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世子家的废物美人》 第一章 穿越成废物美人 雕刻精美的黑檀木八宝拔步床上,层层青色纱幔拢中,遮住那其间闭目不醒的少女。宽大的床沿边,一个医妇正蹙眉搭脉,面露凝重。 纱幔外,一年长丰美的妇人转着手中做工精美的宝石手串,她身旁一清秀娇俏的绿裙少女正呜呜咽咽地以帕掩面。 那哭声不大不小,娇娇怯怯,却无故听了人烦躁,觉得这少女不像是在为床榻上人担忧,倒像是幸灾乐祸地哭丧来了。 “平娘怎么样了?”那风韵犹存的美妇声音淡淡道。 那医妇便福了身子,回道:“姜大小姐脉象平稳,按理说该醒了.....愚妇见识浅薄,也是头一回见此症状。” 闻言,那妇人还没说什么,绿裙少女便呜咽的更大声了:“定是姐姐落水后朦胧得知自己失了清白,配不得太子殿下,这才不愿醒来了!” “被外男看光了身子,以她姜家大小姐的身份,日后也嫁个书生商户,还算对方高攀了.....可是母亲!你说姐姐为什么算计的这样好,偏偏是被慕世子看去身子!” 绿裙少女哭诉着,便透露了几分忿忿不平。 “娇娘!”意识到自己女儿在外人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张氏喝住小女儿,“医妇,你先出去吧。” 医妇低头行礼,随后疾步而出。 看房中没了外人,张氏才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女儿:“我的娇娘,平娘已经失了清白,她早知你心悦慕世子,到时醒来后定然羞愧不已,不等我们开口,她定然主动自请退婚。” “届时我们也别太为难她,毕竟她已经配不上太子殿下了,等事毕了我随意为她指个书生嫁过去,她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到时候她去做穷酸书生的糟糠妻,我们阮阮风风光光地做世子夫人.....” 被唤作娇娘的少女这才止了啼泣,红着眼眶撒娇:“还是母亲对我最好啦!” 在纱幔外一片母慈女孝的氛围中,躺在床上的姜知月缓缓蹙了眉头,身体轻颤,仿佛在做一场噩梦。 梦中,她本是姜府大小姐,出身清贵,姿容如仙。 可自幼年母亲去世,父亲续弦,迎了继母张氏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开始还好,继母对她呵护有加,很快就抚平了失去母亲后,悲怆的姜知月的内心,父亲也很满意张氏管理家宅的能力,一家人其乐融融了几个月之后,父亲便把精力投回政事,不常归家了。 那时继母显露了疑窦,她开始忽视姜知月,不允对方继续读书,又时常给对方送漂亮的衣服首饰,玩具吃食,任由下人纵容她,很快,年幼的姜知月就变得贪玩臭美,还时常对下人发脾气。 姜知月却没觉得不对,因为继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说这样的平娘才生动灵气。 后来,娇娘出生了。继母对自己耳提命面,说娇娘是她的亲妹妹,自己做姐姐的要一辈子爱护,谦让,帮助她,姜知月照做了。 然而随着妹妹年岁渐长,她们之间愈发地不平等。继母明显偏爱继妹,日常的衣料缎子,首饰玩意都是优先紧着二小姐姜知阮,姜知月只能挑妹妹剩下的。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这样压抑环境下成长的姜知月,如她继母所愿,变得刻薄狭隘,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内里却塞满败絮,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但.....本该不是这样的。 在她的老家,对于继母这行为有种说法,叫做pua。 是了,她不是姜知月,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后因无良上司强制加班,导致过劳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姜府上不受宠爱的姜大小姐姜知月。 床榻上的姜知月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哼一声:“嘶......” “哎呀,姐姐这是醒了吗?”姜知阮惦记着让对方赶紧退亲,忙去叫丫鬟:“快让医妇过来看看!” —— 医妇的手再次搭上了姜知月的脉搏。 这次,那床外坐着的张氏不再冷淡,而是用手帕抹着泪,一副慈母心疼的模样:“我的平娘,你受苦了!” 姜知月一双美目静静地望着她。 没由来的,张氏心里发怵,心里暗骂声贱蹄子,面上仍然眼含热泪:“平娘,怎么与母亲生疏了?可是还在怪母亲?哎,我知道你这次落水实属意外,但光天化日之下被外男看光了身子,实在有伤风化......” 已经不是原装货的姜知月蹙眉扶额:“嘶.....我头好疼,总好像忘了什么。” 这话不假,姜知月现在脑袋里,两段人生的记忆混做一团,身体上的困倦疲惫也如潮水涌来。 那医妇听了,便道:“许是大小姐受惊染寒导致暂时失忆,眼下受不得刺激,需要静养。” 张氏眼神在医妇和姜知月间来回扫荡,又看姜知月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这才半信半疑地点头起身:“那便先劳烦医妇看顾平娘一阵了,我还有事,待大小姐好了之后再通知我。” 听到姜知月懵懵懂懂,不能马上神志清醒去退亲,她连待下去的耐心都没了。 可笑原主还对这样的继母抱有期待,渴望对方的亲情。 “既然我接管了你的身子,你的委屈我自然为你申诉。”姜知月在心里暗道。 “叮!检索到关键词.....您好,福报666系统为您服务!”一道机械音突兀地在姜知月脑海中响起,吓得她连忙看了一眼正在写药方的医妇。 还好,对方一无所觉的模样,还朝她问:“小姐,我先去为您抓药,需要唤您的贴身婢女来照顾吗?” “不必了。” 医妇点头,转身出去。姜知月眼尖地看见那张她撰写许久的药方躺在书案上忘了带走,出于现代人的礼貌,她下意识地叫住了对方:“等等!” 医妇:“大小姐有何吩咐?” 她眼神示意书案上那张药方,矜持地说:“你忘拿了药方。” “叮!提醒她人遗落,此为善举,积分加一!” 清脆的系统音响起,姜知月顿感好奇,在脑海中与其对话:“福报系统?积分?” “宿主你好,本系统为福报666,认为好人有福报!宿主每做一件善举,都会根据事件大小程度生成积分点数。积分点数可用来学习技能,为宿主今后的生活带来便利!” “什么样的技能?”姜知月问,有些兴奋:“透视、隐身、轻功之类的吗?” “.....呃,很抱歉,由于本系统版本不足,现阶段的技能只能从他人身上获取。至于宿主想要的那些.....以后版本升级说不定会有哦!” “从他人身上获取?”姜知月又问。 系统嗯了声:“给您展示一遍吧!” 话音未落,姜知月脑海中就浮现了一块面板,就像游戏里的人物界面一样。 “姓名:姜知月 可用积分:1 自身技能:梳妆(六级),文学(一级)” “这是宿主您的人物面板。”系统说,“接下来我给您看看可学习人物的面板,就以刚走的那个医妇为例。” 姜知月眼前又浮现了旁人的面板。 “姓名:赵娟 职业:医妇 自身技能:医术(七级),文学(四级),处事(四级),茶艺(四级)......” 姜知月眨眨眼,似乎是没想到原主身为姜府大小姐,技能数竟然连一位医妇都比不过。 不是说古代闺阁小姐都要求学习琴棋书画,礼仪管事吗?姜知月隐隐觉得这和原主曾经有关,于是暂时压下疑惑。 “只要花费指定积分,就可以不与目标人物接触,轻松学到对方的技能!”系统说。 “医术.....似乎用得到。”姜知月思索,“统子,学习医术需要多少积分?” 系统:“由于目标人物医术等级较高,所需积分也较多,正常情况下大概要花费七百积分吧!” 多,多少? 姜知月望了望自己面板上可怜的数字一,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系统安慰:“本系统绑定不久,特此为宿主设立新手期奖励机制,激励宿主斗志。” 姜知月眼睛陡亮:“你打算给多少积分?” “呃,并不是赠送积分。”系统颇为汗颜,“是任务,完成一系列任务可获得积分奖励。” 姜知月很是惊讶,觉得这系统真是和她上辈子的无良老板一模一样,给员工划分任务,画大饼的手法都惊人一致。 系统再次叮了一声,姜知月发觉脑海里多了个任务界面。 “当前任务:梳理姜知月的记忆,融入姜知月的身份。 奖励:五积分。” 发布完任务,系统便沉寂了下去。 “融入姜知月的身份吗?”她心想,其实这倒是不难,说来也巧,她前世的名字也叫姜知月。 脑海里压着她两段人生的记忆,之前一直怕信息量太大处理不过来,正好趁着眼下无人打扰梳理一番,免得之后面对这个时代的人露怯。 姜知月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章 废物美人的反击 两段人生,那流水般的日子压缩成电影一般,姜知月静静地看完了‘自己’的人生,沉默许久。 原主姜知月,是京城出了名的废物美人。 其他世家小姐在学习琴棋书画,管家理财时,姜知月被居心叵测的继母养的什么都不会,腹中无一点墨水,为人还刁蛮跋扈,一心痴缠太子。 不像她那被继母精心培养的继妹姜知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善良温柔,是京城无数公子少爷争相讨好追求的才女。 而直到两天前的一次赏花宴上。 姜知月在一处池边,和同样爱慕太子许久的临蕊郡主起了冲突。临蕊郡主嘲讽她‘不要脸’,还说太子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还妄想做太子妃不成? 那时的姜知月如何能忍受,双方爆发了肢体冲突。临蕊郡主恶向胆边生,狠狠推了一把身处池边的姜知月。 姜知月落水了,她不会泳,便惊声尖叫起来。 临蕊郡主却在这时害了怕,径自逃跑了,也不管声音渐弱的姜知月缓缓沉入水底。 再后来,好像有人循声而来,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将自己救下。只可惜晚了点,原主姜知月因呛水太多,已经芳魂逝去。 姜知月是那时候穿过来的,救她的人看她又有了呼吸,好听低沉的声音犹豫片刻道:“冒犯姑娘了。” 然后唇瓣上贴了一片湿热,好像有人把气渡入肺管,眼前也不再黑沉沉一片。 再之后便是一阵惊慌的脚步声,她于朦胧间听见有人惊呼尖叫:“有人落水了!” “完了.....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我刚还看见两位唇瓣相贴,显然是有了肌肤之亲。” “这下姜家小姐的清白算是没了。” —— 姜知月的思绪从那天混乱的记忆抽出,想来那位世子殿下给自己做人工呼吸时不巧被宴会上的人们看见。 在古代,这样程度的肌肤相贴还被一群人看见,这女子的清白算是毁的一干二净了。 除非世子愿意娶她,不然失了清白的名声,姜知月日后定然不能再嫁入其他门当户对的高门中,只能下嫁商贾书生之流,成为糟糠之妻,日日与柴米油盐相伴。 但,那可是尊贵的靖安王府的世子殿下,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少年天才,是六艺冠绝玉京第一的天骄,是全京城少女梦中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怎么会放着大把的贵女佳人不要,去娶一个在京城颇负恶名的废物美人呢?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世子竟然主动上门求娶。 “我会对她负责的,当日救下她时便说过了。”清贵俊美的男人如松如竹,甫登门便一挥手,那羡煞京城的担担彩礼如流水涌进姜府,看花了所有人的眼。 姜太傅捋着胡子,觉得这门亲事没有拒绝的理由,两家便在姜知月还在昏迷的时候,定下了这门亲事。 据说当天的姜知阮听闻后,折断了一根簪子,又跑到父亲面前哭晕过去,被骂‘成何体统’之后,才悻悻地闭门后院,整天打骂下人,摔闹东西。 于是人们以为的贱妇姜知月,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世子夫人。 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多少怀春少女哭红了双眼,绞烂了手帕,时下文人士子都夸赞靖安王府世子的担当风骨,称赞他高风亮节。 然后今天,姜知月醒了。醒来便发现,自己不仅收获了全京城少女的敌视,还收获了一枚.....未曾相见的未婚夫? —— 自请退婚也不是不行,但失了清白的她必然会成为姜府的污点,而且她那个继母可是迫不及待的盘算着把她嫁给商贾书生,要看她不如意呢。 太子也并非良人,看他记忆里对姜知月忽远忽近,态度暧昧的,就知道这是个鱼塘高手,惯会哄小女孩的。 思来想去,姜知月竟觉得这个没见过面的世子是最好的选择。 系统叮了一声,显示五积分入账,姜知月知道自己算是融入这个时代了。 紧接着,系统又发布了任务:“请拒绝姜知阮的要求,并全程保持不卑不亢。奖励五积分。” 还没等姜知月反应过来,门外便传来吵嚷:“姐姐早醒了,必须得说退亲的事情,一天都耽搁不得!” “砰——”门被极大力地一推,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给姜知阮开路,她本人昂首挺胸,活像只骄傲的麻雀,聒噪而不自知。 姜知月半身靠在软枕上,这么大动静也只让她轻抬眼皮:“谁这样没规矩?” 姜知阮皱了眉头:“姜知月,你说谁没规矩?” 话音未落,她又嗤笑:“怕是比不得姐姐你规矩的很,上赶着给世子送身子,也便是世子高风亮节,不然哪有你这贱人的事情?” 姜知月不卑不亢:“哪能像妹妹那般左右逢源,见了太子便喊哥哥,赠了自己贴身的香囊;看了世子又念叨此生非他不可,姐姐真是羡煞妹妹的好脸皮呢。” 姜知阮一愣,随后勃怒中带着不可置信:“你敢骂我?你信不信我告诉母亲!” 姜知阮也就这点本事,平时在长辈面前娇弱可怜,私下对上她便一口一个贱人,嚣张跋扈。 “噗哈哈....”姜知月掩嘴一笑,“妹妹倒是童真可爱,动不动就要告家长,一副小人做派。” 姜知阮柳眉倒竖,一拍桌案,震翻桌上茶碗:“姜知月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 姜知月哼笑一声:“妹妹真的是京中才女吗?怎么骂人都这样贫瘠无力?来来回回就是个贱、不要脸之类的,母亲没教你吗?” 这句果然破了姜知阮的防,小姑娘面皮涨红,咬牙怒喝两旁的粗使婆子:“给我扇她两耳光,涨涨记性!” 那两个婆子膀大腰圆,手掌宽厚带粗茧,可想而知抡圆扇来的威力。 姜知月岂会怕她,穿着单衣气势冲冲地下了床,将白嫩小脸往婆子跟前一扬,眼神清亮:“扇吧,扇重点,我好和父亲哭诉继母治家不严,随便一个婆子都敢扇小姐巴掌!” 婆子还在犹豫,姜知月先下手为强,素手一翻,便是打了那婆子一个偏头,只可惜她力气较小,没有清脆的巴掌声。 那婆子果然露怯,退后两步,和姜知阮面面相觑。 打狗也得看主人,姜知阮恼怒的脸皮老红,颤指着姜知月,“你.....你!” “你在做什么?你给我去扇她啊!”姜知阮暴躁大喝。 “嘻嘻,妹妹不若自己亲自来,只是姐姐我很担心你这小手劲,扇在我脸上会不会连红痕都没有。”姜知月笑的巧笑嫣兮,顾盼神飞。 被姜知月这么一激的姜知阮反而压住了火气,她抿唇许久,才用一种勒令的语气恨恨开口:“父亲今日下朝后,你去自请退亲,我就不计较你冒犯我的事情!” “否则,我便告诉母亲,你就等着......”她话音未落,只见姜知月推人送客,关门上闩,一气呵成。 她站在门口愣了半天,勃然怒喝:“姜知月!!” “你这个贱人!” —— 第三章 废物美人怼恶毒继母 “跪下!” 姜府大堂里,张氏坐在太师椅上,对姜知月怒喝。 姜知阮站在张氏身旁,一副得意满志的模样,却还掐出几滴眼泪去扯张氏衣角,假惺惺地:“母亲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病后糊涂,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张氏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儿的手,转头看到如青松笔直立在跟前的姜知月时,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就是平时太娇惯你姐姐了,连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敢污了你的耳朵!” “平娘,你怎可对妹妹说那种话,还骂她是贱人?”张氏一脸严肃,眼角里堆着不喜厌烦。 平娘是姜知月的小名,还是张氏给她取的,说是取平安之意。 不过对比姜知阮的小名‘娇娘’,便知这个‘平’恐怕是‘平庸’的平了。 “我可没有骂她贱人,自己上赶着当,我也没办法。”姜知月声音淡淡,清脆动听。 姜知阮闻言神情扭曲了一瞬,但到底没有在张氏面前发作,而是哭哭啼啼地趴在张氏膝盖上。 张氏紧皱了眉头,她觉得自打平娘落水之后,便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这事终究是个引子,要紧的是让姜知月赶紧自请退亲。 “我便是从小娇纵你了,才叫你跋扈狭隘,不仅辱骂亲妹,还要抢她心仪之人!”张氏说着,眼睛湿润,很是替姜知阮委屈的模样:“平娘,我自入门来可曾亏待过你?京城时新的首饰衣件,哪样不是第一时间送来?你小时怕雷,又是谁常来哄你入睡?” 姜知月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继妹挑剩下也叫第一时间送来? 她小时候怕雷张氏也不过是来看几眼,哄她入睡的从来是身边的侍女嬷嬷。 原主幼年丧母,渴望母爱,愿意忍声吞气,她姜知月可不愿意陪这两个白莲绿茶演母女情深。 “母亲言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定下便是泼出去的水,贸然反悔,岂不是让人看了姜府的笑话?”姜知月不卑不亢道。 张氏嘴角下拉,却还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架子,循循善诱:“所以平娘你自请退亲,便能保全姜府名声,又能成全你妹妹。万不可因贪图王府富贵,就失了家宅和睦,姐妹相亲啊!” “何况世子妃位,多少眼睛盯着?你若嫁过去,人微言轻又无手段,不说婆婆磋磨,下人冷眼,恐怕此生都要拘束在宅院内,眼睁睁看着世子往府里抱美妾,抬侧妃啊!” 姜知月快要笑出声了。 自请退亲,那恶名就都由她一人承担,届时失了清白又自请退亲,京城不得将她‘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名声传的满城风雨。 “那我呢?”姜知月明知故问。 “哎呀,娘怎么会不为你考虑好呢?”张氏一听有戏,便热络起来:“城西的一户人家,家中做屠户,也颇有家资,那小伙子也正是精壮年纪,心思憨厚,你嫁过去必然被宠的如珠似玉啊!” “毕竟你.....已经被外男看去了清白,又在大庭广众下被那么多人看见你和世子肌肤相贴,京城里门当户对的男儿都不会愿娶,娘已经是为你求了好几户人家啦!” 姜知月没忍住笑了出来。 放在这个时代,清流出身的太傅之女,放着尊贵世子不要,嫁给屠户,恐怕会成为轰动京城的笑话。 她真是把张氏想的太好了,还以为她再不济也会找个落魄书生之流,至少名头上好听。 看来张氏这个继母对自己,真的是无半点母女之情,甚至更像仇人一般。 “屠户.....好啊!”姜知月故作天真,“届时我便禀告父亲,请父亲为我做主意,到时定然不忘说明母亲您的牵线搭桥!” 张氏脸色唰白,指着姜知月,恨铁不成钢般:“你这孩子!我万般对你好,你怎么就不懂事呢?” “怎么,不告诉父亲,难道母亲想让我私奔?”姜知月笑意盈盈,却仿佛藏着一把银光弯刀,“您可要知道,嫁者为妻,奔者.....为妾!” “您想让我做妾,不怕污了姜府的名声,日后给父亲仕途添堵吗?”姜知月指桑骂槐,说的张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我好过,你讨厌我,所以想毁了我。”姜知月说。 “够了!” 张氏勃然大怒,满头珠翠急晃,一拍桌案:“逆女,给我跪下!” 姜知月如一丛幼竹般,娇柔却亭亭而立,不卑不亢,说什么都不跪下。 “恕难从命,母亲,我并不知做错了什么,需要罚跪啊?”姜知月一字一顿,字字诛心:“我只不过是把实话说了一遍。” 张氏招来两个婆子,面目狰狞,“把她压跪下,让她知道姜府是谁在管事!” 膀大腰圆的婆子压迫过来,姜知月扬起小脸,冰冷的目光扫过,竟吓得那俩婆子不敢上前。 “谁敢?”她轻声说,“婚约还在一日,我便是靖安世子妃,除了天家,无人可让我跪!” 张氏脸色铁青,几乎被姜知月说的毫无脸面,像个泼妇一样大骂,“把她关回流云苑,禁闭三月!” —— 姜知月被关了禁闭,勒令不准从流云苑踏出半步,理由是目无尊长。 她对此倒是从容,毕竟只要她不松口,早晚有一天会出去的。 她们关的住姜家大小姐,关的住未来世子妃吗? 就在那对母女着急上火的时候,姜知月躺在贵妃榻上,吃着婢女洗好剥皮,湃在冰桶里的水晶葡萄,切块水果,感叹当大户人家小姐的舒适悠闲。 她懒洋洋地想,嫁过去要还是这种生活,她也不上心搞什么系统了,老实当世子妃。上辈子就是加班过劳死的,这辈子对自己好点,平稳度过富贵舒适的一生也不错啊。 “叮,拒绝退亲,任务完成,积分加五!” 姜知月回过神,看着面板上可怜的十一积分,叹了口气。积分太难赚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啊!果然还是躺平更好...... “叮!新任务发布,请宿主务必参加月底的颂莲宴,积分奖励一百分,不参加则有惩罚机制!” 姜知月一下子清醒过来:“什么惩罚机制?” “某些任务要求强制完成,宿主必须参加,无法完成则可能受到电击、晕厥、生病等不同方式的惩罚之一。” 姜知月不满抗议:“这也太霸王条款了吧!” “宿主,您的灵魂在前世近乎消散,是系统耗费巨量能源收集灵魂碎片,再投入这具身体中.....换言之,若不完成强制任务,系统能量不足,您的生命也会飞快消逝。” 听到这,姜知月无力吐槽。 姜知月上辈子过劳死,还没来得及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去世,怎么也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把上辈子没休的假休爽了再说! 一想到这,她干劲满满,那点懒散也烟消云散,还有什么比努力活着更重要的吗? “秋菊。”她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唤来。 “这些日子,盯紧了前院,有动静就禀告于我。去探听下京城月底有什么宴席,邀请了姜府的,再去打听下太子......” 秋菊是个伶俐的侍女,听懂了姜知月的弦外之音。她是姜知月生母留给她的得力帮手,姜知月对其抱有极大的信任。 “是。” “另外.....”姜知月有些犹豫,但还是放话:“给张氏那边透露些风声,就说我有些坐不住了。” 秋菊应下,随后便告退,应当是去探听风声了。 姜知月本人也不闲着,毕竟还在禁闭院中,她便安心地翻出自己前些日子托婢女带的诗集文章,细细翻阅品味,汲取这个时代她本该掌握的知识。 毕竟参加宴会,那的人多是喜好附庸风雅的才子佳人,肚子里总得有些墨水,方不至于临场露怯,也能改善名声,为她以后的路打下基础。 “叮,监测到宿主进行自主学习中,是否需要开启高效学习模式?” 姜知月好奇:“高效学习模式?什么意思?” 系统耐心解释:“人的注意力有限,也便注定了每个人之间不同的学习效率。该模式下可以辅助宿主,加强知识汲取,使您能更快更好的掌握这项技能!” “该模式为福报系统自带,不收取任何积分。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花费一积分进行知识快速灌输,该模式下宿主不用自己学习,系统会将书本知识整理后灌输入意识,与您自主学习的成果无二致!” 姜知月唔了声,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有金手指的人。 她原本还担心,原主荒废了十几年的学业,自己也是个现代人,继母也不可能给她请夫子,从零开始的学习之路会坎坷难行,没想到系统帮了她大忙了! 想到这,姜知月觉得晦暗的未来都明亮了起来! 第四章 废物美人的世子夫君 岁月如梭,在姜知月不舍昼夜的学习中,很快就要到了月末。 京城入夏,蝉鸣噪天,那些满肚子花样的文人雅士怎会安心宅家熬夏,大张旗鼓地操办了颂莲宴,邀请各方才子佳人于城外天碧湖,赏荷花、颂诗词、乘凉度夏。 后来不知当今圣上从哪听说了这别具巧思的颂莲宴,临时决定与民同乐,宴会操办方自然是诚惶诚恐地答应,又将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扩大宴席的规模与安防。 盛夏燥热,人也躁动。 京城热风徐徐,权贵人家房屋里已经上了冰桶,换了竹席,披了薄纱软绸。尽管如此清凉,依旧挡不住朝堂上就某地暴雨决堤,水灾泛滥一事,打的热火朝天。 更不要提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与民同乐,不忧正事的天子了。 一时间,奏本如雪花纷纷扬扬,把那位身穿团龙明黄衣的皇帝看得焦头烂额,眉心紧皱。 “哎.....广君,你说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威严俊美的中年男人,身穿天子的九龙团纹明黄衣,对着一旁安静喝茶,如画中仙人的清隽男子抱怨道。 慕广君放下茶盏,拱手回道:“陛下勤政爱民,我朝有此天子,正是国之幸事。” 苑武帝最烦这些车轱辘轴话,无奈摆手示意对方闭嘴:“罢了,我不骂人行了吧。只是这文武百官管的也太宽,朕这些日子为东川决堤一事忙得几宿不眠他们不说,忙里偷闲参与个消夏宴席倒是被踩了痛脚一般。”。 “还望陛下保重身体,政务虽忙,宜心静气更为重要。”慕广君答。 提到这个,这位看着宽厚仁慈的君王难得啜了点冷笑:“我看百官是巴不得我焦躁上火,夜夜难眠,好早点下罪己诏给他们。” 慕广君敛眸不答,于是君王便转了话题:“听闻你最近与姜家大小姐定了亲,可准备邀请人家同游颂莲宴啊?” 他摇头:“还未过门,与礼不合。” “呵呵.....京城都盛传,姜氏女落水,正好被你所救,却也被看光了身子,失了清白。”那威严的帝王说起八卦时,也仿佛在高谈阔论政务一般,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与威压。 “照理说,已经不用太顾及那些了,你们二人,也就差过门一道仪式。少年夫妻,还是得多培养些感情的好。”皇帝笑眯眯地说。 慕广君微微蹙眉,他知道君王这话孟浪,细察之下也别有深意,他必须谨慎回答。 “姜氏既为我妻,我自然是要顾及着她未出阁的名声的.....至于京城那些闲言碎语,我想,过了颂莲宴,也该消失了。” 闻言,帝王啧啧:“少见你维护他人,也少见你动气,看来姜氏女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堪,至少你.....” 至少你是喜欢不讨厌对方的。君王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他更少见慕广君对一位女子做到如厮程度。 又是顾及着对方的名声,又要亲自去剪了那些流言的舌.....这些事对慕广君有益处吗?没有,全然是为了那个他因顾及名声而娶,仅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妻子。 及此,帝王也忍不住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这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只一面就如珠似玉地护在手心里,旁人都说不得一句。 虽然本人还没察觉自己这份保护似得。 慕广君看着自家皇帝一脸八卦玩味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肚子里是什么花花肠子。 于是那双好看的凤眸一眯,轻声道:“陛下,对于东川水患可有头绪了?” 苑武帝的笑容僵在脸上,轻咳了几声,才换了严肃的面貌,缓缓摇头:“姚永逸那个废物,那么多银子拨过去,竟然答复我说‘百年难一遇的水灾,他们也束手无策’云云,我看他这些年做官太顺,是时候去种地清醒清醒。” 清俊脱尘的靖安世子难得一笑,为可怜的工部尚书开脱:“毕竟陛下登基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故而治理水患方面,鲜有人才,幸也不幸,祸福相依。” 帝王听了,果然心情稍好,只是慕广君心中却陷入了思索。 常人道祸福相依,一个月前他救下姜家小姐,害的对方失了清白,不得不嫁于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未曾了解过其人,倒是耳闻其之前的恶名,说她贪慕虚荣,恬不知耻,又毫无风骨,为人狭隘偏激,是京城贵女们都不怎么喜欢的人。 慕广君无意情爱,也未遇到过自己喜欢的女子。 会主动求娶,一是因为当日两人落水,薄衫勾勒少女青涩玲珑的曲线,他入了眼便无法挥之不去,又因救人所急与其有了肌肤之亲,便必得为对方负责。 二是因为.....他也想看看,素以清流闻名的姜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设计至此。 没错,设计。 6 一月前的赏花宴,他代表靖安王府参加宴会时,所饮酒水被人动了手脚,那药无色无味,他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因一侍女将酒液洒至他衣袍,使他不得不去偏房更衣时,才突觉不对。 房间里燃了种甜腻无比的香,他见多识广,即刻认出这是宫中有名的媚香,与某种药粉配合,便是天雷地火,可叫人神志不清。男子化身虎狼,女子立变荡妇。 自己被人算计了,还是冲着他本人而来的。慕广君那时被欲火灼的难受,理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动静更是印证了慕广君的猜想。那偏房本该只有他一人,他正难受无比,却听见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和两个女子的声音。 “你确定世子殿下喝了那杯酒吗?”一个女声略焦躁地问。 “奴婢确信,欢鱼粉和乐水香结合,不论哪个男子都无法抵抗......世子殿下应当就在这间偏房内,姜二小姐进去就能成好事了!” 姓姜?慕广君那时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但心里也知道不能让对方得逞了。 得益于从小接受的药物训练,他没有彻底失去神志,赶在姜二小姐推门而入之前,跳窗逃走了。 之后,他无意间路过一片池塘,本想借寒凉池水压抑火气,化解药力,没想到看见落水的姜知月。 救人要紧,慕广君没有多想,便将那少女救下。 然后就好巧不巧的,一大群人撞见了他给姜知月渡气,两人衣衫湿漉,慕广君为照顾姜知月闺门清誉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对方身上。 这下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也不能怪慕广君多想,毕竟一天连着两位姜姓女,一个想和他发生关系,一个好巧不巧地落水被他所救。 巧合之下,他便以为姜府对靖安王府有什么想法,才会不惜让府中两位女儿都舍身,只为让他择一,好借势让慕广君负责。 慕广君身为世子,在勾心斗角中长大,见状也顺势上门求亲,就是想看看姜府打的什么主意。 第五章 废物美人开始学习 姜知月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这个月勤耕不辍,日日挑灯夜读,白天则常在自己院里走动,看那些下人扫洒端水,便十分强硬地‘帮忙’,把那些下人惶恐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系统竟然也判定做了善举,奖励了几点积分。 蚊子虽小,但聊胜于无啊。 在看到主任务奖励一百积分后,姜知月也不宝贝着那十几二十点积分了,她知道大头都在强制任务里,平时这点蚊子腿还不如给自己学习加速用。 于是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姜知月的文化水平就从睁眼文盲达到了普通世家小姐的水平。 那些难懂的古代书籍,也总算是能看进一二了。 当然,文学不是大头,姜知月知道世家小姐更看重才艺,琴棋书画,歌舞礼乐,总得精通一个。 只是她禁闭院中,张氏平日也刻意不让她接触这些。姜知月一时间犯了难,不知从何入手。 幸好,福报666系统看出了她的为难,便提出了新的奖励制度。 只要学习进度达成系统设立的目标,它就耗费能量为姜知月兑换来专业书籍,并提供速成帮助。 姜知月思来想去,最终在棋舞画乐中选择了乐。 声乐能传递情绪,也能调动情绪,为他人带去情感上的慰藉。 而且姜知月知道不少流芳后世的曲谱.....当然,只要没人针对她,她也不打算早早就将这些名篇放出,就算放出也打死不承认是自己创作的,就说是自己无意间得到的。 毕竟懂乐又懂原主水平的,估计一眼就能看出此非她的造诣能做出的。 专业人士有了,那么器具以及练习也必不可少。 姜知月让自家贴身婢女买了架琵琶,便对着系统给的曲谱,在系统的指点下练了起来。 一开始确实困难,琶音嘈杂作乱,总是弄错指法,搞错姿势。 若姜知月从零开始,由自己摸索探寻,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还好,她有福报系统这个外挂,不愧是高科技金手指,指点乐理,纠正姿势.....系统犹如十几个专业老师的融合,一点一滴,快速而高效地提升着姜知月的水平。 一月过去,姜知月竟然能弹几首小曲了。 虽然还是比不得那些从小有京城名师指导,日日下苦功磨炼的小姐们,但对于原本不学无术的废物美人来说,属实是难得的进步。 这日,练习完毕,姜知月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又接过侍女递来的香片茶,盘算着颂莲宴的日期。 一直承担完美老师的福报系统没忍住,主动找姜知月搭话:“宿主,为何要坚持效率低下的自主学习呢?” 没错,在姜知月看来已经进步神速的学习,在系统看来仍然效率低下。 明明有更快更好的捷径可走.....只需要花费十几点积分,系统就可以把那本书里的知识全部灌输到姜知月脑海中,瞬间就能让一个不通乐理的人成为器乐大师。 对这个效率至上的系统,姜知月唔了一声:“虽然不是没想过.....但这种方式下学来的技能,真的算是自己的吗?” “请宿主放心,灌输知识依旧是宿主的技能,系统是无法收回的。” 姜知月还是摇摇头。 “虽然那样便捷、方便,不用日日练习的手酸,不会因背曲谱而头昏脑涨,不会因弹不连贯而受挫。但我想,正是因为这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才能将这技能刻入骨髓深处。” “本系统对此持保留意见。” “啊,我也说不太准,但我想,非到万不可以的时候,便不轻易动用灌输学习的方式。” 眼下也不是特别紧迫,她慢慢地学,也享受学习的过程。 不然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眼花缭乱的娱乐活动,她又禁闭在院内,再不找点事做,真怕无聊疯了。 正喝着香茶,婢女又乖巧地端上来一盘糕点。 “小姐,最近天热,小厨房那做了些绿豆糕,说是清热败火。”那清秀的婢子劝姜知月浅尝几块。 “放着吧。”姜知月懒懒地答。 自她穿越过来,便贴了原主的私库银子,在院内划分了自己的小厨房,从人手到采买,都是经过自己手的。 毕竟那日看到了继母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嫌恶,姜知月很怕对方执意要给她饭菜里下毒什么的。 总之,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而且这钱花的也不亏,不同以往原主常常被怠慢的饮食,她想吃什么便吩咐下去,小厨房的人上道也机灵,时不时给她做新鲜点心哄姜知月欢心。 说来也有趣,不知是不是换了饭食的缘故,姜知月发现自己的皮肤一天比一天好,光滑细腻,吹弹可破,往铜镜里一瞧,姜知月本人都有些挪不开眼。 尝了块清甜的绿豆糕,不得不说厨娘很有一手,竟然恍惚让姜知月尝到了前世的味道。 一下子,馋虫就被勾起。姜知月从前世的绿豆糕联想到芙蓉酥,又联想到夏天必吃的绿豆沙冰和冰饭,有点手痒。 于是她让婢女拿来纸笔,将沙冰和冰饭的制作过程详细写下,又让婢女送去小厨房,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这些也不难做,想来最多三天自己就能美美享用到清甜凉爽的绿豆沙冰,和软糯香甜的糯米冰饭了! 一想到有好吃的,姜知月干劲都多了几分,便又将琵琶拿起,练起一首她尚不熟练,但前世很喜欢的名曲《春江花月夜》来。 青涩的琵琶乐声再度于小院中响起,也吸引了路过院子旁姜知阮的注意。 姜知阮正从水榭学琴回来,母亲为她找了京城有名的琴师指点她的琴艺。 因这几日十分不顺遂的缘故,她今天特意穿的花枝招展,听够了琴师和婢女们的奉承,难得心情好了些,就听见姜知月院里传来如此令人心烦的声音。 她精修的眉毛一挑,红唇轻扯,露出些许不耐烦:“哪里来的琵琶乐声,断续不成调,难听死了!” 姜知阮的贴身侍女颇有眼色,打发了个小丫鬟去打听,没多时便俯耳至姜知阮身旁:“回小姐的话,是姜大小姐正在院中自练琵琶。” 姜知阮顿时柳眉倒竖:“她倒是好样的,未经母亲允许敢擅自习乐!看我.....” 她突然缄口,神色莫名阴暗不定,末了竟露出个略显得意的笑,仿佛抓住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哦~我晓得了,她如此勤勉,想来是因为月底的颂莲宴吧?” 自顾自说完这一句,看身边侍女都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她有些恼怒,但不愿和这些蠢货计较。 便大发慈悲地讲解起自己的思路来:“你们要知道,太子哥哥也会参与月末的颂莲宴。姐姐那样不知男女大防的人,一听到太子出现,不得巴巴贴上去!” 毕竟,姜知月喜欢太子殿下,总是追在人家身后,这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贴身侍女知道姜知阮想要炫耀自己才思敏捷,便很视时度地接话,假装疑惑:“可姜大小姐不是被主母关了禁闭吗?如何能去得那宴会?” 果然,姜知阮咧嘴一笑:“听我母亲说,姜知月那贱人被关了禁闭便知道苦楚,安分了不少,还总是和身边人提起自己后悔顶撞主母,母亲念她年岁小,又是初犯,准备这几日解除了她的禁闭呢!” “主母真真是慈母心肠,仁厚善良。”侍女适时补上这么一句,更是把姜知阮哄得心花怒放。 人一上头,就容易说些不该说的。姜知阮得意笑笑:“我母亲是善良,但也不能任由此事善了!” “我看她练这琵琶,定然是想吸引太子注意。果然是狐媚东西,有了世子那样的未婚夫,还想着勾引别的男人!”姜知阮一脸笃定地说。 侍女看看姜知阮脸色,便问:“小姐可是有了妙计?” “哼哼,那是自然。”姜知阮笑的得意而张扬。 “她这么想勾引太子,为何不随了她的愿望?到时候颂莲宴上,我不仅要叫她丢脸,还要让她身败名裂,破坏她的婚约!” 第六章 废物美人的筹谋 姜知阮在姜知月院门口对自己婢女们丢下这句狠话,便提着裙子趾高气昂的走了。 而一直在角落里偷听了全程对话,姜知月的贴身婢女之一初夏,则是一脸惊慌。 她正外出回来,迎头撞见二小姐的队伍,知道两位小姐之间常有纷争,思量之下不愿与其对上,便避嫌躲去了角落里,想待人群走过,自己默默回院。 谁料想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言辞之间不仅侮辱自家小姐,还扬言要针对小姐,让她身败名裂! 作为姜知月生母留给她的忠仆,初夏不愿再耽搁,看二小姐的人浩浩荡荡走了好远,才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出来,敲响院门:“快快,让我进去,我有要事与小姐禀报!” —— “所以,姜知阮是这么说的?”小院里,姜知月不急不缓地将琵琶交给侍女,又用花瓣水净了手,一举一动沉着稳重,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后的恼怒。 初夏点点头,脸上有焦急:“千真万确,小姐,我们......” 姜知月却对她勾起一笑是,神态自若:“别怕,既然知道她想干什么,便能早早做好准备应对。” 见自家小姐气定神闲的模样,初夏也缓缓安定心神,脸上焦急散去了不少,微微颔首:“全听小姐吩咐。” 身旁有人递上一盏冰甜乳,姜知月细细品了,感受冰爽甜凉的液体流过喉道,顿觉体生凉气,不由得通体微颤,心底道声‘爽哉’。 然后她感叹:“我这个妹妹有点脑子,但不多。” 难为她那整天计划着怎么茶言茶语、卖惨装乖的小脑瓜能想到自己想参加颂莲宴,她还以为这个骄纵惯了的小姑娘会直接告状张氏呢。 随后她又问:“张氏那边,如何说?” 初夏之前出去,正是为姜知月打听府内消息。 闻言她道:“张氏说明日就可以解禁,但小姐必须去为她奉茶,明面上,说是要找您一叙.....但奴婢怕......” 初夏的未尽之意很明显,这些年她们服侍小姐,张氏是如何对待姜府嫡亲大小姐的,下人们也有目共睹。 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二小姐那边挑剩下的,有时还会故意克扣错漏,只因二小姐看姜知月不爽。而大小姐也是听了张氏要维护府内姊妹和谐,处处忍让,愚守孝道,只言不提这些年受尽了继母的磋磨与区别对待。 姜知月缓缓点头:“你没猜错,她定然是要磋磨我一番的。” 初夏有些担忧的问:“那该如何是好?她为一府主母,要罚要跪,暗中使手段,小姐都是抵挡不住的,届时受了天大的委屈,到老爷那也没处说的啊!” 姜知月摇头:“所以,不去拜见她。” “啊,那解禁一事.....” “你无需担心,哪怕我不同她说,张氏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解了我的禁。”姜知月将空茶盏递给侍女,又捻起一块冻玉糕。 “谁让——”她咬一口软糯的点心,俏脸上露出些狡黠的笑:“太子也会出席颂莲宴呢?” 初夏清秀的脸上出现些许呆滞迷糊:“这,这与太子殿下有何关联......?” 姜知月眼光扫过周围,服侍的婢子们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动作安静利落,转瞬间,小院里就剩下姜知月和初夏两人。 那些站在一旁如木头人般的服侍丫鬟们,虽然嘴巴牢靠,但终归不是如初夏这般身家清白,她可托付信任的体己人。 初夏只比姜知月年长几岁,而在活过两世的她看来,初夏还只是个青春正茂的少女呢,没深入了解过这些玩绕勾缠也是正常不过的。 躺在梨花木靠椅,枕着软枕的姜知月换了个舒服且自在的姿势,并热络地邀请初夏:“这边还有个椅子,坐。” 初夏猛抬头,随后剧烈摇晃脑袋,眼里满是惊慌不解。 在她看来,哪怕是私下里,也不能与主子一同坐着,那毫无尊卑。 哪怕她几乎是看着姜知月长大的。 姜知月没料想这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贴身侍女会因此有如此大的反应,微微一愣。 这还是她头一次意识到阶级之间的鸿沟。 随后,她又弯起笑容,只是笑容淡了些,叫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你知道为什么继母愿意让我参与颂莲宴吗?” 初夏思考片刻:“因为太子殿下——京城中无人不知小姐您对太子的态度,但眼下您已定亲,断不能再......” “我的意愿,并不重要。”姜知月打断她说,“张氏想借我这点曾经的不懂事,做些什么,很重要。” 初夏略思量片刻,面有慌乱:“您的意思是说.....她可能会在宴会上设计您和太子,毁了小姐您的名声?” “是啊.....定了亲还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使姜府蒙受耻辱,这样便不必寄希望让我自请退亲,姜府便可以用管教无方、愧对王府等理由,光明正大的退亲。” 说完,她还自嘲一笑:“过去这些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们没少弄。”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得知,继母张氏和继妹姜知阮对原主的各种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往饮食里投放泻药、毁容慢性药; 在衣料上动手脚,使姜知月在重要场合全身红疹,奇痒无比; 在外明褒暗贬,败坏原主名声;不允许她接触任何书籍礼乐,却总在出席宴会时拿才艺提问姜知月...... 姜知月在翻看这些记忆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看类人群星闪耀时! 就这样,原主还对继母继妹死心塌地的,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从不怀疑是继母继妹的问题,可见原主脑坑之深,遥遥无边,耐性极佳,是做骆驼的好料子。 “那怎么办?”初夏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是真心实意为姜知月担心的。 “敌不动我不动。”姜知月道。 只要她本人没有做出出格失礼之举,那两方都无可指摘她的过错,姜知月就依然是靖安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 初夏倒是略有惊讶地望着姜知月,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主子,末了突然红了眼眶涕笑:“小姐真是长大了。” “我还以为您一直筹谋想要前往颂莲宴,是因为太子殿下......” 姜知月沉默不语。 如果她真的是原主,那恐怕就是为了太子而去。 太子作为原主曾经晦暗人生中那点微光,姜知月可以为其粉身碎骨,更何况什么清白名声呢? 第七章 针对她的阴谋 太子并非良人。姜知月明白,初夏明白,甚至不少人都明白。 唯独原主不明白.....太子给予她的温柔只是随手抛出的施舍,她却傻傻地捧着那点关心,执拗的认为太子一定不会抛弃她。 “我已经放下了。”姜知月低叹着,没有去与初夏对视,“初夏,我放下了。” 这是姜知月的肺腑之言。 “放下了便好......那金丝笼里的画眉虽然歌喉婉转,姿容上俏,但终归是笼中之鸟,生死自由凭渺渺天意。”初夏这般说着,脸上多了些欣慰。 姜知月一脸受教的点点头,但心里却蒙上另一层阴霾,为她那仓皇定下的亲事,和未曾谋面的未婚夫。 靖安王府.....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金笼子呢? 只不过相比于高不可攀的皇家,王府的门槛相对与姜府对等些,她嫁过去,只要不遇见什么恶婆婆之类,应当也能悠闲自在些。 这点阴霾在她心上一扫而散,转而姜知月又和初夏嘀嘀咕咕起颂莲宴那日的事宜。 “宴席上的吃食得少碰,免得被做了手脚。” “服饰这类你替我准备好,素净颜色,不必太张扬。” “拿着我私库的银钱去雇一辆青轴车,不坐家中为我配的那辆坐着颠簸又不舒服的马车。” 初夏点头应着,不时发表些自己的见解。两个人三言两语之间,很快便将事情都敲定妥帖了。 而另一边,静慈苑里,张氏正用银剪裁着花枝,突然大婢女走过来通报:“二小姐来了。” 闻言,她便放下剪子,招呼下人端水净手。还不等丫鬟用柔软丝巾将她保养极好的双手擦干,门外便传来姜知阮娇气可人的声调:“母亲~” 张氏回身,便被姜知阮乳燕投林般扑了满怀。 “哎哟,你这孩子。”张氏佯嗔道,“这么大了还不规矩些,外人看到了岂不笑话。” 怀里的姜知阮眼珠一转,笑如银铃:“不是还有姐姐嘛,她可比我荒诞多了,之前还天天追着太子跑!” “太子殿下为人温雅,相貌英俊,你姐姐喜欢也是难免的。”张氏假惺惺地说,“只是你姐姐确实差了点,我看太子殿下能看在你父亲面上纳她为良娣就是谢天谢地了.....谁料想前月出了那样的丑事。” “哎,不说这些。娇娘可是学完琴过来的?”张氏笑意盈盈地拉着女儿的手,引着对方坐在椅子上,母女聊着些家常,一派温馨之景。 姜知阮一看,也不到时候,便说起了些京城趣事,闺中私密,她卖娇作痴确有一套,哄得人心花怒放,把张氏逗笑的花枝乱颤:“哎呀呀,娇娘你可真是个活宝儿,解忧果。” 这时,外头走进一个侍女,神色忐忑地凑到张氏耳畔絮絮低语。 张氏那养尊处优的面容上便出现一道裂痕,半晌,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那小贱人这么说?” 姜知阮察言观色,便换上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怎么了母亲?又是姐姐惹您不开心了?” 张氏道:“这个目无尊长的!我好心好意要解她的禁闭,只想让她为我奉一杯茶,便可将这事轻轻揭过。她可倒是硬气,说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不愿来拜访我!” 姜知阮小嘴张大,面上似有不可置信。 姜知月真的不对劲了.....她上次顶撞母亲就罢了,这次母亲主动向她示好竟敢如此敷衍态度! 看着母亲眉头紧蹙的模样,姜知阮心想这姜知月真是愚不可及,惹怒母亲,她解不了禁闭,又谈何参加颂莲宴?这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时务之人...... 是了,颂莲宴!想到自己一路上思考的坏点子,姜知阮心有不甘,怎能让姜知月就这样继续关在家中,那她想借颂莲宴给她使绊子不就落空了吗? 想到这里,她轻抿唇瓣:“说不准姐姐是怕过了病气给您,才推脱不来呢。” 姜知阮破天荒地帮姜知月说话了,张氏一愣,随后便放缓了神情。 看张氏脸色稍转,她趁热打铁:“之前路过姐姐院前,还能听见琵琶乐声,想来姐姐欲在颂莲宴上表现一二,日夜弹练,这才感染了风寒。” 以她们对姜知月的了解,她为何想去颂莲宴,又为何如此勤恳练习,便有了不言而喻的对象。 姜知阮醉翁之意不在酒,张氏也瞬间咂摸出了些意味,她神情终于好转,带着些慈祥的笑意看着姜知阮。 “还是娇娘贴心可爱,平娘说到底也是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愿听家中老人多言。”张氏长吁短叹,活像受了委屈一般。 总而言之,母女二人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论如何必须让姜知月去颂莲宴。 不然她们还怎么使绊子呢? 张氏也暂时忍下这口气,想着这小贱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我之前也怪呢,姐姐那般喜欢太子哥哥,怎会不愿退亲呢?”姜知阮笑的天真而恶毒,“又今儿得了名录一瞧,太子哥哥也要参加颂莲宴,便了然,姐姐还是放不下太子哥哥。” 张氏扶额,声音却透着欣喜:“你姐姐还是那样不懂事.....不过我们做长辈的,还能不顺着她不成?” “我到底是疼平娘的,尽管她最近有些不懂事了....但无妨,这次便放过她。”张氏将侍女招来耳语几句,又让对方去将自己库存里的一对手镯拿去。 “去和平娘说一声,便说解了她的禁。”张氏不徐不缓地,“告诉她月底的颂莲宴也得去,把我那副手镯给她,谁让我疼她呢?” 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颂莲宴,你且多看顾着你姐姐。”张氏突然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不要让她做出些失礼丢脸的事情。” 姜知阮甜美的脸蛋上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白牙似闪着恨不得吮骨剥皮的利光,她人前如幼鹿般的黝黑眼眸里涌现欣喜雀跃——那是孩童碾死鸟雀般天真的恶毒。 “我会的,且让我安排吧,母亲。”她阴狠地说,往日清纯的小脸上多了几分狰狞。 第八章 渣男太子 很快就到了月末,颂莲宴在城郊天碧湖举办,不少士绅贵女应邀前往,宝马香车,衣鬓翩翩。 姜知阮早早陪着张氏出发了,姜知月则故意温吞的等她们走了,才开始准备出发。 对她来说,能不和那两待在一起就是好的,就算姜知阮不找事,她也受不了表面母女假惺惺的和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多时到了地方,远远便看见淡色纱幔围拢圈起湖畔,常有衣着华贵的妇人小姐被丫鬟搀着进去,顶上还打一流苏小伞,用面纱巾帕团扇之类虚虚掩着面容。 交了请帖,姜知阮被初夏搀着下了马车,也学着那些闺秀模样,以团扇遮面,也好不引人瞩目。 除了初夏,她还带了两个小丫鬟,一个力气挺大的小厮,两个小姑娘一个拎着食盒,一个则略通医术,足见姜知阮防备的紧,不想给那俩人一点缝隙钻。 进了内中,自有熟读名册的下人来为她引路,走了几条新修的蜿蜒小路,便到了女眷聚集的地方,隔着纱幔都能听见少女们的莺语欢笑。 几乎是踏入此地的同时,系统发声:“成功参加颂莲宴,奖励一百积分!” 至此,她就有一百多积分了,可以学习任意的一级技能!姜知月笑了笑。 姜知阮思忖自己身份敏感,名声不佳,便悄悄地从侧边不引人瞩目地进去了,寻了一处可以望见碧波荡漾美景的小凉亭,便让丫鬟给自己上茶铺点心,悠哉悠哉的等着宴会开始。 小凉亭约莫是新建的,亭中四面通风,南面一望便是碧玉似得天碧湖,湖中养了好些荷叶荷花,袅娜姿态,花叶紧挨着,风一吹就是一片绿波荡漾,莲叶接天的绝美景致。 姜知月看得正痴,却突然听初夏小声惊呼:“见过太子殿下!” 她循声望去,便与身后一俊朗秀雅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青年生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眸,用深情带失落的目光凝视着姜知月,想来他就是本朝太子,师昀清。 “知月。” 太子的声音如风拂柳,温柔缱绻,带一缕说不清的暧昧,“许久不见。” 姜知月收回自己的目光,敛眸垂首,盈盈行礼:“知月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规规矩矩,淡然的恰到本分。 却不想太子略前近一步,那双深情桃花眼眸中似有哀伤,似乎是想不明白以前总跟着他,温软可人的少女怎么突然生分疏离。 “知月......”师昀清颇为委屈地喊姜知月的名。 姜知月没回答他,安分地敛眸垂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那莹白如玉的后颈便从豆青的衣襟里露出一段,与那墨色拢起的青丝一对比,更是白的扎眼旖旎,晃了师昀清的心神。 太子上前一步,凑至跟前,一只大手抬起,似乎准备轻抚过姜知月的香腮,却被姜知月不动声色地躲了去,疏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师昀清却有些痴了,平日里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总是黏在他身后,他不怎么怜香惜玉。 今儿一见这清冷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又抓心挠肺似的心痒,恍若看见九天玄女下凡,恨不得揉碎了心肝奉上痴心。 姜知月那不愧京城第一美貌的姿容,那簪缨世家才能培养出的独特气质,还有那精致眉眼低垂的模样,无不让师昀清感到心口砰跳,头一回生出‘若由此佳人在怀,此生无憾’的心思来。 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哪怕是阅花无数的太子也不能免俗,更不要说姜知月是群芳中那支最为出挑清艳的白梅。 “知月,我.....”师昀清一想到这样的美人将与他最咬牙痛恨的靖安世子喜结连理,就难掩酸涩,“你可是在怪我?” 姜知月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的戏不是一般的多,一来就自说自话。 但身份有尊卑,她只道,“知月已身负婚约,不方便与殿下独处太久,恕小女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真的缓缓起身,带着几个下人与师昀清擦肩而过,那略带匆忙的样子,仿佛避嫌一般。 太子一愣。 他已经摆出最低声下气的姿态了,求好之意更是不言而喻,放在以前,自己这般姜知月不早该心软,柔柔地喊一声“太子哥哥”了? 只是素来被人尊敬讨好的他怎能接受,被如此躲开避嫌还要贴上去,于是一时间呆在原地,进退不得的样子。 不,也许是她真的被自己伤透了心。 毕竟她被那么多人看见和靖安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失了清白,京城风言风语四起,她可能再也嫁不出去,想来那几天都是惶惶度日。 或许他那时便该挺身而出,扛住那些流言,让姜知月入东宫为妾,也许她就不会绝望以至于对自己失望..... 哎,他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毕竟自己贵为太子,怎能迎一个失了清誉的女子为妾,对他的声名有影响不说,父皇那边也会责怪。 师昀清如此懊丧着,给姜知月的冷淡脑补好了理由,全然不顾姜知月本人是否愿意为妾。 他如此自信地觉得姜知月是喜欢自己的,只是碍于婚约和失望,所以才对自己那样冷淡。 若是姜知月得知他此刻的想法,必然会冷笑连连。 当朝太傅的嫡长女给你做妾,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来想的花。 原主的名声是差了些,但她到底是一品太傅之女,母亲更是出身书香门第,世代簪缨,这样的身份,做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 师昀清是久流连花丛之中,被那些温柔体贴女子们的花言巧语蒙了眼,才会觉得自己魅力无边,众女皆爱。 太子还在亭子里纠结‘她爱我,但我负了她’之类的爱恨情仇,不远处小坡上,偷眼看那亭中动静的姜知阮却傻了眼。 她把手中精巧奇美的西洋镜扔到侍女捧着的红软绸缎上,狠狠咬牙:“她怎么走了?!” 焦躁难耐的姜知阮来回踱步,手里的巾帕被她绞来绞去,满是折揉痕迹。 贴身侍女珠紫安慰道:“离得太远,也看不清什么,也许是大小姐无颜面对太子,所以匆匆离去了呢?” 姜知阮反手给她一巴掌,“轮得到你来置喙?” 珠紫被扇的偏了脸,白嫩小脸上很快浮现红痕,却半点委屈不敢流露,只是低头暗声:“奴婢僭越。” 姜知阮心里郁躁不已,怎会如此?姜知月对太子的爱痴全京城有目共睹,基本上太子在哪,姜知月就会想方设法前去,哪怕是会让她丑态百出的文会,也咬牙硬去,只为看一眼那人的身影。 虽然并无特别逾矩,但明眼人哪个瞧不出姜知月对太子一片痴心,只是太子从无回应,众人也便当看笑话。 这个大节小节都不忘给东宫寄花笺、送礼物,因太子喜欢知书达礼便去硬学书文的人,怎会突然便不爱了呢? 太子都主动来找她了,姜知月竟然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没几句就把人抛在亭子里,自顾自走了! 还是真的像珠紫说的那般,是因无颜面对? 姜知阮胡思乱想着,脸色阴沉铁青。 她本还想着姜知月是为了太子而前往颂莲宴,让宴席下人引姜知月去偏僻地,她再去找太子点起姜知月的所在。 姜知月一见太子必然忘乎所以,情难自禁,到时她再叫一群小姐闺秀们‘无意’撞破二人私会,姜知月三心二意,放荡失礼的名声必然传遍京城。 届时这个有了婚约还对太子念念不忘的太傅之女,名声扫地,京城稍微有点权势要些脸面的世家公子都不会看上她,姜知月只能落魄去做下九流之妻,或者高门滕妾。 可事情好像并不如她所想那般,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第九章 郡主的冷嘲热讽 姜知月到了人多点的地方,在角落里坐下,心里那点紧张郁愤才散去。 外人看来是巧合,但姜知月知道,太子会出现在那一定少不了姜知阮的推动。 早在从前,她一心追求太子时,姜知阮便少不了从中捣乱做梗。 姜知阮好像特别热衷抢她的东西,看出她心悦太子,便也总跟着她参加那些宴会,一副天真可人的模样跟在太子身后,状若纯洁地喊对方太子哥哥。 比起不学无术的废物美人姜知月,师昀清果然更受用有京城才女之称,温柔贴心的姜知阮的嘘寒问暖,双方常有书信往来。 对外,师昀清却说:“姜二小姐天真烂漫,才学惊人,孤一见如故,就好像妹妹一般。”把姜知阮清清白白地摘了出去。 两人宴会碰见也好像故交好友一般,忘了男女大防,礼义廉耻,说笑打闹又亲密异常,常常看得一旁的姜知月心中酸涩。 却偏偏,姜知阮与太子谈笑风声,无人指责她不知廉耻;而姜知月只要出现在太子附近,就会被鄙薄痴缠不休,不学女诫。 这样鲜明的差异,也许是因为姜知阮的才女贤名在外,无人会说她不是,又或许是她故意散播的谣言,给众人留下刻板印象。 好在,她并不是从前那个姜知月了。 “只是难保不会有下一回,说不准姜知阮还有手段在等着我。”姜知月喝着茶想到。 就在她独坐凉亭一隅时,不远处一个被不少人簇拥着的华贵少女看到了她。 那少女脚步一停,明媚小脸上露出些不虞:“姜知月?在闹出那等丑事后,她还敢出席颂莲宴?” 身旁一直看少女脸色的一世家小姐连忙献媚道:“就是啊郡主,若我是她,断没有这样的脸面出席宴会,平白无故地丢脸!” 那衣着华贵,姿容如花的骄艳少女正是临蕊郡主,一月前也正是她把姜知月推下了水。 对险些害了人命这事,她后怕许久,但一看到姜知月,心里的妒火又熊熊燃烧,甚至此刻冒出恶毒的想法,“她没淹死真是可惜。” 于是心有忿忿的她带着一大群人,花枝招展地走到了姜知月面前,居高临下地开口:“这不是姜大小姐吗?月前出了那等丑事,还有闲心出席宴会,此等心态,真是叫我等佩服啊。” 就差没明说姜知月脸皮厚了。 这话说的刺耳难听,跟在临蕊身后的贵女小姐们都忍不出笑出声来,或讥或讽地看向姜知月,迫不及待的想看姜知月窘迫难下的姿态了。 然而姜知月却并没有像她们所想那样,涨红了脸羞愤交织。又或是如以前一般,眼眶含泪地与她们对峙,却百口莫辩。 她只是娉娉婷婷地起身,先是福了礼,随后才微抬目光,盈水眸子里是恰到好处的淡然:“多谢郡主关心,不比郡主心性冷漠,把人推下水后还能当做无事发生般。”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不是说姜知月是不慎落水吗?怎么又说是郡主推的? 临蕊郡主蓦然被戳了近来最惶恐不安的心事,脸色大变,怒道:“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推了你!” 一直跟班郡主,有意讨好对方的小姐贵女们也反应过来,忿忿开口:“姜知月,你可莫要胡言乱语,辱郡主清白,此事可不是小事!” 只是她们嘴上这么维护着,却不都是傻子,看向郡主的表情却有些古怪,瞧临蕊那副被戳了心事的慌张样子,搞不好十有八九是真的呢! 那天赏花宴,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临蕊与姜知月待在一起,只是事发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谁都不愿得罪郡主。 “是非功过,自在人心。”姜知月笑不露齿。 “只是.....”她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却勾起一抹看向落网猎物的笑,“知月还没说郡主推了谁,怎么郡主就先承认了呢?” 临蕊郡主的脸色唰白,手指着姜知月,“你.....你!” 姜知月丝毫不惧,小白牙一露便冲她笑,笑得众人都被那绝色笑颜一恍神。 抛开其他不谈,姜知月确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以至于众人鄙夷她的不学无术,满腹草包,却无人否认过她惊人的美丽。 而临蕊郡主快被气疯了,刚想冲上去打人,便被身旁一群世家小姐们按捺住了,“郡主,可不能!” “放开!” “郡主啊!”一个七品官员家的小姐灵机一动,道,“陛下今日也出席颂莲宴,要是闹大了,触怒圣颜,我们都得不到好呀!” 这句话挽回了临蕊的神志,她虽为郡主之身,却没有皇家血脉,只是当年自己母亲与当朝太后有极深交情,才能一朝蒙受帝恩,封为郡主。 而如今自己母家没落,太后也深居简出,她万万不能再做出触怒圣颜的糊涂事,否则这通身富贵便保不住了! 临蕊郡主脸色难看地哼了声,拂袖离去,把一干贵女小姐们都甩在身后,可见是气急败坏了。 姜知月则在原地叹了口气。 原主也真是够惨的,在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就算了,在外界也是孤影独行,无人帮衬,谁都能踩一脚似得。 姜知月想,自己得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才行。 还没坐下多久,一青衣小厮便来通报:“姜大小姐,请往东面的千水林入宴。圣驾亦临,还望姑娘谨言慎行。” 见姜知月点头,小厮还提醒了句:“宴席上或会让各家小姐表演才艺,若姜小姐有便可吩咐下人把乐器搬到那附近的亭子里。” 表演才艺?姜知月想,这岂不是个改变自己孤家寡人的局面。 她前些日子勤学苦练,加上系统指点,一手琵琶总算能弹的珠连玉贯。当然仅止于几首熟练的曲儿,论技艺还是比不上那些苦练十几年的闺门小姐。 但无论如何,素来以废物美人闻名京城的她,能取得如此进步,想来会让不少人对她略微改观。 不过在圣驾亲临的宴席上出风头,有哗众取宠之嫌。故而姜知月想想,便将这个念头轻轻放下了。 珠玉哪怕混于泥沙,也不会黯然失色,有朝一日,她定将绽放出属于自己的流光溢彩。 —— 第十章 继妹的险恶用心 姜知月抵达宴会地点时,已有不少人落座。 只是圣驾未临,于是便借着树林分隔了男女,公子少爷们去临湖畔投壶吟诗,佳人小姐们则在林里拥在一处聊天,欢声笑语任谁听了都心情转好。 姜知月知道京城贵女圈对自己还有偏见存着,便也不赶着热脸贴上,而是跟着引座小厮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有些小姐贵女看见了她,便朝周身的姐妹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时不时还突发哄笑,生怕姜知月不知道她们在指指点点她。 故而姜知月的位置附近很快成了真空地带,少有人来。 姜知月心想:都是些小女孩的手段,在她这前世久经职场历练的老社畜来看还远远不够呢! 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对外界的干扰无所动摇,落在外人眼里,便是一副宠辱不惊,亭亭玉立的遗世孤莲。 有些人思忖:这姜知月竟然变得这样能忍,连带着气质也非凡了起来。 而有些人,则顿觉不爽。 姜知阮自看见姜知月落了座,心里便好似有蚂蚁爬过,心想这贱人怎能如此淡定? 而巧的是,一群小姐正在谈论曲艺,不知是谁提议道:“我看不少人带了乐器,不若便现场展示,也好叫诸位姐妹点评一二。” 姜知阮听了,眼睛一亮,她又有了让姜知月出糗的好法子! 于是她站出来说:“倒也是个助兴的好事,只是光演练未免有些无趣,我有个提议:不如每个展示完的姐妹都在下台后举荐一位上来,岂不是更有乐趣?” 此提议一出,有人拍手称好,有人则眉头紧蹙,但看在发话人是一品太傅家二小姐,又是名誉京城才女的份上,便也都同意了下来。 至于角落里的姜知月,没人管她,也都默认了她什么都不会。 姜知阮却在低头时露出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夏日炎炎,但宴席傍湖,树荫葱茏,又有冰鉴冰盘,侍女打扇,众人抚琴弄诗,倒无半点焦躁不耐。 大理寺卿家的小姐首当其冲,表演了一支烟波舞,姿柔体美,引得众人赞叹,后引荐自己闺中好友,一位侍郎家的小姐。 那位侍郎家的小姐亦是精通才艺,轻动喉腔,唱一曲《折桃花》,婉转如莺啼,把河畔不少公子勋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又是一通夸赞抚掌,也得了些趣味,都迫不及待的上前表演。 很快,就有人在表演完后,引荐了姜知阮。 姜知阮今日穿了一身桃粉,打扮精致漂亮,出挑的很,一时间万众瞩目,她也得意至极,下人帮她抬琴上台时,她微昂着头,眼神却飘向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姜知月。 原以为会看见姜知月隐含嫉妒与酸意的眼神,但让姜知阮万万没想到的是,姜知月竟然连头都没抬一下,专心地吃着席面上的点心! 这颇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姜知阮内心异常恼怒,她一咬牙,决心定要给姜知月难堪! “是姜二小姐,便是那位名誉京城的才女,听说她自幼练琴,十三岁便以琴名动京城。”台下有人窃窃私语道。 “真想不到啊.....姜二小姐这样优秀的人,会有那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姐姐。”有小姐嗤笑。 姜知阮听到这些,更为得意,心想这还不够。 她要把姜知月狠狠踩入污泥,将她对比的一无是处! 抱有如此想法的她,拨动了琴弦,在众人目光中演奏了一曲难度不低的《环佩》。 琴音清冷,嘈嘈切切,随着那悠扬琴声,众人好似看见一着锦衣,带环佩的翩翩公子,挑逗佳人,月下戏语,好不风流快活。 姜知阮也才学这首《环佩》不久,指法和领悟上都稍欠火候,只是曲子难得,乃名家所创,便将她那点微妙的不足盖了下去。 一曲罢,很快便有人出声赞叹:“犹如空谷幽响,果然名不虚传。” 一些人沉默不语,而一些人则大肆赞扬起来,有模有样地讨论着这曲多么动听巧妙。 而在不远处一处山坡,临时建起的凉亭,此处地势偏高又颇为隐蔽,可以居高临下地纵览整个宴席。 朱红围栏旁端坐着绣着暗龙纹的中年男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热闹宴席:“京中盛闻太傅二女的多才多艺,更说她一手琴艺可媲美大家。” 一旁广袖长衫,如青竹般隽美的慕广君摇头:“臣不以为,也许是臣乐感不佳,并不觉得姜二小姐的琴曲与嘉乐公主有何不同。” 嘉乐公主还不满十岁,弹琴只会乱拨。苑武帝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慕广君,觉得自家宝贝女儿遭受了无妄之灾。 还有慕广君,身为靖安世子,自幼有神童之称,琴棋书画,骑射六艺他样样都会,今天却能睁眼说瞎,道自己不通乐理! 不过虽然损人不露脏,但慕广君确实隐晦地点出,这位传闻中的才女,琴艺完全被夸大其词了,只能说弹的不差,比较出挑,但离琴艺大家的水平.....恐怕还有的磋磨。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些沉默着的人定然是听出了那琴曲的好坏,只是不愿交恶也就不发表意见; 至于那些激励吹捧的,也便是信了流言又不怎么通乐理,只怕旁人觉得自己不懂,便瞎吹一通。 “哈哈,毕竟年岁尚小,又不是人人都如你慕广君一般,学什么会什么。”苑武帝师耀随口糊弄话题:“不过你看这宴席之上,才女佳人无数,难道没有一个令你动心的?” “陛下。”慕广君一向淡淡的神情上染了些严肃,他冲师耀揖礼,“微臣已定下亲事,是有家室之人,断不会朝三暮四。” 言外之意就是别给我乱点鸳鸯谱。 皇帝有些郁闷地转头看风景,心里纳闷:这因意外而慌忙定下的亲事,竟然让慕广君如此看重吗? 姜家那姑娘他也有所耳闻,是出了名的废物美人,风评极差。但慕广君只见了几面,就好像对方已经是他过门的媳妇一般护着,让皇帝也一时看不清对方是动了真情还是出于君子礼仪。 而慕广君,他幽邃而狭长的凤眸遥遥凝望一个地方:宴席的一处角落,一个趁无人注意,把自己腮帮子用点心塞的鼓鼓的少女,像一只偷吃的小松鼠。 没由来的,平静的心湖泛起一点涟漪,他有点想伸手去戳戳那鼓的可爱的小包子,看少女无措的表情。 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愚钝易怒,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端庄柔顺,他能感受到姜知月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灵动如鹿,活泼可爱的心。 那就是他仅几面之缘,未来的妻.....想到这,一向冷静自持的靖安世子不自觉心底有几分雀跃,仿佛能远远望见她便是值得开心的。 唇角有几分笑意,只不过很快便被压下去。 第十一章 曲惊四座 他们所处的这处凉亭离得稍远,但慕广君自幼习武,耳力比常人好几倍,便听见那刚弹完琴的姜二小姐笑意盈盈地道:“下一位,我想举荐姐姐,便是姜府的大小姐姜知月。” 此话一出,将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那疑惑的眼神再明显不过:“姜大小姐?可她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一时间,众人都交头接耳。 “让她演示才艺,只怕弹琴弹断琴弦,作舞摔倒自己啊!” “这位也是同她妹妹一般名满京城,出了名的.....花瓶美人啊!” “慎言!”有人道,目光却偷瞧上角落里端坐的姜知月,眼神莫名,带了些怜悯与看笑话的神色。 有人皱了眉,道:“姜大小姐恐怕并无才艺出手,不如还是换一位吧?” 可惜姜知阮早预料到有人会这样说,便掩唇巧笑:“怎么会呢?姐姐为了这次的颂莲宴,在家中苦练琵琶许久,那乐声清悦动人,如珠落玉。如此心思,我这个作妹妹的定然要成全呀!” 姜知月还学了琵琶?落水之后发愤图强了?有心人胡思乱想,便一下子想到了姜知月以往对太子的痴缠不舍。 这会也肯定是为引起太子注意的手段罢了。 一旁的临蕊郡主则是冷笑一声:“再怎么学也不过月余吧?这等水平便不用拿出手给大家评鉴了。” “哎!毕竟是姐姐难得学的,若不表现一番,只怕姐姐心里委屈,觉得被冷落了。”姜知阮眼眶微红,一副贴心姐妹的模样,“虽然姐姐只练不到月余,但还是望诸位海涵。” 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也没意见,更何况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不到月余的琵琶能弹成什么样,迫不及待的等看姜知月的笑话。 而姜知月本人.....她毫无波澜地听着姜知阮如何给她挖坑下套,又捧杀高帽,将最后一口糕点优雅地塞入嘴中,吩咐侍女道:“去把我的琵琶抱来吧。” 姜知阮这算计倒是不错,不过练习月余的琵琶能弹出什么天籁?加上她姜知阮珠玉在前,众人对比之下,只会觉得姜府两位小姐差距甚远,甚至想她姜知月不自量力,不知好歹。 众人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戏谑而又怜悯的看着姜知月抱琵琶上台,窃窃私语不断。 姜知月并不被那些私语动摇,素手轻扫琵琶,心里询问系统:“我有多少积分?” 系统:“一百三十一点。” “我记得你说过,积分可以瞬间学习。”姜知月扫过台下众人的目光,“包括熟练度吗?” “熟练亦是学习过程中的产物,自然是可以的。这点也会直观地体现在技能等级上”系统说,“宿主准备提升哪首曲子的熟练度呢?” 姜知月深吸一口气,报出那个名字:“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在她前世就极为出名的曲,传承千百年,沉淀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血。此曲一出,定然震动乐界。 “投入一百点积分,提升我的熟练度。”姜知月道。 很快,她就感到许多知识流淌入脑海中,每一处指法,每一缕灵感,恍若看见海潮升明月的宁静与豁达,生于天地间一浮游的渺小。 灵如泉涌,姜知月拨动了第一下琴弦。 开始,人们的眼神藏着不屑,而随着那流水一般柔和平稳的调子淌入每个人心中,众人的神色缓缓变化:或凝重,或惊讶,甚至有发现宝藏般的惊喜。 随着姜知月翻飞的手腕,一幅画卷缓缓展开与众人面前:江楼钟鼓,月上东山,回澜拍岸,渔歌唱晚。 比起京城时下流行的那些,弹风花月雪、富贵人间的小曲儿,这赞美山水,颇具自然野趣的曲调更让人耳目一新。 众人好像身处小船,行于波涛江水,看那轻舟万重山,道是山峦野趣,又或者是秋水温柔。随着那旋律由慢做快,渐入高潮,涛声与鸟鸣齐响,琶音铮铮!心态涌至高潮!那曲调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般,捉摸不透地缓缓弱下,又恢复了平静安宁的氛围,余留小调支撑着尾音不滑,好似千帆过尽,让人怅然若失。 而等姜知月一曲毕了,许多人还沉浸在那温柔玄妙的意境中,久久不能回神。就连岸边游嬉的公子少爷们,也因闻此曲而久久停驻。 而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师耀沉默许久,抚掌感叹:“妙哉,妙哉!” 姜知月将琵琶交给侍女,衣袖下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耳边传来系统无机质的电子音:“投入一百点积分,乐艺升至三级!” 姜知月的余光扫过台下脸色苍白的姜知阮,心问系统:“三级是什么概念?姜知阮的乐艺是几级?” “这个世界上乐艺最好的人是九级,目标姜知阮的乐艺为五级。” 她轻叹一声,想自己果然还是沾了这首名曲和系统的光。 上台之前再怎样云淡风轻也都是强撑出来的表象,姜知月清楚的明白,哪怕自己这个月不眠不休地练习,弹的十指渗血,也比不上这个时代闺阁小姐们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 但好在她有系统,有前世的经验。短短一个月,以她的苦练加上系统的加持,才勉强地压了一头姜知阮。 这一回是姜知月侥幸胜利了。 而对于她这样一个练习不到月余的新人来说,只有这首能惊艳众人的曲才能掩盖她技法上的不足,从而不会因姜知阮的为难而下不来台。 台下,姜知阮的神情已经惨白,她染了豆蔻的指甲深陷肉里,“怎么可能?”她如此低喃着,“明明不过月余....又无名家指点,她怎么可能?!” 久久沉默中,突然有人喊道:“姜大小姐,请留步!” 姜知月回身望去,原来是一位穿着华贵的公子,眉目俊朗,步履匆匆地过来行礼:“姜大小姐,在下为此曲倾倒,可否告知曲名?” 姜知月答:“此曲名为《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意境极佳又郎朗上口,是个好名字。”那公子仿若得到珍宝一般,“请问这首曲子是姜大小姐所独创?” “非也。”姜知月摇头,“此为异邦乐曲,历史悠久,我只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见了曲谱。” “只是古籍年代久远,是否有那个时代也无从可考,只知道这首曲是无数先人改良传承而来。” 说到这,姜知月也有些黯然,前世如烟,那片生养了她二十多年的故乡,对于身处异界的她已然能算得上异邦了。 “那原谱可还在?”那公子急匆匆地说,蓦然又反应过来太失礼,于是作揖道:“在下唐突!只是此曲实在惊人,宛同仙乐,便情难自禁了些.....还望姑娘见谅。” 第十二章 圣驾亲临 姜知月正欲回答,却突闻耳边传来尖细绵长的唱喝:“陛下驾到——” 转眼间,宴席上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姜知月也忙找了位置,恭迎圣驾亲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厚浑的声音谆谆响起:“今日乃私宴,朕只不过与民同乐,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诸位皆起吧!” 众人才起,姜知月混在人群中,悄悄抬头去看这位大苑的皇帝。 只是还没看见,眼前就多了一抹白,随风飘来那人身上浅淡的松香,干净,清冷。 姜知月抬眼望去,仿佛命定般的与那人对视。 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好俊俏的少年,若是放在前世,必然是无数人为之倾倒的顶级偶像。 若用诗词形容,那便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或‘灿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温风拂柳色’。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深沉如海,涌动着旁人不敢多看的冷漠,凌厉美好的凤眸微挑,无端是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高贵疏离。 自慕广君年少成名后,就少有人敢与他直接对视,那双一切都无所遁形的凌厉眼眸能看得人通身寒凉,仿佛自己被那人用刀解剖了全身,看透了每一寸肌理。 但姜知月敢,不仅敢,她还迷失在了那惊人的美色中,呆呆久未移开目光。 明明眼神相交的时间极短,却在一瞬将万千光华都入眼底中。 而慕广君看着自家的小未婚妻,突觉得心情异常愉悦,不自觉地对她勾了勾唇。 那一笑,真是绝色风华,看乱不少春闺小姐的心,羞红贵女佳人的脸。 而在姜知月身后的姜知阮,也看到了慕广君那一抹浅淡却惊艳的笑,心中似有小鹿乱撞。 姜知阮想:世间再没有如慕广君那样的男子了,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未婚夫? 随后心中升起酸涩与妒恨:都是因为姜知月!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那位世子就该是她的了! 明明那天赏花宴,她都舍了清白,不惜用下作药也要攀上,谁料到了地方,人却不见,只余留一室旖旎的香.....再后来,世子就救了姜知月,还被人撞见了! 都是因为姜知月,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姻缘!姜知阮将粉软绸缎捏的变形起皱,内心咬牙切齿。 而姜知月,直到那如仙如神的男子随着皇帝行至主座附近,她的侍女才在她耳边悄声激动:“那位是靖安王府的世子殿下,您的未婚夫。” 姜知月收回了目光,仿佛那瞬间的惊艳不存在一般,淡淡地回了声:“嗯。” 我的心里只有事业,美色不能动摇我半分.....姜知月默念几遍,眼神逐渐清明。 圣驾入座,先是平淡地问候了几声,才缓切入主题:“此地有良辰美景,亦有佳乐清流,朕心甚喜,尤爱那首《春江花月夜》,意境宽广——弹者何在?” 姜知月知道这是在找自己,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小女姜知月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师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太傅之女,觉得此女行事端方稳重,礼仪也无可挑剔的优雅,完全不似流言中那样说的‘行状粗鄙’‘为人刻薄’。 心中愈发满意,也多了几分怜惜,语气便缓和了些:“起身,朕看看。” 姜知月乖巧地抬起头,只是眼光略敛,不敢与皇帝对视,这亦是面见皇帝心照不宣的礼仪,姜知月恶补了一个月的世家礼仪,今日面见时才不至于临场发怯。 师耀看着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庞,又转头看了看侄子慕广君清隽如神的面,觉得如神仙佳偶一样般配,若二人喜结连理,广君携新妇来宫中常坐,看着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 师耀作为一朝天子,断不会轻易相信流言,更喜见人知心,眼下看姜知月更是越看越顺眼,觉得是个极好的姑娘,又从中察觉出了些微妙的家宅不宁的八卦气息:若姜知月本人人品无缺损,那么这满京城的流言..... 下意识的,师耀看了眼一旁的慕广君,却见那一向对万事都清冷不起兴趣的侄子,不看天不看地,垂眸看着茶盏,余光却不曾离开过姜知月。 久经风月场的皇帝心里意味深长的笑一声,便对这小两口子的事情不准备插手,让慕广君自个心疼他的小未婚妻去好了! “你是姜太傅的嫡长女吧?姜燮为人古怪了些,倒是教养了位好女儿。”师耀道。 姜燮是原身的父亲,自幼饱读诗书,为人怎么样姜知月倒不怎么清楚,只知道这位便宜父亲一个月里都鲜少回家一趟,这么多年和继母张氏也只有一个女儿,也不曾纳妾,是个一心事业,较为冷淡的人。 只是古代重孝,姜知月也不能应和皇帝玩笑戏语,只是避重就轻:“蒙陛下夸赞,父亲为人正直,作风清良,于家宅教养自然也是耐心仔细。” 皇帝对姜燮没什么好印象,觉得这人官场做得一派清风正骨,实际上内里油滑的紧,站队也站的左摇右摆,举棋不定的,要不是太平盛世没他操作的空间,保不准又是一代奸相。 转眼看见这官场老狐狸那清水芙蓉般的嫡长女,好在人没有似她父亲那样长歪,又内心生出些宽慰。 “果然是名家出贵女。这首《春江花月夜》也是弹的极好,听说你学琵琶不过月余?”师耀来的路上,身边人已经将宴席上的风言风语给他汇报的差不多了。 苑武帝年轻时也是一介天骄,琴棋书画也是精通,自然也能听出所言非虚:曲子是千古难遇的曲,弹曲者却生疏略带青涩,估计是抱琴不久的新人。 但能弹至如斯地步,也属实不易,说明这姑娘是有些天资在身上的。 姜知月回答是,苑武帝便点头,大手一挥:“赏。” 姜知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苑武帝愿意赏赐她,说明自己这首曲子哄得对方高兴,往大了说,自己以后也算是有圣眷的人,继母继妹往后要对自己动手,也得掂量一二了。 内心有些开心,但却没忘了礼数,叩谢道:“谢主隆恩。” 苑武帝又挑了几位世家小姐,询问她们所弹所作,又点评了几句,便以困倦为由,撤去临湖东的庭院里。 只是再没人像姜知月那样得赏。 第十三章 俊秀公子的拜访 待圣驾摆走后,之前还冷冷清清的姜知月身边便围满了贵女小姐,一个个都带着灿烂的笑意,好似之前那些冷眼冷语不存在过一样,个个上赶着结交。 权势带来的好处还真是直观,哪怕自己之前恶名极盛,皇帝几句话就能消解这些人内心的鄙薄。 姜知月虽不喜这些见风使舵的,但也不会平白无故交恶,便淡淡地应对着那些人,一举一动都不失礼仪,叫人内心惊异。 要知道有些人并不像苑武帝那样只听过似是非是的流言,而是亲眼见过原身姜知月草包的一面的。 说来,这锅也得让继母张氏背。 世家小姐到了一定年岁,便要请礼仪嬷嬷来家中教养士族礼仪。其中的衣食住行,吃穿言语都有极细极深的讲究。 只是姜知月生母早逝,生父不管内宅,张氏便任意磋磨这个前主母留下的嫡长女,教习嬷嬷不给请,礼仪言行也不让教。 姜知月身边虽有母亲留下的侍女,只可惜人微言轻,也都不知道名门小姐在外该如何。旁人十二三岁就知道的东西,姜知月便只能自行摸索。 有时是将漱口的茶水喝了,有时则是将面帕与唾帕弄混,不像名门世家的小姐,倒像是哪里的穷亲戚上门,闹了不少笑话。 而京城的儿女们,都自恃甚高,排挤极强,故而姜知月闹出来的笑话被他们成百倍地放大,用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加之原主自幼丧母,活在继母的阴影中,想长好都难! 融不进圈子,家中又无人关心自己,姜知月便逐渐生了厚厚的心房,旁人讥讽笑她,便十分恼怒地反驳回去,只可惜所学不多,肚内毫无文墨,连骂人也粗鄙难言,反倒成了别人的笑话。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上继母继妹暗中煽风点火,姜知月的名声很快就烂完了。 只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姜知月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也看穿了继母那慈眉善目后的恶毒,便用了十分的心去读书,学礼,加之系统指点,不过月余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那些条条框框。 她应付着那些贵女小姐,眼光一扫,发现临蕊郡主和姜知阮不知哪里去了。 估计是看她一朝蜕变,光华万丈,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又或许是想憋个毒计,给她一个好看。 颂莲宴这等规模的宴会,一办就是几天,这接下来几天估计还有不少艰难险阻等着姜知月。 时间飞快,很快日头偏西,融金的日光碎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好似给万物披上朦胧的金纱。 姜知月应付人对的烦了,便找了借口至角落里休息。 日暮西沉,女眷们都早归,只剩些文人公子还在天碧湖畔游山玩水,而因宫门落钥的缘故,圣驾也未停留多久便走了。 姜知月也准备走了,只是慢吞到现在,不想路上碰见继妹继母,也不想早回那个阴沉的家。 她坐在凉亭里看湖光夕阳,侍女则收拾着食盒,突然守在小径上的小厮过来给姜知月请安:“姑娘,有位公子求见。” 姜知月警惕:“是哪家的公子,我身负婚约,不方便接见外男。” 那小厮便道:“那公子自称是御史大夫徐石之子徐自闻,说是之前求问曲谱,因心念难耐,故而叨扰姑娘。” 姜知月想了想,似乎是有个俊俏公子,在她演奏完后急匆匆地求问那曲谱,只是后来由于圣驾突临,便不了了之了。 于是便应了:“可以是可以,请那位公子过来,但不可越线石阶,我自抄录予他。” 徐自闻生于清流世家,从小读圣贤,学四书,只可惜这位小公子没有耳濡目染到半点书香气,反而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更是喜欢四处搜罗名画佳曲,自己评鉴弹唱。 还好虽然作风纨绔了些,但人还是规矩端正的,老实站在石阶外,眼神盯着地面,不敢多看姜知月。 姜知月临时匆抄了部分曲谱,还没抄完,就先听规矩候着的徐自闻道:“快入夜了,姑娘还是先回吧,免得夜归不安全。” 又说:“届时我借姑娘几个护卫,都是自家的家丁,护送姑娘一程。” 姜知月用水盆净手,心道这人还是有几分心思的。 她把未抄完的曲谱交给侍女,再由侍女转交给徐自闻,全程规规矩矩,毫无半点逾越。 徐自闻摸着那张曲谱,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爱不释手的虚捏在手里,恨不得现在就拿琴练习一番,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剩下的曲谱,若姑娘愿意给,差遣人送到.....”徐自闻说了个地名,听起来像是个卖纸墨笔砚的铺子,“也辛苦姑娘这一趟了。” 姜知月见他是个规矩的,唐突拜访也只是因为爱乐心喜,防备便淡了些,笑道:“不辛苦,公子喜乐成痴,这份赤子之心倒是难得的。” 徐自闻听她这么一夸,有些飘然:“家里人都道我不正经,不修身,我那些狐朋狗友也只觉得乐理是助兴调情之用,反倒是姑娘不觉,一语说进我心里。” “都说字如其人,而听一个人的乐艺又何尝不是看一个人的品性呢?君子所习六艺之中也有乐,操琴又何尝不能修身养性呢?”姜知月不徐不缓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果然,那徐自闻眼睛一亮,有些激动的说:“姑娘真是见微知着,我一见姑娘,就觉得亲切无比,好似久未见的知己一般!” 姜知月轻咳两声,不敢应这话。 这两声轻咳把徐自闻燥热的脑袋唤回了点神志,才后觉自己怎能对见了没几面,还有婚约的良家小姐说什么‘知己’‘亲切’之类不害臊的词句,一张白净脸庞也红了红,有些慌乱地赔罪:“小子有些口不择言,孟浪了,姑娘见谅!” 姜知月把这事轻轻带过,又看天色不早,便道声先走,徐自闻自然答应,唯恐自己这傻里傻气污了仙女裙子一角似得。 待姜知月走远后,那年轻小公子的耳朵才蓦红,支支吾吾地嘀咕:“不似传闻中那般,甚至带些清冷疏离.....好像话本里的仙子一般。” 往常都是久闻姜大小姐不学无术,腹内浅薄的恶名,可如今一见,才发觉这出名的‘废物美人’,废物不见得,美人却是真美人。 “对了,我的曲谱。”他喜滋滋地准备把曲谱掏出来看一遍,手伸入怀里时才惊觉不妙。 第十四章 恶毒继母的阴郁 嘶,他明明记得自己将曲谱塞入怀里。徐自闻慌里慌张地上下搜罗了一通,连裤腰都没放过,紧张一顿后才颓然的发现:那张曲谱不见了! 可是是落到地上被风吹了去,还是失手丢了,徐自闻都想不起来了。 “真是可恶!”他哀叹一声,只能届时再请那位姜姑娘再写一份了,虽说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到能以这个为借口,与那姑娘多谈两句,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思及此处,他竟然又觉得心情好了些,哼着小曲沿途返回。 殊不知,在他离去后,一座山石后转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来,那纤长如玉的五指温柔地轻捏着一张曲谱。 慕广君盯着那张字迹娟秀,墨迹半干的曲谱许久,最终轻笑一声,这位以谦谦君子品行着称的人毫无负担地昧下了徐自闻的失物。 他小心地将那曲谱墨迹吹干,又仔细叠好,珍之又珍地放在了贴心口的位置处。 而另一边,坐在马车上的姜知月莫名打了个寒颤。 侍女初夏见状有些担心:“莫不是游湖的时候浸染了寒气,回去奴婢给您做一盏驱寒的姜茶喝。” 姜知月摆摆手,“不过是个寒颤,也许是我那继妹又在背地嚼舌根了。” 姜知月随口一言,虽没猜到真相,但大差不差地预知了姜知阮的动作。 她比姜知月早回府,马车上一见张氏便红了眼眶,扑入对方怀中。 张氏今日和一众贵妇并不在宴会上,而是应了贵妃娘娘的约,在临天碧湖东边的一处地方入宴,并不知晓颂莲宴上发生了什么。 她一遍心疼地抚着女儿的背,一遍柔声安慰。 姜知阮哭哭啼啼了半晌,既不愿说明缘由,也不曾停止啼泣,直到把几张巾帕都打湿了,才委委屈屈地将今天姜知月大出风头,还得了皇家青眼的事情说出来。 张氏听了,蹙眉凝神。 “姐姐练习不过月余,怎会弹的这样一手好琵琶!”姜知阮酸恼地说,“也许她早就在偷偷地练了,母亲怎么也不多盯着她些!” 这话有些蛮不讲理的娇纵,但姜知阮是张氏的心肝宝贝,她不忍苛责,便将矛头对准了姜知月:“或许是我们以前小看了她,竟然打的这样一手好算计,诱骗的我们上当,她却将娇娘你当做踏脚石!” “姜知月那小贱人定然是故意的!”姜知阮愤恨道,“她故意引起我注意,就等着我主动出手,她来个黄雀在后!好狠辣的心肠。” 全然不提自己的想要对方出丑的坏心思,就好比坏人中了计,却恼怒官家抓捕的手段不干净一般,又当又立。 “否则,否则......”姜知阮说着说着,又是一点泪珠落下,“今日本该是我的《环佩》一鸣惊人,为了练好这首,我前月受了多少苦楚!” 张氏心软的不成样子,又好声好气劝了会儿:“我的娇娘,你练的是清贵的古琴,不似你那不知检点的姐姐,练一手风月场里常见的琵琶,纵然动听,也终究是靡靡之音。” 姜知阮到底是世家娇养深闺的小姐,一听风月场便唾弃中有些好奇:“那是真的?风月场里的妓子也常弹琵琶?那姐姐岂不是如妓子一般。” 她说着最恶毒的污蔑,才逗乐了自己,咯咯笑着。 张氏道:“古琴清贵古朴,多是文人雅士听,烟花地里便少,一来好琴师难寻,大部分弹来寡淡无趣,二来不好揽客......” 张氏一个名门贵妇,对这些却好似非常熟悉一般,侃侃而谈,直到看见姜知阮好奇的目光时,才悚然一惊,猛回神喝道:“都是些下流肮脏的事,娇娘不准因一时好奇而去探听!” 一向慈祥的母亲突然严厉起来,姜知阮也有些怂怕,便点头称是,心里有点纳闷古怪,却没有深思下去。 姜知阮便带了些小孩气般‘古琴比琵琶清贵’的想法,自认为姜知月是通过狐媚手段才得了满堂喝彩。 她恨恨想: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多年前那张脸就能惹得旁人怜惜,多年后成了废物也还是能勾的人神思不属,还搭上了世子! 倘若姜知月听到这番想法,一定会淡然回答:乐器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正如乐理不因人胖瘦美丑而有天壤之别。 只可惜姜知阮听不进去的,此时她正摇着张氏的手臂,撒娇道:“姐姐私下练琵琶,母亲回去后可得好好罚她!” 张氏不是姜知阮这种从小惯坏了的,她知道姜知月自落水后,对家中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恐怕自己想拿捏也有些难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停了姜知月的月例,或是让厨房的下人刻意苛待......只是她那时忘了件事情——虽然姜府是张氏做主,但姜知月那早亡的母亲其实给对方留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嫁妆。 有那笔嫁妆,姜知月大可关门度日,吃穿用度一律不用借府中,足以见那份资产之丰厚。 那笔嫁妆,小部分在张氏手中,大部分则在姜知月手里。 早年姜知月还听话的时候,她对待姜知月还有几分和颜悦色,便是冲着那丰厚无比的嫁妆去的。 只可惜姜知月那时虽然容易哄骗,却始终不愿把那笔嫁妆全交给张氏,大抵是因为母亲最后留下的东西,让这个自幼丧母的少女无法割舍。 但只要张氏愿意施舍几分母爱,抹一抹眼泪,那个容易哄骗的姑娘便会软了心肠,答应‘借’给张氏。 说是借,但张氏从没想着归还。看在那时姜知月听话的份上,也不再步步紧逼那份资产......直到姜知月落水之后,性情大变。 本以为早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眼下却杀出这么个变数。张氏抿嘴,又想起了太子的事情,便问:“今日的宴会上,你姐姐可与太子相遇了?” 张氏不提还好,一提姜知阮便满脸怨气:“姐姐可真是薄情寡义,有了未婚夫便当太子是陌生人了一般,全然不顾从前情谊!” 若姜知月能听见这大言不惭,颠倒是非的话,定然要夸姜知阮一句厚颜无耻。 且不说定了婚事的女子还和旁人拉扯成何体统,就单是太子从前那副忽近忽远,从不主动的态度,哪来的什么从前情谊! 张氏转了转手里的宝石手串,心里有阴云覆盖。 第十五章 恶仆辱主,反击 姜知月不喜欢太子了,还开始学习,且天资似乎不低的模样......这一切都让张氏感受到了脱轨的无力。 看了看身旁的女儿,她忽然想到了姜知月的母亲。 那个端方温柔,倾城国色的女人,哪怕张氏年轻时也是艳压一方的美人,第一眼见到那清贵优美的女人时,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好似所有卑劣不堪,自私自利的阴私都在那女人清淡如水的眼眸中无所遁形。 那女人,有极好的谈吐内涵,有显赫的家世,有敬重她的夫君,有一身通天富贵养出来的高洁......但那又如何? 张氏捏紧了手中的宝石串,露出个些许扭曲的笑,那天仙一般的人,还不是死了?她那年少成名,稳重成熟的夫君,也不还是将自己娶作续弦? 姜知月的母亲都斗不过自己,更遑论姜知月呢! 这么想着,张氏揽过姜知阮的肩膀,低声喃喃:“娇娘放心,姜知月定然是争不过你的。” “早晚有一天,她沦为污泥石子,为我儿作脚下通天的阶梯。” —— 姜知月赶在夕阳擦山时回到了姜府。 初夏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车阶,正欲进门,只见门后窜出来位胖胖的总管,捻着胡须踱步出来。 那胖成球样的总管,一见姜知月,眼底就有一分极深的蔑意流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讪笑:“大小姐何故回来的这样晚?天色都晚了才至家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私会哪家公子念念不忘,您下次可得注意着,免得传出去对姜府名声不好,还连累二小姐呢!” 这话听着虽然像是劝诫,但不该由一个下人说趣一样的说出来,还扯上了家中女眷的清誉,暗讽似的说姜知月不知礼数,这简直就是对主家的不敬! 初夏果然涨红了脸,上前一步:“你.....!” 说到一半,她又下意识地住嘴,回头看了一眼姜知月。 这位胖总管似乎和主母张氏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故而平时府内人少有得罪他的。 姜知月以前为了能和张氏亲近些,被这位张总管为难时也总是轻轻带过,甚至有时不许初夏她们出言教训。 以至于这总管愈发的不把姜知月这个大小姐看在眼里,日常吃穿用度苛待慢待不说,还总是明嘲暗讽姜知月,连晚归都要阴阳怪气上几句。 故而初夏下意识看了眼姜知月的态度。 姜知月对此也心知肚明,但她可不会如此卑微地去维护与张氏的关系。 她轻抬下巴,眼中冷光一闪而逝:“张总管,这是哪,我是谁?” 那张总管被陡然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这里是姜府,你是姜大小姐,这又怎么了?” “很好。”姜知月点头,对一旁的初夏说,“掌他的嘴。” 初夏毫不犹豫,带风似得上前两步,抡圆了就啪啪扇在张总管油腻肥厚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总管被扇的眼冒金星,不知天旋地转,捂脸眯眼,像一只鸭子般惊叫起来:“你作甚打我!区区一个贱婢......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我要禀告主母!” 说着,一只猪手就要去拉扯初夏的衣裳,下手尽显阴损。 初夏没来得及躲闪,但从旁闪出一只脚,用力把张总管踹倒。 张总管和球一样的身躯自然抵挡不住这么一下,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猛然与地面相撞,顿时眼前冒星,模糊的好像蒙了纱布。 他朦胧中看见姜知月从狼狈的自己身旁踱过,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他听见那清脆的声音宛如静水:“张全,这里是姜府,而我姓姜。” “我为姜府大小姐,自然不允下人爬到主子头上。从前我和气懦弱,看在主母的份上不对你有惩罚,但今日过后.....” 姜知月眼睛一眯,“如再敢不敬,再敢怠慢,就不要怪我肃正风气了。” 张全一愣,旋即嚎哭大喊:“造孽啊!我张全兢兢业业侍奉夫人小姐这么多年,何曾敢怠慢过您,如今不过是好意提醒,居然要遭恶婢打骂!” 他动静不小,此时天色还未彻底晚下,昏暗大街上尚且有民众路过,围了些人远远地看姜家的热闹。 有些看了事情起末的,也看得出张全不敬主子,心中虽没什么怜悯,但出于对姜知月的恶名昭彰,还是有几个人指点起姜知月来。 更有些不明经过的,看那总管嚎叫的可怜,以为是姜知月刁蛮跋扈,欺辱下人,皱眉说起姜知月的不是来。 张全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心里很是得意,傲慢地看了眼姜知月,心想: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还想和他斗!真是不知好歹! 任哪个小姐,在面临众人指点,有口难辩的情景,都会愤红了脸庞,然后恼怒离去。 但被社会捶打过的姜知月可不会,也不存在什么薄脸皮。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扫视过每个人,看得众人心里毛毛。 然后轻笑一声:“张总管,你说你不曾怠慢我?” 张全眼底闪过心虚,但想姜知月能怎样?便昂首挺胸道:“那是自然,我怎么敢怠慢自家小姐?” 初夏牙尖嘴利地回呛:“只怕是不曾怠慢二小姐!” 新进的绸缎,新打的首饰,最新鲜的瓜果.....哪样不是被这势利眼的总管抢走孝敬了二小姐和张氏? 今天小姐穿的烟青色对襟,还是自己贴钱买了时新的缎子,请人裁剪的! 姜知月看那张全胸有成竹,觉得自己不敢怎样的模样,嗤笑一声:“那我给你证清白的机会,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近几年用度的账册拿出来念念!” 张全那张挤满肥肉的脸登时变了颜色。 入府的用度都有登记,物品的去向也要留册登记过.....早些年的时候他们还做做样子,书面上写的好看,往大小姐院里递多少物品也只是克扣部分,如实登记。 只是后来姜知月在家里没什么脾气,为不让继母厌恶,委屈自己不吭声,不动怒。他们这些下人便愈发无法无天,这些年流云苑的用度账册......恐怕是外人看了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做了亏心事,自怕鬼敲门。张全的小眯眼睛贼溜溜地转,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小姐这样闹,恐怕是会折了姜府的颜面啊.....” 第十六章 形式反转 心虚到如此地步,哪怕那些看热闹的外人都琢磨出不对劲,一些急公好义的口风一转,便开始辱骂起张全这个狗胆包天,侮辱主家的小人来。 反观姜知月,全程气定神闲,虽为弱质女子,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博得了不少路人的好感。 姜知月乘胜追击:“怎么,污蔑我时倒是理直气壮的很,叫你拿出证据,又藏着捂着,说我闹了?” 一些路人看了,也跟着道:“就是!若不曾苛待,将那账册拿出来一对不就知道了?甚至连辩驳都不愿,支支吾吾,倒似老鼠!” 群众虽然喜热闹跟风,但心里也门清,都喜欢帮着更弱势、更占道义的那一方。 张全若是心里无鬼,做出个平稳的模样,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但偏偏这胖子内心有鬼,慌乱浮现脸上,叫外人看出了些许豪门宅院的阴私,便迫不及待的掀起热闹,像嗅到血腥的鲨鱼。 张全冷汗直下,真的有些慌了:“大小姐,您在家中如何打骂我都行,可不能在外头平白无故叫人看了姜府的笑话!” 事到如今,还想装惨。姜知月冷声道,“哦?这是我家门口,你是我家仆人,主人在门口说下人几句,还能辱没了我姜氏的门槛不成?” 这话让张全不敢接,脖子愈缩,声量也渐弱下去:“大小姐教训的是。” 他诺诺道,尽管那怨毒的眼神告诉姜知月,他内心有诸多不平。 姜知月只觉得通体舒畅,想这些人往日都喜欢用道义、规矩来束缚原身,逼得那可怜少女有口难辩,如今这人也尝了这么一回百口莫辩的滋味,内心有些畅然。 “惩治恶人,积分加五!”福报系统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耳边响起。 姜知月有些讶然,往日一件随手帮忙的好事,系统只会加一两分、三四分的,如今骂了几句这个恶奴,竟然就有五分入账! 一时间,姜知月看向张全的眼神十分不对劲,让后者心中发寒,觉得那根本不是寻常姑娘家该有的眼神.....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眼神! 姜知月挥手让张全滚进去,转身面向大众,盈盈福一礼,规矩的恰到好处。 众人虽然是看热闹来的,但突受此礼,也都摆手侧身,客客气气了起来。 虽然姜大小姐的名声在京城不怎么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呢? “家风不严,让诸位看了笑话。”姜知月表现的十分有贵家千金的气度,不卑不亢,“只是恶奴欺主,不得不严苛了些。” “原先倒也不准备与这小人计较,但辱及我清誉,不得不严厉惩罚。更不要说这小人与我母亲有些关系,他如此胡来,我唯恐他言语不敬,为母亲增添治家不严的恶名。” 说着,姜知月还轻叹一声,好像自己真的为张氏的名声着想一般。 古人重孝,听姜知月这样一解释,个个都释然不少,甚至有些好感倍增,觉得姜知月是个真性情的,只是手段冷厉了些。 姜知月给张氏添了口黑锅,心里舒畅了些,拜别众人后便入了府中。 张全这个小喽啰算什么?家里可是还有两个恨不得她死的继妹继母呢! 依她对姜知阮的了解,这会肯定已经在张氏面前闹起来了。 如不出意外,她们得知自己训斥了张全一顿后,定会把自己叫去,厉声质询,挑剔她的错处与不是。 毕竟这姜府,经历张氏多年来的运作,除了她流云苑里的人手,其他基本上都是那对母女的人。 扫去脑内繁杂的思虑,姜知月对身旁的初夏道:“他没有伤了你吧?” 初夏嘿嘿一笑,“多亏小姐那一踢,快准稳!” 姜知月有些小骄傲,她自穿过来后除了学习礼仪知识外,也没有忘记锻炼身体。犹记得第一次在院内跑步的时候,初夏她们还吓了好一大跳。 “这便是勤锻炼的好处。”姜知月对初夏道,“力气大了,才能踢动。” 初夏想到张全那球一般的身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知月回到了院落里,留守院子的秋菊等一干婢女便围了上来,为其换衣拆簪,嘘寒问暖,唯恐自家小姐在外受了欺负。 “哪有?小姐今非昔比,如今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了!”初夏听着小姐妹们的担忧,咯咯笑说,将府门外张全的事情说了,顿时惹来无数好奇。 姜知月换了身轻便的衣物,在小院里的藤椅上安静休息,初夏则身旁围了一群好奇的婢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秋菊是个贴心仔细的,听了一耳朵八卦,到底没忘了自家小姐,去小厨房端来姜知月之前提过的绿豆沙冰来。 “小厨房的人也是做了几次,才能照您的法子做出这冰凉爽口,清热败火的绿豆沙冰来!”秋菊眯眼笑道,“味道很是不错,厨子都叹自己以前怎的没想到这样的方法。” 姜知月勺了一口,眼神发亮。 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细沙的口感,冰甜的味道.....她还能再吃十碗! 秋菊还在那絮絮叨叨,“您说的糯米冰饭也做出来了,只是晚间不便吃这个,免得不克化,坏了肠胃.....还要您说的冰皮奶糕,做了些样品,您要试试吗?” 姜知月眼睛亮亮的,“不错,让我试一试。” 而在流云苑其乐融融的时候,张氏所在的静慈苑,氛围就没那么轻松愉快了。 在张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姜知月的恶行后,张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用力一拍黑檀木椅靠,嘴唇轻颤:“贱人!” 随后她狠狠剜了一眼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的张全,恨铁不成钢:“你也是废物,竟然让姜知月牵着鼻子走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弟弟!” 张全脸色难看,大叫着:“怎么能怪我?我可一直按你说的做,被姜知月抓到了把柄,也有你的原因!” 张氏恨不得给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一耳光,终究还是忍住了:“罢了,近来你莫要去招惹她。” 张全很是惊奇,张氏是什么性子?这会竟然不叫姜知月过来训斥?还让自己不要去招惹对方? 他可不相信这个姐姐转了性子,要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呢! 第十七章 裁月例 张氏一眼就看出这个蠢货在想什么,鼻哼一声道:“我自有计划,但你不需要知道。” 免得坏了她的好事。张氏这么想着,又烦躁起来,当时就不该因为父母一番话,把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弟弟给安排进府里,还给他总管这样一个肥差。 只是当时想着是自家人,既是耳目也能做事.....没曾想给自己一个拖累。 如今还被姜知月耍的团团转,给张氏搞了顶治家不严的黑锅。 她转着手里的宝石手串,眉头略松:“罢了,你便负责帮我采买些东西吧!上次你送来的那个欢鱼粉和乐水香.....可还能搞到?” 张全一张肥脸都缩了起来,愁眉苦脸的:“哎哟,那个可是难得的东西,要从黑市入手,你怎么这么快就用掉了!” 张氏皱眉:“要你去找你便去,我还会少了你采买的银钱不成?剩下的钱你去嫖去赌,我都不管,但东西必须给我尽快搞到!” 张全顿时喜笑颜开,胖脸笑得和菊花一样灿烂:“哎呀,我的亲姐姐,您都发话了我怎么会搞不到呢?只是这东西实在难得,打点用的银子恐怕是.....” 他比了个手势:“这个数!” 张氏心一缩,八百两银子! 这基本上是整个姜府两个多月的支出了! 上次那东西,还是贴了不少张氏这些年攒下的资产,只可惜那办事的丫鬟没用,让世子跑了,钱也打了水漂。 否则自家女儿若能和世子发生点什么,虽然名声不大好听,但能嫁入王府也算得上后半辈子富贵无忧了! 可惜让姜知月捡了便宜。张氏咬着牙,思量片刻道,“你先去我私库里拿四百两,若不够便把盒子里的首饰都卖了!” 张全又哭诉,“这,四百两恐怕是不够啊!” 张氏不耐烦道,“又不是不给你了,只是数额巨大,我总得周转一番。” 她挥手打发了张全,内心总还是憋着一口气。 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脸上又透露出几分笑容来。 哼,姜知月以为能和她斗?张氏恶狠狠想,待那药性极猛、无色无味的春药到手,她便安排几个下人把姜知月掳到巷子里..... 届时坏了清白,就算姜知月知道是她的手笔又如何?没了清白的闺中小姐,只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破履,还不是得乖乖听她的话。 只要她手脚干净一些,保证让那姜知月生不如死,有口难辩! 这么想着,一下人走进来,送来这个月的账册。 张氏翻看了几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小姐的月例,再裁一半。” 那下人一惊,略显犹豫:“大小姐的月例如今为每月十四两,再裁恐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哪个闺阁小姐每个月领七两的月例,那些钱只堪堪贴了下人的份,恐怕就不剩下多少了。 说来,比起大小姐这边的清贫,二小姐的月例倒是高的不正常,平常大户人家的小姐每月三十或五十两,二小姐却每月能花近一百两!时新的衣料绸缎,新打的金银首饰,整套的头面,更兼每天要喝一堆燕窝枸杞之类养颜补品..... 因而二小姐出手也甚是阔绰,赏人都是几两十两的赏赐,府中下人都巴结的紧。 但这么花,总归败的还是府里的钱.....那下人眼珠一转,到底是没敢再说什么。 张氏哼一声,“平娘不是硬气的很?贴了她母亲留下的嫁妆给自己置办小厨房?那想来也用不到那么几两银子,不若给娇娘多添几件新衣!” 随后,拿笔一划一改,这事就这么成了。 只是这点远远填补不了四百两的空缺,张氏牙一咬,又将一些仆役下人的月钱给克扣半数,至于自己和姜知阮的用度.....每一两银子都是必须的,万万不能扣一分。 她此刻又突然庆幸起自家老爷一心官场,甚少回家,对这些银两流通之类也不甚上心,否则她还真不好解释! 只是又有些怨怼,自己虽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姜燮怎么就不常回家看看自己? 有时回来连知阮也不多看几眼,只顾看几眼姜知月,连自己的闺房也许久没进了.....莫非老爷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于是在外养了外室? 张氏想着,心情更不爽,闭目养神了一会,她才慢悠悠地对贴身婢女吩咐:“待过了颂莲宴,安排个时间去广平寺找释若大师为我讲佛法。” 那婢女乖顺地点头称是。 与此同时,皇宫中。 苑武帝将手中密折放到烛火上,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燃烧殆尽。 室内烛火通明,晚风微微,室内阴郁沉默。 阴影中,一道身影浮现,来人是一位长相俊美,神情冷漠的中年男性,眉眼与姜知月有几分相似。 只见那男人行礼,沉厚的声音响起:“臣姜燮,见过陛下。” 师耀抬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姜太傅来了,赐座,来人奉茶。” 姜燮又拱手:“承蒙陛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却不敢于议事时如此松懈,恐殿前失仪。” 师耀撇嘴,“喜欢站着?朕准了。” “谢陛下。”姜燮仿佛听不出师耀的挖苦,便像一桩石柱杵着,看得师耀愈发不爽。 他最不喜姜燮这类外表平淡,实则内心全是阴谋弯绕的,且这类人最懂怎么装傻,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油盐不进说的就是他。 师耀青年时以武盛名,后军旅的生涯中也多是与豪放直爽的军士们打交道,登基后与这些油滑的老狐狸斗智斗勇,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掉了不少头发。 其中以姜燮最为惹他不爽!师耀对他的观感最为复杂。 初登基时政权风飘雨摇,是姜燮舍了身家性命助他稳固政权......后政权稍稳,姜燮成为最年轻的太傅,也是这个帮助他的人在世家与皇权中左右摇摆,两都相帮,害的他至今无法真正压服那群根固百年的世家地方。 从前师耀以为他想要从龙之功,后来师耀以为他想稳固士族地位......再后来,师耀看不清这个人究竟想要什么了。 有欲望之人不可怕,因为优秀的帝王会熟练地勾动欲望;一个帝王最怕的是高位上坐着一个看不清欲望的人,如同随时会爆发的隐患。 第十八章 水患与帝心 师耀收回思绪,恢复了帝王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颇有威严地问:“东川水患之事,你怎么看?” 东川那地方位于湖泽之间,春夏水涨,则一望汪洋;冬秋水涸,则各分界限。不过今年这般影响恶劣的大水灾,姜燮也是头一回遇见。 听说几月前那地方暴雨数天,遂发大水,漂民庐,湮田稼,溃圩堤,人多流徙。坏东川城三十堵,漂没二千余人家! 这在历史上也是罕有,大苑朝之前虽有治理水患的书籍成册入放翰林,只可惜陛下登基时的大乱毁了不少典籍,想参考前人的应对都无从可考了。 姜燮能做到太傅之位,也是广博多识,只可惜治理水灾这方面他确实涉猎不多。 斟酌再三,他提议:“臣以为治理水患方面,有三步需要。” “哦?但说无妨。”师耀挑眉。 “其一,组织人手前往东川,协理治水,筑沙堤,发物资,收拢因水灾流离的百姓,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其二,严加把关东川,限制出入人口,调一批医士前往东川问疾看病——水灾过后,往往疫病横行。” “其三,陛下应当做出表率,于京中主持祈福仪式,为灾患之地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发动官员募捐,稳固我朝朝纲。” 师耀听了,沉默许久,“善。” 前两条倒是不错,至于第三条......真的不是拐着弯劝他让他在京城安分些吗? 举办祈福的典仪也要用不少银子,那些钱还不如换了物资送往东川。至于官员募捐.....哼,也不过是一群满肚肥肠的官员争抢着用金银表现自己‘爱民爱国’的虚伪罢了! “募捐是个好提议。”师耀仿佛在聊今天天气一般,“不若由太傅牵头好了。” 牵头募捐,那自己所捐的金额就是万众瞩目了:捐少了,惹闲话;捐多了,帝王又会猜忌,实在是一个难题。 被自己提议坑了一把的姜燮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低头道:“是。” “还有太傅你的提议是不错,只是落实起来颇有难度。”师耀微叹气道,“我朝久未经如此规模的水患,朝野上下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兼具深厚经验与实干能力的治水人才来,连具体的方案,那些人也支支吾吾的给不出来。” 姜燮沉思一会儿,上前一步:“臣以为工部尚书姚永逸,早年有过治理地方水灾的经验,加之为官清廉,可.....” 师耀摆手打断了他:“免了,当初想到这点把他派过去,谁料难堪大任,一月下来,治理进度堪忧不说,还折了不少京城带去的人马,朕没叫他滚回来,已是看在没人比他更有用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姜燮:“太傅最好推举些有用的人来,可别是什么出身高门,清流世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少爷,只有一肚子文墨,却连治洪沙袋都扛不动。” 这是师耀在点他与世家走得太近,隐隐指责他往日以职务便利在官场为世家塞人的事情。 姜燮深吸一口气,直直地跪下:“臣愿意为吾皇分忧!前往东川,勘察实地!” 那案桌后的魁梧男人不吭声了,姜燮能感受到如鹰似狼的审视剖开自己的骨肉,想要找到这具身体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忠心何在。 二人就这般沉寂着,在空气近乎凝固的室内不动声色地僵持拉锯着。正如师耀看不透姜燮,姜燮也从揣摩不透圣意。 直到清凉的晚风吹拂进来,调皮的熄灭了桌案上的烛火,师耀那俊美威严的面容没入晚间的阴影中。 在掌灯太监慌忙的点灯时,师耀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庞才露出一个笑容:“卿有如此公忠体国之心,朕甚感欣慰。” “不过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他不慌不忙地说,挥手道,“朕乏了,卿可以退下了。” —— 姜知月发现自己月例被裁是第二天的颂莲宴上。 这类宴会大多要进行好几天,众人游湖泛舟,吟诗作对,非常诗情画意。 姜知月难得地没遇见来挑衅她的人,可能是因为昨天一曲动京城,许多人看她眼光都从鄙夷不屑变成了探究好奇。 也有许多人主动释放善意,来询问那惊世之曲的细节,更有人连夜练习了其中一段,特意求姜知月指点评鉴。 舆论的改变需要时间,不过一天就能扭转到如此地步,姜知月已经很满意,同时也感叹起皇帝的金口玉言来。 姜知月应付了不少欲和她交好的世家小姐,觉得身心俱疲,于是拉着侍女躲去了一处偏僻亭子,将昨日做的绿豆沙冰和栗子包拿来吃。 也就在这时候,初夏气鼓鼓地跑来告状:“小姐,张夫人昨儿把你的月例裁了一半!” 姜知月正咬了口外皮松软,内馅绵甜的栗子包,闻言抬眼道:“这么说来,现在我每个月只有七两的月例了?” 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初夏道:“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二小姐身边的下人,她们嘀嘀咕咕的,提到张夫人昨日裁减了不少人的月例工钱,我便好奇地听了一耳朵,便意外知道了这事。” 姜知月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虽说现在的她并不怎么在乎那点钱,但张氏此举还是让她微微蹙眉。 原身每月十四两的月例,在世家小姐中也算少有了,说句不客气的,姜知阮一天的花销可能都不止这点。 姜知阮喜好珠宝首饰,又为了维持才女的人设大量购买典籍书帖,加之人被娇养惯了,恐怕一顿饭都不止十四两。 反观姜知月,因为本就拮据的份例没有多少好看时新的服饰,吃食更是常受苛待,若不是本人颜值绝佳,穿什么都好看,恐怕早早就被如珠似玉的姜知阮比得体无完肤了。 也便是有母亲极为丰厚的嫁妆打底,否则姜知月在姜府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个问题。 可这些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姜知月最近总在想着拿这笔钱生财的事情,猝不及防的又听到了自己被裁减月例,也是颇为无语。 第十九章 废物美人想做生意 “难道是因为张全的事?”姜知月思忖,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教训了那胖子,张氏气不过却拿她无可奈何,只能从用度上做文章。 她不是忍一时就风平浪静的性格,只可惜姜府主权在张氏手里,她若是死磕到底恐怕得不到好,不如先避其锋芒,再见机行事。 看来经商的事情得早些提上日程了,不然前狼后虎,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 只是大苑士族对女子抛头露面之类的事很是忌讳,姜知月只能想办法偷偷办,否则被人发现,便少不了弹劾姜家的家风不严。 而经商也是个繁冗复杂的事情,卖什么,做什么,准备什么,都需要细细考量过才行。 “哎,万事开头难。”她如此感叹,心里却戳了戳系统,“统子,积分能兑换钱财吗?” 系统:“很抱歉,宿主。” “哎。”姜知月又幽幽叹气,吃下最后一口软糯香甜的栗子包,突然一个侍女来禀报:“小姐,昨日那位徐自闻徐公子,又想求见您呢。” 姜知月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便道:“还是按上次的规矩来吧。” 不多时,亭外石阶上边立了一位身长玉立的少年公子,面容清秀,带着一丝腼腆微笑:“姜姑娘,又见面了。” 姜知月眨眨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徐公子意欲何事?” 说起这个,徐自闻更是羞赫,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曲谱.....昨儿你给我写的,不知怎的遗失了,实在是对不住!” 他甚是羞愧,明明前一刻还在的,后一刻就不见了,人姑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的粗心大意。 徐自闻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不愿给这姑娘留下坏印象。 这倒不是什么事,再写一张便是,且这会儿时间充裕,便可以写下完整的曲谱给对方了。 姜知月轻轻点头,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这么说着的她,内心却突然有一种突发奇想,她在内心对系统说:“看看这位徐公子的技能面板。” 眼前一阵蓝光闪过,如同虚拟屏幕般的光慕上浮现了徐自闻的个人信息。 “徐自闻。技能:品茶(六级)琴艺(六级)经商(六级)。” 姜知月一愣。 这真是瞌睡来枕头,无巧不成书啊。 按理说只要花费六百积分,她也可以迅速成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商人,可惜之前零零散散地攒了那么久,昨天便一口气花了不少,现在姜知月也只能望着这技能流口水了。 不过说来,那一百多积分还是她忙活了一个月的成果,要攒到六百多.....真不知得猴年马月了。 姜知月心里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手上写曲谱,时不时偷眼看徐自闻,神情很是意味深长。 为什么一定要学呢?她和这位公子联手不行吗? 姜知月觉得自己找到了系统的另类打开方式。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联手他人! 之前她还在发愁代理人的事情,徐自闻公子这下来的正巧。不过,自己还得有拿得出手的商业规划,能让对方看得上,愿意合作才行。 姜知月陷入了思索。 脑海里一想事,手上的动作便不免顿了顿,瞬间在白纸上晕染出些墨迹来。 姜知月有了主意,手腕轻翻,刷刷写下曲谱,再让侍女递给徐自闻。 徐小公子非常欣喜地接过来一看,只是激动的神情还没维持多久,就变得有些微妙和犹豫。 姜知月微笑着看着对方不语,徐自闻只好硬着头皮问:“这曲谱是极好的,就是似乎只有半份?” 姜知月眸光一闪,“剩下那半部分,我想和徐公子做个交易。” 谈起交易,这个看起来年轻略带一丝腼腆的少年就好似换了个人,变得深沉而精明。 他不免有些谨慎地开口:“不知在下有何物值得被姑娘看上,愿以如此稀世曲谱求而换之,恐怕......” 话音未落,姜知月伸出一根手指,笑容神秘:“一个机会,能让我和徐公子谈一笔生意的机会。” “我要换的就是这个。” 徐自闻神情不变,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自己经商这件事,连家人都不知,眼前这位姜姑娘,不过寥寥几面,便将自己的背景摸透了吗? 姜知月,远远不像传言中的那般草包无能,难道是她刻意隐瞒?就如自己隐瞒家中经商那般?与这样一个人交际,会不会有预料外的风险? 徐自闻想了很多,最终眼光落到曲谱上,便下定决心般点头。 无论如何,这曲谱的价值都远超了姜知月的需求,值得他为之冒险。 “徐公子是个爽快人。”姜知月道。 徐自闻有些犹豫地看着这位清丽绝色的少女,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行了个揖礼。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姜知月的侍女,又道:“持此玉佩,京城所有带余人商记的店铺,都欢迎姑娘。” “至于相见的时机,在下一介闲人,什么时候都会有空,故而时间的决定便交予姑娘了。”徐自闻说,“想谈生意,持此玉佩与天香楼掌柜招呼一声,便可。” 初夏接过那色泽通润的玉佩,偷眼看了下姜知月的神情。 不愧是小姐,余人商记可是京城近几年炙手可热的商会,小到衣冠日用,大到建材粮食,就没有他们不掺和的生意! 那天香楼更是不得了,数十年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近几年则好似收到高人指点一般红火起来。现在去那吃饭的都非富即贵,预约都排到了大半年后了! 没想到徐公子竟然有这样的身份,而且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不管了,小姐真厉害......初夏如此想到。 至于姜知月内心的活动,惊讶不比初夏少。 余人商记在原主的记忆里有,天香楼也很是深刻——姜知阮就有事没事喜欢去天香楼,哪怕那的糕点要二十两一盘,也打肿脸充胖子去。 曾经的姜知月很是羡慕继妹能出入这种场所,也没少因为没钱去那吃点心而被继妹嘲讽。 至于现在嘛.....姜知月看了看那玉佩,对徐自闻说:“免费吗?” 与之前那副尽在掌握的沉稳模样不同,姜知月说这话的时候还微微歪头,加上这没头没脑的话,显得很是呆萌。 徐自闻清俊的脸上一愣,随后露出个温和的笑来:“对,对。只要姑娘和掌柜的招呼一声就行。” 他做生意也有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而姜姑娘......在他所认识的人中也是极为特别的。 第二十章 天降机会 “那我先行告退了。”徐自闻拱手而退。 姜知月目送他离开,眼神又落回那块玉佩上。 初夏忙双手呈上,但姜知月摇头:“不必了,初夏你收好吧。” 毕竟是外男的贴身之物,她不方便带在身上。初夏是她信得过的人,交予她保管再安全不过。 初夏点点头,转而又好奇起来:“小姐不好奇吗?” 姜知月微微一想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灿烂一笑:“好奇这位在外界看来是个痴好舞乐,不入正流的小公子竟然是余人商会的人?还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都、都好奇!”初夏眼神亮亮。 姜知月点了点她的鼻子:“好奇心害死猫~去倒杯香茶来。” —— 高公公为师耀奉上一杯香茶,随后低眉敛眸地退下,余光看那位帝王闲坐高台,一手撑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宴会上的青年男女。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想:东川闹着水患,朝廷就这事已经快吵了半个月,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出席宴会,倒是也能理解那雪花片似的奏折了。 只是他心里也觉得怪,陛下虽然是不羁了些,但也不是那贪玩舞乐的昏君,为何非得在这个节点上,不惜得罪百官也要出席宴会呢? 这太监左思右想,没把圣意揣摩出个所以来,倒是听见师耀懒散的声音响起:“高元,广君可动身了?” 高元,也便是高公公忙上前一步回答:“回禀陛下,世子昨日连夜出了城。” 昨日夜,苑武帝召见靖安世子慕广君,派其前往京城郊外,请广平寺中高僧入京,做一个经忏大会,为民诵佛祈福。 不同于前朝弱藩王,削世宗的态度,本朝帝皇极重宗亲,边关,政要等国之要政上,皆有皇室宗亲的身影与支持。 不过如靖安世子这般,少年天才受皇恩沐宠,能破格近侍天子的,也是宗亲之中的少有。 师耀嗯了声,又问:“太子近日怎么样?” “殿下这几日常访民间,日坐书阁,似乎是因水患之事而欲寻治理水灾的方法。”高元这么说着,甚是谄媚,夸赞太子的意思十分之明显,“殿下有如此忠君爱民之心,属实难得。” “忠君爱民?”师耀哼一声,“可惜昨日锦衣卫探子还来报,说他在颂莲宴会一角,对太傅之女言语缠绵悱恻,倒是看不出他为水患之事有多上心。” 苑武帝在混乱中登基,不过十年,便能与盘踞京城多年的各大世家分庭抗礼,其手下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做出了很大贡献。 这支帝王亲卫臭名昭着,干尽阴私血腥之事,恶名能止小儿夜啼。 听说这群人无孔不入,上至国家机密,下至官员隐私,连哪位官员养了几房外室,哪位官员有不举之症都能调查的一清二楚。 时人不敢高声论政,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家房梁上是否蹲着一窝锦衣卫。 不过高公公没想到,苑武帝连自家儿子也能监视,搞得他马屁拍在马脚上。 不过他只为难了一瞬,就转而赔笑:“听闻久前,那位姜家姑娘与太子就有交好,只是姜大小姐眼下定了亲事,太子一时未能回转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 师耀冷笑一声:“朕可是给过他机会了,太傅之嫡女做他正妃都绰绰有余,他若早几年向朕求娶,还会有广君的事?” “他自己眼界甚高,轻易得到的便不爱惜。”师耀摇摇头,“失去了,却又觉得不甘,如此心性,哪有个储君的样子?” 这位帝皇眼光老辣,一眼就能看穿师昀清的想法,联系从锦衣卫那得到的情报,也不难猜出前因后果。 这话高太监却不敢接,于是直跪下道:“请皇上息怒。” 心里却又哀叹,自己就不该收了太子的好处,答应对方给皇帝吹耳边风,说他对于治水如何上心。 作为太监,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衣食父母是谁,并不是那现居东宫的太子,而是已登宝座的真龙。 惹恼了陛下,再多的好处也用不上。 师耀不动声色地看了高太监一眼,心里对这次打压提点很是满意。 太子的手伸得太长了些.....连他的近侍也遭收买,加上师昀清最近连番的小动作,看来其心不纯,有意借此次水患来树立名望。 没有哪位帝王能够容忍自己正值壮年,底下的人便对这真龙宝座蠢蠢欲动。 可惜东川水患确实是横亘在师耀心头的一根刺,若是太子真的能够解决,那他也不好说什么了......除非,能有个人献上良策,且那人不是太子党。 师耀陷入了沉思。 —— 另一边,颂莲宴的一角,姜知月刚浅尝一口香茶,脸色唰变。 一旁的初夏观察到这神色,忙问:“可是茶烫了?” 姜知月神情古怪地回答:“.....并非。我无事,只是刚刚想到了点东西,你先下去吧。” 初夏点头退下,姜知月则轻出一口气,对系统道:“你没出bug吗?”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在心中响起:“自检无误。” 姜知月则不可置信地指着新弹出的任务面板:“你认真的?这个新发布的任务,居然让我去治理水患?” 系统生怕她逃避现实一样,一板一眼地重复了一遍新发布的任务:“请向苑武帝献上治理东川水患的良策,平息东川灾难。任务奖励:六百积分。” 姜知月怔了半晌,“奖励这么多?” 她本来想把注意力放在任务上的,但系统它给的太多了。 “本系统为福报系统,做好事即可得到对应积分。”系统回答,“治水救灾乃大善,奖励自然极高。” 但风险也高。姜知月在内心提醒自己,妄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有些好奇:“你这任务的触发还挺随机。” 系统不置可否,“宿主,是否接取?” 姜知月张了张嘴,“能让我再想想吗?” “可以,但该任务有时限,请宿主尽快做出决定,逾期任务消失。”系统说完,又消失了。 “初夏。”姜知月轻喊,“陪我出去走走吧?” 初夏从外头应了声,两人准备去天碧湖附近走走,散散心。 第二十一章 废物美人她想虐渣 初夏跟着姜知月,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走走停停,观赏湖光山色,嬉笑打闹。 姜知月近日对她们这些侍女下人的态度都很和善,初夏也不免放松了些,也敢和自家小姐开一二句玩笑。 “小姐,既然您现在已定亲,那婚服也可提前准备起来啦。”初夏调侃着,小脸微红,对这个时代的姑娘来说,出嫁大概便是人生最重大的时刻了。 “婚服?”姜知月好奇。 “是啦,要挑最好的料子,请最好的裁缝,挑琳琅阁出品的金银丝线,选最好的绣娘来绣那婚袍上的牡丹、如意纹和吉祥凤凰......当然,最好还是姑娘自己绣,那样更吉利,婚后也能长长久久。” 姜知月不信这些,但却没有反驳初夏,只是微笑:“可饶了我吧,我绣工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来好像也是,小姐也不喜欢做这些绣活。初夏点头,“那便请绣娘来绣,不过凤眼需要姑娘亲自来点!那样才符规矩,完完整整。” 说着,她好似已经看见自家小姐身穿大红喜袍,妆容雍雅,倾城绝色的模样了。 那样的情景似乎她已经见过一回了,曾经有个与小姐七分相似的女子,身穿喜服,眉眼如黛,无悲无喜地坐在喜轿上..... 想到那身影,初夏不由得喃喃:“小姐长得和夫人真像,我一想到夫人出嫁时的光景,就好像能见到姑娘出嫁时的情景了。” 夫人?姜知月一愣,说起来,她的记忆里没有生母,也从不知道这位妇人的生平。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姜知月心有疑惑,正准备询问,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知月?” 主仆二人回身望去,见一面容俊朗,眸含深情的高大男子,这可惜那点深情看起来虚伪又造作。 姜知月挑眉,竟然是太子师昀清。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可惜,哪怕自己不想与对方有过多纠葛,见了面也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见过殿下。” 这句话,将太子准备上前虚扶姜知月的步伐钉在了原地。 师昀清眼神有些黯淡,“知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姜知月微愣,这都哪跟哪? 直觉告诉她太子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姜知月实在不想和这个尊贵的男人有什么牵连。 于是她低下头:“知月怎敢生殿下的气,小女反而是疑惑殿下,是知月做错什么了吗?” 师昀清一时无法开口,哪怕自傲如他,这一瞬间也有些难堪与悲伤。 半晌过后,他声音有些艰涩的开口:“我把这些年你寄给我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姜知月心底咯噔一下。 那些东西,想来是原身寄给太子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抄写了诗意小句的花笺,有亲自打络的平安结,有精挑细选的腰带...... 那字字句句,那丝丝络络,都凝结着原身单纯而深厚的少女思恋,隐藏的心思可爱而美好。 但她记得,太子虽然默许着那些礼物送入东宫,却从来没有看过一眼。 姜知月记忆有一次,太子因狩猎受伤,她听说后不顾一切去寺庙里一步一拜,磕得额头沁血,膝盖磨破,虔心求来一张平安符,便连忙送入东宫。 那之后的日日夜夜,不喜读书的姜知月为太子诵读佛经,静心养身,只求那少年的健康平安。 再后来,太子伤势痊愈,姜知月欢欢喜喜地在宴会上见到了他.....和身旁娇笑的姜知阮。 姜知阮白嫩的手腕一漏,那系了红绳,她亲自求来的平安符挂在继妹的手腕上。 那时的姜知月心里漏了一拍,她流着泪上前,面对太子不明所以甚至略带厌烦的目光时,极度卑微地询问:“那,那平安符......” 还没等太子开口,姜知阮就故作羞愧的说:“不好意思啊姐姐,我见这平安符小巧可爱,就向太子求了来,没想到太子哥哥一下子就送了我呢!” 姜知月忍不住怒道:“那是为殿下求来的平安符,是我.....!” 师昀清那时也皱眉,打断了姜知月:“不过是个祈福平灾的小东西,送给你妹妹玩就罢了,何故一脸委屈的模样。知月,你的心思有些狭隘了。” 再后来,那平安符姜知阮带了一天就嫌弃了,当着姜知月的面扔到污水渠中,还要佯装惊讶:“哎呀姐姐,我不小心弄掉了,改天再送你一个好啦。”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姜知月那一步一拜,那沁血的额头,都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罢了。 少女黯淡无光的眼神中倒映着那天随着水流冲走的,脏污的平安符,那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勾动回忆时,姜知月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的怒火。 姜知月看着眼前,眉眼忧郁的师昀清,冷冷地开口:“不知殿下找出来的那些东西里,有没有我送给殿下的平安符?” 师昀清自然不记得这么一段往事了,他的深情总是如此虚浮,一旦被戳破就能看见那人的傲慢冷漠,但此时却还强装着:“自,自然是有的,知月,你的东西我一直有妥善保存着。” 姜知月冷笑一声,“殿下,怎么会有呢?” “那张我一步一拜,磕到血肉模糊才求来的平安符......不是早被你送给了我妹妹吗?” 师昀清一张俊脸瞬间惨白,他磕绊着:“知月,我不知道那平安符是你这样求来的,我......” “如果我知道,我断然不会轻易送出去的。”他说。 姜知月深吸一口气,心想哪怕将真相告知这人,对方也不愿向自己道一声歉意。 真心何辜啊? “殿下。”她强忍着怒气,语气冷硬,“若无要事,恕我告退。” 说着,便行了礼,要拉着吓得脸色微白的初夏走掉。 “孤不准!”师昀清反应过来,喝一声,“拦住她们!” 瞬间,从树林中窜出来几个侍卫,拦住了姜知月的来去路,侍卫人高马大,有个个带着雪亮的刀,姜知月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没有实力,没有权势,在师昀清这种手握权贵的人面前,就好比案板上的鱼一般无力无能。 姜知月心中有恼恨,转身恨恨道:“殿下这是何意?” “知月。”师昀清叹气一声,“莫要再闹了,你设计自己意外落水,故意让靖安世子与你定亲,不就是为了让孤后悔吗?” “孤承认,孤确实.....不舍得你。” 第二十二章 废物美人她想变强 姜知月都要被对方无耻的脑逻辑气笑了,她道:“谁和你说那落水是我自己设计的?” 她明明是被师昀清另一个脑残小迷妹,临蕊郡主推下水的好吧?! 师昀清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姜知月,“知阮都已经告诉我了,她说那天你设计时,她碰巧偷听见你的计划.....只是怕自己听了不实言论,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才没有声张的。” “你的继妹比你乖巧懂事、知书达理.....但知月,我心里还是割舍不下你。”师昀清自我感动般地说着让姜知月十分恶心的词句。 姜知月自重生,第一次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她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压下那股恨不得把师昀清打一顿的冲动,面色已经极度不善:“你究竟想做什么?” 师昀清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说:“退了那门亲事吧,知月。” “只要你愿意退亲,我便去恳求父皇,向姜太傅提亲......”他说,“虽然你的才情与品德对于太子妃之位来说还不够.....但我向你承诺,哪怕是侧妃,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姜知月气笑了,小白牙一露:“都让我做侧妃了,还不叫委屈我?” 闻言,师昀清面色一沉,“知月,人贵在知足。” 太子妃是何等地位,那是他的正妻,未来的皇后,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典范。怎么说都得挑清流世家,恪守女戒,规矩典范的姑娘来,又怎能让姜知月这性格愈发张扬的坐上那位置? 知足?姜知月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你劝我知足,为何不自己先做个榜样?” 这个清丽绝色,看起来柔弱如柳的少女在瞬间爆发了惊人的气势,趁所有人都不注意如风般疾走至师昀清身前,扬起白嫩的小手,便是毫无保留的一巴掌—— “啪!” 师昀清被扇的微侧了头,脸颊微红,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姜知月竟然敢打他的脸?! “我乃当朝一品太傅之嫡女,我父亲有从龙之功,为本朝最年轻的太傅,他还是你启蒙的老师,是储君之师!”姜知月厉喝道。 “你就这般折辱你恩师的女儿,明知她不愿还要强纳她为侧妃?” 师昀清抬手示意那紧张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轻抚脸上不怎么疼的地方,他怔愣半晌,说出来的竟然是:“你.....你不愿意?” 姜知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殿下从何看出我很愿意了?” 他像是不愿承认般的摇头:“怎么会?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个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姜知月,只要他略有回应就会欢喜不已的姜知月,怎么会突然不喜欢他了呢? 然而他不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像清风一样不再回来,看不见,留不住。 姜知月彻底丧失了与师昀清继续纠缠下去的耐心:“让开。” 师昀清抿唇,“知月,莫要再闹了。” “靖安世子并非良配,你只是被他那外表蒙蔽了心窍,此人其实狡诈异常,心性冷漠.....听说他亲生母亲逝世时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娶你,还不是为了那点好名声?你设计让他不得不娶你,他心里岂会没有一点厌恨?说不准,他也在觊觎着你们姜家的势力,所以才将计就计地向你提亲!”师昀清越说越激动,甚至想上前按住姜知月的肩膀。 姜知月则后退一步,“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自重!” “还请殿下速速放我离开,否则我的侍女见我久未归去,定然会禀告家中大人!” 在姜知月如此严重的警告下,才让师昀清稍微冷静。 他贵为太子,一举一动都受朝臣监督,若是今日他堵姜知月的事情被姜太傅知道了,少不得由他带头参自己一本。 他还要拉拢姜家,犯不着为了儿女私情就与姜家交恶.....当然,若是姜知月不再闹脾气,愿意乖乖退亲跟了他,那么姜家势力还不是在他手中? 想到这,师昀清咽下被姜知月几次三番反驳呵斥的羞恼,装出落寞的样子。 “知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好意的。” 姜知月理都懒得理,看师昀清不再拦她,便带着初夏径直走开了。 而在她离开后,师昀清才阴沉了脸色,对那几个侍卫没声好气的说:“今日之事,万不可外传!” 他是个极好面子的,刚才当着侍卫的面在与姜知月的交谈上落了下风,还被这小女子扇了一巴掌,心中恼恨交加,但看到姜知月那气愤带粉的脸蛋,又莫名的心软了。 或许是从前姜知月从不将这类情绪直白地展示给他,师昀清竟然觉得这样带了些脾性的姜知月更可爱动人一些。 若是姜知月知道他的想法,定然要啐骂一声贱。 不过此时的她疾步走在小路上,心里又怒又怕,衣袖下的手紧捏的发白。 毕竟堂堂太子,若他真的想要将姜知月强占为侧妃,有无数种方法,顶多遭人诟病些;而若师昀清铁了心要纠缠她,姜知月纵使磨破嘴皮也劝不动对方。 毕竟那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 她以前不怎么渴望权势,只想借系统,做做好事,安心过上辈子未曾享受过的清闲日子。 可今日被太子带人堵在偏僻树林里,叫天天不应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权势是怎样的好东西。 它可以让姜知月心里再别扭也要朝那男人道一声‘殿下’,也能让她寸步难行,生死存活都要仰人鼻息。 所以要强大起来,不是每次都能靠太傅嫡女的身份化险为夷的,自己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权势,让旁人都不敢动她的力量...... 姜知月突然站定,后面的初夏有些惶惶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的胆子终究不如姜知月大,虽然心里准备好了誓死保护小姐,但面对太子时,那深刻入骨中的畏惧又渗出来。 姜知月在心中呼唤系统,她说:“那个治水的任务我接了。” 她想,若是能凭这一手治水之策论而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睐,那么以后哪怕是太子,也不敢如此对她了。 而天子政务繁忙,又不常出宫,如果她想借这一手一步登天,那么这几天的颂莲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几天将是她离皇上最近的几天,必须今晚就琢磨出治理水患的方法! 第二十三章 为我未婚妻祈福 曲折的山道上,一伙黑衣蒙面人正策马奔逃,尘土飞扬,人心惶惶。 而在这零落的丧家之犬身后,远远地跟着一队锦衣卫,领头的人似乎因追不上这些人马而面色铁青,破口大骂。 那群黑衣人里有人略松了口气,“阴魂不散的家伙!等回了京,我就禀报太子殿下,把这些狗娘养的都下牢狱去!” 他身旁一个蒙面带伤的皱眉道:“还在任务中,莫要随意暴露身份!”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过了这道就是京城了,那群锦衣卫也追不上,还有谁能拦我——”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未能出口,因为一支锋锐的箭矢极精准的穿透了他的咽喉,一箭封血。那前一刻还口出狂言的男人,下一瞬就如个破袋般滚落马下,被远远丢在山道上。 另一人大惊失色:“有埋伏——!” 他强行勒马想要回旋,却不想余光瞥见一点寒芒,随后时间仿佛都变慢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点寒芒在视野中化作一道似流星的箭矢,精准无比地正中他的心口处。 他也从马上落下,不知生死。 这支丧家之犬一下子变慌乱了阵脚,他们慌张地想,是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灭两人?! 而就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不远处的一处小坡上,慕广君已经拉弓搭箭,瞄准了第三个人。 瞄准时的他全神贯注,俊美的面容如最完美的雕塑般,那幽深的眼眸中倒映出猎物的身影,眼底的寒凉已经宣告了对方的死期——在他松手的那刻。 “咻——”微弱的离弦之声穿过丛林,如射箭人所想的那般,洞穿了第三个人的眉心。 在短短不到一刻里,三条生命无声无息地消亡于这个京城公认的翩翩君子手中。 他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这个本该奉皇命在郊外寺庙请佛法大师的人,此刻正掸了掸因埋伏半天而积累肩上的落叶,对身旁十分震惊的下属道:“对方人心已乱,可以出动我们的人了,尽量抓活的。” 那下属犹恍惚在那神乎其技的射箭艺术中,后知后觉地磕绊道:“是,是!” 他忙朝半空发射了一支信烟,尖锐的爆鸣声仿佛某种信号,原本寂静的山道两旁突然杀出几队装备精良的人马。 “果然,那追不上我们的锦衣卫也是计谋的一环,就是为了把我们赶到这瓮中捉鳖!”有人想通了这一路奔波逃亡的关节,只可惜还没明悟多久,就被斩落马下。 早早埋伏在山道两旁的锦衣卫动用了绊石,绳索,又颠翻了不少黑衣人的马,一时间场面混乱十分,不愿束手就擒的黑衣与锦衣砍杀成一团。 慕广君略看了一眼战局,便知道对方只是负隅顽抗罢了,不出三刻,战斗就会结束。 于是趁着这个空闲,身旁的下属与他谈起了天。 “太子党真是胆大包天,东川水患民不聊生,他们竟还敢趁灾勒索!有官员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居然狂妄到谋杀朝廷命官!”那下属愤愤道。 慕广君摇头,“我们都心知肚明东川赈灾进度缓慢的罪魁祸首,但我们没有证据。“ 如果那证据不足以一下将太子拉下水,那么他们都有性命之虞。 毕竟哪怕他们的帝王再英明,再冷静,太子也还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让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犹豫数年的存在。 “世子殿下——”此时有位锦衣喊道,他手下押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这个似乎是领头。” 慕广君回身,那黑衣对上这青年的视线时,内心竟有一刻害怕。 “搜过他的身了吗?”慕广君问。 “搜过了,但这伙人都很聪明,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放在身上,入关文牒也都是伪造的,连所用刀兵也被抹去了刻字。” 慕广君点头,踱步至那黑衣身前,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拍在那半跪黑衣的肩上:“你们此次在东川挟灾勒索,为太子殿下搜罗了多少好处?” 那黑衣嘴硬:“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啊——!” 他痛喝出声,原来是慕广君瞬息间卸了他的胳膊,那巨大的疼痛如潮水冲击着黑衣。 而还没等他从那痛苦中回神,冰凉的箭尖已经抵在他额中。 手持箭矢的慕广君像是在宴会上漫不经心的投壶游戏一般,用那尖锐顶着黑衣的眉心,一下一下的戳点着皮肉,“我没什么耐心。” “你不说的话,只能委屈你作为尸体回到京城了。”那男人若无其事地说着极其可怕的话。 疯子,这个人果然是疯子! “我只是奉大人物命令行事!”他双眼一闭咬牙道,“因为水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不得不贱卖妻子!我们大部分是奉命以贱价去买那些孩子,只有少部分负责趁灾掳掠青壮!” 慕广君嗯了一声,对下属道:“记下来,这伙人大量拢聚人口,却不知准备送往何方。” 黑衣看慕广君信了,心里不自觉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下一刻,慕广君折了他另一边胳膊时,他庆幸不出来了,痛苦地哀嚎出声。 “不诚实。”慕广君脸上带着黑衣看来宛若恶鬼般亲切的笑意。 “我,我说......”黑衣颤抖着,带着哭腔:“我们还带了粮食,联合当地粮商趁火打劫,一袋米卖数十两银,将那些灾民的家底掏空。” 慕广君点了点头,又吩咐下属记下。 就在黑衣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时,又绝望地看见慕广君微笑着捻起他的十根手指。 “还有十根手指。”他带着礼貌的,温和的笑容,说着最残忍病态的话,“一份情报,换一根手指。” “选吧。” —— 慕广君的衣袍上沾了点血迹,他有些微的苦恼:“陛下让我请佛寺大师入京,却污了衣裳,如此前去,恐脏了佛门清净地啊。” 下属则是眼观心心观鼻,他当然知道所谓请高僧入京,不过是陛下为了支使世子调查,又不想引起太子党注意的借口罢了。 于是他思索一番,自请道:“世子殿下不若休息着,下官领一队人马去请也是不误事的。” 慕广君也谢绝了他的好意,这个男人身上犹带血腥,眉眼却蓦然温柔:“听说那寺庙里的平安符很是灵验,我要去亲自求一只......为我未婚妻祈福。” 第二十四章 她喜欢的颜色 广平寺的平安符很是灵验,且不单只有平安符,还有桃花符、姻缘符、求子符等等。请这寺庙里的一只符也不容易,要净衣食,捐香火,再请大师卜吉凶。 而卜卦若为吉还好,若卜卦为凶,便少不得一步一拜,虔心求佛保佑。 薛骏素来不屑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此刻看到自家上官,那位年轻俊美的靖安世子正对寺院内一棵古老的祈愿树认真参拜时,又莫名地升起了些对佛祖的敬意。 连这位修罗地狱里十恶不煞的笑面恶鬼都信佛了,他一介凡人还是多少抱些敬意吧。 虽然靖安世子求平安符的时候,带着满身血腥气和一队武装齐备的锦衣卫闯进广平寺......但广平寺的僧人们看到世子殿下如雪寒锋的长剑时,从惊怒到蓦然友善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殿下也很尊敬佛门,还特意换了身衣裳再来祈福。 而请大师卜吉凶时,那老者看着慕广君身后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用尽毕生的词句将这吉卦给吹捧上天,好似这平安符的主人是什么福星转世一般。 世子殿下很满意,多赏了一盒银子。 平安符为香木所刻,上镌复杂代表平安的符文,下坠一条拇指粗细的红布——求平安符时,将祈福写于其上,挂于祈愿树,本体则赠予对象,以求愿力绵延。 慕广君在那红条上虔诚而认真地写下,“愿姜知月一生平安。” 然后又轻施身法,将这满藏他希冀的愿望挂在这颗银杏祈愿树的最高处。 薛骏在旁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这位竟然也有这样一天,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比他这大老粗会疼人的多了! 他给这位做下属也有好几年了,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外文雅内冷情的修罗,展露出如此脉脉温情的一面。 只是这两人见面的次数,怕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吧? 自家大人的想法,他做了多年的下属多少能猜到一些,愿意娶这位姜家的大小姐,估计也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家族势力。 若能得到姜燮的支持,那么他们针对太子党的行动也会顺利不少,要知道姜家也是太子党急切想要拉拢的存在。 薛骏想到这,不由得叹息一声,世家联姻,哪有什么真情实意,都是些无聊的算计交易罢了,只是自家大人做的好看一些,不像那些娶了正妻后就开始三妻四妾,夜夜笙歌的。 至少殿下很是敬重那位未来的妻。 只不过听说那位姜大小姐早年似乎对太子颇为殷勤,希望她过门后能安分守已些,莫要惹恼了慕广君这表面温和,实则疯起来六亲不认的修罗。 就在他戚戚然这两人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时,在他眼中本该对本桩婚姻无感的慕广君回头认真地问:“薛骏。” “属下在。”薛骏连忙上前。 只见在薛骏眼中冷酷无情的慕广君甚是苦恼地询问:“你觉得姜姑娘喜欢红色的绸带,还是月白的绸带?” “啊?” 慕广君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一般,“平安符总归是要带在身上的,如此来一根好颜色的绸带自然少不了......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 薛骏听了,有一种世界崩塌的荒谬感。 这是谁?这还是我那个人称笑面修罗,能面不改色地对犯人施以极刑,从来冷静自持,算无遗策的世子殿下吗? 别是被夺舍了吧?! 就在薛骏这边深感世界观崩塌时,被世子殿下惦记着的姜知月打了个哆嗦。 “真邪门,明明是三伏天,怎么总是打寒颤。”姜知月嘟囔着,却没怎么在意,而是继续认真地在一本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只见她用簪花小楷写下:“立堤甲,免重役,置铺舍,严禁令。” 又写,“近河及大水有堤防之处,县令需时常检校。若暴雨汛溢损坏堤防交为人患者,先即修营,不拘时限。” 之前被师昀清刺激的不轻的姜知月正在撰写治水之策。 她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实地治理水灾的经验,但好在她拥有系统,拥有来自异界千年后积累下的知识。 这些是她的无价之宝,使得她可以站在后世的理论基础上,为此世提供经验。 而系统则答应可以为她查漏补缺,填补不周到之处。 只是即便如此,她内心依旧有些许惴惴不安。 “东川水患,听说当今圣上也为此头疼不已,我一介闺阁女子,突兀献上治水之策,只怕那帝王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怀疑。” “当然,好处也是多多,如果我这方法能使圣心大悦,那么有了功绩在身的我,哪怕是太子也不敢轻易动了。” 姜知月叹一口气,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任务初看只是惊讶,只是细细琢磨来时,才发觉其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还有,系统只是给了她一个任务目标,而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个中缘由,姜知月一概不知。 就如此淌入浑水,不知会不会意外卷入自己本不该掺和的事件中。哪怕身怀系统,姜知月仍不敢随意冒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奇迹’了。 “如果能找个人帮我引荐这方法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没有人选。”姜知月叹气,吹干纸张上的墨迹,仿佛即将交卷的学生般犹豫不定。 此刻她才意识到系统的任务何其艰巨,之前的不过都是开胃小菜罢了。 但姜知月不得不拼这一把。 虽然她贵为太傅之女,可惜不像世人所想那般受万般宠爱。记忆中,连生父姜燮的面都很少见到,更多时候是来自继母继妹的恶意......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因她受了太子欺辱而为她出头呢? 更不要说那个与自己只有几面之缘,机缘巧合匆忙定了亲的靖安世子,那人与自己不熟,虽然君夺臣妻是耻辱,但又怎会为了她与太子正面对抗呢? 姜知月并不准备把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她深知这世上永远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否则,师昀清岂会是那般容易好聚好散的人? 这位太子自尊惯了,从来都只有旁人献给他的份,偶感兴趣玩一出追悔莫及的深情戏码,却不会一直演下去。 待那男人不耐烦姜知月的冷淡,借皇室的权势强纳她为侧妃,姜知月也无处反抗。 姜知月想,自己决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第二十五章 世子为您求的 颂莲宴还会举行三天之久,因是为消暑度夏所举办的,又巧这几日京城干热的连几滴雨都不肯施舍,故而达官贵人们都十分乐意来到郊外湖畔这类湿润些的地方凉快。 姜知月也乐得来这,有不要钱的瓜果,秀美的景色。不像姜府内,自己每月的冰只有少的可怜的一缸底,大多的冰都被继妹蛮横地抢回了自己院内。 原本姜知月还不想给,无奈姜府是张氏上下操持。除了自己院里的下人,其余都敢阳奉阴违,姜知月本来罚了几个,却见那些人屡教不听,也只能暂时忍下。 姜知阮也时常来骚扰她,只不过姜知月深知姜知阮这类人就是越反抗她越来劲,故而这几天她化身水豚性格,万事看淡的模样反而让姜知阮自讨无趣。 近来也有不少世家贵女愿意试着接触姜知月了,从一开始的探讨曲艺,后来也渐渐会与姜知月说些八卦、笑话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意,姜知月转性后也不似曾经那般难以沟通,自然有不少人愿意偶尔和她说说话。 当然,其中一部分仍然抱着不小的敌意,面上笑意盈盈的,实则暗讽挑刺的,姜知月有些摸不准她们想做什么。 然后她今天知道了,在一位贵女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靖安世子的时候。 “我说昨儿怎么不见世子,原来是奉命去请高僧入京了,听说是要聚这些大师做个经忏大会什么的,为闹水灾的东川祈福。”一位小姐捂嘴笑到,口风一转,又故作惊讶,“难道姜姐姐不知道吗?” 正准备塞一块软点心的姜知月忽然被一群姑娘盯着,只能不动声色地放下点心:“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可惜,饶是她回答的谨慎,也挡不住那些姑娘挑事的决心,很快便有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毕竟世子殿下与姐姐也没见过几回,有些事情唐突告诉姜姐姐,怕招您担心吧?” 好听点是说担心,难听点该说姜知月不得世子喜欢,明明定了亲事,却还似陌生人一般,连动向都不曾打声招呼,还要靠旁人透露。 说完,那几个姑娘对视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个穿紫衣的姑娘故作担忧:“哎呀,匆忙定下的婚事便是这点不好,连感情都不好培养......若姐姐和我一般,年少时曾有幸与世子殿下在国子监一同上过课,想来也不至于如此生分了呢。” “我倒是忘了,姐姐于读书不精。”那紫衣姑娘笑嘻嘻的,眼底闪着妒忌,“世子殿下倒是以前夸过我诗词作的极好呢。” 姜知月心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世子殿下的桃花到她面前来拈酸吃醋、阴阳怪气了。 心里也奇怪,这些人也知道她与那位世子殿下的婚约是意外,双方并没什么感情,怎么还觉得这些话能刺激到她? 然后姜知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毕竟古代三妻四妾什么的很正常,估计这些小姐是妒恨她抢了正妻之位,搞得她们日后再争,只能做个小了。 想到这,姜知月有些头疼。 “封建社会,三妻四妾.....哎,也不知这个时代容不容女子和离。”她心里嘀咕道。 虽然姜知月融入这个时代的表现很不错,但她的内心还是保留着一些来自故乡的坚守,比如——一生一世一双人。 指望她与一群女人共享夫君,还不如假死遁逃出京,哪怕做个小百姓,凭她的知识也能混的不差。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世子殿下的魅力倒是大,这几位姑娘无一不是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却一颗心吊在这男人身上,名分还没确定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打压情敌来了。 姜知月内心腹诽,又想起那天宴会时的惊鸿一瞥,那世间无双的少年公子,又默然了。 也是,长这么帅一小伙子,又几个迷妹非君不嫁也正常。 故而她敷衍的点点头,“嗯嗯。” 挑衅的紫衣少女:“......” 姜知月怎么能这样淡定,莫非她蠢到听不出自己的讥讽吗?那紫衣少女,也是户部尚书的爱女吕雪柔,脸色微有些难看。 她自小仰慕世子,仰望着那天之骄子,想有朝一日能站在那人身旁,便咬牙从小刻苦练习琴棋书画,又求了家中大人前往国子监读书,与那位有过寥寥几面的交情。 她一直努力学习,想要追上那人的脚步.....然而一次宴会,一次意外的定亲,却将她所有的希冀与爱恋都摧折了。 但.....倘若是别家的淑女佳人也罢了,也许那人的才情品德在她之上,也许慕广君更喜欢那样的女子。 但,唯独不能是姜知月......这个以皮囊的绝色与品德的恶劣闻名京城的废物美人! 她何等何能配得上那霁月光风的世子殿下! 想到这,吕雪柔抿唇:“柔雪本不欲多言,只是依我所见闻,世子殿下本就在这桩亲事中受了委屈,姐姐还对殿下这般冷淡......” 姜知月顿了顿,随后轻轻揉按起眉心来。 她起猛了不成?竟然听见有人在为她未婚夫委屈心疼? 那是她的未婚夫啊! 且她才是落水事件的受害者啊! 靖安王府那边怎么想的她不明白,但这桩亲事怎么从吕雪柔口中说出,就好像是姜知月的错处一般? 也不是姜知月哭闹着让靖安王府负责的啊,她那时还昏迷着,醒来就喜提世子未婚夫一枚了。 难道是传到外界的说法被人添油加醋了?姜知月觉得这不无可能,而且不出意料,她可能知道是谁给她岌岌可危的名声倒油添火了。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放下,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个醋缸少女吧。 于是姜知月小帕一抖,“吕姑娘,想你是误会了,我们两家亲事定的匆忙,人尽皆知。世子殿下又是何等尊贵,他的去向哪怕是我这未婚妻也无权随意打听......” 她话音未落,只见远处疾走来一蓝衣小厮,先是礼貌地朝各位姑娘行了揖,然后微弯着腰给姜知月送来一个小长匣子:“姜姑娘,这是世子殿下吩咐咱快马送来的礼物,他本人则因些事进宫不能亲自来送,希望姑娘见谅。” 她听见周围有嘶气声,还有不少姑娘又惊疑又心碎的眼神。 一时间,连姜知月都有些晕晕乎乎的:“这,里面是.....?” 那小厮咧嘴一笑:“是殿下为您去广平寺亲自求来的平安符。” 第二十六章 定婚期 姜知月打开一看,一块平安符安静地躺在匣子里,坠着桃红的流苏。 怎么说呢,感觉非常唏嘘。 姜知月以前给太子求过一块,也是这般样式,又提到广平寺,那想来慕广君和她求的是同一家。 只是太子不珍惜,丢了;兜兜转转,又有人给自己求了平安。 姜知月心绪复杂,她想象不出慕广君虔诚而认真的一步一拜,也想象不出那惊鸿一瞥的少年郎温柔时的模样。 何止她想象不出,在座的女眷们也都想象不出。 在她们的印象里,这位年少时便以神童之名冠绝京城的世子殿下,少年时的性格冷漠异常,谁人的示好都不为所动,青年时倒没有那么如冰冷漠,但礼貌温和中总带了些疏离。 而这位世子殿下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不用对谁和颜悦色,。 他的姑姑曾是本朝皇帝的侧妃,登基后便是宫中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 他的父亲是拥立苑武帝上位,有从龙之功,至今仍手握部分兵权的靖安王。 这般身份使他见了太子都不必行礼,更不要提对姜知月这个太傅之女做表面功夫了。 既不是做表面功夫,那说明世子殿下对这个未婚妻是真上心了。 不然靖安王府家大业大,什么珍奇异宝拿不出来?反而是这亲手求来的平安符,更能体现出慕广君的敬重爱护。 在那些女眷或羡慕或嫉恨的眼光中,姜知月收好那块平安符,内心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冷静。 慕广君只不过和自己见了几面,哪来的感情?这大抵是世家面子使然,虽然双方亲事定的仓促,终归还是自家人,至少外人面前,要装出和美的表象...... 于是姜知月摆出得体的微笑,“世子的一番心意,我便收下了。” 那小厮见姜知月笑意盈盈,便觉得姜姑娘应该是极满意的,也忙点头:“不打扰姑娘了,小的告退先。” 姜知月盯着那平安符,本想让初夏收起来,但又转念想到这类东西是贴身戴着的,便将这小东西贴身戴好。 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是? —— 皇宫中,慕广君一身风尘来到勤政殿,向皇帝请安。 “广君快起。”苑武帝笑呵呵的,好像把慕广君派出去刺探自己儿子势力的人不是他一般,拉着慕广君的手,只絮叨些家长里短的。 从‘你姑姑这个月又因为吃醋罚了几个嫔妃’到‘嘉乐公主又把夫子气走一个’,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与姜家那位,日期可定下了?” 慕广君一口茶水差点呛到自己,得亏他忍住了。 这皇帝,不正经的时候八卦的就像村口老头,还带一脸猥琐笑的那种。 慕广君措辞半天,“臣还未求算过吉日,一些事务也仓促未备.....” “哎呀,广君,这种事情怎能如此马虎大意呢?”师耀十分夸张,拍着慕广君的手,脸上流露一丝莫测的笑意,“不过这种事嘛,朕自然早帮你准备好了!” 慕广君心里顿有不妙的预感。 “朕早几日便让钦天监的人算好了吉时,下月二十六,宜嫁娶。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天家恩赐给你,你接着便是。”师耀得意笑着,“意儿觉得如何?” 意儿是慕广君的乳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叫他了——他的皇帝姑父除外。 不如何。慕广君很想这么回答,只可惜皇上金口玉言,既然他定在这天,那慕广君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心里无端生了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担忧——不知那位姜姑娘是否接受。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这个念头很奇怪。 原先是想看看这少女想做什么,怎么那边都还没什么动静,他倒先想接触那少女了。 于是,他破天荒地没有正面回应帝王,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陛下,此行共捕获二十余人,均为青山党麾下。” 苑武帝的笑容淡了些,“他们这几年的动作真是愈发嚣张了。” 见师耀的心思分到了政务上,慕广君便见缝插针,递上了密报和一些信件。 师耀接过细看,越看脸色越差。 青山党只是个好听的名字,实际应该叫太子党。 只不过直呼太子党有犯讳之嫌,故而平常都唤青山党。 此派由太子为中心,太子母族为支持,和一些朝中大臣组成。 说起太子母族,也便是已故皇后朱氏的母族,此世家历史悠远,前朝未覆灭前便是朝中肱骨,而前朝衰败后,也是很有眼色的立即投靠当时还是个藩王的师耀。 师耀对这支有从龙之功的古老世家一直抱着宽容,加上对朱皇后的敬重,对朱家也多有赏赐恩典——只是在朝廷中,刻意地不让朱家嫡系进入政要中心。 无他,朱家在前朝所展示出来,王权之下翻云覆雨的能力,任何一个有戒心的帝王,都会选择打压。 他本想只要朱家不再掺和进中心,他便许这个世家几代无忧。 只可惜,朱家野心难熄,不惜搭上太子,也要在师耀的眼皮下,一点点的试探,自以为隐蔽的动作。 原先,帝王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当年朱家扶持他上位,到本朝却惨遭兔死狗烹,被迫远离了权利中心,心中有恨,师耀认了!也尽力去补偿。 然而多年下来,似乎是以为师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竟然站起了队,在师耀正值壮年的时候,就敢挑唆太子争权收利。 这次,他们更是胆大包天了,竟敢派人手前往还在闹水患的东川,挟灾敛财,掳掠平民! “真是愈发不像样子了!”师耀沉声低喝,这中年人严肃起来时,那不可侵犯的威严便犹如泰山,压的人不敢与他直视。 慕广君是少数能在帝王威严中淡然的人,此刻抬了眼皮,“陛下以为如何?要给朱氏一个教训吗?” 师耀将那密信烧了,沉声:“不着急。” “意儿,铲除一颗毒瘤的最好时机是它萌芽时和鼎盛时。”师耀的眸光隐藏着刀风剑雨,“前者已经错过,后者尚未成熟。” 慕广君不置可否,但心里却想,恐怕不止尚未成熟的缘故。 毕竟朱氏再怎么作天作地,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是太子党的人,所作所为的背后都有太子的默许与支持。 只是姑父刻意没有提起太子这一层,不知是因为皇家颜面,还是因为他还是不能对这个亲生骨肉狠下心肠。 第二十七章 嫡庶之分 慕广君不想揣摩这些,他与太子没有冲突,犯不着盼他不好。 也不想揣摩皇帝姑父怎么想的,圣意难测,且他这位姑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能让人轻松看穿,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故而慕广君思维发散,又想起了姜知月,不知那平安符到她手上了没? 皇帝的恩典来的如此突然,他担心姜家那边来不及为她准备。 慕广君并不是个体贴的性格,但生平头一回会主动担心起旁人的烦忧来。 “意儿。”这时师耀打断了他的思绪,“姚永逸那边可有来信?” 姚永逸,那个被皇帝派去治理水患,但进度缓慢的倒霉工部尚书。 慕广君微微颔首,“有来信,只是没有喜报。” “哎,废物。”师耀一手捂脸,很是疲惫的模样,“昨儿你猜昀清干了什么,他给我引荐了一位民间异人,对水患治理很是有见到......但说是喜读杂书的平民,谁看不出他是太子精心推出来的人?” “他倒是一片孝心,只是朱家闹这事,朕也不敢放手让昀清接管。” 慕广君道:“陛下怎么想?” 师耀敛了些表情,皮笑肉不笑道:“东川之事,唯独不能是他。” “意儿,去查清楚,在东川作乱的老鼠,把那些在太子耳边谗言的小人给朕除了,可不能由着他们坏了太子的名声。” 慕广君微眯了眼,陛下的心终究还是向着太子。 自调查到朱家掺和在东川水患之中,他便明白为何姚永逸的救灾进度为何如此缓慢,少不了太子党的手笔。 否则再无能,姚永逸也终归是六部尚书,不求他有多懂治水,但基本的赈灾对方还是非常熟练的,怎么会出现那般混乱的景象? 基本上是太子党的人去搅了浑水,方便他们借机敛财,收拢人丁......至于那些财,那些人,太子准备拿去干些什么,就是连慕广君也不敢细思了。 希望太子能够及时迷途知返,看在他皇帝老子对他还有几分父子情的份上。 “臣领命。只是太子殿下年少不识人,错信旁人,臣恐殿下阻挠。” 师耀沉思后,便说:“找一个你信得过的,让他拿上天子剑去办这件事。至于你我,明日出席颂莲宴,好叫那些害虫们没有大祸临头的自觉。” —— 颂莲宴一处小亭里,姜知阮微张大了嘴,面色惊讶,“姐姐她真这么说?” 师昀清冷声道:“不错。” 被如此厉声拒绝已经是对师昀清男人尊严的极大打击,姜知月那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让他很是难受。 他心里也有隐隐的微妙感觉,觉得现在这个姜知月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他曾疑心过姜知月是不是被什么妖魅精怪的附身了,但举止,习惯,外表都如以前一模一样。 而若真的承认姜知月不喜欢他了,师昀清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越想心越烦躁,怎么之前还对他芳心暗许的人儿,不出几月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呢? 姜知阮的神情也古怪了起来,她嘀咕,不应该啊。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姜知月真的不再喜欢太子了。 明明以前喜欢的那般痴缠,却又按捺着,搞得谁都能看出姜知月那点少女恋慕,却如同水中幻月,虚浮地飘在水面上。 “你说知月她当时是故意落水的。”师昀清揉了揉眉心,“说她赌气为了让我后悔,便设计了靖安世子,这到底是真的吗?” 姜知阮眼神有些心虚,但还是点头,“千真万确!” “可若只是赌气,孤都如此求和,她竟然还摆出那般模样?” 姜知阮眼珠一转,“姐姐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没些分寸,以为拿捏住了太子哥哥你,便得意忘形了,恐怕下一步就是以您的深情作挟,让她当太子妃呢!” 师昀清眉头微皱,就在姜知阮心中升起紧张时,他才缓缓道:“不无可能,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太子妃的人选,知月还是有些勉强了......毕竟姜燮只是个文官......”他说到这,又扫了一眼姜知阮,没什么感情地道,“可惜了,你只是个庶女。” 若姜知阮是嫡女,那他更愿意娶姜知阮为侧妃——温柔小意,体贴动人,更重要的是腹有诗书,嫡女又能得到不少家族的帮衬。 姜知阮衣袖下的手猛然捏紧,面上还带着甜美的笑,好似不在意这番刺人的话,笑嘻嘻的:“是啊,没有姐姐那般高贵的身份。” 而内心,嫉妒如野草疯长,撕扯着姜知阮每一寸心肝。 庶女、庶女!在她年幼时便总有窃窃私语如此评议她,只因父亲娶了母亲为续弦,却并不承认母亲是正妻! 那个男人心里的正妻之位,早已给了一方冷冰冰的墓碑! 就连她母亲,也是姜燮看在姜知月年岁尚小,需要一个继母照顾,才抬进府里的! 姜知阮有时也不明白,明明都是太傅之女,明明她更有才华,更受人欢迎,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多看她一眼? 为什么姜知月可以在旁人面前骄傲说出自己是太傅之嫡女,而自己面对别人的讥讽,还得赔笑装作大方的模样? 还叫姜知月夺走了她心心念念的世子殿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讨厌的嫡姐与最喜欢的少年成婚。 明明她自己才貌双全,姜知月不学无术,却因嫡庶的身份,她做不了权贵人家的正妻,而姜知月却能仗着嫡女的身份做正妻。 她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便将所有的不甘怨恨都倾泻在姜知月身上,都怪这个人,为何偏偏她是嫡女,为何她不随着她那早逝的娘一同去? 她恨透了姜知月。 所以她必须毁了姜知月,姜知阮看不得这个以往自己踩在脚下,肆意取乐的人有朝一日突然翻身,变得有才华还知礼仪,那样还怎么凸显她这个庶女的非同一般? 于是看着师昀清,她突然心中升起一个恶毒的想法。 太子想要姜知月,母亲则想趁姜知月未过门毁了她清白。 那为何自己不顺水推舟,给太子做个人情呢? 第二十八章 奇女子 今天一下朝,师耀就无视了百官‘玩物丧志’的劝诫,直奔着颂莲宴去了。 一来为了放松太子党的警戒,二来转移太子的注意力,方便慕广君暗中行事。 就是朝臣骂的属实难听了些,什么‘舞乐乱心’‘犹比纣桀’,御史台的人更是恨不得以头抢地,撞死在白玉台阶上,以碧血求他不要效仿前朝的昏君。 师耀早有准备,把那几个蠢蠢欲动撞头的御史都让侍卫拉住了。 反正他被那群酸儒骂的多了,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而且这群人明面上痛心疾首,实际上连一个人都不敢主动请缨去治理水患。 这群人中的老狐狸,恐怕早就猜到水患之事另有隐情,所以不敢掺和皇家暗斗呢! 当初他借助各方势力仓促登基的弊端终究还是显露了,这些人一个个冠冕堂皇的,实际上却将家族看得比皇权还重要,更是都阳奉阴违的,想来是吃准了师耀没有能力与这些世家分庭抗礼。 师耀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尾大不掉,反噬其主,说的大概就是他的情况了。 若是有一个不受士族规矩制约,同时在朝堂上极有话语权的才俊愿意效忠于他,也不至于背了这么多骂名。 只可惜,士族的利益无可动摇,而转机,也迟迟未见。 师耀不禁想起了些陈年往事,久远到可追溯至那个奢靡腐烂的前朝,那大厦将倾一支犹如清流般的世家,和那个世家中一位惊艳才绝的人。 那是一位女子。 虽为弱柳之身,却于少年时便游历过五湖四海,见识过山川海景,也见证了王朝末期的民不聊生。 那是位奇女子,出身名门陆家,自幼聪慧,出口成章。与她同时期的男性才子们,都在她的才华中黯然失色。 她也是险些成为第一位女官的存在,只可惜.....自前朝倾颓之后,这世间便少有人再想起曾经的京城名姝陆漪,提起时也只会恍然大悟般道:“哦,便是本朝太傅姜燮的亡妻陆氏吧?” 说起来,那个几天前以一曲春江花月夜闻名的姜家姑娘姜知月,便是陆漪的孩子啊。 师耀不免有些唏嘘,毕竟姜知月先前在京城的风评与她娘比起来,可以说是极端反差,以至于除了那张脸承袭了陆漪之外,姜知月不像是那两个生出来的孩子。 可惜了,若姜知月是个男子,又能有父母一半的才智在身上,那他必定要让这孩子入朝为官。 只可惜天意弄人啊。 —— 姜知月坐在凉亭里,数着颂莲宴的时限。 最酷热的时段也将熬过去了,若皇帝这几天不来,她这策论便没地方送了。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今日她远远望见了皇帝的仪仗。 那边有太监宣布了什么,好些人围着,姜知月离得远,便让下人去打听了下。 初夏回来禀告:“陛下看颂莲宴上这么多青年才俊,想做个研会,听听那些才子们对东川水患之事的见解呢。” 姜知月想,这岂不是她的机会? 只是面上不显,对初夏说:“我们离得近些去,也好听听。” 虽然是待嫁之身,但只要旁听的时候离男眷远一些,在遮一块面纱或一柄团扇,也算是规矩知分寸了。 只不过姜知月格外谨慎,戴了面纱还不够,又挑了个偏僻角落。 说起来,这些青年才俊都挺不赖,能参加这等宴会的,也都是京城中的富贵人家,这样家庭教养出来的,自然不差。 一个个斟酌过后,便能大胆而条理通顺的说出自己的见解。 他们提出的观点虽不全面,有些略有瑕疵,可林林总总起来,竟然和姜知月这个开了挂的差不了多少,听得姜知月内心愈发忐忑。 这么看来,这个时代并非没有能人。 可她心中又生疑窦:若不缺会治理之人,又何苦为水患烦恼多日? 按捺下小小疑惑,姜知月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她开始观察那御座之上,严峻男人的神情,似乎想从那之中得到些许情报。 可惜,帝王情绪并不外露,嗔笑怒骂皆是帝王术。姜知月没能从师耀脸上,看得一丝一毫的赞许或认同。 难道这位帝王并不满意?也是,若是一群宦官子弟都能随口论出能利国利民的策论,那还有朝廷的事? 姜知月在角落里盯着圣颜,一点也不心虚,反而陷入了思索,一时有些瞳孔涣散。 突然,被她盯着的师耀猛然偏头,一双如鹰般锐利地眼眸如剑与毫无准备的姜知月对上! 姜知月心口猛然发紧,额角冒汗,仿佛自己身处战场,正与敌方大将军军前对阵。 而那将军只是居高临下地一眼,仿若尸山血海般的气势便如浪潮压来。 刹那间,姜知月身子僵硬,满脑都是一个念头‘完蛋’。 却不曾想,师耀只是盯了她一眼,似乎警告一般,不多时便将那目光移开。 姜知月如蒙大赦,鬓发微湿。 初夏敏锐,小声问道:“怎么了小姐?” 姜知月点头,她说:“这儿太热了,扶我去别的地休息会儿吧。” —— 姜知月坐在凉快透风的小亭里,接过侍女递来的荷叶茶,心里那点惊慌总算是压了下来。 这位皇帝,一定手染了很多血腥,才能坐在这皇位之上吧? 初夏则是真以为自家小姐热了,看着额角都冒了汗,她便用小扇给姜知月扇风降暑,有些担忧:“莫非是中暑了?” 随后又道:“如果姑娘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家吧,虽然张夫人不给冰,但大不了破费去外面买点。” 姜知月则缓缓摇头,“不急。” 目的尚未达成,她怎能打道回府呢? 没过多久,外边来了位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对姜知月说:“陛下请姑娘。” 一旁的初夏略瞪了眼,下意识去瞄姜知月的神情,却发现自家小姐好像早有预料般,冷静地点头:“有劳公公带路。” 那年轻太监带着姜知月左拐右拐,到了一处湖心亭中,姜知月见到了一身便装,正捏着一颗棋子的师耀。 而与其对弈之人.....姜知月略有惊讶,但还是沉稳了心态,福了身:“知月见过陛下、靖安世子殿下。” 第二十九章 献策 师耀本来正全情投入在棋局中,没第一时间答复,没料对面的靖安世子突然投了棋子——这位对弈少有败绩的青年,竟然主动认输了。 而他认输的理由.....估计是让师耀注意注意姜知月,别把人晾在那太久。 师耀捏着棋子,笑容爽朗:“平身吧,姜家女儿。” “谢陛下。” 而另一边的慕广君深藏功与名,却不与姜知月对视,而是煞有其事地品起茶来,似乎不感兴趣一般。 师耀笑意盈盈的,一点没有之前那般金戈铁马的杀伐气,像个邻居叔叔:“你是陆漪和姜燮的女儿.....上次朕竟没想起来,怪是年代太久远了。” 姜知月心一颤,陆漪?那就是她早逝的母亲吗? 似乎是有点印象,以前跟着父亲去祭拜时,墓碑上好像就刻着陆氏......只是记忆模糊的非常厉害,只有小时候去见过一遭。 不过为什么当今皇帝会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二人有过交集吗? 也许是瞥见了姜知月好奇的眼神,他微微一顿,无奈笑了,“朕糊涂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无关,都是些老旧的故事了。” 姜知月抓心挠肝的,仿佛听书听到关键处断了般,却不敢让皇帝为她的好奇心解答,于是硬生生忍下了。 皇帝唏嘘着,又说:“你知道么?你母亲陆漪,当年其实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同时也是世间少有的义士。前朝也曾有水患发生,然昏君无道,某地决堤一月有余,朝廷竟毫无动作。”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决堤的奏折,昏君根本没看到——因前朝有一宠妃,喜看纸笺抛洒空中,做蝶飞舞,于是那昏君竟撕碎奏折,抛洒空中,只为博美人一笑。” “彼时,朝廷无能,士族自保,不理乱世。而你母亲陆漪和陆氏,散家财,广积德,四方游,是那时大厦将倾时难得的清流良善。” “那时的水患,是你母亲女扮男装,伪做朝廷钦命,才将那地方慢慢安定下来的。” 皇帝说这些时,就像谈起故人一般,神情轻松,看向姜知月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柔和。 “只可惜这次东川水患,再没有像她那样勇敢又聪明的女子站出来了。” 姜知月心里咕咚一声,想,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她道:“小女愚钝,但也听闻朝中苦东川水患久矣。知月虽是妇道人家,可也不忍心见苍生受苦,于是翻了家中万卷藏书,整理出一册治水之论,不求名利声望,只求一点心安!” 说完,她跪下,双手则捧着她和系统共同整理出来的治水策论。 师耀顿了一会儿,就在姜知月心生畏缩时,听见这中年男人的闷笑:“怎么,你也准备效仿其母?” “从前不觉得,今日一看,你与陆漪很是相像啊。” 姜知月低敛了眉目,“儿女身上,总会有父母的影子。” “以前我对母亲知之甚少,父亲也不常提起,今日能听见您的夸奖,知月便知道这事做得不算错了。” 师耀联想到她幼年失母,心里也软了几分,“既然是你的心意,朕便帮你看看。” 侍奉一旁的高元太监,便将那策论接过,递给皇上。 那太监心里有几分不屑:一个小女孩家家,也敢妄论治灾之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更不要说姜知月的废柴之名如雷贯耳,这策论若是她继妹姜知阮提出的,倒还有几分可信! 只不过,闲坐榻上的师耀,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眉眼渐渐严肃,到最后,连慕广君都好奇那上面写了什么,能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露出如此表情。 姜知月始终低垂着眉眼,在心里戳系统:“系统,看看皇帝的面板......” 虽然她不敢与这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帝王对视,但不妨碍她用系统开透视啊! “该人物心计大于八级,无法查看面板。” 姜知月一愣,却也不意外。 原来心机深沉到一定程度,连系统也无法窥探,那么这位皇帝可真是城府颇深啊。 “那看看世子的。” “该人物心计大于八级,无法查看。” 姜知月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皇帝也就算了,毕竟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帝;但她那未婚夫是怎么回事?姜知月有点虚了,她有点害怕成婚后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坑死。 毕竟是连系统这高纬度科技挂也无法窥视的存在啊! 好在系统对于她并不是刚需,目前是更接近辅助的存在,不然金手指失灵,姜知月恐怕要怀疑人生。 另一边,师耀已经看完了策论,久久不能回神。 这篇策论写得有条有理,语序通顺,且提出了很多新颖独到的视角,流民的安置,物资的统筹调备,灾后以工代赈的妙思,水灾带来疫病的应对方案......样样详细周全。 其中的一些方法虽是老一套,但却能在之上完善更多细枝末节,其心细如发,让师耀觉得这更像是集众人之才思创作出来的策论。 而更重要的是,姜知月一介闺阁女子,之前也不显名声,缘何能做出如此之好的策论? 要知道这篇策论的水平,放在朝中也是极为出挑的。若是给那群大臣看,说不准还能赢得一片赞叹。 这一刻,老谋深算的帝皇心中升起了些微的忌惮与不愉。 他是爱才之人,只是若这宝材来路可疑,那他是宁愿毁了也不愿生起风波。 他狐疑且惊喜的眼神在姜知月和策论上来回巡视,此番异于平常的表现自然落在了慕广君和高元的眼中。 慕广君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在伪装自己这方面上,他与师耀同出一门。 而高元,这太监的神情就很精彩了,他刚刚还在心里鄙夷姜知月的不自量力,结果苑武帝的表现马上打了他的脸。 他也算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对方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高元便知道对方的意思,眼下看陛下这隐忍而神色游移的眼色,也是心中一惊。 陛下这神情.....好像很是满意的样子啊。 第三十章 多疑的皇帝 师耀轻咳一声,“去拿给世子看看。” 高元接过,内心抓心挠肝的好奇啊,不过他一个太监,并不懂治国之事,也谨守本分,连眼皮都不抬地给慕广君递上了。 慕广君一目十行地扫完这策论,轻轻嗯了声,表现得比师耀还淡定。 谁也看不出他内心如何,这人的云淡风轻似乎是焊在脸上一般。 哪怕看到这么一篇堪称惊世之论的存在,也依旧面不改色,让一旁偷偷观察的师耀直呼无趣。 “意儿觉得如何?” 慕广君收回目光,“很好。” 何止是很好,这就像本错题集一般,把他们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囊括在一处,还总结了一些不足,让人感叹撰写策论的人功底之深厚,学识之广博。 师耀给他个奇怪的眼神,大意应该是:你不好奇? 不好奇你小未婚妻随手一掏,就是一篇不凡的策论?不好奇你这废物美人的未婚妻,突然学识渊博? 而一向懂他的慕广君,今天似乎铁了心要当木头人,装聋作哑。 师耀看慕广君不愿意当红脸,只能自己开口了,他看向姜知月:“这是你自己写的?” 姜知月心里一紧,口舌发干。 虽然她看不懂暗潮汹涌,此时却蓦然反应过来,绝不可承认这是自己想出来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她这棵突然招摇起来的树苗呢? 换句话说,这不是现在的姜知月能够拿出来的策论,太过优秀也太过惊人.....原先她有着另一个世界千百年积累下的经验与眼界,内心其实对这篇策论不以为然。 但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与系统所掌握的知识对于这个世代来说,是多么惊世骇俗。 而眼下该怎么办?这位皇帝明显是个极多疑的,她的不寻常若是被察觉,会不会当成妖物抓起来? 姜知月眨眨眼,脑海中却突然闪过皇帝唏嘘的话语:“.....你母亲陆漪,当年其实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于此,她慌乱的内心平复下来。 姜知月抬起小脸,认真地说:“臣女不过是将母亲的遗作,整理收编了许多,再添上一些自己的见闻见解。” 师耀果然愣住,“你母亲的遗作?” 姜知月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一般,声音也低落不少,“母亲去的早,但留下不少她生平所着书籍。父亲每见之都触景伤情,便将那些书都锁在一间小书房里。” “而臣女.....说来也不怕陛下笑话,臣女每每思念母亲时,都会偷跑到那间书房里,闻着纸墨的清香,仿佛娘亲还在身边一样。” 说到这,姜知月眼眶微红。 “久而久之,不免好奇翻阅。虽然臣女不喜读书,可还是记下了些。” 师耀心中恍然。 如此,倒也说得通。 如果这篇策论是基于那个人生平所学的话,那么会如此惊艳也是说得过去的。 那毕竟是陆漪,险些成为第一女官的存在。 师耀如鹰锋锐的目光又微眯起,扫过姜知月。 一恍神,他似乎从姜知月身上,跨过长长的岁月,惊鸿一瞥见到故人的影子。 “她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开始显露名声的。”师耀喃喃。 姜知月听得头皮发麻,心想,她娘以前和皇帝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这种怀念带一丝叹息的语气真让人误会! 就在姜知月脑海中已经构思起了狗血三角恋时,师耀让高元收起那策论,郑重其事地说道:“朕采纳了。” 与此同时,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苑武帝接纳宿主的方案,任务完成部分。” 姜知月知道,还得等东川水患平息,这任务才算完成的差不多。 师耀盯着这个他看不透的少女,笑眯眯的,“姜家姑娘,你立了大功一件啊。” 姜知月赶紧谦虚,“若说功劳,应当是母亲留下的遗着,我不过做了些整理的事,也有私心所在,只愿积善成德,为地下的母亲祈福。” 这话说的乖巧孝顺,又轻轻将自己撇开,一点也不想沾功劳的模样。 “到底是一件功劳,你母亲生前也想当一名女官,不如今日朕做了这个主,赐你一身官位,如何?”苑武帝笑得和气,却让一旁的慕广君神色骤变。 还没等姜知月说什么,慕广君便低声道:“姑父,此事不妥。” 师耀咧笑,“怎么,难道是怕姜家姑娘做了女官后,便不方便嫁你了?” “虽然我朝没有先例,但朕也不是不准许后宅女子上朝堂啊。” 慕广君挑眉,“陛下,女子为官是罕有,开头者必为朝臣群而攻之的讨谏对象......陛下,眼下东川水患尚未平息,何苦在平生风波呢?” “哈哈,想不到你还挺会为我着想。”师耀皮笑肉不笑地,眼神却瞥了眼姜知月。 “但愿不愿意,朕还是想问问姜家姑娘的意愿。” 姜知月缓缓抬头。 师耀带着和蔼的笑容鼓励道:“不用惧怕,大胆提出就行,若是广君不许,朕帮你打断他的腿。” 慕广君蹙眉,眼底有一丝阴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师耀笑眯眯的时候,就是他准备给人挖坑除之后快的时候。 师耀对这个女孩起了杀心。 莫说本朝,哪怕荒诞如前朝也只有一个险些成为女官的陆漪,可想而知女子为官这条路是何等凶险。 若姜知月被师耀的和蔼迷惑,又被权势迷了眼,恐怕会是一步踏错,坠入万丈深渊。 毕竟这个皇帝......虽然表面上豪情万丈,实际上,他死紧攥着每一分权力,如同虎视眈眈的狼,谁动了这个底线,就等着被他折磨致死。 若不是姜知月,那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可怜人一步步踏入师耀的陷阱。而如今,他的内心升起强烈的不满。 可师耀是大苑的皇帝,哪怕慕广君心中再有不忍,也不会冒着如此风险,不惜忤逆师耀保下这个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姑娘。 素来冷静漠然的慕广君,本该作壁上观,然而却破天荒地做出了个他自己也惊讶的决定——若陛下真的决心要对姜知月不利,他会尽可能地保全对方。 第三十一章 喜欢 思绪千回百转之中,他与姜知月对上了眼神,看着少女冷静的神情,心中那点担忧莫名消散了。 姜知月在师耀玩味的眼神中,深吸一口气答,“谢陛下好意,但臣女无福消受此等殊荣。” “哦?给朕一个理由。” 姜知月做出个黯然的表情:“臣女才疏学浅,怎配官身?” “朕允你进国子监学习,如何?” “陛下莫要取笑臣女了。”姜知月道,“臣女已经十七,早不是适合学习的年纪了。” 师耀微眯了眼,“这么说,你不愿意?” 若说不愿意,便是折了皇帝的面子;若说愿意,则无疑入了对方的坑。 姜知月没吭声,正心里思索着怎么渡过这送命题,却听上方一道如清风萧萧肃肃的温朗声音:“陛下,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师耀拧眉,在他们两人间来回巡看,最终勉为其难的点头,“朕不勉强。” 于是吩咐高元,赏了些金银首饰之类,便用累乏为借口,摆驾离开了。 慕广君没跟着圣驾离开,而是留在了湖心亭里,和姜知月面面相觑。 这对未婚夫妻第一次正式单独相处,竟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慕广君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那俊秀的青年轻笑声,“姜姑娘很聪明。” 而还不等姜知月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 “前朝糜烂不堪,陆夫人是那个时代的天骄,她的功绩我不便赘述。但本朝民风开放,寡妇可二嫁,女子可行医,这都是陆夫人争取来的。” “她更是险些成了第一位女官,提出了许多为女子争取权利的政说......这样一位善人,却被当时迂腐将朽的各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斥责她‘妖言惑众’。” “时至今日,因她的功绩与游说,女子不用以裹足证明贤淑,可以读书入学,但唯独不可入朝为官。” “这是那些人的底线。” “而若你答应了陛下,必会承受许多流言蜚语......甚至生命危险。” 姜知月眼前闪过许多画面:迫于贞洁声名被迫自节的寡妇,因女子身而被人冷眼看待的医女,幼年强行被缠足的女孩...... 她曾想象过在这架空古代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已经有人将那些悬崖边上的女孩们拉了一把。 原来姜知月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伟大而厉害的人物吗? 姜知月莫名觉得,这位陆漪搞不好也是穿越的,却并无证据。 除了那解放妇女的思想,现世并没有流传下姜知月熟悉的故乡诗歌,也没有什么一看就来自现代的吃食。 这么说来,陆夫人确实是一位眼界超脱凡人的本土人士。 姜知月心里还没感叹完,又听慕广君给她徐徐分析。 “陛下与那位陆夫人.....他们的事我并无耳闻,毕竟年代久远。但曾经,陛下与她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姜知月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事我爹知道吗? “而虽然交情甚笃,但二人理念不同,便也渐渐分道扬镳了。”说到这,他叹一口气,“只是再坚的情谊,与理念起争时,总会走向你死我活的末路。” 姜知月一点就通,“所以陛下是在试探,我是否继承了母亲的遗志?” 随后,她内心有些寒凉,“陛下他是想......” 慕广君眼底幽深,“陛下不想看见第二位‘陆漪’,却不介意利用你——只要你真的拥有那份才能。” 也就是说,因她献上的策论,导致皇帝对她心生忌惮,他不愿看见这世间再现一位陆漪,故而给自己抛出这个‘饵’,而若是自己傻傻接下这所谓的‘封官’。 那么世家与朝廷的压力,便会如潮水般涌至她身上,世俗的异样眼光,只会逼迫她如同守节的寡妇,一寸寸在这封建社会中化作灰烟...... 而那位皇帝在这之中,既能将她的才华物尽其用,又能兵不刃血,借刀杀人地让她昙花一现。 姜知月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与整个世界为敌。 但险些有人将她推至这个与万众为敌的位置,起因不过是对她才华的忌惮。 这个皇帝.....何等的心狠手辣,老谋深算。 “.....也多谢世子殿下为我解围了。” 慕广君温和的笑了笑。 随后,两人再次陷入了小小的尴尬沉默。 身负婚约的两人,时至今日才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独处。 正如慕广君对她的了解只有姜知阮散播的流言一般,姜知月对慕广君的印象也只有浅薄的‘全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以及‘很帅一小伙’。 两位毫无情感基础的人,似乎也不能指望他们之间相处融洽。 最终,还是慕广君打破了沉默。 “平安符.....喜欢吗?”他的声音如醇厚的酒,带着令人心醉的磁性。 这是一句在此时氛围下,略显暧昧的话。 姜知月本想矜持些,但抬眼看见慕广君微红的耳垂,心中恶趣味大爆发:“喜欢。” “也很喜欢为我求来平安符的人。” 毕竟是古代,慕广君再受欢迎也从未听过如此直白而热烈的回应。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敢与面前的少女对视。 出身权贵世家的他,哪怕是父母都未曾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对他的‘爱’,规矩与礼教束缚着每一个人。 时下普遍的风气,男女表达爱意时都是含蓄而委婉的.....很少有姜知月这般直接的。 少女狡黠的神情,弯弯的眼角,还有她说出‘喜欢’时,慕广君猛然跳动的心脏。 但他没有羞恼地说‘不知羞耻’,也没有觉得对方‘过于放荡’,只是俊脸微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姜知月。 一时间,双方对视。姜知月心道,这小帅哥的纯情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慕广君略显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看得姜知月这个母胎单身内心痒痒的,恨不得上手调戏。 呼.....冷静。姜知月压了压内心的激动。 她刚刚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此时有点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说的话可能有点不合符这个时代大家闺秀该说的话。 但好在慕广君不怎么在乎。 第三十二章 婚期将近 他有些犹豫,温和如夜月般的目光轻轻落在那少女的身上。 最终,他还是准备对她坦白:“我们的婚期将近,就在下月二十六。” 姜知月没有很意外,但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仓促。 毕竟婚姻之事,兹事体大,从定亲到成亲,耗费个两三年都不是怪事。 “.....是陛下的意思。” 姜知月不出声了。 皇帝、皇帝,这个人就好像一座大山一般,黑沉沉地压在京城上空。 他正值壮年,还未老朽的昏聩,鹰似的目光折透着无情冷漠的光辉——似乎皇权立于众生之上的傲慢,为此他不惜折断一切可能的祸患,这份目空一切的自傲让姜知月感到十分不适。 姜知月又看向了慕广君,这个看起来俊秀而温和的男人,他真的对自己有感情吗? 想来应该是没有的,他表现出来的对皇权的忠诚,显然是经年累月积攒而下的;而对自己所释放的善心,更像是某种怜悯与不忍。 于是姜知月轻轻撇开了脑袋。 她险些被皇帝坑了一把,却又要将在这个男人的圣意里成亲。 但此刻的她没有反抗的力量,于是只能带着些别扭,点了点头。 —— 几天后,皇宫中。 师耀坐在勤政殿中,却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拿着一本话本津津有味地看着。 突然,殿外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高元为难的的语调,“殿下,皇上此刻正在处理公务,不宜觐见......” 回应他的是师昀清的暴喝:“一介阉人,还敢阻拦本太子?” “滚开!” 师耀不动声色地将话本藏起来,换回严肃的面孔,沉声对疾步走进来的太子呵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师昀清咬牙,“父皇,为何突然改了心意,东川水患,不是本该由我去处理吗?” 这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灾患,如果他能够解决,对于他的声望该是多么巨大的提升!那些原本还举棋不定的世家,也会因此而下定支持他的决心! 师昀清为了这个机会,做了那么多准备与筹谋,暗地不知被慕广君那人折损了多少人马。 而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他的父皇却在今日早朝,突兀地宣布自己得一高人指点,并将那震惊朝野的策论交予了他信任的大臣,吩咐对方去处理这件事。 明明不久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师昀清搜罗了那么多对水患有治理经验的人才,又有他母族的支持,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可那策论一出,师昀清所有的准备都好像成了笑话一般。 差事,他捞不到了;还要担心他暗中在东川趁火打劫的那些人马,会不会被朝廷抓住。 抓住倒也无妨,只是怕有些人经受不住锦衣卫的拷问,将他和他背后的势力供出来。 他父皇非常忌讳结营私党,届时父皇必定大怒,革了他的太子之位都有可能。 想到这,师昀清内心愈发惶恐。 “父皇,怎能因一纸策论便如此唐突的改变心意?谁知道那个献策之人怀的什么不轨之心?”他激动地说。 师耀只是懒散地扫他一眼,“你觉得朕识人不清?” 师昀清心里一紧,低头,“不敢!” “那你还来做什么?”师耀语气冷冷,“朕亲自下的命令,选的人,只因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便要来朕面前闹孩子脾气吗!” 越说他越是愤怒,最后狠狠一拍桌子,将桌案上的毛笔都振掉了。 “儿臣.....不敢。” 师耀哼了声,“朕平日就是太过溺爱你,才让你养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 “滚回东宫去,不准离京半步!这是朕的旨意。” 师昀清完全没了初来时的气势汹汹,像一只斗败了被拔了毛的公鸡,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怨毒,“儿臣领命。” 待他满脸郁愤地出了勤政殿,跟在他身后的奴才们都一声不吭,唯恐自己哪句话就不小心引爆了这位此时心情非常不好的太子殿下。 师昀清疾步走在朱墙绿瓦之间,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只可惜,他素来依靠谋士和平日养成的自傲,让他没有深入去思考,而是将这一切蛮不讲理地推给了一个人——慕广君。 他与慕广君不对付很久了。 每次他想做些什么,收拢人才,巩固名声,都能被慕广君给破坏掉,久而久之,他们俩就结下了仇恨。 他嫉恨这个人,他年少时表现出的惊才绝艳将他这个尊贵的太子都比了下去,而后更是得了父皇的青睐,有时他甚至能看到父皇与其商讨政务。 而父皇,至今不肯让自己这个太子掺手过多政务。 而根据手下的探子来报,也正是慕广君在暗中截杀他的人马。 仗着他那手握实权的父亲,他那深厚的家世,还有他那在后宫极受恩宠的贵妃姑姑,敢和他这个未来的天子作对,真是活腻了! 可凭什么,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储君! 而慕广君,不过一介臣子,凭什么比自己优秀。 “他借着父皇的偏心和家中的权势掌握着部分锦衣卫,却在私底下疯狂针对我等,其心可诛!”师昀清咬牙切齿。 “这次一定也是他搞的鬼,他不想让我获得众世家的支持和民间的声望,便私底下偷献上那策论!”师昀清眉眼阴沉,嘴唇紧抿,“甚至听说父皇还很支持他那桩荒唐婚事,下月月末就要成亲了!” 靖安王府,加上姜家势力,他在朝廷上恐怕是要横着走了! “可恶!坏了我的好事,又怎能让你好过!”他低骂一声,一脚踢翻宫道边上的花盆。 他的随从们吓了一跳,忙跪地求他息怒。 师昀清却盯着那被踢倒的花盆,不知在想什么。 娇美的花朵被无情地零落成泥碾作尘,粉白的颜色好似少女的肌肤,只是被地上的污泥糟蹋,摧折的不成样子。 慢慢地,他在随从们惶恐不安的息怒声中,勾起一个诡谲异样的笑。 “想和姜家联姻?我偏偏不让你得逞!” —— 第三十三章 怨念 自颂莲宴结束,大概过了小半个月的模样,姜知月又被张氏找理由禁足在了院内。 姜知月反抗无果,再次认识到了权势是怎样的好东西。 张氏能在姜府内呼风唤雨,说一不二,靠的不就是姜燮给她的掌家权吗? 这也让她内心对于联姻的想法不那么抗拒了,她此刻清楚的认知到,只有离开了姜府,她才有机会做真正的自己。 而那位世子殿下,看着也不像什么坏人,对自己也似乎是出于某种责任而娶。 没有感情,各取所需的婚姻,也不是不行。 姜知月这么想着,拨动了一声琴弦,叹道:“事事无完美。” 自被软禁,她便刻苦学习礼仪书画,或者研究美食,日子也算是苦中有乐。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除了软禁,姜知阮和张氏并没有过多打压她。 尤其是姜知阮,竟然好几天没来姜知月面前嘚瑟了,这让她十分惊讶。 而这明显酝酿着阴谋的平静前奏,让姜知月内心有些许不安。 她觉得那对母女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只是她无从得知。 而这点直觉,也不至于让她退缩。 看着对琴发呆的小姐,初夏心里是委屈又心疼,张氏今天还带着姜知阮花枝招展地去广平寺上香拜佛了,却不带姜知月这个大小姐。 次次都是这样,张氏把偏心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什么好事都不愿让姑娘沾半分。 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了喧闹。 姜知月微微蹙眉,“初夏,去看看怎么回事?” 初夏乖巧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意。 “姑娘!”初夏开心地说,“是老爷,老爷回来了!” 姜知月一愣。 —— 丫鬟将姜燮的外衣解下抚平,小心地挂放衣架上。 另一个丫鬟则看着姜燮坐下,恰到好处地奉上一杯香茶。 姜燮默然不语,喝了口茶水,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茶喝着涩苦,似是往年的陈茶,茶汤也透着浑浊,让姜燮本平稳的心态略微不舒服。 放下茶盏,他问丫鬟:“张氏呢?为何不出来迎接?” 那丫鬟忙福身,“夫人今日刚好带着二小姐去广平寺祈福了。” 姜燮眸光沉沉,“我记着让人往府上送过书信,说过我这几日会回来。” 结果,不光没什么人迎接,就连舟车劳顿后的茶水都是陈旧苦涩的,身心还疲乏着,却听张氏带着二女儿轻松愉快地去广平寺玩了。 他皱着眉头,不由得想,张氏管理姜府,真是不知管到哪去了。 那丫鬟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心里却想,书信这类不是送到张总管手上的吗?他是夫人的心腹,总不能隐而不报吧? 难道说夫人是真的忘了? 丫鬟还是想岔了。 张氏并没有那个胆子敢遗忘这种事情,她迄今为止的地位与财富都是建立在姜燮续弦这个身份上的,讨好尚来不及,又怎会做这种事。 其实还是张全惹的祸。 他确实收到了手信,可转头就忘了这事——因为那时他正在赌场里赌的双眼发红,脑子嗡嗡,以至于下属递给他手信时,他敷衍了事地往兜里一塞,就再没有想起来过。 故而,一个巧合便这样出现了。 姜燮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不过就算查清了,也会对这个借张氏关系进来,好赌贪财的总管心生厌恶。 现在的姜燮,则是对张氏的不满。 好好一个姜府,连下人奉上的茶都是陈旧的,张氏一天到晚的,究竟在干什么? 他可不曾缺过府内的银钱,不至于连那点好茶叶都消费不起。 姜燮生了点气,但突然想到丫鬟那句‘夫人带二小姐出去。’,又垮了脸,“大小姐呢?” 丫鬟身体一抖,嗫嚅着说,“大小姐前些日子犯了点错,夫人罚她禁足院内......” 姜燮微眯眼,他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下人的隐瞒在他眼中无所遁形,顿时他冷哼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却让那小丫鬟抖如筛糠。 最终那丫鬟扛不住压力,说了实话:“之前姑娘与世子定亲后,夫人便想大小姐自请退婚,二人发生了些矛盾,大小姐忤逆了夫人......之后便除了颂莲宴那几天,大小姐就都被以‘不敬尊长’的理由,禁足在院子里了。” 听完由来,姜燮的神情变得有些恼怒。 尽管对于姜知月的父女情极淡,甚至平日里都不怎么关心她,但张氏的举动无疑还是惹恼了他。 那毕竟是他的女儿。 身为父亲,他显然是极不合格的,作为一家之主,他对于这个家的忽视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来人快马加鞭,把张氏和二小姐‘请’回来!”姜燮黑着一张脸,语气不善的吩咐下去。 而此时,广平寺内。 姜知阮正被张氏推搡哄骗着,跟着一位僧人去游览广平寺的风景,临走前还嘟囔着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而就在姜知阮刚走出门槛不久,之前一直为她们母女俩讲解佛道,慈眉善目的大师便趁着四下无人,从身后紧紧拥抱住了张氏。 张氏被外男抱住,却丝毫不惊慌,反而是娇嗔着捅了捅对方,“冤家,这么急作甚?” 那大师不复平和慈祥,反而是邪笑着:“眼下都无人了,担心什么?你都多久没来找我了!” 张氏美眸中泛起阵阵异样的涟漪,轻喘啐道:“急色鬼!” “总好过你那几月半年都不归家的丈夫好!”那僧人在张氏脸蛋上亲了一口,“换做我,定不会叫你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日日独守空房啊!” 他这么一讲,让张氏心中都生了些幽怨来。 就是,自己虽然年岁渐长,但风韵犹存,为何那姜燮就不再碰自己了呢? 害得她不是守寡胜似活寡,而姜燮接近四十的年纪,在男子中也正是壮年时,虽然岁月无情但保养得当,面貌上也算是俊美威严,怎么偏偏对自己失了兴趣呢? 害得她只能隔几个月,就以讲经听佛的缘由,偷偷摸摸来这寺庙里与她六根不净的相好消解闺怨。 第三十四章 东窗事发 就在二人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之即,却听紧闭的门被急切地敲响:“夫人,夫人!” 释若一把推开了张氏,有些警惕,“好像是你的侍女。” 张氏蹙眉,怎么偏生在这时候! 她整了整衣衫,理顺鬓角,此时释若大师已经披上僧衣,骂骂咧咧地躲入拐角中。 有些不耐烦地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一脸惊慌的侍女,还不等张氏呵骂,那侍女便小脸苍白地说,“夫人,府里来人了。” 来人,来人又怎么样? 张氏正不解其意,却听侍女道:“老爷今日归家,没看到夫人您,发了好大的脾气.....” 什么?!张氏紧张又惊讶,甚至来不及与释若说一声,便登登下了台阶,“快,快去备车马!还有二小姐,快把她寻来!” 与此同时,姜府。 姜知月和姜燮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书房内寂静的可怕。 初夏喊着什么‘老爷回来’之后没多久,之前一向对她们冷淡或不屑的婢女们突然恭恭敬敬地来请她去见老爷。 然后姜知月就被兴奋的侍女们按在椅子上,梳妆打扮了一番,确认端庄得体后,又被簇拥着去了书房。 入了门,叽叽喳喳的侍女们在门外又突然安静了,姜知月和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互相凝视一会儿,气氛沉默的令人尴尬。 “父亲。”姜知月行了礼,规规矩矩的。 姜燮应了声,眸中翻涌着说不出来的情绪:“懂事了,长大了。” 话题进行到这,双方又冷住了。 还是姜燮沉默半天,才指了指角落的椅子,“坐。” 随后又自顾自地看起来书。 这客气疏离的,让姜知月觉得自己不像对方女儿,倒像来做客的。 姜知月有些好奇这位父亲,便偷眼去瞧对方。 然后便与对方偷看她的眼光对视上。 姜知月:...... 姜知月低了头,去喝侍女奉上的茶,假装没看见的模样。 这对心怀鬼胎的父女便在沉寂中渡过了难捱的一段时间,直到下人来通传:“夫人和二小姐回来了。” 姜知月从未如此感激这对母女——因为再在这冷寂的气氛里待下去,她茶水都要喝饱了。 很快他们便移步前厅,见到了慌里慌张的张氏与姜知阮。 “老爷。”张氏盈盈下拜,“贱妾来迟了。” 说着,还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碰姜知阮。 姜知阮狠狠盯着父亲身边的姜知月,不情不愿地跪下,“知阮见过父亲。” 姜燮用茶盖撇着茶沫,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这个月,请两位管家嬷嬷,教大小姐掌家。” 张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老爷?!” 姜燮一个眼刀飞过来,张氏又怯懦地低了头,“老爷,平娘要掌家,我自然是乐得轻松......只是平娘年纪还小,又与世子定亲,也许没多久就要去夫家了,这掌家一事......” 姜燮淡淡道:“都是要成亲的年纪,怎么就年纪小了?” “可是.....平娘终归是要嫁出去的。” “那又如何?正是因为要嫁了,才得让知月在家好好学习如何掌家,毕竟以后她要管的,就是一整个王府了!” 张氏抿了又抿,最后才低头,“全听老爷的。” 姜知阮低着头,眼中的怨念几乎快溢出来了。 姜燮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我今日回来,也是因为知月的婚事。” 张氏似乎从他的语气中琢磨出了些不同寻常来,换了一副慈母的模样:“可是王府那边提了什么要求?哎,靖安王府这般家世,要什么的淑女没有,对知月有所不满也是正常的.....” 姜知阮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了些希冀:若是王府那边嫌弃姜知月就好了,无论如何她就是见不得对方好。 姜燮难得地笑了笑,“圣上为他们指了婚期,就在下月二十六。” 姜知阮如遭雷击。 张氏看了看傻掉的女儿,心中十分心疼,面上却还装作惊讶:“这样快?恐怕不妥吧?” 姜燮立刻冷了脸色:“天子圣赐,你有意见吗?” 张氏自身难保,也顾忌不上女儿的幸福了,只能强颜欢笑:“自然不会!我也替平娘开心呢!” “时间上是仓促了些,但婚礼要用的要一应俱全,这方面的事情你帮知月看顾些。” 张氏焦头烂额的,“时间或许太仓促了些,吉服啊箱笼啊都不大好准备......” “那就花重金,去买去催,都随意,我姜府也不差这点嫁女儿的钱财。”姜燮淡淡道,“对了,去将账簿拿来,再去库中支八百两银。” 张氏瞪圆了眼,“为何突然要这么多?” 姜燮说,“东川水患,陛下呼号百官募捐,令我牵头,自然是少不了银钱花销的。” 张氏的手绞着衣裙,可她前不久才为了八百两去买那密药,将府中流通的银子掏干净了,还削减了不少下人的用度才凑齐。 眼下.....眼下她哪来的八百两? 而账簿她更不敢给姜燮看了。 自掌权家中,她便愈发挥霍无度,左右丈夫是在朝中做大官的,她也不缩手缩脚,而是尽情花费。 难得一见的珍奇,水晶玛瑙的手串,冬日里开得娇嫩的鲜花,自己与女儿院内从来不断的新鲜水果、应季鲜蔬...... 又为了融入京城太太们的圈子里,几十几百的水粉胭脂、绫罗绸缎那都是毫不心疼地送上。 账簿上便很是难看,只是姜燮平日里不管这些事,也不怎么回府,因而张氏乍然被戳了心事,却毫无回天之力。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氏的心虚,姜燮眉头一皱,吩咐下人:“去把账簿拿来!” 张氏瞬间抖如筛糠,猛然跪下不住磕头:“老爷,我只是被蒙蔽了心窍,我下次绝不再犯了,求老爷原谅!” 姜燮眉头愈皱,姜知阮则傻了一般,呆呆站着。 直到下人把账簿拿来,姜燮翻看之后,脸色青白又转红,一时间表情异常精彩! “贱人!”姜燮把手边的茶碗丢到张氏身旁,发出尖锐的爆鸣,碎片划破了张氏昂贵的衣裙。 姜知月安静地立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内心有种莫名的舒畅,原身受了十几年的不公偏待,今日终于爆发了一角。 只是这样还不够,张氏母女何等恶毒,她早晚要她们身败名裂。 第三十五章 张氏倒台 张氏哭哭啼啼,而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怒火的姜知阮也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前厅嘈杂的惹人心烦。 姜燮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姜知月,发现她冷静的异常。 姜燮的心咚咚跳了起来,那张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脸与记忆中那人的神情重合叠加,好像九重天上不食烟火的神女,冷漠地俯瞰世间。 他时隔多年,再次感到了坐立难安的情绪,就好像没完成课业的小童,看到了拿着戒尺的先生一般。 “来人,送大小姐回院。”他说,不想让姜知月见这一院子的鸡飞狗跳。 有下人请姜知月回房,她便知道,父亲要惩罚张氏了。 故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了别。 走至姜知阮身旁时,异变陡生。 姜知阮拉着姜知月的衣角,双眸猩红,“是你和父亲说了什么?是你吧!” 姜知月心想躺着也中枪,挥开对方的手,后退一步,“人在做,天在看。” “我并没有做什么,而若真的是我告密的话——”姜知月露出个笑容,“就能证明母亲没有假公济私吗?” 她的话犹如巴掌,火辣辣地打在姜知阮脸上。 那一向受娇宠的姜知阮,哪有如此不堪的时候,眼泪顷刻间就蓄满了眼眶,一副委屈的模样。 “从小到大,你便什么都要和我抢!”姜知阮尖叫哭闹着,“大小姐的身份也好,父亲的关心也好!就连世子也莫名其妙的与你牵扯上关系!” 姜知月有时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她又不是受害者,这副可怜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呢? 也许世界上真有人吃这一套,只可惜姜燮和她都不吃。 “放肆!”姜燮一拍桌案,顿时室内安静了下来。 唯独姜知阮,她抹着眼泪,“父亲,我也是你女儿啊!为何您总是偏心姐姐?而且母亲平时兢兢业业地维持着府内,眼下不过犯了点小错,为何就不能原谅这一回呢!” 姜燮眼神犹如寒冰,看向姜知阮的眼神没有丝毫心疼,“把二小姐带回院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门!” 姜知月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姜燮哪里偏心她了。 明明他看向两个女儿的眼神,都好像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是两个可以随时丢弃的物件。 也许对这个父亲来说,女儿能否联姻个好对象,才值得让他露出点笑意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已经上来,要去扯姜知阮的胳膊。 姜知阮疯了一样,“拿开!怎敢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又想去扯张氏的衣角,“母亲,母亲!” 可惜张氏让她失望了,那个美艳的妇人只是低垂着头,“老爷管教的是。” 张氏没有显赫的母家,也没有自立的底气,她唯一的依靠便是这个男人,又怎会为了女儿而忤逆对方呢? 要不是姜燮实在不常回家,她也想给对方生个儿子,这样才能更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 只可惜当年生下的是个女儿...... 姜知阮哭骂着,终究还是被婆子拖了下去。 姜知月摇摇头,偏要给自己选一个不体面的离场。 从姜燮的态度就不难看出,他看重名声礼仪,重过血脉亲情。姜知阮还以为她平时那套撒娇卖痴还能在这冷静的一家之主面前卖弄,真是可笑。 姜知月没再看满脸灰白的张氏,而是径直离开了前厅。 —— 再听到张氏的消息时,姜知月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初夏凑到她身旁,好奇的很:“小姐这是在画什么?条条框框的,看着怪规整的。” “这叫表格。”姜知月说,“我正准备写一份商业企划书呢。” “商业.....什么?”初夏觉得拗口,“表格?” 姜知月笑了笑,耐心地给她讲起表格的用途。 而才听了没几句,初夏就捂住脑袋,“小姐可饶了我,我最不行读书了!” “好吧好吧,我不讲就是了。”姜知月笑笑,“这是准备给那位徐公子的。” 初夏乖巧地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准备说的事:“小姐可知,老爷把张夫人怎么了吗?” 姜知月手上的动作一顿,“说来听听。” “张夫人的弟弟,也便是在府内那个胖胖的张全张总管,被老爷扔出府了。”初夏笑眯了眼睛,“听说老爷还查到张夫人这个弟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在好几家赌坊欠下的债务!” “这些年啊,也亏得是张夫人给他兜底,才没被赌坊的打了,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张夫人还不止一次动用府里的银子,给她弟弟还赌债呢!” 姜知月自然记得那个对她们极不客气的总管张全,点了点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还有啊,老爷把夫人的掌家权收回了大部分,因着要她戴罪立功,这才没有全部收回。” 初夏说到这,狡黠一笑,“而且,说不准以后得改叫夫人为姨娘了!” 之前张氏一直以女主人身份自居,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姜燮明媒正娶的续弦,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 只是姜燮需要个女人打理内宅,这才放任自流,默许了。 东窗事发后,这件事不免重新提起,张氏没了之前的威风,府内又被姜燮大换血了一通,一下子,这个风头无二的主母就成为了人人可轻的姨娘。 姜知月点点头。 张氏的身份尴尬,这是她进门时就埋下的雷,只不过今日借着她治家不严的事故,爆发了出来。 “说到这,还得恭喜小姐一声!”初夏满脸喜气,给姜知月行了一礼,“老爷说了,管家嬷嬷这几天就回来,教您如何打理,管教,这是要把掌家权给您的意思呢!” 姜知月淡淡一笑,“管理一个府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我还嫌麻烦呢!” 初夏也跟着傻笑起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初夏的感觉尤其深厚:小姐自张氏入府,就备受不公,只可惜小姐以前看不穿那张氏的蛇蝎心肠......如今,张氏终于倒了台,日后,再没人敢低看轻贱她们院内了! 第三十六章 因果报应 “贱人!贱人!”张氏疯了一般,打砸着房间内的事物。 她还不敢挑贵的摔,只能愤恨地将柔软的靠枕与垫子扔在地上。 终于在疯狂的发泄后,她缓倒在地面上,不断地抹着眼泪:“造孽啊......” 一位侍女走了进来,却没有她之前侍女那般的谨小慎微,态度恭敬中带着些冷淡,“姨娘,可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之前那般摔打这侍女都一声不吭,倒是发泄完了才姗姗来迟地来问! 张氏愤恨地想,若是以前,怎么会有下人敢这样轻视她? “你给我滚出去。”张氏淬了冰似的阴寒语调一字一顿地响起,让那侍女面色一沉,心中暗骂:一介失势的姨娘,还敢如此嚣张,当自己还是主母呢! 侍女一声不吭地退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还吩咐门丁:“房门看牢些,老爷说了,这几个月姨娘都要闭门思过!” 之前张氏最爱用来磋磨姜知月的手段便是闭门思过,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是令人感慨万千。 张氏呜呜咽咽地泣哭许久,哭得唇干嗓哑,若放在平常,早就有殷勤的侍女为她奉上茶水,又想法设法地开解逗趣。 如今,却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瘫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内厅中,无人可依靠。 而这一切,都要拜那个小贱人所赐——! 姜知月,若没有她,自己也不必大费周折,花那么多银钱去重金求购秘药,也不会让府中一时间出现亏空! 若没有她,自己的女儿姜知阮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享受贵女的尊荣,而不必为了自己的身份耿耿于怀。 若没有她,或者她那个母亲,也许自己才是姜府的主母,受众人谄媚讨好....... 张氏猛然攥紧了衣裙,她想:如今自己已失势,而姜知月那个小贱蹄子却要嫁入王府了,等她成了世子妃后,又怎么会放过苛待她多年的自己? 不行,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娇娘,她都得想办法把姜知月除掉了! 想到这,张氏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又悔恨又癫狂。 自己以前真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若是以前就把她除掉,再将那份丰厚的嫁妆吞入私下,岂会有今天的落魄? 不过.....现在补救,也许还不算晚。 张氏这么想着,整了整仪容,打开了房门。 门丁一见她,就仿佛看见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一边把人往屋里推,一边苦口婆心:“哎哟张姨娘,老爷可没让您出门,您啊,还是让我们省点心吧!” 放肆的下人!张氏狠狠剜了那两个门丁一眼,最终还是低下头,咽下那口气。 再抬头时,她换上了最娇美俏丽的笑,热情地拉着那门丁的手:“我并不是要出去,只是屋内孤寂,想找我以前的侍女来,说说话罢了!” 门丁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光棍,空长了力气,但没多少应付大宅里的心眼与警惕,被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牵手,瞬间心驰神漾起来。 张氏在这时,更是极有有眼色地将手腕上一对的宝石手串,一左一右分给了他们。 那剔透的宝石闪花了两个门丁的眼睛,他们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张姨娘放心,这点方便我们还是给得起的。” 张氏低头一笑,眼中却闪过淬毒的恶光。 —— 另一边,姜知阮的院子里,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让我出去,我要见父亲大人!”姜知阮撕扯着婆子的衣领,却敌不过那力气。 婆子把人强硬地架回房间里,半扔似得推到地面上:“老爷说了,请小姐潜心在院内学习!” “如果不能背完老爷要求的书,那小姐还是不要想着出去了。” 姜知阮恨恨地盯着那婆子:“我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不需要背那些,你如此转告父亲,我要去见他!” 那婆子还没说什么,却听一道女声淡淡响起。 “才女之名是如何而来?你真的不知道吗?” 姜知阮的神色瞬间狰狞,“姜知月......你这贱人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姜知月信步走来,神情没有落井下石的欢喜,或高高在上的悲悯,有的只是冷静。 “就如我那废物之名能被京城闻名,你这才女之名的水分,也不小吧?” 姜知阮小脸惨白,却冷笑一声,“谁和你这废物一样,我师从大家,自幼学习,才女之名当然是......” “当然是张全帮你在暗中宣扬的。” 姜知阮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说完她便后悔了,自己竟然被姜知月给诈出了马脚! “张全其人,好赌贪色,纵然是你母亲的弟弟,也本不该坐到总管的位置上.......”姜知月道,“除非你们有互利互惠的基础。” “他常年混迹底层,手里有不少流氓地痞,无赖混混的人脉,这些人穿梭于大街小巷......而只要聊天时略加提及,姜家二女儿是才女的名声也很容易传播出去。” “再由你母亲在上层圈子多方打点——请名师,作诗书,办文会......这才女之名,岂不是轻轻松松。” 姜知阮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哼一声,“你都知道,那又如何?” “我能毁你名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更不要说,你本来就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烂的废物.....” “那不是你那好母亲的功劳?从小便明里暗中拦着我,不让我去接触那些?”姜知月摇摇头。 姜知阮冷笑,“那又何如?到底我才是母亲的女儿,如果不是你那早死的娘生下了该死的你,这姜府本该是我母女二人的......至于你,你今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姜知月道:“因果论转,报应不偿。” “我是来看你们的报应的。” 姜知阮的眼神宛如毒匕,恨不得将姜知月千刀万剐,“你凭什么?夺走了世子殿下,抢走了父亲的爱护,还有我大小姐的身份,你凭什么谈报应!” 姜知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我幼年时被克扣的用度,被张氏有借无还的嫁妆,处处被你打压的窘困......” “难道这些,都做不得数吗?” 姜知阮脸色煞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 心生别计 姜知月走了。 姜知阮本想扯住她的衣袖,想要把这贱人按在地上扇几个巴掌,却被一旁的婆子拦住,那粗壮的胳膊箍得她动弹不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你这.....狗奴才!”姜知阮又是踢蹬又是大骂,“勒死我了,松开!” 婆子充耳不闻,只等姜知月走远了,才松开手臂,低眉顺眼地说:“还请二小姐学习。” 姜知阮狠狠地盯了一眼这下人婆子,却只觉毫无办法。 不耐烦地坐到书桌旁,随便翻开一本书,却只觉得上面的文字撑得她头脑昏涨,像是有虫钻进脑袋里。 姜知月猜的没有错,她的才女之名确实是夸大其谈。 幼时母亲还会逼着她读书,但自从才女名声传扬在外,母亲也很少再让她去死记硬背那些诗词文章了。 毕竟在张氏看来,女孩子家家读书有什么用?说到底也还是个好听的虚名,不如找个好夫婿,那才是真理! 姜知阮对母亲的想法深以为然。 自美名在外后,她便钟情于社交宴会,游嬉笑闹,尤其喜欢那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 她久不曾读书,也不曾有过进步。 只是姜知阮幼年时根基打得极好,又有名师调教,故而那些知识足以让她撑到十六七岁而不引起怀疑。 再者,所谓文会诗会什么的,姜知阮也不会拿自己的作品去参加,而是暗中高价买了别人的去参加,只要能有那么一两篇惊艳全场,自然就能得到一片赞赏。 可惜,现在这些小手段都不管用了。 看着晦涩难言的文字,姜知阮心中升起无限的对姜知月的恨意。 那恨意犹如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肺,让姜知阮无法静下心来,将那些文字收入眼中。 愈发烦躁的她挥手,打翻书桌上的砚台,指着角落里默默无声的粗使婆子喝骂:“你在这呆愣愣做什么?本小姐连书都读不进了,给我滚出去!” 那婆子不着痕迹地白了一眼,或许是想姜知阮逃不出去,也就默默出去了。 姜知阮被着下人的态度气的小脸通红,正想开骂,却听外面传来阵阵喧闹。 嘈杂声中,还能听见只言片语。 “太子殿下驾临府中,快快,都拾掇好院里院内,可别在太子面前失了礼数!” 姜知阮心中怦怦直跳,太子? 太子竟然驾临姜府了,这是个好机会!她.....必须得抓住。 偷偷开了门一条缝隙,姜知阮看见那婆子还杵在门口,心中咬牙,目光在室内扫视,然后凝固在没有完全锁上的窗户上。 ——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姜燮带着姜知月,对突然驾临的太子行礼道。 师昀清点头,“老师请起。” 姜燮曾担任太子之师,教至十二三岁时,才卸下此任。 因着这一层关系,太子与姜家偶有来往。也是因此,姜府里的两位小姐才能在幼时就能与太子结识。 回忆往昔,姜知月发现原主对太子的滤镜不是一般的深厚,有很大原因就是源自幼年时,太子拜访姜家,是为数不多愿意主动与其搭讪的存在。 当然,愿意搭理的原因,无非她是姜府的大小姐罢了。 太子很早就存了拉拢姜家的心思,只可惜姜燮的立场极为飘忽,哪怕太子是他曾经的学生,也不曾真正效力。 姜燮不能立刻拉下马,但如果自己娶了他的女儿呢?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对姜府的两位小姐都多有刻意地接触。 其中,大小姐姜知月仙姿玉骨,但腹内空空,草包一个;二小姐娇俏可爱,且聪慧才敏,对他也温柔小意,但身份乃继室所出,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姜家的女儿,只能做他侧妃或妾,不能是太子妃......毕竟正妃之位牵扯许多,他必须挑选个方方面面都能俱到的对象才行。 师昀清极为贪心的想。 当然,说到底,其实是姜燮能为他带来的助力,不值得那么一个太子妃之位罢了。 这个位置,更应该给手里握着更多实权的官员之女,比如丞相之女,将军之女....... 而姜燮,因为早年一些缘故,他也就是在朝中颇有声望,有不少文人士子的人脉——但坐拥天下,还是手握武力更令人安心。 如果靖安王府有女儿,他更会愿意娶表妹了——靖安王手上可有不少兵权。 但他却也舍不得姜家势力,故而想着如此美梦。 只可惜......原本他预想中最合适的人选,是姜知阮。 此女聪慧识大体,且身份不雅,抬入府内做侧妃或是妾室,都不会有太大非议。 但姜知阮太子哥哥喊得勤快,却百般推脱此事。 借着她的人脉办成了几件事后,师昀清便也不强求了——左右还不是有个姜知月?这个女人对自己痴迷的紧,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又送些小东西,如此贴上来,自甘下贱的女人,许她个侧妃之位估计就开心的不得了。 可是他从未想过那道一直追着自己的目光消失的一天,会让他如坠冰窖。 之前听多了姜知阮的耳边风,他对姜知月总是不屑多过喜欢的。 京城女子以自矜为好,倒是她姜知月,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总跟在太子身后,有时几个好事的总拿这事调侃师昀清,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嫌恶厌烦的。 殊不知,这是曾经姜知阮蛊惑过姜知月的,她对原身说,“太子喜欢热情的女子。”因而姜知月才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思绪从很遥远的回忆中牵扯出来,师昀清看了一眼姜知月,对方的目光始终盯着地面,不曾往他身上分一些。 师昀清感到一阵不舒服,不过今日他是来谈正事的。 “孤今日来,是找太傅议事的。” 姜燮挑了挑眉,这个如狐狡诈的男人,心情不爽时哪怕面对天潢贵胄都是一副欠了钱似得冷脸。 “那请殿下移步书房。”他做了个手势,又将目光放到姜知月身上,“你回院子里。”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姜知月有点习惯了,顺从地告退回院去。待在这她总觉得太子的目光像要把她皮舔一遍似的恶心,赶紧回院子里躲躲。 第三十八章 隐秘交易 太子与姜燮在书房谈了会儿事,天色便有些晚了,姜燮便出于礼节留了对方一顿晚饭。 师昀清欣然同意。 用膳还有一段时间,他走在姜府的花园小径中,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姜知月的院子里拜访一二。 却不曾想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蹿出来一道黑影,飞扑着抱向他的大腿! 师昀清悚然一惊,刚想抬腿去踹,结果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太子哥哥!” 这声音,莫不是姜知阮? 师昀清低头望去,果然是姜知阮,只是这样子......与他记忆中那个娇俏的女子大相庭径。 一头乱发,还沾着些草叶泥土,曾经光彩照人的小脸变得憔悴不堪,眼眶红肿,眼底晕开一片乌青,脸上也毫无血色。 这.....这还是那个他美丽动人的知阮妹妹吗? 素来喜欢美丽事物的师昀清微微皱起了眉,并非为姜知阮心疼,而是仿佛看到什么污秽东西一般。 真难看,那沾了泥土的手似乎还蹭到了自己的锦袍上...... 师昀清心里嫌恶,但不好明着表达,只是抿着唇道:“姜知阮?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姜知阮一愣。 明明以前太子和她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也会喊一声知阮妹妹......有意见也总是和她商量,她也曾想过要不要跟了太子。 只是那时她心慕世子,故而委婉拒绝了太子的好意。 但怎么才几天不见,他就这样冷漠地对待自己了? 姜知阮哪里想得到师昀清曾经对她好,只是冲着那张娇媚可人的脸蛋、名誉京城的才女之名和她姜府二小姐的身份,此时花颜遭受摧折,她继室所出的身份也有些不堪入目了。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和姜燮谈话,闲聊时谈起姜知阮怎么没有出来见驾,对方给出的回答是,因掌家无方,姜知阮和她继母已经被他罚了禁闭。 失去了姜燮重视的姜知阮,才是师昀清冷淡她的真正原因,这所谓的二小姐毫无用处了。 只可惜姜知阮意识不到这些,虽然心中委屈于对方的冷漠,但她此刻身为弱势,也只能低眉顺眼:“太子哥哥,我被父亲关了禁闭.....” 说着,她微侧过脸,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前,师昀清最看不得美人落泪,总会温声细语地安慰。 可此时,姜知阮没有脂粉妆饰出来的千娇百媚,只有满脸憔悴,做此种模样,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了。 “我知道。”对方冷冰冰的话语把姜知阮内心的希冀彻底打碎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 她的话语止步口中,姜知阮猛然醒悟,自己不可以再问下去了。 说到底,无论师昀清以前有多纵着自己,也都是宛如逗猫养狗一般,随手之举罢了......而眼下,失了父亲重视,又关了禁闭的自己,哪里来的资格求太子帮忙呢? 太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姜知阮心中有个模糊的概念,倒是有一点非常清晰,那就是太子不做对他毫无好处的事情。 好处.....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好处...... 姜知阮睁眼咬唇,拼了命地去想,去思考,仿佛要抓住狂风暴雨中飘摇的一根稻草。 就在师昀清彻底不耐烦,将锦袍衣角从她手中暴力扯出,引得她踉跄跪地时,她心中终于闪过了一个想法。 于是她慌忙地喊住师昀清,“殿下!” 出于对往昔情分的薄念,他微停下脚步。 在他身后,是狼狈瘫坐在地上的姜知阮,那娇艳的脸蛋上带着阴暗而诡谲的笑意,“殿下,您想不想,得到我姐姐?” 师昀停下了脚步,随后缓缓回身,温柔地拉起姜知阮。 “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他带着满意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眼前闪过许多东西:抢了自己风头的姜知月,生来就是大小姐的姜知月,在自己落魄后还来踩一脚,那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姜知月....... 姜知阮心中升起报复的快感。 于是她凑到师昀清耳边,“我有个叔叔,他最近在黑市弄到了一种秘药......” ——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因宫门落钥的缘故,太子没用多久晚饭便匆匆离去。 而在张氏被关禁闭的静慈院中,因给了门丁一些好处的缘故,她也可以趁着看守较松的时候,在院子里走走路,望望天。 只是别的什么娱乐,就不要想了,连一日三餐都是送到院内的,滋味寡淡无味,远远比不上她从前所享用的珍馐美味。 她恼恨的想要逃走,又因为多年的养尊处优,连翻墙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娇娘如何了.....之前听院子里骚动,说是太子来访,若是娇娘能牺牲一二,攀上太子,那将她从这种难捱的日子里解救出来,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太子为人风流,但做妾也看人家.....做皇孙贵子的妾,不比做一般人家的妾要好? 她当时也劝过娇娘,只可惜娇娘一心那个靖安世子,说什么宁愿做世子妾室,她见女儿爱对方爱得紧,后来才有了下药那一事情。 只可惜那世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那样霸道的药竟然也能被他逃了,还能阴差阳错地便宜了姜知月......导致她们一步错、步步错,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前几天,那秘药终于是到张氏手上了。 只是张氏还没有所动作,老爷便突然杀回了家中,张全被丢出了姜府,那极烈极猛的媚药,则是静悄悄地躺在她房内的妆匣底层,等待时机。 原本,她是想着某天将这媚药掺入姜知月的吃穿用度里,待药效发作,她让手下把人丢到小巷,找几个地痞流氓玷污了她,再于白天将衣不蔽体的姜知月丢到大街上,一切便成定局。 这样,姜知月婚前失贞,哪怕靖安世子不愿,二人也不能再成婚了。 出了这等丑闻,姜知月在家中也别想好过,那些流言蜚语,她再找弟弟张全添油加醋一番,说些姜知月生性淫荡,主动勾引之类的,想来对方一定会羞愧绝望地自缢。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眼下她被禁闭在这一方院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十九章 恶计陡生 虽然早晚能出去,可姜知月下月二十六便要成婚了!届时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就不是她能够轻易得手的了。 就在张氏越想越烦,急躁如热锅蚂蚁时,院门被推开了。 她想,那两串宝石手串还不够,又来监视她做什么?语气也不善起来:“不是说了,让我独自在院内清净会儿?!” “......母亲!”回应她的是姜知阮哭哭啼啼的声音。 “呀.....娇娘!”张氏脸色由怒转喜,快步上前,欢喜而急切地说道:“莫不是老爷改变主意了?我就知道老爷心里还是有我的......” 姜知阮脸色瞬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她身后负责开门的门丁,斜觑着说:“二小姐,您只能探视一炷香左右,还请尽快。” 说着,毫不留情地将院门关上。 张氏的美梦无疑破灭了,“老爷.....”她如此喃喃。 但还是心存一丝幻想,故而着急地抓上姜知阮的肩膀,“你,你不是也被关禁闭了?你能出来见我,是老爷的意思吗?” 姜知阮忿忿地咬着唇,摇了摇头。 “我偶遇了太子殿下,和他做了个交易,他便和父亲说了几句,允许我来探望你。” 张氏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最终竟然还是太子帮了一手。 而那个男人.....她为他打理了那么多年的家务,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从始至终,都未曾对她心软过一分一毫。 姜燮,你何等无情.....如此冷漠,难道说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陆漪吗? 若这些年他肯对自己稍微好点,自己也不至于靠与寺庙僧人暗通曲款,来满足自己孤寂的心。 张氏攥紧了拳。 从那阵恍惚里回神,张氏又说,“你见着了太子?” 姜知阮低头抹着眼泪,心中有万般委屈,“我听见院子里有人说太子来访,便想办法逃出了院,好一通折腾,才找到了太子殿下!” “好好!”张氏喜上眉梢,“我的乖女儿,你干得好,虽然我知道你心有不愿,但做了太子的人,日后也不愁荣华富贵!” 姜知阮瞪大了眼睛,“娘,你说什么呢!” 张氏又说,“太子之前不是多少对你有情吗?委屈了我的娇娘,这次为了你母亲我,不得不和太子亲热了。” “娘——!”姜知阮愤红了一张小脸,“我怎是那般浪荡的姑娘!虽然太子不错,但我与他并没有发生什么!” 实际上,太子也不想和那时脏兮兮的姜知阮发生些什么。姜知阮倒是在去找之前,做了半天的思想准备,又是娇羞又是悲伤的想:若太子不愿意帮自己,那自己只好出卖色相..... 没成想真见了面,以往温柔的太子嫌弃她不得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得到了些太子的帮助,眼下自己能来母亲院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姜知阮眼神晦暗,也顾不得旁的,握上张氏的手:“母亲,我记得那秘药.....放在你房间里是吗?” 张氏轻轻的啊了一声,随后警惕地望向院门外,“娇娘进房说话,天凉了。” 于是二人各怀鬼胎地进了房间。 屋内一个侍女也没有,到处都是愤怒的张氏打砸后的狼藉。 姜知阮微红了眼眶,“娘,真是苦了你了。” 张氏唏嘘的紧:“你知道娘的为难就好,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快些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姜知阮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般,说道:“太子不想姐姐嫁给靖安世子!” “娘,我知道你那媚药厉害的紧,上次世子那是个意外,但这次,决不会再有了!” “我们借那药,再把姐姐引到太子殿下安排的地方......届时姐姐中了药,神志不清,太子借此机会得偿所愿,再找人撞破他们的事情!” “到那时,姐姐碍于名声,恐怕不得不入东宫做妾,出了她这样的丑闻,父亲也会失望不已,转而将目光重放回我们身上的!” “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张氏低头想了想,半晌点头,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对对,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法子了!” “娘这就将那药拿来给你!”说完,张氏转身,急匆匆地去了卧房。 也幸亏屋内没有侍女,她们不用防着别人的眼线,很轻松的,那价值八百银的秘药,装在两个小瓷瓶里,被张氏珍之又重地放在了姜知阮的手心中。 “娇娘,你可得宝贝着点,你舅舅说值八百两银,是他好不容易从黑市上搞到的。”张氏看着那药就肉疼,八百两银子呢! 姜知阮冷哼一声,张全都被赶出姜府了,她也不用再为对方保守秘密,于是无情地说:“娘,你以前都被他骗了!” “什么媚药能值八百银,虽说确实珍贵......但我肯定,一半的药钱是被张全拿去还赌债,或是享乐去了!” “娘你也是!怎能因为那死胖子和你有点血缘关系就随意给钱呢,你就是太纵容你那个弟弟了!”姜知阮大声说道,“他什么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看呐,父亲把他赶出姜府,倒是好事一件呢!” 张氏一愣,转而又捶胸顿足:“我就他这么一个弟弟!娇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舅舅啊?” “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亲人啊!我这个做姐姐的,多给他些钱,又怎么了?” 姜知阮撇撇嘴,回呛:“都怪那死胖子,不然府内怎么会有亏空?父亲怎么会因此震怒!” “那,那.....”张氏一愣,转而满脸怒意,“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先想想怎么让姜知月那贱人,毫无戒心的到太子预定的地方去吧!” “眼下我们都出不了府门,而太子.....自姜知月落水后,她也对太子冷淡了不少。”张氏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又怎么把她引到指定的地方去?” 姜知阮眼珠一转,露出一抹笑来,“太子哥哥说了,他自有法子。” “我们呢,只要这段时间安分些,打消她的戒心,再把药给太子。” 张氏皱着眉点头,“姑且先听你的。” 第四十章 积分到手 姜知月觉得最近还挺顺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那平安符带在身上的缘故,感觉最近来找她事的人都少了。 虽然根本原因可能是因为那对母女被关了禁闭,所以耳边清净了许多。 而姜燮,他似乎对姜知月受了委屈这件事有些许愧疚,偶尔还会来她院子里坐坐,僵硬地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 姜知月对这事感到非常的惊讶,要知道姜燮虽然不怎么回府,但像这样偶尔的谈话也是之前没有过的。 他对两个女儿的态度,都是近乎无视的冷漠。 怎么会因一个女儿受了委屈,就心生愧疚呢? 直到今天,姜燮来到院子里,照常喝着花茶与姜知月尬聊时,才说出了实情。 “陛下给我看了一篇策论。” 姜知月内心突突一跳,心想这天还是来了。 虽然姜燮和姜知月不亲,但总归他对自己大女儿之前的名声是心里有数的。 知书达礼,温柔娴静.....这些词汇和姜知月是八竿子打不到的。 这样一个外界看来的废物美人,怎么会突然变化的连家人都倍感陌生了呢。 这只淫浸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可不是好糊弄的,万一自己穿越被看出来了.....姜知月有些不敢想。 于是她小心谨慎地问,“什么样的策论?” “有关治水的策论。”姜燮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他自顾自地说,“我从官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策论,许多人都啧啧称奇,感叹惊世之策,作此策论者,定然是某位不出世的高人。” 姜知月被他说的脸皮都有些臊红。 啊这,这都是上下五千年悠久历史的功劳啊。 “原先我也这般以为,直到陛下与我说,这策论的主人,正是我那不学无术的大女儿......”说完,姜燮幽幽地看了一眼姜知月。 她按捺住紧张,镇定自若地说:“那陛下也一定提过,女儿化用了母亲遗留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提到陆漪,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竟然失神了。 直到姜知月疑惑的目光投来,他才施施然回神,“是啊,若是你母亲的遗作,也说得通。” 姜知月没有忍住问,“母亲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姜知月以为姜燮不会再言语时,那男人才艰涩地开口。 “她.....她是一个好人。” “......”姜知月想,活久见,看见父亲给母亲发好人卡。 “我没有去看过那些遗作.....你能将其整理出来,并于苍生苦难时献出,这很好。”姜燮道。 姜知月低头,“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 “不,知月。”姜燮生平第一次这么叫她,认真而严肃地说,“你是东川的恩人。” 姜知月有些讶然的抬起头。 不止因为这句话,还有随这句话,脑海中响起的系统音。 “任务完成!六百积分已入账!” 乍然收获惊喜的姜知月,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那张精致秀气的脸上,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惊讶。 却让姜燮透过这张脸,这神态,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心慌意乱,神思不属的人的身影,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女人的面容。 姜燮猛然站起身,语气硬邦邦的,“我先走了。” 姜知月有点搞不懂对方的脾气,只是乖乖的站起来送走了对方。 初夏在她身后问,“小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吗?” 姜知月回身,“备马车,我要去谈一桩生意了。” —— 徐自闻本在一家酒楼里放荡形骸,周边围着好几个美丽女子,或抱琴,或展歌喉,他坐在脂粉中,与几个纨绔喝酒聊天,酒劲上头时他还抱了琵琶,嚷嚷着要给兄弟们露一手。 “来一曲《送娇》!来一曲《红帐里》!”那些纨绔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让徐自闻弹小黄曲。 徐自闻哈哈大笑:“诸君可别是把这当青楼了,我要弹的曲,乃是之前红遍京城的那曲《春江花月夜》!” 有个公子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就是那个连圣上都赞称的‘天上曲’?” “听说作曲者乃是那位着名的废物美人,姜家大小姐姜知月啊。” 这群脑袋里塞满了酒肉色的纨绔子弟,一谈女人便歪了话题,带着些不正经起来。 “我曾经见过那姜大小姐.....别的不说,那姿容,啧啧,真是天上仙子。”一人道,还摸了摸下巴,“我那时便想,若能娶这位小姐,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有人笑着推了对方一把:“胡扯!人是当朝太傅的嫡女,你一个靠祖荫的纨绔,敢提亲小心姜太傅把你腿打断!” “而且人家现在名花有主,已经和世子殿下定了亲。” 有人喝着酒,酒意从眼中醉蒙蒙地透出,他叫骂起来。 “一介落水失了清白的娼妇!温良恭俭一点不沾的废物草包,除了那皮囊好看些,其余有什么好值得夸赞的?” “那曲子.....定然是偷了别人,否则她怎能突然作出如此惊艳之作来?” 有个公子看不过,皱眉提了句,“姜大小姐说过,那不是她作的曲,是异邦的曲。” “那又如何?”那醉酒的公子大着舌头,碎骂着,“娼妇,不知廉耻,假清高.....谁不知她定亲前,和太子拉拉扯扯,纠缠不休!”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皮肉击打声,霎时间,连靡靡的丝竹乐都被这变故惊停了。 白衣上还沾染着酒液,原本笑呵呵的徐自闻不知何时站在那醉鬼跟前,神情冰冷,掌掴的手还滞留在半空中。 那醉鬼好像被扇清醒了些,怒气上来,大喝:“徐自闻!” “造谣一个女子,意淫她,污蔑她,这样能让你阴暗的内心得到畅快吗?”徐自闻恍若未闻,自顾自说着。 “关你什么事?”那人说,下一刻就被徐自闻掐住了脖子。 “我认得你,你曾贪恋美色,于某次宴会上对姜大小姐口出不敬!”徐自闻神情愤怒,“被姜太傅知道了此事后,你父亲被狠狠参了一本,差点被姜太傅坑的罢官,对吧?” “所以你恨上了她.....不去怒目姜太傅,只敢在背地里污言秽语这些。”徐自闻极轻蔑地说,“你这小人。” 第四十一章 出气 那醉鬼怒目圆睁,想也不想抓起一旁的花瓶往徐自闻头上砸去! 一声巨响传来!周围人总算才从那呆愣中醒来,有人试图拉架,却看见花瓶碎裂,鲜血如小河蜿蜒从徐自闻英气的脸庞上滑落。 完了。有人这么想。 而徐自闻,在那纨绔惊恐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血糊了半张脸的他,宛如地狱恶鬼般举起了拳头。 一拳!一拳的......冲那个人脸上砸下去! —— 姜知月带着几个食盒,找了家带余人氏商会标志的酒楼。 将那玉佩递给掌柜,那原本漫不经心的人脸色一变,很是恭敬起来:“原来是贵客,还请至三楼包厢内小坐。” 那厢房很是雅致,从用具到摆件无一不精致细巧,古董花瓶里插着沾露水的鲜花,地毯是西域样式,繁复美丽的花纹让人心生荡漾。 她们刚落座,就有小厮殷勤的奉上茶水点心,姜知月尝了口,心想这茶和糕点用的都是顶级的食材,尝起来就有种不同于别家的细腻巧味。 徐自闻他到底多有钱啊? 坐了一会儿,那掌柜的又上来,这次他脸色有些难看,还强挤出笑容来对姜知月告罪:“真是不巧,姑娘。” “怎的了?” “我家老板被一些事缠身,恐怕不能与姑娘会面了。” 姜知月定定地看着掌柜,看得对方后背生汗,许久才叹气一声:“我实话和您说罢,徐老板被抓进牢狱中了。” 姜知月愣了愣,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他被关哪了?” 未来的合作伙伴被抓进牢里了,她怎么着也得捞一把。 掌柜的朝她恭敬行礼,“多谢姑娘好意,不过徐老板很快就会出来,不劳烦姑娘费心了。” 掌柜的这么说,却叫姜知月微蹙起了眉。 牢狱那地方,岂能是说进进,说出出的? 除非......徐自闻背后有人,可以轻松把他捞出来的那种。 若不是朝廷重官,就是王孙贵族了...... —— 徐自闻被一位锦衣搀着从狱门出来,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肌肤上,也照亮了他白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当时他虽然占了上风,但架不住那些人来拉架,结果瞬间局势扭转,那醉鬼便扭打上来,二人再度战作一团。 场面一乱,就发展成了群架,王八拳啊断子脚啊阴招齐出,精彩的好似武状元选举现场。 后来嘛,巡逻的卫队及时赶到了,拿下了他们这一群聚众斗殴的纨绔子弟。 再后来,他就到牢狱了,好在没多久,就有一位锦衣来将他保释出去。 胸口的伤隐隐作疼,他艰难地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伫立。 身长玉立,俊美无铸。 墨发如鸦羽懒垂,精致的眉眼中带着远观尘世的清冷与漠然。 造物主在捏造他的皮相时,定然是花了百倍心思的,又或许他原本就是天上的神子,为了看地上凡人的挣扎而来到这世间。 徐自闻挣脱锦衣的搀扶,踉跄着上前大拜:“自闻见过世子殿下,谢世子相救。” 慕广君眉眼微敛,上下扫视一番狼狈的徐自闻,“不太像你。” 短短四字,徐自闻却知道对方在指什么。 是啊,这般鲁莽粗俗的动手,确实不像他的作风。 他更喜欢明面上笑呵呵的应和对方,在暗地中无声无息地把人折磨死。 只是听那纨绔污言秽语在那侮辱姜知月时,他内心有压抑不住的怒意,最终薄发而出,化作落在那小人身上的点点拳雨。 他没忍住道出缘由,“那醉鬼对世子妃污言秽语,造谣生蔑,我这才没忍住......” 慕广君打断了他:“对世子妃污言秽语?” 徐自闻用力地点头。 他似乎还想补充些那醉鬼的语录,已证明自己的动手是事出有缘,却没想到慕广君对他笑了笑:“做得好。” 甚至没问事情经过,其中真假。一时间徐自闻觉得这位幕后之人也难懂了起来。 而对慕广君来说,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 敢侮辱靖安王府未来的主母,必要付出代价。 从前那些满京城造谣姜知月的,他最近已经处理了不少。 这位世子殿下可不像他在京城清流中的风评那样,温和不足但端庄由余,清冷克制但不失有礼。 作为皇帝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他在暗处使用的手段都颇为血腥残忍。 不过从物理的角度上,将个别造谣者施以拔舌之刑,倒是从根源上将坏东西抹除的好方法。 眼下,这位醉鬼纨绔,可能也需要这种刑法,来将自己那管不住的口舌之恶彻底根除。 于是慕广君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扔给了徐自闻。 “他也在牢狱中,拿着这刀去割了他的舌头,这是对世子妃言行无状的惩罚。” 徐自闻悚然一惊,抬头道:“这,万万不可。” 那人说话的确可恶了点,但罪不至此啊。 打他一顿出气,已经是徐自闻认为最好的方法了......但没想到,自己这位上司的想法更加极端和疯狂。 毕竟因几句酒后的污言秽语,就割了对方舌头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残暴昏君会做的事情。 徐自闻虽然在暗中为慕广君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但那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 而现在世子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某种意气用事般。 “你觉得我意气用事?”慕广君仿佛看穿了他一般,淡淡道。 徐自闻埋下脑袋,“不敢!” 慕广君踢了踢地上的小刀,闪着寒光的刀滑至徐自闻跟前,“那就去吧,割下后送我府上。” 疯子!徐自闻无法抑制的想。 虽然那人可恶,但罪不至此,自己得想办法阻止一下。 他穷尽了自己所有的智慧,才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世子殿下的婚礼,是在下月二十六吗?” 慕广君挑了挑俊挺的眉,“你倒是消息灵通。” 徐自闻:“听说喜事将近前,不宜动血腥,会沾染晦气......” 这理由离谱的,连徐自闻自己都深感绝望,明明平日里都伶俐聪明,怎么一到世子面前,就笨嘴拙舌了起来。 慕广君垂下眼帘,目光幽幽地盯着徐自闻,好像要把他剖开,再顺着经络细致地拆解....... 第四十二章 赶着送钱 就在徐自闻冷汗直流,顶不住压力要去捡起那小刀时,他总算收回了那极具压迫与审视的目光,“也好。” 徐自闻自己都没想到,因为这个离谱缘由,世子竟然愿意放那小子一马。 可能是看在自己这些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份子上。徐自闻如此想着。 当然,真实缘由可能会让徐自闻落泪——世子大人确实觉得临近婚期杀生不好,决定放对方一马。 这大概就跟皇帝圣诞,所以大赦天下一般的心理吧。 “既然你无恙,那我便先走了。”慕广君说。 徐自闻连忙送行:“世子大人慢走。” 慕广君走出几步,突然又顿住回身:“这件事你办的不错。” “如果日后遇到对世子妃不敬的,都按今日的方式处置,至于善后.....你不必担心。”慕广君说。 徐自闻愣了楞,觉得世子大人真是尊重姜大小姐,还没过门呢,就已经帮她处理掉了这么多事情。 这其中,说是为了靖安王府的脸面也好,慕广君这种身居高位的施舍也好.....都绕不过‘私心’二字。 世子殿下,何时对姜大小姐产生的私心呢? 徐自闻想不明白,慕广君则早已经翩然离去。 直到贴身的老奴前来搀扶他,告知他“一位姓姜的小姐求见您。”时,他才回神。 姓姜的小姐,还能通过老奴联系上他,那就只有那一位了。 只是,来的真是凑巧。徐自闻看了看衣袍上的干褐的血渍,苦笑:“这副狼狈模样,可不适合去见贵客。” “先带我去换身干净点的衣裳。” —— 徐自闻和姜知月见了面,在他名下一座私密性极好的酒楼包厢中。 姜知月仍然是那副淡然疏离的模样,保持着未出阁女子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二人会面,她先开口,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徐自闻:“徐小公子没事吧?” 徐自闻则盯着她的面纱出了神,直到姜知月出声才想起自己此举有些不合礼仪。 他垂下眼帘,“姑娘的来意我已知晓,只是做生意的,空口无凭双手无物,这买卖也做不成啊。” 姜知月微笑,“不若先看看,公子也好有个定夺。” 她偏头吩咐初夏:“将那几个食盒拿来吧。” 食盒是精心准备的,有保温之效,此时开盒,那热气还蒸腾袅袅,香味扑鼻。 “饭食?”徐自闻来了兴趣。 他以为原照姜知月的琴艺,是预备和自己做曲谱的买卖,不料竟然是饭菜吃食。 姜知月笑得眼睛眯眯,给徐自闻介绍:“这是奶油蛋糕,这是脆皮炸鸡,这是绿豆刨冰......还有这个,我最得意之作,芋泥奶茶!” 徐自闻看看那模样古怪,但香气扑鼻的食物,又看看笑得宛如得逞小狐狸般的姜知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这些.....我能尝尝吗?” “自然可以!” 徐自闻再没有了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严肃到仿佛研究新事物的神情,珍之又重地用筷子沾起一点奶油..... “唔......” 如此丝绸般顺滑的口感,带着牛乳的香甜与绵软,哪怕是徐自闻这种尝遍珍馐的人也动了动喉咙,有点想再来一口。 他不禁想象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也许是某种珍贵的食材,或是某种不为人知的高超技法,才能做出这轻软如云泥,味甘似砂糖的奇妙东西。 徐自闻下意识的想问手法,却看见姜知月狡黠的笑容。 这可不行,若自己发问,那主动权可就交到姜大小姐手中了。自己不能自乱阵脚,给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 优秀的商人做出如此决定,于是他假装不好奇的模样,又弄了些那白奶油下的淡黄糕胚吃。 这次,总算是他有些熟悉的东西了,“有些像仔糕,但细尝来又不像。”,徐自闻颇为惊喜的说。 他所说的仔糕,姜知月吃过,是这个时代的鸡蛋糕,香甜酥口,和蛋糕胚子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更叫徐自闻惊喜的是,外面那层白色奶油与糕胚相融,一同绵化在唇舌中的感触如此令人心驰神漾。 他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毕竟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什么新鲜玩意没有?只是这蛋糕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他敢打包票,这玩意一经面世,绝对能引起风靡流行。 舔了舔唇角的奶油,徐自闻有些意犹未尽,但到底没忘了正事,“这就是姑娘要谈的生意吗?” 姜知月没有正面回答,“徐公子觉得呢。” 面对商业上的事情,徐自闻还是低头慎重的思考了会儿。 很快,他就给出了答复:“姜大小姐是想卖物还是卖方子?” “卖方子。”姜知月慢悠悠地说,“我自认守不住,也没时间去钻研商道,不若与你联手,倒也省去了算计经营的时间。” 徐自闻咧嘴一笑,“姜大小姐是个爽利人。” “合作一事,不都是看双方所长,取长补短吗?”姜知月慢悠悠地说。 “我没有商铺,也没有资金,自然是要找一位信得过的合作伙伴的。” 原来姜姑娘信得过他。 徐自闻俊脸微红,但想到这是自己上司的未婚妻,马上把那点心思压下去,咳咳两声:“姜姑娘信任,我自不会辜负生意上的伙伴,这样吧,初步谈判,二八分如何?” 姜知月想,徐自闻不愧是商人,开口就是二八分,已有无良资本家的雏形了。 她觉得这个分成未免离谱,刚想开口辨说几句,却听徐自闻补充道:“你八我二。” 姜知月猛抬头:“多少?” 起猛了,看见有人赶着给自己送钱。 徐自闻却是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姑娘嫌少?那么一九也是可以的.....” 姜知月张了张嘴,深感震惊。 徐自闻还在絮絮叨叨的,“姑娘,这桩生意我必定会帮你做好的,余人商会在京城有不少人脉,我名下也有不少酒楼餐馆,若将这种食物大肆推广,不愁未来生意难做.....” 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徐自闻为什么这么大方? 第四十三章 凶袭 商人逐利,哪怕是手足血亲也有时会因巨富而相互残杀,她和徐自闻之间那点交情,实在浅薄的可怜。 而徐自闻自己也看出来,这是一桩价值不菲的生意,他竟然一点利益都不给自己争取?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怀疑的目光,徐自闻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太过热情了。 毕竟姜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上司是靖安世子,冲着世子妃的身份,徐自闻必然要给姜知月好处的。 于是他讪讪的说,“或者,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姜知月呼了口气,“二八不用,我们五五分即可。” 见徐自闻眉头一挑,似乎是想给她多争取些分成,姜知月连忙制止,“我意已决!若徐小公子有那份心的话.....不如拿那笔钱,帮我办些事情吧。” 徐自闻点头:“姜小姐所托,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帮我,帮我......”姜知月想到福报系统,灵光一闪,“帮我开几个善堂吧!” 徐自闻认真记下,“善堂举办需要过官府的路子,要善堂主人的身份文牒。只是姜姑娘,女子开善堂可能会遭非议,尤其是您这样的闺阁小姐。” 姜知月不在乎风言风语,“无妨,我要那别人强加给我的名节又何用?” 这话说的惊世骇俗,但徐自闻神情自若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会安排好的。” 他站起身来,朝姜知月行礼。 姜知月也连忙站起来,她不敢受礼,于是侧身避开。 “姜姑娘,我想这桩生意,已经初步谈好了。”徐自闻道,“后面的契约,我会叫人仔细拟定了后秘密送来,绝不叫姑娘吃亏。” “多谢。” 姜知月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徐公子缘何如此为我行方便?” 徐自闻沉默了。 这还真的问到他了。 若是平时,虽然姜姑娘合他眼缘,但也不至于给出如此优渥的条件,还抢着帮人家打理生意。 毕竟虽然这生意肉眼可见的会暴富,但他又不缺钱。 他如此殷勤热切,主要还是因为她是未来的世子妃,是自己上司的妻。 可自己与世子的关系,无人得知。他年少时受慕广君恩惠,发誓效忠于对方,世子赏识他,用人脉、金钱和指点,堆出来今日这赫赫有名的余人商会,和作为幕后老板的徐自闻。 慕广君暗中聚敛财富,私练兵马,暗杀仇敌,徐自闻都是或多或少知道的这些。 他不知道世子准备做什么,但他知道不可轻易暴露他们之间的联系,免得给世子招惹腥臊。 而眼前这位,虽然是未来的世子妃,但还是得留一层心眼。 “姜姑娘误会了。”徐自闻说,“只是承上次那曲谱的情罢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这个问题。 姜知月唔了声,知道对方这是不愿多说了,于是点头:“先告退了。” —— 姜知月坐在马车上沉思,虽然谈成了生意,但脸上不见喜色。 初夏本想说个笑话逗小姐笑,没料想马车突然狠狠一颠簸,震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姜知月磕碰到了额头,神色有些痛苦,看得初夏也心疼,探出身子去问车夫:“好端端的,这是怎的了?” 车夫有些无措地回答:“前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乞丐,跪在路中间不避不走的,我怕撞了就匆匆停顿了下来.....” 初夏拧眉,果然看见路中间跪着一个神情痴呆,疯疯傻傻的乞丐:“把他拖到路边阴凉地吧!不要耽误了小姐回府。” “初夏。”姜知月叫住她说,“舍点银钱,带人去附近医馆看看,免得伤着了哪里,我不急着回府。” 看小姐都发话了,初夏也怒气一消,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便依照小姐说的。” 此时车夫又来报:“车轮子不知何时损伤了,可能得委屈姑娘暂时现在这条路上歇息会儿,我紧赶回府,再为姑娘驾一辆马车来。” 姜知月心生古怪,却以为是自己错觉,便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车夫叫了几个好心路人把马车挪到路边上,免得妨碍行车,又解下缰绳骑了马,急匆匆回府找马车去了。 初夏扶着姜知月下马车,嘀嘀咕咕的:“今天真是倒霉了,小姐撞了额头不说,马车突然坏了。” 姜知月觉得还好,以前她出府不是为了奔赴宴会就是去别人那拜访,如今车坏了,她倒是难得看到了市井街巷的热闹。 她左瞧右看,指着附近一处茶摊饶有兴趣地说:“不如去那茶摊上休息会儿。” 初夏一看,没什么人,小姐脸上还蒙着面纱,应当没什么问题,便点头了。 她也没忘了拿路中间的乞丐,将小姐安顿好后,就拿着几两银子请附近茶摊一位闲着的跑堂,让他把那乞丐送去医馆看看。 只是还没等跑堂搀扶起那乞丐,一个小黑影子突然窜了出来,护在那乞丐身前,吵嚷起来:“别打我阿伯,别打啊!” 那跑堂都惊呆了,“我可没打,我要送他去就医的!” 那小东西抬起头,跑堂才看清这是个小乞丐,脏兮兮的脸,黑瘦的身子,像一只小老鼠蜷缩着,又战战兢兢地护在那傻乞丐跟前。 “出什么事了?”一道女声响起,犹如金玉相撞般清脆动听。 小乞丐颤栗着抬头,却看见一位少女,即使带着面纱,也掩盖不了那风华绝代的气质,一双剪水秋眸正定定地看着他。 那眼中没有嫌弃厌恶,也没有戏谑嘲笑,有的只是一点点好奇。 那跑堂便告状:“这小子突然跑出来,还说别打他阿伯什么的.....真是冤枉我,我本来是准备把人送医去的。” 姜知月看向那小乞儿:“听见了吗?不是要对他不利。” 那小乞丐抱住老乞丐的一条手臂,眼中闪着警惕:“谢过姑娘好意!他是我阿伯,我会带他去看病的!” 姜知月看了看衣衫褴褛的两人,只是默默将几两银子塞给小乞丐,“带他走吧,就当是你的辛苦费。” 小乞儿本想拒绝,可惜银子实在是闪花了眼,他一时间握在手里摩挲着,舍不得还回去。 而就在这时,那神识不清的老乞丐浑浊的眼眸中突然闪过痛苦,他的视野闪过跑堂、小乞丐.....最终锁定在了准备离去的姜知月身上。 喉中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嚎,他挣脱小乞丐,窜了出去,一把抱住了姜知月的小腿! 小乞丐反应的最快,扔了银钱就扒拉上老乞丐:“阿伯!这位是恩人,莫要对她发病!” 初夏在一旁见到这,魂差点没了,慌忙上前:“松开,你在做什么?!” 姜知月小腿受限,一时间平衡不稳,使出吃奶的劲用力一踢,才挣脱,但人也不免往后倒了下去。 老乞丐失去了目标,可眼中竟然闪烁着疯狂的混沌,他摇晃着站起,目光死盯着姜知月,嘴里喃喃:“杀.....呃,杀.....杀!” 他突然怒喉一声,不知何来的大力,推开了初夏和跑堂,以惊人的速度到了姜知月身前,干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地掐住了姜知月的脖子! 姜知月猝不及防!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被半离开地面,掐在半空,呼吸不得。 窒息与眩晕阵阵涌上,她耳边传来许多嘈杂:反应过来帮忙的人群,初夏的大嗓门,小乞丐的哀嚎。 但不知怎的,这老乞丐便铁了心要她命一般,死死掐着姜知月的脖颈,下一刻,也许她就要被掐断了。 而后,那逐渐模糊的眼前景色中闪过一道寒芒,在无限放慢的时间里,那道寒芒似乎是一支能划破长空的羽箭,带着蔑视一切生灵的无情。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老乞丐的哀嚎:“啊——” “那箭射中他肩膀了,快!他松手了!” “快,快救救我家小姐!” 这次出人意料的袭击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甚至还没清楚,就看见那伤人的老乞丐被箭射中,随后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把他摁在地上。 那老乞丐却不知道哪来的疯牛力气,挣脱了束缚,又晃悠起来想要攻击别人。 “误会,误会!”隐隐约约听见小乞儿的哭声,但很快被七嘴八舌的声音淹没了。 姜知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气让她知道,这是初夏。 眩晕与不适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而醒来后,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光天化日下,敢当街杀人!” 姜知月睁开了眼,看见的就是一身月白骑装的师昀清坐在马上,马鞭一挥,就将那老乞丐抽倒在地面。 随后他的侍卫便从左右冲上来,把那老乞丐按在地上。 这次按牢了,那乞丐头软软地垂下去,仿佛没了力气。 师昀清的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很快化作了一抹笑和略显担忧的神情,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姜知月跟前:“受伤了?幸亏我刚好路过。” 姜知月缓过神,还能稳住表面功夫:“太子殿下。” 师昀清满面心疼地说:“不必多礼!那老疯子竟然敢当街袭人,吓到你了吧?” 姜知月垂下眼帘,“确实是惊魂一刻,若不是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使他失去力气,我可能就......” 箭,哪来的箭?师昀清内心一惊,回头望去,果然那老东西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没入骨肉极深。 该死,这支计划之外的箭是哪来的? —— 距离此不远的一处阁楼中,慕广君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此时他极好的视力看到那人已无恙,他才缓缓放下手中装饰华丽的弓。 “还你。”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紧紧跟着那少女。 一旁的阁楼主人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华丽的弓——这弓是他平时放在墙上装饰的,好看多过实用。 他也曾试着用这装饰的弓射箭,但手感实在不佳,几乎没有中过东西。 但刚刚那一瞬,世子殿下冷静而决绝地弯弓搭箭,随后射箭的过程,都让阁楼主感到一种错觉,仿佛这弓其实是什么神兵一般。 “那头怎么了?”阁楼主人说,他视力没有慕广君那么变态,只能看个模糊,只知道街那头突然闹了起来,然后世子殿下射了一箭,就奇妙的闹声渐熄了。 慕广君沉默不语。 说来真是千钧一发,他今日凑巧到这阁楼中与人谈事,听见不远处街面上传来喧闹,于是瞥了一眼,便正好看到了姜知月被掐起来的一幕。 当时他没有多想,脑中冷静异常:赶过去太慢了,得弓箭才能阻止。 随后环顾四周,只有墙壁上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弓箭,上面又是黄金又是宝石,不顺手的很。 但他还是将那黄金弓取下,抽出墙壁上箭筒里的箭,然后在最惊险的一刻心如止水地射出那关键一箭。 而放下弓箭后,原以为自己心无波澜的慕广君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愣,旋即有些出神。 靖安世子自幼习武,年少杀人,而风风雨雨至今日,无论何种境地,他握弓的手从不颤抖,瞄准时的心境从无一丝紧张。 而就在刚刚,他这份多年以来的稳重出现了一丝动摇。 是因为她吗? 撇去脑海中的想法,他招来手下吩咐了些事情。 —— 老乞丐很快被太子的人押送给官府了,车夫也姗姗来迟,见惊魂未定的二人也是冷汗一身。 姜知月被几人簇拥着,隔着缝隙看见瘫坐在地上,面色怔愣的小乞丐。 那个小黑老鼠似的小人看着自己阿伯被官兵押走,却半点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姜知月心中再次闪过古怪的情绪:并非是同情,而是一种自己在被牵着走的诡异之感。 只可惜没等她多想,初夏就红着眼眶:“小姐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师昀清也是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围在姜知月附近。 因着师昀清刚刚出手将那乞丐拿下,姜知月也不好对他如往常冷淡,便微微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第四十四章 误会与吃醋 师昀清面有喜色,但还是关心道:“我看你脖子青紫,想来是被那老疯子掐的,我宫中有上好的膏药,改天给你.....” “多谢太子好意,不过一些小伤,不劳烦太子费心。”姜知月面上笑意盈盈,但内心异常警惕。 她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师昀清心道,这女人何时有这样的心眼与警惕了?看来一个‘英雄救美’还不够,他得再来一招‘抛砖引玉’。 “知月这么说,可就生分了。不过一点膏药,孤回头派人送来,不可推脱。”太子佯作不悦,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不觉得此事有古怪吗?” 果然,姜知月神色一凌,却微微放下了戒心。 也许太子真的就只是路过,与此事无关。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的膏药了,小女感激不尽。”姜知月后退一步,十分有规矩地说。 “此事蹊跷,孤一定会给你个交代。”师昀清道,“若有了线索我会让人来通知你。” 犹豫片刻,姜知月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太子。” 少女说这话时,鬓发微乱,低头敛眸间那不自觉透露出的楚楚可怜的风情,还有那雪白细腻脖颈上鲜明的青紫痕迹,都让他喉头不由得一紧。 受了惊吓的姜知月心中都回想那突然的袭击,对太子也没那么多防备,又因出手相助的缘故,语气多了几分缓和。 师昀清久未见到如此温和的姜知月,一时间有些怔愣,不自觉地伸出手想去搀扶她。 却被姜知月有意无意地躲掉。 “多谢太子好意,我有初夏。”说着,姜知月将手伸向身旁的侍女,纤纤柔夷却落入 一片温暖粗糙的大掌中。 她心里一惊,却看太子神情骤然变化,看不出喜怒地道:“广君表弟。” 姜知月微抬头,一片阴影遮盖住她的身形,她看见有着精致五官的青年,神情淡漠,大手却宣誓主权般地捏了捏姜知月的手。 初夏傻站在一旁,看看小姐,又看未来姑爷,默默低下了头。 那有着神仙面容,温和中带着疏离的青年恰到好处的一笑,“不劳烦殿下了,姜.....世子妃受惊了,由我护送她回府即可。” 师昀清的神色犹如打翻的颜料盘,精彩十分。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靖安世子倒是来的巧,幸亏孤刚好路过,不然姜姑娘怕是要受不少罪。” 师昀清暗暗指责慕广君,前面去哪了?献殷勤的时候倒冒出来和他抢! 不知怎的,慕广君没有透露他是射出关键一箭,真正意义上救下姜知月的人,而是行礼:“再次谢过殿下救我未婚妻之恩,来日广君定会报答。” 谁要你的报恩?他要的是姜知月的感激和报恩!师昀清七窍生烟,面上还撑着笑容:“举手之劳,世子不必挂怀!” 慕广君淡然一笑,仿佛没听懂师昀清的言外之意般,“世子妃的事情就是本世子的事情,太子殿下无须担心,此番恩情,广君自当报答。” 他在‘报答’二字上略微用力的咬字,听得师昀清面色微白,心想这人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心虚之下,他也不敢再待下去,“孤还要跟进此事后续,放心,天子脚下,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牵了马上背,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太子远去,姜知月才默默地将手从那温暖的大掌中抽出,“多谢世子。” 慕广君抿了抿唇,那柔软而细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中,像一只羽毛搔着掌心,无端拨动了青年的心弦。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后退一步,“只是看到太子,我怕他对你不利。” 于是才挤入那两人中间,以强硬的姿态宣示主权,将矛头对向自己,免得太子挟恩让姜知月做些违心的事情。 姜知月点点头,到底还是为太子说了句好话:“他确实是路过,顺手帮了一把。” 慕广君微微沉默,转而一笑:“原来如此,许是我误会了。” 然后他看向姜知月的脖子,看着上面青红的指印,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与疼惜。 慕广君柔声道:“疼吗?” 姜知月摸了摸脖子,除了还有些痛之外,倒没别的不舒服。 “我府中有西域进贡上的药膏,每日抹一些,不出三日便可淡化伤痕......”慕广君顿了顿,状似无意的说,“功效比太子宫中的要好。” 姜知月:.....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未婚夫吃醋了? 不仅吃醋了,还要拉踩太子。 像一只对你很冷淡,但内心却渴望着爱抚与夸奖的猫猫,在看到你对别的猫有点好的时候,又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模样。 姜知月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又低低的笑了出来。 抬头,竟然看见慕广君的神情透着些委屈。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他略低下头,轻声询问着,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他看着姜知月,觉得她像一块自己捧在手中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糖果,是他生平第一次的体验,手忙脚乱而又满心欢乐。 他还不知道这复杂的情绪名叫‘情窦初开’。 前生今世都未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姜知月蓦然红了脸。 这样一个超级大帅哥,却只对你委屈巴巴的,像一只乖巧可怜的大狗狗,还问你哪里做得不好...... 姜知月是个俗人,她不争气的脸红了。 “我并没有嘲笑世子的意思,只是无端想到了旁的一些东西.....”姜知月连忙收起笑容,将头偏向一侧,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脸红的模样。 却不知她这番动作落在慕广君眼中,更像是某种婉拒与疏离。 无端的,他有些酸楚。 慕广君想,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他二人相识不久,没什么感情基础,又有未婚夫妻这样尴尬的名头在。 或许.....她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几面之缘人的妻子。 ......听说,在自己之前,姜知月其实是心悦太子,虽然后来她对太子表现的极为冷淡,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定了亲,所以姜知月才忍痛割爱、故作冷淡。 第四十五章 不慎中计 慕广君脑海中乱想着这些,不知怎的竟然脱口而出:“若你不愿意.....” 若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会向陛下禀明,取消婚约,将罪责由我一人抗下。 他本想这么说,却突兀地止住了。 他有些意气用事了.....不管这场意外的婚姻是如何而来,他最初的目的都是想借此试探姜府的立场,往大了说,太子正想拉拢姜氏,那么他这场婚约是哪怕双方都不愿意,也都必需履行下去的。 回神时,那少女如小鹿般纯净明亮的眼神正瞧着他:“怎么了?” 没由来的,慕广君心中升起愧疚。 他下意识躲闪着目光,温和笑了笑:“无妨,天色不早,你也受惊了,不如让我护送你回姜府吧?” 姜知月没有拒绝,从安全角度还是礼法上,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段插曲所造成的影响,除了让姜燮大怒外,也更让姜知月出行多带了几个护卫。 不过姜知月心有余悸,这段时间便待在了府中。 直到一封书信,由太子身边的侍从送到姜知月的手上。 “这是太子殿下吩咐,要亲自送到姜大小姐手上的。”那侍从说。 姜知月接过一看,略过一些略显肉麻的话语,直接挑出重点:“上次乞丐无故袭人的事情有眉目了,但详细不适合出现在纸面上,太子邀我去桃花林煮茶赏景,独叙来龙去脉。” 初夏道:“那次真是吓死奴婢了,您还要去调查吗?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姜知月自然也担心,但那次乞丐袭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是谁想置她于死地?这个疑惑如阴云笼罩她已久。 不弄清这个答案,姜知月寝食难安。 可是太子那边.....初夏投来担忧的眼神。 “但我不同意独叙,我与他谈话必需有人在场。”姜知月安抚道,又提笔沾墨,唰唰写下回信,要求自己必需有一位贴身侍女跟在左右。 回信很快就来了,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字:“可。” 姜知月自认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于是在约定的日子里,她再度出府,带着初夏前往桃花亭中。 不过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因而没能见到那落英缤纷,漫天粉霞的奇景。 也正因不是花季,这里才能如此清净,只能听见夏日的虫鸣。 走过曲曲折折的小道,才见到不远处的一方小院,敲开房门,自有侍从领着她们来到一处书房内,太子已经备好茶水,静候佳音了。 一见到姜知月,他便满面笑容,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今日的兴致格外好些:“不必行礼,坐吧。” 姜知月环顾四周,此方是一处小书房,不过清冷略暗了些,多亏书案旁开着一扇窗子,阳光从中进来,倒也算得上温暖别致。 室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有些甜腻了,不过太子的喜好,她也无从置喙。 姜知月刚坐下,窗外突然闯进一只黑猫,那黑猫不知怎的,一见她便龇牙咧嘴,炸毛扑来。 姜知月闪身躲过,却不知这野猫盯死了她,或者说她挂在腰间的平安符,喵一声便灵活地扑上,猫嘴一咬,那块平安符便被这野猫叼了去。 糟糕!姜知月心底咯噔,却敌不过那小东西身姿灵巧,几下便跃出窗外,不见踪影了! 初夏着急的口不择言:“小姐,那可是世子送您的.....” 姜知月抿嘴:“让殿下看笑话了,如您所见,那是对我极重要之物,可否.....” “无妨。”师昀清大手一挥,“我会让手下的人去捉那只猫.....只是这桃林中像这样的野猫不少,找起来恐如大海捞针啊。” 姜知月思考半晌:“不如让我们去帮忙,我们知道那平安符长什么样,找起来也方便许多。” “贵客上门,岂有让客人动身的道理?”师昀清这么说着,姜知月第一次看不透这位太子殿下。 说是看不透,不如说是这位太子,表现的太正常了些。 “我和这位侍女一同去寻好了,知月便待在书房里吧。” 师昀清主动提出去找猫,竟然没想借此机会找姜知月独处。 这让姜知月不由得放下了戒心,也许经过那天一骂,他也看开了吧? 于是她答应了下来,“多谢太子。” ....... 书房内只剩了姜知月,不过门外有婢女伺候,那婢女进来给姜知月倒了杯香茶,端上冰镇瓜果,还贴心地关上了窗户:“姑娘,室内有冰鉴,奴关了窗户,好叫室内凉气不跑出去。” 姜知月道了声谢,内心的不安却愈发严重起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慌慌。她抚了抚心口,喝下一口茶水,试图抚平那股焦躁不安。 却不曾想,这口茶水一入肚,她不多时便觉得浑身燥热,脑内迷糊起来。 心中闪过万千思绪,最终四肢无力的她不慎打翻了茶水,瓷盏迸裂,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茶水,动了手脚?”在愈发旺盛的燥热中,她想通了些关节,内心涌上莫名的愤怒! 师昀清,怪道她以为对方转了性子,原来是狗改不了吃屎,竟然用下药这种下作手段! “姜姑娘?”房门被之前那个婢女推开,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和毫不意外的表情。 果然,他们是有预谋的,今日便是太子给自己设下的局! 姜知月发现手脚无力,整个人只能依靠在椅上,边轻喘边警告那婢女:“不准.....不准过来。” 那婢女叹着气走来:“我说姑娘,多少人想做太子的妾还不够格呢,您也无需这样抗拒,等殿下搞定了那侍女......便是你们洞房花烛的好时机了。” “滚!”姜知月狠狠咬住嘴唇,甚至沁出血珠来。 婢女一皱眉:“姑娘还是不要折磨自己为好,不然伤了自己不说,还会惹殿下不快的!” 说着,她伸手去抓姜知月的肩膀,想要把对方带到床上去。 却不想她身子探前的时刻,姜知月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一个起身,一边钳制住猝不及防的婢女,将藏于袖口的瓷片碎片抵上了婢女的喉咙:“想要命就不准动!” 第四十六章 威胁 婢女感觉喉咙一凉,没想到喝下那茶水的姜知月,竟然还有力气做这种事情。 看着那瓷片上熟悉的花纹,她不由得惊呼:“什么时候的事?我明白了.....那茶盏落地时,你就拿了其中的一块碎片。” 不,不对!那盏茶是姜知月故意打翻的,为的就是让婢女听到动静主动进来,方便她挟持人质! 想通的婢女不由得额角冒汗:何等敏捷而狠锐的心智,在短短时间意识到不对时,就能如此迅速的走出下一步棋。 但药效发挥到极致,需要时间。想到这,婢女便装作惶恐的模样:“我.....我不动了,求姑娘饶我一命,放了奴婢吧.....呃啊!” 那奴婢话音未落,姜知月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在那细嫩的脖颈上弄出一道血痕。 她在婢女耳畔,用阴恻地口吻说:“不准拖延时间。” 婢女眼泪都快冒出来,在生死面前,她还是认怂了。 这个姜知月不是闺阁小姐吗?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气力! 殊不知姜知月自穿越过来后,就没有放弃过锻炼自己。 比起古时真正意义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如今的体魄可健康的多。 这婢女的手细腻柔滑,脚步如莲轻巧,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做过重活,某种意义上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女子。 趁其不备制止对方,对还没彻底陷入药力的姜知月来说倒是不难。 但非常不乐观的是,哪怕用上生平所有的意志力,她也不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 而且她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挟持人质逃出去,且不说身体状况不允许,谁知道师昀清有没有在这院子里安排眼线..... “把衣服脱了。”姜知月恶狠狠地说。 那婢女几乎两眼一黑,颇有种角色倒转的荒谬。 她捂住衣襟,瑟瑟发抖:“姜姑娘,不可.....呀!” 姜知月手上的力更重了些,那血珠往外冒时,婢女慌乱地解下外裳。 姜知月轻喘着,热浪拍击着她,但她咬破了舌尖以求这热潮之中的一丝清明。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铁锈味刺激着感官,舌尖传来刺麻的痛感挑拨着每一根神经。 姜知月喘过一口气,将衣带做绳,束缚住婢女的双手,同时狠狠将对方推至地面,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一只手将那瓷片抵上对方的命脉:“告诉我,这个院子里可以躲过那些眼线的暗门在哪?” 婢女哆哆嗦嗦:“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姜知月那张泛着潮红,显得妖艳而美丽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刚刚你一直没想通过大喊大叫将那些人引来,不正说明你是一个极惜命的人吗?” “你想活下去。”姜知月骑在她身上,笃定地说:“只是你办事不力,让我逃走你也难逃太子之怒!不如帮我逃出去,我可保你一命!” 婢女瞳孔巨震,仿佛在想,为何对方能洞悉她的一举一动,内心一切的阴暗想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个呼吸,那婢女便下定了主意,她的眼神中还掺杂着惊惧忌惮,但挣扎的动作消失了,她望着姜知月,艰难地说了声:“好。” 但脖颈上的瓷片没有挪开,于是婢女咬牙,又道:“书房案桌左边的格子中,有一把匕首,小巧玲珑,可藏于袖中,又锋利异常!” 姜知月挑眉,果然在对方说的地方翻出一柄匕首。 这婢女妄图换取信任,以此让姜知月放松警惕,但她此刻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于是瓷片被她丢掉,换成了匕首,姜知月换上了婢女的衣裳,又极快地梳了个丫鬟头,那婢女也极听话的换上了姜知月的服饰。 此时药力又是一阵上涌,如凶猛浪潮拍击着姜知月纤瘦的身躯,让她险些站不稳,眼前也晃了三重景象,朦朦胧胧的。 那婢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却柔声道:“姑娘,你站不稳了......奴婢来扶你。” 说着,她就要轻轻移开脖颈上的匕首。 却见那姜姑娘猛然一顿,口中竟然喷出一口鲜血来,眼神也瞬间清明了不少。 冰凉的刀锋抵在要命处,那如神女般的美人口含鲜血,语调似冰碴一般冷冽:“走!” 这次的声音带了点微不可闻的虚弱与嘶哑。 婢女没见过对自己也能狠成这样的女子,以往太子看上了什么人,也少不了下药之类的阴险手段。 那些莺莺燕燕之中,就算真有清高之人,也畏于权势或是担忧家庭,被欺辱后选择无声无息的自我了断。 而姜知月.....明明她看起来像一片来去自由,淡泊如烟的云,却在此时有着媲美火焰的狠烈。 婢女毫不怀疑,若再度陷入那种虚弱,姜知月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大腿划拉一刀。 何等烈性的女子...... “奴、奴明白了。” —— 也许是太子不愿意安排太多人打草惊蛇,姜知月在那婢女的带路下,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院内暗藏的眼线,眼见着桃林出口,就在不远处了。 而此时,她的大腿处已经血流如注。 从那血量不难看出,在这短短的一段途中,她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前面出去,就是大道.....姑娘来时的马车应该还候在那。”婢女战战兢兢地说。 姜知月此时的眼眸中已经满是情欲,仅剩清明微弱的挣扎着,血水与汗混着,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不堪。 眼前传来了些光亮,那婢女说的什么,她已经彻底听不清了。 她只想找一个凉凉的地方,好好地抱住..... 姜知月扬起匕首,最后一次向无一块好地方的大腿处扎去。 开始,她还能扎的有分寸些,在清醒同时能不出太多血,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不过短短几分钟,她便到了不得不以惨烈的自伤换取一丝清明的地步。 而那悬在半空中紧绷的丝线,匕首所朝的地方,永远盯着心怀不轨但畏惧怕死的婢女脖颈。 期间她也不是没有呼唤过系统,只可惜系统对药力一无所用,除非她能花费积分学习医术,才有可能自解。 在那般情况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暂时获救 连姜知月都有些自暴自弃了,支持她走到这的,除了对太子的厌恶,更有些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微小希望。 也许,能有人救救自己...... 姜知月感到身上的一切都沉重了起来,树林间透露出的光芒更是深深吸引着她,似乎只要跨过那道光幕,她就能从这生不如死的境地中解脱出来。 燥热上头的她不顾一切地丢掉了匕首,踉踉跄跄地朝树林尽头跑去。 而无了生命威胁的婢女浑身脱力,倒在地上,半晌后竟突然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啊!姜姑娘在这!” 姜知月简直想回去给那婢女一刀,她这么一喊,返回院子却发现自己不在的太子一行人,必然会闻风而来。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 想到这,她一咬牙,头也不回的向树林外跑去。 大道旁的树林里突然半跌半滚出一个姑娘家,身着婢女服饰,面容沾满泥灰,把靖安王府的马车车夫吓了一跳。 “世子殿下,前面有个人。”他郎声道。 袅袅着檀香的车厢内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合上线装书籍,听到车夫的话语,他漂亮的凤眸一眯:“什么人?” “一个婢子,昏迷着从旁边的树林里滚出来的,脏兮兮的。”车夫说道,随后又嘶了一声“她受伤了,大腿上流着血。” 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对于车夫来说是惊吓,而对于见惯了豪门阴私的慕广君来说,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天子城下,圣威笼罩之处,必然阴壑丛生。 别说一个半死不活的婢子,比这更离奇突然的事情,也不少见。 他天性冷淡,没有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不冷眼而过,已经是这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君子礼仪使然。 慕广君本欲开口,让车夫去看看有没有气,有气便舍一点车上的药品绷带,包扎一番便是他能尽到的最大能力。 但突然心中一动,掀开了车帘:“我去看看。” 那身形单薄的婢女趴在地上,狼狈不堪,还不住的颤抖。 慕广君心中没由来的一沉,快步上前,本想为其搭脉,却不料被那女子猛然拽住了手臂,乱发下被泥土灰尘弄脏的脸蛋,也遮不住那本来的国色天香。 一双迷蒙而熟悉的眼睛与慕广君对上,让后者脑海中的一根弦猛然崩断。 “姜知月?” 脑海中像是被人灌注了一团浆糊,听什么都蒙着水浪,姜知月听那在耳边一波三折也好听的男声,再也忍不住:“救我......” 说着,便像只猫儿往对方身上蹭。 自幼习武的慕广君却因慌忙,没有拦住姜知月,少女柔软而灼热的身躯如水蛇般贴上了他,隔着衣料,他都能感受到那层服饰下的柔嫩肌肤。 他生平第一次在女子面前红了脸:“不可.....莫要如此。” 随后他才后知后觉:“你中药了。” 一只冰凉的大手贴上她的脸庞,姜知月舒服的喟叹一声,又蹭了蹭。 她听见那男人好听的声线,像山涧的溪流,又带着性感的磁性。 “谁做的?” 姜知月没有听进去,药性上头的她只觉得烈焰焚身,迫切地需要冰凉的东西降温,于是在对方怀中难耐地扭了扭身子:“给我水.....” 慕广君知道这是问不出任何事情了,姜知月的状况很差,几乎被药性折磨的神志全无。 一只手摸到了温热的液体,慕广君看着满手的血迹,微微蹙眉。 这伤口.....也许是她自己划的。 为了保持清醒,不沦为欲望的奴隶,这个在他怀中显得娇小可怜的少女是如何狠心对自己割下一刀又一刀的呢? 慕广君无端感到心中有些酸麻,他不知道这种情感叫心疼。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衣带,随后就像拆开一份礼物般,迫不及待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给慕广君解衣。 药性上头的姜知月迷蒙着一双好看的眼眸,嘿笑着望向男人,另一只手摸上对方宽厚结实的胸膛:“美人.....让我好好疼你。” 慕广君多年的礼仪修养,装出来的温良恭俭在姜知月短短一句话中彻底破功。 一旁的车夫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能黑成锅底的脸色。 男人凤眸危险的眯起,戳了戳对方的脸蛋:“你好好看,我是谁?” 那声音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但姜知月听不出来,被美色糊住双眼的她还探起身子,奋力地在那薄红的唇瓣上,吧唧一口! 一旁的车夫惊呆了,下一刻立马转身,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般。 慕广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的卡壳了一瞬,进来前及时分开了二人的距离。 随后他将人横抱起,又解下外裳,仔仔细细地裹住少女。 姜知月不满的嘟了嘟红唇,溢出几声细碎恼怒的声音:“热.....难受.....” 慕广君深吸一口气,尽量温和语气:“我带你走。” “我会帮你的,但你要忍一会儿.....就一会儿。” 随后他抬头,对车夫道:“速速回府!”说着,抱着人便进入了车厢。 车夫点头,也不敢耽搁,待里面的人坐稳,便扬鞭策马。 “驾——”随着车夫的厉喝,马蹄扬起尘土,将所有抛却脑后。 除了心急火燎,在他们走远后才姗姗来迟的太子一行人。 师昀清手持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身旁的婢女:“贱人,废物!” 那一鞭子抽到婢女背后,很快便泛起火辣辣的疼,她却一声不敢吭,只是仓皇地东张西望着,仿佛在找什么人的身影一般。 但环视周围,都没有姜知月人影时,她有些绝望甚至癫狂了起来。 那婢女正是被姜知月挟持的,此时花颜失色,汗出如浆:“殿下,我发誓,她那时候跑到这一地带了。” 她那时看姜知月神志不清,故意给她指了条相反的路径,这条道上从来人迹罕至,没想到这都能被姜知月好运跑走! 师昀清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连一个中了药的闺阁小姐都能被她跑掉,你又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婢女脸色一白,扑通跪下,不住的磕着头,在师昀清愈发冰冷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把额头嗑出了淋漓鲜血。 第四十八章 调戏世子 就在她惶恐地磕头时,一个侍卫的声音响起:“殿下!这里的树枝勾了布料,应该是姜大小姐身上的。” “路面有车辙,痕迹新鲜,应当有车马路过停留。” “这里!这里的草丛有被人压塌的痕迹,应该是姜大小姐失足跌落时压倒的......” 答案呼之欲出,姜知月落跑到这,被刚好路过的马车上的人救了。 师昀清大喜过望:“备快马,追上这条道上的马车。” 婢女也如蒙大赦,只要人没丢,那么她还能有活路...... “把人给我劫回来!”说着,他的眼底泛起些许阴戾,“至于救了她的人,不管男女,都杀了!” 一旁的婢女有些脱力,还没等她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反应过来,师昀清捏着她的下颌,眼中泛起无限杀意:“来人,把这个坏了我好事的贱婢拖下去处死。” 婢女眼前一黑。 无论她如何求生,如何机关算尽,都抵不过身居高位之人随意的一句话。 当她像一只破布袋被身强力壮的侍卫拖下去时,她突然嗬嗬大笑:“你做不了皇帝的,你根本不配做大苑的储君!” “这些年,你用药用计,强迫的良家还少吗?你让她们守寡、自缢、抑郁终生,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婢女眼眶猩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脏事啊,事到如今,殿下便要把我处死吗?” 师昀清仿佛被戳中了痛点一般,神色骤然狠厉,他大喝:“凌迟她!” 那侍卫点头,将人拖入阴森的树丛中,不多时,便传来的了婢女凄厉的哀嚎声,夹杂着咒骂。 随后,一点点微弱下去,像行将熄灭的烛火,最后风一吹,她便消散了。 —— 一颗药丸顺着修长的手指,分开少女软如花瓣的唇,滚入对方的口中。 那本不安扭动的少女竟然渐渐安分了下来,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不再如火焰燃烧。 慕广君又望向对方身上染血的婢女外衣,轻声道:“得罪了。” 说着,极为小心的揭开与血肉黏连的衣料,又从车厢暗格中取出药箱,银剪剪开衣料,露出一片血肉模糊与边上些许雪白的肌肤来,反差的触目惊心。 好在姜知月不知是力气小还是对人体颇有心得,这一刀刀下去,竟然没有伤及太深,也没有大出血。 他又轻快地递取出车上的清水,创药,简单的清创后,又细细地从一药罐中挖出乳白色的药膏,敷在那伤口处,再用纱布包扎妥当。 慕广君手法娴熟而老练,似乎是做过很多回这样的伤情抢救之事。 随后,他又用巾帕将少女的脸擦拭干净,神情虔诚而认真,仿佛在擦拭神像一般仔细小心。 车马颠簸之间,细碎的阳光从车窗中漏下,贴在青年俊逸的脸庞上,无端添一份如水温柔。 姜知月药性未褪全,模糊睁眼之间看见这清爽俊朗的美男,竟然痴了半晌,然后伸手抚上那张英俊的脸侧,喃喃:“美人,跟了本小姐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温润的美男瞬间变了脸色,黑如锅底的脸色散发着不爽的冰冷气息。 姜知月却嬉笑着,捏了一把那脸蛋,只觉得细腻又顺手:“怎么?不满意价钱?” 她一只手如蝴蝶,轻轻落在对方喉结,整个人上贴在对方身上,在慕广君耳畔呵气如兰:“没事,姐姐可以加价.....” 慕广君好气又好笑,姜知月这是把他当成小倌了? 不过眼下这副模样.....倒是比那个在外人眼中,落水后变得疏离清冷的姜大小姐更可爱,也更让慕广君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出于对姜知月调戏的不认同,以及一点点内心的玩味,他轻轻捏住了对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搓揉起来,似乎是对她好色的惩罚。 “唔......”姜知月仿佛被人类摸头的小猫,既享受又抗拒。 耳垂染上薄粉,她盈了泪水的眼眸朦胧地望向慕广君。 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让慕广君脑海空了一瞬,只留下那双似含情的波纹水眸,半是氤氲半是懵懂的望向他时的模样。 胸腔中似乎有什么剧烈的跳动起来,砰砰如小鹿乱撞,鼓动他的鲜血,让那白玉一般的俊美面容沾上一些世俗少年郎,初开情窦的痴与情,和羞与喜的粉红来。 他慌忙地撇开眼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所作所为,简直不像自己! 慕广君何曾与女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过,虽然旁人在他这般年纪,已经由家中长辈安排了通晓人事的丫鬟通房,风流浪荡些的,也该有几房美妾侍婢花前月下。 但慕广君没有,他幼年失母,与父亲的关系疏离冷淡,且不喜旁人插手他自己的事务,也从不对女色产生好奇。 所以时至今日,还是清纯的良家妇男一名。 他动作轻缓地将人推开了些,但药性未褪的姜知月哪里肯放过这个抱起来舒服的家伙,又缠了上来,搞得慕广君的双手都无处可放,只能一点点往后挪动。 他不愿对姜知月动武,因为他发现姜大小姐的皮肤过于柔嫩,轻轻一捏一掐,便是一道浅浅红痕留下。 且姜知月这样药性未褪,刚包扎好的身体,怎么经得起强行镇压。慕广君怜惜对方,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姜知月又抱紧了自己,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阳光照亮少女明媚的脸蛋,三千青丝软垂腮边,眉睫如蝶翼,带着些不安轻轻颤动着,更显得人乖巧惹人怜爱。 这一刻,哪怕是不信神佛的慕广君也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神仙能让时光永驻此刻。 但可惜,怀中人没有安分多久,就难耐地在他怀中扭动起来,蹭着他华贵而柔软的衣料,那张雪似的小脸上慢慢蒸腾起薄红,秀眉紧蹙,似乎非常难受,从红唇中不断溢出破碎的呻吟。 “热.....” 慕广君内心一惊,忙搭脉探去,片刻后也缓缓皱眉。 “好烈性的春药.....是何人所为?恐怕目的不纯,意在毁她清白。”慕广君半是叹息半是怜惜地摸了摸对方的头。 第四十九章 戮心 此药霸道异常,和他之前中过的药似乎非常相像。 可那药是姜府中人下给他的,眼下姜知月也中了这药.....说明姜府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反而有不少世家龌龊阴暗的毛病。 之前他还疑心,是姜府为攀附王府,如今看姜知月中药,心中对姜府的怀疑也散去了不少。 恐怕之前那次中药是个意外,那次落水搭救也是凑巧,并非是姜府的刻意为之,但有人想针对姜知月这点,倒是不假。 上次还是因为下药之人手法不精,药效没有发挥到极致,加上慕广君自幼受过药物训练,又有武功傍身,才没有失了清白。 只是姜知月没有这样好的天时地利人和,猛烈霸道的药性只被压制了一会儿,又穷凶极恶的反弹而来。 也不知是谁预谋对她不轨.....慕广君微眯起凤眸,其中流泻出危险的光芒。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姜知月的身体,这种虎狼之药见效快,但对身体的伤害也极大。 车厢内常备的药物对她的症状没什么作用,慕广君思考再三,决定把人带去他在京城的一处据点内,再让大夫来为其对症下药。 怀里人还在不安分的蹭挠,那药效显然发挥到了下一个阶段,姜知月连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只能猫似的小声哼哼。 而一双小手也不甚老实,一会儿隔着衣料在慕广君的腹肌上流连忘返,一会儿又捏捏紧实的肌肉,搞得慕广君这个不近女色的青年脸色红红,神态不自然。 忍了一会儿,慕广君觉得在这样下去定然要出事了,于是对神志全无的姜知月小声告道:“得罪了.....姜大小姐。” 说完,一个手刀极有分寸地劈下去,姜知月身子一软,瘫倒在他怀中。 还好,暂时做不了妖了。慕广君如释重负,只是得暂时委屈姜知月昏迷一会儿,直到他的据点为止了。 —— 马车极快极稳的行进着,突然,后方传来男人雄浑的喊声:“前面的马车听着,速速停下,接受盘查!” 一伙儿劲装之人,穿着好似富贵家的家丁侍从一般。 车夫有些犹豫,却听车厢内传来男人清润沉稳的声音:“不必理会。” 车夫自然是听自家主人的,于是马鞭一扬,让马车跑得更快了些。 “该死!”那喊停下的男人眸中闪过凶狠之色,“跑得这么快,定然有鬼,给我弓!” 他身旁策马的侍从心里一惊:“可是.....万一是什么大人物。” 那男人狠狠剜他一眼,痛骂:“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大人物天天路过,还能让咱们兄弟刚好撞见?” “别管什么人物不人物的,就算真的是京城权贵,那咱也是奉太子之命,谁敢阻止咱们!” 男人哼了一声,兀自从侍从身上取来弓箭,要说他骑术也是非常了得,一边骑马,一边弯弓搭箭,瞄准了对方的马。 随后一箭飞出,原本直直地朝着那马的命脉而去,却不曾想半空突然斜飞出一块石子,寒光一闪,箭矢射歪,但那马儿受惊长嘶,前扬而起,马车也急匆匆地刹下来。 男人大喜过望,急忙招呼着弟兄们快马包围了那马车,他自己则是抽出腰间长刀,对车厢喝道:“出来!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目无王法!” 车夫环顾四周,咬牙从靴底抽出一把匕首:“不可往前!你们才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 男人冷哼一声,非常不屑:“我管你谁的马车,但我们是太子的人,我是太子身边的侍从!” “我们正在抓一逃犯!怀疑她窜入了你们马车中。” 车夫脸色阴沉:“车上没有逃犯,只有我家大人!” 那男人却残忍的笑了起来,“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还偏偏就觉得.....逃犯就在你们马车上!” 车夫恼怒:“你们欺人太甚!” 男人狞笑几声,挥手道:“给我搜!” “我倒要看看,谁敢搜本世子的座驾。”与此同时,一声不徐不缓的优雅男声响起,声线里带着些不威自怒与天生矜贵。 随着车厢内下来一位身长玉立,气度非凡的男子,现场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男人一脸惊疑不定,收敛起之前那副张狂的神色,恭敬道:“原不知是世子座驾,是属下们轻狂了。” “只是那逃犯至关重要,属下们也只是抓犯心切,故而言语有所.....唐突贵人。” 变脸之迅捷,叫人叹为观止。 慕广君神色含霜,面露不虞:“我倒是不知,太子殿下还养了一支如此威风的近侍队,光天化日可以随意拦车!” 男人一听,脸色阴沉下来,心想反正都得罪了,不如干脆把正事也办了。 于是他道:“话虽如此,但逃犯是大事,如果世子没有包庇逃犯,不若让咱们进车厢搜查一番!” “大胆!”慕广君呵斥,俊美容颜上有着怒色,“我看今日谁敢搜本世子的车!”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莫名不敢再前。 为首的男人看这些没用的下属,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只能拧眉抽刀,对慕广君道:“那就只能暂时得罪一下世子大人了!” 慕广君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唰地抽出佩剑,“有胆。” “敢对本世子拔刀,便要做好一决生死的觉悟。” —— 师昀清因一些缘故,落在前往追查马车的近侍队后。 等他带着些人马赶至时,迎接他的却不是想象中被五花大绑的姜知月和殷勤的下属,而是噤若寒蝉的人群。 他心中顿觉不妙,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马鞭一样,喝人群道:“逃犯可抓到了?!” 人群见主子前来,虽然个个都面色古怪,但还是让开了一条身位。 师昀清走进去,然后,他便看见了难忘的一幕。 一辆马车边上,仰躺着三四个自己的侍从,身旁散落着雾气,无一不是见血封喉,死前还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眼睛。 而这狼藉的中央,众人忌惮而包围着的中心,是一个他咬牙切齿,暗恨异常的存在。 靖安王府世子,慕广君。 第五十章 付出代价 他如月下青竹,负手而立,雪亮的长剑抖落热血,无声昭示着他主人极高的武功。 而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的,师昀清的近侍,裹足不前的胆小懦弱,只敢僵持在一旁,而勇猛上前的......已经成为慕广君的剑下亡魂。 悉心培养出来的近侍转瞬即逝,师昀清即是肉疼,又更是恼恨。 真是一群废物! 他下马前来,调整了下扭曲的神色,这才装作一副初来乍到惊讶的模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每个人,望向慕广君时又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慕广君神色漠然,只是甩了甩剑尖的血:“我不觉得强拦王府车驾是什么误会。” “若殿下麾下的人连这等错误都犯,那不如交由我调教一月,保证再不会出现这等欺辱主人、败坏殿下声名之事。”慕广君别有意味地说道。 师昀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只是他们抓捕逃犯心切,不免冲撞了你.....只是表弟年纪轻轻,杀心深重,恐伤心智啊。” 慕广君撇开目光:“那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姑姑前几日为我送来了宫中好药,有宁神静气之效,自然不担心杀伐入体,煞气蒙心。” 师昀清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他最听不得的事情之一,慕广君那个受君王盛宠的贵妃姑姑。 靖安王府出身的女子,花样年纪便得到了君王盛爱,甚至比已逝世的皇后还要得宠的女人...... 若她无子,只作为君王的爱物在宫中存活,师昀清也不会有如此的仇恨。 但令他恨不得将那女人千刀万剐的还是她前几年为苑武帝诞下的龙子,那个虽然稚嫩,但极有可能威胁到他日后登临皇极的孩子。 毫无疑问,慕广君在故意刺激他。 那装腔作势的模样,那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都和他那姑姑如出一辙的相似。 靖安王府一家子......除了靖安王本人,都那么令人讨厌。 师昀清努力将厌恶的神情压下去,强挤出一点笑容:“正事要紧,我的属下们正在追捕逃犯,她很可能藏到了你的马车上....” 逃犯只是无所谓的借口,慕广君知道对方说的就是姜知月。 只要能确认姜知月在他车驾上,那么今天说什么,太子都不会放走他们的。 所以不能暴露自己捡到了姜知月的事实。 话音未落,慕广君面露不虞:“殿下难道是觉得,我包庇了逃犯?” “是与不是,当然不是磨磨嘴皮就能得出结论的。”师昀清笑的虚伪,“我自然相信广君的清正,只是命令在身,难免要例行公事罢了。” “那便请吧。” 慕广君颇无所谓地说。 与他之前的激进截然相反的态度,反而让师昀清一时哽住,说不出任何话来。 难道慕广君真的没有捡到姜知月?怀疑的种子默默种下,但既然已经拦下了马车,得罪透了对方,便再无回头的道理了。 师昀清一咬牙,挥手道:“给我搜!” 活下来的侍从们静默一瞬,旋即沉默着上前,挑起车帘,又不住地偷瞧着慕广君的脸色。 毕竟太可怕了....若太子殿下也亲眼见证了慕广君杀人时的干脆利落,想来也会理解这些侍从们的心惊胆战的。 可惜他不能理解,看着手下们慢慢吞吞,每步都要看慕广君脸色的神态,便气不打一处来,“动作快些!” 侍从一个激灵,面面相觑之后,还是用刀挑开了车厢门,然后往里探去—— 车厢内的物品略显散乱,也许是因为急停而导致,但丝毫不影响内里装潢的低调奢华,车厢内部空间宽敞,案几茶具、雕花小柜,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那张铺着锦罗绸缎,可以躺下一人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空空的车厢,和莫名松了口气的侍从们再度回首禀告:“殿下,车厢内没人。” 没人? 不应当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原本他有极大的把握,赌慕广君捡到了姜知月,所以才不肯让人靠近,可现在荡然无存。 师昀清咬了咬牙,拨开身边的侍卫,亲自上前查看。 往内探去,果然没有人影,只有凌乱的物什和慕广君向他投来的,似有似无的嘲讽目光。 怎么会没有?明明从时机,再到出现的位置,都最应该是慕广君捡到了姜知月啊。 也正因为是他,所以才有足够的理由不愿将人交出来。 师昀清按在车边上的手骤然攥紧,力道之大甚至暴起青筋。 到底是皇家出身,神色变幻几轮后,再度挤出一个略显难看的笑容:“许是我手下的人看错了。” 说着便招呼着侍从,转身欲走,却听慕广君懒散的声音:“殿下不准备给一个解释?” 师昀清咳咳两声:“此事冤枉了你.....但我们还有缉拿要犯的责任在身,只能仓促先行。” “你放心,事后孤定然补偿王府。” “倒也不必。”慕广君轻笑,“只求殿下一道恩典,能让我姑姑常回府里看看。” 师昀清脸色难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径自上马走了,一刻都不想多待。 慕广君的笑容则慢慢淡了下来,他吩咐车夫准备起驾,自己则钻进车厢,在某处暗格一摁,那原本供人卧坐的地方便咔哒一声。 原是那地方下面做空了,如一个箱子般,正好能装下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从底下抱出来,放到榻上,捋了捋对方汗湿而贴在粉面上的发丝,叹息一声:“幸亏将你打晕了。” 车马行起时不免颠簸,加上马儿受惊,车夫也驾驭的甚是不应手。 于是慕广君便把人抱在怀里,充当人肉减震。 他眼底有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爱怜与冰冷,“太子下得手,是吗?” 已经晕过去的人儿自然不会回应,哪怕在昏迷中,姜知月仍然紧蹙眉头,仿佛有凶神恶鬼在追杀她一般。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口吻,男人纤长的指轻轻揉开紧皱的眉头,随后,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阴寒:“我会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一章 你我之间 —— 姜知月觉得身体很沉,一会儿在油锅里热煎,一会儿又落入冰海里,冷冷热热,弄得她极为恍惚。 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盖上她额头,朦胧的声音从无尽的炼狱一隅轻飘飘的落下来:“还是烫,端药来。” 不多时,唇瓣上就碰到了冰凉玉质的东西,撬开她的唇舌,将某种苦凉的东西灌了进来。 不得不说,喂药的人手法不怎么好,很是生疏,弄得药汁呛入喉咙,引得她咳嗽不止。 那人似乎甚是窘迫,颇为抱歉:“是我手法不精了.....得罪姑娘,允许我用其他的方式喂药了。” 药液入喉,带来凉爽和昏昏欲睡,姜知月再陷入昏迷前恍惚想,什么方式? 感官堕入黑暗之前,她似乎感到唇瓣贴上了柔软,随之而来的是渡入的药汤...... —— 姜知月醒了,盯着豆青色的纱幔发呆。 身体奇异的燥热已然褪去,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与舒爽。 这里是哪里?她自然而然地产生这个疑问,然后转头,准备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然而一侧头,便看到了隔着一层纱幔,伏在床榻边上的熟人。 隔着一层朦胧纱幔,那人俊逸清隽的面容却显得清晰,卷翘的睫毛,沉静的睡颜,还有眉宇间笼罩着的孤郁。 姜知月略一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嘶哑的厉害:“世子殿下.....” 动静不大,却将慕广君唤醒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开豆青纱帘,他俯视着姜知月,神情如春江暖水,带着些淡淡的柔情:“你终于是没事了。” 此话一出,一些破碎的记忆便涌上她心头:赴约、下药、阴谋....... 姜知月咬了咬舌尖,让那颗慌乱的内心尽可能平复下来。 然后又抬眼去看坐在她床边,不知从哪端来一碗汤药,吹着热气的慕广君:“是世子救了我。” 慕广君点点头,“是。” 姜知月的如葱十指抓紧了被单,她想,自己那时候中了那样的药,然后又断了片,醒来之后就在慕广君身旁,会不会自己和他...... 想到这个,她就腾地红了脸。 “姜姑娘?”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慕广君带着一丝微笑,“可以喝药了。” 姜知月现在看到他就有种古怪的感觉,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将被单往身上紧了紧,眼神飘忽:“多谢世子救命之恩.....那个,我没有对世子做出什么孟浪的事情吧?” 慕广君无声地笑了笑。 随后他想起了车厢内些许细碎的阳光,光与影勾勒出的那个身体火热,面若桃花,妖艳中带一丝女儿家娇憨的妖精。 那时的她倒不像现在这般拘谨,还勾着自己的脖子,贴着自己说要包养他..... 看了看表情淡定,但脸上一片绯云的姜知月,他劣性微起,戏谑道:“姑娘要对我负责啊。” 听闻此话的姜知月如遭雷击。 所以是....亲了还是抱了,还是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姜知月内心有点崩溃,毕竟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任何经验,于是痛骂起太子的同时,又看了看慕广君。 不对啊,这不是她未婚夫吗?所以亲亲抱抱什么的,也很正常吧!她后知后觉地想。 既然如此,怎么慕广君还一副良家被玷污,要说法的一副模样? 全然不知自己中药后放出的豪言壮语,姜知月傻傻问:“可我们不是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吗?怎么会不对你负责。” 慕广君笑而不语,看得姜知月心虚。 不过她很快就不心虚了,因为神志逐渐清醒,过了最初的那阵惊吓无措后,她逐渐回忆起了之前事情的全貌。 姜知月小脸微白,难得失态:“世子殿下,可有见过我家侍女初夏?她大概这么高,穿一身桃粉......” 初夏那时跟着太子走了,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将她抓了起来,好用她来威胁? 想到这,姜知月的内心就好有一只手攥住心脏,再猛地捏紧,叫她喘不过气。 慕广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急着说话,只是搅着汤药。 直到姜知月觉得气氛都凝结时,他才将汤药递到她嘴边,“她很聪明,所以没事。” 姜知月张了张嘴,顿觉身体脱力,冒出虚汗,几乎要瘫倒。 那勺汤药便如此及时地在她心悸时到来了,这次手法轻柔地喂了进去,苦中带一丝甜,平复了她过度起伏的心绪。 “那药是虎狼之药,再怎么调理,刚醒还是会有些虚弱。”慕广君给她顺了顺气,眸光深沉,“此时不宜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姜姑娘且放心。” “只是.....”缓过来的姜知月笑的苦涩,“差点害了一条命,害了我最亲密的姐妹之一....难免会后怕的。” 慕广君看了看她,慢条斯理地说:“姜姑娘是有情有谊的。” “要知道权贵大多不将下人当命,在他们看来,下人便是养着的一条狗,喜欢时愿意多说几句,不喜欢便随意打骂.....而死了,便也如一条心爱的小狗逝去一般,唏嘘两声便轻轻揭过。” 姜知月叹道:“我做不到那样。” 慕广君道:“若是京城里那些小姐知道姑娘的慈心,指不定还要嘲笑你,与下人称作姐妹,关怀如此。” 姜知月笑哼了声:“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与她们观念不同,又何必为了旁人的目光压抑自己的感情呢?” 慕广君喂药的动作一顿,不过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只是他敛了眉目,附和道:“如此吗?” “原来....并不止我这么想。” “什么?” 慕广君摇头,这次的笑容似乎更温和了些:“没什么,姜姑娘。” 姜知月抿了抿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他们是定了婚约,有有了救命之恩的彼此,怎么着也能算一个阵线上的了,不用一口一个世子姑娘的互相称呼。 不然以后成了婚,还下意识地喊对方姑娘,外人看来估计会非常怪异。 慕广君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神情有些许惊喜,但还是出声确认道:“我可以唤你知月吗?” 第五十二章 心动 姜知月点点头,开口:“世......” 慕广君止住了她,“你也叫我,意郎便可。” 意儿是他的乳名,现在已经鲜有人知,而意郎更是亲昵,他愿姜知月这样唤他,已经带了些不可明说的暧昧与亲近了。 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承认了姜知月。 姜知月却意识不到这点,便顺着唤了声:“意郎。” 慕广君抿唇,然后露出些平常的温和笑意,好似是一件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如果他的耳垂不红,这件事便更有说服力了。 姜知月望向慕广君,言外之意很明显。 慕广君微微侧头,然后他嘴唇微张,神情带了些羞赫,磕绊地说:“知....知月。” 姜知月看着对方慢慢红如霞云的脸,心想世子可真是.....纯情。 “抱歉,我恐怕.....”慕广君捂住心口的位置,别过了头,“我还是先继续唤姑娘,可以吗?” 姜知月唔了声,心里却无端失落。 称呼的亲近与否,便能体现出那人在他内心的分量。 也许是自己还不够吧,所以他才如此端方,连亲近一些的称呼都羞于启齿。 只有慕广君自己知道,那颗心脏跳动的是多么快。 这样激荡的感情已经许久不曾有,上一次感受到这般激动,还是在他第一次.....掐死那个妄图毒死自己的婢女时。 在姜知月看不见的地方,慕广君露出了一个下意识的,病态中带着些癫狂的笑意。 慕广君抚摸着心口的地方,缓缓平复下那种心情,他知道,这种激动的感情应该叫“开心”。 又或许不对,因为往往慕广君开心时,总有些生命要逝去。 而他并不想让姜知月逝去,但就在刚刚,他确实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将姜知月抱进怀里,揉碎了融入骨血里的冲动。 人们通常会对极可爱的事物抱有这样扭曲的情感,既想爱护呵护,又在某一个瞬间恨不得将其活活掐死。 只是常人往往能克制住这类突如其来的欲望。 而慕广君自幼便知道,自己并不是常人中的一员。 微笑、礼仪、君子风度、诗书六艺......这些是融入人群的代价,是身为靖安世子所必须掌握的,而不是他生来的本性。 压抑太久的山洪一旦倾发,那洪水势必会毁灭他所不欲毁灭的一切。 而慕广君看向姜知月,这个女孩大方、乖巧、可爱.....他不喜欢一个人时,哪怕对方是天仙也不感兴趣,而当他喜欢上一个人时..... 他就恨不得将那人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 与此同时。 “我们家小姐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昏迷着,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初夏坐在椅子上,眼眶红红,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第五次对身旁的婢女询问。 那婢女是个性子极好的,耐心温柔地劝解:“世子已经寻了名医看诊过,姜大小姐无甚大碍,只是昏睡着。” 初夏咬着唇低头,一声不吭。 那婢女叹了口气,转而将一盘糕点推过来:“初夏姑娘用些点心吧?您都大半天没进水食了。” 初夏别过头,声音闷闷地:“小姐还昏迷着,我没什么胃口吃。” 婢女唉了声,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对方,便准备收拾了这盘点心,换一些更好吃的上来。 却见迎面匆匆小跑来一个婢子,见了她们先是福礼,随后满脸欢喜的说:“那位姜小姐醒了,想见初夏姑娘呢。” 婢女面露喜色,却听身后传来凳椅撞地之声,原来是激动的初夏匆忙站起,满脸欣喜:“小姐醒了?” “她在哪间厢房?”初夏道,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嘀咕:“可不能失了礼数。” 那婢女掩唇一笑:“请姑娘随我来吧。” 话说这二人到了厢房内时,慕广君已经找了借口出去。 那婢女将人带到,看着初夏蓦然红了的眼眶,也极为有眼色的出去了。 厢房内便剩了躺着的姜知月,和站着的初夏。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眶红润湿透,“小姐......”她的声音带着些委屈与后怕,“我以为,我还以为.....” 姜知月让人走过来,自己将人半抱在怀中,柔声安慰着:“你没事吧?” 初夏一下子绷不住了,小声啜泣着交代了她那时的经历。 原来师昀清将她带走支出去后,便让一个侍卫看住她,自己则匆匆返回。 初夏心觉不对,但却装作不知,随后找了个机会,趁着那侍卫不注意躲进了林子中。 那侍卫气急败坏地到处找她,好几次她险些被发现。 但后来另一边骚乱了起来,那侍卫也只能先放弃寻找她,优先回应太子那边的命令。 之后,她谨慎地蹲了许久,见没什么人了才钻出来,又十分好运气地找到来时她们的马车。 只是不幸的是,车夫瘫倒在路旁,鲜血从身下流出,一双眼直瞪瞪望着苍天,初夏颤颤悠悠地过去探鼻息,这可怜人被无辜殃及,已经失了性命。 她甚至连哭都来不及,一只闪着寒光的刀便架上了她的脖颈,一个人兴奋地说:“这不是姜大小姐的侍女吗?” “把她抓回去,也能和太子殿下交差一二!” 初夏那时顿觉逃走无望,咬牙便准备撞上对方的刀口。 谁料几声惨叫响起,那几个人被砍翻在地,而救下她性命的,正是世子的手下。 那位手下将她和不幸的车夫带回来京城,他将初夏带到这方大院内安置,自己则去找地方收敛车夫的尸体了。 以上便是她所有的经过。 听罢,姜知月沉默许久。 因她的自大,因她识人不清,害的无辜人因她而死,害的初夏险些为她而亡。 愧疚填满了她的心脏,让姜知月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真的会吃人,而不像那遥远的前世,和平美好。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逝者已逝,她能做的就只有帮逝者复仇。 想到这,她的眸心好似亮起了一个小红点,像一团灼灼烈焰。 她用手拍着初夏的背,轻轻地安抚着这个比起主仆更像她姐妹的少女,声音柔和,吐出来的字眼却铿锵有力:“我会让太子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三章 嫁衣 —— 姜知月失踪了三天。 这三天,张氏和姜知阮真的是畅快又得意。 姜知月失踪这么久,不就证明是太子得手了吗? 本来按照她们的构想,还应当花些钱,收买一些人在京城中散布流言。 甚至不需要大张旗鼓,只似是非是地说一些看到姜知月和太子幽会,两人三日未归之类的,有心人便能在脑中想出一百零八个版本的故事来。 到那时,姜知月回来,也无力回天。 只可惜姜燮这几天严格看守她们,不让她们出门一步。 不过她们光顾着得意忘形,却忽略了姜燮的态度。 对于嫡长女的无端失踪,他表现的并不慌张失措,也不好奇对方的踪迹。 禁闭在院中的姜知阮与张氏也就不得而知,这三天的京城是怎样的歌舞升平,安然无事,姜府大小姐失踪一事,竟无人知晓。 而姜燮更仿佛与谁约定好一般,不关心,不调查,甚至不闻不问。 直到第四天,姜知月回来了。 他也没对这个失踪了三天的女儿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肉眼可见地有些舒缓下来:“没事便好。” 姜知月想,也许是慕广君和姜燮说了什么,才让对方没有将她失踪一事放出风声。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大于生命。 若是她失踪三天的事情被暴露出来,哪怕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会有人恶意揣测她是否在这三天中,失去了名节。 这么说来,慕广君又帮了她一回。姜知月出神的想。 “是谁做的?”将她思绪拉回的,是姜燮淡然如水的声音,那平静水面下,似乎隐藏着怒意。 姜知月突然朝他行了一个跪礼,大拜而下。 “父亲。”她如此说道,“太子绝非善类,他下药于我,还意图杀人灭口,毁我姜家门碑。” 说着,她的头重重嗑在地面上。 许久,才听见姜燮的声音带着些怒意传来:“妄议子君,知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儿所言,无一虚假。”姜知月缓缓起身,与姜燮定定对上,却没想看到的是姜燮欣慰的眼神。 “不算辱没了姜姓。”那眼中的欣慰一闪而逝,他哼一声,“此事我自有打算,你这几天便安心待嫁吧。” 姜知月一愣,旋即有些慌乱地说:“父亲?” 姜燮只是懒懒抬起眼皮:“既然是待嫁女,也不能这样行事无状了,在嫁入王府前,你便禁足院中,好好准备吧。” 姜知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退下了。 看来想要借助姜家势力与太子作对,怕是不成。姜燮对自己的女儿感情极淡,而且立场也古怪的很,既不偏向太子,也不效忠皇帝。 而在她走后,姜燮才极深的叹息一声,从书房的暗格中掏出一副画儿来。 那画上的女子明眸善睐,巧笑嫣兮,竟与姜知月有七分相似。 姜燮有些痴痴地描摹着画上女子的眉眼容貌,低喃:“知月也快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但是为何你一次都不愿入我梦来呢?哪怕是骂我没有好好养女儿。” 他沉默许久,又是一声长叹。 —— 随着好日将近,姜府上下也忙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绸缎流水般送进姜知月的院子里,熠熠生辉的珠宝被侍女们由托盘端入,西域的香料毛毯,异国的珍奇古玩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大半都是王府送来的,其财大气粗让每个人看了都心肝颤颤。 虽然早有耳闻靖安王府的尊贵,但真金白银的光芒还是闪瞎了众人的眼。 “听说靖安王乃异姓王,与陛下相识微末,后来更是助陛下登基,立下不少功劳后破格封王,因而圣恩浓厚远超旁人。”初夏摸着一块碧玺,咂舌道。 姜知月捡起一块红宝石,观察那通透而妖艳的色泽:“不错,靖安王时至今日还在为国效力,奉皇命镇守边疆。” 此时有一位妇人恭敬上前,询问姜知月:“大小姐,婚衣上的金线,您是用攒珠阁的金鲛丝,还是如意楼的镂云金?” 姜知月有些无力地摆手:“你们瞧着做便是,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那怎么行!”那妇人有些嗔怪地瞧了姜知月一眼,“结婚乃人生大事,自然得件件上心,处处仔细。” 当然,主要妇人是姜府请来的礼教嬷嬷,她负责在这段时间教导姜知月一些王府礼仪,婚礼仪式等。 礼教嬷嬷也觉得姜知月甚是奇葩,其他闺阁小姐到了待嫁前夕,都是羞涩中带着些别扭,或是垂泪连连。 反观姜知月,吃好喝好的仿佛要嫁人的不是她一般,看淡俗世一般的对婚姻感到无所谓,就连嫁衣也不愿多看两眼。 这样可不行,临近成婚,新娘子怎么能一点都不好奇兴奋呢。礼教嬷嬷有心让姜知月感受婚姻的喜悦与美好。 说着,又来拉姜知月:“小姐怎么说也来看看,在嫁衣上绣几针也是好的。” 姜知月无奈地被绣娘拉去看嫁衣,初夏跟着去看热闹。 到了地方,礼教嬷嬷笑的乐呵呵地给二人瞧了嫁衣,那半成品嫁衣挂在架子上,倾泻下如水般丝质的绸光,瞬间亮了主仆二人的眼睛。 火红色的嫁衣,用最好最贵的衣料,请了京城中手最巧的一批绣娘,自入姜府后便日夜开工赶制,金线、珍珠、宝石更是一盒盒地供绣娘挑选甄别。 而姜知月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慕广君出的钱与力,只求他的新娘能够眼前一亮。 而也确实如他所愿,哪怕只是半成品,在看到那及地吉服时,姜知月恍神了。 阳光从窗外不偏不倚地打在那热烈的眼色上,显得那嫁衣神圣而极度美丽;衣裙上未绣完的凤凰振翅欲飞,每一缕构成它羽毛的都是价值不菲的金丝,每一处繁复精美的花纹都是绣娘的巧夺天工。 礼教嬷嬷觑着姜知月的神情,便知道她看呆了,笑呵呵地说:“只绣了凤凰,还没绣吉祥纹样,百合、牡丹、连草、流云纹,姑娘喜欢哪个?” 第五十四章 学医 姜知月不语,她便接着絮絮叨叨:“姑娘瞧这袖口,到时候要请绣娘绣金线,还要串上珍珠——南海的珍珠,今年最新打捞上来的,个个圆润饱满呐。” 姜知月瞧着那衣裳,觉得到时候穿着它,犹如把泼天的富贵穿在身上一般。 这样的衣服,怪不得一生只能穿一次。姜知月心里默默吐槽。 礼教嬷嬷把姜知月的神情收入眼底,心想这回姜姑娘总该是有点期待的想法了吧?便趁热打铁,“姑娘要不来绣几针,新娘绣吉服乃是传统,有吉祥如意、家宅和睦的寓意。” 姜知月却摇头:“我手笨,怕毁了这嫁衣。” 礼教嬷嬷还想说怎么会,却见姜知月东张西望着,又捂着头嘶了声,“似乎是有些胸闷了,初夏带我去花园走走吧。” 初夏乖顺地点头,只留礼教嬷嬷在原地直叹气。 姜知月呼吸了口花园里的清新空气,感叹逃过一劫。 好险,差点就被礼教嬷嬷忽悠去绣吉服了。 她实在是惫懒这些走过场的事物,宁肯回房间学习提升熟练度。 说起练习,她想起什么似得,转头问初夏:“我要你请的那位,何时来?” 初夏笑嘻嘻地回:“您是说那位名医吗?听下人说不多时前才到,我安排人先给他上茶了。” 姜知月微微颔首,“很好,带我去见见吧。” 之前因余毒未清的缘故,她在慕广君的别院府邸戴了一两天。 那段时间常有名医为她看诊听脉,看着系统里安静躺着的积分,和那些名医面板上令人心动的技能,再联想到此次惊险的事件,她下定决心学习医术。 她隐晦地向慕广君表示想学医术后,对方二话不说就介绍了一位他的随行大夫,医术很是了得,特别是在辨认药性方面,乃是行家中的行家。 姜知月也偷摸看过面板,医术六级,很合适。 不过那几天她正虚弱着,也不适合拜师学医,便约好了日子,邀请对方上门教学。 不过说是教学,其实也是掩人耳目的方式。毕竟六百积分在手,这技能只需要她扫一眼对方就能学到。 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日后施展医术,又能叫人不起疑心,才做此掩护,将来旁人疑惑起她这一手医术,也能有个解释。 而且最重要的是,总算有一门可以傍身的技能了。 “不过,小姐为什么要学医呢?”初夏清脆的声音不解,她实在无法明白小姐这跳脱的喜好。 先是学音,后又学医。前者还好,但凡是世家贵女都会学一些,但是后者大多是男子所学,小姐学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姜知月想了想,问:“大苑律法有明文规定妇女不得学医吗?” 初夏愣了愣,旋即摇摇头:“似乎是没有的。”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小丫头的额头,声音戏谑:“既然没有,那就没有为什么。” 初夏张了张嘴,似乎还是想反驳:“可是医术大多是男子在学,女子要学也只是为了方便给夫人小姐们看病,小姐又不用以医术为生。” “你家小姐想学便学了,就当是多一门手艺。”姜知月笑了笑,“你若是有兴趣,便随我一起学。” 闻言初夏连连摆手,甚至后退一步,“不了不了,那些个药草名就叫人眼花缭乱,更遑论提那么多病症了。” 她便不再多劝,转而道:“带我去拜见名医吧,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好咧。”初夏这么应着,正准备带路,突然又犹豫地转过身问:“小姐......” “怎么了?” “小姐,你听了可别生气,但是啊,您都婚期将近了,还学医术,岂不是太闷着自己了些?” 姜知月唔了声,示意她接着说。 初夏大着胆子,“我听说其他的闺阁小姐出嫁前,会请亲朋好友办宴会,赏花游景尝点心,毕竟嫁人后就是别家妇,所以大家都趁出嫁前的这点时间,和亲朋好友告别,享受清闲。” 姜知月摸着下巴,笑着问:“我似乎没有好友可邀请,这府内的亲朋估计也不会乐意吧?” 初夏想到自家小姐的人际交往状态,和以前的风评,深深地沉默了。 姜知月摸了摸初夏的脑袋:“我知道,你闷太久想出去玩了。等本小姐完成今日的医术课业,便带你出去玩。” “可是小姐,老爷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中吗?” “放心,你家小姐办不起宴会,出去转转总行吧?”姜知月补充,“父亲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我前些日子总是出事,任谁都会不放心的。” “多带几个护卫,就在京城内转悠。”姜知月压低了声音,“带你去吃金丝乳糕,之前听说这玩意可好吃,三十银一盘呢。” 提到吃的,初夏便嘿嘿笑了起来,“金丝乳糕都是上上个月推出的了,现在大家都捧着蛋糕呢!” 而蛋糕,都是姜知月小厨房里吃腻的了。 “是吗?”姜知月承认自己这个月确实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余人商会,或者说徐自闻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这么快就将自己给他提供的那些现代食物给捣鼓出来了,还在京城卖的火热? 六级的经营技能果然不是盖的,姜知月唏嘘。 “不管怎样,我定然带你出去玩一趟。”姜知月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拍了拍初夏的头,“走了,去学医术。” —— 到了地方,受慕广君之托,来负责教姜知月医术的大夫连忙站起行礼道,“见过姜大小姐。” “先生不必多礼。”姜知月带了面纱,轻轻点头,同时一双美眸望向对方。 姜知月打量着对方:中年男子,肩宽体长,约莫近两米的身高,穿一身白底绿边的医士服,下盘极稳,宽松的袖袍也掩盖不住那肌肉的鼓胀,看起来能一拳打十个。 这是医士?姜知月有点不敢确信,毕竟从对方干脆利落地行礼和周身的气场来看,更像是位武教头。 “您便是世子推荐而来的周医士吗?”姜知月的声音明显弱了几分,带着一丝犹疑不定。 第五十五章 生母 “正是在下!”周医士声如洪钟,无端散发出一种江湖人士的豪情。 姜知月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将满腹好奇吞了下去,“感谢您愿意传授医术之恩。” 她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周医士却洞若观火,笑呵呵地说:“大小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个医士,倒像个武教头?” 姜知月乍然被人看破心思,有些羞赫:“并无不敬之意,不过确实心有好奇。” “告诉姑娘也无妨的。”周医士长着宽厚的脸,笑起来乐呵呵的,“我曾经是随军医士,战场上为自保,学过些拳脚功夫,也会使刀用枪。” 随军医士?姜知月吃了一惊。 能随军看诊的医士无一不是佼佼者,又见过血火刀兵,经验丰富,阅历广泛。慕广君竟然能请来这等人物,只为教她一届闺阁女子医术? 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激,姜知月微微福身:“那便多谢先生指教了。” 周医士连连摆手,“小事而已,不过像姑娘这般主动求学医术的闺阁中人,在下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毕竟时人好风雅,便爱乐曲舞蹈,这救人治病的医术,既不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也不能一展自身才华......姑娘,容我一个问题,为何你要学习医术呢?” 姜知月微垂头颅,思考片刻后答曰:“实不相瞒....因我前些日子的遭遇,意识到医术傍身有多么重要,再者就是,我想开一方善堂。” “开善堂?在这京城之中?” 姜知月郑重点头,“没错。” 周医士说:“盛京之城,天子脚下,连乞讨的都能每天捡到肉骨,有份力气就能去卖苦力,这里有谁需要施舍帮助呢?” “只不过是想给无家可归之人,一处可以暂歇的落脚地罢了。”姜知月说,“一碗薄粥,几件旧衣,还有穷苦人家总不舍得看病,小病也因贫寒拖成大病,义医也是少数,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 周医士愣了愣,随后抱拳:“姑娘有仁者之心,吾等自叹弗如。” 姜知月却是有些心虚地撇开了头。 她不敢说自己这么做,有大部分是出于系统原因。 只要做好事便能得积分,那么怎么样才能迅速累积积分呢?答案自然是开善堂,行好事。 但系统的存在不能被旁人知道,便只能用这种理由来掩盖一二了。 姜知月莫名有些羞愧,她并不是真的因为怜悯或是旁的因素而选择这么做的,自然也受之有愧‘仁心’二字。 “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胸襟,我自当尽全力教学,才对得起姑娘仁慈。”周医士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姑娘请坐吧,第一课我们便由人体入手.....” —— 虽然是装模作样,但姜知月仍然极认真地上完了周医士的课,并整理下满满的笔记。 周医士原先看到她将讲点一一记录,还有些皱眉,“太过死板了些,我讲的这些须得融会贯通,取之于心。” “毕竟到了实际,每个人的病症可能大不相同,纸面上的记录到底是比不过人体的千变万化。” 姜知月点头应下,但她笃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当然,也可能是前世义务教育留下的习惯使然。 周医士见她好学,也便不再劝阻。 教学氛围倒是融洽,周医士是个好老师,有问必答,还会引经据典。 姜知月收获满满,而到了散课时,她亲自送对方到门口,并行了一礼。 周医士则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若你不是女子,应当有更广阔的前途。” 姜知月身体一僵。 而直到周医士的马车行远,她还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似乎是沉溺在某些思绪中。 初夏左瞧右看,“小姐,周医士走啦。” “初夏。”姜知月似呢喃般说,“这世道对女子究竟有何偏见呢?” 为何女子就不能闯荡出一番事业来,而是终身囿于后宅之中。 初夏听不懂小姐的意味深长,但她啊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兴奋:“夫人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夫人?她的生母陆氏?姜知月转头看向初夏。 “你我差不多岁数,母亲却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吗?”姜知月问。 “小姐。”初夏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就是侍奉夫人的贴身侍女,她在世的时候经常在我耳边念叨夫人曾经说过的话。” “而且虽然小姐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夫人,虽然是很小的时候了。” 夫人的手细腻而温暖,她对初夏也挺好的,会教那时已经懂事的初夏识字,会从指尖从香囊中捻出一粒糖,塞入初夏的嘴里。 她曾经听到自己娘亲对夫人说:“初夏一个女孩,怎么能劳烦夫人您亲自教习字呢?” 那女人却摇着头:“女孩又为什么不能识字?” “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金贵出身,能温柔恭顺,知三从四德就很好了。”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女人笑了起来,“初夏想识字吗?” 初夏其实不喜欢识字,但夫人悄悄和她咬耳朵:“如果初夏说想,每认识一个字,我就给你一颗糖。” 初夏其实对糖没有那么多渴望,年幼的她深知自己只要稍微在夫人面前撒撒娇,对方就会软下心肠给她吃糖。 但那时的小初夏还是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好。” 耳边传来了夫人如银铃般的笑声。 在模糊的记忆中,夫人的面容已经看不甚清楚了,但她怀中温柔抱着的那个女孩,逐渐与眼前一脸疑惑的姜知月重合起来。 初夏一时间也恍了神,傻傻笑了起来:“小姐和夫人真是长得越来越相似了。” 笑着笑着,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颊上滑落,初夏疑惑地去抹,发现指尖一颗颤悠悠的泪珠。 姜知月的神情古怪而带着同情,“初夏?怎么哭了?” 说着,她将初夏揽过来,抱在怀中,体温的热度温暖而真实。 初夏本想否认什么,却看见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地面上落。骗不了自己,她便将头往姜知月的怀抱中拱了拱,声音带这些哽咽:“只是想起了夫人。” 第五十六章 靖安王 听初夏谈起自己的生母,姜知月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 似乎每一个提到她认识她的人都会露出唏嘘、悲伤、怀念的神情。 而姜知月只对这个早逝的母亲感到好奇,不过初夏还眼泪旺旺着,似乎也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 看着小姑娘泣不成声,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该伤心。 只可惜她从未见过陆漪女士,不知道其人如何,脑海中也构绘不出对方的模样,更不要谈母女深情了。 所以她只是用手帕擦了擦初夏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别哭了,本小姐带你去吃甜点心。” —— “父亲。”靖安王府大厅中,慕广君对着眼前的男人道。 那男人看着四十几许的模样,历经风霜的脸上带着宝刀不老的锐意,一双鹰眼盯着自己的儿子,下耷的嘴没张,只短短地哼了一声。 慕广君不想和对方上演父慈子孝,见对方不说话,便低头站在一旁,冷漠地盯着青瓷花瓶出神。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这对父子之间,紧张的氛围连侍奉茶水的丫鬟都能明显感觉到,双方那久经上位浸润的压迫低沉让这个刚来不久的丫鬟手抖,竟然一时不慎将茶水泼在了靖安王慕随的衣袍上。 她瞬间白了脸色,利落地跪在地上磕头:“求老爷原谅,求老爷原谅!” 慕随幽幽盯着自己衣袍上的水渍,看一眼废物不堪的丫鬟,心情坏到了极致,大骂:“要你何用?连个茶水都倒不好!” 丫鬟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慕随越看越烦躁,眉头微皱喊人来:“把她拖下去,杖杀。” 来人是守在厅外慕随的亲信,看了一眼地上花容失色的丫鬟,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大人还真是......” 他话音未落,慕随就不耐烦地挥手:“随你们怎么玩,处理干净些。” 那下属闻言便好似闻到血腥的鲨鱼,眼中闪过兴奋的光,他舔了舔嘴唇去捉那丫鬟,却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挡住去路。 “世子殿下,这是何意?”那下属眼眸陡暗,余光飘向了坐在主位上的慕随。 慕随也将目光放在了这个长子身上,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慕广君脸色不变,“一个笨手笨脚的奴婢,发卖了便是,何劳烦佥事大人自己动手。” 佥事看了看慕随的脸色,略带不满地说:“怎么处置奴婢都是主家说了算,眼下靖安王殿下都已发话,世子这是要越俎代庖吗?” 佥事这话极为阴毒,当着父子二人的面挑拨离间,暗指责慕广君挑衅父权。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违反其中任何一个,都会被人所唾弃。 慕广君垂下眼睑,“我竟然不知,自己不算王府一员。” 佥事脸色一变,“下官言行无状,无心冒犯世子,但我终归是听王爷命令的。” 说着他看向慕随,那坐在主位上看了半天热闹的中年男人终于轻蔑一笑:“既然世子求情,这次便饶了那贱婢一命。” 佥事阴狠地看了一眼慕广君,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慕广君看着瘫跪在地上,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丫鬟,声音冷冷:“还在这做什么?父亲宽仁,饶你一命,自己去领罚吧。” 丫鬟从地上爬起,朝慕广君行了一礼,劫后余生般地走了。 慕广君看她前脚刚走,后脚慕随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边,男人面无表情的给了他一巴掌:“逆子。” 慕广君白皙的侧脸上浮现了红红的指印,本人却什么也没说。 他已经习惯了,慕随掌控欲极强,最看不得有人敢反抗他。这也正是他们父子之间关系极冰的缘由之一。 而慕广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随便极为严厉地打断了他的对话:“我离京这些日子,你与姜家大小姐和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是靖安王府最尊贵的客人,也是我们的盟友,他看上的女人便当玩物送给他便是,何故屡屡为那女人与太子作对!” 慕广君衣袖下的手骤然攥紧。 明面上,他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哦?我怎么不知太子与王府达成了合作。” 慕随毫不客气地给他另一边脸一耳光:“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慕随是练家子,又常在军中,这耳光毫不留力气,直接将慕广君扇的唇角溢出一缕殷红鲜血。 慕广君毫不在意地用指腹抹去唇角鲜血:“还是说,太子殿下许诺了什么?” 慕随看向慕广君的眼神陡然深沉。 慕广君,他的长子,他最讨厌也最为得意的孩子。 近十几年前,他那可怜的母亲,在被慕随榨干自身和母家的所有价值后,就被慕随在怀胎四月时无情地卸磨杀驴。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是如何构陷她的母族,又如何奉皇命装模作样地去将她母族满门抄斩,又将她牢牢束缚在马车上,恶趣味地让她看着母族百来人口被押送刑场,上至年迈父母下至铮铮少年,皆人头落地。 而年纪稍小的女眷尽数被充为官妓,被慕随手下的人截去肆意折辱。 而那女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再无从前作为王妃正妻时端庄淑和的模样,而他在不耐烦将人打入冷院两年后再见到对方,已经是一副冰冷的尸体了。 那女人死前还睁圆了眼睛,消瘦苍白,披头散发,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美丽风情。 而慕广君那时小小一个,站在自己母亲身旁,脸上无悲无喜,带着连慕随也咋舌的冷漠。 “这是谁?” “大夫人.....疯妇白氏的孩子,您忘了那时她得了疯病时怀胎有四五月了。这孩子也是命大,在冷院这种没人顾到的地方,活到这个岁数......”他的仆人如此殷切地和慕随汇报。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氏暗中诅咒的缘故,他娶了如今的正妻林氏也快两年,府内小妾通房无数,竟然没有一个男孩顺利活下。 反倒是被他厌弃的白氏的孩子,顽强地像野草一样长大了。 第五十七章 鱼上钩了 慕随看向那孩子,那不过两三岁的小孩竟然跑过来,对他喊了一声:“爹。” 慕随愣住,似乎被这荒诞的场面惊到了,旋即大笑不止,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笑完他把那个孩子丢给管家吩咐:“把小世子拾掇一下,下午带他去见见新母亲林氏。” 慕广君便是这样成为了靖安王府的嫡长子,对外王府将他生母的存在抹去,只说他是林氏的孩子。 而慕广君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默默地接受着一切:干净的床褥,热腾腾的饭菜,每日的课业,定期的问安。 刚从冷院里抱出的瘦小,被精神失常母亲掐打出来的伤疤,因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胃症.....都在王府重金细心的调养下渐渐好转。 而如今的王妃林氏虽然不喜他,却也不像生母白氏那样会间歇性想掐死他,只是常常皱着眉头打量,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幼年慕广君懂事的令人心疼,也聪明好学,很快就学会了请安与礼貌他人,仪态上挑不出一点错处,仿佛他真的是林氏所出,只是碍于幼年体弱才不得不深院中静养两年的王府嫡长子。 除了偶尔夜深时分,他看向主院中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强烈憎恶。 他愈发努力地与夫子学习,常常温书到深夜,练武时苛刻到每一个动作都要达到他的预想,手指被弓弦磨破也要坚持学习。 这个孩子长大一些时真是聪明的可怕,不仅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也聪明的让慕随心生忌惮。 每个父母或许都期望过自家孩子聪明完美,但当慕广君真的愈发完美时,慕随有些坐不住了。 这世界上只有圣人是完美无缺的,没有弱点的人无法被掌握在手中。 他提点了对方几次,好在慕广君那时候尚且听话,只是随着年龄愈发增长,慕随才发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对方了。 这个他眼中素来乖顺的存在,已经开始学会和他顶嘴了。就好像养的一只狗,期初因它的滑稽可怜而收养,但随着时间流逝,那只可怜的落水小狗逐渐长成了狼的模样。 就好比现在,他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对慕随发问:“太子许诺了什么。” 慕随不悦地皱眉:“与你何干?” 慕广君不卑不亢地:“只有看他开出的筹码,才能窥见太子的底细。鸟尽弓藏这类事情,父亲经历过一次,难道就不准备做些提防吗?” 此话如尖刀般精准地插入了慕随的心中,直击他的痛点。 靖安王曾扶持现帝登基,可才不过几年,苑武帝就开始着手削弱他的势力,分散他的权力..... 外界以为他深受帝恩,不仅姐妹进了宫作为皇帝的宠妃,自身更是因早年从龙之功得到了不少封赏。 只有慕随知道他内心是何等不甘,以他立下的功劳,本该享受比如今要繁荣百倍的权力,却因帝王的猜忌,而要被逐步做空,多年心血也要被师耀那不要脸的步步蚕食。 太子也是知道他的处境,才会上门提议双方的结盟。 只是他们的结盟来的有些迟了,因靖安王之前一直驻守边疆,这个月才赶回来,等慕随理清京城发生的事时,太子心心念念的姜大小姐已经和慕广君快要成婚了。 否则若慕随在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姜知月进门,而是会为了彰显结盟的诚意,设法将姜知月献给太子。 他皱眉审视着这个儿子,看对方不紧不慢地擦干净嘴角的鲜血,在他耳边将利弊娓娓道来:“太子野心深重,但不是一个莽撞之人,相反他心思十分阴险,既然提出与父亲您结盟,定然是有底蕴在身。”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去看慕随的神情。 “接着说!” 鱼儿上钩了。慕广君笑了笑,“太子殿下许诺了您什么?他登临大宝之后会放权,给军队,还是封王圈地?” “恕我直言,他一样都做不到的。”慕广君慢悠悠地说。 慕随不是傻子,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他也会卸磨杀驴?” 慕广君唔了声,反问:“难道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会吗?” 慕随陷入了沉思。 长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这并不能动摇他们二人之间的合作,师耀在那宝座上太碍眼了,得将他拉下来,这是他和太子达成一致的。 想到这,慕随的神情中带了几分轻蔑:“你挑拨离间的本领倒是见长,费劲口舌说这么多,又想得到什么呢?” 慕广君撩了衣袍跪下:“儿子并无二心,需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所说也只是为了靖安王府.....想当初外祖父为先帝打下江山,却因帝王猜忌惨遭打压,我只是怕那历史会重演。” “不是因为你那小未婚妻?” 慕广君心里一跳,还以为慕随看出了什么,强压镇定抬头:“姜家不能为太子所用,那样文官一方会逐渐倒戈,而我们需要把水搅浑。” “所以儿子出此下策,不然我与那位姜姑娘不过寥寥几面,何来与太子作对的深厚感情。” 慕随低着头思考,觉得慕广君说的不无道理,也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 毕竟怎么会有人因几面之缘,就愿意冒着舍身的风险为其赴汤蹈火呢? 除非慕广君对那姜家姑娘一见钟情......听听便好笑,似乎是那些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左右也无大影响,最多增加些太子和他们合作的间隙,他还可以用那姑娘作为慕广君的弱点要挟一二。 然后他看向给自己提了不错意见的好儿子,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吾儿说得对,刚巧你婚期将近,便莫要出府,直至完婚吧!” 这和禁足毫无区别,只是说法好听了些许。 “父亲?!”慕广君惊疑的抬头,这是一个刚提出好提议,自以为能得到嘉奖的儿子应有的意外表现。 慕随想,这小子果然身长心野,竟然妄图插手王府事务,下一步怕不是就要想办法把他架空,他自然不能容忍自己还没老,小的就蠢蠢欲动。 第五十八章 婚前夕 “年轻人便是急功近利,做事不稳。”慕随这么说着,语气透露出不容反驳的桀骜,对下边人吩咐下去:“把世子送回他院落里,在他完婚前不准出王府一步,不准接见任何人!” 他慕随心狠手辣,阴险狡猾,怎么可能因一个不错的建议就给慕广君发展自身势力的机会,哪怕这是他亲儿子。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留下慕广君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一个嬷嬷走过来,细声询问:“世子,回房休息吗?” 慕广君轻轻嗯了声。 等他回了房,安安静静看了会儿书之后,嬷嬷又来通传:“该用膳了,世子。” 慕广君点头,精致的四菜一汤便由婢女端上摆好,他正准备用筷子挟一块鱼肉,突然顿了顿:“厨房里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嬷嬷恭顺地低头,“打点妥当了,那东西每道餐食里都会加。” 慕广君嗯了一声,“也在我的饭菜里加入吧。” 嬷嬷大惊失色,左右瞧看才上前劝诫:“那药粉对人伤害极大,世子万万不可......” 慕广君抬手拦住了嬷嬷欲说的话:“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扳倒父亲呢?” 嬷嬷知道劝诫无果,于是从怀中犹犹豫豫地掏出一个小药包来,将那里面的药粉哆嗦地撒入茶水、饭菜中。 慕广君面不改色地提起筷子:“父亲那边看牢些,万不可叫他察觉到什么。” “是。” —— 时光飞逝,姜府挂上了彩绸,点上了明灯,连下人们也都个个笑语晏晏起来,姜知月才恍然察觉,明日自己就要出嫁了。 看着铜镜中精致美丽的面容,她不由怔愣,教习嬷嬷这些日子盯紧了这位大小姐,总算是赶在婚前把规矩都教了一遍。 只是新婚之事,无论说多少都犹嫌不足,教习嬷嬷还在絮叨:“待嫁了王府,小姐可要收敛些活泼的性子,温顺恭良,好好侍奉夫君才是。” 姜知月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慕广君大抵是不会为难她的,只是她的公婆恐怕有点难应付。 见姜知月不甚上心,嗯嗯敷衍的模样,教习嬷嬷又碎碎道:“若是嫁过去不得夫家宠爱,遭了冷落厌弃,那便是此生无望......姑娘与世子殿下姻缘巧定,可是外头不缺想要爬上王府床榻的狐媚,姑娘可得眼明心细些。” “而若世子别采她花,姑娘也得大度些,拿出正房的气度来,左右再受世子宠爱也比不得姑娘,便好好的维系后宅安宁,少给世子操心.......” 这是在劝她做个好妻子,牢牢抓住丈夫的心吗?姜知月没由来地觉得心中甚累,便装作疲乏的模样,“嬷嬷先休息吧,明天就是大日子了。” 教习嬷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退下了。 姜知月则闭目端坐了一会儿,许久才道:“初夏,她走彻底了没?” 初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姑娘,嬷嬷走远了。” 姜知月神秘一笑,然后从梳妆台子里翻出......一碟蛋糕。 “来,分着吃,这是徐自闻给我送来的,他们酒楼厨子开发出的新品,杏仁蛋糕。” 初夏馋的口水直流,见姜知月给她切了一块分来,也顾不得主仆尊卑什么的,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边囫囵吞枣,她还一边夸赞:“小姐当初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的?又绵软,又甜蜜......” 姜知月笑而不语地尝了一口,心道这是异世界的美食智慧。 风卷残云地把一块蛋糕干掉,初夏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不知道嫁去王府后还能不能吃到。” 听说王府规矩森严,礼教众多,新过门的媳妇估计免不了一顿繁文缛节,更不要说出门去买甜品吃了。 “也不是吃不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届时买来便是。”姜知月非常乐观,原因之一是徐自闻前不久给她送来的不少分红。 那真是一笔让她眼花缭乱的数字,顿感人生之美好。 “姑娘是没仔细听嬷嬷说吗?高门世家里的正妻除了打点家宅,维护和睦,也要做好妇人本分,为了避免身材走形,连饮食都要严格控制呢!” 姜知月沉默片刻,宽慰小姑娘:“你姑娘我不走贤良淑德那一条路。” “再说,世子殿下是个好人。当初落水他勇于搭救,事后也主动担责,可见是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 “你便不要愁眉苦脸,思这虑那的。”姜知月咬了一大口蛋糕,“他不是什么坏人。” 初夏辩解道:“奴婢也觉得他不是坏人,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连姜知月也好奇起来,见那小姑娘羞红了脸,微垂眼睑喏喏道:“只是他喜不喜欢姑娘呢?” 姜知月愣住了,连奶油从银勺上滑落到衣裙都没注意到。 紧听着初夏絮絮叨叨:“若是世子不喜欢姑娘的话,那姑娘嫁过去岂不会受委屈,再温和礼貌....也改不了他终有一日会遇见心上人,届时姑娘岂不是要独守空闺。” 那应该不会的。姜知月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仔细在脑海中搜罗起反驳初夏的证据,随后沉默。 然后她想到与慕广君的点点滴滴,二人相识短暂,见面甚少不说,回忆也寥寥。 最深的应当就是御前他为姜知月开脱,和他救下中药姜知月一事情。 此外似乎也有零零碎碎,疑似或肯定是他帮忙的事情,但那能称之为喜欢吗?不若说是偶然的仗义出手更好。 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太少了,又牵扯到了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连姜知月都不敢说自己对这桩婚事带了几分真心。 连她都如此,那慕广君想来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她原本云淡风轻,万事不在乎的浅淡笑容也下去了些。 虽说她没有奢望过嫁给对方能得到爱,也相信对方不是那般凉薄负心的男子,但初夏所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姜知月越想越乱,哀叹一声:“想不明白,还是早些休息,洗洗睡了吧。” 第五十九章 绾发 初夏听了,便去吩咐门外的侍女准备热水铜盆,自己则起身去为姜知月解发髻,宽衣服。 三千青丝垂落而下,姜知月瞧着烛火暖晕的脸庞,明眸善睐,琼鼻玉管,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青,似笑非笑的表情。 众人曾经常说她是废物,却无人否认她不是美人,足可见这份容貌之惊艳绝色。 而据说这副容貌有七分相似其母陆氏,如此醒目,放入人群中也是一眼便难忘的姿容,为何世人如今都对陆氏印象不深呢? 这些日子,姜府内的仆婢也好,下人也好,她都一一去旁敲侧击过,得到关于前夫人陆氏的回答却寥寥近无。 怎么会呢?看这些仆人不乏年长者,有些更是在姜府当差了十几年,怎么会对陆氏毫无印象。 除了她身边的,母亲遗留给她的仆婢,院外的人都好像没见过陆氏一般。 而陆氏本人,知情者也对其过往生平讳莫如深,此种情况,不是大隐,便是大贵者。 姜知月微微眯起眼睛,却被初夏的声音打断思绪:“小姐,热水好了。” 此时她只着素白寝衣,便起身去了洗漱的地方,用青盐蜂蜜调和的牙膏漱口,由初夏用温度恰好的毛巾在脸上擦拭。 不过多久,初夏便伺候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轻轻吹灭了烛火,“小姐安梦。” 一只手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再等等,初夏。” 姜知月点了点床榻:‘这儿很空,你陪我一晚上吧。’ 初夏摇头:“奴婢卑贱之身,怎敢玷污小姐床榻?” “少来,你吃我蛋糕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主仆之别。”姜知月笑语晏晏,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眯眯看着初夏,看初夏红了脸,她又软了语气哄到:“就当是陪我说说体己话,好不好?” “本来应当是和家中女眷,但你也知道我和这个家.....”姜知月垂下眼帘,轻笑:“没什么缘分,所以大婚当前,连一个姐妹都找不到说说心里话什么的。” 初夏沉默片刻,便脱了鞋袜钻进暖融融的被窝里。 “小姐。”她半张脸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您不必担心,奴婢不会离开您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姜知月嘀咕,“只是王府高门贵第,规矩众多,咱们过去的话,世子就算谦和有礼,也难免有顾不上咱们的时候。”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没什么野心,所以嫁过去后,我求世子赐一方安静的小院,种点花果,不争不抢......” “到时候你就负责帮我铲土移栽、摘花弄果怎么样?我们再养一只猫,夏天吃冰湃西瓜,冬日抱着猫儿在屋内打瞌睡。”姜知月兴致勃勃地说,却发现初夏并没有回应。 小姑娘闭着眼睛,红唇微张,耳畔传来她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姜知月戳了戳对方的脸蛋,才确定初夏是睡着了。 真是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不像姜知月这个满腹忧愁的人,心中全是愁绪,怎么睡也睡不着。 毕竟明日就是婚日,她两辈子加起来也还是头一次结婚。 而她与结婚对象也只有寥寥几面,论起关系,恐怕只能算不错的朋友那类。 “哎.....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初夏是被拧醒的,一只手在她小脸上死死掐了一把,疼的她嗷了一声:“谁啊!” 睡眼朦胧的起来,发现教习嬷嬷一脸不善的盯着她,再往往窗外,天还未明亮呢。 “身为下人,这般没规矩!”嬷嬷说道,却听身后传来姜知月的声音:“嬷嬷,是我让她接着睡的。” 嬷嬷皱了皱眉:“即便如此,也不能如此逾越规矩.....今天可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她这个做仆人的不早早起来侍奉,还偷懒睡觉!” 姜知月陡然冷声:“够了!” 嬷嬷一时呆在原地。 毕竟在她看来,虽然姜知月性格活泼不羁了些,偶尔还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但为人还是十分端庄温柔的,她自入府,便没看到过姜知月重言厉声的模样过。 如今为了一个偷懒的丫鬟在大喜的日子呵斥她......教习嬷嬷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低下头,暗地剜了初夏一眼:“还不快起来伺候小姐梳妆?耽误了时辰你担的起吗?” 说着,便走到梳妆台旁,已经有两三个小丫头围在姜知月身边,为她拭面梳头,在首饰盒里挑拣。 嬷嬷拿走梳头丫鬟手中的银梳子,正准备给姜知月梳头,却被一只素手挡住:“嬷嬷,不必你来梳。” 嬷嬷微不可见的皱眉,语气有些不悦:“小姐,按规矩来说出嫁前的头发需要府内的大夫人来为您梳,取的是一个一梳到尾,母送女嫁的吉祥兆头与祝福之意。” “但您府里的情况......总之,若无母亲或亲族身份高贵的夫人来为小姐您梳头,那我这个嬷嬷自然得顶上。还是说,您觉得我身份低贱,不配为您梳头?” 嬷嬷的话夹枪带棒,暗含针对。 姜知月轻轻摇头:“自然不是,不过您也说了,最好由亲族来为我梳头,所以.....” 她微微停顿,道:“我想让初夏为我梳头。” 嬷嬷惊了,声量不由得提大:“她一介仆婢——” “她不单是母亲留给我的侍女,更是陪伴我从幼童到少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姐妹。”姜知月的声音冷了些,“所以嬷嬷请歇着吧。” 嬷嬷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姜知月却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嬷嬷若是今日帮她梳了头,那也算得上她半个‘绾发人’,按照这里的风俗,以后见了嬷嬷需要以长辈礼遇相待,若嬷嬷有什么事相求,看在这层情分上姜知月都不能拒绝。 本来看在嬷嬷教了她这么久的礼仪面上,姜知月也不介意对方为她绾发,只可惜就在前几天,她查到这位嬷嬷的背景有些蹊跷。 虽说是姜府为她找来的礼教嬷嬷,但实际托人调查后,她发现这位嬷嬷的丈夫在靖安王府当差,嬷嬷本人也侍奉过靖安王妃,上个月才做了指点婚礼礼仪的教习嬷嬷。 这般巧合,她便疑心嬷嬷是靖安王妃派来敲打她,给姜知月挖坑的。 第六十章 三梳恩爱长久 嬷嬷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如果这是小姐希望的话。” 她将银梳子故意重重拍在案桌上,转身出去,留下刚梳洗好慌忙赶来的初夏一脸惶恐。 姜知月从铜镜里看到了初夏不安的表情,笑了笑:“还不过来为我梳头?” 初夏跪下了,“小姐,奴婢身份低贱,万万不可.....” “你啊。” 姜知月的叹息打断了她,“虽说是母亲留给我的侍女,但陪了我十几年,更像是我的姐妹了。” “我也没别的亲人,所以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你能替我母亲为我梳头绾发。” “小姐,这恐怕......” 初夏犹犹豫豫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姜知月回头对她一笑。 美人青丝如瀑,一举一动带着雾似的忧愁美感,那云烟一般轻渺的眉下,一双潋滟含情的美眸含着笑意与些许请求看着她,红唇轻抿,似是恳求。 初夏的嘴便像糊了米糕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儿,夫人去世前将小姐托付给她和一干心腹。 她怎么可能拒绝对方的要求呢? 她上前些许,拿起那冰凉的银梳,像往常无数次为小姐梳头那样,手法轻柔。 只是这次她轻轻呢喃着:“一梳吉祥到头,二梳顺顺流流,三梳恩爱长久.......” 京城女儿出嫁的习俗,梳头时由母亲边梳边念的祝词。 她捧着姜知月柔顺轻盈的发,心想若是夫人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开心啊。 —— 直至姜知月登上花轿时,姜燮的表情还是那般木然,似乎女儿的出嫁并没有什么可悲可喜的。 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模样,不知是为了姜知月嫁入好人家而欣喜,还是因为单纯的气氛所致。 姜知月想,大抵都是后一种吧。 像初夏,自给她梳了头,便愈发的心情低落,直到花轿抬起的那一刻,她终于是忍不住落泪连连。 姜知月从红盖下冷眼瞧着这一切欢乐离合,只觉得甚是不真实。 手里捧着个红彤彤的苹果,姜知月坐在晃悠悠的喜轿上,听着闹哄哄的人群声音,只觉得早起的后遗症涌上来,让她有些犯困了。 这时不知人群中是谁高喊了一声:“新郎官来接亲了!” 顿时,人群便像沸腾的油锅倒入一瓢水,热烈起来,大家都踊跃着,前探着,想一睹京城第一公子的光景。 姜知月勾起了点好奇,她素来是不太守规矩的,便掀起轿帘,微抬起些盖头,去看慕广君的所在。 这一看,便亮了她的眼底。 清俊的青年一身大红吉服,胸配红花,肩宽体长,骑在骏马上的模样更是英武不凡。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在新郎帽中,流畅俊美的脸部线条,英挺的鼻,微薄的唇紧抿,像一场初春的雪。 新服如火的俊美少年郎骑着白马,更像是无意中闯入一场梦的另一场美好,遗世而独立,连阳光都空澈通透了起来。 黝黑深沉的眸并没有在欢腾的人群中停留,而是四处扫视,很快,慕广君便找到了目标,那喜庆颜色的花轿,和正掀了轿帘的姜知月恰好对视上。 那一刻,跨越拥挤如潮的人群,时光穿透喧嚣,四下的狂欢与他们无关,天地间唯有两人无意间擦上对视的目光。 连姜知月也说不清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情绪翻腾,只记得突然耳边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噪声如鼓,吵得她心烦。 那少年郎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再无旁物,仅能留下一人的身影。 任谁被那样的凤眸如此深情地凝视,都会生出错觉,姜知月慌忙地放下了轿帘,红色绸布隔断了慕广君灼灼视线,也隔断了少女白皙脸庞上的一缕微红。 一定是错觉。姜知月拍拍自己的脸蛋,心想千万不要被美色诱惑! 随着她心态稳定下来的,是人群的杂乱的声音重回脑海中。 “是世子殿下.....” “煌煌兮如日月,照临四方,我算是明白京城闺阁小姐们为何如此心碎了.....” 除了赞叹美貌的,还有一些担忧不满的声音。 “靖安王府身份高贵于姜府,世子殿下理应不该在姜府门口接亲的。” “姜大小姐似乎并不贤淑温顺,之前似乎还和太子不清不楚,能当好世子妃吗?” 还有些捶胸顿足的鄙薄之音:“鲜花插在牛粪上,姜知月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姜知月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满之音几乎都是冲着自己,无外乎贤良淑德,和她曾经于太子不清不楚这些事。 看来姜知阮散布的谣言很是深入人心,也是,比起那些个家国大义,正直善良,大家伙们更喜欢这种把高不可攀的人物踩在脚底的优越与隐秘的快感。 姜知月在花轿内摇摇头,并不怎么理会这些流言蜚语,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还是平和一点吧。 却没料到,有人不想平和的进行这一天。 “她凭什么嫁给世子殿下!?”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人群中不知是谁扔出一个臭鸡蛋,正中姜知月的花轿上! 姜知月蹙了眉,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听轿子外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和人群惶恐慌乱的喊声。 姜知月再度掀起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小块空地,围观人群苍白的脸色,和被一匕首钉住衣裙,面无血色的少女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情景。 一身红色翩然若蝴蝶,在姜知月眼前姗姗而来的正是她那以谦谦君子闻名京城的夫君。 对方背对着她,叫她看不见慕广君脸上阴沉如风暴前夕的表情。 “你扔的?”即便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安定人心的舒缓与蛊惑。 “世子,世子殿下......”不知何来的勇气,那少女仰起头哀伤道:“您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您在闹市上救了奴家,奴家一直.....” 慕广君从地上回收自己的匕首,目光冷冷,当着众人地面拔出了腰间长剑,直指那少女雪白的脖颈。 第六十一章 私相授受 周围人顿时发出阵阵惊呼,似乎是想不到风评极好的慕广君会做出如此昏聩的举动。 有些人看不下去道:“不过一介弱质女子,何至于.....” “很至于。”慕广君说道,“她往我夫人花轿上扔异物,冲撞世子妃,蔑视宗亲,依照我朝律法当罚十五鞭。” 有人哑口无言,那少女却似被伤透了心一般,一双水眸盈满泪水,婉转莺啼:“殿下.....我对世子殿下是出于真心才一时糊涂!” 慕广君闻言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不耐,对人群某处呼呵:“将她押走,以律处置。” 高壮的锦衣卫无声息地出现,拨开人群,提溜起这个纤弱美丽的少女,便要无情地将人拖走。 少女似乎是接受不了如此对待,顿时喝喊道:“你不可这样对我,我可是朝中尚书之......!” 眼见着锦衣卫想来把她嘴巴捂上,那少女破罐破摔的大喊道:“世子殿下,你不可娶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曾与太子不清不楚,而且至今余情未断,十几日前,我还看到她与太子先后进入一处山庄......唔唔!” 锦衣卫脸色难看地捂住了少女的嘴,但话一出口便如泼出去的水,落入每个人的耳朵中,再无收回的道理。 果不其然,众人的脸色都变幻起来且伴随着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 众人看向花轿的目光也莫测起来,说不定这件事有八分真呢....... 对于事情的真相,人们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兴趣去探究,但对于事件发酵时所酝酿出来的流言蜚语,倒是令不少人趋之若鹜。 姜知月本想出轿子,但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劝住了:“别出来,我来解决。” 是慕广君,不知何时他站在轿前,微微侧头,轻声对轿内的少女吩咐。 姜知月红盖下不免有些许担忧,但还是选择坐了下来,只是捧着苹果的手微微发紧。 毕竟看眼下的情况,也许她出去了会引发更深的误会。 “松开她的嘴。”慕广君对那锦衣吩咐,随后神情漠然的走到那少女面前:“你空口无凭,便敢污蔑世子妃?” 少女的唇舌重获自由,深吸几口气,对上慕广君隐匿在阴影中的眼眸,目光坚定:“我手上有世子妃与太子私相授受的证据!” 此言一出,登时周边哗然一片! 慕广君微眯起了眼,仿佛一只危险的野兽,语气冷硬:“你可知诬告的后果?” 那少女在人群中飞快地扫了一眼,狠狠一咬牙跪在地上,大声道:“奴家愿承担诬告的一切后果!” 诬告和污蔑可不是一回事情,后者冲撞宗亲,遇到晓事心慈的,十五鞭子也至多让人躺一段时间;而诬告世子妃,十五鞭子可不够,更是杖刑戒鞭一起上,一顿下来,不说残废,也难有一口气存着。 而对方如此决绝的态度,更是让群众信了几分。 一时间,许多人看向花轿的眼神都十分不对劲。 慕广君讨厌这些眼神,打量的,恶意揣测的,事不关己的,围观热闹的眼神。 就好像母亲死的那天,院子里也是跑进来乌泱泱的一群人,搬东西,交头接耳,对他母亲的遗体指指点点,面露鄙夷。 骨中似乎再度渗出些许恨不得撕碎一切的狠戾,这股恨意使他微眯那寒光凌冽的凤眼,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压制住内心那股拔剑的冲动。 “仅一面之词,就要相信你吗?”慕广君如此一说,众人似乎才从阴谋论中醒悟过来,一时间看向两方,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感觉。 “奴家,奴家自然是有物证的。”那少女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 那是慕广君为姜知月,在广平寺求来的平安符。 样式,所坠的流苏,上面的祝福.....都是如此熟悉,如此独特。 慕广君的眼神骤然凝缩。 而一直在轿中,掀起一角帘子偷看着的姜知月,则是小小惊呼一声。 那个平安符.....之前中了太子的计时,被一只野猫掠走,后来又因为种种事情,她以为遗失了,为什么会在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手上。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串联了起来,而慕广君比姜知月想得更快,那双美丽的凤眸一眯,便推出了前因后果。 想来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一处,这恰好出现的证物.....都是太子的手笔吧? 为了恶心他,师昀清可真是无极不用。 明明靖安王已经和他达成了联盟,太子也敢弄这种下作手段,给盟友的儿子使绊子。 虽然慕广君想看他们狗咬狗的场面发生了,可惜这火烧到自己身上,还殃及了自己在意之人时,慕广君还是不可抑制的愤怒了。 而此时,姜知月也想通了前因后果。 看来当日那只猫,说不准也是太子宫中调教好的,专门奔着她来,而非什么突然的野猫。 师昀清,姜知月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过于自信的男人,现在看来,这人还是有些阴险狡诈在身上的。 “这个平安符便是证明!”那少女大声喊道,“是他们私相授受的证据!” 慕广君眼光流转,呵斥道:“你又怎么证明?” “这自然是是我亲眼所见!” “那时他们私相授受完,两人拉拉扯扯,互诉衷肠,情浓意蜜之时便交换了信物,这点姜府中侍奉过姜大小姐的丫鬟肯定知道,如若不信,叫来对峙一二便可!”那女子似乎是因为有了底气,说话也气势汹汹起来。 “而因为那时野猫冲撞,二人误以为被撞破幽会,姜大小姐匆忙之间,便遗落下这信物,才让我这个暗中目睹一切的人,能有机会揭露这水性杨花之人的真面目!” 姜知月听着这话,觉得对方胡扯的能力堪称一绝,在这里喊冤真是委屈她了,她应当在茶馆里当说书的。 这样离谱的场景,竟然还能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姜知月不得不感叹有时候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至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她是做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 第六十二章 我说你是 “是吗?” 一只修长的手从那女子手中拿走那平安符,对方毫无防备,呆呆地注视着他从容拿走。 慕广君缓缓起身,看都没看一眼地上死死盯着他侧脸的女子,只是捻着那平安符翻来覆去的把玩,翻看。 “世子殿下,你可不能因偏袒姜大小姐,而想把这证物毁了!”那地上的女子急忙说道,“周围的人可都看着的!” 慕广君轻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送给我妻的定情礼物,怎么又变成了私相授受的证据了?” 人群顿时哗然一片,觉得这出戏的走向真的是愈发出乎他们意料了。 难道说真相是世子妃用世子的定情信物,和太子又相许终生? 那女子微张大了嘴,神情带着些焦急,下意识地瞥向人群中的一角。 慕广君抓到了这一瞬间,顺着对方的视线,他厉喝道:“拿下!” 不知从哪窜出来两个锦衣卫,用刀鞘拨开人群,像两只迅猛敏捷的豹,如闪电般划过,一阵喧闹骚动后,那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走到慕广君面前。 慕广君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你就是同伙?” 那男子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受了暗伤,疼痛拉扯着他的思绪,他抬头环顾四周,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殿下,这,这是做什么?我可是良民.......” 慕广君蹲下,在这人耳畔用没什么起伏的声线道:“你是太子的人。” 你说是便是?他出任务前可是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给烧了,还特意伪造了身份,哪怕押送至官府,也休想查出什么。男人内心冷笑着,一边装作惶恐: “大人,小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本还想趁着对方不注意,大声呼喝些求慕广君不要杀他之类混淆视听的发言,下一刻却僵住了身体。 因为一块冰冷的东西被慕广君用隐秘的视角,轻轻拍在他的掌心。 那东西小巧,从衣袖滑落而出,又被慕广君用身体躯干挡住,在外人看来,估计就是慕广君蹲下轻轻在男人耳畔说了句什么,对方便如遭雷击。 男人僵硬地低头去看,熟悉的花纹映入眼帘,让他更加不敢动弹,内心却掀起狂风巨浪——慕广君给了他一块象征东宫密卫的令牌。 冰凉铁质的感觉却让男人觉得这东西像烧红的烙铁,他本想松手,却不料手腕一抖,握着那块令牌的手僵硬在那,动弹不得。 男人的脸上流露出惊恐。 而慕广君缓缓收回点穴的手,冲他微微一笑。 男人本想张口,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很显然也是慕广君的手笔。 此事男人突然明悟了一切,慕广君从来不在乎所谓的自证清白,对于他来说,这是如涂鸦一般可以随意更改描写的事物。 “我说你是,你就是。”慕广君笃定自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恶魔低语。 下一刻,男人被慕广君抓着手腕提起来,那块令牌也随着动作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耳边传来了慕广君佯作愤怒的声音:“东宫密令?你是谁派来的,竟敢污蔑子君?” 说的好像是在为太子开脱,但旁人怎么会不乱想呢? 这时,变故惊生! 一黑衣男子手持长剑,破开人群,直冲慕广君而来! 那一剑如紫霄青电,迅捷如雷,潇洒宛如一轮升月直奔红袍俊秀的青年门面! “呀!!” 人群惊呼、喧闹声不绝于耳。 当——金玉兵戈相互击撞的清脆之声,慕广君拔剑挡于身前,只不过一个呼吸的角力,双方攻守之势互相转变。 黑衣刺客被一股蛮力连退几步,随后便看见慕广君剑光如花,姿态从容手上剑却招招逼人死命而来,凌冽而极富美感,仿佛一只游曳刀光中的毒蝶。 瞬息间的几个招架,刺客似乎明了自己无法拿下慕广君,便剑尖一转,直刺他身后无人保护,僵呆在原地的男人。 慕广君呵道:“他要杀人灭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得让人们只记得惊声尖叫,四处逃窜。 而人群中响起一声:“太子密卫杀人灭口啦!” 被恐慌占据了大脑,慌乱无措的人们怎么会思考那些不合理,此时听见有人如此呼喝,一腔无措便成了跟风呼喊:“太子密卫灭口,快跑啊!” 声音传播的极快,就好似恐慌一样。 被慌乱支配了的人们越传越离谱:“太子密卫暴露身份,刺杀世子殿下!”“太子爱而不得,派出密卫刺杀姜大小姐!”“太子当街杀人,大家快跑啊!” 乱了,全乱了。 男人手还死捏着那块密卫令牌,耳边传来的喧闹似乎与他无关。 因为雪亮的剑尖已经到了他的面门前。 在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连男人自己都相信了,眼前这个黑衣刺客是太子派来杀人灭口的,只因他办事不力,暴露了身份。 然后最后的余光看见护在花轿前的慕广君时,发现那男人笑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下一刻,头颅高高飞起。 点点温热的液体似乎飞溅到了花轿帘子上,姜知月带着些不安想要去掀开帘子。 却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喝住:“知月,别看!” 葱白的指尖离帘角只有一点,却因为那熟悉的声音而犹豫了。 以花轿为中心的周围,早已乱哄哄的不成样子。而姜知月没有受到慌乱人群的任何冲击,是因为慕广君和一干锦衣,围着她的花轿形成了个保护圈,隔离了那些乱象。 慕广君用指尖蹭去帘子上的血渍,语气轻柔带着些怜爱:“我会处理好的。” 这一刻,姜知月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回了声:“好。” 外面出了事故,姜知月知道,可在这关头,她竟没有掀开帘子的勇气了。 男人的轻笑传来,下一刻,她听见对方冷酷地说道:“地上那个女人,趁现在杀了。” “她也是太子的人,故意在这天演这样一出戏。” 姜知月的手骤然攥紧。 第六十三章 我带你走 那瘫倒在地面的女子,姜知月自然生不起怜悯,她不是圣母,不会对破坏自己婚礼,污蔑自己清白的人起恻隐之心。 真正令她感到害怕与不自然的是慕广君陡然表现出来,对于人命的漠然。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许久,但如此清楚直白地感受到生命在一帘之外消逝,还是让姜知月这个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少女白了脸。 同时也感受到了慕广君的杀伐果断,以及些许庆幸自己并非他的敌人。 “啊,不要!”那女子尖锐的叫声响起,不过在闹哄哄的环境里如小石子投入水中一般。 “殿下救我,世子殿下——!” 姜知月抿了抿唇,仿佛着魔般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 她看到兵荒马乱的场景,看到到处奔走呼喊的人们,看到地面上的鲜血......还有一个黑衣的刺客对着地上瘫坐的女子,挥起利剑斩下。 原来刺客是慕广君的人。在这瞬间,姜知月如此奇思妙想到。 不过没听见慕广君说话的那些人,恐怕会以为刺客是太子派来的。 一只手虚挡在姜知月眼前,耳边传来了慕广君略显慌乱的声音:“这场面不好,你不要看。” 不知为何,姜知月突然想笑。 活阎王一般的存在,竟然会慌忙于挡住她的视线,只为了不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 “今日本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未料到如今场景......是我疏忽,抱歉了。” “你何须道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就无人可预知。”姜知月轻轻摇头,“倒是得感谢你反应迅速,我才没有背上‘荡妇’之名。” 慕广君凤眸微眯:“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随后他唇角轻勾:“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那当然是.....”慕广君俊脸微红,声音还故作镇定:“将世子妃迎回府内这件事,好好的婚礼,可不能因些跳梁小丑就不进行了。” 姜知月左瞧右看,有些忧心:“但是太乱了,这街面上都水泄不通的,官家的人何时来维持秩序?” “不等他们。” 姜知月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下一刻,轿帘被一只手温柔地掀开一半,一只如玉雕琢的手伸了进来,“我带你走。” 姜知月坐在花轿里,愣愣地看着那只干净的手,掌心朝上,做邀请的姿态。 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地将手轻轻盖在对方手上。 随后,就像牵动一只风筝那样,慕广君轻轻地将姜知月带离了花轿。 炽金红底的嫁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盖着红色盖头的少女下轿时踉跄了一下,从那恍若波浪翩飞的霞批中,姜知月怔愣的脸上带着红晕。 “我们....怎么走?”姜知月问。 慕广君笑了笑,指了指天空。 姜知月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下一刻,慕广君低声道:“得罪了!” 随着腰肢悬空,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姜知月低低的惊呼一声,两只胳膊仿佛溺水之人一般乱抓着,下意识地环住了慕广君的脖颈,仿佛抓住一截浮木一般。 慕广君把人横抱,心里想:轻飘飘的,好像抱了一团绵软温热的云彩。 他转头对下属们吩咐:“在官家来之前维系好现场,我带世子妃先走一步。” 锦衣个个低头领命:“是!” 然后他足部发力,脚尖轻点,竟然抱着姜知月一跃到附近的墙角上。 姜知月头一次体会到轻功,顿时头晕眼花,拢着慕广君脖颈的手都紧了些。 “别怕,好好待着,莫要乱动。”慕广君安抚了下怀里的新娘,看着对方露在盖头外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又移开了视线。 他寻找着下一个发力点,观测着房檐与梁木之间的距离,整个人轻巧如猫地在瓦顶楼宇间穿梭,如跑酷一般。 而虽然他走的不是一般路,又是窜上下跳的,但姜知月除了耳畔呼呼的风声,还有贴在对方胸膛听见的心跳声,再没有那种失重的无措感了。 慕广君把她保护的很好,男人身上雪松般清冷又带些温润的名香萦绕鼻尖,莫名给人安心。 只是这人真是......不同寻常,其实在原地等官府的人来清理了现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现在这样,总觉得他们是私奔的情侣一般。 叮铃——身上的首饰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次跃起时随气流一起飘摇的红霞头,让姜知月得以窥见一隅外界,而慕广君俊美的侧脸在阳光下犹如天神,完美无瑕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个下落,伴随着青年些微的喘息声。而贴在他怀中的姜知月更能体会到这份鲜活——微微起伏的胸膛,红盖头视角中若隐若现可见对方修长的脖颈和衣领下精致分明的锁骨。 若非现在情况特殊,姜知月真的很想以手捂脸,念叨“非礼勿视”。 青年又轻轻喘息了一声,耳畔的心跳声隆隆似雷,好像要跃出对方的胸膛。 姜知月忙问:“可是累了?不必勉强......” 慕广君摇摇头,反问:“是我怀里不舒服吗?” 这话说的颇有歧意,让姜知月老脸一红。 她一害羞,就喜欢扯别的:“何苦如此匆匆离去,其实等官府的人来也不失一种好选择。” 慕广君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边用轻功边解释:“只是怕到时候来的不止官府的人。” “今日我摆了太子一道,明日流言必将满京城,他恐怕是要恼怒至极,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了。” “像他这样年长又有野心的储君,哪个帝王不忌惮?韬光养晦才是太子本该做的事情,只是师昀清自视甚高,以为权势可以为他摆平一切——所以,我今天便给他上一课。” 姜知月回想了那会儿在花轿里听到的,忍不住笑:“都说三人成虎,明日太子当街杀人的谣言便要散入千家万户了。” 纵使谁都知道这事十分假,但架不住流传的广,这名声一出,哪怕是事后澄清,太子暴戾狭隘的名声也会不胫而走了。 出了此等丑闻,想来纵使师昀清内心多少个不愿意,师耀都会强令他禁闭反省一段时间,以平民声了。 第六十四章 脸面 两人津津乐道着师昀清可能的下场,连他们自身都意识不到他们之间的和谐氛围。 慕广君在一处小院落里落了脚,将姜知月妥帖地牵引到一处石桌旁坐下,对盖着红盖,视线受限的姜知月说:“等我一会儿。” 后来慕广君不知道从哪里牵了一匹马来,问姜知月:“会骑马吗?” “不会。”姜知月回答的干净利落,心里却琢磨着这马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马儿毛发柔顺,身强体健,一看就是长期有人精细喂养着的。又看马臀部分,有一个私家的火印戳,证明是极富极贵家人的马儿,为了防止丢失才会在马臀上漆火印。 而从上次的事情来看,慕广君在京城中似乎有不少据点般的存在。这马应该也是他某处据点里养着的,以备不时之需用。 随后,慕广君亲昵地拍了拍马背,那马极亲近他,更是确定了姜知月的猜想。 “伸手。”慕广君利落的翻身上马,对发呆的姜知月道。 看着高壮的马儿,姜知月艰难地咽了口,随后心一横闭眼搭上了对方的手。 这是她第二次搭上对方的手,两人交握之处干燥而温暖的感觉,让姜知月内心涌流着古怪微妙的情感。 坐在马上的感觉奇妙而害怕,有一种随时会被甩落的悬空感。 好在慕广君的胸膛及时贴了上来,稳固住了第一次骑马的大小姐姜知月,又将她的手覆盖在缰绳上:“不要怕,握紧缰绳。” 身后暖融融的温度,还有鼻尖萦绕着的那人雪松般的清冷,都让姜知月感到安心。 只是眼下这情况,“你是要教我骑马吗?”姜知月问,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出汗。 身后传来青年低沉的笑,仿佛羽毛颤挠着心管子,痒而麻。 他破天荒地没有回应姜知月,只是轻带缰绳,喊了一声:“驾。” 姜知月红盖下的表情瞬时有些失控:“!!!” 不过马儿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夺命狂奔,而是不徐不缓地迈开蹄子小跑起来。在适应了最初的颠簸后,姜知月从紧张到眩晕中恢复过来,“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越是害怕,便越是不能犹豫。”慕广君的声音透着红遮传来,覆盖在姜知月上的大手紧了紧。 道理是没错,但是哪家好儿郎在新婚接亲的时候教妻子骑马啊!姜知月内心吐槽道。 “你似乎颇有心得。”姜知月微微抬头,问身后的人。 “嗯,世上万事万物莫过如此。”姜知月看不见慕广君的表情,虽然语气轻松,但她就是莫名感受到了沉痛。 “骑马如此,杀人亦是如此。” 姜知月本还想嗔怒,哪有好日子里说什么打啊杀什么,但是想到今天惊魂又一团糟的接亲,她一时沉默,又无奈地笑了出来。 慕广君告诉她,“靖安王府不远了。” “哎?”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在半个月前才知道姜府与靖安王府只有几个坊、几条大街的距离。”慕广君解释道,“原计划是接亲的时候绕闹市几圈,眼下嘛......” 姜知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中出现了宏伟气派的王府大门。 许是因为成亲的缘故,柱子刷了新的大红漆色,神气的石狮胸前也绑了红花缎子,门口早早候着一排人,有打扮庄重的嬷嬷,也有负责维护秩序的家丁。 如无意外,接亲的新郎本该领着花轿,在慢悠悠地转一圈后,在不徐不缓地回到靖安王府,接受众人的祝福,在热闹欢腾的氛围里进入靖安王府。 慕广君声音有些丧气:“实在抱歉,但我不能让你多待在那地方,太过杂乱了。” “回府的流程可能没那么气派了,在一些人眼里可能还不入正流。” “只是此番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 他说这话时,垂头丧气的像一只耷拉耳朵的大狼犬,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美好的婚礼,是我的不是。” 姜知月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 她对于仪式并没有多大看重,而且她知道,没有慕广君揭破之前那少女的污蔑,没有他狠下心来安排人灭口,搅乱现场,姜知月的名声只会一落千丈。 而且,除了名义上是夫妻外,他们之间也没有到那种可以互许终身的情爱关系。 “能有惊无险地过门就算不错了,更遑论这些虚礼。”姜知月空出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至于后果.....身为世子妃,也是逃不掉的。” 她听见许久之后,慕广君才轻柔地嗯了一声。 “驾。”他驱使着马儿,驶向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外的所有人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紧张的等待着世子将世子妃迎回来。 他们王府乃是高门大户,自然是很讲究规矩与礼仪的。除了外围来沾喜气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从小厮到侍卫,从丫鬟到嬷嬷,无不是端端正正的,时不时冲着远方眺望几眼。 而看热闹的群众就轻松多了,别看鱼龙混杂,靖安王府讲究排场,因而这些群众里面,也多是体面懂大体的一些小民,是王府专门挑出来充当气氛组的。 先前街道那里接亲陡然的乱象,还没有传到这处,因此显得王府门口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的。 直到他们的主角靖安世子与世子妃同骑一乘来至门口。 众人神色骤变,嬷嬷的脸色更是惨白。不少围观群众愣了一会儿便交头接耳起来:“男女同乘一骑,光天化日下实在失礼。” “那不是世子和世子妃吗?接亲的花轿呢?随行的仪仗呢?” “有伤风化啊!” 听着这些似是非是的言语,嬷嬷的脸色真叫一个精彩。 靖安王府是何等注重脸面的地方,一切本都应该按仪式规规矩矩地来,接亲、跨火盆,入宴、敬酒、奉公婆茶......一切环节都是已写好定下的! 她原本还想着姜大小姐恶名在外,恐怕敬酒和奉茶环节,免不了要耍些大小姐脾气,比普通人家的媳妇更娇气一些。 谁料第一个环节接亲就出了岔子,这下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 第六十五章 偏见 嬷嬷的眼光扫到正由慕广君小心搀着从马背上下来的姜知月。 定然是这个狐媚子挑唆世子,作出如此荒诞不羁的举动! 这样不知廉耻礼仪的女子,怎能配得上勋贵世家,清正俊朗的世子殿下。 于是无视了两人相携而来的双手,无视了慕广君脸上的柔情蜜意,嬷嬷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站定在姜知月身前。 她一甩袖帕,微微抬头,姿态傲慢而鄙夷:“新妇未入门,竟敢教唆世子同乘,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无非是仗着宠爱而为非作歹。” 姜知月的动作微微一顿,同时不动神色地捏了下神色陡变的慕广君的手。 见姜知月没有立即回复,世子也默不作声,嬷嬷更得意了:“虽说姜府也算是清流,但到底是高攀了我们王府的。不论姜氏你先前在府中如何受尽千娇百宠,入了我们靖安王府,便得有王府的规矩!” 说罢,她挑剔的看了遮着盖头的姜知月一眼:“身段勉强,略有些单薄,想来不是个绵延子嗣的。” 殊不知姜知月没搭理她,而是和慕广君说起了悄悄话:“这个嬷嬷是你奶嬷嬷,或说是从小陪你到大的吗?” “不是。”慕广君勾唇一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打杀了也没关系。” 这话说的,姜知月连连摆手,心中总算认识到了这位世子的疯批一面。 好歹还是大婚的时候呢,虽说对方态度是差了些,不过一言不合就打杀的态度,让姜知月这个遵纪守法的忍不住打一哆嗦。 慕广君在不信鬼神的方面,比姜知月表现的还像一个唯物主义者。他从来不觉得这不吉利,实际上也是顾忌着姜知月的感受,才没有多染血腥的。 而姜知月,她清了清嗓子:“我竟不知,王府的嬷嬷也这般盛气凌人,不问缘由不由分说便冲上来数落世子妃。” 嬷嬷皱眉:“我服侍了王妃十一二年,所以今日能守在门口接亲,也能算世子的半个长辈,你一个新妇便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姜知月不甘示弱:“那嬷嬷大庭广众之下给我这个新妇难堪,便是守礼仪知礼数了吗?” 她反将一军,顿时说的嬷嬷哑口无言,用手指着姜知月,声音发抖:“你,你.....目无尊长!” 这就是极为恶狠的骂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孝道是极为重要的,若是背上了目无尊长这个骂名,姜知月日后肯定极为难过日子。 于是慕广君上前一步,面色含霜:“怎么,嬷嬷敢称我半个尊长,可问过我父亲的意见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嬷嬷跟他们耍年龄大,要尊老的心思,他便敢把靖安王抬出来。 顿时嬷嬷寒蝉若禁。 一方面是因为世子发话,另一方面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实在太满。 自己真是昏了头,敢自称自己算半个长辈,哪怕她侍奉王妃十几年,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府中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在权势面前,年龄大小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惧了世子,却依旧恼恨着姜知月。 她本就不喜这个进门前就毁誉参半的姜氏女,毕竟王府极重门第,世子又是京城儿郎中最出色的那一位,所配的世子妃,不说贤良淑德、高门出身,至少也得乖巧听话吧? 可是这个姜知月.....牙尖嘴利,没脸没皮,一点没有大家夫人该有的气度! 此时一个喜婆总算出来打圆场:“哎哟,不管怎么说,王爷和王妃都在府内等候着了!诸般事务都先往后稍稍,先叫新娘子,跨了火盆进门去吧!” 虽然热闹很好看,但一听王爷王妃的名号,众人还是齐齐放下了这一出。人群接着哄闹起来,也不愧是王府专挑出来捧场的,吉利话和祝福句说得一个比一个顺溜。 负责给围观群众发糖的童子一把一把地洒着糖果和包了几个铜子的红包,一见甜头的众人顿时把先前那些事给忘了,纷纷转变了态度,祝新人百年好合起来。 人都是见利忘义的。 先前那点针锋相对的尴尬气氛被这么一对冲,终于是轻松快乐了些。 那嬷嬷脸色难看,却没有再说什么。 喜婆忙忙把火盆让人抬上来,对着姜知月点头哈腰:“世子妃,您啊牵着世子的手跨过这火盆,便可入门了。” 这是风俗中的一环,寓意为驱邪避祸,也有过后红红火火的吉祥意兆。 姜知月轻轻点头。 她正准备跨过去时,一旁脸色莫名的嬷嬷又阴阳怪气地开口:“是该跨跨火盆,除除晦气,免得把什么不干不净的带入王府里。” 姜知月脸色一沉。 针对的如此明显,姜知月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只是她刚准备回呛,慕广君长腿一伸,将那烧着红纸的火盆砰的踢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到嬷嬷跟前,险些燎烧了她的衣袍。 “啊!”那嬷嬷惊叫一声,几个喜婆看到动静连忙上前帮忙,又是踩又是叫人抬水。 偏偏另一边洒喜糖和喜钱的人群声浪如潮,搞得他们这边没什么人听到动静来帮忙,那几个喜婆好一阵狼狈才让那嬷嬷冷静下来灭了火苗。 几个人冷静下来,皆是又惊又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慕广君,好似他是一个大坏人,又仿佛很陌生眼前这人一般。 “世子,您这是不敬!”那嬷嬷如此惊惧地喊道,“坏了规矩,您也不好的!” 慕广君笑了笑,唇角虽然有弧度,但无端给人冷意。 “繁文缛节便免了吧,我不适应这些,也不喜欢有人借此嚼舌根。” 姜知月戴着盖头,很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 毕竟慕广君是为了她出气,甚至不惜与自己府上的人作对。 慕广君说完,便要搀着视野受限的姜知月进门。 喜婆看看嬷嬷,又看看那对远去的新人,干脆一咬牙,装作已经做过礼了:“新妇入门——” 说着,便指挥下人赶紧去把鞭炮点起来,恨不得更吵闹些,她好听不清嬷嬷的大骂声。 “定然是那姜氏女狐媚了世子殿下,让曾经这样一个守礼知节的人变得飞扬跋扈,甚至连驱邪的火盆也敢随意踢翻,真真是目无尊制了!” 第六十六章 年纪大了 嬷嬷的骂声渐弱于突然爆鸣而起的鞭炮声中,但姜知月听到了。 慕广君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他不会放过那嬷嬷了。 他出发的起点是好的:想用自己的坏与目无尊制,将旁人的指点异议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只可惜慕广君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世道对于女子的偏见大于男子,他的权势也不敢让人对他过多异议。 倘若对他无法发泄愤恨,旁人就会将那些唾骂毫无心理负担的转移到姜知月身上。 姜知月拍了拍对方的手,以表安慰。 却让慕广君内心更加说不出什么滋味,似乎酸麻,似乎痛惜。 按捺下那些异样的情绪,两人由着喜婆匆忙上前,将结着大红绸花的缎子交付到双方手中,并仔细地叮嘱:“一会儿拜堂时,可千万不能撒手了。撒手的寓意就不好了,便不能取永结同心的好兆头。” 闻言,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手中的大红绸缎。 “二位可这边请。”喜婆道,“王爷王妃已经候着了。” 姜知月无端多出几分紧张来。 他们的婚事结的匆忙,婚前连双方父母都没有一次正式的见面。 手中的红绸被轻轻扯动,是牵着另一端的人无声的关心与维护。 姜知月的心定了些。 不过出乎意料的,拜堂时没有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繁琐的礼仪过后,两人终于是到了堂内。 堂内的氛围很是庄重严肃,仿佛不是新婚夫妇成亲,而是开宗祀大会一般肃穆沉静。 姜知月顶着红盖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敢盯着余隙间沉灰的地面与自己描金绣珠的鞋尖尖。麻木地跟着喜婆拖得极长的调子做动作。 喜婆似唱似念:“行礼——”他们便也跟着婚前和教习嬷嬷学习的那般,规规矩矩地行礼。 接着便是一阵喜庆的吹打声,唢呐的调子扯着姜知月的神经,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头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趁着夫妻对拜的功夫,盖头晃悠,姜知月总算有点闲心去透过余隙去瞄眼前的青年。 在那一闪而逝的光景里,她看到慕广君神情严肃,脸上毫无喜色,反而凝着一种忧郁愁结。 他不开心吗?是在为了什么事烦忧,还是说到了这一步,他才流露出些对这桩婚事的不情愿? 姜知月胡思乱想着,又听喜婆高唱:“新妇见父母,敬茶——” 姜知月盖头未揭,不过自有人将茶水递到她手上。 茶杯壁温烫,却不伤手,想来是下面人特意把控过温度的。 姜知月摸索着,半由人带着规规矩矩地到了王妃王爷跟前,盖头下传出清脆婉转的声音:“姜氏知月见过靖安王、靖安王妃,愿二位松柏长青、诸事如意。” “好姑娘。”这是一道略带沙哑的温柔女声,同时姜知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仿佛刚从佛堂里出来一般。 一双柔软温热的手轻轻覆盖上姜知月的双手,颗颗圆润的珠子在这过程中不经意与她的肌肤相贴,姜知月猜测那是一串佛珠。 那双手接过敬茶,用茶盏拂去茶沫,轻呷一口便放在一旁:“以后便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当然,身为世子妃,需谨记三从四德,不可犯七出之过,不可损我靖安王府之威严,不可不孝顺公婆......需温柔恭俭、体贴顺从,切不可骄蛮自大,目中无人。”王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姜知月在下方状似乖巧地听着,实际上是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三从四德、温柔恭俭的,都是旧时代用来束缚女子的枷锁罢了。 当然,时代的潮流不可逆上,现世的规矩不能不低头,哪怕姜知月脑海里全是后世‘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先进思想,也改不了她现在得恭恭敬敬地道一声:“是,我记住了。” 哎,封建思想害死人啊。姜知月如此唏嘘道。 又吩咐了些类似要温顺,和早些为王府开枝散叶之类的话后,王妃便不再言语,将话语权交由一旁的靖安王了。 姜知月虽然好奇这位异姓王的模样,但也没有好奇到非得去偷摸看的地步,于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准备听听这位未来公公的告诫。 只可惜相比于王妃的絮絮叨叨,他的劝诫就简洁了许多许多,只淡淡地:“嗯。” 随后又对慕广君道:“稍后至我书房一趟。”留下这句话,他连姜知月奉上的茶都没碰,自顾自离开座位走了。 场面瞬间有些微冷,姜知月陡然感觉到许多目光交汇至自己身后,让她乍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寒意。 许是想看看她如何处理这般场面吧,未来公公当众给儿媳下面子,估计许多人已经准备看她姜知月的笑话了。 可姜知月能做什么,不像狭隘的嬷嬷,或是说别有用心的杀手一般,她面前的人可是权势滔天的靖安王,手握实权,麾下有兵有马,见过真刀真枪的狠角色。 指望她一介弱小女子去怎么应对他的刁难?倒不如说无视她已经是靖安王能给她最大的温柔了。 慕广君闻言却是眉头微皱,环顾四周:“待会我还要与世子妃敬酒宾客,留她一人应对似是不好。” 慕随哈了声,“怎么?怕我请来的宾客吃人,刁难你的小妻子?” 慕广君没有吭声,只是用无声的表现对抗着。 敢当众给慕随下面子的,慕广君怕是除了皇帝以外的第一人。 出乎意料的,慕随没有生气,只是冷哼一声便拂袖而走了。 姜知月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衣袖,似乎是再说:“你不该惹怒他的。” 父权大于一切,慕广君又怎么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只是他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轻轻一笑:“他近日脾性似乎暴躁了不少,说不准是年纪大了。” 饶是姜知月,此刻都恨不得将他的嘴捂上,这说的是什么震世言论,慕广君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靠近了些,悄声道:“可莫要再说了,免得第二天京城传出你们二人不和的谣言来。” 第六十七章 睡颜 慕广君本想说我与他本来就不和,但想到姜知月是在关心自己,那点话便被吞了下去,转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知道了,多谢娘子点提。” 姜知月盖头下的面色一定红如夕霞,她趁着旁人不注意轻轻撞了一下慕广君,以示威胁。 虽然这种程度的威胁在慕广君看来,更像是一只小花猫轻轻挠了一下般,可爱的紧。 此时还是王妃出了打了圆场,随意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也借口身体不适让丫鬟搀扶走了。 姜知月跟着慕广君,敬了几家比较重要的酒桌,几杯酒水下肚,她便感觉脚步有点打晃了。 慕广君看出来她的不胜酒力,便让府内侍女把她带到洞房里休息,自己应对来宾。 婚房内部布置的很是奢华,一进门便望见满世的喜庆红色,窗户上贴着团凤绣牡丹的吉祥窗花贴纸。乌木家具都是新打的,崭新的仿佛能闻见木料的清香,也都在边角装饰上极细心的包了红纸红绳。 再往里,走过绵软如云的名贵地毯,穿过宝石珠帘,内里的温暖真是不可言说,仿佛烧了一条地龙一般,但又不会太热,只是叫人觉得昏昏欲睡。 东边的墙上挂着鸳鸯交颈戏水图,不远处的案几上是一尊赤玉麒麟,西侧的雕花红木桌上则摆了一套琉璃酒具,色泽莹亮惹人爱。 姜知月偷眼看着周遭的名贵陈设,对靖安王府的财力啧啧称奇。 侍女小心地伺候她在婚床边坐下,询问道:“姑娘可有什么需要?” 姜知月问:“能不能给我些糕点填填肚子?” 侍女便立马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似乎不和规制。” 规制、规制。姜知月不耐听这个,也知道这侍女恐怕帮不了自己,对方巴不得她安安静静的像一尊木雕待在房里,直到慕广君进来。 她又开始觉得脑袋醉醺醺的,便打发了侍女出去,自己则见床生懒,呈大字往床上一倒,随后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嘶,什么东西粒粒的硌着我?” 姜知月把碍事的盖头一掀,便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找起让她不舒服的罪魁祸首,一抖床被,便抖落出不少东西来:桂圆、花生、瓜子等东西。 简直可以开个干货铺了,姜知月心道。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几样东西放在床铺上的寓意,原本因酒力而略带薄红的小脸顿时红的好似蒸过一般。 脑海里昏昏沉沉的闪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片段,姜知月愈发羞恼起来,又羞又带着些许悲的想,难道自己的母胎单身就要在今日终结了吗? 也许是因为酒力上头,她开始放肆的想着些有的没的:她还是比较介意这种事的,觉得应该是两情相悦之人才能做的...... 但如果对象是慕广君,想到对方那隔着一层衣料依然能看出来极好极健壮的身材,想到那张笑起来可惑世人的脸蛋,又突然觉得十分可以。 不不不,怎可被美色诱惑,丢失了自己一直坚守的底线?姜知月把那一点点悸动按捺下去,又在柔软的,铺满金红的婚床上仰盯着如云雾般的薄红纱,胡思乱想着。 然后,她翘如蝶翼的睫毛便一点一点地落下,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而抽象,毕竟她今日起的极早地起来梳妆打扮,折腾了好半天,现如今又有酒水的作用上头,整个人逐渐陷落舒适梦乡。 姜知月在婚床上调整了个姿势,随后酣然入睡了。 她梦到了很多,前生今世掺杂着起来在梦境中一幕幕浮现,又想起前世吃过的美食,一同玩过的好友,有趣的网络段子。莫名有些思乡之情翻涌,竟然在睡梦中落了几颗泪珠。 慕广君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少女小小一只蜷缩在床铺里,粉面娇嫩,略带红霞,闭着眼酣睡却似乎梦中不怎么安稳,眉头微蹙,睫毛轻轻颤动,滚落几颗晶莹的泪珠下来。 那泪水烫到慕广君心里,叫他一时愣住。 “哎哟,世子妃怎么先睡着了。”他身后的小侍女惊呼出声,随后有些焦急:“这可不行,世子,奴去唤醒她!” 一只手拦住了她,慕广君给她一个安静退下的眼神。 侍女便低头道是,刚要退出去却被慕广君叫住,“去小厨房里要一叠蓉玉牛奶卷,一叠五仁糕......还有热的小食送来些,再要一桶水,我要沐浴。” 侍女再度点头,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见房中再无第三人,慕广君松了口气,关上房门后便踱步到床边,看着昏暗烛火下缩在被窝里酣睡的少女。 他自上午便一直在想洞房时掀开她盖头的情景,似乎是值得激动和幸福的事情,他用一杆细长的金如意缓缓挑开少女的红盖,那绝美泛红的脸蛋展现眼前,美丽的双眼含羞带怯地慢慢抬眼看向他......在慕广君的意想中本该是这样的。 现实则是,他的新娘因为喝了酒,在婚床边等待他的时间又太长,导致姜知月昏昏睡了过去,睡得很是香甜,在梦中也不忘砸吧嘴。 而那本该令人激动的揭盖头仪式也不成了,那红盖早已被姜知月丢到床脚,一张睡梦中微泛红的脸蛋上没有害羞与欣喜,倒是如婴儿般宁静的睡眠。 这可真是.....慕广君原以为自己会觉得失落,自己在心中无数次演练过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但此时此刻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充盈与安宁。 他盯着少女皎洁的睡颜,忍不住起了点坏心思。一只手轻轻地从脸蛋上划过,感受指尖那娇嫩的不可思议的弹软,又去拨弄对方密而长卷的睫毛。 而姜知月似乎在梦里也有感召一般,不满地嘟囔了几声梦话,慕广君听不懂那几个词语,什么玩手机、咖啡之类,最后她又梦呓着说:“别闹......” 慕广君蓦然很想恶作剧,不过好在他已经过了小男孩特有的猫嫌狗憎的年纪,没有那么手贱,只是意犹未尽轻轻地捏了捏对方如玉的耳垂,便不再逗弄。 第六十八章 往事辛秘 姜知月被一阵带着水汽的清香逗弄而醒。 她原本在梦中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陡然回到现实还有些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呢喃道:“我帅哥呢?八块腹肌的帅哥呢?” “什么帅哥?”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酥得姜知月软了半边身子。 她朦胧抬头,首先闻到的就是一阵清香,然后是一位穿着雪白寝衣,衣领处流露出大片肌肤,和那久经锻炼、结实健美的胸口......再往上,是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俊脸,头发半干,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水珠。 那俊俏的男子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头发,阵阵清香应当是他沐浴过后所散发的。 姜知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从睡劲中逐渐清醒过来:“世子殿下。” 慕广君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认真严肃的说:“叫夫君。” “噗。”姜知月当场就喷了出来。 慕广君:“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姜知月心道,她哪里是激动了,明明是被吓的。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坐在婚床边的男人,好奇发问:“你沐浴了?” 慕广君温柔的笑了笑,“是。因着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担心酒味熏到你,便去沐浴了一番。” 什么绝世好男人。姜知月小小的感叹了一声,突然肚子发出一阵饥饿的咕噜声,让她瞬间小脸染上绯红,“这,我,因为......” “世子妃折腾了一天,难免腹中空空。”慕广君倒是善解人意,“那边的桌子上有糕点和热食,吃一些吧?” 她觉得自己每一步动作都被慕广君预判意料到一半,人还发蒙呢,对方就已经帮她安排妥帖了。 姜知月小声道了谢,便想起身,谁料因为睡觉时乱动,繁复的发饰和头发勾连在一起,随便一动都能扯痛头皮,害的她嘶了一声。 有点恼怒于自己此刻的小小狼狈,姜知月去解开头发的时候也不免多了几分暴躁和用力。 “小心些。”一只手轻轻地覆盖过来,动作细致温柔,手法灵巧地为她解开一缕缕发丝,又十分小心的将那镶金嵌玉的冠子弄下。 他一边解开姜知月的冠发,一边用那柔和如水的嗓音轻声说道:“你府中的侍女之前也到了王府,已经将她们安置下来,也解释过了闹剧的起因。” “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世子还请放心,她们口风都很紧的。”姜知月看慕广君的手法比她好,便放下了自己的手,享受着服务。 “你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慕广君说,“今日之事,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一番,果然少不了太子的手笔。” 姜知月望着纱幔出神:“太子为何如此处心积虑要置我死地......总不能是因为那坊中传闻,太子对我情根深种,爱而不得便要毁掉吧?” “那真是太高看他了。”慕广君又解下一枚鎏金发扣,“师昀清若是个情种,也做不了这么久的太子。” “此话怎讲?” 慕广君顿了顿,“他自诩为要居帝位之人,对待女子的态度也便是玩弄利用的心态居多,而若身份尊贵家的小姐夫人,师昀清为了声名着想也不会做得太过。” “但若被他看上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便有些糟糕了,那些女子往往得不到好下场,而一旦被他所厌弃,为了防止后患,师昀清会亲自为她们挑选死法。” “嗯.....”姜知月说不出内心什么感慨,“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而他如此处心积虑地破坏,也不难懂,他原本想靠你拉拢你父亲姜燮,但横生意外,他沾沾自喜的精妙棋盘被打翻,自然是不会放过我这个掀了棋盘的人。”慕广君说到这,难得畅快地低笑。 谈到自家,姜知月的身体都不自觉僵了一瞬,随后她装作淡定的模样:“我父亲又没什么世家背景,只靠自己做上太傅,身家基底薄弱,似乎也不值得这般拉拢吧?” “为什么会这样想?”慕广君有些奇怪的看向她,“虽然姜太傅出身微末....但他有从龙之功,又在官场中广结人缘,有不少同党门生,加上深得帝心,若能拉拢到他,使姜太傅心悦诚服,便是相当于得了半个官场的话语权啊。” “最重要的是......他过世的前夫人姓陆,陆氏在灭门前正是雄踞一方的豪门氏族,在朝中的话语权可谓不小。” 姜知月原本放在血红被单上的手猛然攥紧,好像心脏也被死死捏住:“我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惊疑与迷茫。 若说是原身不爱学习所以孤陋寡闻,倒也牵强,因为陆氏也能算她的母族。 母亲遗留给自己的嫁妆原身都细心保存着,怎么可能从来没对那个早逝的母亲抱着一些好奇与幻想呢。 可是自她穿越过来,也算是陆陆续续读了不少书,却找不到这些信息的一星半点。 无论是陆氏,还是她母亲陆漪的生平信息,都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无声无息地抹去了。 连贴身的侍女在自己几次三番的询问中,也总是岔开话题不谈那些前尘往事。 而这世界上,谁能做到将一方氏族无声无息地抹去,又是谁能让一个人的存在连提起都是讳莫如深。 姜知月不由得向上望去,很遗憾并没有看见幽深的天空,只看见的挂着软帐红纱的帐顶,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 姜知月突然失去了向慕广君寻求答案的动力,因为她已然知道是谁,那便是笼罩在这京城上空,位居皇宫帝位上的那个天下至尊。 慕广君用双手为她解下最沉重华贵的冠子,发丝如水从他指缝中流泻,青年上挑的凤眸轻眯,他心想提醒到这便好,剩下的.....姜知月早晚会亲自来询问他。 看着小姑娘略微低落的心情,他见好就收,转移话题:“这些装饰倒是繁琐,你睡着的时候硌着不会难受吗?” 姜知月想这算什么,她上辈子经常被无良老板留下加班,回到家时基本上都是十一二点了,她累极了连美瞳都不摘就往床上一趟,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第六十九章 此时正好 有时第二天醒来,脸上还带着残妆,衣物什么的就不用提换了,有一次她加班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穿着高跟鞋睡在床上...... 所以姜知月对于睡眠环境的要求很低,只要是张床就行,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人累困了,难受不难受都不打紧的。”姜知月和他聊着天,“毕竟睡欲就像食欲,是人类的三大基本欲望之一。” 这话听着怪怪,句式和用词都颇为新颖,慕广君却颇有认同感地点点头:“我辈到底也只是凡胎肉体,衣食住行无一不可缺......说来从刚才你的肚子就在叫,真不打紧吗?” 姜知月又脸红了,“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毕竟她一个人吃,让慕广君看着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夫人盛情邀请,为夫自然不会拒绝。”慕广君笑眯眯地,那眼神却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姜知月。 姜知月刻意忽略掉那肉麻的称呼,径直从床上下来走到小桌旁,一看菜色也有些惊讶:三菜一汤皆是热腾腾的像刚出锅一般,还有几盘看着就很好吃的糕点,都是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姜知月抹了抹不存在的口水:“你费心了。” “小食而已,叫下人随便准备的,且看看合不合胃口?”慕广君这时从容走过来,很自然地给姜知月盛饭舀汤:“晚间不宜吃太饱,便叫人准备了清淡的翡翠白玉汤。” 体贴到这种程度上,让姜知月感到十分受宠若惊:“世子,我自来便可。” 慕广君动作一顿,笑容完美:“也好。” 随后便搁置下勺筷,坐下开始自用餐。他的吃相极好,慢条斯理的模样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在皇宫里用膳。 姜知月的吃相虽然也不差,但看到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斯文优雅还是没忍住放慢了自己的进食速度。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大半饭食,这是姜知月第一次觉得吃饭是一种这样坐立难安的事情。 偏偏古代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看着对方安静用饭的模样,连那点想要活跃气氛的心思都熄灭了。 饭毕,龙凤烛火已经静静地燃烧了三分之一长,烛泪堆积灯盏底,暖焰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晃悠悠地倒映在一旁。 期间有侍女神色恭敬地进来收拾碗碟,对他们两个新婚夫妻此时此刻无言吃饭的情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神色略显古怪,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一眼。 姜知月愈来愈不安了,只是强按着内心那点躁动,低着头小口喝茶,仿佛评鉴什么琼浆玉露。 而慕广君的容颜在烛火朦胧之中更显清俊秀丽,一双凤眸带着些紧张,无言地凝视着姜知月。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但很显然,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以及新娘自掀盖头并睡在婚床,以及二人气氛融洽地一起用饭后,原本暧昧的氛围逐渐变了味道。 普通的夫妻,在拜过天地,挑了盖头之后,便该进入浓情蜜意的洞房花烛夜了。 但很显然,新郎和新娘都没有到那一步的决心,于是乎显得都有些手足无措。 又一个不经意间地对视,双方目光交错又立马分开,二人内心出乎意料的同步:万一他\/她不愿意怎么办? 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着,淌下无声的烛泪。 房门外不会有听墙角的侍女,慕广君早早将人打发走了的。 但是第二日还是免不得要给人验看新娘的元帕,且他们都要早起去请安。 姜知月的头更低了些,几乎快把脸埋到茶杯中,但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声音细弱几乎不可闻:“是不是该......” 她的未尽之意很明显,慕广君呼吸一窒,声音带着些抖:“可以吗?” 姜知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声音的微微颤抖,内心纳闷:难道慕广君不愿意吗?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也会如此失态? 但是这话既然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她一咬牙,将茶杯拍在桌上,“自然是....可以的!” 慕广君觉得姜知月有些为难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情愿。 他抿了抿唇,眼神略暗。 也是,他们之间相处才多久呢?更不要说原来的姜知月心悦太子......虽然现在不喜欢了,但也一时难以接受吧? 无论出于什么心态,慕广君都不想委屈姜知月。 但她既然说了可以,“那可以再来一次吗?”慕广君说,还指了指被姜知月遗忘在婚床上的盖头。 姜知月瞬间秒懂。 毕竟入洞房后也不是马上就红浪翻被,还要掀了盖头,再喝合卺酒,然后红烛燃天明,鸳鸯暖帐欢的。 瞧她糊涂的,竟然把正经的流程都忘了,进了洞房后还不等夫君掀起盖头,就自顾自睡着了。 怪不得刚醒来的时候,总觉得慕广君语气中略带幽怨。 “自然是可以的。”姜知月带着几分心虚,将那盖头潦草盖回头顶,然后端正了身体坐在床沿,无声地邀请。 慕广君失笑,很久没见姜知月这般有趣的人了。 盖头已经由新娘自己掀过了,自然不是为了图吉利寓意什么的,他这般也不过是圆自己一个念想。 毕竟他是很认真地想象过自己掀开盖头,露出姜知月略带羞涩却欢喜的面容。 当然现实是,新娘可能对这桩婚姻没多少期待,以至于能等睡着过去。 “新郎官袍我已经脱下了。”慕广君说,“你且等等,我再换上。” 姜知月本能地不想多麻烦,她实在不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于是便道:“不必了,反正待会都要脱光光的。” 她一时嘴快,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子。 而看慕广君那边,这位素来云淡风轻的青年,从脖颈处泛起一阵粉红,一直爬至整张脸,面若灼灼桃花,以至于红烛映照下,他的脸庞比烛火还要艳丽绮色。 半晌,才从那薄而丰润的唇中吐出两个字:“......孟浪。” 姜知月的小心肝都颤了一下。 第七十章 称心如意 一杆约一尺长的缠金秤杆轻柔而暧昧地挑起那红盖的一角,人们称这一步为‘称心如意’。 在重见天光的那一瞬间,姜知月内心闪过这个想法。她不由得自忖,她走到这一步,真的算得上称心如意吗? 世界上或许没有能完全如意的人,姜知月跌跌撞撞至今,也不敢说每一步都走在了自己预定的目标上。 而这桩婚事,也不能算得上是称心如意。 秤杆挑起红盖,与慕广君心念了许久的场景重合:昏暗的室内,烛火明媚地晕染开一片暖黄,将新娘精心妆点后的明媚容颜照亮,柔柔地在她姣好的侧脸划过一弧橙黄色的暖光。 姜知月抬眼,并没有想象中的羞涩,只是用那双比山涧清泉还要明澈的水眸,带着几分好奇和笑意看向他。 “夫君。”她声音低低的,似乎是有些羞赫于这个称呼。 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喊慕广君,刹那间,男人觉得自己的血都被这一声夫君喊热了。 他为二人端来了要喝的合卺酒,两臂相缠相交,将略带苦味的酒液渡入唇舌中,这一步意味着夫妻二人合二为一、日后同甘共苦之意。 冰凉的酒液划入食道,却没有浇灭青年腹内燃起的火,反而是让其欲燃愈烈,让那双素来盛满霜雪与疏离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缠绵之色。 一只纤长的手轻轻将姜知月的发丝别到耳后,这其中的暧昧之意不用多说,姜知月已然明白了这细微动作下所表达的渴望。 只是她愣在了原地,既不动手阻止,也不主动回应。只是害怕又期望着,被动地承受着,感受到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从脸侧滑落至耳垂,徘徊在纤弱的脖颈附近,不敢逾越。 男人那张在眼前放大也毫无瑕疵的精致脸庞,也始终保持着浅浅的距离,没有再过多接触。 只二人呼吸之间交缠的气息愈发灼热,终于那悬挂在一段的重量不堪重负,崩断了名为规矩的弦,慕广君微垂眼睑,亲了上来。 帅哥献吻,姜知月本该是开心的。 可惜她嘴上说的响亮豁达,真到了实操环节,又虚了下来,甚至萌生了后悔之意。 于是在连她也预想不到的慌乱中,用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柔软的薄唇上,在双方只差一点就可以吻上的距离,制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慕广君轻轻吻在那根手指上,抬起眼帘,眸中幽深莫测;他本可以无视这些,更近一步,却不知为何止住。 大概是因为他看到少女慌乱无措地别过头,语序颠乱地道歉:“抱歉,我、还是不能接受......” 姜知月本质并不是什么风流的人物,相反她的骨子里有些保守,至少这种事情应该是和两心相悦之人做的。 慕广君原本灼热的心脏一点点冷却下来。 “难道说,你.....”他欲言又止,你还是放不下太子吗? 很显然他误会了,但是两人都没有了解释的余地。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新婚夜新娘却因惦念着别人而不愿与自己,是一件极度使人恼火且挫败的事情。 但慕广君很冷静,没有对姜知月的愤怒,只有对太子师昀清的:这人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吗? 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 平心而论,不知师昀清真面目的自然会觉得他不错。至少外表俊朗,为人温润,又身为太子,手握权势......但这些,除了太子的身份,慕广君自认其他都不比师昀清差。 容貌上,他是公认的京城第一;家世上,靖安王府手握实权,这些将来也会是他的;性格上,只要姜知月想,他可以伪装出千千万万种她喜欢的模样出来。 所以.....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很想问这个问题,却被少女回避的态度和侧过的脸给挡在了嘴边,久久无法说出。 称心如意......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如意呢?慕广君苦笑一声,大抵不会是此刻的他。 “我明白了。” 姜知月疑惑,不知道对方明白了什么。 但说出可以的是她,临时反悔的也是她,莫名的羞愧让她开口:“对不起.....” 倘若拒绝是一捧浇在慕广君头上的冷水,这声对不起便是锋锐无比的刀子,刃过他的心中,将那颗悲伤的心剐成片片。 身旁的温度消散了,原来是慕广君站了起来。 姜知月看他脸色异样难看,阴沉着脸,轻咬唇关,仿佛十分不开心的模样。 她不知道慕广君的不虞从何而来,但低气压使得她本能地选择了不出声。 慕广君轻舒一口气,柔和了语气:“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也无妨。” “左右我们本来便是各取所需的联姻,说来惭愧,最初是我心思狭隘,所以才顺势认下了这门亲事,只是为了破坏太子的谋划.....你会怪我吗?” 姜知月都有些糊涂了,但还是顺着他说:“怎么会怪你?若不是世子你出手相助,我的声名便要败坏到极点,说不准还会被家中继母恶意磋磨。” 慕广君冲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和苦涩:“我去书房睡好了。” 他用一杆约一尺长的缠金秤杆挑起他深埋心底呵护之人的红盖,却还是没能得到称心如意的结果。 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往昔历历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在陷入低落情绪时,总是无暇顾及太多细节上的微末,慕广君冷静了十几年,今日却难得糊涂冲动。 姜知月看了看婚床,心想这床挺大的啊,容好几人睡都绰绰有余,何必跑到书房睡呢。 可能是慕广君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吧。和慕广君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姜知月如此想。 不知道心碎的纯情少年心里想了什么,姜知月只觉得心中舒缓,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没能做好准备,不过维持这种和平的、互不侵犯的关系也不错啊。 平心而论,和这个人的相处让她感到舒适,她也知道慕广君在对待她这方面是个谦谦君子,将来双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倒也不错。 至于要是以后慕广君遇到了心爱的女子想要给对方名分,自己这个正妻变得尴尬.....姜知月觉得自己也会成全他们,前提是慕广君帮自己下半生安排好。 第七十一章 针对 看着慕广君几乎是逃一般的飞速离开房间,姜知月有些纳罕,却也能理解,这方面被拒绝之后两人相对觉得尴尬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没谈过恋爱,情商几近为无的大直女姜知月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来给她梳妆,王府也给她新拨了不少下人仆婢,此时正等候在门外齐齐跪着,准备给她请安。 姜知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任由初夏给自己梳头,还念叨着早饭:“不知道王府的早饭如何,有没有小咸菜配清粥。” 初夏无奈:“靖安王府又不是没有钱,怎么会给姑娘早饭吃这种东西呢。” 尽管出嫁了,姜知月在初夏眼中任然是个姑娘。 “不过比起早饭,姑娘是不是该担心点别的?”初夏将发丝拢起,旁敲侧击道。 “昨儿晚上....姑爷是不是去了书房?” 姜知月一瞬间睡意全无,瞪大了一双美眸:“这才一晚上的功夫,莫非府内下人全知道啦?” 初夏哀叹一声,将手中青丝梳上去:“原本只有我和一个小侍女看见,我还特意用银两堵了那小侍女的嘴.....可谁知,不过一夜过去,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呢?” 这下可不好,两人大婚之夜,新郎抛却新娘跑去书房睡......虽然个中有曲折和不为外人所知的因素,但摆在明面上的就是夫妇不和。 还被府内的人都知道了.....想来不久京城也会流传出世子与世子妃感情不和的传闻,滔滔不绝的麻烦与流言要来了。 姜知月有些苦恼地捂住了头:“若只有一两张嘴巴,倒是有的是办法让其闭嘴,但眼下全府都传遍了......哪怕此事没有发生,众人也只信旁人所说的流言了。” 初夏低头:“此事是奴婢的错,如果那时候奴婢再狠心一些.....” “这种事情怎么能怪你?”姜知月打断了她,安抚道:“是我思虑不周,那时应该让他留下来的。”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纠结对错也于事无补。”姜知月看向镜中的自己,美人懒妆,素面胜雪,清灵秀美的五官还存着几分少女独有的青涩稚嫩。 “还是得先搞清这事是谁准备冲着我们来的。”姜知月道,“昨晚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侍女是?” “那侍女名叫秀禾,是靖安王府内一个负责在厨房帮工的二等侍婢。偶然碰见闲聊几句,她异常的热情,帮我上下打点,半天下来我俩便算熟稔了。 那晚管事嬷嬷故意为难她,让本该不是今日执勤的她去独自巡夜,我看她忍声吞气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提出和她一同巡夜,互相有个伴也好照应。” “之后撞见世子去了书房,我心道这不能容外人知,便给了秀禾银两,又再三叮嘱......她原先和我再三保证不会说漏嘴,说的情真意切,我又信了她的为人,谁料这风声还是走漏了....” “这不是你的错。”看初夏语气又低落下来,姜知月安慰道,“想来秀禾是被旁人刻意安排来与你交好的,原本是准备做安插我身边的眼线,但昨晚那样好的机会,一个眼线也比不上一个可以落井下石我的机会。” 初夏蹙眉,“姑娘初来乍到,究竟是谁要如此针对您呢。” 姜知月笑了笑:“可以是王妃,也可以是这王府中的任何人。” “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人心隔肚皮,善恶一念间。姜知月叹了口气,“疑团不知何处起,暂且压下不表吧,至少等我用过早饭后再说。” “那外边跪着的那些仆婢,初夏你也帮我打散了安排下去吧。”姜知月拿起一串檀木打磨的手串,“我有你们便够了,其他的用着既不顺手,又不忠心。” 初夏轻轻点头称是,随后将最后一枚银簪别在她的发髻上:“小姐稍等,我这就让人将饭食端来。” 姜知月坐到桌旁时,下人已经帮她布置好了早膳。 不得不说靖安王府就是家境深厚,大早上的便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早点,还有厨房的下人,自称掌勺管事的谄媚地等候在一旁搓手:“早前不知世子妃喜好忌讳,下人们便擅自多做了些,夫人且看看合不合胃口。” 姜知月一眼扫过去,倒是琳琅满目,虽嘴上说是不知道她忌口,但她不爱吃的一样都没出现,一看便知道是下了苦功夫钻研过的。 她满意地点头,侧头对初夏说:“赏。” 初夏会意,将一包东西递给厨房的掌勺管事,对方笑眯了眼睛还要假意推辞:“这不过是小的该做的事情,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初夏哼笑:“收着便是,我家小姐可不缺这点。” 那掌勺管事揭开那包东西的一角,就看到独属于银子的亮辉,顿时笑得像一朵菊花:“这可真是......” “管事,”初夏打断了他,别有深意地说,“小姐赏人虽看心情,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赏赐的。不然白白叫一些两面三刀、狼心狗肺的领了去,岂不是寒了忠仆的心?” 管事一听便知道初夏,或者说领了姜知月授意的初夏在敲打他。让他立场摆正一点,不要摇摆不定,有朝一日对她们干些不利的事情。 毕竟吃食是入口的东西,在这方面谨慎警告也无可厚非。 不过入府第一天就给个红枣再一棒的作风,还真是让管事眼角微跳,觉得王府往后恐怕不会安生了。 但是谁管呢?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在这王府谨小慎微了十几年,最明白见风使舵和看好就收。 于是他将银子收起,恭恭敬敬地说道:“日后您有用得上的,全都可以吩咐小的。” 姜知月哦了一声,随后饶有兴趣地说:“那你觉得我待会去请安王妃,带点什么吃食过去好?” “要小的说的话,自然是佛手瓜。王妃因修佛的缘故,对这佛手瓜也爱屋及乌,甚是喜爱。” 姜知月点头:“佛手瓜,本小.....世子妃记下了,听说你们厨房有个叫秀禾的二等仆婢,到时候就叫她随我一起送怎么样?” 第七十二章 暗溯 “夫人,那秀禾卑贱之躯,如何能入您的眼呢?”管事的冷汗唰地下来。 “管事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什么不近人情的恶主一般。”姜知月掩唇笑道,她从管事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冤有头,债有主。我还是很讲道理的。” “.....您说的是,我一会就安排人过来。” 管事的一走,姜知月片刻就变了脸色,严肃凝重:“果然是靖安王妃在针对我,不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看不惯您?”初夏试探着说。 姜知月叹了口气:“傻姑娘。” 揉了揉初夏的脑袋,姜知月让她一同用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她们还得去拜见婆婆靖安王妃呢。 塞了一个小笼包在嘴里,姜知月又含糊不清地说:“世子呢?” “今儿一早便被王爷叫去书房了。”初夏给她递醋碟,又添粥,好不忙活。 “看来他也有挺多身不由己的,毕竟深宅是猛兽,会吃人的。”姜知月嘀咕,咬着筷子尖叨叨着些初夏听不懂的话。 作为靖安世子,鲜衣怒马烈火烹油,有显赫的家世、有大好的未来,又怎么会身不由己呢?初夏想不明白,只觉得荒诞。 —— “起来吧。”慕随翻过一页书,对跪在书房一角的慕广君说。 慕广君低垂着眼眸,略有些踉跄的起身——自他被召入书房便跪着,迄今为止已跪了有两个时辰。 “难为你新婚佳夜早起还能跪这么久。”慕随露出个有些嘲讽的笑容,“不过我听说你根本没有碰姜氏女。” “怎么?费尽心思求来的人,却又抛下她独守空闺?”慕随啧啧,“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儿子。” 慕广君笑了出来,笑声轻低,却能让慕随瞬间黑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 慕广君慢条斯理地罗列他父亲的罪状:“父亲是最不能说我不怜香惜玉的,您看王府两任王妃,一位疯死冷院,一位避世求佛,这难道不都是您的功劳吗?” 慕随走上前,一脚踹在慕广君心口位置:“别以为你搭上了陛下,就可以在我面前口无遮拦!” 慕广君被踹得后退几步,咳嗽几声,竟然咳出血来。 慕随见状眉眼间聚集起几分厌恶:“你何时变得如此羸弱,真是污了我的眼睛。” 一只大手又扯住他的衣领,像提溜一只玩具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儿子:“趁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你倒是机灵的很。” “暗中搭上了陛下,却还装出为靖安王府着想的模样,破坏太子的计划......实际上是奉了师耀那老东西的命令。” 慕广君抹去嘴角的血迹,“父亲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定定地看着慕随,神情看不出多少委屈无辜,但无端给人一种他‘胸有成竹’的感觉。 这样的表现无疑让慕随心中出现了动摇,难道他不是? 可那天拦亲作梗,慕随其实也掺和了一脚。 起因是太子找上了他,要求两人联手破坏慕广君的成亲。 “慕广君可不像表面上那样可以随意揉捏,不信你便借几个人给我。”师昀清那时胸有成竹地对他保证。 “太子说笑了。”慕随虚假浮着笑意的嘴角轻起,“这又是何苦呢?看到我儿终于喜得良缘,本王心中也很是欣慰,怎么会加以阻拦呢?” “那倘若我说,他的行动背后得了我父皇的授意呢?” 慕随犹豫了。 苑武帝于乱世登基,少不了各方势力的相助。他慕随作为扶持帝王的从龙者,时至今日得封号,握实权,风头无量的背后是数不清的暗杀中伤.....若至此境地还没明白是谁将他推到这风口浪尖的位置,也枉为以异姓受封为王之人。 毫无疑问,他是恨极师耀的,只是还没有可以与之正面撕破的资本。 所以他才会同意与太子的合作.....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同盟告诉他,他的儿子可能与慕随最痛恨之人为一条战线,是一个内奸。 而在之前他的儿子对他也发出了同样的警告:太子其心不善,只是想利用慕随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似乎他为此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于是到了抉择的时候,他应该在二者中挑一个相信,而无论从哪方面看来,先提出担忧以及身为自己血亲的慕广君才是更值得相信的那一个。 但慕随从来不相信血脉亲情。 —— 思绪从那场对话中拔出,后来他真的借了太子人手去破坏这门亲事,也真的得到了意外之喜。 在他设想中本该对这起突发事件无能为力的慕广君竟然表现得井然有序,冷静十分,后来的刺客也完全出乎了慕随的意料。 慕广君何时有了这样一支势力,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再联想到太子之前所说,难道慕广君真的背叛了自己,和师耀搭上了线? 那时正端坐王府等待接亲队伍的慕随听着手下的密报,露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 之后姜知月向他敬茶,慕随也故意冷漠无视,就是为了试探慕广君的态度。 如果与姜氏女成亲是陛下之命,那慕广君一定不会袒护着那女人,否则为此早早与自己撕破脸皮、父子离心,一定不是师耀想看到的。 这男人最善诡道离间,也懂得刀刃致命的角度必须稳而准,下手的时机必须精妙而多加计算。 但出乎意料的,慕广君愿意为这个女子与自己分庭抗礼,让慕随再一次摸不清这个儿子的态度。 今日叫慕广君来书房,已经是第三次试探了。 可惜哪怕他又是吓唬又是假装看透,也无法诈出慕广君半分失态。 这人还是和以往一般惹他厌恶,若不是因为慕广君实在聪慧敏锐,是难得的助力,他断不会让对方继续活着。 慕随有些烦躁。 他之前明升实贬地被皇帝派往边疆戍守,近些月才终于回调京城,远离权利中心太久的他空有势力却全无情报,才会干脆利落地找太子寻求合作。 第七十三章 昔日罗裳 也正因如此,他无法看清慕广君的底细。 慕随不知道在自己离京这些岁月里,慕广君有没有和皇帝搭上线。 他审视着面前这个人,当初将他将慕广君从那冷院带出,又给了他荣华富贵、世子身份,这些都不是全然无代价的。 慕随自小便折磨着慕广君,勒令他比旁人更努力的研学弄艺,逼迫他在寒冬六月只着单衣习武; 慕随曾将他丢到深山野林,只给一把匕首、一个水囊命令年仅十一的慕广君在三天之内猎一只狼; 也在数年经月中给少年喂下数不胜数的毒药,看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额头冒汗,又哈笑着唤来医士为他解毒,只为了让他获得超越常人的耐药性。 他做了很多很多必要或者不那么必要的事情,只为了从这个少年身上攫取痛苦,他哀嚎时,慕随就觉得开心。 为了将慕广君打磨成他日后最为锋利的寒刃,慕随想尽了办法折磨他,又竭力地保着他的命,结果令他十分满意,慕广君成为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人。 而现在,这把重金雕磨出来的宝刀有割伤他手的风险了。 慕随微眯起眼:“那接亲时冒出来的刺客,还要潜藏人群中为你所用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陛下赏赐做护卫之用的,至于那刺客.....”慕广君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慕随的声音怒中带笑,一只手猛然紧掐住嫡亲儿子的脖颈,渐渐用力:“如此巧合,如此恰到好处。你却说你不知道,这难道是一场意外吗!” 看着慕随怒发冲冠,凶神恶煞的模样,有性命之虞的慕广君在内心还有空闲想,不愧是被手下人称为厉王的人。 慕广君脸色因窒息而红,一只手搭上慕随的臂膊:“父亲,谁怂恿的,便是谁做的。” 他的话语到后来都因巨大的窒息而渐不成调,常年久经沙场的慕随却不是他能够轻易挣脱的。 慕广君也不能随意反抗,且不说身体因为毒药的缘故日渐孱弱,目前看来想争取到慕随的信任,哪怕真的会被掐死也不能挣脱! 慕随的手猛然一方,冰冷空气争前恐后地涌入肺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随极为轻蔑地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不会是想说是太子自导自演吧?市井传闻怎么可信,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可笑?” 慕广君摸了摸脖颈,似乎还有些疼,但他淡然无事地耸肩摊手:“不信的话,抓住那刺客一审不就知道了。” 他看到慕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就知道他没抓到刺客。 也是,那毕竟是皇家暗卫出身,没有那么容易被抓到的。 既然抓不到刺客,就无法认定他是皇帝的人;既然太子陷害不了自己,那就给他好好把这顶黑锅背着吧。 “那绝不是太子自导自演派来的刺客!”慕随斩钉截铁地说,让慕广君眉头微挑。 “那刺客应该是受过皇室训练的,而若是为太子所用,怎么会传出如此不利于他的流言,做出破坏他贤明形象的举动?”慕随说,他还是很了解太子为人的。 慕广君内心嗤笑,还以为慕随突然对师昀清忠心不移,原来是两个同样虚伪极看面子的人,会得出的心照不宣。 真是狼狈为奸,虎豹同行,蛇鼠一窝。 “但若不是你也不是师昀清,那又是谁?”靖安王陷入了沉思,随后他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师耀?难道是他,可他毫无理由这样做.....” 慕广君知道自己该添一把火了,状似无意地说道:“也并非毫无理由,毕竟姜氏的母亲不就是故去多年的陆漪吗?” 慕随哦了一声,缓缓转身:“就是那个曾经妄图刺杀皇帝的女子,那个曾经犯下谋逆之罪的陆家。” “竟然还有遗孤存于世间啊。” —— 清晨,姜家家主,当朝太傅姜燮在一棵树下睁开了眼。 酒气萦绕在周身,混合着难闻的泥土腥味的味道,姜燮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一定非常糟糕。 他沉默地看着树叶飘落,然后在身旁摸索着什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想要——一个酒壶。 摇了摇酒壶,里面似乎还有一点液体,一向酒量极佳的他也能剩下,不得不说是个令姜燮都能嗤笑出声的可笑事情。 他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这棵大树的另一边:一个小小的坟墓矗立在那,似乎常年有人打理,不过上面的字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姜燮的眼眸中带着些悲伤和怅然,在心中念出那墓碑上的名讳:“吾妻陆氏陆漪之墓。” 他艰难地拖着酒醒后疲乏狼狈的身体,将最后一点酒液倒进坟前的玉杯中,又轻轻一洒,让大地吮吸了那点琼浆。 姜燮抚摸着碑头,像抚摸谁人的头顶般,口中还喃喃自语:“让你在这躺了这么久,怨不怨我?别怪我......谁让谋逆者按律法不得入家族族地,陆氏也早早倾覆了呢?” “那时候雨下的那么大,我捧着你的尸骨,却找不到一处可以安葬的地方。”姜燮打了个酒嗝,不似往常沉默时如坚冰,冷淡而疏离的模样。 拍了拍碑头,他似喟叹:“知月也嫁人了,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打扮朴素,只在鬓发上点缀零星银首饰的靖安王妃对着室内供奉的佛像盈盈一拜,从她虔诚的神情和老练的动作不难看出,她信此道已颇为深久。 从面容上看,她不失美貌,甚至依然可以算得上动人,只不过因岁月少了几分逼人的光彩飞扬,多了几分因经年累月读佛经而残留的慈悲。 朴素深色的衣裳无故为她添了几分老气沉稳,不过这位不过三十几许的王妃也不慎在乎:靖安王后院有的是鲜妍亮丽的女子,她这个半老徐娘又何必去和年轻的小姑娘争宠。 一个小丫鬟上前低声道:“世子妃来了,在前院候着,王妃如何打算?” 第七十四章 金佛手 “来了?那自然没有叫人等着的道理。”她紧闭双眸,语气淡淡。 丫鬟低低的应了一声,不多时姜知月一行人便被带入正厅,喝了会儿茶便见到了这位深居简出的王妃。 姜知月款款起来行了礼:“王妃。” 靖安王妃淡淡点头,随后便看姜知月笑语晏晏:“我为王妃带了礼物,王妃可赏脸一观?” 靖安王妃转动了下手上的佛珠:“呈上来吧。” 很快,那挂着寡淡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在看到端着礼物的是面容惨白的秀禾时,脸色微变。 “这盘子里是什么?”王妃看了一眼秀禾,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 “回王妃的话,是佛手瓜。”秀禾战战兢兢地回话,然后轻巧地掀开盖在盘子上的布,露出一对金光灿灿的佛手瓜来,用金子打的佛手瓜摆件。 王妃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仿佛看到什么不洁之物般又闭上了眼:“罪过,罪过。” “王妃不喜欢?”姜知月问到,又仔细地盯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情绪。 “我也是金玉里堆砌出来的,享用了它数年带来的好,自然说不上厌恶。”王妃别有深意地看了姜知月一眼,“只是世间万念万恶都因利起,可见财宝动人心,乃是第一大恶。” “媳妇不懂。”姜知月说,“兵戈因利而起,但其中还是人的欲念作祟,又何关这些死物的事情?” “勾起他人之欲,便是第一大恶。”王妃淡淡说,“钱财也是,女子也是.....陆家也是。” 姜知月心中一惊,觉得这位王妃比她想象的还要捉摸不透。 不再细究,她转而说道:“王妃可喜欢这份礼物?这是我的回礼,不知道合不合您心意。” 她可没给姜知月送过礼物,这所谓的回礼怕是暗戳戳指责她在姜知月身边安插人手,故意使绊。于是为了威慑她,便将那人揪出来,借一个名头拉到自己面前阴阳怪气。 原来是上门敲打她来了,王妃内心冷笑,看一眼抖如筛糠的秀禾,眼底带上几分厌恶。 真是没用,如此办事不力,还被姜知月抓住了把柄来她门厅前旁敲侧击。 让她给姜知月使绊子,竟然还能惹一身腥臊。 “你的心意我知晓了。”她再度转动了佛珠,“不过你刚新婚,我这做长辈的自然也得照顾一二,若有什么缺乏的尽管开口。” 您不要再把后宅那套勾心斗角的手段用到她头上就是万事大吉了。姜知月内心如此嘀咕,却道:“听闻王妃向佛,仁善好施。我想为您建一方善堂,平日里积善攒德,为您积累善业。” 靖安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带着些讶异与探究,似乎是没想到姜知月会这么说。 看着这姑娘先前的手段,她还以为这个儿媳不会是盏省油的灯,日后少不了明争暗斗,没想到突兀来这么一出,连王妃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难道是她想错了?姜氏并不是为了攀附王府的权势而来?或者说姜知月不是为了探究她母亲和母族而来的? 明明她之前还给姜知月使了绊子,让她这个过门一天的新妇就传出了与夫君感情不和睦的留言,现如今却提出要给她修善堂,积善业? 这其中难保没有古怪之处.....王妃默然无语,只是转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 姜知月却无所谓,过程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只要她的目的能够顺当地达到,过程无论多么曲折她也会想办法去做的。 犹豫了许久,王妃才说:“你有这份心意自然很好,只是入我王府,谨记柔顺恭敬,侍奉夫君便是完满......” 主要还是她怕姜知月准备了什么后招在等着她,内宅阴私不得不防。 “既要侍奉夫君,自然也不可忘了孝顺父母。”姜知月低下头,一瞬间就把王妃堵的说不出话来。 “.....罢了。”她叹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我也觉得甚好。” “只是建设善堂少不了抛头露面,不若和世子商量一番,他总归是当家之一,自然大小事都要过问他。” 姜知月一听,果然还是绕不开慕广君,想来自己早晚会找上他,便也点点头。 —— 三天过去,当姜知月再一次扑了空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慕广君在躲着自己。 从房间到花园,再到书房,甚至连厨房姜知月都去拜访一二。而这全府上下的人,竟然统一了口径,都说不知道慕广君的去向。 这下子她二人感情不和的谣言估计要多添几分真实了,不过连姜知月都无心管那么多悠悠众口了,她这几日一直在寻找着,眉头的紧蹙也愈发贴近。 而问世子可曾出府,这些人又犹豫着说未曾,毕竟世子出府少不了准备车马,前呼后仆,这可是动静不小的事情,若有必然姜知月能听到风声。 这一来二去的,现在是个下人看到自己一脸寻找什么的模样就会脱口而出:“世子殿下不在这!” 姜知月郁闷了几天,心想,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令他讨厌的事情吗? 细究之下,她觉得没有。 如此更要找到当事人一问,更不要说姜知月还揣着计划想给他过目呢。 区区找人,还难不倒她。 于是很快的,她找到了厨房的人,并且要到了伙食清单,从密密麻麻的罗列中找到了世子平日的吃食用度。 又细细盘问,找到了那几个固定给世子做饭的人。 “我问,你如实说来,近日世子贴身的下人都是何时来取餐食的?”姜知月这么说着,一边十分豪气地丢给那下人一块银子。 那下人支支吾吾地,但眼神不住地往手中的银子瞄。 动了贪念的人总是好撬动的,在姜知月一番讨教还价后,终于递给他第三块银子时,那下人一咬牙一闭眼:“都是按府内用膳时间固定来的,不过世子的仆人都是从后厨一条小道进来的,无声无息,拿了膳食就走的。” 姜知月哦了一声,丢给他一锭银:“管好嘴。另外帮我守着那条小道,我会安排身边人来这蹲守上几天。” 下人看了手中的银子,恭敬地低下了头:“定然不负夫人所托。” 第七十五章 吓唬 第六天午时,一个侍女从那条小道钻进,一边走来一边抱怨:“又把差事推给了我!那个老东西就会使唤人,见不得我在世子身边侍奉。” 絮絮叨叨的抱怨着,来到了定好的地点,果不其然厨房精心准备的饭食都妥帖地放入漆木保温食盒之中,掀开盒盖确认过菜品,侍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嘟囔着什么“忘了放这个。”,又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一包东西,准备将里面的药粉细细撒入饭菜中。 本来准备静观一会儿,暗处观察的姜知月这会坐不住了,这侍女打算往饭菜里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顾不了那么多,大喝一声:“住手!”便从暗处走出。 那侍女被突如其来的暴喝吓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手中的纸包也因为突发情况而不自觉地脱手落在地上。 看那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掺入慕广君饭菜中,姜知月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立刻招呼人手:“先把她拿下!” 两个高大壮的家丁从旁边闪出,钳制一个柔弱侍女自然是轻轻松松。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可能:仇杀,受人指使,侍女欲行不轨.....之类深宅大院中常见的桥段。 同时初夏已经噔噔跑过去,将地上那个撒了些许药粉的纸包,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托起来,呈到姜知月跟前:“姑娘请看,这是那侍女准备下的药!” 姜知月眨眨眼,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伸出一指,沾了些许药粉末便往自己嘴里送去! “姑娘!”“小姐!!”呼喝声响起,却被姜知月一个手势给强行稳定在原地,在一干人紧张苍白的目光里,姜知月的眼神变得异常幽邃:“毒药。” “什么!”初夏急得都快哭了,“快,找些水,再找大夫来!小姐——你怎么什么都敢入口一尝?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无言面对夫人啊!” 姜知月拍了拍她的头,对着准备跑去找水找大夫的几人呵令:“别去,只不过些微药粉方便我确认罢了,需知抛开剂量谈毒性那就是笑话!” 听到姜知月发话,丫鬟总算是安定了些,但是眉宇间还是有些许忧愁。 初夏则是把纸包丢给旁人,眼泪汪汪地凑上来:“姑娘可有不舒服?” 姜知月抛了个白眼,以表明自己精神的很,“我还没有活够呢。” 初夏破涕为笑,却又疑惑:“小姐怎么知道那是毒药?” 她还以为小姐会让她收好那东西,然后悄悄给大夫医士看一看药效。 没曾想姜知月尝了一点便得出了结论。 姜知月咳咳两声,“我出嫁前和医士学过药理啊,你不记得了吗?那时候你还嫌弃字多又冗长,叫你学都不愿多听.....” “小姐....”在好几个人面前被揭了底的初夏脸皮蒸笼似的红透,一下子把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了,“莫要取笑奴婢了!” 看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姜知月内心不由得松一口气,叹到对方真是好忽悠。 毕竟姜知月总不能告知在场人,她有一个系统,且前不久获得了六级医术吧? 虽然做不到生死肉白骨人这种,但辨析药效还不简单? 想到这,姜知月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她快步走到那被制服在地,还混沌着的侍女面前,眼睛微眯:“好大的胆子,给你家主子下慢性毒药?” 那侍女才从这惊变中幽幽回神,突然又听见姜知月这惊雷霹雳一般的呵问,慌乱了心神。 她连连磕头,连两个壮汉也拉不住她执意要额头与大地亲密接触,一边大喊:“冤枉,冤枉!奴婢根本不知道这是毒药,奴婢只、只是......!” 姜知月皱眉,“声量大了些。” 这地方虽说偏僻不惹人注目,但到底还是厨房的地界。眼下又是厨房忙碌着给府内贵人们准备饭食的时间点,人来人往的,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与骚动就不好了。 反正人抓到了,其余的慢慢审问不就行了? 那两家丁瞬间意会,一人伸出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只从指缝间流露些唔唔的声音。 这一瞬间,恐慌大过了忠心与理智,那侍女疯狂的摇头,呜咽之声也带了几分无端的凄厉。 原本,姜知月是没什么时间来审问这侍女的,毕竟对方领了命来拿饭盒的,若是一定时间不回去定然惹得世子那边起疑。 一疑惑,不得满府的找失踪的婢子,若是撞见她审问侍女,恐怕一个逾越过矩的名声是少不了扣下来的,而且容易打草惊蛇,让这侍女回过味抵死不说就更棘手了。 于是她吓了吓对方,果然那侍女嘴巴被捂上的瞬间,恐惧压过了一切,求生的意志异常旺盛。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才是最好套话的时候。姜知月眼睛微眯,示意家丁松开她的嘴,又轻轻说到:“不要试图呼救,就算被人撞见,我也是不惧怕的。” 一个穿着锦缎,气度不凡的女子,兼着她周边这些下人都对其恭敬有佳,甚至来不及细想的侍女自然是轻易信了姜知月的说辞,在她的眼中,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哪怕一个眼神就能随意将自己打死。 于是她哆哆嗦嗦地交代了:“是,是嬷嬷给我们的,让我们领膳食检查的时候放进菜肴里,那样回去的路程中,药粉就能溶解的差不多了。” “我、我不知道那是毒药!”侍女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嬷嬷不是那么跟我们说的,她说这是太医给世子开得方,撒入饭菜里用来滋补身体用的!” 姜知月眼珠一转,佯装愤怒呵道:“蠢物!此物形状怪奇,作用不明,哪怕私下去问问医士又会怎样?如此不把世子殿下的安危放在眼中,哪怕不知情也该打!” 侍女身体一颤,随后泪水如决堤,声音一颤能拐三个弯:“求、求主子,不要.....我带您去找那嬷嬷,她是世子的贴身仆从,她才是主谋!” 姜知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嗯了一声,语气沉沉:“那便带我去找,此事兹大,不容小视。若你愿戴罪立功,我也不是不能在世子面前为你求情一二。” 第七十六章 黑锅 那侍女又哭又笑的,不知道是否在庆幸自己能够逃过一劫,又或者在欲哭无泪自己掉入狼窝,很是神情复杂的点了头。 姜知月朝四周使了个眼色,“押着她,带我们走。” 一行人在侍女的指引下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到了王府一处偏僻院落里。 令姜知月感到意外的是,原本她以为慕广君躲着她,会在警戒方面做得更好一些,却不料一路走过来,没看见半个守门仆婢。 甚至她屏退下人,推开房门时,端坐里面正低头喝药的慕广君微抬眼皮,语气虽然平淡却不难看出他也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姜知月嗅了嗅空气中略苦的药味,脸色微变:“你在喝什么?快停下!” 慕广君面不改色地将剩下的药汁喝完,将碗放在桌上:“补药。” 她有些焦急地皱起了眉,快步走到慕广君身旁拾起那碗,用指尖沾了些残余的药汁,在鼻尖轻嗅:“这......” 姜知月神情莫测:“我倒是不知,靖安王府有把慢性毒药当补药的特殊饮食习惯。” 慕广君却笑了笑,很是不在乎的模样:“看来上次指派教你的医士,你真的有好好跟他学啊。” 姜知月问:“为什么明知毒药还要喝下.....?” 慕广君反说:“饮鸩止渴,未尝不是活下去的手段。” “可是药一旦喝下,身体上的损失是无法挽回的。”姜知月上前一步,若水的眼瞳像是要望进慕广君心中似得。 “是谁要置你于死地?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焦急。 莫名的,慕广君在那双真诚炽热的眼眸中感到了些许羞愧。他一直想着让姜知月远离这些事情,想要在暗中默默将这些解决,却不知道姜知月也会因他的安危而焦急难耐。 更多的还是被她在乎着的小小欣喜,像微小的火苗温暖地舔舐着内心的坚冰。 他犹豫片刻,决定将可能决定自己生死命运的信息告知对方。 “我父亲与太子结盟了,欲图在短时间内推太子上位。”他简短地说出了信息量巨大的话语,“而靖安王怀疑我是皇帝那一派的人,将我变相软禁府中,喂下慢性毒药。” 姜知月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慕广君却以一种异样的平静观察着姜知月险些失控的表情,没什么情绪波澜的想对方会怎么做呢? 将这个秘密瞒住,还是想方设法透露给陛下呢?无论哪一种都是风险巨大的,他很期待姜知月的表现。 最重要的是,她的每一步决定都会关乎自己的性命,他自成为天子之刃后,鲜少有如此冒险之刻,此时却莫名升起一番兴奋的情绪来。 哪怕姜知月棋差一着,他真的会死;哪怕自己的生命成为棋子,可以被随意支配。 但只要是眼前这个人,他都愿意抛开活着的前提,心甘情愿地入局做子。 而姜知月此时则是在内心疯狂吐槽,和你们这些权贵交朋友就是可怕,稍有不慎就会掉入这种权利斗争,动不动就是改朝换代,波及九族的疯事。 可是,可是她也不能放着慕广君不管,毕竟人家也是被动地卷入了这个风波。 “我能为你做什么?”思量片刻后,姜知月果断地说。 慕广君唔了一会儿,突然道:“之前听我母亲说,你想为她建设一方善堂?” 奇怪,慕广君怎么知道?姜知月内心闪过一点疑惑,很快又抛之脑后,“我这几天找你,却实是想谈谈这件事的。” “那真是太好了。”慕广君说,“我正愁于怎么绕开父亲,建立于外界联系的渠道,你这个善堂就是个极好的幌子。” “只是......”他神色犹豫,“这样会十分危险的。” 姜知月摆摆手,“你我结亲,自然利益一体,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嘛。” 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看师昀清掌握大权,此人睚眦必报,真要让他荣登大宝,那慕广君都护不住她了。 “且等等,我为你写一封信,你将它送到带着余人商会标识的任意店铺中即可。”慕广君说,“我和余人氏的幕后老板算是有点交情,他会帮衬你的。” 姜知月想,余人商会的幕后老板,岂不是徐自闻? 巧了,这位也是她的熟人,这事应该好办!姜知月顿时觉得信心大增,觉得这活非她莫属。 “你放一百个心就行,这事我肯定办的稳妥。”姜知月拍拍胸脯,初步的计划很快敲定后,她又环顾四周关心起了其他,“难道说你这几天并没有躲着我,其实是你父亲把你软禁在这?” 慕广君恰时地低头露出些许勉强与哀伤,像极了一个被父亲不信任,内心凄凉的孩子:“我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想过找你......” 话没说满,但姜知月已经懂了弦外之音,很自然地把这口锅背到了一无所知的靖安王身上。 而实际上,慕广君确实是在躲着姜知月。自洞房那天被拒后,他总觉得无言面对姜知月,一会儿觉得自己没什么男子气概,一会儿又不想面对姜知月的音容笑貌....... 至于软禁,其实靖安王只限制他不能出府,却从没限制慕广君府内的行踪。 但慕广君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想要被世子妃怜爱,把自己打造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形象,更不会承认他内心那点小心思...... 至于靖安王身上的黑锅.....反正他造的孽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了。慕广君心安理得的想。 “此事错综复杂,我会努力去做的!”姜知月对他下保证,“而且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喝那药了。” 慕广君侧头苦笑一声:“我倒是也不想喝,只是我父亲疑心极重,不喝下这药使我虚弱,他不放心。” 见姜知月神情闷闷,他又宽慰:“忍得此时,方快活一世。世上万物都不圆满,而且这是慢性毒药......如果真的落下了病根,世子妃可不许嫌弃我啊。” 他开玩笑般的劝慰确实让姜知月内心微松快了些,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尽快解救你的。” 第七十七章 施粥 这么说着,她抽出一张纸,又借了笔墨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一边写还一边说:“我略通药理,给你开一方调理身体的,不过对于慢性毒需要日日服用,不能很快见效。” 慕广君自然笑纳,收入袖中:“那就谢过你......” 话音未落,他的衣袖中又落出另一叠纸片,上面的字迹姜知月越看越眼熟.....就在她思考在哪见过时,只见慕广君手速极快地将那东西收了起来,耳尖泛红。 也许是害羞的太明显了,连姜知月都看出了不对,下意识地询问:“心上人送的?” 慕广君的眼神变得让姜知月有些看不懂了,半晌才低着头嗯了一声。 她在这里为这人的安危操心前后的,结果这个人竟然不知何时心存了白月光......莫名的,姜知月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带着酸泡泡的想法。 不对,她和慕广君不过是各取所需的联姻罢了!慕广君有心上人关她什么事情!姜知月别过头,极力按捺下内心的不爽与些微的委屈情绪。 在脑海中默念了三遍我是要搞事业的女人后,姜知月深吸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只是她侧过头,不愿让慕广君看到自己的表情,更害怕内心那点微妙的心思被对方察觉,于是闷闷地告别:“我先去安排事宜了.....你.....” 她说了半天也没什么说出所以然来,于是找了个借口便溜走了。 慕广君则是神情奇怪地看了一眼收起来的纸张,纸张边缘已经被摩挲的有些起边了,但少女在其上的娟秀字迹依然清晰。 那是姜知月曾经不慎遗落的曲谱。 不是心上人送的,而是他从心上人那里偷来的。 —— 有了慕广君的暗中助力,她办起善堂的事情也变得顺利起来。 虽然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办这个善堂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为谁累极善业,也不是专门服务于建立情报沟通的桥梁。 她始终有一套自己的打算,她所作出的每一步很大程度依托于她唯一的金手指,系统。 如果扶老奶奶过一次马路就能获得一积分,那么开善堂就是她目前能够快速累积大量积分的最好途径! 京城虽然富裕繁荣,但乞丐孤儿还是不少的。 说起来也是一件挺黑色幽默的事情,最为大苑最繁荣的首都,这里乞儿的数量也是别处所不能及的。 姜知月知道自己刚开起来的善堂小小一方,必然不能承受同时施舍大部分穷人乞丐,于是她谨慎地选择了地点,低调地招募人手——厨娘、帮工、账房,这些人手的挑选也得慎之又慎,得选她相信的人。 于是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姜知月在几天的面试中终于勉强选定了厨娘三人,帮工两人。 这五人都是清白人家出身,不过京城价贵,所以来这碰运气找个营生做,姜知月面试后也算满意,人都老实端正,官话说得流利。 至于那种人才就别想了.....姜知月觉得挑这五个正常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京城非权贵阶层的老百姓过的比姜知月想象的还要清贫困苦一些。 账房没有招到合适合心的,姜知月只能自己先顶上去,也能放心些。 一切都在筹备,稳步向好之中。 另一头,她也不忘抽了时间去会见徐自闻,这小子看到那封信之后的神情很是古怪,但还是帮她准备了起来。 他很是信誓旦旦的保证,牵线搭桥这方面全权交给他就行,旁的不需要姑娘操心。 有人愿意分忧,姜知月自然是喜不自胜,欣慰的拍了拍徐自闻的肩膀。 没想到这小子后退一步,一脸别扭中带些娇羞:“夫人,男女有别,您更是已经成婚之人.....” 这小子比自己还要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让姜知月那瞬间都有些疑惑他们俩角色是不是互换了。 撇去还算悠闲轻松的日常,筹备的事宜准备了半个月,终于挑好地址后,姜知月的善堂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低调而平静的开门了。 都说构想容易,实践困难,自善堂开门后姜知月算是体会到了这点,各种小麻烦接踵而来,但好在虽然她没有相应的经验,却有严密的预备方案,因而前几日过的还不是那么手忙脚乱,还积攒了不少经验。 因她这善堂开得低调,也没有很多人来挤破门槛,应对起来也还算游刃有余。 而系统的积分,终于也在这几天中,开始稳定的进账了。 原因无他,虽然善堂小小一间,名气不大,开得时间短暂,但架不住姜知月舍得让手下人放东西。 在其他富户开设的施粥堂、救济门里,可没有姜知月这处这么浓稠的米粥。 那些富户大多都是为了做表面功夫,做给外人或者旁人看得,谁会真好心给穷人熬浓粥、舍饭菜,虽然他们身上的锦罗绸缎、吃穿用度都是从这些穷鬼上搜刮出来的,但能赏一口稀粥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善心了。 平常的稀粥也难喝到,更多的是一大锅清水似的里面漂浮着一小撮米,自然不会是新鲜白米,更大概率是往年陈米,带着霉味和虫蛀过的痕迹,可能还飘着草叶沾了灰尘,但哪怕是这样的粥在平常也是极难抢到一口热乎的。 而更缺德的,会故意在米中掺小石子和米糠,喝下去拉嗓子还伤口腔。可哪怕是这样的粥也不缺人喝,甚至会早早排着队等着喝。 这样的粥在姜知月看来的极为过分,可惜穷人们没得挑,更不会提出抗议。 有一口吃的维持生命,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就算是一天过去了。 甚至在经年累月的贫穷与自卑中,觉得这样的粥也是难得的好心了,于是富户们只会变本加厉,近些年因为施的粥太过坏的缘故,甚至还有命案发生。 只可惜朝廷不会管,富户不在乎,穷人们为了明天还能喝到一口续命的粥,也都选择了沉默与忍受。 在这种大环境下,姜知月这个熬实打实浓稠米粥,还往里面加黄糖的,便是个鹤立鸡群的异类了。 第七十八章 母女反目 酒香不怕巷子深。在来客日益增多的日子里,姜知月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啊。 只是当她了解到京城的权贵们有多么不当人之后,也是颇为无语了一阵,才明白自己这边的善堂能够如此顺利,全是因为京城权贵们的不当人。 不过每天都有积分入账,所花费的银钱也还在承受范围内,姜知月并不打算效仿权贵省那点银钱。 而人手接洽那边,姜知月没怎么干涉。 毕竟她不懂慕广君的人际,也从不掺和朝廷斗争,指望她能够身体力行地参与进去也是有些为难她的。 所幸便全权交给了徐自闻,左右是慕广君点名托付的人,姜知月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慕广君给了她很多便利,包括不限于随意出府的权力,想采买什么都给报销的干脆,和托付了便全权交给她从不过问的自由。 而他的资源也确实广大到连姜知月都吓了一跳,怪不得他父亲第一个就把这人软禁府中,就他手上这些人脉,任谁看了不眼红。 姜知月这么感慨着,看着初夏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忙碌的口干舌燥。 看到姜知月呆坐在梳妆镜前发呆,初夏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有些幽怨:“小姐!您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姜知月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发尾,绕成圈圈,有些无精打采地回答:“知道,回家省亲的日子。” “世子这样好心,不过半个月就舍得放人回家探亲。”初夏笑了几声,“要知道有些姑娘一旦出嫁,此生可能再没有回娘家的时候了!” 姜知月摸了摸下巴,语气散漫:“那可真是求之不得,那样的家有什么好回去的。” 一个毫无责任感的冷漠爹,一个口蜜腹剑的后娘,一个恶毒刁蛮的继妹,简直是一个蛊虫窝! 初夏知道她曾在姜府受过诸多委屈偏待,不喜欢那个家也是人之常情,但还是要安慰:“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奴婢就非常想咱们那个小院子了,不知道秋千还在不在,那可是今年新挂上的呢......” 听初夏絮絮叨叨了许多有关那个小院子里的事情,姜知月原本恹恹的神情也露出几分微笑,心中倒没有那么抗拒了。 既然是回家探亲,自然是得穿得气派好看些的,一来显示出王府的大气,二来也是对家中人释放出自己过得很好的信号。 “可惜世子殿下不能同小姐一起回去探亲.....”初夏拢了姜知月如瀑布般柔顺细滑的青丝,用象牙梳子轻轻梳理着。 姜知月正调着口脂的颜色,闻言笑道:“世子平日事务繁忙,不过是回家看看这种小事,不需要让他一起跟着。” “而且.....这种家庭,我怕他看了会觉得姜府家风不严呢。”姜知月将口脂涂在唇上,轻抿一下,妖艳的红便绽放出来,衬托得她像一朵受到滋润的玫瑰。 “谁让我那个妹妹以前还闹着说想嫁给靖安世子,我可不想闹出小姨子勾引姐夫的丑闻来。” —— “知阮,你可认错了?”姜燮拿着家法戒尺,轻轻地拍着自己的手心。 姜知阮此时经过许久的禁闭思过,再无从前那样的活泼明媚,不仅衣着素净了许多,连面容也透着淡淡的憔悴,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 姜知阮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在床上养了十天半个月,最近才才能勉强下地。 曾经被张氏娇养的二小姐,此时却低着头,跪在冷而硬的祀堂地面上。 而导致她如此重伤的,正是眼前的父亲和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生母张氏。 姜知阮看着戒尺,有些嗦瑟恐惧地避开了,却在看到角落里缩着的张氏时,眼眸中几乎要喷出一团火! 张氏素来宠爱她,姜知阮却对张氏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活剥,起因还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她和母亲伙同太子准备强毁姜知月清白的事情暴露了,张氏二话不说地将所有的锅都推给了姜知阮。 那时姜知阮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宠爱她的母亲,膝行至姜燮腿边,全无平日雍容的风度,只是娇弱地啼哭着:“妾身劝过娇娘,但是她实在是嫉妒极了她的姐姐,竟然伙同太子干下这等错事来!” “母亲,你!” “妾身手中有证据!”似乎是唯恐姜知阮把她拉下水一般,张氏做出一脸不忍的模样,咬牙道:“那时娇娘给太子献上了一方极猛烈的媚药,用来帮助太子拿下大小姐,事后还剩了不少药渣,就藏在娇娘的房间里!” 姜知阮尖叫一声,指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道:“那明明是你喊人去买的,之后又让我好生保管的!” 张氏既不恼怒,也不反驳,只是美眸中泪水涟涟:“娇娘,你怎么这么糊涂,非要这么做呢!” 姜知阮脸色几度变幻,一时间都不知作何表情,却见姜燮毫不留情地给了扒着他下摆的张氏一巴掌:“贱人,看你养的好女儿!” 白皙的脸上浮现红痕,张氏哭得更哀戚了些,“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太心软,是妾身太软弱,才会让娇娘养成了骄矜的性子,老爷您罚我吧!” 姜知阮气的指尖发抖:“你,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张氏这哪里是在为她开脱,这是在给姜知阮帮罪名定死了啊! 姜知阮哪怕再不可置信,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姜燮这个便宜父亲身上,眼眶唰变的红红,未语泪先流:“父亲,我......” 她的辩解还没有说出口,却见姜燮上前一步,高高举起了他的手,严厉而又愤怒地抽了她一巴掌:“我怎会有你这样一个恶毒的女儿?!” “嫉恨长姐,谋害亲嗣,你眼里还有没有家法王法!” 姜燮的力道很大,姜知阮被打歪了一遍鬓发,珠钗散落,发丝凌乱,加上那红肿起来的脸蛋,再狼狈不过了。 第七十九章 仇恨 那之后姜燮说了什么,姜知阮已经忘了。 她畏惧父亲的权威,因而那一巴掌打掉了她所有的蛮横骄傲;同时她痛恨起母亲的虚伪与恶毒——那女人为了保证自己在姜燮心里的地位,为了不被夫君惩罚,便将所有的罪责慌张地推到她身上! 而在被失望透顶的姜燮责令禁闭之后,张氏竟然还能假惺惺地来给自己送水送药,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迫不得已。 姜知阮还记得张氏抹着眼泪对她说:“苦了我儿了,是娘对不起你!” 姜知阮那时狠狠地将碗砸碎在对方脚边,在对方的惊呼声中眉眼狰狞地怒吼:“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一个把女儿推出去顶罪的娘!” 张氏的脸色几度变幻,神情十分不好看,仿佛透出一股嫌弃,又按捺了下去。 对方苦口婆心地娓娓道来:“娇娘,娘也不想的......但是这件事确实是因你私念而起,而且若是你父亲知道我们两个都有参与,那谁也得不到好啊!” “不像现在这样,娇娘你受点委屈,但我还可以给你偷偷地送一些东西来啊!”张氏唉声叹气地,“你到底是姜府的二小姐,与老爷血浓于水,老爷再生气也不会杀了你啊,不像我.......万一,万一我也被关了禁闭,那老爷又找了新欢怎么办?” 姜知阮的声音陡然尖利:“那我正好认小娘,左右好过你这个卖女的!” 这话就好像一把匕首,直戳张氏心窝子,那张脸再也不复从前的慈祥温婉,转而带了些怒容的扭曲:“你以为认了小娘,小娘就不会卖了你吗?呵呵.....也就你母亲我把你当个宝贝,这些年劳上劳下,四方打点......若你换个娘,就是以前姜知月那样!”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姜知阮身体一滞,甚至有些摇晃起来:“姜知月.....等等,今天难道是?” 张氏冷冷地看着她:“是了,你姐姐今天出嫁,嫁给你心心念念的靖安世子了!” 姜知阮尖叫起来,整个人也有些疯癫的模样:“这怎么可以?她这个贱人怎么可以嫁给世子?她这个不知检点的贱人......” 随后,似乎是错乱而说起胡话来:“没错,她不是被骗去给玷污了吗?她一个失了贞洁的,怎么配?” 张氏眼神中带了些嫌恶与怜悯,“没用东西,为个男人神魂颠倒。” 在张氏眼里,男人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好色程度不同。她从前在教司坊的时候,什么样的男人没接待过?早已不相信那些山盟海誓,春心萌动的东西了。 为男人伤情费心是多余的事情,如何在男人那里稳固自己的宠爱,争取捞到更多的油水才是正经事情。 张氏眼中更多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不然她也不会常常悔恨,当年生的怎么不是个儿子。 倘若是个儿子.....哪怕是庶子也好。 如果是个儿子,定然能稳固宠爱,哪怕姜燮失了对她的兴趣,凭借这个儿子也能在府内坐稳位置。 只可惜她当年机关算尽,拼命生下的是一个女孩。 虽然是生了女儿,但张氏自问这些年没有亏待过姜知阮,反而捧在手心里,给她请先生请乐师,买绫罗买珠宝......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女儿能以庶女的身份攀上显贵的亲戚。 却没想到养得过于骄横,连眼下的形势都分不清,还妄想着做尊贵的世子妃。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张氏拧着眉头看了半天姜知阮的胡言乱语,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醒她:“要是咱们得逞了,还至于在这吗?” “那姜知月固然好运气,但未来世子纳妾抬侍,保不准她还要哭着回家呢!” “你也是个不中用的!靖安世子再好,能好过太子殿下吗?”张氏陡然压低了声音:“那位才是将来要尊贵无比的,从前惯着你,现在咱们失了老爷的宠爱,就由不得你选了!” 张氏的脾气不太好,以前惯着自然是因为掌家权和账本都在自己手里,想贪多少贪多少,反正不用在姜知月身上费心。而现在被剥夺了掌家权,又因为一系列事情明显失去了老爷的信任宠爱,她开始有些慌张了。 姜知阮身体一僵硬,听张氏这意思,是想把她送给太子.....就为了张氏在府中的地位不动摇,就为了她母亲的一己私欲! “我,我不!”姜知阮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我不要和太子,太子他的变态喜好,娘你还不清楚吗!?” 是了,她们都知道太子喜好折磨床伴,常常把人玩得不成人样——因为有些女人就是她们暗中送过去的。 毕竟那是太子,谁不想巴结讨好。张氏还记得太子指缝里流出些微的好处,就能抵得上姜府内一个月的花销了。 张氏早年混迹风月场所,对引荐美人这种事异常得心应手,这也是早年间太子与姜知阮一届太傅之庶女也能不在乎尊卑,亲切友好的原因之一。 闻言,她脸上露出了些不忍:“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老爷日益厌弃我,我总得找点能帮我的。娇娘,娘宠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报一二了。” “你这是把我往火坑推!”姜知阮疯狂大叫起来,“我是京城才女,断不可做人侍妾!” 她也清楚知道,如果被母亲送给了太子,那么只有侍妾这一条路可走。 连姜知月太傅嫡女的身份,太子都只想给对方侧妃的身份,更不要说自己这个明显惹得父亲厌弃的庶女了。 “呵。”张氏冷笑几声,没有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姜知阮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地面,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地。在一面滚落地面的铜镜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脸——面容狰狞而可怕,眼中带着血丝,眼底是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再无往日的明媚娇艳。 她想,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因为针对姜知月吗?明明她都针对了十几年了.....没错,这都应该怪姜知月,她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要忤逆,为什么要和自己攀比! 第八十章 谄媚的张氏 一股深沉而由来已久的怨念从姜知阮的内心升腾而起,她不免念念叨叨:“错不了,都是她,都怪她!” 如果不是姜知月从小就长了一副勾引男人的容貌,如果不是她占据了嫡出大小姐的位置,自己又怎么会从小心生怨怼,自卑于自己与其相比黯然失色的容貌,和始终上不得台面的庶出身份? 如果那贱人在小时候就意外夭折了该多好。那样说不准父亲会更爱她母亲一些,也许自己也会有个弟弟,然后一家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清冷孤寂的月光下,姜知阮看着镜面中的自己,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幻想出来的另一种幸福未来,一个没有姜知月横亘在他们一家人之间的未来,深深陶醉着。 随后,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她眯起眼睛,一字一顿说:“没有姜知月那个贱人的未来......” 只要姜知月死了,也许一切都能回到以前。 无从得知她究竟在那一会儿的沉思中想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杀了姜知月这个想法像一簇掉落干草堆的火星,瞬息就将姜知阮的内心点燃疯长。 她会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失去了往日为威作福的身份,还被关了禁闭失去了宠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要把自己送给太子来保住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了,姜知阮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跌入地狱前将姜知月一起拉下来呢?姜知阮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压抑的憎恶。 既然姜知月不让她好过,她也要让姜知月生不如死! —— 这月十五左右,从靖安王府出发的,规模不小的探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带着不少礼物回姜府探亲。 姜知月本意是不想大张旗鼓的,但无奈初夏和一干人都觉得回娘家就得风风光光,气气派派的才行,否则别人容易看不起,更会觉得姑娘在王府过得不好。 为了免生事端,姜知月便点头同意了让下面人去操办的气派一些。 初夏领了下人和小姐的旨意,欢天喜地的去办了。同时初夏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以往在姜府时那对母女总是仗着管家权打压轻贱大小姐,姜知阮更是喜欢在大小姐面前挑衅炫耀,如今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她们去嘲讽那对母女了! 憋着一口气的初夏随侍在马车上,正给姜知月布置糕点,端茶送水,一边得意洋洋地想着那对母女的落魄模样。 大小姐出嫁前,她们就因为一系列变故失去了老爷的信任宠爱,被禁足冷待。 不知道当看到小姐风光归来时,她们会不会对曾经的苛待冷漠而感到分毫的羞愧。初夏在内心觉得甚是解气。 而姜知月正两眼放空,坐没坐相地瘫在软垫上。 她正看自己积分面板,喜滋滋地看着面板上的一百积分:“这才几天,就喜提百分了,又可以学习技能了。” “轻功!我一定要学轻功。”姜知月内心很是激动,但是没有莽撞地马上付诸行动,只是她实在是羡慕那些飞檐走壁的。 果然开善堂积攒积分的效率要比自己一个个帮忙要好,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也大大缩短。 仿佛看见机遇的姜知月咧嘴傻笑,如果她再多开几个,从京城开始向外扩散设善堂,那么终有一天,自己会进化成超人的吧? “不过,哪怕是开善堂也还是进度缓慢。真正要一本万利,那肯定还是得从民生上入手......只可惜女子不能当政。”姜知月唏嘘。 就在她构想美好未来的时候,马车停下了,初夏的声音将她从走神中唤起:“小姐,姜府到了。” 姜知月闻言,勉强打起些精神,搀扶着初夏下了马车,看着娘家的府门,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涟漪与感触。 就连原身的记忆都蒙上了恍若隔世的昏黄色彩,更不要说没什么感情留存的姜知月了。 当然,前来迎接她的竟然是没想到的人,她的继母张氏。 那妇人没有了往日金钱堆砌出的雍容,穿着素雅暗调的服饰,也去了那些花枝招展的珠宝点缀,整个人眉尖微蹙,气质低调,无端给人一种西子捧心的忧郁与病弱。 见姜知月下了马车前来,她竟然没有往日那种当主母似的尊贵派头,挤出一点谄媚的笑,袅袅上前:“哎哟,平娘许久未探家中,妾身可真是日日思念。” 这话说的让肉麻,更是让姜知月觉得无端恶心。什么日日思念,张氏没有夜夜咒骂都算是好的了。 被恶心之余,姜知月也好奇,以前的张氏是多么威风嚣张,如今却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 张氏讨好她,自然不可能是良心发现,想要补偿自己过去十几年所受的委屈与轻视。那么大概率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利益,或许是钱财或许是名声。 姜知月心里撇撇嘴,面上却还装的温良和气:“姨娘说笑了。” 张氏的笑容顿时有些难看了。 从前她治理姜府,从下人到小姐都以为她算是半个主母,只是碍于早年的一些缘由不是正式的罢了,那时候谁敢叫她姨娘?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姜知月都敢阴阳怪气自己了。 不过自己眼下势弱,姜知月又攀上了靖安王府,自己肯定得想办法交好才行。 不然有朝一日姜燮厌弃了她,另外抬妾扶正,她在这府中就很难自处了! 想到这里,张氏的笑容都真诚了一些,一边凑前一边嘘寒问暖起来:“平娘年纪轻轻离家,又做了高门正妻,怕是这些日子过得不甚顺遂吧?” 姜知月一愣,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的同时,冷淡而礼貌地回复:“有劳姨娘担心,我一切都好。” “怎么会好呢?你这孩子总是把事情闷在心里,不想叫人担心的懂事。”张氏脸上挤出些爱怜,“我可是听说了,世子新婚夜与你分房,接下来数天都再没入过你房间里......” 姜知月脸色微变。 第八十一章 挖出来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张氏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幸灾乐祸,但还是假意柔声安慰着:“哎哟,毕竟你嫁人嫁得匆忙,不通如何侍奉夫君的技巧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呢。”张氏故意扬高了点声音,故意地瞥一眼她,装作神秘:“姨娘我通晓这方面的技巧,若你愿意跟我学上一学,保证你夫君试过之后对你念念不忘——” “够了!”姜知月再忍不住,冷声喝道。 惹恼了姜知月,但张氏不见慌张,反而心中轻蔑一笑,觉得这小妮子定然是被戳了心事。 果然还是那个废物,连如何留住男人都一窍不通,活该世子丢了她去书房,想来也是觉得姜知月古板无趣得很。张氏在内心颇为阴暗地想,似乎这样就能让现在处境尴尬的她内心好受些。 姜知月只是斜觑了她一眼,语气冷硬地说:“我出身名门世家,姜家更是家风清正,用不到这种狐媚的下作手段。” “倒是姨娘,我父亲连今日我归家探亲都不曾回府,想来姨娘所谓的技巧手段也不过如此。” 这话可谓直白,只差没有在张氏脸上扇巴掌了。 张氏顿时沉了脸色,想说些什么话出来,但姜知月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这无疑是奇耻大辱! 张氏眉头皱了又皱,神情难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忍声吞气,同时在内心暗暗咬牙:连自己男人都留不住,搞出这种笑话来,竟然还敢给她摆脸色! 不同以往,眼下自己虽然要看着姜知月的脸色,但从那些流言蜚语看来,姜知月在靖安王府过的也不怎么样啊。 不用说王爷王妃的态度,就靖安世子新婚夜离房这事,就可见姜知月在王府中不受宠爱,恐怕步步为艰了。 早晚有她求着自己的时候!张氏冷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跟了上去。 先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趟,看着院落内和成亲前别无二致的景象,姜知月松了口气,同时低头与身旁的初夏耳语:“我记着出嫁前,还有好些东西没一起搬走呢.....” 初夏是个机灵能干的,但凡是关于主子的事情她都一一记得十分清楚:“是啦,东厢房两个黄梨花木银锁柜子,西厢一件藏了您小时候玩具的檀香箱子,还有隔间的密道里,有几个古董的花瓶......” “这些东西都太过琐碎,故而没有算在您的嫁妆里,在成亲那天一同抬走。” 姜知月本来随便一问,现在得到如此清楚的回答也不经沉默一瞬,随后她很是开心地说道:“记得清楚就好,今日走了之前把这些也搬走。” “这可都算我的嫁妆,断然不能便宜了姜府。” 其实姜知月并不缺钱,也不缺那点家具摆设。她这么做只是看到了张氏的窘困,有点害怕这个一朝失势的女人心中无法接受如此落差,哪一天为了钱财把她院子翻一同倒卖东西。 换做别人,姜知月还不至于如此,但对方毕竟是张氏,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不之前还教唆她,让姜知月跟着她学习魅惑之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姜知月无语之余,心中也生出一些古怪的心思:虽说张氏并不是大家之女出身,似乎当年是以妾室身份入府......但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富家生活下来,耳濡目染伦理道德,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 一般这种媚人之术在他们这类家庭中,是十分遭唾弃与鄙夷的,哪怕女方出身平凡了些,但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少女,断没有去主动学这种手段的。 还是说,其实张氏的出身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姜知月眯起了眼睛,又拉过初夏,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声。 她此前从未怀疑,也不曾想到张氏出身这一方面上,如今一看似乎有待调查啊。 姜燮要中午才能回来与她们用午饭,姜知月也没有兴趣搭理小院以外的任何人事物,于是一整个上午都耗费在了整理自己小院里。 初夏等人都帮她去整理院子里的东西去了,姜知月想帮忙却在初夏严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瘪着嘴在梨花树下休息。 看着旁人忙前忙后的,自己却闲的发慌,她无聊之下拿了根小树枝刨梨花树下的土。 说不准还能被她挖出小宝藏什么的,无聊的姜知月如此自欺欺人,打发时间。 没想到还真的被她挖出了什么! 一个黑铁盒子的边角露在外头,姜知月眨了眨眼睛,加快了挖掘的速度,终于在她孜孜不倦地努力中,以挖断了三根树枝的代价,那个长而扁的盒子被她从土里艰难地挖了出来。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在闲的无聊的时候挖出了大宝贝,于是捡起那个盒子拍了拍尘土草根,左右翻看,想找到开口何处,却不知道手指按压的时候碰到了盒子上的哪一处机关暗格,竟然自己打开了。 姜知月嘴巴都快张成o形状了,自己这算是捡到宝贝了?里面是什么,绝世武功,还是传世玉佩。 没想到这种主角才能有的好事情也能轮到自己。 她兴致勃勃地翻开一看,顿时失望了。 盒子内放着一沓纸张,似乎是信纸。 姜知月闲的无聊,加上这是自己费了老劲,刨坏了三根树枝才挖出来的宝贝,于是开始一张张的翻看起来。 而越是翻看,她的神情便愈发凝重起来。 这里面不全是信纸,还有几张文书,几张委任状,或者说是前朝一位姓陆的官员的委任状。 而信纸上,前面几张都是较为家常的寒暄与问候。信中出现的最多的名字是陆暄和陆漪,前者似乎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者,后者则是姜知月的生母。 信上的内容,是以这两位互相问候寒暄为内容的慰问信。 前面的信纸倒没什么内容,基本上是陆暄问候,陆暄叮嘱,陆暄话家常琐碎.....而陆漪回信的格式也差不多,不过提到了很多山川风景的秀丽,某地人文风情,还有她如何帮助受欺压百姓的故事。 第八十二章 感情甚笃 而越往后的信,就愈发透露出一种风雨将至的倾颓不安之感,‘水灾’‘外敌’‘民不聊生’‘天灾’等字样开始愈发频繁地出现。 书信往来时的口吻也愈发趋向严肃,不复往常的轻松,而且开始忧心忡忡地提到了当今圣上,天子等字眼。 姜知月眼皮微跳,与皇家扯上关系,那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了。 果不其然,再之后的信件中,陆漪的字句里出现了许多前朝皇子的名称,幸亏姜知月有恶补过这个时代的历史,这才能将人名认得七七八八。 当然,再怎么努力辨认谁是谁,看到‘七皇子师耀雄韬大略,可堪人杰’时,姜知月还是心中一麻,随后叹息道果然如此。 往后的内容看下来也不出所料,由于那时皇帝的荒诞暴虐,陆氏产生了反抗之心,于是在暗流涌流的皇都中,他们找上了那时还是皇子的师耀。 从现在的历史来看,赢家便是当今的圣上......可惜,最早的功臣却化作了一捧黄土,过往湮灭于历史,声名狼藉在泥泞,除却自己手中这个小盒子里,再没有关于这个家族更多细密的详细了。 想来这也是那位卸磨杀驴的皇帝所希望看到的事情,如其所愿这世间再无陆氏的痕迹,除了自己手中这方小小的黑色方盒。 下意识地,姜知月将这东西往袖口里拢了拢,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不知道当今圣上对陆氏抱着怎样的态度,但是这东西无疑是危险的。 而刚收起这危险古旧的东西,初夏活泼的声音带着些疑惑从身后传来了:“小姐蹲在那做什么?” 姜知月收敛了情绪,温和地回头对她笑了笑,装作看风景般:“无事,只是有些无聊,便在这边打发时间罢了。” 初夏不疑有他,只是行礼道:“老爷回来了,请小姐去饭厅用膳呢。” 姜知月点点头,“先容我整理一番。” 她趁着净手的时间将那东西藏了起来,又不慌不忙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才带着一干侍从前去饭厅。 到了地方,她才发觉自己是最后一个。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姜燮和张氏,连二小姐姜知阮也出来了,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没有了往日的张扬,整个人精神不太好,但看向她时眼底总是闪过掩盖不住的恨意。 姜知月却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朝姜燮行礼:“见过父亲。” “入座吧。”那素来对她们冷淡的男人没有说什么,眼皮轻抬又极快地挪开了目光。 等到姜知月入座,各怀心思的四个人才开始用饭,姜府家风虽严厉,但对于家宴的风气还是宽松的。 因而张氏时不时地给姜燮夹菜,含情脉脉的模样让姜知月心中直呼辣眼;姜知阮则是出乎意料地安静不作妖,只是食欲不振的模样,许多菜都是略一夹尝便放过。 而姜燮,他没有拒绝张氏的作妖,也看不到姜知阮的病恹恹,只是垂着眼眸问姜知月一些家常琐碎的事情,譬如:“在王府待的如何?”“可曾习惯那边的饮食之类。”无关痛痒的话语。 姜知月一一应答,回答的毫无错处,既恪守了礼仪,也没有对自己夫家有丝毫贬损。 她愿意平平淡淡的将谈话推进下去,可惜有人偏不愿她安静。在她说自己:“与夫君一切安好时。”之前一直忙着给老爷夹菜的张氏终于轻蔑一笑,美艳的容貌上流露些许恶意:“可是我听说,似乎不是这样的。” 姜知月皱眉,没有回应她。 张氏见姜知月敢无视她,咬牙一番后又突然掩嘴笑起来:“怎么?平娘这是害羞了?不就是与世子相处不融洽嘛,怎么能瞒着憋着,叫家里人担心呢!” “毕竟你新婚那天,世子抛下了你跑到书房睡这事,外边人大多都是知道的。”张氏假惺惺地安慰着,“虽然世子对不住你,但你身为世子妃没能留住他,才是叫人戳脊梁骨的垢点。” 果不其然,一向不喜流言也不关注这些似是非是的姜燮皱了眉头,望向姜知月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连角落里低眉顺眼的姜知阮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精神,不难从她那透出几分惊喜欢欣的神情中猜出她的想法,无非是开心于姜知月没有和世子圆房,还疑似遭到了对方的厌弃。 姜知月冷冷扫了一眼张氏,对姜燮解释道:“那天晚上是事出有因,我与世子.....感情甚笃。” 她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略带几分赫然地说出这句话。 张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姜燮打断:“够了,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这般掺和像什么话?说到底那都是王府之间的事情!” 张氏敛眸忙道:“是妾身逾越了.....妾身也只是担心平娘过的不好罢了。”说的时候,甚至略带了几分委屈,好像她真的是为对方着想一般。 姜燮对她摆摆手,脸上的不耐很是明显,到了这地步,哪怕张氏想搞事情都只能碍于姜燮的脸色,暂时偃旗息鼓了。 但一旁的姜知阮,眼睛却亮了。世子与姜知月感情不和,让她原本枯寂的内心重新注入了些许活力,她的内心逐渐冒出了大胆的想法。 姜知月冷笑一声,回应道:“姨母这么关心我的婚事幸福,想来二妹妹的婚事也相看的差不多了吧?” 这火陡然烧到这母女二人身上,双方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而姜燮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张氏,“知月说的对,知阮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张氏连连低头:“谨听老爷吩咐。” 姜燮略一沉思,道:“我也有不少门生,适婚适龄的也有那么几个青年才俊,改天便邀来府上,让知阮相看吧!” 张氏听了,内心大为失望。 那些个门生才俊固然是不错,但是太过年轻,资历浅薄,家境也不能指望比肩皇亲国戚或者世家公孙,让知阮嫁过去岂不是白白浪费她这么多年来的悉心培养吗? 第八十三章 兔死狗烹 那么多银钱堆砌出来的贵女,自然是要配一个有权有势的,白白便宜了穷书生又算什么事?! 但是姜燮开口,她又不敢反对,只得悻悻地吞下话语,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挑起这个话题的姜知月,内心充满对姜知月的厌恨。 姜知阮的内心则是突突跳了起来,她也不想嫁给父亲介绍的那些门生什么的,若是真成了,那岂不是作了自己最瞧不上的书生之妻? 她姜知阮自小锦衣玉食,家世背景也不差,怎能遭到如此轻贱!姜知阮狠狠地咬了咬唇,怨念地眼神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她恨!恨想把自己送给太子作妾的母亲,恨不愿让自己嫁给权贵的父亲,更恨抢走了她心心念念靖安世子的姜知月! 见张氏讪讪不说,姜知阮低头不语,姜知月深感终于可以安静吃饭了,每次遇见这两位,总少不了各种作妖。 此番探亲,自然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暖亲情,反而是看了不少鸡飞狗跳,明争暗斗,姜知月感到了深深的心累。 于是一饭完毕,还没待多久,姜知月就提出了辞行。 姜燮默然应允,故而姜知月带着自己小院子里的那点东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王府。 而回到王府不久,姜知月在院内喝茶时竟然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她那被公公严加看管的夫君竟然来到了她面前。 慕广君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苍白,几乎透明,散发着易碎的病弱之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姜知月就搭上了他的脉搏,不过片刻,她的神情就变得相当复杂震惊:“你......” 慕广君只是轻轻搭上了她的手,仿佛此事无关轻重般:“你此番回家探亲,感觉如何?” 姜知月拧眉,本想说些什么,却见慕广君对着她隐蔽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意味着隔墙有耳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他?迅速反应过来的姜知月顿悟,随后突然柔顺地靠在慕广君怀中,眉眼低垂:“与家中人说了些体己话,带了些家用回来。” “一路舟车劳顿的,可累着了?”慕广君除了刚开始她靠在怀中时微微的颤动之外,一切都表现地极为正常。 姜知月用手碰了碰额头,嗔笑:“哪有这样娇弱的,只不过是因着颠簸,有些头晕罢了。” 慕广君脸上流露出些许关怀的神情,“如此这般,还坐在院外吹风岂不是不好?我扶你进屋,再叫侍女煎药来。” 又闲聊了两句,二人便搀扶着,看着颇为腻歪地进屋去了。 一进屋,感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注视从背后散去,慕广君才依依不舍的将搭在姜知月肩膀上的手撤去了。 “是我孟浪了。”他耳尖微红地松开了手。 姜知月颇为好笑地看着他:“我们可是正统的夫妻,拜过天地的,哪来什么孟浪不孟浪的?” 慕广君默然了一会儿,才姗姗说起刚才:“有人监视我,是我父亲的人。” 姜知月只觉得颇为古怪,“明明你在王府内,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他要在府内让人暗中监视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大概是因为,他最近在朝廷上被陛下针对,且次次击中痛点吧?”慕广君说到这,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容。 姜知月聪敏,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你通过善堂构建起来的简讯,将把柄传给了陛下?” “不错。”慕广君点头,“慕随警惕性极高,给我透露的信息中有一大半是假,为了抓住泄露的叛徒而专门放置的烟雾弹。可惜我全部筛查出来了,他放置的勾子没有钓上鱼儿,反而赔了珍贵的鱼饵,正气不可耐呢。” “所以他怀疑上了你,甚至不惜安排人手盯着你了.....”姜知月沉思,“不过你放心,我屋内应当是安全的,我出嫁前特意去镖行雇了会武功的下人守在院子里,不用担心那些暗哨监听。” “嗯,自然。”慕广君笑着点了点头,他可是把身边全部暗卫都安置到姜知月身边了,唯恐慕随发疯想对她不利。 “不过.....”姜知月犹犹豫豫,难得一见地吞吐起来,“你为陛下做事,竟然忠心如此,不惜反了自己父亲吗?” 这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照理说慕广君世子当得好好的,何苦要和皇帝站在一条线上,反了自家势力。 当然,她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指望慕广君回答自己这等辛密。 没想到慕广君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的疑惑:“我与靖安王慕随,也就是我亲生父亲之间有杀母之仇。” “我的生母不是如今的靖安王妃,而是前任已逝的王妃,她是被我父亲害死的。” 这下姜知月肚子里那些‘皇帝并非良善之辈’‘与之合作有风险’之类的话语说不出来了,她总不能劝诫慕广君说区区杀母之仇便放下算了。 “难怪你会选择和陛下合作。”姜知月道,眼神中带了些复杂,“抱歉,我不知你有这一段伤心往事。” 在这种情况下,皇权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复仇选择。 “这是难免之事。”慕广君拍了拍她的头,“倒是你,你一向是与世无争的,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 他的语气里难免透露出几分期待。 “我的夫君,还不容我关心一二吗?”姜知月展开了笑颜,灿烂若春华明媚,随后又提起几分严肃的神情出来:“皇帝并非善与之辈,与他合作要有随时被卸磨杀驴的觉悟。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我诚挚的建议。” “你能不责骂我不守孝道,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慕广君笑眯了眼睛,“至于站在陛下这一边.....我也是慎重考虑过的。” 姜知月心里好奇,左右慕广君连这等宅门深秘也告诉了她,她也不将对方当做外人,直截了当地问:“你难道不怕他兔死狗烹吗?” 第八十四章 母亲 “忌惮他无双的权力可以轻易捏死我,还是在惶恐愤恨中了却残生?”慕广君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受着手心微绒发暖的痒意,“哪怕最后卸磨杀驴,我也是吃到了他许诺的甜头了。” 听这话似乎像是不择手段地模样,将个人的想法轻贱到了极致。姜知月格外心疼这类人,闻言眼中也多了几分水盈盈的不忍。 “可是....!”姜知月鼓起脸颊,她在生气,又说不上了为何生气。 也许是生气这个人对自己的生命都不甚重视的态度,也许是心惊他混不在乎自己人生的随意,总之姜知月说出了心里话:“可是,你还这样年轻,不应该.....不应该为了仇恨而匆忙渡过往后余生。” 她越说越心虚。 “人生在世,最后都会化作一捧黄土,如我大仇得报,能来此世一朝也不算惋惜了。”慕广君安抚似地说,眉眼一如既往地温和。 能够为母做到这份地步,姜知月也深受感动:“你母亲对你一定很好。” 很好吗?慕广君内心如此询问自己,回忆往昔,他搜肠刮肚竟然回忆不出太多关于那名为母亲的人,所带给他的温馨回忆。 他母亲的母族被靖安王迫害至满门抄斩,本人又被靖安王无情地丢到了冷院中自生自灭,而在这难以为继的各种打击下,她浑浑噩噩的发现自己怀孕了。 母族的鲜血还没干涸,那恐怖的种种历历在目,而在这时她的肚子里怀了仇人的孩子——可想而知她不会欢迎这个孽种的诞生。 想来她也努力过了,但是这个孽种生命力顽强,那样贫瘠脏乱的环境没有让他从母体消失,反而攀附着母体汲取为数不多的营养,像一只寄生虫那样。 而她的母亲,应当是绝望又恼怒地看着肚子日渐隆起,用尽一切污秽语言咒骂着未降生前的他吧? 而他,最终还是被生下来了。 也许是母爱发生了奇迹,又也许是冷院中的孤寂快要将她逼疯,不知怎的,这女人没有在他出生后把他掐死或者溺毙于水盆中。 反而用稀薄的奶水和每天有人送过来的冷饭剩菜,一口口喂养大了他。 就这一点,慕广君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她的。 当然,慕广君活下来的条件是成为她一切负面情绪的发泄桶,冷院的生活孤寂难耐,生活条件更是一塌糊涂,他的生母白氏则会在遭遇丁点不顺心之后,疯狂地报复在他身上。 最开始是指甲,尖长的指甲陷入肉内,狠狠掐着!白氏喜欢听他遭痛后的呼声,往往会笑着掐他的各处。 后来是拳脚,虽然是一个久居冷院,缺乏锻炼与营养的妇人,但她一脚脚揣向几岁的慕广君时,后者还是无法反抗的。 再后来,寂静如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把这个曾经的天骄之女逼疯了,她偶尔会突然发狂,死死掐住慕广君的脖子,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痛骂他是个孽种。 慕广君好几次差点死在她的手中,但每次都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并不是他福大命大,而是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才能从其中讨得一命。 一次是意外,多了连白氏也能察觉出巧合,换来了她疯狂的毒打:“你和你那个爹一样奸诈!果然当时应该杀了你!” 慕广君沉默不语,只是双手抱头,护住薄弱处,任由藤条鞭挞在他瘦小能看到肋骨的身体上,那上面的各种伤痕交叠,他不觉得丑陋,反而觉得很有趣。 除了痛了点,年幼的慕广君想,这次的新伤又会多久结痂呢? 娘说蝴蝶会从伤口里爬出来,带走疤痕翩然飞去。那么他已然拥有了许多蝴蝶。 那时的他不知道,那只是白氏一次失控暴力后,出于未泯灭的良知而说出的谎言与忏悔。 是的,他母亲也不是一天就变得疯癫、暴力、复杂的。 至少在他懵懵懂懂的年纪,白氏还有一个母亲的模样,那是为数不多可以从记忆中挖掘出来的温暖:白氏用树枝在地面上教他写字的样子,白氏给他唱摇篮曲的温和,白氏在他受伤后大哭时的温言软语。 于是他犹豫片刻后,挥散那从深处喷薄而出的大片记忆,换上了数年来已然刻入骨髓的温和笑意,对姜知月说:“是啊,她对我很好。” 他知道姜知月的母亲在她懂事前就去世了,想来母亲一词对她来说是温和而不可琢磨,神秘但包裹慈爱的形象。 她应当是渴望母爱的。 既然如此,白氏在他的口中也应当是慈爱完美的,如此才能符合姜知月的想象,也能引起更多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 隐瞒并不是个好习惯,慕广君对谎报军情的人从不手软。 可这一刻,他将卑劣的手段用在了姜知月身上。 因为他不想让姜知月知道这肮脏的过往,同时他又为自己编好了一套能让他安心的说法,有时候必要的谎言是为了夫妻和睦,毕竟那些肮脏过往她没有必要知道的那么详细,那只会脏了她的眼睛。 随后,他有些紧张地盯着姜知月。 好在,姜知月没有起什么怀疑,只是点了头:“嗯。” 她前世是孤儿,今生也早早失了母亲,对于慕广君言辞中的复杂完全没有察觉,甚至也跟着想象起来。 想来是个温和善良的妇人,才能教导出慕广君这样的谦谦君子。 在姜知月眼中温和善良的慕广君对她笑了笑:“我要走了。” “毕竟我还不能引起父亲的怀疑。” 姜知月面漏担心:“你的身体恐怕不容乐观......”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慕广君如此承诺,笃定的神情让她也微微安下心来。 “那,一切小心。”姜知月如此叮嘱道,在见他起身后,突然又红着脸多嘴了一句:“毕竟你要是出了三长两短,我就要守寡啦!” 慕广君微怔,随后给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事先把放妻书写好的。” 第八十五章 少了两个人 放妻书,慕广君竟然愿意做到这地步吗?姜知月有些诧异。 毕竟也是穿到这许久了,见过不少悲欢离合,世态炎凉了。 一般来说,女子嫁入夫家后,这辈子就都是夫家的人了。 尤其是在高门贵族,这些将家门清誉与声明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地方,对于女子的苛求更是到了近乎不近人情的地步。 倘若女子与夫家闹掰,伤心欲绝地想回娘家,那么娘家为了自家的声明,只会狠心地将亲生女儿拒之门外,或者责令对方一尺白绫吊死! 无论他们曾经如何放在手心中千娇百宠,如珠似玉的女儿,一旦嫁入夫家,前后态度便大大不同,就好似女子从此便是别家之人,全然不顾数十年的情分与血脉骨肉的关系。 在他们看来,嫁出去的女儿不守妇道,忤逆夫君不说,竟然还敢回来脏了自家的名声,岂不是丢了大脸? 于是大部分人家说什么都不会让受尽委屈的女儿归家,要么冷淡以对,要么叹息连连。 偶有个别实在疼惜女儿的,纵然接了回来,也会为了自家名声着想,责令女儿禁步闺中不得外出,此生若无意外,恐怕就要孤独地老死在深宅大院之中。 凡是嫁出去的女子,便真如民间谚语那般是泼出去的水了。 覆水难收,这是世人都懂得道理。因而女子被要求三纲五常,要求温顺恭敬,要求不能忤逆夫君——然而这世上的好人难得,好夫婿更是难得。 有的婚前甜言蜜语,婚后判若两人的冷待妻子;有的说山盟海誓,婚后又将一颗真心掏给不知道哪来的青楼女子,吵嚷着纳妾;更有的稍有不顺心便要打骂妻子,严重起来更有人命案子发生。 直到近些年,出了几起杀妻案子,轰动了朝野上下,朝廷这才立法完善了夫妇和离方面的条例。 不过纵容有律法,也是偏颇男子的多,若是女子犯了七出之过,或是多年无子,便可依照男方遗愿休弃。 倒是女方,若想和离需要经历种种关卡,要许多人的物证口证,而且大多数都是调解为主,不了了之。 其中和离最重要的,且最能让女子不被世人所指点诟病的方法,便是男方自写一封放妻书,陈明缘由,并称赞女方的品德,肯定对方的温柔恭顺才行。 有了放妻书的女子,哪怕二嫁都不会有人指点责骂。 因而这放妻书显得格外珍贵,一般男子不会如此轻易写给妻子,除非.....真的深情重意。 敛眸沉思片刻,姜知月无端觉得心慌了,便对初夏说:“我们去善堂转转,顺便看看。” 初夏点头称是,马上便去安排车马人手了。 一路上,姜知月都显得有些出神,初夏看她闷闷的模样,便说了几个笑话想逗她。只是说得她都口干舌燥了,姜知月眉眼间那股怔怔还是没有散去。 直到在善堂门口下了马车,一早等候在这的几名仆役早已经排好跪地行礼:“问世子妃安。” 姜知月这才如梦初醒般,去搀扶他们:“快起来,不是说了以后见了我,可以不必行礼吗?” 那几个妇人和打杂的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说道:“这可不成,这是不尊敬您!” “哎,总之日后不必跪了,寻常地见礼就行。”姜知月哭笑不得,“快些都起来吧,我今日只是来看看转转的,各位各忙去,不用理会招待我。” 这几个人便低头称是,散去各干各的了。 姜知月笑了笑,却突然听身后的初夏咦了一声:“怎的少了两个人。” 姜知月不解,回头问她:“怎么了?说来听听。” 初夏犹豫片刻,踌躇道:“这善堂前前后后,拢共招了五个厨娘,三个打杂,两个小厮.....可是刚刚来迎接您的人,只有八个。” “之前没招这么多,不过因为来善堂求粥的人多了,顾及不过来,便按照您的意思,我又去找了几个来。” 姜知月唔了声,没说什么,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警惕:“先随我去熬粥的厨房里面看看。” 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到了厨房,几个厨娘正在里面卖力干活,有的添水,有的添柴,还有的往锅里加黄糖——这是姜知月特别要求的,人不补充糖分怎么能吃得饱? 至于肉、皮蛋或者青菜什么的,姜知月倒是想过往里面加,可是这一来食材的价格上涨了,容易支出过多;二来就是,做得太好了会吸引来太多杂七杂八的人,影响善堂门口的风气。 毕竟她是做慈善,不是当冤大头。 再说回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没一会儿姜知月身上便出了汗。而那些厨娘见到她来,都是神色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她见礼:“见过世子妃。” 一个厨娘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对她说:“这小地方里不透风,还熬着热腾腾的米粥,世子妃身体金贵,莫要在这热死人儿的地方多待,免得中了热病。” 姜知月乍被关心,面上微微一笑:“不打紧,倒是你们日日待在里面,会不会身体不舒服?” “不会不会,俺们都是乡下来京城找活计的,身糙肉厚不说,这些活在家也没少干,”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厨娘说道,她笑起来时胖胖的脸很是可爱。 “那就好。”姜知月点头,问起了别的事情:“这里就四个厨娘吗?” 那些妇人们左瞧右看,面面相觑的,终于有个身量略矮的瘦小妇人怯怯道:“翠花不知道去哪了,应当是去茅房了?” 妇人们便又七嘴八舌起来:“又是她不在,定然是偷懒去了。” “又?”姜知月抓到了这个重点词,语气疑惑的询问到。 听世子妃好奇,那些妇人们便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唯恐自己说得慢了便得不到姜知月满意似得:“是呀!刚开始来还算勤快,结果半个月不到就看这里条件好,世子妃给得多,暴露出懒惰本性来。” 第八十六章 下毒者 “这会本该是熬粥的时间,她却不在!”有个妇人忿忿到,“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要烧水,塞柴,搬运食料,我们几个忙起来时连少了人都发觉不到的。” “翠花就是看准了我们忙,偷溜偷懒去了!”之前那黝黑皮肤的胖夫人不屑地撇嘴:“我倒是留了个心眼,她之前也没去门口迎接世子妃呢!” 姜知月眼睛一眯,少了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厨房厨娘? 那些妇人声讨了一番翠花偷懒之后,又围在姜知月身边叽叽喳喳地抱怨:“那老姑娘光吃您的粮食,领着您的月钱,却偷奸耍滑,世子妃可不能将这种投机取巧的人久留啊!” 刚刚还是淳朴的大妈,眼下为了打压同事便开始各种吹风了起来。姜知月失笑,但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点头做出一副高深的姿态,语气轻巧地说:“我知道了。” 这番云淡风轻的姿态果然镇住了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农妇们,把嘴里的闲言碎语收了起来。 看了一圈厨房后,姜知月突然停在了一锅热腾腾的粥面前,用手指捻了捻锅台边上一些细微不起眼的白色粉末,眼睛微眯:“这锅粥不干净了,倒了重熬吧。” 闻言,那几个厨妇都是十分震惊,胖胖的妇人说:“那可是一锅白米混了黄糖的甜粥,熬得又浓又稠,怎么便要倒了.....这这这,也太过浪费了!” 姜知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灶台边上细白的粉末:“不干净的粥倒了就到了,吃坏了别人的肚子,官府岂不是要上门来问?”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胖妇人余光瞥了一眼那粥,她家里清贫,这样的好粥也不能经常喝到,与其扔了,还不如让她偷偷带回家给一家老小溜溜缝,吃点好的。 毕竟这位世子妃心善仁慈,用的米、糖都是商铺里进的,新米洁白如雪,黄糖如琥珀。 要她说,就是这位世子妃太过讲究了。 但毕竟是大世家的娇贵小姐,不过不干净一些,最多也就是进去了些灰尘粉末、苍蝇蚊虫之类的。 穷人有口粥吃就不错了,还管那么多干净不干净什么? 姜知月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她前世也是穷苦出身,万事万物都节俭异常,自然也犯过贪小便宜的错,吃了过期的物品,闹了肚子结果错过了一场重要的考试。 她如今不会犯这种贪小失大的错误了,更何况这锅粥可不是什么干不干净的小问题。 这灶台边上的白色粉末,分明是砒霜。 她这处厨房只是用来熬粥的地方,哪怕是用来毒耗子也用不到砒霜这类极狠毒的药物。 也不至于是旁人误洒的,这类毒药也不是满大街都卖,固然一定是有人对这些粥动了手脚,直冲她来的险恶手段。 幸好动手脚的人比较粗枝大叶,掺入毒药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些粉末在锅灶旁边,甚至不会掩饰一二。 做了手脚的人定然是熟知这些厨妇的秉性,知道这些乡野村妇大字不识,怎么会知道这不起眼的白霜粉末是什么。 也就是她起了点疑心,仔细调查一番后果然找到了这令她冷汗直流的东西。 不过明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她不能再久留了,必须尽快抓到下药的人,盘问对方的目的,和身后之人。 看了几眼那些正煮着的白粥,姜知月也颇为心疼,但是保险起见,她还是吩咐道:“既然那锅不干净了,其余地也便都倒了重做吧,我会翻倍给你们工钱,以慰劳苦。” 几个厨妇听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多谢世子妃。” 但是等姜知月前脚走出院门,后脚那些厨妇看了看锅里的白粥犯了难:“这样好的粥,竟然要白白倒掉吗?” “人家可是靖安王府的世子妃,怎么会缺这点粥钱?咱们好好照做就是。” “这粥本来就不要钱,是世子妃贴钱给那些个乞丐白喝的,又不是金贵的人物,脏了喝又能怎么了。” “与其白白倒掉,不如咱们.....”胖妇人这么说着,眼睛左右乱飘着,未尽之意很是明显。 “也不失一个好主意!”当即有人拍手称好,见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不好拒绝,便商量着将这一锅锅粥私下拿回家吃了。 与此同时,和初夏准备去别处看看的姜知月眉头微皱,对初夏道:“我还是不放心。” 初夏不解:“怎么了小姐?” “虽然吩咐了她们将粥倒掉,但那些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看不得粮食被白白倒掉不说,还很有可能自己拿走吃了。”姜知月神情严肃。 “但是那粥里,可能被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掺入了砒霜。”姜知月低头,随后对初夏吩咐道:“你快快回去厨房一趟,盯着她们把粥倒了!” 一听砒霜,初夏立即反应过来有人在他们粥里面下毒,神情陡然变化:“奴婢去去就回。” 末了,她犹豫片刻对姜知月说:“您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初夏担心姜知月自行去找院子里的奸细,但小姐一个姑娘家家,万一被那些粗人磕着碰着伤着了怎么办? 她断然不会让姜知月冒这等风险。 姜知月轻轻颔首:“你且去吧,不用担心我。” 得到了保证的初夏才匆匆忙忙地原路返回,看着初夏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姜知月眯了眯眼睛:“现在该去会会那个叛徒了。”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她当然不会傻站原地。 奸细下完毒会去哪?姜知月低头沉思着,厨娘之一的翠花很可能就是下毒者,她的行动轨迹也完美符合了一个下完毒后心中带慌的下毒者形象。 假如说她有同伙的话,那么他们会面的地点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甚至由于灯下黑的缘故,他们很可能就在这方善堂之内。 凶手下了毒,自然是想要看到效果的。现在是上午,大锅里的粥还在熬煮,要等到正午时才会抬出去分给贫民乞丐,那么也许他们还没有逃。 第八十七章 内讧 而在刚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也谎称粥不干净让厨娘们倒掉重熬,虽然说这一举动会引起下毒者的警惕,但在短时间内不会让他们闻风而逃。 也就是说,想要抓住下毒者,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下毒者与同伙会面的地点.....砒霜这类毒药对善堂里的人所需要的钱财也是不少的,更不要说几个大锅都要掺入足量的砒霜。 这砒霜色泽如霜雪,乃是药房所出的极纯的砒霜,价格也不低。这等金贵的东西,想来是贴身存放着,或是放在身边方便取用的。 姜知月转身向下人们的宿房走去。 她先前体谅到这些下人厨娘来自不同地方,要起早熬粥备料,京城又寸金寸土,这些人难有住宿,往来不方便,于是在善堂中专门划分了他们住宿的地方。 宿房虽然简单,但是柜子床褥一应俱全,都是姜知月贴钱帮忙置办的。 她原本还念着这些人起早贪黑的劳作辛苦,结果眼下就出了个居心不良的叛徒,往她用来救济穷人的善粥中投洒砒霜! 她一定不会放过叛徒的。 姜知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宿房附近,此时正是干活最忙碌的时间点,这时候还在宿房中的人大概率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她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先蹑手蹑脚地在纸窗户上戳了个小洞,观察里面的情况。 些许悉缩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姜知月心神一凌,侧耳贴上去细听。 “咱们这样做真的行吗?”是一个妇女的声音,略带沙哑,抖着紧张的声线。 “你管行不行,好好拿钱办事就是!”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响起,带着些不耐烦。 姜知月心里一沉,是同伙。 她通过小洞去观察,受限视角狭窄,只能看个模糊。 其中妇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倒是那男人能看到三分之二的面容。 看到了面貌,事情就好办多了,姜知月内心思忖。 她仔细算了下自己的战斗力,有系统在手,还有多日累积下来的积分,如果遇到危险把积分点全给武功上面,那么面对成年男子也有一战之力。 不过这个是杀手锏,她非到万不得已时不想动用,主要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当敌人抓住了她,正因为她柔弱娇贵的世家小姐身份而放松警惕时,系统这种瞬间能让她强大的外挂就是一把能瞬间撕裂敌人的强兵。 而现在,她觉得通风报信,摇人更好一点。 但是这边她怕一时走开,这边就失去了踪迹,到时候哪怕让官府来抓捕也费事费力,还容易丢失了目标。 于是姜知月决定再观望观望,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只听屋内的妇人惴惴不安地说:“只是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人追查到我们头上吗?” “万一,万一被官府抓住!我家那可怜的小儿,还有我瞎了眼睛的老母可就都没有依靠了!”说到这,那妇人微微掩面:“你说姜二小姐会安排我们去别地避难吗?” 姜知月听到这,内心好像劈下一道雷霆,又愤怒又释然:“果然是她,姜知阮。” “你怕什么,下砒霜这种缺德损事都干出来了,还怕事后鬼敲门?”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娘们就是娘们,成不了大事。” 说着,他又阴狠地说道:“你我都把嘴看牢了,不说漏半个字,官府的人上哪里查去?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姜二小姐已经托人送来了最后一笔银子,拿了之后就把这件事给我忘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了妇人。 妇人本来还愁眉不展的,一看到银票两眼放光,手快地抢了过来,虽然登时变了脸色:“一百两?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好事成之后,一人两百两吗?”妇人的手微微颤抖,极力压制着怒气地说道。 男人只是哼了一声:“就给我了这些,你自己找姜二小姐要去。” 那妇人突然变了脸色,上前抓挠男人的脸:“你这不要脸的,吞了我的银钱,我扒了你!” “啊!”男人猝不及防,被女人抓花了半边脸,一只眼睛被尖锐的指甲扎出些血来,鲜红色刺激了男人的神经,他怒吼一声:“死婆娘,老子杀了你!” 到底还是男人力气大,身架高,很快就把妇人双手抓住,随后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是老子拿了你的又怎样?” “我都敢下毒了,还不敢杀了你这小娘皮?”他狰狞地笑着,“既然想死,那么那一百两也别想要了!有了四百两,我随便躲到乡下都可以做个富豪快活一辈子了!” “至于你,就给我死吧!”说着,男人骑到了妇人身上,用块头压制着挣扎踢蹬的妇人,同时一只强壮的胳膊死死掐住了妇人纤弱的脖颈。 此时窗外偷窥的姜知月暗道不好。 虽然她也想看到下毒的坏人不得好死,但若是他们内斗致死了,届时也不好审讯了。 而且那男子,若没看错穿的是她善堂内打杂下人的短打,力气又大。若是让他成功杀人卷钱跑了路,那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了! 必须阻止对方痛下杀手! 打定了注意,姜知月也不再暗中窥伺,而是跑到宿房门口,一腿发力狠狠地踹向了大门。 门突然被踹出异常大的声响,两个正殊死搏斗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怔愣了,看向房门处。 下一刻,大力出奇迹的姜知月踢开房门破入:“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妇人发出一声惊叫,而男人双目赤红,从地上爬起朝姜知月奔来! 来了!姜知月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她从未放下基础锻炼,身体相较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来说要好上不少,但是对方是一个正值壮年,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 而自己手无寸铁不说,很可能会被戳破了秘密的两人一起围攻。 此时她只能祈祷两件事,一是那妇人反应不及,或是自私自利地跑了,二是她能躲开接下来这个成年男性的攻击。 第八十八章 威胁 余光中,她看见妇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而正前方,男人的大手已经飞掠到她身前,姜知月一咬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闪身避开对方的进攻,同时在这一瞬呼唤内心的系统:“系统,给我把积分点都加到武功上!” 系统没有回话,但是充盈的力量在瞬间从丹田迸发流转到四肢百骸。 姜知月一时间有一种身体要被挤爆的错觉:血管在膨胀,血液在飞流,骨骼在吱嘎作响。 过度的充盈使得她脑部充血,眼白绷起几条血丝。 看着飞至眼前骤然放大的拳头,她想也不想就抬臂挡了下来。 男人觉得眼前的华服少女真是自不量力,那样纤弱的身板,玉白如藕的手臂做格挡状,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猝不及防的人能做出的最可怜的挣扎。 但是拳头上传来的触感,和纹丝不动不能再前进一步的凝滞让他的神情一愣。 眼前这少女挡下了他的拳头?男人还在思考这件事的荒谬性,却见姜知月对他微微一笑,因巨大力量在体内喷涌而让她的面部表情流露出些痛苦。 痛苦扭曲着她的笑容,姜知月说道:“现在轮到我了。” 失重的感觉从脚底传来,男人嘴巴微张,这才是意识到是姜知月,她用一种堪称怪力的力量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将男人撂倒在地。 男人后脑勺重重着地的时候,心中还不可置信的重复着‘这不可能’的心声。 可见弱女子倒拔壮男人的场景给了他极大的心灵震撼。 姜知月气喘吁吁地看着地上晕过去的男人,微不可闻地嘲了一句:“系统力量,小子!” 说起来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也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纯属本能行为,也不能怪她下手这么重,毕竟生命受到威胁时人能爆发出来的应对是非常厉害的。 搞定了最大威胁,无暇去关注体内奔涌的力量,她上前一步,看到了缩在角落里,已经看傻了的妇人。 姜知月眉头微蹙,道:“翠花?” 名为翠花的中年妇女根本没有反抗和说谎的意志,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面前这个还没有那男人肩膀高的少女一下子撂倒了对方...... 于是她傻傻地嗯了一声,随后抖着声音说:“女侠别杀我,我我不反抗。” 颇为无语的姜知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像他这样,我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但是你得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下场....”姜知月指了指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语气陡然转变的阴冷:“就和他一样。” 翠花张大了嘴,眼含热泪:“我我我说,我全都说!” “很好。”姜知月很满意对方的态度,随即问道:“地上躺着的这男人是谁?” “他?他是这间善堂雇佣的打杂下人,叫李顺的。”翠花说。 果然,那时候少了的两人就是她和李顺,姜知月暗想。 她又冷着脸,厉声问:“姜知阮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在善堂的粥里下砒霜?” 翠花悚然一惊,她没有想到眼前这华服少女能一句道出她最害怕的辛密。过于的害怕使得她无暇思考姜知月如何知道这些,盯着少女凌厉的目光,她心虚地低下了头:“两百两。” “姜二小姐说,只要事情办成了就给我和李顺一人两百两!”说到这,翠花突然扑朔朔地落泪,“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孩儿要上学堂,束修和笔墨都要银子,我老母要喝药,每服汤剂都要几钱银子.....家中只靠我起早贪黑的做工维持,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姜知月并不因此心软,摇了摇头:“可若你下药成功,只会有更多的家庭破碎,受害人可能是无辜稚子,可能是家中顶梁,还可能是和你母亲一般年纪的老者......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翠花别过头,不愿多辩解,只是说:“李顺吞了我的银子,明明这等断子绝孙的缺德事情是他和我一同干下来的!” 姜知月并不意外,之前在外边偷听时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我和他分工行动,一个负责在熬煮的时候下药,另一个负责将药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来交给我.....”翠花抹着眼泪,“因着粥多量大,所以毒药的要求也多。” “而砒霜这等毒物,我没有门路买到,对京城也不甚熟悉。故而李顺担了与姜二小姐联络,买药运药的事情。”翠花说。 姜知月低头思考,觉得各处细节都能对的上,对于这番说辞也信了大半:“姜知阮是如何联系到你的?” 这才是姜知月最为疑惑困顿的地方,明明她开善堂这件事隐蔽的很好,极少有人知道这家善堂是她背后运作的。 “是,是当面和我谈的.....那天我下了工,归家时路过一暗巷,然后突然就被一个男人掳掠而去。”翠花谈起这段事情时,脸色还带着些惨白:“我中了迷药,被冷水泼醒,然后就发现自己身处一方屋内,有个小姐自称是姜府二小姐,要我为她做一件事.....” 要做的事情便是给姜知月所开设的善堂的粥里下毒,还许诺了她两百两的酬劳。 对于这个家中困顿的妇女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天文数字。可以让她的小儿子念书上学,可以让她的老母继续喝上续命的汤药.....所以她并没有多少犹豫地接受了这项差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倘若她那时候不答应,可能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不对。”姜知月突然出声:“姜二小姐已经被关禁闭了,这段时间她连姜府都出不去。” 更不要说姜知阮被关禁闭后还能剩下多少私房钱,还有被关了禁闭的人怎么能差遣人去为她掳掠受害者呢? 只有一种解释,姜知阮和外界的联系没有断完全。 “有人在帮她。”姜知月喃喃,但又会是谁在帮姜知阮这个被父亲厌弃,出身也上不了台面,毫无利用价值的庶女呢? 第八十九章 饶命 或者说,是谁想要利用姜知阮对付她。 姜知月喉咙发紧,看向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妇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妇人抬起头,上下打量起这个神情古怪的少女来。 华贵的服饰,姣好的面容,年轻而姝丽,仿佛一丛永远开不败的山茶花。 一看就知道是非富即贵的小姐,但刚刚却能一个过肩摔弄晕一个成年男子。 翠花犹豫起面前这个人的性别起来。 “您.....是?” 姜知月只好耐心地和对方解释:“我就是此间善堂的主人,靖安世子妃。” 翠花脸色一白,双眼上翻,竟然有要昏过去的征兆。 还是姜知月连忙上前,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才把差点昏厥的翠花给就醒来,虽然看对方神色,恨不得自己能够永远晕厥下去。 翠花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世子妃饶命。” 姜知月环顾了四周,叹了口气。 “你犯下这等错误,还要我慈悲地放过你吗?”姜知月站起身来俯瞰着她,眼中无一丝怜悯:“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吗?” 翠花低下头,许久突然道:“不过是一群贫民罢了,这些人居无定所,乞讨为生,在京城也只会到处要饭,死了也没多少人会在意。” 姜知月听到这话只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一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毕竟翠花家中虽然穷困,和那些一无所有的贫民乞丐还是有区别的。 这世道就是这么讽刺,富人瞧不上平民,平民瞧不上乞丐,乞丐则唾弃流浪狗。 向上攀登哪有落井下石来得轻松?连平民百姓都这么轻贱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命,更不要说那高居宫殿的达官贵人们了。 姜知月只是叹了口气:“我会把你押送官府,有什么交代的话现在就说吧。” 翠花神情一滞,涕泗横流地爬向姜知月:“世子妃饶我一命!我家中还有幼子和老母,我走了他们孤苦伶仃的怎么办啊?!” 姜知月盯着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 翠花本想去扯对方衣角的手停在半空,她似乎是没想到姜知月如此干脆地同意了。 然而下一句就把她打入地狱:“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而你.....”姜知月笑了笑,翠花却从觉得那个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照着我的指示,在官府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如此我可以护你一家老小一辈子平安。”姜知月说,“如果你还在心底打着姜知阮会因为你掌握着那点事情,而想办法捞你出来这种天真的想法,还是省省吧。” 翠花脸色煞白,神情异常灰败。 姜知月一瞧,便知道对方抱着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和小聪明,而现在需要下一味猛料:“姜知阮是不是威胁过你,如果你敢揭发,她就杀了你一家老小。” 翠花猛然抬头望向她,死死的咬着颤抖的嘴唇,呜咽着漏出几个字音:“是......” 姜知月哼笑一声:“既然是她想杀的人,那我一定会护卫周全的。” 翠花不语,似乎是在下某种重要的决定,半晌她才暗哑着声音问道:“世子妃想让我在审讯时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知月满意地点头,又吩咐道:“记住,是一五一十,丝毫不漏的把事情经过,包括姜知阮怎么派人掳掠走你,如何威胁你这些事,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当然,我也不限制你自由发挥,只要求一点,尽可能引起重视,可不能让那些人草草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姜知月说到这,眼神中流露出些狡黠。 翠花想到家中人,只得跪地磕了几个头:“全听世子妃的!只求世子妃照顾好我的家人!” 姜知月还没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初夏着急的呼唤:“小姐,小姐您在哪?” 姜知月目光扫了扫面前的人,于是走出宿房,对着正在杂草丛中焦急扒拉的初夏喊道:“初夏,快过来搭把手!” 问声而来的初夏动作极快,一路小跑过来,脸蛋跑得红扑扑的,一见面便是委屈又嗔怒地抱怨:“您怎么不待在原地?奴婢担心死您了!” 姜知月背着手,目光移向别处打了个哈哈,“这不是随便走走.....对了,我找到投毒者了,其中一个昏在地上,你快快找条粗麻绳绑起来,然后再找人去报官!” 初夏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搞出这么多事情的,但她秉承着事情的重要程度,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姜知月这边忙活的热火朝天时,靖安王府也不安生了起来。 下人们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情,疾步匆匆,偶有一两个结伴说话的,嘀嘀咕咕带着莫名的神情。 原因无他,靖安王被抬着回府了。 至秋,清风带冷冽,黄叶满庭苑。 慕广君扶着门框,迎面是一阵略凉的秋风,凉风吹拂,卷起庭院内地上枯黄的叶子,也让他轻轻咳嗽起来。 他瘦了许多,虽然还不到形销骨立那样的惨剧,但也初见瘦削。风卷起他宽大了许多的袖袍,倒是有几分‘人比黄花瘦’的忧愁。 嬷嬷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把保暖的衣物披到对方身上,只是轻叹:“老爷是被抬回府的。” “哦?”慕广君面色苍白,眉眼间萦绕着病弱之感,却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轻轻笑了起来,容颜姝丽:“好事。” 嬷嬷木然着一张脸,似乎是没听到他大逆不道言语似得,面无表情的继续汇报:“是在与陛下马场共巡时晕倒的,直接从马背上跌落,因为事出突然,只能先行送回府中。” 慕广君点头,眼神却没离开过庭院里落了满地树叶的老树身上:“如果不出意料,太医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为王爷看诊了。” 嬷嬷看向他,神情透露出些莫测:“需要老奴去提点那太医一二吗?” 慕广君摇头:“不必,太医是陛下派来的人。” 第九十章 无辜 “太医又怎么会说出实情,道出他身中皇宫密毒的事情呢?”慕广君温和地笑了笑,看着庭院内落了一地叶子的树,说:“这棵树老了,把它砍了吧。” “换成别的树木,换成世子妃喜欢的.....”慕广君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嬷嬷顺着那似断了的珠串般的续语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人缓缓倒下。 嬷嬷脸色一变,跪在地上边推搡着昏迷不醒的慕广君,边朝门外喊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来人,世子晕倒了——” 慕广君在床榻上悠悠转醒,绵软的床铺和袅袅熏香告知了他此刻非常舒适的环境。 浑身无力,他艰难地转头,引得耳畔传来惊喜的呼声:“世子醒了!快去请世子妃来。” 世子妃?一听到这,他突然来了点精神,虽然浑身上下都还懒散着,却也努力地强打起精神,想要做起来。 而就在他与身体较劲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不徐不缓地响起:“世子妃操劳三天,暂且让她休息着吧。世子这边,我来照看着就是。” 这声音让慕广君的心沉入谷底,这是他后母,也就是靖安王妃王氏的声音。 原本想要挣扎起来的力气一下子松懈了不少,他缓缓闭目,做出恬静沉睡的模样。 耳畔传来王氏的叹息,她的语气竟然意外的柔和了不少:“还不愿醒吗?” 慕广君只是闭着眼睛,不搭话,好像仍然沉静在梦境之中。 王氏知道慕广君素来和她不和,倒不如说他们不和很久了。 以前她就讨厌这个孩子,讨厌他命硬,讨厌他过分的聪明,讨厌他淡漠的目光看向自己是没有一丝童真,讨厌刚从冷院里接出来时的肮脏瘦小。 她也忿忿不平自己做了后妈还要对外宣称这个小狼崽子是自己亲儿,往后时光更是越看慕广君越不顺眼。 要知道慕广君接至主院时,她的孩儿因意外流产不过三月。 虽然和慕随只是各取所需的联姻,但她也曾是对婚姻充满憧憬的懵懂少女。 被丈夫的冷遇伤透了心不说,更是在失去亲生孩子后,还要帮丈夫养一个出身低贱的孩子。 她心里何尝不怨恨慕随,但却没有将这一切怨怼倾泻回去的勇气。 她只能将怒火无声无息地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 慕广君可不是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相反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他记下王氏故意罚跪他至晕厥,记下她放任丫鬟奴婢的冷待欺辱,也记住她屡次在慕随面前,状似无意地抹黑他偷窃。 王氏曾经对他所做的,虽然不及生母与生父施加给他万分之一的痛苦,但也足够让他成年之后,动用手段将王氏逼入佛堂之中,此生与青灯相伴。 而那之后,他们之间只剩那点外人面前的虚假母子之情,维护着王府最后一点体面。 王氏心灰意懒,遁入佛门,与慕广君划出一道楚汉河界,互不侵犯。 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年,今天却突然走出院门,还在他床榻前作慈母姿态? 王氏看了看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在安眠一般的慕广君,最终还是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你爹死了。” 慕广君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眸转动,却无惊讶之色。 如果不是深知王氏性格,慕广君一定会以为对方在骂他——虽然这说起来应当算是个好消息,于他而言。 “你不惊讶?”王氏冷冷地看着这个毫无血缘的养子,靖安王慕随暴毙而死,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慕广君只是艰难起身,云淡风轻地说:“难道我不该叫好?” 这些年来,慕广君受着怎样的痛苦磋磨,王氏并非一无所知。 但自从前几年慕随受帝命外驻,慕广君作为世子逐渐掌握家中事宜,她就再也把握不住这个曾经可以任意欺辱的养子了。 在被冷落至佛院时,她也失去了大部分外界的消息。 所以王氏也不敢确认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 只是妇人眸光冷冽如刀,沉闷无声地扫向慕广君,郁郁的眼神中似乎沉淀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她一句平淡如聊天般的话语:“是你干的吧?” 慕广君耸肩:“母亲,无凭无据便要检举亲子吗?” 亲子,这个字眼无疑刺痛了王氏的内心。 府中知道慕广君身份的人并不多,好几年前还被慕随处理掉了一批知情者。 如此算来,慕随暴毙,知道慕广君真实身份的就只有她,和零星几个老了的奴仆了。 “王爷是中毒而死的。”王氏的声音陡然阴沉,“请了太医,但是那庸医竟然,竟然.....” 她素来带着些淡然的语气此时也不经发抖,带着些愤怒的颤音。 “证据和事实不是很明显了吗?”慕广君望向窗外,只可惜窗户被下人死死关住,但他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父亲突发恶疾,太医院的人办事不力,害的王爷英年早逝.....” 随后语调陡然一转,略扬高了声音,做出苦恼的模样:“看来那名太医时运不济啊!” “太医不是你的人?”王氏眼底糅杂着讽刺。 她虽然缺失信息,却也不是睁眼瞎子,此事八成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谁会干这类事情?她能够想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谁料慕广君很认真地答复她:“不是。” “我再手眼通天,也动不了太医院的。”慕广君说。 更不要说太医是皇帝亲自派过来的人选了,从头至尾,从慕随无辜昏厥被送回王府,到太医问诊导致人命,他都没有经手过。 更不要说靖安王前脚刚晕,他后脚就倒下了,一睡就是三天多。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毫无作案行为。 王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晦暗难辨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人。 哪怕种种证据都摘出慕广君毫无掺和这件事情里,但王氏就是信了心里的直觉,认为是他干的。 “母亲,虽然父亲待我不好,但我也不会弑父啊。”慕广君眼底浮现些嘲讽,只是很好的掩盖下去了。 第九十一章 喂药 王氏听不得他这种假惺惺的发言,只是闷不吭声地起身,冷哼一声:“看来是身子好透了,想来也可以主持葬仪,稳定局面了。” 慕广君虚弱地笑笑:“自然是要尽一份孝心的。” 在看到王氏走后,他才缓缓地放下假笑,沉默片刻后,一抹释然的笑意浮现在他面容上。 虽然没有让对方尝尽痛苦的死去,但终归是将慕随送到地狱去了。 王氏直觉知道是他做的,但没有任何证据,只能灰溜溜的离去。 王氏走后不多时,房门再度被推开,慕广君循声望去,原本带着些许冷笑的面容陡然变幻,带上了春风般的微笑:“知月。” 姜知月进门的脚微微一滞,给初夏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自己则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放下汤药,关好门窗,她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过来,“我和你说件事,你别太激动.....” 慕广君看着她的小表情觉得可爱又好笑,“是我父亲暴毙了吧?” “呀?”姜知月略带诧异地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想来是王妃告诉你的吧?” “不过.....”姜知月盯着他,“怎么感觉你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 要知道姜知月回府后得知这个消息,都有种两眼一黑的感觉。 她这才过门多久,公公就惨遭不幸了? 当即就想飞奔到慕广君那里,告诉他这个震惊的消息。 而等她匆匆赶到时,却不想得知了慕广君晕倒的消息。 这下整个王府的局面都落到了王妃和她身上,看着动荡不安的府内,姜知月也只能硬着头皮和王妃一样开始主持局面,安抚人心,善理后事。 好在王妃还是个能主理事情的,抗下了绝大部分压力,让姜知月得以喘息片刻。 而还没等她们商量出如何收拾这一团乱麻的局面时,下人又紧张兮兮地来通报,说是慕广君晕倒后水米不进,用了各种方法也唤不醒对方。 姜知月瞬间连公公都不缅怀了,担忧地陪伴在慕广君身边三天,熬药、擦洗都是事事亲为,府内上下无不为世子妃的深情而深受触动。 当然,姜知月本人只是抱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焦急,与远离麻烦事情的想法,主动选择照顾慕广君。 毕竟这才是她值得投靠的大腿。 只是当人好不容易苏醒后,先是被闻讯而来的王妃插了一脚,随后匆匆忙忙说起这些天最大震撼的时候,对方又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这让她不禁犯嘀咕,莫非靖安王暴毙之事是他干的?但是无论从时间还是杵作验尸的结果来看,都和眼前这个还带着病弱破碎感的美男子毫无关系。 而就在她内心摇摆不定时,那在她看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病弱美男抬起头来,用一种纯真到叫人不寒而栗的声音笑说道:“你没猜错,是我干的。” 姜知月挑眉看向他,后者只是用着最无辜的俊脸,说着最狠毒的话。 姜知月有种意外又不是很意外的感觉,她问:“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揭发你吗?” 慕广君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证据,而且.....慕随是死在宫中独有的密毒之中。” “皇帝指派来的太医虽然确实是奉帝命来为他看诊的,但是他用药不慎,以宫中的解毒法子为他解了毒.....然后,慕随就因为药性和另一种毒药互攻发作而急症暴亡。” 姜知月一愣,她双眸闪烁:“你是说,他的体内有两种毒?” 而毒发之时,太医认出了这是皇室才有的密毒,于是自然而然地会用对应的解毒法解毒。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一毒消弭,解毒剂却与靖安王体内的另一种毒起了冲突,顿时在他体内天雷勾地火,横冲直撞掉了这人奄奄一息的生命。 慕广君笑得比以往都要轻松恣意,他支着头,目光从未离开过姜知月一瞬:“是啊,宫中密毒只有皇室才有,而前来诊治的太医也是受帝命而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暴毙,自然只能定性为靖安王急症发作,太医办事不力,而万万不可沾惹那位天子。” 而这府中,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想要帮这位无辜暴毙的靖安王谋求真相呢? 姜知月蹙眉,她思索一番后推理道:“难道说皇帝给了你宫中独有的密毒,想要借你之手除掉靖安王?” 慕广君摇摇头:“再猜?” 姜知月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不猜。” 前段时间她还鞍前马后地开善堂,用这个做幌子来帮慕广君建立联系外界的通道。 姜知月本以为慕广君只是想脱离靖安王的掌控,毕竟慕随是个多疑且病态的人,在他的阴影下生存,无疑是苟延残喘,随时都有毙命的风险。 但是慕广君显然比她更深谙斩草不除根的道理,直接一步到位把他老子除了,而观现实,几乎所有人都信了这是一场意外,没人也不敢有人觉得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从结果来看,慕广君的心腹大患除了,靖安王之位想来过不了多久也会无缝衔接给他本人。 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了。 姜知月不禁冷汗连连,心里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余光瞥见慕广君略白干燥的嘴唇,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病人自醒来就没有安生过,一直在说话,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于是她赶忙端起了放在一旁的汤药,先是试了试温度,才用白瓷勺起些黑褐色的药汁,试探性地递了过去。 “一些补药,喝了润润脾肺。”姜知月说,“你一昏就是三天,期间水米不进,已经非常虚弱了。” 慕广君看着向自己递来瓷勺的手,只觉得哪怕这是毒药也心甘情愿地喝了。 他略微俯下身子,嘴唇先碰到凉润的质感,随后试探性地伸出一点舌头,用一种姜知月想不到的方式,轻轻舔舐着小勺里的药汁,姿态暧昧而很难不让人多想。 姜知月的脸蓦然红了。 第九十二章 你会嫌弃我吗 “那宫中秘毒,其实是一味慢性毒药。”男人的抬眼都好似精心预演调整过一番惑人,眼眸带水波,像是一只倦怠餍足的白狮,正状似无意地撒娇。 “慕随有反心,陛下怎会一无所知?更不要说还有我这个他的眼线存在。”那原本干白的嘴唇经历过药汤的滋润后,又恢复了些许红润饱满。 不知是大仇得报还是心结微落,他的身上难得透出些慵懒惬意的气质,也没有了先前那种虽然温润和煦的笑着,却总给人一种千里之外心防如冰的戒备感。 “所以这秘毒是陛下的手笔,可是.....”姜知月欲言又止。 经过慕广君近乎直白的提醒,她突然想起近些日子似乎都没怎么看到慕随的身影出现在王府之中。 先前因为男女大防,加之姜知月不喜欢这个阴狠冷毒的公公,她也没有主动过去搭话尽孝。 加上后来善堂在慕广君的暗中帮助下开了起来,她整个人都忙透了,更无暇顾及府中的事物变化,也便忽略了这几个月来,慕随频繁的外出活动。 也不能怪她迟钝,毕竟她一来事务繁忙,二来靖安王的踪迹也不是她能够随意打听的。 只是从毒发日期,加上慕随生前频繁地出入皇宫,莫非就是在一个多月之前,慕广君借她善堂与朝廷搭线时,向皇帝透露了靖安王有反心的消息? 也得亏苑武帝沉的住气,竟然借各种藉口把慕随邀请到皇宫来,明面上看是君臣其乐融融,实际上这老东西笑眯眯的,不动声色地给慕随投毒啊! 想通了的姜知月面上有些惊讶,“他这么做,难道不怕损了皇室的名声吗?” 虽然历朝历代,因帝王忌惮功高盖主而痛下杀手之事,并不罕见。但无论是出于何种无可奈何的目的,戮杀功臣都是会掀起轩然大波,动摇朝纲的大事。 按理说,哪怕师耀再不耐烦,再忌惮这位靖安王,也不该挑此时此刻,如此急切的下手。普罗百姓倒还好,他们不关心除了生计以外的事情;但若是富足些的,或是读书人,搞不好能猜到一二。 这事做的还是不干净了,能让人多少猜到些内幕,琢磨出阴谋的气息来。 “等等,莫非这一切都是你....”此时,仿佛陡然反应过来的姜知月如梦初醒,她怔怔地望着半躺在床榻上虚弱的青年,语气有些颤抖:“所以你要让那秘毒提前发作,原来你是想将此事嫁祸给陛下。” 是啊,没有比皇帝更合适的替罪羊了。要动机有动机,论替罪能替罪,谋杀一位异姓亲王还能安然无恙的,也只能是那龙椅上最尊贵之人。 如此,她看向慕广君的眼神也逐渐变化。 这应该是她见过的胆大包天第一人了。毕竟在她的印象中,从来都是皇帝将他人作为棋子随意摆弄,却不想眼前这人能反客为主,敢将天下之主作为他谋划的推手。 而她现在知道了对方如此大的秘密,慕广君告诉自己这些,究竟意味何意呢..... 而这个将所有人都囊括在棋盘上任意玩弄的鬼手,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全心全意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不知想什么出神。 姜知月心里一紧,莫名其妙的就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明明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若是泄露了一星半点,便会招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而慕广君只是轻松的笑了笑,哼笑声像一把小勾子,尾音拉得绵长暧昧:“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往后余生中要相互扶持走过的人,为什么不能告诉你。” 这话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甜蜜缱绻,竟然一时间把姜知月也给说愣住了。 看着少女呆呆愣住的模样,慕广君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少年面容精致如神似仙,透露着一股病态苍白的美感,一双潋滟漂亮的眼眸里泛着她坐在床铺旁的倩影。 姜知月从那双眼眸中陡然窥见自己的倒影,一时间说不清何种滋味。 与此同时,慕广君略低沉的声音响起,与先前轻快的口吻不同,这次他带了些郑重地说:“知月,我犯了大不孝,亲手害死了我的父亲。” “你.....会嫌弃我吗?” 姜知月蓦然回神,便看到慕广君有些紧张地望着她,仿佛这个答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可以决定生死一般。 这个将一切都搅动的天翻地覆的青年此时依靠在软垫上,像一只雨天被遗弃的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姜知月喉咙滚动。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眼前可是一个杀人于无形无声,心机缜密至极的人。 她也始终想不明白慕广君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感从何而来,何为对自己如此谦和容忍,真的只是出于他所说的因为是夫妻吗? 在满腹的疑问之中,她将手伸出去,虚拢在慕广君的侧脸旁,似乎是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后者面容上浮现些许薄红,在他喉结滚动时那只柔夷却姿态陡降,直直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姜知月一脸正气地说:“当然不嫌弃啦!要我说家暴pua男就该这个结局,好死!” 慕广君素来完美的笑容破天荒的有些龟裂,他露出了点不解的表情:“批....又嗯?pua?好生奇怪的读法......是异域文字吗?” 至于家暴,他倒是能从字面意思上完美的领会,觉得这个词汇甚是贴切实际。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这个词汇的意思大概想表达的是,通过心理控制,来达到摧毁对方理性,使其情感崩溃的目的。”姜知月科普道。 “啊.....你这么一说,他倒是还挺符合这个异词的。”慕广君道。 “在这靖安王府中,每个人都是他潜在的折磨对象。”慕广君叹了一口气,“下至奴仆,他会按照心情来决定那些人的生死,人命在他眼中是一种不怎么可贵的事物;上至他的妻子,都是可以利用,可以操控的玩具,若是失去了价值便会被抛弃。” 第九十三章 求饶 “而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却如神兵天降,他的手腕,他的铁血,他的残忍无情.....都是人们畏惧,也愿意尊崇他的原因。”慕广君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嘲讽,“习惯了生杀夺予的人,恐怕也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丑态死去吧?”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慕广君看向她,表情认真,一字一顿:“他死了,我会继承他的靖安王之位。” “我筹谋多年,虽然过程波折仓促,但终于可以摘下这灌溉多年的硕果了。” “从今往后,你便是靖安王妃了。” —— 姜府,是夜。 姜知阮跪在书房门外,身着单薄,一张花容上满是泪痕。 书房内的烛火澄黄,在窗户纸上晕染开团团暖色,现已入秋,屋内应该换上了柔软的毯,烧上了金丝核桃炭,还有婢子在旁边恭敬的伺候着备上暖茶。 这些都是她曾经享受过的待遇。 可惜她的待遇已经一落千丈,从呼仆唤婢的二小姐变成了不听话的,被父亲厌恶冷落的姨娘之女,庶二小姐。 而就在刚才,官府的捕快上门,本想以投毒的罪名将她请去衙门一问,好在她有个做太傅的父亲,姜燮斡旋之下,她才免了前往那种地方。 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送至衙门那种地方,无论事后结论如何,她的名声都算毁尽了! 想到这,她又愤怒悲切地想:明明她筹谋的那样小心仔细,为何还会被抓到把柄!? 一定是她收买的那两个投毒者叛变了,至于是谁让他们突然叛变,反咬自己一口......想来就是姜知月吧。 那个贱人,每次自己想做点什么都要阻挠破坏!姜知阮忿忿不平的想,嘴里碎碎的咒骂着对方,恨不得下一秒就一道天雷把姜知月劈死。 突然一阵凉风吹拂来,让衣着单薄的她浑身一抖,也顾不得小声咒骂,而是咬牙挤出一些泪花,然后扯着嗓子在书房门外嚎哭起来:“父亲——女儿知错,女儿知错了!” “父亲,知阮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嫉妒姐姐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求父亲见知阮一面!” “父亲,知阮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也任凭父亲处置,希望父亲开恩见女儿一面吧!” 她的哭声凄凄惨惨,加之一副可怜柔弱跪在门外的谦卑姿态,可谓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而此时侍奉在书房内,正为姜燮研墨的张氏张姨娘有点不忍心了,虽然她心冷硬,但怎么说姜知阮都是她的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怎么能不心疼呢? 而且在她看来,知阮也没做太坏的事情。给姜知月的善堂粥内投毒,只能说是出于私人恩怨罢了,自家人的事情,姜知月竟然还报了官。这样闹的难看不说,对姜府的清誉也有损,外人估计都等着看她们姐妹相残的戏码,不知道私下里会怎么谈论他们姜府治女无方,真是全然丢人丢大发了! 而且姜知月也太大惊小怪了些,不过是往粥内透毒,喝的人还是些无足轻重的贱民罢了,死了就死了,哪里有维护姜府声名来的重要! 而且,这不是投毒未遂被姜知月发现了吗?她也是个手快机灵的,那些毒粥没有一口流出去,全给她倒了,也便没有人因这口粥而毒死。姜知月却还要斤斤计较,甚至大张旗鼓的报了官府,非要讨个说法。 张氏想到这,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假惺惺地对正书写的姜燮说:“老爷,这次确实是知阮莽撞了,但毕竟她还是稚子,年纪轻不懂事......但大小姐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知阮毕竟是她的妹妹,也是姜家的人,她闹的这样风风雨雨,外人不知道要怎么看我姜府笑话呐!” 姜燮闻言啪地搁置了墨笔,侧脸斜觑张氏一眼,神情很不好看:“姜知阮是懵懂稚子,姜知月就是咄咄逼人了?她们俩的年岁明明相差无几!” 张氏垂眸,双手不安的搅动着:“知阮一直顺风顺水,难免性子骄纵了些,她又性格纯真直率,小孩子气发作起来嫉妒自己姐姐,发发孩童脾性也是难免的。” 姜燮简直要被气笑:“你管这叫小孩子气?你可知道捕快给我呈明的姜知阮的罪责是什么?” “这.....”张氏一时语塞,她也是今日才模糊知了大概的情况,男人议事时她这等妇人是不肯能在场的,她又怎么能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 “投毒,买凶杀人,威胁良民,甚至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姜燮气极反笑,长衣袖扫过书桌上的所有东西,瞬间哐当作响一片,包括砚台也被他大力抽扫到张氏的身上。 那黑黢黢的墨汁飞溅,瞬间污秽了她精心准备的一身如水绿裙,张氏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弄着自己的衣裳。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姜燮眼底满是失望与嫌恶。 听到这话,张氏也没心思摆弄自己脏污的衣裙了,连忙跪在地上,娇声怯气地请罪:“妾身说话不当,惹了老爷,妾身知错,妾身当罚!” 她低着头,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她过去出身风月场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不能据理力争,而是得做出一副惶恐柔弱的姿态,才能最大程度的平息男人的怒火。 在她不住的求饶告罪时,身前投下一片高大的阴影,不知何时姜燮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助的姿态。 张氏头更低了些,掐出一点委屈的嗓音:“妾——”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掐住她的下颌,不怎么温柔地,粗暴地抬起她的脸。 姜燮背着光,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春娘,犹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这般跪在地上,柔弱无助的向我求饶。” “你说我中了药,迷乱之中我二人春风一度。你哭的梨花带雨,说你没有想勾引我,没有想插足陆夫人的婚姻,但是你推不开我。” “我信了。” 第九十四章 做妾 张氏柔弱可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对方突如其来的提起旧事,让她不得不多分些心思,在心中千回百转:他为何谈起旧事?莫非他调查到了什么?可明明已经过去那样久了..... 张氏垂眸,泪珠挂在眼睫上要落不落的模样很是叫男人心碎,只可惜姜燮并不吃这一套。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张氏,丢下一句:“既然姜知阮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那你这个做母亲的便帮她寻个人家嫁了吧。” 说完便拂袖离去,连跪在门口求饶不止的姜知阮都没有看一眼,似乎是倦怠疲乏到了极致。 张氏等他出了门才慢悠悠的站起来,踱步到书房门口,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糊涂啊。” 她指的是姜知阮投毒的事情,在她看来这属实是昏头般的蠢招。 不管姜知阮成不成功,只要不是毒翻了姜知月,就死那么几个贱民乞丐,除了给姜知月添点堵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有那样的心力,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挽回父亲的心,却不想这个女儿糊涂至此,一心一意咬住了她那个嫡姐。 姜知阮却没有先前哭天喊地的委屈与伤心,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抬头望向这个自己爱恨交织的母亲,只是幽幽说了一声:“是太子让我这么做的。” 张氏一愣,“什么?”她不敢置信,下意识地往周围扫视。 所幸此时夜寒露重,下人也早早打发走了。 于是她凑近了些,声音带了些紧张:“你何时与太子搭上的线,太子又为何煞费苦心的给你人手,让你做这种事情。” 姜知阮冷笑一声:“你以为姜知月是真好心开那个善堂,其实那都是靖安世子的筹谋!太子抓到了她的把柄,怀疑靖安世子借着姜知月的善堂干见不得人的事情,此举只是为了试探一二真假!” 这话断然不是姜知阮一个闺阁娇女能说出来的话,想来是太子说与她听的,至于其中几分真假,张氏也难以辨认。 “你糊涂啊!何苦为了太子的排除异己,而苦了自己呢?” “就算父亲不护我,太子到时候也会出手保我的!”姜知阮说到这,眼中有愤恨的神情闪烁。 张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再者说.....”姜知阮神情幽愤,声音阴恻恻的:“母亲不是很想把我送到太子床边吗?” 张氏缄然无语,许久才说起来正事:“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既然如此,太子也不会拒绝一个美妾的。” 这话说的直白,好似巴掌般在姜知阮脸上狠狠扇过,留下少女脸上火辣辣的红晕。 若女儿家有的选择,大多都是不愿意做人妾室的,低贱卑微不说,也会受尽指点。 当然,姜知阮毕竟是太傅家的女儿,若她愿意放低点眼界,还是有不少小官家或清流书生可供她选择的。 但是姜知阮看不上,觉得哪怕给权贵人家的子弟做妾室,也好过在清贫家当糟糠妻。 她死咬着牙,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了。 若想报复姜知月,这京城上下,唯有太子的权势可以给她提供这些便捷。 这次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没有太子的暗中支持,她一介弱质女流,又如何能指使武功高强的刺客,又在被禁足的情况下,哪里来的银两支撑? 自被禁闭后,她的日子便一直过的不好。曾经的下人离散,面见了她也总是低着头诺诺不语;以往被她任意欺辱的奴婢,见她落魄也敢在饮食里动手脚,每日都是凉而冷的食物送来。 以往柔软轻薄的金纱绸缎都被锁了起来,只剩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精美灵巧的钗环被典卖用于补足府内的财政窟窿,眼下到了秋天寒凉交替之时,往年金贵的银丝炭也变成了又臭又熏的劣质炭火! 她姜知阮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或者说她如今过的生活,是曾经的姜知月经常面对的刁难。 但姜知月有她母亲遗留的嫁妆添补,姜知阮什么也没有,还以为早年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得罪了不少府中的奴婢,更得不到好处了。 做妾.....便就做妾吧!尝过权利的滋味,便再也割舍不下,那种几乎随心所欲的感觉让姜知阮感到了久未的酣畅与快乐。 张氏看着姜知阮的神情,虽然灯火昏暗,但看到女儿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时,心中还是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试探地问:“太子可有告诉过你什么?” 姜知阮闻言抬头,带着古怪的神情,似乎是不解:“你指什么?” 张氏低下头,半晌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什么,夜寒深重,快快起来回院子里去,我叫人给你送一碗热姜汤来。” “一碗姜汤怎么够?”姜知阮被搀扶起来,带着点不情愿的神情:“我马上就是太子的人了!那个破院子里又少炭又冷饭的,下人们也个个势利,这可不成!” 还没飞上枝头,就已经开始摆谱了。张氏虽然微恼,但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加上自己确实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既然她同意乖乖当太子的女人,那么这些吃穿用度上让她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张氏宽解她一番后,总算是哄得对方稍微不那么冷脸,同意乖乖回去了。 深夜,张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不是曾经奢华温暖的大院内寝,自被姜燮厌弃,还被剥夺了掌家权之后,她便被责令搬到这边略显朴素简陋的小院内。 当然,吃穿用度自然不会亏着她的。眼下步入深秋,可该有的厚被褥,炭火和衣裳都不缺,只是少了曾经奢靡的花纹与珠宝点缀,有些朴素得让张氏不甚适应。 伺候她的侍女神情怯怯,眉眼间带着害怕——毕竟自张氏被贬到这里,没有以前那般优渥,落差过大难免心态失衡,脾气便一日比一日大起来,她有气难发,便倾泻到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身上。 第九十五章 机密 之前跟在张氏身边伺候的奴婢大多是人精,知道张氏落魄后不会在她手上好过,便机灵的把没有权势,性格软弱的小侍女排挤到张氏身边伺候。 于是可怜的小侍女过上了动辄被打骂的日子,每天晚上被一脸阴晴不定的张氏叫住,然后被命令伸出手来,任由对方拿着簪子发了狠的戳弄泄气。 小侍女性格软弱,不敢反抗也不会对外声张,只能日日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默默落泪,还要任劳任怨地去劳作,侍奉。 而今晚,出乎小侍女意料的,张氏没怎么为难她,似乎入神想事情一般,随意招呼了她几下,便换上不耐的神情打发她出去守门。 虽然外边又冷又有风,但是怎么着也比被张氏打骂掐捏的要好。小侍女暗松一口气,连忙跑到门外守夜去。 而张氏躺在软榻上,手握着一本时下流行的话本,里面痴男怨女的缠绵故事竟然一点都勾不了她的注意力。 她的眼珠盯着跃动的烛火,目光放得极深极远,似乎是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错不了,曾几何时,她哪里能如此悠然自得地躺在软榻上,享受这等的待遇。 如果不是攀附上了姜燮,恐怕她现在仍然是.....一介妓子。 倚栏卖笑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只能凭姣好姿容在男人身下讨得一两分银钱,比妾还要低贱的妓。 张氏蓦然攥紧了手,如果不是侥幸之中她趁虚而入,将对她妓子身份毫不知情的姜燮给睡了,然后以清白逼迫对方负责,恐怕她至今还在那座青楼里终日卖笑呢! 而姜燮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曾经还有这一层身份的,不然他都不会让自己进这个门。毕竟妓子睡了就睡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存在,自然不可能随便迎入府门。 昔日姜燮乃是风朗月清般的人物,少年时便中状元,青年时迎娶彼时陆氏的天之骄女,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这样的人物,本来张氏是在泥地中低贱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神仙人物。 但是在高人的指点下,她还是遇到了中了媚药,意乱情迷的姜燮。 透过昏黄的烛火,张氏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天,青年俊美而分明的脸庞,玉面覆潮红,衣领微乱,睫羽微颤,嘴中低喃着谁人的名字。 那时还是个小妓女的张氏凑近了一听,这芝兰玉树的人儿唤的名字是:“婉婉。” 不管是他的妻子陆氏陆漪,还是张氏,两人的名字中都没有婉字。 张氏不解其意,但也没有细究——秦楼楚馆里的男人多少有个相好,说不准姜燮那时喊得是谁家头牌的名字。 只是那时她想讨好对方,便解了扣子,婉媚如蛇的依附上去,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婉婉在这呢,郎君看我一眼吧。” 姜燮如她所愿,睁开了一双沾满情欲的眼眸,水雾缭绕,一下子便能将人心陷进去。 他在这等欲望狂潮之中,竟然还能模糊地认出来人,只可惜识别的不太准确,那只握笔的修长之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似有欣喜:“婉婉.....”那时的姜燮低喃一声,似乎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不再抗拒,而是温柔坚定地抱住了张氏柔弱无骨的身躯。 再之后便是红浪翻滚,春宵一度的花月时光。 张氏想起了久远的事情,一时间目光有些迷离。 秋月寒夜,一夜安然入眠。 第二天不多时,靖安王薨这件事便传遍了京城。 百姓自然是无心关注太多这类事情的,他们还要为生机劳累奔波,听了一耳朵便也不放在心上了,最多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充当自己炫耀的储备。 而比较群情激动的还要数书生和军兵,这其中书生士子自然是想借此机会做一篇悼文,写几篇缅怀的诗来;而军兵们则是讶异于这位正值壮年,在军中颇有威名的王爷死的竟然如此唐突蹊跷。 善堂里安插了不少慕广君的人,平日里做些熬粥打杂的事情,但姜知月知道那些人个个身怀武艺,目光精悍,都是百里挑一的斗士。 而那些人平日里都憨憨厚厚,和和气气的,像一群讨生活的小老百姓,不过姜知月知道他们只是为了帮慕广君收拢情报才会在善堂里以打杂的身份做工。 “慕随留下的边军暂时不用忧心,京城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边塞上去。”慕广君坐在正位上,手里正用茶盖撇沫,而坐一旁的姜知月则有些无聊地听着他和手下谈论事务。 “锦衣那边可打点过了?”慕广君问手下。 “打点过了!” 他们一言一句的谈论着事情,有些姜知月能听个大概,但有些就完全听不懂了。 而且若不是在这听着,她都不知道慕广君在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 集商队,办学堂,收拢流民,拉拢人脉.....从民生到朝堂,从士农到工商,好像没有他不掺和的事情。 越听姜知月就越狐疑,慕广君莫非是妖精化身不成,凡人处理其中一两件便焦头烂额,筹谋许久了,他一口气搞这么多东西,竟然还能桩桩件件都记得十分详细清楚。 再者,他之前被靖安王变相软禁在王府中,身边人都被严加看管,而眼下看来却丝毫没有被切断过联络的模样,许多事务处理起来都对答如流。 这人的手段与城府还真是深不可测。 姜知月这么想着,百般无聊之下又给自己嘴里塞了块白玉糕。 听不懂她还不能低头闷吃嘛。 一开始她本不想在这听的,原先看着那手下进来有意无意扫过自己的眼神,姜知月便知道接下来的话应当是机密,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她勾勒优雅得体的笑容准备告退,身子刚起一半却又僵住了。 原来,似乎是看出了姜知月意图避嫌的心思,慕广君给了她一个温和含笑的眼神:“且听听吧。” 既然对方都发话了,姜知月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只能把挪了一半的尊臀又移回椅子上。 第九十六章 纠结 不过可能是看出了她对这些话半懂不懂,也没什么兴趣,慕广君还体贴的让下人端了些热乎乎的点心和茶水来,生怕姜知月无聊一般。 姜知月之前和他小声抱怨过:“我听不懂,要不还是先走了.....” 其实她并不是全然听不懂,只是为了避嫌。 “知月何出此言。”慕广君笑眯了眼睛,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在你夫君面前,有什么好避嫌的?” 对方一眼就看出来她心里那点避嫌的心思,用言语打消了姜知月的疑虑不安。 夫妻。姜知月在内心细细咀嚼着这个词汇,觉得还是很陌生遥远。 他们真的能算夫妻吗?除了拜过堂,夫妻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比如接吻,比如同眠......姜知月发散思维地想,一张乳玉捏成似的,薄而白的小脸又慢慢的红了。 她缓缓收拢思绪,慕广君和下属的谈话也进行到了尾声,姜知月朦胧听见什么‘外出’‘暂时’之类的词汇,却没听见慕广君的回应。 姜知月如梦初醒般去看对方,视线捕捉对方的面庞,那张清俊灵秀的脸庞上盖着薄薄的阴翳,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凌厉美丽的凤眸微眯,似乎是在思量考虑。 这人的皮囊是世间难寻的极好,哪怕面露不虞时也没有给人平添烦躁不安之感,甚于平常的赏心悦目,叫人心折难耐,恨不得用手亲自抹平了对方眉宇间的忧愁。 感受到视线在他面皮上轻轻刮过,慕广君下意识地寻找而去,便和面露担忧之色的姜知月正面对视了。 少女的眼眸是深山的灵泉,波光荡漾,透彻的藏不住心绪。 慕广君蓦然感到心安。 “近期会出一趟远门。”他的语气柔和到下属都变了脸色,下属这辈子都没听过慕广君这么温柔,和气以及带一点宠溺意味的笑语。 果然,男人成了家之后就是不一样。下属想,偷偷觑了一眼姜知月,又慌忙低下头。 若是他以后老婆长成王妃这模样,他也肯定整天柔情似水。 呸呸呸,自己想什么呢!下属在内心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才把那点靡靡的思想给散出去。 还好这时候慕广君也注意到了他,对他一挥手:“你先退下吧,具体事宜我到时让自闻和你接洽。” 下属退了出去,空间里便剩下他们两人了。 “王氏怎么办?”姜知月看一眼门外,如此问到。 靖安王膝下能接过大任,继承王位的适龄人只有慕广君。 而一旦慕广君接任,原先的王妃王氏地位就很尴尬了。 “她不会掺和进来的,她已经吃斋念佛许久,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能力扭转乾坤的。”慕广君说,当年王氏从锋芒毕露的靖安王妃成为如今心灰意懒,自顾念佛的王妃,他在其中可没少推波助澜。 他和王氏之间虽然没有杀母之仇那样深厚的血债,却也谈不上融洽,只能是迫于无奈的情况下各自划地自处罢了。 顺带一提,靖安王原本的后宅院子里养了不少美妾通房,这些人这几年下来倒也不是全然无所出,陆陆续续的给慕随添了几个儿子女儿,但都年龄极小,出身也上不了大雅之堂。 但他的子嗣还是少得可怜,不然也不会轮到慕广君继承位置了。 当然,慕随子嗣稀少这件事,慕广君也没少动手脚。 有几个爬床丫鬟和他们的孩子,至今还沉睡在当年关押他母亲冷院的水井里呢。慕广君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微笑,有点说不出的残忍与嘲弄。 他没有亲自动手,只是给了同时期那些死活怀不上孩子的姨娘妾室透露了一些信息,然后冷漠地看着这些女人勾心斗角,互相残害。 这种事情姜知月是不需要知道的,深宅大院里的龌龊与肮脏,他一人承担下即可。 当然,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私心,他害怕姜知月知道了自己并非善类后,会疏远自己。 毕竟风光霁月只是他精心做出来的伪装,一些掩人耳目的手段。他曾经并不在意这一层,因为表象终归是表象,但自从遇见姜知月,并且与她牵扯愈发深厚时,他突然又开始在意这一层关系了。 因为他怕姜知月喜欢的是他那层虚幻的表象。 患得患失的情况在慕广君身上很少出现,他并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 但面对姜知月的时候,他总喜欢纠结一些在以前的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 晚上临睡前,姜知月一身月白寝衣坐在床边,正在和初夏比‘谁的冷笑话更好笑’的时候,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世子.....王妃。”一个丫鬟低眉顺眼地通报,“王爷来了。” 姜知月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明明都是汉字,怎么凑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呢。 “那让他先等等,我穿个衣服.....”姜知月这么说着,却被初夏拉了下衣摆,对方调笑着挤眉弄眼:“小姐,哪有见自家夫君还要这么庄重的道理啊。” 姜知月看了看身上月白的绸缎寝衣,素净,但是用来见客还是太超前了一点。 按理说深夜了,如果是急事刚刚丫鬟进来就应该给自己汇报了,若是密事也不用这般急切,大可以明天找个时间与她说。 但是慕广君不轻易找她,或许是真的有什么要紧又秘密的事情要说。 于是还是披了件外衣,对着来传话的丫鬟说:“快请人进来,外面冷。” 慕广君带着点寒气进来了,他抬起眼皮看一眼初夏,后者便一声不吭,带着迷之微笑走出去了。 姜知月还没反应过来,室内就只剩下了两人。 她坐着,身上除了寝衣就披了一件外套;慕广君站着,穿戴的倒是齐整,一身黑色宽袖,花纹素雅,却能让他穿出一身矜贵和不可侵犯的气质来。 姜知月想不出开场词,便把眼神直勾勾的放在了慕广君身上,等对方说出来意。 谁料四目相对,慕广君只是轻笑了一下,接着便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第九十七章 入眠 先是外套,再是腰带,繁复的衣服被那双灵巧的手不急不缓地解下,有条不紊地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 随着那衣物一层层剥落,姜知月看见对方那久经锻炼,精壮流畅的身材被薄薄的衣物勾勒出来,猿臂蜂腰大概形容的就是此类。 以往他总是穿长袍直裰,里里外外层层包裹,出了芝兰玉树与纤长高挑,倒是看不见这一身锻炼的极好的肌肉。 最后脱得只剩里衣的慕广君总算是放过了心怦怦直跳的姜知月,装若无事地走到床边坐下。 姜知月压不住沉稳了,她犹疑不定地问:“你这是.....” 这是她可以看得吗?姜知月有心想看更多,但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简直比她前世刷到的男模明星还要好的身材,那可真是块块分明,线条流畅,既不过分壮硕夸张,也不会太过精瘦,真真是完美的身材。 “先前.....”慕广君低着头,耳尖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红,“我们分房,但是多了许多流言蜚语。” “那时是我考虑不周了,且后来种种事情纷至沓来,便也不方便与你同住。” “而眼下事情终于尘埃落地,我便想......”他没有再说下去,未尽之意很是明显。 烛火摇曳,灯光昏暗而暧昧;此情此景,美男在侧,衣衫单薄地说出旖旎之语。 慕广君坐的非常规矩,但对方温热的体温还是能扑到姜知月周身似得,低沉的嗓音让她喉头微痒,心绪发麻,先是在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叫她口干舌燥。 姜知月的耳垂微红,心情略显激动。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姜知月作为前世遍览网站的绅士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一男一女,气氛暧昧,还能做什么。 姜知月侧过头,不敢看对方。 “我不在乎那些似是非是的流言,也知道你那时有不得已。”姜知月组织着措辞,小心谨慎地回答。 “但是....”她犹豫着,吞吞吐吐着,说不出来半个字。 不过慕广君若是在她房中宿下,倒也可以停止那些流言蜚语。 而且他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一直分房睡,就算澄清上百遍,也不如过一夜来得可以证明。 毕竟靖安王府夫妻不和之类的传闻,也不利于他们两个人。 他们俩现在一个王爷一个王妃,都算是上流阶层的人,以后的社交肉眼可见的会变多,若是夫妻感情不和,搞不好会成为敌人攻击自己的话柄。 姜知月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惊觉,自己是再为慕广君的留宿找借口吗? 念头一起,便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朵朵浪花拍打着她心绪的小船,左摇右摆,很难安心。 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广君,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看向突然出现的光芒一般。 慕广君看着对方心慌意乱的神情,心中一动。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只是顾及你的名声。”慕广君说,“我可以睡书房。” 姜知月心里莫名有点失望,搞了半天原来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啊,老实说她还以为对方说要留宿的意思,是想和她探讨生命大和谐呢。 原来只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说她与慕广君感情不和,不受喜欢之类的胡言乱语。 看来是她龌龊了,慕广君还是很正人君子的,人家就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星半点儿。 姜知月的脸蛋更红了,红的仿佛能滴下血一般。 然后他就听到少女羞赫的憋出一句:“要不.....今晚你睡在这?” 似乎很是不情愿的模样,毕竟那小脸涨红,眼神乱飞,似迎似拒。 心里好像有羽毛在挠,慕广君低头轻笑一声,“睡吧。” 慕广君是真的很君子,他吹灭了烛火,还把软枕在两人中间隔断,自己主动选了最不方便动弹的内侧。 从头至尾没有半分逾越的地方,甚至连肌肤接触都极少。 锦被一盖,灯火一灭,慕广君便没了声音,好像闭眼就入睡了一般。 姜知月躺在被窝里迷茫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睡是真的睡觉。 亏她之前那么激动。 可惜,虽然被窝温暖,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心中有点激荡久久无法平息。 来到古代后,因为娱乐活动实在少得可怜,她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会儿本该是犯困欲睡的时间点,她却精神的要死。 哪怕隔了一层软枕一层锦被,她也无法忽略身旁活生生的人。 离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清冷如晨间露水的雪松香气。不知道是对方洒了香水,还是熏了熏香,久久不散,也让她印象深刻。 有点难耐,她小幅度地翻来覆去,时而盯着床顶的帷幔发呆,时而盯着枕头的花纹出神,最终她将目光移动到了身旁安详躺着的慕广君。 他睡了吗?姜知月内心有疑问,有些出神地望着对方的侧颜。 刀削斧凿的面部线条,凌厉而又俊美,闭眼时也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柔和安宁,更透露出些静谧的恬淡。 特别是那睫羽,密而长,随着绵长的呼吸轻微颤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让她这个女孩都有点羡慕。 她觉得自己真走运,工作猝死后还能重生古代,活在家世不差的家庭中,还能有一个这么帅气,又温柔体贴的便宜老公。 这可能是老天爷看她前辈子天天加班996给她的补偿吧。 不过她运气属实太好了一些,让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气息平稳,闭目不语的慕广君,她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询问:“为何会选择我呢?” 这京城中的佳人美女如云般多,比她听话的,比她家世好的也有不少,倘若慕广君愿意赏对方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想来没多少人会坚定地拒绝。 可为何选择了她?仅仅是因为救了落水的她,要对她负责的朴素观念吗? 慕广君应当不是这么博爱的人,而若他不愿意,也无人会指责他什么。 第九十八章 一见钟情 毕竟那时的慕广君时天上的月亮,纯净而明亮;彼时的姜知月却是人人鄙夷,不学无术的废柴大小姐。 “因为好奇。”淡淡的声音传来,有点吓了姜知月一跳,原来是慕广君。 他果然和姜知月一样,也没能睡着。 值此月黑风高之夜,左右两人都睡不着,姜知月便想来点心灵上的深入交流。 “好奇什么?”姜知月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身旁传来翻身的动静,窸窸窣窣的惹人心痒,想要转过身去一看。 “你的庶妹,先前在赏花宴时给我下了性极烈的媚药,还收买下人以更衣之名带我至偏僻室内。”慕广君说,语气带着淡淡的不喜。 姜知月惊讶了,“还有这等事情?” “不错,如此笃定也是我神志迷乱时,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尊称对方为姜二小姐。”慕广君顿了顿,“那时我的心中便有了猜测,撑着最后一点神志打开窗逃了出去。” “然后.....我本想以湖水静心,压制邪火,却碰到了意外落水的你。” 姜知月心里一跳,她正是那时候穿越过来的。 原身已经无声无息地殒命在湖底了,被慕广君千辛万苦救上来的,不过是一具套了姜大小姐壳子的异世孤魂罢了。 慕广君还在继续念叨。 “.....我生性多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如此巧合之事,便以为这是姜府针对我的阴谋,便将计就计,想要看看姜燮究竟想做什么,才不惜将两个女儿都给赔上。” 姜知月一噎。 她还真没想到当时慕广君愿意娶她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这人是个爱惜名声的,所以才无奈出此下策。 仔细想来也是,若慕广君不愿意,有无数种方法不娶她负责,也无人会苛责他什么。 不过话虽如此,姜知月还是无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失落,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 “但是随着与你的接触,我发现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么不堪。”慕广君的声音就在此时浅柔的响起,像是安慰她一般。 “世人都说姜家大小姐蠢笨粗拙,痴恋太子,但我看到的姜知月绝非如此。” “姜姑娘机敏聪慧,冷静自持,绝非是世人所描述的那样子。” “.....多谢你的夸赞。” 姜知月不知为何,心里冒出酸酸的感觉,有种喜忧掺加的玄妙:她并非真正的姜大小姐,只是个冒名顶替活下来的孤魂,而这世上的偏见眼色何其多样,她原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要拘束在旁人的眼光之中。 而慕广君并不认识原身,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第一个认识姜知月,且没有以偏见来对待她的人。 姜知月带着无数忧思沉默了下来,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互相清晰可闻。 她背对着慕广君,所以没看见对方那沉默而温柔的眼神正注视着她。 慕广君感觉心脏在强而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擂鼓声声般吵闹的他心慌。 他是喜欢对方的,只是不知为何说不出口这份心意。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喜欢过一个人,或许是头一次感受到这般手足无措的甜蜜。 但在这从未有过的矛盾与难解之中,他竟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确实喜欢眼前这个姑娘,因为他觉得最荒谬不可思议的一见钟情。 就好像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莲花湖的水底,他忍着燥热不适将少女捞了上来,那少女朦朦胧胧地吐出几口污水,说着奇怪的话:“下辈子.....再也不加班了。” 他那时没有细究这句话,只当是落水后人昏迷中随口的妄语,如梦游人的呓语般荒诞不可追究。 小姑娘吐了几口池水后就陷入了昏迷,慕广君猜是因为池水积淤胸口,堵塞呼吸的缘故。 他手下有几个水性好的,曾与他谈过遇到这类落水昏迷的人该怎么救。 他掰开这小姑娘的嘴,将里面的淤泥脏物都掏了出来,才按照手下交的方法实施援助。 只是看人久久不醒,他才采取了无奈的方法,将唇贴上去渡气给对方。 哪怕他一心救人,心无邪念,在唇瓣相贴的一刹那还是荡出了许多神思。 嘴唇怎会这样软,仿若娇嫩的花瓣,又好似绵柔的云朵。 这是他内心一闪而逝的想法。 .....渡了一会儿气之后,人总算是会喘气了,只是仍然昏昏沉沉,慕广君耐着性子问她姓名,少女只蹙着眉头闭着眼,什么也答不上来。 他本不欲久留,看人无事便想先行离去,谁知道这时候意外陡生。一大群人突然来到这方池塘附近,他躲避不及,硬生生被一大群人当场‘捉奸’。 原本看到一男一女衣衫湿漉,赏花宴的主人都两眼一黑,要惊怒出声了,谁料旁人惊诧地喊了一声:“世子殿下!”这下本想斥责伤风败俗、有违风化的人都缄默不言了。 虽然众人看着都还算理智,但内心都是混乱不堪的,尤其是主人家,几次想要说什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而慕广君要比他们淡定的很多,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敢指责他的人几乎没有,他在这次意外中受到的危害近乎没有。 倒是身边这还昏迷着的小姑娘,恐怕以后少不了被人非议了。 慕广君不是什么心善的人,对不熟悉的人更是冷漠。他最多看在少女清誉受损的份上,以王府的名义多给些补偿。 只是池水打湿少女的薄衫,勾勒出她青涩却美好的曲线,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留连其上,让慕广君感受到了莫名的愤怒与不虞。 他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女身上,遮盖住少女的身躯,同时用冷漠严厉地目光扫视过每一个想要趁乱以眼饱福的色痞。 果然,那些人都在他实质可以杀人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低下头来。 此时,身旁的少女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 慕广君瞥一眼还拿不定主意,激烈讨论的人群,悄声对少女说道:“姑娘可有好些了?” 第九十九章 拼凑 此时他内心的不耐已经升到顶点,准备找到少女的家人交付之后就离去。 然而少女只是带着茫然与恍惚看了他一眼,嘀咕道:“好像在做梦.....” 随后,也不管他如何,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一旁的慕广君:......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 而此时人群讨论之中,有人终于叫出了少女的名讳:“哎哟,那小姐不是姜家的大小姐,姜知月吗?!” 此言可谓是一颗炸弹投入深水,炸出一片狂澜。 众人都沸腾了,谁不知道姜家大小姐姜知月是京城出了名的花瓶草包,痴恋太子不顾闺誉,还总是与亲近太子的女人争风吃醋,落井下石,可谓是十分的刁蛮恶毒。 甚至有人感叹:“祸害遗千年!”竟然引来了不少人的认同。 慕广君拍拍脑袋,才记起了关于这位大小姐的身份信息,以及属下偶然调笑时提起来的八卦花边。 总之,对于这位小姐的风评除了那张宛如谪仙的脸蛋,都是恶评。 慕广君不怎么关注这些流言蜚语,他看人也不依照这些,毕竟声名是权者玩弄人心的道具,可以随意更改变化。 尤其是有实际例子的情况下,例如他父亲慕随在边疆素来以无差别虐杀、喜好酷刑,虐待兵卒,残忍暴虐而有‘暴王’,‘厉王’之类的恶称;但因其屡建功业,镇守边疆,皇帝也还是笑眯眯地给了他‘靖安’的封号,何其讽刺。 话说回来,之前给他下药的那位姜二小姐.....若无意外就应该是这位大小姐的庶妹了。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上一刻二小姐还想借春药与他春宵,好以清白做胁进他王府的门;下一秒,大小姐就意外落水,好巧不巧地被自己救下,还恰到好处的引来了一堆人围观抓奸? 慕广君多疑的性格发挥了作用,他看向姜知月的目光都深沉了许多。 他没有想到的是,姜知阮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但药效尚存,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到他的下落,便让手下满府满院地去找。 没曾想有几个下人办事蠢笨,家丁见几人神情鬼祟地在找什么,便大喝一声道:“有贼!” 那几个下人吓懵了,竟然没有分毫辩解,而是做贼心虚般地四处逃窜了起来,这下更是坐实了家丁的斥责,一府的护卫闻声出动,甚至惊动了还在前厅赏花饮酒做乐的人们。 众人都好奇谁这么大胆敢偷东西,便浩浩荡荡,三五成群地从前厅出来,听着动静到处乱逛。 这一逛,就不小心撞见了慕广君救人。 这真是命运的天大玩笑,一如既往的残忍幽默,命运让他少年失母,受尽折磨,让他感受到立于世间除了复仇只剩虚无的个人。 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却终究让他和姜知月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而他在此时,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向无可挽回的心动。 在众人的非议声中,他凉薄的内心勉强有了一丝负责的念头,当然更多的是想要将计就计——太子一直很想要姜家的助力,原本这位姜大小姐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作祟,他这些年没有趁着姜知月对他爱意深重而将对方收入东宫,而是吊着对方,磨灭对方的心气,想要将这位太傅之女以妾室或侧妃的身份迎入。 可能是觉得姜知月绝无背叛他的可能?慕广君掩唇讥讽一笑,那他一定要抢过来。 于是隔天,他在京城满城风雨最盛时,亲自带着丰厚的聘礼上门,以君子风度为虚伪的包装,以姜知月的清白作要挟,让姜燮这个脾气古怪的太傅点了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至于传闻中这位一心太子的姜大小姐的想法,他并不怎么关心。 闺阁中的女子从来没有自己的自由,她们都是王权之下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棋子的思想好恶对慕广君来说无关紧要。 若她忠贞不二,要为她心爱的太子守贞,慕广君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联姻才是利益所在,姜大小姐在这场暗流无声的交易中.....顶多算个漂亮的赠品。 既然是漂亮易碎的赠品花瓶,他也自有一套维护珍宝,置之高阁的保养方法。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传闻中一心太子,痴恋爱绝的姜大小姐.....竟然对于这桩婚事毫无意见? 想象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完全没有发生,姜大小姐在落水醒来后安分到了一种连京城人士也为之咂舌,太子都坐不住的境界。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煞有其事地说,姜大小姐是被湖底的怨灵缠身,才会性情大变;也有人阴谋论,认为这是姜府为了攀附王府的作秀。 他安插在姜府中的探子将对方在姜府内的事迹一五一十地上报,随着情报愈多,他对姜知月的看法也愈来愈不同。 她敢对抗父母权威,也能在孝道重压下灵活的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她面对庶妹的欺辱没有忍声吞气,也没有强烈反抗,而是不急不缓地蛰伏,圆融地面对着一切刁难; 她在那方小院子里活泼而又灵动,会主动去学闺阁女子不屑的厨艺,做香甜的糕点,会古灵精怪地做一个小秋千; 她还主动学习,虽然最开始生涩而笨拙,字迹难看,曲调不成,但还是坚强的学习下去,探子都感叹于她的好学与坚韧。 那纤韧而青涩的身躯之中,仿佛装着一个成熟知性的灵魂,和不同与此世的远见清醒。 她很不一样,至少对慕广君来说很不一样。 而那段时间中,他从满桌公务中恍然回神时,才发觉关于姜知月的情报堆叠了他半张桌子。 一向喜好整洁利落的他,竟然破天荒地让手下人收集了这么多关于姜知月的日常琐碎,将这些堆叠在桌上不说,处理事务累了还会观看一二,放松心情。 这显然有些不正常了。 但他没有扔掉这些情报,而是装订成册,从旁人描绘的只言片语,加上那天混乱中的记忆里,一点点拼凑出他认知中现在的姜知月。 第一百章 白练 师耀曾揶揄过他,“很在意那姜家的小姑娘?” 慕广君只是微笑着顾左右而言其他,将话题打岔了过去。 而此举其实是并不符合他日常作风的,原本他应该在师耀戏谑而深藏审视的目光下,半是无奈半是羞赫地承认.....但不知为何,他本能地不想把姜知月卷入危险,卷入天子的眼下。 于是他糊弄了过去。 而他在繁忙一天之后,又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探子递来的,姜知月的今日情报。 老实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小事情:姜知月在窗边读书差点睡着;姜知月在院子里抓知了结果撞了脑袋,哭唧唧地找侍女求安慰;姜知月做了一碟绿豆糕,一边读书一边享用..... 但是他看着看着,紧绷的精神就慢慢松懈下来了,等到回神时,自己嘴角的笑容还挂着。 他可能是喜欢上姜知月了。意识到这点时,他冷静无比地放下手中关于姜知月的情报。 然后他就召来下属:“明日告诉姜府的探子一声,叫她以后不用再递交姜大小姐的情报了。” 属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有欣慰,似乎再说您总算不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随后恭敬地退下。 “那这些.....”属下向案桌上堆叠的情报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似乎很愿意为慕广君代劳。 他的手在桌下攥紧,几乎要将那张写满姜知月日常点滴的纸张揉碎。 “我自会处置。” 虽然处置的方法只是在下属难言又疑惑的目光下将这些毫无价值的情报珍之又重地整理收纳起来。 直至今日,那些与姜知月有关的点点滴滴还躺在他秘密的柜子中,不见天日。 也让姜知月无从得知慕广君的一往情深。 而他本人,看着枕头另一边少女背对他的身影,还是选择了缄默。 此夜漫长,再无悄声,无人好梦。 —— 姜知月朦朦胧胧地被初夏叫醒时,还唔了几声。 随后渐渐清醒过来的她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条件反射般朝自己床榻另一侧看去。 没有人,甚至没有过一个人躺在那边的痕迹。 被褥,软枕,床单都被仔细的复原了,连带着那人的温度,还有那个晚上一直在梦境中骚扰着姜知月,让她心慌意乱,没有好梦的雪松淡香。 或许是她凝视的目光在那处停留太久,初夏都意识到了不对劲,随着她呆愣的目光望去,突然狡黠而娇俏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的调侃意味非常明显,几乎是在瞬间让姜知月红了脸。 “不是,我们没有,你别瞎想.....”姜知月解释着,在初夏眼中确实苍白无力又包含少女娇羞的辩解罢了。 初夏又笑着安慰起来:“哎呀我的小姐,这是为妇人所必须要经历的一关呢!虽然第一次难免会不尽人意,但是你和王爷日后还会有无数次恩恩爱爱的机会的!” 姜知月不知道和这个陷入了奇怪痴笑思想的丫头说些什么了,只知道她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只能叹息一声,不做解释。 反正事实摆在那里,慕广君一整晚都没有逾矩半分。 当然,说给下人们听,解释他们孤男寡女同躺一张床上,名正言顺的夫妻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显然也是一件极不可思议甚至会引来不可置信的笑声的一件事。 不若就这样将错就错,说不准这样,外面和府内那些‘王爷王妃感情不和’的流言也能慢慢不攻自破。 想到这,姜知月也放弃了嘴皮子功夫,只是说:“梳洗吧!” “小姐,奴婢来扶您起来!”初夏笑着来搀扶她,眉眼之间满溢喜色,神采飞扬,似乎主子承宠对她来说也是一荣一俱损的事情。 她嘴上还念念叨叨:“听有经验的嬷嬷说过,这类事情初次后,女子总是不胜体力,弱柳扶风的,需要精细照顾,毕竟......” “好了好了,莫要再说了!”姜知月简直头皮发麻,光天化日之下差点被自己侍女科普两性知识,哪怕她的灵魂来自现代,也有点承受不住如此明显的开大车。 初夏又是叹笑又是护着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门外一个低眉顺眼守门的丫鬟吩咐道:“你进去把那个东西取来收好。” 姜知月在旁边疑惑了一声:“什么东西要取?” 谁料初夏给了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神情暧昧,挤眉弄眼的:“就是‘那个’!” 姜知月:...... 她无意在这打哑谜,但看那丫鬟领了命令进了内室,也便不想追究什么了。 她准备把注意力重点放到别的事情上,譬如正经事情。 用青盐沾柠檬汁水调和成的牙膏净了牙齿,又哈欠连天的在初夏和一干侍女的帮助下梳好了繁复的发髻,穿上了层层精美绣工织巧的衣物,姜知月的一天平平无奇地开始了。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领了初夏神秘命令的小丫鬟正惶恐地在她的床铺上翻找着。 而当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块至关重要的白布,并暗松一口气摊开查看时,表情又僵愣住了。 那块如新雪般的白练上,毫无血渍。 可昨天王爷明明宿在了王妃这里,怎么红帕上会毫无痕迹呢? 不敢想象的丫鬟翻开床铺,仔仔细细,一寸寸地翻找查看着,似乎急切地想要推翻自己可怕的想法。 可惜,翻遍了整张床铺,她也没有找到自己希冀的那一小块血红干涸的痕迹。 丫鬟的神情凝重而惶恐了起来,她不敢想象将这件事汇报给初夏之后,她的命运会如何。 可是,可是明明王爷昨天宿在了王妃这里,理应,理应.....! 此事她才恍然醒悟般反应过来,哪怕她如实汇报,初夏那个王妃的贴身侍女,她们这些小丫鬟的总管事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不管真相如何,她无意间戳破了大人物的秘密,初夏若是知道了是不会让自己好过的。轻则一顿敲打,重则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应嬷嬷 丫鬟紧紧握着那块白练,决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你在干什么!”一声尖锐的呵斥镇住了她,丫鬟呆愣在原地,直到一只干枯老朽的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丫鬟僵硬地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应嬷嬷?” 被丫鬟称为应嬷嬷的妇人,曾经是这个府内除了主子以外,极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只因她资历极老,还是白太妃的身边人。 但是听说她在还是世子的王爷成婚那天,给世子妃使了点绊子,给了对方难堪,再之后就被世子找到机会几度惩罚,又是打板又是鞭挞,几乎脱了一层皮。 也就是白太妃为她求了情,看在白太妃的面子上才饶了对方一条命。 王爷还在世那会儿,她还能得些好,在白太妃的庇护下静静地休养生息。 但是自这位爷继承王位之后,应嬷嬷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的难过了起来。 各种本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沾手的粗活重活都被安排了过来,让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嬷嬷如同扒光羽毛的老鸟,灰头土脸地奔波。 而白太妃静心吃斋念佛去了,也不能护住她一个得罪过现任王妃,又年老色衰的老奴了。 丫鬟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干净的元帕往身后藏了藏,吞吞吐吐地说:“应嬷嬷怎么在这.....?” 应嬷嬷受了不少折磨,不复曾经富态圆润的模样,干瘪失去光泽的皮肤耷拉在她高高的颧骨上,加上那不屑中带着点刻薄的模样,像极了奇志异书中描写的猫婆。 她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珠中迸射精光,半晌才慢慢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难听:“我是回收衣物,好送到洗衣房里浆洗的.....倒是你,鬼鬼祟祟的在主子的房间里干什么呢!” 丫鬟脸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语速停滞:“我....我只是在。” 应嬷嬷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莫不是在偷东西?!好啊,手脚不干净的贱婢,怪道府上最近丢了不少东西!” “我没有偷东西!”丫鬟慌乱辩解,殊不知她一开口就踏入了老辣嬷嬷的陷阱。 “你不是偷东西,那在主子房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应嬷嬷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悄然望向了丫鬟极力遮掩的身后。 丫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她到底是年轻单纯,不知道遇见了这种事情该如何自处应对。 应嬷嬷见对方慌乱得连辩解也说不出的模样,内心得意的笑了,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支支吾吾的,便是心里有鬼了?走!随我去见总管事,看你说不说!” 丫鬟都快要哭出来了:“我没偷,我没偷!” 应嬷嬷想着吓得差不多了,也不想对方的动静引来什么人,便上前一步,一双如鹰的眸子阴冷地盯住她身后:“那你背后藏着什么!” 丫鬟被老油条三言两句攻破了心理防线,慌忙地将她准备销毁的秘密呈现出来:“只是一块布,是初夏姑娘叫我拿的,她要用来....补东西用的,我没有偷!” 到了这节骨眼上,丫鬟也还没有丢失全部的理智,而是略微撒了个小谎,只称这是块普通的白布。 而应嬷嬷是何等人精,又是实打实的老油条了,以她的人生阅历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块鉴定女子贞洁,用来承受落红的元帕? 而昨日明明满府人都知道王爷留宿在了王妃这里,元帕上却没有落红,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或许传闻两人感情不和是真的,又或许.....应嬷嬷阴恻恻地冷笑几声,不管事实如何,干净的元帕就是无声的证明,不管她说什么。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个碍眼的丫鬟,把这有力的物证搞到她手上才行。 于是她仍然没有松懈严肃狠厉的神情:“你说是就是?说,你是哪个房的下人,这样不懂规矩,偷到主子头上了!” 丫鬟一慌张,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发展,于是情急之下便交代了:“我就是王妃房里的下人,看门丫鬟宁春,是初夏姑娘让我来取的,不信你随我去问她!” 应嬷嬷自然不会傻到把宁春带到初夏面前,她只是抽动嘴角冷笑:“那岂不是给了初夏姑娘包庇自己人的机会,真当嬷嬷我老眼昏花,思绪迟钝吗?” 宁春被噎住了,一时间百口莫辩,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惶恐。 “不过——”应嬷嬷语调一拉,语气下沉:“我也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看你手上的东西,应当是承接落红的元帕吧!”应嬷嬷阴沉的目光移到那块白练上,冷笑牵扯出些许幸灾乐祸:“可上面根本就没有落红!” 宁春脸色骤然刷白,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应嬷嬷则是趁着对方心神失守,神情恍惚时出声补刀:“王妃很可能不贞洁了!事关靖安王府尊严,你我定然要将此事上报给王爷!” 宁春这才反应过来,她捂着头,颇为痛苦的模样:“这断然不可能的,王妃出身世家,自然应当是完璧之身,可能是昨天晚上王爷没有......” “哼。”应嬷嬷鼻孔哼气,颇为不屑地说:“你这般为你主子开脱,却也不知道她真的是不是失了贞洁。但此番忠心,你家主子未必会感激你!” “不妨想想你主子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把你这个知情者解决了吧!”应嬷嬷如此恐吓着,配上她那副人见鬼愁的模样,倒是显得非常有感染力。 宁春心里乱糟糟的,的确,事关王妃清白,不管是真是假她这个卑微的下人都落不到好处的。 她侍奉王妃的时间不多,只听那些近侍称赞过王妃的宽和近人,但是再怎么宽容的主子,她也终究是主子。 若是真的,那可以预见王妃会为了永远保守秘密,将她们这些知情人通通处死的下场了.....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切,理智丧失的宁春哆嗦着看向了应嬷嬷。 “那我,我们该怎么做?”宁春咽着口水,非常紧张。 第一百零二章 窗外是谁 应嬷嬷满意地笑了,松弛的面皮挤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东西交给我,我自有办法。” “倒是你,若是继续拿着这东西,恐怕早晚会出事的。” 宁春忙将元帕交给了应嬷嬷,仿佛丢出了一块烫手山芋。 她将元帕仔细收好,望向惴惴不安的宁春,神情携带出些高傲与不屑。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她作为王妃的身边嬷嬷,地位不知道要比这些小婢女高出多少,如今却也要步步算计起这些蝼蚁来。 都是拜世子.....不,现如今已经是王妃的姜知月所赐! 不过是当初给了刚过门的她一些难堪,这是大部分高门媳妇都要必经的一条路,竟然却狭隘至此,怂恿世子百般折磨自己。 既然如此,她定然要对方好看。 只是她从前再怎么权高位重,也还是一届奴婢,不说反抗了,连求饶都显得软弱无力。 但如今不同,她抓到了姜知月致命的证据,只要利用得当,利用此证据将她弄死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应嬷嬷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渗人异常,看得一旁的宁春微打寒颤,对她怯怯地说:“嬷嬷.....东西我给了,我便先行告退了!” “慢着——”应嬷嬷从臆想中回神,拉长了语调叫住对方,这次她的声线彻底低沉了下去:“你要回去汇报?” “是。” “那你只需要说,未见着这东西便是。”应嬷嬷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否则我便要你好看!” 宁春哆嗦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这样,岂不是......” “看清楚些你现在的处境吧!除了与我合作,听我的话,你还能依靠谁?”应嬷嬷一语点破宁春的犹豫与惶恐,“你看见了主子的秘密,若叫人知道了定然不会有活口的!” “也就是嬷嬷我心善,愿意帮你保守秘密,换个人来,你现在已经被拖出去仗杀了!”应嬷嬷说得煞有其事,故意吓唬这个入活不久的婢女。 果然,宁春被三言两语撬动了心防,神情动摇。 应嬷嬷趁热打铁,走至对方身旁低语:“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不死,而且日后也不必再做低声下气的守门婢!” “难道你不想做个主子的贴身侍女,从此穿锦披罗,被其他下人当做半个小姐娇养,以后还能寻个不差的人家做正妻?” 宁春呼吸陡然粗重了起来,应嬷嬷眼中闪过满意的精光,她知道对方已经被她说动了。 “记住,要按我说的做!” —— 姜知月正在描摹书法,初夏从门外蹑手蹑脚地进来,轻声细语间给她递了一张请柬:“本月中旬便是嘉乐公主的生辰了,陛下似乎很是看重,京城所有贵女都受邀在内。” 姜知月行书的手一顿,略分了些许注意力:“哦?” 嘉乐公主,她略有印象,当然她的印象和大部分京城人士都相差无几,都是停步在知道有这么位公主,且因为年岁小,性格天真烂漫而深受帝宠。 这样一位身份既不敏感,又足够尊贵的大人物,自然是要参见一二的,无论能不能得帝姬青眼,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她现在的身份,更是靖安王妃,更是无理由拒绝参加这样一场生辰祝会。 思虑再三,姜知月心中有了决断。 她搁置墨笔,吹干墨迹,语气淡然的听不出情绪:“库房里挑几件,再从我嫁妆里添补一些好东西。” “帝姬诞辰选定在哪里举办?皇宫,还是园林?”姜知月问。 初夏打开请柬,细细的指尖点着上面烫金的文字:“听说公主活泼好动,尤其爱野趣,陛下感念小女儿的喜好,便将地点选在了城外。” “尤好野趣?”姜知月听着,挑了眉头,有点感兴趣:“还把地点选在了郊外,难道是想一边举行生辰,一边进行狩猎?” “想来是了!”说到这,初夏脸上流露些许担忧的神情:“小姐,看来到时候少不了骑马拉弓之类的活动,您这样纤弱,要不还是.....” 初夏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世家贵女大多深居闺中,平常不过弹琴作画,每一寸肌骨都是水做的柔软,更是从小边用绫罗绸缎包裹,避免她们细嫩的肌肤与外界粗粝的尘沙摩擦。 像奢靡些,讲究些的世家,还会给自家女儿用牛乳、花瓣沐浴,以求如雪肌肤与自体生香。 姜知月小时候倒没有如此夸张,顶多浴桶中多放些香料花瓣,且从未刻意追求过花容月貌,上天却还是宠爱她,给她一副冠绝京城的容貌。 不过她以前的体质,也不过是普通闺中小姐的水准,虽然不会一步三喘,弱柳扶风,但也不是能上马疾行,迅捷如风的体质。 当然后来她穿越过来,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羸弱,自穿过来迄今都没有放弃过基础的锻炼,比如跑跑步,负负重之类的运动。 初夏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她很了解自家小姐。 姜知月却勾勾唇角,对初夏说:“放宽心些,虽然我没有骑过马,但是可以学啊!” “这,这怎么能同一并论。”初夏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眼睛流露出担忧的神情:“您可千万不要逞强,骑马和那些小跑小闹不一样的。” “万一摔着磕着碰着了,少不得骨肉之疼呢!”初夏忧心忡忡地说,“历年来多少坠马的事件,轻则骨折,重的还会把命都——奴婢失言了。” 她说到激动处,突然咽下了声音,略带惶恐的请罪。 姜知月笑了笑,倒是不怎么在意初夏的失言,毕竟对方的本意也是担心自己,不想她受伤。 如果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认同,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她之前用积分兑换了武艺,连带着体质都得到了增强,怎能不一试呢? “此事我已经有打算了。宴会,我会去,骑马,我也会学习。”姜知月抬头,望向窗外,突然她的眼神变得凌厉,声音凛然地喝道:“窗外是谁?!” 第一百零三章 空闲 咔嚓,是树枝被踩断的细微声音,却被姜知月瞬间捕捉,更让她坚定了有人的想法。 只是等她推开窗户,环顾四周之后,却发现没有人的痕迹存在。 初夏赶紧跟上,在她身后也张望着外边,表情惊疑不定:“小姐,您怎么知道有人的?虽然在奴婢看来好像没有人在.....” 姜知月抿了抿唇,半晌才回答:“直觉吧。” 她看到了窗外一闪而逝的人影,身量纤细苗条,应当是一位女子。 只可惜速度太快,又太匆忙,她没能看清更多,也无从认清。 初夏看她抿着唇,眉眼阴郁的模样,便上前柔声安抚:“想来是府内不懂事的丫鬟婢女之流,好在我们刚才没谈什么重要事情。” 姜知月还是觉得心底隐隐不安,便转头对初夏说到:“我还是不放心,你等会去问问,今日是谁在院子里当值。” “不管如何,这人还是太鬼祟了。” 初夏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小姐思虑的是,我到时候去问问下头的人,在府内还这么行迹鬼祟的,想来是心里有鬼了。” 姜知月嗯了一声,“辛苦你了,下去吧。” 天上的日几度落下,又几度升起,院前新开的花迎着朝露初生,娇嫩的花瓣上缀着颤悠悠的露珠。 姜知月从梦中悠悠转醒,对着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发了会儿呆。 明明人早该走了,但姜知月总觉得那一小块地方残留着人体的温度,残留着淡然而又浮动的雪松香气。 一连几天,慕广君都睡在她房间里;却也如之前一样,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用软枕和床褥隔开一条楚汉交界。 并非是出于厌恶与相互讨厌,恰恰相反是慕广君尊重她意愿的体现,不逾矩,不放肆。 倘若姜知月不说,他就永远在那条界限之外,静待她的垂青。 不得不说,慕广君的睡前小故事也列入了她每日的一环,这人妙语连珠,而且聪慧多识,像姜知月就不能如他一般,将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信口捻来。 “昨晚讲到哪里了?好像是鬼女风雪入庙,包祸心诱小道士破凡尘戒......”姜知月在柔软的床榻上懒懒翻了个身。 在缺乏娱乐的古代,慕广君讲的故事她根本无法拒绝。 明明经受过现代信息洪流的冲刷,对这种放在现代略显古典的故事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又或许是讲故事的人极好,对方清透润朗的嗓音,潺潺而富有磁性,摩挲着姜知月的耳畔,那张比故事中鬼女还要惑艳清冷的脸庞在距离自己只有几拳之隔时,很难不沉醉在那双安静温柔的凤眸之中。 初夏一如既往地在这个时间点进来叫醒她,看到姜知月对着床铺的另一边发呆,掩嘴偷笑了起来:“王爷今日起得可早了,但愣是一点没有惊动姑娘。” “反倒是姑娘....近几日起得愈发早了,还总是发呆,可是在想王爷了?”她调笑着,开着俏皮的玩笑话。 姜知月露出一个喟叹的笑容,“别打趣我了,只是身边多了个作息规律的,搞得我也愈发规律了起来。” “至于想不想.....”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看到初夏竖起耳朵的模样,狡黠一笑:“你猜?” 两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着便起了床。 服侍洗漱更衣的侍女早已低着头等候着了,个个分工明确,端铜盆,递毛巾。 姜知月现在已经适应许多了,刚开始穿过来那段时间,她每天面对侍女的服务总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而现在,她已经能从容地接过侍女的毛巾,并微笑着说一声谢谢了。 被谢的侍女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与无措,但还是按照初夏姑娘教的那样点头回应王妃:“不客....气。” 她说完,脸上的怪异还是无法散去,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侍奉这么奇葩的主子,但看周围王妃还没出嫁前带来的老人,她们脸上都是从容镇定,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洗漱完,她便坐到梳妆案前,看着光亮水镜里的自己。 古人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姜知月这一头长长如瀑布的三千青丝需要每天打理梳发,而发髻繁杂难梳理,其上的珠宝点缀也颇有讲究,只能拜托给侍女照料。 而今日负责挽发的侍女是个面生的,姜知月没有印象,大抵是王府内的新人,青涩秀丽的小脸上带着其他久经侍奉的婢女所没有的恭敬与惶恐。 她的手法和其人一样青涩,甚至有点因紧张而引发的毛手毛脚,根根青丝在她的打理下飘扬落下,看得旁边侍奉的初夏眼皮一跳一跳。 姜知月本想换个人来,但看到那侍女愈发紧张惶恐的模样,几乎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是心中微叹一声,佯装毫无察觉,让她继续糟践着头发。 微微颤抖的手指贴上发丝,象牙梳齿无意扯痛了头皮,姜知月没忍住轻呼了一声。 初夏跳动的眼皮彻底忍不住了,她上前几步,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在镜中姜知月轻轻摇头的动作中放缓了语气:“你下去吧。” 那侍女抿了抿唇,眼神中流露出难堪与悲伤。 姜知月突然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低下头,喏喏回答:“奴婢名叫......宁春。” “之前似乎没见过你?” “奴婢是最近调来的....您没见过也正常。” 姜知月默然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初夏接过象牙梳子,连忙凑到姜知月身后,用一贯轻柔的动作为对方梳发,手法老练而娴熟。 趁着这点空闲,初夏说起了今日的安排:“书房里的字帖已经叫人摆好了,您随时都可以去临摹字帖;礼部侍郎家的大夫人送了一副画来,说是想请小姐题字;下午可否要接见王夫人,便是之前与您说过的那位......” 姜知月揉了揉眉心,王妃似乎也不好当。 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询问初夏:“王爷今日可有空闲?” 初夏想了想,“似乎是有的,这几日府上人都在打点行装,王爷因过几天要远出的缘故,这几日稍闲。” 第一百零四章 骑马 姜知月唔了几声,放弃了原先想法:“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她原先想学骑马,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慕广君来教更让她放心。 不过想来对方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自己也犯不着为这点事情专门麻烦对方。 于是她转而对初夏吩咐:“府上可有会骑马训马的?趁着公主寿宴前夕,我先学一学。” 这倒没什么难的,王府里本就圈着一片马场,有各种各样的珍贵马种,自然也少不了骑术了得,善于训马的侍从。 只是那地方脏活累活繁多,故大多是男人当差,姜知月这般身份,初夏也一时间有些把握不准了。 只是思考片刻,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奴婢待会儿去马苑里瞧瞧。” “那便麻烦你了。”姜知月点头。 她这个想法也不是突然冒出,而是有过深思熟虑的。 这个时代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是以马车骡车为主,而若学会骑马,对日后的突发情况会有更好的应对效果,不至于一无所知。 而且她有系统傍身,从入门到熟手只取决于她想不想和积分够不够。 姜知月度过了一个充实而略显忙碌的上午,正午饭毕时,初夏给她带了个好消息来。 “马苑里有个骑术了得的娘子,她做您的指导正好合适。”初夏说。 姜知月闻言,眉眼间也带了欣慰:“好,那么下午便带我见一见这位娘子,讨教一下骑马之术。” 换了一身干练的劲装,走到马苑之中,初夏找好的训马娘子已经等候着了,是一位看上去二三十岁的妇人,也是一身骑装,手上缠着鞭子。 训马娘子见了她便恭敬地迎上来:“奴名唤明溪,王妃可是要学习御马之术?虽然接下来会有点冒犯您,但奴还是要说,骑马是件危险的事情,辛苦不说,一不留心还会伤了您娇嫩的肌肤......” “无妨。”姜知月淡淡打断了她,嘴角流露出笑意:“我看起是那么柔弱的人吗?” 明溪抬眼端详了一会儿对面。 尽管是一身朴素的骑装,秀发用绑带干练的竖起,但那通身的尊贵气度,白皙如牛乳的皮肤仿佛吹弹可破,纤弱的四肢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有力握住缰绳,夹住马腹的模样。 她这个年纪,训过十几年的马儿,也帮无数勋贵人家的子弟教学过如何训马,看到姜知月的第一眼心中便有了定数——这位大抵是个突发兴致要学骑马,但实际娇弱又吃不得苦的尊贵人家的夫人。 明溪两条略显粗犷的眉毛纠结地拧在了一起,她最怕麻烦,也最怕这类娇娇夫人小姐,因一时的兴趣来让她教学。 这种人麻烦又娇气,马儿略一动便害怕得不行,身体左摇右摆地像一只软杨柳,更不要骑马久一些,粗粝的马鞍便会摩擦得她们大腿内又红又疼,坐立难安。 而又因为身份的尊贵,明溪不能呵斥教训,得好声好气地指导她们。可是骑慌了的人很少又能稳住心思来听她说话的,一般都是尖叫着让她将她们弄下来。 而等夫人小姐们回了神,又会反过头来斥责她这个训马人,埋怨的说法也是各种各样,一会儿嫌她啰嗦,一会儿又恨她怎么不多说两句,让明溪甚是心累。 所以权贵人家的女眷是最难伺候的,若是一个不慎还磕着碰着了,明溪就得胆战心惊地祈祷主家不要杀了自己泄愤,还得破不少钱财求得原谅。 她是近几年有幸进王府为王爷训马调教的,王府中的女眷没几个对骑马这种运动感兴趣的,心思全在打扮自己与如何勾引王爷身上,这让明溪曾经一度感叹,以为找到了好差事。 本以为下半辈子都可以在这王府中混一口饭吃,没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那位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便找到了马苑来,在管家一脸谄媚的神情中在他们这些人里挑挑练练,最终站定在明溪身前。 “这里还有一位训马娘子?”明溪听见那位初夏姑娘看了她一眼后,对管事问到。 “是了,若王妃想要学马,明溪是最最合适的了!她老练,沉稳,心细,定然会让王妃满意的!”管事的笑容快攒成一朵老菊花了。 明溪一听,心中便咯噔一下。 那位前不久从世子妃荣升为王妃的贵人,她也听过些许八卦,听说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这等的美人往往是最吃不了苦头的。 老管事为了攀附权贵,竟然破天荒地把她说得极好,以往这人都是看不起明溪这个训马娘子的。 “很好!”初夏听了老管事的举荐,果然心生满意。 毕竟马苑里大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让这种人来教王妃骑马,一来她不放心,二来若是不慎传出去,名声上也有损伤。 但若是一位训马娘子,那便好很多了。 初夏再度走到明溪跟前,对她左瞧右看,最终下定了决心:“就是你了,娘子名唤明溪?” “是。”明溪低眉顺眼地回答。 “今日下午,王妃来马苑学习骑马,便要你多多操心一二了。”初夏说道,“这件事干得好,王妃自然也是少不了奖赏的。” 事已至此,明溪反对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奴....尽力而为。” 心里却哀鸿一片。 而直到今天下午,她在惴惴不安中见到了这位王妃时,心中那点不安更是转化成了实质,悬着的心吊得更高了。 若是一个不小心让这位贵人磕碰着了,或是她看不顺眼自己了,这条小命说不准就要交代在王府中了。 “既然王妃这么说,奴这就开始。”明溪看对面的人迫不及待的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将不远处马棚中,自己精心挑选的一匹白马。 这是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或者说成年没多久的马驹儿,性情柔顺,毛发靓丽,很适合姜知月这类新手的马儿。 姜知月看到后也确实眼前一亮,“不错的马儿。” 第一百零五章 小白 马苑里的马有人负责喂养,而从这匹马神采奕奕的状态来看,马倌与训马娘子应该将它照料的极好。 明溪自然也听到了这声赞叹,内心不免有些小小的骄傲和满意,马儿是训马人的伙伴,伙伴被夸他们也会觉得高兴,想来这位尊贵的王妃也不是全然仅凭兴趣而来学习骑马的,至少心很诚。 明溪将白马牵到姜知月跟前,方便对方细细瞧着,还一边给姜知月兴趣盎然的介绍了起来:“这是个害羞温柔的姑娘,刚成年没多久,性格最是宽厚。” 姜知月看着白马湿润的黑眸,单纯无邪地望向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很不错。” 她之前才挥霍过积分,眼下善堂的进账也是一般,堪堪不到一百多积分,她也不想用这点积分学个半吊子的马术。 还是先老老实实跟着训马娘子学吧。 “腰腹要用力,但也不可太过用力,肌肉要放松,保持自然即可.....”在明溪的指点下,姜知月很快学会了上马。 轻轻扯动缰绳,白马便温顺的驼着她碎步走了起来。 明溪在一旁指点着,心中原本不情不愿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了开来。 目前看来,王妃好学而天资聪颖,上手很快,也肯学,并非像其他勋贵世家的小姐夫人那样,只是图一时新鲜的。 渐渐的,明溪放下心来。 不过,虽然王妃意志坚定,真诚好学,但是看她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和娇嫩雪白的肌肤,也不好说对方能够支撑到几时,明溪内心暗自思忖着。 而且看旁边那一干奴仆紧张兮兮的模样,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担心王妃稍有不慎,不知道的以为是他们在练习骑马呢! 训练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明溪在旁指导的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看着仍然精力充沛,小脸上流了点汗的姜知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寻常人这会哪怕兴奋上头,也多少会因为长时间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而略显疲态,而这位王妃的耐力根本不像是一个娇养出来的深闺小姐,更像是久经训练过的。 不过明溪眼尖,看到王妃白嫩的手掌已经被粗粝的缰绳磨出了红痕,看得她有些心惊肉跳,唯恐那些护主心切的仆人们大惊小怪起来,于是挑了个时机上前劝说:“王妃先便练习到这里吧,贪多嚼不烂,而且您看起来也有些精神不济了。” 姜知月本玩性正浓,乍然听到明溪这么说,第一反应是不愿,不过仔细一想,对方也确实说的有道理,贪多嚼不烂。 于是她以一个略显青涩笨拙的姿势下了马,一旁看着的初夏连忙上前,轻轻拉起姜知月的手,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小姐。” 娇养出来的手掌已经被粗粝的缰绳磨破,掌心一道狰狞的破痕,乍一看像是什么鞭伤,伤口处还扎残留着缰绳上的草纤,渗透着殷红血迹,初夏余光一瞥缰绳,果然血都已经渗入绳内,可见姜知月哪怕手疼也不愿放手。 姜知月不以为意地望过去,原来是自己的手掌心被磨破了,出了点血。 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伤势,却让初夏瞬间变得紧张兮兮,连忙吩咐左右:“去取些水来,还要纱布.....” 姜知月一听要动如此大的阵仗,连忙阻止了初夏:“何必?不过一点小伤,一会儿不管就不流血了。” 初夏不赞同的摇头:“万一留了疤痕就不好了,而且您是何等金贵之躯......之后还得调配些消去疤痕的药物。” 姜知月无奈的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 初夏对她投来气鼓鼓的目光,姜知月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便瞬间缴械投降:“好吧好吧!便按照你说的做。” 明溪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中更多一分对姜知月的满意。 学习一样东西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就好似读书要努力会意,跳舞要日夜练习,做菜更是日日刀上功,马术与训马在明溪看来也是如此。 大多数小姐夫人,在娇嫩手心被磨破之后,都会哭闹着不学了;而在明溪这种学习时常常被马从背上甩下来,常常要与烈马僵持角斗之人眼中看来,更是觉得荒谬可笑。 如今京城的贵族们都太看重风雅那一套了,更无开国之时崇武之风气,而是渐渐地有些前朝的奢靡之景象。 明溪在内心叹息摇头,恨这世道变迁。 在初夏的坚持下,姜知月还是为伤口简单处理了一番。 “把小白牵过来吧,我已经休息好了。”姜知月握了握掌心,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些刺痛来——约莫是药粉刺激了伤口的缘故,有些凉和微麻的痛。 初夏微微蹙眉,正想劝说两句,却被姜知月按了按肩膀。 她张了张嘴,也还是闭上了。 姜知月坚持的事情,她怎么劝说都不会改变对方的心意。 明溪将不远处啃噬嫩草的白马牵了过来,笑容灿烂:“王妃还给它取了名字,小白.....真是个通俗易懂的好名字。” 姜知月反而有些羞涩一笑,“取名天赋不怎么好,倒是委屈它了。” “小白能得王妃赐名,自然是它的福气。”明溪亲昵地蹭了蹭马头。 “.....还是不要叫小白了,我得给它换个好听些的名字,这可得仔细斟酌。”姜知月哑然失笑道。 她也怕自己一口一个小白叫着,就彻底改不过来这个称呼了。 如无意外的话,她已经准备要这匹马,日后出行都会用它。 而小白这个名字.....不能说不好听,只是有些平淡和大众了些,有些不好分清。 “叫什么呢?它毛色如雪,顺柔亮华,神采奕奕。”姜知月撑头思索,尝试在肚子里搜刮墨水。 周围人也给她七嘴八舌的提意见:“毛色如雪,不如叫小雪?” “那和小白又有什么区别嘛!”初夏一声抱怨迎来笑声一片。 “通身洁白,秉性温柔,不若唤珍珠?”明溪在一旁试探地说。 姜知月有些心动了,“是个不错的好名字。” 第一百零六章 难以想象 不过她也挺心动‘小雪’这个称呼的,比起珍珠那种自带柔光的暖融白,还是雪一般纯净的雪白更适合形容小白。 还真是挺难决定的,要不还是叫小白吧。姜知月自暴自弃地想。 “珍珠的辉光还是柔和了些,不若叫霜纨吧?”亲切的声音潺潺而来,嗓音浑厚而温和。 姜知月一愣,转身回望去:“你怎么来了?” 慕广君对她露出一个笑来:“我不能来?” 狡猾地把问题抛还给了她。 姜知月就当没听见这句反问,若无其事地谈起了旁的:“你说叫霜纨?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也和我想象的一致。” “霜纨是北域进贡的马,那的冬季大概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了,渺茫天地,霜纨银素。”慕广君谈起异域景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他真的看过。 霜纨,这意思是洁白精致的细绢。姜知月看看白马,又看看慕广君,唇角一弯。 “那就多谢王爷为这小家伙赐名了。” 慕广君看了看周围:“想学马,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明溪和旁边一干侍从从刚开始就低着头,缄默不语,极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默默无闻不代表他们不会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学马这种小事倒不用麻烦你,你不是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吗?”姜知月摆着手,“且去忙你的,我这边一切都好。” “那些事自然有人操心,倒是你.....突然殷勤地练习起马术来,莫不是因为不久之后的帝姬诞辰?” 姜知月被如此清晰直白地点出目的,还是头一遭,话语在舌尖回旋,最终还是吐露了出来:“我毕竟是靖安王妃。” 无论如何,她既然享受了这个位置带给她的诸多方便,便要履行对应的职责。 她也不想什么都不懂,只是被慕广君保护在羽翼之下。 “那我来教你骑马。” “嗯,你?”姜知月显得有些惊愕。 “你信不过我?”慕广君含笑,如一掬清浅的水,“我的骑术还算不错的。” .....何止算不错,简直可以算的上冠绝京城。一旁低头装聋作哑的明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京城中谁人不知慕广君的六艺冠绝,每一次的秋狩春猎,又是谁能够一举夺下魁首,赢得万众欢呼? 哪怕明溪这种专业人士,也觉得慕广君的骑术一骑绝尘。 不知道今日是否能借王妃,近距离一睹绝代公子的骑马风华。 毕竟秋狩春猎都不是她这类小百姓能够见到的场景,明溪对慕广君寥寥无几的印象大概来自往年一些热闹节庆时,骑着高头大马的绝色少年,自信从容地弯弓搭箭,在众人面前射下象征第一的彩灯。 那时的慕广君,可称得上是神采飞扬,无数少女为之倾倒。 而这么多年了,从世子到王爷,也只有姜知月入了对方的眼,不知多少京城的怀春少女在他们成婚的那天黯然心碎。 姜知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欣然同意了对方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毕竟我一开始便想找你来着。” 慕广君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有些复杂,又有些触动。 但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与往常并无二致的温和笑意,“嗯。” 慕广君与她同乘一骑,美名其曰更好指点。 身后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呼一吸间双方都清晰可闻,让两人都一瞬间慌乱了心神。 双手坚定而温柔地覆盖在姜知月的手上,以一种轻柔地力度揉开根根手指,并指引着姜知月如何正确地把握缰绳。 “像这样握住,或者再缠绕几圈,方便更好地施加力量。”慕广君磁性而富有魅力的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响起,像泛起涟漪的河塘,触动着一些隐秘心思的弦。 如果放在现代,他这嗓音很适合出现在各种广播或者深夜频道中,抚慰着孤独人们的内心。 不过那清丽而磁性的声音突然顿住,将她的手掌翻看:“刚刚竟然没注意到你裹了纱布,缰绳还是太粗粝了些,得给你准备一对护手了。” 姜知月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自己练习的时候被缰绳磨破了掌心,不过是点无伤大雅的小伤,却能被这么多人注意到吗? 不过这具身体再没有过系统的锻炼之前,确实称得上是弱柳扶风,吹弹可破。 “不过是点小伤罢了,握得多了自然会生出薄茧,到时候自然不会再流血破口了。”姜知月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我没有那么娇弱。” 慕广君顿了顿,“是我自作聪明了.....只是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在意这个。” 在意什么?姜知月有些不解地回头望去,受限于两人位置与身高的关系,从慕广君的视角来看便是少女昂着头,定定地注视她,光洁的额头被一点碎发遮掩,平添几分青春,一管琼鼻线条柔美地往下,便是形状美好如花瓣,不涂口脂也润嫩的唇。 那夹杂了些许疑惑的表情,更是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稚子之态,无辜却惹人心痒。 二人离得这样近,姜知月的背贴着慕广君坚实的胸膛,视线之中对方的面孔占据了大半,呼吸声都可互静谧闻。 姜知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异常嘈杂。 慕广君半晌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毕竟我朝女子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为荣,贵族千金更是对自己的肌肤有着极为苛刻的保养手段,在京城贵女圈中,夫人小姐都以一双毫无薄茧,柔软细腻如脂膏的手为耀,以此体现自家的权势。” 姜知月收获了点上流社会的小知识,感叹一声:“这还真是难以想象。” 没想到贵女圈子都卷成这样子了,既要琴棋书画,还要双手娇柔细腻,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保养。 不过也算是证明了一点,有权有势的人在哪都不会过得太差。 换作她前世,最多也就是用个洗面奶,拍个保湿水,用点乳液精华之类的。 曾经的姜知月不好学习琴棋书画,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层的因素影响在。 第一百零七章 轮回 慕广君教了她如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放平心态,该用什么样的力度牵引缰绳,以此达到怎样的效果。 他的教学耐心而仔细,还会说些趣事来寓教于乐,使得没那么枯燥。 “霜纨是进贡的马儿,血统上则是我大苑的良马与北域历史悠久的疆马配种而来,既有大苑马的温顺耐力,也有疆马强悍的爆发。” “北域与我朝素来不对付,渊源血恨都可以追溯到前朝,北域排外,能让他们同意让大苑马与北域马混种,想来是件极困难的事情。”姜知月絮叨着自己从各种书上拼拼凑凑出来的知识点。 “看来最近你看了不少书。”慕广君的唇挑起,他惯常表示友好时都会挑起一个温和又轻如柳絮的笑容,当然那并不代表他内心就真的这么想。 不过面对姜知月时,他的笑容总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慕广君顿了顿,“今时不同往日,自新朝建立后,北域便事事不顺,先后遭遇天灾人祸,内乱纷争,如今的北域已经顾及不上那些血仇旧恨,自顾不暇了。” “北域境内混乱,曾经得到严厉看管控制的疆马,如今自然也不难得到了。所以混种一事,最多耗了些人力物力,远远算不上困难。” 姜知月点头,略陷入沉思:“内乱.....” 两人又手把手教得练习了一阵,姜知月是个上手快的,一个下午过去,已经能驾着小马在场地内小跑绕圈了。 少女笑的很是开怀潇洒,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马场上空。 慕广君在一旁揣手看着,竟然生出几分难得的悠闲之心来。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倒也不错。他这么想着,眼睛微微眯起。 —— 日子转瞬即逝,姜知月每天在王府里练习骑马,她深知步子不能迈太大,便专注在练习骑马这件事上,并没有练习弓术以及狩猎。 而公主诞辰也在一片万众瞩目中到来了,地点果然是在郊外一处猎场之中。 嘉乐公主年岁幼小,但活泼好动,仿佛有使用不完的精力。 她自幼不喜女红琴棋,性格任性妄为,听说抓周宴上还是一个小奶团子的嘉乐将桌子上的水粉绸缎,玲珑玩具统统甩到了地面上,在一众妃嫔惊赫的目光中抓住了她皇帝老爹腰间的佩刀。 当时的奶嬷嬷脸色苍白,就差跪下给师耀磕头认罪了,没曾想师耀微愣之后哈哈大笑,从此刚满百天的小公主就获得了名为‘嘉乐’的封号,成为了大苑最年轻的封号公主。 有了天下至尊的偏颇宠爱,从此之后这位小公主便在众人宠爱中,愈发肆无忌惮,年纪小小便气势惊人,走到哪里都是被一群人簇拥哄弄着,性格愈发蛮横骄纵起来。 但谁让人家有个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帝老爹,师耀人至中年,膝下已经有不少子孙环绕,加上太子已立,海清河晏,他对这个小公主便更加无底线的纵容。 绫罗绸缎是小公主的抹布,黄金珠宝是她用来玩‘掷千金’游戏时的玩具,珍奇古玩则是心情不好时用来摔着听响的,山珍海味更是她平时的家常便饭。 当然对于师耀宠爱嘉乐公主,还有不同的说法,听人地下的八卦流言,说嘉乐公主有苑武帝少时遗风,师耀在这位小公主上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固然宠爱异常。 如此,许多人都期待着这次公主诞辰,希望能与这位颇受帝宠的公主结交一二,留一个不错的印象,若是能再得这位小公主的青睐与美言,那更是前途无量了..... 而在外人看来,对于姜知月来说,靖安王妃的身份已经是许多人这辈子都攀登不上,只能仰望的地位了,交好公主其实并非她的必须项目。 只有身处其上的姜知月看得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初的靖安王慕随靠着站对了队伍才能一步步发展至今,而到了慕广君这一代,若是继续因那点权利而与皇室离心疏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寻死路。 原本因为慕随野心日益增加,师耀对其不满久矣,若是新上位这个还不识抬举,想来那位以雷霆手腕震慑朝野的帝王也不介意再扶持第三个靖安王。 所以这场诞辰还是蛮重要的,姜知月可以借此次机会,朝皇室发出友好的讯息,打消师耀的疑虑,还能得到皇室的支持,巩固地位。 要知道虽然慕随生前暴虐残忍,但他统治下属的手段还是很有一套的,至少亲信与他都有极深的利益纠葛,乃至一体荣损。 而驻守边疆,隶属靖安王麾下的军士,这个时间段应该也得知了京城中的风云涌动,恐怕少不了一场军中哗变。 边疆不稳,军心浮动,师耀断然不会无动于衷。 只可惜先前因为依仗慕随的兵势,他放了太多权给慕随,让边疆那块的军队被慕随日复一日打造成了慕家军,铁板一块不说,天高皇帝远,俨然不是师耀能够轻易再度控制的了。 眼下,他顺水推舟推上去的新靖安王,是最好的去边疆收拢军权的选择。 想来师耀内心也异常纠结:他做了许多筹谋,因一场意外将慕随扳倒;而风波过后,他又不得不放权给慕广君,帮助对方稳固军心。 乍一看就像一个周而复始的圆环,一场让他心悸不已的轮回。 他或许认可慕广君的人品,但不能因此冒险,再一次养出一个野心勃勃的慕随出来。 如果说皇帝那边是纠结和忌惮,那慕广君这边就是危险如行走刀尖之上了。 慕广君是在这场皇权与野心斗争之中,游曳在危险边缘的悬丝傀儡,也是风波过后,皇帝对于靖安王府的一个交代。 他深刻的知道皇帝并不完全放心他,若是师耀真的狠下心来,那么他也逃不了慕随的命运。 但好在他已经给自己博出来了喘息与回旋的余地——慕随以一种不光彩的姿态死去了,虽然大部分人都对慕随的死缄口不谈,但不妨碍怀疑的种子在他们内心发芽,以为是皇帝的雷霆之怒让慕随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惶恐 想来这份怀疑也能种在慕随留守京城的心腹脑海中,他们将会带着这一份猜忌随慕广君一同回到边疆,届时必将人心惶惶。 只有慕随的血脉,以他的身份,他的名义前往,才能安抚军心,以免边疆动荡不安。 在这份怀疑面前,师耀哪怕忌惮到他到了极点也不会做什么,甚至还会派人保护好慕广君,不容一丝有失。 他贤明君王的称号可经不起接二连三鲜血沾染的考验,也经不起再一次猜忌了,毕竟铁血手腕用多了,也会激发人们心中不满。 搞不好他至今任然在纳闷,究竟是谁先一步害死了慕随,然后把这口黑锅甩到他头上。 慕广君骑在马上,在一队精卫和侍从的护拥下,慢慢行出了辉煌的城门,在帝姬诞辰的这一天。 马蹄践踏地面,声音沉闷,飞扬起干燥的黄沙。 他将要奉帝王的命令,前往遥远而凶险的边疆,继承他父亲的一切,抚平他父亲的一切。 虽然慕广君仍有私心留存,但此刻他衷心地感谢师耀,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抹除了这世间他最痛恨的存在,大仇得报之后,迎接他的并不是空虚,而是兴奋。 没有什么事能好过在仇人死之后,自己还能蚕食他所剩一切这件事了。 更何况慕广君想要报复的人那么多,区区一个慕随,不过是一块比较硬的绊脚石罢了。 等他回来,真真正正拥有了实权之后...... 慕广君对着城门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 姜知月坐在马车上,询问着初夏各项事宜:“要带的礼品可清点过了?公主的生辰贺礼搬上马车了没?” 初夏一点点回应着,有条不紊的模样显得她很是沉稳。 清晨的暖阳打在初夏白皙的脸蛋上,勾勒出弯弯的弧度,姜知月盯了一会儿,刚想问对方怎么瘦了,突然又反应过来,初夏也长大了,到了如树苗般抽条疯长的年龄。 以前圆润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也因年岁增长,而显露出了点清秀美好的弧度。 姜知月一时间有些恍然。 直到初夏的声音唤回她:“.....总得就是这些了,安排妥当的很,又找了几个嬷嬷对着礼物单子清点了一遍.....小姐,小姐?你在听吗?” 姜知月晃晃头,把思绪从脑海中甩了出去:“抱歉,我走神了。” 初夏噗嗤了声,笑的很是开怀灿烂:“小姐莫不是在想谁?” 姜知月略带嗔恼与无奈地看了一眼初夏:“休要胡言乱语,青天白日的污蔑你家小姐。” 她真是怀疑最近初夏是不是背着她看了太多话本子,总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深意来调皮她。 “嘿嘿嘿,小姐不说就不说,初夏我聪明的很,猜得到是谁。”初夏吐了吐舌头,赶在姜知月作势要挠她痒痒的时候,灵巧地躲了开来。 两人笑笑嘻嘻的闹了一会儿,直到嬷嬷小步走过来问话:“车夫问何时走呢?礼物和东西都妥帖地搬到车上了。” 姜知月收敛了玩闹后轻浮的笑容,正经起来地回答:“既然东西都打点好了,那便可以开车了....不过这日头去似乎早了些,不若叫车夫顺路去我的善堂看一眼,左右不过几刻钟,耽误不了事情。” 嬷嬷恭敬地低头回了声是,便迈着小步走到前头去了。 吩咐了几句车夫后,嬷嬷总算是能松一口气,爬上自己的车厢之中,然而掀开帘子坐下的那一刻,她看清了对面人的脸,略有些惊讶地轻呼出声:“应嬷嬷?你怎么——” 按理说王妃去为公主庆贺生辰,应嬷嬷这个负责扫洒的奴仆是不用也不能跟来的啊。 应嬷嬷眉头微跳,却不见一丝慌乱的神情,而是端坐在那,这一幅不慌不忙的冷静模样果然镇住了那个嬷嬷。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嗓音似乎是有一根粗糙棉绳在她喉咙里摩擦,干涩难听:“我是跟着宁春的。” “宁春....”那嬷嬷微一凝神,似乎是想起了这么一号人物,前不久才从守门的小丫头晋升为王妃身边的梳头丫鬟。 虽然仍然是个无足轻重的,但毕竟对方年轻,又能近距离侍奉王妃,说不准也是王妃的意思呢。 而且这种场合多带一个人或者少带一个人也不打紧,她们这些下人都是干干粗活,跑跑腿的,再大的排场也与她们无关。 反正只要那几个重要的丫鬟跟着,其余的杂事也就是他们这些下人跟着看着就完事了,上车前肯定清点过人数,既然没人说些什么,想来应嬷嬷这件事也无关紧要。 那嬷嬷心里过了点弯弯绕绕,很快就放下心来:“你既然是跟着宁春丫头的,那这车厢应该是你们两人坐——我去别的车厢坐好了。” 说完那嬷嬷就掀了帘子下车,完全没有起疑心的模样。 应嬷嬷看着对方走远,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装作无事,别人反而会帮你找补。 她本来没有被安排在列,但应嬷嬷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觉得这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便带着了点东西,混入了这列队伍之中。 原本她还紧张,此时却稍微安定了下一些心,因为马上要开车了,届时应当就无人会注意到她混入其中这件小事了。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不多时随着车夫的呼号与几个丫头调笑打闹的声音,车帘子再度被掀开,只不过这次是一张年轻的脸蛋,在看到应嬷嬷时没有惊讶,只有几分紧张不安。 来者正是宁春。 “应.....嬷嬷”宁春的神情略带怯懦与局促,扭捏地坐在了狭窄车厢的对面,表情惶恐不安。 虽然刚刚借了宁春的名号,但对于这个小姑娘,应嬷嬷还是非常不屑的,因此面对问候只是轻轻抬起眼皮,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宁春的呼吸缺陡然急促起来,她看了眼车外,才小声紧张地和应嬷嬷谈话:“你带了那件东西,莫非你是想在公主诞辰上......” 第一百零九章 朱虞 应嬷嬷有些不耐烦:“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若不如此,难道在府里都是她的人的情况下戳穿?” “这次是个好机会!如果成了,我们便有机会扳倒她,还可能被贵人看重,要是不成.....”应嬷嬷眼珠一转,“你也逃不了!” 宁春有些惧怕的一嗦瑟,她到底与姜知月无冤无仇,却因意外不得不被拉上这条贼船,若说心里没有惧怕恼恨,也是不应当的。 她实在惶惑不安,便将自己的疑虑颤颤巍巍地说了出来:“可是我们两人势单力薄,若浮萍卑贱,怎么可能凭一张雪白的元帕就将王妃扳倒?若是......” 她突然的住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眉眼间愁云惨淡,氤氲着淡淡的哀愁。 应嬷嬷却冷冷一笑,笑容中有讥讽和得意:“你当我是傻瓜,我笑你是个呆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妃早年那样的名声狼藉,还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怎么会有人不恨她?” “是以,我早就找好了盟友,那位小姐早早与我说好了,若是我能提供上关键的证据,并在她们需要时反戈一击.....便会许给我们荣华富贵,再也不必屈居人之下了。”应嬷嬷说着,脸上露出些狂热的笑容来。 宁春先是震惊了一会儿,才有些喜不自胜地回应:“嬷嬷果然妙算,连后路都找好了。” 应嬷嬷满意地听着对方的夸奖,“好好看好好学吧,姜知月算什么东西,我投靠的那位才是真真正正的贵人!”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便四周瞧看,才缓缓道:“你既然跟了我,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等会儿我会教你一遍!万不可让我苦心筹谋的计划泡了汤,否则作为背主叛家的奴仆,你也是得不到什么好的!”应嬷嬷如此警告着宁春。 宁春有些紧张的低头,小声地应道:“是。” 车夫很快便带着一行人到了善堂,姜知月决定在此停留片刻,视察一番。 进了门,便是一身穿湖翠青长褂,内衬菱紫裙的妇人小步走来,富态又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柔柔的笑意:“王妃大驾光临,怎的不通知一声?我这边匆匆来接,连一口热茶都来不及备下呢。” 这妇人名唤朱虞,是姜知月处理掉叛徒后,花费高价从别的地方挖来的女掌柜,请这位帮她管理善堂,处理杂项,而姜知月则放权给钱,退居幕后。 人她是面试过的,是个能力手腕都不俗的女强人,看着柔弱,但性子却是难得的泼辣。也许是因为寡妇的原因,才不得不使自己的性格强硬起来,好不叫一些流氓地痞见色起意,想要把她欺负了去。 有这样一位外柔内刚的人帮她打理事务,姜知月自然是放了心让对方去做的。 思绪转回眼前,这位精明强干的美妇已经麻利地招呼伙计端凳子上茶水了,姜知月连忙阻止:“不必费心,我不过来看一眼,很快边走了。” “那也不能让您干站着呀......”美妇道,她混迹市井过,最懂得看人眼色,如今客套一下看姜知月神情,便知道对方不是嘴上客气,便麻溜地让伙计把东西都搬下去:“不过您既然这么说了,那不如我陪您走一段好了,久坐算账,腰背都酸麻了。” 姜知月只是笑了笑:“现在是施粥的点了吗?我看前堂挺热闹。” 车夫走前门的时候看见一堆人围着,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穷民乞丐,唯恐冲撞了马车上的贵人,便绕道了后门才停车。 朱虞满脸堆笑:“那自然不是,毕竟您规定了施粥的点,我自然不会自作主张.....门外那些民众,是来感谢的。” 姜知月的动作微滞,“感谢.....”她嘴里轻嚼着这两个字眼,觉得不可思议又令人雀跃。 “是啦。”朱虞轻笑着,随后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其实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些人都是来闹事的.....只是他们并无恶意,也没有强硬的动作,只是因为在这得了一碗粥,便来感谢主人家的仁慈心肠。” “他们是穷呢,但是小孩会编了花环,老者会送些手工编织品,堆在门口,我们丢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就都收下堆到了空库房里,我倒是忘了和您汇报这事呢。” 毕竟一直以来,乞丐和穷民都被人嫌弃厌恶,而因为窘困的生活让暴力,偷盗等坏事频繁出现在这个群体之中,京城人对这部分贱民的影响都极差极坏,几乎有什么坏事发生了,都可以将罪名按到这部分人头上去。 姜知月知道若不是因为贫困,那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选择偷盗打架,只是她也没期待过这些挣扎泥潭中之人的感谢,毕竟谁让她干干净净地站在岸上,只是也只能看着这些人在泥潭中沉沦。 但偏偏最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开出细小微弱的善意之花,哪怕只是几句微不足道的感谢,几个简陋的花环与手织。 姜知月略微出神,半晌后说:“带我见见他们吧?” 朱虞心里一惊,皱眉措辞道:“这.....恐怕不妥当吧。” “毕竟您是千金尊贵之躯,万一那些穷民乞丐言辞粗鲁,冲撞到您就不好了....”朱虞说的极委婉。 姜知月可不是这个时代因为几句粗俗话就会恼羞成怒的闺阁小姐,也不是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美人,至少在她解锁了武功之后不是了。 因而她还是有自信能保护好自己的,再者说了,她此次出行,王府中也是配备了不少侍卫给她的。 就算那些人对她娇弱的模样不屑一顾,也应该对侍卫腰胯间的刀有所敬畏。 朱虞刚刚也是因为姜知月的突然要求慌了神,此时定心一想,也有些赞同,便轻轻颔首:“那还请让我跟在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姜知月跟着朱虞来到了前堂,闹哄哄的地方瞬间变安静了一刻。 第一百一十章 阿爷 毕竟后者朱虞来得时间不长,穷民们也就见过几面,只有敬畏之感,但她长相有一股风流哀情,也是个穷哥们难得见到的小美人了。 而她身旁那位,更是恍惚似神仙妃子一般。绸缎制的衣物带着丝光流华,仿佛是织女偷窃星云织出的仙缎,上面的花纹更是繁复华丽,应当是贵人才能用得起的专属纹路。 三千青丝被挽成好看的发髻,奢华低调的珠宝点缀其中,耳垂一对色泽如明月般的珍珠耳珰散发着低调的荧辉,却被其主人天工般精巧雕琢的绝色姿容给掩盖了几分辉光,显得黯淡了不少。 一时间无人出声,大概也是因为突然见到这样一位气质与容貌都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美人。 姜知月一扫便将众人或惊艳或隐秘的情绪尽收眼底,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应该带个面纱什么的,然后轻轻咳嗽几声:“我乃这间善堂的主人。” 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一直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竟然就是面前这个恍若仙子的美人,便跪地下拜,嘴里念叨起‘菩萨保佑’‘仁善好施’之类的吉祥话语来。 姜知月只能请人将那些人一一扶起,她本想说些场面话,但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像是有团棉花堵在了喉头,让她涩然不能语。 她不过是施了点熬的浓稠的白粥,还是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目的,没有这些人说得那么高尚。 这时,突然有个小乞丐扒拉开人群,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姜知月一回,看得她身旁的侍卫都面露不虞,准备呵退他时。 那蓬头垢面的少年突然扯开鸭嗓,说道:“我认得你,我阿爷的事情,对不住了。” 姜知月愣住,不过她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很快便从脑海中找到了有关面前人的零星碎片。 “你是那老乞丐的谁?” 她想起来了,之前出府时,她曾因为一些事由下了马车,让车夫自行先去,自己则和初夏在街边等候。 然后就遇到了个似乎是神志不清的老乞丐,不由分说地就掐住了她的脖颈,力度之大似乎是要置她于死地。 那时很嘈杂,很繁乱,但幸亏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谁人的箭矢袭来,将那老乞丐用力的动作打断,更将她解救于水火之中。 然后便是太子假模假样地跟过来,虽然帮她解决了袭击者,但也借此向她提出了不容拒绝的要求,请她去山庄中一叙。 惊魂未定之时,侍卫将那老乞丐制服,好像当时有一个小乞丐哭喊着不要伤害他阿爷。 只是可怜那小乞丐,侍卫怎会听他的话?姜知月那时也正处于缺氧而导致的昏沉之中,无暇顾及更多。 然后就是太子的阴谋接踵而来。 至于眼前这位小乞丐,悲哀地说,姜知月也是今天才想起来。 对于伤害自己甚至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人,姜知月自然是希望对方被送进大牢里,免得再出来嚯嚯其他无辜少女。 但是此刻,看着小乞丐那双明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姜知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阿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双藏着坚韧生命力的黑眸之中,蓦然闪过水光。 “小时候家乡闹了饥荒,我父母都饿死了,我也差点被人掳走吃掉。”小乞丐吃着姜知月给他的白面饼子,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忘讲起过去的故事。 姜知月将小乞丐带到了后堂比较清净的地方,前堂的人则让朱虞去接待了。 不知为何,她想听听这小乞丐口中那一口一个阿爷,险些杀了自己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阿爷救了我,那时候他还不是乞丐,是个穷困潦倒的走镖人,早年运镖伤了身体,虚弱之后便很少再接到营生吃饭了。” “他.....救了我,然后我俩相依为命,他说京城有熟人可投靠,便带着我一路北上。路上乞讨过,演过杂耍,偷过东西,还卖过小商品,风餐露宿的捱到了京城,却被告知熟人早已经不再此处了。” “我们也想过在京城干点营生糊口,但这东西也看运气,阿爷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好不容易在码头拉货赚到了本金,阿爷却被黑心商人骗了,进了一堆根本卖不出去的货物。我还记得那天他笑着对我说,等我们把这批货卖出去,就能过的稍微好一点。” 姜知月听到这,也难免生了些怜悯,大概是知道后面的故事不会怎么好了。 “.....那堆货物烂在了仓库里,阿爷整天愁眉苦脸的,但对我还要强撑笑来,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京城这么大,饿不死人的。” 说到这,小乞丐的眼光黯淡了下来:“可是他上了年纪,又有旧伤,不能再干重活了,我就去学了一手下九门子的手艺,偷盗为家中补贴,有一次偷了贵人的被官府抓到,关进了牢里。” “阿爷知道我去偷了,他骂了我一顿,扇了我两巴掌,没舍得下重手。那天我听到他靠在牢门外叹息许久,然后把仅剩的钱财都拿来,拿来把我赎出了牢......”小乞丐说到这,咬死牙关也没能阻止泣不成声的哀音。 “我们就这样身无分文了,变成了乞丐。但阿爷乐观,他虽然没力气,但是敏锐,总是能讨到饭和铜板.....有一天他兴奋的和我说,他找到了营生,干几天就能攒够钱过体面生活了,然后.....他就失踪了半个月。” “我再找到他,是在乱葬岗里,他还活着,眼睛赤红的像野兽,但是神志混沌,听人说话费力了起来,整个人也迟钝恍惚。他袭击你的那天,连我也没有反应过来。”小乞丐抽噎着说。 眼睛赤红....神志混沌,思维迟钝。姜知月想,为什么失踪了半个月,人就会从一个乐观积极的大叔,变成一个仿若丧尸一般的野兽? 那半个月之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姜知月心里一提,她觉得那天的遇袭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针对她做的布局。 第一百十一章 赐名 可是一切看起来都像偶然发生的意外,若是说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吧?更不要说关键人物已经被押进了大牢里.....等等,说不准可以从小乞丐的阿爷入手呢?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询问小乞丐:“你阿爷被关进哪个官府里了?姓甚名甚?我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阿爷有希望获救,小乞丐却没有欢欣雀跃的表情,而是慢吞吞地咽下一口饼子,表情比活死人还要木然无光,半晌才用略微哽咽的声音回答她:“死了。” 姜知月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小乞丐略显哽咽的声音。 “我攒了钱求官爷让我见他一面,他们却将阿爷的衣服丢给了我,说人早死了,被那一箭射中流血过多死的,还说他们早已经把阿爷埋到乱葬岗去了,叫我去那里找找.....” “那些人是骗我的,因为我把乱葬岗翻了遍都没有找到他。但是我看见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人把一盒子骨灰撒到了乱葬岗里,连带着一些东西。我翻了那些东西,找到了阿爷的信物.....” “他们把阿爷毁尸灭迹了.....” 姜知月表情几度变幻,最终定格在咬牙切齿的表情上:“一群畜生.....” 原本可以追溯的线索断了,她看了看流着泪,麻木嚼着饼子的小乞丐,叹息一声:“你可愿意待在我这里?” 小乞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已经孤苦无依了,看这孩子饱受摧残的可怜模样,想来这些日子也没少吃苦头。 待在她这,姜知月可以保证他吃饱穿暖,再不用流浪四方,不用受人欺凌。 姜知月生了怜悯,只不过她个人力微,只能帮少数几个,却帮不了这天下无家可归的孤苦之人。 她看小乞丐心地还是赤诚一片,又有孝心又有担气,年纪也尚小,便起了收养的心思。 虽然自己的年龄,也比这小乞丐大不了几岁。 小乞丐犹豫片刻后,竟然缓缓摇了摇头。 “谢谢小姐的好意,但我还不能过上好日子。” 姜知月有些惊讶,但惊讶片刻后,她就用温和的语气询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乞丐低下了头,声音嗫嚅:“我....前些日子投靠了帮派,我想既然官府帮不了我,我就自己去追寻阿爷死因的真相。” “为此我要上刀山下火海.....打探你们善堂,也是那个帮派给我的入门任务。”小乞丐说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无畏无惧地看向她。 市井街巷盘踞着各种势力纠集起来的帮派,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流窜在这繁华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这些人是为威作福的恶霸,也可能是奉了贵人命令,负责窥探隐秘的老鼠,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存在。 姜知月轻轻笑了:“这么直白的告诉我你就是探子,不怕我现在就让侍卫把你送到官府里?” 小乞丐则是声音很轻地回应:“你不是坏人。” 姜知月没忍住弯了弯唇角,下一刻则故作严肃地看向小乞丐:“好啊,侍卫——” 小乞丐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刻,脏乎乎的脸上出现了些微紧张,懊恼的情绪。 但他站在原地,毫无所动,明明只要前进一步,就可以拿下她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姐,以命威胁她收回成命。 小乞丐只是攥紧了身侧的双手,低下头等待侍卫破门而入。 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只有耳畔传来一声欣慰的叹笑。 姜知月笑容扬起:“别怕,试试你而已。” “你是个好孩子。”姜知月如此安慰对方道。 小乞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散掉,就被姜知月递过来的东西给噎在了半路上,一时间有些不上不下。 “一百两?”小乞丐看着那只纤弱素手递过来的宝钞,一时间瞪大了双眼。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收下吧,人在江湖,哪能没有钱财傍身?”姜知月如此劝慰道,“你想调查阿爷的死,我也觉得这背后蹊跷无比,有心调查,不若我二人联手,我提供钱财支援,你放心调查,岂不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小乞丐低头沉默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就道:“姑娘大恩大德,小子无以为报,下辈子.....” “停停停,可别说什么做牛做马啦,下辈子都是下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做不得数的。”姜知月笑眯眯地说:“你想报恩,能够把这件事查出点苗头就行了——或者说,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怎么样?” 小乞丐结结巴巴地说:“我和阿爷姓朱,他们都管我叫朱二蛋.....但这只是方便叫我,真名还没来得及取下。” “毕竟我老家的风俗,男儿要过了五六岁,身子健壮起来,才能正式起名,免得命格压不住大名。后来阿爷捡到了我,因为一直太忙,也没来得及取名”他说到这,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 姜知月抿了抿唇,极力压抑住翘起的唇角:“听你这意思,是希望我送你一个名字?” 小乞丐紧张的咬了咬下唇:“是不是唐突姑娘了,不过一个小名字,姑娘不必介意。” 姜知月支着脑袋想了想:“我送你一字,名为‘顺’,朱顺朱顺,诸事顺利。” 朱顺愣了愣,随即欢天喜地的谢了姜知月:“多谢姑娘送名!” 姜知月笑了笑,望向窗外:“原定我不准备在这停留太久,未料到遇见了你多停留了这一会儿子,眼下时间也紧,我便不多留你了。” “凡是需要的,无论是银钱,人手还是什么的,缺了或急需什么,都可以到这里找朱虞,我吩咐过她了。”姜知月说到。 “至于我,可能这段时间抽不开身。若有了什么发现线索之类,你只管报给朱虞便是,其余的也一并交由她安排妥帖。” 朱顺激动万分,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小姐!” 姜知月又嘱咐了他几句,便先行离去了,毕竟她的时间可不宽裕, 第一百十二章 俗物 朱顺的出现是个连她也措手不及又倍感意外的,于是简单交流一通后,姜知月就又坐上了马车。 这地方是块外看不出挑,内里藏乾坤的宝地,皇帝给自家宠爱的小女儿挑选的生辰地点,自然是桩桩件件按着最好最贵的心意来的。姜知月一扫那修缮如新的围墙,看道路两旁不少杂草灌木被拔了栽种上公主最喜欢的花木,便知道这番排场有多大了。 这次平稳顺利地到达了郊外的宴请地点,姜知月算是姗姗来迟的了。已经有不少人三五人聚在一处,谈天说笑了。 不过见着了她,还是有不少姿容甚美的夫人小姐,袅袅婷婷地上前围住她,轻声细语地给她道安闲聊起来。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一个太傅之女还不见得她们巴巴上前,但一个靖安王妃就不一样了。 若放在以前,姜知月还少不得派侍女打探一番,不过现在眼下的,这些夫人小姐你一言我一句的就把姜知月想知道的送了上来。 “还不到吉时,公主正和一群人在后场的猎场里游马巡猎呢。”一个夫人如此说道,“可惜我不爱这运动,也不敢上前凑趣。” “约莫过一会儿就会在前厅举行宴会了。” “都是些将门女子或者少爷公子的在陪着公主,我类深闺女儿,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粗鲁的活动。”一小姐幽幽地说,还将目光投向了姜知月:“王妃说是不?” 姜知月笑了笑:“骑马狩猎也是强身健体的好法子,毕竟总有人喜动不喜静,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打叶子牌的。” 她们还没闲聊几句,就听见几声低呼:“公主殿下。” “公主驾临了。” 姜知月望过去,果然人群自分开一条道,供那个头小小,却气势轩昂的小公主从人群中穿过,宫女打着帘排在她身后,那小巧的下巴高昂着,骄矜的面容中带着些厌烦。 这少女所过之处,无一不是响起恭敬的请安声:“公主千岁。” 姜知月和围在她身边的一干人,也都在对方路过身前时,恭敬地低头问安。 “公主千岁。” 那堆花缎裙下,绣了珍珠的锦鞋微微一滞,停在了她们跟前。 不少人的呼吸瞬间就小心了起来,气氛窒息到近乎浓稠。 姜知月也心里一动,还等不及她细想,只听那略带稚气的女声响起:“你便是姜知月?” 姜知月微微抬头,对上那少女灼灼的目光,心中纳罕却也应对自如:“臣妇正是。” 小公主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她突兀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咧嘴笑时小巧的虎牙也能见着,显得她可爱童真。 “不错,是个美人。”嘉乐公主留下这么一句略带流氓痞气的话之后,便目不斜视,如来时气势汹汹的走了。 徒留一干人或疑惑或沉思的在原地猜测着公主话语内的深意。 姜知月不愿去猜,不过她多少能够觑见公主对她的态度,虽然不能说友好亲近,但也能说得上没有恶意。 甚至还带了几分好奇?姜知月如此想到,也许有人和公主提过自己的存在? 姜知月这个问题没来得及想细,便被下人引着到了宴会之地。 本以为以公主的圣眷,陛下也会亲临此地,但是等入了座,看到主位高坐着嘉乐公主一人时,便知道这场生日宴大概是以公主个人意愿举办的了。 不多时宴席坐满,四周都热热闹闹的,宫娥们便如流水般上来,端着各色菜肴果子,点心酒水,有条不紊地一一摆下。 姜知月看着四五个容貌清秀,体态娇柔的少女又是用软纱铺桌,又是上菜端碟的,只觉得奢靡异常,怪不得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要做人上人,这般的待遇可真是妙不可言。 高座的嘉乐公主没有发表什么感言,只把玩着一金樽,只有身旁的一个大宫女笑意盈盈地言说几句后,便示意众人可以开席添酒,热闹起来。 最初的热闹过后,便有人准备给小公主献礼。嘉乐公主听到有人要送礼,才有了点兴致的模样:“呈上来吧。” 流光溢彩的满海珍珠,翡翠雕成的仕女像,名工之手的珠宝首饰,轻若烟雾的绫罗绸缎..... 各式各样的珍宝,陪同着不同的谄媚面容,用不同的声线,期望着自己家的礼物能够得到公主的青睐,于是从此平步青云。 “臣女献上缠丝飞凤簪一对,此簪乃是名工大师所制,镶嵌了五颗精雕细琢的上品宝石,飞凤双眼一对,嘴衔一颗,尾羽两颗,熠熠生辉灿烂若真凤振翅.....”那献上礼物的某家小姐侃侃而谈着。 介绍自家的礼物,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既可以彰显心意,也可以彰显家世。 嘉乐公主眼皮轻抬:“不错,送下去吧。” 她的语调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虽然挂着礼貌的笑意,但眼神中却堆积着深深的无趣之感。 没有她特别感兴趣的,虽然这些礼物也都算得上珍贵稀少,但是没有一样是合她心意的。 什么珍珠、翡翠、黄金、绸缎的,这种东西在皇宫中也不少,除了匠人的巧思与手艺可以令她璀然一笑之外,其余她提不起任何兴趣。 普通人一生都未必能见到的珍宝如流水般呈上来,在小公主略带厌倦的目光与大宫女轻柔的声音中一件件送下。 “都是些俗物。”嘉乐公主微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声,让她身旁的大宫女略略叹息。 从小承帝王恩宠,蜜罐泡大的公主殿下,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东西呢? 嘉乐公主又是何等金尊玉贵的存在,这些个珠宝翡翠之类她小时候都丢着玩的。 大宫女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随后看着礼单轻声念出下一项礼品:“靖安王府献上.....北域弯刀一柄。” 大宫女平静无波澜的声音在念到此处时,终于有了些波折和迟疑。 姜知月则不紧不慢地起身,让下人拿出那她早早准备好的生辰礼物,走上殿前:“臣女献上北域弯刀一柄。” 第一百十三章 弯刀如月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真是粗俗。” 姜知月顺着声音望去,那双平静的双眸与临蕊郡主暗藏不满的双眼对上,一时之间后者怔愣了一下,旋即一股无名之火从临蕊的内心蒸腾而起。 那是什么眼神?姜知月以为做了靖安王妃就可以用那样犯上的眼神看着她的了吗?临蕊郡主的神情几度变幻,最终考虑到这是公主的诞辰宴会,还是忍耐了下来。 姜知月只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因为嘉乐公主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从高座下走来,衣袂飘飘,环佩叮当。年幼的公主走下台阶,稚嫩的小手抚摸上那柄寒光凌冽的刀锋。 下一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小公主抓起那把利刃,将刀刃靠向了腮边一缕秀发。 “公主殿下!”有人陡然起立,神情紧张。 嘉乐没有理会,只是朝那缕头发轻轻吹了口气,毛发受力压至刀刃,竟然片刻间便被微风削断。 “好刀。”嘉乐公主露出了一个笑容,甜美中带着一丝渗人,就像她那缕轻飘飘落在地面上的秀发一般,带着美丽而危险的气息。 随即她昂起小小的头颅,用一种非常满意的语气对姜知月说:“不错,你很不错。” “献珠宝的,献奇珍的,献异兽的.....本公主这些年都见过不少,你倒是第一个敢献上这么寒酸东西的人。” 姜知月微微一笑,没有因为公主这番话语而感到任何被羞辱之感。尽管说着这把刀是寒酸不上台面的,但嘉乐公主眼中的喜爱都要满溢出来了。 如果不喜欢这把刀,又为何破例从高台上走下来,又何至于为了验证刀的锋利不惜割掉一缕秀发。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是这么一小缕发丝,对于嘉乐公主的身份来说也是极为不得了的一件事情。 只是却有人读不懂嘉乐公主,看不懂愈发凝重的气氛,而是义愤填膺地冲上来:“公主诞辰,竟然献上这等凶煞之物,若是伤了公主,靖安王妃该当何罪?” 姜知月回首望去,果然这熟悉的声音,是刚刚与她对视上的临蕊郡主。 后者对她露出一个厌恶且不屑的表情。 姜知月不知道临蕊郡主的恶意与针对从何而来,她还以为这个郡主勉强算是个有脑子的,知道审时视度,如今看来还是她高看了对方一眼。 果然,嘉乐公主面露不虞:“你是谁?好大的威风,敢作到本宫面前?” 临蕊心里一咯噔,语调放缓:“臣女不是那个意思.....” “本宫的意思,还轮不到外人来随意定夺。”嘉乐淡淡地觑了对方一眼,便让临蕊郡主脸色微白的低下了头,诺诺地道了一声:“是。” 嘉乐公主年纪虽小,却有着压制成人的气魄与态度。姜知月内心默默想着。 训完了不长眼的临蕊郡主,嘉乐又将注意力放到锦盒里里这柄霜风秋月般的弯刀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恨不得再上手,当场表演一个挥刀生风。 嘉乐公主看着锦盒子中,凌冽如一弯秋月的刀,说起了一个不短不长的小故事。 “本宫知道北域弯刀的故事,传说约百年前,北域与异域的喀什国爆发了战争,彼时喀什国崇拜月亮,生活处处都是月亮的细节,因而见到北域战士刀光硕硕的弯刀时无不颤抖,恍惚间见到了月亮一般,便认为这是神之兵器,遂不战而败。” 但到底皇家的矜持扯住了她的欢喜,只是左看右看,便挥挥手:“不错,送入库房吧。” 依依不舍地看着婢女将那锦盒闭上远去,嘉乐公主眉心微蹙,旋即又松了开来,转头看向姜知月:“王妃这件礼物费心了,本宫甚是欢喜。” 姜知月微微低头福身:“公主喜爱是臣妾之幸。”心里却在思索嘉乐公主突发兴致一般说起来的那个故事。 原本她只是想着以她打听到的嘉乐公主的性格,比起金银珠宝奇珍古玩之类,会更喜欢舞枪弄棒的东西,于是剑走偏锋,在库房中挑选了几件精美的兵器。 这柄弯刀原本并不在她的考量之内,但却是慕广君推荐给她的。 乍一看也确实不比姜知月挑选的那些兵器华丽,又是镶嵌珠宝又是凿金镂玉的,这柄弯刀极为朴素,并不像什么礼器,更像是一件切切实实的杀人器。 原本她还有点忐忑不安,不过毕竟是慕广君推荐的,她还是如实献上了。 结果则是让她内心也有些意想不到,这位公主竟然对这类杀人之器的喜爱要胜过华丽闪耀的宝石珠玉。 嘉乐公主很满意她的态度,又上下扫视一遍:“王妃可会弓马之术?” “只会马术,不慎弓术。”姜知月老实回答。 “很好。”嘉乐公主点了点头,“一会儿狩游,王妃可愿随我左右?” 皇孙贵胄狩游时的身旁位置可谓炙手可热,一般能够被允许,或主动邀请伴其左右,都算是那位贵人信任或青睐之人了。 姜知月眸光中暗芒一闪,没多少犹豫便谢恩:“多谢公主,臣妾自然愿意。” 嘉乐公主唤来了大宫女:“稍后可还有礼物呈上?” 大宫女恭敬一福礼,“回公主的话,还有小半的礼物没有呈上来.....” 嘉乐公主摆了摆手:“诸位的心意我都知晓,既然是本宫的生辰,这些繁文缛节尽可以省去,也是为了诸位能够与我同庆同喜。” 大宫女眼角微微跳动:“公主殿下,这于礼不合.....” 她劝诫的话语被嘉乐公主瘪嘴的神情噎在喉头。 嘉乐公主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她们两人才能看见的角度,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宫女,像一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宫女~姐姐~” 似乎只有在撒娇卖痴的时候,才能鲜明地感受到嘉乐公主还是个孩童心性的。 大宫女内心深深叹息了一声,最终无奈地拜倒在公主的撒娇攻势下:“奴婢.....明白了。” 第一百十四章 愤恨 —— 礼收了大半之后,公主对大宫女耳语几句便走了,剩下一群还没来得及献媚的人面面相觑。 其实是嘉乐公主腻烦了冗长无趣的献礼环节,看到那柄好刀之后更是无心再去看那些庸俗的脂粉珠宝了,哪怕价值千金在她眼中也比不上那一把寒光硕硕的弯刀。 更何况她天性好动,这会儿坐了这么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上弯刀弓箭,骑马去后面的猎场松快松快了。 提前结束献礼一环,也是为了马上去厢房里换上轻便的骑狩装扮。 而厢房之中,早已经有捧着便装束甲的侍女等候着,为骄纵恣意的小公主褪去繁荣华丽的宫装,卸下沉重的珠翠,换上轻便利落的窄袖狩服。 大宫女轻轻走到她身边,纤柔素手为小公主整理边角衣领,挽起青丝,她的声音浅淡又婉转,像一缕幽幽檀香:“公主殿下似乎很在意靖安王妃?” 嘉乐公主眼皮不抬,只对着镜中的自己左瞧右看:“她还算有意思,但那柄北域弯刀肯定不是她的主意。” “您的意思是......” “她会送这么一柄弯刀,恐怕是有人指点的,我思来想去,只有慕广君有动机这么做。”嘉乐公主说到这瘪了瘪嘴,“那家伙可真是黑心,明明那柄北域弯刀是父皇送给他的,竟然胆大至此,借他夫人的手送到我手上。” 竟然敢把圣上御赐之物转送他人,还送的是公主?大宫女显然从未听过如此犯天下之大逆之事,一时间心绪激荡千层浪。 大宫女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间,随后又缓和下来:“这世间的狂人无数,王爷是其中的佼佼者。” “噫——慕广君如今到有点他父亲的影子了,希望我朝不会再现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嘉乐公主先是嫌恶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又喜笑颜开来:“我先前在宝殿见了这刀就心生欢喜,怎么求父皇都不愿给,反而赐给了慕广君。” “然后——得了这宝刀的没几天,慕广君就领了圣命,不得不前往边疆治理兵哗了。莲官,你看这皇帝的御赐,不是谁都能受的起的吧?” 大宫女敛眸:“奴婢愚钝,不知公主所言。” 嘉乐公主抬头看向身旁温柔沉默的宫女,只是叹一声,明明还是个孩里孩气的少女,却展现出了惊人的老成:“你啊,就是太聪明了。” 莲官默然不语,只是在身后轻轻梳理着小公主馨香的秀发。 “莲官,那把刀好好藏起来。那是靖安王府与我的信物,也是日后可以驯住这头猛兽的弱点,务必要珍之又重地收起来。” 莲官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得问到:“那今天看到了那柄刀的这些人......” 她的未尽之意很是明显。 嘉乐公主皱了皱眉头:“我不是太子那样嗜杀喜虐的人,也不觉得在场的人能够认出这是御赐之物,只要慕广君没蠢到拿着那柄刀招摇过市,传到我父皇的耳朵里。” “莲官知道了。” —— “焉知那姜知月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叫脾气古怪的嘉乐公主向她偏袒!”临蕊郡主生气地和周边人诉说着内心的委屈,“公主金尊玉体,那刀则一看就是蛮夷之物,凶煞不已,我也是为了公主好......” 临蕊郡主委屈地说。 有人劝解道:“毕竟公主年岁尚小,见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多生好奇也是难免的,而且嘉乐公主的古怪性格早有远扬.....” 临蕊郡主则是一脸忿忿不平:“那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呈到公主面前,怎么可能还比不过一把破刀?定然是姜知月使了什么手段,才让公主偏颇她一二,说到底,还不是占了个靖安王妃的位置么......” “慎言!”有人低声喝住,然后左右瞧看,压低声音道:“你也晓得她是靖安王妃,自然是我们这些世家小姐,贵门千金所不能得罪了的....若论起来,连郡主你也得尊称一声靖安王妃呢!” 临蕊郡主抿了抿唇:“给那贱人低声下气,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从前闺中时就听闻她轻浮浪荡,不知羞耻地跟在太子身后,如今一朝得势,便眼高于天上去了!”临蕊郡主恨恨道,“天底下怎会有这般无耻之人。” 其他贵女听了,也是微微蹙眉。 京中女子最要名声与脸面,偏偏姜知月这两样都没有,到头却还能得到如此尊荣,实在是让她们忿忿不平,难以下咽这口郁气。 往日里她们可以任意取笑的对象,摇身一变成了连说都要谨小慎微的存在,又怎能不让这些素来以贬低她人衬托自己的贵女们心中失衡呢? 以现在姜知月的身份地位,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大堆的人无缘无故地来敌视她,怨恨她。 而这些人的绝大部分,都是以前随意取笑羞辱姜知月的人。 当然,也有少部分不抱团,别有意见的小姐,微挑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倒也不尽然把,听说姜知月最近安稳了不少,同传闻比较,似乎并不是那么一个人......” “那从前姜知月追着太子的事情,难道还是众人杜撰不成?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姜知月若不是那样子的,大家又何必对她恶语相向呢?”有人这么说着,语调温柔尖细,将话语拿捏的别有深意。 于是乎那点微弱的为姜知月说话的声音也无了,淹没在贵女们的七嘴八舌之中。 “要我说,哪怕姜知月倾国倾城,靖安王妃这个位置也不该由她来坐啊。”有人挑起一块手帕,遮住唇边若有若无的讽意,“恐怕她连如何管家治家,如何穿针引线都不会,如此笨拙竟然也能做一家主母,真真是近些年来最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是啦,琴棋书画,姜知月以前沾不上一点,除了一张脸娇美如花.....可要我说,这普天之下,只有那花楼中的妓子,最下贱的女子才会以色侍人.....” 第一百十五章 背主之奴 此话便引起一阵哄笑来,笑声荡漾开来,连阳光下的花架也轻轻颤抖,花与叶一起颤笑讥讽着。 虽然只是不痛不痒的唇舌功夫,但是若使用得好了,流言也是一把杀人无形的刀子。 “谁说不是呢。”一道轻而娇的声音软飘飘地响起,“俗话说事出皆有缘,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姜知月真的清清白白,怎的会有这般的流言传出。” 此话一出,花架也不颤了,周边蓦地静了下来,几双眼睛落在了发声的人身上,带着探究的、审视的意味。 临蕊郡主的眼睛一眯:“我道是谁,原来是姜二小姐啊。” 她的声音能够听出一种隐晦的鄙薄,显然这位‘曾经’的才女在她这里,也是属于不怎么入眼的那一流。 无他,姜家二小姐姜知阮是个庶女,她母亲的来历也很是个谜题,既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一举一动都带着哪怕久经调教也散挥不去的风尘与世俗。 这样的身世,又没有足够的家族势力为其撑腰,也就是早些年在民间和一些文人墨客中,仗着些才学得了些好声名,有了个才女的名头,其余的都是不堪入眼。 而哪怕临蕊郡主讨厌死了姜知月,却从不对她的身份有任何挑剔,只因姜知月是姜府嫡女,母亲也只是去世了,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 而且.....临蕊郡主的眼瞳微微一动,这等规格的宴会,姜知阮一个庶女怎能参加,明明前不久还听说她似乎闯了什么祸事,被姜家禁闭家中反省呢。 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是说谁将她带进来的? “不过我记着名单上似乎没有姜二小姐的名字,怎的突然来此处了?”临蕊郡主用一把团扇遮住半张脸的表情。 姜知阮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往日红润娇俏,眼眸中偶尔闪过几丝阴鸷,与临蕊郡主曾经的印象很是不一样。 她呵呵笑了一声,笑声带着些冷意:“自然是有人邀请,知阮才能进得来,不然门口的府卫早就拦下我了。” 她低了低头:“临蕊郡主,可否与我偏殿小谈片刻?” 临蕊郡主眉头一挑,与左右的人面面相觑半晌,随后微微昂头:“可以,带路吧!” —— 侍女退至门外,偏僻幽静的雅致室内,姜知阮笑意盈盈地为临蕊郡主奉上一杯茶水:“郡主,请。” 临蕊郡主略扫一眼那袅娜着热气的茶水,只是鼻腔散出一声轻哼:“若是有什么来意,大可以直言不讳,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倒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姜知阮面色一僵,哪怕她再三告诫自己需要耐心,不必在意那些言语,此时此刻也还是忍不住感到心中恼怒。 可是她目前只能依靠面前这个人了,毕竟论起权势,临蕊郡主算是她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好的一阶了。 强压下那点不爽,她开口道明自己的来意:“我这里有扳倒姜知月的证据!” 临蕊郡主原本因不耐烦而微蹙的眉头骤然松开,那双精明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哦?” 她起了点兴趣,因为各种原因,她看姜知月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而这个证据事关姜知月的清白.....若无差错,以我获知的信息来说,姜知月在嫁入王府之前,就已经失了清白!”姜知阮一字一顿,极为笃定地说。 此话一出,就好比耳边炸响一道惊雷,一瞬间室内寂静无声。 女儿家的清白,是万万不可拿来胡言乱语,随意诽谤的,敢如此笃定地下结论.....莫非姜知阮真的知道些什么内情?临蕊郡主低头沉思,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姜知阮的手心攥出了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临蕊郡主的表情,看着对方从震惊,再到若有所思,最后眼珠朝上看向她。 又过了好半晌,临蕊郡主的声音才幽幽响起,这一次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带了些犹豫的她询问道:“你可有证据?” 此话一出,姜知阮便知道自己这次刀子的对象给对人了。 临蕊郡主未必像她一样有多恨姜知月,但是若有给对方使绊子的机会,想来她一定不会拒绝帮这个忙。 她阴冷一笑,拍了拍手,朝着室内屏风后面朗声说道:“出来吧,郡主想要见见你们!” 临蕊郡主眉头微蹙,一动不动地看向屏风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年迈的老嬷嬷,礼数还算周全沉稳;一个年轻的侍女,礼数不怎么样,小脸上还能瞥见慌乱局促。 两个人给临蕊郡主规矩地行了礼,随后便站定在那,低着头。 临蕊郡主端起茶盏,吹散热烟:“叫什么名字?” 老一点的上前一步,神色恭敬:“见过郡主!老奴姓应,您唤我应嬷嬷便可。” 年轻的侍女则怯生生地说:“奴....奴婢宁春,见过郡主。” 这两人正是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姜知月府上的人。 但临蕊郡主不知她二人身份,只是望向姜知阮。 姜知阮赶紧介绍:“她们都是靖安王府的下人,也是提供证物的人!” 背主之奴?且不提对姜知月的厌恶,这两个不忠的奴婢显然引起了临蕊郡主的不悦与厌恶。 不过到底是能够给她提供扳倒姜知月证据的人....先姑且听听她们的说法好了,毕竟哪怕是背主,往好听了说也算是弃暗投明不是? 故而临蕊郡主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说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宁春缩瑟一下,嘴皮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还是应嬷嬷见过世面,应变能力高,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娓娓道来:“或许郡主有所不知,外界王爷王妃感情不和,新婚夜分房而眠的传言,确有其事.....而直至前不久,王爷才终于和王妃同房了。” 临蕊郡主眉头一挑,一副虽然有点意外,但还在情理之中的模样。 “可是.....问题就出现在这了。”应嬷嬷说道这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十六章 编造 “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是希望主子之间能够和睦长久。但我们也分得清大是大非。”应嬷嬷如此说道,并不着急切入主题,而是又唉声叹气一下,眼皮微抬看向临蕊郡主。 临蕊郡主则是眉头微蹙,身体前倾,听得入神而专注。 应嬷嬷连忙低下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可是,可是.....那天他们同房后,我们去回收元帕,竟然发现没有一点落红的痕迹!” 临蕊郡主听到此处,脸上却并没有喜色:“那天当真是他们第一次同房?要知道在外界看来,哪怕流言蜚语漫天飞舞,两人也确确实实成婚有几月余了。” “千真万确!”应嬷嬷顿了顿,补充道,“有些事,旁人说了不算,看也只能看个朦胧大概,不似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奴婢,虽然势微力弱,但胜在看得清楚.....” “雾里看花,似花非花。”临蕊郡主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此时才称得上是和蔼,唇角勾起,有着明显的喜色。 这岂不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巧的把柄。临蕊郡主居高临下地扫过这两个奴婢,半晌开口:“若你们所言为真,岂不是意有所指,姜知月在入府之前便失了清白?” 应嬷嬷听到这话,便知道这个事情成了一半,心中虽有喜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奴也只是猜测.....但听说,王妃在成亲之前曾受太子邀约,只身前往与太子相会....” 临蕊郡主微怔,旋即内心有些怒不可遏。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气的发抖,似乎是在爆发的边缘。 “千真万确,奴婢怎敢对郡主说谎。”应嬷嬷回应道。 “大胆!大胆!”临蕊郡主尖而利的声线打断了应嬷嬷的话语,“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若有半点虚撰,本郡主定然要打你八十大板!” 应嬷嬷没料到临蕊郡主的反应会如此剧烈,若说这事,也是旁人透露给她的,事情的真伪她一届奴仆又如何能辨别呢?可是事到如今,瞧郡主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想来也无台阶供她下了,必须咬死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于是应嬷嬷一咬牙,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言辞恳切:“奴婢敢以性命保证!所言非虚,千真万确!” 闻言,临蕊郡主顿时像失了魂一般瘫坐回椅子上,一双眼睛略微失了神采,旋即燃起汹汹怒火。 姜知月这个狐狸精,从前就和太子不清不楚,成婚之前竟然还做下这等荒淫无道之事! 临蕊郡主也喜欢太子殿下,为此曾经将姜知月推下过水池,也正是她那次的一时冲动,竟然让姜知月意外走了狗屎运,入了靖安世子的眼..... 原本姜知月自落水后性情大变,不再纠缠太子,临蕊郡主还想这人总算是知点廉耻了。 谁料狗改不了吃屎!不对,太子殿下才不是屎!临蕊郡主的愤恨想法急急在脑海中刹车。 “那个贱人!”她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发出咯噔响声,可见其咬牙切齿,内心恨恨。 而一旁的姜知阮则是不动声色地以袖掩口,以防临蕊郡主看到她唇角边那缕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而两个奴婢则是早早识相的跪了下去:“郡主息怒!” 手掌拍击桌面的疼后知后觉地反上来,白嫩的手掌边缘泛起了淡淡的红色,临蕊郡主满腹心事,又气又恼,语气自然也不大好:“动不动跪给谁看?给我起来!” 两个奴婢这才敢施施然站起来,只不过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姜知阮见着气氛凝结,郡主也过了最冲动的时候,这才慢悠悠出声打圆场:“郡主消气。” 临蕊郡主只是眉头一挑,连个眼神都没有分享给姜知阮。 半晌才冷冷来了一句,“姜知阮,此事你是否知晓?” 姜知阮一笑,她自然是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她将这件事透露给那两个奴仆,让她们主动说出来的。 她知道临蕊郡主苦恋太子,求而不得,便敌视所有与太子纠缠不清的女子。 只要将这张牌揭开,不愁临蕊郡主不借此对姜知月发难。 只是临蕊郡主脾气可不太好,尤其是事关太子殿下的事情时....因而她故意让那个老奴去触这个霉头,自己则轻轻撇开了关系,避免了被当做出气筒的命运。 “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姜知阮轻轻说道,“这事当初家姐办的隐晦,我也是曲折之下才打听得一二,您也知道,我那个时候触怒了父亲,正被罚禁闭呢。” 临蕊郡主高竖的眉毛这才舒缓一些:“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道来,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但是既然事关太子.....本郡主也不得不上心一些了。” 姜知阮唇角微动,凑近了些临蕊郡主的耳畔,悄声将她所知道的,添油加醋的细声传达过去..... 临蕊郡主的神情则在这一时半刻中几番变幻,或震惊,或恼怒,红白交错最后化为铁青的脸色,半晌恨恨骂出一声:“娼妇!” 姜知阮满意地看着临蕊郡主极为难看的脸色,脸上的笑意都快遮掩不住了。 她将整件事半真半假地说给了临蕊郡主听,这样才有信服力,到时候临蕊郡主冷静下来去派遣人打听,所能拼凑出来的线索也与她说得大体相致.....只不过被姜知阮隐藏去了些重要的细节。 她如此对临蕊郡主说:姜知月曾在闹市中被流民威胁挟持了生命,是太子路过救了她一命。姜知月被太子的神武风采所折服,心中还是放不下太子,便想趁着婚前这几个月时间,了却自己最后一桩心愿.....便与太子相约,借口报答救命之恩情。 而到了地方,姜知月在茶水中下了迷药,与太子.....事后,太子本想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也算是圆了她这些年相思太子之苦,可是谁知姜知月贪慕靖安王府的权势,加上心愿已经了结,便翻脸不认,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