作响,耳边,由远及近,响起无数窃窃私语声: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是堕种吗? 虞清悚然一惊,环顾四周,除了晃动的树影,不见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 “它们”,会藏在哪里? 虞清抽出了身后的长剑,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密林的深处。 “滴答” “滴答” 黑雾缭绕里,周围的一切景物皆变得模糊,有液体从树梢不断地坠落。 下雨了吗? 一股浓烈的铁腥味夹杂着腐臭扑面而来。 不,不是雨…… 是血点。 第22章 天道(二) 虞清的身体僵住,抬头望去,密林遮天,树冠巍巍,枝桠缠绕着茂盛的藤条,近乎坠地,悬挂在层层叠叠的枝桠上,轻轻地晃动着,起伏之间,如密林在呼吸一般。 这副诡异的景象,让她隐隐有熟悉之感,但着实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砰” 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坠落。 凑近细看,竟是一个被藤条包裹住的人。 那人已无生气,但青白的脸色,扭曲的面容,圆睁的双眼,无一不透露出他死前或许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惊吓。 他的身体被藤条上的尖刺扎穿,血点渗了出来。 虞清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许久,终于认了出来——他是天玑宗的高阶弟子。 当初跟在天玑宗宗主天宗泽身边,来流仙宗吊唁的弟子中就有他。 距离同天玑宗的一行人,在天衡山界分别,将将过去一周,她的怀疑此刻得到了证实。 天玑宗一定出事了,出的事还不小。 “滴答” 又一滴散发着腥气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前。 虞清抬头,环视四周,树冠之间,还吊着好几个被藤条包裹住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零散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画面闪回之间,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棵巨大的树,生长在山谷里。 它的根绵延几十里,树冠覆盖了整个山谷,血红色的藤条如嗜血的猛兽,吞噬着一切生灵。 “簌簌” 身后传来诡异的响动。 好几株藤条缓缓向她伸了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林间飘散的黑雾,此时仿若有生命一般,迅速汇聚在一起,将她吞没。 视野只剩下一片漆黑。 她感觉有东西在靠近,下意识拔出长剑,调用真炁,一运力,钻心的疼痛贯彻全身。 炁海空空荡荡,她无法调用任何真炁,她的力量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 没有真炁的加持,这一剑挥出去,无比软绵,一股大力袭来,她无力对抗,长剑被甩出去老远。 她很少在对战时产生恐惧,而这一次,面对这种诡异而未知的力量,她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的视野受阻,无法调用真炁,连武器也脱手,敌人未知而莫测。 她失去了对战局的所有把握。 藤条缠上了她的身体,不断地收紧,尖刺洞穿皮肤,她无力挣脱,心肺里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传来,喘不上气。 她想起那名表情惊惧,血肉模糊的天玑宗弟子。 细细密密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占据了她的脑海,此刻,她的神识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回荡: “吃掉,吃掉,把他们都吃掉……”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极度惊恐的面容,他们跪在地上,拼命地祈求她放过。 然而,不受控制的,她的掌心升起紫色的气旋,他们的身体一个个被牵引至她的身前,双颊逐渐凹陷,眼睛失去神采,身体变得扭曲,干枯,真炁一点点灌入她的体内。 体内,炁海激荡,所有的疼痛皆消失,巨大的快感袭来,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的回归,甚至变得比以往更强。 这就是,吸食他人真炁的感觉? 激烈的快感一阵又一阵的袭来,按部就班的修行永远无法体会身体快速地吸收大量真炁,炁海在体内翻涌的时刻,她感觉自己快要飞升了。 以他人真炁为食……她已经沦为了堕种吗? 尽管意识模糊,她的本能无比抗拒这种可能性, 停下……快停下…… “虞继宗主!” “虞继宗主!”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呼喊。 她的脑海闪过一丝清明,这不是现实…… 她仔细观察那些被牵引至她身前的人,他们服饰上的纹路,让她有些眼熟。 他们是天玑宗的人! 环顾四周,她对这里毫无印象,通过门窗和梁柱上的花纹,她推测自己应是置身于天玑宗的一处主殿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枯瘦如柴,遍布伤痕,这明显不是她的手,袖口处绣着天玑宗的纹路。 她似乎进入了某个天玑宗弟子的记忆里 她并没有被污染,沦为吞噬生灵的堕种 那么,这个被污染的人,是谁? 突然,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景象纷纷破碎,露出索娅焦急的脸。 …… “虞继宗主!” 索娅手中的银光一闪而过。 虞清缓缓睁眼,见胸口上插着几根银针。 “冒犯了。” 索娅见虞清的面容上黑气已经褪去,将银针拔了出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虞清环顾四周,黑雾消散了许多,近乎坠地的藤蔓,纷纷消失,也不再有倒悬如蚕蛹般的一团团藤条。 所有的不适感皆已褪去,虞清只觉方才的经历像一场梦。 索娅面带犹豫: “方才,盘仪不停地转动,王姬怕您遭遇不测,命我前来查探,我跟着盘仪的指示,找到了一团倒悬的藤蔓,黑气不断地从缝隙往外逸散,这是堕种诞生的迹象……于是,我动用了缉魂针……” “没想到里面是您……” 索娅一阵后怕。 “好在缉魂针对新生的堕种来说,是一种杀器,对正常的修士,倒没什么伤害 虞清面色迷茫:“可我刚才好像变成了堕种……是缉魂针遏制住了污染吗?” 索娅摇了摇头:“未曾听说过缉魂针有这种效用,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需要上报给王姬。” 虞清将方才的经历复盘了一遍,缓缓道出一个猜测: “也许污染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若是身处痛苦之中,反而是一种解药。” “一旦在其中迷失,沉沦在这种快感里,就会变成堕种……” 邪灵便是通过这种手段施加这种精神控制的吗? 眼前,林木交错,黑色的痕迹一路延伸。 这条路,还没有到尽头。 虞清站了起来,心中已有决断。 “索娅,这片密林里或许有我想要的答案,我将继续深入。” “缉魂针似乎有遏制污染的效用,若我再次有受污染的痕迹,还请你及时出手。” 索娅点点头,跟在虞清的身后,二人继续向前。 黑色痕迹逐渐稀疏,拐过几条小径后,终于消失。 出乎意料的是,它的尽头,是一棵树,树下,靠着一个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的少年。 这次,虞清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本应该留在宗门里的慕容天吗? 看他的样子,不知是死是活,她心中一紧,凑上前去。 …… “虞继宗主!” 索娅扑了上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树下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出一把长剑,瞬间洞穿了虞清的胸膛。 鲜血流了一地。 “不!” 慕容天惊骇万分,向后一仰,脑袋撞在了树上,脑瓜子嗡嗡作响。 虞清面无血色,摇摇欲坠,抚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 索娅拔剑就要往慕容天身上刺。 “等等……” 虞清气若游丝,倒向了索娅的怀里。 第23章 天道(三) 不! 慕容天呆呆地握着剑柄,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此时已经顾不得是否会暴露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吼: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解释一下,这是不是你布好的局!” “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在提示我,总有一天,师姐是魔神,总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下!” “什么狗屁宿命,我不信!明明这个世界什么都在改变,凭什么这个该死的宿命不能改变!” 索娅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开始说胡话的“疯子”,抱着虞清后撤了几步。 慕容天的手里仍攥着剑柄,古朴厚重的剑锋沾上了虞清的血。 “系统,你和我说实话,我现在是不是仍在天开睿的神识里,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对吧……” “我该怎样结束这个幻境,求求你,告诉我……” 半晌没有回音,慕容天冷笑了一声,将长剑置于脖颈,剑锋瞬间割破了皮肤,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是通过……自戕吗?” 系统终于出声了,声音有些颤抖: “宿主,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现在也很懵,你手里突然出现的那把剑有点眼熟,容我先检测一下……” 虚拟屏幕缓缓升起: -------------- 品名:伏魔剑 品质:sssssss级 (此世界战力体系中最顶级武器,可消灭此世界秩序体系内一切有生力量) 攻击力:*(检测异常,不予显示) 耐用性:*(检测异常,不予显示) 已解锁的使用方法:*(检测异常,不予显示) 已解锁的技能:*(检测异常,不予显示) 评语:恭喜宿主通过所有前章,来到最终章,成功解锁顶级奖励!现在,你已具备与上古魔神一战的能力,快拿起伏魔,一剑消灭魔神,缔造新的传奇吧! -------------- 系统惊呼:“斩离剑!” 这把剑的评语是它早就拟好的,此时出现在这里,略显尴尬。 “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啊!” 虚拟面板的出现,让慕容天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他在天开睿的神识里,只能同系统对话,却无法升起面板,调用物品。 而现在…… 他真的回到了冰冷的现实里,手持这把被系统设计,专门用来杀师姐的神器。 兜兜转转,反而提前达成了可笑的“白月光”结局。 是否真应证了那如噩梦一般的宿命——他再怎么回避,也无法逃离。 “咣当”一声,长剑坠地。 …… 虞清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的身体好像漏了个大洞,真炁源源不断地从胸前的伤口里倾泻而出。 她听到虚空里传来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 “宿主,虽然我创造了世界,但我无法修改自己的设定,我也不知道她的结局为何提前……不过她日后会成为魔神,趁她尚未觉醒前杀掉她,总比等她觉醒后再大战一场要好……” “宿主,别这么消沉,神器在手,九州大陆你可以横着走了,这个世界还等着你拯救呢……” “自古成仙证道之路总会有流血牺牲,看开点吧,反正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当渡了个劫,等完成了后续剧情,你大可以选择带着丰厚的奖励回家……” 她的胸口传来阵阵火烧一般的疼痛,此刻倏然心领神会。 无数纷乱的珠子,终于串成了一条线。 她的脑海里回响起轩辕连妦的话: “正是你信奉的天道,为人界设置了炁的使用限制,导致九州纪元过去三千多年,天地之炁一点都未被开发利用,万民仍如蝼蚁一般,毫无抵抗能力。” “创世与灭世,皆在它们的一念之间。” 她总算知道小师弟特殊在哪儿了。 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已有安排。 她本以为自己会成为救世的人,没想到只不过是一颗被设计好的棋子。 天道的确不仁,将世间万物,化作棋局,只为成全一人的道。 也许,在创世的神祗眼中,世间万物,皆如草芥,可以随意摆弄,放弃。 如果她日后注定会成为魔神,这么多年,以虞清的身份在世间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的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完全没有力气睁眼,神魂也如狂风漫卷下的烛火,忽明忽灭。 心底深处,戾气按耐不住地翻涌上来,一股来自地狱般的阴冷气息蔓延了上来。 她听到一阵兹拉的声音,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怪叫了一声,转而再无动静。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老者的面容,他须发皆白,形容癫狂,表情狰狞,提着一把又薄又窄的短剑,眼神恨她入骨。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昏暗的山洞中。 老者拿着剑,向她逐步逼近。 “魔头,你本就该死,你前世杀了我那么多同袍,今日我必向你索取命债!” 她步步后退,神色迷茫。 她认得这名老者,他曾出现在殁神岭的山洞中,似乎是大战后遗留人界的神君,一口咬定她是魔神。 她想张口解释,你认错人了,我是流仙宗上清座下的弟子虞清…… 尘烟滚滚,弥散开来。 她又突然置身于一片古战场。 血色残阳,风沙销白骨。 她听到了如雷鸣的喊杀声,刀光血雨里,一个女子,坐在高高的白骨堆上,面庞笼罩在阴翳中。 她抬起头,清冷的眉眼如月,眼眸里汹涌着凌厉霜雪。 一念起,刺眼的白光瞬间洒落,炽热的火球冲天而起,夷平一切。 她的身周陷入了永恒的静寂。 头顶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颜色,脚下的大地,地狱之火熊熊燃烧,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汇成人间炼狱。 她看到大地涂上了焦黑,残留的热量扭曲了空气,土地颗粒无收,孩童饿到没有力气哀嚎,无辜的生命,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虞清浑身颤抖。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和她容貌几乎一致的女子,穿过重重硝烟,向她走来,同她融为一体。 第24章 邪灵 那股合二为一的熟悉感,清晰地告诉她,那名女子,就是她。 她是令六界胆丧魂惊的九冥幽魔。 是她三千年前,犯下无数杀孽,一念起,令生灵涂炭。 她心下怆然,连连后退,这般沉重的罪孽,压得她喘不过气。 紧接着,画面波动,她又回到了阴暗的山洞中。 老者形如鬼魅,一剑向她刺来: “你这魔头,犯下杀孽无数,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你于剑下,以告无尽亡灵!” “铛” 虞清条件反射地拔出身后的银剑,回身格挡,银剑震颤,隐有龙鸣之声。 她的双手颤抖,握紧剑柄。 也许从她踏入密林的这一刻起,她已经被引领至一条设定好的路上,只等她揭开最后的真相,作出回应。 这一切,是否早已注定…… 她想起此前进入他人神识的经历,瞬间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这些经历,是否真正属于“她”?或者说,属于那位上古魔神? 这会不会又是邪灵妄图污染她的诡计? 它甚至无需现出本体,仅仅靠修改她的记忆,制造她所恐惧的场景,就能扰乱她的心神,控制她的神识! 她岂能任它愚弄! 她的身形如一只灵巧的鹤,左躲右闪中,剑光四起,如绽放的烟火,将那老者笼罩于剑下,逼得那名老者连连后退。 她感受到了力量的变化,心下隐约了然,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在我的神识里,还妄想打败我?做梦!” 剑光前所未有地炽烈,银剑在她手中舞动,如闪电般的光芒划破夜空。 剑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老者包围。 老者在剑光的笼罩下,试图抵挡,却发现力量仿佛被束缚,无法施展自如。 “魔头……你已犯下累累杀业,本应自戕于剑下,如今你却不知悔改,还要再添一笔杀业吗!” 虞清的动作无丝毫停顿,银剑继续压迫,剑气越发凌厉,如千百根细针般刺向那名老者的身体。 “给我消失!” 虞清冷冽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 银剑洞穿老者的胸口,他痛苦地嘶吼,化为一道黑烟。 一切重归寂静。 “砰…砰” 虞清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如此的鲜活,有力。 在她的神识之中,她自然拥有无限充沛的生命力。 她索性盘腿坐下,静静地等待着邪灵的其他花招。 突然,虚空中飘来一道浑厚沙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的老朋友,你真不减当年的风采。时隔三千余年,我终于再次找到了你。” 虞清抬头,只见洞穴外,原本晴朗的夜空,变成了紫红色。 星星渐渐黯淡,黑云凝结,形成了一个模糊而庞大的影子,缓缓面向她。 “看到你,三千多年的等待似乎也变得值得……” 虞清静静地看着它:“邪灵,三千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连本体都没有,还要靠寄生在他人的神识里,实现自己的目的?” 它的声音骤然高亢: “你就是这般问候你的老朋友?” 虞清冷笑:“何必这般惺惺作态,你再现那些经历,不就是想让我心生恐惧,最好能自裁以谢罪,方便你趁机占据我的神识。我虽然对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到底听说了一些九冥幽魔的事迹,岂会这般容易被你哄骗。” “我的老朋友,你误解我了。” 黑影晃动不休。 “这是你的神识,那些画面皆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你将它们埋葬在意识的深处,不敢面对……我只是,将它们放了出来……” “我可没有占据你神识的想法,我只是万分期待着你觉醒的那一日到来。” 虞清根本不信它的说辞,半晌,它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我的老朋友,你不想知道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昔日名震六界的魔神,为何会沦落得一个神魂四散的下场?” 它的声音沙哑,悠长,回响于四面八方。 虞清冷冷道:“我若想知道,自会探明,无须你多言,现在,你应该从我的神识里离开。” 黑影不停晃动,伸展,拉长,沉沉地压向她。 “离开?你可知多少人渴望我的出现,赐予他们无上的智慧与力量……我的老朋友,如今你再世为人,天赋绝伦,前途一片光明,却被一个无名小辈斩于剑下,你不觉耻辱吗?” 此话似是戳中虞清的心事,只见她面色一沉。 黑影立即四散开来,环绕在她的身边: “相信你已经体验过无限汲取力量的快感。” 它的声音低沉,满是诱惑: “请允许我停留在你的神识中,我会做你最忠臣的仆人,助你齐聚残魂,恢复神力,将此世间的一切,为你奉上。” 虞清不为所动:“代价呢?” “代价?为什么要有代价?” 虞清发出一声嗤笑: “你也是这般诱骗其他修士?只要他们一答应,就会被你占据神识,为你所驱使,有的甚至丧失神智,沦为以他人真炁为食的怪物……” 黑影语带不屑: “他们,不过是一群痴心妄想的家伙,我只是将他们变成了储存力量的容器,好点的容器,即使神智尚存,为了获得更多,也愿意为我做事。” “这些力量,最终都会用来助你复苏,我的老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地位……” “邪灵,看来如今你的力量已经削弱到仅能靠言语诱哄他人,若我执意驱逐你,你不会有机会再侵扰我的神识。” 黑影震颤,尖啸声环绕在她的耳边, 虞清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将所有注意力汇集在自己的心跳声中。 “砰…砰” “砰…砰” 心中无物即为虚,念头不起即为静。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其他纷纷扰扰,皆为杂念,神识回归一片宁寂。 等她再度睁眼时,紫红色的天空消失无踪,夜空恢复晴朗,繁星点点。 月光透过飘渺的云气,洒落在她的身上,凉风习习,夹杂着草木松香。 她盘腿坐在上清观前的山崖边,万籁俱寂,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久违的亲切,安宁。 她长呼一口气,此番经历太过玄妙。 没想到,邪灵的侵扰,意外让她觉醒了把控自己神识的能力。 神识如一面镜子,反映了人内心深处的思想、记忆和情感。常人无法感知神识的存在,只有极具悟性的修士,才可在千年如一日的参悟中,隐约窥见一斑。 据说上境修者闭关千年不出,只因其能在神识中修行,自成天地。 而她不过下境金丹,竟提前觉醒在神识领域中创造天地,进行活动的能力。 在神识中,她的生命力旺盛,所能调用的真炁似乎完全不受修为境界的限制,全凭她个人意愿,上不封顶。 但神识外,她身中一剑,真炁外溢,不知是生是死。 眼下,她又该如何从神识中脱离,回归现实中去? 第25章 棋局 正当她思索之际,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虞清,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来帮为师瞧瞧,该怎么破你禹师叔的这一招。” 师傅?! 虞清惊愕地扭过头,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白衣老头在上清观内向她挥手。 古松下,石质的棋枰上摆着残局,白玉质地的棋子闪着莹光。 “师傅……” 虞清轻声唤道,视线有些模糊。 上清道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纳罕道: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认识为师了?” 虞清缓慢地向上清观的方向走去,目不转睛地环顾周围的一草一木。 她的脚步极其得轻,生怕一重,这样美好的场景会在转瞬之间溜走。 “东张西望什么呢?” 上清道长乐呵呵道。 “喵呜~” 观门内,墙角里趴着的小白猫欢快地跑过来迎接她,蹭了蹭她的衣角。 “师傅,好久未见你了……” 虞清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熟悉的老者,湿润在眼眶中蔓延。 “说什么胡话呢,咱们师徒俩不是昨日才见过?过几日就是宗门试炼大会,这可是你的首秀,准备得如何?” 上清道长抚着胡须,笑着望向眼前的得意弟子。 第一次参加试炼大会? 时间似乎一下子倒回了她二十岁那年,那一年,她以自创的流云心法,在宗门试炼大会上展露头角,也是那一年,师傅说服其他长老,为她争取了宗主继嗣一职…… 妖兽之祸还未愈演愈烈,小师弟还未出现,师傅也不曾拼尽一身修为,倾空炁海以救人…… 岁月尚且静好,一切稳步向前,她亦不用承受死别之痛。 如果,时光真能倒流,这一切不是只能发生在她的神识中,该多好? 她伸出手,触摸师傅的衣角,却发现抓了空。 紧接着,画面开始波动,她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的脸在她面前破碎。 “不……” 她的手停留在虚空。 “轰轰轰轰——” 上清观迅速开始崩塌,古松断裂,梁柱倾翻,哪怕她竭力维持心神,所有熟悉的景物,皆一一化作过眼云烟。 她的眼前,归于一片漆黑。 “停留在虚幻中,不好吗?” 一个阴森沙哑的声音响起。 “邪灵,又是你的把戏。” 虞清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老朋友,你又再次误解我。” 邪灵的声音透着戏谑: “这个场景,可是你自己生成的,可惜你自己骗不过你自己,你知道是假的,当然就维持不了多久。” 虞清心头闪过一丝痛意,双拳攥紧: “我的师傅没了,你可是始作俑者。若不是你污染了方之信,让他变成堕种……” “那可未必。” 邪灵发出桀桀地怪笑: “方之信是已经设定好的恶人,很快将取代你成为慕容天的重要对手,我只是顺水推舟了一把……而你的师傅,无论如何都会牺牲,不牺牲怎么促成慕容天的机缘?他散尽真炁后,本就没几日可活……” “你不是已经发现了?世间万物,已是一盘棋局,每个棋子都有注定的宿命,只为成全一人的道。” 虞清冷冷道:“那你在棋盘上,是什么位置?” 邪灵意味深长:“我本不属于这盘棋,不过万年前,我的老朋友,是你将我从异界召唤……” “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因为你的神识尚不完整。需得待被封印在九州大陆的其他残魂齐聚后,才可复原,所有的记忆亦能恢复。” “神魂残缺者,往往神智不如常人,五感丧失,但我五感完整,智力健全,修行的天赋甚至远超过常人,何来残缺一说?” “因为你本就不同这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万年前,你已具备超脱此世的能力,哪怕如今神魂残缺,能力也非比寻常。不然,你以为为何你对炁的感知,远胜于其他人?” 虞清想起自己的流云心法,确实不同于寻以往灵根固炁的机械,不靠灵根,她依然能感应到天地之炁的存在,似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然而,她目前对万年前的事情,全无一点印象,只凭邪灵一张嘴,在看到失控的堕种后,她始终无法对它升起任何信任。 这家伙,奸猾狡诈,指不定又有什么图谋。 “我的老朋友,你又在冤枉我。” 邪灵声音悠长:“我现在唯一所图,不过是你的复苏,我为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筹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为什么?别告诉我万年前,我们真的是朋友。” 虞清出言嘲讽。 邪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为什么不是呢?君子一诺,重逾千金。万年前,你我许下了约定,如今,你已全然忘记……” “我的老朋友,你若身在圆中,又怎能打破无尽的循环?如果世间万物,已成一盘既定的棋局,那么,你应该做的,就是掀翻棋盘。” “如今,我再次诚挚地发出邀约,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掀翻这盘棋?” …… “你要干什么?” 索娅警惕地盯着向她靠近的少年。 “把她交给我,求你,我会想办法救她……” 少年双目通红,哀求地看向她: “请让我为她输一些真炁……” 索娅不是修士,她无法调用真炁,对延缓虞清的伤势一筹莫展。 虽然已经通知了王姬,但见怀里虞清的面色越发青白,身体越来越冷,亦在一点点变轻,正焦灼不安。 眼前少年的话不像作伪,她犹豫片刻,正要将虞清交给他。 只见少年的面色突变: “闭嘴!” “我自会想办法救师姐。” 索娅吓了一跳,只见少年似在和什么人进行激烈的争吵,但此地除了她和他,再无其他人。 慕容天一把从索娅的怀里揽过虞清,掌起真炁,丝丝缕缕灌入她的心脉,念起了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一滴滴泪水滑落,滴在虞清的脸颊上,她毫无所觉,双目闭阖,似是永远陷入了沉睡。 灌入的真炁无法作任何停留,慕容天心急如焚,不觉之中调用了所能施展的真炁极限。 半晌,他感觉到剧烈的灼痛从灵根处传来。 “宿主,快停下,虞清的肉身已殒,再多的真炁也无法停留,再调用真炁,你的灵根也要碎了!” 慕容天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希望: “在这个世界,神魂和肉身可以分离,她的神魂在哪里?” 系统叹了口气:“宿主,你忘了吗?虞清体内是魔神的主魂,斩离剑是专门为除魔神设计的,她的神魂自然也被你消灭了……” “不……”慕容天喃喃道: “魔神还有其他残魂,我要想办法复苏其他残魂,救活师姐……” “没用的!”系统大叫。 “你已经消灭了魔神主魂,其他残魂皆以主魂为依托,根本没有复苏的可能!” “不……我要先找到魂器,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第26章 崩塌 慕容天颤抖地点开虚拟屏上的定位,距离魂器的位置,不到一公里,似乎就在密林边缘。 他曾和天开睿去那里洗过脸,没想到竟和魂器近在咫尺。 他抱起虞清,跌跌撞撞地就往密林边缘的方向冲。 “喂!” 索娅眼见这个“疯子”要带走虞清,急得甩出了缉魂针。 只见她指尖白光一闪,慕容天只觉双腿一软,为防止伤到虞清,硬生生向后倒去。 他的后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天旋地转间,虞清的脸庞和他近在咫尺,身体冰冷,他想起师姐当年也是这样将他护在身下…… 倏然间,虞清竟然睁开了眼。 慕容天还没来得及欢喜,脖颈处传来窒息的痛感。 虞清的手指覆上了他的脖颈,指节冰冷,眼中有黑气弥漫。 “师姐……” 慕容天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滑落从眼眶。 他听见系统急促的警报声。 恍惚中,他想,如果他和师姐的结局一定是你死我活,就这样死在师姐手里也好,总比背负起沉重的宿命,惶惶不得天日…… 什么成仙证道,他一点兴趣都无,师姐本有自己的人生,而他,或许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做一个平凡的大学生……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天地开始动摇,周围的景象一点点的破碎。 眼前逐渐浮现起一串又一串的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地流动和变化着。 耳边传来系统颤抖的声音:“世界…崩塌了……” …… “第号序列运行失败,空间关闭,正在检查运行日志……” “滴——” 慕容天再度醒来时,眼前是雪白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低头,身上是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他一时间愣住了,三个终极问题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是谁?这是哪?发生了什么?” “慕言,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张圆乎乎的脸凑了过来。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发怔。 “林丰?” “操,你这小子,不是熬夜熬傻了吧,不认识你丰爸爸了?” 一看林丰这副贱兮兮的模样,他基本能确认了,这就是林丰,他大学的室友,睡他上铺的好兄弟。 我这是,穿越回来了吗? 慕言一脸不敢置信地掐了掐林丰的脸。 林丰一把拍掉他的手,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你这什么眼神……” “年轻人,知道熬夜的危害性了吧,以后可不要再熬夜了……” 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慕言神情迷茫。 林丰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这小子,沉迷网络小说,一看就是一整夜,完全不注意身体。昨天早八,我例行喊你起床,看你没起来,想着你这个懒虫肯定又要逃课,等我中午从食堂回来,发现你还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要不是我赶紧打了个120,叫救护车把你送医院来,我们整个宿舍都要保研了!” “啥网络小说这么带劲?” 年轻医生例行检查患者的各项数据,闻言,好奇地搭上话茬。 慕言神情一变,大量的记忆片段过电影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自己穿成了某本标着废柴逆袭打脸修仙,最终拯救世界的爽文男主慕容天,一路坎坷流离,意外频生,脸没怎么打着,世界也没来得及拯救,还死在自己倾慕的师姐手下…… 系统之前好像说过,他若是死了,世界就会崩塌…… 那边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把我的手机拿来!” 林丰见他神色凝重,以为是有什么要事,不敢耽误,忙从病床边柜子上换下来的衣服堆掏出他的手机。 只见慕言一解锁屏幕,直接打开点点平台app,打开书架的第一本小说。 “啧啧啧,你小子还真够沉迷的!我说,你就不能好好修养几天再看?” 林丰无语道。 然而,那本书的封面已经变成了灰色,慕言的屏幕上跃出几个大字:本书已经下架,去书城逛逛其他书吧~ “‘废柴逆袭,看我征战六界,道侣遍九州’……” 一旁的年轻医生凑了过来,轻声念出书名。 这书名略感羞耻,慕言的脸顿时如火烧,他才不是什么后宫文爱好者,他真的只是浏览榜单时手一滑,无意点进去的,才看了第一章不到…… “害,这本小说我看过,开局是有点惊艳,但男主不务正业,天天摆烂,就知道围着女主转,还被女主捅了一剑,底下的读者也骂声一片,然后我就没看了……” “什么?” 慕言震惊,想起年轻医生的批判,不服道: “男主围着女主转怎么了……这帮人,他们懂什么叫纯爱吗!” “你在后宫文里找纯爱?” 年轻医生扶着眼镜大笑: “后宫文里可以有纯爱,但是得广撒网,这本书的男主像个痴情的傻子,眼里只有他师姐一人,读者完全不买账,成绩也并不好,很快就从榜单上撤下来了。” “要是作者能让男主和他师姐顺顺利利的在一起,我一定打赏个千万点币,当他的黄金盟主……” 慕言小声嘀咕道。 他脑海里浮现出虞清清冷的眉眼,恍然如梦。 穿书,这种离谱到只会发生在小说中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估计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吗? 为何所有经历都这般的真实,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他现在回忆起师姐,心中还隐隐作痛。 转而,他的心中浮起疑惑,为何听医生介绍的小说的剧情和他的经历如此相似? 他清楚的记得,他穿书后,好几次置系统的剧情提示不顾,而剧情也发生了好几次预料之外的偏离。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把小说找出来! 第27章 结局 手机嗡嗡地振了两下,绿信浮起一个红点,慕言期待地按亮屏幕: “慕言,我帮你问过在点点平台工作的朋友了,在书库里没有找到这本书,可能作者删书跑路了……” “这书看名字就是本烂大街的小白文呀,西红柿平台上到处都是,还全免费,怎么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屏幕上显示的消息来自他老哥,一名西红柿平台的编辑。 慕言随便回了个表情包,便熄灭了屏幕,陷入沮丧之中。 一切只是巧合吧,网文成千上万,那么多故事情节,也许真就有他经历过的那种…… 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几日,他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修仙世界,之前还是相似的经历,直到在殁神岭,他眼睁睁地看着师姐入魔,不受控制地杀了她。 他于夜半惊醒,耳边传来室友的鼾声。 万幸,一切只是一场梦。 也许,只是他太害怕重现和师姐沉重的宿命,才会做这样的梦。 但之前的经历又是怎么回事,同样是一场梦吗?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起一片阴暗的密林,迷雾重重,剑尖染血,他自以为刺向敌人,剑尖那头却出现了师姐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心中一恸,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不!” 这一嗓子差点把坐在一旁悄悄玩手机的林丰,魂都吓掉。 他见慕言神情恍惚,用胳膊肘使劲怼了下他。 “喂,你疯了吗,这可是在吴老怪的课堂上啊……” 吴教授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这边。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扭过头来,目光各异,窃窃私语。 过了好半晌,慕言才逐渐回过神来,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位同学,没想到你对更换授课教师有这么大的意见,怎么,是很舍不得我吗?可我怎么很少在课堂上见到你?” 吴教授打趣道。 周围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慕言更加窘迫了,头恨不得垂到桌子底下。 吴老怪的这节课在早上八点,他很少起得来,万幸的是他从不点名,一向秉持着你们爱来不来,不来拉倒,只是期末考试的题目以新、怪和难出名。 考试不合格,就算满勤,也照样挂科。 每年都有大批的人挂在他的理论物理课上,“吴老怪”的威名远扬了整个年级。 “不管你们是否愿意,由于我个人的原因,很遗憾无法再担任你们的授课老师,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一位年轻的博士来担任你们的授课老师,她是我在康斯坦大学的师妹,深耕本专业多年,在多维空间的研究领域更是取得了出色的成绩……” “仰望星空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懈追求,理论物理,更是是人类探索宇宙奥秘的一把钥匙,希望以后有机会在研究所看到诸位,和诸位一同逐梦星辰大海,解锁生命与物质的起源之谜!” 吴教授的谢幕词激起掌声雷鸣,慕言的神思恍惚,注意力停驻在“多维空间”这四个字上。 多维空间是理论物理学家所提出的一个猜想,认为宇宙中可能存在多于四维时空的额外维度。这些额外维度可能对人类所处的物质世界产生影响。 但是,目前还没有直接观测到额外维度的证据,多维空间之间能否相互影响,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他的心头逐渐升起一个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所经历的修仙世界,是一个与他目前所处的现实世界时空维度迥异的世界,通过某种维度,对他所处的世界施加影响。 平行宇宙的假说早已在各大影视剧中被被用滥,他并不陌生。 如果平行宇宙的假说真的成立,说不定有很多个他在不同的宇宙经历过相似的事,做出不同的选择,并隐约影响到他现在所处的世界。 未来,他是否还有可能穿回修仙世界的某一节点,再次见到师姐? …… 课后,慕言的心神始终无法安宁,他没和室友们一起挤食堂,而是去了校外他最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正值中午饭点,咖啡店冷冷清清,阳光透过店里的落地窗洒了进来,桌椅被晒得暖洋洋的,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格外的惬意。 慕言靠在皮质的椅背上,随手拿起一本小说翻阅,享受内心难得的平静。 突然,从他的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我最近手头实在有些困难,房租能不能延缓几天再交……我保证,就推迟到这个月月底,月底我稿费一到手,立马就给您交房租……” 慕言的脊背骤然一僵。 这个声音,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就是他在修仙世界里绑定的系统! 他扭头,只见仅和他相隔一个过道的位置上,一个头发乱糟糟,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镜,矮小瘦弱的年轻男人,正举着电话,小声地向电话那头哀求着。 这是……巧合吗? 慕言的思绪像被狂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乱糟糟,他选择先静静观察。 半晌,那名男子终于挂了电话,立即打开桌上放置的笔记本,劈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这次一定不能再扑街……这本书一定要成为点点平台修仙文中的经典……” 那名男子的嘴里念念有词。 慕言起身,脚步放轻,走向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后。 他的目光定格于笔记本的屏幕,点点平台作家助手的蓝色界面入目,打开的文档上赫然显示着熟悉的名字。 “慕容天拿起‘斩离’,忍痛刺向已经入魔的师姐,刹那间,白光迸发,在可以净化一切的白光中,他隐约看见剑尖那头的虞清,露出一抹解脱笑意。 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中降下了一道耀眼的光芒,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广袖如风,脚踩祥云,悠然从空中飘荡而来 ‘魔神已除,九州大患已去,恭贺真人证道,我来迎接真人晋升仙列。’” 这难道是那个注定的宿命? 他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一把将笔记本抢了过来。 “喂!你干什么!” 年轻男人注意到了,着急忙慌地伸手过来制止。 “这什么狗屁结局!给我改!” 慕言死死抱着笔记本不撒手。 “改什么改,你懂什么叫悲剧之美吗,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等会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哪位?凭什么干涉我的创作!快把笔记本还给我!” “少废话,你改剧情,我给你打赏千万点币!” “没问题,我改,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 …… 争执暂歇,两人重新落座。 “所以,你想怎么改?” 年轻男子斟酌着言辞,看向对面的“大金主”。 慕言闭目,脑海里浮现出初遇师姐的画面,缓缓开口: “九州大陆,东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