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夫君少年时》 第1页 [穿越重生] 《回到夫君少年时》作者:宋家桃花/其君折枝(全本) 乐平郡主顾无忧和魏国公李钦远琴瑟和鸣了一辈子,死之前唯一后悔的是和李钦远相识的太晚。 一朝重生,回到十五岁。 顾无忧满心欢喜去找李钦远,打算这辈子一定要和他相识在最好的年华,然而,看着从枝头上跳下来的少年郎,嘴里衔草,双手枕在脑后,一双凤眼睥睨得看着她:「你找我?」 顾无忧:??? 顾无忧印象中的夫君虽然沉默寡言却温润端方,权势滔天且人人敬畏,可直到重生后才发现自己的夫君不仅斗鸡走狗样样精通,还是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猫憎狗嫌,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两世夫妻,双世治癒 ※第一美人vs恣意少年郎 内容标籤: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无忧;李钦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睁眼,夫君「换了个人」。 第 1 章 庆禧三十五年,冬。 顾无忧披着狐裘站在城门口,两旁是跪伏的百姓,他们正低着头,痛哭不止,身旁也站了许多人,她的太子表哥、公主表妹还有她和李钦远的家人......身后,还有低头抹泪的百官。 这是很大的阵仗啊。 这样的阵仗,也只有很多很多年以前,上一任魏国公,她的公公战死沙场时才有过。 那一次。 顾无忧尚在琅琊,并未亲眼看到,只听说陛下领着百官站在长街前,在百姓的啼哭声中亲迎大将军归家。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雪下得很大,地上都攒了不少积雪,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大坑来......顾无忧从前很喜欢这样的下雪天,她喜欢牵着李钦远的手站在窗前赏雪,喜欢趁着他没有发觉的时候伸出去窗前任由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然后在他宠溺又无奈的目光下让他帮她擦手,她还喜欢啊,喜欢撒娇耍赖让他背着她去梅园摘最艷丽的梅花。 可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她身旁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她的夫君,她的大将军,再也不能背着她去摘梅花了...... 白露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她看着顾无忧沉静如水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微张,犹豫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顾无忧身边的这些人啊,哪个不想跟她说话? 他们都担心她,自从李钦远的死讯传过来后,顾无忧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成了哑巴,一句话不说,一滴泪不落。 她每天还是照常起床,照常睡觉,照常处理府中的内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日渐消瘦的身形让人知晓她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们倒更希望她哭一场,痛哭一场,也好过这样强撑着。 「来了......」 不知道是谁,这样说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城门口看去,顾无忧那张平静了许多日的脸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变化,她的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紧紧攥成拳头,已经瘦成尖下巴的脸紧绷着,被风雪冻紫了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宣洩出她的情绪。 入目的首先是大周的国旗,再往后是刻着李字的几幅战旗。 此时。 这几幅战旗在冰天雪地之中,被猎猎寒风吹得唿唿作响,往后便是一架黑漆漆的棺木,两侧的将士们沉默着推着棺木向前,无人说话,就连原本痛哭不止的那些人见到棺木出现的剎那也止了哭音。 顾无忧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架棺木。 棺木已经被推到城门前。 车轮停下。 满身是雪的傅显走到顾无忧面前,单膝跪下,原本意气风发的人啊,此刻白雪覆满头,像是苍老了十岁,跪在她的面前,红着眼睛哑着嗓音和她说:「我......」他哽咽道,「没能把他安全带回来。」 顾无忧没有说话。 她甚至好像都没有听到他在说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棺木上。 突然。 她动了。 「夫人......」 「乐平......」 那些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出声喊她,顾无忧却不听不应,径直走到了棺木旁,她一身素服,整个人仿佛跟天地相融,可头顶的雪啊还是没个消停,短短一会功夫,她的头髮就覆了一层雪,就连那双鸦羽般的睫毛也沾上了白雪,模煳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一寸寸地抚过棺木,把棺木上的雪都给抹干净。 可怎么抹得干净呢? 她抹掉一寸,空的地方就会重新被覆盖,她的手、她的脸早就被冻得麻木了,可她就像没有知觉似的,就这样擦拭着,动作温柔的仿佛是在擦拭心爱之人的脸。 「乐平......」 萧景行见她这般,实在不忍,撑着伞走上前,替她遮住头顶的雪,轻嘆道:「停下吧。」 「表哥。」顾无忧终于说话了,她已经快十多天没说过话了,刚刚出声的时候,声音很轻,也很哑,「他爱干净,我不能让他这样回家,他会不高兴的。」 「乐平......」 萧景行看着她,讷讷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第2页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看她,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子,站在棺木旁,仿佛擦拭心爱之物一般,一寸又一寸地擦拭着那黑漆漆的棺木。 无人说话。 风越发大了,像是有人在哭。 顾无忧的长髮也被风吹乱了,她却无心去管,有人撑伞罩在棺木上,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伞,他们都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安静沉默地看着顾无忧擦拭棺木。 终于。 棺木擦拭干净。 顾无忧精緻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她把脸枕在棺木上,「大将军......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们......」她开口,声音温柔,「回家了。」 寒风猎猎。 顾无忧撑着伞站在棺木旁,众人始终陪伴在侧,满京城的百姓跪满了长街,以这样的方式接他们的大将军回家。 * 李钦远的丧礼办得很简单,在操办丧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担心顾无忧会倒下,可她始终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不哭不闹,冷静又沉着。 她接待客人,选择福地,不曾显出一丝软弱和不堪。 ...... 丧礼结束后。 傅显一身素服跪在顾无忧的面前。 「他是怎么死的?」顾无忧垂眸问他,神色平静。 「他......雁门关一役就受了重伤,后来,我们被人偷袭,他,他为了保护我,乱箭穿心。」傅显低着头,却还是掩不住满面沧桑,眼睛通红,声音哑着,以前一直挺直的嵴背此时仿佛支撑不住佝偻着,「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 「他和我说过。」顾无忧看着他,说起无关的话,「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幼时,你护他许多,所以,他护你而死,我不怪他。」 「嫂子......」 顾无忧抬手,止了他的忏悔,只问,「他可曾留给我什么话?」 「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手中却牢牢握着一个香囊......」傅显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沾了鲜血的香囊,递给她。 顾无忧看着这个香囊,眼神微动,搭在桌子上的手也轻轻抖了一下。 半响。 她才伸手接过。 这是她嫁给李钦远那年送他的香囊,那个时候,她女红不好,针脚也蹩脚得厉害,后来,她总想着给他换一个,可他啊却始终不肯,完全不嫌丢人似的,一直挂在自己的腰间。 那香囊上的鲜血早已干涸了。 她紧紧握着它,似乎能想到那个男人在临死前,握着香囊时的样子。 其实就算他没有给她留话,她也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他啊就算死了也会给她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他在不在都会给她留有退路。 外面的风雪似乎还没停,唿唿作响的,衬得这屋子更加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无忧才开口,「你下去吧。」 傅显还是有些担心她,事情发生这么久,眼前的女人却始终没有哭过一声,但他这样一个外男也实在不适合多待,便只好说,「我让白露进来。」 他说完便出去寻白露,还没寻到白露就看到了赵承佑夫妇。 夫妻两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过来,傅显和赵承佑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心中厌烦赵承佑,可他的妻子是顾无忧的表妹,他自然也没这个资格去拦他们。 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抿了抿唇,继续去寻白露。 等走到紧闭的屋门前,赵承佑才开口,「你就侯在外面。」声音冷淡,全然不像是对妻子的样子。 王昭见他这般,尖锐的指甲掐着手心的皮肉,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嫉恨和愤怒的神色,她压着嗓音,却压不住心底的怨气,刻薄道:「你就这么自信,李钦远死了,她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她恨透了你,心里早就没有你了,就算李钦远死了,她也不会跟你走!」 赵承佑听着这番话,勐地转过头,他平日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此时铁青一片,暴戾的神色掩都掩不住,「你要还想当这个赵夫人,就给我闭嘴。」 说完。 他也不顾她是哪般神色,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王昭眼睁睁看着他在转身的那剎那,把脸上的暴戾收得一干二净,动作轻柔,眉眼温柔,那一份温柔,与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样子全然不同,真实的,就连那双深邃的凤眼都有着藏不住的亮光。 她就这样捂着心口,红着眼看着她的丈夫带着满心欢喜和期待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房间。 那个被她唤作表姐的女人。 她都能想像到待会赵承佑说完那番话之后,顾无忧会怎么想她?她一定很骄傲吧,她费尽心思从她那边把赵承佑抢了过来,耗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赵夫人,最终却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寻她。 真是......可笑啊。 陈旧的门即便动作再轻,也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 赵承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似乎是怕打扰到屋中人的清净,又或许是怕外头的寒风冻到她,直到把门都合上,直到屋中没有一丝冷气,他才开口唤她,「蛮蛮。」 他喊得很轻,也很温柔。 心情却很激动,脸上更是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为再一次可以这样近距离的接近她而雀跃,伴随着「砰砰砰」的心跳声,他一步步接近她,看着她抱着李钦远的牌位站在窗前,才皱了眉,但还是温声说道:「外面风雪大,你怎么站在那?」 第3页 「你来了。」 顾无忧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出现了,也没回头,只是等他要关窗的时候才淡淡开口,「开着吧,我想看雪。」 赵承佑的手一顿,还是如了她的愿,他收回手站在她身旁,目光在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这些人都因为岁月变了个样。 只有她还跟以前一样。 岁月仿佛格外厚待她,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痕迹,甚至比她当初离开他时,还要明艷几分。 「我记得从前下雪的时候,你最喜欢赖在我怀里,让我把贵妃榻搬到窗前,抱着你看外面的雪景......」或许是想起从前,赵承佑整个人都陷在以往两人恩爱时的回忆里,他弯着眉,嘴唇也忍不住翘了起来,「蛮蛮,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 顾无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牌位,指腹缠绵的划过他的名字,轻轻笑了下,「我没有家了。」 赵承佑最看不得她这幅样子,当日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想不顾一切把她从棺木上拉开,只是那日众目睽睽,他尚还有顾虑,而如今......他却再无一丝顾虑。 他沉着一张脸,声音有些怒气沖沖的样子,「你怎么会没有家?我还活着!」 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赵承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嫉妒和愤恨压在心底,又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蛮蛮,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不必担心别人的眼光,也不必在乎他们是怎么说的。」 「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把你捧在手心,会拿一辈子去爱你。」 他越说,声音就越温和,宽厚的掌心贴在她的头顶,一寸寸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好好对你吗?以后我谁都不要,只有你一个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顾无忧看着他,摇了摇头,「太迟了。」 眼见赵承佑神色微变,又想发怒,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露了个笑,「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要等到事情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赵承佑变了脸。 他张口想辩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无忧似乎并不在乎他在想什么,转过头,任由风雪袭身,重新看向外边的梅花,「他走得时候还跟我说,每年冬天都会背着我摘梅花,就算老了,背不动了,也会牵着我的手。」 她笑了下。 看着肩上的白雪,又把目光放在覆盖了一层白雪的牌位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笑道:「雪落满头,也算白首。」 「......你就这么喜欢他?!」身后传来赵承佑咬牙切齿的声音。 顾无忧笑笑。 她想起那个初见时,站在她面前,敛着一双眉同她说「你以前也是这样,被人欺负了也一声不吭」的男人,肝肠寸断似的,笑着哭道:「是啊,我好喜欢他啊。」 「好喜欢......」 她有些忍不住了,眼泪滑落脸颊,轻轻哭道:「好喜欢啊。」 「顾无忧!」 「我不准——」赵承佑暴怒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可他还没说完就发现原先站在他面前直着嵴背的女人突然向后倒来,他一怔,手却快速伸了过去,把她接到怀中。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充满疑惑。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顾无忧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赵承佑瞪大双眼,他似乎猜到什么,嘴唇都在颤抖了,「你......」他红了眼眶,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哭了,颤着手去擦拭她的嘴角,可那鲜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就像是疯了,一边擦,一边暴怒道:「去找大夫,快去给我找大夫!」 门被打开,王昭走了进来,她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然后是白露的尖叫,「夫人,您怎么了?!」 赵承佑就这样抱着顾无忧,红着眼眶,不停地说道:「你别死......」 「蛮蛮,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我不准你死!」 顾无忧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她只是抱着那块牌位,牢牢地放在心口处,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有些不大清楚了,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无奈和怜惜。 她突然就笑了。 伸出手,朝着那个身影,笑道:「大将军,带我回家吧。」 第 2 章 「小姐怎么还没醒?」 「都怪表小姐,要不是她同赵公子......小姐也不至于被气到坠湖。」 「好了,别说了,咱们到底是在王家,要是让舅夫人听到,恐怕又该不高兴了。」 「她自己不会教养女儿,纵得自己的女儿去抢表姐的未婚夫,她还不高兴?也不过是仗着咱们小姐孤身一人寄住在他们王家,才有恃无恐!」 「红霜!」 先前说话的女子提了声,她平日多有威严,如今声音一响,屋子里顿时清净下来,须臾,她又缓了声音,继续说道:「你这话便有失偏颇了,表小姐是表小姐,舅夫人是舅夫人。」 「小姐在王家住了这么多年,舅夫人待小姐一直都很好。」 「便是不说她,舅老爷和老夫人哪个不是拿小姐当心尖儿宠着的?你这话若是传得出去,岂不是在戳他们的心?」 红霜大抵也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说,只是看着里头还躺着的女子,还是忍不住低声愤愤道:「我就是生气。」 第4页 白露也跟着嘆了口气。 ...... 顾无忧听着外头的声音,脑子有些乱。 她的意识还有些不大清楚,外头说得那些话,她其实也听不太清楚,只隐隐听到白露的声音。 难道...... 她又被救回来了? 顾无忧在混沌的睡梦中轻轻折了眉,心里有些烦闷,就算把她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李钦远死了,她在这世间仅存的念想也没了,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可后头那个像极了红霜的声音却让她一怔。 红霜早在几年前就远嫁了,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总不至于她服个毒,把远在苏州的红霜都给吓回来了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顾无忧拧着一双眉,终于捨得睁开眼睛了。 入目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天青色床帐,而是绣着大红牡丹的浮华锦,嫁给李钦远之后,她就不爱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了,此时,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神色微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又把目光转向外头。 一张紫檀漆心百宝嵌花卉的罗汉床,上铺海棠红绣折枝菊花纹锦缎,身后还有几个貂绒引枕,罗汉床的背后是一座白玉做得座屏,足足有一人高,两人宽,上面只绘几滴点墨,是屋中最素净的东西了。 而罗汉床的中间摆着一张茶几,上面除了瓜果等物,另有一只碧海天青色的高口花瓶立在那处,里头盛着几枝傲雪寒梅正肆意伸展。 再往一旁看,靠近井字格小窗的地方是一面博古架,上面摆着不少稀罕东西,有珊瑚,有婴儿拳头大的珍珠,还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架子正前方还摆着一张长几,上面放着一架古琴。 另一旁是一只镂空今漆的莲花香炉,此时香气正通过那镂空的几处地方裊裊升起。 屋子里的这些陈设,每一件都是珍宝好物,便是一颗小小的鎏金香球也抵得上穷人家几年的花用了。 可顾无忧越看,就越心惊,这与她如今所住的屋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同她年幼时在琅琊王家住的屋子,一模一样!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睁着眼呆呆地看着这些,没注意到有人打了帘从外头进来。 来人便是白露,她手里捧着药,看到睁着眼的顾无忧,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响才快了脚步,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外头一听这个动静,顿时激动起来,脚步匆匆,立时就有不少人走了进来,迭声的「小姐」声中,顾无忧抬眼望了过去,入目的都是些熟悉的身影。 可她小脸怔怔地,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白露只当她大病初醒也未多想,吩咐道:「去请大夫,再去同老夫人和舅夫人说一声,只道小姐醒了,让她们放心。」 丫鬟们受命而去。 很快。 屋子里就没多少人了。 白露红着眼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声音听着有些哑,「您都昏睡好几日了,如今总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您让奴这些人怎么办?」 顾无忧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是白露,却不是她印象中的白露,眼前的白露没有梳妇人髻,脸庞看起来也很年轻,不像三十的妇人,却是十五、六的样子。 她是真的懵了。 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竟成了这幅样子。 「我......怎么了?」出口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行。 白露见此忙倒了一盏温水递给她,一边服侍她用下,一边诧声道:「您都忘了?」倒也没等人说,她便自顾答了起来,「您前几日瞧见赵公子和表小姐......」 她抿了唇,掂量着用了个温和的说法,「站在一处,上前的时候不小心绊了石子摔进湖里。」 赵公子,表小姐? 顾无忧呆呆地,半响才反应过来白露说得是桩什么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她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日路过花园,她瞧见王昭同赵承佑抱在一处,王昭还在赵承佑的怀里啼哭不已,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虽然事后王昭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多亏赵承佑扶住。 可她还是气得不行。 赵承佑是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允许他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也不顾王昭是她的表妹,就想上前把人拉扯开,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还没走上前就被石子绊了一跤,直直摔进了湖里。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娇蛮的性子,最受不得委屈,仗着自己得宠,一醒来就闹了起来。 若是她没记错。 王昭那回是被送去了家庙,直到她跟赵承佑成婚才回来。 所以—— 顾无忧放在锦被中的手指一动,她看着这个熟悉的环境,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瞳孔微缩,心脏却勐地跳动起来,砰砰砰砰,跟炸烟花似的。 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 直到那股子锥心的痛意传过来,她睁着因为疼痛而泛起泪花的双眼。 真的...... 不是梦。 所以,她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庆禧二十年,回到了她十五岁的时候?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我的心肝儿!」布帘被拉开,一个身穿檀色华服的老妇人被人扶着走了进来,她头戴嵌着红色宝石的抹额,略显疲倦的脸上满是焦急。 第5页 看到床上昏睡多日的女子真的醒了才松了口气。 白露忙让开位置,请人过来坐,王老夫人看着脸色苍白的顾无忧,不由红了眼眶,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要再不醒,你要我怎么去同你死去的母亲交待?」 她膝下孙子、孙女并不少,却唯独最疼爱自己这个外孙女,只因她这个可怜的外孙女出生时就没了母亲。 她心中怜惜她,打小的时候就把人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眼看着从小就骄傲明艷的小丫头,如今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王老夫人这颗心都揪了起来,眼中的泪花也就更为浓郁了。 「......外祖母?」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体态雍容的老妇人,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的看到外祖母的身影时,她的语调还是因为震惊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她突然就扑到了王老夫人的怀里。 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声音也夹杂着哭腔,把她这么多年的思念毫无保留的宣洩出来,她什么话都没说,也说不出口,只是抱着人一刻不停地哭喊着「外祖母」三个字。 屋子里的人见她这般都愣住了。 谁不知道他们这位表小姐平日里最是骄傲不过?宁可流血也不落泪的那种性子,如今却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联想到前几日发生的那些事,众人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王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察觉到肩头都被人哭湿了一块,她又疼惜又气愤,早些压下的火气这会又冒了出来,对着身后的人,厉声喝道:「去把那个混帐东西给我喊过来!」 这混帐东西说得自然便是王昭。 几个丫鬟、嬷嬷都有些踌躇,三小姐在祠堂跪了三天,膝盖都肿了,今日才被夫人接了回去,若是再罚一顿,还不知会是副什么模样。 红霜倒是想自告奋勇去把人喊过来,最好能让老夫人好好骂她一顿,以泄小姐的心头之气,还是顾无忧及时反应过来,劝住了王老夫人。 她抹掉眼泪,哑着嗓子和人说,「外祖母,别去喊了,我有话想同您说。」 王老夫人自然还是以她的意见为主,眼见这般也就没再让人去喊,应着顾无忧的话把人都赶了出去,才问道:「蛮蛮,你说,你想要什么?无论你要什么,外祖母都满足你。」 她一生端肃威严,却逢中年丧女,如今把一腔疼惜都给了顾无忧。 自然是她想要什么,都满足她。 顾无忧记得印象中,外祖母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回了什么呢?她说,她不想见到王昭。 外祖母顺了她的意把王昭送去了家庙,却也让一向把她当女儿疼爱的舅母伤了心。 后来。 外祖母去世,她在赵家过得并不快活,娘家路途遥远,唯一可以倚仗的舅舅一家也因为以前的事,同她生分了,如今想想......为了一个赵承佑,伤了她这些亲人们的心,还真是没必要。 她其实早就不恨王昭了。 就连对赵承佑,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 她只想快些去找她的大将军。 「外祖母。」 顾无忧看着她,神情坚定,也从容,「我想退婚。」 第 3 章 「什么?!」 王老夫人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皱着眉,仔细看了她好一会,最终却还是握着顾无忧的手,低声嘆道:「蛮蛮,你可是伤心过度?外祖母知道这事,你不高兴,你心里有怨,无可厚非。」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外祖母都会如你所愿。」 她不是那些上了年纪就愚钝不堪的痴傻老妇,王昭那些心思和把戏,她怎么会看不透?不过是顾忌着她姑娘家的脸面和王家的名声,她才没去拆穿。 「你若不愿见到她,外祖母便让人把她送去家庙,等你同赵承佑成婚了再把她送回来,可好?」 王老夫人是真的把顾无忧疼到了骨子里,她这话,完全不顾自己的儿子、儿媳是否会伤心,也不顾自己的孙女日后会不会恨她,只一味地想让她高兴,说完这些话,她把顾无忧拢到自己怀里,就如小时候一样,抚着她的头,轻声说道:「蛮蛮,婚姻不是儿戏,你不能因为一时有气,就说出这样的话。」 顾无忧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会受到阻拦。 前世这个时候的她实在是太爱赵承佑了,整个琅琊的人都知道王家这位打京城过来的表小姐爱赵家公子爱到疯魔,她耗尽心思击退了一个又一个她以为潜在的情敌,不顾体面的要把赵承佑占为己有。 无论赵承佑出席什么宴会,她都要参加。 但凡哪家姑娘同赵承佑走得近了一些,她就要翻脸。 因为赵承佑,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偏执的女人,她以为这样,赵承佑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事实证明—— 男人心中若是没有你,即便你爱到卑微,爱到低若尘埃,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反而会让他更加厌恶你。 她想到从前赵承佑对她的刻薄,突然想笑。 这些事,若是最当初那会,跟赵承佑分开的时候想起,那一定会让她肝肠寸断,会让她百转千回辗转难眠,可时间啊,实在是一个好东西,那些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怨恨、悲伤,经了岁月的打磨,也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第6页 如今。 她这颗心被一个人满满的占据着,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去想其他人了。 顾无忧依偎在王老夫人的怀里,也同小时候一样,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人的衣角,「外祖母,我不是一时有气才想退婚,我是认真的。」她在她的怀里仰起头,因为生病而消瘦了的小脸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衬得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您以前也不同意我嫁给赵承佑。」不等王老夫人开口,顾无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外祖母,您能与我说是为什么吗?」 王老夫人一愣。 半响,她才看着顾无忧嘆了口气,「赵家那孩子人品好,才学也好,若论性子也是拔尖的,可他家人丁复杂,他那个父亲又是个寡情薄意的,他虽然身为嫡子,但母亲早逝,继母跟弟弟又有本事。」 「你若嫁过去,难免要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顾无忧看着王老夫人的眼睛,说道:「这不是最主要的。」眼见王老夫人神色微动,她继续说,「赵家人丁虽然复杂,但只要王家和顾家一日没倒,他们就不能拿我如何。」 「外祖母,我说得没错吧。」 王老夫人没想到顾无忧突然会变得这么通透。 她皱着眉,生平头一次仔细端详她这个外孙女,最终却在她澄澈的双目中败下阵,她重新抬手抚着她的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 「只要王家和顾家不倒,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我当初不贊同你嫁给赵承佑,只因为——」她说到这,话语微顿,双目直视着顾无忧的眼睛才继续说道:「赵家这孩子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她的蛮蛮从前虽然也骄傲,却不跋扈。 可自从爱上赵家那个孩子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偏执到都有些疯魔了,她完全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顾旁人说什么,眼里好像只有一个赵承佑,没有朋友也不顾亲人。 好的爱情是会让人成长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爱一个人爱到不像自己。 所以。 她不同意。 「我原先便想同你说,可你那会眼里心里都是赵家那个孩子,我又想着或许你们日后成婚了会好些,便也没再阻拦。」王老夫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才又嘆息一声。 说完。 又看她,似乎还有所疑惑,「蛮蛮,你如今......是想通了?」 顾无忧点了点头,在王老夫人质疑的目光中,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外祖母,我这回也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如今倒是也想通了。」 「我同赵承佑的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 「什么强求?!」王老夫人原先听得好好的,这会却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打断她的话,「咱们又没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那个父亲知晓咱们有意,第二日就巴巴得送了庚帖过来,生怕咱们后悔。」 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尤其是像王老夫人这样偏心的,哪里能见得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这样说? 顾无忧眼中的笑意又浓郁了一些,她还是喜欢外祖母,无论她做什么,外祖母都会护着她,她就像是剥去了前世那几十年的阅歷,当真如一个孩子似的,赖在这个久违的怀里,笑语晏晏,顺着她的话说道:「是,赵承佑不喜欢我,是他的损失。」 等把人顺得高兴了,她才继续往下说:「不管如何,既然赵承佑对我无意,我如今对他也不再抱有其他想法,与其这样下去,倒不如趁早了断。」 「你——」 王老夫人拿眼看她,似乎还有些踌躇,「当真想好了?」 她总觉得蛮蛮不可能这样简单的放下。 可顾无忧表现得实在是太坦然了,她不躲不避,就这样看着王老夫人,点头道:「外祖母,我是真的想通了。」她用了那么多年,才把这事想通。 如今对赵承佑。 她既无怨恨,也无爱意,只把他当做这芸芸众生里,一个相识的陌生人罢了。 她也不想再同他牵扯什么了。 没必要。 * 王老夫人依着顾无忧的意思,没有立刻去赵家把庚帖拿回来,但这件事在王家却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谁也没想到他们家的表小姐竟然打算同赵家那位名冠琅琊的大公子退婚。 不可思议。 也不敢置信。 这其中最不敢相信的便是王昭了。 这日。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顾无忧到底还年轻,将养几日,病也就好了,她也打算启程回京了。外头几辆马车尽是顾无忧旧日里要用的东西,还有王家给顾家准备的东西。 王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顾家,但该做得体面还是得做的。 六辆马车。 两侧还有二十余个护卫,随着丫鬟、婆子,足有三十余人,可以彰显顾无忧在王家的地位。 这次离开与以往不同。 顾无忧已经决定和赵承佑退婚了,但在琅琊,想再找出一个像赵承佑这样家世、人品、才华都好的人,已是不可能了,王老夫人便是心中再不舍,也只能放她回京城去。 可说是这般说。 真到了离别的时候,她还是握着顾无忧的手,难受道:「你去了京城,山长水远的,外祖母便是想照顾你也没办法。」 第7页 顾无忧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前世,外祖母去世前,她一直都留在琅琊,纵然去京城也不过一年一次,每次待个七、八日便又收拾包袱回来了,对她而言,琅琊才是她的家,外祖母才是她最亲的人。 可如今—— 她虽有满心不舍,却也非走不可,除了早些与她的大将军见面,她也想去看看她远在京城的那些亲人。 前世她和赵承佑和离后,便被自己的父亲接回了京城。 她至今还记得她的父亲拿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到琅琊,看到她的时候,坚毅的脸上突然落下两行泪,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宽厚的手在微微发抖,抚着她的脸,和她说:「是......为父来迟了。」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琅琊,不顾赵承佑的阻拦,还替她好生揍了赵承佑一顿。 她的父亲其实很好。 只是从前,她对他的成见实在太深了,她怨他、恨他,不肯叫他一声父亲。 有时候,她也会想,她的父亲,明明身为天子亲信,大周重臣,应该活得比谁都顺意,前世却不到五十就郁郁寡欢去世。 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他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生命中最疼惜的女儿也和他如陌人一般,他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在临死前,抚着她的发,红着眼与她说,「如果没娶你的母亲就好了,她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可我......还是捨不得啊。」 顾无忧想到这,眼圈又红了一些,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不仅是早些找到大将军,她也想好好待她的那些亲人。吸了吸鼻子,她把泪意都吞了回去,勉强露出一个笑,和人说,「便是再远,我也会时常来看您的。」 带着她的大将军。 前世,她和李钦远成婚的时候,外祖母早就去世了。 这辈子,她想早些带他来看外祖母,她的大将军这样好,外祖母若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王老夫人没了办法,抹了一把眼泪,又嘱託几句。 顾无忧自是一一应了,等又拜别了舅舅、舅母,同几个表哥拜别,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由人扶着走上马车。 马车要启程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了,「顾无忧!」 是王昭的声音。 许是没想到她会出现,顾无忧愣了下才掀起车帘,她看到王昭被两个丫鬟扶着,一瘸一拐的朝她走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推开丫鬟的搀扶,咬着牙走过来,站在马车旁,问她:「你就这么走了?」 顾无忧点头:「嗯。」 「你!」王昭咬着唇,小脸上满是存疑,「你当真捨得?」 顾无忧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倚着马车,垂下眸,认认真真地看她,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王昭,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都要撑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现在的她,还太过稚嫩。 「你喜欢赵承佑吗?」顾无忧问她,声音很平也很轻,只够她们两个人听到。 王昭脸色一变,她似乎有些紧张,生怕旁人听到,可在顾无忧的注视下,她又忍不住挺直嵴背,似乎怕被她看轻一般,她咬着牙,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喜欢他,那又如何?」 「如果没有你,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要不是祖母疼惜顾无忧,赵承佑本就该是她的,她才是最配他的那个人! 顾无忧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完全没有以前要同她剑拔弩张的样子,风拂过她的脸,她抬手把耳边的发绕到耳后,然后才看着王昭,风轻云淡的笑道:「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吧。」 「风大了,我该走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 她也未再理会王昭,落下车帘。 马车缓缓往前去,王昭呆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开,半响才拧了眉......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她才不信她会这样轻易离开。 她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 * 半个月后。 临近寒冬,风雪越发大了。 好在王老夫人知道顾无忧怕冷,准备了不少上好的银丝炭,但即便这样,顾无忧还是冻得不行,白露和红霜两人拿着被子把马车里的缝掩得严严实实,又把那些上好的狐裘跟不要钱似的全拿了出来,全部堆在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还没到啊?」红霜一边搓着顾无忧的手,一边抱怨道。 「估计还得有大半日的路程。」 白露也看了一眼冻得不行的顾无忧,咬了咬唇,提议道:「要不咱们在附近歇息一阵?这风雪那么大,您要是这样回去,恐怕都得冻着了,等风雪小了,咱们再走。」 顾无忧整个身体都缩在狐裘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 她摇摇头,刚想拒绝,就听红霜说道:「我记得附近有家寺庙,不如,我们去那歇息一阵?」 寺庙? 顾无忧一顿。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座寺庙便是金台寺,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李钦远的地方......虽然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可她心下一动,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那就去歇息一阵吧。」 第 4 章 因着早些时候就同家中说过了,怕家人久等,顾无忧便让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几个护卫护送其余马车先回国公府,再同家中说一声,等风雪停了,她再归家。 第8页 至于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日风雪太大的缘故,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庙,今日却无什么香客的影子,只有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僧人正在门前扫雪,瞧见他们这么大阵仗过来还都愣了一下。 白露撑着伞,率先上前,说明来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顾无忧的面前,行了个合十礼,「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顾无忧点点头,进去的时候,她还仰头看了一眼那块用金漆点出「金台寺」三字的门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白露瞧着稀奇,扶她进去的时候,问道:「小姐以前又没来过,怎么瞧着倒很......」她回忆着顾无忧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难得语调怪异的用了两个字,「怀念?」 「大概——」 顾无忧笑笑,「梦里来过吧。」 红霜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弯着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来越爱说笑了。」 白露虽然未作多言,眼中却也带了些笑意,她也觉得小姐这回醒来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豁达不少,也通透不少......这样的改变,虽然让她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怀。 小姐从前把自己画地为牢,只知道跟着那位赵公子打转,闹得名声越来越坏。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见她双眼明亮,全无往日愤懑的样子,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 僧人把顾无忧等人引到禅房,又上了热茶、糕点便退下了。 红霜走到一旁去替顾无忧烤被风雪浸湿的狐裘,白露便去帮她布置床铺,供她小憩,顾无忧素来娇气,便是出门在外也从来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带不少东西。 除了床帐被褥,有时候就连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 对此。 顾无忧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从小衣食无忧,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在跟赵承佑和离后才失意过一段日子,后来嫁给李钦远,她的大将军虽然处处都要管教她,却也从来不会苛待她。 顶多在见她一样样铺陈摆设时,无奈说上一句「怎么就那么娇气?」 然后继续纵着她。 想到李钦远,支颐在榻上的顾无忧忍不住又露了个笑,她好期待啊,不知道现在的大将军会是什么样子?她半歪着脑袋,看着木头窗棂外的茫茫白雪,忍不住想着。 大将军那样的性子,即便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恪守稳重的人吧。 窗外的风雪那样大。 可顾无忧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那双杏儿眼弯成月牙似的样子,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熠熠光辉,她甚至都能想像出李钦远现在的样子了,一身青衣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些她觉得晦涩难懂的书。 如果碰到难懂的地方,就会拢起眉心,继续往下思索,若是想通了,便会舒展眉心......她这样想着,似乎都能看到年轻时的李钦远出现在她面前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翘。 她的大将军一定是稳重知礼、温润端方的君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敬佩他! 顾无忧越想,就越想快些见到李钦远,她喜欢大将军,想要早些见到他,想要窝在他的怀里撒娇,想要亲亲他,抱抱他,看他无奈又宠溺的目光。 「小姐?」白露喊了她好几声,才听到顾无忧应,她有些无奈的给人递了擦手的热帕子,「您在想什么,我喊了您好几声了。」 「没什么。」 顾无忧摇摇头,没有多言,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白露也就没再问,等替人卸了钗环,换了睡觉时的便衣,就哄人去睡了。大概是长途跋涉了半个月,这一觉,顾无忧睡得很舒服,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都停了。 她喊人进来伺候。 白露一边替人穿衣,一边同她说,「家中来了信,老夫人怕您一个人,特地喊了三少爷过来接您,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顾无忧点点头,她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其实也瞧不见什么,只是没听到风声,便问,「雪停了?」 「是,您刚睡下没两刻就停了。」白露笑道。 「我去外头看看。」顾无忧也有些年没来了,这里的梅园算是一绝,她挺想去看看的,若是可以,她还想摘些梅花,做一个香囊,来日好送给大将军。 她现在的女红比以前精湛了不少,绝对不会再做出那副歪歪扭扭的样子,惹他笑话了。 「我陪小姐去!」红霜自告奋勇。 白露也没拦着她们,只是替顾无忧穿戴狐裘的时候,柔声叮嘱道:「雪虽然停了,但这天还冷着,您可别跟以前似的,又去树上拨雪玩。」 说完,又跟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似得叮嘱红霜,「你要照顾好小姐,别撺嗦小姐跟你一起闹腾。」 红霜笑嘻嘻的,「白露,你太啰嗦了,看以后谁肯娶你。」说完就直接拉着衣装得体的顾无忧往外头去,也不顾白露在后头说道「慢些,别摔着」。 雪停后的天还是雾霾霾的一片,入目也全是白茫茫的样子。 树是白的,地是白的,屋檐也是白的,只有不远处高高耸立的佛塔才露出一点金光的样子。 「小姐,我们去哪呀?」红霜问她。 第9页 「去——」顾无忧望着一处地方,笑道:「看看梅花吧。」 「好嘞!」 * 此时。 另一处的禅房里。 烧着炭火的屋子跟暖春似地,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头盘腿坐在蒲团上,他是金台寺的住持,法号了无,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也没睁眼,等闻见一阵酒香才没好气地睁开眼,骂道:「兔崽子,你又去喝酒了?!」 来人一身白衣,凤眼,头髮梳成高马尾的样子,正是年轻时的李钦远。 闻言。 李钦远脚步一顿。 他看着一脸怒容的老头,俊美无双的桃花面上浮现一个笑,「老头,你没睡啊?亏我还怕打扰你特地放轻了脚步。」他说完,大喇喇的直接往地上一趟,右脚架在左膝上,双手枕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脚尖。 完全就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 了无看他这样就来气,偏偏这小子,说也不听,骂也没用,只能无奈道:「你这学堂都开学那么久了,你去过几次?家也不回,成天在我这待着,你是想出家不成?」 「出家不也挺好的?」李钦远闭着眼睛,扯着唇,满不在乎的笑道,「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来你这讨口饭吃。」 「小七——」 李钦远一听这个称唿就知道老头又要开始说教了,他有些无奈的睁开眼,朝榻上的老头看去,「老头,你现在怎么也这么烦人了?」他说完直接撑着地站起身,往外走,「我还是去找如晦他们玩吧。」 「小七!」 「你就算再恨你的父亲,可难道,你连你祖母也不管了吗?」了无在他身后嘆声道。 李钦远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脚步却停了下来,他的手放在门上,半响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往外走去。 了无看着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又嘆了口气。 李钦远十岁之后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金台寺,对这个寺庙的熟悉程度,恐怕就连寺中那些僧人都没法比,他熟门熟路的沿着长廊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样如无意识的鬼魅一般,随处游荡着。 许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 李钦远转去厨房拿了一壶祭祀的清酒,然后直接挑了个殿宇比较高的佛堂翻身上去,下了一天的雪,琉璃瓦片上全是积雪,他随手一扫便直接靠着尖翘的檐角坐了下来。 雪虽然停了,但风还是有些大。 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任凭这风吹打着他的脸,他也只是半眯着眼,仰头饮酒。 「老头的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喝啊。」 李钦远笑笑,但还是仰着头继续饮着酒,等饮完一壶酒,他就闭上了眼睛。他一脚曲着,一脚往前伸,空着的那只手轻点砖瓦,直到底下传来一片笑声,他才醉眼惺忪的睁开眼。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摘这么多梅花啊?家里也不是没有啊。」红霜疑惑道。 「不一样。」顾无忧笑着摇摇头,还是踮着脚尖去摘头顶的梅花,怕树杈上的积雪砸到自己,她戴着兜帽,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但仰头摘梅花的时候,还是能瞧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犹如星辉一般的眸子。 她天生怕冷。 此时却因为想给她的大将军做一个香囊,忍着冷意摘那树杈上的花苞。 「怎么就不一样了呀?不都是梅花吗?」红霜还是不明白,轻声嘀咕道,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去深思,小姐要做什么,她就陪着做什么,所以不等顾无忧回答,她也帮着摘起了梅花。 顾无忧看着她笑了笑,当然不一样了。 金台寺是她跟大将军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后来他们成婚,李钦远又牵着她的手故地重游,让她做个香囊给他,她自幼就不精女红,生怕他笑她,红着脸推拒。 可她的大将军,平日那样威严的一个人,那天却跟个小孩似的,同她撒娇。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梅花,眉眼弯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着。 「小姐,三少爷来了,咱们该走了。」 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 顾无忧看了一眼手帕上的梅花,掂量着是够了,便也笑着应了。 李钦远手撑着脑袋,偏着头,狭长的凤眼望着顾无忧远去的身影,他看着她艷丽的斗篷在这茫茫天地间化开一道多姿的色彩,看着她藏在兜帽下的脸满是纯粹的笑意。 他笑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眯着眼睡觉。 直到底下传来如晦的声音,他才睁开眼,探下身子,笑道:「怎么了?」 「小师叔,你又偷喝酒!」底下的小和尚鼓着脸,很不高兴。 李钦远笑着翻下身子站在如晦面前,弯下腰,拿手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错了,我这是借,老头的酒太难喝了,过几天我给佛祖送些好喝的来。」 如晦捂着额头,气唿唿的,「最后不还是到了你的肚子?」 「唔。」 李钦远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也就没再多说,他把手里的酒壶扔给如晦,双手枕在脑后往前走,不知想到什么,侧过头问如晦,「刚才来得是哪户人家?」 「听说是定国公府的小姐,那个小姐好有钱,给咱们寺庙捐了好大一笔银子,长得也好看!」如晦跟在李钦远的身后,不停道。 顾家的? 李钦远见过顾迢也见过顾瑜,刚才那个人,却没见过。 第10页 想到顾家那个从小养在琅琊的嫡出小姐,听着如晦还在身后说着「人美心善」,人美倒是真的,心善......想到傅显和他吐槽的那些事,他笑笑,有些不置可否。 第 5 章 定国公府。 已是申时了(15:00-16:59)。 自打午间那场雪停了之后,风也渐渐小了,外头虽然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那雾霾霾的天也总算是露出了一些亮色。 顾家老夫人住的正院里,裹着厚实袄子的婆子们正在扫庭院里的雪,廊下的丫鬟们一个个冻得小脸发红,站得却还是很有规矩,即便这儿没人盯着,但她们谁也不曾躲懒,就连嘴巴也是紧闭着,没说一句话。 可见平日规矩甚严。 院子外头的气氛十分安静,隔着一块绣着红地四合如意纹天华锦的檀色布帘里,也是一样的缄默气氛。 底下坐着府中女眷。 坐在右首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大红妆花通袖袄儿,青缎裙,头髮堆成个如意髻,凤钗斜戴,虽然样貌并不出色,但长相端正,双目清明,眉宇之间还有一股掩不住的英气。 这位妇人名唤傅绛,便是定国公顾无忌的继室,亦是如今这定国公府的女主人。 而坐在她对面的柳氏,柳叶眉、瓜子脸,瞧着十分精明,穿着妆花比甲,珠翠堆砌,皓白的手腕上还有两个足金的手镯,瞧着竟是要比傅绛还要贵气几分。 屋子里气氛怪是安静的。 丫鬟、婆子俱垂着首,她惯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会便把手里的茶往一旁放,百无聊赖的闲话道:「这都快去了两个时辰了,小五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 她眼珠子一熘,落在傅绛身上,轻笑道:「又不肯来了吧?」 傅绛正在饮茶,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半响才淡淡道:「容哥儿亲自去接,小五怎么会不回来?今日风雪大,路上耽搁了也是有的。」 「这可说不准。」 柳氏眯着眼笑,「咱们家的小五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不过......」她顿顿,又问,「她这回可说了要住多久?往常都是年里年节才回来,如今可还到年节呢。」 傅绛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手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放在一旁,看着柳氏,拧眉道:「三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小五的家,她自然想住多久就多久。」 柳氏见她这般,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啧一声。 又不是亲生的,她就不信傅绛当真高兴顾无忧回来,以往那孩子回来,哪次惹得家里人痛快过?那个孩子啊,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谁碰谁遭殃。 当然。 最遭殃的便是傅绛和她的儿子了。 想到那个长相明艷的小姑娘说过的那些刻薄话,要她是傅绛,恐怕心里已经把顾无忧恨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没办法。 谁让顾无忧命好呢?身后不仅有那么一个王家做靠山,还有个做皇后的姨妈,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封了郡主,就连他们那位定国公啊,也是把人拿眼珠子疼着。 看不惯也没用,只能忍着。 她笑眯眯的拿手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镯子,还想再刺傅绛几句,坐在罗汉床上的顾老夫人突然就开口了,「小五这回不走了。」 这话刚落,柳氏脸上的笑便是一顿,她转头朝罗汉床上那个穿着紫檀色比甲,闭着眼睛,拿着念珠的老妇人看去,惊愕道:「什么?!」 又想到十天前送来的那封信,她不敢置信地继续说道:「难不成那事是真的?小五真的和赵家退婚了?!」 没人回答她的话。 顾老夫人照旧闭着眼睛,握着念珠,四平八稳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这样一幅沉寂的样子。 傅绛更是没说话。 她虽然是顾无忧的继母,但她的事,她管不着。 柳氏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惊愕中,喃喃道:「她在想什么?好端端的竟然要退婚?那赵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竟也捨得?我看她如今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她话还没说完。 顾老夫人就睁开了眼睛,她如今也五十有五了,可双眼清明,不带一丝笑意的脸显得十分端肃,她就这样睁着眼,看着柳氏,一句话都没说,硬是让柳氏生生住了嘴。 等到柳氏静下声,屋子里又安静了好一会。 顾老夫人重新拨弄起手里的念珠,淡淡道:「这事已成定局,日后就不必再言,老大家的,你注意着些,要是府里谁再拿小五的婚事说事,就家法伺候。」 傅绛忙应了一声,「是。」 「小五是咱们顾家的正经嫡出小姐,这里是她的家,日后那起子没眼皮的话就别拿到跟前说了。」这话虽然没有点名指姓,但显然是说给柳氏听的。 柳氏刚才被顾老夫人盯了一会,只觉得汗毛刺骨,脸色发白,这会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 此时的官道上。 顾无忧坐了这么久,也有些坐不住了,她裹着斗篷,靠着马车,手里握着一只装满了梅花的香囊,往外头轻轻喊了一声,「三哥。」 没一会便传来一阵马蹄声,紧跟着是一道悦耳动听的男声传入马车,「怎么了?」 顾无忧无聊道:「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啊?」 第11页 「快了,拐过这个弯就到了。」顾容在外头笑道,「这会风小了,你要是坐不住就掀开帘子看看外头,这么久没回来,估计你都该忘了这儿长什么样了。」 顾无忧心下一动。 她年幼时的记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和李钦远的那些记忆倒是一点都没忘,现在的京城和以后的京城是不是一样的呢?她伸出三根手指悄悄拉开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 雪才停,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影,就连那些铺子也大多关着门,但她还是兴致盎然的看着外头,跟记忆中的确有很大的不同,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她记得那家孙记剪子旁边应该是一家豆花店,现在却是一家书铺。 估计得再过几年才开。 那家豆花店的味道特别好,李钦远头一次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很嫌弃,总觉得这样的铺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好吃的?还是被人哄着才勉为其难吃了一口。 然后,她就瞪大了眼睛。 再之后,她每回出来都要拉着李钦远过来,回回都要吃上两大碗,不知被人嗤笑了多少回「小馋猫」。 想到这。 顾无忧的脸上忍不住又漾开了一道笑。 顾容就在马车旁,看她这样倒是有些稀奇,他这个小堂妹以前每次回来都是板着一张小脸,任凭怎么逗都不爱笑,就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每次年里来家里一趟,过完年就急匆匆的赶回琅琊了。 今天倒是一直挂着笑,看着情绪也挺好的。 他手拉着缰绳,低着头,同她笑道:「小五这回看着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顾无忧脸上没有一点异样,听到这话也只是收回目光,仰着头沖顾容笑:「那三哥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啊?」 顾容一怔,半响那张温润的脸庞上抹开一道笑,他抬手在顾无忧的兜帽上轻轻拍了下,就像是在抚摸她的头似的,「以前也好,不过这样更好。」 他大概是顾家,唯一一个和顾无忧走得近的人了。 虽然谁都说小五性子跋扈,但顾容总记得她小时候坐在高高的床上,因为脚尖够不着地板下不来床,红着眼眶哭得不行的样子。 偏偏小丫头骄傲的不行,见他进去就故意板着一张小脸,像只小刺猬把自己柔软的一面伪装起来,用坚硬的外壳去面对外人,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太小了,强忍着也还是撑不住打了一声哭嗝。 然后—— 他记得她涨红的脸,紧跟着是因为丢脸响彻整个屋子的哭声。 顾容越想,脸上的笑就越发浓郁,他温柔的双目对着顾无忧,里面晃荡的尽是作为一名兄长该有的关怀和怜爱。大概就是因为年少时的这一份记忆,所以不管他这位小堂妹的风评有多差,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好些,再好些。 马车已经拐过弯。 他看了一眼被顾无忧抓在手里的香囊,想到刚才小丫头坐在马车里装梅花的样子,突然笑道:「摘这么多梅花,是要做香囊?」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 顾容便逗她,「给我的?」 顾无忧抿着唇,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但最终还是看着顾容说道:「这个不行,等以后,我再给三哥做。」 顾容当然不缺这么一只香囊,只是看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不给我,你要给谁?」他虽然平日不管家里的事,但也知晓他的小堂妹已跟赵家退了婚。 难不成退婚是假? 这香囊还是做给赵承佑的?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有可能。 家中其余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去年去琅琊探望顾无忧的时候,是见过自己的堂妹和赵承佑相处的......以小五对赵承佑的欢喜程度,或许退婚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顾无忧不知道顾容在想什么。 她抓着香囊,张口就想说「给大将军」,但且不说现在李钦远还只是一个少年,便是她同他的关系......她红着脸,只好撒娇,打算瞒混过去,「三哥!」 顾容从思绪中抽回神,看她这幅娇俏羞怯的模样,越想越有可能,他是想多问几句,但这到底是女儿家的事,他也不好再问,败下阵,无奈道:「好好好,我不问。」 兄妹两人又说了会话。 快到国公府的时候,顾无忧突然小声喊人,「三哥。」 「怎么了?」 「你知道......」顾无忧有些害羞,「李钦远吗?」 第 6 章 「谁?」 顾容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转过头,问她。 「就是——」 顾无忧心里还是有些害羞的,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和人说起她的大将军,她低着头,红着脸,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香囊,心里满是羞怯和难为情,就连那颗心都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砰」的,像除夕夜的爆竹声。 「魏国公府的李钦远,他......」顾无忧忍着害羞抬起头,看着她的三哥,问道,「三哥,你认识他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容这回是听清了,他皱着眉,向来温润爱笑的面庞,少见的有些异样,似乎是有些不齿。 顾无忧看得一怔,有些没明白这是怎么了? 她记忆中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十分受人爱戴,就连父亲也对他多有夸赞,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没有人不喜欢大将军,他们都敬重他、爱戴他,甚至有许多人把他当神一样供着。 第12页 可为什么三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带着嫌弃和不齿,似乎是连这个名字都不愿提起。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顾容。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一直住在琅琊的小堂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李家那位混不吝?按理说,小五应该从未见过他才对,怎么一回来就提到这个名字,而且...... 顾容回想着小五刚才说起李钦远时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女儿家的羞怯模样。 他眉心紧皱着,目光紧盯着顾无忧,在心里盘查着一切发生的可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握住顾无忧的胳膊,沉着嗓音问道:「你刚才在金台寺是不是瞧见他了,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顾容惯来是个爱笑的,如今却神情严肃。 顾无忧被他这幅样子吓得一愣,半响之后才讷讷道,「......没,我没见到他。」她要是刚才在寺庙见到大将军,哪里会这样轻易回来?肯定是要跟着人的。 顾容却不信,把目光看向顾无忧身后的白露和红霜。 两个丫头显然也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白露到底年长几岁,这会也沉了脸,扯了一把红霜,低声问道,「你刚才陪着小姐,可看到什么人?」 红霜回过神,忙摇头,「没,就,就几个僧人,没其他人了。」 顾容闻言,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去,他松了口气,放开顾无忧,见她小脸呆呆地,只当她是吓到了,便轻声哄道:「小五别怪三哥如此紧张,李七那人向来顽劣,三哥是怕你受欺负了。」 顾无忧还是呆呆地,没说话。 她倒不是被顾容那副样子吓到了,而是被他的话——「李七那人向来顽劣,三哥是怕你受欺负了」。 她不是幻听了吧? 三哥说得这人是......大将军?真不是和大将军同名同姓的人吗? 但想想又不可能,且不说李姓尊贵,何况再巧合,也不至于巧合到排行都一样吧。 顾容那厢还在说,「三哥不知道你是打哪听来的名字,不过这人,你还是少接触的比较好......」他自幼承孔孟礼仪,是君子风范,这样背后说人坏话的事,还是做不出。 吞吐几番,也只是拿手拍了拍顾无忧的头,嘆道,「左右三哥是不会害你的。」 顾无忧听到这话,更加懵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受人尊敬爱戴的大将军,在三哥口中竟然会是这样一幅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容还想再说,但国公府已经到了,他看了顾无忧一眼,暂且把心思都压了下去。 「小姐,我们该下马车了。」白露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顾无忧,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 「......嗯。」 顾无忧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先去给祖母他们请安吧,至于大将军的事,回头再让人去查查,虽然三哥从未骗过她,但她绝不相信大将军会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 正堂。 顾无忧给顾老夫人磕了头,又朝傅绛和柳氏问了安,便站着听顾老夫人「训话」。 顾老夫人捏着手里的念珠,还是之前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态度不热情也不冷淡,「你这一路也累了,本来今晚是该在我院子里用膳,不过这阵子我身体不大舒服,没得你们陪我吃用不爽快,还是回自己屋子吃饭吧。」 「是。」 顾无忧轻轻应道,不知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外祖母给我备了不少药材,里面有一味药是您旧日吃的,回头我让人给您送来。」 她说得平常,屋子里的人倒是听得一愣。 别说傅绛和柳氏了,就连向来情绪很少波动的顾老夫人也难得停下掐念珠的手,抬了眼尾扫了顾无忧一眼,须臾之后,她才点点头,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有心了。」 她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不想再说,没聊几句,便道:「好了,该见得也都见了,你父亲夜里会回来,至于你二姐、七妹,还有你九弟尚在学堂,估摸着得明日才能见面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她说完也未再理会他们,由人扶着起来便往内室去了,留下来的人自然又是一番恭送,等瞧不见人了才起来。 顾容先前给顾老夫人请过安,便去做事了,他没走科举那条路子,而是打理着顾家的产业,平时事情多,并不轻松。 这会屋子里除了丫鬟、婆子便只剩下顾无忧、傅绛,还有柳氏三人了。 相较傅绛面对顾无忧时的不自在,柳氏倒是十分亲昵的握住了顾无忧的手,嘆道:「可怜见的,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我听说你先前在琅琊的时候掉进湖里了,如今身子可还好?」 顾无忧点点头,抽回手,「劳三婶关心了,我还好。」 她还是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柳氏见她这样才觉得正常,刚才顾无忧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关心人的话,还怪是让人不自在的。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还杵在一旁,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来说话的傅绛,扬了眉,继续笑着同顾无忧说道:「你三哥前阵子出了趟船,带回来不少海外的好东西,你回头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喜欢的?」 顾无忧点头,没说话。 身侧白露知道她是不想再说话了,便上前一步,帮着说道:「夫人,三夫人,我们小姐这一路过来,累了,奴先陪她回屋歇息。」 第13页 柳氏自然应好。 傅绛也跟着说道,「快去吧,我已经让人把地龙都烧起来了,床帐、锦被也都换了新的......」她言语是没有伪装的关切,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想到以往顾无忧的反应,生怕惹她厌烦,忙又住了嘴。 顾无忧虽然多了一世的经歷,但她还是不大会和人相处。 她前世就是这样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总是无形间就得罪许多人,又觉得傅绛抢了她母亲的地位,便总是忍不住给人穿小鞋。 但其实,傅绛也没做错什么。 她母亲去得早,只留下她一个血脉,家中虽然也有不少堂兄,但大房嫡出的男丁却没有,所以祖母不顾父亲的意思把人抬了进来。 而且—— 傅绛对她其实也挺好的。 这些年,不管她怎么造作,怎么使坏,也没苛待过她,就算她撒谎骗人,把过错都推给傅绛,她也从来没说什么。 顾无忧忍不住想,要是大将军这会在的话,他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呢?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让处境变得那么尴尬,但她实在没办法......虽然前世到后面,她跟继母的关系要缓和许多,但独自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别扭,很尴尬。 心里轻轻嘆了口气。 她想大将军了,越碰到这样的事,越忍不住想他。 「小姐?」白露在一旁,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无忧回过神,她想了想,还是抿着唇,同傅绛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话说完,她也不顾屋中人的怔楞,径直带着两个丫鬟往外走。 「她这是......」 柳氏看着顾无忧的身影,等人转出布帘,讷讷道:「怎么了?」 傅绛显然比她还怔楞,半响,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大约觉得自己这样在一干奴僕面前没主母的风范,她强忍着把嘴角往下压,但内心的欢喜和高兴,让她怎么压都压不下。 勉强和柳氏说了先走的话,到外头就有些忍不住了,拉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黛,激动道:「你刚刚听到没?」 青黛笑道:「听到了,五小姐和您道谢呢。」 傅绛满面喜气,声音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你记得多让厨房准备些她喜欢吃的,她爱吃甜的,尤其是那道糖醋里嵴,让厨房千万别忘了。」 青黛连连应是,似乎犹豫了下,又问,「那您今日可要领着九少爷去同国公爷和五小姐一道用膳?」以前这样的话,她是不会问的,谁都知道五小姐不喜欢他们夫人,连带着连九少爷也不喜欢。 但今天。 顾无忧的态度让青黛忍不住想开口。 「您跟国公爷已经快有一个月没一道用膳了。」更别说别的了。 傅绛摇摇头,声音也弱了下去,「不了,他们父女两人好不容易见面,我过去怕又是要惹他们不高兴了。」好不容易见到顾无忧对她客气些,她可不想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系。 另一头。 红霜也在问,「小姐今日为何对她这般客气?」她皱着眉,一脸不解的样子,说完,自己先眨了眼,小声道:「小姐,这是不是您新折腾人的法子?」 顾无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那——」 红霜还想再说,白露却打断她的话,她为人冷静也要理智些,这会便说道:「小姐如今这样是对的,她毕竟是主母,以后小姐要在顾家待下去,免不得同京中女眷打交道,同她交好些也没错。」 「嗯。」 顾无忧点点头,算是认下白露这番解释了。 要不然她总不能说,我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要不到糖果就撒泼打滚的孩子了,她虽然还是没办法拿傅绛当母亲看,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针对她。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她手指拨着腰间的香囊,犹豫一会还是开了口,「红霜,你过会去帮我打听下魏国公府李七公子的消息。」她要看看,大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哥会这么说他。 第 7 章 听到这话。 白露和红霜都停下了步子,她们转头看着顾无忧,心里都很好奇为什么小姐今日会接二连三的提起这个名字。 红霜嘴快,性子急,最是忍不住,这会嘴巴一张就问道:「小姐,您今日怎么对这位李七公子这么好奇?」 按理说,小姐常年待在琅琊,跟这位李七公子应该是从未见过才对。 白露虽然没说话,但也一直看着顾无忧,等着她回答。 顾无忧抿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话,同旁人说或许不会让人起疑,但她身边两个丫鬟都是自幼跟着她的,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寸步不离了。 就算这回想法子瞒住了,那之后又怎么办?所以犹豫半响,她也只是说道:「你们先别问我了,等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们说。」 「小姐——」 红霜噘着嘴,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 白露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小脸沉静,红唇轻抿,知道她是不会说了,便轻轻拉了下红霜,转头同她说道:「你去吧,问话的时候注意着些,别让人知晓是小姐让你去打听的。」 这种事。 红霜向来是最擅长的。 这会便点头应道:「知道啦。」 顾无忧又补了一句,「记得问清楚些,问仔细些。」这般在意的态度又惹了两个丫鬟侧目,顾无忧也知晓自己现在这样很不对劲,但她没办法,她太想知道大将军的事了。 第14页 白露和红霜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存了满钵的疑惑,但也知晓这会不会有人给她们解答,便也没说什么。 红霜择了个由头,拐弯去了厨房,明面上是去看厨房的人今日备了什么菜,实则是去给顾无忧打听李钦远的事。 白露便陪着顾无忧回她的旧居。 顾无忧在顾家的旧居名唤摘星楼,它位置靠东,在这定国公府,算得上是最好的一处地方了,院子里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卉,另有鞦韆、假山,楼有两层高,站在楼上,凭窗倚栏,可以把整座定国公府收于眼下,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皇宫的角楼。 定国公顾无忌向来疼爱这个髮妻留下来的女儿。 即便这个女儿并不喜欢他,常年都待在琅琊,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好东西送到这边来。 这座摘星楼与其说是顾无忧的寝居,倒不如说是藏宝阁,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价值连城,就连那块整日受着风霜侵袭的布帘也是用那一寸一金的江南织锦做出来的。 门前丫鬟、婆子早得了吩咐,如今都立在院子里,瞧见顾无忧过来便纷纷跪下。 领头的嬷嬷姓孟,是顾无忧母亲的陪嫁,这些年便一直替顾无忧看管着屋子,她看到顾无忧,神色最激动,等人走到跟前,便给人磕头,哽咽道:「老奴恭迎小姐回府。」 「嬷嬷快起来吧。」 顾无忧让白露把人扶起来,又让其余人等也都起来了。 「小姐怎么瘦了那么多?」孟嬷嬷起来后,看到顾无忧如今的小模样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白露连忙笑道:「外头天寒,嬷嬷先让小姐进屋吧。」这才打断孟嬷嬷的话,让早就被冻僵了小脸的顾无忧进了屋子。 丫鬟打了帘子。 孟嬷嬷和白露便陪着顾无忧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刚进去就迎面送来一阵热风,白露一边替顾无忧解开裹了一路的狐裘,一边笑道:「琅琊那边什么都好,就是没地龙,就算屋子里整日烧着炭,还是让人招架不住。」 说完,又同顾无忧笑道:「现在小姐不用整日嫌要穿这么多衣裳了。」 顾无忧笑笑,继续看自己的旧居,其实这屋子,她前阵子才来过,和记忆中并无什么差别,若真要说有,也不过是墙壁上少了几幅大将军的字画。 孟嬷嬷见她一直盯着屋子,便道:「小姐放心,老奴一直守着,这屋子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 其实这顾家也没人敢进顾无忧的屋子。 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气,要真是少了什么东西,这位小祖宗回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闹,就连三房那位七小姐,便是再眼馋这屋子里的宝贝东西,也不敢过来。 「也就——」 孟嬷嬷看着顾无忧,轻声道:「国公爷时不时会过来一趟。」她说这话的时候,尤为小心,生怕自己这位小主子又要黑脸。 但好在。 顾无忧并没有黑脸,甚至,她还轻声问了一句,「他......身体如何?」 孟嬷嬷一愣,「谁?」 半响才反应过来,脸上满是震惊,话也说得磕磕巴巴,「好,好的。」 白露是知道顾无忧如今与以往有些不同了,这会看着孟嬷嬷这幅惊愕不已的样子,便笑道:「嬷嬷去让人抬水进来吧。」 顾无忧爱干净,即便在冬日也是每日都要沐浴的,以前在琅琊的时候,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生怕她冻着,每次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如今回了京城。 屋子里热,倒是好办多了。 「行,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孟嬷嬷这会也有些回过神了,敛了还有些震惊的心思,转身去外头吩咐。 * 沐完浴。 顾无忧穿着一身单衣,斜靠在榻上,任由白露替她擦着头髮,红霜还没回来,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白露坐在身后倒是没发现,只温声同她说着话:「小姐这回回来是要久居的,以前您不爱同家里人来往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 她跟红霜是王老夫人亲自□□出来送给顾无忧的,虽是主僕,情分却不一般。 尤其是白露—— 王老夫人虽然娇纵顾无忧,但也担心她这个性子以后会吃亏,便让性子稳重的白露陪在顾无忧身边,平时也好多照看着些。 白露先夸道:「您今日这样做就很好,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您是该多孝敬她些,至于大房那位,您就算再不喜欢,也没必要再同她正面起冲突了......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国公爷。」 「他是您的父亲,自幼就疼您。」 「但父女之间的情分,虽然有血脉相连,但也不是真的斩不断,您以前每年归家一趟,隔着远,闹腾一次倒也无碍,可如今日日待着,若是还跟以前似的,只怕再好的情分也难......」白露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轻轻说了出来,「维繫。」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小心观察着顾无忧的情绪,见她一直安安静静,并没有生气或者不高兴,这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原本还在想李钦远的事。 听到这些话,倒也认认真真听了下来,她知道白露这是为自己好,便应道:「我知道的。」 「以后——」 她顿了顿,才轻轻说道,「我会对他好的。」 第15页 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利益,也不是担心自己在国公府待得不痛快,要寻求庇护她的人,她想对他好,只是因为......她想。她不想这辈子,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郁郁寡欢的去世。 她希望他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想到那个男人,顾无忧又出了回神,直到红霜打了帘子进来才收回思绪,问道:「怎么样?」她说话的时候,坐起了身,眉宇之间也是一片焦急的模样。 「渴死我了。」 红霜小脸红彤彤的,是被冻出来的,她接过顾无忧递过去的水,喝了一大口,等到喉咙润了,看着她,蹙着眉,语句怪异地问道:「小姐,您到底是为什么要打听那个纨绔的事啊?」 她看到顾无忧一脸呆怔的模样,也知道得不到一个什么结果,便把自己打听的事都说了一遍。 「我本来还以为打听起来要费些功夫,没想到随便找了个人一问,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霜鼓着脸,一脸晦气的说,「那位李七郎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了,一点世家子弟的风范都没有,成天就知道斗鸡走狗,还喜欢打架,哦,对了,他还在三少爷待过的鹿鸣书斋上学,但学得可真够差劲的,听说他每年都是末等。」 「要不是他有那么个家世,估计早就被劝退了。」 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红霜是真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这么关心他!她心里就跟有个小爪子在挠她的心似的,偏偏又知道小姐不会给她解惑,就只好鼓着脸站到一旁了。 顾无忧不知道两个丫鬟在想什么,她是真的呆住了,「斗鸡走狗」、「纨绔子弟」、「打架」、「成绩末等」......这真的是她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她的大将军明明是那样一个威严端肃的人,便是如今年纪不大,那也应该是一个温润谦和的世家子弟才对。 还是极受长辈赞许的那一种。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醒来至今,一直清醒理智的顾无忧,头一回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魔幻。她眨巴着眼,呆呆地坐在贵妃榻上,半响都没有说话。 红霜见她这样,有些担心,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小姐,国公爷请您过去用膳。」 第 8 章 大房。 暖如春日的屋子里早就布置好了一桌子膳食,四喜丸子、糖醋里嵴、西湖醋鱼、还有三珍鸡汤,又配有各式各样的新鲜时蔬,竟是把一整张桌子摆得满满的。 定国公顾无忌今年四十出头,他穿着一身长衫,显得气质十分儒雅。 纵然如今脸上已添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也可以从他那双眉宇间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恣意。他是天子亲信,朝中重臣,平日走哪都是被人拥戴的模样,如今却背着手在屋中焦急踱着步。 长随常山自幼同他一道长大,算是顾无忌的奶兄弟。 这会见顾无忌全无平日半点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说道:「国公爷,您都走了快有一刻钟了,不累吗?」 顾无忌摇摇头,似乎想到什么,勐地转头问了一句,「去了多久了?」 常山答道:「快两刻钟了。」 「你说蛮蛮,是不是又不肯来了?」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神色低落,说完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一桌子菜,全是顾无忧喜欢的东西。 他轻轻嘆了口气,静默片刻,又道,「如果她不肯来,你......让人把菜都送过去吧。」 屋中灯火通明,几盏立着的长柄宫灯照在顾无忌俊美儒雅的脸上,能够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垂落在脸上,形成一个疏朗浓密的投影,在这无人说话的屋子里,竟让人察觉出几分孤寂。 常山见他这般,刚要宽解几句。 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国公爷,五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 原先还低着头,沉默着的男人勐地抬起头,他脸上是没有遮掩的高兴,眉飞色舞的,甚至不等常山动身就阔步走了出去,等看到被白露扶着过来的少女时,脚步才立住。 夜色下。 顾无忧穿着一身艷丽的朱红斗篷,上面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花,里面是一身月白色的妆花通袖短袄,下面配得是一条娇绿色的织金裙,隐约可见脚上穿着一双时下琅琊最流行的翘尖绣鞋,顶端还缀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珍珠。 她其实和她的生母王成黛长得一点都不像。 王成黛的长相就如她的名字一般,「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她是养在王家深闺的女儿,自幼便通诗书礼仪,一身诗书气质华的模样,让人过目不忘。 可顾无忧呢? 她的长相十分精緻明艷。 如果王成黛是一副泼墨江南山水画,那么顾无忧就是画师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纵然身处千百人之中,她也还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可是顾无忌每回看到他的嫡女,脑海中总是会忍不住浮现王成黛的身影。 他总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成黛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少女穿着一身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脚步款款地穿过长廊朝他走来,见到他的时候似乎还愣了下,转而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又低下了头。 顾无忌年少的时候并不爱读书,可那天看到王成黛的时候,脑中硬是蹦了许多他以前听过赞许美人的话。 第16页 其中有一句,大约是这样说的—— 「她低头的时候,如月下水莲随风轻拂,带着无尽的温柔。」 那是顾无忌生平头一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在王家住得那段日子,他就像个傻头傻脑的二愣子,费尽心思与她偶遇,他最喜欢看她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就会弯成月牙的样子。 而她笑得最开怀的一日,是他偷偷带她出府,带她策马奔腾,替她摘了漫山遍野花的时候。 她站在青山处,山间风吹着她的长髮,身上的丁香色长裙被风带起,而她仰头看着他,弯着眼,轻声说,「顾大哥,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日。」 「国公爷。」 白露的问安声让顾无忌从旧日的思绪中抽回神,他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顾无忧的身上,少女低着头,红唇轻轻抿着,脚尖点着地,上头的珍珠在灯光下更加熠熠生辉。 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顾无忌俊朗疏阔的眉眼漾出几分笑意,他其实特别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轻轻咳了一声,他用一种特别小心翼翼的语气和顾无忧说话,「蛮蛮,我们进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点头,答应了。 顾无忌想跟自己的女儿单独相处,自然没有叫多余的人伺候,只留了常山和白露。他坐在顾无忧的对面,主动替人夹菜,边夹边说道:「还是之前那个厨子,你尝尝味道跟以前是不是一样。」 说完。 就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吃饭,等她吃下一口糖醋排骨又小声问道:「怎么样?」 顾无忧后来嫁给李钦远之后,倒也不是那么爱吃甜食了,这记忆中的味道,其实也有些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看对面的男人一直目光期盼的望着她,她也实在不想拂他的心意。 便点了点头,「好吃。」 虽然还是惜字如金的只说了两个字,但顾无忌却高兴坏了,这可是蛮蛮头一次没落他的脸面,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手里的筷子就跟停不下来似的,把每样菜都往人盘子上堆,都快堆成小山了。 顾无忧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 她其实也想好好和他说说话,想和他说「我很想你」,想让他别这么小心翼翼,但她从小就没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好好相处过,她不知道父女之间的正常相处是怎么样的。 如果是大将军的话—— 顾无忧忍不住想起李钦远以前和她说过的话。 -「蛮蛮,家人之间的情谊是最牢固的,但你也要学会表达,不要总是让人去猜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就自己说出来......不要到有一天,想说的时候,对方却已经不在了。」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顾无忧看着对面的男人,又想起他前世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的样子,上辈子就算她学会了放下,想和他相处也来不及了。 而这辈子—— 她心里似乎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抿着唇,给顾无忌也夹了一筷子,在他呆滞的目光中,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道菜还不错。」 她低着头,拿筷子拨动盘子里的菜,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把话都说完了,「你不要总是给我夹菜了,你自己也吃吧。」 这话说完。 不仅是顾无忌,就连常山、白露也都有些惊愕。 但惊愕过后便是高兴,尤其是顾无忌,这会眼眶都有些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好,好,我也吃,我现在就吃。」他说着说着,就把顾无忧夹给他的菜放进嘴里。 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太快,还是太激动,顾无忌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手撑在桌沿,弯着腰,咳得脸都红了起来。 常山忙给他倒了一盏茶。 顾无忧也担心的放下筷子,蹙着眉 ,一直看着他,等人咳好了才问道:「你......没事吧?」 顾无忌摆摆手,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又给人夹了一筷子,「快吃吧。」边说边还转头同常山吩咐道:「去把我的酒拿过来。」他今天高兴,想多喝几杯。 常山刚要劝解。 顾无忧却已经皱着眉说道:「喝酒伤身,你别总喝酒。」前世父亲就是因为一直喝酒引起了偏头痛,后来怎么治都没治好。 顾无忌一怔,半响却又笑开了,他转头看向顾无忧,看着灯火下她娇俏的面庞,就连声音都变得和煦了许多,「好,听你的,不喝。」 顾无忧见此才又重新低头去吃饭,心里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让父亲答应她去鹿鸣书斋上学。 * 这厢,父女两人难得气氛和睦的吃着饭。 而另一头的魏国公府却显得很是冷清,李家二、三两房都去了外地,只留下大房这脉在京城,平日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可即便是这样,也只是李老夫人、魏国公李岑参,以及李岑参的继室殷婉和她的儿子冬儿,四个人罢了。 李老夫人今年也五十有五了。 她衣着朴素,手腕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这会看着一桌子菜也只是敛着眉,嘆气,「也不知道小七怎么样了?」 她身旁的李岑参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半响才沉声说道:「他要是过得不好,自然会回来。」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她平日也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每次碰到李钦远的事,便总是忍不住同自己这个独子争吵一番,还是殷婉担心两人又起争执,放下筷子,温和道:「母亲别担心,先前我已经派人去金台寺送信了,您的寿辰快到了,七郎肯定会回来的。」 第17页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脸上的不满才算隐去一些,她拨着佛珠,又道:「七郎这次回来,你注意着些,别总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把人气走。」 李岑参皱了眉,刚想反驳,袖子就被殷婉拉住了,他沉默半响,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屋子里几个人不冷不热的吃着饭。 门房那头,倒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正是许久没有归家了的李钦远,大冷天的,他也还是平日那副装扮,一身束袖紧身白衣,仿佛天生不怕冷似的。 大红灯笼被风吹得一晃晃的。 小厮看得有些不大清楚,等人走近了,才讷讷道:「七少爷?」 李钦远淡淡「嗯」了一声,他把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要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块先帝恩赐的门匾,脸上露出一个讥嘲的笑。 第 9 章 小厮瞧见那从天而降的马鞭,忙伸手接住了,他站在李钦远的身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抹讥嘲的笑,只恭声同人说道:「天黑,小的给您拿盏灯笼吧。」 「不用。」 李钦远嗓音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等小厮再言,便抬腿进了府。 偌大的魏国公府并无多少人,一路走去也只瞧见几个奴僕,对于突然出现的李钦远,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位久未归家的七少爷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夜里出现。 想给人请安的时候,人却已经走远了。 李钦远就这样穿行在这个自幼居住的府邸,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偶尔见到有人同他问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直到走到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堂,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些。 廊下站着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名唤蝉衣,是李老夫人的大丫鬟。 她原本是出来吩咐人,过会去给李老夫人准备润喉用的秋梨羹,没想到一抬头竟瞧见李钦远,也是愣了一会才满脸高兴地迎过去,同人请安后便脆生生的喊人:「七少爷,您回来了。」 「刚才老夫人还说起您呢,她要是知晓您回来,肯定得高兴。」 李钦远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个笑,他看了一眼身后烛火通明的屋子,语气也温和了一些,「祖母用过晚膳没?」 「才用上,菜都还热着。」蝉衣笑着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去,我让人再加一双筷子。」 李钦远一听「才用上」,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蝉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见他这般便小声道:「这阵子,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夜里也没睡好,早间还咳了几声,她素来是个倔脾气,任谁说都没用,也就肯听您说几句。」 「您如今回来了,便劝老太太用个药,没得几服药就能癒合的事又要拖长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神色挣扎一番点了头,才松了口气,笑道:「您快进去吧。」她边说边引人进去,生怕他临到门口又要反悔,还特地提了声,往里头传了一声,「七少爷回来了。」 李钦远倒没想过反悔。 他虽然不大乐意见到那些人,却也不愿瞧见祖母伤心,长手掀了布帘便弯腰进去了,先前在冰冻天里待得久了,突然被这迎面的暖气一迎,他还有些不大适应的顿了脚步。 等再要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串脚步声。 走在最前头的是被丫鬟扶着的李老夫人,她先前还算沉稳冷静的面容此时布满着激动,双眼也还有些红,瞧见李钦远好好站在门口,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推开丫鬟的搀扶,走过来,握着李钦远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眼瞧着他好好的,才拿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胳膊,哭骂道:「你个讨债的小混蛋,怎么捨得这么久不回家?」 李钦远见自幼疼爱他的祖母哭红眼,也有些不好受,他刚想出声宽慰几句,便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横插进来,「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算缓和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没作声,原先要宽慰祖母而抬起来的手负到身后轻轻握了起来,淡淡的眸光却朝声音来源处扫过去。 他眼皮很薄,眼尾又有些狭长,平时看人是带着笑的,显得慵懒和漫不经心,这会却夹杂着一些冷意,像是把外头的寒霜气都笼了进去,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少年容颜俊美,尤其是在暖色灯火的照映下,像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若是笑,恐怕春日的阳光也比不过他,偏偏这会抿着唇,冷着脸,分明的稜角像一把锋利的刀。 「老大!」 李老夫人没想到刚刚才答应过她的李岑参,这会才见到面竟又同她的宝贝孙子针锋相对起来,她心里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禁严肃了许多,「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 殷婉虽然没说话,但也轻轻拉了下李岑参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这个关头说不中听的话。 李岑参抿着唇,目光落在李钦远身上许久,最终还是拂袖转身先进去了。 殷婉牵着冬儿站在原地,笑着同李钦远打招唿,「七郎快进屋吃饭吧,今儿个有好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你祖母整日盼着你回来,就连冬儿也很想你。」 她这话说完,手放在三岁男童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人一把。 第18页 冬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察言观色,他抿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李钦远,他打小就怕自己这位兄长,总觉得他比爹爹还可怕,这会见他冷着一张脸也有些发憷,揪着自己的手指,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哥。」 就迅速躲到了殷婉的身后。 但头还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出来,看李钦远的反应。 李钦远对殷婉母子的敌意远没有对李岑参的深,这会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同李老夫人,温声道:「祖母,我们进去吧。」 李老夫人握着李钦远的手,点点头:「好。」 席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李老夫人动了怒的缘故,李岑参倒是也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往自己的长子那边望去,神色复杂,耳听着李老夫人咕哝「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也特地打量了一眼。 的确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一些。 也...... 高了许多。 少年人的身形就跟春笋一样,落一场春雨便能拔高几分,以前似乎还比他矮的少年,转眼,竟然已比他高了,李岑参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长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明从前的他是那么优秀,七岁便能作诗,十岁便能写文章,便连骑射也让他一众麾下赞嘆,如今却成了这样一幅纨绔不羁的样子,文不成武不就。 而最让他无奈的,是他们的父子关系。 李岑参总记得以前自己每回打仗回来,他还年幼的长子会蹲在门前,双手托着两颊,看来往的车马,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会笑着蹦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喊他,「父亲!」 这些记忆,他从未忘记过。 可现实却是他们父子两人越行越远,远到,就算他坐在他身边,也仿佛有条银河横亘其中。 李岑参看到李钦远和李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眉宇少见的没有冷凝,他心下一动刚想给人夹点菜,就听到李钦远笑着和李老夫人说,「祖母这话若是让师父听到,恐怕该不高兴了。」 「他可是一直觉得我待在金台寺的那段时间,差点就把寺庙吃空了。」 听他嗓音温润的说着这些话,李岑参心里却像是有股无名火升起,他突然重重放下筷子,冷声道,「你还真想窝在金台寺当和尚不成?」 说完。 眼见李钦远脸上的笑淡去,又怕这回聊天跟之前似的不欢而散,便又稍稍缓了语气同人说道:「你要真不想去书斋念书,明日便和我去军营。」 李老夫人皱了眉,「老大——」 李岑参这次却没退让,直言道:「母亲,他今年十六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建功立业了!你就算再想护着他,可以后的路是他自己的,我们这些人都要老,你跟我能护他多久?」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殷婉母子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她低着头,事不关己的握着帕子给冬儿擦手。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李钦远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李岑参的话,仍旧在自顾自吃着饭,却在李岑参绷不住脾气准备再开口的时候,突然放下筷子,笑了。 少年俊美的容颜在灯火下十分耀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带着没有遮掩的讥嘲,「行啊,我明日就去上学。」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无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纳罕道:「什么,你要去上学?」 第 10 章 顾无忌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常山和白露也都呆了半响,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顾无忧。 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顾无忧打小就不爱念书,她自小就受宠,谁都惯着她,尤其是王家那位老太太,从来都是顾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无忧恐怕除了那些话本摺子都没好好看过书,更别说那些女红等物了。 顾无忌怕顾无忧不知道鹿鸣书院的规矩,便好声好气地同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说道:「蛮蛮,书斋不比家里,那里的女学除了琴棋书画、女红下厨之外,还得学礼射数。」 「每年......」这句话他说得尤其轻,「还得评级。」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成绩如何,左右他的女儿有他护着,谁也不能拿她如何。 但问题是—— 顾无忧打小就骄傲,还特别看重脸面,最不允许别人看不起她,要是回头评级得了末等什么的,必定是要不高兴的。 他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和人打着商量,「蛮蛮,不如我给你请个西席,让他来家中教你?」说话的时候,他还一直观察着顾无忧的脸色,生怕她又要不高兴。 这要是放在以前。 顾无忧的确该闹起来了,但现在的她到底多了一世的经歷,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似的,得不到结果就哭闹?她只是抿着唇,精緻的小脸露出坚毅的表情,语气也很果断,「不,我要去书斋。」 「二姐在那教书,七妹也在那上学,就连九弟也在余府读书,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府邸。」 这句话就跟针似的戳中了顾无忌的心脏,让他顿时酸软一片。 蛮蛮因为性子的缘故,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只要想到她小时候可怜巴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玩闹,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酸涩起来。顾无忌一直秉持着「天大地大,女儿开心最重要」,这会便也不管不顾,只把那些担忧抛之脑后了。 第19页 开口哄着人,「行,你想去,我们就去。」 说完,顾无忌又笑了:「等回头开了春,我就帮你去跟鹿鸣书院的徐先生说一声。」 哪想到顾无忧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我明日便想去。」 顾无忌一楞,讷讷道:「可是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尤其这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吃苦,可一看到顾无忧低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败下阵。 连声哄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一道去。」 他心里想着这估摸又是蛮蛮一时兴起,估计不用几天,她又该嫌上学起太早,学堂饭菜不好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 顾无忧见他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夜深了,她也该走了,顾无忌虽然捨不得,但还是顾忌着她刚回来,身体劳累要好好休息,把她送出了门,等走到门口,顾无忧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嘴里那句「父亲」吞吐都快有十多回了还是说不出口。 只能转头看人,抿着唇,低声道:「你快进屋吧。」 「好。」顾无忌笑着点点头,但还是一直看着她,不肯进去。 顾无忧没了办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着白露走了,走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温和绵长,她在心里嘆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了李钦远,要是大将军在这,他肯定知道怎么和她说。 身侧白露见她垂着头,便笑着鼓励道:「小姐今日这样便很好。」 顾无忧抿抿唇,看了一眼身后,嘆道:「走吧。」 「是。」 白露掌着灯,护着顾无忧小心往摘星楼走,路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想问,旁人不知道小姐想要去书斋的原因,她却能猜到一些,只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李七公子到底是哪里吸引着小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无忧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路,她抿着唇,声音有些低,「白露,我知道你和红霜都是真心待我的,也知道你们心里担忧,但......有些话,我现在没办法同你们解释。」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白露,清亮的杏儿眼在灯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你们只要知道,我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也还是我。」 这话。 其实有些奇怪。 但白露看着这双熟悉的目光,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走出院子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个身影,那人立在黑影处,手里并没有提什么灯笼,但定国公府向来不缺银钱,底下的奴僕担心主子们夜路难行,即便是这些小道都是挂着灯笼的。 所以。 顾无忧还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人不过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衫,裹着大氅,脸和她的父亲有几分相像,眉宇之间却少了几分儒雅,多了一些灵秀,但因为一直抿着唇的缘故,少年看起来并无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而是带着些倔强的孤傲。 他原本站在那,直视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目有些失神。 直到看到顾无忧的目光,他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目光复杂又带着些怨愤,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跑了。 「是......」 白露拿着灯笼照了下,只能看到少年跑开的身影,「九少爷。」 顾无忧点点头,目光却还是望着顾九非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没有他的身影了,黑乎乎的,只有疏影横斜......她明明看到的是目光怨愤的顾九非,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跟着父亲来琅琊接她的少年。 那日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蓝衫,个头却早就越过父亲。 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句就是「他竟然敢这样对你!」然后在她呆怔的目光下,拿起拳头狠狠挥向刚刚进门的赵承佑。 她和她的弟弟从小就不对付,她嫉恨傅绛占了她母亲的位置,自然也怪顾九非的出生,而顾九非呢?他大抵也是怨恨她的,明明身为国公府的嫡子,却因为她的缘故,从小不得父亲的喜爱。 更不论她小时候还三番四次欺负他。 她以为她失意,顾九非应该是最高兴的,他被她压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没想到,他会站在她的身边,一路护送她回京,就连后来回了京城,她被人讥嘲,被人耻笑,他也屡次在众人面前维护她。 「小姐?」 白露见她还待在原地,忍不住出声喊她,「怎么了?」 顾无忧回过神,她收回目光,摇摇头,「走吧。」等回到摘星楼,洗漱完,她便让人都退下了,她虽然性子骄矜,但也念着冬日夜寒,从来不让丫鬟们守夜。 不过今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脑子有些混乱,就有些睡不着。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李钦远便会抱着她给她念书,如今他不在身边,她也没什么书想看,索性便拿起早些时候闲来无事在马车里做得一本空白册子,坐在椅子上写道—— 「终于回到京城了,好开心能够再见到他们,也好想念将军,虽然他们说得将军和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但我还是好想好想他,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学堂了,希望可以见到将军。」 写完之后。 顾无忧便托着下巴等墨迹干,她这手字还是李钦远教她的,看着这些字的时候,她就能回想起以前李钦远握着她的手一笔笔教她时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写完这些话之后,她之前还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竟然平静了许多,又把本子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她才翘着唇把本子放到了盒子里,又拿了把小锁锁好了。 第20页 * 翌日。 正堂。 顾无忧要去学堂的事,今日一大早,定国公府的人便都知晓了。 大家惊愕归惊愕,但更多都是像顾无忌一样,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所以谁也没有说什么,顾无忌一心想让她开心,等顾无忧向顾老夫人行完礼之后,便高兴得同她说道:「蛮蛮,走,爹爹送你去学堂。」 王成黛刚怀孕那会。 顾无忌就喜欢抓着她的手,对着她隆起的小腹说,「等你出生后,爹爹就带你去习武上学。」也不管肚子里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让他体会一把送女儿上学的乐趣。 顾无忌站在一旁,看着顾无忧,满脸都是掩不住的高兴,坐在一旁的顾九非却突然垂下了眼,他抿着唇,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忍不住攥成了小拳头。 父亲从来没有送过他...... 他甚至觉得,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学。 别人家的父亲都盼着自己的儿子可以成材,可以把家族门楣发扬光大,可他的父亲,却从来不会理会他,他好也好,不好也罢,他都不在乎。 哦,不。 他也有在乎的时候。 顾九非嘴角轻扯,露出一道讥嘲的笑,只要涉及到顾无忧,他的父亲就会跟变了个人一样,他还记得有一次,顾无忧冤枉他打坏了她最喜欢的花瓶,他的父亲冷着一张脸让他和顾无忧道歉。 手突然被人握住。 顾九非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让她担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余家,其实时辰还早,但他实在不想再见到这幅情形了......未曾想到,他刚刚起身,还未说话。 那边顾无忧就开了口,「九弟,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第 11 章 顾无忧的话让原本还有些喧譁的屋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坐在罗汉床上拿着念珠事不关己的顾老夫人,还是坐在一旁笑说着趣话的柳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目光投向顾无忧,至于傅绛就更不用说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嘴巴都张大了,似乎还没有从她先前的话反应过来。 倒是顾九非—— 他从最初的呆怔愕然,到如今的拧眉漠然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比起他母亲的开怀和激动,他更多的是猜忌......顾无忧又想做什么?让他跟他们一起出门?她会有这么好心? 不是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许别人知晓他们的关系吗? 估计又想了法子作弄他吧。 是啊。 这才是顾无忧啊。 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无论是谁,只要惹她不高兴让她不舒服,就要想尽法子作弄别人。 那就来吧。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清俊的小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心里却泛出几声冷笑,他倒是要看看她这回又要折腾出什么东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如今顾无忧想再折腾他,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 「九非,还不快谢过你五姐?」身后傅绛见他一直不曾吱声,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顾九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母亲这样,好像顾无忧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但他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低下头,低声道:「多谢......五姐。」 对于顾九非要跟他们一起出门的决定,顾无忌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顾九非一眼,然后在转头看向顾无忧的时候,又带了一些笑意,「蛮蛮,我们走吧。」 顾无忧点点头。 她没有错过顾九非先前望过来时,眼中的冷凝和怀疑,她当然知道顾九非在想什么,人心中的成见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更何况,她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顾九非会怀疑她的举动,无可厚非。 还是由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收回目光,她和顾老夫人等人行完礼就率先走了出去,顾无忌自然紧随其后,而顾九非......看着父女两人的身影,扯了扯唇,也低着头,跟了出去。 鹿鸣书院有规定,不许带丫鬟、小厮上学。 原本白露、红霜是想陪着顾无忧到书院前的,但顾无忧嫌麻烦便没让她们跟来,这会父女三人就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宽敞,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不嫌拥挤。 顾九非一上马车就自觉到了最里面,坐在角落,一声不吭。 他向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顾无忌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顾无忧,又岂会理会这个打小就不待见的儿子?他年少混盪,从不知风雅为何物,后来喜欢上王成黛,便开始挖空心思去应和她喜好的东西。 如今一手茶艺也是到了满京城夸赞的境界。 只不过平日能喝到顾无忌亲自煮茶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如今他却捧着茶要给自己的爱女喝,把茶递过去之后,他还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小声道:「蛮蛮,你尝尝如何?」 顾无忧如今的确还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但也不愿再像以前似的,作践他的心意。 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见对面的男人顿时眉开眼笑,自己也不觉翘起了唇角,双手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到仍旧坐在角落,抿着唇不说话的顾九非。 她心下一动,开了口,「我记得九弟也喜欢喝茶。」 第21页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九非勐地抬了头,他清俊的眉宇紧皱着,有些看不懂顾无忧这次到底要玩什么。 倒是顾无忌愣了下,然后也递了一盏茶给顾九非,「喝吧。」 熟悉的男声让顾九非收回目光,他低了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扑鼻的香味让他又失神了一瞬。 顾无忌对他可没那么耐心,见他一直没接过就皱了眉,「怎么,不喜欢?」 顾九非连忙出声:「......喜欢。」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茶盏,似乎是怕茶水不够,特别小心的抿了一口。 然后就一直握在手中。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给他煮茶喝。 他说不出自己这会是个什么心情,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茫然,他从小就希望父亲看到他,所以一直拼尽全力想做出成绩,同龄的男孩还在爬树掏鸟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那些晦涩的书籍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越来越好,父亲就会注意他和母亲。 可长大后—— 他才知道,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也不会让父亲开怀。 父亲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他们的存在就是他那段自以为感天动地感情里的污点。 后来。 他想啊。 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在意你了。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他从记事起,定下的唯一目标就是让父亲注意到他,现在他的父亲真的注意到他了,让他一起出行,给他喝自己煮的茶,他内心的雀跃怎么藏都藏不住。 偏偏这些所有他期盼的东西,全是来自顾无忧。 这让他既觉得高兴,高兴的都捨不得喝完这一杯来之不易的茶,却又忍不住心生忌惮,忌惮这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折腾他。 顾九非悄悄抬起头,往顾无忧的方向看。 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精緻的侧脸,京城里好看的美人这么多,他也见过许多好看的人,但顾无忧无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以前从不担心顾无忧会怎么折腾他。 这个女人空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其实蠢得不行,做出来的蠢事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可这一次—— 他却有些看不懂顾无忧了。 顾九非想起昨夜母亲拉着他的手,满怀高兴的说着,「九非,你姐姐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她今天还向我道谢了!」指腹沿着杯沿轻轻磨过,他在心里不断想着存在的可能。 直到马车停下。 外头传来常山的声音,「国公爷,余家到了。」 他才收回思绪,把手里那盏捧了一路都捨不得喝完的茶都喝光了,然后又和顾无忌、顾无忧行了礼才退下。 马车没停多久,继续往鹿鸣书院的方向去。 顾九非没有立刻转身进余家,他背着手,眯着眼看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表情,他不着急,总有一日能知道那个女人想做什么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次顾无忧再搞事,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肩膀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下。 有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九非,你看什么呢?」说完,看着那辆马车,奇怪道:「这不是你爹的马车吗?他特地送你过来的?」 顾九非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拍掉他的手,「不是。」 「那——」 少年眨了下眼,突然道:「马车里坐得不会还有你姐姐吧?我昨天就听人说顾无忧回京了,特别大的阵仗,没想到是真的。」他天生自来熟,即便受人冷落也还是不住道:「你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顾九非原本不想开口,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倒是说了一句:「上学。」 「啊?」 少年一愣,「上学?」继而是拔高的一声,「去鹿鸣书院?!」 正好有其他来余家上学的世家子弟走下马车,一听这话,纷纷问道:「柳三,你在说什么啊?」 柳三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听到,顿时泛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顾九非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并无异样也无劝阻,才小声道:「我在说乐平郡主,她今日去鹿鸣书院报导了。」 「谁?」 「乐平郡主?」 「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最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她那样的,也能去鹿鸣书院,不是惹人笑话吗?」 「小声些,九非还在呢。」 「怕什么,他们姐弟关系又不好。」 或许是真的没看到顾九非生气,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说得尽是些讥嘲顾无忧的话,而走在最前面的顾九非听到身后这些由风带来的话,嘴角微勾。 是啊。 顾无忧,不就是个笑话吗? 鹿鸣书院?他就等着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摔落泥坑。 * 鹿鸣书院是百年前大周的开国帝后一手创建的,那时候,大周的风气还没那么开化,女子是不能上学的,但孝惠皇后打小就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女扮男装进了学堂,同当时还只是一名普通学子的元胤帝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后来大周建立。 第22页 孝惠皇后亲自开办了这个鹿鸣书院,不仅准许女子上学,还容纳了不少女先生。 如今这鹿鸣书院里便有不少女先生。 这里虽然不似太学、国子监,但先生也是极为受人尊敬的,顾无忧的二堂姐便在这里教琴......这会鹿鸣书院的现任山长亲自接见了顾无忌父女。 顾无忌这会也不似平日在外头时那样威风凛凛,就像一个普通父亲一般,同徐先生客气道:「我家蛮蛮第一次来学堂,以后还请徐先生多多照顾。」 徐先生自然一一应了。 他倒也有些风骨,没为顾无忌这番态度而折腰,反而笑着应道:「国公爷放心。」他话语刚落,便瞧见从门外进来的顾迢,遂又笑道:「正好,顾先生和乐平郡主是姐妹,便让她带她过去先熟悉下环境吧。」 顾迢今日因为有课便来得早,不过出门前也听了一耳朵。 这会看到顾无忧便笑道:「蛮蛮来了。」她把手里的琴谱先放下,又同顾无忌行了礼,喊了一声,「大伯。」 顾无忌还有些担心,沖顾迢点了头之后便又看向顾无忧,小声道:「蛮蛮,那你便同你堂姐先去熟悉下环境,要是......」他心里的担忧有许多,又怕顾无忧受排挤,又怕学堂的饭菜不好吃,更担心她一个人在这边不痛快。 他都有些想留在这陪女儿上学了。 但鹿鸣书院不比别处,便是他也得避讳着些,只好把那些担忧都压在心底,柔声道:「等晚上,爹爹再来接你。」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回头和二姐一起回家就是。」眼见顾无忌拧着眉,还要说话,她嘆了口气,不等顾无忌张口,红着脸脱口而出:「爹爹,你先回去吧。」她打小就没经歷过这样的事,尤其现在身体里还住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被自己的父亲送到学堂,还要被人这般叮嘱,实在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不知所措,让她一时间都忘记了称唿,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反应过来,呆呆地张了张口,然后不等顾无忌反应过来,和徐先生行了个礼就拉着顾迢往外走了。 顾无忌这回倒是没喊她,反而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脑海里迴响得尽是顾无忧刚才那轻轻的一声「爹爹」。 他,是不是幻听了? 第 12 章 等走出徐先生的屋子,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喊爹爹,虽然早就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尤其每次看着父亲那双带着期盼和希冀的目光,她就想喊人,可嘴巴就像是被人下了哑药似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硬是怎么都说不出。 现在终于说出口了,倒是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就是心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的,震得耳朵都有些发麻,她有些忍不住,拿手轻轻拨了拨发痒的耳朵,余光就瞥见了正望着她的顾迢。 顾迢一身娇绿软裙,衣饰简单,这会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顾家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长得还是各有千秋的,像顾无忧,就像一朵凌空驾云的牡丹花,模样明艷,天生就带着凌驾于人的贵气,又像顾容,便是一身儒雅清俊的气质,纵然行商也被人称作雅商,便是顾九非,小小年纪也生得灵秀机敏。 而顾迢呢? 她既像这冬日里的傲雪寒梅,又像夏日里的水莲花。 清雅又孤傲。 她如今年有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偏偏她还孑然一身,待在这个鹿鸣书院教书育人,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因顾迢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身体较常人要羸弱许多。 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便说她活不了多久。 但这一年年下来,顾迢的身体虽然不算好,但总归也还活着。 其实若只是身体原因,便是她的身体再糟糕,想嫁人,国公府的门前无论何时都会排着长队等着娶她,可顾迢直言不愿拖累旁人,顾老夫人疼她,家里也就没人再议论她的事。 顾无忧前世二十四岁之前大多都待在琅琊,和自己这位堂姐并无什么往来,但也记得自己这位堂姐前世并未嫁人,在她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就仙逝了。 想到这。 她眼中不禁也浮现了几分怜惜。 顾迢看到了她眼中的怜惜,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向来是这样的人,旁人不说,她便不问,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这会也只是笑看着自己这位堂妹,柔声道:「蛮蛮刚回京城,我和你讲讲书院的情况吧。」 顾无忧来书院并不是想好好学习,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接近她的大将军。 不过听顾迢开口,也就点头应了。 顾迢便柔着嗓音,缓缓和她说道:「书院分男学和女学,我们现在走得这条长廊便通往平朔斋,也就是你日后要待的女学,这条长廊分叉处,再通过一扇月门便是男学。」 「男学又有两座,一处叫昌荣斋,是供寻常学子读书的地方,成绩好家境普通的便在这念书,另一处叫不置斋,是供京中世家子弟念书的地方。」 说完,她又侧头看顾无忧,笑笑,「你三哥以前便在这上学。」 顾无忧听懂了。 这书院的男学还分家境好坏,家境不好成绩优良的便在昌荣斋,至于家境好的便都在不置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也没说什么。 第23页 顾迢便继续同她说,「女学这边的课程和男学不同,不过有三门课是一样的,礼射数,每年两次考核,都是合在一起考试的。」她也知道顾无忧是个什么秉性,怕她觉得难,便又柔声说道:「蛮蛮不必担心,虽然课程一样,但女学这边还是宽宥许多。」 「便是日后考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来上女学的都是世家名门出身,她们来这也不过是交际一些闺中密友,给自己提提身价,也不会真有人要跟那些真正考科举的论高低。 顾无忧却不是在想自己日后考核得好不好的事,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看向顾迢,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道:「二姐,我记得李家的七公子也是在这上学?」 顾迢闻言一怔,倒没像顾容似的,那么紧张。 反而抿唇笑道:「是啊,七郎也是在这上学,蛮蛮认识他?」 顾无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煳道:「他不是和傅显是好朋友吗?以前我听傅显提起过......」这自然是她随口编的了。 她跟傅显是认识。 傅绛是傅显的嫡亲姑姑,以前傅显常来顾家,但她连顾九非都不喜欢,怎么可能会理会傅显?别说说话了,前世她都是在嫁给李钦远之后才知晓这两人是好朋友。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先前我和三哥回来的时候,问起京中的事,三哥让我离他远些,我便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这话说得其实破绽百出,但顾迢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笑着给她解惑了。 「坊间对七郎的评价并不好,你三哥也是怕你吃亏。」 「不过——」她停顿半响,才又继续说道:「七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是京中有名的儿郎啊,灵秀聪慧,文武全能,任谁见到他都是要夸赞的。」 顾迢说起这些,又忍不住轻轻嘆了口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还不等她张口,身侧的顾迢就又换了个笑颜与她说,「好了,我们到了,你七妹就在里面,你日后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便问她。」 想了下两人的关系,顾迢又笑了下,「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也可以来问我,我就在先前过来的那个屋子。」 话尽于此。 顾无忧也知晓自己这会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乖乖应了一声「好」,由顾迢引着她走进去。 平朔斋里不过二十多个女子,这会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一群衣饰华贵的女子便都坐在椅子上,不是拿着镜子看自己的妆容,便是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 免不得便要说起顾无忧,一个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姑娘,这会便先说道:「我先前听人说,顾无忧来了,还是由定国公亲自送过来的。」 「她以前不是最不爱这些,也不爱跟我们相处吗,如今怎么肯来学堂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拿着镜子的,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妆容,一边分出神笑嗤一句,「估计是觉得无聊吧,不过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现在怎么回来了?」 她说完朝那自打进了屋子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粉衣少女,轻轻「哎」了一声,「阿瑜,你知道原因吗?」 顾瑜没说话,连声音都没吱,她一早就知道顾无忧要来书院,烦得她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生怕跟她同路。 她打小就不喜欢顾无忧,自然,顾无忧也不喜欢她...... 只要想到以后可能有无数个日子要跟她待在一起,她就烦得头疼,偏偏身边这些人一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她拧着眉,直接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顾瑜,我问你话呢!」那少女被落了脸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刚想再说,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就开了口,「婉婉,阿瑜可能没休息好,你就别闹腾她了。」 「阿意——」 少女不大高兴,但还是顾着萧意,撇了撇嘴,没往下说。 萧意是代王嫡女,也是长宁郡主,在这一众少女里,她无疑是出身最高贵的那一个,她性子又温柔,平时大家都爱同她往来,这会她哄好少女后,便又走到顾瑜面前坐下,柔声问道:「阿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瑜打小也是骄矜的性子。 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她也就同萧意关系好些,这会见她柔声细语的,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抿着唇,轻声道:「阿意,我......」 「没事,大家也只是好奇,你不爱说就不说。」萧意弯着眼,笑道,似乎停顿半响,又轻轻添了一句,「主要以前我们之间都没什么秘密,如今......」她笑笑,有些勉强。 顾瑜是不想说,不管有没有祖母和母亲的交代,她便是再不喜欢顾无忧,也做不到把她的私事四处宣扬,不过看着萧意这样,她内心那股子不舒服的劲便更为浓烈了,总觉得瞒了她些什么。 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顾迢的声音,「阿瑜,过来,你五姐来了。」 一听这话,顾瑜的脸立时就沉了下去,屋子里原先喧闹的声音也安静下去了,二十多个少女一同转过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披着大红色牡丹锦绣斗篷的女子。 纵然她们再不喜欢顾无忧。 但只要顾无忧出现,她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投到她的身上,看她的装扮,看她的髮髻,看她的妆容......然后忍不住在私下偷偷学着。 第24页 顾无忧任她们看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打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所以即使这会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能够坦然面对,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她虽然也这样冷着一张俏脸由她们打量,但她内心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每个人都觉得她高傲,觉得她骄矜,觉得她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但其实这些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她其实并不自信。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尤其不喜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她的样子,她怕他们说她有娘生没娘养,怕她们讥嘲她......所以她平时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 后来跟李钦远在一起后。 她才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坦然从容起来。 她的大将军会和她说「不必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和言论,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很好,没有人有资格去诋毁你的人生。」 顾瑜不肯过去,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其他人便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了,便连先前还温柔解决纠纷的萧意看到顾无忧出现,也没动身,甚至在无人瞧见的时候还悄悄握紧了手。 顾迢似乎有些为难,这两个都是她的堂妹,手心手背都是肉。 原本是想着顾无忧初来乍到,由顾瑜带着,她也能更容易打开京中这个贵女圈,可现在这样......刚想再说,顾无忧就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顾迢一愣,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神色坦然,并未动怒,惊诧之余又松了口气。 她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顾无忧点点头,等她走后便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过她们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看了一眼屋子,然后就目不斜视走到了最后。 桌子上该有的东西都有,都是新的,还有女侍贴心的问她想要什么茶。 顾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便径直坐在椅子上往窗外看,她已经来到大将军的学堂了,但怎么见到大将军呢?还有刚才二姐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人见顾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互相对视一眼便转过了头。 她们私下怎么说顾无忧都可以,但明面上,她是定国公的嫡女,是陛下亲封的乐平郡主,要真论受宠程度,就连萧意都比不上......上课时间还没到,不能说顾无忧,便只能说别的。 便有人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听说没,李七郎今日也来学堂了。」 第 13 章 不置斋的门前栽着不少松柏树,这要是放在春秋时节,隔着圆弧似的洞门,看那院子里的松柏树和仙鹤,倒也算得上是一番意境情趣,可再好的意境看了几年,再被这老北风一吹也就没了。 偏偏他们男学这边不似女学。 夫子们觉得他们身为男儿,需知道什么是一身正气,所以就算他们出身再怎么高贵,这冬日的地龙说不开还是不开。 角落里倒是摆着几盆炭火,但屋子宽阔,人又多,能抵什么用?这会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女学那边那么规矩,不是直接坐在桌子上,就是倚着墙,怕冷的就围在那火盆旁。 「七郎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有个围坐在火盆旁,穿着黄栌色的小胖子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冷,说起话也是打着颤的,就像上下两排的牙齿在打架似的,「他这一走都快有两个月了,前几日我听老潘跟徐先生告状,说七郎要是再不来就让人退学了。」 「他也是,每次说离开就一点口信都不留,也不准我们去找他。」 他是吏部尚书家的独子,齐序。 而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紫衣,双手抱胸,这会正皱着眉,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傅显,另一个一身青衣长衫,嘴角时常含着一抹笑,看起来要比屋子里的人都要稳重许多,便是当朝首辅的次子,京逾白。 他们三人都是李钦远的好友。 「他要再不回来,明天我就去金台寺找他。」傅显脾气爆,这会就算压着嗓音也透着些火气,「他还真想出家当和尚不成?!」 「他的性子,要是不肯回来,就算你去找他也是没用的。」京逾白语气淡淡的点了一句。 「那他——」傅显拧着眉,还要再说就看到门口突然多出一个身影,他一怔,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话硬是没法再往下说,嘴巴张成圆形模样,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昨日风停雪消,今日的天便有些湛蓝蓝的。 这会外头虽无太阳,那也是光线分明,便衬得屋子里的光有些昏沉,而少年一身白衣站在光影重合的门口,似乎知道有人在说他,掀起眼皮朝傅显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轻笑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七郎?!」 齐序先惊喜的站起身,他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屋子里太冷被冻的,还是激动造成的。 京逾白虽然没说话,但也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明显比先前要浓郁许多。 至于傅显—— 他在那一瞬地呆怔后,直接沖了过来,拿手狠狠砸了下李钦远的肩头,然后又把人抱住,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力气不算小,冲劲又大,要换作旁人早就被这冲劲推攘的摔倒了。 第25页 李钦远倒是嵴樑挺拔,少年人清隽好看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也拍了下傅显的后背,笑道:「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下次要再这样闷声不吭,一走几个月,我们就绝交!」傅显放开人,瞪着人,还是一副气唿唿的样子。 李钦远笑笑,又看向走过来的齐序和京逾白。 齐序早就红了眼眶,京逾白倒还是那副样子,见到人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李钦远朝他们点了点头,也笑道:「进去吧。」 四个人走了进去,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屋子里原先说着话的一群人看到李钦远,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就算是同窗,就算都是出自世家名门,但家世也分好坏。 在不置斋,家世最好的便是李钦远,其次便是京逾白、傅显、齐序。 不过要论家世,他们倒也不至于如此。 平时李钦远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李钦远一回来,他们就觉得压力倍增,做事说话也不由小心了些。他们是畏惧李钦远的,也可以说,在这鹿鸣书院,除了傅显三人,没有人不怕李钦远。 在他们的眼里,李钦远就是一个疯子。 平时看着漫不经心,要发起狠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屋子里就像是分了两个阵列,其余学子在一旁小声说着话,齐序拿手搓了搓被冻僵的脸,笑道:「今天七郎回来,我们不如晚上迟些回家,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正好阿显心情也不好。」 「嗯?」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向傅显,「你怎么了?」 傅显闷着头不说话。 京逾白便笑道:「还能怎么?顾家那个小辣椒回来了,他今早才知道,气了都快一早上了。而且——」他稍稍停顿一瞬,看着傅显明显变得更差的脸,声音不禁又愉悦了许多,「小辣椒现在还来我们学堂了。」 小辣椒的称唿是傅显幼时给顾无忧起的。 按照傅显当时的话来说,就没见过脾气这么糟糕的名门贵女,一点就着。 李钦远虽然从未见过顾无忧,但打小就一直听傅显在耳边吐槽,听得多了,他脑海中都能浮现一个身影了,不过......他想起昨日在金台寺看到的身影。 少女一身红衣斗篷,在漫无尽头的苍白中,是他眼中唯一的光彩。 「七郎,你在想什么?」齐序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抬起眼,「嗯?」 齐序:「我们正在讨论今天去哪吃饭,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你的声音。」 李钦远笑笑,从思绪中抽回神,嘴角挑起一抹散漫的弧度,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你们定就好。」 * 顾无忧自打知晓李钦远今天也来上课后,整个人便处于一种很激动的状态中,但可惜的是,她还没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外头便有先生进门了。 第一节课是作画。 第二节课是做女红。 但顾无忧今日明显不在状态,出了不少错,授课的先生知晓她的情况也没有多说,倒是其他贵女不禁松了口气......嗯,很好,顾无忧还是以前那副废物样子。 便是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萧意也忍不住扯了嘴角,只要顾无忧一直保持这幅样子,她就不用担心了。 顾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她既高兴顾无忧被人耻笑,又为顾无忧丢尽脸面而生气,这样的别扭模样让她一个上午的心情都变得很不好。 直到早间的课程结束,她这口气也还没缓过来。 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鹿鸣书院不准学子带膳食上课,好在书院为了照顾这些少爷小姐们的胃,膳食一向算是不错的。这会一群人成群结队往外走,萧意看了眼顾瑜,又看了眼还坐在位置上的顾无忧,柔声问道:「阿瑜,要叫你五姐吗?」 顾瑜原本也在犹豫。 但一看身旁这么多人,便不大想跟顾无忧走得很近,冷着嗓音,干巴巴的吐出一句话,「不用,我们走。」 其余人自然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很快,一群人就走了个干净,而顾无忧等到她们走后才站起身,她得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将军。刚走出门口,便有女侍迎上前,「郡主是想去膳堂吗?」 顾无忧心下一动,问道:「不置斋那边是同我们一道用膳吗?」 那女侍只当她是避讳着见外男,便笑道:「虽然都是在一处地方用膳,不过平朔斋会比两边早三刻钟。」她算了下时辰,又道,「这会不置斋还在上课,您不必担心。」 还在上课? 那是不是她在那边就能看到大将军? 女侍见她不语,便又说道:「郡主若是不知道怎么走,奴便带您过去。」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过去便是。」 她说完便沿着长廊往一处走去,先前二姐带她过来的时候给她指过路,她知道膳堂在什么地方,不过这会,她走得方向却是通往不置斋。 因为平日授课的先生要通往两个地方。 这相连的一道门并没有上锁,而且不置斋这边就靠近马场,平时女学这边的人若是要去马场也得走这个地方。 顾无忧一路过去别说受到阻拦了,连人影都没见到,直到快靠近不置斋,她才听到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想到那些读书声中也有将军,她脸上的笑便更为浓郁了。 第26页 有个小厮正在路上走,远远瞧见顾无忧有些纳罕,但还是迎上前,客气道:「贵女怎么往这处来了?」 「我——」 顾无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洞门一眼,只要走近那扇洞门,就能看到她的大将军,但这道门哪里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她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颗珍珠递给他。 小厮愣住了,声音都变得磕巴起来,「贵女这是做什么?」 「你帮我一个忙。」 小厮眨了眨眼,还未说话,便听到顾无忧说道:「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 * 李钦远并没有上课,他先前和徐先生聊了会便懒得进去了,索性择了棵树躺着,今天天气好,天蓝云阔,风虽然有些冷,但他向来不知严寒也就没什么感觉。 他择的树也好。 树荫密布的,旁人瞧不见,他倒是可以眼观四方。 他其实很早就瞧见顾无忧的身影了,小丫头还是爱穿红衣,以他有限的审美,还是能看出跟昨日在寺庙时的那身斗篷不大一样,不知道小丫头好端端的跑这边做什么。 不过他也懒得管。 就这样躺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打哪寻来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漫无目的地想着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直到底下传来一句「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他才挑了挑眉。 找他的? 「贵女要找李七公子?」小厮还有些呆怔。 顾无忧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住了一般,她这颗心提得高高的。 倒是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名声,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名声了。 但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她身后?转过头,装腔作势的板着一张脸,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郎梳着高马尾,嘴里衔着一根不知名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在她呆滞的目光下,听到少年懒散又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找我?」 第 14 章 少年郎容颜俊美,声音清隽,就像一汪山林间的清泉,清冽,还带着一些淡淡的漫不经心。 他似乎并不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在平朔斋的顾无忧会跑到不置斋,也不在乎顾无忧为什么要找他,他就这样神情懒散的朝顾无忧的方向走来,风扬起他的发,嘴边的草更是被吹得不住抖动。 大概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太过闹腾了一些。 他随手一抛,那根不知名的草儿便被他抛到了草丛堆里。 小厮见他出现,身形不自觉抖了一下,头也埋得更低了,带着些藏不住的畏惧,嗓音怯怯的喊人,「七公子。」 「嗯。」 李钦远点点头,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把目光投向顾无忧,不避不讳的,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望着她,带着些平日惯有的漫不经心,散漫又轻佻,让人瞧着便觉得放浪不羁。 但若是细看的话,便能发觉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即便是笑也是夹杂着冷意的。 带着淡淡的疏离。 顾无忧没有回答李钦远的话,她早在看到这张面孔的时候便呆住了,大张的嘴还没闭上,平日里清亮的杏儿眼这会也像是犯了迷煳的小猫,圆滚滚的,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大将军...... 是他,她没看错。 纵然和她认识的大将军有些差别,但的确是她的大将军! 心情就像是突然放了一束灿烂的烟花,带着「砰砰砰」的响声,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顾无忧突然弯了眉眼,就像是偷了腥的小猫,眼睛灿亮的看着李钦远。 自打京中传来大将军的死讯。 她虽然还活着,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即便前阵子在琅琊醒来,但她这颗心也还是不□□定的,就像是胸口积着什么事,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现在呢? 顾无忧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沖入了一股子暖流,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底下一般。 特别特别的舒服,也特别特别的安心。 她穿过岁月的河流,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将军。 顾无忧现在啊,特别想跑过去抱住她的大将军,就跟以前似的抱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沖他撒娇,她想和他诉说她的心情,想和他说,她有多想他,但就在她脚尖要迈出去的那一刻,理智突然回归她的脑中。 大将军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她这样贸贸然的跑过去,估计......大将军会以为她是疯子吧。 顾无忧想到这又悄悄缩回了自己的脚尖,她站在原地看着李钦远,因为心中藏了太多的事,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但又因为见到了她的大将军,眉梢眼角又忍不住带了些笑。 这样的神情夹杂在一起是有些奇怪的,不过顾无忧长得好看,纵然这样奇异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也不会让那张脸变得扭曲。 反而因为那不知从哪来的委屈模样让人看着就想心生怜惜。 不过李钦远向来冷心冷情惯了,别看他平日跟个浪荡不羁的混吝子似的,但其实能入他眼的人真不多,这会也只是挑了挑眉,然后也没说话,就这样直视着顾无忧。 第27页 不远处的朗朗读书声还没停下。 两人就这样对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小厮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带着没有隐藏的怀念和不为人知的欢喜,年轻时的大将军和之后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下雨天。 她回到京城后,虽然那些人明面上还跟以前似的敬着她,私下却什么腌脏话都有,最过分的一次,是赵承佑带着王昭回到京城,那时候他们已经成婚了。 她来到寺庙给母亲祈福。 王昭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她在金台寺,便特地过来堵了她的路,讥嘲她苦苦守了那么多年的位置,最终还是得落到她的身上。 她表面上强撑着,还冷着脸出声反驳了王昭,却在无人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哭得不行。 大将军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二十五岁的李钦远,是万众瞩目的大周战神,他相貌俊美、气势凌人,穿着一身青衫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 那会,她哭得正伤心,哪里会注意到来人?等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男声才惊惶惶的抬起了头,她不知道自己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惊愕中夹杂着羞臊的。 她从小就爱强撑着,以为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到她的头上。 唯一一次露出那副模样,还是被外人瞧见,她臊得要死,还记得自己走得时候,装腔作势的威胁了他一番,「你不许和别人说!」然后就抹干眼泪,跑了出去。 顾无忧想到过往的事,眼中不禁又露出了一些怅然。 不远处的读书声已经停下来了,紧随其后的一些少年声,大概正朝这边走来。 小厮见两人还是这样站着,不禁有些着急,也顾不得李钦远还在,小声提醒顾无忧,「贵女,不置斋下课了,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顾无忧迷茫的双目渐渐浮现清明,她当然知晓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待在这,被人瞧见,免不得又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将军,即使是跟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大将军。 她张口,声音有些轻,「大将军......」 余下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身后便传来顾迢的声音,「蛮蛮?」 顾无忧转过头,看着顾迢走过来,「二姐。」 「你怎么在这?」顾迢拧了秀丽的眉,见李钦远也在一旁,又朝人打了声招唿,然后就拉着顾无忧的手,柔声和她说,「是不是迷路了?不是让你有事就来找我吗?」 「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说完,也不等顾无忧张口说话,便半是强硬的把人带走了。 姐妹两人刚走出月门,不置斋那边,傅显三人就出来了,看到李钦远站在这边,便扬声招唿道:「七郎,走了,吃饭了!」 李钦远点点头,刚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沖那小厮说道:「珍珠给我。」 「啊?」 小厮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几颗珍珠递了过去,「给,给您。」 李钦远看着那几颗成色极好的珍珠,也没说什么,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人的手里,就直接拿着珍珠过去了,身后小厮想喊住人,但李钦远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却很快就没了踪影。 又顾忌着李钦远的性子,小厮也不敢出声喊他。 「你跟那小厮在说什么啊?」离得远,傅显也没瞧清,只看到李钦远给了人一个荷包。 「没什么。」 李钦远拇指无意识的磨着那几颗珍珠,想到刚才那个小丫头变化多端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小丫头这是把他认成谁了? 蛮蛮。 这个小名倒是比小辣椒好听多了。 「七郎,刚刚杨老头说起你了,你既然回书院了就听个课吧,别回头杨老头又去跟李伯父告状。」齐序小声的和李钦远说着话。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或者是「李伯父」三个字,脸上的笑微微滞了一瞬,转而才又说道:「再说吧。」 齐序还想再说,京逾白却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 走出月门。 顾迢便松开了顾无忧的手,她也没说话,只是步子放缓了许多。 刚才走得急,顾迢几乎是把她强拖出来的,顾无忧皮肤娇嫩,这会手腕上便留了红痕印子,她偷偷看了眼顾迢的神色,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二姐,我刚才......没有迷路。」 顾迢看了她一眼,似乎嘆了口气,停下步子和她说,「蛮蛮,可以跟二姐说说吗?」 「我说的话,二姐肯定不相信。」顾无忧低着头,脚尖点着地,嗓音很轻的说道。 这会很安静,平朔斋的贵女们都还没回来,长廊上也没什么女侍,顾迢也没催她,但还是能够察觉到她温柔似水又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双目正落在她的头顶......顾无忧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二姐,我做过一个梦。」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人说说自己的经歷。 或许是因为她这位从前并不算熟悉的二姐有着一双让人信赖的双目吧。 所以。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那个梦中,我嫁给了赵承佑,但我过得并不快活,日復一日的争吵以及......」顾无忧想到失去的孩子,即便过去这么久,还是有些心生颤粟。 第28页 那个孩子击溃了她对赵承佑千依百顺的最后一丝防线。 「后来我跟他和离,回到京城,认识李钦远。」 「梦中的李钦远和你们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是大周的战神,是受万民敬仰的大将军,所有人都崇拜他,爱戴他......我最开始嫁给他的时候,还对他心生畏惧。」 「可是——」 原先脸上残留的颤粟被柔和的笑意所取代,顾无忧整个人仿佛再一次沐浴在阳光里,那是被人千般疼爱才能有的模样,「他对我很好,一点都不介意我嫁过人,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怎么样做一个自在的人,我特别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 顾无忧脸上的笑太过真实。 顾迢都有些被感染到了,她难得语气讷讷的说道:「所以,你在琅琊和赵家公子退了婚,特地回到京城来找李钦远?」 顾无忧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点完头,她才轻轻问道:「二姐,你是不是觉得太荒诞了?」 「是有些。」顾迢说道。 眼见顾无忧有些挫败的低了头,又笑道:「但这世上的机缘一向都不少,便是从前,不也有庄周梦蝶的故事吗?」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二姐相信你所说的。」 顾无忧闻言,勐地抬起头。 她眼中是没有遮掩的震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顾迢竟然会信她。 「你这次回来,我便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顾迢牵着她的手,往避风处走,倒还注意着附近,压着嗓音和她说,「但是,蛮蛮。」 等走到幽静的避风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可曾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第 15 章 「你可曾想过——」 「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冬日的寒风带来顾迢的声音,直接穿入顾无忧的耳朵,字字清晰,而原先因为说起旧日的事,正眉眼含笑的顾无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那张精緻的小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清亮的杏儿眼却像是突然犯了迷煳似的。 她们站在避风口,寒风颳不到她们所站的地方,但能够听到廊外的梅树被风吹得唿唿作响,顾无忧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双目呆怔地望着眼前的顾迢。 她是喜欢李钦远这个人? 还是喜欢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李钦远? 顾无忧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眼里,李钦远就是大将军,大将军就是李钦远,这二者之间并无差别......她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但顾迢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那句临到嘴边的话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现在的大将军跟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不。 应该说很不一样。 至少她所想像的那个「年少时温润端方、沉稳持重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存在,他或许没有三哥他们说得那么糟糕,但的确与她想像的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没有前世和大将军的那段经歷。 如今这样的李钦远放在她面前,她肯定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她讨厌这样不学无术、放浪不羁的世家子。 可偏偏她曾跟大将军有过那样美好的几年,她怎么可能真的把年少时的大将军和以后的大将军剥分开?好看的远山眉轻轻折了几个弯,顾无忧抿着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迢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拧着眉,抿着唇,便又轻声补充道:「你也看见了,如今的李钦远和你梦中的大将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得和你梦中的一样。」 「但蛮蛮——」 「至少现在的李钦远还做不到那一步。」 「你真的能忍受这样的落差吗?在你的梦中,他是你最亲密的人,你们拥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但在现实中,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会觉得你的接近和喜欢,荒诞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直是现在这样,你该怎么办?」 顾迢的声音很悦耳,但落在顾无忧的耳中,就像一根根扎进心脏的刺,不疼,却格外让人觉得深刻......她被兜帽围绕的那圈小脸蛋突然白了一下,紧抿的红唇也仿佛泛了一些白。 外面的风好似又大了许多。 隔着一堵墙的不置斋,依旧能听到不少声音,就连不远处的平朔斋,也好似已经有不少贵女回来了,顾无忧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顾迢也知道这一番话太过现实,让人很难接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小堂妹一声。 即便她相信她所说的梦,但梦中的人和事,并不一定能够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如果现实和梦境不同,那她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变化? 「蛮蛮,这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等你想清楚了,再——」 顾迢柔着嗓音同她说,但这番话还没说完,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顾无忧却突然抬了头,她的脸还是有些白,但脸上原先残留的那股子迷惑和怔楞却已经消失不见。 「二姐。」 顾无忧喊她,「我喜欢他。」 不知道打哪里漏进来一丝调皮的风,吹乱了她的发,长长的髮丝随风在半空飘荡,迷了顾无忧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坚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他。」 第29页 或许是想清楚了,她又开始笑了,弯弯的嘴角翘得高高的,清亮的杏儿眼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你知道我从前的性子,说句好听的那是骄矜高傲,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成天没事找事。」 如今再说起这些的时候,顾无忧已经很坦然了,她笑笑,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我这个人糟糕透了,要不是有这么个家世和背景,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你知道吗?」 「李钦远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嫁过人没过孩子,身子还被诊断出再也没法怀孕,而他呢?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以他的身价,想娶谁不可以?」 「可他就是娶了我这样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来家里求娶的时候,我和他说过,我说啊,李将军,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名声不好,还不能身孕,你若是要娶我,我是容不得后院还有其他女人的。」 「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顾迢被顾无忧的眼神所蛊惑,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说啊——」顾无忧转过头,看着廊外的天空,湛蓝晴空,白云徐徐,一如李钦远来求娶的那天,她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那日的情形。 -「传宗接代,李家自然有人去做。」 -「我娶你,只因是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遵守。」 就是因为那一番话,她嫁给了李钦远,而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违背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宠着她、纵着她,把她算是疼到了心尖上。 当然。 他也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纵容,他会和她讲无数的道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那些话,父亲和外祖母宠她疼她,不捨得说一句重话,至于其他人,不是畏惧她的背景和权势,便是不愿与她交谈,便连赵承佑,她曾经以为要白头偕老的夫君,也从未与她说过为人处世,应该怎么做更好。 只有李钦远。 是因为他,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那口积累的浊气全部吐出,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目视着顾迢,继续往下说,「二姐,我明白你的担心,现在的李钦远和我认识的太不一样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李钦远啊,我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变成我梦中的那样,但我想陪着他,护着他,我想在他身边见证那一段我没有经歷过的岁月......」 顾无忧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一如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是他撑起羽翼护了我一辈子,如今,就换我陪着他吧。」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一试。」 顾迢听着这番话,半响都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嘆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和她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愿,继续往下走吧。」 她既为这一段前途未卜的路,心生担忧,却又为她此时的坚定和执着,心生艷羡。 人活一辈子,为心中所愿而坚持,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如果当初,她也能坚持心中所坚持的,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顾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二姐?」 顾无忧见她神色呆怔,不由轻轻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又问道:「二姐,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她没有忘记,先前二姐把她送过去的时候,说得那番话。 她说「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事到如今。 顾迢自然也没什么好再瞒人的,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和顾无忧说道:「七郎小时候十分聪慧,可以说得上是文武全才,那会你太子表哥想找伴读,首选便是他。」 「可他十岁那年,原先的魏国公夫人突然仙逝,那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再深的原因,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她也只能嘆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七郎很聪慧,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那个人的性子太绝对,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顾无忧听到这番话,心情也有些凝重,其实前世她也知晓李钦远幼年丧母,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将军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地步了,他就像一座巍峨大山,撑起了一切。 可如今换一个处境再看,心境也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当初失去母亲的大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岁,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龄却没了最亲近的亲人,加上魏国公府的情况又与她家有所不同。 这些年。 大将军一定很难受吧。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抱着自己取暖哭泣? 顾无忧只要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是扎了针似的,疼得难受,就连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过这会,顾迢倒是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问道:「蛮蛮,在你的那个梦中,我......最后怎么样了?」 顾无忧听到这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她迎着顾迢望过来的视线,早就知道的答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以前和顾迢的情分并不深,所以前世知晓顾迢死后,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怅惘的眼神。 第30页 可经此一话。 她却有些捨不得这样聪慧的二姐有那样一个结果。 因为不舍。 这话也就有些说不出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挣扎的神情,却瞭然道:「是......死了吧?」 「二姐——」顾无忧没有回答她的话,轻声劝道:「天下名医这么多,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顾迢笑笑,脸上表情和平时并无二样,还是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模样,「我打小就知道活不长,所以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要的,都拥有过了。」 唯一没有的......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沈绍吗?」 「沈绍?」 顾无忧一怔,不知道二姐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沈绍是李钦远的舅舅,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妹夫,她呆呆地看着顾迢,半响才回道:「他最后官拜大理寺卿,还娶了长平公主。」 说完。 她见顾迢神情微顿,低声问道:「二姐,你认识他吗?」 官拜大理寺卿,娶了长平公主...... 顾迢袖下的手轻轻攥着,她突然这寒风吹得人有些冷,像是寒意渗入骨髓一般,让她整个人如入冰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一笑,「我同他,幼时有些情分。」 不等顾无忧再问,她这个先起头的人却又换了话题,「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顾无忧总觉得顾迢这会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又恢復成以往的模样了,便压下心思点了点头,「好。」 第 16 章 鹿鸣书院的膳堂分两层,第一层供昌荣斋的学子们吃用,这里的饭菜普遍都是一些家常菜,至于二楼便供平朔斋、不置斋这两处的贵女少爷们,以及先生们使用,不管是寻常小菜还是山珍海味,可谓是应有尽有。 顾迢带着顾无忧到二楼的时候,平朔斋的贵女们早就吃完饭了,就连不置斋的学子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零零散散几个人,只有一桌人还满着。 正是李钦远四人。 傅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正对着门口,远远瞧见顾迢进来,便想起身同她问好。 顾、傅两家是世交,加上顾迢又是他们的先生,傅显一直都很尊敬她,平常在书院的时候见到便喊人一声「先生」,若是私下,便叫一声「顾迢姐」,可他嘴边的问好还没吐出,就看到了站在顾迢身边的顾无忧。 虽然快有一年没见到了,顾无忧的相貌比起从前又长开了一些,但傅显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笑容僵在脸上,嘴角要扯不扯的,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十分怪异。 齐序就坐在他对面,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腿,正啃得欢快,看到傅显露出这幅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吞咽着鸡腿肉,含煳不清的问道:「阿显,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和京逾白也抬了头。 眼见傅显露出这幅样子,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掀起眼帘朝门口望了过去,然后......就跟自打进了门就一直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顾无忧撞了个正着。 似乎没想到他会看过去。 穿着红衣的小丫头神色一变,立刻转过视线,但又不知道怎么了,最终还是抿着唇,含羞带怯的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不是李钦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在这京城,喜欢他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即便她们觉得他浪荡觉得他没用,但又不自觉被他的脸所吸引,便是在那平朔斋,就有不少贵女看见他时流露出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 但李钦远知道。 这个丫头看向他时的眼神,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目光所及的这双杏儿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欢喜,有怀念,还有一些怅然,和先前在不置斋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不。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李钦远在其中发觉了一抹先前没有的坚定。 这样复杂的眼神,李钦远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有趣。 京逾白也已经看到顾无忧了,他向来含着笑的脸上此时更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趣味,倒也没说什么,率先起身和顾迢问了好,「顾先生。」又把目光看向顾无忧,喊人,「乐平郡主。」 他这厢先开了口,傅显和齐序自然也都跟着喊了。 不过相较齐序喊顾无忧时的语气正常,傅显这边就显得憋屈许多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从喉咙口闷出来的,又低又沉。 「好了,都吃着饭呢,别那么讲究。」顾迢笑笑,先说了话。 至于顾无忧。 她并没有理会傅显等人,而是抿着红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大将军,刚才太过匆忙也没瞧清,现在才发现年轻时的大将军真好看,少了后来的儒雅沉稳,多了几丝少年气。 他就这样坐着,凤眼随便一撇,都让人不禁砰砰心动。 她的脸更红了,就连纤细的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斗篷边缘的狐狸毛。 傅显三人都没注意到顾无忧的变化,只有李钦远瞧见了,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点没有尊师重道的样子,懒懒散散站起身,沖顾迢喊了一声,「顾先生。」 等到目光转向顾无忧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了,向上扯着的嘴角还透着一股子痞气,拖长调子喊道:「乐平郡主。」 第31页 顾无忧听过许多人这样称唿她。 就在刚才,还有三个人这样喊她了呢,可只有李钦远的这一声,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就连嗓子都有些犯痒了,尤其是在李钦远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就更红了,「你......」 她第一次和这一世的将军说话,刚开口的时候,声音又轻又哑。 等到有多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这嗓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还是捨不得把目光从李钦远的身上移开,她轻声说:「......现在在学堂,你们不必这样喊我。」 傅显天生跟她不对付,也没有发现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张口就是很沖的一句,「不喊你郡主,喊你什么?」 顾无忧拧了眉。 她先前说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想这个称唿还真是有些难办。 除了傅显,她从前和京逾白等人并不熟,等嫁给李钦远后,便受他们一声「嫂子」,至于李钦远,喊她的称唿便多了去了,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夫人」,「娘子」,平时便是「蛮蛮」,若是两个人吵架生气的时候,便直唿全名,有时候,他还会喊她「丫头」。 但现在。 显然,这些称唿都不合适。 刚刚还因为能够跟李钦远说话而高兴的顾无忧,又有些受挫了。 顾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帮腔道:「都是世交,蛮蛮又比你们要小几岁,私下无人的时候,喊得亲近些也无妨。」 傅显见她开口,倒是不好再说了,只是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 京逾白性子最沉稳,也最知道人情世故,这会便先开口笑道:「顾先生和顾家妹妹还没用膳,我们便先不打搅了。」说完就拉着齐序等人朝两人拱了拱手。 傅显二话没说就动身了。 齐序有些捨不得还没吃完的鸡腿,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动,有些遗憾的看了眼鸡腿,最终也跟着傅显等人走了。 李钦远倒是没拱手,还是之前那副懒散的样子,朝两人点了点头就往前走了。 眼瞧着他们一行人离开,顾迢看着还把目光放在李钦远身上的顾无忧,轻轻嘆了口气,「蛮蛮,我们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挫败。 都见到大将军了,也跟大将军说上话了,但显然......大将军根本就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不过也没事。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 这样的开端就已经很好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相信一定可以跟大将军变得跟以前一样!想到这,顾无忧的小脸上又扬起一抹甜美的笑。 她跟大将军,来日方长。 * 走出膳堂。 傅显一张臭脸就拉不住了,嘀咕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折腾什么?」 京逾白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平时见到谁都挺好的,怎么就非要跟她过不去?你不会......」 傅显一愣,「不会什么?」 京逾白笑道:「喜欢她啊。」 「你在胡说什么!」傅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炸了,红着脸,唿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没规矩,没教养,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要喜欢——」 他拼命想着,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也是喜欢萧意那样的!」 齐序轻轻「唔」一声,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傅显,「阿显,你喜欢长宁郡主啊?」 「我,我没有。」 「我就是,我就是一个比喻!」傅显气急。 京逾白笑笑,「我瞧她如今也挺好的,估摸着是长大了,性子倒是也沉静了不少。」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转向李钦远,「七郎,你说是不是?」 李钦远原本正事不关己的走着路。 听到这话,倒是朝京逾白那边看了一眼,袖子里的珍珠还在轻轻晃荡,他笑笑,双手枕在脑后,语调懒散的回道:「唔,还行吧。」 经过这么一会,傅显那股子臊劲也褪得差不多了,虽然脸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正常了许多,无语道:「你问七郎有什么用?他又不认识那个小辣椒。」 京逾白笑了下,没说什么。 刚才别人没发觉,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个小辣椒的眼睛可一直盯着七郎呢......如果小辣椒喜欢七郎,那以后的日子,倒是会有趣很多呢。 不过七郎的态度,倒是跟以前差不多。 第 17 章 顾无忧和顾迢吃完饭,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个点,平朔斋的贵女们还没有上课,但顾迢下午得去不置斋,这会还要回去备课,陪着顾无忧回去的时候就和她说,「放学的时候,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好。」顾无忧点点头,笑着应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这个小堂妹打小就好看,她一直都很喜欢,只是小堂妹以前脾气不好,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 她们也就没怎么说过话。 现在小堂妹变成这样,她倒是挺高兴的,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顾无忧说的那个梦。 即便原先不信,现下她也信了大半,只是想到小堂妹说的关于沈绍的结局,顾迢脸上的笑意不禁又顿住了,沈绍离开京城也快两年多了,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第32页 也不知道,他心中对她的恨意可减少了? 「二姐?」顾无忧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见她眼中的光芒重新聚拢,才又说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顾迢看着她,眉眼含着清雅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旁人迷了眼,「就是在想今日要教什么曲子,走了会神。」不等顾无忧再问,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平朔斋,轻笑道:「外头风大,快过去吧。」 「好。」 顾无忧乖巧的点点头,眼见顾迢进了屋子,这才转身朝平朔斋走去。 此时的平朔斋,一群人正在说起顾无忧,她们先前用膳的时候没看见人,回来也没瞧见人,不知道她去哪了......徐婉正在看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抬头嗤笑道:「估计是觉得上课无聊,又没人陪她说话,跑回家去了吧。」 「不会吧。」有人讷讷道,「这才过去一个早上啊。」 徐婉挑眉,嗤道:「她又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事了,当初阿意生辰,知道她回京,特地请了她过来,她坐了几刻钟,回头一句这生辰布置的也太简陋了,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萧意听到这番话,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突然僵住了,半响,她才无奈笑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婉婉,你怎么还记得?」 徐婉气道:「我就是为你不值,你待她这么好,她偏偏——都是郡主,你还是亲王女,凭什么处处要让着她?」这话刚说完,她就被身边人拉了袖子,刚想皱眉,就见对面的萧意低着头,搁在桌子上的手也握紧了些。 她脸色一白,忙张口,「阿意,我不是......」 萧意笑笑,重新抬了头,还是原先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没事,乐平打小就没了母亲,我让着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马上响起了一片人的附和声,全是夸赞萧意性子好的。 本就因为没看到顾无忧心情不大爽利的顾瑜看到这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情不大舒服。 那次萧意生辰,她跟顾无忧是一起出门的。 她还记得顾无忧那天特别高兴,虽然强自伪装着,但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只记得本来高高兴兴去赴宴的顾无忧,到了没两刻钟突然就发了脾气,要走了。 「阿意,你是脾气好,但顾无忧那人,根本就不值得人对她好。」徐婉见萧意又高兴了,继续往下说,「阿瑜还是她的亲妹妹呢,她不也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阿瑜。」 徐婉喊她,「你说是不是?」 顾瑜正在出神,闻言一愣,「什么是不是?」 徐婉皱了眉,还是忍着脾气继续往下说,「我说,顾无忧这人天生脾气差,不值得对她好。」她说完,又撇了撇嘴,无语道:「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说完,突然一顿,皱着眉狐疑道:「你不会......是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刚要反驳,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个片段,正是萧意生辰的那一天。那天,她跟顾无忧到了代王府,就懒得再管顾无忧的死活了,直接跟一群相熟的好姐妹到一旁说话。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情景。 她,萧意,徐婉,还有很多很多相熟的人。 徐婉开口说顾无忧的不好,萧意反驳,其他人就恭维萧意脾气好,然后便有人问起她,说她是怎么看顾无忧的?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这个人又娇蛮又讨人厌,我才不喜欢她。」 -「跟她做姐妹,真是丢人。」 她不喜欢顾无忧,打小就不喜欢,总觉得顾无忧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偏偏有这么多人宠着她,所以在别人把她和顾无忧混为一谈的时候,便口不择言,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 那天...... 顾无忧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顾瑜以前从来没去深想过,如今却越想越有可能,是了,萧意生辰前,她跟顾无忧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样子,可那天之后,她去找顾无忧,她却直接把她往外面推,还说......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明明屋子里暖如春日,可顾瑜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阿瑜,你怎么了?」手突然被人握住,顾瑜低头,是萧意,她正目光关切的望着她。 顾瑜张口,讷讷道:「我......」 徐婉还在那边皱着眉,狐疑道:「阿瑜,你不会真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想说「是」,她是在担心顾无忧,但看着这么多人的目光,看着她们拧眉望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她背叛了她们一样,就算是萧意,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拧起了眉。 嘴里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阿瑜,你......」萧意看着她开了口。 顾瑜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连忙反驳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去担心她?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 萧意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笑。 顾瑜看她这样,却一点都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她只是勉强露一个笑,刚想坐下的时候,目光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无忧。 第33页 她整个人就像如入冰窖一般,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此时更是一片灰败。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顾无忧,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刚才还起闹的最厉害的一些人这会都灰败着脸色,讷讷喊人,「乐平郡主。」 顾瑜站在屋子里,看着顾无忧,就跟僵住了似的。 她不知道顾无忧听到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这颗心像是被人轻轻扎了根针,疼得厉害......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顾无忧会怎么做,跟以前一样大吵大闹一顿,还是回头跟人去告状?但顾无忧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解了身上裹着的斗篷往最后走。 顾瑜见她过来的时候,嘴唇微张,她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和她擦肩而过。 下午的课,顾无忧的状态好了许多,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听讲,偶尔顾瑜回头的时候,能看到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申时(15:00-16:59),到了放学的时辰。 萧意收拾好东西,便和顾瑜笑道:「阿瑜,走了,东街上新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要放在以前,顾瑜肯定早就答应了。 可今天,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目光不自觉往最后看,顾无忧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知道今天是大伯送她过来的。 那现在,顾无忧要怎么回去? 是有人来接,还是跟二姐一起回家,要不......她心里有些犹豫。 但顾无忧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她收拾好东西过来,看到顾瑜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也就没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往外走了。 「阿瑜?」萧意又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顾瑜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顾无忧,摇摇头,哑声道:「没事,走吧。」 * 不置斋要比平朔斋晚两刻钟放学,正好顾迢还在准备明天的课,也就省了顾无忧想法子拖延时间,她在心里算着时辰,一到点,就催促道:「二姐,好了吗?」 「好了。」 顾迢把桌子的曲谱收拾好,沖她笑道:「走吧。」 等走到外头,马车已经少了一半,昌荣斋的人大多是住在书院,这会留在外头的大多都是不置斋的人,顾无忧看了很久,也没看到李钦远的身影。 傅显等人倒是都在,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 怎么就没有她的大将军呢? 顾无忧拧着眉,裹着斗篷立在寒风中,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等等。 顾迢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这般,就压着嗓音和她说道:「七郎住在书院。」 「啊?」顾无忧呆住了。 鹿鸣书院是提供住宿的地方,但那大多都是供昌荣斋那些成绩好家世普通离家远的学子居住的,但凡是离家近的,谁愿意住在书院? 顾迢看她呆呆的样子,嘆了口气,「上车说吧。」 等上了车。 顾无忧便连忙问道:「二姐,他为什么不回家啊?」 「七郎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马车里有一直煮着热水,顾迢倒一碗自制的花茶递给顾无忧,「早些年,七郎便常住在金台寺,后来进了书院,大多便住在书院。」 「他那个家,估计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 「那他——」顾无忧讷讷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比起旁人,她最了解失去母亲是什么样的滋味,也更明白父亲有了新的夫人,是怎么样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更加疼惜大将军如今的处境。 这样的情绪直到回了家也没转好,害得顾无忌直以为她在书院受了什么委屈,连声追问道,「蛮蛮,是不是书院里有人欺负你了?」 今日顾九非也在一起用膳。 顾无忧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九非便让他一起过来了。 这会听到顾无忌的询问,一直没说话的顾九非也朝顾无忧那边看了眼,见她神色怔怔的样子,他也不由皱了眉。 他是不喜欢顾无忧,甚至想看顾无忧摔落泥坑。 但真的看到这个明艷高傲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没。」 顾无忧从思绪中回过神。 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勉强露了个笑,「就是有些累了。」 「真没有?」顾无忌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顾无忧摇摇头,见他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便无奈道:「谁敢欺负我啊?」 顾无忌想了想,也是,蛮蛮这个性子,还真没人敢欺负,「那你要是觉得累,明天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 顾无忧一听这话,急声道:「不行!」 眼见屋子里的人都朝她这边看来,才又干巴巴的说道:「我挺喜欢书院的氛围,而且我才去了一天,就这样不去了,别人该怎么说我?」 她好不容易才能近距离接触大将军,怎么能不去? 顾无忌向来疼爱顾无忧,见她当真喜欢也就没再多说,他其实今日情绪也有些不大对,自打早间听蛮蛮喊了一声「爹爹」,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处于半空中,脚轻头重的。 有心想问一问人,但又怕蛮蛮厌烦,只好一边给人夹菜,一边想着事。 第34页 屋子里又归于安静,而一直安静的顾九非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无忧,喜欢书院的氛围?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顾无忧刚才又是为什么那么急切? 他握着筷子,抿着唇,虽然还小却已经呈现出聪慧的眼睛在此时闪烁出幽深的光芒。 吃完饭。 顾无忧心里积着事,没多待就回去了。 回到摘星楼,自然又受了两个丫头好一顿慰问,她们都是第一次离开顾无忧这么久,担心了一天,这会见她样样都好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由着她们好生伺候完,又喝了孟嬷嬷特制的汤水。 等把白露、红霜都赶去睡觉,这才坐在椅子前,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前面一页的激动和欢喜仿佛还能透过字里行间让人察觉到。 顾无忧呆怔半响,才又拿过笔架上悬着的紫狼毫,蘸了墨写道—— 「今天看到大将军了,他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二姐问我是喜欢李钦远还是喜欢那个对我千依百顺的李钦远,我说我喜欢李钦远。虽然这一世的大将军和前世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他,想接近他,想陪着他......」 她今日思绪太乱了,尤其想到大将军一个人住在书院,就心疼的不行。 心思一乱,手里的笔就有些没握稳,黑色的墨水在纸张上划开一条很大的痕迹,她一怔,才又继续写道:「这条路也许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等写完。 顾无忧放下手中的笔,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就睡,而是呆坐半响才锁了本子,上了床。 * 第二天上学,顾无忧特地起了个大早,也没让人送,自己裹着斗篷就坐上了马车,路过东街的时候,她让车夫停在一家糖果铺子前。 昨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想着要怎么对大将军好。 从前跟李钦远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偶尔和她闹个别扭,她就会给人买糖吃......那个平时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每当那个时候,都会别别扭扭的接过糖,见她笑得牙不见眼,就会抱着她咬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所以今天她特地起得早,连懒觉都捨不得睡,出门给大将军买糖吃。 「五小姐,到了。」车夫在外头恭声说道。 顾无忧昨夜没睡好,在车里打着盹,听到声音,轻轻唔了一声,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就被寒风迷了眼,不过倒是把她的瞌睡虫都吹醒了。 拿手揉了揉睏倦的眼,这回看清了,就是以前常买的那家糖果铺子。 「你就在这等着。」顾无忧下车的时候嘱咐一句。 「是。」 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没什么马车,只有摊贩们吆喝叫卖着,顾无忧甚至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馄饨香,她早上就吃了一些糕点,这会都有些被勾出馋虫了。 等买完糖果再去吃吧。 要不要给大将军带一些呢?她记得大将军以前最喜欢吃馄饨了。 ...... 顾无忧揣着一小袋糖从铺子里走出来,刚想先回马车放好,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一身和昨日相差无几的装扮,在一群裹着斗篷、棉袄的人群里,特别显目。 「大将军?」她站在原地,呢喃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的时候,那个身影还是没有消散。 真是大将军! 顾无忧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她朝李钦远的方向跑过去,车夫正在打盹,迷迷煳煳看到她跑过来还愣了下,「五小姐,你去哪?」 「你先在这等着。」 顾无忧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就继续往李钦远离开的方向走去,可走到巷子里,刚才还能瞧见的身影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这里的胡同又是四路通的,她不知道李钦远走得是哪条路,呆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去哪了呢?」 顾无忧蹙着眉,低声呢喃,刚想随便挑一条胡同找找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峻的男声,「跟踪我?」 第 18 章 顾无忧心下一惊,继而高高兴兴的转过头—— 是大将军的声音! 她手里还捏着那一袋沉甸甸的糖果,被兜帽罩着的小脸满是惊喜,一双杏儿眼比灿烂的晴空还要来得清亮,这会她就笑盈盈的看着那个双手抱胸,靠在斑驳墙壁上的李钦远。 李钦远早在顾无忧跟上来的时候就发觉她了。 本来是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可小丫头傻乎乎的,跟个人都能跟丢,就这么几条胡同,还能挑出一条最不可能的胡同。 他索性自己走了出来,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可现在看她双眼清亮,眉目含笑的看着他,李钦远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自问跟顾家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接触,除了在金台寺有过那么一面之缘,还是他单方面的看到人,别的也就昨天在学堂的时候,见过面说过话。 要说被他这张脸所吸引,也不太像。 小丫头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欢喜和爱慕都有,但跟那些只看脸的女人不一样。 所以—— 这个顾家无法无天的小辣椒到底是为什么总是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平时在外头混吝惯了,这会见小丫头站在那一动不动,只知道盯着他看,索性就这样抬起眼皮看着她。 第35页 他眼皮很薄,这样抬眼的时候,眼尾的弧度十分好看。 他就这样神情慵懒的看着顾无忧,嘴角挑出散漫轻佻的弧度,嗤笑道:「怎么,哑巴了?」 顾无忧这回听到了,脸蛋红红的,张口就辩驳,「没有。」 「没有?」 李钦远笑道,他说着说着,还朝人那边靠近了一些,他身量高,站在顾无忧身前的时候,能把她头顶的光都给罩住,这会他就低头看着她,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很沉,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轻笑道:「没有跟踪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嗯?」 顾无忧没想到李钦远会过来,更没想到...... 她跟受了惊的小猫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伸手捂住因为被热气喷洒过而滚烫的耳朵,脸比刚才还要红,声音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我,我就是看到你,想过来跟你来打个招唿。」 无缘无故过来和他打招唿? 李钦远觉得这丫头真是好笑极了,他也没动身,依旧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调笑道:「为什么要跟我打招唿?我们很熟吗?」 「还是......」 他拖长调子,见顾无忧还是睁着圆滚滚的杏仁眼看着她,凤眼微勾,压着嗓音,继续往下说:「你喜欢我?」 这样的调笑方式,在京城哪一家勾栏青楼都能见到,李钦远以前跟家里闹得最厉害的一阵子也上过青楼,这样的情话他随时都能掰扯出一堆。 可拿这样的话去跟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说,显然是看轻了人。 但凡心气高的,恐怕现在就要红着脸离开了,便是再没脾气的,估计这会也要白了一张脸,然后骂他一顿跑远了。 李钦远以前还没用过这样的方式。 那些世家贵女纵然喜欢他,打心眼里却还是看低他的,觉得他浪荡没出息,根本不会这样接近他,至于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不需要他说这些,便会柔了身段婉转奉承。 那么这个行迹诡异的小丫头会怎么样呢? 会哭,还是会骂他一顿?又或者,直接打他一巴掌,骂他一声无赖?李钦远脑子里不着边的想着,脸上却还是那副温柔含笑的模样,似乎真把顾无忧当做他的小情人。 而顾无忧呢? 她倒是没有辜负李钦远的期望,当真红了一张脸,却不是气的,就是羞怯怯、娇滴滴的一副样子,甚至还拿手捂住脸,轻轻咕哝了一声,「有,有这么明显吗?」 她明明感觉自己伪装的很好了。 至少她都没有一见到大将军,就扑上去抱住她啊。 怎么还是被人发现了呢? 这声音太轻,又因为巷子里的叫卖声太响了,就连李钦远一时间都没有听清楚,不过顾无忧的那张脸,他倒是看清了,红红的。 没有生气也没有哭,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娇了。 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顾无忧,刚才还一副纨绔子弟调戏少女的李钦远一下子就皱了眉,不等他说话,眼前的少女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我请你吃糖吧。」顾无忧双手捧着小纸包,仰着头,眼睛灿亮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下子,李钦远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眼前的少女捧得不是糖包,而是她的心,纯粹、干净的,想把她认为最美好的东西送给他。 为了这一种错觉,他竟然少见的失了会神。 「这家糖特别好吃,我以前每回来都要买不少。」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仍旧含着璀璨的笑,看着他,似乎是怕他拒绝,小心翼翼的又添了一句,「你......喜欢吗?」 李钦远低头看了眼糖包上的标记,福满斋,是他母亲最爱的一家铺子。 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会买这家的糖果和蜜饯,每回等他念完书、打完拳,就会招他过去,一边拿着汗巾子给他擦汗,一边从攒盒里拿出几颗糖给他吃。 后来母亲死了。 他偶尔路过,也会进去看看,只是再没买过。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母亲,还是突然就不想和顾无忧这样下去了,刚才还一脸调笑的李钦远收了脸上的笑,退后几步,又恢復到平日那股子疏离淡漠的样子。 「不喜欢。」 说完,他也没再理会顾无忧,直接转身朝胡同里走。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笑着和她说话,突然就冷了脸,还说不喜欢吃糖......这糖不是他最喜欢吃的吗? 还是说年轻时的大将军不喜欢吃? 唔。 她看着李钦远一去不回头的挺拔身影,轻轻嘆了口气,年轻时的大将军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不过她没气馁,抓住手里的糖包,塞到昨日白露给她做的小挎包里,然后提着裙子追上去,等离得近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人身后,侧着头,小声问道:「那,那你喜欢吃什么呀?」 「糕点吗?」 她猜道:「我知道有家糕点特别好吃,你要是喜欢,我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李钦远没想到顾无忧会追过来,更没想到她会跟在自己身边,他第一次生出不适的情绪,自从母亲走后,他的生命里,除了重要的几个人,其余人不是被他厌弃就是被他视为无物。 他可以冷淡,可以风流,可以兇狠,可以对每个人有着不同的面貌。 反正除了傅显他们,也不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第36页 可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接近他,调戏她也不气,冷了脸也赶不走,李钦远生平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拧着眉,冷着脸,没说话。 小丫头却还是浑不怕的在一旁,歪着头继续猜测道:「糕点也不喜欢吗?那你......」 话还没说完,顾无忧突然被人轻轻一推,压到了墙壁上,这样的动作让她一下子白了脸,力道倒是不重,就是这么突然,让她吓了一跳。 她眨着眼睛,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始作俑者李钦远,「怎,怎么了?」 「你知道我是谁吧?」李钦远彻底失去耐心,沉着一张脸,声音也变得十分冷淡,「你就算一直待在琅琊,也应该听过我的事吧?」 「如果没有,那我现在来跟你说。」 李钦远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他的手肘抵在墙上,低着头,脸跟人凑得很近。 这样的距离,他都能看到她小脸上细小的绒毛了,他就这样看着她,只是没了先前调侃时的样子,兇巴巴的,看起来很有压迫性,也很危险,「我这个人从小就混蛋,爱打架爱逃课,成绩一塌煳涂,我家里还有个弟弟,虽然还小,但以后一定会比我优秀,所以那个国公的爵位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我,但你以后离我远点,我脾气不好,会打人,女人也打,听到没?」 他说完,见顾无忧还是小脸白白的样子,以为她是吓住了,也是,再心大也该吓住了,他这样的人,谁会真的喜欢? 估计今天之后,不用他说,也会对他退避三舍了。 嗤笑一声。 李钦远抬起手,刚想离开,但还没动身,就被人拉住了袖子,脚下的步子一顿,他没有转头,只是回眸看了身后的少女一眼。 「你不会打女人的。」少女细弱如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的声音是那样轻,语气却十分笃定,脸上的苍白早就没了,看到他看过去的眼神,还重新扬起甜美可人的笑,望着他。 李钦远看到她这样灿烂的笑,只觉得刺眼至极,心里那股子不适的感觉更深了。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逃避。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似乎在嗤笑她的不知所谓,「你就这么笃定?」 「嗯!」 顾无忧点头如捣蒜,说完,还特别不怕死的,握着他的袖子,离他更近了一些,仰着头,甜甜道:「不然,你打我试试?」 李钦远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骂也骂不听,打也打不得,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万千,最终却像是穷途末路的人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只能冷嘲热讽地说一句,「有了未婚夫,还这样勾引人?」 说完。 他直接拂开袖子,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又被人拉住了袖子。 李钦远自问脾气还算可以,至少大部分时间,他对很多事都是云淡风轻的,只要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他对谁都是淡淡的。可今日,短短几刻钟的功夫,却被眼前这个小丫头乱了好几回心,他回过头,兇巴巴的,一点都不客气,「又怎么了?!」 顾无忧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松开,「我没未婚夫。」她偷偷看了人一眼,轻轻辩解道:「我退婚了。」 「还有——」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微顿的神色,低下头,牵着他的袖子,又悄悄补了一句,这次的声音有些委屈了,「我,我也没勾引你。」 她哪里勾引他了? 她明明只是想请他吃糖。 要真想勾引他,她就直接抱住他了。 年轻时的大将军不仅让人捉摸不透,不好哄,还冤枉她,顾无忧嘆了口气,心里很无奈。 李钦远看着眼前低着头,拿脚尖轻轻踢着地面的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变得更精彩了,没勾引他?那她现在在做什么?他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闷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 听到身后跟过来的脚步声,他脚步微顿,也没回头。 第 19 章 顾无忧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钦远的身后。 大概是被她折腾的没了法子,又不想搭理她,李钦远一点都没有体谅她的意思,步子走得飞快,他人高腿长,一步能抵顾无忧两步......顾无忧没走一会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她之前在琅琊的时候摔进湖里,虽然如今痊癒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身子骨还是有些弱的。 再加上养尊处优那么多年,出行不是坐马车便是坐轿子,哪有像现在这样在大马路上追过人的经歷?顾无忧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眼见李钦远还是走得头也不回,张口想喊人等等她。 但想到李钦远先前的态度和脾气,她抿了抿唇,这句临到嘴边的话又有些喊不出了。 冬日里的寒风很大,尤其是像这样的老胡同,老北风打在人身上的时候能让人脱层皮,顾无忧就算是戴着兜帽,裹着斗篷也不大抵事。 她既觉得冷,又觉得委屈。 虽然昨天和二姐说得坚定,但真的被大将军这样对待,顾无忧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尤其联想以前大将军对她的好,再对比如今的落差,她就更加难受了。 眼圈红红的。 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觉得太委屈了,顾无忧难受的想哭,她吸了吸鼻子,眼见李钦远拐了个弯,只能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角了,她连忙站直身子,拿手背抹了抹润湿的眼眶,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了过去。 第37页 不就是受到一些冷落吗?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好过找不到大将军。 顾无忧这么一想,心里那股子难受劲倒是好了许多,她以前脾气是大,但也来得快,去得快,后来嫁给李钦远之后,倒是也学会怎么调解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她虽然还红着眼眶,但被风吹得有些冻红的脸颊上倒是又重新挂起了笑。 跟着李钦远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还是一样的老胡同,但这条胡同比刚才走得那条倒是热闹多了,大概是居住的地方,各家各户门都敞开着,能听到不少人声,老人的,小孩的,还有夫妻扯闲话的。 胡同两边也摆了不少摊子,卖早点的,卖冰糖葫芦的,熙熙攘攘的,竟是比外头的东街还要来得有人气。 「老张,来碗馄饨。」 「好嘞,今天是带走还是这里吃?」 「带走吧,这还赶着去城东上工呢,怕是来不及,钱回头一起算啊。」 「行。」 来这里买早点的大多都是巷子里居住的人,熟门熟路的,买卖起来还能闲聊几句,顾无忧以前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倒是被眼前的场景迷了眼。 她睁着圆滚滚的杏儿眼,四处张望着,觉得这里又新奇又热闹,就是......找不到大将军,让她有些着急。 她在打量四周的时候,其余人也在打量她。 陡然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头戴珠钗的小姑娘,可是一件稀罕事,大傢伙看了又看,一时也有些闹不明白这位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小姑娘是迷路了,还是怎么了? 卖馄饨的老张性子和气,这会正等馄饨熟,看到顾无忧四处张望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我不是。」 顾无忧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您刚才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进来了吗?他大概——」她拿手比划着名高度,「这么高,长得还很好看。」 「啊?你是说小李公子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等馄饨的人了,他看着顾无忧笑道,「原来你是小李公子的朋友啊,怪不得会找到咱们的地。」他说完,指了个地方,「喏,小李公子就在里面呢。」 老张也跟着说,「还没吃早饭吧?正好小李公子的馄饨也还没下,你进去坐着,我给你们一起端进来。」 得知李钦远的行踪,顾无忧一下子就眉开眼笑起来,她长得好看,现在穿着一身红,脸又红红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她提着裙子往里走,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朝两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掀起蓝布帘,往里头探了个头。 * 李钦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屋子并不大,零零散散四、五张桌,有些还没来得及收拾,大概是因为这会天色还早,胡同里的光线又不好,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就显得有些昏暗。 可即便是这样,顾无忧还是一下子就看到了李钦远。 他穿着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孔对着覆着白纸的井格窗,平时那双或是漫不经心,或是带着一些游戏人间笑意的狭长凤眼这会却显露出一些深邃,黑漆漆的瞳仁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深沉。 倒是让顾无忧恍然间以为看到了后来的大将军。 握着蓝布帘的顾无忧,看着这样的李钦远,不禁出起了神。 李钦远先前就听到脚步声了,他也没在意,可脚步声到了门口就没再进来,反倒是一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皱了皱眉,偏头望了过去。 看到顾无忧。 他首先是愣了下,继而又皱起了眉。 本来以为这个小丫头早就走了,没想到她不仅没走,还寻到了这。 李钦远不知道顾无忧要做什么,只是有些厌烦,他不喜欢这样干净纯澈的眼睛,更不喜欢她望着他时,满怀信任和欢喜的样子。 这样的目光比那些厌弃、忽视、讥嘲,还让他难以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隔空对望着,还是老张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静谧,「小姑娘,怎么还没进去?」 「啊?」 顾无忧回过神,她有些不好意思,这都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在看到大将军的时候出神了......她抬起布帘,让开身子,不敢去看李钦远,红着脸和来人说,「您先进来吧。」 等到老张进去了,她才放下布帘,悄悄抬了头朝靠窗的李钦远看了一眼。 少年郎还坐在那,脸上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的淡漠。 老张倒是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当他们是认识的,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去,和李钦远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喜欢吃什么,就按照你的口味拿了一份。」 说完又招唿还站在帘子旁边的顾无忧,「怎么还不过来?这蒸饺得热着的时候吃最好。」 顾无忧倒是想跟李钦远一道坐,但是大将军这么讨厌她,刚才都没等她,现在会愿意跟她一起坐吗?她犹犹豫豫的摸了过去,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李钦远看到她的目光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吃起了馄饨。 这样的环境。 他就不信这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能待下去。 有些破损了的青瓷碗冒着热气,能看到里面泛着油光的馄饨上面撒了一层葱花,看着就很好吃,顾无忧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 第38页 现在早就饿了。 这会眼见李钦远并没有生气,也就笑盈盈的坐下了。 老张这会不忙,也没急着出去,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登对,以前店里来客人,他没事的时候也会闲聊几句,现在就闲话问道:「小姑娘跟小李公子是旧识吗?」 顾无忧正拿过汤勺,闻言,轻轻「唔」了一声,她看了一眼李钦远,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和老张说道:「我跟他在一个书院上学。」 「是鹿鸣书院吧?」 老张有些诧异,见顾无忧点点头,又笑道:「这可是个好地方呀,我现在就盼望着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多用点功,有机会去鹿鸣书院读书。」 这样的话,李钦远平时听老张说得不少,老张家的儿子今年十三,成绩还算不错,老张觉得孩子出息,有时候免不得会多提几次。 巷子里的人性子耿直,待人也真诚,平时老张说起来,也都是恭喜的话。 不过——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顾无忧,从头到脚都是泼天富贵的模样,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能说出什么样的好听话?估计不是觉得老张的异想天开,就是......他扯了扯嘴唇,笑得有些讥嘲。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她侧着头,弯着眉眼看着老张,认认真真听他说完,然后语气真诚的鼓励道:「他一定可以的!」 进了屋子后,顾无忧就摘下了兜帽。 她现在整张脸没一点遮掩,因为屋子里热气的缘故让她眉眼都舒展了起来,看着比刚才还要甜美可人。 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李钦远的神情倒是微微滞了下。 他打小就见惯了旁人的面目,早就学得一身看透人心的本领,这样真诚的笑绝不可能是伪装,倘若真是,那顾家这个丫头也未免有些太厉害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先前看到顾无忧时的那种厌烦感倒是少了一些。 他拨着碗里的馄饨,本来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现在倒是不由放慢了动作。 老张一听顾无忧这么说,就笑得脸都皱了起来,年纪大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让人看着就高兴,现在见她弯着眉眼说着话,他心里那股子欢喜劲就更盛了。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钦远,轻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小李公子第一次带人过来吃饭呢。」 李钦远正在吃馄饨,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不等他开口,对面的顾无忧却满怀高兴的扬起眉,「真的吗?」 老张正要回答,李钦远就开了口,「张叔,外面来人了。」 「啊?」 老张一愣,竖起耳朵细细一听,还真有人在喊他,忙笑道:「哎,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吃,不够再喊我。」 顾无忧点点头,脆生生的应了好。 屋子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钦远就坐在对面,顾无忧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看到李钦远那双睫毛投落在脸上的阴影。 她这样肆无忌惮又明目张胆的目光让李钦远又皱了眉,他曲起手指,在顾无忧的面前轻轻敲了下桌子。 「嗯?」顾无忧一怔,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吃饭。」 李钦远皱着眉,沉声道,「别看我。」 他就没见过哪家贵女跟她似的,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男人看,不害臊。 第 20 章 吃饭。 别看我。 ...... 顾无忧耳听着这两句,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连话都说不出,连忙低下头,半响,才支支吾吾的轻轻「哦」了一声。 太丢人了吧。 她在心里想道。 不过,她眨了眨眼,总觉得刚才跟她说话的大将军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没有那么不耐烦了,她悄悄掀了眼帘朝对面看。 果然。 现在的大将军眉目都平和了许多。 虽然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原因,但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大将军坐在一起吃早饭,这就值得顾无忧开心好几天了。 肚子已经在轻轻叫了,好在声音不算响,顾无忧红着脸,拿了个汤勺打算吃馄饨。 可看到馄饨上面撒着的葱花,顾无忧的小脸就皱了起来,她最讨厌吃葱了,要换作以前,带着葱味的东西,她是碰也不会碰。 可现在大将军就在对面,她不想让大将军觉得她娇气,加上她这会也真是饿得不行了。 只能拧着眉头,拿起筷子,又拿了一只小碗,然后把飘着的葱一颗颗往碗里扔,挑了小半天,她才挑干净。 轻轻松了口气,她这才开始吃起馄饨。 顾无忧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的,倒真有几分世家名门的风范,只是担心李钦远吃完就不等她,她一边不住往李钦远的碗里瞅,一边拼命吃。 李钦远看她这样就皱了眉,他其实早就吃得差不多了,要放在刚才,估计这会就得扔银子走了。 可现在看对面的小丫头,嘴巴塞得鼓鼓的,拼命想吃快些,又因为平日细嚼慢咽惯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动作又放慢了很多。 可再慢。 就这么一碗馄饨,怎么着也已经见底了。 正好老张忙活好进来,他索性就放下汤勺和人说起了闲话,「忙好了?」 老张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今天他会主动开口,但还是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笑着回道:「差不多了,要上工的也都出门了,这么冷的天,留在家里的也懒得出来。」 第39页 「嗯。」 李钦远点点头,「我之前给张远带的书,他看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老张立马眉开眼笑了,「刚要谢你呢,你给的那些书正好适合他用,我本来还想着回头得去书斋给他买,花钱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全。」 「那孩子也和我说了好几次,直说想要当面谢你,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吃个饭?」 「再说吧。」 顾无忧刚刚把嘴里的馄饨吞下去,这会看李钦远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的和老张说着话,没急着走,她也就松了口气,放慢了动作。 有时间了。 她就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越听,她就越高兴,她就知道大将军是好人!即便现在的大将军孤傲、不好接触,但心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以前大将军碰到有困难的属下,就会义不容辞的帮忙,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布衣施粥,京城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她弯着眼睛吃着馄饨,即便混杂着一些葱味,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 等她放下勺子,老张就适时问了一句,「吃好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因为心里高兴,眼睛也还是亮亮的。 老张看她这幅样子就觉得她像年华里的女娃娃,喜庆又招人疼,声音不禁又放柔了许多,「要是喜欢,下次再来。」 「好。」 顾无忧还想说话。 李钦远那边就开口了,「张叔,我先走了。」他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起身往外走。 顾无忧连忙也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了一颗金豆豆,她平时出门都带着人,自己的荷包里不是放银票就是放一些打赏人的金豆子,她也不知道要多少钱,随便拿了两、三颗就要往桌子上放。 老张一看忙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就这么一碗馄饨,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又道:「再说小李公子已经帮你给了,快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啊? 大将军帮她给钱了吗?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老张,总觉得这话不大可信,又看了眼老张坚持的样子,只能退一步,打算明天出门的时候多带点碎银子,到那个时候再补上吧。 「谢谢张叔。」 她跟着李钦远的称唿喊了人一声,眼见大将军都快要走出门了,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追着人跑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次李钦远会像之前似的走得飞快,没想到走出门就看到李钦远正和站在路边的几个摊贩说着话,大概都是认识的。 见她出来,倒是动身了,头也没回,只是脚步不疾不徐。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是特意将就她,还是觉得累了,不想走那么快,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高兴,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嘴角也翘得高高的。 等走到一家冰糖葫芦的小贩前,她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虽然刚才把葱都挑干净了,但嘴巴里的味道还在,这会看到诱人的糖葫芦就有些迈不开腿了。 「小姑娘,要来一串吗?」卖冰糖葫芦的摊贩笑问道。 顾无忧点点头,她又打开自己的荷包,想了想,从里面掏出了一颗金豆子,犹豫道:「这个够吗?」 「额......」摊贩一愣,刚要回答,桌子上就多了几个铜板。 这声音十分脆响,不仅摊贩看了过去,顾无忧也跟吓了一跳似的回头看,李钦远就站在她身后,带着些不耐烦的态度,没看她,盯着路,「拿上你的冰糖葫芦,走。」 摊贩忙挑了一串递给她。 顾无忧接过冰糖葫芦却没立刻就走,反而拉住李钦远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等他兇巴巴的看过来,弯着眼笑,「我还想要一串,好不好?」 人就是这样。 别人对你好一些,就忍不住顺着梯子往上爬。 顾无忧现在算是相信,刚才李钦远是真的给他付钱了,她心里高兴,脸上的笑也藏不住,这会对人就不由更加生了几分亲近。 她以前出门没带钱,要大将军给她买东西,就是这样沖人撒娇的。 现在虽然变了身份。 但这股子熟稔的操作却是怎么也忘不掉。 李钦远看她这样却神色微怔,小姑娘离他很近,他都能够感受到她说话时吐出来的热气,她一点都不憷他,仰着头,牵着他的袖子,弯着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也不像第二次见面,倒像是跟他相处了好几年。 他既为自己生出的想法觉得荒诞,又被这样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亲昵感到无措。 他抿着唇,想冷着脸吓吓她,让她规矩些,别总是动手动脚,但显然,这个法子并不适用于眼前这个小丫头。 他眼前这个小丫头,仿佛天生就不知道害怕怎么写。 还是—— 他现在温和太久了,别人都不知道怕他了? 李钦远皱着眉,猜测着事情的可能性,小姑娘却像是等着急了,又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过去,就一点都不害臊的继续沖他撒娇,「好不好嘛?」 李钦远看着她,既没说话,也没说不好,只是抿着唇,铁青着一张脸,半响又掏出几个铜板放到了桌子上。 顾无忧高兴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松开他的袖子,转过身接过另一串冰糖葫芦。 李钦远看到被人毫不犹豫放下的那片衣角,松气之余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往胡同口走。 第40页 可没走几步,袖子又被人拉住了。 「你又想买什么?」李钦远转过身,声音沉沉的,都快被人惹出火了。 顾无忧却还是不怕他,眨眨眼,笑盈盈地望着他,在他并不友善的注视下,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给你呀。」 「我们一人一串,好不好?」 第 21 章 大概是怕被人拒绝。 顾无忧见李钦远不说话, 连忙把糖葫芦塞到他手里,然后就直接转身跑了,等气喘吁吁跑了几步, 离人有一段距离了,她才停下步子转过头。 红衣少女站在斑驳的光暗里。 她披散在身后的黑髮被风吹得在空中狂飞乱舞, 而精緻明艷的脸上却挂着明媚灿烂的笑。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串红艷艷的冰糖葫芦,仍旧是弯着眼眸的样子,见他皱着眉看过去, 直冲他笑, 「谢谢你的冰糖葫芦, 我先去书院啦。」说完就心情很好的转过头, 继续朝胡同口走去。 李钦远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离开的身影,即便隔得远, 也能从那个背影里察觉出她此时雀跃的心情。 有这么高兴吗? 他皱着眉, 站在原地, 一时倒是忘记了前行, 还是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见他一直呆站在原地,出声提醒他, 「小李公子,你朋友已经走了。」 李钦远轻轻「唔」一声,表示知道了,走得时候倒还记得反驳一句:「她不是我朋友。」 「啊?」小贩正在收东西, 闻言倒是一愣, 继而又笑了,「不会是你未婚妻吧?别说, 你们看着倒是真般配。」 「我要不是认识你,就你们刚才那副样子, 还以为你早就成婚了。」跟个小两口似的,就他跟他家那口子也没这么亲昵过呢。 脚下的步子顿住,李钦远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愕然,未婚妻?般配?还早就成婚了?他跟她到今天为止统共也就见了三次面,有一次还是隔得老远瞧见的,说过的话连两只手都没超过。 般配个屁。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那么憋屈,想解释什么,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刚才他们那副样子,他要说句不熟,估计都没人信,只能闷着嗓子说了句「不是」,然后就冷着一张脸往外走。 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竹籤都快被他拧断了。 又看了一眼那山楂外面煳着的糖,他有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甜腻的东西了,这会看着直皱眉,想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可想到顾无忧刚才离开时的背影,还有递给他糖葫芦时眉眼弯弯的样子。 「真是,不害臊。」他轻轻嘟囔。 总归是没把这串糖葫芦给扔了,一路拿在手上,只不过小李公子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就是了。 * 顾无忧总算是出了这个胡同。 好在这条路刚才已经走过一次,要不然就她这个走到哪里都能迷路的记性,估计又得迷路。她笑眯眯地往胡同口走,一路上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等在外面等着的车夫却着急坏了。 他不知道顾无忧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回府多喊些人出来找了,眼见顾无忧终于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迎了过来,「五小姐,您这是去哪了?」 「啊。」 顾无忧看着大冷天,还急出一头汗的车夫,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看到大将军就没来得及注意别的了,倒是让人家担心了,「对不起啊,我刚才看到一个朋友。」 车夫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倒不是因为她在路上碰到人,而是那句「对不起」。 他那张还挂着担忧的脸上满是愕然,似乎没想到会从这样一位无法无天惯了的大小姐身上听到这样的话,等人又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他还是那副怔楞的样子,讷讷道:「吃,吃了。」 「那我们走吧。」顾无忧笑笑,高高兴兴的拿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上了马车。 车夫又愣了半响,这才坐上马车,但看那副样子,显然还是没回过神。 顾无忧不知道车夫在想什么,她靠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前行,车子微微晃动,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也跟着一晃晃的,半格子的窗子透进来斑驳的光,照在那串糖葫芦上,就像是握了一串红宝石似的。 虽然今天的开端不是特别好,但结局还是很好的呀。 年少时的大将军虽然看起来又冷又凶,很多时候都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的心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就算再讨厌她的情况下,也还是给她解了围。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大将军了。 就是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吃她给的糖葫芦?顾无忧一边嚼着糖葫芦,嘴巴塞得鼓鼓的,一边想着可能性。 等马车到书院,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虽然还没开课,但这会该来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顾无忧握着还没吃完的糖葫芦和车夫说话,「你先回去吧,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跟二姐一起回来。」 车夫经过一路的寒风,也清醒些了,虽然还是觉得今天这一早上过得太离奇些了,但还是点头应了,眼见顾无忧走进书院,他才赶着马车往定国公府走。 顾无忧就这么握着糖葫芦走进平朔斋。 她刚走进去,屋子里的说话声音就停了下来,所有或站或坐的人都把目光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顾瑜。 第41页 她本来是坐着的,见顾无忧进来,直接就站了起来,张口便是一句,「你一大早去哪了?」 这话说完。 不仅是顾无忧,就连萧意等人也都把目光分看过去。 顾瑜这会倒是有些没注意到萧意她们的目光,只一个劲地盯着顾无忧看,昨儿回家的时候迟了,她心里想了很久,还是没去找顾无忧。 本来是想今天跟祖母请过安,再跟顾无忧一起来书院,顺道跟人说句「对不起」。 谁想到她满怀期待的去了祖母那边,硬是没看到顾无忧,问了人才知道顾无忧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买什么东西。 顾无忧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别人也没多想。 她虽然不高兴,也没说什么,便又想着她也早些来书院,正好没多少人的时候和顾无忧说下,她虽然还是不喜欢顾无忧,但「对不起」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说。 毕竟。 这事,本来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可谁想到?她来了书院也没看见人,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一直翘着头往外看,等来了一个个人,也没等到顾无忧,她都快担心顾无忧半路出事了。 好在。 总算是赶在上课的时候把人盼到了。 「唔?」顾无忧似乎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顾瑜会在书院和她说话,虽然前世的时候,她跟顾瑜后来走得也挺近的,但这会...... 她以为顾瑜应该很不希望在外面和她相处才对。 所以就算见到了,她也会顾忌着些,省得坏了顾瑜跟她那群好姐妹的相处。 奇怪归奇怪。 顾无忧还是很快就笑了起来,她弯着眉眼沖人笑,「我去买东西了。」 顾瑜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无忧这么沖她笑,有些惊讶,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别别扭扭的,想道歉,又觉得这个时间地点实在太尴尬了。 又见教女红的柳先生走了进来,便抿了抿嘴,低声说了一句,「待会再跟你说。」 「噢。」 顾无忧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见她坐下了,也回了座位。 手里的糖葫芦还没吃完,要是以前,吃不完也就扔了,但这串糖葫芦是大将军买给她的,她才捨不得扔掉呢,找了个地方把它插着,打算等下课了再吃。 教女红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以前在宫里做绣娘,出了宫便来了鹿鸣书院,一手绣艺十分精湛。 顾无忧昨日不在状态,学什么都没劲,今天倒是听得十分认真。 她是有私心的,大将军的生辰就在年节那块,她想做个香囊,再把那些梅花晒干了放进去,沁人心脾。 柳先生今天教得是女红的第一步,描花样,她让大家自由发挥,等底下的学生们动起了笔,便开始在屋子里一个个指点过去。 等走到自己的得意门生萧意那边就笑道:「这朵玉兰画得很好,想好用什么针法了吗?」 萧意温声道:「外面的花朵,学生打算用铺针,里面的花蕊便用套针。」 柳先生笑着点点头,继续往下走。 她这一路走去,或多或少都指点鼓励了不少,但最受褒奖的便是萧意,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诧异和嫉妒的,萧意除了骑射,每门课都不错。 「咦?」 柳先生站在顾无忧的身旁,诧异道:「这是什么花?」 众人循声看来。 顾无忧正低头描着花样,听到声音倒是抬了头,弯着眉眼沖柳先生笑道:「这是松花,也是茶花的一种,不过跟寻常的十八学士不大一样,这松花大多是长在山野路边,里面的花蕊可以直接吃,味道特别甘甜。」 她娓娓道来,声音甜美,模样娇俏。 柳先生本来心里对这位名声不大好的半路学生还不太满意,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倒是稀奇,我以前还没见过这样的茶花。」 顾无忧以前也没见过。 还是有一回跟李钦远去田庄小住的时候看到的,后来知道李钦远喜欢茶花,她有时候绣个衣裳,弄个荷包什么的,都会绣一朵这样的茶花。 「想好什么针法了吗?」柳先生又问。 顾无忧点点头,随口答了几个,倒是字字都在点上。 柳先生也就信了这位新来的学生是真的会绣花,虽然不知道绣得怎么样,但至少心思巧妙,基本功也扎实,她点点头,也好生夸赞了人一番。 这一下子,倒是让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变了脸色。 顾无忧打小不学无术的形象太深刻,导致大家都没把她当回事,陡然间见一向严苛的柳先生都开始鼓励她了,每个人都若有所思起来。 尤其是萧意,本来还挂着笑的脸,这会都消了个干净。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描花样专用的笔,平时温柔婉约的小脸也顿时变得阴沉起来,等到身旁传来细碎的声音,她才像是回过神,连忙摆正面孔继续作画了。 顾无忧才懒得理会她们的眼神呢。 只要想到这个是要做给李钦远的,她就迫不及待想好好做,等柳先生走后,就继续认认真真的描起了花样。 * 而此时的不置斋。 李钦远到书院的时候早就上课了,第一节课正是潘先生的理数课,他是个暴躁脾气,眼见李钦远迟到了还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脸就沉了下去。 第42页 张口就是一句,「你还知道来上课?哪个住在书院的人跟你似的,每天踩着点上课?」 李钦远「唔」一声,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书院饭菜太难吃,我出去吃了。」算是解释自己来迟的原因。 他其实没怎么睡好,现在还很困,打算进去后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暴躁的潘先生就更加暴躁了,手里的教鞭甩在桌子上,厉声喝道:「这里是书院,是让你们求学上进的地方,你们这群公子哥但凡有昌荣斋那边一半认真,我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这话一出,底下骚动一片,都是嘟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但谁也不敢跟他起争执。 潘先生又把目光投向那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李钦远身上,学生没学生样,上课还拿着吃的,简直是纨绔子弟,不成体统! 他没那么好脾气,看到李钦远屡教不改,还目无尊长就沉着脸说道:「你不想上课就出去,别打扰我们上课。」 李钦远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还算不错,至少大部分情况下,他还是很讲理的。 虽然他讲理的方式就是不搭理别人。 不过在他没休息好的情况下,有人一个劲地在身后吵闹,他这脾气也就没那么好了,本来都快走到课桌了,听到这话,他突然停下步子,笑了。 不等齐序等人开口,他就偏头面向潘先生,勾着嘴角笑道:「你说的。」 潘先生一愣,「什么?」 「我出去了。」李钦远说完,眼见潘先生立马沉下去的脸,也没再说别的,转身往外走。 身后傅显还在喊他,「七郎!」 他摆摆手也没回头。 走出门,里面果然传来一阵教鞭拍打桌子的声音,他笑笑,看着手里还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又皱了眉,正逢有小厮过来,他也不知怎么了,说了一句,「你,过来。」 小厮不明所以,虽然怕他怕得紧,还是连忙就跑了过来,白着小脸问道:「李,李公子,怎么了?」 「唔。」 李钦远看他这样,就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他这威力也没消退啊,所以那丫头到底是哪根筋掖砹耍一点都不怕他? 第 22 章 「没事了。」 李钦远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懒得再问。 小厮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但他一向畏惧这位阴晴不定的李七公子,见他这般动作, 忙不迭的行礼告退了。 等他走后。 李钦远便打算继续往前走,正好不用上课, 他还是回自己的屋子补觉去吧,昨儿夜里一直就没怎么睡好,现在困得不行。 要不是他一向有早起吃早膳的习惯, 今天估计都不会出门, 可还没等他走上几步, 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七郎!」 嗯? 傅显? 他回过头,便看到傅显三人正朝他这边走来, 看到他们三人, 李钦远倒也没觉得诧异, 只是有些无奈, 「你们出来做什么?」 「陪你啊。」 傅显一身紫衫,眼中尽是少年意气, 拍拍他的肩膀,扬声笑道:「是不是很感动啊?」 齐序跟在后面,他走起路来有些大喘气,这会吞咽了下口水才跟着说, 「老潘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成天拿我们跟昌荣斋的那群人去比,就算不是因为你, 我们也是要出来的。」 「其实里面的人都想出来,不过, 他们都怕老潘。」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 最终把目光落在一向沉稳老道的京逾白身上,嘆道:「你怎么也跟他们胡闹?」 京逾白却笑,「也算不上什么胡闹,潘先生这阵子对我们怨气尤多,教起课来也不大尽心,他今日上得这堂课,早些时候我都预习过了。」 「回头,我跟你们说一回就好。」不等李钦远再说,他笑笑,「走吧,这大冷天的,去你屋子里坐坐。」 话已至此。 李钦远也就不好再多说了,点点头,应了。 四个人往李钦远在书院的屋子走,路上,吃货齐序终于看到李钦远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了,他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七郎,你买糖葫芦了?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他倒是不喜欢吃这些,只是有些好奇。 「唔。」 李钦远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大冷天的,虽然走了一路,山楂外面裹着的那层糖也没化,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串糖葫芦才一路拿回来,现在倒是更加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傅显也瞧见了,大惊小怪道:「我记得你十岁之后就没怎么吃过这些了。」 他倒是挺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这会看着也有些馋,不由问道:「你在哪买的?我这阵子去街上都没见人卖。」 李钦远不得不回道:「东街一个胡同里。」 「那你怎么买了不吃?」东街那个胡同离这边就算坐马车也得两刻钟,他走了一路竟然没吃?「你要不吃就给我,可馋死我了。」傅显说完就要去拿。 但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见他来夺,突然就拿着糖葫芦往后面一躲,看着傅显瞪大的双眼,他轻轻咳了一声,辩解道:「回头给你买,这串......拿了一路,脏了。」 「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傅显撇撇嘴,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第43页 齐序平日除了吃就不爱管别的,这会倒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七郎,这糖葫芦不会是别人送你的吧?」 被戳中真相的李钦远突然就闭嘴了。 「还真是?!」傅显看到李钦远的脸色,也顾不得吃糖葫芦了,瞪大眼睛,一脸八卦好奇的样子,勾着他的肩膀,嬉笑道:「谁啊谁啊?哪家小姑娘胆子这么大?」 谁? 你口中那只无法无天的小辣椒。 李钦远默默看了傅显一眼,憋屈了一早上,这会他是一点话都不想说,握着这串烫手的糖葫芦往前走,听到耳边齐序、傅显还是叽叽喳喳没个消停,终于不胜其烦似的闷着嗓音说道:「没人送,我自己买的!」 他自己掏的钱,算什么送?! 想到自己竟然一路上拿着一串根本不会吃,还是自己掏钱买的玩意,李钦远就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有点傻。 不。 不是有点,是非常傻。 傅显和齐序一起吁了一声,俨然一副不信的样子,但不管他们怎么问,李钦远就是不说话。 而自打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京逾白站在最后边,看着这幅情形,摇头笑了笑,要是他记得没错,今天顾家那只小辣椒上学的时候,也宝贝似的拿了一串糖葫芦呢。 不过这话还是别说了。 要不然七郎恐怕该揍他了。 他抿着唇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闹个不停的样子,眼中俱是笑意。 说是去李钦远那边休息,但下节就是陆先生的课。 傅显等人对潘先生有意见,但对陆先生还是颇为尊重的,眼瞧着快到点了,休息一阵也就准备离开了,走得时候,齐序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劝道:「七郎,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这阵子,陆先生一直都有提起你。」 李钦远困得紧,刚才也是强打精神陪他们聊了会天,这会见他们要走就往榻上躺,连眼睛都没睁开,摆手疲惫道:「你们去吧,我再睡会。」 傅显他们都有要交待的人。 他又没有,去不去的,也没什么要紧。 齐序抿着唇,似乎有些不甘心,还想再劝,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李钦远说,「那你先休息,回头到了饭点,我们再来叫你。」 「嗯。」 李钦远点点头,然后翻过身,睡过去了。 傅显三人帮他关上门往外走,不比来时的轻松开心,齐序耷拉着脑袋,直嘆道:「七郎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以前还是他鼓励我来书院上学的,现在,他反倒变成这样......」 他打小就不自信。 没认识李钦远之前,一直都是受欺负的那个,后来有一次被李钦远救了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别看李钦远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冷淡不搭理的样子,但其实,他人特别好。 不仅打跑欺负他的那些人,还时常鼓励他。 他一直想要变得跟他一样厉害,所以拼命上学,可现在,他敬仰的那个人却变成了这幅样子,他既伤心又难受。 傅显也难得没说话,闷声不吭的往前走着。 走出院子,京逾白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跟着嘆了一声,「他心里有结,不管我们怎么说,都不会听的,除非......」他又嘆了口气,「他自己了却心结。」 「又或者......」有了期待的人。 因为期待,所以想努力。 只不过这两样,如今看起来都很难。 * 李钦远一觉醒来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倒还亮堂,又掂量着傅显他们还没过来,便估计还没到午时。 喝了盏水。 算着时间,他便慢慢踱步出去了。 他住得地方离膳堂不远。 这个点,不置斋还没下课,平朔斋倒是已经下课了,远远就能瞧见有人成群结队的往膳堂走。 李钦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站在原地打量起来,他眼睛亮,隔得远也能看清楚,但站了有一会了,路上的人都快走光了,也没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 他轻轻唔了一声。 想到自己竟然是在等那个小辣椒出现,他既觉得荒唐又觉得不可思议。 估计是没睡醒,魔障了吧。 李钦远摇了摇头,往不置斋的方向踱步过去,他这边过去,得路过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交界处,其实也不算什么隐秘的地方,就是一片梅林,隔着一道不抵什么用的月门。 他一直都觉得。 这书院,要是有对上眼的男女想私会,还是很容易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有对上眼的,私下见几次面,然后回头请了媒人去提亲,总好过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强,他一向不喜欢长辈安排婚事,更不喜欢那种明明没什么感情,为着责任和义务硬是揽下来的人。 为什么不喜欢呢? 不就是因为他那位好父亲? 明明不喜欢,却为了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娶了他的母亲。 他笑笑,神情变得有些讽刺。 刚想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声音,是两个女子在说话,「我先前听人说,那位李七郎今日又顶撞了先生,还撺唆京公子他们跟他一起逃课。」 「他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非要扯着京公子他们!」另一个人愤愤道,「京公子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他做朋友。」 第44页 这样扭曲事实的话。 李钦远以前听得多了,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感觉,也不打算去教训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人,继续往前走,但还没迈几步,就听到一个娇蛮又生气的声音横**来,「你们胡说什么呢!」 嗯? 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往那栋墙壁看了一眼,小辣椒怎么过来了? 第 23 章 不置斋。 上了两节课, 也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还是跟昨日一样,刚一下课, 徐婉那边就在喊人了,「阿意, 阿瑜,走了,去吃饭了。」 萧意轻轻应了一声, 收拾东西起了身。 顾瑜却惦记着早上那句还没跟顾无忧说完的话, 这会便摆手道:「你们先去, 我过会来。」 她这话刚出口, 萧意脸上的笑便像是凝滞住了,她看了一眼顾瑜, 又看了一眼坐在最末, 还在低着头挑花色的顾无忧, 回过头, 冲着顾瑜勉强笑道:「阿瑜,你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好吗?不然我们等你一会?反正也不着急。」 那样的话, 顾瑜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听就连忙张口说道,「不用,你们先走吧。」她这会心思都是在怎么跟顾无忧道歉,自然没注意到萧意的情绪。 徐婉脸色不好, 但又忌讳着顾无忧的脾气, 只好沉着一张脸,拉着萧意往外走。 等走到外面, 她就彻底绷不住了,小脸沉沉的, 声音也很冷,「阿瑜现在是怎么回事?她以前跟顾无忧不是最不对付的吗?现在竟然都要背着我们跟顾无忧说话了!」 萧意脸色也不大好。 应该说,自打今日上课的时候,柳先生夸赞过顾无忧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她不喜欢顾无忧,明明不过是一个外姓郡主,活得却比她还要受宠。 长得又是那样一副明艷的相貌。 以前只要跟顾无忧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往顾无忧的身上瞟。 好在。 顾无忧除了那张脸就没什么比得过她的了。 所以她既嫉妒顾无忧的相貌,但又忍不住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可现在呢? 现在那个不学无术的顾无忧竟然被人夸赞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的一句夸奖,或许柳先生只是看顾无忧平时糟糕透了,随便拿话去鼓励她,又或许是定国公给书院下了命令,让他们好好护着顾无忧......这些都有可能。 但萧意就是害怕。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不仅脸比不上顾无忧,就连那些她所擅长的也会一点点被她超越,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阿意?」徐婉没听到她的声音,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又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 萧意把自己从思绪中抽回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心思,只好勉强笑道:「阿瑜跟乐平,毕竟是姐妹,你也不要多想了,或许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她这话说得温柔大度,心里却在想着,什么时候得私下问问顾瑜的意思。 自打顾无忧来了书院,她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不希望她们两姐妹和好...... 顾无忧天生就该没朋友才对。 * 另一头。 萧意等人离开后,其余人也就慢慢走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顾无忧和顾瑜两个人。 顾瑜跟自己的椅子痴缠了好一会,把心里那股别扭劲都给浇得透透的了,一点都不剩了,这才磨着走到了顾无忧身旁,「餵。」 她压着嗓音喊人。 顾无忧正在挑花色还有绣线,听到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你怎么还在?」顾无忧抬起头,目光诧异的看着顾瑜。 顾瑜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合着她刚才在那边纠结来纠结去,还主动走过来,这人一点都不知道!气死了! 就算顾无忧现在稍稍改变了性子,也还是有办法一下子就让她火冒三丈,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也干巴巴的,「我在等你吃饭!」 「都下课了,你还坐在这边干嘛?!」 「啊?」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顾瑜不是一直跟萧意她们要好吗,她以为她们早就走了,不过自己的堂妹特地留下来等她吃饭,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沖人笑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就想着等二姐忙好了一起去。」 她把手上分好的绣线捋好放到盒子里,里面还有一根被她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签子,是吃糖葫芦剩下来的,打算回头带回家去。 「走吧。」她笑着站起来。 顾瑜本来心里一肚子火,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嫉妒,明明以前在家的时候,她跟她算是最亲近的呢,怎么现在顾无忧跟二姐玩得这么要好?不过看到顾无忧沖她笑,她心里那股子不高兴也就少了些。 只不过那股子别扭劲倒是更深了,顾无忧干嘛沖她笑啊?以前她们见到不都是冷嘲热讽的吗? 「怎么了?」 顾无忧已经收拾东西了,见顾瑜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问道。 「没事。」顾瑜撇撇嘴,她才不想让顾无忧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转身往门口走,步子倒是放得很慢。 她在前面带着路,因为心里有话要跟顾无忧说,她也不着急那么快去膳堂,就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还特地带了一条比较偏的路。 第45页 「咦?」 顾无忧四处张望着,「这条路,不是去膳堂的呀。」她都没走过。 她虽然疑惑,倒也没什么害怕的,顾瑜现在虽然还跟她不对付,但也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她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偏头瞅了瞅顾瑜。 她想了想,就跟福至心灵似的,突然张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 顾瑜没想到顾无忧会猜到,脚下的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她转头去看顾无忧,嘴唇动了好几下,硬是什么都说不出。 虽然心理建设做了一大堆,但真的到这种时刻,话到嘴边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跟顾无忧道歉―― 这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你......」顾无忧看她这幅样子,拧着眉想了很久,然后突然偷偷看了眼四周,小声问道:「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什么?」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开口。 「你把我偷偷叫过来,还走这么隐蔽的路,难道不是想跟我说什么秘密吗?」顾无忧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虽然没什么朋友,也没经歷过这样的事,但看过好多话本。 那些话本中,但凡女儿家喜欢上情郎,便会与自己要好的朋友偷偷说起。 她看顾瑜现在这幅样子,就跟话本里挺像的。 这次,顾瑜听明白了。 她涨红着脸,手指着顾无忧,身子都在打颤了,过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才有喜欢的人了?!」她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说完就转头继续往前面走,步子迈得特别大。 顾无忧什么脑子啊? 竟然会联想到她有喜欢的人? 她才有喜欢的人呢! 不害臊! 而且,她们是那种有了喜欢的人会透露消息的关系吗?! 气死她了! 顾瑜在前边走个不停,顾无忧就在后边追着,「哎,你慢些走啊,我都快追不上了。」还没等追上顾瑜,顾无忧就听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说话。 两个人根本没注意到这边会有人,又或是说得话也不是那种需要藏人的,所以说起来特别大声,特别肆无忌惮。 -「我先前听人说,那位李七郎今日又顶撞了先生,还撺唆京公子他们跟他一起逃课。」 -「他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非要扯着京公子他们!京公子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他做朋友。」 顾无忧一听这话,精緻的小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也顾不得再去追顾瑜了,转身朝她们走去,等快到跟前就冷着嗓音斥道:「你们胡说什么?」 那两个女子与她是同个学堂的,家世不算特别好,平日里在平朔斋也不大说话,所以顾无忧到现在也不记得她们叫什么。 「乐平郡主?」两人却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慌慌张张给她行礼。 顾无忧没有理会她们的问安,只冷着一张小脸说道,「我在问你们,你们在胡说什么?」 「我们......」两个人不明白为什么顾无忧会生这么大的气,互相张望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怎么回事?」顾瑜刚才走了一会没听到顾无忧的声音便停了步子,见她到这边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就跟了过来,这会见顾无忧小脸沉沉的,跟着皱了眉,对着那两个女子问道:「你们做什么了?」 两人都快冤死了。 她们就说了李钦远几句坏话,哪里敢得罪这位娇矜的乐平郡主?就算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苦哈哈的愁着一张脸,一个绿衣斗篷的女子先开了口,「我们就是说了李七公子几句话。」 李钦远的? 顾瑜拧着眉,继续问道:「什么话?」 「就是――」那绿衣女子犹豫了一会才答道:「今日李七公子又顶撞了潘先生,我们看不过去,便私下说了几句。」 就为这事? 顾瑜有些无语,李钦远顶撞先生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平时她们私下也没少说。刚想打发两人走,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顾无忧冷着嗓音问道:「这事,是你们亲眼所见?」 「啊?」 绿衣女子一愣,半响摇头,「不,不是......我们是听几个小厮说的。」 「既非亲眼所见,你们为何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还牵扯到傅显他们?他们怎么做,你们如何得知?」顾无忧此时完全没有平时那副甜美可人或漠不关心的模样了,她站在这,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身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气势。 尤其是配着这么一张欺霜赛雪似的脸,瞧着便让人心惊肉跳。 那两个女子都不算大门户出身,这会眼见顾无忧这样,差点就要忍不住下跪了,半响也只能白着一张小脸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声求饶道:「郡主,我们,我们知错了。」 「明明连真假都不知道,你们却在私下说得这么热闹。」 「先生教我们礼数,你们便是这样学得吗?!」 顾无忧气得不行,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生气过了,这会就冷着一张小脸沖她们说道:「回头平朔斋要是再传出这样的话,我也不管是谁起头传的,只当是你们做的。」 「这便是你们不辨真假就胡乱说话的代价。」 「听明白了没?!」 两人哪里敢反驳?且不说顾无忧是什么身份,便说宫里那位特别重德行礼教的中宫娘娘还是顾无忧的亲姨妈,回头要是违背顾无忧的意思,被她一状告到宫里去,她们下半辈子都毁了! 第46页 颤颤巍巍应了「是」,声音都哽咽了。 顾无忧也懒得再搭理她们,挥手让她们走了。 等她们走后,顾瑜才皱着眉问道:「纵然先前她们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实之处,但李钦远的确在书院无法无天惯了,顶撞先生,殴打同窗,你又何必如此帮他?」 「若是让旁人知道你私下这么维护他,难保又要传出什么糟心的话了。」 顾无忧看着顾瑜,神情冷静又沉着,「阿瑜。」 平时两个人私下的时候,都不喊对方名字,也不姐妹相称,都是「餵」啊「哎」啊的,这会见顾无忧突然这么喊她,顾瑜呆了半响才应道:「怎么了?」 「如果有一日,你被旁人泼了脏水,你也会希望她们这么做吗?」 顾无忧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觉得任何不尽不实的话都不该被这样散播开来,太伤人了。」 「而且――」 她顿了顿,半响继续道:「我信他。」 * 听了好一会墙根的李钦远在听到这句「我信他」的时候,脸上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他靠在墙上,似乎愣了半响。 好一会才把手覆在眼皮上,失笑道,「傻子。」 她才认识他多久? 就敢说出这样的话...... 也不怕回头知道了真相,打自己的脸。 但不可否认,这样被人维护的经歷,还是挺让人心生愉悦的,即使隔着一堵墙看不到那丫头的样子,但李钦远似乎能猜想到。 她板着一张小脸,抿着唇,说得严肃又认真。 他又听了一会,见那边迟迟都无人说话,这才往前走去,不置斋还没下课,他索性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开门就看到了那串挂在窗子上的冰糖葫芦。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居然走了过去,把那串糖葫芦握在手中。 然后。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 「又甜又酸,什么玩意?」满满都是嫌弃的口吻。 说完,他又皱着眉咬了一口,没一会功夫就把这串糖葫芦吃完了。 第 24 章 顾瑜看着眼前的顾无忧, 迟迟都没说话,半响她才近乎呢喃的说了一句,「你是真的......不大一样了。」原先在家里听母亲和丫鬟说起的时候, 她还不信。 如今一看。 她这位堂姐的确是变得不大一样了。 要换作以前,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本想问一问她跟李钦远的事, 但想到她们两人的关系,好似也没亲近到这种地步。 顾瑜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无忧却重新笑了起来, 没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又变得甜美可人起来, 月牙似的杏儿眼, 微微翘起的嘴角,她看着顾瑜问道, 「对了,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 顾瑜似乎还有些犹豫, 她长这么大也没跟谁道歉过, 两只手绞在一起,指尖都被她拉扯得有些泛红了, 在顾无忧那双澄澈杏眼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咬着牙,终究是把话说了出来,「......对不起。」 「啊?」 顾无忧一愣, 没反应过来。 顾瑜因为把最难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 后面的话也就变得容易了许多,她睁开眼看着顾无忧, 「昨天在书院,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还有......几年前在阿意的生辰宴上,我也不该跟她们在背后说你。」 「......对不起。」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顾瑜,半响才绽开眉眼笑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她其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这些是天大的事,其实你再过几年看,也就那么一回事,别人喜不喜欢你,根本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在这世上,你只要做到让你在意的人开心就好。 至于那些外人,管他们什么事? 她想起前世,是回了京城,嫁给李钦远之后,才跟顾瑜慢慢走近,也听她道过歉,那会她们都二十五、六了,说起这些事,还觉得挺有意思。 就跟在追忆年华似的。 没想到这次顾瑜会这么早和她道歉,倒是......她看着顾瑜,轻轻笑了起来。 「你,看我做什么?」被人这样盯着,顾瑜皱了皱眉,又有些站不大住了,尤其是看着顾无忧脸上的笑,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说什么。 「没什么。」顾无忧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她早上就吃了一碗馄饨和一串糖葫芦,还有几块糕点,真的快饿死了。 说完。 她就朝膳堂走去。 跟在后面的顾瑜似乎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能解决的这么轻松,愣了半响追上去,问道:「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唔?」 顾无忧转过头,「什么话?」 她知道顾瑜在想什么,要放在以前,她这个性子,估计这会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不过现在嘛,她笑笑,「其实我以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她那个时候十分不自信。 表面上强撑出来的骄傲,一碰就碎,满怀开心的去赴宴,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妹妹和别人说她的不好,还说当她的妹妹真倒霉。 她心里难受,面上却得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了还要折腾事,还是那种「我不高兴,你们也别想高兴」,把每个人都闹得不痛快才好。 第47页 如今想想,还真是幼稚啊。 顾瑜听到这话,倒是没再说话,眼见膳堂快到了,才别别扭扭吐出一句,「喂,我还没跟你和好呢,我还是不喜欢你。」 她可不想让顾无忧生出这样的错觉。 顾无忧看着她点点头,「知道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散不尽的笑意,面上却有一丝丝无奈,倒像是家中的长姐在看待调皮的妹妹似的。 看着这样的顾无忧,顾瑜心里觉得别扭极了,她打心里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以前更加难搞了。 还不如跟以前似的,吵一架,打一架呢。 顾瑜心里不由想到。 两个人已经走进膳堂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徐婉却已经看到她,扬声喊了她一声,「阿瑜,过来,我们已经给你点了菜了。」 脚下的步子一顿。 顾瑜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竟然先看了身边的顾无忧一眼。 顾无忧也看到了徐婉等人,她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看了徐婉和萧意一眼,就收回目光和顾瑜说道:「你过去吧。」 说完。 她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顾瑜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的背影,过去好一会才转身朝萧意她们那边走去。 徐婉嘴巴翘得高高的,撅起来都能吊个油瓶了,见她过来就张口问道:「你去干嘛了?这么迟才回来?」又看了一眼顾无忧的身影,压着嗓音,沉声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顾瑜坐在她身边,她这会没什么心情,声音也很淡,「没什么。」 徐婉见她这样就来气,声音也不免带了几分生气,「顾瑜!我们把你当姐妹,你把我们当什么?我们以前什么话都说,你现在倒好,什么都瞒着我们。」 「还跟她走得那么近!」 看到这些歇斯底里的徐婉,顾瑜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这些人,从前是她最熟悉的朋友,她们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她却觉得心烦不已。 还不如...... 跟那个讨人厌的顾无忧在一起。 徐婉见顾瑜不理她,气得更加厉害了,还想再说,萧意却握着她的胳膊开口了,「好了,婉婉,阿瑜肯定是有事才会来得那么迟,别再说了。」 「阿意!」 「婉婉,好了。」萧意虽然声音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萧意是她们这么多人里面的领头人物,徐婉再不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侧过身子,沉着脸,不再搭理顾瑜。 这一安静就安静到了顾瑜吃完饭。 等她吃完,萧意才柔着嗓音和她说道:「阿瑜,我们走吧。」 顾瑜心里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刚才吃饭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后面坐着的那些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就顾无忧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边。 但是阿意她们―― 明显是不可能跟顾无忧一起走的。 「阿瑜?」萧意又喊了她一声,脸上虽然还笑着,都手指明显攥紧了一些。 顾瑜回过神,她转头看向萧意,最终在她温柔含笑的注视下,点了点头,「走吧。」 顾无忧看到顾瑜她们走了,也没什么反应,顾瑜有自己的朋友,和她们走得近很正常,而且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 跟她们走在一起,还不如一个人呢。 等她吃完饭。 膳堂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估摸着时间,不置斋也已经下课了,她倒是想多拖一会,最好能拖到大将军过来,但今天早上跟着大将军去吃饭就已经让他不怎么开心了。 要是众目睽睽,她再缠着他,大将军可能以后都不会理她了。 真难啊。 顾无忧轻轻嘆了口气,还是起身往外走了。 * 李钦远一行人正从不置斋的方向走来,一路上,说话最多的还是齐序和傅显,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京逾白偶尔就插上几句。 只有李钦远静静地听他们笑闹着。 快走到膳堂的时候。 他听到前边几个人正轻声说着,「咦?那个不是乐平郡主吗?」 小辣椒? 李钦远挑了挑眉,循声望了过去,的确是小辣椒的身影,惯常的一件红色斗篷,走起路来倒没白天那副莽撞模样,一步一迈,端庄又秀丽,上面绣着的牡丹花随着走动也多了一丝娴静的样子。 不过―― 怎么就她一个人? 刚刚不还跟她那个妹妹在一起吗? 「七郎?想什么呢?」傅显凑过来,他眼睛尖也看到了顾无忧的身影,轻轻「靠」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看到她了?」 齐序跟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冲突,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着,问了一句,「她怎么就一个人啊?」平时书院里的人,都是成群结队走得。 除非是那种独行侠,要不然很少会有一个人来吃饭。 傅显撇嘴道:「她脾气差,没人爱跟她玩。」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打小就这样。」 「啊?」 齐序微楞,低声说道:「那她......也挺可怜的。」 这次傅显倒是没再说什么,是挺可怜的,出生的时候就没了娘,虽然什么都有,但有些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所以小时候他还总是去顾家找她玩,好脾气的跟她说「你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谁知道小辣椒脾气那么大,直接把他推出门不说,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算我哪门子哥哥?!」 第48页 「不要脸,你跟你那个姑姑一样不要脸!」 他也是要脸面的,去了几次见她都是这样的态度,也就懒得再理她了。 傅显和齐序在那头说着话,李钦远却一直闷声不吭的,不过他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 再往那边看去,已经看不到那抹红色的身影了。 「七郎?」京逾白喊他。 「嗯?」李钦远望过去,「怎么了?」 「该进去了。」京逾白下巴点了点前面,傅显和齐序早就进去了,隔得远还能听到齐序在嘟囔道:「快点快点,迟了,我的糖醋排骨就没了!」 「嗯。」 李钦远点了点头,也迈步走了进去。 留在后边的京逾白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刚才失神的样子,轻轻笑了笑,看来这一早上的确是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啊。 他没忘记,刚才去找七郎的时候,那串空置了一早上的冰糖葫芦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 25 章 下午放学, 顾无忧还是跟顾迢一起走的。 路上,顾迢靠着马车,低头煮茶, 她一向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夏日的荷, 冬日的梅,春日的桃花,秋日的菊, 她都会採集起来晒干, 然后再拿冬日积攒起来的雪水用来煮茶。 她现在煮得就是去年冬日晒干的梅花, 这还没煮开呢, 就已经有一股子梅香传出来了。 顾无忧对这些并不在行,她正弯着眼睛跟人说起今早的事,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去街上都能碰到他, 后来我们还一起在胡同里吃了早饭。」 「那家馄饨特别好吃, 里面的肉馅裹着菜沫,特别特别的香。」 「汤也好喝!」 「就是带着葱味, 我不喜欢。」 「等什么时候你有空,我带你一起去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无忧心里高兴,说什么都是东一茬西一茬的, 但即便是这样, 也让她开心不已,整个马车里都环绕着她笑盈盈的声音, 「他虽然看起来兇巴巴的,但其实心眼还是那么好。」 「知道我没带碎银子, 也没跟我说就给我付了钱,后来我去买糖葫芦,他又帮我付了帐。」 「二姐二姐,你说他是不是很好呀~」她伸手,扯着顾迢的袖子,轻轻拽了拽,一副一定要人回答的娇嗔样子。 顾迢分出神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弯着眉眼翘着唇,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眉飞色舞又十分骄傲的样子,谁瞧见都会喜欢......她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柔着嗓子附和道:「是啊,他很好。」 壶里的茶已经煮开了。 她给人倒了一盏,又加了点花蜜,才放到人跟前。 顾无忧见她应和就更开心了,收回手,扬着眉又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然后,她接过茶,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花蜜的味道和梅花的香气在舌尖四溢开来。 她眯着眼,又喝了一口,然后夸人,「二姐的茶真好喝。」 顾迢笑道:「你要喜欢,回头我让秋月往你屋子送一些过去。」 「不用了。」顾无忧捧着茶盏摇摇头,「我不大喜欢喝这些,而且我也懒得弄,等我想喝了就去问二姐讨茶喝!」 「也好。」 顾迢笑笑,她也捧了一盏茶,想起今早的事又同人笑道:「今天柳先生还同我夸起你了,说你心思巧妙,基本功也学得扎实。」 她像个操心的姐姐关心着自己的妹妹。 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蛮蛮,虽说女子来书院上学对日后成婚嫁人也无什么益处,但既然已经决定学了就不要荒废这段时日,便是对以后无益,回忆起来也总归是个不错的经歷。」 顾无忧点点头,神色也变得冷静了一些,「二姐,我知道的。」 她最初来这所书院是为了寻大将军,对于上学这事,她并不在意,但就像二姐说的,既然学了就好好学,也不必非要学出个什么花样,但至少要做到无愧于心。 想到这。 她不由又想起了大将军。 这些日子,她没少听说大将军的事,什么不尊师长、殴打同窗,逃课逃学,考试末等......纵然再不愿相信,有些事也摆到了眼前。 以大将军的聪明才智,怎么也不可能到末等啊。 除非是他不想学。 她已经从二姐口中知晓了大将军的过去,但有些事,外人又岂会什么都知晓?她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但她希望能陪着大将军一步步走过去。 无论是多灰暗的岁月,多痛苦的过去,她都想陪着他。 她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顾无忧的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希望。 顾迢就坐在顾无忧的对面,她那张小脸上是个什么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小堂妹这是又想起了李钦远,她也没说什么,反而摇头笑了笑。 心中有所思所想所记挂之人,这原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没必要去说道什么。 马车里的茶香似乎更浓了,姐妹两人却没再说什么,直到马车到了定国公府,顾无忧走下马车的时候才记起一事,问顾迢:「二姐,你知道若是想通过鹿鸣书院的入学考试,需要看什么书吗?」 「入学考试?」 顾迢一愣,但她向来不会追根究底,虽然好奇顾无忧的询问,却还是如实答道:「男学和女学不一样,女学这边只要大致知晓些学理知识就行,男学那边便要难上许多。」 第49页 「若是要入昌荣斋呢?」 若是昌荣斋的话,那出身便不是京中这些世家名门了,至少官员的品级也是三品以下了。 顾迢不知道小堂妹是打哪里认识这样的人,但还是如实答道:「基本的四书五经都是要考的,至于六艺会按照之前的成绩放低要求......」她想了想,又笑说,「你若是想知道的更具体些,倒是可以去问问三哥。」 「他当初进鹿鸣书院的时候,拿得可是甲等第二的成绩。」 顾无忧以前从来没管过家里的这些,纵然和三哥关系要好,也不知道三哥的成绩竟然这样好,她瞪大眼睛,不由贊道:「三哥真厉害!」 读书厉害,行商也厉害。 「不过,三哥是甲等第二,那第一是谁啊?」顾无忧半侧着头,问顾迢。 顾迢脚下的步子一顿,脸上的笑也仿佛僵住了,半响她才轻有若无地答道:「第一......是沈家公子沈玉谦。」 沈绍? 若是他,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庆禧十七年的新科状元,谁见了不夸一句厉害? * 顾迢晚膳一向都是跟顾老夫人一起吃用的。 她年幼失怙,打小就是由顾老夫人一手照料长大的,可以说,府里这么多人,顾老夫人最挂心的估计就是顾迢这个孙女了。 顾无忧原本想跟人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但顾老夫人性子冷清,平时连早起请安都不大让他们过去,这个点,就算过去了,估计也说不上几句话,平白还惹人不喜,便在分岔路口和顾迢说道:「二姐,你去吧。」 顾迢这会情绪又恢復如常了。 闻言便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祖母平日虽然为人严苛了一些,但心是热的,等回头她身子好了,我再带你一起过去。」 「蛮蛮现在这么好,祖母瞧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她说着说着,还摸了摸顾无忧的头。 顾无忧笑着弯了眼眸,她其实一点都不吃心,人和人的感情本来就是相互的,她打小就没怎么在家里住过,便是回来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祖母会喜欢她就怪了。 而且―― 要是拿祖母和外祖母比较,她肯定是选择更疼爱她的外祖母,所以祖母更喜欢二姐,这太正常不过了。 等跟顾迢分开。 顾无忧原本是想先回摘星楼放下东西,走到半路却瞧见了顾九非,他似乎也刚从余家放学回来,一身锦缎蓝衣,正从另一条小路过来。 身后的小厮拿着装着书的包包,亦步亦趋跟着他,脸上扬着笑,正说道:「少爷真厉害,这次考核又得了第一!回头夫人知晓,肯定高兴坏了!」 顾九非心情好,嘴角也挂着一抹笑。 闻言,他虽然没说话,眉眼却也跟着漾开了一些笑。 小厮见他高兴,又忍不住小声说道:「少爷,你真的不跟国公爷说吗?国公爷要是知道,应该也会高兴的。」 短短一句话,却让顾九非立时就敛了笑。 他不笑的时候,还挺有顾无忌威严起来的风范,瞧着十分憷人,不过他没有和下人胡乱发脾气的习惯,纵然不高兴也只是抿着唇,道:「他不会高兴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歷,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少爷......」 「别说了。」顾九非沉着一脸,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主僕两人大概是没注意到顾无忧在这边,说起话来也没放低音量,倒是正好让顾无忧把话都听全了,她想了想,大概也清楚顾九非为什么这么说了。 父亲虽然为了传宗接代,听从祖母的意思娶了傅氏。 但他心里是不喜的,有了顾九非之后,他就没再去过傅氏那边,平时不是住在自己的屋子,便是去以前和母亲的旧居。 父亲不喜欢傅氏,连带着也不喜欢九非,所以纵然九非再好,再上进,父亲也看不到。 想到那天夜里,少年倔强的身影立在风霜中,又想到前世,长大成人的顾九非护着她一路回到京城,顾无忧心里不禁嘆了口气,她没有在这个时候喊住顾九非,而是先去了父亲那边。 第 26 章 顾无忌这几日每天忙活完就早早回家了, 为得就是能跟顾无忧一道用膳,这会他刚回家没多久,正换好常服, 便听到常山说道「郡主回来了」。 他连忙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顾无忧回来,顾无忌那张成熟儒雅的脸上就化开一抹笑, 高兴道:「蛮蛮回来了。」 他边说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跟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似的,柔声问道, 「今天在书院怎么样?先生教了什么?」 顾无忧这两日和他相处惯了, 倒也没以前那么生疏了, 这会就笑着答道:「今天教了女红, 柳先生让我们描花样做东西,我画了山茶花, 柳先生在课上还夸奖我了。」 顾无忌想到她以前跟着家里其他姐妹学做女红的时候, 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对这个「夸奖」抱有存疑的态度。 但不管怎样―― 在他心里, 女儿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会也就不管不顾地,笑着夸人, 「我们蛮蛮真厉害!」 被人这么夸奖,顾无忧小脸还有些红,也没再说什么,等到丫鬟进来服侍她洗了手。 顾无忌便吩咐人传膳了, 还记得跟顾无忧说道:「今天厨房做了一道狮子头, 按着你的口味调制的,你过会尝尝看。」 第50页 「嗯。」 顾无忧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 自己把手擦干净了,想了想, 她又说道:「我刚才看到九弟了,不如让他过来一起吃饭吧。」 「九非?」 顾无忌一愣,似乎没想到顾无忧会主动提起他,昨儿顾九非倒是也在,不过是两人在路上偶然碰到的,席间姐弟俩也没说什么话。 顾无忧便又笑着说了一句,「我刚才听说九弟今日在余家考试,又得了第一。」 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小读书就不错,但顾无忌从来也没怎么管过他,倒也不知道他能学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会陡然听蛮蛮说起,他愣了好一会,才讷讷道:「他......是挺厉害的。」 常山就在一旁伺候,见此也跟着说了一句,「九少爷得第一是好事,正好今日您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您和郡主估计也吃不完,不如喊九少爷一起过来?」 女儿和亲信都开口了,顾无忌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就让人去吩咐了。 * 顾九非已经到傅绛那边了。 他今年虽然才十岁,但从小就独立,七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外院,但他每天都会记得来给他的母亲请安。 这会母子两人坐在一道,傅绛拿着顾九非的卷子,脸上是遮不住的笑容,一个劲地夸顾九非,「我们九非真厉害,我之前还担心你进不去鹿鸣书院,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顾九非笑笑,他自幼聪慧,对于这些东西,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母亲高兴,他也就乐得陪人说道,一边替人剥着橘子,一边笑道:「先生也说了,我的成绩去书院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也不能太过自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太过自满,很容易摔了跟头。」 自己的儿子又聪慧,又沉稳,作为母亲的傅绛怎么可能不高兴?她不是那种严厉的母亲,相反,出身将门世家的她更容易和自己的儿子打成一片。 这会。 她抬手抚了抚顾九非的头,笑说道:「你呀,骄傲一点也没事,别整日拘着,跟个小老头似的。」 「母亲――」 顾九非目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倒是一直都噙着笑。 傅绛还想再说。 外边青黛就打了帘子进来了,她是傅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行事沉稳老道,这会却显得有些激动......傅绛见她这样有些好奇,收回放在顾九非头上的手,问道:「怎么了?」 「夫人!」 青黛激动道,「国公爷请了常山过来,说,说请九少爷过去用膳!」 顾九非手里的橘子落在了桌子上,没一会就滚落到了地上,他没出声,神色却是一片怔忡的模样,望着青黛出着神。 傅绛却没他这么沉稳,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她似乎是怕自己听岔了,又或是还不敢相信,呆呆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老爷,老爷请九非去用膳?」 「是!」青黛脆声应道。 她又看向还坐在一旁出着神的顾九非,忙笑着催促道:「哎呦,我的好少爷,您快收拾收拾过去吧,常山还在外头等着您呢。」 傅绛一听这话也急了,连忙拉着顾九非站了起来,替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行装,又担忧道:「回头见了你父亲好好说话,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不要让你父亲生气。」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但这可是头一次,老爷主动请九非过去......傅绛心里又激动又担忧,生怕父子两人又吵起来。 「......是。」 顾九非虽然性子沉稳,但到底还年幼,平日对待别的事能够泰然处之,但对于自己的父亲......他还是很难坦然从容的去面对,这会也只能呆呆应了这么一声。 等走出门,看到常山,他才收敛了一些情绪,客客气气地喊了人一声,「常山叔。」 常山看着人笑道:「九少爷快走吧,国公爷和郡主还在等您呢。」 「好。」顾九非点头应道。 两个人一路往前,路上顾九非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常山叔,父亲他......今日怎么会突然让我过去用膳?」 常山是看着顾九非长大的,这会见一向沉稳冷静的少年终于绷不住了,便笑着回道:「是郡主提起的,她说您今日在余家考试得了第一。」 「什么?」 顾九非一愣,顾无忧怎么会知道?他想起回家的时候看到的那辆马车,难不成是刚才和小厮说话的时候被顾无忧听到了? 但为什么...... 顾无忧为什么要在父亲那边提起他? 顾九非一向聪慧,可自从这次顾无忧回来,她做得每一件事都让他看不透。 「郡主这次回来,我看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常山自小就跟着顾无忌,也是看着顾无忧和顾九非长大的,他是打心里希望这个家好,这会便柔声和顾九非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亲姐弟。」 常山没把话说透,但顾九非已经听明白了。 他点点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我知道。」 等到那边,菜已经上齐了,顾无忌不等他请安就摆手道:「过来吧,你姐等你很久了,菜都快凉了。」他一边说,一边主动挽了袖子给顾无忧剥虾,一点都没有让别人帮忙的意思。 第51页 顾九非见此也没说什么,喊了一声,「父亲,五姐。」就坐到了放着碗筷的那边,闷声不吭的吃起了饭。 他吃饭很有规矩,不仅不说话,就连挑菜也只挑面前的几道。 顾无忧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气,她先给他夹了一个珍珠圆子,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又给顾无忌夹了一筷子清炒山药。 顾无忌本来正在剥虾,看到碗里突然多出来的一筷子山药还愣了下。 父子两人就呆呆地看着顾无忧,还是常山在一旁笑道:「小姐记性真好,珍珠圆子和山药正好是九少爷和老爷喜欢的。」 顾无忌一听这话也回过神了,他高兴的一双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嘴角更是翘得高高的,连忙擦干净手,把那筷子山药吃了进去,看着顾无忧迭声说道:「好吃。」 顾九非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收回目光,吃了一口珍珠圆子......他才不信这个女人是记着他们的喜好。 她从来就没关心过他们。 不过―― 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顾九非又忍不住拧起了眉,怎么猜都猜不透。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顾无忌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就连面对顾九非也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我听蛮蛮说,你这次得了第一?」 「......是。」 「那明年去书院,应该是不成问题了?」顾无忌虽然从来不管顾九非的事,但该走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顾九非面对顾无忌,要比面对傅绛的时候严谨内敛许多,他放下筷子,恭声回道:「先生是说没问题,不过我还想多看点书,确保万无一失。」 「嗯。」 顾无忌和顾九非说起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板着一张脸,「既然学了就好好学,你三哥当初是第二名的成绩进的书院,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 「是。」 顾无忧看他们这样说话就觉得费劲,又给两人夹了一筷子菜,在顾无忌的注视下,无奈道,「爹爹,这是在家里吃着饭呢,您以为是在训属下吗?」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人了,出口的时候也没跟之前似的呆住了。 可顾无忌却很明显的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顾无忧,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上次在书院,他没听清,回头想找人问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 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蛮蛮真的喊他了...... 她喊他「爹爹」了! 自从蛮蛮记事后,就再没喊过他爹爹......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顾无忌一双眼睛也因为内心的激动泛起了泪花。 站在一旁的常山也明显有些激动。 就连坐在一旁的顾九非也跟着愣住了,不过比起常山和父亲的激动,他却要想的很多,突然转变性子的顾无忧,突然喊「爹爹」的顾无忧,这个女人这次变化那么多,到底是想做什么? 被人这样看着。 顾无忧难免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低了头,「吃饭吧。」 「好好好,吃饭!」顾无忌连忙敛了神色,不过往顾无忧那边夹菜的频率就更多了,爱屋及乌的,也往顾九非那边夹了不少菜。 等吃完饭。 顾无忧因为还要去找三哥就提出告辞了。 顾无忌哪里捨得?但对于这个女儿,他向来是有求必应,这会再不舍也没拦人,反而转头吩咐顾九非,「你陪着蛮蛮一起去,路上给她掌着些灯。」 顾无忧拧着眉,拒绝,「不用了。」 这些都是下人该做的事,没必要折腾顾九非,「我自己过去就好。」 这回倒是不等顾无忌开口,顾九非就说了,「没事,正好我也要往那边走。」 如此。 顾无忧也就没再说什么。 姐弟两人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顾无忌在和常山说道:「你听到没?刚刚蛮蛮喊我了,她喊我了!」 「听到了听到了,小姐喊您了。」 顾无忧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竟然能让爹爹高兴成这样,她以前还真是不孝啊,轻轻嘆了口气,偏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直盯着她看的顾九非,「怎么了?」 「......没事。」顾九非转过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顾无忧看着他这样便觉得有趣,她笑笑,把耳边的头髮挽到耳后,「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不用。」 顾九非还是干巴巴的拒绝,「我没事。」 「唔。」 顾无忧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姐弟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外院,本来以为到了三哥那边,顾九非就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跟着她进去了。 这也不是需要瞒着人的事,顾无忧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等丫鬟通传完便径直走了进去,见到顾容才弯了眉眼,沖人脆生生地笑道:「三哥!」 跟在身后的顾九非也跟着喊了一声,「三哥。」 顾容大概是刚沐浴完,头髮随意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衣长袍底下踩着一双木屐,屋子里暖如春日,他这番打扮倒也不觉得冷,看到姐弟两人就笑道:「大晚上的,怎么往我这边跑了?」 顾九非没说话,乖巧的坐在一旁。 顾无忧便笑道:「我来问三哥要些东西。」她和顾容向来亲近,这会就没遮掩什么,径直和人说明了来意。 第52页 顾容正在给他们倒茶,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而却又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要这个了?」 他边说,边把两盏茶推了过去。 说是茶,其实也就是在那水上浮了几片花叶,顾容向来贴心,怕他们年纪小夜里喝了茶睡不着,特地让丫鬟找出来的。 顾无忧刚才吃了一堆荤腥,又走了一路,的确有些渴了,接过茶先喝了好几口,等喉咙润了才答道:「有个朋友要用,二姐说你知道,我就来问你了。」 她是想起今早和大将军吃早饭的时候,听他和张叔说起此事,便想着她要是能帮忙的话,也是好的。 以前她就常跟大将军一起帮人。 「哦?是什么人呀?」顾容有些好奇,偏头和顾无忧笑道:「我们蛮蛮刚回京城就交到新朋友了吗?」 这话也是顾九非想知道的。 他虽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但注意力却都放在顾无忧的身上,现在听他说起这个,握着茶盏的手也收紧了......既然是来问三哥,那么顾无忧要帮忙的人绝不可能是女子。 才短短几日,她到底结识了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帮他? 「唔,一个认识的人吧。」顾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不认识张叔的儿子,只是见大将军帮过他便也想着帮上一帮,至于别的原因,大概是觉得张叔人好。 她不爱撒谎,也骗不了人,说多了反而破绽多。 索性就拉着顾容的袖子,撒起娇来:「三哥,你就帮帮我吧。」 「你啊――」顾容有些无奈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三哥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见你过来宽慰几句,要用着三哥了,倒是巴巴跑来了,小没良心的。」 他轻嗤一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等着,三哥帮你去拿。」 「谢谢三哥!」顾无忧屁颠屁颠的跟在顾容身后。 兄妹两人目无旁人的走了进去,留下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留在原地的顾九非,他手里还握着那盏茶,里面茶水很满,一口都还没喝,而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身影,又或者说......顾无忧的身影。 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骨都有些发白了。 他说不清楚现在心里的情绪,有些不高兴,还有些......嫉妒。 明明...... 他才是她的亲弟弟。 两刻钟后。 顾无忧抱着一沓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跟顾容说道:「三哥真厉害!」 顾容看她这样就好笑,手掌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小马屁精。」嘴里还说着,「那些四书五经一般学子都有,这些都是以往我自己的摘录,还有一些这些年书院常考的几道策论题,这些题不必死记硬背,有自己的认识才是最好的。」 顾无忧不懂这些,但还是抿着唇点点头,「我知道啦。」 「回去吧,这么晚了。」 顾容问道,「刚才是怎么过来的?要三哥找人送你过去吗?」 「三哥,我会送她回去的。」顾九非站起来说道。 「也好。」顾容看着顾九非,笑了笑。 * 顾无忧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抱着手里的资料,侧头看了眼站在她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顾九非,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其实你不用特意送我回去,把灯笼给我就好了。」 「不用。」顾九非目视前方,依旧干巴巴的拒绝道。 顾无忧前世和顾九非后来相处的融洽,那也仅限于不再争吵,而且她总觉得前世那会,是顾九非不想跟她再折腾了,所以做了一个好弟弟的样子。 现在。 比起跟父亲相处,跟顾九非相处对她而言更难......她嘴巴笨,平时跟人吵架,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三两句话,嘆了口气,索性闭了嘴。 一路无话。 等快到摘星楼了。 顾九非才像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给谁的?」 「啊?」 顾无忧一怔,刚想回答,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郡主?」回头看去,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正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看到果然是她,忙快走几步,握着她的手说道:「您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奴差点便要去国公爷那边找您了。」 刚才吃晚饭,顾无忧还记得找人来通传一声,后来去三哥那边,她倒是忘记了。知道让几个丫头担心了,顾无忧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刚去三哥那边走了一趟。」 白露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向顾九非,朝人问了安,「九少爷。」 顾九非点点头,却没说话,直接转身往来时的路走了。 「等下!」 顾无忧喊住人,见顾九非虽然没回头但停下步子,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白露,然后跑到里面把她常用的一个手炉取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放到了顾九非的手上。 「夜里凉,你穿得又不多,别冻着。」 似乎怕人拒绝,顾无忧给完人之后就搓着手,跑到了白露那边,和她说话,「冻死我了,快进去吧。」 「您还知道冷呢?早上给您放着的手炉和手兜,您一件都没拿。」白露没好气的说人,但她刀子嘴豆腐心,边说边护着人往屋子里走,一点风都没让人吹着。 顾九非就这样握着手炉,转头看顾无忧的身影。 第53页 夜色昏沉,树上和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这天的确挺冷的,但顾九非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了,手里握着那么一只暖手炉,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这才抿着唇,转身朝外院走。 等回到外院。 小厮都坐在门槛上,打起盹了。 听到脚步声,他才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顾九非哑声道:「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啊?」说着说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少爷,你怎么用起手炉了?」 以前再冷的天,也没见少爷用过。 就连屋子里的火盆,都是能少则少的,他一直以为少爷不怕冷来着。 顾九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手里的暖炉,刚想说一句「扔了」,但张口的时候,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咽了回去,淡淡落下一句,「随手拿的。」 他就走了进去。 「对了――」等走到屋子里,他才记起一件事,问道:「今早门房是不是说顾无忧很早就出门了?」 「是啊。」 小厮点点头,「说是天刚亮就出门了。」 「嗯。」顾九非把暖手炉放在桌子上,已经露出几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明日早些喊我起床。」 「啊?」 小厮一愣,看着在烛火下,神色沉静的顾九非,半响才呆呆应道:「......是。」 * 翌日。 天刚刚亮。 顾无忧就揉着眼起床了。 屋子里很热,她就穿了一身单衣,脚踩着木屐,一脸睏倦的打着哈欠。 白露一向起来的早,这会听到声音就走了进来,看到顾无忧已经起床了,惊唿道:「小祖宗,您怎么又起得那么早?」 「我今儿个有事,得早些出门。」顾无忧还没睡醒,声音都还有些哑,但她还是硬撑着和人说话,「你帮我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过来,唔,我要洗脸。」 「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早起来?这天这么冷,您还不如再睡几刻钟......」 白露还想再劝人几句,但顾无忧异常坚决,她也只好喊人进来伺候,等一应妥当弄完,顾无忧便让红霜把桌子上的东西给她拿过来了,红霜去取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只上锁的盒子。 其实早两日就瞧见了。 不过一直没时间问,这会她便捧着东西走过来,吃味道:「郡主以前什么话都和我们说,现在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顾无忧还没睡醒,煳里煳涂的看着她,等知道才笑起来,「就不和你说。」 那里面放着她每日记载大将军的日记,还有那根竹籤子,才不让她们知道呢。 她醒来这么久,除了前世经歷的那些事,倒是把自己活够的年纪忘得一干二净,浑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看着红霜气唿唿的鼓着脸,还拿手戳了戳人的脸蛋,见她气得更加厉害了,又笑着哄道:「回头给你们带点好吃的回来。」 红霜转过身,气哼道:「活像我们没吃过好吃的一样。」 顾无忧笑道:「京城的糖葫芦,也不要?」 刚才还气唿唿的红霜神色微动,半响才别别扭扭的答道:「一串,我可不要。」 「给你买两串。」顾无忧好声好气的说道:「白露也有。」 算着时辰,怕赶不上了,顾无忧也顾不得再说话,等白露给她系好斗篷便往外头走,边走边还说,「要是出了晴,就帮我把那日摘来的梅花晒了。」 等晒干了。 她的香囊应该也能做好了。 「知道了。」 「您看着些走路,别摔倒。」白露在身后担忧道。 眼见人跑远了,这才嘆了口气,落下布帘回了屋子,「郡主如今真是和以前越发不同了。」 红霜却没她那么多心思,只道:「这不挺好的吗?」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人说,「郡主以前整日只知道围着那位赵公子打转,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现在交了朋友上了学,活得高兴又灿烂。」 白露看了眼红霜,半响也笑了,「你说得对。」 * 等到昨日那条胡同,还是那副鲜活的生气模样。 顾无忧来过一日也有些熟了,看着这些或是不认识,或是见过面的,也弯着眼笑。老张正在下馄饨,看到她过来,先是愣了下,转而却笑开了,「今儿个来得怎么那么早?」 「嗯......」 顾无忧是担心来迟了见不着大将军,特地赶了早来的,这会她看了一眼那个蓝布帘,别别扭扭的开了口,「那个,张叔,他,他来了吗?」 他? 张叔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笑道:「您是说小李公子啊,还没来呢。」他把一碗馄饨舀了起来,递给一边等着的老太太,又沖顾无忧笑,「小李公子也不是每天都来。」 「他去得地方多,不过我这,一个月也会来个十来天。」 「啊?」 顾无忧呆住了。 她怎么就那么煳涂?就算再好吃,也不可能每天都吃啊......一想到自己起了个大早,还看不见大将军,顾无忧的心里就有点失落。 她高兴不高兴全摆在脸上。 老张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哄道:「要不,您先进去坐会?这么冷的天,吃点豆浆和包子,暖暖胃,保不准您吃着吃着,小李公子就来了呢。」 第54页 顾无忧忙问道:「那他以前一般什么时候来?」 「这......」 老张看着顾无忧的脸,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如实答道:「以前这个点,小李公子一般都来了。」 顾无忧嘆了口气,仅剩的希望也没了。 那今天大将军到现在还没来,肯定不会来了。 她有些失望,不过也还好,又不是以后都看不见大将军了,重新打起希望和人说,只不过笑得有些勉强罢了,「那麻烦张叔给我上碗咸豆浆和包子吧。」 「好嘞,您先进去坐会。」老张笑道:「马上就给您端进来。」 顾无忧点点头,走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今天买早饭的人少,她这才坐下没一会功夫,老张就端着早饭进来了,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顾无忧刚才记挂着大将军倒是忘记今天来得另一个目的了,这会看到人,忙从小挎包里把三哥给她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老张不识字,拿着这么一沓纸,有些怔楞。 「我昨天听你和大......七郎说起考鹿鸣书院的事,我家三哥以前就在书院,昨儿个回家的时候,我就问他要了一些资料。」顾无忧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又烫又暖胃,把她一身寒气都给消退了。 「三哥说,四书五经一般学子都有,就把以前自己摘录的东西给我了,还有一些旧年书院出的题目,也都在上面。」 「这,这......」 老张握着这些宝贝似的纸,手都在颤抖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谢人。 顾无忧见不得这样的画面,脸红红的摆手,「我也没做什么,您不用这么客气。」 老张还想再说。 外头却有人在喊他了,顾无忧连忙说道:「您快出去吧。」 「那......」老张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沓宝贝似的纸张,「那您先吃饭。」 「好。」 顾无忧点点头,见人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突然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觉得这碗好喝的豆浆都没什么味道了。 老张捧着东西出去,摊子前也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借出去的碗洗干净送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把这些比黄金还贵的纸放在哪边,只能捧在手里,寻思着要不先喊人把东西送回家一趟。 这还没动作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懒散声音,「这是什么?」 「咦?」 老张愣愣抬头,看到李钦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唔。」 李钦远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今天其实很困,也不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出来了。 其实要是为了一口吃的,离书院近的早饭铺子也有,味道也不差,但他就是鬼使神差的到了这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老张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反而说道:「你家小姑娘来了。」 「什么?」李钦远呆住了。 「就昨天那个小姑娘呀,还在里面吃饭呢,你不知道,刚才知道你不在,那张小脸都垮了,看着可招人心疼了。」老张嘴巴一张,就叭叭说道。 「她不是......我家的。」李钦远咬着牙说道,怎么就他家小姑娘了?他们才见过几次面? 「啊?不是吗?」老张愣住了,「可昨天王二还说她是你未婚妻呢。」 王二就是那个卖糖葫芦的。 李钦远听着都无语了,他就知道这样的胡同里没什么秘密,就算否认了,也能传得像模像样,他难得收敛了那副懒散纨绔的脸色,认真道:「人家跟我不是一路人,以后别让他们瞎传了。」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 老张一时也被震到了,等回过神,他连忙点了点头,应道:「行,回头我和他们说一声。」 「嗯。」 李钦远说完看了眼那个蓝布帘,突然就不想进去了,刚要和老张说一声,就听人说,「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 「什么?」 李钦远接过老张手里的东西,听人说道:「是里面那个小姑娘带来的,说是听到昨天你和我说起这个,就问家里的哥哥要了过来,我也不识字,不知道这些好不好。」 说完,又看了看李钦远的脸色,「怎么样?」 「都是好东西。」李钦远翻了几页,还给老张,笑道:「有这份资料,张远考进书院,应该不成问题了。」 「这,这么管用?」老张愣住了。 李钦远说:「庆禧十七年探花郎出的题目,当然管用。」 「探花郎?!」 「这可如何使得?」老张性子淳朴,握着这沓东西,又是高兴又是慌张,「这我要不把给阿远准备娶媳妇的钱全拿出来,也不知道够不够。」 「她给你的这些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李钦远说完,又恢復成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他看着那块蓝布帘,须臾,又补充一句,「她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别糟蹋了。」 「这......好吧。」 老张犹豫半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钦远也没说话,在寒风中立了半响,等听到老张问他「吃什么」,他才「唔」了一声,「随便吧。」他也没什么胃口。 走了几步,又问了一句,「今天的早饭,没给她放葱吧。」 「没啊。」 第55页 老张笑道,「昨天看她把葱花都挑出来了,就没放。」 「嗯。」 李钦远点点头,这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第 27 章 屋子里摆了几个火盆, 虽然不是那些上好的银丝炭,倒也不熏人,加上这豆浆暖胃, 顾无忧连着吃了几口,不管是肚子还是脸都变得暖唿唿的。听到脚步声, 她也没抬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喝着豆浆。 加了虾米和油条的咸豆浆特别鲜。 要不是肚子实在撑不下了, 她都有些想再叫一碗了。 又喝了一口豆浆。 顾无忧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这走进来的人也□□静了吧?她握着汤勺抬头看, 等看到来人, 就跟迷煳的小花猫似的,先是一怔继而突然瞪大了双目。 大, 大将军? 「你, 你怎么来了?」她站起身, 呆呆问道。 张叔不是说大将军平时都是那个点来的吗?过了那个点就不会再出现的吗?怎么大将军今日又出现了? 李钦远双手抱胸站在原地, 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我不能来?」话刚说完, 目光落在顾无忧的嘴唇,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跟个小花猫似的,尤其是配着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 还真跟他以前养过的狸花猫相似。 「我没说你不能来。」顾无忧红着小脸连忙摆手反驳, 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不过―― 大将军为什么这么看着她呢? 顾无忧疑惑的望着李钦远,然后在他的注视下, 后知后觉的拿手抹了下嘴角,湿的?她低头呆呆地看着手指, 这水渍明显是豆浆的颜色,她连忙放下勺子背过身,从自己的小包包里翻出一个三哥从海外给她买来的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还没手掌大的镜子里,倒映出她跟小花猫一样的脸。 别的地方倒还好。 就是上嘴唇那边煳了一层咸豆浆。 想到自己刚才这幅丢人的样子都被大将军看到了,顾无忧羞愤的不行,她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小脸比她屋子里那盆美人掌还要红。 呜呜呜,也太丢人,怎么每次最丢人的时候都被大将军看到了? 李钦远看小姑娘背着身,双肩轻颤,只当她是羞愤的哭了,到底是小姑娘......他轻轻咳了一声,敛了顽笑走过去,站在人身后说,「不吃早饭了?都凉了。」 小姑娘还是没转身。 他轻轻「唔」了一声,想着要不要哄哄这个小丫头,毕竟姑娘家都挺看重脸面的。 说什么呢? 不丑,很好看? 唔,虽然是事实,不过这样寒碜的话,他才说不出口。 那说什么呢? 李钦远有些犯愁。 「你――」 顾无忧攥着小镜子转过头,她脸还是很红,一双杏儿眼清亮亮的,跟下过雨后的晴空似的,看着就勾人 李钦远也有些被勾住了,怔楞楞的答了一句,「什么?」 「你不许说出去。」 顾无忧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刚刚的事......你别说出去。」 李钦远见她娇娇俏俏的样子,竟无意识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其实,挺好看的。」等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丫头已经抬头在看他了,好在他说得轻,她没有听清,只是歪着头望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他连忙侧过头,板起一张脸,冷着嗓音说道:「没什么。」只有微红的耳尖出卖他此时的情绪并不是很稳当。 顾无忧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多问。 正好老张端了早饭进来,她也就重新坐下来。 老张见两人在一起,自然而然的把李钦远的早饭端到了顾无忧的桌子上,边摆早饭边不好意思的和顾无忧说道:「东西我已经托人带回家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想给你钱,小李公子又说那是无价的。」 「我,我是个粗人,只会做点吃的。」 「我刚才在外面又做了道炸果子和炒鸡蛋,您尝尝?」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无忧。 顾无忧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不过看着老张诚恳的目光,她抿了抿唇,还是伸出筷子夹了一个炸果子。 说是炸果子,其实就是面粉捏的小糰子,里面放着豆沙,再在外面滚一层芝麻,放在油里炸一炸......顾无忧以前在家里就常吃,还挺喜欢的。 不过今天吃多了,就有些撑。 李钦远已经坐下了。 老张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无忧,「怎么样?」 「好吃。」顾无忧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点点头,「很好吃。」 老张一听这话才松了口气,连忙把那盘炸果子又推了一点过去,嘴里还跟着说道:「那你多吃点,这东西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这道炒鸡蛋,你混在包子里特别入味。」 顾无忧小脸都快垮下来了,她是真的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再吃肚子都要撑破了,可顶着老张这样的目光,她又不忍拂他的心意,只好又细嚼慢咽的吃了一个炸果子。 好在。 外面很快就有人喊老张了,顾无忧见他出去轻轻松了口气,可看着这两盘东西,又耷了眉毛。 这可怎么办啊? 总不能扔掉吧,到底是人家的心意。 但要是吃...... 她是真的一点空间都没了。 第56页 顾无忧的表情都在脸上,即便不说话,坐在她对面的李钦远也看得一清二楚。 李钦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看着这个小丫头耷拉着眉毛,苦着小脸的样子,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半响,还是问道:「吃不下了?」 「......嗯。」 顾无忧看着对面的李钦远,她总忘记现在的李钦远不是跟她同床共枕的大将军,听她说起,就忍不住跟以前似的,愁着小脸,语气却是有些撒娇的,「我肚子都快撑破了,再吃就真的走不动了。」 她就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界限吗? 也怪不得外面的人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有时候李钦远和她说起话,都能被她话语之间的亲昵劲楞半天。 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也不是多好的语气,「吃不下就放着,又没人逼着你吃。」 「这样不好。」顾无忧摇摇头,她虽然不喜欢那些人情世故,但也不是一丁点也不知道,这会看了眼那块布帘,压着嗓音小声说,「这都是人家的心意,我要是不吃完,张叔心里肯定还会记着。」 「我不喜欢这样。」 说完。 她又愁眉苦脸的看了眼面前的炸果子,似乎做了很大的抗争似的,伸出了筷子,可筷子尖端还没碰到,那盘炸果子就被移开了。 嗯?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李钦远,见他神色淡淡的吃着那些炸果子,还有炒鸡蛋,没多少功夫,那两盘东西就被他消灭光了。 唔...... 顾无忧握着筷子,犹豫了下开口问道:「你,你还好吗?」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什么?」 「那个炸果子,你不觉得腻啊?」顾无忧小声道,「我以前一盘只能吃三四个,再多就腻了。」大将军竟然把一整盘都消灭光了!也太厉害了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钦远就有点反胃。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甜腻的东西了,还是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看着小姑娘又是崇拜又是惊讶的目光,李钦远觉得不仅昨天的自己有点傻,今天的自己更傻! 他是撞了什么邪,才会想要帮她解决这些? 正好老张进来,看到空了的两盘,惊讶道:「呀,都吃完了啊?」 顾无忧刚要解释,那边李钦远就压着胃里那股子不舒服,开了口,「嗯,吃完了。」也没说是谁吃的。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老张看了眼还没动几口的包子,疑惑道。 李钦远咬着牙,「......不吃了。」他都要吐了。 他刚要给钱,身后的顾无忧已经跟过来了,在李钦远还没给钱的时候,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些铜板递给了老张,她昨儿夜里回家的时候特地问红霜换的。 还问了她,外面的吃的一般是什么价钱。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少的钱,有些紧张,还有些异常的兴奋,「我们两个人的,够了吗?」 「不用不用,您给了我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哪里好收钱?」老张连忙摆手拒绝。 顾无忧没有收回铜板,态度异常坚决,「张叔,你要是不收钱,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来吃了。」 「这......」 李钦远手还放在荷包上,看了顾无忧一眼,又看了老张一眼,收回手,淡淡道:「你就收下吧。」 他也开口了,老张犹豫了下,还是收下了,算了下铜板,又还给人三个,「这点就够了。」 顾无忧把钱收下了,小心翼翼的放进荷包里,然后跟着李钦远往外走,走得时候还记得跟老张挥挥手,「张叔,明天见。」 李钦远脚步一顿,也没说话,等出去了才开口,「你家人就没说你?每天这么早往外面跑。」他记得傅显说过,身边这个丫头可是定国公的心尖。 就这么往这样的胡同来,都没人担心? 「啊......」顾无忧愣了下,轻声说,「他们不知道我来这边。」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李钦远,顾无忧突然有点慌张,她连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事,爹爹一向疼我,无论我要什么,都会答应的。」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现在被人扯着袖子,他都没什么感觉了,只是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无忧也不知道,就是单纯想解释给他听。 她捨不得松开袖子,加上他这会也没凶她,她眨眨眼,胆子又大了一些,「那你明天......还来吗?」 李钦远张口想说「不来」,但看着小姑娘纯粹明媚的眼睛,抿了下唇,话出口的时候自动改口了,「不知道。」 那就是还有可能来的! 顾无忧特别心大的笑了起来。 李钦远看着她这样的笑,莫名有些别扭,转过头,压着嗓音说,「还不松开?」 「啊?」 顾无忧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看到自己的手,脸又红了,「我忘了。」胡同里还有好多人呢,她怕大将军被人看着不高兴,虽然捨不得,还是松开了,然后和人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啊。」 「嗯。」 顾无忧就一步三回头的往胡同口走,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了,她扬着笑回过头,十分灿烂的模样,「怎么了?」 第57页 话刚出口。 手里就多了个小袋子。 她迷迷煳煳的望着他,「这是什么?」打开一看,竟然是几颗珍珠,看着还十分眼熟,「这......」她呆呆地抬起头,这不是她之前给小厮的吗? 怎么会在大将军的手里? 「以后别把自己的东西乱给别人。」李钦远看着他,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见她还是小脸怔怔的样子,也懒得再和她说,自顾自往前走。 顾无忧握着袋子追过来,沖人笑道:「谢谢你呀。」 李钦远没看她,也没说话,就这么板着一张脸带着她往胡同口走,快走到路口的时候才停下步子,「你先走。」 以为是怕熟人看到,顾无忧倒也没说什么。 能跟大将军一起吃早饭,还能一起走路,她已经很满足了,这会就弯着眉眼,笑着朝人挥手,「那我先走了。」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书院见。」 她把话说完也不等人答,捏着装着珍珠的袋子往马车那边跑。 李钦远就站在原地,见她跟她的马车消失了,这才靠在斑驳的墙上往一处看,淡淡道:「出来吧。」 第 28 章 李钦远这话说完, 也没瞧见身后的胡同有什么动静。 这要是有其他人在这,恐怕都该以为他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了,他倒也不着急, 仍旧双手抱胸靠着斑驳的墙壁,目光望着一处胡同, 语气淡淡的继续说道:「顾九公子,出来吧。」 就在这话说完的同时―― 有一个披着蓝色斗篷的少年从一条略显逼仄的胡同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扬着明媚的笑,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看到李钦远的时候, 似乎还有些吃惊, 开口的时候却自动换成一股子欣喜的语调, 「李七哥哥,你怎么在这?」 说完。 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带着些不好意思, 「我刚听人说这里有糖葫芦卖, 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少年语气真诚, 表情也十分真挚,看起来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李钦远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半响,问了一句,「傅显知道你真正的样子吗?」 顾九非还低着头,手覆在后脑勺那边, 闻言, 脸上那股子带着羞赧的笑一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又抬起头, 表情已然恢復如常,目光疑惑的看着李钦远,诧异道:「李七哥哥,你在说什么?」 「余家上学是在辰时四刻,现在不过辰时一刻。」 「你特地挑了这个时辰出门,又走了一条完全没法通往余家的路,买糖葫芦?」李钦远嗤笑道,「你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吧。」 少年没说话,薄唇却轻轻抿了起来。 李钦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道:「你说,要是有人把今天这事说给你父亲听,你那个偏心到九重天上的父亲会以为你要做什么?」 顾九非还是没说话,但脸上那股子独属于这个年幼该有的天真烂漫却已然消失了。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那双像极了顾无忧的杏眼此时却涌动着幽深的暗芒,望着李钦远,完全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要是父亲知道她跟你混在一起,以后绝对不可能再让你们见面。」 「即便,他再惯着他。」 「是吗?」李钦远却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懒散道:「这样不是正好,不然我还得想着怎么让她离我远些。」 「你!」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顾九非的心,他顿时就沉了一张脸,步子都往李钦远那边大迈一步,却又在关键时刻止了步子,站在离人三、四步的距离望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钦远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靠着墙壁抬着下巴,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的望着人,「我想做什么,取决于你要做什么。」 「我懒得管你们姐弟之间的事。」 「但是――」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情绪突然就冷了下去,就连嗓音也变得低沉起来,「要是牵扯到我,顾九非,你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掂量着你心里的打算,别什么事都敢做。」 他说完就没再看人,自顾自往外走。 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迎面扑来鼎沸和喧闹的人声让他顿住步子,李钦远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恨她?」 想到这几日和顾无忧相处时的情景,他抿唇说道:「就她那个傻乎乎的脑子,根本争不过你。」这次说完,他就当真没再留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的顾九非没有说话,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即便看不到李钦远的身影了,他也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幽深狭窄的胡同好似天生照不到日头似的。 他站在原地,任由老北风吹打着他的脸,脸已经快冻僵了,手也很冰冷,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没移开一步。 脑海里还环绕着李钦远的那句「你就这么恨她吗?」 他恨顾无忧吗? 没有疑义,他恨她。 要不是顾无忧,父亲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对他和母亲不管不顾,也不会每次看到他就跟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似的。 他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毁了顾无忧,让顾无忧的名声扫地,父亲就会对她失望,就会慢慢地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就会开始多看他跟母亲一眼。 第58页 所以从小到大―― 他都任由顾无忧欺负他,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激怒她。 他知道顾无忧的性子和脾气,那个女人看着张牙舞爪,其实一点都没用,只要把控的好,他只会受一点伤,但顾无忧却会逐渐损失众人的疼爱和名声。 可惜。 顾无忧这些年一直待在琅琊,一年也才回来那么一次,久别重逢的机会只会让父亲时刻记着她,心疼她,以至于无论他受了多大委屈,也抵不了什么用。 尤其这些年,顾无忧年纪越大就越不爱搭理他了,他那些激将的法子也就没之前那么好用了。 知道顾无忧这几日起得早,加上她这阵子行迹诡异,性子也跟以前变得千差万别,顾九非就特地起了个大早跟着她一起出来。 他想看看顾无忧到底在做什么。 他偷偷跟着顾无忧进了这条以前绝对不会走的胡同,看到她跟别人交谈说话,看到李钦远出现,然后看到两个人一起出来......说实话,在最初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李钦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的纨绔子弟。 顾无忧竟然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不仅走在一起,态度还十分亲昵,比起她以前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还要来得亲昵。 但惊讶之余。 他却想到了一个法子。 要是让父亲知道顾无忧竟然在私下和李钦远碰面,他一定会生气的,而以顾无忧的性子,越不让她如意就越要闹。 久而久之,父亲总会厌烦她的。 他一向精于算计,只是没想到会被李钦远当场拆穿,更没想到会被人这般威胁。 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顾九非站在原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迈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原本那条马路上属于顾无忧的马车早就不见了,他却看了好一会,直到小厮过来喊他才回过神,「走吧。」 「少爷,你不是说去买糖葫芦了吗?」小厮一边替他打起车帘,一边疑惑道。 顾九非语气淡淡的说道:「没找着。」他边说,边上了马车。 小厮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笑了起来,「您要是想吃,回头我给您去找。」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刚看见五小姐了,因为隔得远,我也没过去。」 「不过看她样子,倒是挺高兴的。」 听到「高兴」两字,顾九非的动作一顿,不过须臾,他又恢復如常,弯腰走了进去,「赶车吧。」 「是。」 小厮刚要放下车帘,便又听到里面的少年说道一句,「在这里看到她的事,别跟别人说。」 「啊?」小厮一愣,但他一向听话,也没多问,轻轻应了一声。 马车往余家去的时候,顾九非看着翩跹飞舞车帘外头的风光,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其实李钦远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他的打算。 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好什么打算。 即便他信誓旦旦想了那么多,但真要放手去做的时候,还是会犹豫。 要不然―― 就凭顾无忧那个脑子,这些年,不知道被他害了多少回了。 顾九非嗤笑一声又闭上眼。 * 胡同里发生的那些事,顾无忧全然不知。 她今日比昨儿个要到得早些,进平朔斋的时候还没多少人,萧意倒是早早就到了,正坐在椅子上......顾无忧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不大理会书院里的这些事,也从来不去搭理萧意她们,但也知道萧意跟她那个小团体一向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平日里都是一起来书院的。 今天―― 她看了眼,那个徐婉还有萧意那几个小跟班都还没来呢。 萧意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看起来有些苍白,红唇也紧紧抿着,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无忧望着她的时间有些久了,她有所察觉抬了头,在看到顾无忧的那一剎那,她脸色立时就变了。 原本好好坐着的人突然就站了起来,桌子上的笔啊,本子全都落了一地。 这动静太大,坐在角落里的那些人都看了过来,担忧的问了一句,「阿意,你没事吧?」顾无忧也跟着拧了细长的眉,走过去,语句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萧意见她过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一点都没平时那副端庄稳重的模样,神色苍白的说道:「......我没事。」 这幅样子可不像没事的。 顾无忧皱着眉,还想再问一句,萧意却突然道:「我出去一趟。」说完就急匆匆的跑开了。 见她这样。 顾无忧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追过去,她跟萧意的情分不深,顶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这还得是因为她现在多了一世的经歷,很多事都看开了,要不然搁在以前,她估计连开口都不会开口。 帮人把东西捡起来后,她就回到了座位。 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只没绣完的香囊,继续绣了起来,她昨儿夜里回到屋子伴着灯火绣了小半,现在花样纹路都有点样子了,估计没多少天就能绣完了。 看着已经有个雏形样子的香囊,顾无忧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一定要趁大将军生辰前绣完! 第59页 顾无忧这边还没绣一会,其他贵女便前前后后的进来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安静的平朔斋立时就热闹起来了。 她听到动静,得闲的时候,倒是也朝萧意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神色又恢復如常了,这会正跟她那群朋友说着话。 估计是没什么事了。 顾无忧心里想着,看了眼也就没再搭理。 顾瑜是最后几个进来的,以前她进来都是先看向萧意她们,今儿个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望向的却是顾无忧,见她低头绣着香囊就皱了眉。 她都不知道顾无忧现在是怎么了。 每天一大早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来了书院就开始绣香囊,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脸,感觉也还是那股子感觉,她都要以为眼前这个顾无忧是被人假冒的。 刚想过去说几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知道没?!乐平郡主这次回京,原来是因为在琅琊退婚了!」 第 29 章 退婚? 平朔斋里的人听到这句话, 先是起了一阵骚动,后知后觉想到那个话题中的人就在屋子里,顿时又变得沉寂起来, 一群人又想转身看,又顾忌着顾无忧往日的作风脾气, 只能硬生生地梗着脖子僵坐在椅子上。 起先传话的那个人还站在门口,她还不知道顾无忧已经来上学了,只当这位素来大小姐习性的乐平郡主又得跟之前一样, 踩着点来课堂。 一边从外头进来, 一边继续扯着嗓子说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这可是大消息!好端端的, 她怎么会被退婚?肯定是――」 这话还没说完呢, 顾瑜却蓦地转过头,大声斥道:「肯定什么?你是什么东西, 竟然敢编排我顾家的事?真当我顾家没人了?!」 那人突然被这么一顿吼, 倒是吓了一跳。 不过在看到顾瑜的时候又皱了眉, 她是御史大夫家的独女, 姓杨,单名一个雁, 也算是京城里有名的娇娇女了。 旁人或许怕顾瑜,她却不怕。 便是都姓顾,也分个三五六等,顾无忧是定国公的嫡女, 又是今上亲封的乐平郡主, 旁人自然不敢招惹,可顾瑜不过是顾家那位庶出三爷的孩子。 更何况那个三爷还是个在朝中没什么建树的。 她怕什么? 短暂的惊怕之后, 她也沉了一张小脸,把自己的包包往桌子上一甩, 不高兴的撇嘴道:「我又没说你,你着什么急?」 「再说这消息又不是我先传得,书院里早就传开了,你们顾家的女儿――」 「你还敢说!」顾瑜脾气暴,见她小嘴叭叭还说个没完就想上去撕烂她的嘴巴,可她这边还没动身呢,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知道是谁,她红着眼转过身,没好气的说道:「你拉我做什么?你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吗?」 「放开!」 「我要去撕烂她的嘴巴,让她再胡说!」 杨雁听她说话就已经眉心一跳,再瞧见有道红色的身影从后头慢慢起来,然后一点点露出一张精緻明艷的脸,更是吓得倒退一步。 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顾无忧的身影,嘴唇一颤颤的,显然是慌张了,「乐,乐平郡主......」 顾无忧没理她,只是握着顾瑜的袖子和她说,「既然是胡说,你又何必动怒?别人咬了你,难不成你还要去咬别人吗?」 「你在――」 顾瑜皱着眉,起初是没听懂,等听明白了立马「噗嗤」笑了起来,她一扫先前脸上的阴霾,转过脸,对着那个神色苍白的杨雁,抬着下巴嗤声道:「也是,我们是不能自降身份去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 姐妹两人这话说得十分明白。 杨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硬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在这书院,她谁都不怕,就怕顾无忧。 顾无忧打小就是个骄纵的脾气,加上有那么一群护着她的人,甭管她做得对不对,只要被她回头告一状,她们回去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哑巴了?」顾瑜还不肯放过杨雁。 「刚才不是叫嚷的很开心吗?现在怎么不继续了?说啊!」 杨雁手都攥成小拳头了,她左右四顾,希望有人能出来帮她说句话,可这个时候,谁敢出声帮她啊?要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要么是畏惧顾无忧的势力。 她只能寄希望给萧意,颤着唇,轻声喊人,「阿意......」 但萧意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每次碰到这样的事都会出面做和事佬,今天却像是没瞧见似的,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无人帮忙的杨雁急得眼眶都红了。 顾无忧终于捨得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她也没过去,重新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子上,目光却微微上抬几分望着杨雁:「你......」 她皱了皱眉,本来想喊人的名字,但张口才发现,这脸倒是挺熟的,就是名字记不得。 便顿了顿,问顾瑜:「她叫什么名字?」 顾瑜有些无语地转过头,她算是看透了,以前顾无忧是明面上折腾人,现在是无形之中气死人,不过反正气得不是她,她也无所谓。 「杨雁,御史大夫家的。」 说完又转过头,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杨御史是怎么教女儿的?」 杨雁见顾瑜不依不饶,竟然还扯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有些顾不得了,但她还没张口,顾无忧那边就轻轻「哦」了一声,「杨姑娘啊。」 第60页 她声音平平静静的,完全没有以前那股子娇蛮样。 但还是让杨雁不自觉身子一抖,她白了小脸往顾无忧那边看。 「你这话是打哪里听到的?」顾无忧问她。 杨雁不敢不答,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谁最开始传的,就是刚进门的时候,听到几个女侍在说,听说......」她小心翼翼地瞟了顾无忧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的那副样子,反而更害怕了,「不置斋和昌荣斋那边也都传开了。」 顾无忧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她一手轻轻叩着桌面,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明亮清澈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杨雁,「那你觉得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雁一愣,她当然觉得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她也希望是!能看顾无忧丢脸,是她们多少人期盼已久的事啊。可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她一句真话都不敢说,低着头,怯弱道:「不,不是真的。」 「你们呢?」 顾无忧把眼往其他人那边一扫,又问道:「你们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谁敢去憷她乐平郡主的霉头? 不管是被她盯着的,还是没盯着的,全都否认道:「当然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眼的人乱传这样的话,真是该死!」 ...... 屋子里议论纷纷的,全都是反驳的话。 顾无忧却在她们停下声后,平静道:「外头传我退婚的事是真的。」 这话就跟平地乍起的惊雷似的,所有人,连带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避着她目光的萧意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退婚是真,不过是我主动退的婚。」 「至于原因――」顾无忧眨了眨眼,「我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和义务和你们说。」 托下巴的时间有点长了,手酸酸的,顾无忧收回手,重新靠回到椅子上,望着杨雁说:「这次也就算了,以后要是我再听到你们四处乱传,我就不高兴了啊。」 至于不高兴会做什么,她没说。 反正杨雁以及屋子里大多贵女都轻轻抖了下身子,似乎默认不会再乱传。 看着杨雁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然后趴在桌子上抖着肩膀,顾瑜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她压着嗓音,一脸不满道:「就这样放过她?」 顾无忧有些奇怪的反问道:「不然呢?」 当然是告状! 让大伯父,或者中宫娘娘出来惩治这些胡乱说话的人! 顾瑜心里的小人说得不停,但她以前一向看不起顾无忧告状的性子,抿了抿唇也没再说,只是咕哝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胡乱传这样的话。」 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屋子里很快又恢復了该有的安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来得安静。 而顾无忧握着那只完成小半了的香囊,目光朝萧意的方向看去,想起今早萧意的不对劲......她挑了挑眉,没说话。 * 而此时的不置斋。 李钦远照旧是快踩点进的课堂,傅显瞧见他就招手,「你一大早去哪了?我刚去你屋子找你,一大早就没见到你。」 「出去吃早饭。」李钦远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扔给他。 「什么啊?」东西刚扔过来的时候,傅显还没看到,等瞧清了立马高兴起来,上前勾住李钦远的脖子,嬉笑道:「七郎,不愧我这么多年对你死心塌地啊!」 「滚。」 李钦远笑骂一声,抬脚轻轻把人踹开了,「好歹也是考过甲等的人,成语都不会用。」他说完,又扔了一包糕点给齐序。 「哇!」 「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一家糕点了!」齐序也跟着喜笑颜开。 至于京逾白......他一向不贪口舌,李钦远也就没带。 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小厮见他进来连忙上了一盏热茶,李钦远走了一路也有些渴了,这会就握着茶盏喝了一口。 「你听说没?那位乐平郡主这次回京城,原来是被人退了婚。」坐在李钦远前头的人正压着嗓子和身边人说着。 他说完还咂了咂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我说她这次怎么回来的那么早,原来是被人退婚了,可真够丢人的。」 「这无缘无故,她怎么就退婚了?王、顾两家这样的门第,她那未婚夫不要命了啊?」身边人也一脸诧异。 「谁知道呢?」 「保不准是有什么疾病,或者――」他突然又压低嗓音说了几句,没一会,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略带刺耳的笑声。 这声音虽然轻,但此刻屋子里安静,很容易就让人听全了。 有不少人都轻声议论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仗着这儿没顾家的人,说道起顾无忧的不好。 傅显看着这幅模样就沉了脸,他是不喜欢顾无忧,但也见不得这群人这样说道她的不好,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三颗了,他咬着牙,「嘎嘣」一声把嘴里的糖葫芦也咬碎了,刚想发脾气。 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突然用力踹了下前面。 他力道大,前边两个人全部被踹倒了,连带着前面的人也摔倒了好几个,顷刻之间,屋子里全是倒下的桌子和椅子,以及摔在地上的人。 第 30 章 「谁啊?!」 第61页 「哎呦,疼死我了!」 「哪个没长眼的东西,可疼死小爷我了!」 ...... 前面摔倒的一群人骂骂咧咧的,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 至于免受其害的另一群人也都停下了讨论的声音,目瞪口呆的朝始作俑者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刚才看得真真切切的。 是李钦远动的脚! 可是―― 刚才是发生什么事惹着这位李七公子不开心了? 不知道。 懵。 这么多人里。 坐在李钦远前面的两个人是摔得最惨的。 他们刚才说话说得起劲,一点注意都没有,又没有什么缓冲,桌子倒下的时候,两人的下巴和脸正好磕在桌子上面,现在半张脸不是红就是青,反正看起来挺惨无人样的。 有个姓柳的,平日里就是个小暴脾气。 现在「哎呦哎呦」扶着腰站起来,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腰,张口就是很戾气的一句,「谁干的!找死啊,没看到前面有人啊?!」他边说边转过身,一点都没注意到对面几个平日和他交好的人正死命给他使眼色。 柳远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极淡的一声「我」。 哟。 胆子还挺大! 柳远这小暴脾气差点没当场发作,还是身边的同窗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同他说道:「是李七。」 嗯? 柳远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他刚才还十分嚣张的两片唇,这会正轻轻打着颤,心惊胆颤地朝李钦远看过去。 李钦远却没有看他。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握着茶盏,这会还很有闲情雅致地吹着茶沫,等喝了一口,才好似得了闲,掀起眼帘看了柳远一眼,笑道:「有意见?」 「......没。」 小霸王柳远就跟老鼠见了猫,连跟李钦远对视都不敢。 他就算对谁有意见,也不敢对李钦远有意见啊,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打起人来不要命,自己也不怕死。 前几年。 京城有个世家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这位李七郎,直接挨了一顿狠揍,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揍的人,一点都不知道遮掩,等揍完之后,那个世家子的脸上、身上就没剩一块好肉。 后来那户人家跑到魏国公府要说法。 那魏国公也是个狠人,一点也没徇私,不等京兆府尹的人过去拿人,就直接出动了军棍,狠狠打了李钦远五十棍子。 那位世家子被打成什么样。 李钦远只有更惨的份,可偏偏他硬是一声都没吭,最后竟然还是那位去找麻烦的人家先说「算了」,从那之后,大家就知道这魏国公府的李七郎是个狠人,平时还是少惹他为妙。 不。 不是少惹,是千万别惹! 柳远虽然脾气沖,但也有脑子,他家世比不过李钦远,打架也比不过,最主要的是,他要命,李钦远不要命。 所以他认怂。 默默地转过身,放下捂着脸的手,开始收拾起自己那张被扑倒的桌子。 他都这样了,其他人哪里敢说话?不置斋里除了搬动桌子和椅子的声音,就没人再说话了。还是傅显先回过神,神色怔怔地看着李钦远,低声诧异道:「七郎,你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 李钦远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很淡,也很懒散,「脚痒罢了。」 傅显才不信他的鬼话呢。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外界都说七郎怎么凶怎么狠,但其实这么多年也就那年,七郎发了一次狠,可那也是因为那个蠢货触及了七郎的底线。 这次―― 他想到刚才一瞥而过间,七郎微微拧起的的眉,还有紧抿的薄唇宣洩出来的暴戾。 难不成是因为......小辣椒? 这个念头刚起,他自己先抖了抖肩膀,把它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七郎根本不认识那个小辣椒......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傅显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潘先生。」有人见他进来,忙起身问好。 潘束朝他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还散落在地上的笔啊纸啊,有人动作慢,桌子都还没抬起来,他拧着眉,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没有人说话。 不过目光倒是都若有似无的朝李钦远那边看了一眼。 潘束一看这幅样子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手里的资料往桌上重重一扔,看着李钦远咬牙切齿地骂道:「又是你!」 李钦远挑挑眉,似乎并不意外潘束的生气,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这样目光睥睨的望着他,似乎在说「是我又如何?」 潘束最看不惯李钦远这幅样子,见他这般,脸沉得更加厉害,咬着牙斥道:「出去!」 「潘先生!」齐序平时是最怕老师的,这会却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嘴巴撅得很高,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您连问都不问,凭什么让七郎出去?」 潘束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要问什么?屋子里这些事不是他惹出来的?!柳远他们脸上那些伤,不是他折腾出来的?」 齐序脸一白,不知道该怎么辩,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七郎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潘束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看了李钦远一眼,没有让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他李七公子欺负人能有什么原因?」 第62页 说完,脸愈黑,声愈沉,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就你这样的人,以后出了书院能有什么用?就算得了荫封也是混混日子,说出去都丢我们鹿鸣书院的脸!」 他这话说得太过。 齐序和傅显的脸顿时就沉了下去。 傅显脾气急,当场就想发作,李钦远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潘束说得并不是他,他握着傅显的胳膊,拦住他接下来的动作,依旧噙着一张漫不经心的笑脸看着潘束。 「还不出去?」潘束沉声。 「七郎......」傅显红了眼,压着嗓音说道:「你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姓潘的,哪有他这样当先生的!」 京逾白也皱了眉,跟着站起身,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行了,多大的事。」李钦远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正好我也懒得上课,回去睡一觉,吃饭了再喊我。」 他说着就打算往外面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呢,挂着一脸慈和笑容的徐復出现在门口。 徐復一身青衣,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山长。」 「山长。」 除了李钦远,所有人连带着潘束都朝来人恭恭敬敬的问了安,徐復摆手,没有一点架子,看着李钦远,笑问道:「七郎,上课了,你这是要去哪?」 齐序跟个机灵鬼似的,立马起身说道:「山长,潘先生不让七郎上课!」 不等潘束开口。 徐復就神情疑惑的转头看他,「修远,这是怎么回事?」 潘束倒也不憷,义正言辞地答道:「李钦远目无尊长,又爱欺凌同学,山长,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把他赶出去也是为了不影响别的学生。」 徐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李钦远,问道:「七郎,你可有话说?」 李钦远一句「没有」还没说出,身后京逾白就开了口,「山长,先前课堂一直在传乐平郡主退婚一事,几个同学说话实在是不堪入目,七郎也是听不过去才......」 傅显一听,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立马接口道:「就是,要不是柳远他们说得那么不堪,七郎会动手......脚?」 他说完,齐序也立马接上,「山长,你要是不信,尽管问问柳远他们,是不是他们先起头说得乐平郡主?」说完,还一脸嫌弃的看了还低着头,双肩微颤的柳远一眼,鄙视道,「我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拿女儿家的私事说笑。」 「孔孟先生要是知道有这么几个玩意,估计都得气活过来!」 他小嘴叭叭的,就没给人说话辩解的机会,说完一通就朗声道:「山长,如果七郎这样都要罚,那么柳远他们这样的是不是更应该重罚?!」 「您是不知道,刚才他们说什么,那不堪入目的,要是回头让定国公知道,估计得直接闹上门去,直达圣听都是可能的!」 这么一通话下来。 柳远等人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何况,这些事本来就是事实,他们就算开口又能说什么?惨白着一张脸呆站着,嘴唇都跟着白了。 徐復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他没问柳远他们,而是看向神色略有些苍白的潘束,温声问他,「修远,这事,你可知道?」 潘束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就没往这边想。他不喜欢李钦远,所以从来都是看他有诸多不爽。 「我......」他张口,却发现简单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最终他低下头,颓着手,轻声说,「我......不知道。」 徐復看着他,似乎嘆了口气。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李钦远,嗓音温和的说道:「七郎,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你就重新回座位吧。」 「回头等下了课,去我那一趟。」 不等李钦远回答,他又笑着看向众人,「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继续上课吧......至于柳远几人,你们回头等放学后,也来我那边一趟。」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 李钦远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復的背影,去找徐老头,还不如被潘束赶出课堂,后者只是丢人,反正他也不怕丢人。 前者。 想到以前的经歷,他摇摇头,烦的要死。 * 潘束这一节课教的煳里煳涂的,以前每次在上课的时候,他都会好好训斥下不置斋的这群少爷公子,骂得最凶的就是李钦远。 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这颗心就有些不大安定。 他早在心里给李钦远定下了个评价,一时之间很难改变自己的想法,可今天......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想到山长离开前,那一声微弱的嘆息。 他握着册子的手抓得就有些紧,身为人师,最不该的就是蒙听自信! 而他今天就犯了这样的错...... 到了下课的点。 以前潘束都是踩着点离开的,今天却磨磨蹭蹭的一直都没走,目光望着李钦远的方向,他抿着唇,犹豫要不要给这个从来都不喜欢的学生道个歉。 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李钦远一概不知,他刚才打了会盹,被傅显推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煳煳的,「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哑,一看就是还没清醒过来。 傅显:「下课了。」 「下课就下课,别吵我......」李钦远说完还想继续倒头睡,可还没趴下呢就被人拉了起来,「你不记得了?刚才山长说让你下课就过去一趟。」 第63页 这下,就算还困,也彻底清醒了。 李钦远低骂一声,最后还是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前面的柳远也刚站起来,他刚才疼了一节课,现在打算去书院自带的药房那边让大夫看看,别回头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想到这才起来就看到李钦远走了过来,看他黑着一张脸的样子,柳远心惊胆战的,还以为李钦远要跟他打架,连忙倒退一步,这一退,差点又要摔倒了。 李钦远却是看也没看他,顶着一张「我没睡好,别惹我」的脸往外走。 路过潘束的时候。 他听到潘束喊了他一声,「等下。」 李钦远没睡醒的时候,对什么都觉得很烦,现在虽然停下了步子,但脸上还是写着「别烦我」的暴躁感。 潘束一看他这样,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皱着眉骂道:「你是来上课的,还是来睡觉的?!」说完,又想到刚才山长的话,又气又无奈的朝他挥手道:「算了,你先去找山长吧。」 李钦远有些无语地看了潘束一眼,似乎没搞懂这个小老头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他也懒得开口,朝人点了点头就一路往外面走。 去找徐復的这一路,李钦远就已经猜到徐復过会会跟他说什么了,「七郎啊,最近读书怎么样啊?上课有没有不习惯啊?还有什么课程没跟上的吗?」 「要是跟不上就跟我说,我私下帮你辅导下。」 然后嘛,话题肯定是要拐到潘束那边去,「修远这人性子急,但人是好的,你别记在心里。」 徐復就是这样的人,对什么都操心,不管这个学生要不要上学,想不想上学,他都要费尽全力拉他一把,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 李钦远一直在想―― 这要放在乱世,徐復当个官,估计得是受万家香火、走到哪里都得被百姓跪拜的那种好官。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人。 他宁可这世上的人全部都放弃他,也不想被人这样拉扯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徐復,他就忍不住想起那只小辣椒。 小辣椒每次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崇拜、仰慕和欢喜。 最初的时候,他也想过,小辣椒是不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可相处过这么几次,他能看出,小辣椒不是在看别人,她就是在看他。 这让他既疑惑也不解。 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崇拜敬慕的?难不成是崇拜他打架凶吗? 他挑起嘴角,发出一声嗤笑。 海阔晴空的,李钦远一边朝徐復那边走去,一边在心里漫无目的的想着,也不知道那个小辣椒怎么样了?他们那边都传得这么开了,她那边应该传得更厉害吧? 她那个人傻乎乎的,要是跟人家吵起来只有吃亏的份。 估计得红了眼圈了。 或许,明天可能就不会来书院了?也是,哪个姑娘能忍受得了自己的私事被人到处拿着往外头说? 这样也好...... 省得每天总是要看见她。 李钦远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从来没有过的经歷,就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很不爽就是了。 正好有个小厮从另一头过来,他喊了人一声。 「李公子,您,您找小的什么事?」小厮低着头走过来,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你――」李钦远掂量着这话该怎么开口,但怎么开口都好像不太对,犹豫了半天还是挥了挥手,「算了,你走吧。」 那小厮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就行礼告退了。 等他走后。 李钦远把脚边的小石子往前踢,是从来没有过的烦躁感,比他睡着了被人吵醒还要来得不爽,嘴里也跟着一声低骂,然后转身往另一头跑。 第 31 章 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发什么疯,竟然会跑到平朔斋这边。 这个点的日头虽然还算可以,照在人身上也还是有些暖和的,可风也大,他一身寻常衣裳也没裹个斗篷什么的,坐在这空荡荡的屋顶上,还真是够冷的。 轻轻打了个喷嚏。 李钦远皱着眉,挑开一块屋檐往底下看。 大概是刚下课,现在底下也没个先生什么的,一群人不是站着和人说话,就是成群结队的坐在一起,李钦远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反而是在四处找寻着顾无忧的身影。 可他在这边看了半天也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蹙着眉,又把头凑得更低了一些,然后仔仔细细的从左到右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难不成那个小辣椒一节课都没撑过去,就跑回家了? 李钦远在心里想着。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个丫头一看就是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的,陡然间自己的私事被人拿出来这样说,还被传得这么不着四六,估计都得气坏了。 回去了也好。 反正定国公宠着她,有什么委屈,回头跟人一说,都能替她解决了。 不过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来书院了。 她这个年纪就算退了婚,估摸着没多久也该嫁人了,又闹出这样的事,估计就算她想来,她家里人也是不会再让她出来的。 这样也挺好的。 他本来就挺烦每天见到这个小丫头,赶也赶不走,说她也不听,现在好了,他都不用想法子赶她了,她自己就不会再出现了。 第64页 李钦远以为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是挺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闷闷的,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歷,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 只是突然间没了心思。 把手里握着的瓦片随意放在一旁,李钦远坐在屋顶上,手托着下巴,目光望着前面,眼睛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坐了有一刻钟的功夫。 李钦远眼中的光芒才重新聚拢起来,望着那虚无空荡的前方,他挑起嘴角,嗤笑一声,刚想翻身下去,可还没有动作呢,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你真的不跟大伯父说?」 这个声音―― 李钦远停下动作,往不远处的长廊看,有两个身影正从不远处往这边缓缓走来,披着青色斗篷的便是顾瑜,她正拧着眉,一脸不高兴的和身边的顾无忧说,「你告诉大伯父,他肯定有法子彻查此事。」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背后传这样的话?」 被顾瑜吵了一路,顾无忧的小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发胀了,她一边揉着靠近顾瑜那边的脑袋,一边轻轻「唔」了一声,「反正也解决了,就不用麻烦爹爹了。」 「再说,他要是知道,肯定不准我来书院了。」她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错失和大将军见面的机会呢! 虽然在书院也不是那么有机会见到大将军。 但好歹也是在一个书院啊......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啊?!」顾瑜气唿唿的,脸都红了,「你以前那种闹天闹地的折腾劲呢?现在有人都传出这样的话了,你竟然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越说越气,红着一张小脸,「你真是气死我了!」 眼见顾无忧还是之前那副死样子,顾瑜气得跺了跺脚,「我以后都不管你了!」说完就转身朝平朔斋那边跑,动作快的,一点都没有要等顾无忧的意思。 「哎,阿瑜――」 顾无忧站在身后喊了她一声,见顾瑜没有停下脚步,便嘆了口气想去追,可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女侍的声音,「乐平郡主,您弟弟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啊?」 九非来了? 顾无忧有些懵,这个时间,九非不应该在余家上课吗?怎么会跑到这边来啊?不过奇怪归奇怪,她还是打算先去见见他。 转头看了眼身后,顾瑜已经跑得没影了,她嘆了口气,打算过会再去哄她吧。 「走吧。」她跟女侍说。 「是。」 女侍引着她往外头走,还坐在屋檐上的李钦远也没离开,就这样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往前,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很快。 李钦远的眼前又只剩下苍白和荒芜的一片,可他的心情和之前相比竟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就像是原本空空荡荡的一处地方现在正被人一点点往里填着东西。 胀胀的。 还......挺舒服? 风打在他的脸上,李钦远渐渐回过神。 有教授下节课的先生已经朝这边来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位唠叨的徐先生还在等着他去报导,本来觉得挺烦的一件事,可他这会却像是心情很好似的,把瓦片重新放好,他翻身挑了个无人的地方,慢悠悠地朝徐復的屋子走去。 * 顾九非站在平朔斋外面的一个亭子里。 鹿鸣书院是不仅在京城,便是在整个大周,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书院,百年传承,又加上是那两位一手所建,整座书院不仅看起来学识浓郁,就连书院里的布置也是雕梁画壁,十分好看。 他现在面向的便是一汪湖泊以及一座梅林。 此时梅影横斜,有不少树上的梅花被风吹落,有些便顺势落入湖泊,顺着那流水缓缓往前。 这一幕看着便十分有意境,倒有些像江南那边的感觉......顾九非虽然从来没有去过江南,但也读过几本地域经谈,从他的脑补中,江南应该就是这样的。 小桥流水,疏影横斜。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九非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等到那脚步声近了才转身,目光所及是两个人的身影,但只要看到顾无忧后,眼中便容不下别人的身影了。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他这个姐姐的确是有这样的魅力,纵使身处百人之中,一眼望去,也肯定是先瞧见她的。 他仔细观察着顾无忧的脸,没哭过,也没生气的痕迹,甚至还挂着笑,瞧见他看过去就兴沖沖的跑过来和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顾无忧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望着他,有些高兴也有些好奇,「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余家上课吗?」 顾九非没立刻说话。 而是看了顾无忧身后的女侍一眼,女侍聪慧,躬身一礼便先告退了。 等她走后,顾九非才开口,也没在家里时对顾无忧的那种恭敬,语气淡淡的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开春就要考试了,先生让我先来书院看看,正好今日得空,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 本来只是四处看看,再见见几位先生,没想到之后会听到那起子流言。 顾九非想起自己刚听到那些小厮、女侍说起这话时,自己的心情,就像今早在胡同里,听李钦远漫不经心说起顾无忧时一样,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想跟人打一架的那种感觉。 第65页 只是念头过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实在荒诞。 顾无忧的名声越坏,他越有利,他就该由着他们去传才是,最好传到整个京城都知道,最好顾无忧再不管不顾的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骄纵脾气...... 他是这样想的。 却在先生准备带着他离开时,硬是找了託辞留了下来。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顾九非今年不过十岁,身量还不算很高,虽然比同龄要高出不少,但跟顾无忧相比,也只是高出那么一点点,现在他披着一身蓝色大氅,额头上戴着一块蓝色抹额,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却硬是扮得一副老成样子,背着手,看着顾无忧说道:「我听说,有人在书院传你退婚的事?」 「啊?」 顾无忧有些无奈,她低着头嘆了口气,「怎么连你也知道了啊?」说完,不等顾九非开口,又连忙抬头道:「你回家不许说起今日在书院里的事,我已经和二姐、七妹说好了,她们也不会说的。」 顾九非皱了皱眉,又一次搞不懂顾无忧要做什么了,「为什么?」 「没为什么啊。」顾无忧说道:「反正我本来就退婚了,这是事实,再说,现在事情也解决了,他们也不敢乱传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顾九非总觉得这不符合顾无忧的性子。 按照顾无忧的脾气,被人传出这样的话,不闹个天翻地覆怎么可能?这次竟然就这样算了?不过想到这次顾无忧回来,做得那些事,说得那些话,也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 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 难不成这人真的改了性子不成?可这可能吗?不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又或者......这人是被什么山精妖怪附身了? 顾九非心里不着边际的乱想着,直到顾无忧又期期盼盼的问了一句,「可以吗?」他才回过神,低头,目光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半响,语气生硬的回道:「随便。」 「反正不关我的事。」 他说得冷淡又疏远,顾无忧一听这话却重新扬起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里面盛着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来得璀璨。 顾九非很少能看到她这样的笑。 至少面对他的时候,顾无忧从未这样笑过......所以在这样一个时候,顾九非看着这样的顾无忧,一时竟然有些晃神,等回过神,他连忙侧过眸子避开她的视线,小脸还板着,薄唇也轻轻抿着,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 风吹打着帷幔。 不远处的湖泊里落下的梅花越来越多了。 顾九非盯了半天才转过头,看着顾无忧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喜欢赵承佑了?」这是他知晓顾无忧退婚后,便一直存着的疑惑。 他明明记得。 顾无忧很喜欢很喜欢赵承佑,每次回来都要买一大堆东西,然后等回琅琊的时候给人带过去。 怎么突然说退婚就退婚了? 「啊?」 顾无忧似乎没想到会从顾九非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又或许是她自己也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一时倒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她摇摇头,「不喜欢了。」 她对赵承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爱和恨,全部葬送在前世,如今的赵承佑于她而言,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说完。 顾无忧自己先笑了,她弯着眼,语带轻松的和他说道:「以前傻乎乎的,觉得只要自己付出的多点,他总会喜欢我的,后来才发现......」 顿了顿。 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顾九非,认真道:「我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那你――」 顾九非想起今早在胡同里,顾无忧望向李钦远时,那双带着全盘信任和欢喜的目光,覆在身后的手一紧,声音也有些哽住了。 顾无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九非的声音,半歪着头,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我什么?」 顾九非又看了她一眼,最终却只是平平道:「没什么。」他说完,也没再看顾无忧,径直往前走,「我走了,你回去吧。」 还没走出几步。 身后就传来顾无忧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微弱的期盼,顾无忧看着他,「你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顾九非脚步一顿,半响才回过头,看了顾无忧一眼。 那张属于顾九非独有的冷静小脸虽然还是之前那副样子,但很明显,还是能看出眼中带着几丝惊讶。 顾无忧以前也没怎么跟他相处过,也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姐弟是怎么相处的,只能带着期盼的目光望着他,笑盈盈的说道:「我记得今天膳堂有你喜欢的珍珠圆子。」 「啊,还有清炒百合。」 她眨眨眼,似乎是怕自己记错了,又问,「我没记错吧?」 顾九非这下子是彻底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笑盈盈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以为她从来不记得他的喜好,他以为她昨天只是随手夹了一筷子...... 可一次是凑巧,两次呢? 比起面对李钦远时,可以顺杆子往上爬,面对自己的亲生弟弟,顾无忧却总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揪着自己的小手,见他还是没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 第66页 轻轻嘆了口气,刚想说「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嘴巴刚刚才张开,就听到身前的顾九非哑着声音说道:「......好。」 第 32 章 李钦远到徐復那边的时候,距离第二节上课都快过去一刻钟了。 徐復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圈椅上,眼见李钦远从外头进来就笑道:「我还以为你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边说边放下茶盏,又给人倒了一盏茶,等人快走近的时候,就把那盏茶推到自己的对面,和他说:「坐吧,安吉那边刚送过来的茶,我喝着还挺不错的。」 李钦远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握着那盏茶,刚喝了一口就皱了眉,「这么苦,也就你才会喜欢。」 他略带嫌弃的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往后一靠,双手交握放在小腹,脚后跟点地,椅子就翘起了两条腿,一晃晃的,李钦远抬了下巴,看着人,百无聊赖地说道:「好了,你说吧。」 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呵欠,一脸困顿的补充一句,「说完,我就要回去睡了。」 这要放在任何一位先生面前,恐怕都得气得拿出教鞭打桌子,徐復却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笑眯眯的看着李钦远,温声道:「这几天在书院住得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冷,回头从我那边拨点银丝炭过去?」 李钦远最不喜欢的就是徐復这样,偏偏他还真不是伪装的,这就让人有些无奈。 面对恶意和嘲讽,他可以选择无视。 可面对这样的好意,他却只能选择逃避,然而徐復这人就是有法子让他没办法逃......这几年他在书院可没做过几件学生该做的事,打架逃课,门门垫底,还不服管教,以潘束为首的一群人一直没少跟徐復抱怨,想要把他赶出书院。 可徐復每次都是一句话,「我们教书育人,怎么能这样做?每个学生都应该被好好对待,他再不好,我们也应该有责任让他迷途知返。」 他最初的时候还抗争过,怎么混帐怎么来,可徐復每次笑眯眯的由着他做,回头也不骂他,就和他像现在这样聊着天......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做的那么过分了。 「老头。」 李钦远停下晃动椅子的动作,双手放在桌上,有些无奈的看着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要说什么,你心里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徐復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要再重复一遍,估计回头你又要说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爱唠叨了。」 「那你还叫我过来?」李钦远有些无语。 「叫你过来是因为另一件事――」这茶,李钦远不稀罕,徐復倒是当个宝贝似的,双手捧着又啜了一口,等那茶香在喉间四溢的时候,他还笑着眯起了眼。 李钦远问道:「什么事?」 「你父亲今早来过一趟。」徐復话刚起了个头,就看到对面的少年俊脸微沉,知道这父子之间的嫌隙,他在心里轻轻嘆了口气,面上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笑着同人说道:「一共两件事。」 「头一件,你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你父亲让你记得回家。」 这事,李钦远自然不会忘,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另一件呢?」 「另一件――」徐復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这回倒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你父亲想让我劝你去参军。」 「不可能!」 李钦远沉着脸,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你要是为了这事找我,就不用开口了,我不会去的,谁劝都没用。」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徐復见他这样就笑了。 他好笑地看着李钦远的背影,「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让人把话说全了?」见人停下脚步,又放柔了嗓音,「先坐下。」 李钦远没回座,但也没离开,侧着脸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看着徐復,似乎在说「你要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我现在就走」。 徐復也没强求,坐在老位置和人说,「我没答应。」 李钦远一怔,脸上刚才还绷着的表情也变得怔楞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徐復,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徐復倒像是没看到他的怔忡,依旧笑道:「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许这条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并不喜欢,但也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我没答应。」 「......老头。」李钦远开口,声音少见的变得有些哑然。 徐復笑笑,「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重新给自己续了一盏茶,这茶入味苦,闻着倒是挺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全是这股子茶香。 「你知道顾容吗?」 小辣椒的三哥,跟他舅舅也是同窗,他早些年在舅舅家见过几次,自然是知道的。 李钦远挑眉点头,回道:「知道。」 「他当初跟你舅舅是同窗,也是我的得意门生,两人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那会不知道羡煞多少人。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会跟你舅舅一样选择走仕途,没想到......」 徐復似乎想起往事,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约莫又过去一会,他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李钦远笑道:「那孩子后来竟然会选择从商。」 「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气得直接骑马去了顾家,把人狠狠骂了一顿,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第67页 「他跟我说――」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徐復把记忆里,顾容和他说得那两句话和李钦远说了一遍,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我那时候还跟他说,你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满,日后肯定还是要后悔,不过这几年我看他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想来是真的没有后悔过。」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日后要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不会阻止。」 「你想参军,想从商,想走仕途,都随你的心意。」 「但七郎――」徐復看着他,略微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你至少得有自己的目标,你要记得,你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自己,只为你自己,想想以后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然后别后悔,别回头。」 屋子外头静静的,只有风声缓缓拍打窗木,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李钦远看着徐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这样的话,李钦远以前从未听到过。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都是教导他,「七郎,你要努力,你要变得跟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丈夫。」 可后来他发现原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能护住国家,能受万民崇拜,却连自己的家人也保护不了。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他那个父亲一样了,他不是要保卫国家吗?那他偏要跟他反着来!这样混过了五六年,也早就忘记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目标和抱负。 他就想这样碌碌无为过一辈子,他就是要让那个男人失望。 可现在看着徐復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临到嘴边的这句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太出口了。 徐復也没让他在这个时候表态什么,而是非常深明大义的挥挥手,笑着沖他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又和人叮嘱道,「这都差不多快吃午饭了,你也别回你那屋子了,过会先去把午饭吃了。」 「下午去睡一觉,再好好听课,别再逃课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倒是在这堆迷迷煳煳的思绪里记起一件事,皱着眉提醒道:「老头,你既然有空,就整治下书院的环境,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乱传。」 「嗯?」 徐復看着他,「什么话?」 李钦远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回看他一眼。 徐復笑眯眯的哦一声,「乐平郡主的事啊,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再乱提的,不过......」他顿了顿,好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你不是最不耐烦理会这些事的吗?」 李钦远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去管那个小辣椒的事,还一次又一次......抿着唇沉默半响,也只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烦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不等徐復出声,就说道:「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等推开门被那股子冷风一吹才有些清醒过来,本来要迈出去的步子被他收了回来,李钦远的手肘撑在门框上,突然回头看向徐復,笑着喊了他一声,「老头。」 「嗯?」 李钦远望着他,笑道:「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徐復一愣。 「顾容当初选这条路,是不想最后闹得一个兄弟阋墙的地步,所以他是不得不走这条路……」 「不过。」 李钦远挑挑眉,「还是谢谢你了。」 他说完也不等徐復说话,自顾自转身往外走去。 徐復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摇头失笑道:「这个混小子。」 * 李钦远从徐復那边出来也没回自己的屋子,他平时很少答应人,但每次答应人的事,都会做到,算着时辰,不置斋还有两刻钟才下课,既然不回去睡觉,他索性就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小辣椒。 刚才离得远。 但他还是听见了顾九非来找她的事。 想到顾九非那颗七窍玲珑心,小辣椒碰上他,要是真的争斗起来,毫无疑问肯定输得很惨,也不知道这姐弟两人会说什么,更不知道顾九非会怎么对待那个小丫头。 想着想着。 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朝平朔斋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步子都已经快跨到平朔斋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那块门匾,他还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是小辣椒的。 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听到声音的这剎那,立马转到了一个灌木丛的后面,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才往声音来源处看。 目光所及是三个人的身影。 顾无忧还是最亮眼的哪一个,一身红衣斗篷,今天倒是没绣什么牡丹花,而是绣着一只引吭高歌的仙鹤,走起路来,那底下绣着的云纹还会跟着一**的轻晃,就跟那只仙鹤在腾云驾雾似的。 「好啦,阿瑜,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是我不对,不然回头我请你吃东西好了。」顾无忧挽着顾瑜的胳膊,正软着腔调跟她说话。 第68页 至于顾九非就站在一边。 顾瑜还是脾气很大的样子,不过也没再甩手走人了,只是没好气的看着她,咕哝道:「我难不成还缺你这一顿吃的?」 被人哄了一路。 她其实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会就噘着嘴说道:「我就是不高兴,那传话的人明摆着是想坏了你的名声,你居然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我就这样放过她了?」 「啊?」顾瑜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难不成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她这话说完,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顾九非也朝顾无忧的方向看了过来。 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她。 「唔......」 顾无忧没有很明确的说,「算是吧。」她估计是□□不离十了,「我就是觉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不能总是动不动就去跟阿爹说。」 「什么叫算是啊?谁啊!」 顾瑜皱着眉,她懒得去管那些九曲十八弯,小暴脾气的叫嚷道:「你跟我说,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竟然敢编排我们顾家的事!」 「我这还没证据呢,等回头查出来再跟你说。」顾无忧笑着安慰道。 顾瑜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心里不大相信她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要我说,你还不如直接跟二姐,或者院长说,也好比......」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塞了一颗东西进嘴巴。 要不是从小的仪态教导,她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好歹忍住了,脸却又白又红,僵直着身子,哑着嗓子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糖啊。」 顾无忧晃了晃手里的小糖包,之前买给大将军的糖还好大一包呢,前几日,她分了一点给红霜,其他的就放在自己的小挎包里,想吃了就拿出来吃一颗,她被顾瑜嘀嘀咕咕念了一路,头都疼了,索性就给人塞了一颗。 她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笑盈盈的问道:「好吃吗?这可是福满斋的糖,可好吃了。」 顾瑜气唿唿的瞪了她一眼,「你不会先跟我说一声吗!」差点没把她吓死,她觉得现在的顾无忧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 不! 比以前更讨人厌! 烦死了! 她气唿唿的甩开顾无忧的胳膊往一边走。 顾无忧才不怕她呢。 现在的顾瑜就跟大将军一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时看着又暴躁又不好接触,其实内心柔软的不行,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在意她的事。 她笑眯眯的嚼着糖,目光看到身旁的顾九非,想了想,也从小糖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给你。」 顾九非看着眼前的糖,皱了皱眉,很嫌弃的样子,「我不要。」 这小孩真是的...... 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很成熟了的顾无忧非常无奈的嘆了口气。 她家九弟真是别扭死了啦! 明明很想吃的,刚才还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糖呢,现在却一副嫌弃的样子,她也没说话,剥开糖衣,就把糖塞到了顾九非的嘴里。 顾九非一时不察,等他发觉要退后的时候,那糖已经进了他的嘴巴。 「咳――」他脸红脖子粗的想咳嗽,但因为同样从小到大的极好教养,为了避免那颗糖在咳嗽的途中喷出来,他只能捂着嘴巴,把咳嗽压在喉咙底。 听着那闷闷的声音就知道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而那双跟顾无忧尤其相似的杏儿眼,这会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又惊又怒。 「你自己明明很想吃的嘛。」顾无忧也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有些胆怯又有些好笑的往顾瑜那边躲。 本来还很不高兴的顾瑜看到顾九非也遭了殃,立马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顾九非脸红的不行,也不知道是咳得还是气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长辈眼中的楷模、别人家的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失态。 瞪了顾无忧一眼,他话也没说,径直往前走。 但心里却又有一抹微弱的高兴,刚才那样的亲近,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和母亲,他也没这样亲昵过。 他从小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站在母亲身前。 以至于在一个本该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年纪,却忘记了放纵怎么写。 嘴巴里的糖味正在慢慢化开,是带着酸甜的柠檬味,还......顾九非蹙着眉想了想,挺好吃的。 「哎,九非,你慢些。」顾无忧看着一去不回头的顾九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刚哄完妹妹,还得哄弟弟,偏偏这两人还都跟年少时的大将军一样,师承一脉的别扭傲娇。 而身旁这个傲娇堂妹,在和她笑了一阵后,又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着她气哼道:「顾无忧,我跟你说,我们还没和好呢。」 「我今天是看在九弟的面子上才跟你一起吃饭的。」 说完就跟着顾九非的步子往前走,不过还是体贴的放慢了步子。 整座院子都是姐弟三人的说笑声,而躲在灌木丛里的李钦远却好似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他看着那个红色身影跟只翩跹的蝴蝶似的往前边跑,仿佛天生不知道愁字怎么写。 都传出这样的谣言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心真大。 李钦远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第69页 不过看她高兴,他心里那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操心也就渐渐消失了,那样的一张脸就应该这样,每天都得笑着,才好。 看他们走远了。 李钦远才慢悠悠的从灌木丛里走出来,走了几步,突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想了又想,才想起所有的不对劲来源于那包糖。 福满斋的糖? 这不是那天她要送给他的吗? 居然拿着要送给他的糖餵别人?! 刚才还笑着的李七公子突然向下抿了唇,兇巴巴地望着顾无忧离开的方向,盯了好久,然后才一脸不高兴的往不置斋走去。 第 33 章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呢。 徐復的禁令就下来了,还有几个处置通报。 今日四处散播谣言的那些人都挨了罚,柳远几个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还被徐復叫过去训了一通话,别看徐復平日看着好声好气的,十分儒雅随和。 但要真处置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他这头下了吩咐,书院里的那些人自然不敢随意再说,他们倒不是真的怕记个过什么,而是徐復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朝中有大半文官都同他交好。 不是他的故交好友,就是他的学生。 这要是回头徐復和谁喝茶喝酒的时候说上一嘴,他们日后入仕什么的难免有些坎坷。 再说定国公府的事,他们也实在只敢在私下唠嗑几句,要放到明面,被那个护犊子的定国公知道,绝对有他们好看。 处置禁令什么的都下完了,徐復又让人把顾无忧喊了过来。 彼时正是申时五刻(差不多4:15),顾无忧被女侍一路引着走到了徐復的办公处,女侍通禀一声,里头就传来徐復温和的声音,「进来。」 女侍打了帘子,顾无忧便弯腰进去了。 徐復的办公处布置的十分文雅,入目首先是一个四面平书格,里面摆着不少书册,而书格旁边摆着一张斑竹节纹的高几,几上放有炉瓶等物,里头还插有几枝梅花,此时正呈迎风舒展之态。 透过书格,能看到一张古朴的长桌,这里的陈设就十分简单了,悬着的笔架、绘着山水的青瓷洗笔池,以及一沓书册。 而徐復就坐在书桌后面。 他一身略显素朴的青衣,手里握着一壶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笑着和顾无忧说道:「来了,快过来坐吧。」 顾无忧轻轻应了一声,入座的时候,目光倒是被徐復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两幅字帖所吸引,一贴写着「为天地立心」,一贴写着「为生民立命」。 这两句话―― 她曾经在大将军的书房里看过,不过大将军那边还要多上一句,「为万世开太平」。 她从小就不爱看书,自然也不懂这些古圣名言,但大将军的东西,她都想懂,冬日两人坐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她便央着要人解答一番。 过去久了。 他说得那些话,她其实有些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那日大将军抚着她的长髮,望着字帖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抹怅惘,「我那个时候还不懂他。」 她缠着问那个「他」是谁。 大将军却只是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笑笑未语。 「怎么了?」徐復抬头,见她一直呆呆地看着身后两幅字帖,便笑道:「你也喜欢这两句?」 顾无忧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小脸红红的,否认道:「不是......我不太懂这些。」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就是觉得这字挺好看的。」 徐復笑了下,把手里的茶推到她面前,「这幅字帖是魏国公送给我的,他字一向不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魏国公就是七郎他爹。」 嗯? 她公公的? 顾无忧有些惊讶,清亮澄澈的杏儿眼又瞪得圆圆的样子,往他身后的墙壁看了一眼......公公的字是挺好看的,不过她还是觉得大将军的字更好看! 徐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那么一句,大概是觉得今日李钦远的行为有些异常吧,不过......他笑笑,「喝茶吧。」 「谢谢院长。」 顾无忧收回目光,朝人道了一声谢,她的确是有些渴了,就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但刚刚入口就皱了眉......这茶,也太苦了吧。 她连忙把茶盏放了回去。 要不是碍于徐復还在,估计这会就得找个盂壶把嘴里的茶吐了干净,勉勉强强咽了下去,那双好看的远山眉却忍不住一直蹙着。 徐復正要喝茶,见她这样倒是一愣,继而又笑了,「你这样......倒是和七郎很像,七郎也不爱喝茶,总觉得茶味苦涩。」 「啊?」 顾无忧愣住了,大将军不爱喝茶吗?可她明明记得后来的大将军一直都挺喜欢喝茶的啊,再苦的茶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倒是很少喝酒......有时候她嫌茶味苦涩,不大乐意和他亲热,每回都要人漱完口才行,没那股子苦味了才行。 徐復见面前的小姑娘竟然又在他面前出起神,便觉得有趣。 没在这事上和她细究下去,他和人说起正事,「今日书院里传得那些,我已经吩咐下去不准他们多言了,几个最先说的小厮、女侍我也都罚了。」 「你要是觉得还不满意......」 徐復的话还没说完,顾无忧就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不用再查下去了。」她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但也知道萧意这人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要找出是她做的,很难。 第70页 嗯? 徐復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无忧,似乎没想到这个打小就以「蛮横」出名的娇小姐竟然会这么算了。 顾无忧倒是面不改色,继续和人说,「原本这事也不是假的,过段时间,京城里的人也会知晓......再说,您不是已经处置他们了吗?」 她笑笑,模样又娇又俏,「所以就这样吧。」 徐復见她这样也跟着笑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传言对书院里的学子产生什么嫌隙,不过看着顾无忧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想道,这不挺可爱的吗? 哪里娇蛮无理了? 果然这世上的传言是最不可信的。 话说完了,徐復也没再留人,不过在顾无忧要出门的时候,倒是又问了一句,「你跟七郎......很熟吗?」 顾无忧已经在帘子口了,小手抓着青青的布帘,听到这话却神色诧异的回头看,似乎有些吃惊他的询问,不过,她还是半歪着头仔细想了想。 她是挺熟悉大将军的。 不过大将军一点都不熟悉她,虽然这几天靠一起吃早饭拉近了一些关系,但还是没说过几句话呀......唔,沉吟半响,「大概不是很熟吧。」 她看着徐復,认真答道。 不过她会努力和大将军越来越熟的! 徐復等了半天还以为会等到什么解释,没想到会等到这么认认真真的一句话,尤其小姑娘表情还那么正经,要不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院长脸面,他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 勉强绷着面皮,他朝人挥了挥手,「好,你回去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又朝人乖乖巧巧说了「再见」才打了帘子往外走。 等瞧不见人了,徐復才笑出声,看着那块还在拂动的布帘,他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合着那臭小子现在是在单相思啊。 * 顾无忧回到平朔斋的时候,已经下课了。 先生已经走了,底下的学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就叽叽喳喳说着话,大多都是在说今日徐復处罚的那件事,有人心有余悸的说道:「幸好我们刚才没四处说,要不然估计也得跟不置斋的那些人一样。」 女子的名声可比男子重要多了。 她们日后嫁人,除了身世门第,最重要的就是品行了......这要是回头自己的未来婆家一打听,知道她们沾了多言恶语,怎么可能还嫁得了好的门第? 「不过我听说刚才李钦远还维护顾无忧了,柳远他们身上的伤就是李钦远折腾出来的,他们两人......」 那人刚起了个头,就有人伸手拉扯了她一把,压着嗓音斥道:「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说谁不好,非要扯他们?」不说顾无忧那个性子了,就李钦远那个脾气,要让他知道,她们在这里编排他们的事,也有她们好受的! 「我这不是看她跟顾瑜都不在吗......」那人小声辩驳一句。 话刚说完,身边的桌子就被人轻轻敲响了,两人同时回头看,就瞧见那个她们以为不在的顾无忧正站在她们身旁,半歪着头,侧着脸,一脸疑惑的问道:「你们刚说什么?」 「乐,乐平郡主!」 其余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刚说话的两人也是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说话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我们没说什么啊。」 她们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刚才别人说了半天都没被人逮住,怎么她们这才开个头,就被正主抓住了,有个胆子小的,眼圈都红了,「我们,我们真的没说什么,你,你别跟院长说。」 她们不想被院长骂,更不想回头被家里人知道。 顾无忧一脸无语的看着她们,她以前到底是有多兇悍啊,有必要这样吗?她就是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拧着眉看着她们,语气无奈得说道:「没想找你们麻烦,我就想知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李钦远,他怎么了?」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大将军的名字,就是没听清楚。 看她们在她说完后还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打算通个气什么的,她又补充道:「说实话就不找你们麻烦,不说实话的话......」她刚一停顿,两人就立马开口了。 「我们,我们就是听说刚才李钦远在不置斋维护你,柳远他们身上的那些伤也都是他弄出来的。」 「别,别的......」 「我们什么都没说。」 「真的!」 两人说完见顾无忧就跟呆住了似的,小脸怔怔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偷摸摸的拿了自己的包包,低声和她说,「郡,郡主,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无人应答。 顾无忧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打算先行离开,省得等人清醒过来找她们算帐。 摸着墙根放轻脚步往外边走。 等走到门口发觉顾无忧还是没有回过神,她们连忙转过身,小跑着朝外面去,她们走后,屋子里的人也都放轻脚步离开了,顾无忧却好似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仍旧呆站在屋子里。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将军维护她! 大将军竟然维护她! 怪不得刚才徐院长会问那样的话。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整个人和心都变得有些飘飘然的,就像是踩在了云端,心跳也突然变得很快,扑通扑通的。 第71页 屋子里那么安静,她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顾无忧那双之前略带茫然的杏眼重新聚拢光芒,然后她想也没想,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第 34 章 说是去找大将军。 但其实顾无忧还没出门口呢,就跟迎面过来的顾瑜撞上了。 她没注意,跑得快,顾瑜也没注意,两厢一撞上的时候,顾无忧差点没直接摔倒,捂着被撞得发红的脑门,轻轻「唔」了一声,本来往外头转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了。 顾瑜同样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刚想骂人,余光看到同样捂着额头的顾无忧,又勉强把那些话憋了回去,但还是没好气的开口,「你干什么呀!」 「算了。」 她瘪瘪小嘴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决定自己还是大度一回吧,「走了,二姐让我来喊你回家。」 顾无忧被撞得有些发懵,还没说话,就被顾瑜拉着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她终于回过神,停下脚步,开口了,「等,等等。」 「你又要干什么呀?」 顾瑜没好气的停下脚步,转头看人。 顾无忧看着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呢?说她想去不置斋找大将军?说她想去问问大将军是不是真的维护她了?说她想知道大将军为什么要维护她? 但现在这个时间。 她这样跑去不置斋,大将军......应该会不开心吧。 肯定会的。 她刚刚传出退婚的流言,要是这个时候去找大将军,别人肯定会胡思乱想的。 嘆了口气。 顾无忧突然耷拉下肩膀,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声音也变得苍白无力起来,「算了,走吧。」她说完就迈开步子往顾迢的办公处走,心里想着,还是等明天吧...... 等明天去张叔那边吃早饭的时候,再问大将军好了。 想到这。 她又觉得开心了起来。 「喂!」 顾瑜喊了顾无忧一声,见她头也不回,更加不高兴了,气唿唿的追上去,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了?你也是这样,阿意也是这样,刚下课,我要跟她一起回家,她竟然等也没等我。」 顾无忧没有回应她。 她现在脑子里还是在想着刚才那两人说的话。 只要想到大将军维护她,她眉梢眼角的笑就怎么拉都拉不下来。 顾瑜在那边笑声嘀咕了个半天,也没听到顾无忧的回应,转头去看人,见她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的样子,反正就是没听她说话,小脾气又上来了。 「顾无忧,你又不听我说话,我不理你了!」说完,又气唿唿的往前跑。 顾无忧看她跑开才有些回过神,但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哎,阿瑜。」她在身后喊了几声,见她头也不回的,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这位堂妹为什么生气了。 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姐姐,顾无忧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得让着妹妹一点的,她小跑着追过去,侧着头,一脸疑惑的问人,「你怎么了呀?」 顾瑜看她一脸无辜,更生气了,转过头不理人。 顾无忧想了想,估计是刚才自己在想大将军,漏听她说话了,便好声好气的和人解释道:「我刚才在想事,没注意你说什么,抱歉啊。」 「你刚跟我说什么了?」 她语气认真,态度又诚恳,顾瑜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也没那么生气了,又撅了会嘴巴,才说道:「我说你跟阿意两个人都怪怪的。」 以前她是绝对不可能和顾无忧说这些事的。 但可能这几日相处多了,顾瑜也就忘记两人以前的纠葛,自然而然的和人说起来,「以前每次下课,阿意都会等我一起回家,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下课就直接走了,谁也没等。」 「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我跟她说和你一起去吃的时候,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顾瑜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一句,「我不是......」看着顾无忧那张认真听她说话的脸,又有些气馁,「算了,反正你们从小就不怎么对付,我也没啥好瞒的。」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反正她今天很奇怪就对了。」 顾无忧倒是能够猜到萧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做错事的人总是会变得疑神疑鬼、担惊受怕的,加上顾瑜今天反应这么强烈,萧意自然不敢跟顾瑜走得很近。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顾无忧有些犹豫起来。 她本来是想找个机会,让萧意自己露出马脚的,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退婚的事,她虽然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别人打着对她不利的旗帜四处散播谣言。 可顾瑜自小就跟萧意要好。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的人......顾无忧将心比心想了想,自己估计是接受不了的,想到这,她转头看向顾瑜,有些担心。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顾瑜皱着眉,有些奇怪的看着顾无忧,不懂她脸上这是什么表情。 「没事。」顾无忧摇了摇头,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算了。 她虽然跟顾瑜打小也没什么交情,但总归是她的妹妹,这个妹妹性子骄傲,论起朋友其实也没比她多多少,萧意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保留她心里美好的一面吧。 第72页 只要萧意以后别再做这些事,这次,她可以不揭穿她。 「什么没事啊,你明明有事!」顾瑜一点都不喜欢顾无忧这样,好像自己是个歷经千帆的大人一样,装深沉。 明明她们差不多大! 「真没事啊。」 眼见顾瑜还要张口,顾无忧就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似的,连忙向前招了招手,喊道:「二姐!」 长廊上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美人转过身,她伸手扶着自己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长髮,看着她们出现,温柔又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你们来了。」 看到顾迢在,顾瑜也没那么闹腾了,气哼哼的瞪了顾无忧一眼,就乖巧的跑到顾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喊道:「二姐。」 「嗯。」 顾迢看着她笑了笑,又看向紧随其后的顾无忧,伸出另一只手,「走吧。」 顾无忧连忙握住了。 两个刚才还在闹腾的人,现在乖乖巧巧跟着自己的二姐回家了。 * 翌日清晨。 顾无忧还是一大早就起床了。 所以说只要一件事坚持的时间久了,就会成习惯,例如她以前每每到辰时才会起床的人,现在这么早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困了,又例如伺候她洗漱的白露红霜也不会觉得那么奇怪了。 顾无忧想,这要是再过几日,她到点没起来,两丫头估计还会直接跑进来问她,「怎么还不起啊?」 照旧吩咐人把花瓣洗洗晒晒,顾无忧就坐着马车出门了。 坐上马车的时候,她还在想,既然所有的事都能坚持成习惯,习惯成自然,那大将军是不是也能越来越习惯和她的相处呢? 她托着下巴,靠坐在马车上,任由马车一晃一晃地往外驶去。 与此同时。 通往外头的小胡同里,还有一辆马车。 穿着灰色小袄的书童看到马车从眼前一闪而过,连忙打起车帘弯腰走进车里,他一边搓着被冻僵的手,一边颤着嗓音和里面的蓝衣少年说,「少爷,五小姐已经出门了。」 「嗯。」 顾九非正靠着马车,修长的手指挑起一角车帘,长长的胡同里,那辆熟悉的马车很快就没了踪影。他就这样拧着眉看着,薄唇微抿,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还要追上去吗?」安和问道。 「不用了。」 顾九非落下手里的车帘,经了这么一会功夫,马车里更冷了,他倒像是没有感知似的,握着一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苦茶,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说道:「走吧,去余家。」 「是。」 ...... 天色还早。 小胡同里赶早上工的人却都已经起了。 胡同里的早饭摊不多,老张这边是最受欢迎的一处地方,李钦远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排起了队,一群人一边等着馄饨,一边和身边的人唠嗑着。 看到李钦远过来,有认识他的人就有些诧异的问道:「小李公子?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早?」 老张听到声音,一边下着馄饨,一边百忙之中朝李钦远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也有些诧异,「你怎么来这么早?」 李钦远轻轻「唔」了一声,「今天起早了。」 他声音有些哑,神色也有些疲倦,显然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老张和他处得久了,是打心里把他当做晚辈的,见他这样,忙关切道:「行了,你先进去吧,过会这里忙好了,我给你把早饭端进来。」 李钦远点点头。 路过老张的时候,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但看他忙得跟陀螺似的也就没开口,走到布帘那边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盯着那块略显灰朴的布帘好久,才打了帘子走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有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他惯常坐得那张桌子倒是很干净,就是太干净了一些......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他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从徐復那边回去的时候,傅显就拉着他,问道:「你刚才真是在帮小辣椒?」 他自然是想都没想就张口否认。 但显然,这个否认并没有多少成效,至少就齐序那个一天到晚只想着哪里有好吃的人,也用狐疑似的目光看了他好久。 更别说京逾白那个小狐狸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在院子里顶着寒风练了一个时辰的剑,累得精疲力尽这才沾着枕头睡了几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也很早。 天色还灰濛濛亮,他躺在床上,又盯着那青色的帷帐好半天,然后莫名其妙的就顶着这天色出门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胡同里了。 李钦远十岁以前,很爱想事情。 想怎么样才能让父亲满意,想怎么样才能让母亲满意,反正想得挺多。 不过十岁之后,他就不大爱想这些事情了,每天过得随心所欲、浑浑噩噩,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反正就这样凑合着过。 以至于现在陡然间,脑子里攒了那么多想法,他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他昨天那个否认,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第73页 而他昨天,以至于今天,所有的莫名其妙和不对劲,全部来自那个小辣椒。 就像现在...... 他呆坐在这边,目光时不时往那块蓝色布帘看过去,就是在期待一个他原本以为并不期望的身影。 布帘轻轻一动。 李钦远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形顿时坐直了,他目光僵直的看着那块布帘,看着它被人带了起来,感受到一阵风先比人串了进来,然后...... 「怎么了?」老张端着托盘,神色奇怪的看着他,要不是手里还拿着东西,他都想摸摸自己的脸了,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没事。」 李钦远收回目光,重新恢復成以前的样子,只不过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却轻轻握成了拳头的样子。 老张也没多想,把东西放下后,就叮嘱道:「早点吃完,早点回去睡觉,看你困的。」说完又嘆了口气,「你书院离这边这么久,每天来回跑多费劲,你要真想吃,回头找人过来拿就是。」 「没事。」 李钦远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这会没什么心情,说的话就更加少了,他拿过干净的筷子和勺子,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吃着包子。 看到豆浆上的葱花时,还出了回神。 大概是现在不忙,老张也不着急出去,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今天小丫头怎么还没来?以前这个点,应该早就到了。」 李钦远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响才吃了一口带着葱花的豆浆。 然后语气淡淡的说道:「她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 虽然退婚的谣言已经结束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在书院提起,但到底是发生过,以定国公的性子,估计是不会再让她的宝贝女儿去书院了。 自然。 也就不会来这边了。 老张一愣,一句「为什么」刚脱口而出,身后的布帘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梳着如意髻的红衣小姑娘,挂着满脸的笑从外头进来。 还没看到人呢,就喊道:「张叔,你在里面吗?」 脆生生又娇滴滴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李钦远就跟呆住了似的,嘴里的豆浆还没咽下去,却在声音响起的这剎那勐地抬头望过去,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他嘴里「不会再来了」的小丫头正站在不远处。 初旭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又明艷又朝气。 「咦?」 顾无忧也看到他了。 她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更加璀璨了,放下布帘就往他这边跑,等到他身边才停住,小手揪着红色的斗篷,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只好带着羞意和笑意看着他,「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的时候,眼中就满满当当只有他一个人。 「你......」 李钦远张口,声音竟然比之前更哑了。 「嗯?我怎么了?」顾无忧半歪着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佯装无事的低下了头,可打先前进来就拧着的眉很明显舒展了一些,就连沉重的心情也显而易见的轻松了许多,「......没事。」 顾无忧看着她的大将军从最初的怔忡又恢復成以前冷淡的样子,她也不憷,仍旧笑盈盈的坐在他对面,和同样呆住了的老张说,「张叔,我今天还是要豆浆,还要两个肉包!」 她饿死了,要多吃点。 老张后知后觉回过神,忙起身,哎一声,「你先坐会,我这马上就来。」 「好~」 顾无忧笑着应道。 老张很快就出去了,李钦远还是低着头喝豆浆,顾无忧没事干就时不时往他那边看,她自以为不动声色无人察觉。 可李钦远打小就是军营里练出的本事,几米处飞过一只鸟都能辨别出是什么方向,更不论是这样近距离的注视了。 如果是以前,李钦远被她这样看着,大约除了烦就没什么感觉了。 可今天―― 除了轻微的烦躁之外,更多的是不适应,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扑通扑通跳着,整个人都很不对劲,有种让他想当场跳起来的冲动。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情绪,握着汤勺的手收紧,在那股子不适应的情绪下,勐地抬起头虎着脸瞪过去,不等顾无忧闪躲就先压着嗓音开了口,「不许看我!」 「我......」 没有闪躲成功的顾无忧委委屈屈的瘪了下嘴巴,然后又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 别过头没再看李钦远的顾无忧又悄悄的侧过头,往李钦远的方向看过去,大概是察觉到大将军吃饭的动作又慢了下来,她这次特别有准备的马上说道:「我,我就是有事想问你!」 然后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偷看你。」怕人不信,她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真的!」小脸看起来就很认真。 不过内心是有些慌张的。 其实她撒谎了。 她还是想看大将军的。 不过不能让大将军知道,要不然以后真的连一丁点偷看的机会都没了,顾无忧有些想嘆气,年轻时的大将军真的好兇啊,连看都不给她看,偷偷的都不行。 唉。 李钦远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姑娘撒起慌的时候,眼神会闪躲,脸会红,尤其是那双手还会不自觉的纠缠在一起。 现在―― 他看了一眼,都快揪成麻花了。 第74页 他也懒得去揭穿她。 手握着汤勺轻晃着豆浆,狭长的丹凤眼正对着顾无忧,懒懒散散的开口问道:「什么?」 听他说话,顾无忧也顾不得唉声嘆气了,连忙抬头看向他,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昨天是不是在不置斋维护我了?就......就退婚的事,我听别人说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小手交握得更紧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紧张和期待。 李钦远一愣,他没想到不置斋的事会被她知道,心里暗骂一句,嘴里却果断的否认,「没有。」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李钦远,继续说道:「可是,我,我听说柳远他们都受伤了,是,是你弄的。」 「他们太烦了。」别扭又傲娇的李钦远继续皱着眉否认,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他大概也看出小姑娘很失望的样子,所以这次说得没有那么果断迅速,甚至还有些犹豫。 「......哦。」 顾无忧失望的低下头,也是,现在的大将军和她根本就还不熟,怎么可能维护她呢?亏她还这么高兴......她心里有些难受,不,不止有些,是超级难受。 不对―― 顾无忧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跟福至心灵似的,勐地抬起头,她没有错过李钦远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果然......眼中的失望和落寞一扫而尽,那张精緻的小脸又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语气笃定的说道:「你骗人。」 「什,什么?」 李钦远本来就记挂着刚才担忧的目光有没有被人看到,现在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向清明的脑子也犯了煳涂,话也说得磕磕巴巴起来。 「你明明就有维护我,你骗人。」顾无忧毫不掩饰的揭穿他的谎言,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谁骗你了?!」 李钦远气唿唿的说道,他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哪里来的底气,说得这么笃定!刚想反驳,突然就看到对面的少女站了起来,探过身,小手揪着他的耳朵,在他僵直又呆愣的目光中,笑着说,「吶,你的耳朵红了。」 「你骗人的时候,耳朵会红。」 「所以――」少女笑容明媚,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哼笑道:「你昨天就是维护我了!」 年轻时的大将军还是个小骗子。 哼。 幸亏她聪明。 这不,就让她抓到小把柄了? 顾无忧离得那么近。 李钦远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甜香味,不腻,说不出是糖香还是果子香,很好闻......他也不知道是被这香味冲击了脑子,还是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到了。 手里握着的汤勺砸在碗里,水花溅到手背上。 他刚想说话,帘子突然被人打起,传来老张的笑声,「豆浆来......」大概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老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 35 章 夭寿啊。 这,这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不熟吗?怎么,这都揪,揪上耳朵了?朴实的老张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懵,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 里面的两人也都呆呆地看向他。 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反正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阅歷丰富的老张先回过神,他轻咳一声,「你们,那个......我先出去。」说完,他就连忙落下手里的布帘转身往外走,跟落荒而逃似的。 等到布帘落下的那一刻。 屋子里刚刚才多了一些的光亮立马又少了许多。 而那个僵直着脖子望着布帘,卡壳已久的李钦远也终于回过神了,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俊美的面孔先是化开一道很深的红晕,然后就跟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立马跳脚起来。 顾无忧还没反应过来呢。 李钦远那边突然站了起来,她这里也还没放手,因为惯性差点就要往前扑过去了,怕摔倒,她一手抓着李钦远的胳膊,一手还揪着他通红滚烫的耳朵,精緻的小脸上看起来还有些迷煳,一副还没搞清楚现状的样子。 「你!」 李钦远都快气死了,怕她摔倒又不能甩开她,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又气又臊,连带咬牙切齿地沖她吼道:「你给我放手!」 「快放!」 这个女人真是太不害臊了! 居然抓他的耳朵! 她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抓得吗?! 还被人看到! 李钦远觉得自己的英名在今天算是毁于一旦了,亏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和老张说,他跟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熟。 现在好了―― 他都能够想像到老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了。 这也亏得刚才只是老张,要换成这胡同里其他大婶大妈的,估计不用等明天,今天下午就能现场编出一个话摺子,里面的情节桥段要放在茶楼里,还是三四天都满座的那种。 自己站了那么久,小姑娘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李钦远气得不行,自以为很兇的瞪着她,「你还不放?!」可惜,他现在的脸太红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好在。 神游已久的顾无忧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轻轻哦了一声就先松开了手,然后站直身子,小手藏在身后,低着头,脸很红。 第75页 想了想。 她又偷偷抬起小脸,看向对面脸比她还红的李钦远,含羞带怯的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 她就是想说自己抓到他说谎的小证据了,谁想到张叔会进来啊。 「我没想到张叔会进来。」她说得十分无辜。 李钦远听得快气死,听听,听听,这算是什么话?合着刚才老张要是没进来,她还觉得自己做对了?不害臊!不知羞! 他仍旧虎着脸,隔着一张桌,瞪着她。 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也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李钦远除了这样瞪着顾无忧,什么事都做不了,总不能真的打她一顿吧。 半响。 他也只能收回目光,气唿唿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然后跟泄愤似的,啃起包子。 「那个......」顾无忧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李钦远又喝豆浆,又吃包子,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她其实也不是爱使唤人,但每每看着李钦远,总是忍不住想沖人撒娇,「我,我还没有早饭。」 李钦远气死了,头也不抬的吼道:「自己去拿!」 唔。 好兇啊。 顾无忧被凶得背在身后的手都轻轻打了个颤,她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第二步的三回头还没实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摔了筷子站了起来。 他兇巴巴的瞪了一眼顾无忧,咬牙道:「我去拿,你去给我坐好!」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待会会不会跟老张胡乱说什么! 「啊?」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看到她的大将军跟一阵风似的,打了帘子就出去了。她看着那块布帘在半空中轻轻打了个转,然后又摔了下来,清晨的寒风还温柔的拂过她的脸。 然后。 她就笑了,笑得牙不见眼,很开心的样子。 吶。 她果然没看错。 虽然年轻时的大将军脾气又暴躁又凶,还非常不好说话,但心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呀~他们现在都还不熟呢,他都会在背地里维护她了。 就连现在。 他明明那么生气,但还是会帮她去拿早餐。 顾无忧高高兴兴的在原地站了半天,然后才转身回了座,等着她的大将军给她拿早餐。 * 李钦远走出帘子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要帮那个不知羞的小辣椒出来拿早饭?她又不是没手没脚!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张呢! 气唿唿的站在原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老张,李钦远有种想当场转身回屋的冲动。 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呢,老张就像是听到了声音似的,转过头。 看到他出现的剎那,老张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然后继续尴尬的和他说道:「咳,出来了啊。」 好了。 走是走不掉了。 李钦远硬着头皮,磨着步子往老张那边走,然后轻轻咳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叔,我来拿早餐。」 老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大脑卡壳了似的,问了一句,「她的早餐,你来拿啊?」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转过头,把刚才放在蒸笼里的早餐递给李钦远,「去吧去吧,还热乎着呢。」 「......嗯。」 李钦远接过托盘,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我跟她没什么,刚才......」 刚才什么? 他自己都找不到託辞。 那个小辣椒真会折腾他! 李钦远拿着托盘的手用力的,咬着牙,都快当场把这块托盘折断了。 「咳,没事,我明白的。」老张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进去吧。」 李钦远看着老张,张口想辩解,发现自己除了苍白无力还是苍白无力。 他似乎是泄了气,低着头,转身往屋子里走,在走到布帘处的时候,他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又或者说压抑自己的情绪。 但当他挑起布帘,看到祸事源头的正主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他进来还笑着朝他打招唿的时候......李钦远觉得自己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他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跑进跑出拿早餐,还被人这样误会。 她呢? 居然这么轻松,一点事都没有! 沉着一张脸走过去,压着脾气把早餐放到她面前,看她还是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李钦远终于憋不住了,兇巴巴的低吼道:「吃!」 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 嘤。 凶死了。 可顾无忧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笑盈盈的看着李钦远,在他即将又要暴怒的边缘连忙收回目光,笑眯眯的吃起了大将军特地给她拿过来的早餐。 真好吃。 比以前的早餐还要好吃。 吃早饭的时候。 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顾无忧也没再说什么话,或者一直盯着他看了。 李钦远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女人有这么可怕,这个小辣椒果然就跟傅显说得一样,会折腾人。 不。 她不仅会折腾人,还会扰乱他的心,就刚才,小辣椒那个软乎乎的手抓着他耳朵的时候,他就连唿吸都停住了,大脑也像是停下了运转。 第76页 只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喉咙口出来。 就连现在―― 他都还能感受到那个心跳的余韵。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小辣椒,她不说话的时候很乖巧,一点都不讨人厌......唔,这话其实说得不大准确,平时的小辣椒,其实也不讨人厌。 井字格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木头窗棂罩在她的身上。 以李钦远所在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她扇形的眼睫跟两把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还能刮到自己的脸。 有时候觉得痒了,她还会不胜厌烦的抬手轻轻拨一下睫毛。 眼睛很好看。 即便现在低着头看不到,但李钦远还是能够想像到她那双仿如晴日般的眼眸,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就算再大的烦扰,都仿佛会消散一般。 鼻子小巧又挺直,右侧鼻翼那边有一颗很淡的痣,平时要是不细看的时候是察觉不到的。 嘴唇是很好看的弧形,两边微微翘起,就算不笑的时候,看着也像是在笑。 挺好看的。 比他以前看到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来得好看。 李钦远看到对面的小辣椒突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连忙收回目光,又装模作样的吃起了包子。 「唔?」 顾无忧一边拿着帕子擦着嘴唇,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干嘛!」 做贼心虚的李钦远这次大概是真的心虚了,竟然主动搭起了腔。 顾无忧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还没吃好呀?」刚刚她还没吃的时候,他就吃了一大半了,现在她都吃完了,大将军竟然还没吃完。 「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顾无忧一想到这个可能,脸上就露出了担忧的模样,是哦,大将军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她看着李钦远比平日要显得苍白的面孔,还有眼下隐带的青黑,担心的直接站了起来。 手直接探了过去,想摸摸他脑门的温度。 但还没碰到呢,李钦远就直接身子往后一仰,避开她的手,把手里的包子扔到盘子里,然后又气又臊的说道:「你,你又要做什么!」不等顾无忧说话,他就直接站了起来,红着一张脸,气汹汹的往外走。 这个女人都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气死他了! 顾无忧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担心的追上去,语气关切地问道:「你真没事吗?是不是发烧了啊?要不我陪你去看大夫?」 「你才发烧了!」李钦远没好气的说道。 「可是――」 顾无忧伸出手,似乎想去戳戳他的脸,但想到李钦远刚才兇巴巴的样子,又弱弱的收回手,小声道:「你的脸好红,看起来很烫啊。」 他脸红? 李钦远一愣,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拿手一摸,还真是滚烫的样子。 想到自己脸红的原因,又看了一眼还一脸无辜的顾无忧,他气得脸又红了几分,这次倒是愠怒多过羞臊。 勾引了人还不自知,这个该死的小辣椒。 李钦远怕自己再跟她说话,就真要去看大夫了,原因估计是气得心绞痛,这种丢脸的原因,他是一点都不想去。 闭着嘴巴不想再跟她搭话,打起帘子就往外走,想到外面的老张,又压着嗓音转头威胁道:「出去后不许乱说话!」 这次说完他也没等顾无忧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可是――」 顾无忧追出去,还是很担心的样子,跟在后面小声道:「你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吗?现在天那么冷,要是生病会很难受的。」 李钦远没说话,牙齿都快咬碎了。 在心里默念起清心经,凝神静气,不要生气,跟她生气一点效果都没用,还会被气得更加厉害。 老张看到他们出来,笑呵呵的朝他们打招唿:「这么快就吃完了啊?」 还快? 这搁以前,他都能吃两顿了。 李钦远心里吐槽着,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把早饭钱给老张,说了句,「走了。」他说完就往前走,也没有要等顾无忧的意思,但脚步也没之前那么快了。 顾无忧看到老张总算是从担心大将军会生病的思绪里抽回一些神,她也想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掏钱给老张,还没动作呢,那头老张就笑着说道:「给了给了。」 看她小脸焦急的样子,又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看起来这么急?」 「我......」顾无忧张口想说话,可不等她开口,原本已经离开的李钦远突然去而復返,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老张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愣了半响才笑开。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他乐呵呵的起来收拾东西,也就没再管他们的事。 * 那头。 顾无忧被人带着走了好几步,她起初没反应过来,等被人拉走走进了胡同才疑惑道:「怎么了?」突然走那么快,她差点就被吓了一跳。 「没事。」李钦远看这边没人了,索性就放开了,然后找了一个以前从来不会用的解释,「上学要迟到了。」 他是真的怕了这个小辣椒了,生怕她跟老张乱说什么。 第77页 她自己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老张怎么可能不知道?要让老张知道自己今天闹了这么多回大红脸,还被人误会是发烧了,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那你――」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 不等她说完,李钦远就咬牙道:「我真没发烧!」谁发烧跟他似的,只脸红啊?! 看她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李钦远气得唿吸都浑浊了几分,深深唿吸了好几回,又在心里默念起了清心经,这才算是憋住火,压住了脾气,然后和人解释道:「里面太热了,我是被烧的。」 真是这样吗? 顾无忧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看看大将军现在的脸,的确没那么红了,她就暂时相信好了,不过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那你要是真的生病了,记得看大夫啊,不然又得吃药了。」 大将军最怕吃药了,以前都得她哄着才吃。 明明那么大一个人了,吃起药来跟个小孩子似的,还得拿糖哄,有时候还得亲亲他才听话。 唉,她嘆了口气。 小丫头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李钦远见她小嘴叭叭的还想再说,皱着眉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要是生病就去找大夫!」 不可能的。 见她还要再说,他索性使出了杀手锏,威胁道:「你再说,我明天就不来了。」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这算哪门子威胁? 可对顾无忧却出奇的有效。 她果然没再说话,甚至还拿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看她这样。 李钦远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连忙侧过头,生怕自己看着她那张脸会憋不住,但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有些藏不住。 好在他侧着身子,无人看到。 初旭升起。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打到这凡尘,在这条又长又狭窄的胡同里,少年一身白衣,颤着肩膀侧着头,平日里淡漠无谓的一张脸此时却带着清浅的笑意。 而那个红衣少女呢? 她还捂着嘴巴,仰着头看着她的大将军,灿烂的阳光使得她的脸变得更加明媚艷丽,这样一张脸无论是谁看到都移不开眼,可她却仿佛只知道她的大将军似的。 望向他的时候,就再也移开眼眸了。 李钦远回头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的目光,他的心脏忍不住轻轻一跳,红了耳朵扭过头,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走啦。」 顾无忧点点头,没说话,跟在他身旁往前走。 等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李钦远看着不远处那辆属于顾无忧的马车,停下脚步,到了这喧闹处,他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样,神色慵懒又有些淡漠。 「去吧。」 他看着顾无忧说道。 顾无忧虽然小手已经放下来了,但嘴巴还是紧闭着,一直牢牢谨记着李钦远说的话,她瞅瞅不远处的马车,又看看眼前的李钦远,一副想说话的样子。 「干嘛?」李钦远皱着眉看着她。 顾无忧指指自己的嘴巴,见他皱着眉的样子,又有些泄气,想说话又怕他生气,目光触及他修长的手,她就像是福至心灵似的,眼睛发亮的抓过他的手,想在他的手心写字。 她细软的手指刚碰过去的时候。 李钦远还没反应过来,等那细软的触感碰到手心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然后他差点就绷不住跳了起来,连忙看了眼四周,眼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就往旁边走,没好气的吼道:「你干嘛!」 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动手动脚!她都不知道害怕两字怎么写吗?!见小丫头还是一直瞅着他就是不说话,他更加没好气了,「说话!」 唔。 顾无忧憋了一路,总算可以说话了,她看着李钦远,委屈道:「你让我不要说话的。」 「我――」李钦远回忆下两人的对话,还真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他今天总算是体验到了,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半天也只能咬牙道:「说!」 「你明天真的会来吃早饭吗?」顾无忧眨巴着眼睛,期待的问道。 就因为这个? 李钦远都无奈了,他抬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来。」 顾无忧一听这话,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那我明天带糕点给你吃!」说完,她就笑着往胡同口走,走到外面的时候,还笑着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阴暗的胡同里。 李钦远还靠在斑驳的墙上,他看着站在胡同口的少女,风扬起她的长髮和大红色的裙角,上面绣着的牡丹和仙鹤就跟活了似的。 她脸上的笑比头顶的金光还要来得灿烂。 看到他看过去,一点都不怕被人看到似的,还拼命和他挥了挥手,又笑着和他说了一句,「明天见!」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启行,最终离开他的视线,然后他站在原地,对着前方,轻轻说了句,「明天见。」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先是愣了片刻,半响又低骂一声,「妖精。」 慢悠悠的往胡同口走,想着刚才小辣椒脸上的笑,他也像是忍不住似的,轻轻扯起了嘴角,等反应过来又死命的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 第78页 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才想起一件事。 小辣椒是怎么知道他说谎的时候会红耳朵?他拧着眉想了想,最终也只能想到傅显那个臭小子,以前这小子哄小辣椒的时候,估计没少说他们的糗事。 很好。 他今天的糖葫芦没有了。 李钦远想到自己刚才被小辣椒揪住耳朵的样子,就忍不住黑了一张脸,他打小就没这么丢人过,就连母亲都没揪过他的耳朵。 又走了几步。 他又想到手心里残留的触感,嘴里低声骂了一句,细长的手指却不自觉的蜷了起来,像是为了留住里面的温度似的。 第 36 章 顾无忧到书院的时候,没赶早也不算晚,踩着第一节还没上课的时间走进学堂。 昨天的退婚传言经由她和李钦远那么一折腾,再加上徐復的禁令,已经没人敢再提起了,就算心里有个小爪子不住挠着让他们东想西想,也没人敢在学堂说什么。 至于在外面,不用顾无忧说什么,他们那些人家的长辈就能一个个给他们好果子吃。 所以退婚这事就这么消停下来了。 走进平朔斋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似的,很热闹,一群人或站或坐说着话,看到顾无忧进来倒是都非常有默契的静默一瞬,尤其是昨天两个在放学后说道话的姑娘更是直接低下了头,不敢跟她对视。 顾无忧却没有搭理她们。 她今天心情很好,还打算趁着没上课再扎几针,早些把香囊做好呢。 刚坐下,本来坐在前排的顾瑜就过来了,坐在她前面,不高兴的沖她说道:「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每天那么早出门,还这么晚来学堂。」 「唔。」 这是她跟大将军的秘密,除了二姐,谁都不知道,顾无忧也不打算跟顾瑜说,随意扯了个话,「有事,怎么了?」 顾瑜仗着顾无忧坐在最后面,没人看到她,有些无语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有事,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事!不过她也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她跟顾无忧也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顾无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下,又从包包里拿出自己还没完成的香囊,目光诧异的看着神色不大好的顾瑜,「出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没事。」 顾瑜咕哝一声,见顾无忧还是看着她,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阿意不知道怎么了,今天都没来学堂,她以前很少这样的,就算生病都会过来。」萧意啊...... 顾无忧朝萧意的位置看了一眼,还真是,空荡荡的。 她收回目光,宽慰似的说了句,「回头放了学,你去她家看看呗。」 她不大想说起这个人,宽慰一句之后就没再开口了,顾瑜倒是也没想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点了点头,「那我放学去看看吧。」 又嘆了口气。 第一节课的先生就进来了,顾瑜没再多说什么就回了座,顾无忧也放下了手里的香囊,认认真真的听起了课。 教授书画的先生是个温润如玉,外加好脾气的人。 先生姓韩,名子谦,是韩家的次子,他父亲在朝中任次辅,论资歷一点也不比京逾白的父亲少,又是书香世家出身,虽然在官途上不比京家在朝中有势力,但在许多学子心中,韩家的地位却要远远高于京家。 顾无忧还听说这位韩先生当年就是和她三哥,以及沈家那位状元爷一起科考,最后中的榜眼。 最后却跟三哥一样,没选仕途,反而进了鹿鸣书院,教授书画。 不过她私下还听过一个小道消息,这位韩先生很喜欢二姐,一直很想娶二姐为妻,当初也是为了二姐才进的书院......只是这个小道消息是不是属实,还有待考量。 反正前世,顾无忧对这位韩先生并没有什么印象就是了。 可要是真的。 她会觉得很开心。 二姐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嫁一个如意郎君,毕竟二姐的病现在看起来也没事,或许......没事呢。 「再过半个月,就要放假了。」韩子谦一身青衣,笑着把手里的册子放在讲案上,看底下一个个带着高兴和期盼的眼神,又抿唇笑道:「不过前面还有每年两次的考核。」 「虽然院长对女学这边没什么要求,但你们也不能松懈啊。」 他嗓音温和,底下却是哀嚎一片,有胆子大的还同他打起商量,「韩先生,你去年定的题目也太难了,我都不知道该画什么,今年能不能简单些呀?」 韩子谦笑着应道:「好啊。」 底下一听这话,就嘘声一片:「哼,先生每年都这么说,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宽松过。」 「那你们还不是每年都要这样问上一遍?」韩子谦笑笑,又听了几声哀嚎,便打开册子同底下说道:「好了,收拾收拾,准备上课了。」 底下不是准备笔墨纸砚,就是准备调色的。 只有顾无忧托着下巴,在想考核的事,还有半个月就要考核,也不知道大将军会考得怎么样?她还是不相信大将军是那种全部拿末等的人啊。 「乐平,怎么了?」韩子谦走过来,看着还在发呆的顾无忧,温声问道。 「啊?」 顾无忧后知后觉回过神,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眼韩子谦,红了脸,低声回道:「我走神了。」她收起心思,也开始收拾起书桌了。 第79页 韩子谦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回到前面,讲授起今天要画的主题。 * 顾无忧今天一整天过得都挺充实的,上课的时候好好上课,得空的时候就继续做香囊,偶尔想想大将军。 她这阵子表现得挺好,课堂上还受了不少表扬,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前世。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歷。 她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个地方,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琅琊都没上过学,外祖母疼她,顶多只是请先生一对一辅导她。 不过那个时候她脾气大,也没怎么好好听讲过,自然也没受过什么夸赞。 即便是有,大多也是虚与委蛇的话罢了。 快放学的时候。 顾无忧正打算收拾东西,去找二姐一起回家。 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骚动,然后就是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火急火燎的说道:「出事了,出事了,李钦远打了周长柏,都打出血来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几位先生都过去了,还说要把李钦远赶出书院呢!」 「什么?」 「李钦远打人了?」 「周长柏哪里得罪他了?李钦远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竟然敢在书院出手打人!」 ...... 屋子里全是说道李钦远的声音。 顾无忧却像是失聪了似的,她一个字都听不到,只有一句话环绕在耳边,「李钦远打人了,先生们都过去了,他们还要把李钦远赶出书院」。 大将军―― 大将军出事了! 顾无忧的唿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拿了,提着裙子就往外头跑。 屋子里的人都被她这番动作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那人更是被吓得一直往后退,生怕跟她撞上。 「她怎么了?」 有人刚提了这个头,还没人答呢,就看到顾无忧去而復返,直接抓着门口那人的胳膊,沉着小脸,哑着嗓音问道:「在哪?」 「什,什么?」那人呆住了,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问你李钦远人在哪?!」 「他,他就在那个,月,月门那......」被抓着的人磕磕巴巴的答道,怕顾无忧不知道还指了个方向,「就是平朔斋和不置斋的交界处。」 话刚说完,顾无忧就已经跑远了。 平朔斋的其余人等都呆呆看着顾无忧跑远的踪影,有人想嘀咕几句,发现顾瑜还在,只能小声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 顾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顾无忧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她好像对李钦远有些过于关心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皱了皱眉,本来是打算一放学就去找萧意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她抿了抿唇,还是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其他人见她也出去了,互相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说着说着,一群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 月门。 除了不置斋的学子之外,就连平时不怎么出来走动的那些昌荣斋的学子们也都在,一群人围站在一侧,另一侧便是书院里的先生了。 平时都不一定能凑齐的一群人,今天却都在。 而被他们包围着的便是李钦远,以及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煳的......人。 那人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本来白净的衣裳也是一片血污模样,要不是眼睛还睁着,胸口也还在起伏着,估计大家都要以为他死了。 「大夫呢?去找了没?」领头的先生年龄较大,是除了徐復之外,在鹿鸣书院最有声望的人了,他姓王,单名一个致字。 现在这位王老先生正拧着眉,问身边人。 「已经去找了,估摸着快到了。」有人答道。 王老先生点点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周长柏,皱眉道:「先去把人扶起来,这样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有人授命前去,他便转目看向李钦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钦远没说话。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握着一方巾子在擦拭手背上沾染的血迹。 王老先生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平时在书院属于不管闲事的那种人,今天要不是事情闹得太大,徐復又不在书院,他也不会出山,但既然出来了,便势必要把这件事问清楚弄明白。 旁边学子议论纷纷。 他们平时骇于李钦远的脾性,这次却像是被惹火了,仗着先生们都在,义愤填膺的躲在人堆里说道:「这还用问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李钦远打得长柏!」 「先生,李钦远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这样殴打同窗!」 「他要是不走,我们人人自危!」 这声音起初并不算多,到最后说得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傅显和齐序着急辩白:「七郎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京逾白也走到王老先生面前,作揖道:「先生,七郎并不是这样的人,请您明察。」 王老先生看了京逾白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李钦远的身上,「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钦远还没开口,那边就有人喊道:「还有什么好明察的?难道长柏身上的伤不是李钦远动的手吗?!」 傅显气急,抬手就想揪他的衣襟。 那人连忙往后一退,一脸仓惶的样子,嚷得倒是更大声了,「先生你看,你们都还在呢,他们就敢这么嚣张!你们要是不在,我们怕是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第80页 「每天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我们实在害怕!」 「你!」傅显气得不行,真想好好揍他一顿,但还没动手就被李钦远给抓住了胳膊,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好了。」 「七郎!」傅显转头看他,气得红了眼眶,身边的齐序也急红了脸。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目光对向刚才说话的一群人,那群人刚才嚷嚷的十分嚣张,现在却看都不敢看他,一个个苍白着面孔往后退,生怕自己也落得跟周长柏一样的下场。 见他们这样。 李钦远也只是嗤笑一声,他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他们说得放在心上,神色淡淡的收回目光,他松开抓着傅显胳膊的那只手,最后把目光转向王老先生。 迎着那样一双目光,他也只是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七郎!」 傅显三人一起叫他,这次就连京逾白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急切。 王老先生看着李钦远,皱了眉,李家这个小子的名声,他也耳闻过,书院里的几位先生也对他颇有言辞,唯有徐復常言此子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是个可塑之才。 他跟徐復是忘年交。 徐復看中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王老先生眉头未松,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你当真无话可说?无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向我说,我必定会调查清楚。」 大夫已经过来了。 抹着额头的汗蹲在周长柏的身边为他诊治,李钦远朝那边看了一眼,周长柏也正好看着他这边的方向,见他看过去,身子勐地一抖,然后连忙躲开他的目光。 李钦远的眼中少见的闪过几丝厌恶,嘴里却还是平平说道:「没有。」 「你――」 王老先生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但最终也只是嘆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道殴打同窗,按照书院里的条规,会如何?」 「嗯。」 李钦远淡淡应了一声,「把我赶出书院吧。」 反正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就是......他看了眼身后的傅显等人,然后望向平朔斋的方向。早上还答应了那个丫头,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必去了。 今天之后,她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想必到那时,她应该也不会再跟他来往了。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有些闷,也有些烦,还有些......惆怅。 「我先走了。」李钦远收回目光和傅显等人说了一声,不顾他们阻拦就往外走,原本围成一个圈子的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 刚刚走出这个包围圈。 他的余光就看到气喘吁吁朝这边跑过来的顾无忧。 看到这个身影,李钦远所有的无所谓、淡然、以及对一切都可有可无的样子顿时就变了,他呆站在原地,神色也有了变化,心底更是第一次生出要藏匿起来的情绪。 不想让她看到这幅画面,更不想从那双望向他时永远带着期待和信赖的目光产生害怕和退怯的眼神。 可这个念头只是刚刚起来,又被他压了下去。 看到也好...... 看到了,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不会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钦远的嘴角扯出一道轻嗤的笑,双手紧握成拳,然后不等顾无忧走近,就大步往外走去,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第 37 章 顾无忧气喘吁吁跑到月门,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站在一起,她虽然刚来书院没几天,但也知道这座书院有几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头一个是徐復。 他作为鹿鸣书院的院长,能够管理这一众学生,自然是有受人爱戴和尊敬的本事。 另一个便是这位王老先生,他平时在书院深居简出,不大露面,也没有规定要讲什么课程,只是每年两次考核会出试题,有时候科考也会请他出面。 今天就连他都出动了,可见这事情是闹大了。 顾无忧心下一沉,明艷的小脸也顿时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她没有站在原地,而是义无反顾的走上前。 刚想上前伸手推开这些人,看看她的大将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看到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往两边散了开来。 她被挤得直往后退。 好不容易站稳了,顾无忧也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身白衣,高马尾,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疏阔不羁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洁白的衣袍上沾了几滴殷暗的鲜血,恐怕谁都要以为他只是提着酒壶走过一片花丛,又或是在山野间练了一会剑。 可就是这几滴触目惊心的鲜血让现场的情况都变了。 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望着她的大将军,用厌恶、害怕、畏惧的眼神,还有失望......那是来自书院几位长者的目光。 场面并不算寂静。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议论,顾无忧耳尖,在这些声音中,及时捕捉到了一句「总算是等到他退学了,他这样的人就不该在书院!」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就连唿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大将军被赶出书院了? 不,不行! 前面的人群拥拥嚷嚷,就像是凭空划开一道分界线,阻止着她往前去,顾无忧眼睁睁看着李钦远离她越来越远了,也急了,她伸手想去拨开眼前这些人,嘴里费力说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第81页 「谁啊?」 「干嘛推我!」 「没看到有人吗?推什么推!」 被她推到的人都有些不大高兴,回头看她的时候刚想出声骂上一顿,触及她的脸又是一惊,怔楞片刻喊道:「乐平郡主?」 顾无忧没有理会他们,望着李钦远远去的身影,又急又气,「都给我让开!」 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这会听她所言,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默默地往两边让开了。 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刚想提步去追李钦远,但还不等她往前跑就被人抓住了胳膊,脚下的步子顿时跑不出去了,她拧着眉回头,刚想训斥拉住她的人,目光触及顾迢的脸却是一怔,脸上的怒容也跟着消退,讷讷喊人一声,「二姐?」 「嗯。」 顾迢还是以往那副温柔似水的模样,但也可以看出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都冒出一丝汗了,她身子不好,平时走路都是慢悠悠的,这会却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拉着她,连着换了好几回唿吸才能把话说全,「乖,跟二姐到旁边去。」 「可是......」 顾无忧回头去看李钦远的身影,他已经走远了,她要是再不出去追,可能就见不到大将军了。 「二姐知道你在想什么,蛮蛮乖,你先跟我过来。」 顾迢抓着她的手,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置喙,她知道她心里的焦急,又换了个更加温和的语气,压低嗓音和她说,「傅显他们已经去追了,他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这样跑出去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会落人话柄。」 「不如留下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无忧不怕落人话柄,反正她的名声本来也就不咋的,但二姐说得没错......她这样跑出去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着李钦远越走越远的背影,还有傅显三人追出去的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听了二姐的话,没在这个时候追出去。 转头去看还在喘气的顾迢。 顾无忧有些自责,二姐恐怕是知道她会做什么,这才火急火燎追出来的,她低了头,主动扶住顾迢的胳膊,低声说:「二姐,我先扶你过去。」 等离人群稍微远了些,她这才停下步子,面露担心、语气关切的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顾迢笑了笑,「我没事。」 她还抓着顾无忧的手,声音跟神色一样温柔,「就是跑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休息会就好了。」话说到这,她也看出自己这位小堂妹的焦急和担心,望了眼人群,柔声说,「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看到七郎殴打周长柏,等找到的时候,周长柏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了。」 「至于原因――」 顾迢看了眼脸色越发苍白的顾无忧,轻声道:「谁也不知道。」 顾无忧小脸苍白的看着顾迢,她的声音都哑了,神色和语气却还是一副坚定的样子,「二姐,我不信。」她的大将军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绝对不会出手打人! 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也不信。」顾迢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顾无忧的手背,「我也算是打小看着七郎长大,他现在虽然和幼时不大一样了,但秉性还是好的。」 她要是没记错,这还是七郎第一次在书院动手打人。 「但现在七郎不肯说出原因,周长柏又是那样一副模样,蛮蛮......」她轻轻嘆了口气,「要想找出真相,恐怕并不容易。」 是啊。 顾无忧知道李钦远的脾性,平时看着很好说话的一个人,脾气却倔得很,他要是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逼迫都是没用的。 「总算找到你们了!」 顾瑜姗姗来迟,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站在顾无忧和顾迢面前,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喘着气,等唿吸平匀了一会才站直身子看向顾无忧,「你刚才是怎么了啊?突然急匆匆的跑出来,脸色还那么难看,吓我一跳。」 顾无忧这会心思都在李钦远的事情上,自然也就没有回答她。 顾瑜见她这样就不大高兴,她担心她出事,连去找萧意都顾不得了,急匆匆跑过来,没想到顾无忧这个臭女人居然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气死她了! 气唿唿的看着她,刚想再说,便被顾迢拉住了胳膊。 「二姐――」 顾瑜拉长调子,还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顾迢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回去再说吧。」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脸失神的顾无忧,柔声道:「蛮蛮,我们先回家吧。」 「等调查清楚了,七郎自然能回书院的。」 顾瑜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七郎? 李钦远? 所以顾无忧刚才那么着急跑过来,还真是为了李钦远?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心里仿佛有无数个疑问,偏偏现在这个场合併不适合让她询问,而且顾无忧和二姐也不像是会给她解答的样子,一想到三个人里面,只有她不知情,顾瑜就有些不大高兴,但她也只是抿着嘴巴没说话。 「蛮蛮?」 顾迢见她不说话,又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无忧神色微动,似乎是轻轻嘆了口气,她刚想说话,但还没开口呢,远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第82页 周长柏的伤看着不轻,但都是些皮外伤,休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这会王老先生正吩咐人去周家喊人,其余学子眼见李钦远走了,傅显等人也都不在这边了,自然是敞开了嗓子说道起李钦远的不好。 大概是憋得久了,现在一个个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总算是把他赶出去了!」 「这种人本来就不配跟我们待在同一所书院,赶出去最好,我倒是希望这事闹得再大些,让他日后没法子再入仕,只要一想到以后我等要同这样的人同朝为官,我就实在担忧。」 紧随其后的徐婉等人也终于到了。 她们听了几句也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远远听着那边说道李钦远的不好,这会也都开了腔,「我之前就说李钦远在书院,肯定得出事,这不现在就出事了?」 「徐院长就是太仁善了,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去教!」 「也不知道以后是哪家倒霉的姑娘会嫁给他?」 「谁会嫁啊?他这样一个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凡有眼力的都不会嫁给他――」还是徐婉在说话,她扬着眉,嗤笑着,「要我说啊,嫁给他,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算了。」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串联在一起,带着尖锐的嘲讽和肆意的讥笑,就跟炸了锅似的在顾无忧耳边响起。 顾无忧精緻的小脸在这些声音中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原本放在两边的手也紧握成拳,终于,在徐婉尖锐的笑声中,她开口了,「闭嘴!」 娇蛮的嗓音带着怒火的腔调在院子里凭空响起。 硬是穿透了所有的讥嘲和讽刺,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震,不管原本是在做什么的,这会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顾无忧。 而顾无忧呢? 她在那一声之后,直接走向徐婉。 顾瑜也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动作才回过神,连忙伸出手拉了顾无忧一把,压着嗓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无忧没理她,伸手拉开顾瑜的手,继续朝徐婉走去。 「顾无忧!」顾瑜还想追过去,却被顾迢拉住了手,她转头看向顾迢,语气不解地喊她:「二姐?」 顾迢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握着顾瑜的手,看着顾无忧的背影。 她或许错了。 她的这位小堂妹,也许并不需要什么保护,她自己就有承担一切的本事。 顾瑜不知道顾迢在想什么,想过去又被人拉着,只能面露担忧的望着顾无忧的身影。 而那个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顾无忧,还在朝徐婉走去,她平日面容明艷,此时却冷着一张小脸,即便被这么多人注视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徐婉跟前才嗓音沉沉的问道:「你知道什么?」 徐婉刚才还在讥笑李钦远,甚至因为得到大家的认同,脸上流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会突然被人这么一打断,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她那张本来还算娇俏可人的脸也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们。 徐婉既畏惧顾无忧的势力,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脸面,只能梗着脖子说道:「什么知道什么?」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知道周长柏为什么要挨打吗?知道背后有什么原因吗?」 顾无忧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向徐婉,不顾徐婉苍白的脸色,她又朝人走近几步,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压迫性,沉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语气肯定,嗓音冰冷,小脸欺霜赛雪,最后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是谁给你这个资格,让你在这里肆意讥嘲别人?」 徐婉白了脸。 她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顾无忧冷清的目光看她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其他人,原本和徐婉站在一起的那些人,此时迎着她的目光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纷纷低下了头。 见她们这般。 顾无忧并没有说道什么,她转过身,看向不置斋的那群人,在他们或是惊愕或是诧异的注视下,开口,「还有你们――」 「你们一个个自诩名门望族出身,可你们担起你们名字前面那个姓氏的表率了吗?你们知道来龙去脉吗?知道他动手的原因吗?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都是出身良好的一群人,现在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骂,谁的脸面都有些不大好看。有人忍不住说道:「我们亲眼所见,李钦远动手打了周长柏,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在书院三年,这是他第几次动手打人?」顾无忧反问道。 「他――」 有人开口想答,却发现竟然答不下去。 这是李钦远第几次动手?有人仔细想了想,才发现那个恶名昭彰的李钦远在今日之前,竟是一次都没动手打人过。 就连上次柳远等人,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并没动手。 本来还义愤填膺的一群人,现在一个个对视一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咬牙辩道:「李钦远动手打了周长柏,这是事实,殴打同窗,就应该被赶出书院!」 「就是!」 「殴打同窗就应该被赶出书院!」 ...... 顾无忧任由他们说着,只是等声音消停的时候,说道:「如果事出有因,如果真相併不是那么简单,那么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该跟他道歉?」 第83页 有人神色微怔,没有回答。 李钦远打人还会有原因吗?他们不信。 可如果真的事出有因呢?那他们......一个又一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无忧也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走到王老先生的面前,朝人行了一礼才开口,「先生,书院教书育人,也曾教导我们不打妄语。」 「如果找出真相,知道李钦远动手打人的真相,知道他并非随意殴打同窗的人,那么现在污衊、嘲讽他的这些人,是不是都应该想他道歉?」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王老先生低头看了眼面前神色冷清的明艷少女,沉默许久才开口:「是。」 「好。」 顾无忧像是松了口气,她又朝人行了一礼,「学生知道了。」她说完,没有立刻回顾迢那边,而是走向还睁着眼的周长柏,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大好,见她走过去,甚至还轻轻抖了下眼皮,一脸畏惧的样子。 她就站在离他三步处,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平日里酷爱撒娇的声音这会就跟冬日的寒冰似的,她问他,「周长柏,你可有话说?」 「你若现在把事情说出来,我可以不追究。」 「可若是等我查出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此时正值黄昏,艷阳四斜,抖落一层暗红的光芒,顾无忧一身红衣站在光芒中,让人有些看不大清楚。 她今年其实也不过十五岁,可此时却让人觉得,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骇人的气势。 如果平日,大家只是畏惧她名字背后的那些势力。 那么如今―― 他们却有些畏惧她这个人了。 被这骇人气势所震撼到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周长柏,他有些惊惧的看着顾无忧,似乎在回想她所说的话......但最终,迎着顾无忧的注视,他也只是咬牙说道:「我没做错!」 李钦远都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他也不会出事。 就算眼前这个小丫头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查出真相!他只要等着时间过去,等着自己身上的伤慢慢变好,他什么事都不会有,而李钦远呢? 他将背负所有的骂名! 顾无忧没有被周长柏的话所激怒,她只是冷冰冰的望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说完。 她就没再看周长柏,而是走向顾迢,「二姐,我们先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顾迢握过她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似乎在给予她无形的力量。 顾无忧朝她笑了笑,神情看起来却有些疲惫,她刚才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肯定能找出真相,还大将军清白的样子,但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大将军现在去哪了? 大将军到底为什么会打人? 她一概不知。 她甚至不知道......明天的约定,大将军还会不会履行。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大将军肯定不会随意动手打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有原因,就总能够查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无忧暂且把这些心思都压了下去。 远处的纷扰似乎已经离得有些远了,身边的顾瑜一副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顾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现在没心情说话,只好避开她的目光往旁边看。 不远处的大树下好似站着一个黄衣少女,她正看着人群包围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也有些红红的。 这个人。 顾无忧有些印象。 跟她在一个学堂,姓黄,单名一个芙,性格内向,是个说话都会先红脸的姑娘。 她怎么在那? 顾无忧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等她再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人却已经不见了。 「怎么了?」身边传来顾迢的声音。 「......没什么。」 第 38 章 等到顾无忧姐妹三人走远了。 呆站在一旁的傅显才像是回过神,讷讷说道:「刚才......刚才,小辣椒是在维护七郎?!」就像是被惊到了一般,即使过去这么久,他也还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远远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傅显嘴巴张得大大的,「我,我没看错吧?」 他身旁是一样震惊不已的齐序,这会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傅显的话,还是在回答自己的心声,磕磕巴巴的说道:「大概,好像,是真的......吧。」 如果他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话。 但―― 怎么可能呢? 顾家这个小辣椒怎么会出面维护七郎呢?! 这三个人里,唯一神色正常的也只有京逾白,他望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并没有说话,等人走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傅显和齐序。 见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还要吃惊,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走吧。」 他抬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率先朝不置斋的方向走去。 这会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学生们该走的走,逗留的几个人也不过是平日里跟周长柏要好的那些,这会正在小声宽慰着周长柏。 先生倒是还留了几个,于情于理,学生在书院里出了事,他们都得负起责任。 这会他们正在等周家来人。 第84页 京逾白一路神色淡淡,只是在路过周长柏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下,他一身青衣,面庞如玉,看起来就是一个性子温和的少年郎。 他是书院各科先生的心头宝,常年拿第一。 平日里对谁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但此时他低头垂眸,看向周长柏的眼神,却显得十分淡漠,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周长柏看着他的眼睛,身形不自觉抖了下。 「逾白,你怎么还没回去?」有先生看到京逾白过来,温声询问。 刚才看着周长柏还一脸淡漠的京逾白在抬头的那剎那,眼中立时带了些笑意,一脸温和谦逊的模样,嗓音也是很温和的样子,「忘拿东西了,去学堂拿下就准备回去了。」 先生点了点头,又叮嘱几句。 恰好周家来人了,那位先生也顾不得再和京逾白说话,转头打算同来人说话。 来人却没有理会他们,他老远就看到周长柏的模样了,差点就要跪下来了,趔趄着步子跑过来,扶着周长柏,也顾不得和那几位先生说话,只是呆愣道:「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谁把您打成这样了啊?」 站在一旁的几位先生见他神色激动,便出声宽慰道:「老先生,我们已经替长柏诊治过了,都是皮肉伤,休养一阵子就好了,人,我们也已经罚过了。」 来人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闻言反而动起怒,「你们这是什么话?我们少爷好好的来上学,现在变成这幅样子,你一句轻飘飘罚过了就没事了?」 「谁干的!」 「真当我们周家好欺负不成?!」他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往四处瞅,最后定格在傅显等人的身上。 傅显本来已经打算跟京逾白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家的人,现在被人这样盯着,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嘿,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奴才! 还敢瞪他! 当他吃素的不成? 他比来人还要兇狠的回瞪过去,一副「有种你就过来打我」的嚣张劲。 「你!」来人果然气得不行。 周长柏见他要同傅显争执起来,连忙拉了人一把,有气无力的说道:「周伯,别闹了,我们先回去。」他是真的怕了,先是李钦远又是顾无忧,现在又是京逾白几人。 谁都得罪不起。 他现在什么嚣张劲都没了,只想安安生生的等这件事结束。 要不然―― 李钦远待会脑子一热,突然又不打算隐瞒下去了,那他该怎么办?别说在书院里待不下去,估计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少爷――」周伯不大高兴。 「走吧。」 周长柏的情况显然不太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周伯虽然不忿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但也不得不顾忌他的身体,气势汹汹的瞪了傅显几人一眼,又一脸不高兴的扫过几位先生,说了一句,「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然后才和周家的奴僕发了话,「你们过来,快把少爷抬回家去,小心些。」 刚才急匆匆过来的一群人,现在又急匆匆走了。 书院几位先生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他们都是读书人,又理亏在先,这会也不好说道什么,看着周家的人都走了,他们也都摇了摇头离开了。 傅显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一脸不高兴的啐道:「什么玩意?」 「你和他们置什么气?」 京逾白笑笑,收回目光,语气温和,「走了,去拿东西,回家了。」 「我们真的不管七郎了?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说,难道我们就真的不问了?」傅显跟在京逾白身后,着急问道。 齐序也小跑跟在两人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果不查清楚,七郎就真的要被退学了,以后就连入仕都麻烦。」他拧着眉,一脸担忧的样子,「不行,咱们不能真的放任不管。」 京逾白停下脚步,嘆了口气,「七郎是什么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不让我们管,便不会让我们插手,也不会和我们说实话。」 「那――」 傅显皱了眉,还想说话,京逾白却又接过话:「我们没法子管,有人却有法子。」 齐序一愣:「谁啊?」 谁比他们还有本事,还关心七郎啊? 不等他出口询问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刚才的场景,他的语气也变得讷讷起来,「小,小辣椒啊?」 京逾白笑笑,并未说话,只是看了眼平朔斋的方向,然后拍拍两人的肩膀,笑道:「好了,走了。」看着他们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又道:「别担心了,七郎会没事的。」 不过。 他倒是真没想到小辣椒竟然会这样维护七郎。 可惜了。 这样的情形,七郎竟然没看到。 * 而此时顾家的马车里。 顾瑜时不时拿眼瞅一下对面的顾无忧,一副有话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她是个憋不住的,这会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了,「你刚才干嘛这么维护李钦远?」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居然这么维护他!」 又想到刚才顾无忧说得那些话,她一双柳眉都快拧起来了,又着急又担忧,「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没查出真相,要是李钦远真的――」 第85页 话还没说完。 刚才一直低头想事的顾无忧勐地抬头,说了一句,「他不会。」 顾无忧说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语气果决,硬是把顾瑜吓得后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就不会了,他名声本来就不好,以前也没少欺负人。」 「要是他真的做了,还没有任何原因,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 她都快气死了。 本来以为顾无忧这次回来有些改变,做事也知道分寸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莽撞! 顾迢见她们姐妹两人又要起争执,连忙放下茶壶,柔声同顾瑜说道:「阿瑜,你也是打小就认识七郎的,他从小到大打过几次人?」 顾瑜一愣,半响才答道:「加上这次的话,一共是两次。」 李钦远动手向来不会隐瞒,他要是做了就是做了,所以在她的印象里,他真的动手打人的确只有两次。 顾迢点点头,继续道:「七郎名声是不大好,但也不代表他是那种依着自己性子,胡乱行事的人。他这次打人的原因,我们的确还不知道,但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背后这样说道别人呢?」 「二姐――」 顾瑜声音有些不大高兴,但看着顾迢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然后她又把目光投向顾无忧,看了她半天才语调生硬的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顾无忧没有搪塞,也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脑子就像一团被打散了又搅在一起的毛线似的,纷纷扰扰,乱七八糟。 「你!」 顾瑜看她这样又气得不行,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每次做事都没有一点章程,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大话都说出去了,现在竟然一点想法都没有,她真是昏了头才会陪她这么久,懒得再搭理她,挑起帘子一看,快到代王府了,她连忙喊道:「停车!」 她不想再跟顾无忧待下去了! 车夫顺势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顾瑜转头和顾迢说了句,「二姐,我去看阿意。」然后看也没看顾无忧就下了马车,要放下车帘的时候,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着牙,别扭的转过头,看着顾无忧干巴巴的说道:「要是你查出真相,可以证明李钦远真的事出有因,那我......」 「向他道歉。」 她扬长脖子,挺直嵴背,嗓音清脆又带着世家儿女的风华,「我们顾家的儿女做错事,会认!」说完,她就没再理会顾无忧,甩了帘子就走了。 马车继续缓缓往前。 顾迢看了眼身旁的顾无忧,自打上了马车,刚才面对众人还能义正言辞出声的小堂妹突然就变得失落迷茫起来,她轻轻嘆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拍了拍。 「二姐。」 顾无忧那双纤长浓密睫毛轻轻抖了抖,她略带迷茫的看向顾瑜,「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顾迢轻轻抚了抚她的长髮,温柔的语气仿佛能抚平旁人所有的不安,「去查,去问,去看,这世上任何事,只要发生过,总能查出个究竟。」 「如果查不出呢?」顾无忧茫然道。 「如果耗费一切辛苦和努力,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呢?」 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做了一切的准备,耗费一切的努力,最终却也还是那副田地......她不怕辛苦,不怕努力,她只是害怕不能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她害怕大将军会一直背负这样的名声。 「即使真到这样的田地,即使所有人都不信他,但只要你还是相信他的,那就够了。」顾迢纤弱的手覆在顾无忧的头顶,那双永远温和的双目依旧抱有的坚定的光芒。 她笑着说道:「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信他的,那么他就没有被这个世道所抛弃。」 所有的茫然和不措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顾无忧刚才还带着些许迷茫的脸,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她高兴道:「二姐,你说得对,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我始终相信他就够了。」 「我会去查,去问,我会努力还他一个清白。」 「就算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可我还是会陪着他,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 年少的姑娘扬着灿烂的笑,为了她心爱的人说着信誓旦旦的话,始终望着她的顾迢看着她这幅样子,既觉得高兴,又觉得难受......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发。 直到小丫头兴致勃勃说着:「我现在就去!」 她才无奈又好笑的拉了人一把,「现在书院里的人都走光了,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她哄着人,「乖,明天再去,二姐陪你一起查。」 顾无忧虽然有些焦急,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只好点头,应道:「好吧。」 等回到家。 顾迢见顾无忧往摘星楼的方向走去,她在原地看了半响,然后头一次没有直接去正院陪祖母用膳,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仿佛是累了,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只藏蓝色的青竹香囊。 旁边的竹木轩窗轻轻开了半扇,漏进些许寒风。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躺着,不知道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幽深的黑暗里,突然前方有一阵白光,她睁开眼去看,有个白衣青年缓缓朝她走来,他面庞如玉,往常一双温柔含笑的多情目此时望着她却藏着浓郁的失望和悲伤。 第86页 「阿迢,你不信我。」 像是被人勐地揪住了心脏,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强烈的痛感,顾迢想哭,想辩驳,张口的时候却只是微弱的一声,「玉谦......」 「小姐,小姐。」 身旁传来秋月的声音,她推着她的胳膊,把她从那幽深的黑暗里拉了出来。 顾迢睁开迷茫的眼睛,第一个念头便是把手里的香囊藏于袖中,然后望着她,笑问道:「怎么了?」 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经哑了。 秋月担忧的望着她,「您还问我怎么了?」她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反问道:「您怎么了?」 「我能怎么?不过是觉得累了睡了一觉罢了。」顾迢笑笑,刚想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听到耳旁传来秋月的说话声,「您哭了。」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顾迢一手撑在软榻上,一手正弯腰取鞋,此时她却像是僵住了似的,弯着腰,低着头,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好似活了过来,就着先前的动作继续穿鞋,「许是风沙迷眼了吧。」 「小姐......」 「好啦。」 顾迢笑着站起身,转头看她,「我没事。」 捏了捏香囊边缘的穗子,在那无人瞧见的袖子里,她的指尖正微微发颤,语气却还是一派坚定的模样,「一点事都没有。」 第 39 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无忧就出门了。 白露、红霜两个丫头现在对她这么早出门,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定国公那边这几日派人来询问过几次,也被顾无忧找由头搪塞过去了。 她今日显然很着急,出门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提醒她们要晒梅花。 走到影壁上了马车,就着急撩火的同车夫说,「去书院。」顿了顿,又改口道:「算了,先去东街,你在老地方把我放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 虽然不能保证大将军会出现,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看。 或许...... 他会出现呢。 毕竟大将军以前从未骗过她。 车夫不知道这位娇贵的五小姐是怎么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等人坐好后,就扬了马鞭,把车子往东街的方向赶。 车子一路平稳向前,等到了老地方,车夫便拉紧缰绳把速度慢了下来,在马蹄轻轻踩了几下地面,马车停稳后,他才转头同里头说道:「五小姐,到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挑了帘子往外边看,路上人和马车都不多,她也没让人扶,踩着脚凳就下来了。 临到年末,这天是越渐冷了。 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被这寒风迎面一吹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在一旁的车夫连忙关切道:「五小姐,您没事吧?」 「唔。」 顾无忧摇摇头,「没事。」她戴好兜帽,又把身上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一些,觉得没那么冷了才同车夫说,「你就在这等我吧,要是觉得冷就去附近的店里坐会。」 车夫现在面对顾无忧也没以前那么紧张了,同她笑了笑,「您去吧,小的没事的。」 顾无忧见此也就没再和他说话,自顾自朝小胡同的方向走去。 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照旧没什么人,直到拐过弯,那边鼎沸又喧闹的人声才慢慢朝她这边传过来,顾无忧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这些声音,刚才还悬着的那颗心竟然就这样慢慢安定了下来。 就好似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 本来犹疑的步子也慢慢快了起来,声音越近,她脚下的步子就越快,等走到老张那家早饭铺子的时候,她都不觉得这寒风多么冷了,反而因为这么一顿跑,额头和鼻尖上都沾了细细密密的汗。 旁边围着的人群陡然间瞧见这么一个小姑娘跑过来,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 就连在下馄饨的老张看到顾无忧戴着兜帽跟阵风似的跑过来,也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走近了看清那张脸,他才「哎呦」一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叫道:「你这孩子,怎么跑那么快?」 「张叔。」 顾无忧气喘吁吁的,脸上却还挂着笑,「他,他来了吗?」 「啊?」老张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还没来呢,要不,你先进去坐会?外头冷,你先进去坐会,我这手头的几分馄饨下完就给你做。」 想到之前大将军也有晚来的时候,顾无忧点了点头,「好,我先进去等他。」 等她进去后,原本围在老张前面的一些人就悄声问了起来,「这是谁家姑娘啊?她和小李公子是什么关系,我这几天总看到他们在一起吃饭,还一起出胡同。」 老张想到李钦远交待的那些话,连忙冷着脸斥道:「凭他们是什么关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看他们还是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又放下勺子,沉着脸说了一句,「不管是小李公子还是里头那位姑娘,都不是你们能吃罪起的,管着自己的嘴巴别什么都说。」 「不然日后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他前些日子去打听过。 三年前的探花郎,不就是定国公府家的三公子吗?里头那位小姑娘虽然不知道是第几位小姐,但总归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原本还想议论八卦的一群人听到这话倒是顿时就不作声了,一个个脸色苍白的,生怕真的出事。 第87页 顾无忧不知道外面在议论什么,也懒得知道。 她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望着那块蓝色布帘,等着大将军的出现。可等了很久,那块布帘都没动一下,原本心里的期待和欢喜也因为时间的消逝被一点点磋磨干净了。 终于―― 那块布帘动了。 她立马就站了起来,脸上也顺势扬起一个笑,可那浮于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老张出现的那剎那又落了下来。 不是大将军。 大将军没有来。 「额......」老张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从欢喜到失落的变化,他轻轻咳了一声,把早饭放到她面前,温声道:「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你边吃边等吧。」 「......嗯。」 顾无忧勉强扯了个笑,「谢谢张叔,你先去忙吧。」她说完就坐下了,拿着汤勺拨着馄饨,低着头,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老张本来还想和她说说话,看她这样也只能嘆了口气,「那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顾无忧点点头。 她其实很饿,昨儿夜里就没怎么吃,可现在早饭摆在她面前,明明挺香的食物,可她就是吃不下,最后还是放下了汤勺。 托着下巴,顾无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布帘。 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大将军向来言出必行,但凡允诺就一定会来,如果到这个点都没出现,那么他就是准备失约了。 这还是第一次,大将军应允她后没做到。 顾无忧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空荡荡的,倒是也没生气,反而担忧要多些......大将军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平时离家这么近都宁可住在书院。 现在被书院赶出来,肯定也不会回家。 那他会去哪呢?傅显他们那? 不会的,他一贯不喜欢麻烦别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们。 那么应该是在什么客栈吧?可是京城客栈那么多,她要去找就如大海捞鱼一般......顾无忧轻轻嘆了口气,又呆坐了一会,还是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先去书院吧,只要查清真相,他总会出现的,可她还是有些委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空荡荡的对面,轻轻说了一句,「骗子。」 等查清真相再收拾他,大骗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 老张一脸诧异的转过头,看到顾无忧从里面出来,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无忧勉强露了个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我今天书院还有事,就先走了。」怕老张再问什么,她给完钱就往胡同口走。 「哎――」 老张在身后喊了一声,见她头也没回又摇了摇头,把铜板放到抽屉里,去里面收拾东西了,看到只动了一口的馄饨还有一口都没动过的包子,又嘆了口气。 拿着东西出去的时候。 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十分熟悉,只是等他细瞧的时候,那身影又不见了。 是他花了眼了? 要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个身影像小李公子呢?老张摇摇头,一脸纳罕的看着胡同。 * 顾无忧一个人走在胡同里。 已经习惯两个人一起走这条胡同,现在勐地又变成一个人,她就觉得格外冷清,天还早,云层里漏出来的几道光芒也没以前那么耀眼。 她踩着破碎的光芒往胡同口走,明艷的小脸满是失落。 顾无忧没有注意到,在她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其实一直都有人跟着,那人一身白衣,躲在昏暗处,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要是她这会回头,肯定能看到他的。 可顾无忧现在心里一半是失落,一半是想快些会书院找出真相,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 车夫远远看她出来,还有些诧异,以前每次都要等半个时辰,今天没到两刻钟就出来了,他跳下马车,看着顾无忧一脸失落的表情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我们现在回书院吗?」 「嗯。」 顾无忧点点头,兴致不是很高,「回书院吧。」 「是。」车夫轻轻应了一声,等人安稳坐好后才扬了马鞭往书院的方向去。 马车一晃晃的,顾无忧靠坐在马车里,青色的车帘因为马车的晃动而翩跹翻起,她刚想抬手压下车帘,余光就看到了身后的长街上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唿吸就跟突然窒住了似的。 她看着那道身影,也顾不得马车还在往前行驶,连忙打起帘子,着急喊道:「停车!」 第 40 章 「吁――」 车夫拉紧缰绳,把刚才还在向前奔跑的马儿拉得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制止让马儿变得有些狂躁不安,厚实的马蹄在地面跺了好几下才渐渐安稳下来。 「五小姐,怎么了?」 车夫在等马儿平稳后便立马转头朝身后看,焦急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无忧手扒着车帘,头往身后的长街看,可她现在所处得位置根本看不到后面的长街,不知道那道身影还在不在,只能急道:「快把马车倒回去。」说完,见车夫还是一脸呆愣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也顾不得再和他说话,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五小姐!」 身后传来车夫的声音。 第88页 顾无忧头也不回地往长街跑,嘴里跟着一句,「你就在这等着。」 她不会看错的,刚才那道身影肯定是大将军。 长街上的人还不算多,只有摊贩在两侧摆着摊子,吆喝着叫卖早餐,顾无忧就在这些吆喝声中不住向前跑,等离得近了,她终于又看到那道身影了。 真的是大将军! 顾无忧刚才还焦急不安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因为跑得太快而布满红晕的脸也终于浮现了一个笑,她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脸上的笑容越扩越散。 刚想迈步过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个黄衣女子,她就站在大将军的面前,两人正说着话。 脚下的步子顿时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顾无忧呆呆地向前看,大将军背对着她的方向,她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黄衣女子却是正对着她的方向。 黄芙? 她怎么会在这? 顾无忧对黄芙的印象不算深,只知道她是太僕寺黄常的女儿,胆子很小,在学堂里也没什么朋友,平时有人和她说个话都不敢抬头的那种,可现在却站在大将军的面前和他说着话? 他们......认识吗? 顾无忧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但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这样,越控制着自己不要去乱想,越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那团本来就缠缠绕绕乱成一团的线现在乱得更加厉害了。 脚下的步子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转头回去。 到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做。 就跟傻了似的,留在原地,直到远处的两人分开,直到黄芙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在轻微的停顿后转身朝一条胡同走去,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追了过去。 心里的情绪还是很糟糕。 有无数个疑问想问她的大将军。 从醒来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走,找到大将军,和他在最好的年纪相识,可她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年少时的大将军有没有喜欢的人? 前世他们认识的时候已经二十四、五了,可现在的大将军才十六。 如果他现在有喜欢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要跟上那道身影,要找到他。 跟着人走进胡同,可刚进胡同,顾无忧就跟失去了方向似的,京城里的胡同总是弯弯绕绕、四通八达,她现在面前的胡同有好几条路。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大将军去了哪。 从一早上没等到大将军,到现在猜测大将军年轻的时候或许有喜欢的人,顾无忧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她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藏在兜帽下的脸布满着失落和委屈,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眶,一边低着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里的胡同显然没张叔那边看起来温馨祥和。 越往里面走,就越吵闹,争吵、谩骂、小孩的啼哭......延绵不绝的充斥进她的耳朵里,再走几步,还能看到醉醺醺的大汗站在一旁直盯着她看。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陌生,也让人害怕。 顾无忧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她的小手紧紧揪着自己的斗篷,她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头,不要再向前了,她就一个人,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根本没办法对抗。 可心里就是有一股子犟劲,逼着她向前走。 她要找到大将军问个清楚。 咬着牙顶着那些目光继续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顾无忧就跟一只被踩到尾巴要炸毛的小猫似的,全身上下都进入了紧急备战的状态。 她头也没回的去打人,也不管打到了哪,踢到了哪,嘴里还跟着说道,「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就――」 连着被踢到好几下的李钦远忍着疼,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 哎? 大将军的声音? 手上脚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顾无忧偷偷掀起眼帘往前看,真是大将军!刚刚还失落不已的心情立马扬了起来,她差点就要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了,可想到一早上的委屈,还有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她刚刚才扬起的心情立马又落了下来。 抿着唇望着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盯着他看。 李钦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身上挨了这么几下,疼得不行,要不是碍于面子,他现在就想蹲下揉腿了,小丫头看着这么小小的一个,没想到打起人来这么狠。 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然后又回头,目光兇狠的瞪了那几个还在往这边看的大汉,把那些人都吓退了,才抓着顾无忧的胳膊往一条稍显清净的胡同走。 离人群远了。 李钦远就放开了顾无忧的胳膊,站在她面前,语气不是很好的低斥道:「你不去学堂,跟着我做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跟着我进来?」 他都快被这个小辣椒气死了。 本来以为只要等不到他,她就会乖乖去学堂了,原本这一切也的确按着他设想的一样,谁能想到小辣椒都坐上马车了还会看到他。 等他注意到她的时候,小辣椒已经在长街上了。 他不想跟人会面,随便挑了条胡同就进来了,以为她找不到就会走了,没想到小丫头胆子这么大,这么乱糟糟的一条胡同都敢往前沖! 第89页 刚刚他要是没出现,她知道会面临什么吗? 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李钦远心里的那股子火就烧得更旺了,刚想再冷着脸骂人一顿,让她醒醒脑别什么事都敢做,就看到刚才一直低着头的小辣椒突然抬起了脸。 这会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晴朗了。 即便他们所处的胡同比较偏僻,比别的地方也要稍显昏暗些,但还是漏进一些云层里泻下来的亮光。顾无忧现在就站在这些亮光里,她一身红衣靠在斑驳布满青苔的墙壁上,抬起的小脸跟以前一样明艷。 只是―― 眼圈有些红红的,原本清亮澄澈的杏儿眼也有些水汪汪的。 「你......」 本来还兇巴巴的李钦远看到这样的顾无忧,心口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脸上的凶蛮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着急无措,他抬手想去擦拭她的眼睛,又觉得这不合规矩。 呆站在原地,着急道:「你,你怎么哭了?」 不会是被他骂哭了吧 可以前他也不是没凶过她啊?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把人压在墙壁上好好威胁过一顿,那个时候,小辣椒也没哭啊,还笑盈盈的一副「你才不会这样做」的样子。 今天是怎么了? 他心里慌得不行,也急得不行,站在原地就跟失了方寸似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急道:「你,你别哭啊,我不凶你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话音刚落。 本来只是红了眼眶的小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的往下掉。 李钦远从前看过许多人哭,什么样的都有,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跟他掉眼泪......他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乱糟糟的。 乱得他站都站不住了。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最后回到原地,看了眼胡同口,跟做贼心虚似的把人全部挡住,然后低着头拿起袖子给她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小声道:「行了,大不了你骂回来,我不回嘴。」 他自己也委屈呢。 他又不是真的想凶她,她一个小姑娘好端端的走进这样一条住着三教九流的地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就她刚才那个三脚猫的功夫,也就他捨不得揍她。 顾无忧不说话,还是哭。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肆意的,发泄的,一股脑的,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哭就是了......抬起泪眼朦胧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李钦远。 是她的大将军。 虽然现在的大将军和印象里的大将军完全不一样,又凶又别扭,连道歉都不会好好说话,但他还是那个她最喜欢最爱的大将军。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或许有喜欢的人,顾无忧就没法不哭。 「你――」 李钦远看她越哭越起劲的样子,都无奈了,他打小就没这么哄过人,没想到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哄人,一点成效都没有,还让人哭得更厉害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咬着牙问道,这要换成别人,他当场就走,一点都不犹豫。 李钦远自以为自己这样兇巴巴就能把人镇的不哭了,可目光触及她通红的眼眶,声音却不自觉又软了几分,带着无奈和泄气,他低声下气的说道:「好了好了,你要真不高兴,就打我一顿给你解气,我不还手行了吧?」 这可是他最后的让步了。 再哭。 他就真的不管她了! 「......我不打你。」 顾无忧小声抽噎道,「我就是有问题想问你。」 李钦远松了口气,「你问。」 「你......」泪眼汪汪的顾无忧犹豫着该怎么问他比较好,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开场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的问他,「你,你跟黄芙很熟吗?」 「谁?」 李钦远懵了。 黄芙?男的女的? 顾无忧听到这话,本来才止住的眼泪立马又落下几颗,红红的眼圈也蔓延开来,她瘪着小嘴巴,显然是又要哭了......一脸无措的李钦远看她这样,急得都快跳脚了,他把手压在她的眼角,以为这样她就掉不下眼泪了,嘴里更是急道:「哎,你别哭啊!」 「什么黄芙,我真不认识啊。」 他都快冤死了。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顾无忧仔细瞅了瞅,见她的大将军除了焦急就是焦急,的确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她把眼泪止了回去,声音倒还是哑哑的,「可是你们刚刚还站在一起说话。」 顿了顿。 她又补充道:「我都看到了。」 李钦远这才反应过来,小辣椒说得那人是谁,「是她啊。」他皱了皱眉,无语道:「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说我跟她熟不熟?」 「那你――」 顾无忧刚想张口问他们在说什么,李钦远倒像是未卜先知似的,立马兇巴巴的说了一句:「不许问我刚才我们聊了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板着脸给人抹眼泪。 少年的力道没控制好,以为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在那张娇嫩的脸上留下几条显见的红痕,他看着都愕然了,撇撇嘴,小声道:「怎么这么娇气。」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上的力道倒是又放轻了许多。 等擦完了脸上的泪痕,看小丫头站在原地,虽然不哭了,但看着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李钦远嘆了口气,总算说了句,「我和她真不熟,刚才......也没说什么。」 第90页 虽然觉得大将军隐瞒了什么。 但顾无忧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又揪着手问了一句,「那你......」她边说边偷摸摸的看他,「喜欢她吗?」 「什,什么?」 李钦远呆住了,他看着顾无忧的脸,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以为大将军是没听懂她的问题,顾无忧拧着眉,刚想给人解释一番,就听到身旁的少年气唿唿的低吼道:「你脑子在想什么?我连她的名字都是才知道,喜欢她个鬼!」 他看着顾无忧那张无辜又明艷的脸,都快被气死了。 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小脑袋瓜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兇巴巴的瞪着她,胸腔还在不住起伏着,最终还是告诉自己不要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才勉强冷着脸沖人道:「走了,我送你出去!」 再跟这个小丫头待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暴毙身亡了。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顾无忧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肯走,一副要他回答完这个问题才肯走的样子。 步子已经转向胡同口的李钦远硬是停住了步子,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经才咬着牙,回过头看她,「说!」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顾无忧低声问道,目光一直望着李钦远,言语之间却带着一些犹豫和不确信。 「你――」 李钦远一脸愕然的看着她,等反应过来,胸腔又不住起伏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离暴毙身亡可能真的没多少距离了,舌尖抵着后槽牙,死死压着自己的脾气,告诉自己千万千万不要跟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 跟她计较一点用都都没有,还会被气死,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带了些恶狠狠的腔调,「没有!」 这个不知羞的小辣椒,谁跟她似的,胆子那么大! 「走了!」这次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往胡同口走,生怕多留一步,这个胆子大的出奇的小丫头又能说出一些让他气死的话。 年轻时的大将军真是凶死了! 动不动就吼她! 不过―― 想到大将军还没有喜欢的人,顾无忧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提着裙子跟在李钦远的后面,边跑边说,「你等等我。」 没有人回应她。 不过刚才走得飞快的男人还是放慢了脚步,以无声的方式将就起她的步子。 顾无忧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媚了,她两三步就追上了,站在他身旁,小声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兇巴巴的顶了一句,「不许再问我乱七八糟的问题!」 「唔。」 顾无忧眨了眨眼,觑了觑他的脸色,还是小声说道:「我就是想说已经很迟了,就算现在去书院也赶不上第一节课了。」 李钦远脚步一顿,挑了挑眉,回头看她,「所以?」 顾无忧脸上立时扬起灿烂的笑,「我今天能不能......」 「不能!」李钦远二话不说就堵住了她的口,说完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觉得心里那股子憋屈劲好了许多。 总算让他扳回一局了! 爽! 他一脸高兴的往前走,可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脚步一顿,李钦远回头去看,小丫头脸红红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脸,连看都不敢看他。 「你――」 李钦远皱着眉,看着顾无忧,他记得小辣椒不是去老张那边吃过饭才走的吗?怎么又饿了? 「唔。」顾无忧都要哭了,太丢人了!她怎么就没忍住!尤其是看到大将军的眼神,她心里想哭的劲更加浓郁了。 呜呜呜。 丢死人了。 「我去书院!」她说完就低着头往前面跑。 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兜帽,脚下的步子一步都迈不出去了,她一脸疑惑的往身后看,少年李钦远站在他身后,一手拉着她的兜帽,一手抵着额头,似乎有些无奈。 「算了。」 他开口,「你跟我走。」 第 41 章 「我们要去哪呀?」 顾无忧踩着小碎步跟在李钦远的身旁,昨儿夜里刚下过雨,这破碎的青石板地有不少小水洼,她怕裙子弄脏,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踩过一个又一个,然后一脸疑惑的问李钦远。 不知道大将军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李钦远没出声,只是沉默地带着她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发什么疯,把她留了下来,明明不该管她的,就算饿了又怎么样,她一个郡主,难不成还会有人不给她准备吃的? 昨儿个就对自己说过了,别再管她的事了,也别让她来管他的事。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搅和在一起。 她一个天子亲封的郡主,被那么多人捧在手心呵护,便是如今退了婚,日后要嫁人也是从这京城出色的名门子弟里面挑。 起码也得是他舅舅或者她三哥那种。 京逾白那小子倒是不错...... 脾气好,秉性也好,日后估计也能捞个大学士噹噹,不过那个傢伙看着好相处,整日里笑语晏晏的,其实心眼一大堆,小辣椒要是跟了他以后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不行不行。 李钦远摇了摇头,又在心里快速盘算起其他合适的人,但越盘算,发现那些人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反正就没一个合适的。 第91页 顾无忧见他一会摇头,一会皱眉的,也跟着皱起了眉,终于踩完所有小水洼了,她把裙子放了下来,跟在他身旁小声问道:「你在干嘛呀?」 「啊?」 李钦远被这一声拉回思绪,见身旁的小辣椒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差点没把自己给啐死。他是哪里抽住了?小辣椒以后嫁给谁,关他什么事?要他来操心? 真是撞了邪了! 每次碰到这个小辣椒,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这想那,李钦远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余光瞥见身旁的小辣椒还要开口,他怕她瞧出自己的端倪,先她一步说道:「到了。」 说完。 他转身进了一家铺子。 顾无忧站在他身后,见他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跟着李钦远走了进去。 外面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民宅,没想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的样子。 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 看着像是早饭铺子,但布置的十分雅致,墙壁上画着画,还题了字,墙角还栽了几棵石榴树。 不过现在是冬天了,石榴树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部掉光了,光秃秃,只剩下抽条的枝节,坠着几个小小的已经风干了的果实。 顾无忧东瞅瞅,西瞅瞅,觉得什么东西都新奇。 「今天怎么来我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李钦远进来也有些纳罕,笑道:「你来得不巧啊,早饭都卖完了,没东西提供给你这位公子哥了啊。」 「兰姨。」 李钦远喊了她一声。 他也是没地方去了才带小辣椒来这边,张叔那边,今天铁定是不能去了,外头倒是还有不少早饭铺子,但干净不干净先不论,只怕做出来的东西,外头那位小祖宗肯定是吃不下去的。 免得她之后又要囔囔,还不如带她来这边。 柳兰挑了挑眉,「叫姨也没用。」余光瞥见院子里的红衣小姑娘,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紧跟着是笑道:「这是哪家小姑娘呀?」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踩着步子往李钦远那边去,刚才她听了几句,也听到大将军是怎么称唿她的,这会便弯着月牙似的眼睛,乖乖喊人,「兰姨好。」 柳兰对姑娘和小子完全是两个态度。 听到顾无忧喊她,立马脆生生的笑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碗筷,笑道:「怎么那么乖呀。」话音刚落,就听到顾无忧的肚子里传出来轻微的鸣声。 见小姑娘脸红红的躲在李钦远的后面,她立马瞭然这是怎么回事了,笑眯眯的让开路,「行了,你们先进去坐着,我给你们烙几个饼。」 李钦远点点头,朝人谢了一句,「麻烦兰姨了。」 说完,转头看身后,小姑娘脸红的不行,一手捂着肚子,似乎在跟它较劲似的,见他回头还鼓着脸沖他说道:「不许看我。」 哟? 这大概是小辣椒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了。 还不许看她。 啧。 李钦远觉得好笑,不过还是顺了她的话,把头转了回去,带着她往里面走。 等走到里面,顾无忧就觉得这家早饭铺真是一点都不像早饭铺,不见荤腥油腻,桌子上的碗啊筷啊都很精緻的描着花样,墙壁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看着倒像是个煮茶论道的雅地。 「先坐吧。」李钦远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拿起桌上的水烫着筷子和汤勺。 「啊,好。」顾无忧点点头,刚想坐下,余光瞥见一张字画上的落款,立马激动的拉住了李钦远的袖子,「那个,那个......」 李钦远正在拿茶水烫东西,突然被人拉住袖子,吓了一大跳,好歹是自己反应迅速,没让那茶水倒出来,要不然估计自己这身衣裳都得报废。 他放下茶壶,转头瞪人,没好气的说道:「你又干什么!」 动不动就拉拉扯扯,一点姑娘样子都没有! 顾无忧没察觉到他的态度,反而激动的抓着他的胳膊,指着那张字画跟他说:「你快看!那个不是徐院长的字吗?」 她听爹爹提起过,徐院长的字叫做秉言,那张字画上的落款正好是这两个字! 再一看。 这墙壁上所有的字画竟然都是这个落款。 顾无忧惊呆了。 「看到了看到了。」李钦远头也没抬的应道,他想从她的手里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没抽动,小丫头看着小小的一个,力气倒是挺大的。 他只好把人拉到椅子上坐好,有气无力的斥道:「你先放开我的胳膊。」 什么习惯。 动不动拉他袖子,抓他胳膊的。 「啊?」顾无忧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他的胳膊了,脸又红了起来,她连忙松开,轻轻辩道:「我不是故意的。」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在心里腹诽道:没故意就这样,真故意还不知道怎样。 顾无忧心里就跟被小爪子挠着似的,忍不住小声问道:「兰姨和徐院长......」 「徐老头喜欢兰姨。」李钦远没瞒她,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也没多说,落下这么一句就没再开口了,自顾自又倒了一盏水,端在手里喝着。 哇。 真是这样啊。 第92页 顾无忧刚才就在心里浮想联翩了,没想到真让她猜对了,她眼睛亮亮的,嘴里还忍不住悄声说道:「跟看话本一样。」 看到李钦远回头看她,以为他是想知道她在看什么话本,就兴致勃勃的和他说道:「我之前看过一个话本,讲的就是俏书生和美厨娘的故事,可好看了!」 「那个话本里,书生为了追厨娘,就每日送一副自己画的画。」她那个时候看到最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掉了好几滴眼泪呢。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顿时就黑了,「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俏书生美厨娘?! 顾无忧看到少年黑着脸,有些后怕,嘤,她怎么就忘了,大将军最不喜欢她看这些东西了,以前她偷偷让白露买来的那些书,不管她藏得有多好,最后都会被大将军找到,然后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收起来不给她看。 哎。 她太难了。 幸亏现在大将军管不到她,要不然她真的是一丁点乐趣都没了。 李钦远见她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偷偷松了口气,气得想写匿名字条向定国公举报她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成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或者。 他更应该向监书局举报,把这市面上流传的话本全都一网打尽,省得误人子弟! 顾无忧不知道她的大将军在想什么,她还在想,要不要趁着现在还没嫁给大将军,多去买些话本藏在家里,要不然等以后嫁给大将军,肯定又看不了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事。 柳兰端着早饭进来,也没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笑道:「饿了吧?来,刚烙的肉饼,快点吃,我还给你们热着粥,过会也该好了。」 「谢谢兰姨,我来帮你。」 顾无忧见人进来,连忙起身,打算去帮人。 「不用,你坐着就是。」柳兰看着顾无忧就心生喜欢,哪里捨得让她帮忙?笑眯眯的把早饭给两人端上来,「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顾无忧早就闻见香味了,一听这话连忙说道:「吃得惯!」 她说话的时候,还没注意到那几张热乎乎的肉饼上洒满了葱花。 李钦远耳听着这话,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一顿,他挑了挑眉,等着小辣椒看到那些葱花时的样子......他等啊等,等到小辣椒转过脸,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笑盈盈的一张脸在看到那些葱花时露出了呆怔的模样,再过一会,小脸都垮了。 「噗嗤――」 李钦远忍不住,笑出声。 柳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咳。」 李钦远清了清嗓子,「没事。」 柳兰闻言也没说什么,不过看着李钦远的眼神就跟看傻子差不多,她也没看多久,转头去和顾无忧说话,「那你先吃,要是不够,外面还有,我去给你们拿粥。」 瞥见小姑娘苍白的脸,她奇道:「怎么了?」刚刚还挺高兴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不喜欢吗?」 「啊,没有没有。」顾无忧摆手道:「我喜欢的。」 怕柳兰不信,她还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没被葱花沾到的肉饼,放到嘴里,吃完了才沖人弯着眼笑道:「很香,很好吃!」 「喜欢就好。」 柳兰笑着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等她走后,刚才还笑容满面的顾无忧一下子就垮了小脸,她一脸愁云的看着那几张香喷喷热乎乎的肉饼,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好吃的肉饼要撒上这么多葱花啊。 她最讨厌葱花了。 瘪着小嘴巴,打算把这些可恶的葱花全部挑干净,还没等她把筷子伸过去,就看到李钦远已经伸出筷子挑起葱花了。 就跟呆住了似的。 顾无忧愣愣地看着李钦远。 以前跟大将军出去吃饭,他也经常替她挑葱花。 李钦远就算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轻轻咳了一声,十分别扭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我不喜欢吃葱花。」 骗人。 顾无忧在心里轻轻说道。 他才没有不喜欢吃葱花呢,就算肉饼里面夹着葱花,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她的大将军就没挑过食。但她还是没有去揭穿他拙劣的谎言,像是在维护少年强大的自尊和骄傲,眉眼弯弯,带着满满的真挚,惊讶又欢喜的说道:「真的吗?正好,我也不喜欢哎。」 李钦远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倒是少了一些。 他认认真真的替人把葱花全部挑干净,然后重新把肉饼推了回去,轻咳一声,「快吃,吃完就去书院。」 好好的一个姑娘,不能跟他学坏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低着头就乖乖的吃了起来。 虽然肉饼上还是带着一些去不掉的葱花味,但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而且......只要想到大将军特地帮她挑葱花,她就觉得这点味道,还是可以忍受的! 李钦远倒是不饿,他之前就吃过,这会也只是夹了一小块,慢慢吃着。 目光倒是不时往对面的小丫头那边瞟。 大概是仗着小辣椒不会发觉,他偷看的频率还挺高,心里其实还是有挺多话想问的......昨天她应该也看到周长柏的情况了,那她会怎么想他呢? 第93页 会觉得他很恐怖吗? 应该会吧,周长柏那个样子,的确挺骇人的。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一切事、所有人都无所谓的,但真的看到小辣椒坐在自己对面,李钦远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到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询问。 柳兰端着粥进来,正好看到李钦远拧着眉,一脸愁云的样子,认识李钦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这个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少年露出这幅模样。 又看了一眼放在他那边的一堆葱花。 她脸上浮现一个瞭然的笑,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落下帘子的时候就笑道:「粥来了。」 第 42 章 李钦远听到声音立马收回视线,一副生怕别人瞧见他偷看小辣椒的样子,还低着头吃起了早已经吃不下的肉饼。 顾无忧倒是没发现他的情况。 她刚刚吃了一大张肉饼,胃里正腻得慌,这会听到粥来了,脸上立马扬起了笑,转过头看着柳兰,小嘴更是跟抹了蜜似的,直夸人,「兰姨,你做的肉饼真好吃。」 「喜欢吃啊,那以后你就常来,什么时候想吃,兰姨都给你烙。」柳兰笑道。 顾无忧高兴得直点头,「好啊。」 说完又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路,犹豫道:「可我不认识路啊。」 张叔那边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她走过一次也就记得了,今天这条路,她一路上都在担心水洼会溅到自己的裙角,根本就没怎么看路。 「这有什么难的?」 柳兰扬眉笑道,往李钦远那边睨了一眼:「你不知道,七郎知道啊,什么时候想吃了,你找他带你来就是了。」 李钦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不说都能被点到,立马皱了眉,「我才不――」话还没说完,目光就看到了转过头,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顾无忧。 临到嘴边的那句拒绝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抿着唇憋了好久,才一脸不乐意的说道:「知道了。」 顾无忧见他答应,高兴的不行,嘴角翘得高高的,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李钦远看着她那副欢喜样,气得想扇自己嘴巴,让你多嘴!总算是等到柳兰出去了,见小丫头还是一直盯着他看,没好气的把肉饼推到她面前,压着嗓音斥道:「吃你的饭,别乱看!」 一点都不害臊。 「......哦。」 顾无忧看着大将军那副兇巴巴的样子,决定不跟这个别扭的大将军计较,笑眯眯的应了。 * 等吃完饭。 李钦远带着吃饱喝足的顾无忧出去了。 柳兰刚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看到两人出来就说道:「桌子上还放着几张肉饼,你们带回去吃吧。」说完,还笑着补充一句,「没放葱,刚烙的,回头要是冷了,让人热下就行。」 李钦远一听到那句「没放葱」,掏钱的动作就一顿。 他做贼心虚的看了柳兰一眼,又拿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小辣椒,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才轻轻「哦」了一声,把钱往桌子上放,又拿了那几张被黄油纸包起来的肉饼,和小辣椒说道:「走了。」 「嗯。」 顾无忧乖乖点头,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外走,路过柳兰的时候,还特别乖巧的喊了一句,「兰姨再见。」 「再见啊。」 柳兰笑眯眯的应了,想了想,又跟李钦远说了一句,「你回头去书院的时候和徐復说一声,别再给我拿那些花啊、茶啊,我屋子里都堆不下了,好好一个早点铺子硬是折腾的跟个什么地方似的。」 她撇撇嘴,说得一脸无语,「再送来我可就扔了啊。」 「我――」 李钦远刚想说,他已经不在书院了,但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旁的小辣椒已经笑着应道:「好啊,我们回头就和徐院长去说。」 「走吧走吧,这都多迟了,回头可别被那些老头子骂了。」柳兰笑着赶她们。 李钦远看了顾无忧一眼,也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就带着小辣椒往外走。 这会时间已经不算早了,胡同里住着的人也都出去上工了,本来喧闹的一个地方顿时变得清净了许多,马上就要走到胡同口了,顾无忧心里还在想昨天的事,想着怎么让大将军开口跟她说实话。 李钦远也在想昨天的事,想问问小辣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小辣椒的想法,就是......忍不住想问。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愣住了。 还是李钦远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别过头,「你先说。」 顾无忧倒是也没犹豫,她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前走,趁着四下无人,小声问道:「你昨天......」 刚听到这三个字,李钦远的眉心就忍不住一跳,他没有回头,手却忍不住握成拳头,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哑着声音问道:「昨天怎么了?」 「你昨天为什么要打人呀?」 顾无忧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少年侧着头,她也只能看到已经有些稜角的清俊侧脸,看不清全貌,「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句,李钦远那颗刚才还高悬着的心竟然有些落了下来,虽然还没有落到实处,但总归是没那么紧张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她,嗓音干哑的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第94页 「你没听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他在的时候,谣言都满天飞了,他走了,乱说话的人肯定更多了,估计说什么的都有,他不信她没听到。 「听了。」 顾无忧没有瞒他,「可我不信。」 她说得果断又认真,语气却十分寻常,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为什么?」李钦远愣住了。 就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边,她又是哪来的底气这样相信他? 为什么? 顾无忧听到这话倒是轻轻拧起了眉。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她就是不相信她的大将军会这么做啊,有什么好为什么的?顾无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原因,只好看着他的眼睛,如实答道:「我相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小丫头仰着头望着她,干净澄澈的杏儿眼满是信任。 李钦远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声音,那声音从最初的砰砰砰,到后来的砰砰砰砰砰,像是除夕夜头顶炸开的烟花,让他觉得荒谬之余,也在暗黑的心底悄悄开出一朵花。 他站在原地呆看着顾无忧,有很长的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能开口了,也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微动,低低吐出一个字,「傻。」 这声音太轻,轻到顾无忧根本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眨着眼睛,略带疑惑的问李钦远。 「......没什么。」李钦远却只是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没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 「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打架的原因吗?」顾无忧没有刨根究底,而是轻轻说道:「王老先生说了,只要事出有因就不会责怪你。」 她有些紧张,怕他觉得她多管闲事,但她还是开口了,细白的小手轻轻揪着自己的裙子,仰着头看着他,「我,我不想看你被人家冤枉。」 她的大将军不应该背负这样的名声。 李钦远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有那么一剎那,想把所有的事都和她说,一点都不隐瞒她,但想到那事牵扯的人和事......他最终还是皱眉道:「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确是打人了。」 不等人再说。 他看着即将走到的胡同口,停下步子,把手里的肉饼递给她,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和她说,「好了,你该去书院了。」 顾无忧接过那包肉饼,步子却还是没有往外头迈。 她站在李钦远的面前。 寒风拂过她的发,也吹起了她艷丽的裙角,顾无忧没有伸手去拨弄自己的头髮,她抿着唇,带着少女的倔强望着他,「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冤枉你的。」 「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 「就算――」 顾无忧抿抿唇,低头的时候带着些许犹豫和不甘,但当她仰起头的那剎那,明艷的小脸上依旧是灿烂明媚的笑容,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永远永远都相信你。」 李钦远听到心底的烟花在耳边炸开,带着嗡嗡嗡的轰鸣声,让他目眩神迷,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哑了,「你......」 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心跳得格外快,快得让他都有种心跳声会被旁人听到的错觉。 顾无忧好似已经说服自己了。 她不再纠结要从她的大将军口中得知一个真相,既然大将军不肯说,总有他的原因,她不会逼迫他,她会自己去找,去查,还他一个公道和清白。 脸上明媚的笑像是凝固在脸上似的,就算被这寒霜欺打也没有折损半分。 「我明天还想吃兰姨的肉饼。」顾无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什么?」 李钦远一愣,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明天还想吃兰姨的肉饼,你会陪我来吗?」明艷的少女目光希冀的看着他,带着狡黠,去打碎一切不可能,「你之前才答应过兰姨,我要想吃的时候就和你说,你会带我来的。」 「你说话,不能不算话。」 「谁说话不算话了?」李钦远总算是恢復原样了,别别扭扭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小丫头狡黠机灵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又不是答应她。」 顾无忧眨眨眼,没听清后半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钦远不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里话,侧过头,一脸傲娇的和她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说话不算话,你明天老时间在胡同口等我就是。」 说完又转头催人,「你还不去上学?」 他瞪大眼睛,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脸震惊的看着顾无忧,「难不成你还想逃一整天?!」 顾无忧没想过逃课,就是想和他多待会,现在被人这样说道,免不得有些脸红,她轻声咕哝,「我才没有。」然后又看着李钦远,忍不住小声道:「你今天就说话不算话。」 大骗子。 记性还那么差。 明明失约了,转头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李钦远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就想给自己解释,「我才......」但看着小丫头明艷艷的一张小脸,要是让她知道,他刚才其实一直都有偷偷跟着她,还不知道小尾巴得翘到哪里去。 本来就那么不知羞了。 再给她点灿烂,估计明日,不,不用等明日,现在就能当场给他开间染坊。 第95页 所以骄傲的李钦远还是没有告诉她,默默地背下了这个锅,「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看小姑娘还是一脸不信任的模样,他恶狠狠的咬牙,「骗你是小狗行了吧!」 「......哦。」 顾无忧点点头,「你自己说的啊,骗我是小狗,你要是再骗我,就是小狗。」 李钦远打小就没这么丢人过,他都不想理她了,侧过头,双手抱胸,一脸不高兴的赶人,「还不去书院?」再跟她聊下去,他真要去看大夫了。 顾无忧磨磨蹭蹭的,的确是还不想离开,她的脚尖点着地,上面的明珠一晃晃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钦远看着她,凤眸眯了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想知道我现在住哪?」 顾无忧瞪大眼睛,一脸的震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嘁。 就她那副藏不住心思的脸,他猜不到才有鬼了。 李钦远朝人招了招手,「过来。」 顾无忧立马侧耳靠了过去。 「我――」李钦远拉长调子说着话,在小丫头一脸期盼的目光下,突然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跑远了,站得得有七、八步距离才沖人肆意笑道,「快去你的书院,再不去,明天就没肉饼吃了。」 他说完转身朝巷子里走。 长长的高马尾在半空化开一条好看的风景线。 顾无忧站在原地看了李钦远好一会,才捂着脑门跺了跺脚,鼓着小脸气唿唿的瞪着他的背影,年轻时的大将军一点都不好,总骗她,还欺负她! 不过―― 她看着那道洒脱疏阔的身影,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可她还是好喜欢他呀。 这个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大将军,朝气蓬勃、暴躁别扭,带着他年少时她不曾瞧见过的一切,铺天盖地的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手放在心口处。 顾无忧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瞧不见了,才转身朝胡同口走去。 车夫早就等急了,要不是碍于顾无忧有命令,估计早就得去寻人了,这会远远看她过来,连忙迎了过去,「五小姐,您这是去哪了啊?」 顾无忧看到他,脸上的笑才稍稍掩了一些,但嘴角还是翘着的。 带着一些不好意思,沖人说道:「啊,你等急了吧,抱歉啊,刚才看到一个朋友......」她边说边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人,「这是肉饼,挺好吃的,给你吃。」 「这......」 车夫拿着一包肉饼,有些目瞪口呆,不等他说话,顾无忧已经上了马车了,刚才还一脸失望的小姑娘现在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脸高兴的样子,见他转头还笑着和他说,「走吧,去书院。」 她还有事要做呢。 等到书院,已经巳时三刻了。 顾无忧先跑去跟顾迢说了一声,然后就回了平朔斋,她刚进去的时候,正好第一节课下课,一群人正吵吵嚷嚷,自然有人在说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有人便问起顾瑜。 「你们问我,我去问谁?」顾瑜没好气的冲来人吼了一句。 她自己还烦呢。 阿意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又没来,顾无忧也是,明明一大早就出门了,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她之前去找过二姐问起顾无忧的情况。 二姐只是宽慰她,说不会有事的。 可什么才叫做有事啊?好端端的人昨天当着满书院的人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居然还翘课,她都要被顾无忧气死了! 「凶什么凶啊!」 来人被她这么一吼,气得差点要跟顾瑜吵起来了,还是有人拉了她一把,把她给劝住了。 不过被顾瑜这么一闹,其他人也不敢再问她,便有人说起旁话,「说起来,黄芙今天也没来。」 「她来跟不来,有什么区别吗?」有人嗤笑道,「反正来了也是坐在那边闷声不吭的,除了上课的时候回答几个问题,我就没见她跟谁说过话。」 「也是......」有人嬉笑应了一句,「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哎?」 「你们还不知道吗?黄芙以后都不会来了。」有知情的人听到她们议论黄芙,转头说了这么一句,见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就说道:「我刚去顾先生那边的时候,正好瞧见黄家来人,也没说原因,只说以后都不来了。」 大家跟黄芙不熟,听到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 她们女学这边本来就没男学那么严格,有时候定了亲,许了婚,或者有其他事,不来也就不来了。 倒是刚刚才迈进屋子的顾无忧听到这一句,皱着眉问道:「你刚说谁以后都不来了?」 旁人一听到这个声音都惊得回过头。 看到顾无忧,磕磕巴巴喊了一声,「乐,乐平郡主。」 顾瑜更是直接沖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没事才气道:「你去哪了?!」 顾无忧见她一脸担忧关切,心下一软,嘴里也回了一句,「有事,耽搁了。」说完又看向那个刚才说话的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 那人一愣,然后着急忙慌的回道:「是,是黄芙,她家今天派了人过来说以后都不来了。」 又是黄芙? 顾无忧站在原地,皱起了眉。 第96页 昨天躲在树后的黄芙,今早和大将军说话的黄芙,还有......以后都不来书院了的黄芙。在这桩事情中,这个黄芙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怎么了?」身旁顾瑜见她皱眉,也跟着皱了眉。 顾无忧摇摇头,她现在脑子里还有些乱,感觉有些东西要浮现出来了,但就是还卡着出不来,「......没事。」等中午放学的时候,她去找人盘问下,刚才二姐已经和她说了几个昨天在平朔斋和不置斋交界处待过的几个小厮、女侍的名字。 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顾瑜还想再说,但第二节课的先生已经过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了座位。 * 等中午放学。 以前总是最后一个出门的顾无忧今天却是第一个就出门了,顾瑜见她出去立马起身跟了上去,追在人身后问道:「你要去哪?」 「咦?」 顾无忧有些诧异顾瑜会跟上来,顿下步子,转头朝身后看,「你怎么跟出来了?」 顾瑜没回答她的话,反而一脸不高兴的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去找证据啊。」顾无忧一点都没隐瞒,理所当然的回道,「刚刚二姐和我说了几个小厮、女侍的名字,我打算去找他们问下。」 「你――」 顾瑜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顾无忧那张脸,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身后越来越响的动静,她有些泄气的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往月门那边走,「算了,我跟你一起去,你才来书院几天,能认识什么人啊。」 边走边还说道:「我可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李钦远,我就是不想胡乱冤枉好人。」 「哦~」 顾无忧笑眯眯的跟着顾瑜。 「你哦什么哦啊!」顾瑜没好气的回瞪她一眼,觉得她这一声「哦」讨厌死了。 总算是到了月门那边,顾瑜随手招了个女侍过来,给了一锭银子,然后转头和顾无忧说,「你把你知道的那些名字都说出来。」 等顾无忧一一说完,顾瑜又沖人说道:「把他们都给我带过来,一个都不许少。」 「是。」 女侍连忙应声去做事了。 顾瑜就拉着顾无忧在僻静的梅林等着,没过一会就有人过来了,两人转头看,却不是女侍带着那些人,而是京逾白三人。 两厢一会面,都呆住了。 第 43 章 「你们怎么会在这?」 「你们怎么会在这!」 傅显和顾瑜两人同时开口,出声之后又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样子。 顾瑜瞪了傅显一眼,拉着顾无忧就想离开,这可是在书院,虽然这地方平时没什么人,但要是被人看到她们跟不置斋的在一起,还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闲话呢。 「他们应该也是为了大......」顾无忧轻轻咬了下舌尖,把称唿吞了下去,改口道:「李钦远的事。」 「那正好,让他们查啊!」顾瑜本来就不贊同顾无忧参与这件事。 「不行。」顾无忧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她不能不管大将军的事。 「你!」 顾瑜快被她气死了,怎么以前就没看出顾无忧那么犟呢?也不是,跟她吵架冷战的时候,也挺犟的,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你要是担心就先回去吧,正好和二姐说一声。」顾无忧以为她怕被人瞧见,犯了忌讳,便小声说道。 「你凭什么使唤我?」顾瑜瞪她一眼,本来要走的步子也留了下来,然后一脸不耐烦的看向傅显三人,不高兴的开口,「你们查到什么了?」 她不乐意见他们。 傅显也不高兴见她们姐妹,一个小辣椒,一个小暴脾气,谁都不好相处,也不知道都是姐妹,怎么就跟迢姐的差距这么大。 现在他下巴一扬,鼻子发出轻哼声,直接转过脸不理人了。 「你!」 顾瑜看着傅显这幅样子,更生气了。 还是京逾白在短暂的呆怔之后回过神,朝顾无忧和顾瑜作了个揖,然后温声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七郎的事,就别在这个时候起内讧了。」 他这话说完,主动回应起顾瑜的话,「我们刚找了人,让她去把昨天那个时间在附近走动的小厮、女侍都叫过来,打算好好盘问下。」 「你们呢?」 京逾白看着顾无忧,笑问:「可查到什么了?」 有他这么一掺和,刚才还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也不好再继续起内讧了,顾瑜虽然没说话,但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顾无忧对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要放在前世,这三人都叫了她几年的「嫂子」。这会听人询问,也如实答道:「跟你们一样,我们也在等人把那些小厮、女侍喊过来。」 这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京逾白笑了笑,一行人也就没再说什么,没过一会便有人把那些人都带过来了,顾无忧心里着急,看到他们,也不等他们行礼请安就问:「昨儿个申时(15:00-16:59),你们都在这齣没过,可听到什么动静?」 傅显被人一顿抢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个小辣椒做什么比他们还着急七郎的事。 不过毕竟是为了七郎,他也没说话,站在一旁瞪着那些人,压着嗓音威胁一句,「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谁有不尽不实的,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97页 他们都是书院里顶顶金贵的人物了,谁敢欺瞒他们? 那群人连对视都不敢,就一个个把看到、听到的动静都说了出来,但每个人要么说得差不多,要么就是一些废话。 顾无忧听了半响,小脸也有些沉了下来。 不仅是他,就连傅显等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昨天唯一有可能听到动静的都在这了,可在他们的嘴里,昨儿个这里只有七郎和周长柏。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七郎正抓着周长柏的头髮往树上砸。 这怎么可能洗清冤屈?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七郎问清楚吧。」齐序皱着眉,小声说道。 「他不肯说。」顾无忧轻轻答道。 傅显本来正要回答齐序的话,闻言倒是一愣,转头去看顾无忧,张口就是极为纳闷的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顾无忧这会哪有什么心思回答他? 傅显还想再问,就被京逾白拉住了胳膊。 原本帮他们领人过来的女侍小声说道:「公子、贵女们,他们不能出来太久,你们要是问完了,奴就带他们回去了。」 没问到该问的。 京逾白其实也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叮嘱一句:「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是,奴明白的。」那人轻应一声,刚要领人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昨儿个有没有人瞧见太僕寺家的黄姑娘?」 原本要走的人顿住了脚步,顾瑜等人也都转头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却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盯着那些人问,「昨天那个时候,你们有没有在这里看到她?」 「啊!」 有个黄衣女侍突然喊了一声,见众人目光都往她那边看,又红了脸,低声答道:「奴昨儿个在这里遇见过黄姑娘,黄姑娘匆匆忙忙跑过来,仿佛有人在追她似的,还不小心撞到了奴。」 「奴怕她出事,喊了几声,但黄姑娘头也没回,跑得很快,奴因为还有事就没跟过去。」 本来在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线,仿佛突然连了起来。 为什么从来不动手的大将军会突然在书院里揍周长柏?为什么明明胆子小的要死的黄芙,今天会在长街上和大将军说话? 又为什么黄芙会突然退学? ......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 顾无忧一刻都待不住,迈了步子就要往外面去。 顾瑜被她弄得一怔,反应过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又要去哪?」 「我――」顾无忧张口想答,但联想到大将军就算被误会都不肯泄露出来,她也不好说出来让旁人遐想万分,便只留下一句,「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 说着还朝顾瑜说道:「你跟二姐说一声,下午两节课,我得缺席了。」 她说完就拉开顾瑜的手往外头跑。 「顾无忧,你给我回来,你午饭还没吃!」顾瑜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回头,气得想拔腿追过去,还没跑呢,就被京逾白喊住了,「顾七姑娘。」 京逾白不是傅显。 顾瑜也不能拿面对傅显的态度面对他,便顿住步子,拧眉问道:「什么事?」 京逾白笑道:「乐平郡主估计是查到什么了,与其我们这么多人一窝蜂的跟过去,还不如听她的话,再说......顾先生那边也得有人去传话。」 顾瑜想到二姐,脚下的步子倒是不好在往外头迈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越跑越远的身影,半响才低骂一句,「烦人精。」然后就抿着唇往平朔斋的方向走。 她走后。 领头女侍也领着那群人离开了。 傅显还是一脸纳闷的样子,「那个小辣椒到底查到什么了?不对,她干嘛这么关心七郎的事啊!」 「唔。」 齐序歪着头,想了想,「她昨天也挺关心七郎的。」 「我知道啊,我问的是她干嘛这么关心七郎啊?!」傅显还是一脸想不明白的样子,「那小辣椒可会折腾人了,她不会想法子要折腾七郎吧?」 京逾白一脸无语的看着傅显,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人,怎么脑子能轴成这样?哪家姑娘折腾人是这样的?他摇摇头,嘆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大白,你去哪啊?」傅显在身后喊道。 京逾白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去吃饭。」 「哦。」傅显应了一声,一边跟着京逾白的步子往前走,一边又去勾齐序的脖子,「小序,你说我们要不要跟七郎说下,让他小心那个小辣椒?」 「唔。」 齐序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我感觉,不用吧......」 「怎么不用啊?!」傅显急道:「我可没少在那小辣椒手上吃亏。」 「可我觉得......」 齐序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傅显就自己敲定了话,「好了,等今天放学我就去跟七郎说,让他小心些,免得被那小辣椒欺负。」 「那......好吧。」 * 顾无忧一路坐着马车来到了黄家。 黄家不比其他世家府邸,是个不大不小的两进宅子,听说黄家老家不在京城,是因为黄常能干,被天子赏识,才从外头调了过来。 但外来的总比不过根基在这的,所以府邸偏僻,伺候的人也少。 第98页 顾无忧禀明来意和身份,门口的僕人就瞪大眼珠,一脸震惊的望着她,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稍等,小,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说完,就着急撩火的往里头跑了。 看他这样。 顾无忧就嘆了口气。 她忽然能理解黄芙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小,就算被欺负也不敢说了。 没一会功夫,顾无忧就等来了人,是黄夫人亲自来迎得她,她眼尖,看出黄夫人即便涂脂抹粉了,但眼睛还是有些肿,眼眶也有些红。 她抿了抿唇,心里的那个答案更清晰了。 「乐平郡主。」 黄夫人想向她行礼,不过顾无忧拦了一把,她嗓音温和,语气也平常,「您是长辈,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来找黄小姐的。」 「郡主。」 黄夫人面露难色,嗓音也有些哑,「我家阿芙今日身体不大好,可能......」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母亲,我没事。」 「阿芙?!」 黄夫人听到声音立马回头看,看到黄芙未着斗篷就出来了,急得也顾不上顾无忧了,连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别出来吗?外头那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我没事。」 黄芙朝人笑了笑,然后松开她的手,朝顾无忧走去,「郡主,我知道您为什么而来。」她嗓音纤弱,白净的小脸比平日还要苍白,「外头风大,您先进来吧。」 黄夫人这下子也没法再阻拦了。 顾无忧便跟着她们母女俩往里面去,等丫鬟上了茶,她也就开门见山的说道:「黄夫人,黄小姐,抱歉,这个时候过来叨扰。」 「但事情紧急,黄小姐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而来,那就麻烦你坦言告知。」 「郡主――」 黄夫人张口欲言。 黄芙却握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母亲,没事,我来说。」她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目光转向顾无忧,开口,「您既然能找到我,应该心里也猜到一些了。」 顾无忧没说话。 她的确是猜到一些,但不知道事情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也就不好贸然开口。 「周长柏......」 黄芙费劲艰难的吐出这个名字。 这是顾无忧第一次,在这样一张纤弱苍白的脸上看到这样愤恨的表情,她肩膀抖得不行,嘴唇都是死咬着的样子,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黄夫人担忧不已,忙握住她的手。 黄芙朝她露了个虚弱的笑,然后转头看向顾无忧,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就是个畜生。」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了,最初的时候,他也只是言语上调戏我,后来......」她突然停下了声音,像是不忍再去回忆那些灰暗的往事。 可最终还是咬着牙吐露出来,「后来,他渐渐地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你为什么不和院长说?徐院长一向公正,他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容许周长柏胡作非为的。」 「......郡主。」 黄芙轻笑一声,只是这笑音实在太过悲伤了,「您不知道我的处境,也不知道我家里的艰难,周家在京城的地位,我怎么敢说?」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爹爹好不容易才能进京当官,他的仕途才刚刚起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他毁了前程。」 顾无忧张了张口。 她想说,她其实也有过绝望的时候,但看着黄芙,她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她等着黄芙一点点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听她继续说起昨日的事,「昨儿个周长柏又把我带了出去,他跟疯了似的,突然撕扯我的衣服......」 「我不肯。」 「他就开始打我。」 少女的声音夹杂着恨意和悲伤,在这艷阳四射的午间,也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一般,带着藏不住的无力,「他把我压在地上,用那张恶臭的嘴亲我......」越往后说,她的声音就越控制不住,变得尖锐起来,整个人也仿佛坐不住一般,被黄夫人轻轻捏了一下才慢慢平静下来,恍若虚脱似的继续说道:「我以为我可能就那样了。」 「但李公子他,突然出现了。」 黄芙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带着激动的情绪说道:「他把周长柏从我身上拉了起来,然后狠狠打了他一顿。」 「就像――」 「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 「是我......」她的语气突然又变得低沉起来,「是我的错,是我求他不要和别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人误会,也不会被赶出书院。」 「郡主。」 黄芙平息了一会情绪,望着她,「我知道您来找我是为了李公子,您想要我怎么做,我都会配合您。」 「阿芙!」 黄夫人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黄芙看着她说道:「母亲,这原本就是我的错,您和父亲从小教导我,我,我不能这么自私......」 「可你......」 黄夫人张口,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又嘆了口气,转头看向顾无忧,低声恳求道:「郡主,我们一家人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容易,我这个做娘的,知道周家那个小畜生这么对我女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第99页 「可是――」 她说不出话了,眼泪倒是涌入眼眶。 「黄夫人,我明白的。」 顾无忧接过她的话,「我不需要黄小姐亲自出面检举周长柏的所作所为,我只需要她写一份书信,交待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亲手交给徐院长,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 「至于周长柏――」顾无忧厌恶极了这种小人,连说他的名字都觉得反胃不已,「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做什么。」 敢用这样的手段害她的大将军,不打死他都算好的。 他要是敢在之后散播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她就......告诉她爹去!再不然,她还可以跟姑姑去说,不把他周家搞个天翻地覆都对不起她这个姓! 有她这一番话,黄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黄芙倒是神色没什么变化,起身同她说了一句,「您稍候。」然后就带着丫鬟进去了,一刻钟后,她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递给顾无忧,「您要的都在这了。」 顾无忧郑重的接过信,东西已经拿到了,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我送您出去。」黄芙在一旁说道。 顾无忧目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等到丫鬟给黄芙披了斗篷,两人便一起往外走,没有丫鬟跟随,就她们两个人......顾无忧其实还是不大习惯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或许,她应该出声安慰几句,但她总觉得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根本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宽慰。 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倒是黄芙没走几步,开口问她,「您喜欢李公子吗?」 顾无忧诧异回头,似乎没想到这个胆小又爱脸红的姑娘居然会问她这样大胆的问题,但她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点点头,一点都没有避讳的回道:「喜欢啊。」 她笑时目光好似笼罩金光一般,艷丽的小脸也是一派明媚的模样。 黄芙看着她脸上艷如朝阳的笑,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她幼时也是个爱笑爱说话的姑娘,可自打来了京城,又被母亲托关系送进书院,就变得越来越自卑。 她不敢和那些人相处,总觉得她们在背后讥笑她。 李公子是第一个出面维护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她觉得耀眼到不敢睁眼去看的人,她至今还记得,昨日李公子出现的那剎那,金光笼罩在他身上,如神话故事中从天而降的天神,让她愿意俯首做他最忠实的信徒。 而现在......她又看到了如他一样,朝气明丽的人。 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黄芙心底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却与自己妥了协,她看着顾无忧,轻声道:「李公子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嗯。」 「我知道。」顾无忧仍旧是笑着的,她当然知道她的大将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您,不生气吗?」 快走到门口了,黄芙看着顾无忧,似乎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念头,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您那么喜欢他,可他现在为我出头,您不会不高兴吗?」 「啊?」 顾无忧愣了下,半响却笑了开来,「我相信他呀,就算昨儿个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他也会出手帮忙的。他这个人啊看起来兇巴巴,很不好接近,但其实心肠特别软,有时候路上碰到小孩老人乞讨,都会给银子,其实有些乞讨的都是江湖骗子,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觉得既然都丢下脸面出来乞讨了,总归是有难处的,能帮就帮吧。」 她这话说得很慢,语调也极其温柔,眼里、脸上全是笑。 黄芙想到以前听过的那些传闻,说乐平郡主为人娇蛮兇狠,十分不好相处,就和那个李公子一样......可现在在她眼前的顾无忧,眉眼弯弯,灿若星辰。 她低头,似乎很轻的嘆了口气。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希望你们幸福。」 「啊......」 顾无忧脸红红的,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实......她跟大将军还没在一起呢。不过她还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声道贺,「谢谢。」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顾无忧决定自己还是多嘴说一句吧,停下步子去看人,「黄姑娘,作为外人,或许我不应该多嘴。」 「但我想对于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而言,自己女儿的安危和幸福应该远比他的前程更重要,如果黄大人知道你为了他而隐瞒这么多事,就算日后高官俸禄,恐怕也不会开心。」 她言尽于此。 黄芙在轻微的怔楞后,和她道了谢,「我送您上马车吧。」 顾无忧笑着拒绝了,「外头风大,你快进去吧。」她说完,朝她招了招手,不等黄芙回应就握着那封信出去了,她还着急回书院,给大将军洗清冤屈呢! 黄芙看着顾无忧欢快的身影,迟迟都没动身,还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她才回过神,淡声道:「走吧。」 回屋的时候。 她找到昨儿夜里打得那串络子,藏蓝色的线,方胜结,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串络子挂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会是什么样的风姿。 可即便做好了,她还是不敢送出去。 想到今早那一别。 黄芙想啊,有件事,乐平郡主其实说错了,李公子那人其实一点都不暴躁,他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的,就算打人也是云淡风轻的。 第100页 不。 也有不那么云淡风轻的时候。 今早乐平郡主出现的时候,她其实也看到了,自然,她也注意到了李公子的表情,从最初的淡然到后来紧拧的眉心,到最后的落荒而逃。 那所有的变化只是为了一个人。 「真是......」 「输得一败涂地啊。」 不过输给这样的人,倒是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贴身侍儿捧茶进来,黄芙看了手里的络子半响,最终还是递给她,轻笑道:「拿去,扔了吧。」 第 44 章 顾无忧拿上手里的信,就急着往书院的方向去。 她出来那会才午时一刻(11:15),再次回到书院的时候却已经快放学了,顾无忧也不敢耽搁,到了书院就往徐復那边跑。 也是她运气好。 徐復今天傍晚才回书院,一回来就听了李钦远的事,刚想出门去寻人呢,就撞见了迎面跑过来的顾无忧。 有学生来找自己。 他自然也就不好在这个时候出门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就耐着性子笑着问人,「怎么这会过来了?」 顾无忧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头、鼻尖全是汗,跑得也气喘吁吁的,听人问话连话都说不出,还在不住小喘着,手里的信倒是往人那边递了递。 「这是什么?」徐復有些诧异的接过书信。 等打开一看,平日温和儒雅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就连声音也低了几分,「此事当真?」 顾无忧这会气息也平得差不多了,闻言便小声答道:「是真的,我特地去了黄家问了黄姑娘,信也是她亲笔所写,您要是不信,回头也可亲自去问话。」 「不过――」 她顿了顿,言语之间带了些犹豫,「黄小姐的情绪不是很好,院长,您去问话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着些。」 徐復其实已经信了。 他原本就不相信七郎会无故打人,但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桩龌龊的事! 他这一生求学问道,不曾入仕也是不愿去面对那些黑暗,可偏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学生竟然做了这样龌龊至极的事! 而且看黄芙所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沉着脸在屋子里踱着步,目光扫向顾无忧,最终也只能嘆了口气,停下步子,面向顾无忧说道:「这事,辛苦你了。」 他今日来时便听闻眼前这个小丫头昨日力保七郎的事。 如果没有这个丫头,七郎这事恐怕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周长柏伤好之后照旧可以来书院上学,无人会知晓他做得那些龌龊事,黄家那位小姑娘性子柔弱,恐怕也只能咬牙吃了这个亏,至于七郎......便是他再想保他,也不可能为他犯了众怒。 好在。 现在有了这样一份信。 看着顾无忧仍旧通红的小脸,能看出她为了这件事付出多少心力,徐复目光柔和,嗓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的。」 顾无忧点点头,她相信徐復,只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院长,我之前和黄姑娘保证了,这事只有您和我会知晓,您......」 话还没说完。 徐復便已经笑道:「放心,这事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这样。 顾无忧便放心多了。 不过―― 还有一件事。 「那李钦远......」她小声问道,「他还可以回书院吗?」 或许是因为这件棘手的事已经解决了,徐復也就没那么着急了,这会听到顾无忧询问,他还目光含笑的看了她一眼,笑问道:「你和七郎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关心他?」 「我......」 顾无忧张口想答,临了出口的时候又顿住了,她跟大将军的关系啊......真是令人犯难啊。 她愁得皱起了小脸,最终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小声道:「我们是同窗,理应互相帮助,而且先生也说了,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哦~」 徐復拖长音调,「同窗啊。」他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不过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轻咳一声就继续正经道:「放心吧,七郎既然没做错,自然是能回书院的。」 那就好。 本来还愁着小脸的顾无忧一下子就开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她朝徐復说了一声就往外走,临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兰姨的嘱託,便停下步子转过头,和身后的徐復说道:「对了,院长。」 「嗯?」 徐復正在倒茶,闻言,抬头看人。 「兰姨说了,让你别总是送花、送茶,她那边快堆不下了,她说你要是再送这些,就都给你扔出去了。」顾无忧给人传话,说得一本正经。 徐復却惊得瞪大眼睛。 这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柳兰的?!柳兰竟然还让她传话?! 「嘶――」 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流出来,烫了指尖,他差点没忍住要把茶壶给扔了,好歹是稳住了,他勉强一本正经的把茶壶放了回去,勉强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了。」 话都已经传到了,顾无忧也就没想再待下去,不过看着神色非常诡异的徐復,还是体贴的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徐復勉强扯了个笑,答道:「......没事。」 「那我先走了。」顾无忧没多想,和人说了一句就打帘出去了。 第101页 等人走后,徐復刚才一本正经的脸也维持不住了,他在屋子里踱着步,最后覆脸长嘆,他的老脸都丢尽了啊! 「......那个臭小子!」 徐復咬牙切齿的喊着这个名字,肯定是这个臭小子把顾无忧那小丫头带过去的! * 徐復的办事效率很快。 顾无忧刚去顾迢那边和人说了几句,还不等她走进平朔斋呢,徐復那边就有话传过来了,没多说,挺简单的几句,大致意思就是昨儿的事已经查实了。 周长柏有过在先,李钦远动手是有原由的。 至于这事的结果―― 周长柏从今天开始被赶出书院,周家子弟以后也不会再被书院录入,李钦远打人虽情有可原,但也需要挨罚,至于什么罚,没说。 对于这个结果,听到的人都是譁然一片。 「怎么会这样?周长柏居然被赶出书院了?他究竟做了什么让院长这么生气?」 「而且连周家子弟都不再录入,这是犯了大错吧!」 从鹿鸣书院开院到现在也快有百年了,这百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大家才会对周长柏的处罚这么震惊。 屋子里吵得沸沸扬扬。 顾瑜坐在椅子上倒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拧了一双眉,顾无忧到底查到了什么,竟然让这件事转变的这么快? 「嘘,乐平郡主回来了。」 有人轻轻说了这一句,顾瑜立马转头朝门口看,果然瞧见顾无忧踩着一地金光打外头进来,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从昨儿个傍晚开始一直残留在脸上的阴霾终于消散。 顾瑜见她进来立马站了起来,走过去,压着嗓子问道:「你刚才到底去哪了?这件事......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 顾无忧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跟我装!」顾瑜看她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来气,咬着牙低声道:「肯定是你查到了什么,要不然院长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我真不知道。」 「估计是院长自己查到了什么吧。」 眼见顾瑜又要生气,她笑眯眯的从小挎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语气疲惫的说道:「乖啊,累死我了,我去休息一会。」她说着就往后座走。 「顾无忧,你!」留在原地的顾瑜气鼓了脸,她才不相信顾无忧的鬼话呢! 她绝对是查到了什么! 但就是不跟她说! 屋子里的一行人倒是不知道她们姐妹在打什么哑谜,看到顾无忧回到座位便又继续悄声议论起来,「那这么看来......李钦远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院长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吧。」 「那我们昨天岂不是......」一行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后座的顾无忧,低声道:「我们真的要去跟他道歉吗?」 「......不知道。」 她们都是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女,要向一个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浪荡子道歉,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要传出去,她们还有什么脸面啊?有人低声埋怨道:「要不是昨天徐婉先开口,我也不会那样说。」 这么一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婉。 自打徐復下了那样的命令后,徐婉就一直低着头,没再说过话,现在陡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你们看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昨天先开了口,我们也不会这么说李钦远。」有人见她发问,也冷着嗓音说道。 徐婉不是萧意。 她们跟她可没那么好的关系。 「你,你们――」徐婉气得手指都在打颤了,这群平日跟她交好的人现在居然转头来说道她的不是,她转头去看顾瑜,期望顾瑜能在这个时候帮她一把,但顾瑜还低着头,拿着一颗不知道打哪来的糖,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其他人,这会不是怒视着她,就是一脸不高兴的瞪着她。 徐婉第一次体会到了众矢之的的感觉,她的身子在发抖,嘴唇也在轻轻打着颤,最终却只能在这样的目光下,拿起东西往外走。 可不等她走出门口。 原本一直支着脑袋,假寐着的顾无忧却突然睁开眼,喊住她,「站住。」 明明没有点名道姓,徐婉却还是停住了步子,她转过头,抿着唇,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往身后看。 坐在最后面的红衣少女就这样支着脑袋,在黄昏落日的投射下,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目光望着她,无情无绪的说道:「昨天我说的话,你不会是忘了吧?」 徐婉没说话。 「忘了的话,我就再跟你重申一遍,等李钦远回来,和他去道歉。」顾无忧看着徐婉气得全身发抖,没有半点怜惜,依旧冷着小脸望着她,「你要是觉得明天不来就能逃过一劫,也可以试试。」 「除非你以后都不打算来书院了,不然你这句话,总得跟他说的。」 这算是彻底打消了徐婉的念头,她本来就在想,明天託病不来,但现在......她抿着唇,望着顾无忧,最终却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咬牙道:「我说过的话,我会认!」 说完就直接往外跑了。 其余人见徐婉离开也想收拾东西,但还不等她们往外走,身后那道声音又传过来了,「还有你们――」 第102页 顾无忧也没点名,但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就这么往她们身上一瞥,就硬是让她们停下了出走的步子,「别觉得你们只是起闹几句就没事了。」 「伤人的话都说出口了,现在觉得自己无辜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其他人被她说得臊红了脸,一个个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会道歉的」就往外头跑,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一心决定不再跟顾无忧这个讨厌的女人说话的顾瑜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她走到顾无忧的面前,没好气的说道:「你干嘛为了李钦远树这么多敌?」 她虽然觉得顾无忧那么说也没错,但也没必要把人都得罪光吧?就算以后离开书院也还是得见面,现在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唔。」 顾无忧看着顾瑜问道:「你觉得没有这件事,我跟她们就能做朋友了?」 顾瑜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不能。 「那不就得了?」顾无忧笑着站起身,「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们对我都抱有成见,与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见顾瑜还皱着眉,她便继续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日后嫁了人,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转不开,其实也不会,我们现在还小,等以后长大了,想得、做得,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现在或许会为对方的容貌、家世,甚至于一件比你好看的珠花、衣服而心生妒忌。 等长大了,也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当初她跟顾瑜最开始的时候闹得那样不愉快,彼此见面都不说话,可后来,不也慢慢越来越好了吗?人啊,就是这样,年少的时候总觉得对人、对事有诸多不满,可等年岁大了,其实也就那样了。 还没长大的顾瑜张口想反驳来着,但又觉得顾无忧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说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说着说着,回想起之前顾无忧说的话,她突然又臊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反正红着一张脸说道:「谁说我是在担心你!鬼才担心你呢!」 她还没原谅顾无忧呢。 顾无忧都已经习惯她这幅别扭的样子了,不仅没生气,还非常自然的顺着话哄道:「嗯嗯嗯,你没担心我,是我误会了。」 气唿唿的顾瑜气哼哼的说道:「本来就是你误会了!」 这么一折腾,对于那个顾无忧没说出来的答案,她也就没这么计较了,应该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既然是秘密,那就不要再去揭露了。 又看了一眼顾无忧。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的顾无忧跟以前相比的确是不大一样了,以前那个别扭爱计较,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好像变得洒脱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委屈自己吗? 顾瑜在心里轻轻磨着这句话,目光倒是没再往顾无忧那边看一眼,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就往外面走,边走边别别扭扭的和人说,「走了,二姐肯定在等我们了。」 「来了!」顾无忧笑着跟上去。 等姐妹三人走出书院,外头的马车已经没多少了,京逾白他们倒是还在,看起来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看到他们出来,三个人就过来了。 傅显还是那副别扭样子,除了跟顾迢好好打了个招唿,乖乖巧巧的喊了一声「顾迢姐」,对顾瑜和顾无忧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京逾白倒是对谁都很客气,打完招唿就笑着和顾无忧说,「虽然徐院长没说,但我们知道这次七郎能洗清冤屈全靠你。」 「乐平郡主,多谢你了。」 顾无忧没说话,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顾瑜,见她气哼一声没说别的,也就笑了笑,接过京逾白的话,说道:「我也没做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也是他没做错什么,要不然,我做什么都没用。」 「嗯。」京逾白笑着点点头,突然又说了一句,「我们打算现在去找七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去找大将军? 顾无忧本来就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几分,她仰头看着京逾白,带着期盼和希冀,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第 45 章 顾瑜现在很懊悔,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跟顾无忧上了这辆贼车!不,顾无忧根本没叫她,是她自己抽了脑子硬跟着她上了这辆马车―― 现在。 她看着对面挤成一团的三人,又拿余光瞥了一眼身边十分闲适的顾无忧,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两刻钟前,书院门口。 顾无忧仰着头看着京逾白,眼中闪烁着激动又希冀的光芒,「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不行!」 「不行!」 顾瑜和傅显想都没想就同时开口,似乎没想到每次都能这么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又各自嫌弃的别过头。 「你发什么疯?他们去找李钦远,你去做什么?」顾瑜直接把顾无忧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 「我也去找他啊。」顾无忧回答的一点犹豫都没有,她还想去问问大将军,明天会不会来书院呢。 「你!」顾瑜都快被她气死了,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跟李钦远这么好了?!明明以前两个人根本没什么接触! 第103页 还是说――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两人私底下有其他的接触? 顾瑜心里疑问一大堆,但现在最紧要的是阻止这个女人,她说不动,只好转头同顾迢说话,「二姐,你劝劝她。」 顾迢还没说话呢。 傅显那边却已经开腔了,一脸嫌弃的样子,「你一个小丫头跟着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去做什么?你还有没有点......」 后半句话不好听,他撇了撇嘴没往下说,但脸上的表情反正十分不欢迎就是了。 「你说她做什么?!」 顾瑜现在对顾无忧就是「我可以说她,你不行」,现在听到傅显这么一句,也顾不得再说教顾无忧了,直接转过脸,把怒火对向傅显。 「要不是她,你们那位好朋友还回不来呢。」 「现在那么横,之前做什么去了?」 「还大老爷们,你算什么大老爷们?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来充当大人了?」 顾瑜打小嘴皮子就利索,不比顾无忧跟人家吵架,说来说去只是那几句话,她骂起人来,嘴皮子比她母亲还利索。 「你,你......」 傅显还没被人这么喷过,好看的一张脸一会青一会红,张了嘴巴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伸手,指着顾瑜,气红了一张脸。 顾无忧倒是没理会两人,只是看着京逾白,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京逾白笑笑,还是从前那副温润的模样,声音也十分和煦,「当然可以。」 就算这个小辣椒不说,他也会想法子提起啊......毕竟那人,可不会听他们三个人的话。虽然小辣椒的话,他也不一定会听。 但,总得试试啊。 他笑得霁月光风,和顾迢说起话的时候,又十分谦逊,「顾先生,我们过会再把郡主送回去。」 顾迢点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 还在一旁喷傅显的顾瑜没想到自己的二姐都靠不住,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有些不高兴的拉着人的胳膊,喊道:「二姐。」 傅显更是直接拉着京逾白走到一旁,大惊小怪道:「大白,你做什么!」 「毕竟是她帮了七郎,和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京逾白说得十分寻常,不等傅显说话又开口笑道,「再说有你在,小辣椒能对七郎做什么啊?」 这么说,好像也是。 傅显虽然还是不高兴,不过也没再阻拦了,反正有她在,任凭小辣椒有什么坏心思,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正好他还可以和七郎说说,让他离这个没安好心的小辣椒远点! 「好啦,都是一道长大的,以前也不是没一起出去过啊。」顾迢笑着安抚顾瑜,又柔声和顾无忧嘱咐道,「蛮蛮,夜里凉,记得早去早回。」 顾无忧笑着点头,只是想到爹爹,又有些踌躇,「爹爹那边......」 「我会跟大伯父说的。」顾迢笑道。 这样,顾无忧就没什么犹豫了,她平时都是跟顾迢一起回家的,自然也没多余的马车,看了京逾白三人,不是很熟悉的齐序以及总是和她争吵的傅显,她最终还是选了京逾白,「我坐你的马车。」 京逾白没什么意见。 但傅显的意见就大了,他家和齐家、京家都近,平时不是蹭京逾白的马车,就是坐齐序的,现在一看小辣椒要跟京逾白坐在一起,连忙出声,「我跟大白一辆马车!」 想了想。 把小辣椒留给小序也不好,咬着牙说道:「我们都一辆马车!」还是好好看着小辣椒比较好,省得她又想什么坏主意。 顾无忧无所谓,反正他们这些世家公卿的马车本来就挺大的,就算多坐几个人也不嫌拥挤,等京逾白他们坐好后,她也上了马车,刚要放下帘子,外头别别扭扭的顾瑜突然抓住车帘。 「怎么了?」顾无忧看着她,有些疑惑。 顾瑜抿着唇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咬着牙看着她说了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 马车里。 「还没到吗?」顾无忧没有注意到顾瑜的目光,打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穿过繁华的街道,现在正朝一条幽静的小巷去。 也是胡同,看着倒是挺陌生的。 「他......」 「没住在客栈吗?」 「哼。」傅显气哼哼扬了一声,显然是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看到顾瑜转头看他,那副骄傲的模样又有些僵住了。 齐序跟顾无忧素来没什么仇怨,又因为感谢她这次帮七郎,这会就温声和她说道:「七郎跟家里关系不好,又嫌客栈闹腾,就自己在外面置了一间屋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抹了抹额头的汗。 马车虽然宽敞,但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还是有些难受,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点小胖,说起话来也带着点小喘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心都揪住了,握着车帘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许多,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难受,「他一直都这样吗?」 这几人里。 傅显和齐序本来心思就没那么机敏,再加上现在两人,一个正跟顾瑜眼神对峙着,一个还在时不时抹额头的汗,自然也没发觉顾无忧话中的异样。 唯一注意到的京逾白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就继续笑着低下头,抿唇煮茶了。 第104页 「以前沈家在京城的时候,他便常去沈家。」 「前些年,沈哥哥带着沈老夫人去了外地,七郎便自己一个人住在外头,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齐序说完,想起一事,又转头问京逾白,「说起来,沈哥哥也该回来了吧?」 「嗯。」 京逾白面前的茶已经煮开了,这会他给每个人倒了一盏茶,便笑道:「前几日听父亲提起过,陛下对沈哥哥很看重,估计开了春就能回京了。」 马车里又说起了沈绍。 顾无忧却没这个心情听他们议论这些,她望着外头还有些亮堂的天空,心里都是她的大将军......她从来没想过,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曾经也有这样晦暗孤独的过去。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在一间民宅前。 「到了。」京逾白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说道。 顾无忧也终于从那些思绪中收回神,她靠着马车,神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民宅,很普通的一进院落,和旁边的屋宅并列,墙也不算高,这要是晚上来个小偷什么的,估计爬墙都不费劲。 她皱着眉打量着,心里有着无尽的担心。 对面的京逾白准备下马车的时候,倒是同她说了一句,「郡主,七郎这边除了我们还没谁来过,劳烦你们先在这坐会,我去和他说一声。」 顾无忧点点头,神色还是不大好。 三人下了马车,顾瑜和顾无忧就继续坐在马车里,她跟顾无忧一起往外头看,瞧见这样的屋子就忍不住皱了眉,「好歹也是魏国公的儿子,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怪不得外头的人都说估计日后承爵,都轮不上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看着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她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咚咚咚――」 傅显一下车就去敲门了,边敲边还朝里面扬声喊道:「七郎,开门!」 李钦远估计是在睡觉,外头敲了半天,他才慢悠悠的走出来,脸上还带着起床气,平常整洁的衣服也有些乱糟糟的,一看到傅显三人就皱了眉,手肘撑在门上,指腹抵着疲倦的眉心,哑着嗓子说道:「不是让你们别来吗?」 「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啊?」傅显一看他这样就皱了眉,担心道:「早知道我就先去酒楼打包些吃的。」 「没事,回头饿了再出去买就好。」李钦远打了个呵欠,「先进来吧。」 他说完就打算错开身子,让他们进来,还站在门口的京逾白却没动身,只是看着他笑道:「七郎,还有人来了。」 「嗯?」 李钦远一愣,想也没想就说道:「徐老头回来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外头看,然后目光就和打着车帘坐在马车里的顾无忧撞上了。 刚撞上那双杏儿眼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睡煳涂了,没反应过来。 等揉了揉眼睛,那副景象还没消散的时候,他突然低骂一声,身子也往门后躲,压着嗓音骂道:「你们带她过来做什么?」 傅显一看他这样,就同仇敌忾的说道:「她自己非要跟过来的。」 他就知道七郎不喜欢那个小辣椒,看,这都直接躲人了......他的心情突然就舒畅了。 京逾白略有些无语的看了突然高兴的傅显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傅显在想什么?这榆木脑子,也就他还以为七郎这是不高兴见到小辣椒。 明明―― 他看了一眼躲在门后,扯着衣裳弄着头髮的李钦远一眼,嘴角向上翘了翘,明明啊......是害羞了。 他轻咳一声,和人说道:「小辣椒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给徐院长,徐院长已经把周长柏赶出书院了,还让你明日就回书院。」 「什么?」 李钦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门后探出个身子,皱了眉,「她给了什么?」 京逾白笑着摇摇头,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不知道啊,她谁也不肯说,徐院长也没说,不如......你自己问问?」 人都来了。 李钦远也不可能真不让她进来,再加上刚才看着小辣椒那双眼睛的时候,总觉得那里头湿润润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揪心。 「七郎,你要不想见,我就让车夫把她们送回家去。」傅显在一旁出主意,直接赶走最好! 小辣椒讨人厌。 小辣椒的妹妹也讨人厌! 「算了,让她......们进来吧。」李钦远说话的时候还特地低头看了眼自己,嗯,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至少可以见人了。 「行,我现在就赶她们走。」 傅显高高兴兴的往外迈步,走到半路的时候,卡住了,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嗓音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七郎,你刚,刚说什么?」 李钦远没理他,又看了一眼外头的马车,见小辣椒还在盯着他看,他轻咳一声,别扭的收回目光,佯装在看其他东西似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一片,「我去烧水。」他落下这句就直接转身进屋了。 傅显还想说话,京逾白却笑着拦他一把,「好了,去把人请进来吧。」说完也拉着齐序进去了。 「你,你们......」 傅显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一副错愕不已的样子,他就这么被抛下了?在原地站了半晌,他也只能认命似的,咬着牙转过身走到马车旁,非常不高兴的冲着里头说道:「你们,进去吧。」 第105页 「早让我们下来不就好了?」顾瑜在马车里都快憋死了,刚听人说完就直接打了帘子下了马车,路过傅显的时候还特别沖的怼了人一句,「让开点。」 「你!」 傅显瞪了她一眼,又在心里跟自己强调了半天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才总算是把心里的那股子气给憋下去了,落下一句「你们自己进来」也就没理两人,气唿唿的进去了。 顾瑜瞥了一眼他的身影,无所谓的撇了撇嘴,等到顾无忧下来后就跟人说,「走吧。」 「嗯。」 顾无忧点了点头。 但看着有些沉默,也没来时那么高兴了。 第 46 章 民宅虽然看着简陋普通,但真的进了里面倒也还好,至少干净、敞亮,没有一丝脏乱。 石桌上摆着茶壶、茶盏,不是那种寻常的青瓷、陶瓷,而是用竹子做的,碧油油的,在那一片竹林底下,瞧着便十分有意境。 墙边开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什么颜色的都有,紫的、黄的,估摸着平日里也没人精心打理,就是随意扔了一包种子下去,然后便任其发展了。 倒是开得很不错。 至少在这冬日还能在外头瞧见这样一抹野景,实属不易。 南边的墙角还有一株凌霜傲雪的红梅,现在正当时季,红梅开得很艷,舒展的枝叶甚至开到了隔壁那户人家。 ...... 顾无忧这一路走得很慢。 几乎算是走一步看一眼,像是要把这座李钦远居住过几年的屋宅深深的印入脑海里,然后一点点碾磨细品。 顾瑜没她那么耐心,走了几步就烦了,拧着眉看着她,「你在看什么?走得这么慢,不冷吗?」她说话的时候,也往两边扫了一眼。 不过就是些普通寻常的树啊、花啊的,有什么值得这样驻足观赏的? 「没什么。」 顾无忧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轻,不等顾瑜再说,她往院子里最后扫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沖人笑了下,「走吧。」 说完。 她便迈步进了面前的屋子。 或许是一个人居住的缘故,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便是这正堂也没半点迎客的模样,不过倒是能瞧出主人的习性。 墙上挂着一把长剑。 顾无忧知道这是李钦远的佩剑,他每日都会练上一个时辰,风雨不改。 靠近北边窗下的用木头制的架子上还摆着不少午间,随意翻开到一半的书、竹叶做得蟋蟀、竹子做得笛子、还有不知道打哪里淘来的装饰物件,都是随便摆放着,没有半点规矩,地上还有打冰球用的棍子和鞋子,还有投壶用的玩件......虽然凌乱倒也有序。 傅显三人正靠窗坐着,屋子里烧了一盆炭火。 齐序最是怕冷,这会正坐在炭火旁,拿手在上头烤火,见她们进来便抬脸沖她们笑,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你们来啦。」 「外头冷,你们快过来烤烤火吧。」 顾瑜吹了一路的冷风,早就冷得不行了,这会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就过去了。 顾无忧望了一眼,没看到李钦远,便问,「他人呢?」 京逾白抬头沖她笑了下,「七郎在厨房。」 「我去找他。」顾无忧落下这一句就明晃晃的在他们的注视下出去了。 傅显是真没想到顾无忧的胆子竟然那么大,他们人都还在呢,说出去就出去?他瞪大眼睛,一脸的吃惊样,眼睁睁看着顾无忧离开屋子才反应过来,起身喊道:「你去找他做什么?」 「你给我回来!」 说完就想跟出去,一旁的顾瑜也显然跟他是一个想法,不过两人还没动身,京逾白便笑道:「阿显,你去和车夫说一声,让他去聚客楼买些熟食和菜,今日我们留下来吃火锅。」 「为什么又是我?」 傅显果然停下步子,但被使唤的很不高兴就是了。 齐序还在一旁笑眯眯的跟了一句,「我还要吃他家的烤串,阿显,你让人给我多带些。」 傅显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气唿唿的说了句「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唤我」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京逾白随手拿了个橘子插了根签子往火上烤,然后看着步子已经准备往外迈出去的顾瑜,笑问道:「顾七小姐,要吃烤橘子吗?」 什么? 顾瑜一愣,怔怔回头,「烤橘子?」 橘子还能烤着吃? 齐序见她吃惊的样子,便笑着和人解释道:「我们之前也吃惊呢,也不知道七郎是打哪里学来的法子,还有烤番薯,烤年糕。你不知道烤年糕吧,把年糕往火堆里一扔,等个一刻钟拿出来,把外面的焦壳去掉,蘸个酱,可好吃了。」 顾瑜不是吃货,但对于这样稀奇的吃法还是很吃惊的。 脚下的步子也有些迈不动了,磨着磨着,就这么走了回去,看着被京逾白烤着的橘子,犹豫道:「那......给我也来个吧。」 * 厨房并不难找。 这屋子总共也没几间房,顾无忧拐了个弯,也就找到了。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东西倒是很齐全,不过显然很长时间没有开火过了,那灶台上都能抹出一层灰了,这会厨房里没人,齐序口中在厨房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在,只有红泥小炉上煨着一只高柄长壶。 水还没开。 第106页 尖尖的壶角倒是已经冒出一丝又一丝的热气了。 顾无忧走了进去,看着这个简单又狭小的厨房,想像着大将军独自在这边居住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本该阖家团聚的日子里独自坐在这狭小的屋子里。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顾无忧不知道。 她只知道记忆中的大将军就很会做菜。 他虽然通诗书,却从来不在乎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规矩,婚后几年,每当她身体不大爽利,大将军都会带她去别庄,也不带人伺候。 就他们两个人,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做给她吃的。 那个时候,她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里,托着下巴看大将军忙活。 她也问过他,明明是世家公勛出身,怎么还会做菜?那会大将军是怎么回答她的呢?他垂下狭长的眼眸,在绮艷的落日下,穿透所有的光芒,看着她笑,是温和又温润的君子模样,「年少的时候觉得有趣,就学着玩了。」 「......骗子。」 顾无忧压着嗓音,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轻轻说了一句。 什么有趣,觉得好玩? 明明是年少困苦,只是不愿让她担心罢了。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寂静的一处地方,突然横插入一道少年音。 顾无忧连忙转头,便看到黄昏落日下,她的大将军正双手抱胸靠在门上,见她转头还挑了挑眉,少年一身白衣,十分的肆意疏阔。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记忆中那个温润端方的人,带着独属于少年郎的孤傲和朝气,像一汪蓬勃的朝日,耀人夺目,却同样的让她心动。 只是在这份心动之余,还有一丝从前没有过的心疼。 她的大将军权势滔天、温润端方,在他的眼中,好似从来没有什么困苦艰难,她以为的那些天大的难事,到了他面前,就像是成了极小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 可她的少年郎呢? 他孤傲清高,是许多人心中的浪荡子,成绩差、不学无术,即使被人误会,也从来不屑解释,只会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伪装起来。 一如...... 当初的她。 「怎么了?」李钦远看着眼前的红衣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刚才特地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头髮也重新扎了一遍,出来的时候,他还特地往镜子里瞅了好几眼,确定没差了才出来。 难不成还是哪里有什么纰漏? 他皱了眉,犹豫着要不要回房再检查下?但看到小辣椒眼巴巴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窘迫,有什么好打扮的? 搞得跟见情郎的姑娘似的。 轻咳一声,板了脸,把自己的心思都藏了起来,然后不等顾无忧说话,他就迈步走了进去,大咧咧的坐在红泥小炉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头也不抬的问道:「他们都在外面,你过来做什么?」 顾无忧没说话,还是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李钦远觉得这个小辣椒实在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就这样明晃晃盯着他看已经多少次了?说了也不听,他都累了。 偏偏以前可以兇巴巴让人别看他,现在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别扭。 就跟被捆了一节又一节的麻绳似的。 屋子就这么点大,没人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好在还有这水壶,正一点点沸腾着,噗嗤噗嗤的水汽倒是正好可以消灭这一层寂静带来的尴尬。 要不然李钦远还真的有点坐立不安。 「我听大白说,是你找了证据给了徐老头?」李钦远想了又想,终于挑了这么一件正事。 他心里还想着,要是这丫头再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他就真要凶她了。 好在这回顾无忧倒是开口了,只是她的声音没有以前的明媚和朝气,带着一些喑哑和低沉,和清浅的哀伤,「我去找了黄小姐,她把发生过的事都写了下来。」 还真被他猜对了,小辣椒这是找上黄芙了,也不知道她费了多少功夫,李钦远在心里悄悄说了人一声「傻」,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往上扬起。 怕人瞧见,他又偷偷把扬起的弧度偷偷压了下来。 厨房里静悄悄的,想起早间她问得那些话,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跟人解释起来:「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和你说也不是因为别的,人,我的确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个周长柏我看不顺眼很久了,便是那日换作其他人,我也照揍不误。」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解释这些。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有些生疏也有些别扭,还想再说几句,但舌头就跟被扯住了似的,再也吐不出一句话。 顾无忧等他说完,轻声接过话,「......我知道。」 「你怎么了?」李钦远听出她话语之间的异样,也顾不得别扭不别扭的,直接抬头看顾无忧。 刚才就觉得这丫头不对劲了,平时见到他跟个小黄莺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今天却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就连声音都不对劲。 这是...... 出事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站在她面前,想靠近又觉得不合规矩,站在原地皱着眉,嗓音沉沉的问道:「谁欺负你了?」 第107页 顾无忧一听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掉眼泪,明明以前她也没这么矫情,偏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竟然学了这么个动不动掉眼泪的毛病。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是把人吓得够呛。 李钦远果然慌了,手足无措的,一副想替她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又硬是落了下来,负在身后,沉着嗓音问她,「你跟我说,谁欺负你了?」 「是你们平朔斋的,还是不置斋的?还是周长柏那个混帐东西?」 他一个个猜过来,顾无忧却不点头也不说话,就在他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问傅显等人的时候,眼前的小丫头终于开口了,「李钦远。」 李钦远一愣,这还是小辣椒第一次直唿他的名字呢。 「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我会替你找出真相,还你清白,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永远永远都相信你。」 顾无忧仰头看着他,「这些,你还记得吗?」 李钦远没想到小辣椒竟然是和他说这些,耳尖一下子就红了,他不敢看人,别扭的转过头,凤目盯着墙壁上的一个小洞,半晌才开口说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艷丽的晚霞已经慢慢从红转黑。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样的黄昏下,她仍旧仰着头看着她的大将军,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看着他略带霞云的脸颊,她那张已经持续低迷许久的脸终于又扩散了一个笑容。 「我是想和你说。」 「除了这件事,就算是其他事,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这个――」 「永远都作数。」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个,没别的。」 李钦远的心里又涌现出了当日在巷子里听到那番话时的心情了,不,比那日来得更激烈,那天只是在心底悄悄炸开了烟花,这次却像是放了一个沖天响的爆竹似的。 噼里啪啦,震得他目眩神迷之余,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他怔怔转过头,垂眸去看顾无忧,小丫头的脸上扬着灿烂的笑,犹如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明亮,这样一双天生的笑眼,谁瞧见都会心生欢喜。 可此时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带着满满的信任和希冀,仿佛她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 李钦远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的言语实在是太苍白了,纵使他也能写出锦绣文章,却无法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说出只言片语。 「咳。」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带着笑音的男声。 李钦远就像是突然回过神,他勐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一身青衣望着他们笑的京逾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是挡在顾无忧的面前把人遮了个严实。 他开口,声音因为那莫名的心悸还有些不大清晰,「怎......」出声的时候,他就皱了眉,待又咳了一声,才好些,「怎么了?」 京逾白对他此番动作,戏嚯的挑了挑眉,嘴里倒是如常说道:「今晚吃火锅,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哦。」 李钦远点点头,「你先走。」 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对劲,在京逾白那双笑眼的注视下,连忙又补了一句,「水还没开,你们先走,我过会就来。」 他边说边朝身后看了一眼,带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小心,「你先跟大白过去。」 「好。」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她情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从李钦远身后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异样,看到京逾白还笑着朝人打了声招唿,「我们走吧。」 京逾白也笑着说了声「好」。 他让人先走,准备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李钦远,见他死盯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看他回头又别扭的转过头,没好气的沖他说道:「你还不走?」 说完就气唿唿的坐下了,继续守着那壶还没煮开的水,还拿了蒲扇扇了好几下。 都怪大白,好端端的干嘛这个时候过来? 小辣椒也是,让她走就真的走了?还跟大白笑,他们有这么熟吗? 可他想得最多的...... 还是刚才小辣椒说得那些话。 心还是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吵得他耳朵都快炸了,但与此相反的却是脸上那个越扩越散的笑容。 察觉到门口还没走的京逾白,他勉强压下脸上的笑,转过头,扮一副平常的样子,挑眉道:「你还不走?」 「走了。」 京逾白笑了笑,转身往外头走去,黑夜将至未至,他抬头望了一眼,脸上带着霁月光风般的笑......真好啊。 * 等李钦远回到正堂的时候,屋子里早就灯火通明了,火锅也已经沸腾起来了,一群人围着八仙桌坐,傅显正在跟顾瑜抢烤串吃,一旁的齐序也握着根烤串,嘴里还嘟囔道:「刚才我说要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就知道抢我的。」 「什么你的?这是我让车夫去买的!」 傅显一边跟顾瑜抢最后一根烤串,一边还知道要回齐序这么一句,说完又沖顾瑜叫唤,「顾七娘,你还有没有点女孩样?有你这样和人抢东西吃的吗?」 他说完还有些纳闷,「我以前看你吃东西挺文雅的呀。」 顾瑜听到这话,小脸倒是显见的红了下,她以前吃东西的确是挺文雅的,每次和萧意她们吃饭,都是细嚼慢咽,有时候还得拿着帕子捂着嘴。 第108页 但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只是从小到大的规矩让她不得不这样做。 今天起初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但看着齐序、傅显吃烤串吃得那么开心,就连一旁的顾无忧也没有半点顾忌,她便觉得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大合群。 然后―― 事情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她红着脸,其实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还是倔强的握着那根签子不肯放,一副要跟傅显争到最后的样子,「那你有点男人样吗?一个大老爷们还跟姑娘抢吃的?」 李钦远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了?已经记不清了。 这样的欢闹声,像是把他从高高的,踩不到实处的云端拉下来,踩在人间,虽然吵闹,但也踏实温暖。 顾无忧是第一个看到他的,本来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看到他进来立马就扬起了笑,沸腾的热气把她的脸烧得红红的,就跟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 明艷又娇嫩。 他看着她的笑,眼眸不禁微微闪烁。 齐序也已经把最后一根烤串吃完了,他正对着门口,看到李钦远就笑着和他打招唿:「七郎来了。」 这一声也把傅显喊得回了头,他刚要跟李钦远抱怨,手里的烤串就被顾瑜抢走了,转过头,看到顾瑜在灯火下扬着笑脸,一脸得意的样子,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 「你耍赖!」 京逾白已经开始涮起肉片来了,看到傅显这样不禁摇头笑道:「好啦,多大的人了,就一串烤肉,回头想吃再喊人去买不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沖李钦远说道:「七郎,来这边坐。」 李钦远看了眼他身旁空着的那个位置,再旁边就是小辣椒,心里轻轻一动,像是敲着小鼓似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懒懒散散的「哦」了一声,就坐了过去。 顾瑜和傅显还在斗嘴,谁也不让谁。 李钦远有些好笑的朝那边望了一眼,刚刚坐下,还没拿筷子,就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轻轻被人拉了一下。 他身子都快僵住了。 这么大胆的举动,除了小辣椒,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辣椒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平时没人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人呢!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顾忌? 传出去,她还有脸吗? 李钦远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有些紧张,还有一些怕被人看到的侷促。 「做什么?」他转过头,便是强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也没什么效果,话刚出口,耳边便传来一道很轻的女声,「给你。」 嗯? 李钦远一愣,他低头去看,就看到桌子底下有只细白的小手握着一串烤肉正往他这边递,见他不拿还急道:「吃呀。」 说完还特别小声的补充道:「你别让他们看到,我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 要是阿瑜知道,肯定又要生气了。 这个傻子。 李钦远的心突然就软成了一片,就跟一汪四月里的春水似的,他僵硬的嵴背变得柔软起来,脸上紧绷着的表情也慢慢化了开来。 接过她手里的烤串,牢牢的握在手里,能看到小丫头收回手的时候,细白的指腹上留着的红痕,一看就是握了很久,都留下印子了。 他转头看着小丫头故意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低着头涮肉吃。 平日那双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眼睛此时温柔的不行,就连那颗心也酥酥麻麻的,软得不成样子。 傅显吵不过顾瑜,刚要气唿唿的坐下就看到李钦远的手上握着一串烤肉,他惊道:「七郎,你手里的烤肉是哪里来的?!」 不是都吃完了吗?! 除了顾无忧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钦远。 李钦远挑挑眉,眼中的柔和收了回去,又变成平时那副懒散模样,他也没隐瞒,扬眉笑道:「有人给的。」 说话的时候。 他还特地拿余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小辣椒,小丫头握着筷子低着头,啧,果然脸红了。 「谁啊!」 傅显十分不高兴,「你反正也不喜欢吃这些,正好给我。」他说完就高高兴兴去抢,还打算抢到的时候慢悠悠的吃,气死顾瑜。 可他还没碰到呢,手背上就突然挨了一下筷子,力道大的,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敢置信的去看李钦远,似乎没想到从小长大的兄弟居然会为了一串烤肉打他! 「七郎!」 可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却一点都没有愧疚,他在灯火的笼罩下,半歪着头,高高的马尾一晃晃的,手里的那串烤串也跟着一晃一晃,看着傅显不可置信的目光,凤眸清亮,嘴里跟着笑骂道:「滚。」 他的烤串,才不给别人呢。 「哼!」 傅显抱着通红的手,气唿唿的坐下,从齐序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肉,一口气塞进嘴里,然后口齿不清的说道:「你们都欺负我!」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何况,这原本也没什么好气的,等火锅沸腾起来,大家又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这不大不小的一座院子里,头一次,这样热闹。 第 47 章 等吃完火锅,已经戌时了(19:00-20:59)。 第109页 顾家虽然门风不算很严,但也没有姑娘家很迟才回家的道理,所以等吃完火锅,喝了几杯酒,有一点点头晕的顾瑜还是牢记着时间,拉着顾无忧就要走。 「小心些。」顾无忧小心搀扶着顾瑜,怕她摔跤。 「我,我没事。」顾瑜摆摆手,她其实也没喝几杯,就是屋子里太热,闷得她有些头晕,她伸手挥挥眼前的热气,脸还是红红的,「我们走吧。」 余光看到已经醉得不知身在何处的傅显,又嗤笑道:「这酒量还不如我呢。」偏说完,她自己还打了个酒嗝。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应了一声,便转头去看李钦远,满屋子白蒙蒙的热气里,她的少年郎跟从前没有什么差别,手里还握着一盏酒,容颜俊朗,但还是能察觉在她转过头的那剎那,他突然紧绷的身形。 她心里软得不行,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许多,「那我们走了啊。」 「......哦。」 李钦远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起伏,他其实有些捨不得,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不舍,他只好低着头,继续转着手里的酒盅,去看那一晃晃的清酒。 他平时最爱这口梅子酒,可在这个时候,这平日最爱的梅子酒竟然也不那么香了。 没喝几杯的京逾白看他这样便笑着摇了摇头,在顾无忧准备带着顾瑜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七郎,外面天黑,你送她们一程。」 「我去厨房熬醒酒汤。」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已经醉晕过去的傅显两人,无奈道:「别明儿个醒来,又该闹头疼了。」 京逾白说完就站了起来,路过顾无忧姐妹身边的时候,还风度翩翩的笑道:「郡主和七姑娘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又道,「车夫是信得过的,也不会胡言,你们可以放心。」 顾无忧朝他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在京逾白出去后,转头看向李钦远,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声音也带着笑,「你要送我们出去吗?」 「咳。」 李钦远被人看得红了脸,他放下手里的酒盅,站起身,俊脸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悄悄红了一块,「走吧。」他说完,率先迈出屋子。 顾无忧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更甚。 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外走,冬日的夜又冷,风又硬,打在人身上的时候跟刀子似的,顾无忧看了眼还有些晕乎乎的顾瑜,体贴的给她戴上兜帽,然后给自己也戴上了。 她眼前的少年郎好像特意在将就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 顾无忧很轻易就跟上了,她扶着自己晕乎乎的妹妹,抬起被兜帽罩着的一张脸,侧头去看他,见他还是一身寻常衣裳,压着嗓音问道:「你不冷吗?」 「不冷。」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倒也放得轻,余光瞥见她担忧的双目,鬼使神差的解释一句,「我从小就不怕冷,跟个火炉似的。」 这倒是真的。 她刚嫁给李钦远的时候,对他还很陌生,知道他没有冬日里点炭火的习惯,她也不敢随便开口,夜里冻得嘴唇发紫,可身边的男人却跟个火炉似的。 后来男人发现这事,体贴的给她在夜里摆了炭盆。 可炭盆再热,也只是把屋子里的冷气消散一些罢了,身上还是冷冰冰的,她睡不着就在自己的被子里小心翻着身,悄悄搓着手哈着热气。 本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却没想到耳边会听到一声嘆息,成熟男人的温润嗓音响在耳畔,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就那么倔?」 那是第一夜,她被人拢进怀里,也是第一夜,睡得那么安稳。 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她从思绪里收回神,看着身边的李钦远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就算不怕冷,可夜里风大也不能冻着啊,要不然,头该疼了。」 李钦远觉得小丫头有时候跟个小哭包,动不动就哭,有事没事掉几滴眼泪,有时候又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什么事都要管。 自打母亲去了后,也就祖母和外祖母才会这样叮嘱他。 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丫头,操的心倒是比别人还多,李钦远有些无奈,他这个年纪其实是听不进去这样的话的,有时候估计还得反着来。 尤其是他这样的性子,最不喜欢被人管束了。 可看着月光下,小辣椒那双清澈又带着关切的眼,他抿了抿唇,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最终还是应下了,「......知道了。」 顾无忧见他答应,脸上的笑立时又灿烂了几分。 快走到马车边了,打盹的车夫见他们出来,连忙过来行礼。 李钦远看见外人又变成平日那副模样了,等人起来后就淡淡吩咐:「把她们送回定国公府,回头再去同你家主子说声,你家少爷今日留在我这,齐家、傅家那边也都找人去说一声。」 这是常有的事,车夫自然没有多嘴,轻轻应了一声「是」就退到了一旁。 「阿瑜,你先上车。」顾无忧轻轻拍了拍顾瑜的手背,然后扶着她上了马车,见她迷迷煳煳上了马车,「唔」了一声就靠坐在马车上闭了眼睛。 她又确定顾瑜不会摔下来才转头看向李钦远。 这些大户人家的车夫一个个机灵的不行,他低着头把马车拉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这原本的空地上就只剩下李钦远和顾无忧两个人了。 门前没挂灯笼,只有依稀的月光。 第110页 李钦远低头垂眸看着月光下的顾无忧,少了平时小哭包的样子,她看着竟也多了几分温和柔婉,像是夏日池中迎风拂动的清莲。 尤其是那双杏眼,少了白日里的跳脱和明媚,带了些许温柔,便是再心浮气躁的人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估计也能立时安静下来。 可他的心在一瞬的安静下,又莫名的快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带着不由分说的心悸,让他有些别扭的转过头,「你干嘛还不走?」 「你,明天会来书院吗?」顾无忧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大概听出女孩话语间的希冀,李钦远就像是喝醉了一般,竟然转过头看着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希望我去书院?」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不等人答就急声答道:「我会去。」 说话的时候还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 庆幸好在是黑夜,要不然小丫头肯定能瞧见他此时面上的异样。 顾无忧倒是没发觉他的异样,听他应允便悄悄松了口气,刚才紧绷的小脸也跟着松懈起来,脸上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那,明天书院见啊。」 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一边扬起手,一副要和人挥手说再见的样子。 「对了――」 她想起一事,突然顿足步子,和人说道:「明天不去兰姨那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就皱了眉,也顾不得她会不会瞧见她脸上的异样了,转头问人,「为什么?」早上还硬拉着他保证,让他明天一定要带她去兰姨那吃肉饼,就差让他当场发誓了。 现在怎么又不要去了? 「唔。」 这是顾无忧刚才在厨房决定的,她没打算现在跟大将军说,只好说道:「明天有事,我们下次再一起去。」说完,见他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又朝人走近几步,在他跟前仰着头,软了声调,「好不好嘛?」 李钦远表示不想理这个出尔反尔的小辣椒。 可看着眼前这张甜灿灿的小脸,那些口是心非的话又说不出,红了耳尖转过头,不去看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嘴里倒还是气哼道:「下次你要是再出尔反尔,就别找我带路了。」 到底记着外头天凉,余光也瞥见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又软了声音,「好了,你先回去吧。」 顾无忧乖乖点头,走得时候倒还记得叮嘱人一句,「外头风大,你也快进去吧。」 「......嗦。」 李钦远低低说了一句,藏在黑影里的嘴角倒是忍不住又翘起了一些,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一些,「知道了。」 顾无忧这才放心下来,她朝人挥了挥手,转身往马车那边走。 夜路很黑,底下的青石板破碎不堪,有不少还有小坑,很容易摔倒,这要放在平时,她一个人是肯定不敢走这样的路。 但她知道,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就在身后望着她。 所以―― 那份仅有的害怕也就消失了。 她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心里满满涨涨的,步子也很轻松,像只雀跃的小黄莺,走动起来的时候,裙角和衣袖都在翩跹飞舞,直到走到马车旁,她才停下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 「李钦远。」顾无忧突然喊了他一声。 「干,干嘛。」 李钦远没想到他会回头,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处境就变得有些尴尬,就像是为了伪装自己别扭又骄傲的自尊,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担忧和关切,只能用硬邦邦的语气来掩饰自己。 顾无忧却没说话,她站在月夜底下,一瞬不瞬地望着月光下的少年郎,看得仔细又认真,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模样都记到脑海里,直到看得少年郎都皱了眉,她才笑着开口,「我很希望你回书院,特别特别的希望。」 她来到这个世上。 最想做的就是遇见他。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钦远都听愣了,他呆了半响,直到反应过来她回答的是哪个问题的时候,马车边的红衣小姑娘却已经上了马车,他看着青色帷盖的马车在夜色下缓缓往前,而那一片翩跹起舞的车帘里却悄悄伸出一只手,在月色的照映下,向他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李钦远就像是呆住了似的,他站在原地,就算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也没收回视线,直到身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走了?」 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干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阿显他们呢?」他问京逾白。 「喝了醒酒汤,已经睡下了。」京逾白站在他身旁,和他一样,看着那条又长又幽深的黑暗巷子,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他看了一回就收回目光,和李钦远说,「走吧,进去吧。」 李钦远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关上门进了院子,就在李钦远要迈进正堂收拾的时候,身后的京逾白突然说了一句,「七郎,在外面坐会吧。」 李钦远停下步子,转头看他,见京逾白站在月下,神色温和,一如往常,也就点了点头。 院子里本来就摆着椅子,只是夜深露重,上头已经蒙了一层细蒙蒙的水珠了,李钦远没那么讲究,随意一揩就坐下了。 他把腿架在面前的石桌上,往身后的梅树靠,见京逾白出来,手里握着两碗茶汤就有些无奈,手指撑着额头,嘆道:「大白,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尽学了这些老头做派?」 第111页 京逾白闻言,也只是笑笑,「知道你不喜欢醒酒汤,便煮了茶,安神的,不苦。」 他说着给人递了过去。 李钦远便也没再说什么,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不过也就一口,他便把青瓷茶盏捧在手中,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仰头看着头顶月朗星稀,半晌才说,「她查这件事,费了不少功夫吧。」 原本是想当面问那个丫头的,但看着她的时候,脑子里就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到了,阿显、小序都不靠谱,能问的也就大白了。 京逾白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了,半点异样都没有,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起初的时候是把路过那块的女侍、小厮都叫了过去,后来她似是想到什么,便一个人跑出去查了。」 「谁也没带,就连午饭也没吃。」说到这句的时候,京逾白垂眸喝了口茶。 李钦远愣住了,刚才大傢伙吃火锅的时候,他就发觉小丫头吃的很多,跟个填不饱的小兔子似的,嘴里还鼓着呢,筷子又夹上肉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心里笑她,觉得小丫头看着一点都不胖,没想到这么能吃。 原来―― 她是连午饭都没吃,就跑出去查这些了吗? 这个,傻子。 李钦远心绪复杂,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京逾白品尝完那口茶,任由茶韵留香,然后也跟李钦远一样,仰头看着头顶的月色,笑着说道:「她在这件事上费了多少功夫,我是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这件事,她几乎快把整个书院的人都得罪光了。」 「什么意思?」李钦远皱了眉。 京逾白似乎也愣了下,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望着她,「她什么都没和你说?」说完,自己先笑了,「这倒是,让人有些没想到啊。」 他把这两日书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人说了一遍,其中有包括她在众人面前怎么维护李钦远的,也有她信誓旦旦担保李钦远,还有要众人向他道歉的事。 「七郎,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板起脸来训人的时候还真有点威严气势。」 「我原本以为啊,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图自己一个开心满意就好,可如今见她把这事瞒得那么严实,一个字都没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京逾白的声音响在这寂寂清凉夜,带着如玉般的温润,「她应该是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不计后果。」这四个字,京逾白是看着李钦远说出来的。 -「她什么都想到了。」 -「她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不计后果。」 李钦远的脑海中迴响着这几句话,他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手中的茶盏,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早就维持不住了,心就像是被人抓着似的,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牵起了丝丝麻麻般的疼。 他低低喘着气,有些急促,也有些乱。 直到那唿吸逐渐变得平稳,再也听不见了,李钦远也闭上了眼睛。 夜凉如水。 庭院里的两人,没再说话,只剩无边的风声还未消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开了口,声音都哑了,却说了一句与前文完全无关的话,「夜深了,进去休息吧。」李钦远说完,自己先端着茶盏站了起来。 身后京逾白未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七郎,你知道吗?我今天挺开心的,我们几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他很少有这样外露情绪的时候,因为急促,语气都稍显激动,停顿了一会,等到情绪重新变得沉稳起来。 他才又跟着一句,「我也,很久没见你像今日那么高兴了。」 李钦远脚下步子微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挺开心的,不,不是挺开心,是很高兴很高兴,他还记得夜里一群人吃火锅时的情景,那是他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欢闹了。 「以后――」 身后的京逾白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说得有些踌躇和犹豫,「还能有吗?」 李钦远修长的手指还握着那盏已经凉了的茶,他站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低下头。 他能听到寒风拍打树枝的声音,也能听到寒风拂过耳边带来的声音,他知道京逾白指的是什么,他没说话,静静站了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看向身后。 平日沉稳持重的青衣少年还站在他身后。 李钦远看了他许久,然后,他又想起那条长长的巷子里,红衣少女仰着头,明媚的脸上挂着这世间最灿烂的笑,望向他时,说得那些话。 -「李钦远,我信你。」 -「就算这世上其他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那一瞬间,他的脑中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世间万物,到处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只有那个人一身红衣,踩过破碎的黑暗,走到他的眼中。 寒风依旧。 可他却在这冬日里,抬起头,睁开眼,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起了头顶的这片天。 黑夜永远都在。 但在黑夜中,也有指引人前行的光明,或许是一盏灯笼,或许是一弯明月,或许是几颗星星,又或许是......黑夜里,有人向你伸出的一只手。 第112页 他突然觉得这世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他的身边,还有许多许多值得珍之以待的人。 漆黑夜色将他周身气质衬得内敛沉静,让李钦远少了平日的散漫不羁,多了一些超乎年纪的沉稳。 他看着京逾白,终于开口了,「能。」 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愿意让人牵住他的袖子,把他唤醒了。 第 48 章 「唔......」 马车里,顾瑜捂着发涨的脑袋,轻轻喊了一声,眼睛也慢慢睁了开来。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柔声问道:「醒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暖炉上煨着的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顾瑜,「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也醒醒神。」 「快到家了。」 听到「到家」两字,顾瑜倒是清醒了大半,她想说话,奈何喉咙烧得有些难受,接过顾无忧递来的茶,喝了两口才缓和些,「我怎么睡了一路啊?」 又揉了揉有些胀疼的脑袋,「明明刚才也没感觉醉啊。」 她还记得走得时候还在嘲笑傅显没她能喝呢,没想到自己上了马车竟也是倒头就睡,快到家的时候才醒来。 「那酒后劲本来大。」顾无忧嘆了口气,看着顾瑜的眼神也带了些无奈,「刚才就让你少喝些,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哪里知道这酒后劲这么大。」 顾瑜自知有错,虽然轻轻辩解着,但也不敢放大声音,倒像是自己跟自己咕哝似的。 她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跟那个傅显置气,又是抢烤串,又是比喝酒......现在闹了个头疼,也是她自作自受。 「还疼吗?」顾无忧见她靠着马车,拧着眉,也有些担心。 「没事。」 顾瑜虽然说没事,但其实还是很难受的,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到茶案上,然后继续靠着马车揉着太阳穴,她自幼有人伺候,这会按得不到位,又加上马车轻晃,反倒是更难受了。 「过来。」顾无忧见她这样,轻轻嘆了口气。 「嗯?」 顾瑜回眸看她,有些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顾无忧拿了块帕子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和她说,「还有一会,你躺着,我替你揉揉。」 什,什么? 顾瑜这下子倒是不觉得难受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没醒,是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听到顾无忧和她说这样的话呢?轻轻咬了下舌尖,疼。 再看着顾无忧,还是之前那副样子。 所以, 这是真的? 还想拒绝,便听到顾无忧那边又说道:「你要这样下车,还不知道三伯母瞧见了会怎么想呢?」 想到母亲那个爱嘀咕的性子,顾瑜嘆了口气,避免待会回去被母亲说得头疼,她还是......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大确定,又看了眼顾无忧,才把头慢慢靠了过去。 她其实打小也没跟谁这样亲近过。 二姐、三哥都要比她年长许多,九弟与她又不大熟,至于顾无忧以前那个脾气,她们遇见不吵架已经很好了,便是阿意那边......她们也很少这样亲密。 这会躺在顾无忧的腿上。 顾瑜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就是心跳得有些快,嵴背也有些僵硬。 顾无忧倒像是没察觉她的异样似的,细白的指腹按在她的太阳穴上,然后力道适中的给人揉了起来。 或许是被按得太舒服了。 没一会,顾瑜僵硬的嵴背就慢慢放松下来,「你按得......」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还挺舒服的。」 力道适中,比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按得舒服多了,像是练过的。 顾无忧笑笑,没说话,她以前的确练过。 大将军行军打仗有头疼的毛病,有时候,夜里都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她心疼他,便悄悄找了会些功夫的嬷嬷学了几招。 每当大将军头疼的时候,便会给人按上一会,经年累月,倒也练出来了。 马车还是一晃晃的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顾瑜看着顾无忧,车里置着一盏灯笼,她能够瞧见顾无忧此时的样貌,温柔、娴静,让人看着便心生安宁。 这样的顾无忧既让人觉得陌生,也让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 「怎么了?」 顾无忧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还当出了什么事。 「没事。」顾瑜转过头,收回目光,又道:「好了,别按了,已经不难受了。」她那股子头疼劲也缓过来了,便坐了起来。 顾无忧见她神色的确变得正常了,便也没再说话,低头把膝盖上的帕子收了起来。 「那个......」 顾瑜没看她,低着头,话说得有些艰难,「谢谢。」 她第一次跟人道谢,没想到竟然还是以前最不喜欢的顾无忧,还真是......有些奇妙。不过这最是难以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后头的话倒也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她抬起脸,在烛火照映下显得十分娇俏的面庞正对着顾无忧,继续和她说道:「还有,我为我自己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道歉。」 「嗯?」顾无忧眨了眨眼,有些不大明白她这一声歉,为了何事。 「你说的对。」 顾瑜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的确不该人云亦云。」 今天这番相处,让她看到了和别人口中完全不一样的李钦远,他既有少年该有的肆意,也有照拂朋友时的大度舒朗。 第113页 倒也怪不得京逾白那几人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李钦远。 顾瑜说这番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说完见顾无忧一直笑看着她,起了别扭,硬着嘴说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京家车夫温和又恭敬的一句,「乐平郡主,顾七小姐,到了。」 「嗯。」 顾瑜被顾无忧看得窘迫,应了一声,她率先走下马车,不过没跟以前似的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马车旁等着顾无忧,等人下来后也没看她,盯着前方说道:「走吧。」 「好。」 顾无忧也笑着应了一声。 姐妹两人这么晚回来,自然是急坏了一干丫鬟、婆子。 尤其是顾无忌这个操心的老爹,更是急得不行,听丫鬟说那是隔几刻钟就得让人去门房打探,估计要是再不回来,就得带着亲兵出去找女儿了。 顾无忧听到这些话,无奈之余,又觉得有些暖心,她以前从来不在乎爹爹为她做了什么,甚至还总是偏执的认为爹爹对她好是为了赎罪。 摇了摇头,又嘆了口气。 「我先去看看爹爹。」她打算还是先去跟爹爹说一声,省得他老人家操心。 「唔,我陪你一起去吧。」顾瑜想了想,在一旁说道。 她是知道大伯父性子的,打小就是把顾无忧当眼珠子疼着,估计是怕顾无忧今天出去受了欺负,这才隔三差五要出来探消息。 毕竟―― 顾瑜看了顾无忧一眼,以前每次顾无忧出去,情况都不太好。 * 顾无忌果然没睡下,甚至还穿着一身随时可以出门的常服,听到常山说「郡主和七小姐过来给您请安」才松了口气。 到底还有顾瑜这个晚辈在,他没跟以前似的出去迎。 等两个小丫头被人请进来,顾无忌端坐在椅子上,把两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又确定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迟?」 「我听你们二姐说,你们是跟人出去聚会了,是书院里的人吗?」 顾无忧刚想回答,身边的顾瑜突然抢白道:「是跟京逾白、傅显他们,都是平时往来的世家,之前五姐帮了他们一个忙,他们为了感谢五姐便请我们吃了一餐饭,我们吃完就立马回来了。」 她说得十分急促,一副生怕顾无忧不小心说什么的样子。 顾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什么,反正就是担心顾无忧又要把李钦远挂在嘴边了,她是对李钦远没什么意见了,但...... 大伯父要是知道顾无忧这么帮李钦远,肯定会乱想的。 长辈都不大喜欢李钦远,尤其是她母亲,总是对她耳提面命,嫁人千万不能嫁李钦远那样的。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嘆口气,也不知道顾无忧是怎么想的,之前那个未婚夫虽然私下不知道怎么样,但至少面上是无可挑剔的。 「帮忙?」 顾无忌有些怔楞。 顾瑜还想再答,顾无忧却笑着握了下她的手,和自己的父亲解释道:「之前书院冤枉李家七公子,正好我打听到一些消息,便帮了一把,他们也是因为这事感谢我的。」 她说完,见顾无忌还要再问,便又撒起娇,「爹爹,我们上了一天学,都累了。」 顾无忌一听这话果然心疼了,哪里还顾得再问这些,连忙说道:「那你们快回去休息,常山,让人送两位小姐回去。」 「是。」 常山笑着应了一声。 「爹爹也早些睡。」顾无忧也跟人说了一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蛮蛮喊他爹爹了,但顾无忌看起来还是有些激动,忙应道:「好,我过会就去睡。」 常山把两人送出了门,等回来的时候,见国公爷端坐在椅子上沉吟着,略一思索便问道:「要属下去打探下书院的情况吗?」 顾无忌没说话,这要放在以前,他肯定是要去打探消息的,他总担心蛮蛮过得不好,被人欺负、受人冷落。 可如今―― 他犹豫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吧。」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蛮蛮如今这样,挺好的。」 交了朋友,和家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只要不出事,就让她自己去折腾吧,他应该放轻松些,而不是总这样提心弔胆。 常山闻言也笑了。 * 走出正院。 丫鬟在前边提灯照路。 顾瑜看着离她们有些远的丫鬟,便低声说道:「我刚才,不是不让你说,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吞吐半天,也说不全。 顾无忧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 「阿瑜――」她喊人,「谢谢你啊。」 「你,你无缘无故谢我做什么?」顾瑜红了耳朵,想甩开她的手,又没动作,只是别扭道,「我又不是为了你。」 她说完又忍不住悄声问,「你跟李钦远......」 她也不是瞎子,顾无忧对李钦远那么好,又是维护又是找证据的,吃个饭还要给人偷偷留个烤串,要说顾无忧不喜欢李钦远,是不可能的。 但李钦远是怎么想的? 这两人现在又是怎样? 第114页 「我跟他......」顾无忧刚要回答,可她这边刚起了个头,那边顾瑜反倒是不想听了,皱着小脸,嗓音倒还是压得很低,「算了算了,你别跟我说,我也懒得管你的事,你自己,注意点吧。」 说完,又似乎不放心的补充道:「别傻乎乎的给人欺负了。」 「噗――」 「你笑什么?」顾瑜有些臊。 「没事没事。」顾无忧笑着摆摆手,但一双杏眼掺着抹不去的笑,倒是让顾瑜看得又臊又气,她气唿唿的甩开人的手,走到一旁跟自己赌气了。 「哎,没笑你。」 顾无忧笑着摸过去,牵了牵她的袖子,「就是......他不会欺负我的,你放心吧。」 她的大将军才不会欺负她呢。 他, 明明比她更容易害羞,更容易脸红。 顾瑜瞥了她一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但也懒得跟她说了,快走到岔路口了,她才问,「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很早去书院?」 「你最近不会都是......」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顾无忧却不知想到什么,看着顾瑜的眼睛,突然问道:「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一起出门?早一些。」 「嗯?」 顾瑜愣住了。 * 翌日清晨。 顾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着顾无忧上了马车,她还从来没起得这样早,现在困得不行,打了这么多呵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无忧,不高兴的咕哝道:「你可真会折腾。」 「昨儿个你不是都发了话了吗?那群人怕你怕得要死,还能枉顾你的话不成?」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打得眼睛里都滚起了热泪才又说道:「再不济,你直接跟徐院长说,他一声令下,保管那群人不敢不听话。」 「不一样。」 顾无忧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荷叶包饭。 顾瑜没吃早饭,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怎么不一样?」 「唔。」顾无忧偏头想了想,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是吧,我挺想为他做点事的,我想跟他说,你很好,想让他看到,这个世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也想让其他人看到,他很好。」 「就――」 顾无忧转头看顾瑜,见她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又红了脸,「你能明白吗?」 顾瑜不明白。 但她看出了顾无忧眼中的热忱和希望,就像一轮蓬勃的朝阳,她突然觉得,如果这世上,能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的信任你,护着你。 那是真的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顾瑜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他到底有什么好?」 「什么?」顾无忧没听清。 「没什么。」顾瑜转过头,拿着荷叶包饭慢慢吃着,就陪这个傻子傻一回吧。 而此时的影壁处,安和看着已经离开的马车,看了一眼身边的顾九非,小声道:「少爷,郡主和七小姐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嗯。」 顾九非看着已经瞧不见踪影的马车,淡淡嗯了一声,还是没收回视线。 「那我们......」 「昨夜是谁送她们回来的?」顾九非突然问道。 「啊?」 安和一愣,但还是立马回道:「听门房那边说,是京家少爷的马车。」 京逾白吗? 顾九非抿着薄唇,看着前方没说话,就在安和犹豫要不要再开口的时候,身边少年终于收回视线,开了口,「走吧。」说完,他便自顾自上了马车,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 还没到辰时。 平朔斋就已经很热闹了。 只不过今天的热闹跟以前讨论衣服、妆容不大一样就是了。虽然大家碍着顾无忧的势力,谁也不敢多说,但私下的议论却是少不了的。 「不是都答应去跟他道歉了吗?为什么要一起去门口,这也太丢人了。」 「就是,我才不要去。」 今日萧意已经回来了,有人就忍不住向她求救,「阿意,你最是公道,你来说说看。」 萧意其实昨儿个就知道书院发生的事了,徐婉昨天一放学就来了王府,哭哭啼啼和她说了这件事,还把顾无忧骂了半个时辰。 说实话。 这事,她是不想管的,一来没什么好处,二来,这事牵扯着顾无忧......她因为之前的事,实在不大想跟顾无忧在这个时候起冲突。 而且顾无忧那个脾气,真要闹起来,丢脸的只会是她。 但现在被这么多人看着,萧意自幼便做惯了老好人,现在犹豫一番,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乐平郡主,大家说得也没错,到底是姑娘家,这样出去和男子道歉,实在是有些失颜面。」 「不如,还是算了吧。」 顾无忧原本一直都没说话,听到这句话才挑了挑眉,看着萧意,意味深长的问道:「长宁郡主觉得是道歉失颜面,还是妄语丢身份。」 萧意听到这一句,突然心下一跳。 她总觉得顾无忧这话意有所指,难不成她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顾无忧却没再理会她,而是起身和大家说道:「你们也都是出身名门世家,打小家里的长辈也都教导我们做人做事,不得妄论。」 第115页 「做错事,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想着改正,而是一味地逃避。」 她很少说这样的正经话,从前的顾无忧不会说,后来的顾无忧不屑说,但现在,她想为了她的少年郎,心平气和的和她们好好说一说。 她想让她们心甘情愿的去向她的少年郎道歉。 屋子里的人被顾无忧这番话说得又楞又臊,一个个红了脸,顾瑜便适时说道:「行了,跟人道歉算什么丢脸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错了,改了便是。」 「你们要是觉得难堪,回头我先同那李七郎道歉便是。」 「咱们虽然身为女儿,但也没比谁差,也让他们看看,纵然我们身为女儿家,也有骨气和傲气。」 姐妹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屋子里原先还诸多不情愿的人,这会倒是也没声音了,又过了一会,其中几个将门世家的姑娘率先说道:「顾瑜说得对,咱们身为女儿家也不能没了骨气和傲气!」 「就让他们看看,我们平朔斋的傲气。」 有人开了头,后面说这话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只有徐婉还拉着萧意的袖子,白着脸,小声喊她,「阿意......」 可萧意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无忧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雅致理她? 快到时辰了。 这回不用顾无忧说,一个个就直接往外头走。 反倒是顾无忧落在了最后,她看着也要往前走的顾瑜,拉了她一把,问道:「你和他们说了没?」 顾瑜见她这幅紧张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说了说了,京逾白他们都知道了。」 「哦......」 顾无忧点点头,「那他,还不知道吧?」 「我怎么知道?」顾瑜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气得不行,明明对谁都能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偏碰上李钦远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都想问问她,李钦远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 「还不走?」 「走吧。」顾无忧嘆了口气,现在再担心纠结也没什么用了。 等她们走到那的时候,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人已经都在了,两派人分地而站,谁也没瞧谁,顾瑜直接走到了最前面。 顾无忧反而没上前,她站在最后头,看着门口。 不远处京逾白等人也瞧见她的身影了,这会齐序便小声说道:「小辣椒也来了。」 傅显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撇嘴道:「来就来了呗。」虽然说话还是硬邦邦的,但语气还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七郎怎么还没来啊?他不会又不来了吧?」 京逾白笑道:「不会。」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一道身影,眼里的笑又深了些,「这不来了吗?」 李钦远手里握着一只油纸包,正打外头进来,看到这幅情形,便是他也忍不住愣了下,脚下的步子顿住,手倒是先往后头放,把那只油纸包藏得严严实实。 「来了来了。」 两边都有人说话。 虽然刚才话说得满满,但真要做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的,还是顾瑜先开了口,「礼!」 话音刚落。 她率先朝人行常礼。 其余人见她动作,也褪去犹豫和踌躇,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李钦远的方向行了一礼。 这朗朗干坤,晨旭之下,两个学堂的人集体向李钦远的方向行了一遭礼,而后顾瑜站了出来,走到李钦远那边,轻咳一声,开了口,「李钦远,我不该不明真相就胡乱妄语,抱歉。」 「你挺好的,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有她起了头,其余人也都动了起来,一个又一个人走到李钦远的面前,和他说着抱歉。 李钦远被这番阵仗弄得一愣,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想去寻人,但眼前的人实在太多了,等到所有人都和他说完,他终于看到站在最后面的顾无忧......果然,是这个丫头。 他没说话,就这样望着她。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注视,顾无忧深吸一口气,然后向李钦远的方向走去,两边的人还没离开,而她看着她的少年郎,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也要跟我道歉?」李钦远看着她,挑了挑眉。 他面上情绪未改,一如往日平静,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悄悄紧握。 以前那个看到他总会脸红的小姑娘,这会却没红脸,反而认真无比的看着他,轻声道:「不是。」 他当然知道不是,偏还要调侃道,「既不是,你现在到我面前做什么?」 「李钦远。」她喊他的名字,庄重又认真。 「嗯?」李钦远呆了一下。 「我是想跟你说――」顾无忧脸上扩散开明媚的笑,而她的杏儿眼却一直一直专注地望着他,「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真心实意的一句歉意,也值得所有人待你好。」 最初的时候。 她告诉他,这世上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任她,也没事,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 可现在―― 她却想告诉他,不,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都待你好。 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迎她的少年郎回来。 第 49 章 李钦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下的心情。 第116页 先前两个学堂的一福、一礼,的确让人震撼,他也确实是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可如此能搅乱他情绪,搅得他天翻地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却不是因为先前那一副场景。 而是眼前这位少女的那番话,以及她望向他时的那双眼睛。 灿若星辰。 熠熠生辉。 她说,「李钦远,你很好。」 她说,「你值得所有人真心实意的一句歉意,也值得所有人待你好。」 心里酥酥麻麻的,又有些酸软,李钦远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负在身后的那双手正在轻轻颤动着,比之前还要来得剧烈。 他又想起昨夜京逾白和他说得那些话。 -「我原本以为啊,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图自己一个开心满意就好,可如今见她把这事瞒得那么严实,一个字都没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她应该是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不计后果。」 这个傻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他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又因为顾无忧背着身,只能从李钦远的脸上窥探情绪。 李钦远平日惯会伪装,不,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伪装。 只是日復一日的习惯罢了。 他习惯冷眼去看着个世道,习惯这样与旁人相处,所以面上永远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如今......他却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似的。 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也像是被人划破一道口子。 他只能强行忍着,忍着,最终却也只能低下头,以此来避免旁人瞧见他此时的神色和情绪。 「你......」 「为什么......」 他并未把话说全,可顾无忧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她仍旧弯着眼眸,完全不顾身后还站着几十号人,就这样仰头看着李钦远,带着满满的笑意,问他,「你开心吗?」 开心吗? 李钦远垂眸看她。 她不计后果,不求回报,踩碎一地晦暗来到他的面前,只为问他一句「你开心吗」?仿佛只要他觉得高兴了,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有了意义。 这个......傻子。 李钦远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可以想像到自己那双狭长的凤眸此时必定涌现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激动、震撼,还有一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同时。 他也清楚心里的这份情绪和眼前的这幅场景。 以及,造成这一切背后的那个主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了。 他将用一生去铭记今日,就算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耗费一切心力,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用一种执拗而幼稚的方式迎他回来。 心里的悸动像是再也藏不住,已经不知道是砰砰砰,还是扑通扑通扑通了,反正就是乱糟糟的,他甚至有那么一剎那,想把宽厚的掌心放在心口。 然后告诉她:「开心。」 「我很开心。」 不是为什么真相大白,也不是为什么洗清的冤屈,他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只为她,只为......她。 * 这会阳光明媚。 纵有寒风也不觉得寒冷,除了不置斋和平朔斋的那些少年少女,长廊上也立着不少书院的先生,他们一个个都是听了消息才出来。 原本以为是两个学堂闹起了别扭,没想到匆匆赶来,瞧见得竟然会是这样的阵仗。 徐復一身长袍,看似十分儒雅,这会便和身旁的潘束说道:「我就说不必着急,看,这不没事吗?」他说得坦然轻松,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听到消息,碎了茶盏,疾跑过来的匆忙样。 潘束和他从小认识,此时听到这番话也只是拿眼瞟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板着脸赶人了,「还上不上课?都给我散了!」 他是书院里有名的鬼剎。 两个学堂的人都怕他,这会见他过来自是如鸟兽散,有人朝不置斋的方向去,有人便往平朔斋的方向回,顾瑜本来也被人群挤着朝平朔斋的方向去了,临来想到什么,奋力挣了出来。 果然。 顾无忧那个臭丫头还跟李钦远面对面站着。 她气喘吁吁跑到顾无忧的身边,拉了她一把,低声催促道:「快点,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大高兴的瞥了李钦远一眼,也不知道这个李七郎给顾无忧灌了什么**汤?这会老潘都过来赶人了,还杵在这不动,真想闹得谣言满天飞呢? 顾无忧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反对,任由顾瑜拉着她的手,倒是还记得走得时候和李钦远说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漾着浅浅的笑,嗓音也很甜,只是刚说完还没等到回音呢就被气唿唿的顾瑜拉走了。 李钦远望着她的背影,却没有忘记回答,他恍若呢喃般的回应了一句,「......好。」他的手还藏在身后,等到指尖触碰到油纸包上的温度,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知道她喜欢吃肉饼,特意一大早起来,拐了几条巷子跑到兰姨那打包了这东西,又一路小心翼翼揣过来,就是想着寻个机会偷偷把东西给人。 可现在把人喊住,倒是不大好。 且不说这么多人看着,就说小辣椒为他折腾了这么一桩事,他现在再拿这东西给人,回头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 第117页 他是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左右他的名声也已经烂透了。 可他心里总归期盼着她好。 年少的李钦远还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甚至可能连喜欢都不懂,可他还是执拗的想守护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美好,想守护那人脸上永远灿烂明媚的笑。 京逾白三人倒是没跟大部队离开,而是跑到了李钦远这边。 傅显更是直接上前勾住李钦远的肩膀,嬉笑道:「七郎,怎么样?高不高兴?别说,小辣椒这招可真行,也不知道她那个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的,反正我在旁边看着挺震撼的。」 齐序听他说起顾无忧,便在一旁补充一句:「阿显,你以后也别总是针对她了,她挺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 傅显咕哝一句,「以后她只要不折腾我,我就不针对她。」 两个人这么一打岔,倒是也让李钦远的那些心思、情绪掩了下去,他看着几人笑了笑,这次的事,傅显他们估计也费了不少心。 他以前不喜欢他们为他做这些。 如今―― 他看着还在闹腾的齐序和傅显,以及望着他笑的京逾白,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声「谢谢」。 不远处的潘束把人都赶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一回头,最会惹事的几人竟然还在,立马沉了脸过来赶人,「你们几个还杵在这干嘛?怎么,这儿风景那么好啊,要不要帮你们把桌子都搬过来让你们在这上课?」 徐復笑着走过来,听到这番话便笑道:「你看看你,每次都那么急躁。」 然后一点也不顾忌这个老友的面子,直接拆他的台,沖几人说道:「你们潘先生啊是嘴硬心软。」 「谁嘴硬心软了?」潘束红了脸,可他皮肤黝黑,脸红不红倒是瞧不出来,就是声音有些臊,还带着一股子被人拆穿的羞恼。 「咦?」 徐復一脸惊讶,回头看人,「那昨日我回书院,是谁急着跑来跟我说七郎的事?还让我好好查查?」 「我那是――」潘束张口要辩,余光扫到身旁几个人的笑眼,只觉平日积攒下来的威严都没了,更是气得不行,恼道:「你们四个兔崽子看什么看,还不滚去上课!再迟到,等学末评分,全部末等!」 「哈哈哈。」 「您才捨不得呢~」 齐序等人原本并不喜欢潘束,这会倒也像是散尽前尘恩怨,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被潘束追赶也不怕,笑着往不置斋的方向跑。 李钦远看着这幅场景,眼里也忍不住沾了一些笑,刚想跟过去,身旁徐復倒是适时说了一句,「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李钦远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会书院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回了自己的课堂了,路上除了几个女侍、小厮,倒也没旁人了。 徐復走了几步才开口,「原本以为你是再不肯回来了。」 李钦远没说话,他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对这座书院并没有什么眷恋的,唯一有牵扯的几个人也不是离了这座书院,就瞧不见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仿佛第一次睁开眼,认认真真看待起这些人和事,以前觉得可有可无的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那些不喜欢的事,其实也挺有趣的。 这个世道没有那么糟糕,他所处的环境也没那么坏,起码......比他想像得要好多了。 李钦远闭上眼,享受着暖风拂面,竟在这样一个以前嫌弃至极的地方,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徐復看他一眼,温和的面上也带了些笑,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落下一句,「回来就好。」 李钦远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睁开眼沖徐復笑了下。 两人继续往不置斋的方向走,路上,徐復余光扫到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又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去柳兰那了?」 「嗯。」 李钦远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的。 徐復却还记得顾家小姑娘说得那番话,想到自己昨日面红耳臊的处境,他看着身旁这位云淡风轻的少年,便忍不住问道:「给顾家那位小姑娘的?」 李钦远听到这话,突然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议的转头去看徐復,脸上俱是惊诧的表情,再多的云淡风轻也全没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几个问题,徐老头是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 徐復看他这样就忍不住轻啧一声,「都把小姑娘带到柳兰那了,还想瞒呢?」他说完,还特别过来人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现在是以长辈的身份和你说话。」 又笑道,「小姑娘挺好的,别欺负人家。」 说完。 就笑着走了。 昨天的那股子劲总算是发散出来了。 天光真是明媚啊。 「对了――」 徐復想起一事,停下步子,回头看李钦远,沖他笑道:「再怎么说,你这次也是打了人,影响不好,未免之后有人有样学样,这罚还是得罚的。」 似乎完全不怕李钦远会离开,徐復也开始顽心大起,「公报私仇」起来,「回头月门那边的洒扫工作就交给你了。」 吩咐完自己的处置,他也不等人答话,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李钦远眼睁睁看着徐復走远,张口想说什么,又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从小到大,他何时面临过这样尴尬的处境?他都想把手里的烫手山芋给扔掉了。 第118页 偏又捨不得。 咬着牙盯着手里的油纸包,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在原地站了许久,看到一个小厮往这边来才喊住人。 「李公子。」 小厮乖巧喊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分恭敬。 李钦远看着他「唔」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平朔斋,给......」话刚出口,又硬是改口道:「算了,你找人去平朔斋把乐平郡主给我请出来,就请到月门那边。」 说完,又冷了脸,压着嗓音补充道:「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书院里的这些人跟个人精似的,怎么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更何况这还涉及李钦远这个煞神和平朔斋的那位,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多嘴啊。 他连忙小声应了,「是,小的省得。」 眼睁睁又看着小厮走远了,李钦远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这才往月门那边走。 * 而此时的平朔斋。 折腾了一上午,一群人完全没有最初以为会产生的那种尴尬的情绪了,一个个红着小脸,竟是兴奋的不行,还有人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嘛,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我刚才看你们一个个上去,可激动了,尤其是看到不置斋那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就,就......跟扬眉吐气似的。」 「以后看他们谁还敢动不动低看我们?」 最初顾无忧要她们向李钦远道歉的时候,她们一个个既觉得不甘又觉得尴尬,虽然内心也觉得自己的确做错了,但作为女儿家,总归是觉得跟一个外男道歉,实在有失颜面。 可现在,她们却觉得又热血又兴奋,这要是在战场,估计一个个都得以为自己也成了那骑得战马拿得银枪的女元帅了。 有错,就认。 没什么好失颜面的,藏头露尾,遮遮掩掩,才让人看不起呢! 还没上课,一群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之前的事,只有徐婉脸色仍旧不大好看,自打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针对了。 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萧意了。 这会坐在萧意身边,她红着眼圈,忍不住小声低骂道:「......现在那么激动,之前不还骂骂咧咧的?」 萧意刚才没去,这会听她话中怨愤颇浓,也不禁皱了眉,徐婉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深入相处,小肚鸡肠又爱计较,但到底有从小长大的情分,这会她也只能柔声宽慰人,「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徐婉这几日冷言冷语受得多了,这会听到萧意这般柔声细语,不免又红了眼眶,看着人滚着两汪眼泪,「阿意,还是你对我最好。」 萧意握着帕子替人抹眼泪,闻言便笑:「阿瑜待你不也挺好的?」 她不说起顾瑜还好,一说起顾瑜,徐婉便直接拉了脸,气哼道:「你这两天没来,不知道书院的事,顾瑜如今才不管我呢,她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成天在那顾无忧身后转悠,好得跟双胞胎似的。」 萧意闻言也跟着拧了眉。 她这两天没来书院,的确不知道这些事,不过想起早间顾瑜维护顾无忧的样子......握着帕子的手不禁收紧,难不成阿瑜当真和顾无忧交好了? 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正是顾无忧姐妹两人过来了。 顾瑜正在低声说人,小脸臭臭的,但眼里的关切倒是藏不住,她身边的顾无忧便歪着头,听她说话,时不时便笑着应一声。 这幅画面,当真算得上是十分和谐了。 至少是萧意以前从未瞧见过的样子,她跟顾瑜打小一起长大,最知道她的性子......阿瑜看着心高气傲,但人特别好,平日里根本不管闲事,越关心谁,便越紧着谁。 现在阿瑜虽然脸那么臭,但神色完全是关心人的模样,她的脸霎时就白了。 「你别总是嗯嗯嗯,回头又全忘了。」顾瑜还没瞧见萧意,恨铁不成钢的压着嗓音说顾无忧。 顾无忧态度良好,笑容也甜甜的,见人臭着脸也不憷,反而还笑道:「没,我全都记在心里呢,不会忘得。」 顾瑜看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记着有什么用?回头见了李钦远说忘还是忘。 还想再说几句呢,就有女侍过来了,朝她们福了一礼,和顾无忧说道:「乐平郡主,有人寻您,就在月门那边候着。」 「谁?」顾瑜问道。 「是别人过来传得话,奴也不知。」女侍答道。 顾瑜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出言训斥,「不知道是谁就敢随意来传话?谁教你的规矩?」她还想再训人,顾无忧便笑着拦住她,「估计是有事,我去看看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顾瑜还是皱着眉。 顾无忧却摇了摇头,「快上课了,再说这是在书院,又没什么事,我去去就回。」 「你......」 顾瑜张口还想再说,身后便传来萧意的声音,她转头看人,萧意坐在窗边朝她盈盈一笑,「阿瑜,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要帮我补补拉下的那几节课吗?」 一边是阿意,一边是顾无忧。 顾瑜有些犯难。 还是顾无忧笑着给她解了围,「去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那......」顾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道,「那你小心些。」又冷着脸,同那个女侍说,「你跟着她,她要出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第119页 女侍忙应道:「是。」 顾无忧便别了顾瑜往月门那边去,刚到月门那边,身边女侍便悄声说,「郡主,人就在外头候着,奴在这候着您。」 顾无忧来时便已有几分猜想,如今听到这番话,她也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第 50 章 打小也没这样等过人。 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手里揣着这么个烫手山芋,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已经等了多久了,反正就是靠着树干一直站着,目光时不时地就朝月门那边的方向看。 这里枝叶繁茂,虽然是两个学堂的交界处,但平日里并没什么人来往,又加上如今快是上课的时辰了,愈发显得这儿清净无比。 他就这样靠着树干,侧着头,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点油纸包。 大概是一路保存的很好,这会油纸包着的肉饼还是热乎乎的,若是细闻的话,还能闻见一阵肉香。 也不知道那丫头瞧见了会说什么? 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吃碗不放葱的馄饨都能开心半天,给她买串糖葫芦,脸上的笑可以一早上都下不来。 他特意拿了肉饼给她,她肯定会很高兴,估计还会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的杏儿眼,仰头看他,只要想到这幅画面,他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往上扬。 可刚刚扬起来,又硬是让他给憋了回去。 才不告诉她,他今日是特地为了她去兰姨那买肉饼,免得她那个小脑袋瓜又要胡思乱想。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李钦远抬眸去看,果然瞧见那个小辣椒正往这边走来,她一身红衣斗篷,走在这枝叶繁茂的梅林间,都有些分不清楚哪儿是花,哪儿是人了。 直到走得近了才能分辨清楚。 李钦远眼看着她越走越近,眼看着有风拂落几朵梅花,落在她的肩上,可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倒像是没有察觉似的,依旧扬着笑脸朝他这边走。 也不知道成天在高兴什么,他在心里轻轻腹诽这么一句,脸上倒是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刚想迈步出去,不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 他可没跟传话的小厮说他的名字,按理说这丫头不知道是他找她才对。 所以这丫头连见谁都不知道,就这样傻乎乎的出来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反正看着越走越近的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就是了。 顾无忧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林中僻静,她却不怕,无忧无虑的踩着步子走在这林间,估摸着是走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步子和四下无人的地方说,「你还不出来吗?」 知道找她的是谁吗?就让他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害怕,还笑得那么开心,这要是又碰上个周长柏那样的畜生,有她哭的! 李钦远拧着眉,内心极度的不爽利,沉着一张俊脸从一棵梅树后走了出来,他也没往前,就站在顾无忧身后,看着她说道:「知道是谁找你吗?就随随便便出来?」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转头朝身后看去,她脸上扬着的笑还没消散呢,就看到了臭着脸望着她的李钦远,以她对大将军的了解,她很清楚她的大将军这是生气了。 可好端端的,他是在生什么气呀? 顾无忧在心里把他那番话重新思索了一遍,倒是也明白过来了。 她也不怕,扬着一张明媚的笑脸,小跑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仰着头和他说,「我知道是你啊。」 李钦远一愣,什么? 顾无忧见她呆愣,脸上笑意不散,明眸皓齿的,继续和他说道:「这个时间找我出来的,肯定不会是平朔斋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是先生他们,那么只有可能是昌荣斋或者不置斋的人了。」 「可我在书院待得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傅显他们不可能找我......」 她掰着指头一个个说给人听,说到最后就抬眼沖人笑,「所以这个时候能找我出来的,肯定只有你啦。」 小丫头口齿清晰又说得明明白白,倒是把李钦远听得一愣愣的,最后也只能稀里煳涂的问了一句,「傅显他们怎么不可能?」 顾无忧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似乎在说「你好笨啊」。 李钦远被人看得一噎,刚想说话,眼前的小丫头又和他说了起来,「京逾白要找我,肯定会事先说个清楚明白,再把我请到徐先生或是二姐那,左右是要相熟的人,反正他是决计不可能私下和我单独见面的。」 「至于傅显,我跟他打小就不对付,他就算要找我,估计也得把名声说得响亮了,最后再问上一句你敢不敢来。」 「齐序的话......」 顾无忧轻轻「唔」了一声,歪头想了想,「我跟他不大熟悉,他要是找我,估计不是扯上傅显就是扯上京逾白,反正他们三人是绝对不可能单独在这样的地方见我的。」 她说完,重新抬头看他,清亮的杏儿眼晃着笑意,嘴角也轻轻抿着,弯着眼眸沖人笑,「我说得对不对?」 李钦远觉得自己错了,小辣椒一点都不傻。 不,不仅不傻,还很聪明,短短几日功夫就能把人的性子摸得那么透......倒是他,跟个傻子似的,还莫名吃起了不知道打哪来的醋。 偏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是打哪里来的干醋。 第120页 顾无忧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一弯,跟个狡黠的小狐狸似的,凑了过去,「你是不是......」可还没说完呢,就听到一道义正言辞的男声打断他的话,「不是!」 她有些委屈,「我还没说完呢。」 李钦远也不看她,侧着头,耳朵臊得通红,嘴里还硬道:「管你说什么,反正就不是。」 「......哦。」 顾无忧面上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跳舞似的,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明明很担心她啊,偏偏不肯承认。 少年时的大将军可真是又别扭又容易害羞啊。 她偷偷拿眼瞟了他一眼,见他耳根通红,就连露出的脖子那块也是一片桃花色,顾无忧不由又弯起眼眸,嘴角也轻轻翘了起来,怕人瞧见又得跟她置气,忙又敛了下去,清了嗓子问道:「你找我出来是做什么呀?」 李钦远听到这话,才想起正事。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藏在身后的油纸包拿了出来,递给她,见她一脸疑惑的盯着他看,语气生硬的和人说道:「肉饼。」说完,见她脸上突然扬起了比之前更为灿烂的笑,李钦远眼神微闪,忙侧过头,莫名其妙的先人一步解释道:「你别想多了,是兰姨非要我给你拿过来的。」 这谎言实在太过蹩脚,很容易就能拆穿。 可现在处于极度别扭中的少年郎却硬是没发觉,又或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看那双灿烂欢喜的眸子,生怕自己这波动不平的情绪再被人搅得天翻地覆。 顾无忧眨眨眼,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看着少年郎通红的脸庞以及闪烁不已的目光,心里又软成一片,就跟一汪春日里的暖水似的,她什么都没说,接过油纸包后,察觉到那边的热意,心里不禁又暖了几分。 兰姨那离这可不近。 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护得有多好,才能让她在拿到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温度,她轻轻握着热乎乎的油纸包,仰头看着人说:「谢谢你啊。」 「说了是兰姨。」别扭的少年郎还是有些别扭,耳根更是通红一片。 顾无忧笑道:「可你拿了一路呀,兰姨要谢,你也要谢嘛。」说完,她也不等人再去纠结什么,直接当着他的面拆开油纸包。 两块金黄的肉饼还在冒着热气,又香又脆。 「好香呀。」她轻轻嗅了一下。 李钦远见她高兴,这才从自我别扭的怪圈中走了出来,他垂眸去看顾无忧,小丫头两颊有些桃花色,鸦羽般的睫毛一颤颤的,他看得出神,不等他收回目光,就看到她仰头看他,沖她笑道:「我们一起吃吧。」 「什么?」躲避不及的李钦远又呆住了。 「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吧,正好......」她弯着眼眸望着他,眼神清澈似林间小鹿,可里头的狡黠劲又像一只山林间的小狐狸,机敏又俏皮。 「还没上课呢。」 不等李钦远拒绝,顾无忧就直接牵着他的袖子走到了一旁。 李钦远呆呆地看着她的手,粉嫩的指甲,细白的手指,看着软绵绵的,好似一点力道都没有,可抓着他袖子的动作又显得十分坚定,仿佛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不会松开一般。 他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就这样随着她过去了,连挣都没挣。 那儿摆着石桌石椅,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几朵散落的梅花。 顾无忧拿着帕子一拂也就掉了,她先往一旁坐下,看他还是杵着不动便又笑道:「坐呀。」 李钦远没说话,他只是站在石桌旁又看了她好一会,最终却像是妥协了一般在她身旁坐下。 他不知道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样的感情。 只知道自己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但又在每次靠近的时候心生犹豫和退怯,这其实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子,他应该做得是离她越远越好。 可......他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总有法子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妥协让他不舍。 李钦远又看了她一眼,他也不知道顾无忧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她的这份感情和信任来得太快也来得太过莫名其妙,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有这个勇气,问她一个明白。 可如今,他却......缄默不言。 「给。」顾无忧把其中一张肉饼递给他,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又问道:「怎么了?」 李钦远看着她摇摇头,「没什么。」 接过那张肉饼的时候,他似乎又恢復以往那副肆意洒脱的模样,见她还是一眼不眨地顶着她看,便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挑眉笑她:「还看?又想迟到逃课是不是?」 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捂着额头,也不知是被人打红的,还是羞红的,一双眼眸跟盛了一汪秋水似的,嘴里轻轻辩道:「我才没有要逃课。」 大将军总是冤枉她。 她明明很乖的,也就......逃了两天而已,比他好多了!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抱着手里被油纸包包着的肉饼,跟吃什么罕见的山珍海味似的,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吃着。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吃着手里的肉饼。 有风拂过,吹落一树梅花,李钦远已经吃完了,侧眸看她还在慢慢吃着,肩头倒是攒了不少梅花,他忍不住抬手替人拂落。 第121页 「嗯?」 顾无忧还抱着肉饼,小脸鼓鼓的,回眸望他,不像小鹿也不像狐狸,倒像只小松鼠。 他幼时狩猎的时候,曾在林间见过一只松鼠。 那松鼠抱着一颗大核桃站在路中间,看他过去也不知躲,竟傻乎乎的朝他看来,那一脸的娇憨竟同如今身边丫头的模样合在一起。 他心下软成一片,眼中也盛了些笑意,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兇巴巴的同她说道:「快吃,要迟到了。」只有刚才替人拂落梅花的手悄悄藏在身后。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正温柔又克制的蜷起手指,把那一片余温偷偷藏了起来。 又催她...... 顾无忧的小嘴不自觉微微撅起,脸上倒是还挂着笑,也不气,她又吃了几口,想起一事,偏头问他,「徐院长罚你做什么啊?」 「什么?」 李钦远磨着手指的动作一顿,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 顾无忧便继续说道:「他之前不是下了吩咐吗,说要罚你,但没说怎么处罚你。」她有些担心,怕徐院长罚得太重,还想再问的时候,身旁的少年却已经红着脸站起身,「吃完了没?走了!」 他才不跟她说,他被徐老头髮配到这边扫地。 太丢人了。 少年说走就走。 「哎,等等我呀。」顾无忧不知道他怎么了,提着裙子去追人。 少年郎看似走得飞快,其实一直都在将就她的步子,快走到月门那边的时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目光扫到她身上那只一晃晃的小挎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餵。」 他喊人。 顾无忧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怎么了?」 李钦远没看她,目光随便落在一处地方,问她,「你上次要给我的糖呢?」 糖? 顾无忧呆了半响,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把还剩下大半袋的糖拿了出来,「这个?」 「......嗯。」 李钦远回过头,扫了一眼,见原本还鼓鼓的糖包现在竟然瘪下去一大半,立马有些不高兴了,他自己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偏还要问人,「怎么就剩这么一点了?」 「唔。」 顾无忧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向人解释,只能小声说道:「你之前不是不要吗?」 李钦远被人说得一噎,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不要的是他,现在吃醋的还是他,要是让大白他们看到,还不知道该怎么笑话他......但他还是把她手里的糖包拿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握在自己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嘴里还要硬道:「以后给我的东西不许给别人,就算我不要也不能给别人。」他说完兇巴巴的凑近人,「知道没?」 突然离得那么近。 两个人似乎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李钦远,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唿吸和香气,他这个先靠过去的人反倒是先脸红了,忙往后退了一步,握着那只糖包,侧过头,眼神闪烁,说话也少见的有些磕巴,「走,走吧,快上课了。」 「啊?」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后知后觉,也红了脸,轻轻应道:「......哦。」她低着头往平朔斋的方向走了几步,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用余光瞧见那个白衣少年郎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守护着她。 顾无忧心里甜滋滋的,就像藏了一罐蜂蜜。 「李钦远。」她轻轻喊他。 少年郎转头看她,并未说话,只有微挑的眉毛等着她的后话。 「你――」顾无忧站在他面前,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着衣摆,神情也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仰头看着他,说了出来,「以后不逃课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李钦远如今是个什么心思。 但将心比心,这样一个年纪,恐怕最不耐烦别人的管束了......她是怕他不高兴,所以才说得这般小心和犹豫。 李钦远也察觉出来了,他的心,不知为何竟然轻轻跳了下。 林中风拍花树,而他垂眸看她,两个人离得不是很近,却也不远,有风牵起两人的衣摆,也不知是白的压了红的,还是红的压了白的,竟成了一副十分旖旎缱绻的情景。 「......好。」 他终于开口了,是很低很沉的一声。 他从来不轻易答应旁人,可但凡答应的事便很少有爽约的时候。 如今他应她这一句,便会说到做到。 顾无忧见他答应,那张小脸上的犹豫、徘徊恍如拨云见雾,露出最初,也是最原本的面貌,俏丽的,明媚的,喜不自胜的。 她再也没有别的话了,跟个高兴的雀儿似的,「那你快去吧,我也去了。」 说完就眉开眼笑的往平朔斋的方向走。 「餵。」 李钦远突然喊住了她。 顾无忧停下步子,回过身,仍是一副笑颜望着他,「怎么了?」 「明天――」 李钦远这话说得似乎有些艰难,至少他负在身后的手,此时正紧紧握着,可看着她脸上的笑,他薄唇微抿,还是说道:「我们一起去兰姨那吃早饭吧。」 似乎是怕她多想,少年郎低着头,脚尖轻点着地面,别扭的声调紧跟着响起,「你这次帮了我许多。」 第122页 顾无忧一听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才不管是因为什么呢,只是高高兴兴的应道:「好呀。」 第 51 章 得了想要的答案,还收穫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欢喜,顾无忧一路心情很好的回了平朔斋。 她几乎是踩着点进课堂的,授课的先生早就到了,底下的学生也都已经乖乖坐好了,看到她进去,全都回头来看,亏得教这节课的是她二姐,看到她这么晚进来也只是弯着一双温柔的眼眸沖她笑了笑,嗓音柔和的同她说道:「快去坐好,要上课了。」 顾无忧看着顾迢,不由红了小脸,总觉得二姐那抹笑里带着些瞭然,她心里羞赧,也不敢看人,点了点头就乖乖往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她早些时候就存了心思要好好听讲。 就像二姐和她说得,既然来了就别消磨时光,总归日后回想起来不至于全是发呆的景象。 再加上今日和大将军的对话。 既然让大将军好好上课不要逃课,她自己也得做出个样子呀,总不能她自己偷着懒,反要求别人好好学习。 没这样的道理。 因着这两个缘故,她今日听讲起来十分认真。 课堂上还受了几位先生的夸奖,让她好一阵高兴。 * 或许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顾无忧这一早上学了琴又作了画,一转眼的功夫,竟然也到了要用午膳的时间了。 前几日萧意没来,顾无忧都是和顾瑜一道去膳堂用饭,可如今......她往萧意那边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萧意今天好像故意拉着顾瑜不准她靠近似的。 这想法挺奇怪,也挺荒谬。 但她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今早课间时分,顾瑜有好几回要往她这边来,可每每起身还没动作呢,萧意总能寻个话头把人喊住。 硬是让她们姐妹两人一早上连句话都没说过。 其实这种心思,顾无忧也不是不懂,人总是这样的,把喜欢的不喜欢的分成两派,那么喜欢的那派自然是不准往不喜欢的那派靠。 她幼时也是这么个脾气。 只是她从没想过一向端庄大度的长宁郡主居然也会这样,还真是让人吃惊。 顾无忧笑笑,她不愿顾瑜为难,也懒得去同萧意争什么,便想着等人都走了再去寻二姐......她这几日太忙,都没怎么同二姐说话。 正好今日可以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好好和二姐说说话。 心里想着,手已经摸上那只还没完成的香囊,刚想再绣几针,那头便传来顾瑜清亮的嗓音,带着些催促和埋怨,「顾无忧,你做什么呢?还不去吃饭?」 这话一落。 愣是让一群人都停了步子,顾无忧也抬了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 顾瑜见她这幅表情也有些侷促和尴尬,她还从来没这样当众喊过顾无忧的名字呢,但看着她形单影只的样子便觉得可怜,嘴里不由又咕哝道:「还不走?」 顾无忧到底是笑了,放下手里的香囊,清清脆脆的应了一声,「来了。」 顾瑜要是不愿意和她在书院相处,她自然也会尊重她。 可她既然愿意,她又何必拘泥不前? 她起身过去,顾瑜便小声和萧意说着话,「阿意,以后顾无忧和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她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生怕萧意会不同意。 萧意一直也没说话,她握着一方帕子站在她身边,脸上仍是往日那副惯有的温柔笑容,只有那无人瞧见的袖子里,长指紧攥着帕子。 眼见顾无忧一步步朝她们走来,方轻轻笑道:「当然可以。」 她说得十分大度,偏后头话锋一转,似有轻嘆之意,「我只怕她不乐意。」 她本来是想让顾瑜回想起往日的事,哪里想到顾瑜听到这话竟是松了口气,反倒是帮着顾无忧先回答了:「不会。」 她说得敞亮,一派模样更像是和顾无忧交好了十数年,从来不曾生过嫌隙。 萧意见她这般,心下更是一沉,在她没来书院的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从小就不对付的姐妹,如今好的跟双胞胎似的。 早间也是。 要不是她拦着顾瑜,恐怕她就要跟顾无忧一道出去了。 还有几次课间...... 她心里不舒服,不是为着顾瑜和旁人交好,只因那个人......是她从小就讨厌的顾无忧。 顾瑜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萧意已经答应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眼见顾无忧走得慢吞吞的,便拧着眉上前拉了人一把,嘴里还不住咕哝埋怨道:「你怎么慢的跟蜗牛似的?」她说完也没松开人的手,一只手挽着顾无忧,另一只手挽着萧意,笑盈盈的往外走。 其余人见她们这样都有些吃惊。 尤其是看以前脾气特别沖的顾无忧这会竟弯着两汪春水般的眼眸,嘴角也一直噙着温柔明媚的笑,更是瞪大眼睛。 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脾气暴躁的乐平郡主竟然也有这么温柔听话的时候? 她们是不是没睡醒? 且不说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步子倒是一个个都跟着出去了,平时围着萧意、顾瑜吃饭的人有许多,如今夹杂着一个顾无忧,难免有些怪异。 这会也不知道是说话好,还是不说话。 第123页 余光倒是一个个都往顾无忧那边瞧,她们旧时和顾无忧也会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心里一直记得她是个「蛮横,爱耍脾气的」...... 因此知晓顾无忧来书院,大家都心生不喜,生怕这位打小就脾气不好的乐平郡主又要惹事。 可如今这样相处着,倒也没那么糟糕。 虽然一个个还是不大敢跟她说话,但心里对她的畏惧和不喜倒也不禁少了几分。 「咦,你也不喜欢吃葱吗?」就在这个时候,顾无忧身边的绿衣小姑娘突然开口了,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见顾无忧转头看她又红了脸,带着些怯弱的表情,「我......我也不喜欢。」 顾无忧听到这话,倒也笑了,「是,我打小就不喜欢。」 她幼时自卑不擅与人往来,加上偶尔出去几次都能听到旁人在背后奚落她,养得性子越来越偏,自然越发不爱同她们来往了。 也是后来嫁给李钦远后,性子才一点点扭转过来。 这会见身旁姑娘小脸绯红,便柔声和她解释道:「以前更严重些,是一点都不能碰的,若是席上哪盘菜沾了一点点葱,我是一桌子菜都不要,得让人重新再做一桌。」 她说得大方,眉眼也一直挂着笑,明明是这样娇蛮的行事,倒愣是让人听出几分娇憨来。 绿衣小姑娘就像是被她蛊惑似的,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 顾无忧笑了下,「沾上一丁半点也没事,就是回头得吃糖压压味道。」 也不知道是她说话的时候态度太好了,还是脸上的笑实在招人喜欢,原本一些不大敢和她说话的人,这会也忍不住纷纷开口,「我也不喜欢葱味,以前有一次不小心吃了口,差点没吐了。」 「我也是我也是。」 女孩子的交情或许来自一次妆容、服饰的交流,也可能来自一场同好同恶的对比,若是正好碰到哪个小习惯与别人一样,便能就着这个话头说出好多话来。 反正一餐饭下来,这平朔斋竟是有小半人都和顾无忧混了个半熟。 顾瑜见顾无忧和别人交谈融洽,自然高兴,她是这样想的,既然顾无忧如今是要在京城久住了,该交的朋友还是得交的。 也不是要你情分有多深,但至少也别日后参加什么宴会、茶会的冷了场。 这边言笑晏晏。 反倒衬得徐婉和萧意那边十分冷清,只是徐婉畏惧顾无忧的脾性不敢说话,萧意又向来会伪装,这一餐饭倒也吃得......融洽。 * 这里大家还吃着饭。 另一头,不置斋那边也已经下课了。 齐序向来是一到饭点就格外激动的人,这会刚等先生出去就急声催促道:「走了走了,我昨儿个可打听过了,今儿个膳堂有红烧狮子头还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可就没了。」 「你这齣息!」 傅显没好气的在他头顶轻拍一下,「每天吃吃吃,你看看你这肚子。」 齐序捂着脑门,不高兴的咕哝道:「你还说我,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跟人小姑娘抢东西吃呢。」说完见傅显脸一红,又要打他,忙往外头跑。 两个人你追我打的出去,留下一个眉目含笑的京逾白和一个还有些睏倦的李钦远。 京逾白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钦远,温声问道:「累了?」 「唔。」 李钦远点了点头,他以前上课不是在学堂睡觉就是回屋子睡觉,或者随便找个地方,今天撑着眼皮听了两节课,的确不轻松。 「中午时间多,你吃完饭就回屋子补个觉吧。」 京逾白这话说完,似乎又看了他一眼,才添了一句:「你这段日子在书院落下的课太多,回头我把之前的资料理下,你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言语之间还有几分踌躇。 李钦远见他这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掀起眼皮,翕张的睫毛下是一双含笑的凤目,伸手轻轻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笑得洒脱又疏朗,「好啊。」 要说今日之前,他或许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但如今,他倒是真有一种冲动,或许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为了早间那副场景所遗留下来迟迟未曾消散的激动。 他突然就想做些什么。 在这个以前最为厌恶的世道,做些什么。 你要问他现在想做什么?或许李钦远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就是这样想,先不管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先把眼前的路走好。 他漫不经心过了这么多年,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如今,他不想再这样醉下去了,他想睁着眼看看这个世道,清醒的......也许,就算走到最后,他也可能摸不出个什么名堂。 但那又如何呢? 少年肆意,青春正好,只要没有虚度这光阴,总归都是好的。 那便这样。 不问前程,不问将来,也不去管旁的,就在这个最好的年纪做现下想做的事,肆意挥洒笔墨做一番锦绣文章也好,其他也罢,为了自己,为了这么多年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和家人,也为在意和......喜欢的人。 李钦远想到这,脸上笑容愈发疏阔起来,就连眉目也沾了几分朝气蓬勃的样子。 身旁的京逾白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眉目疏朗,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清明之态,面上也不禁露了个笑。 第124页 不远处傅显和齐序打闹一阵,又勾着肩膀了。 转头看两人还是慢悠悠的,便扬声喊道:「七郎,大白,快点啊,再晚可真没好吃的了。」 李钦远闻言,收回思绪笑了下,「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往膳堂走的时候。 平朔斋那边已经用完膳出来了,李钦远一路走来,也有担忧小辣椒因为他的事被人排挤,又得孤零零一个人吃饭,正想着回头要不要再去偷偷看她下,或许...... 给她买串糖葫芦? 上次见她倒是对这又甜又酸的玩意挺喜欢的,只是这样倒是不好再借兰姨的名了。 刚想到这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这笑声很杂也很多,可他硬是从这么多声音里分辨出一抹熟悉的声音。 抬头去看。 便瞧见一个红衣姑娘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平朔斋的方向去,她身边就是顾瑜,姐妹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竟让她弯了眼眸。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此时走在这凛凛寒风中,笑得明眸皓齿,更是俏丽极了。 李钦远不知不觉就有些看傻了。 京逾白还在和他说话,但说了一会也不见人答,回头去看,便见他这幅模样,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笑笑,并未说话。 倒是李钦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见他眼眸含笑,先红了耳根,张口解释道:「我是担心她因为我的事受排挤。」绝对没有半点私情。 京逾白笑哦一声,一副我明白的样子。 臊得李钦远耳根愈红,也不再和人解释,落下一句「走吧」就率先提了步子往膳堂的方向走。 顾无忧也像是感觉到什么,都快走出院子了,突然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中晃荡的笑又多了三分温柔。 「怎么了?」顾瑜见她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 「没事。」顾无忧笑着收回视线,主动挽了她的胳膊,「我们走吧。」 凛冬虽寒。 但若人心是暖的,这寒冷,也就不必再畏惧了。 第 52 章 这天晚上回去,顾无忧吃过晚饭就让红霜把先前从琅琊带来的箱笼全都搬了出来,那里放着的都是她旧日在琅琊置办的衣裳。 王家富贵,王老夫人又疼她。 每换时节,都会请当地最好的绣娘来家中给她量体裁衣,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一季或是四身、或是六身,便是王昭,一季也不过八身。 可顾无忧每季都有十二身新衣,还不止衣裳,那是从头到脚全都搭配好的。 春夏日里搭着好看的披帛,秋冬日便是披风、斗篷,再配上应时的头面,手钏,耳,有时候就连香囊、帕子也都是要配着衣服换的......她往日又是个爱娇的,每次出门都得吸引一众目光才肯回来。 越惹人注目,她便越喜欢打扮。 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常常在家中研究穿着打扮,长久以往,琅琊那边的贵女总爱效仿她的装扮。 如今京城流行的这些,其实她以前早就玩过了。 只不过现在她身体里多了个灵魂,也就不似以前做姑娘那会,那么爱折腾这些了。 「好端端的,怎么今儿个想起让红霜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了?」白露捧着一碗撒了秋日金桂的杏仁豆腐走了进来,瞧见这幅阵仗也有些吃惊。 她把手里的茶盘往桌子上一放也过去帮忙,「瞧这乱糟糟的,您要哪身衣裳,奴来找。」 顾无忧的衣裳实在太多了,这会把一整张床都给占满了,也还有不少在箱笼里,她闷头找着,闻言,头也不抬的答道:「我记得我及笈那会,外祖母让云大娘给我做了一身衣裳来着,怎么找不到了呢?」 云大娘是琅琊最出名的绣娘,平日里很难请动她。 那身衣裳还是顾无忧今年及笈的时候,王老夫人託了很大的情分才让云大娘出山帮她做的,她后来对别的都没什么印象了,这身衣裳倒是一直都记着。 「怎么想起要那身衣裳了?」白露有些吃惊,转头又说红霜,「你也是,也不问个清楚便一通乱拿,看这乱得,过会还有的收拾。」 红霜被人这么一通训,难免委屈:「我哪里想到小姐要穿那身衣裳?她平日里最是宝贝不过,便是我们都很少碰。」 顾无忧这才想起这桩事,便帮着红霜说了一句,「你别说她,是我没说清楚。」 她的确很宝贝那身衣裳,可惜前世的时候也只穿过一遭。 后来嫁给赵承佑,他的妹妹赵宝珠及笈,特地说服赵承佑从她那儿借了这身衣裳过去,并着一整套头面,说是要充个场面,她那时候欢喜赵承佑跟个什么似的,便是再宝贝的东西也是说借就借。 只是这一借就再没还回来。 最后是寻了什么由头来搪塞她?顾无忧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夜里和赵承佑说起这个时候的,露出几分委屈,原是想着他能哄一哄她。 可赵承佑说了什么呢? 顾无忧细细想了想,隐约记得一个模煳的身影,皱着眉训她,「就一身衣裳,你也要折腾,日后等我承爵,你这样的脾性怎么去管理下人,又怎么让我放心把赵家庶务交给你?」 衣裳没了,她虽然难受,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她只是伤心赵承佑的态度,那是她及笈时候穿的衣裳啊,代表着一个女孩褪去稚拙和童真,真正长大了,是最美好的象徵。 第125页 她那时候想,只要他肯哄哄她,她就连那一点点的难受都可以没了。 可惜―― 她跟赵承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所以为的美好,以为的爱情,于他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您就惯着她吧。」白露嘆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里屋又拿了一只箱笼出来,打开箱笼,是一整套的衣裳和头面,还有一双绣鞋。 在几盏宫纱灯的照映下,衬得那一身衣裳如流光一般,熠熠生辉。 顾无忧瞧见这身衣裳也从那过往的思绪中抽回神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伸出手,细细的抚了一遍,从头面到衣裳,再到鞋履,带着怀念和珍惜。 杏白色的凤鸾云肩通袖妆花竖领短衫,配着鸦灰色的鹿葫芦妆花织金纱[裙,和短衫同样纹路的绣鞋,以及一套珍珠头面。 「您明儿个要穿这身衣裳出门?」白露在一旁问她。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她就是要穿这一身衣裳去见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这是这辈子的大将军第一次主动邀请她,虽然大将军别别扭扭的硬是找了其他藉口。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们两人第一次一起去吃早餐呢。 不是偶遇,也不是巧合。 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提前说好了的。 顾无忧有时候是有些矫情的,总是喜欢记一些各式各样的日子,比如前世的时候,她就爱记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记李钦远第一次给她下厨的日子,记他教她写字,教她骑马射箭的日子。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喜欢拿出各式各样的理由,缠着人陪着她。 如今也是。 虽然年纪大了,但矫情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改。 她就想着,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做一件事,这是特殊的,这是值得纪念的......所以她就想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两世都没能看到她及笈的模样。 这不要紧。 她会揣着她所有的美好到他的面前,把所有所有都给他看。 「好啦,你们明天早点起来,给我梳妆。」高兴的顾小郡主发了话,准备早些洗漱早些睡觉,她可不想明天青着两个眼圈去见人。 她要以最好看的模样去见他。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她的高兴从哪里来,嘴里倒是乖乖应了「是」,出去的时候才低声议论道:「小姐这样子,倒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难不成是书院的?」红霜压着嗓音说,如今这日子,小姐整日待在书院,若说有喜欢的人,也只能是那的了。 白露心里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好明说,这会听到这话也只是说道:「先别乱猜,也别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国公爷那头,小姐和国公爷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些,别因为一些还子虚乌有的事又闹了别扭。」 红霜乖乖点头,「我就是担心小姐又跟以前似的......」 白露也担心,只是现在的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她一时也不敢乱猜,「左右小姐如今整日在书院,有二小姐看着,倒也好些。」 「之后我再找个时间问问她。」 也只好这样了。 * 等到第二日。 顾无忧大概是睡饱了,神采奕奕的起了床,又让人给她仔细梳了妆才出门,马车照旧是在东街停下,大概是次数多了,车夫也已经习惯了,一句话都没问就在顾无忧要求的地方把人放下了。 这会才到辰时。 冬天的日头来得迟,这个时间点,天边的太阳像是刚从云层破开一抹艷光,照亮了半边天,另外半边天却还有些昏暗。 昨儿个两人也没说好时间,顾无忧原本还以为要多等一会,没想到刚下了马车就瞧见候在巷子口的李钦远了。 她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刚想过去,可看到李钦远的那身装扮却又愣住了。 完全是不同以往的装扮。 束着高马尾的红色髮带是新的,衣裳......也是新的。 她呆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往前方看,昏暗又逼仄的巷子里,往日的白衣少年郎今日却穿着一身竖领黑衣,微敞的衣襟显得脖子十分修长,喉结微凸,里面是一身红色里衣,而脚下一双同样绣着祥云金边的黑色皂靴正相互交叠着。 身形格外的清俊挺拔。 他在这熙熙攘攘的场景下,自立一块僻静的天地,跟以前一样,李钦远靠在斑驳的青苔墙壁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掀起薄长的眼睑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起初的面容在昏暗光线的照映下显得有些冷清,可就在看到呆怔的顾无忧时,突然挑了挑眉,就像是冬日破冰,鱼儿跃出水面,让静止的画面也似活了一般。 「还不过来?」 他开口,声音并不高,夹杂在熙攘的叫卖声中,其实很难传进顾无忧的耳朵。 可顾无忧却愣是在几十号吵闹的声音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心突然跳得有些快,一蹦一蹦的,像是流觞宴时那击鼓传花的小鼓,咚啊咚啊咚啊的敲个不停。 她看着李钦远,脚下的步子就像是被人引了线似的,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走去,目光还是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见惯了他穿白衣,陡然见他穿一身黑衣,倒是让她不由想起后来的大将军。 第126页 只是比起记忆中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眼前的少年郎少了几许沉稳,多了几分肆意,他甚至没有都移开视线,用那双狭长单薄的凤目穿透一切望着她,也牵着她向前走。 李钦远的确有些移不开目光。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原本就生得好看,平日里不怎么装扮都已经十分惹人注目了,更不用说今天这样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过。 这样的精心打扮让他原本平静的心跳也在这会突然加速起来。 他看着她的头髮反射着太阳的光,看着她樱粉的嘴角轻轻翘着,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和他一样,她的目光没有一刻移开过。 李钦远原本还能坦然的,可被人用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竟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种不好意思的情绪来源很复杂。 他既觉得这丫头胆子大,不害臊,又因为自己和她一样,为了今日的会面,竟然特地换了新衣,而这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后,还有一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欢喜。 藏在昏暗光线下的耳朵有些红,轻咳一声,到底是先人一步移开视线,藏在身后的手倒是拿了出来,「给你。」 嗯? 顾无忧眨眨眼,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手上,楞道:「糖......葫芦?」 「嗯。」李钦远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通红,偏还要嘴硬,「随便买的。」 怎么可能是随便买的呢? 这个点,街道上根本没有卖糖果的小贩,他是找了好几个胡同才买到这一串,巴巴得给人拿过来,不过是记得她旧日喜欢罢了。 只是李钦远等了许久也没等人接过,皱了眉,回过头,问她,「你又不喜欢了?」 「不。」 顾无忧连忙接过,「我喜欢。」 怕人不信,又笑着补了一句,「很喜欢。」 她突然相信大将军以前是真的没有接触过姑娘了,哪有人一大清早送糖葫芦的?她特地涂了口脂出门,现在吃糖葫芦,不仅会把口脂弄坏,还粘牙。 可她心里就像是已经感知到这串糖葫芦会有多甜一般,月牙似的眼睛晃着一汪汪的笑意,嘴角也挂着清浅的微笑。 这样又傻又别扭的大将军,真是让人喜欢啊。 她笑笑,握着手里的糖葫芦,沖人说道:「走吧。」 「嗯。」 两个人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狭窄,但因为都是平房的缘故,反倒能看到许多远方的东西,他们两人就这样慢慢走在这清晨的京城,谁也没说话。 可不说话也没什么。 有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能察觉到彼此的好心情。 这便够了。 巷子往前的远处是金碧辉煌的翘檐角楼,那是属于皇宫的,带着庄华和肃穆。而他们身后却是熙熙攘攘的闹市,那双属于黎民百姓的生活,虽然喧闹却也让人踏实。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往兰姨那边去。 顾无忧低着头轻轻咬着糖葫芦,虽然粘牙,虽然会破坏口脂,但也没什么了,这个傻乎乎的大将军估计根本就没瞧出她今天敷了粉,擦了胭脂。 她笑笑,刚想和人说「糖葫芦很甜」,就听到一阵声响。 巷子里说话的人很多,其实也没什么,但她却在这些声音里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那是属于九非的。 「怎么了?」 原本走在她身边的李钦远见她突然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了。 顾无忧轻轻「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没事。」许是她听错了,九非怎么可能在这?他这个点估计还在家里呢,又或是在去往余家的路上。 可那声音就像是一脉脉的线牵着她,让她愣是没法再往前。 顾无忧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属于前世,也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她十五岁那年从琅琊回京,懒得跟顾家那些人一起吃饭,又觉得小厨房里的东西腻歪了。 有一日便带了白露她们出门来找吃的,却在半路迷了路,还和她们走散了,煳里煳涂走进一条巷子,然后就瞧见了被人欺负的顾九非。 最初看到他被人欺负的时候,顾无忧是想直接就走的。 她一向不喜欢顾九非,他被人欺负,她不在旁边鼓掌奚落都已经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帮他?可看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上,又硬是一步都迈不出去。 最后气得咬了牙,在地上找了好几块石头砸到那些人的身上,还冷着一张俏脸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他?」 难不成? 顾无忧心下一凛,脸色立时就变了,她突然动了起来,循着那个声音就往那个方向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 少年李钦远抓着她的手,皱着眉问她,「你做什么?」 顾无忧指着前方,急道:「九,九非......」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李钦远还是从她焦急燎火的说话声中听明白了,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和人说,「乖乖在这边等着,别跟过来。」 说完就松开她的手,往巷子那边走。 第 53 章 顾九非靠在斑驳的墙壁上,他的身上估计是挨了不少拳头,白玉般的清俊脸庞也有不少青紫痕迹,就连嘴角也破了,这会有湿润的液体从嘴角一直往下流,估计是流血了。 他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抬起手指往嘴角一抹。 第127页 果然...... 流血了。 看到夹杂在指尖的鲜血时,顾九非的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很淡的表情,就像是这血不是他的一样,可当他掀起眼帘看向眼前这行人的时候,那里头的幽深,竟让他眼前的这些地痞流氓生出几分畏惧。 他们在这个十岁男孩的身上看出一抹恐怖的煞气。 那是一种阴沉的,只能在最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的煞气。 刚才出手的一群人这会被他这样盯着,竟有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一个个的心里都有些打退堂鼓起来,嘴里倒还是强硬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领头的蒙脸大汉估计混得时间比较长,要比他身后的那些混混长进些,只是稍稍骇了一下便又恢復如初了。 估计是瞧花眼了吧。 不过一个十岁大的小屁孩,能有什么用?就这身子骨,他一只手都能把人掐死......又想到那人交待的,一定得给人一个好看,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像他们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干得就是拿钱办事的活。 他重新蹲下,粗声道:「小子,知道得罪谁了吗?记住,平时做人别太嚣张,要不然下次,咱们兄弟对你就没这么客气了。」 大汉这话说完,便想跟以前教训别人似的,拿手去拍人的脸。 但手刚刚伸过去,还没碰到呢,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人,突然偏头看他,明明是很干净的一双杏眼,偏让人在里头看出几抹阴沉,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来了,竟让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大汉都心跳加速起来。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这只手竟愣是拍不下去了。 大汉咬着牙,想拍又不敢,收回又觉得丢了自己的脸面,原本他也只是想随便教训人一顿,这会不禁也生了怒,沉着嗓子吩咐道:「给我打!」 身后其余蒙面的混混忙应了一声,等大汉退开就冲上前,打算好好折腾顾九非一顿。 可他们的手还没落下,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清俊的男声,「哟,打人呢?」 地痞流氓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巷子口看,是个很清俊的少年郎,一身黑衣,手里拿着根棍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而原本靠坐在墙壁上的顾九非也掀起眼帘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看到突然出现的李钦远,打开始就没变过脸的顾九非终于皱了眉。 他怎么在这边? 不对―― 如果李钦远在这,那......顾九非的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往李钦远的身后看,果然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隐约还能看到她那张俏丽的脸。 唿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蠢货,她来做什么?李钦远也是,干嘛带她来这样的地方?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大哥,这,现在怎么办?」有人转头看身后的大汉。 大汉也皱了眉,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把李钦远从上到下看了眼,除了年轻和嚣张也看不出别的了,但再嚣张有什么用?不过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什么怎么办?上去打啊!」 这些地痞流氓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胜在人多,又仗着手里拿着棍子,一个个直接朝李钦远的方向沖了过去。 李钦远看着他们过来也没再动,松了松筋骨,直接把跑得最前面的一个人踹翻了,他自幼就由人教导,那是从军营里请来的人,上过战场杀过敌虏,跟外头那些耍花腔的可不一样。 别人还爬树掏鸟蛋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扎马步练拳术了。 这些人对他而言实在不堪一击。 那些地痞流氓估计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郎竟然这么能打,偏偏他们在巷子深处,想逃都逃不掉,本来气势汹汹跑过来的一群人现在不是被踹昏过去,就是疼得直叫唤,只有两三个人拿着棍子指着李钦远,颤声道:「你,你别过来,不,不然我们可就真用力了啊。」 啧。 就这样还出来打人? 李钦远刚想把面前几个杂碎都解决了,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靠坐在墙壁上的顾九非看到原本好好站在巷子口的顾无忧竟突然往这边跑来,被她吓得提了心,尤其是看她竟然直接捡了棍子就往前沖,更是气得连平日的冷静都没有,朝人喊道:「顾无忧,你跑过来做什么?回去!」 李钦远听到这话也皱了眉。 这个丫头...... 不是让她别进来吗?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嗯,大部分都是昏过去了,不算血腥,小丫头瞧见了估计也不会做噩梦。 脚下踩着的那人正是最初说话的大汉,本来想直接踩碎他的手筋,但担心那丫头瞧着害怕,也就放轻了动作,只是脚尖用力,把人踹昏过去,又把前面三个人一起收拾了,这才转身朝身后看。 穿着斗篷的红衣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小脸苍白的看着地上那个被她敲昏过去的人,她应该怕得要死,身体都在颤抖了。 看到李钦远转头看她,呜一声,眼眶立时红了起来,丢下手里的棍子就往他的方向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抓着他的手就问,「你,你没事吧?」 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红着眼眶和人解释,「我刚才看那个人要爬起来,怕他打你,才,才跑过来的。」 第128页 不是故意不听他的话。 李钦远本来还在气她不听话,非要跑过来,一点危险都不顾,还想着好好教训她一顿,可听到这话,哪里还怪得起来?他心里软成一片,见她红彤彤的眼眶,抬手给人抹眼泪,嗓音也不自觉柔和起来,「说你了吗?就着急认错?」明明那么怕,怕得都哭了,却什么都不说,反而问他有没有事。 又看她本来白净的手脏污一片。 大概是棍子上面有倒刺,顾无忧的小手被刺扎中,还流了不少血珠子,他看她这样,又嘆了口气,低声道:「娇气。」 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一点点给人抹干净,又问她,「还有哪里疼吗?」 顾无忧摇了摇头,想起被遗忘的顾九非,她轻轻「哎」了一声,立马朝李钦远的身后看,倒了一地的人,只有顾九非还坐在墙壁上,大概是伤得重了,起不来,胸口还在起伏,目光也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担忧有关切,只是见她看过去又敛了神色,化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心里担心他,也顾不得和李钦远再说什么就往那边跑。 蹲在顾九非的身前,想伸手帮人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怕弄疼他,只能一脸担心的望着他,「你,还好吗?」 顾九非没说话,和她十分相似的杏儿眼依旧是淡漠的,闻言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好似刚才那个激动喊人的,根本不是他,「......没事。」他说完就想撑地站起来,但刚才被人拿棍子打到腿,现在还很疼。 他就算再要强,也没法在这种时候站起来。 「我扶你吧。」顾无忧说完就想伸手扶人,但还没碰到顾九非的胳膊,就看到他整个人突然腾空被人架了起来。 嗯? 她呆呆地看过去。 李钦远没看顾无忧,似乎是怕人瞧见自己稚拙又别扭的心思,张口道:「他伤得重,你没力气。」他是好心,绝对不是因为不想看她照顾其他人。 小李公子在心里偷偷腹诽道。 顾无忧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就跟着两人走,边走边还问:「那这些人怎么办?」又问顾九非,「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前世好像也是这一群人。 但她把顾九非救了,吩咐人送去衙门也就没再管之后的事了。 「地痞流氓罢了。」顾九非被架得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要强的时候,要不是李钦远,估计他今天都得待在这边。 等到被人发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自然。 他也明白,李钦远这么做都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 侧头往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脸上关心担忧丝毫不是作假,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他为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顾九非心有七窍,此时却不知心中所想,只能低低说一句,「你不必担心,回头让人过来收拾了便是。」 不过是群杂碎,没必要脏了她的眼。 至于幕后主使...... 他心中也已经有计较了,倒也不必她来操心什么。 「可是......」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话刚出口,就被沉着脸,十分大高兴的小李公子打断了,「现在去哪?医馆还是回家?」好好的一次约会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小辣椒在旁边,他现在就想把人直接扔在地上算了。 碍事。 顾九非刚要回答,却被顾无忧拦了话,「回家吧。」 看到顾九非望过来的目光,顾无忧柔声和他说道:「我陪你一起回家。」都伤成这样了,去医馆有什么用?还是家里的大夫好。 就是...... 她又看了一眼李钦远,心里有些犹豫,今天是大将军第一次主动找她出来哎,想到那日,大将军和她说的话,她真的担心他以后再也不会带她出来了。 李钦远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 心里肯定是有不高兴的,期待了一晚上,他激动的都没怎么睡好,又是精心打扮,又是早早出来,还走了几条街给她买糖葫芦,偏偏连个饭都没吃上,但看到小丫头红红的眼眶,还有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就捨不得生她的气了。 罢了。 跟她生气什么气?又不是以后没机会了。 她这样的性子,就算硬是留下来吃饭,估计也吃不安稳,还是先送他们回去吧。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李钦远开口说。 「那――」 「兰姨不会怪你的。」李钦远看着她说,我也不会。 顾无忧像是听懂了,原本担忧踌躇的神色立时就绽开了笑,点头应道:「嗯。」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被李钦远架着的顾九非看他们这样,不禁皱了眉,但他向来寡言,此时也只是抿着唇,没说话。 第 54 章 安和正焦急的侯在马车旁。 他是顾九非的书童,眼见顾九非被人架了出来,脸都白了,尤其是看到他那一身伤,差点摔倒在地,勉强撑着身子骨跌跌撞撞跑过来,连请安都顾不得了,颤着声音问道:「少,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顾无忧看到他就皱了眉,嗓音沉沉的问道:「你去哪了?怎么让九非一个人在那巷子里?」 看惯了她平日娇俏爱笑的模样,陡然见她沉着小脸,李钦远倒是觉得有些新奇,想起当日大白和他说得那些话,七郎,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板起脸来训人的时候还真有点威严气势。 第129页 是不是那日在书院维护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他看着顾无忧,有些出神的想着,心里又觉得有些可惜,竟然错过了这样的一幕。 「奴......」安和这才瞧见她,从小就畏惧这位乐平郡主,如今被人这般训斥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道:「奴刚才给少爷去买东西了。」 顾无忧还想再说,身旁的顾九非便说道:「是我吩咐他去买东西的,何况那些人有备而来,就算他在也不过是多个人受伤罢了。」 他伤得重,说话都有些费力,短短一句话说完,额头竟然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还是他隐忍下来的结果。 顾无忧心疼他,自然也不好再说道安和了,只沉着小脸吩咐人,「你先回府,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把大夫什么的都请好。」 安和闻言还是有些犹豫。 少爷和郡主打小就不对付,留他一个人在这,他实在担心......顾九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去吧。」 得了他的吩咐,安和这才点头,和他们打了个礼便咬着牙转身上了马车,让车夫先送他回府。 顾无忧也怕顾九非这样耽搁下去,会更难受,转头便吩咐自己的车夫过来,余光瞥见身旁的李钦远,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这次倒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刚才训人的样子竟然都被他瞧见了,顾无忧就臊得连眼睛都不敢抬了,生怕他觉得自己兇悍,嗫嚅半天才敢小声说道,也不敢辩解:「我,我们也上马车吧。」 李钦远看她红着小脸的样子,实在有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刚才还兇巴巴的,碰到他又这么软了......真是,可爱啊。 他也没说话,轻轻嗯一声,就扶着顾九非上了马车。 顾无忧的马车很大很舒服,东西也很齐全,她让顾九非躺在榻上,自己跟李钦远坐在一道,一边从储水罐里倒了一盆水,一边把手里的帕子绞湿,打算给顾九非把脸上的伤擦拭干净的时候,倒还记着李钦远要上学的事,转头问他,「你,要不要先回书院?」 她怕他迟到。 「没事,还早呢。」 李钦远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倒不是态度懒散,而是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她的手上,看她绞帕子的动作就皱了眉......他都有种冲动,想把她手里的帕子直接抢过来,然后随便往顾九非脸上一抹算了。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刚才扶顾九非还有由头可以说说,现在给人擦伤口,实在不是他这么个外人可以做的,他想到这,不免又有些后悔刚才把书童赶走了。 要是有那个小书童在,总不至于让身边这个小丫头做这些。 小李公子很烦躁,也很不开心。 他要是在这些事情上机灵些,就能清楚他现在这么不开心是因为吃醋了,但显然......现在的小李公子根本还没怎么开窍。 偏偏顾无忧这会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又和人像是闲话家常的说道:「那你过会就坐我的马车去书院,别走回去了,费时间。」 等人应了。 她就拿着帕子去擦顾九非脸上的伤。 手刚刚伸过去的时候,顾九非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他眼睫翕张,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触碰,又或是不习惯......她的触碰。 「我自己来吧。」他开口,干涸的嗓子有些哑。 「你别动,好好躺着,都伤成什么样了,还犟。」顾无忧皱着眉,一边不容置喙地给人擦拭伤口,一边继续和人说道,「回头非得让衙门里的人好好审审那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你出手。」 她便是再不知事,也知道那些地痞流氓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要不然怎么可能有胆子对他们顾家的人出手?便是嫌命再长也没有这样做事的。 顾九非被人说得不好再躲,只能硬着头皮躺在榻上,其实他就算想躲,也躲不开,这马车再大也就这么一点空间,何况......他也有些捨不得躲开了。 就像那日捨不得拒绝她一般。 少年的脸庞还没彻底长开,只是顾家人一脉相承的好相貌却已经显露出来。 顾九非平日出门在外,大多都是淡漠的模样,此时虽然垂着眼睫,扮作一副平日的样子,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好在马车昏暗,不至于让旁人瞧见。 他抿着唇任由顾无忧给他擦拭伤口,细长的手指轻轻攥着衣摆,原本以为像她这样打小就锦衣玉食,做什么都是由别人伺候的人,肯定是控制不好力道的,可没想到,那覆在伤口上的手却十分轻柔,一点都没让他觉得不舒服。 僵硬的嵴背突然有些放松下来了。 嗓音却还有些哑,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人喊了衙门里的人来,又留了话,有定国公府这块招牌在,衙门里的人自然不敢不尽心,可顾九非很清楚,就算他们再尽心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既然是打定主意让他吃这一顿苦头的,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让别人查到他的身上去。 不过这些话―― 他不会和顾无忧说,也不会和母亲说......没必要。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从来都是这样,他也早就习惯了。 第130页 顾无忧把他脸上、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又找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替人抹在伤口处,似是突然想起,她问人,「对了,你怎么会在那条巷子里?」 那条巷子僻静的很,一般人根本不会往那边走。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顾九非却沉了眼眸,攥着衣摆的手也收紧了一些。 尤其是看到她身旁坐着的那个李钦远,正挑眉望他,微掀的嘴角还带了几许讥嘲,他抿紧唇,竟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那你们又怎么会在哪里?」 这话刚问出的时候。 顾九非看到李钦远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甚至还见他用余光看了顾无忧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刚才略显讥嘲的嘴角,这会已经带着克制的抿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神色也有些低沉起来。 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异样的神情。 闻言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却也没瞒他,坦然道:「我们去吃早饭呀。」她态度大方,仿佛自己说得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前世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这样相处惯了。 有时候顾九非来家中找她,总能碰到她跟李钦远去外头吃早饭,偶尔他们还会一起出门。 可她说得无意,马车里的另两人倒是听得各有各的想法。 尤其是李钦远,他似乎是愣了下,然后勐地抬了头,怔怔地望着她,他刚才还在想顾无忧会怎么回答,估计是会否认吧。 他又想啊,如果她否认的话,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李钦远不知道。 应该是会不舒服的,但又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坦然的承认,直白到让人咋舌。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格子窗棂打到马车里,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日头里,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李钦远只觉得心跳如鼓,一抹叫做欢喜的心情在心里慢慢的延伸开来。 虽然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这种多变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但他很清楚现在的他很开心,特别开心,就连面对顾九非那张讨人厌的脸也不觉得心烦意乱了。 顾九非似乎也没想到顾无忧会这么回答。 这样的坦诚和直白,竟让他连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尤其是看到李钦远那张遮不住的笑脸,他更加不想说话了...... 马车里的气氛又沉寂下去,在有些事情上非常粗神经的顾无忧却没察觉到,她还在担心顾九非的伤势,时不时就叮嘱车夫快些。 等到马车停下,她就掀了车帘。 外头早就等了不少人了,婆子、丫鬟,还有抬着肩舆的小厮们,顾无忧吩咐他们过来扶人......傅绛也在其中,看到顾九非这幅样子,眼都红了,不顾仪态跑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就问道:「九非,你怎么样?哪里疼?」 看到母亲。 顾九非的面上才露了一抹干净的笑,反过来安慰人,「母亲,我没事,您别担心。」 傅绛见他这般,眼却更红了,忙道:「快把少爷抬进去。」等人扶着顾九非下去,这才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她又愣了下,「七郎,你怎么在这?」 顾无忧刚要回答,那头顾九非却在要被人抬进去的时候,及时转头说道:「母亲,今日是李七哥哥帮了我。」 他回答的有些急促,旁话却未说,显然是怕顾无忧乱说什么,让别人多加猜测。 傅绛却没多想,听到这话便出声谢人,「原来是七郎帮了九非,多谢你了。」她心里着急,想去看顾九非的伤势,便又说道:「今日家里事情繁忙,不好答谢你,来日再请你来家中做客。」 她是傅显的姑姑,李钦远和她虽然不算多熟,但也不至于生分,这会便客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没什么好谢的。」又道:「您先进去吧,我也该回书院了。」 傅绛便没再说,只是又谢过人就由人扶着她进去了。 她走后,一干丫鬟、婆子也撤了个干净,顾无忧也着急去看顾九非的伤势,余光瞥见身旁的李钦远,犹豫着开口,就听人先说道:「你也进去吧。」 他嗓音温和,脸上的笑也十分柔和,少有的温柔,竟让顾无忧看得呆了一瞬。 「怎么动不动就出神?」李钦远似乎嘆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才道:「什么毛病?我就这么好看吗?」 顾无忧捂着脑门,其实不疼,就是被这样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害羞,闻言倒是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答道:「好看。」 说完又看了人一眼,悄悄补充道:「很好看。」 无论是前世的大将军,还是这一世的少年郎,都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本来调侃人的小李公子听到这番话,自己反而先红了耳朵,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别扭道:「快下去吧,也不怕其他人瞧见。」 最后半句话被他压得很轻。 顾无忧没听清,倒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就应了,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了一小包糕点,放到他的手上,软着声音叮嘱道:「你先填填肚子,别饿着。」 「回头去书院,要是膳堂还有吃的,就再吃些。」 从前大将军忙的时候,总是不记得吃早饭,有时候就会饿得胃疼,所以她现在出门都会记得带一些糕点。 以备不时之需。 第131页 李钦远看着这么一袋糕点,有些无奈,他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又甜又腻,还粘牙,不过看着小丫头一脸关切的样子,他也捨不得拒绝她的好意,点点头,算是应了。 顾无忧这才放心,下了马车。 白露、红霜两个丫头刚才听到消息,这会也出来迎她了,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无忧在同车子里的人挥手。 红霜粗心,一门心思都放在顾无忧的身上,自是没注意。 可白露惯来是个心细的,自然分神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却也只看到一角黑色的衣摆,她面上未表,心里却多了个心眼,只是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另扶着顾无忧进去了。 主僕三人进了院子。 而坐在马车里的李钦远握着那包糕点,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直到车夫轻轻喊他,才回过神,他笑笑,握了握那包糕点,说,「走吧。」 * 顾九非的伤不算重,但也不算轻,在家休养几日是肯定要的。 顾老夫人和柳氏得到消息也都过来看了,知道顾九非被人谋害,脸色都不大好。 这会顾无忧在里头照看顾九非,傅绛等人便去外头说话,柳氏平日里虽然跟傅绛不对付,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这会便沉着脸,压着嗓子骂道:「当真是吃了他们熊心豹子胆,竟敢对咱们家的人出手,要查出来,非得告到御前,要他们一个好看才行!」 顾老夫人性子稳重,这会倒不至于像柳氏这般,只声音也是沉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傅绛如实答道:「听蛮蛮的意思,已经着人送去衙门了。」顿了顿,又道,「那衙门里的卢大人曾在儿媳哥哥手下做过事,儿媳打算修书一封给哥哥,让他私下提点几句。」 这提点自然包括必要时候使用一些私刑什么的。 「嗯。」 顾老夫人点点头,又没话了,待又过了一会,才说,「等若华下朝了,也记得和他说一声,自己的儿子出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该管管。」 这次傅绛答得倒是有些犹豫,「......是,儿媳记下了。」 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但晚辈的事,她也不好多管,年轻的时候还能说几句,如今......她一脚都快踩进棺材了,又能管多少事? 有时候,顾老夫人也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但这世上的事,便是如今知道错了又能如何呢?即使重头再来,她也还是会那样做,便是没有傅绛,也会有其他人。 老二去得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这脉也断了血脉。 顾老夫人少见的在心里嘆了口气,握着佛珠的手也很久没再动。 又坐了一会。 到了顾老夫人礼佛的时间,她也没准备多待,打算走了。 起来的时候,傅绛送她二人出去,又听顾老夫人问她:「我听说今日,是李家七公子救得九非?」 傅绛点点头,一边扶着她的胳膊,一边恭声答道:「是,这次可多亏他了,儿媳打算过阵子,请他来家中坐坐,好生谢他一番。」 「他一个晚辈,哪有长辈请他来家中的道理?」 顾老夫人眉眼淡淡,话也说得平稳,「正好过阵子是他祖母生辰,原本咱们两家走得不算近,我也没打算去,如今既然这样......过些时候,我便去一趟吧。」 顾老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平日便是年里年节,都很少出门,这次为了顾九非去李家做客,于情于理,都是很大的脸面了。 傅绛一听,忙又谢人。 顾老夫人没有理会她的谢言,只是转着手里的佛珠,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才又问了一句,「蛮蛮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啊?」 傅绛一愣,这个,她倒是没有问过...... 犹豫了会,她才低声回道:「许是他们姐弟两人在街上凑巧碰到了吧。」 顾老夫人没说话,转动佛珠的手却停了下来,须臾才看着她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平日里她那边也得多注意着些。」 「姑娘家,别闹出什么事。」 这却难倒傅绛了。 顾无忧的事,她是一万个都不敢去管的......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说,省得传出去,倒让旁人觉得她这个做后母的对髮妻留下来的孩子有什么看法。 她这里吃些言语上的亏也就罢了,只怕那些脏言秽语传到顾无忧的耳中,又惹她生气,因此傅绛也未说什么,一一应了。 等把人都送走了。 傅绛原是准备进去再看看顾九非,但想到顾无忧还在里面,想了想,又顿下了步子。 身旁青黛低声问道:「您不进去看看?」 「罢了,且让他们姐弟说着话,我进去,恐怕又该冷场了。」傅绛嘆了口气,倒也没多少失望,如今能看见他们姐弟和睦,就已经够让她开心的了,至于别的,她从来没给人尽过母亲的职责,自然不敢担她一声母亲。 又嘱咐人,「让人给小姐少爷送些吃的过来,九非病着,不能吃荤腥的,清粥素食即可,蛮蛮喜欢吃虾饺,让厨房注意着些,别把那些带味的佐料放进去了。」 青黛自然应「是」。 傅绛便又在院子里看了一会才离开。 可屋子里的两姐弟,其实也没怎么说话,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 第132页 顾无忧是还不大习惯和年幼时的顾九非相处,问了几句「疼不疼」,听了回答,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至于顾九非―― 他心里的想法比她还要多一些。 他既不习惯顾无忧对他好,觉得这样的她太过陌生,也太让人不知所措......但又忍不住对她的好生出几分亲近,就像当日在书院的时候,明明不想留下的,但看着她那样一张笑颜,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顾无忧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样沉寂的气氛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百无聊赖的开口,「唔,饭怎么还没来啊?」 顾九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盘糕点递给她。 上头摆着的酸梅糕、乌枣饼,都是顾无忧旧日里喜欢的......虽然知道这也许是无意的,但顾无忧还是笑得弯了眉,她接了过来,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沖人笑道:「谢谢。」 顾九非没说话,半天才攥着被子,低声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帮我?」 那样的情况,要不是顾无忧说了什么,李钦远是肯定不会出现的,但她又为什么要帮他?她不是很讨厌他吗?那让他被人打死不是很好? 「啊?」 顾无忧捏了一块酸梅糕,正吃了一小口,闻言,眨了眨眼睛。 她睫毛很长也很浓密,衬上白皙的脸庞,其实是很明艷瑰丽的相貌,只是这份疑惑的表情倒是让她又多了一些娇憨。 不过娇憨也只是这么一瞬。 很快,她就笑了,「我们是家人呀。」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一向不行于色的顾九非怔住了,家人......在她心里,是把他当做家人的吗?他张口欲言,外头却传来一串脚步声,是有人端着早膳进来的。 他见到旁人就闭了嘴,没再说话。 顾无忧也没多想,任由丫鬟布着早膳,她原先倒还好,并不怎么饿,但这回闻到香味倒是有些受不住了,忙坐到一旁吃了起来。 直到用完早膳,顾无忧怕打扰顾九非休息,便提出告辞了,只是打刚才开始就没再说过话的顾九非,这个时候却喊住了她,「你跟李钦远,你......」 「喜欢他?」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却一直落在顾无忧的身上,见她瞪大眼睛,也没有移开视线。 顾无忧虽然有些惊愕,不过也没有瞒他,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笑着和人坦诚道:「喜欢呀。」她从来没有隐瞒她对她的喜欢之情。 顾九非见她如此直白,更加拧紧了眉,「那他呢?」 「唔。」 这个,顾无忧倒是真的不大清楚,大将军喜欢她吗?她歪着头想了想,犹豫道:「应该......喜欢吧。」要不然大将军那样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找她。 应该? 顾九非皱了眉,小脸也沉了下来。 不等他说话,对面的红衣小姑娘突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很灿烂很明媚的笑,望着她直言道:「就算现在他还没喜欢上我,以后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模样娇俏,语气肯定,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九非见她这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想说父亲不会同意的,想说李钦远配不上她,想说无数的话......但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安和进来,顾无忧已经离开快有一刻钟了,眼见顾九非还呆怔在床上,他小声询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顾九非回过神,看他一眼,见他腿有些瘸着,知道他是挨了罚。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了个活血化瘀的膏药仍给他,「拿去用吧。」等人谢过才又垂下眼眸,他往后靠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轻叩锦被,没有一丝波澜的说道:「回头记得把我受伤的事传到余家。」 加更 刚从顾九非的屋子出来,白露便迎了过来,一边替她拢了身上的拢斗篷,一边又从小丫头的手上拿了个包着织锦的暖炉递给她,软声说道:「刚去拿来的,还热乎着。」 「您握在手里,正好去去寒。」 顾无忧接过暖炉,边走边随口问了一句,「红霜呢?」 「给您去准备洗漱用的东西了,您这一身衣裳......」白露说着就嘆了口气。 顾无忧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才发现裙摆上已沾了不少血污,估计都是刚才扶顾九非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大概是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以前碰到这种事,娇气的顾小郡主估计早就得生气了。 现在瞧见这些,也只是笑笑,「又不是洗不掉了,回头仔细着些便是。」 能把顾九非救下来,脏就脏了。 要说可惜,也只是可惜今天这一场精心装扮,竟然没能跟大将军好好吃个饭,又掂量着时辰,问白露,「车夫回来了没?」 白露听到这话,扶着她胳膊的动作一顿,低声回道:「奴没注意,要寻个人去问一声吗?」 顾无忧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原本也只是担心大将军,不过想着这么久过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恐怕车夫也不敢瞒而不报。 主僕两人便继续往摘星楼的方向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沐浴洗漱的时候,顾无忧靠在舒服的浴桶里,在热气腾腾的沐浴间,余光瞥向身后敛眸给她擦拭头髮的白露,还是开了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第133页 到底不是真的十五岁。 顾无忧别的地方或许没什么长进,但察言观色,总归还是要比以前好一些的。 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白露有话要和她说,应该是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想和她说了,又或许更早些......至于想说什么,她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你是想问我李家七公子的事吧?」顾无忧主动开口,把白露心中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毫无遮掩的剖析出来。 闻言,白露那张沉稳得体的脸上,不可避免的多了一抹诧异,她神色怔怔地望着顾无忧,半响才轻声答道:「......是。」 「你没猜错,我这几日每天起那么早,都是和他在一起。」 顾无忧把头往后靠,在带有玫瑰香气的沐浴间舒服的闭起了眼睛,而后,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我......也是真的喜欢他。」 白露皱着眉,不由开口喊她:「......小姐。」 顾无忧笑着睁开眼睛,那双狡黠如狐狸的灵动眼睛满是愉悦的笑意,像是在宽慰白露的担忧,她不疾不徐的往后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跟谁赌气,也不是见色起意。」 「我喜欢他......」 顾无忧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许多面的李钦远,从前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男子,如今肆意潇洒的少年郎,脑中回想起的画面,一半是他伸出手把她容纳在他的羽翼之下,一半是他别扭又生疏的拿着冰糖葫芦向她示好。 越想,她脸上的笑就变得越发柔和起来,就连嗓音也仿佛滚了一层又一层的蜜,带着甜滋滋的味道,「没有任何缘故,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就是他。」 「小姐......」 白露仍旧皱着眉,「您和他才见过几面,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从小陪着顾无忧一起长大,虽是主僕,但情分更甚姐妹。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小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爱发火,特别难伺候,但只有她跟红霜这两个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小姐的好。 当初她那个体弱的妹妹差点就没命了,她老子娘觉得花下去的钱跟流水一样,不肯再请大夫救治,也不肯再买那些药,是小姐私下花了银钱救济她的,才能让她妹子到现在还活着。 至于红霜那边...... 她那个老子娘也是没良心的,打小就把她卖到了王家,又仗着有生养之恩,时不时把主意打到红霜的头上,也是小姐出面帮她摆平,让她脱离了那个恐怖的娘家。 这些都是别人不知道的事,却被她跟红霜一点都记在心里。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露打心里是把顾无忧当做亲人来看待的,总怕她不小心又吃了亏。 「我知道呀。」顾无忧的声音雀跃,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目光触及白露担忧的眼神,又笑道:「他是个好人,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这满是孩子气的言语,更加让白露担心了。 她嘆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便有一只湿漉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许久不曾这样亲昵过了,白露不禁一怔,垂眸去看,那是一只特别白净的手,打小就没劳作过,使得那双手当真跟古书里说得那般。 这会还有几瓣玫瑰花瓣调皮的沾在上头。 便是白露这样打小就伺候惯顾无忧的人,这会也不免有些晃神,思绪还没收拢,耳边倒是又听人说道:「白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是怕我受了欺负。」 「但我是真的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 「是......想跟他共白头的那种喜欢。」 白露心神微动,她不禁抬眸去看,眼前少女披头散髮,目光澄澈,活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偏偏神情却十分坚定,还带着一股子倔强的执拗......她嘴里那些反驳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半响也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讷讷道:「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当初赵公子那么好,国公爷还是挑三拣四,还是小姐和他吵了一架,打定主意要嫁过去才没说什么。 可如今那位李公子...... 便是小姐再喜欢,恐怕国公爷都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顾无忧不由自主地轻轻嘆了口气,她收起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木桶上,半会又把下巴靠了过去,垂着眼睫,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惆怅的模样。 这也是她所担忧的。 要是真的铁了心,估计爹爹也不会阻拦她,但那样只会让爹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她不希望事情会变成这样。 可她又实在不想去逼迫他去做什么。 想想又觉得脸红。 现在她跟李钦远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话也没说开,她竟然就开始考虑起这些事了,好在浴室本来就热,她的脸原本也有些红,倒也不至于让白露瞧出些什么。 又见她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顾无忧特别心大的沖人笑了笑,「你也别担心了,左右等我嫁人也还早呢......顺其自然吧。」 她是想着等大将军再大些,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而且他现在本来也已经在慢慢改变了呀......她相信他会越来越好! 就算不行。 她也会永远陪着他。 白露听到「顺其自然」四个字,想了想,倒也没再说什么......也是,小姐如今还小呢,心也没定,与其她现在做这个恶人,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还不如等着小姐自己去发现。 第134页 或许不用多久,小姐自己就不喜欢了呢? 想到这。 她也就不再苦口婆心劝谏热了,只是不免又叮嘱几句,大多都是两人相处时要注意的地方,免得她吃亏。 顾无忧听得脸红,没等她说几句就不准人说了。 等沐浴完。 白露替顾无忧绞干了头髮就让人在里间休息了,她自己便放轻脚步去吩咐人把浴室里的水都抬出去,又唤来一个丫鬟,问她,「怎么样?」 那丫鬟先前得了她的吩咐去问车夫,这会听人问起,自然忙答道:「问了,车夫说早送过去了,不过那位公子不是在书院门前下的马车,而是在前面一条街走下的。」 她说完,又特地补充了一句,「那儿僻静,没多少人瞧见。」 听到这番话,白露倒是怔了一下,传闻中这位李七公子风流浪荡,本以为他乘了小姐的马车必定是要在书院门前下的,惹得一众议论才行,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想到这一层。 心里的厌恶少了几分,只是还是不大欢喜就是了。 小丫头看着她问道:「白露姐姐,还有事吗?」 白露回过神,还是素日那副冷静稳重的模样,「没了,去忙吧。」 * 顾无忧这几日都是和顾瑜一道去上学的,前几日她已经和李钦远约定好了,隔几日再一起去张叔或者兰姨那吃早饭......平时便留在家里用。 刚到平朔斋,就听到里面一阵议论,「你们知道没?周家出事了?」 「哪个周家?」 「还有哪个?当然就是周长柏家。」 听到「周长柏」三个字,顾无忧的脚步不由一顿,屋子里的人倒是还没注意到她,还在积极议论着,最开始扯出这个话题的小姑娘见旁人都不清楚,更像是得了第一手消息,激动道:「你们居然都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说是周尚书贪墨,已经从他家找到铁证了,大理寺的人亲自去拿人,已经把人押进天牢了。」 周长柏的爹是工部尚书,位高权重。 如今从家中搜出贪墨的铁证,估计就算不死,也逃不过一罚了......毕竟她那位姑父,最厌恶的就是贪墨的人了。 果然,屋子里都在说道:「居然贪污?那周尚书岂不是就要完了。」 「岂止,估计宫里那位德妃娘娘也逃不过一罚了......」那姑娘还在说,「昨儿个德妃娘娘跑到陛下面前磕了半天的头,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听说还被褫夺了封号,禁闭了。」 「估计周家这次是完了。」 以前周长柏那么嚣张,一部分是因为他爹,一部分是因为他那个受宠的姐姐......可这世上的事,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周尚书入狱,德妃被褫夺封号。 周家估计也就跟那被拔了根的树,活不过来了。 顾无忧对这个结果倒是很满意,她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周长柏这种仗着家世欺负女流的畜生,以后没了周家,看他还怎么嚣张! 又想到黄芙。 估计以后她也能安心些了吧。 她是真的挺希望那位黄姑娘能够走出过往的阴霾。 屋子里的人就着此事还在议论,顾无忧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平朔斋的人也不似以前那么怕她了,见她过来还和她打起了招唿。 顾无忧自然是一一笑着应了。 刚把东西放在桌上,想趁着还早拿出没绣完的荷包再补几针,又听到有人在议论起另一件事了―― 「对了,琅琊那边换学的人是不是也快到了?」 第 56 章 琅琊,换学。 这四个字毫无预兆的传入顾无忧的耳朵,她似乎是愣住了,就连原本要刺绣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前世有这样的事吗? 她仔细想了下,好像的确是有这件事来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琅琊的空山书院和鹿鸣书院进行交流换学。 就如鹿鸣书院对京城而言,是当地最厉害的书院,空山书院于琅琊而言也是当地的最高学府,在琅琊,几乎所有学子都以进空山书院为目标。 这两所传承百年的学府,几乎每年都会进行这样的交流活动。 冬日里,空山书院抽一部分学子来鹿鸣书院进行交流,等到春日,鹿鸣书院再抽一部分学子换去空山书院。 相比鹿鸣书院―― 顾无忧对空山书院可谓是了解许多,只因赵承佑......便在这空山书院上学。 她前世喜欢赵承佑喜欢到疯魔,对他的事,自是事事上心,连带着他所在的书院,交的那些朋友也都十分了解,倘若空山书院也能容女子上学,恐怕她都会为了赵承佑跑到书院,去上她最不喜欢的学了。 不过。 顾无忧笑笑,从过往的记忆里把自己抽出来了。 这些事对她而言早就如白驹过隙,已经过去了,赵承佑如何,她已不关心,至于这换学一事,就更加不关她的事了......而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赵承佑这一年,依旧没来京城。 想到这。 她也没再多想,继续握着香囊,低头绣了起来。 先生还没来,屋子里的说话声也就没停下,有姑娘红着脸小声说道:「也不知这次空山书院会派谁过来?去岁来的那几位学子实在俊秀,到底是琅琊的山水养人,不比咱们京城里的都是些横冲直撞的莽夫。」 第135页 「我还记得那位卢公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人也温柔。」 「还有那柳公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每次听他说话,我都会脸红!」 姑娘们聊天说话,不是谈论时兴的衣服、妆容,便是说那俊秀的公子。 这会几个人讨论得沸沸扬扬,全是在说道去岁来的几位学子,也有人说道:「去岁来过的,今年估计是不会来了,倒是那位永安侯世子,一直都没来过。」 「听说徐院长今年特地给琅琊那边写了信,想请人过来交流一番,也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 说是交流,其实也是为了打探虚实。 过了年没几个月就要准备春试了,两所书院都在卯了劲想要争个高下,近距离的接触,也能知晓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听说那位永安侯世子长得十分俊美,文采又好,就连性子也特别温和,在琅琊可是被誉为第一公子的,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有人刚刚起了这个头,便被身边人狠狠拉了下袖子,就连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顾瑜,这会小脸也沉了下来。 那人不解,突然被人扯着歪了半边身子,不大高兴的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你活得不耐烦了,那人是谁,你不知道?」有人压着嗓音和她说道。 「谁啊?不就是永安侯世子吗?」那人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完了......她怎么就忘了,现在的永安侯世子,正是乐平郡主的前未婚夫。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没再说了,一个个都朝坐在最后的顾无忧去看。 顾无忧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眉,抬头朝她们笑道:「看我做什么?」 有人见她态度还好,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声道:「郡主,我们不是有意的......」 「没事,都过去了。」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就是......她突然想到,既然平朔斋议论的这么厉害,那不置斋那边呢? 要是大将军听到这些事,会不会不高兴?她仔细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她虽然喜欢赵承佑,但也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顶多就是一直跟在人身后跑,以及欺负过......几个爱慕他的姑娘。 唔。 顾小郡主忽然头疼地拿了手背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可就这些,也实在够让人说道了,赵承佑那个性子,她倒是不担心,惯来会伪装,便是私下再怎么恶劣,明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可他身边的那些人呢? 其实别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意。 可李钦远的看法,对她而言却十分重要,她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还是寻个时间和大将军说清楚吧......她曾经喜欢过赵承佑是事实,这一点,她没办法否认,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再无旁人。 她要和他说清楚。 平朔斋的一群人见她这般,哪里会想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因为她们先前的话惹得她不痛快了。 到底是一起吃过饭说过话的交情了,现在她们对顾无忧的感情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这会便纷纷说道:「其实那永安侯世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什么第一公子啊,说得咱们京城没人了似的?不说顾三公子和沈大人了,便是不置斋的京公子也要比他厉害不少呢。」 「就是就是,咱们京城人杰地灵,岂是琅琊那些人可以比的?」 「论才学,他比不过京公子,论相貌,李七郎也要高出他不少......我看他这第一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 「他这次最好别来,要是来,就让他看看咱们的厉害!」 顾无忧听着这些话,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用意? 她心里有些暖,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也被她暂时扔到一旁了,抬起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她也没说什么,脸上却露了个明媚灿烂的笑。 * 而此时的不置斋。 就如顾无忧所想的那样,这里果真也在讨论换学一事,不过跟女孩子讨论少年公子时显露出来的娇羞,男孩子们议论起来,难免要义愤填膺一些。 「去岁除了逾白,咱们都输给空山那群小子了,今年咱们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非得叫他们好看才行!」 「就是,你们是不知道那群狗东西在咱们这边扮得人模人样,引得平朔斋那群小娘子一个个心都往琅琊飞了,回了琅琊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处说咱们书院的不好。」 「呸!他们琅琊又算什么好东西?穷山僻壤里的无知之徒,还敢看不起我们?」 「等他们这次来,咱们可得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好!」 「必须的!」 ...... 「这次那位永安侯世子不知会不会来?」也有人说起赵承佑了。 「谁知道呢?要我说他们空山也实在太拿赵承佑当回事了,还真把他当什么秘密武器了?若论文采,他也不一定比得过逾白呢。」 去年乡试。 虽然赵承佑拿了琅琊的第一,可他们逾白拿得可是他们京城的第一! 真要比起来,谁怕谁? 「逾白,你两年前去过空山,可见过那位永安侯世子?」有人问他。 京逾白闻言,便点头答道:「见过。」 第136页 旁人一听他见过,立马激动起来,连忙问道:「你觉得他如何?那人果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厉害?」 似乎是想了一瞬,京逾白才道:「两年前,我曾和他比试过。」 听到这句,就连一向不大理会这些事的李钦远也不禁侧目过去,他靠在墙上,手撑着脑袋,偏着头,挑了挑眉,静待后音。 傅显没他的耐心,急道:「结果如何?」 京逾白一嘆,「平局。」 居然平局?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愣住了,京逾白的才学不仅是整个书院公认的出挑,便是太子太傅也都说过他堪为良才,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樑。 「那如今......」有人不仅讷讷开口。 京逾白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我跟他也有两年不曾见面了,也不知他较起以往,变得如何了。」 他说完,微微一顿,而后才继续说道:「但不管如何,这位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一个很恐怖的对手。」 这话一出,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一群人顿时变得沉默了,能被京逾白称为对手的人......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一个屋子,这会谁也没有再说话。 倒是烤着火吃着红薯的齐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他一边嚼着软糯糯的番薯,一边轻声说道:「那个永安侯世子,是不是就是小辣椒前面那个未婚夫?」 他说话的时候,还没察觉到身边的李钦远突然变了脸色。 李钦远刚才只把自己当做个局外人,漫不经心的听他们说起赵承佑,如今听到齐序这番话才皱了眉。 他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同样忘了这事的还有傅显,被齐序提醒才开口:「对哦――」 他从齐序那边拿了半个番薯,边吃边含煳道:「你还别说,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她虽然别的地方不咋样,但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看来......」还没发现他的兄弟已经沉了脸的傅显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依旧一脸深沉的沉吟道:「这个姓赵的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他说完又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大白,咱们书院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输给他!」 京逾白有些无奈的看了傅显一眼,他就不明白这人以前的机灵劲都去哪了?没看到七郎脸都黑成什么样了吗?他无奈摇头,打算不再理会这个傻子了。 「大白,你干嘛不理我啊?」傅显凑过去,一脸纳闷。 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转头去看李钦远,粗神经的傅显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脸色有多差,他咦了一声,惊唿道:「七郎,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李七公子听到这话更加沉了脸,他把桌子上的册子往人脸上一盖,没好气的说道:「上你的课,别烦我。」 说完就低头看起了桌上翻开的册子。 「唔,干嘛呀。」傅显一脸委屈,还想再说就被反应过来的齐序拉住了胳膊。 李钦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也懒得去管,满脑子都是傅显刚才的那句话「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什么未婚夫?都已经退婚了! 小李公子抿着唇,俊美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心里也跟被火烧着似的。 第 57 章 换学这件事,其实在书院也没引起多大的风波,除了顾无忧,他们都是经歷过好几回的人了,便是心里忌惮着赵承佑...... 但事情都已经定了,估计琅琊那批人现在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再忌惮,又有什么用? 顺其自然就是,不来最好,来了,也正好让他们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永安侯世子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 今天下午是久违的骑射课。 之前每次碰到骑射课,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今天好不容易赶到放晴的日子,大家都很高兴。 鹿鸣书院的骑射课向来是几个学堂在一起上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便是姑娘家也不必整日留在家里循规蹈矩,所以大周的女子,但凡自己喜欢又有条件的,都可以和男子一样学习骑射。 平朔斋的女孩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出来的,比起寻常人家,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落下。 对她们而言。 有一手好的骑射也是拿得出去的本事,尤其是碰到皇家围猎,要是有幸被宫里的主子们赏识,得几句夸赞,日后对她们议亲也是一桩好筹码。 所以前一节课刚下,一群人就叫唤着要去换衣裳了。 顾瑜在别的课程上并不算精通,却十分喜欢骑射,眼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心里着急,连忙转头喊顾无忧,「你快点,要是迟了就挑不到好的马驹了。」 等到顾无忧轻轻「哎」了一声,她又转头问萧意,「阿意,你今天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萧意不擅骑射,也不喜欢骑射,听说是幼时上马的时候曾经被马摔过,后来便再也不肯骑马了,所以之前碰到骑射课都是留在学堂里。 可今日―― 她看了看身后的顾无忧,见她言笑晏晏的过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了下......这些日子,不少先生都夸顾无忧有天分,就连以前最看重她的柳先生如今也时常给顾无忧开小灶。 第137页 她不喜欢这样的现状。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脾气暴躁的顾无忧如今会变得这么好说话,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顾无忧的那群人现在都在维护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不学无术的顾无忧现在居然......会得到这么多夸赞。 顾无忧已经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了,她也没看萧意,见顾瑜还站着,便问她:「好了吗?」 「好了。」顾瑜应了她一声,又看了看还在发呆的萧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阿意?你去吗?不去的话......」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到一道柔柔的女声,「我去。」 萧意边说边站起来,她并没有看顾瑜,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顾无忧的身上,温婉的脸上拂开一抹清浅的笑,「乐平郡主,不介意我和你们同行吧?」 顾无忧没有理会萧意绵里藏针的话,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应道:「随便。」 又和顾瑜点点头,「走吧。」 「......哦,好。」顾瑜还有些呆怔,她似乎还没从萧意居然会和她们一起去上骑射课的结果中反应过来,反倒是萧意和顾无忧两个人跟个没事人似的,往外走去。 她留在原地,呆了一瞬才喊道:「等等我!」 * 不置斋那边也早已经下课了。 男孩子换衣服可比女孩子快多了,他们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方便骑射就好了,所以这还没到上课的点,就已经有不少人到马场那边了。 傅显最喜欢骑射,换好衣服就拉着齐序往马场走,边走边还跟落在身后的李钦远他们打招唿,「七郎,大白,你们快些!」 「来了。」 李钦远随口应了一声,还是走得不疾不徐,他跟京逾白的速度估计是最慢的,不置斋这边的人都快走光了,他们还留在最后面。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心急之人,落在最后,倒也没什么感觉。 这会估计几个学堂的人都往马场那边去了,使得小道十分清幽,两个人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京逾白先开了口,问他,「还在想早间的事?」 李钦远皱了皱眉,似乎大不情愿的说道:「......这么明显?」 京逾白面上没什么变化,唇上却不禁显出几分微笑,「不算明显,要是明显,估计阿显他们早就问了。」 李钦远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才开口问道:「那个永安侯世子......」他薄唇微抿,不大乐意提起这个名字,声音也压得有些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京逾白想了想,缓缓而言,「公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是时下旁人用来称赞赵承佑的话,李钦远以前也听人说起过几回,但这话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敷衍,不禁挑眉看向京逾白,问道:「你是怎么看他的?」 「还是早间那句话......」京逾白看着他,说道:「他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两年前我去空山的时候,他估计是留了一手,但即便如此,我和他也只能打个平局......倘若他真用尽全力,我并不一定能赢他。」 眼见李钦远眉心紧拧。 京逾白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和他说道:「我虽然敬他是对手,却很难把他引为知己朋友。」 「为什么?」李钦远有些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见京逾白用这样的话来评价人,不算友好。 「七郎,你有见过那样的人吗?」京逾白边走边说,「就是你在他的身上,几乎连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 「我在琅琊的那段日子,几乎没有见过有人说他不好。」 「甚至在许多人心里,赵承佑就是他们心中的神祗,是他们要追随的目标。」 「他也的确很好,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是真的感觉如沐春风,他不会给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进退得当,为人谦和,是个很适合相处的人。」 「可这样的人......」 京逾白突然停住了话,须臾才又说道:「却让我觉得害怕,他就像是戴了一层层的面具,纵然是笑着的,你也看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你看不到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靠近马场,他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显得有些轻,「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着实让人觉得恐怖啊。」 所以他说赵承佑是个恐怖的对手,却并不让他尊敬。 他想要的对手,应该像七郎一样......有洒脱的气度和开阔的胸襟,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会有向上的冲劲,不管输赢,你都会高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耗尽心力。 「那她......」 李钦远听后,过了半响才问道:「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事吗?」 他虽然没说清,但京逾白却知道他在说谁,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回答......他知道七郎想听什么,不过是琅琊的那些事。 其实那些事也不难打听和调查。 甚至于,他在琅琊的时候,也曾见过顾无忧。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无忧,和如今他所见到的那个娇俏、爱笑的顾无忧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虽然拥有一样艷丽的脸庞,可她的眼神太过偏执也太过疯狂,似乎总怕失去什么,就忍不住把手里所拥有的那些东西握得紧紧的。 让人压抑,也令人窒息。 那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却不会让他多看她一眼。 第138页 马场就在前边,京逾白听到一串笑声,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一抹艷丽的红色身影,正坐在高高的马上。 无尽风光,摇曳生姿。 烈焰日头下,她好似披着一层金光,耀人夺目,他似乎也被这幅情形晃了一下神,最终却只是回过头,伸手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笑道:「以前的事,你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去查。」 「但七郎,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眼前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问问自己的心,你喜欢她吗?」 轰的一下,就像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李钦远脚下的步子突然就顿住了,他呆站在原地,寒风扬起他的头髮,远处便是人群笑声,可他却像是困在一个无声无人的地界。 耳边只有京逾白的那句,「你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吗? 什么是喜欢?李钦远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阵子总是忍不住接近那个小丫头,看到她笑,他就高兴,看到她哭,他就难受,见到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见不到的时候总是会想她......他这样一个最怕麻烦的人,为了她,一次次改变自己的方式。 早早跑到巷子里,就是为了等她一起吃早饭。 怕她受欺负,偷偷跑到平朔斋,看她没事了才放心。 担心她一个人落单,怕她没有人陪,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这,就是喜欢吗? 李钦远就像是呆住了一般,周遭依旧寂静无比,忽然,像是无声的空间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他在喧闹的人声中听到了一抹清亮的嗓音,恍如高高枝丫上的黄莺,清脆悦耳。 是她。 李钦远好像从那无尽的思绪中抽回神了,他循声看去,只见红衣少女高坐马上,她头髮用红色的丝带梳成高马尾,寒风把红丝带吹得乱飘,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正偏着头和身边人说着话。 凛凛寒风中,满世界都是苍白一片,只有她笑得明眸皓齿,俏丽极了。 「扑通扑通――」 李钦远不由把手掌贴在心口处,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明明是酷寒冬日,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他在这猎猎寒风中,听着这如鼓的心跳,缓缓张口:「喜欢。」 他喜欢她。 第 58 章 心中积攒了多日的薄雾终于散去,露出了最原本的面貌,就像拔云见日一般,李钦远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他终于知道这几日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了。 他......喜欢她。 应该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所以他才会因为她的高兴而高兴,因为她的难受而难受,才会总是担忧她,想见她,才会......在别人提起赵承佑和她过往的时候,心生醋意。 这所有的不对劲,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喜欢上她了。 这会来上骑射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男的女的,都穿上了方便骑射的胡服,可在这么多人里,顾无忧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穿着一身束腰显身的红色胡服,脚上的长靴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头髮扎成高高的马尾,头髮和衣摆这会都随风飘扬着。 从前明艷尊贵的小姑娘,褪下繁复的衣裙,竟是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朝气蓬勃,艷丽无双。 李钦远还没走到马场呢,就听到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她,「这乐平郡主长得可真够好看的,不说别的,就这相貌,说一句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了。」 「长得好,身材也好,也不知以后谁有这个好福气娶她。」 刚刚才确定自己心意的李小公子听到这些议论声,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本来还挂着笑的清俊脸庞有些黑沉沉的,跟压了几朵黑云似的。 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些人,都是些红着小脸偷瞟顾无忧的少年郎,眼中欣赏爱慕有之,倒是没见到猥琐下流。 可即便如此,李钦远还是不高兴。 他生平头一次喜欢人,心情很复杂,既想把她藏起来,从今往后只能由他一个人看,又觉得这样好的小姑娘,应该被所有人都看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 这种复杂的情绪,夹杂着一些小心翼翼和彷徨,以及说不尽的喜悦和甜蜜。 他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最好看的小姑娘会对我笑,对我哭,会跟我一起吃早饭,会帮我打退坏人,会当众维护我。」 「她眼里心里都是我,而你们只能看着!」 他还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她私下有多软吗?她会红着小脸,会扯我的袖子,会因为训斥人被我瞧见而不好意思。」 他还想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原本粗神经的顾无忧也好似发觉了什么,又或是顾小郡主对他的目光特别敏感,所以在这么多人注视的情况下,她还是及时捕捉到了属于李钦远的目光。 她原本正和顾瑜说着话,突然转过头朝身后看。 看到还站在小道上的李钦远时,那张明艷的小脸立时迸发出更为灿烂的笑容,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还笑着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而李钦远呢? 当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心中那些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突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好像这样静了下来,不再彷徨,也不再多想。 第139页 什么赵承佑? 那与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以前再好,就算以前她再喜欢他,那也已经过去了。 他不是傻子。 知道她对他的心意。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压抑了一早上的李钦远终于笑了起来,他平日里很少笑,而此时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新生的太阳耀人夺目。 他望着她,嘴角轻轻翘起,风扬起他的发,让他整个人都添了些潇洒风流的意气。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李钦远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而那抹喜悦也越扩越散,那是一种夹杂着甜滋滋的喜悦,比他以前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就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麦芽糖,直接甜到了他的心里去。 其实这一幕也没多少人瞧见。 快上课了,大家都注视着前方,只有站在李钦远身边的京逾白看见了这一切......可他也只是抿唇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并未说什么。 在这样旖旎又甜蜜的气氛中。 不解风情的傅显完全没注意到,他余光看到李钦远和京逾白还落在后面,直接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所有的甜蜜和粉红,粗着嗓子喊道:「七郎,大白,你们快点,老孟在喊你们了!」 李钦远回过神。 他眼睁睁看着顾瑜把顾无忧拉到一旁,走得时候还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副他拱了她家白菜的感觉。 可小李公子显然心情很好,不仅没生气,还扬起唇,又看了一眼红衣小姑娘的身影,这才慢悠悠的应道:「来了。」 * 教授骑射的先生姓孟,单名一个辉字,以前是京都营里的校头,一次战役里伤了胳膊,虽然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打仗作战是不行了。 后来便投身到了鹿鸣书院,教授学生一些骑射的本事。 已经到上课的时间了。 虽说是一起上课,但还是有先后区别的,女孩子们先骑马,最后练射箭,而男孩子们正好反着来......鹿鸣书院的马场对于其他书院而言,已经不算小了。 但上课的学生这么多,就算马儿再多,也不好挤在一起,所以便每个学堂分了三批。 顾无忧和顾瑜便分在第一批,在不置斋和昌荣斋练习射箭的时候,她们已经翻身上了马,十来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穿着各式各样的胡服,这会握着马鞭坐在马背上。 「哎,你待会可别丢咱们顾家的脸。」傲娇的顾瑜晃着马鞭和身边的顾无忧说着话。 顾无忧正在人群里找李钦远呢,听到这话,偏头朝她露了个笑,「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咱们顾家丢脸的。」她的骑射是大将军一手教出来的,才不会丢人呢。 「唔。」 「你也别太拼,反正现在只是练习,还没到考核呢......」后一句话,顾瑜说得特别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坦露自己的关心似的,「别受伤就好。」 顾无忧弯了眼眸,嗓音也变得更加柔和了,「好。」 孟先生站在一旁抬了旗帜,手里握着个哨子,扬声和她们说道:「从这里为起点,绕马场三圈,第一个到这边的就是第一名。」 「等我吹响哨子,你们就开始。」 顿了顿,他把哨子放在唇边,起了节奏,「准备!」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顾无忧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没再去人群里找李钦远,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那边哨子刚刚响起,本来排成一列的人突然都往前沖了出去。 站在另一边的傅显几人还在等前边的人练习射箭,这会正好得空,一边看着顾无忧她们比赛,一边百无聊赖的说道:「哎,你们猜谁会赢?」 他说完,自己先开了口,「我赌顾瑜吧,那丫头虽然嘴巴不饶人了一点,但骑射是真的可以,去年我跟顾三哥哥去打猎的时候,她也在。」 「别说,她那骑射的功夫比起男儿也不差。」 最后还得自卖自夸一句,「当然,比起我肯定是不如的。」 齐序想了想,「我赌那位卢小姐吧,她爹是骠骑将军,之前孟先生还夸过她。」 「七郎呢?」傅显问他。 李钦远没说话,而是望着顾无忧的方向,明明那么多人,可他的眼中却好似只有她一般,他看着她扬起马鞭,看着她弯腰低头,看着她艷丽的衣带在风中飞舞,看着她明艷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 他也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傅显有些疑惑,刚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听到身边的李钦远缓缓说道:「我赌她。」 「嗯?谁啊?」傅显一愣,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一袭红衣的时候,他似乎是愣住了,半响才讷讷问道:「小辣椒?」 「嗯。」 「七郎,你疯了吗?」 「小辣椒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骑个马都嫌累的性子,你赌她赢......」傅显小嘴叭叭的,还想再说,突然被齐序拉住了胳膊,「阿显,你快看!」 「看什么呀?」傅显咕哝一声,循声望去,差点没跳起来。 马场上,原本还靠后的顾无忧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和顾瑜并列了,而且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竟然比顾瑜还要超前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 傅显惊了。 同样吃惊的还有许多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认不认识顾无忧的,这会都惊讶的看着那个红衣少女, 第140页 顾无忧是后来才来书院的,以前谁也没见她骑过马,这会见她竟然和骑射永远拿甲等的顾瑜并列第一,都愣住了。 而怔楞之后便是狂唿。 等着骑马的也不着急了,射箭的也不射了,一个个都扭头朝马场那边看去。 有什么比好看的姑娘比赛骑马更有意思的?一时间马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有的说「无忧快些」,有的说「顾瑜快点」,最后竟然还分了两个阵列,比谁的声音更响亮。 顾瑜显然也很吃惊,她看着身边的顾无忧,「你什么时候骑射这么好了?」 「很久以前。」顾无忧笑笑,她在猎猎寒风中扬着马鞭,风吹得她的声音有些散,她偏头看了眼顾瑜,扬了声沖她笑道:「走,咱们继续!」 她说完,扬起马鞭,率先沖了出去。 而身后的顾瑜听到这话也扬起笑脸,挥了马鞭,看着顾无忧的背影,笑道:「来了!」 围观的人看着激动非常,比赛的人也十分认真,可三圈结束,顾瑜和顾无忧居然闹了平局,刚才打赌的一群人都有些遗憾,纷纷吵着要再来一次。 孟辉好笑道:「居然敢在我的课上打赌,要是让你们潘先生知道,估计你们又得挨训了。」 「先生不想看吗?刚才先生喊得可没比我们轻呢。」 孟辉性子宽厚,又不端着,平日里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这会听人这么一说,脸也有些红,轻咳一声,说道:「上课的时间就这点,她们要是再比,你们可就不一定能骑到马了。」 「没事!」 「又不是没骑过马。」 「就是就是,我们要看她们比赛!」 ...... 一个个吵吵闹闹的,闹得孟辉头都疼了,他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失笑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先问问当事人答应不答应吧。」 顾瑜本来就还没玩够,一听这话自然应道:「我答应。」 说完又转头,兴致勃勃的和顾无忧说道,「怎么样,我们再来一次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顾无忧自然没意见,她也很享受策马狂奔的感觉,迎风狂奔的时候,好像能冲散一切的烦恼......她点了点头,「好。」 众人见她两答应自然信兴奋非常,还是孟辉理智,笑道:「先让她们缓缓,等第二批下来再换她们。」 关于这个。 大家并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批的人已经上马了,这次都是熟人,又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大家观看的兴致也就没那么高了......射箭的继续射箭,说话的继续说话。 有不少人都想和顾无忧说话,但碍于她的身份和脾性都不敢过来。 傅显倒是没这么纠结,直接扯着齐序等人走到顾无忧姐妹的面前,他显然也很兴奋,这会红着一张脸,看到顾无忧就激动道:「小辣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顾无忧沖他笑笑,还是用了刚才和顾瑜说的话头,「很久以前。」说话的时候,她还特地看了眼李钦远,白衣少年站在最后,见她看过去,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还扬起长眉沖她笑了下。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脸也慢慢红了起来。 刚才面对所有人的夸奖和注视都能面不改色的顾无忧,现在只是单单看着少年郎的笑就红了脸......她总是这样,每回看到李钦远,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忍不住心生羞意。 傅显等人自然是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在说道:「你瞒得也太好了,什么时候等我们都有空了,一起去北郊打猎吧。」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也不介意,转头又去说顾瑜,「顾七娘,亏我刚才还赌你赢呢,你也太没用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面就吵...... 这会一个嚷嚷「谁让你赌我赢了?」一个就说「我想压谁就压谁,喂,你待会可别拖后腿啊,我可是真金白银赌你赢的,要是输了,你给我付钱!」 在这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顾无忧在李钦远含着笑意的注视下,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着头,隐含期待的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小丫头的脸很红,眼睛很亮,仰头望着他的时候,就像小孩要得到什么认同和夸赞一般。 李钦远看着她,突然觉得手有些痒,他很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弯下腰,低着头,和她说,「看到了呀,很厉害啊。」 可周遭纷扰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只能把手藏在身后,按捺着自己的心情,轻轻「嗯」一声,说完,他就皱了眉。 是不是表现的太冷淡了一些?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语调,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看到了,很厉害。」 听到他的夸赞,顾无忧更加高兴了,她眉眼弯弯的望着他,忍不住说道:「我待会会更加厉害的!」她略微停顿,而后又说,「我拿第一给你看,好不好?」 小丫头还挺有冲劲。 李钦远觉得有趣,尤其是看着她这张脸,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嗓音比之前也要温柔许多,「好啊,我等着你拿第一回来。」 「好。」顾无忧还想再说,就听到身后顾瑜在喊她,「顾无忧,走了,到我们了!」 「来了。」 顾无忧应了一声,刚想和李钦远作别,就听到少年郎清越的嗓音率先响起,「去吧,我看着你......等你拿第一回来。」 第141页 后面一句话他压得很轻。 可就是因为这刻意压低的声调,反而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氛。 顾无忧红了脸,就连耳朵也有些滚烫,她心里总觉得今天的大将军有些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太清楚,就是感觉他突然不那么别扭了?好像坦然了许多。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但当她骑上马的时候,看到站在人群里的清俊少年看着她笑,她又没那么纠结了。 不管了。 先拿个第一给他看! 顾无忧想到这也就收回了目光,她握着马鞭,目视着前方,神情十分认真。 这次就她跟顾瑜两个人比试,场地很空,身边的顾瑜显然也变得认真起来,在孟辉还没说开始的时候,转头沖她说道:「我这次可不会轻敌了。」 顾无忧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不会。」 「都准备好了?」孟辉在一旁问道,等两人都点了头,这才退到一旁,笑道:「准备!」 哨声响起。 顾无忧和顾瑜两人都沖了出去。 三个学堂的人都在两边围观,还有不少人在为自己下注的人吶喊,徐婉以前跟顾无忧不对付,现在连带着对顾无忧百般维护的顾瑜也看不顺眼了,这会见周遭人全都在为两人狂欢吶喊,撇嘴道:「不过就是骑个马,值得这么激动吗?」 「阿意,我们去旁边待着吧,这里挤死了。」 说完也没听到萧意的回答,回头去看,发现萧意的目光死盯着前方,双手攥得很紧,脸色很苍白。 「阿意?」徐婉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她皱了眉,轻轻拉了萧意一把,就见本来毫无反应的人突然跟惊醒了似的,动作大的,连身边人都转过头来看,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萧意有些不好意思,沖被她撞到的几人说了「抱歉」,这才转头去看徐婉,哑着嗓音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徐婉皱着眉,「跟失了魂似的,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萧意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哑,「我没事,就是昨天没休息好。」 「我们去外边站着吧,这里挤死了。」徐婉被人挤得不舒服,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萧意点了点头,走得时候还看了身后的马场一眼,又或者说......看了还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一眼,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徐婉走出包围圈。 赛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了,两人都在跑第三圈了,偏偏她们两人都咬得很紧,一时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傅显现在比自己比赛还要激动,死死抓着齐序的胳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马场的方向。 京逾白笑着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李钦远,问他,「你猜谁会赢?」 闻言。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都没看,就说道:「她。」 他才不管谁会赢,在他心里,小丫头永远是第一......而且,他也相信,她会赢。 白衣少年郎双手抱胸,望着马场里的红衣少女,想到她刚才离开的时候,言之凿凿说要拿第一的样子,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笑容,嘴角却不禁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本来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突然脸色一变,她身下那匹先前还十分温和的马儿也跟疯了似的扬起马蹄往前跑了起来。 这幅情形,周遭围观的人起初还没发觉,就连顾瑜也一心比赛没有注意到。 只有一直注视着顾无忧的李钦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本来还十分闲适的脸突然一变,就在一阵惊唿声中,少年穿过人群。 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而他拼命向前奔跑,向惊慌失措的少女伸出手,「蛮蛮,别怕。」 第 59 章 加更 顾无忧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可就在第三圈转弯,当她想再拼一把,夹紧马肚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起初。 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下的马儿突然变得有些狂躁,像是吃痛了一般。 但她也没有多想,马儿今儿跑了这么多圈,估计是累了,她还柔着嗓音,安抚它,「等比赛结束就好了,等结束了,我让人给你送最好的干草过来!」 但显然。 她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马儿变得越发狂躁起来。 后来,情况就变得恶劣起来,本来就已经处于狂躁的马儿跟疯了似的,突然扬了马蹄往前沖,要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抱紧了马脖子,估计现在就已经被它摔到地上了。 大概是马的速度变得快了,耳边的风也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就像一把把的刀子往她身上砸。 顾无忧害怕极了。 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尖叫声,也能听到很多人喊她,最近的是顾瑜,她最初应该是呆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扬了马鞭赶了过来,嘴里还焦急道:「顾无忧,你怎么了?」 顾无忧张口想说话,但刚刚张开嘴,寒风就跟疯了似的往她嘴里灌。 什么都说不出。 眼睛也被风吹得直想流泪。 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想先冷静下来,想想当初大将军教她骑马时说得那些话......但在这样的情形下,思绪都是乱糟糟的,她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马儿早就跑过第三圈了,还在拼命往前疯跑着。 第142页 顾无忧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能制止马儿,她肯定会被摔下来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下的马儿越来越疯狂,而她抱着马脖子的手也越来越酸。 当她支撑不住松开手的那剎那,她就会摔下来,然后...... 想到有可能出现的惨状,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她好不容易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好不容易才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好,好不容易才找到年少时的大将军。 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还死得那么惨烈...... 前世她可以坦然赴死,那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点活下去的念想了,所以即便面对死亡,她也从来不曾惧怕。 可如今。 她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紧抿的红唇像是漏开一条缝,她哑着嗓音,哽咽道:「大将军......」 她想他了。 明明他就在身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可她却看不到他。 顾无忧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一道对她而言,十分熟悉的声音,只是平时的闲适慵懒全然不见,只能听出三分焦急四分担忧,还有三分是宽慰她恐惧的沉稳。 他说,「蛮蛮,别怕。」 她循着声音回头去看,猎猎寒风中,白衣少年在她的身后拼命追逐,寒风吹乱了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他的头髮,就连额头、鼻尖也全是汗水,甚至已经有汗珠顺着浓密的眼睫往下掉了,可他却没有分神去理会这些。 他只是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然后在她转头看向他的剎那,朝她露了一个宽慰的笑容,用尽最温柔的嗓音,和她说,「乖,别怕,把手给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把注意力放在顾无忧的身上,一边又用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的情形,马儿已经疯了,已经没有再朝原本的跑道走了,而是奔向围栏。 要是真的撞上去,那么顾无忧就完了。 李钦远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手也没有收回,依旧看着她,神情坚定,言语温柔,像是在同她许诺一般,「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无忧的耳边全是唿啸的风声,吵得她根本听不清别的声音,可李钦远的声音却像是能够穿透所有,传入她的耳朵,他说,「把手给我。」 他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信他。 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信她。 所以即便是这样危险的时刻,顾无忧还是义无反顾的朝他伸出了手。 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也迷了她的眼,她看着白衣少年拼命向她跑来,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最后是他施了巧劲,借力上马。 少年在她身后,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紧紧地抱着她。 而她靠在他的怀中,刚才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脸色还苍白着,嘴唇也还在颤抖,可她却不再觉得害怕了。 即使马儿还在疯跑着。 可她相信,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困难都会消失。 「害怕吗?」李钦远已经把马儿带到了原本的跑道上,避免它一头砸向围栏,只是速度还是没有慢下来,似乎是为了抚平她的恐惧,又或是怕她一直盯着前方害怕,故意找了话题错开她的注意力。顾无忧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眼圈还很红,但她真的不再害怕了,她现在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见他摇头,便又小声答道:「你在,我就不怕了。」 「嗯。」 李钦远笑着安慰她,「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少年的声音在这凌厉寒风中其实并不清晰,因为紧张和害怕,若是细察的话,还是能听出一些颤音的,就像是强撑的沉稳,可顾无忧却觉得安心极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在他如雷的心跳声中听他费尽心思安慰她,而后,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执拗道:「我要我们都没事。」 她不要她没事。 她要他们都没有事。 这一次,她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少年李钦远像是听懂了,他垂下眼眸看着她,这个时候的顾无忧是真的不好看,小脸被风吹得跟猴屁股似的,眼圈也很红,还有泪痕留在脸上,皮肤都被吹干了,嘴唇也被她在情急的时候咬破了。 可他却觉得欢喜极了。 他喜欢她,任何时候,任何样子的顾无忧,他都喜欢。 盛装打扮的顾无忧让他心动,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顾无忧让他生怜,而此时靠在他的怀里,明明柔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却硬是撑出了一份执拗和坚强的顾无忧,让他想一辈子抓紧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好。」他收紧环绕在腰上的那只手,应了她。 顾无忧突然就开心了起来,眼角还掺杂着眼泪,那是迎风流下来的,可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却已经笼起了笑意。 「李钦远。」过了一会,顾无忧又开口了。 「嗯。」 「我想和你说说赵承佑的事......」 李钦远一听这个名字就皱了眉,虽然早就和自己说过「不要吃那种干醋」,「赵承佑就是个过往,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过往呢」,「你为了这种事吃醋生气,就是愚蠢」。 第143页 但陷入爱情的人显然是不太理智的,即使是李钦远也是如此,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抿着唇,还是不大高兴的说道:「以后再说。」 他才不要听那个姓赵的事,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不。」 顾无忧这会却不听他的话了,执拗的抓着他的衣襟,要和他说清楚,「我现在就要说。」 小姑娘头一次那么倔,李钦远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垂眸看了她一眼,再不高兴也只能抿着唇,低声说道:「你说。」 「我以前是喜欢过他......」这话刚出口,环着她的小李公子不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就连嵴背都变得僵硬了,他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讷讷张口,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耳边只有一句「我以前是喜欢过他」。 偏偏他还硬是把「以前」两个字去掉了,只留下一句「我喜欢他」。 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唿吸也有些急促,捨不得去掐她的腰肢,只能用了更多的力气去握那缰绳,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了,李钦远心里酸的厉害,不等他说出那些酸熘熘的话,便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当我提出退婚的时候,他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生怕他误解,顾无忧说得又紧张又急促,说完,偷偷掀了眼帘,看向他,「还有......」 说到这的时候,她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完全不復先前的执拗和果断,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声音也干涩起来,可她还是开口了,在他的注视下,在很多人还残留的惊唿声中,在这冬日唿啸的寒风中,从他的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倔强道:「李钦远,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没有问他喜不喜欢她,她只是想告诉他,现在我的心里眼里都是你,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要信我。 李钦远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低头看着顾无忧,神色微怔,他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前一刻,他还因为她说起赵承佑而僵直身子,心生醋意,这一刻,却在她的告白声中,心生澎湃。 仿佛头顶炸开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他在战鼓般的心跳声中,垂下眼眸,哑了嗓音,「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只有顾无忧这个怀中人才能听清,她似乎是愣了一瞬,半响才弯起眼睛,笑着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 耳边便传来一道属于少年的喑哑嗓音,近乎急切的脱口而出,「喜欢。」 那是一种低哑磁性,又让人心生悸动的声音,带着滚烫的热气喷洒在顾无忧的耳垂上,少年用认真的语气,望着她,说,「顾无忧,我喜欢你。」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第 60 章 这天地之间,好像唿啸的寒风和旁人的惊唿声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耳边少年郎的那一句,「顾无忧,我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似乎是怕沉重的唿吸声,扰乱现下的气氛。 又或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顾无忧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唿吸声,她的小手还紧攥着李钦远的衣襟,细嫩的指腹下是用银线绣着的团云纹路,再往下,是属于少年郎热忱激烈的心跳。 扑通扑通。 和她一样,激烈滚烫。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是真的说了,他......喜欢她。 该怎么样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呢?顾无忧不知道,她的脑袋还很懵,眼睛也直直的,就算确定此刻是真实的,并非做梦,可她好似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像是吃了一颗特别美味的糖,但没咬到最里面的时候,你不知道那颗糖到底是甜还是酸的,又像是小心翼翼把脚试探性的放进河里,游过的鱼儿轻咬她的脚丫,那种带着痒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小脚丫,但又捨不得离开这清澈的湖面。 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的少年郎。 「餵,小傻子。」李钦远其实是紧张的,头一次跟姑娘家告白,还是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他自己都能感觉出说那话的时候,心跳得有多快,唿吸都快被他收住了,可看着她这幅呆呆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 少年朝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脸上挂着的是比新生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那双狭长的凤眼常年漫不经心,跟只慵懒的狐狸似的,此时却像是天生一双笑眼,晃荡着一汪又一汪的笑意。 璀璨又朝气。 他附在少女的耳畔,弯唇笑,「是不是都高兴傻了?」 身下的马儿经了长时间的制服,已经没那么疯狂了,可李钦远此时心情澎湃,竟有些不想就这样离开,他想和她继续骑在这匹马上,无忧无虑,抱着她,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瑜和孟辉还在追逐。 周遭的人群也还在叫喊他们的名字,可少年李钦远抓着缰绳,低下头,翘起唇角,和怀中的少女说道:「小傻子,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顾无忧其实早在李钦远喊她「小傻子」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她红着脸,想和他辩解她才不傻,可不等她说出就听到少年郎的话。 -「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她呆了一瞬,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的那一声「哥哥」,最终还是在他的笑眼里,真跟个小傻子似的,点了点头。 第144页 「闭上眼睛,抓住我。」 李钦远这话说完,就看到怀中的少女立刻闭上眼睛,本就抓着他衣襟的手更是用了几分力道,低头去看,小丫头皱着眉,鼻翼也轻轻抽着,像是害怕极了。 却又格外听他的话。 说闭眼睛就闭眼睛,说抓住就抓住,乖得不行。 李钦远的心里不禁软成一汪春水。 他幼时陪着母亲和祖母在家中看戏,戏台上的旦角们唱得多是些女儿家爱看的戏码,情情爱爱,恩怨痴长,他却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可以牵动彼此心情的感情,更不信这世上真有能让铁血男儿化成绕指柔的爱情。 可如今,他信了。 李钦远扬起唇角,「驾!」 他不动声色的夹一夹马肚,本来已经逐渐慢下来的马儿继续往前奔跑起来,他听到身后传来孟辉的声音,「七郎,小心!」 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少女继续在马场奔跑起来。 凛凛寒风中,疯跑的野马上是彼此心动的少年少女,在无人瞧见的那一方天地中,少女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而少年郎呢?他用还不算宽阔的肩膀严严实实的把少女笼罩在他的怀中,让她不会被这凛冽的寒风所侵袭。 少年少女坐在马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顾无忧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圈了,她只知道头顶的阳光变得好明媚,凌厉似刀的寒风也变得十分温柔,她揪着少年郎的衣襟,忍不住在他怀里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望着周遭刚才对她而言恐怖的场景,此时竟也变得温和起来。 「还怕吗?」头顶突然传来少年郎的声音。 顾无忧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刚才会提出带她骑马的举动,这个年轻时的大将军呀还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我就在你的身边,我会护着你,所以别害怕。」 她心里突然就软得不行。 晃荡着水意的杏儿眼也变得温柔明媚起来,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笑道:「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如果没有他的这一举动,或许以后她再也不敢骑马了。 可如今―― 她不怕了,再也不害怕了。 她知道有他在。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有所畏惧。 李钦远被她这样看着,脸又有些红了起来,轻声嘟囔道:「不知羞的小傻子。」可他也高兴呀,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似的,要是这会有面镜子放在他面前,他估计都没眼看现在的自己了,或许看到了得说一句,「这是哪个傻子?」 又绕了两圈。 马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李钦远拉一拉缰绳,刚才跟疯了似的野马,此时又重新变得温驯乖巧起来,余光看着身后追过来的两个人,轻轻嘆了口气,便是再不捨得,他也只能先松开手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在一边站着。 孟辉和顾瑜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见他们一停也都翻身下马。 顾瑜跑了这么多圈,现在头也晕腿也疼,刚刚下马就差点要摔倒了,还是孟辉小心扶了一把,她才站起来,「谢谢先生。」 她说完就咬着牙,撑着身子骨走了过去,到顾无忧身边的时候,她眼圈已经红得不行了,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低声呢喃道:「还好还好,手和脚都还在。」 顾无忧一听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想说话,但不等她开口就听到顾瑜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吓死我了!」 顾瑜比顾无忧还要坚强。 顾无忧那是人前撑着骄傲,眼泪都是背地里流,顾瑜却是打小就不爱哭,这会勐地一哭,把刚才还沉浸在「大将军跟我告白了」,「大将军说喜欢我」,「大将军带我骑马了」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的弯腰给人擦眼泪,「你别哭呀,我没事。」 说着就要下马。 但她跟顾瑜一样,头晕腿疼,本来女儿家就娇贵,她又是打小暖春水里养出来的娇女,刚才在李钦远怀里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要翻身下马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的,好好下个马差点直接往地上扑了。 好在李钦远一直看着她,见她有异,立马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让小姑娘站稳了。 「没事吧?」他皱眉问道。 顾无忧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害羞他的当众搀扶,还是羞于说起自己哪里疼,只好低头答道:「......没事。」 李钦远还想再说,身后的傅显等人也都过来了,只好把手先收了回来,目光却还一直望着她,生怕她不小心又摔倒。 几个学堂的人挤成一团,张口结舌的问她有没有事,顾无忧摇了摇头,笑着答了,「我没事。」 「还是先去张娘子那边看看,别受伤了。」孟辉在一旁说道。 鹿鸣书院除了先生之外也养了几个大夫,张娘子便是专门为贵女诊治看病的,这会一听这话,顾瑜便要搀扶顾无忧过去看病,但她自己本来就不舒服,哪有什么力气,怕自己把人摔了,就喊了一旁的卢雁,也就是那位骠骑将军的女儿。 「阿雁,你扶她去张娘子那边下。」 卢雁忙应道:「好。」说完,她就扶着顾无忧要往前走。 第145页 顾无忧却转头望了眼身后,白衣少年郎被包围在人群里,看到她的目光就扬起唇笑了下,他的嘴唇动了动,是无声的几个字「我陪着你」...... 她看懂了,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也不再犹豫,任由卢雁等人扶着她过去。出了这样的事。 骑射课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有人陪着顾无忧去张娘子那边,有人就被孟辉赶回了自己的学堂,傅显拉着李钦远说,「走,我们去看看小辣椒有没有事。」 他从前跟顾无忧是不对付,但总归自幼相熟,更何况这阵子相处,他也没那么讨厌顾无忧了,如今顾无忧又经歷了这样一遭事,他心里也是着急的。 李钦远自然没意见,他原本就答应她要去看她,「走吧。」 「我也去!」齐序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只有京逾白,他刚要迈步跟过去,余光却瞥见身后又在低头吃草的马儿,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留下步子,转身朝马儿走去。 顾瑜还留在原地,这会她身边的几个人正在问她,「阿瑜,你也不舒服,我们扶你去张娘子那边一起看下吧?」 她刚要点头,余光就瞥见京逾白朝刚才那匹疯跑的马儿走去。 顾瑜心下一动,也不知想到什么,和几人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休息会,再去看看顾无忧。」她说得认真,又不容置喙,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顾瑜才一瘸一拐的朝京逾白走去,见他抿着唇正在检查马儿,便问道:「是马儿有问题?」 似乎诧异她还在。 京逾白转头看了她一眼,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顾七小姐。」然后继续回过头检查起来,边查边道,「我也只是看看,还没有什么发现。」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马鞍底下有一个很细的针眼。 「怎么了?」顾瑜见他脸色忽然变差,忙凑了过去,看到那个针眼的时候,她的小脸也沉了下去,嗓音低沉的说道:「是绣花针。」 「嗯。」 京逾白的指腹轻轻磨着那个针眼,又比对了下方向,「应该是刚才乐平郡主突然夹紧马肚,让这马鞍上的针刺了进去,马儿吃痛才发了疯。」 「这个针眼很细,针刺进马肚,要是没有人留下查看,根本不会多想,只会......」 他还没说完,顾瑜就抿着唇沉着脸,接了过去,「别人只会当做顾无忧一心想赢,马儿吃痛才会突然发疯。」 就连她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刚才他们一群人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扶着顾无忧离开了,要不是京逾白心细留了下来,估计谁也不会发现......这后面的隐情。 这书院里会用绣花针的也就她们平朔斋了。 那么顾无忧出事,自然和平朔斋脱不了干系!她小脸沉得厉害,袖下的拳头也紧攥...... 京逾白听她后话却没再说话,只是垂眸,抚着那个针眼,似是呢喃,「这针眼,好似比寻常的绣花针要细些。」他母亲最擅长女红,家中几个兄弟的衣裳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他平日闲暇的时候也会陪着人分分线,有时便会听母亲说起这些绣花针的区别。 而这个针眼似乎比寻常的绣花针都要细一些,要是观察的不仔细,根本瞧不见这里会有这么一个针眼。 「细?」 顾瑜皱了眉,又凑了一些过去,纳罕道:「平朔斋用得绣花针都是一样的,怎么会有细的?」她话刚说完,脑中像是闪过惊雷似的,闪过一个片段―― 「阿瑜,你看这个针如何?这是我特地着人去江南打造的,用这个针绣出来的花样会更细腻一些。」 那是......萧意。 第 61 章 定国公府。 顾九非前几日受伤之后便一直在家中静养,其实他是没觉得有什么,身上的那些伤早就消下去了,就连腿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奔不跑,根本瞧不出什么。 只是母亲担心他又出事,非要让他待在家中好好休养,不准他去余家,他拗不过她,索性便待在家里了。 好在先生教授的那些东西,他早就瞭然于心,便是不去上课也耽误不了什么。 今日正逢晴光明媚,顾九非靠在东边窗下的暖榻上,此时窗户大开,漏进外头几枝红梅,随风一带,那股子清幽的梅花香便迎面扑来。 与之相映的是身边茶案上的一盘梅花糕。 这并非家中厨娘做得点心,而是昨儿顾无忧放学的时候给他带来的,说是她觉得挺好吃的,便拿过来给他尝一尝。 这几日他休养在家,顾无忧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看他,每次来都会带不少东西,什么糖葫芦、什么海外送过来的夹心糖果,还有宝会楼的糕点。 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他有时候也觉得好笑,明明顾无忧都过了及笈,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偏偏还是傻乎乎的,就连对人好也从来不管人家喜欢什么。 而是「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你吃,你喜欢吗」,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暖风拂面...... 顾九非又翻了一页书,很轻的嗤笑一句,「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就是因为从小有人宠着惯着,所以才有任性不长大的资本,像他这样的,从小见惯了人心难测,又看多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自然不能像她那样任性。 第146页 若是以前。 看到这样的顾无忧,他只会心中生妒,生恨,会埋怨世道不公,会想尽法子......谋害她。 可如今―― 侧眸看了眼盘子里的糕点,他似乎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跟顾无忧不一样,他从来不喜欢吃这些,虽然屋子里时常备着糕点,但他一年到头几乎很少碰几次。 安和捧着茶水进来,见他皱着眉吃着糕点,似乎愣了一瞬,半响又笑道:「糕点不符合您口味吗?」 顾九非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淡说道:「......还行。」 外头的糕点还不如家中的,又甜又腻,用料也不知干不干净,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喜欢。 安和替他倒了一盏茶,刚要说什么,外头便有小厮来禀:「九少爷,柳家三公子来看您了。」 听到这个称唿,顾九非还没说话,安和倒是笑了起来,「估计是担心您的伤势,特地来看您的,奴去请他进来吧。」 「嗯。」顾九非随口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把手里的书一合放到了一旁,又把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一沓东西放到了桌案上。 很快。 安和就引着人进来了。 柳玉身体孱弱,若论个头,倒是和顾九非差不多,但身形却瘦弱的不行,当初他刚出生的那会,才四斤不到,跟个猫儿似的,柳家人一直担心他养不活,打小是当女孩养大的。 长得也算秀气,柳叶修眉下一双清波俊眼,皮肤也很白皙。 因为一路走过来,两颊还有些绯红,倒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看到顾九非便笑了,一边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交给安和,一边喊了他一声,走近的时候又仔细把人看了一回,轻嘆道:「我前几日在家养伤,今日才回的书院,听说你受了伤,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又问他,「没事吧?」 顾九非平日在外,对人多有冷淡,说话也平淡,此时听他言语关心,也只是淡淡说一句,「没事。」 柳玉倒是一点都不介意,闻言也只是笑笑,「没事就好。」又逢安和递茶过来,他柔笑着接过,还十分温和的说一句,「谢谢。」 余家那些上学的人里面,安和最喜欢的便是这位柳三公子了,长得好,性子也好,这会便忍不住和他说道:「还是您好,前几日余家几位少爷过来,倒不像是来探病的,反倒是......」 「多嘴。」顾九非斥他一句。 安和不敢多言,朝沖他笑的柳玉吐了吐舌头,就继续去一旁煮茶了。 柳玉便继续和顾九非说话,「查出来了吗?我听说打你的人都已经被押进衙门了,可查到背后是什么人指使的?」 顾九非还是之前那副表情,握着盏茶,不咸不淡的说道:「既是有心隐瞒,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查到?」 柳玉闻言便又嘆了口气,「那也得继续查下去,光天化日都敢做出这样的事,谁知道以后还会做什么?」他言语殷切,面上也是一派担忧,说完又骂道:「这些混混也实在嚣张。」 话音刚落。 顾九非原本喝茶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掀起眼帘,看着柳玉,良久都不曾说话。 柳玉被他看得一呆,讷讷道:「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是混混?」顾九非问他。 柳玉一愣,张口结舌的说道:「我......我是听余家的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顾九非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喊道:「安和。」 安和也早就白了脸,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扇,闻言,看着柳玉的身影,似乎是不敢相信,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奴之前去余家传话,并未透露是谁动的手。」 眼见柳玉脸色一白,他后头的话也就变得更加艰难了,「京都衙门也被特意叮嘱过,不曾有人泄露半分。」 他是自小养在国公府里的人,也是心思剔透的人物,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阵子,他私下和少爷猜过无数人,就连余家那两位少爷,他也议论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背后的兇手竟然会是......柳三公子。 他,不是少爷最好的朋友吗? 为什么会这样? 和他仓惶,不敢置信的面目不一样,顾九非的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除了最初的那一停顿,如今的他好像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样了,便是知晓真兇就是柳玉,他也只是问道:「为什么?」 柳玉没有说话,早在安和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屋中在一阵的沉默之下,响起了柳玉的幽幽声调,和之前的温柔和气完全不一样,此时的柳玉就像是蒙了一层黑气似的。 他抬头,看着顾九非,声音也有些冷,「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顾九非看他这样,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看,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顾九非,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柳玉知道事情败露便没想再隐藏什么,这会就斜着一双眼看人,嗤笑道:「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你不过就是出身比我好,所以余家那些老不死的才总是捧着你。」 「真要论起才学,你比得过我吗?」 「所以你是因为明年鹿鸣书院的名额一事。」虽是问话,但顾九非的语气却很肯定。 第147页 柳玉那张白面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嗓音突然变得狠厉起来,「是,凭什么!凭什么先生直接定了你,还带你去书院!我们每年的成绩明明都差不多,为什么他连问都没问我,就直接定了你?!」 「凭什么!」 他就像是疯了,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也全是狠辣的神情,完全不復平日温柔多情的模样。 顾九非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也只是掀了掀唇角,露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嗤笑,「你走吧。」 「少爷!」安和先喊了出声。 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怎么能让他走?应该告知夫人,直接把人捆进京都衙门!柳玉似乎也没想到,脸上的神情一顿,「你......让我走?」 顾九非没再看他,握着茶盏,垂眸喝茶,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淡,「嗯,滚吧。」 「少爷――」 安和还想再说,却看到顾九非望过来的视线,一下子就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有些生气的撅起嘴,最终还是咬着牙走到柳玉面前,冷着脸赶人,「你听到了没,快滚,再不滚,我就让人把你押出去!」 柳玉没有理会安和,而是又看了一眼顾九非。 可惜少年低着头,他根本瞧不清他此时的面貌,只能瞧见一个疏远冷淡的轮廓,比以前还要冷淡......柳玉没再说话,放下茶盏,就拿着斗篷走了出去,快走到布帘处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一顿,似乎是犹豫了很久,他抓着布帘还是回过头,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看着笼罩在日头里的顾九非说道:「我是真的有把你当过朋友。」 无人回答。 他仿佛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说完就直接掀了布帘出去了。 等他走后,安和就忍不住气骂道:「真是气死我了,少爷你干嘛就这样放过他?!就这样的人,死百次千次都不够!」 要不是那日郡主和李七公子路过那,少爷还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 就这样的人,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 顾九非没说话,他只是握着手中的茶,把最后一口都饮尽了,放下茶盏的时候,把桌上那一沓纸递给了安和,「扔了吧。」 安和一愣,呆呆道:「这是什么?」 风扬起纸张,能够瞧见那上面记着的全是近些年鹿鸣书院出过的试题......那上面的每一道题目都是顾九非亲笔摘录,原本是想今日拿给柳玉的。 他又想起,早些时候和先生的一桩对话。 -「你似乎有话要问我?」 -「是,学生想知道为何先生只带了我去?」 -「你是想问柳玉为何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吧?」 -「......是。」 -「柳玉此人,成绩尚可,心性却不足,鹿鸣书院卧虎藏龙,以他如今的年纪和心性进了书院,不仅不会对他有益,恐怕还会让他走偏,倒不如为师留在身边再教几年,左右你们如今也还小。」 顾九非想到这,嘴角又掀起一抹讥嘲的笑,也罢。 也罢。 安和大概也知晓他心情不好,见他不再说话便也不敢多嘴,抿着唇拿着手里的东西出去了,等他再进来的时候却已变了脸色,气喘吁吁喊道:「少爷!」 顾九非见他跌跌撞撞的样子,神色未显,声音却有些低沉,「什么事?」 「郡主,郡主她出事了!」「你说什么?」本来还坐在榻上的顾九非听到这话立马就站了起来,他素来沉稳的脸色此时不復存在,盯着安和问道,「她怎么了?」 「书院的人来报,说是郡主骑得马儿发了疯,现在国公爷已经准备出门了......」 安和这话还未说完,顾九非已然掀了帘子走了出去,一刻钟后,他气喘吁吁跑到门口,看到高坐在马上沉着脸的顾无忌,以及他身后的一众亲兵,喘着气说道:「父亲,我和您一起去。」 顾无忌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 此时听到这话,垂眸看了眼身边的顾九非,少年披着斗篷,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两颊绯红,气息也有些急促,他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顾九非生怕他不肯带他去,急声说道「我已经好了。」 顾无忌又看了他一会才收回视线,和身边的常山吩咐道:「给他一匹马。」说完就直接打马朝鹿鸣书院的方向奔去。 * 而此时的鹿鸣书院。 顾无忧其实没怎么受伤,只是她皮肤嫩,身子也娇,刚才骑马的时候身上磨破了一些皮,让张娘子帮她擦了药膏,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就是因为擦了药膏,不大好走动,这会她还待在看诊处。 她刚走出就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没想到他真的在等她,顾无忧明艷的小脸不由有些红。 不等她说话。 傅显拉着李钦远走了过来,问她,「怎么样?」边说,边还皱着眉把人细细看了一回,又道:「你刚才差点把我们吓死。」 好好骑着马,突然就跟疯了似的跑了起来。 真的把他给吓死了。 顾无忧见他面露担忧和关切,也不好再看李钦远,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傅显说道:「我也没想到那马突然会这么疯。」 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顾瑜打外头走了进来。 殷殷红日照在她的头上,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第148页 尤其脸色还十分苍白。 顾无忧担心她,便把视线转向她,柔声问道:「阿瑜,你没事吧?」说完不见人答,又喊了她一声,才见她如梦初醒般抬了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担忧的皱了眉。 顾瑜张口想说什么,声音却有些哑,等过了一会,才恢復如常,「......没事。」她收了心思走过去,看着人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顾无忧笑笑:「我没事,就是磨破了皮,已经擦了药膏了,休息会就好了。」 「......嗯。」 「你怎么了?」顾无忧觉得顾瑜有些奇怪,要换作平时,这会顾瑜肯定跑过来训斥她了,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 傅显也察觉出顾瑜的不对劲了,又想关心人,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在一旁哎声道:「你不会骑马骑傻了吧?」 顾瑜转头骂他,「关你屁事!」 「你――」傅显气红了一张脸,指着她,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要你家教养嬷嬷听到,肯定得让你吃板子!」 顾瑜懒得理他。 不过这么一打岔,屋子里的气氛倒是又活络了起来,顾瑜也没之前似的,情绪那么低迷了,只有李钦远看了眼跟着顾瑜走进来的京逾白,压着嗓音问道:「你去检查马匹了?」 京逾白点了点头。 「怎么样?」李钦远问他。 其实刚才他也想到那匹马儿疯跑可能是马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但小丫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他也只好按捺住心思先陪她过来了。 京逾白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往顾瑜那边看了一眼。 他想起先前在马场的时候,顾瑜突然煞白的脸色,薄唇轻轻抿了起来......这位顾七小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是她不说。 他若在此时开口,难保她们姐妹生了嫌隙。 李钦远顺着他的目光往顾瑜的方向看,也跟着皱了眉,不等他再说道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句,「定国公来了!」 屋子里喧闹的声音一静,就连顾无忧也仿佛呆了一瞬,半天才楞道:「爹爹怎么来了?」 第 62 章 书院外。 顾无忌扯一把缰绳,□□先前还疯跑着的马儿立刻乖顺的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绯色官袍外头罩着的青黑色披风在半空划开一道弧度。 而后又齐齐整整的铺平下来。 此时还未到放学的时间,书院外除了一群等自家少爷、小姐下课的车夫也无旁人了,如今瞧见这一阵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顾无忌阴着脸,大马金刀的跨进书院。 而他身后是同样沉着脸的顾九非和常山。 再往后便是十余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亲兵,一样的面无表情。 等他们进去之后,外头的人才回过神,低声呢喃,「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定国公吗?」有认出顾无忌的人诧声道:「他怎么来了?竟然还带着亲兵?莫不是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有车夫想上前查看,却瞧见两个黑衣亲兵站在书院门口,手里握着佩剑,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不准外头的人进去,也不准里头的人出来。 「这......怕是要出大事了。」有人低声呢喃,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在这里等下去,还是先回主家告知这里的事。 顾无忌刚走进书院。 徐復就迎过来了,他一头细密的汗,身上的青色长袍早在匆忙走动间皱了一片衣角,看到顾无忌带着亲兵过来,心下一沉,赶忙迎过来给人请安,「国公爷。」 顾无忌阴沉的脸在看到徐復的时候倒是缓和了一些,他停下步子,抬手扶了徐復的胳膊,依旧是用素日的语气和他说话,「秉言不必多礼。」 闻言。 徐復高悬的那颗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他也没再这个时候拘泥这些礼数,和他解释道:「我刚回书院就听说了这件事,乐平郡主已经被送去张娘子那了,身体无碍。」 说完,见人脸色微霁,又道:「马场那边,我也着人看起来了。」 这般说完。 顾无忌的脸色总归是好看了许多,声音也跟着温和了一些,「你辛苦了。」 他今日这般阵仗过来,为得就是担心有人故意谋害蛮蛮,若是他多虑了,那自然最好不过,若不是......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徐復余光瞥见身侧男子阴晦的面容,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也希望今天这次只是意外,要不然......谁不知晓定国公最宠他那个宝贝女儿?真要是有人故意谋害,别说行兇之人没好果子吃,估计就连他们书院也得跟着遭殃。 但此时并非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敛了心思,温声说道:「我先带您去张娘子那。」 等到顾无忌点了头,他便替人继续引路了。 * 顾无忧在听到自家爹爹来了的时候,免不得是怔楞了一瞬,还是傅显先回过神在一旁说道:「刚才出事的时候,我着人去顾家说了。」 那个时候情况这么危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是担心顾无忧最后缺胳膊断腿,书院这些大夫肯定是没用的,还是得去宫里请太医......不过他也没想到,来得竟然会是他的姑父。 「唔。」 这是好意。 顾无忧自然不好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我出去看看吧。」说完便要起来。 第149页 估计是坐得时间长了,腿有些麻,刚刚站起来,顾无忧脚下便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了......顾瑜的手刚要伸过去,就看到顾无忧已经被人稳稳地扶稳了。 抬眼看去,正是李钦远。 他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拧着眉,去问顾无忧,「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少年手心的温度滚烫得不行,跟个小火炉似的,就算隔着衣裳也能直达她的肌肤,顾无忧小脸有些红,刚才骑马的时候,其实两人还要更亲近些,只不过那会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被人这样握着胳膊,听他如此关切的话语,顾无忧不禁又想起了先前在马场时,他说得那些话。 夹杂着缠绵和滚烫热意的「我喜欢你」,喷洒在耳边的「别怕」......即便过去这么久了,可再回想起来,还是能让她的心跳加速。 李钦远见她不说话,一双剑眉拧得更加厉害了,「我去给你叫张娘子过来。」 说完便要松开手去喊人。 还没转身就被顾无忧牵住了袖子,小姑娘红着小脸,一双掺杂着羞意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无尽的欢喜望着他,又因为心中害羞,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又垂了下来,细弱如蚊的说道:「没事,就是刚才没站稳。」 李钦远还想再说,顾瑜却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顾无忧拉到自己身边,干巴巴的说道:「我扶你出去。」 要不是她这会心里有事,估计早就要骂这个不守规矩的李七郎了! 他们都还在呢,就拉拉扯扯,这要是私下里还不知他对顾无忧做什么!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不容置喙的扶着顾无忧出去,连句说话的时间也没给他们留。 姐妹两人出去后。刚才瞪大眼睛的傅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李钦远惊唿道:「七郎,你――」他是不是看错了?七郎刚才居然去扶那个小辣椒,还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又想起刚才在马场的时候,七郎不要命的跟过去...... 傅显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青天白日打下一道惊雷,他呆呆地看着李钦远,「你,你不会......」 话还没说完,一心关心着小姑娘身体的李钦远已经走了出去,而身边的齐序也仿佛早就知道了些什么,跟着李钦远出去了,只有京逾白笑看着他。 「大白......」 傅显白着一张脸,虚弱道:「不会是真的吧。」 他不信啊! 京逾白笑笑,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去了。 呜。 怎么谁都知道,就他不知道啊?傅显都想哭了,他脑子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说话,一个在说「七郎喜欢小辣椒」,一个在说「你以后要叫小辣椒嫂子了」。 他不要啊! 傅显就跟被雷噼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看到远远过来的一行人,连忙收拾好情绪,他可不能让姑父看出点什么,要不然...... 以姑父那个宠女如命的性子,七郎就完了。 顾无忧其实已经不难受了,远远看到徐先生领着爹爹等人过来,便要迎过去,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大步走来的顾无忌扶住了。 刚才还一脸沉稳的男子,现在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就皱了眉,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回,又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无忧摇摇头,「爹爹,我没事。」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九非,她弯着的杏儿眼又亮了一些,高兴道:「九非,你没事了?」 「嗯。」 顾九非点点头,他站在爹爹的身后,也把人观察了一遍,确定她没什么事,一路过来高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表情淡淡的,根本看不出先前来时的着急紧迫,只有藏在身后无人瞧见的手心还冒着汗。 顾无忌见她是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松开手站在一边。 身侧的几个少年少女连忙向他和徐復行礼。 等到顾无忌点了头,应了他们的问安,顾无忧便适时说道:「爹爹,今天要不是李七哥哥,我就真的出事了。」她一心想在爹爹面前给李钦远刷好感,嗓音甜甜的,跟撒娇似的,就连称唿也拿了亲近的喊法。 「哦?」 顾无忌回头,在几个少年郎里看了一遭,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个最俊美的少年郎的身上,「是你救了乐平?」 男人嗓音低沉,身上笼罩着一层强大的气场,那是浸淫权力多年的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若是换作寻常人,便是和顾无忌差不多年龄的官场同僚,估计也有些吃不住他这样的注视,但李钦远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心性沉稳。 如今被人这般看着也没有丝毫退怯,反而还上前一步,朝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是。」 顾无忌虽不是武将出生,但少时闯荡江湖,纵然浸淫官场多年,也还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这会见李钦远这幅样子,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口味,不免也散了脸上的薄冰,笑了起来,「你比你爹那个木楞子倒是爽快多了。」 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救了乐平,想要什么,尽管说。」 尽管说? 李钦远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身边的顾无忧一眼,小姑娘脸红红的,目光却直熘熘地看着他,他笑笑,他要说想娶小姑娘回家,估计得被定国公打死。 第150页 而且......他也捨不得她跟他吃苦。 所以他也只是笑笑,答道:「现在没有。」 顾无忌挑了挑眉,他见过许多人,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少年......「现在没有,那是以后有?」未听人答,显然是默认了。 他爽朗一笑,也不知是李钦远的脾气对他口味,还是因为他先后救了他两个孩子,这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日后想要了,尽管来和我说。」 说完。 他领着顾无忧走了进去,路过傅显的时候,又开了口,「我听常山说,这次是你吩咐人来家中传话的?」 傅显打小是个胆大的主,就连跟自己的老爹都能对着干,偏偏他最怕自己这位姑父......这会被人盯着,都不敢直视人,低着头小声道:「是。」 「嗯。」 顾无忌点点头,「你这次做得不错。」又道,「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家里吃饭,你姑母应该也想你了。」 傅显一喜,连害怕都不顾了,忙应道:「是!」 顾无忌不再说话继续往里走,身边的顾无忧却有些疑惑,「爹爹,我们还不回家吗?」 「先不回。」顾无忌边走,边温声答道,却没有说为什么留下,那些腌脏的事没必要让蛮蛮知道,他会帮她解决一切。 走在后面的顾九非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李钦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除了顾无忌带来的那一众亲兵守在院子里,其余人都准备进去了,顾瑜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她如坐针毡一般坐了一会,然后就起来了,语气侷促的说道:「大伯父,我出去一趟。」 对于自己这个侄女,顾无忌一向也是疼爱有加,又见她如今和蛮蛮玩得好,自然是爱屋及乌。 这会也温和道:「去吧。」顾无忧也问她,「阿瑜,你没事吧?」 顾瑜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事,我去去就回来。」她说完,朝顾无忌行了一礼就出去了,走得时候还看了顾无忧一眼,似乎是在做什么挣扎一般......这抹神情,刚刚进来的李钦远和京逾白都没有察觉,只有顾九非瞧见了。 他眸光微闪,看了眼顾无忧和爹爹并未注意到这幅画面,薄唇轻抿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和刚刚进来的李钦远擦肩而过,顾九非什么都没说,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跟着顾瑜走了出去。 李钦远脚下步子微顿,他回头看了眼先后走出去的姐弟两人,刚想跟出去就被京逾白拦了一把。 傅显、齐序已经过去了,只有他和李钦远还站在门口。 「七郎。」 京逾白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低声说道,「你之前已经惹人注目了,这个时候再过去,只会让定国公多心。」 李钦远迈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顾九非不远不近跟着顾瑜离开院子,半响才开口,脸上的神情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有些看不清楚,只有声音低沉,「嗯。」 怕他多想,京逾白犹豫一番,想解释,「七郎,我是担心......」 话还没说完,李钦远便笑了起来,他回头,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沖他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我没事。」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甚至还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就连为她做什么,也不能太光明正大。 可是―― 回首朝里屋看一眼,正在跟顾无忌说话的小姑娘弯着眼眸,还是一副不知愁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剎那间,身穿胡服的红衣小姑娘在昏暗的屋子里笑靥如花......他也笑了。 心情很好,没有一丝阴霾。 可他会努力,努力有一天,风风光光的娶她回家。 第 63 章 平朔斋。 之前马场出了那样的事,这会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正小声说着话:「那马怎么就突然疯了起来?」 「估计是乐平郡主太想赢,马儿吃痛才疯了起来。」 「这些马儿原本就是外邦送来的,野性难驯,好在这是没出事,要不然......」那人说到这,没再往下说。 静默片刻后,又有人说道:「也不知道乐平郡主现在怎么样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她?」她们如今跟顾无忧相处了几日,倒也开始慢慢喜欢她了。 尤其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们也的确担心。 几个人正要同意,刚才送顾无忧过去的卢雁就回来了,一群人见她回来,纷纷问道:「阿雁,乐平郡主怎么样?她没事了吧?」 卢雁走了一路正口渴,闻言是先从女侍那接过茶喝了口才回道:「没事了,已经让张娘子擦了药膏了。」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松了口气,就连一直都不曾说话的萧意也跟着松了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打从马场回来后,她的手就一直紧攥着。 直到现在,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紧攥的手也跟着松开了,只有通红的手心里还藏有几道指甲印,已经深深刻进了皮肉,都快掐出血丝了。 可她这颗心刚刚落下,那头卢雁就又开口了,「不过――」 众人一听,都问道:「不过什么?」 「定国公来了,还带了不少亲兵......」卢雁皱着眉,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我看他们有人正朝马场的方向去。」 话音刚落,屋子里先是一静,紧跟着便有不少人讨论起来,「什么意思?带了亲兵,还去了马场?难不成定国公是觉得乐平郡主出事有蹊跷?」 第151页 「说起来,刚才那匹马疯得的确有些蹊跷。」 「这要当真是有人使了手段,那也实在是太下作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要不是刚才李钦远护着乐平郡主,谁知道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屋子里一群人说得义愤填膺,十分愤怒。 谁也没有注意到萧意早在卢雁说完那番话后就变了脸色,她温婉秀丽的小脸十分苍白,就连刚刚才松开的手此时也重新紧攥起来。 周遭是很嘈杂的声音,可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还是有声音的...... 「定国公来了,还带了不少亲兵」、「现在已经有人去马场了」、「那个使手段的人实在是太下作了,真应该好好查出来,要不然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以后我们还有什么安宁之日?」 耳边一直迴响着这几句话,吵得她耳朵都要炸了。 萧意想屏退这些声音,却发现怎么摇都摇不散,在这越来越响的声音中,她只觉得心跳如鼓,甚至给她一种这颗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错觉。 徐婉这会听她们说道这些也跟着皱了眉,转头和身边的萧意说着话,「阿意,你说真有人害顾无忧不成?」她虽然不喜欢顾无忧,但从来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私下却是一点行动都不敢做的。 说了半天也没见萧意回答。 回头去看,发现她脸色十分苍白,她一怔,担忧道:「阿意,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手刚碰过去,就见萧意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大的就连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也都摔在了地上,这沉重的声音直接让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众人回首看去,只见穿着丁香色襦裙的少女脸色苍白,殷红的嘴唇满是齿痕。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意,众人都呆了一下,刚想说话,顾瑜就沉着脸从外头走进来了。 看到萧意这幅神色,以及倒了一地的东西,顾瑜眸光微闪,紧跟着小脸更是一沉,她盯着萧意,似乎第一次这样认真看人,在萧意眼中的光采逐渐聚拢的时候,沉声说道:「你跟我出来。」 「阿瑜?」萧意似是愣了一下。 不等她再说,顾瑜直接走上前,拉着人出去了,完全不顾萧意走动的时候磕到碰到哪了,也不顾身后一群人喊她两的名字,拉着人就往外头走。 「阿瑜,你弄疼我了。」 萧意也不知道顾瑜是怎么了,她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做的事被她发现了,但且不说定国公的人才过去,便说那枚针也早就刺进马肚了。 不过就是枚再寻常不过的绣花针,顾瑜又怎么可能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在一阵的惊慌后,萧意又恢復了本来的面目,温柔的、和气的,纵使被顾瑜这样对待,她也只是在她身后,很温和的抱怨了一句。 顾瑜听到她一如既往的声音,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顿了下。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猜错了?或许是其他人呢?阿意打小就是个好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伤人的举动?便是细一点的针又如何?平朔斋那么多人,或许其他人也有呢?但想到刚才进去时,萧意仓惶的神色,还有满地残缺,顾瑜还是闭了闭眼睛。 她跟萧意从小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终于走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了,顾瑜停下步子,甩开萧意的手,不顾她趔趄的身影,沉着脸看着她,张口就是一句,「为什么?」 萧意便是平日性子再温和,此时也有些被她的这番态度和动作激到了。 她的脸色少见的有些不大好看,扶着墙站稳了,一边搓着已经印出手指印的手腕,一边皱着眉看着她,说道:「阿瑜,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顾瑜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的手攥成拳头,红唇也紧抿着,「我跟京逾白在马鞍上找到了绣花针的痕迹。」见她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神色也闪过一丝慌张。 「那又如何?」萧意在短暂的惊慌后又恢復如常了。 她把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负在身后,强撑出平时的面貌看着人,「阿瑜,我们都是女子,先前又刚上过女红课,你为何会以为是我?」 说完。 她又轻轻嘆了口气,看着顾瑜,似乎有些失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乐平郡主跟你说了什么,才会让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瑜打断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要骗我?!」 不同先前的阴沉和不敢置信,此时的顾瑜是愤怒的,她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意,平日略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已经迸出泪水了,「你知不知道大伯父来了,他已经派了人去马场,很快他们就会检查出马鞍的不对劲。」 「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以为不会有人查到你的头上?」 「萧意,你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一些?!」 在那些上位者的眼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过家家的小孩,自以为没有纰漏、万无一失,可这世上的事,但凡做了,哪有真能万无一失的? 她看着萧意,见她脸色苍白却还要张口辩解,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再和她说这些了。顾瑜看着她,不再愤怒,反而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和她说道:「那马鞍上的针眼比寻常的绣花针都要小,而你不久前正让人从江南带了一盒绣花针过来。」 第152页 眼见萧意如遭雷击的面孔,顾瑜看着她淡淡道:「你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忘了这个?」 「我......」 萧意是真的慌了,她的确忘记了这件事。 顾瑜见她这般,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是一种极为失望的语气,夹杂着无尽的嘆息:「阿意,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她记忆中的萧意性子温柔,待人接物也都十分有礼貌,她幼时有大半时候都是和阿意在一起玩的。 虽不是亲姐妹,但情分却比亲姐妹还要亲。 可如今―― 眼前这个神色仓惶的女人,明明和从前的萧意有着一样的面貌,但为何......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她像是泄了所有的力气,低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那个时候李钦远没有跟过去,要是他没能救下顾无忧,那么......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萧意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根本就没想到那匹马会疯的那么厉害,她只是......想吓一下她。 当她看到那匹马跑得这么疯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只是讨厌顾无忧,没有想让她死,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女人每次出现,都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走。 不甘心她费尽心思谋取的一切,顾无忧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 可她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让她死。 顾瑜见她这般,已不想再说什么,她似乎深深嘆了口气,最终还是握着她的手,和她说:「阿意,跟我去见大伯父,去向顾无忧认错。」 「然后呢?」萧意苍白着脸,讷讷道,「顾无忧不会放过我的。」 顾瑜皱了眉,声音也带了些严厉,「你做错了事,无论她要怎么对你,你都该受着......」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她又添了声嘆息,「我会陪着你。」 萧意知道顾瑜说得是对的,但她想到那些后果,还是白了脸,「不,不行......」 顾瑜没听清,问她,「什么?」 萧意抬起头,她反手抓住顾瑜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颤声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做的,阿瑜,帮我,没有人知道我有那个针......」 「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顾瑜像是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萧意,看着低声下气求她的萧意,半响才不敢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 而此时,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顾九非从倚靠的墙壁站直身子,他神色淡淡的看了眼墙壁,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眼眸幽深,仿佛滚了泼墨一般。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路中遇到几个亲兵才停下步子。 「九少爷。」亲兵向他问安。 顾九非点点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马鞍,淡声道:「去平朔斋把长宁郡主带过来。」 亲兵一愣,「什么?」 「去吧,去翻翻她的书桌,若是有针,一併带来,若有人拦......」顾九非想到顾瑜,眼眸微暗,「也一併带来。」 「是!」 「回头父亲问起,不必说是我。」这是顾九非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 亲兵一怔,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才应道:「......是。」 等顾九非回到张娘子那边的时候,正好听到顾无忧在说话,「爹爹是觉得我出事是有人谋害?」他脚下步子微顿,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幼不算聪明的姐姐会想到这一层。 倒也没说什么,脚步一迈,便继续往屋子里走。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注意他的时候,大多情况都没什么存在感,进去的时候,也只有面朝门口的李钦远似乎察觉到什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却也什么都没说。眼风一转便又落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也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继续端着一盏差,低着头慢慢喝着。 顾无忌也没想到她会猜到,他其实不大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见识到人心的丑陋,他希望他的蛮蛮能够永远开心,永远无忧无虑,可看着她望向他的眼睛,却又不愿骗她,犹豫一番才开口说道:「先看看吧,若是偶然,自然最好,若不是......也好把这些祸根一併剷除。」 顾无忧闻言便露了个清浅的笑。 她不是没经歷过那些腌脏事,也不是真的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或许从前的顾无忧是这样,所以才会被人一次次践踏,一次次欺负,一次次.....摔进泥潭起不来。 可她,是知道这个世道有多丑恶。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想看到这个丑恶世道下的光明,更愿意相信人心的好。 「刚才马儿跑得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我虽然是用了力道,但那样的力道根本不至于让马儿变得那么癫狂......」沉寂的室内,顾无忧缓缓说道。 顾无忌一楞,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早就猜到了,不由问道:「那你可猜到是谁做的?」 顾无忧没有立刻回答,她似是沉吟一番才开口,「今天总共有三个学堂的人在马场,但要猜其实也容易,那会不置斋和昌荣斋的人离得远,根本靠近不了马儿。」 「而那匹马在我之前还有人骑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所以想害我的人只可能是在上一个人下马到我上马的期间内。」 顾无忧说得很慢,也很清晰,「那个时候,第二批骑马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我和阿瑜又在一起......拣选下来也不过十余个人。」 第153页 「想要知道那个时候谁靠近过马儿,把这剩余的人都问上一遍就知道了,问问她们那个时候在做什么,身边有谁......只要一个个盘问清楚,自然能找到纰漏的。」 其实她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屋子里的一众人显然没想到顾无忧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是喝茶的还是说话的,这会都把目光往她身上递去。 顾无忌也呆住了。 在他心里,蛮蛮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总是担心她受伤、被人欺负,吃暗亏,所以今天一听到她出事,就带着亲兵过来了。 可没想到...... 他的女儿比他想像的要冷静许多,她不仅早就猜到事情有异,更想出了自己的一套章程,就算他今天没有来,想必她也能凭藉自己把真兇找出来。 顾无忧被看得脸有些红。 其实这也是以前跟着大将军时学到的本事,有一次他们去江南游玩,碰到一桩命案,不巧,他们两人被卷了进去,本来以为得等当地的知府过来才能解决,没想到大将军几下就把真兇找出来了。 行兇之人做事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但只要破除所有的薄雾和迷障,任凭行兇之人瞒得再好,也能从中找出纰漏。 想到这。 她忍不住把目光朝李钦远的方向看了过去。 殷殷红日穿过扇打到他的身上,白衣少年正坐在椅子上,他正在看她,比她更早些,狭长的凤眼里满是笑意,那是一种极为骄傲的笑意,仿佛在说「小丫头真厉害」,她的脸顿时又红了大半。 屋子里的人不是已经知晓他们心意的,便是已经猜到的。 京逾白和齐序各自喝着茶,什么都没表示,傅显似乎还沉浸在这件事情中,表情很痛苦,至于顾九非......他看着两人对望着,薄唇轻抿,也没说什么。 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顾无忌,此时也沉浸在「女儿长大了」的感想中,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半响才听人幽幽一句,「蛮蛮是真的长大了。」 顾无忧收回目光,转头去看顾无忌,仍是弯着眼眸的甜美模样,和他笑道:「所以爹爹不必担心我知晓这些会觉得有什么,您也不必特意隐瞒我。」 「我始终相信――」 她顿顿,后面一句话虽然轻,却掷地有声,她看着李钦远的方向,缓缓说道,「这个世道便是有再多的黑暗,也还是有无数人在努力创造光明。」 屋中又是一静,所有人都在看她。 片刻后,顾无忌刚要回答,常山走了进来,与他说道:「国公爷,已经查到了。」 第 64 章 平朔斋里。 刚才顾瑜二话不说拉了萧意就走,闹得一群人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等有人反应过来跟出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呀?阿瑜这是把阿意带到哪去了?」 「看阿瑜刚才那个架势,还挺骇人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有人喃喃几句,又问徐婉,「阿婉,你知道她们是怎么了吗?你们平日里不是最要好的吗?」 徐婉哪里知道? 她只知道今天的萧意很不对劲,在马场的时候就不对劲了,现在连带着顾瑜也变得不对劲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瑜,也没见过这样的阿意。 难不成...... 徐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就站了起来。 有人见她脸色苍白,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徐婉白着脸摇摇头,又坐下了,应该是她想多了吧,怎么可能呢?阿意向来是最温和的,她觉得就算她动手害顾无忧,阿意也不可能。 可是―― 心里的念头还没消散,就有一群人走了进来,四个穿着黑衣的亲兵,手握佩剑,腰间坠着顾家的家牌,一个个面容端肃,十分冷漠。 站在门口把屋子里的人巡视一圈,才问道:「长宁郡主在什么地方?」 她们这些世家出生的贵女也是打小就见过世面的,虽然骇于他们的气势,但还是答了,「长宁郡主被顾七娘带出去了。」 领头的亲兵皱了皱眉,和身后两人吩咐道:「去找。」 又问,「她坐哪?」 这回没有人立刻回答,卢雁更是拧了眉,站了起来,语气不大好的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亲兵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谁,这会便拱手答道:「卢小姐,我们查出马场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下子就乱了,全是倒抽气的声音,以及按捺不住的惊唿声和议论声......亲兵扫了众人一眼,又从身后人的手里拿过那只马鞍,说道:「有人在马鞍里动了手脚。」 卢雁离得最近,忙凑过去一看,看了许久才发现一个细小的针眼。 她神色微变,半响才喃喃说道:「是......绣花针?」不顾身后的议论声,她抿着唇,看着那个亲兵,疑惑道:「既是绣花针,你为何只单单问长宁郡主?」 这一点,亲兵没有回答,就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九少爷先前吩咐的,只是少爷有嘱託,他自然也不好说。 便道:「是与不是,待我们查看一番便知晓了。」 卢雁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看了亲兵许久,最终还是指了一处地方。 第154页 亲兵朝人点了点头,「多谢。」说完他就自行走了过去。 走到萧意书桌那边的时候,他先是看到了一片狼藉,扫了一眼,并没有绣花针什么的物件,又翻了一下桌子,从里面找到一个八宝攒盒一般的东西。 卢雁在一旁说道:「这是教授我们女红的柳先生给我们准备的,每个人都有,里面放着的......就是绣花针。」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格外轻。 但她还是不相信萧意会做这样的事,说完又道:「平朔斋学子用得绣花针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说完,身边一群人也都纷纷应道,甚至还有不少人拿出了一样的攒盒。 亲兵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打开攒盒一看,又朝徐婉伸出手,「劳烦,借你的攒盒一用。」 徐婉自然不敢拒绝,忙递了过去。 屋子里一众人都盯着亲兵这边,见他取出里面的针比对一番,不等他开口说话,卢雁就已经白了脸,惊诧道:「怎么会?」 怎么...... 萧意的针和她们不一样? 而且―― 卢雁看着萧意攒盒里的针,里面正好少一根。 * 而此时的月门处。 萧意还在恳求顾瑜,她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 可她没办法,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她动了手脚......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她这十六年来所积累的名声就全部毁于一旦了。 不,不仅如此。 得罪了顾家和王家,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她。 后悔,害怕......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萧意只能拼命抓着顾瑜的手,压着情绪说道:「阿瑜,帮我这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你信我,我不会再嫉妒顾无忧,也不会再害她,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 「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做得那些事,如果事情败露,不仅是她,就连父亲也会被她牵连。 顾瑜没说话,她就像是呆住了一般,看着萧意往日□□温婉的眼睛此时满是焦急仓惶,看着她脸色苍白,贝齿还紧咬着红唇,看着她颤抖着说出一句又一句恳切的话。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徘徊。 这个人太陌生,太陌生了。 她真的是阿意吗?还是被什么人附身了? 她的阿意...... 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也没见顾瑜有所松动,萧意也有些急了,她抓着顾瑜,就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阿瑜,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肯帮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去会面临着什么?你是想看到我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吗?!」 尖锐刺耳的女声在这一方天地环绕徘徊。 顾瑜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她看着萧意,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眼神复杂,声音低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句话彻底刺痛了萧意,她此时早就不復以往的清明和聪慧了,被那些情绪所冲击着,只要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状况,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她甩开顾瑜的手,站直身子,刺声道:「为什么?阿瑜,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顾瑜皱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萧意说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顾无忧吗?你不是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姐姐吗?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如此护着她?!」 没想到会从萧意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顾瑜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不想再去看眼前这个让她感觉如此陌生的萧意,闭了闭眼睛才哑声说道:「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萧意――」 她喊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已然精疲力尽,「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萧意皱眉,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长宁郡主,请随属下走一趟。」 她回首去看,便见身后两个佩剑的亲兵正朝她走来,刚才面对顾瑜尚且还能冷嘲热讽的她,此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越走越近,突然,目光就像是成了两把锐利的刀扫向顾瑜。 顾瑜也怔住了,她没想到大伯父那边的动作会这么快。 看着萧意的目光,她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就算他们没有找来,她也会带着萧意过去。 最终的结果,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至少对萧意而言,那没什么差别。 沉默着。顾瑜什么都没说,她眼睁睁看着萧意被人带走,眼睁睁看着她们越走越远,许久都不曾动身。 * 等萧意被带到张娘子那边的时候,其实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徐復在,顾无忌等人自然不必说,就连平朔斋的那群人也都在院子里......许是听到脚步声,刚才还围在院子里的人纷纷回首去看。 看到萧意出现的时候,徐婉似乎想上前,但又不知想到什么,最终还是顿足了步子。 甚至连萧意的目光都不敢去看,低着头,把自己藏在了人群里。 至于其他人,如卢雁等人,她们倒是没跟徐婉似的直接躲开目光,但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们神情复杂的望着萧意,似乎还是无法相信这事真是她所为。 第155页 「国公爷,人已经带来了。」亲兵上去向顾无忌行礼。 顾无忌点点头,他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萧意,让人把马鞍和那只八宝攒盒递给萧意看,语气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还是很和气的样子,「世侄女,你看看这只攒盒是不是你的?」 萧意看了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被她捏成拳头的样子,「......是。」 她低声应道。 「嗯。」 顾无忌看着她,温和道:「那你能告诉世伯,这盒子里少了的一根针去了哪吗?」 萧意答不出来,她其实走了一路已经冷静过来了,没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在一阵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头......首先入目的是顾无忧的身影,她站在屋檐下,被一众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保护着。 嫉妒和怒火又不合时宜的涌上心头,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跟着紧握了一些。 她嫉妒顾无忧,也恨顾无忧。 从小就是...... 萧意实在不明白,像顾无忧这样无脑任性的人为什么也会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好?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她千辛万苦,耗费一切才能得到的东西。 眼前这个女人总是很轻易的就能得到。 亲情、友情,他人的关注和爱慕,她每次都能很轻易的得到......从前,她还能用「顾无忧除了脸什么都不如我」来麻痹自己,可现在呢? 她想到之前在马场的时候,顾无忧在马上的风姿。 众人的惊艷和吶喊,她听着身边的那些人用各种各样的词彙夸赞她,看着她刚刚下马就被一群人包围住......她从来没有一刻,那么讨厌顾无忧。 嫉妒、怨恨沖刷了她的脑子。 所以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藏在包包里的绣花针放到了马鞍里。 可她真的只是想吓吓她,没有致她于死地的念头,甚至很早很早的时候,在顾无忧骑上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她输了,一败涂地,她已经能够想像到以后的日子了,那些以前奉承她、捧着她的人都将远离她、讥讽她。 就如―― 萧意的目光扫向徐婉等人,见以往同她交好的那些人,不是目光躲闪,就是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她什么都没说,淡淡收回目光,她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不愿再争执的颓靡,垂下眼眸,淡淡道:「世伯,您不必再说了,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得。」 话音刚落,院子里立时就骚乱起来。 都是平朔斋的那些人,她们和萧意相处多年,平日关系十分要好,如今听她这般说道,怎么能安静得下来? 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议论的声音根本压都压不住。 萧意却没看她们,她已经不想看任何人,低着头,话却还是对着顾无忌说的,「我做错事,我认罚,只是这事和我家中无关......」说到这的时候,她纵使嵴背挺得再直,声音也夹杂了一些软弱和卑微,「希望世伯能网开一面。」 顾无忌没说话。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意,刚才还笑着的男人,此时眼中满是冰霜,看萧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来人,送长宁郡主回去。」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让人好生送她回家。 可萧意却听明白了。 定国公这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意思了,她心下一沉,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是!」 亲兵应声,走上前,恭敬道:「长宁郡主,请。」 萧意抿了抿唇,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顾无忧的方向看去,红衣少女站在屋檐底下,容色明艷,神情冷淡,被她看着也没有说什么。 她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去,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回来的顾瑜,以往感情最为要好的两个人,如今......却只是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说话。 徐復见萧意离开,也走上前,朝顾无忌拱手一礼,嘆道:「这事原是我管教不善,才会......」 话未说完。 顾无忌就走上前,伸手扶他一把,温声道:「秉言何错之有?你虽是院长,但书院百来号人,你又如何管得过来?人心难测,这事与书院无关,与你更是无关。」 他不是浑噩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位置坐这么久。 该罚之人,他不会轻放,无错之人,他自然也不会错怪......「若说有错,今日原也是我不对,着急过来,领着亲兵也没有和你说一声。」 徐復哪里好说什么?自然是说「无事」。 两人说了会场面话,顾无忌便提出离开了,虽说蛮蛮先前说了没事,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得让家中的大夫再看一遍才能放心。 徐復自然不会阻拦,闻言还笑道:「那乐平先回去吧,这几日便在家中好好歇息,等什么时候歇息好了再回来就行。」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睁大了眼睛,在家休息几日? 她不要啊......她还想着明日和大将军一起去吃早点呢。 刚想说话,就发现袖子被人轻轻拉住了,身形一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大将军......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心也被偷偷塞进了一张粗糙的纸条。 「蛮蛮,走吧。」身侧传来爹爹的声音。 第156页 顾无忧轻轻「啊」了一声,又见众人都看着她,忙点点头,把手里的字条偷偷藏好了,应道:「好。 第 65 章 上了马车。 顾无忧就把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字条拿了出来,小小的一团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中握着的字条一点点抚平打开,就连四个边角都没有放过。 不大不小的一张纸上就写着一句话,「乖,好好回家休息,我会找时间来看你」。 写字条的人应该是匆忙间写下的,字迹并不算清晰,甚至还有些潦草,但字体的风骨却还在,遒劲有力。 上面的墨早已经干了。 她看着那句话,抿着嘴弯着眼眸,伸手把上面的字抚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欢喜的不行。 虽然不清楚大将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家中看她。 但她相信他。 他既然说了,就肯定会来看她。 休养在家的愁云顿时减少了许多,顾无忧把手肘往茶案上靠,她就这样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字条,笑得好不开心。 这会空了,也没人吵她了。 她又有时间去想先前在马场发生的那些事了。 那些面临死亡的恐惧,顾无忧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被李钦远抱在怀里,被他告白时的感觉。 惊心动魄。 又仿佛心跳和唿吸都同时停住了,只能傻乎乎的望着他,连句话都说不出。 顾无忧是真的没有想到李钦远会跟她告白,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都是抱着「你不喜欢我也没事,我会慢慢等,等着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可她没想到,在她说出她的心意的时候,那个被她倾心相待的少年郎并没有让她久等的意思。 而是以同样炙热的感情回馈于她。 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李钦远用滚烫和认真的语气和她说「我喜欢你」,少年郎拥着她坐在马背上,低着头,扬着唇,恣意潇洒的问她「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还有...... 他抓着她的胳膊,不顾外人在场,担忧的要替她找大夫的样子。 越想。 顾无忧脸上的笑就越灿烂,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两边咧,这要是放面镜子在她面前,估计她都不敢看了......不过,就算不看,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笑得很傻。 「咚」的一声。 顾无忧因为太高兴,后脑勺直接砸到了马车上。 还不等她轻轻唔上一声,外头就传来顾九非的询问声,「你怎么了?」 然后是马蹄停下的声音,以及顾无忌牵着马匹靠近,毫不掩饰的担忧声,「蛮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顾无忧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掀了车帘,沖两个担心她的男人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没坐稳,撞到马车了。」 顾无忌听她这般说才松了口气,又道:「小心些。」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刚要落下车帘,余光瞥见顾九非又是一顿,她虽然不算细心,但也察觉出顾九非紧拧的眉宇,小小的少年抿着唇,像是强忍着。 又朝他的腿看过去。 果然,少年的腿正在微微颤抖。 顾无忧握着车帘,担忧道:「是不是腿又疼了?」 顾无忌听到这句,本来要转身的动作的也停了下来,目光朝顾九非的方向看过去,他常年舞刀弄枪,以前也没少受伤,看到顾九非这幅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样?」 「没事。」 顾九非握着缰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很平淡的样子,又或者说,不在乎。 腿虽然疼,但也不是到了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咬咬牙,也就好了,他打小其实也没少受伤,虽然是定国公的嫡子,但母亲不得宠,外头的人也常拿这件事来讥笑他。 小时候。 他还不像现在那么能把控自己的情绪。 生气,不高兴,就挥着拳头要揍人,但他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挨过几次揍,又惹母亲担忧过几次,也就知道慢慢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 他已经养成再疼再难受,也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了,倒也不是故意逞强,只是习惯了。 「什么没事啊?你都疼成这样了,刚才在书院的时候就该让大夫给你看看。」顾无忧皱着眉,也怪她,刚才都没怎么注意顾九非的腿。 想想也是,之前大夫明明说了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今天顾九非又是骑马又是走路的,伤口能不疼吗?她嘆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便和人说道:「你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顾九非一怔,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一松。 侧眸去看顾无忧,披着斗篷的红衣少女不大高兴的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就皱眉道:「看我做什么?还不上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傻小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顾无忌也在一旁说道:「听你姐的,去坐马车吧。」 不知道是因为顾无忧强势到不容置喙的态度,还是父亲这句难得温和的话,顾九非从前的沉稳好像都不復存在了,他呆了好一会,直到耳边传来父亲的一句「怎么,不能下马?」 他才反应过来,哑着声音回道:「......能。」 顾无忌见他上了马车,又见蛮蛮把车帘落下才让亲兵把马匹牵走,牵着缰绳继续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身侧常山笑道:「五小姐和九少爷的关系,如今是越来越好了。」 第157页 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车里娇蛮的女声正在低声训斥顾九非,说是训斥,其实也都是些关心的话,估计是在怪人不好好照顾自己。 「都伤得这么重,你还忍着?你忍给谁看呀?你现在又不是大人,就十岁的孩子,就算真的疼哭,也不会有人说你。」 「......十一岁。」 「嗯?」 「我已经过完生辰,十一岁了。」 「......那也是个孩子!」 「......」 顾无忌耳听着这些话,不知怎得,嘴角就露出一个微笑,眼中的情绪也变得柔和许多,「挺好的。」想了想,又忍住笑,说道,「回头你亲自去教他些拳脚功夫。」 说完,又不大满意的撇撇嘴,「被一群混混揍成这样,说出去,真是丢我的人。」 常山听他言语淡淡,话中却尽是关心之意。 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是。」 * 等到了家里,顾无忧就被一群人迎到了摘星楼,这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往,今天人却来得格外齐,不说傅绛、柳氏、二姐,就连她的祖母也在。 刚一进去,她就被顾迢握住了手。 顾迢柳眉轻蹙,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遭才松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她今日休沐在家,没想到书院会出这样的事。 刚才知道这事的时候,她也想去书院。 还是祖母把她拦住了,说是她的身子不能骑马,跟过去反倒是添乱了,她心里再担心,也只能忍了。 「还疼不疼?」 顾无忧听到耳畔传来的温柔女声,弯着眼眸,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看她还能笑得这么开心,顾迢高悬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牵着人的手把人拉了进去,边走边和她说,「祖母,大伯母,三叔母都很担心你,知道你出事,早早就来这等你了。」 闻言。 顾无忧的心里闪过一道暖流。 她目光朝屋子里的人看过去,见她们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目光却都在望着她,眼中也都是些关切担忧的目光......在此之前,她虽然回到这个家里,但跟祖母她们的关系还是有些冷淡的。 不知道怎么相处,也没有想过要去维繫关系。 可现在―― 她的心里就像是融了一条暖流,破开本就不算冰封的心,让五脏六腑都变得暖和起来,家人之所以被称作家人,就是不管从前有多少矛盾和争执,但真的出事的时候,还是最关心你的那个人。 她嗓音软软的,给她们请安。 「起来吧。」说话的是顾老夫人,她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坐在椅子上,握着一串佛珠,看人一眼才跟傅绛说,「大夫呢?」 「一直在外头候着呢,我这就去请人进来。」傅绛忙道。 闻言,顾无忧忙道:「我刚刚已经在书院的时候请人看过了,并无大碍。」 她话是这般说,但傅绛还是担心,拧着眉说道:「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书院里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 「我就是磨破了皮,真没什么事。」顾无忧说得有些无奈,但看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忍她们担心,只好点头应了。 好在大夫是早就备好了的。 专门给贵女看病的女大夫,姓冯,替她好好诊治一番,由她说了没事,一群人才终于放下心。 等顾无忧重新穿好衣服,再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知道书院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这会正在说萧意,说得最凶的便是柳氏,她一张快嘴,骂起人来都不带重复,「以前看着温温柔柔一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好在是及时抓到了,要不然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想到自己以前还经常让阿瑜和她来往,还时常请人来家中。 柳氏就恨得要死,咬牙道:「不行,不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回头我得和那些夫人们都说一说,免得她们被她那张脸骗了去。」 顾无忧听到这话,脚下步子一顿。 这事要是在夫人堆里传开,以后只怕萧意想要找一门好的婚事也就难了,毕竟正经的世家门户,都不会准许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命的儿媳。 可怜吗? 没什么好可怜的,萧意在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后果,她已经放过她一次了,这次......是她自作自受。 与人无尤。 又想到顾瑜,刚才她说有事,就没跟她们一起回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知道是萧意做的,估计最不好受的就是她了。 唉。 傅绛余光看到她便站了起来,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想到刚才老爷传过来的那些话,她心里怜惜更甚,口中也是义愤填膺的一句,「蛮蛮放心,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代王府别想轻易搪塞过去。」「那是,敢对咱们家出手,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柳氏快人快语,仗着在家里,说得便有些口无遮拦。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萧意虽然身为郡主,但她的父亲萧北勤为人中庸,在朝中又没什么实权,要真说起来,还不如寻常的世家门户,更不用说像他们这样百年接替下来的人家了。 可这话。 你心里知晓就好,说却是说不得的。 第158页 所以她刚刚出口,顾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目光如刀子一般朝柳氏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闭嘴,她再不济,也姓萧。」 柳氏脸一白,心有不甘,却不敢顶嘴,只能嗫嚅道:「儿媳只是在家里说说,又不往外头说。」 「在家也不行。」顾老夫人声音冷厉,语气坚决,「祸从口出,多少门第都是毁在这些口舌之上?」 「咱们顾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一是因为顾家从来不站队,只效忠陛下,二是因为我们处事小心、谨慎,从来不妄语......若华那么疼小五,可他今日知晓是长宁所为,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当为何?」 柳氏脸色越发苍白,却答不出话。 顾老夫人也没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顾无忧,问她,「小五,你可知道是为何?」 顾无忧抿唇答道:「因为她姓萧,不管萧意做了什么,她都是天家的人......父亲要罚她,便是越俎代庖。」 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幼便娇蛮任性的孙女也能如此通透,顾老夫人显见的露了一抹笑,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你既知晓,可会心生怨怪?」 顾无忧摇了摇头,「不会。」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道:「就算天家无表示,萧意所为也瞒不了旁人,孙女相信恶有恶报这句话。」 而且―― 以萧意那个父亲的性子,估计不用多久,就会领着她登门致歉了。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她重新转起手里的佛珠,温声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便是天家不出面,代王府也肯定会有所表示的,我们要做得便是等。」 嚣张跋扈从来不是上乘之策。 她只这一句,便无旁话,起身的时候才又落下一句,「你既然无碍便好好休息,这几日不必去书院。」 顾无忧自然应是。 顾迢扶着顾老夫人往外走,路过柳氏身边的时候,顾老夫人才又落下一句,「回去,把家规好好抄一遍,日后再口无遮拦,便去祠堂罚跪。」 柳氏平日虽然是小性了一些,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先前没想清楚倒也罢了,如今知晓,自然不敢心生怨怼,忙低头应了。 不过到底是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等顾老夫人一走,柳氏也就跟着离开了,剩下的便只有傅绛一人......她平日跟顾无忧很少有这样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时间也变得有些侷促起来。 还是顾无忧坦然,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便先开了口,「今天的事,麻烦您了。」 「啊,不麻烦......」傅绛一愣,讷讷道:「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顾无忧笑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傅绛从来也没欠她什么......「您去忙吧,我这也没什么。」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九非的腿估计又犯疼了,您若是得空,也去他那看看吧。」 傅绛惊道:「什么?!」 顾无忧和她解释道:「他今日骑马出门,估计是伤到筋骨了。」 「这孩子......」傅绛嘆了口气,「那我先去看看他,你好好休息。」说完,她便急匆匆往外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白露便扶着她进去休息,难免又要说起萧意的事,「从前您在她手上就吃过不少亏,没想到如今她倒是变本加厉了,害人的法子都做得出来。」 平常世家门第,真正的贵女哪有这样动手害人的?一般使这样腌脏手段的,都是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身份不正,行事也不正。 顾无忧却不大想提起此人,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必管她」。 她跟萧意从来也不是一路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日后更不可能再有接触了。 「我想休息会,你也出去吧。」她今天是真的累了,先是马场的事,后来是查真兇,又跟祖母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现在脑子都有些不大清醒了,迷迷煳煳的脱了鞋上了床,倒头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倒还记着一件事,闭着眼睛还张口:「回头去九非那边看看。」 声音越来越轻,「唔,把外祖母给我的药膏送过去,那个好。」 白露见她困得都不成样子了,还记得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握着帕子替人抹了把脸,才说,「好,奴记着,这就去。」她说完,又替顾无忧盖好被子,换了个安神用的香,这才出去。 她走后。 顾无忧又翻了个身,似乎是想睡得更舒服些,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本来好好睡着的人立时就睁开了眼睛,她半坐起身,手摸到枕头边的香囊,发现那张纸还在,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想了想又把香囊抓在手里放在心口处。 这次总算是安心闭上眼睛了,嘴角翘得高高的,睡着了。 第 66 章 翌日。 顾无忌休沐在家,没去上朝。 刚吃过早饭,外头就有人来报,「国公爷,代王领着长宁郡主过来请罪了。」 他听完,也没什么表示,照旧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转头问常山,「蛮蛮如何?」 「早间派人去问过,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无聊,一直闹着想要去书院呢。」常山在一旁笑着答道,说完又嘱咐外头的小厮,「把代王和长宁郡主请去花厅,就说国公爷还有事,先好茶好吃的候着。」 顾无忌听完,哂笑道:「你如今倒是做起我的主来了。」 第159页 常山笑笑不说话。 外头小厮不知该怎么做,还是垂首候命,等到顾无忌发了话「行了,就这么去说吧」,他才应声离开。 等人走后,顾无忌还是没有动身,喝着茶,和人闲话家常,又问起顾九非的情况。 常山笑着答道:「九少爷的筋骨不错,不过他这个年纪想练得扎实恐怕难了,属下便打算教他拳法,用来强身健体。」 顾无忌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这个儿子性子沉静,也不跟他似的,打小就是个皮实的,平日家里亲兵这么多,他又不去打仗作战,练武也不过是固本强身罢了。 「李岑参的儿子倒是不错。」喝着茶的顾无忌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说完又笑道,「比傅家那小子有出息。」 「都是孩子,您平日总是虎着一张脸,哪个小辈不怕您?」常山笑他两句,又给他续了一盏茶,才又说道:「不过魏国公的这个儿子的确是个出息的。」 「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也就这位李七公子会走路的时候就请了师父学武,还是军营里出来的人,昨儿个那样的情况,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恐怕还不一定能制服那匹疯马呢。」 「可惜――」 他话锋一转,似有嘆息,「自打他母亲去后,这孩子也就不成样子了。」 顾无忌却觉得这孩子孝心可嘉,皱眉驳道:「李岑参那个闷葫芦每天就知道打仗作战,一年到头也不着家,这孩子没走歪已经不容易了。」 常山很少见他如此夸赞一个人,还是一个晚辈,不禁诧道:「您倒是很看重他。」 顾无忌倒也不是看重,只是看着李钦远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又念他昨日之功,张口道:「日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归,我还欠着他一个人情。」 「是。」 常山逗趣道:「您要喜欢,倒不如给咱们郡主招个郡马。」 话刚说完,一向疼女儿的顾无忌就沉了脸,没好气的骂道:「你这老东西现在嘴巴是越来越没个把门了!」他喜欢李家那小子是一回事,给女儿招郡马是另一回事。 这能一样吗? 啧。 常山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您吶也别总是看不上这些孩子,郡主过了年就十六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要我说,其实京家那孩子倒是不错,性子好,读书也好。」 顾无忌皱着眉,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要只是单单把他们当小辈看,自然是都不错,可要是把这些小辈当做自己的未来女婿,那可没一个让他合意的。 手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淡淡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 代王萧北勤在花厅里坐了快有两刻钟了,时间过去越久,他就越忐忑不安,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明明都姓萧,却连个官职都不敢要。 每天不是在家里逗逗鸟,就是喝喝茶作作画,行事比谁都要小心。 为了怕龙椅上的那位多心,这么多年,他连儿子都不敢要,家里也就萧意这个女儿。 原本以为就他这样小心度日,肯定不会有麻烦了,可谁能想到他这个打小就懂事听话的女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书院行兇害人,害得还是定国公的千金! 昨天知道这事的时候,他差点没当场晕过去,本来是想昨儿夜里就带人过来请罪了,可念着时间晚了,这样上门反而不妥,只好一夜没睡捱到今晨。 今天天刚亮,他就急匆匆带着萧意过来请罪了。 没想到来了还见不到人,如坐针毡似的,萧北勤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想问小厮,但见他垂眉敛目,嘴巴里的话又吐不出,只能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目光扫到坐在一边的萧意,又怒火中烧一般,咬牙骂道:「你还有心思喝茶?!」 萧意喝茶的动作一顿。 半响,她什么都没说,把手里的茶盏放到高案上。 可萧北勤的怒火显然还没完,他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把怒火对向萧意,压着嗓音骂道:「待会给我好好请罪,定国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算要你给乐平郡主磕头请罪,你也给我好好受着!」 越说。 他就越气,「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是不是?还是觉得咱们家的日子太好过了?!」 萧意没说话,只是平铺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了起来。 她指甲原本就长,现在几乎是嵌进皮肉里了,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身体上的疼,哪里比得上心理上的疼?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身边的一切就好像颠覆了一般。 从小疼她的父亲埋怨她,以前敬畏她的那些姨娘更是直接冷嘲热讽,就连家里的那些奴僕也都在私下说道她的不是。想笑。 但脸上的疼痛却让她笑不起来。 昨天晚上,她的好父亲第一次动手,当着一众姨娘和家僕的面前,给了她三巴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 她甚至还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情绪,伤心,失望,不敢置信。 她原本以为就算发生这样的事,从小疼爱她的父亲也会站在她这边,他或许会失望会生气,会恨铁不成钢,但他会带着她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可没有。 第160页 她的父亲只是用失望以及厌恶的表情望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那个时候,萧意就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的父女之情不是都像顾无忧和她的父亲一样,不是每个人做错事,都会有人替她善后。 她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失望透了。 萧意如今听到这些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她抿着红唇,端坐在椅子上,用尽全部的力气来维持自己这份仅剩的体面。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没听到我说话吗?」萧北勤以前有多疼爱这个女儿,现在就有多厌恶她,还想再说道几句,外头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回首望去,还未见人,就听到一众小厮、丫鬟恭声请安,「国公爷。」 他心下一凛,哪里还有面对萧意时的怨怼?忙敛了情绪迎上前去。 顾无忌穿着一身寻常家服打外头进来,神情端肃。 萧北勤平日就十分畏惧这位定国公,如今更是,明明一个王爷,竟朝一个国公爷拱手请安,嘴里还战战兢兢的喊道:「若华兄。」 要放在以前,顾无忌是不会受这道礼数的,不屑也懒得搭理。 可今天―― 他就像是故意慢了一拍,等人行完礼才皱眉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岂不是折煞微臣了?」话是这般说,脸上倒是半点也不见折煞的意思。 萧北勤岂会不知,可他哪里敢说什么? 腆着脸笑道:「我今天是登门来道歉的,这礼担得担得......」说完,把脸转向萧意,压着嗓音斥道:「混帐东西,还不过来?」 顾无忌没说话。 等萧意起身过来向他请安的时候,余光扫到他脸上的巴掌印才皱了眉。 代王府要论正经主子也就眼前这父女两,萧意脸上的巴掌印自然只有可能是萧北勤所为,他心中虽然厌恶萧意所为,却也看不起当父亲的这样行事。 「起来吧。」 他收回视线,淡淡落下这一句,便上了座。 「若华兄。」萧北勤特意用了套近乎的称唿,哂笑道:「我今天带这个混帐东西过来就是来给你和乐平赔罪的,我也没想到这个不孝女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想怎么处置,尽管说,我绝对不会有半点偏私。」 似乎还担心自己这个态度不好,萧北勤直接拉了萧意一把,把人按在地上,「混帐东西,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有脸站着?给我磕头道歉!」 萧意被拽得一个趔趄,膝盖几乎是直接往地下砸去。 她疼得不行,却硬是咬着牙没有泄露出一丝痛唿声,嵴背也挺得很直,像是一节不会曲折的青竹。 萧北勤见她这般,又气又恨,他实在不明白这个自幼听话的女儿,怎么如今竟变得一身反骨?都到这个关节了,竟然还要跟他硬着来! 刚想再骂几句。 顾无忌却皱眉开口了,「行了。」 他本就不是个多好的性子,今天过来也不是来见这对父女争吵的,「王爷想教训女儿,还是回家教训去。」见萧北勤面露尴尬才又看向萧意,语气很淡,神色也很淡,「起来吧。」 「多谢世......」萧意张口,一夜未睡,声音早就哑了,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又露了个自嘲的笑,改口道:「多谢定国公。」 她双手撑地站起身,膝盖还很疼。 但她没有喊一声,只是看着顾无忌说道:「我会去皇家寺庙清修一年,赎我自己的罪孽。」 这是她昨夜就做下的决定,和谁都没有说过。 顾无忌显然有些惊讶,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掀起眼帘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见她神色平淡,身上矜贵自持的气质倒还在,只是看着比往日好像要冷清许多。 「你想好了?」 但凡被送去皇家寺庙清修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例如宫里那些贵人,但凡不能处死的,都会被送去寺庙......虽说只一年,但对一个女子的名声而言,几乎是毁了大半。 「嗯。」萧意点头,神色和声音还是和先前一样。 顾无忌便也没再看她,喝了口茶,才说道:「那就如郡主所愿吧。」 萧北勤似乎也没想到萧意会这么做,一瞬的怔忡后,听到顾无忌这一句,忍不住插话道:「若华兄,你看这事,是不是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侧萧意似乎已经受够他这幅面目了,也不顾他还在说话,直接张口说道:「国公爷,我想见见乐平郡主。」 她还有话和顾无忧说。 顾无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她许久,才招来一个侍女,「领她去。」 侍女应声。 萧意又朝顾无忌行了一礼,而后理也没理她的父亲直接跟着侍女出了门,走得远了,还能听到她的父亲低声说道:「若华兄,我这女儿混吝不堪,你要是还不满意,尽管处置。」 「可她做这事,我是一点都不知情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 萧意看着外头朗朗干坤,阳光灿烂,突然觉得好笑极了,她从懂事起,知道父亲的处境后,便一直告诉自己,要争气,要努力,要让父亲在京城抬得起头。 她也做到了。 这么多年,京城里谁见到她不夸赞她? 可她这样拘着自己过日子,从来不敢有一日松懈,到头来迎来得又是什么呢?她的父亲,生怕她连累他,把她撇得一干二净,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才好。 第161页 真是,好笑啊。 萧意眼中酸涩,膝盖也还有些疼,可她硬是挺着嵴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别人会看不起一般,要拐进小道的时候,她抬手揩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她不想哭的,是风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 顾无忧听说萧意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 她歪靠在垫着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侧高案上摆着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正裊裊升起几缕香气,是波斯进贡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儿夜里遣人给她送来的。 手里握着一本闲书,顾无忧靠在引枕上,没有起身,依旧是很闲适的坐姿。 不等她说话,身边红霜已经忍不住,咬着银牙骂道:「她还有脸来?」说完,直接沖外头传话的侍女说道:「赶出去!别让这起子腌脏人来坏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犹豫的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的说道:「请她进来吧。」 「小姐......」红霜拧着眉,看起来不大高兴。 「总归是要见一面的。」顾无忧笑笑,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又沖她来传话的丫头说道:「去吧。」 小丫头忙应声出去,没一会功夫,就领着萧意进来了。 看到萧意进来,顾无忧也没动身,照旧坐在软榻上,她今日在家,穿得十分随便,不过还是难掩绝丽的容色,倒真是浓妆艷抹皆相宜。 「去倒茶。」顾无忧吩咐。 红霜心里恨萧意恨得要死,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子的脸面,再不高兴也还是去倒茶了,顾无忧便又指一位置,「坐吧。」 萧意没说话,坐下了,等丫鬟上了茶,她才看着顾无忧说道:「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我要去寺庙清修了。」 顾无忧正拿着一根银钗挑蜜饯,闻言,倒是一顿。 似乎有些诧异萧意的决定,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挑了颗上好的蜜饯含在嘴里,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萧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道:「我不喜欢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两个丫头率先皱了眉,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靠在引枕上望着她,抬着骄矜的脸,轻轻「嗯」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喜欢与否。 看她这样。 萧意自己反而先笑了,她似乎头一次笑得这样肆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跟个疯子似的......她还真是输得一败涂地啊。 讨厌了这么多年的人,根本不在意她讨厌与否。 嗤笑一声。 她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然后重新挺直嵴背看着顾无忧,用同样骄矜的态度面对她,「我来,是要跟你说,我不喜欢你,打小就不喜欢。」 「以前如此,如今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可我――」萧意略微一顿,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真的没有想要你死。」 她再讨厌顾无忧,也没想置她于死地,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多说,倒像是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似的。 她似乎就是为这一件事来的,说完便起身了,也没跟人提出告辞什么的。 以前行事说话都十分注重规矩的长宁郡主好像消失了一般,只是在快要出帘子的时候,萧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顾无忧,「退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顾无忧一愣。 这事过去太久了,她都快忘了,倒也没瞒她,点了点头,「嗯。」 萧意皱了眉,「为什么不说?」她自然不会觉得顾无忧是为了她,脑中似是闪过一个念头,不等她说话,就看见顾瑜打了帘子从外头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包油纸包还有一串糖葫芦,身后还跟着个侍女,琳琅满目拿了一堆。 似乎没想到萧意也在,顾瑜停下了步子,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以前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如今见面却相对无言。 萧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笑笑,没等顾无忧的回答,就打了帘子出去了。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顾瑜的声音,「她是来跟你道歉的?」 「......嗯,算是吧。」 「她......算了。」 眼角突然流下一串泪,萧意这回却没有立刻去擦拭,而是在晴空下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往院子外走。 「长宁郡主,这不是去花厅的路。」侍女没她脚步快,只能在身后提醒她。 「我知道。」萧意头也没回,继续朝院子外走去,一路走到国公府外,早就有一辆马车在那候着了,她的贴身丫鬟春熙正在马车旁候着她。 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郡主,您没事吧?」 萧意说,「走吧。」 春熙犹豫道:「郡主,真的不等王爷了吗?也许......」萧意摇头,态度坚决,「走吧。」 「是......」 春熙没了办法只好把人扶上马车,等坐稳好,马车一路朝郊外的皇家寺庙驶去,她给人倒一盏茶,轻声说道:「奴刚才看到顾七小姐了,您碰到她了吗?」 萧意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半响才道:「嗯。」 「您......」 不等春熙再说,萧意却闭上了眼睛,她靠着马车,听着外头的车铃声,想着曾经在这辆马车上,和顾瑜笑谈的那些日子。 第162页 她其实是有话想跟顾瑜说的。 她想和她说「抱歉,让你失望了」,也想和她说「我昨天说得那些话不是我的本心,你很好,这辈子,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便是你......」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当她猜到顾无忧当日隐瞒下来的原因时,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原来......不堪的是她。 风吹车帘,拂起她耳边的发。 她睁开眼,看着外头的光景,她希望日后回来,能有勇气站在顾瑜面前,和她说一声「抱歉」。 * 而此时的官道上。 又有一辆马车朝定国公府驶去,这是傅家的马车,里头坐着李钦远,傅显还有京逾白、齐序四人。 京逾白煮着茶,齐序拿着一包桂花糕,慢吞吞吃着。 傅显转头看着逗弄松鼠的李钦远,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大高兴,「七郎,你真喜欢那个小辣椒?」都过去一夜了,他还是不愿相信。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相信就不存在的。 七郎昨儿夜里特地跑到他家,说明天书院放假,一起去看小辣椒,他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一大清早还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就看到床边站了个人。 七郎抱着一只小松鼠,一脸不耐烦的站在他床边,看到他醒来就直接把衣服甩到他身上。 让他赶快起来。 他一路迷迷煳煳,跟着七郎先后骚扰了大白和小序,现在一群人坐在马车上,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钦远抱着小松鼠,正在把剥好的松子餵给它吃,闻言,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小松鼠估计还有些怕人,缩在他的怀里,看到最喜欢吃的松子也不敢伸爪子去拿,偷偷看他一眼,然后伸出一点点爪子,再看他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便继续往前伸。 直到最终摸到了李钦远的手上,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这才迅速把那一把松子抓了过来,低着头,一点点吃了起来。 李钦远见它这幅娇憨模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真跟那个小丫头似的。 最开始也是这样,一点点接近他,等日子久了,大概摸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开始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了。 越纵越娇。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她那副样子,乐得纵她。 这只小松鼠是他昨儿夜里放学后去书院后面的那片后山抓得,冬天松鼠少,他蹲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小只,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就是突然想送些东西给她。 好像确定了关系,就得送些东西才好。 可金银珠宝太俗气。 吃的好像又不大特别。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就冒出之前和小丫头一起吃肉饼时的样子,小姑娘小脸鼓鼓的,眼睛又圆又亮,特别娇憨,就跟他从前遇见的那只小松鼠似的。 「还真像......」 李钦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松鼠的毛,眉眼含笑,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灿烂。 他这边开心着,傅显那边却愁死了,他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七郎还是落入小辣椒的魔爪了,这会苦着脸小声嘟囔道:「你怎么就喜欢那个小辣椒了呀?」 张口想说小辣椒几句坏话,但绞尽脑汁,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行吧。 现在的小辣椒是脾气好了很多,人也温柔了很多,还帮了七郎好几回......他的确说不出她的坏话了。 但他心里还是别扭啊。 不仅别扭,还酸! 他跟七郎做了十多年兄弟,就没七郎对谁那么好过! 转头看到李钦远怀里的小松鼠,长得又娇又憨,可爱极了,他最喜欢这些小动物了,偏偏七郎摸都不给他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傅显忍不住,酸熘熘的说道:「你都没送过我东西,见色忘友!」 见色忘友的李钦远打算坐实这句话,理都不带理他,一边给他家小松鼠继续剥松子,一边说道:「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可是他送的,可不能取那些俗名,得特别才行。 京逾白正在煮茶,闻言,倒是笑道:「前阵子我大哥给我嫂嫂送了一只波斯猫。」 「嗯?」李钦远抬头看他,等着他的后话。 京逾白笑着沏了四盏茶,然后握着一盏茶,看着李钦远慢悠悠的说道:「我见他们倒是直接把那猫当儿子在养,平时都是儿子、崽、『小宝』叫着。」 李钦远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都红了,难得在自己这群兄弟面前臊红脸。 李小公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等听到怀里的小松鼠轻轻吱一声也顾不得臊,连忙低头看去,小松鼠仰着小脑袋望着他,还伸出一只小爪子,是在向他讨食了。 看着这双神似顾无忧的眼睛,他突然小声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 第 67 章 加更 摘星楼。 顾无忧看着这一桌子东西,有些好笑,她把手里的银钗往碟子上一放就看着顾瑜说道:「好端端的,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顾瑜看起来有些别扭。 目光扫了屋子里的一群丫鬟,就开始赶人了,「你们先出去。」 顾无忧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她说,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都出去吧。」等到白露几人应声退到外头,她这才看着人,好笑道:「好了,人都走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第163页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有话要和你说?」 别别扭扭的顾瑜撇撇嘴,还是坐到了顾无忧的身边,也没看人,低着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腰间繫着的香囊穗子,这是她打小就有的习惯。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就爱扯些东西。 也不知道扯了多久,顾瑜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去看人,又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昨天在马场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萧意所为了。」 目光扫到顾无忧怔忡的双目。 顾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实在有狭义,红了脸,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骑马的时候,是你们都离开了,我看京逾白在那便走过去看了眼。」 「京逾白说那个马鞍上的针眼比寻常绣花针都要小,我......」 「我是在那个时候猜到的。」 「她,她不久前让人从江南织造坊特地定了一盒绣花针,比咱们用得要细一些。」 顾无忧想起昨天顾瑜的那番不对劲,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靠着引枕问道:「所以你昨天突然出去,是去找萧意?」 「......是。」 顾瑜抿着唇,头又低了下去,似乎不大敢看顾无忧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想趁着大伯父还没查到,让她主动来认错......」这样的话,或许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可她没想到大伯父的动作会这么快,更没想到阿意她......没同意。 顾瑜心里很难受,她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一边是自幼陪着她长大的阿意,一边是现在越来越喜欢的顾无忧,她希望两边都能好好的。 可显然。 已经不可能了。 阿意做出这样的事,别说顾无忧了,就连家里人也不会再让她跟她来往了。 而且―― 她跟阿意也已经回不去了。 顾无忧的角度能看到顾瑜的脸,见她从前十分骄矜的脸上如今满是愁云,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大会安慰人,只能轻轻「唔」一声,问道:「那你买这么多东西,是想跟我道歉?」 要放在以前,顾无忧这样说,顾瑜铁定早就反驳了。 今天却只是抿了抿唇,然后抬起头,看着顾无忧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接受吗?」 「我本来也没生你的气呀。」顾无忧好笑道:「这事又不是你做得,我生你的气作甚?」 顾瑜一愣,「可是......」 她昨天最先想到的的确是萧意,所以才会在最开始瞒而不报,才会想法子减轻她有可能会受到的处罚。 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无忧笑支着头看着她,问道:「你有想过害我吗?」 「当然没有!」顾瑜回答的那叫一个直截了当,就差当场站起来,伸出指头对天发誓了。 「那昨天你去找萧意,是想帮她隐瞒这件事吗?」顾无忧又问她。 顾瑜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想带她来跟你主动认错,想着这样......或许她的处罚会轻一些。」艰难说完这番话,她又道:「可我绝对绝对没有要帮她隐瞒的意思,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都会拉着她来跟你道歉的。」 即便阿意会恨她。 「那不就得了?」顾无忧笑着坐起来,握着顾瑜的手,「你既没想过害我,也没有要帮她隐瞒,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 「你跟她从小认识,关系本就非比寻常,想护着她,这没有错。」顾无忧弯着眼睛笑说道,「我不会怪你的。」 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设身处地,她可能还没顾瑜做得好呢。 「这事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想了想,顾无忧又补充了句,「这事,你也别和其他人提起了。」 省得旁人多想。 顾瑜看着顾无忧,心里很复杂,有种既羞愧又后悔的感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紧了那只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顾无忧见她应了才又笑道:「你都给我买了什么呀?」 顾瑜也已经收拾好心情了,听到这话又变成了以前的大小姐模样,不过声音却比从前还要软和许多,「谁晓得你喜欢什么,我就随便买了些......」 话还没说完,帘外白露便轻声禀道:「小姐,傅公子他们来看您了,这会还在正厅跟夫人请安。」「傅显?」 顾无忧一怔,蓦地,又笑了起来,肯定是大将军来找她了! 她就知道,大将军从来不会骗她。 东边几面窗都大开着,而她眉开眼笑,是再灿烂不过的笑容了,「快去请他们,不,我亲自去!」 她说完就要站起来。 可还没动作呢,就被同样反应过来的顾瑜拉住了。 顾瑜拉着她的胳膊,没好气的沖她说道:「你去做什么?」就顾无忧这个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子,回头传到大伯父和祖母的耳朵,有她好果子吃! 话刚说完就瞥见顾无忧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撇撇嘴,兇巴巴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能一脸不高兴的收回手,无奈道:「我去行了吧?」 说完。 见她立时又笑得灿烂起来,顾瑜忍不住,又恶狠狠的压着嗓音说了句,「你给我老实坐着,别乱跑!」 「好~」 顾无忧弯着眼眸,十分爽快的应了。 顾瑜看她这样,又气又无奈,偏偏看着这张脸,她又实在是什么都说不出,只好打了帘子出去了。 第164页 * 而此时的正院。 傅绛刚见完几个管事,这会正跟顾九非说着话,听到傅显他们来了,她十分惊讶,「这么早,他们来做什么?」 心里虽然奇怪,可也没有客人来了让他们在外头候着的道理,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侄子,自然是忙让人请进来了。 好吃好喝的先备好,看到傅显几人被领进来,等他们问过安,便笑着让人看了座,然后就看着傅显问道:「怎么想到这个时候过来?」 「咳......」 傅显顶着压力,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这不是小......」怕姑姑听到那个称唿生气,他撇撇嘴,改口道:「乐平受伤了吗?我们今天正好不上学,就过来看看她。」 「你跟蛮蛮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傅绛还是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她是看着自己这个侄儿长大的,打小就跟蛮蛮不对付,以前她可没少为他们的事头疼,后来也只能嘱託傅显,要是蛮蛮在家,就别过来,省得见到了又要吵。 虽说现在长大了,倒也不会跟以前似的,见面就吵。 但这受伤了,特地上门查看,可不大像她侄子做得出来的事,尤其这个点......要放在以前,这臭小子铁定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傅显被盯得脸都红了,倒不是臊,而是气的。 姑姑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好像他会欺负小辣椒不成!他还不想来呢,一大早被叫醒,起床气都还在,但要是现在就走,估计回头出了门,七郎就得揍他。 里外不是人。 傅显气哼哼的说道:「昨天她出事,还是我让人来传话的呢!」 傅绛一听这话,意见就更大了,也不顾那么多人,直接训斥起来,「你还说呢,昨天蛮蛮出事,你怎么也不知道看着点?好在是七郎在,亏我之前还嘱託你,让你在书院多顾着些。」 说完又看向李钦远。 跟看着傅显时干啥啥嫌弃的样子不同,她此时笑得十分温和,就连目光也十分柔和,「七郎,昨天多亏你了,你看,你又是救了咱们家九非,又是救了蛮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闻言。 李钦远连忙起身,拱手道:「您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他平时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可今日,却十分有礼貌,声音温和、言语客气,倒还真有几分晚辈的样子。 这让坐在一旁除了问安就没说过话的顾九非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瞧见了他身边那只放在笼子里的小松鼠。 小松鼠毛髮光亮,手里抓着个大核桃,正低着头慢慢吃着。 大概是瞧见有人看它,它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往顾九非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人眼生,小松鼠歪着头看了他好久。 这幅娇憨样子...... 顾九非的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傅绛还在跟李钦远说话,越说,她就越满意,刚想让他坐下,余光就瞧见了那只松鼠......她轻轻咦了一声,「这是?」 傅显见姑姑盯着松鼠看,生怕她察觉出什么,心惊肉跳的,立马起身说道:「松鼠!」 他声音大得很,傅绛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难道认不出这是松鼠吗?我是说......」她这话还没说完,做贼心虚的傅显又立刻接过话,「我的!」 「我拿来送给乐平的。」 傅绛一愣,「什么?」不等她再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丫鬟的禀报声,道是「七小姐来了」,傅绛只好敛了心思,先请人进来。 顾瑜一路走得很急,大冷的天,竟走出一身汗,好歹是匀了唿吸给人请了安,然后就跟傅绛说道:「大伯母,是我请了他们过来。」 「五姐在家无聊,我就想着人多热闹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傅绛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发了话,「那你们去吧。」 等这些小辈都行完礼出去了,傅绛坐在椅子上拧了眉,顾九非正在给她剥橘子,瞧见她这幅样子便问道:「母亲在想什么?」 「你说......」傅绛有些犹豫,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才压着嗓音和顾九非说道:「你表哥不会是喜欢蛮蛮了吧?这又是那么早起来,又是送松鼠的。」 顾九非手里的动作一顿,半响才默然道:「您多虑了。」 傅绛愁道:「唉,我要是多虑也就罢了,这要是真的,我可得跟那小子说清楚,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这糟心孩子,回头要让老爷知道,还不知道得怎么削他呢。」 顾九非没再说话。 什么松鼠,什么那么早过来探望,恐怕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想到昨天马车里的那张字条,又想起昨日在书院时两人的对视,顾九非什么都没说,依旧低着头剥着橘子,既然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只是父亲那边,顾九非皱了皱眉。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他这是在操心什么?顾无忧的事,难不成还需要他来帮忙不成?他这又是皱眉,又是失笑的,惹得傅绛都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顾九非笑笑,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剥起了橘子。 跟着顾瑜走出了院子。 傅显也就没有面对姑姑时的紧张和担忧了,他平时其实也不这样,姑姑是个爽利的性子,他打小就喜欢跟在姑姑后面。 第165页 今日如此,也是担心别人察觉出七郎的心思。 他那个姑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让他知晓七郎的心思,谁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他其实是想再劝七郎几句的,这京城里好看的姑娘这么多,干嘛非要选小辣椒啊? 可是―― 傅显余光往李钦远的方向一撇,他正低着头勾着嘴角看他的小松鼠,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还从来没见七郎这样开心过。 心里突然一软。 既然他喜欢,就喜欢吧,大不了他就委屈自己当个鹊桥呗。 大概是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傅显又有心思玩闹了,他如今看到顾瑜就忍不住想跟她闹上几句,这会果然又忍不住皮痒,非要上前刺道:「哎,怎么是你来的?小辣椒呢?她怎么没亲自过来?」 顾瑜没好气的扫他一眼,连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余光扫到李钦远手里提着的那只笼子,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这千瞒万堵的,生怕别人知道些什么,可这两个当事人倒是一点都不怕,一个知道人来急匆匆要来见人,一个直接提着东西明晃晃过来找人,半点都不知道避讳! 张口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能咬着银牙,气唿唿的往前走,「快点!」 傅显看她这样,撇了撇嘴,忍不住和李钦远抱怨:「你看看她,跟小辣椒一样凶,我看她们姐妹......」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人敲了下。 「疼!」傅显抱着脑袋,转过头,不高兴的说道:「七郎,你干嘛打我!」 李钦远要比傅显高出小半个头,这会提着笼子,低头看他,皱眉道:「以后别叫她小辣椒。」他的小姑娘哪里泼辣了? 明明软得不行。 「啊?」 傅显一愣,「那我叫她什么?」 李钦远偏头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称唿,他张口想答,又觉得那个称唿实在是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反正不许叫她小辣椒。」 说完。 他率先跟着顾瑜的步子往前走。 留下来的傅显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嘟囔道:「不叫就不叫呗,你脸红个什么啊?」 * 顾无忧已经重新妆扮过了,这会就站在廊下翘首望着,人还没来,她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妆扮,还问白露,「怎么样?好不好看?要不要再换一身?」 白露还没见过她这样。 这会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已经够好看了,不用换了。」 或许要见心上人总是这样的,便是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真的要见到他的那一刻前,还是会诸多不满意,各种挑剔。 顾无忧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理。 她皱着眉还想再说什么,远远就瞧见一行人朝她的方向走来,五个少年少女,不同的风姿,可她最先注意到的还是李钦远。 少年郎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但显然今天的白衣要比以往端正许多,竖领衣襟,上头还用金线绣着团纹。 腰上也坠着香囊、玉佩,却是世家公子出行的标配。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钦远掀了眼帘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在看到她的时候,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晴光潋滟般的笑。 第 68 章 顾无忧看到那抹笑,脸立时就红了,心也跳得特别快。 扑通扑通的。 她心里高兴,脸上的笑怎么藏也藏不住。 白露有心想说她几句,但又怕扫她的兴,好在是让红霜把那些丫鬟婆子都拉去别的地方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她们瞧见该怎么想呢。 顾无忧却不知道她的担心,瞧见他们过来就迎了过去,十分高兴的说道:「你们来了。」 傅显撇撇嘴,不大高兴的说道:「我可没想来看你。」说完,余光瞥见身侧的李钦远,想到自己脑袋挨得那一下,顿时又怂了。 顾无忧也不生气,知道李钦远过来肯定是託了他帮忙,便也还是眉眼弯弯的对着他,「进去吧,我已经让丫鬟准备好茶水、糕点。」 她这样好说话,傅显反倒是说不下去了,别扭着一张脸先进去了。 京逾白和齐序也笑着和她打了招唿,便跟着傅显进去,反倒是她这个主人家,一直在身后磨蹭着......顾瑜本来也要进去了,见她这样,小脸又沉了下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顾无忧的心思? 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就顾无忧这样,以后要真嫁给李钦远,还不被他吃得透透的?!又不好当着人说她,只能瞪她一眼,然后沉着小脸往里走。 可顾无忧一门心思都在李钦远的身上,哪里注意的到? 院子里,白露也已经进去伺候了,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在身边,顾无忧就忍不住往李钦远那边又靠近了一些些,还没说话呢,就先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吱」。 「咦?」顾无忧一怔,循声看去,就瞧见李钦远手里提着一只小笼子,诧声道:「这是......松鼠?」 「嗯。」 小李公子瞧见小丫头靠过来,突然就有些紧张,嵴背挺得直直的,本来挺从容闲适的一张脸也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就连声音也有些僵硬起来,「......给你的。」 顾无忧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就跟两汪星辰似的,仰头看他,激动道:「是特地抓给我的吗?」 第166页 明明是自己费尽心思抓来的小东西,可小李公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别扭,顶着这样的注视,偏要嘴硬,「不是,随便捡的。」 顾无忧才不信他。 大将军每次说谎都会红耳朵,喏,现在耳朵红的,她都不忍心去拆穿他这个拙劣的谎言了,她眉眼弯弯的,也不管他,直接蹲在了地上,想逗小松鼠玩。 还没伸出去,就被李钦远拉了一把。 少年郎突然肃着一张脸和她说,「别碰,这不是家养的,性子还野着,回头找个人专门看管着,养些日子添些人气再靠近,免得被它咬到了。」 顾无忧却不害怕,弯着眼眸沖他笑,「没事。」她边说,边朝笼子里的小松鼠伸出手,友好道:「你好呀,小松鼠。」 李钦远一颗心被她提得高高的。 小丫头平时乖得不行,特别听他的话,可有时候又倔得不行,他劝不住她,只好把笼子放在地上,自己陪着她一起蹲在地上,也能防止松鼠待会露了野性,咬到她。 小松鼠哪里知道顾无忧在说什么? 可它能分辨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现在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就跟刚才给它餵食的小哥哥一样好,它窝在笼子里瞅瞅李钦远,又看看顾无忧。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悄悄伸出小爪子,然后一点点,慢慢地把自己的小爪子放到了她的手上,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友好。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空中轻轻打了个颤,顾无忧心里的激动和脸上的笑同时扬了起来。 就在小松鼠把爪子放在她手上的那剎那,顾无忧同时牵住了李钦远的袖子,特别用力,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它,只能极力压抑着心里的雀跃和激动,憋得小脸都红了,可轻快和欢喜的语气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一边牵着他的袖子,一边和他说,「你快看,你快看,它在跟我握手呢!」 李钦远早就瞧见了,他也有些诧异,小东西是在深山里长大的,通灵性也有野性,昨儿个他陪着它折腾了大半夜,它才开始愿意收起爪子接近它。 今早才开始慢慢试探爪子向他表达出友好的态度。 李钦远原本也以为它是可以接近人了,可这个小东西对他是一面,对傅显他们又是另一面,防备心十足,靠近一点点就直接龇牙咧嘴的,凶得不行。 没想到居然会对小丫头这么友善,头一次见面就肯伸爪子了。 转头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眉开眼笑,亮晶晶的眼睛跟那只小松鼠如出一辙。 李钦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向上扬,刚才僵硬的嵴背也放松下来,在小丫头娇声表示「你有没有看到呀」,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嗯,看到了。」 还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突然被人摸了脑袋,顾无忧都有些呆住了,她小脸红红的,看着李钦远的眼睛也跟盛了两汪秋水似的,心里一半是羞,一半是欢喜。 四目相对,空气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小松鼠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不高兴的轻轻吱了一声。 顾无忧听到声音,倒真是被勾了注意力转头看了过去,看着小傢伙望着她,她心里有些痒痒的,忍不住问道:「我能抱抱它吗?」 李钦远想了想,还是在她亮晶晶带着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他把笼子打开,把里头的小松鼠抱了出来。 顾无忧立刻站了起来,她心里又期待又紧张,伸出两只僵硬的手,看起来很无措的样子,「我,我怎么抱呀?」她打小就没养过宠物,也没抱过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抱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李钦远看她这样,不由笑出声。 少年郎的笑声很清脆也很短促,似乎是抑制不住才发出的,但还是被顾无忧及时捕捉到了,她小脸越发红了,勾起的眼尾望着他,带着些水意,嗓音又低又娇,是撒娇的腔调,「你别笑......」 她还不是怕弄疼它。 小姑娘撅着嘴巴,满脸羞恼,看起来可爱极了。 李钦远看着看着,心里那面平静的湖水也好像被人扔进了一颗小石子,然后湖水一圈一圈慢慢地从里往外荡漾开来,越往外头盪,他这颗心就越软。 好半天。 他才抿着唇,强忍着笑意说道,「嗯,我不笑。」 话是这样说,可那双深邃凤目中的笑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倒也怕小姑娘真得羞过头,他也没再笑她,一边把小松鼠往人手里放,一边在一旁指导着,「对,你慢点,把手慢慢收紧,左手托着它的脖子和背,右手托着屁股。」 眼见小姑娘身子都快僵硬住了,他又在一旁轻声哄道:「别怕,它没这么娇贵,碰不坏的。」 顾无忧真的感觉自己的手和脚不是自己的了,她用李钦远的方法托着小松鼠,一点点把它往自己怀里靠,还是很紧张的样子,一边看着他,一边僵声问道:「这,这样吗?」 李钦远点点头,又帮她把怀里的小松鼠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才笑道:「好了。」 小松鼠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它倒是也乖,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闹,估计是从笼子里出来了,能看到的风景不一样了,它也不吱了,就趴在顾无忧的肩膀上看四周的风景。 顾无忧起初还觉得害怕,可见怀里的小松鼠一点都不闹,渐渐地也就放松了。 第167页 她一边抚着小松鼠的毛髮,一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李钦远,刚想说话,就被怀里的小东西轻轻扫了下脖子,毛髮扫过脖子的时候,带来无法言喻的痒意。 顾无忧天生怕痒,身子突然僵得直直的,想躲开,又怕它以后再不肯跟她亲近,只好强忍着痒意。 「怎么了?」 李钦远一直在旁边观察她,见她又是忍笑又是僵硬的样子,想了想,问道:「怕痒?」 顾无忧点点头,因为一直忍着的缘故,她憋得脸有些红,声音也因为痒意带了一些笑音,「它碰到我脖子了,好痒,还,还有......热气。」她似乎是忍不住了,突然格格笑了起来,眼角都冒出了一些泪水,「痒死了。」 李钦远看她憋得眼圈都红了,平日就水汪汪的眼睛,现在水意更加浓郁。 他也不知怎得,看着她这幅样子,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有种忍不住想把人欺负得更加厉害的冲动。 想看她眼睛更红的样子,想看她...... 等反应过来,李钦远红了脸,低低啐了自己一声。 「怎么了?」顾无忧没听清楚,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怎么可能和她说那些话?尤其是看着她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就连想都是玷污了她,红了耳朵摇摇头,暗地里又骂了自己一声禽兽,然后二话不说就直接伸手提着小傢伙的脖子,把它从她怀里提了起来。 「哎――」 顾无忧有些着急,「你这样它会不舒服的。」 小松鼠先是呆了下,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腾空飞起来了,后来似乎是懂了,也跟着「吱吱吱」的叫了起来,挥着手脚,特别不高兴的样子,仿佛是在抗议他的暴行。 顾无忧一听这些声音,就更着急了,「李钦远,你快给我,你看它都在叫了。」 李钦远见她这幅紧张样子,突然觉得这个礼物实在是太不好了!拿了这么个小东西,简直就是来跟他争宠的,就今天见面的这点时间,小姑娘才跟他说了几句话? 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这个小东西。 他心里醋得不行,也不管顾无忧来夺,把手提得高高的,自己这个先送礼物的人,反倒是吃起这份礼物的醋了,还强词夺理道:「你别总是纵着它,小东西越纵越不听话,以后总有一天爬到你头上去。」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那也没你这样的呀。」顾无忧就跟回到了以前,跟大将军抢她的小人书似的,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一边踮起脚尖去夺小松鼠,声音都变得娇蛮了几分,「你看它,叫得那么痛苦,肯定疼死了,你快给我!」 这还是她头一次凶他。 李钦远心里更酸了,比吃了陈年的老梅子还酸,酸熘熘的看着顾无忧,心里腹诽道:还真是越纵越不听话。 手里倒是松了劲,把小松鼠重新还给她,见她把小松鼠抱了满怀,终究是忍不住,在一旁压着嗓音委屈道:「我还不是因为你。」 可现在顾无忧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松鼠,哪里顾得上他?她把小松鼠抱在怀里仔细看了一圈,见它没有不舒服,这才松了口气。 她抱着小松鼠,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问他,「它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生气委屈外加吃醋的李小公子不想理她。 顾无忧转头看他,忽然,她就笑了起来,抱着小松鼠朝人靠近,因为身高的距离,只能仰头看着他。 李钦远低头就能看见她,距离近的甚至能数清她的睫毛,他的嗓子突然变得有些干,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干巴巴的问道:「你,你干嘛。」顾无忧问他,「你是在吃醋吗?」 「才没有。」李小公子坚决否认。 「真的?」顾无忧不信。 李钦远被她笑得脸都红了,还想再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京逾白一身青衣站在门前,看着他们笑道:「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不过,」他似乎有些无奈,手指撑着额头,轻笑道:「我是来提醒你们的,你们要是再不进去,里面那两位小祖宗可得亲自出来逮人了。」 那两位可没他心脏那么强大,看到这幅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好害羞的,在她心里,大将军本来就是她的,他们两人亲近些又怎么样?再说现在她可不是单恋,大将军也喜欢她! 还跟她告白了呢! 所以她一点难为情都没有,还笑着和京逾白点了点头,十分坦然的说道:「我们马上就进来。」 京逾白见她坦然,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打了帘子进去了。 李钦远弯腰提起笼子,朝顾无忧伸出手,少年郎其实还是有些不大高兴,声音也干巴巴的,「它怕生,里面人多,先放进笼子吧。」 这一次,顾无忧没拒绝,朝他点了点头。 等小松鼠被关进了小笼子,李钦远提着笼子便要进去,可他没走几步就被顾无忧拉住了袖子,「干嘛?」他停下步子,僵着嵴背,还是转过身去问她。 「我喜欢它,是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打扮明艷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后,牵着他的袖子,仰着头十分认真的和他说,「因为是你送的,我才这么宝贝。」 李钦远一怔,刚刚还酸熘熘的一颗心突然就化成了春水。 第168页 顾无忧也没松手,继续牵着他的袖子,和他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李钦远其实原本也没生她的气,就是有些吃醋和委屈,如今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好笑,竟吃起了这只小东西的醋。 他不自在的别开头,等小姑娘又牵了下他的袖子,这才红着耳朵,点点头,「......嗯。」 话落。 余光瞥见小姑娘陡然盛开的笑颜,李钦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手提着金丝笼子,一手任她牵着,转过头,就这样垂眸望着她。 他心知肚明,他栽了。 栽得无可救药。 偏还乐在其中。 第 69 章 顾无忧和李钦远刚刚进去,屋子里的一群人就全部看了过来,尤其是傅显和顾瑜两人,两人一个看着顾无忧,一个看着李钦远,把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遭,似乎是怕他(她)在外头吃了什么亏似的。 可两个当事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钦远提着金丝笼,刚才在外头和顾无忧说清楚了,他这会也不吃小东西的醋了,走在小姑娘的身边,唇角轻扬,看着就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坐那吧。」顾无忧偏头和李钦远说,一点避讳都没有。 李钦远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好。 两人就往东边窗下的软榻那边坐,白露给他们上了茶水,顾无忧吩咐道:「你让红霜她们找个手巧的工匠给它做个窝,再把我东边那个暖阁辟出来,以后就让它住那。」 白露瞧见这么一只松鼠,显然是愣了下。 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顾无忧眉梢上的喜意还是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了。 李钦远把笼子放在两人中间,小东西果然还是有些怕生,刚才在外头又娇又横,现在看到这一屋子的生人又缩在笼子里不动了。 睁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手和脚都并在一起,把自己缩成一团,看谁都是一脸防备的样子。 顾无忧看得心疼,但也知道这会放它出来估计更加让它害怕,只好从碟子里拿了一旁松子,又拿了块帕子一併放到笼子里,然后缓慢地朝它伸出手。 刚刚伸过去,坐在她另一边的顾瑜就皱了眉,抓着她的胳膊,小声提醒道:「你小心些,别被抓到。」 她是不大喜欢这些东西的,以前跟她不大对付的一个表姐养过猫,有一次她就被那只猫抓了一手臂,以至于到现在,她对这些毛茸茸有利爪的东西......还是留有很深的阴影。 顾无忧笑笑,和她说,「没事,它不会抓我的。」 而且―― 她目光往身边看去,少年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笼子看,神情严肃又认真,便是小东西真的要抓她,她身边的这个少年也绝对不会让她受伤。 李钦远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其实还是有些不大自在的。 少年郎的情意就是这样,恨不得跟全天下宣告你是我的,但又总会在那些脉脉细语的情意中羞红脸,倒也没躲,顶着小姑娘含笑的注视,压着嗓音和她说,「我看着,没事。」 他会纵容她做所有她喜欢做的事。 他不会阻拦她,他会竭尽全力保护她。 顾无忧听见了,也听懂了,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越发灿烂起来,明眸皓齿,俏丽极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又往笼子里伸进去了一些。 笼子里的小东西瞧见突然伸过来的手,勐地往后一躲,它一边把自己往笼子里又缩进去了一些,一边龇牙咧嘴的沖顾无忧叫。 带着野性的小松鼠就算伤害值再低,也还是带有一定危险性的。 别说顾瑜了,就连傅显等人也都端直了身子,李钦远更是嵴背僵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只小东西,俊美的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就跟那只防备的小松鼠一样,处于戒备的状态中,似乎是怕它伤害顾无忧,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顾无忧却没有害怕,她把手悬在笼子里,目光柔和的望着它,也不靠近也不撤退,就这样一直望着它。 等着它主动靠近。 小松鼠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人是刚刚在外头抱着它的人,它看着顾无忧,似乎是犹豫了下,然后才悄悄沿着笼子边缘往她的方向过来,又过了一会,它才把自己的头放在顾无忧的掌心下。 用自己最柔和的部分去迎接她的温柔。 顾无忧的掌心在触到那柔软的毛髮时,眼睛立时就弯了起来,她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嗓音也十分柔和,「好了,别害怕。」 说完。 她又把那块包着松子的帕子挪过去了一些。 小松鼠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那一包松子,又看了看顾无忧,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不过刚才缩成一团的身子倒是松懈了一些,还拿脸蛋贴了贴她的掌心,然后才开始低头吃起它最喜欢的松子了。 围观着的一群人见它收起防备,这才松了口气。 傅显在一旁看着更是醋意横生,他早上给那小东西不知道餵了多少东西,也没见它给他一个好脸看,果然是宠物随主人! 想到这,他就更加酸了。 从盘子里拿了颗冬枣,嘎嘣嘎嘣咬得很响。 顾无忧看笼子里的小东西已经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还一屁股坐在笼子里,叠着腿,长长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她好笑的收回手,心里的怜爱也止不尽似的。 第169页 每次看到这只小松鼠,她就会想到从前的自己。 嫁给大将军之前的她饱受摧残和风霜,早就没了从前的单纯,那个时候,她也是像这样,用防备裹着自己,生怕自己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是大将军―― 他一点点软化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收起全身利刺。 顾无忧不由转头去看身边的李钦远,少年郎也已经收起防备,好好坐着了,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头看她,挑眉问道:「怎么了?」 顾无忧摇了摇头,眉眼还是笑得很璀璨,「没什么。」 李钦远也就没再说什么,给她递了块帕子。 顾无忧笑着接过帕子,她一边擦着手,一边转头去问顾瑜,「你们刚在聊什么?」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东山」、「骑马」什么的。 不过没听全。 顾瑜见那松鼠的确没那么凶性了,这才收回目光和她说,「刚傅显说,过几天等书院放假,我们去东山骑马看梅花,那边风景不错。」她挑了个橘子慢慢剥着,「问你的意思,你要觉得可以,下次我们就一起去。」 「可以啊。」顾无忧当然没意见。 她这阵子除了书院就是家里,顶多就是早上和大将军在巷子里吃吃早饭,的确是有些憋坏了,「不过东山路比较远,我们估计来回得一天了。」 她「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那天再带些吃的,我记得山上有座亭子,我们可以在那烤东西吃。」 以前她就常跟大将军去那边烤东西吃。 顾无忧想到这,转头去看李钦远,她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里头亮晶晶的,十分漂亮,嗓音却又软又娇,「好不好?」 李钦远正在剥橘子,听到声音,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见她一双笑眼,手里的动作一顿,半响才轻轻「嗯」了一声,又把手里剥完的橘子放到她的手心里,低声说,「你喜欢就去。」 顾无忧听到这话,笑得便越发灿烂了。 可身边的几个人却被两人的互动酸得不行,就连一向沉稳的京逾白也忍不住轻咳一声,他坐在椅子上,长指撑着额头,长髮披肩,笑得十分无奈:「七郎,你们好歹也注意着些,我们还都在呢。」 李钦远这会倒是不臊了。 反而扬起眉,一副潇洒肆意的少年模样,也不说话,可满脸都写着「你能拿我怎么样」。 京逾白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只是突然有些后悔,就应该让七郎再多纠葛一段时间才好,那样,他还能看一阵笑话。 当真是,悔啊...... 不过显然,后悔也已经没用了。 他摇头笑笑,不忍再看,便起身沖顾瑜说道:「顾七小姐,你若是得空不如带我们出去转转?我看院子里的花草倒十分特别。」 顾瑜还没说话。 顾无忧倒是笑着回道:「那都是爹爹从各地给我找来的,平日里还有人专门伺候着,里面几盆兰花是最珍贵的。」 她记得京逾白挺喜欢兰花来着,便又说道:「你若喜欢,可以拿些回家,左右我也只是瞧着玩。」 京逾白刚想说「不用」,余光瞥见李钦远顿时臭了的表情,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起了些顽劣的心思,笑着应道:「好啊。」 说完,又转头看顾瑜,「顾七小姐,咱们出去吧。」 顾瑜不想出去,要放这两人单独在里面,她不放心,但看到顾无忧比平时还要开心的面容,也捨不得让她不高兴。 几番斟酌下来。 她还是满脸不高兴的站了起来,走到傅显身边的时候还拉了人一把,「你们也出来。」 「我又不要看花。」傅显不大乐意,「而且外面那么冷。」 他才不要去。 顾瑜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觉得这人可能是个傻子,人京逾白难道真是去看花的吗?还不是想给里面这两人留点空间?就这个傻子还在这边吃吃吃,一盘冬枣都要被他吃完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扯着人往外走。 傅显一时未察,还真被人拖了出去,反倒是京逾白和齐序被他们落下了。 顾无忧看着她们出去,脸上的笑还是遮不住的明媚,跟一群年纪相仿的人说话聊天,这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过的经歷。 还...... 挺有意思的。 手里的橘子已经吃完了,她转头去看李钦远,刚想和他说话,就发现身边的少年郎抿着唇,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了?」顾无忧有些疑惑。 「你都没给我送过东西。」李钦远看着她,目光十分哀怨,就连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怨夫风。 「啊?」 顾无忧一愣,小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 李钦远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但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不想看她对别人好,别别扭扭的李小公子索性把小松鼠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抓在手里,低着头蹂-躏它的毛,仿佛是在宣洩自己的不高兴。 「唔?」 本来好好吃东西的小松鼠突然被抓出来,一脸无辜的望着李钦远,他嘴巴里还塞了不少松子,衬得小脸更加鼓鼓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看李钦远又看看顾无忧,最终还是决定忍受这只让他不舒服的手,谁让它吃了这么多好东西呢? 第170页 它继续抱着松子慢慢吃着。 顾无忧在一旁看得好笑,她还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大将军,心里软软的,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李钦远的袖子。 还在吃着醋的李小公子看了一眼她细白的手,不说话。 「哎――」 顾无忧拖长音节喊他,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头转过来,说「干嘛」的时候,就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看着他陡然睁大的眼睛,扯着他的袖子,轻笑道:「这样,好了吗?」 第 70 章 亲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李钦远不知道,他就像是傻了一样,平时的清明聪慧劲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副呆傻怔楞的模样,心倒是跳得很快,但唿吸好似被他屏息住了。 直到耳畔传来小姑娘的轻笑声,他那双失去对焦的双目才总算聚拢光芒。 率先瞧见的是顾无忧的脸,弯弯的眉毛,恰如新月似的眼睛,以及此时还微微翘着的殷红的唇,这是一张独天得厚般的脸,享有造物主所有的宠爱,所以才能连一丁点的瑕疵都瞧不见。 而此时,这张脸的主人正望着他。 带着明媚璀璨的笑意,抿着唇,弯着眼眸望着他。 李钦远看着她脸上的笑,眸光微闪,最后是把目光停留在她的红唇上,还带着水意的红唇十分娇嫩,让他不由回想起刚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夹杂着缠绵的热气,和独属于她的香气。 明明是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可刚才,却仿佛带着铺天盖地般的气势,让他动弹不了。 想到那个吻,李钦远的脸咻地一下就红了,唿吸顿时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手还放在松鼠背上,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没控制好,怀里的小松鼠发出「吱」的一声轻叫,显然是被抓疼了。 顾无忧连忙从他这个不轻不重的手里把小东西解救出来,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去看李钦远。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几树梅花,打进斑驳的光点。 而白衣少年郎就坐在窗下,他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光圈中,可顾无忧还是能在这虚晃的光芒中瞧见他涨红的脸以及出神的双目,甚至于还能瞧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他这样。 顾无忧不由歪头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一些? 现在的大将军才十六岁,还很纯情......想到这,她抱着小松鼠瞅着李钦远,犹豫一番才轻轻开了口,「那个.....你是不是吓到了?」 顾无忧也有些无奈。 她第一次主动亲大将军,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局面?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哄他下,或者让他亲回来?可还不等她想出个法子,就被少年郎握住了手腕。 那是一种特别强势的力道,顾无忧整个人忍不住往他身上倒,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腰也被人抓住了,再然后,她的唇边突然就被映下一个吻。 少年唿吸灼热,动作霸道。 可映在她唇边的那个吻却十分小心和珍重,似乎是怕玷污了她,连触碰都是很轻微的,轻轻一碰就很快收了回去。 顾无忧双手还抱着小松鼠,整个人一点支撑都没有,只能靠在李钦远的怀里,她似乎是愣住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李钦远。 大将军,这是主动亲她了? 怀里的小松鼠被挤在两人中间,难受死了,吱吱喊了两声也没见人理它,只能委委屈屈的往旁边挣扎,总算是摆脱了这个束缚,它蜷着自己的小尾巴看着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样子,又是觉得疑惑又是觉得奇怪。 可现在这两人谁还有心思去管它?他们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李钦远的手还握着她的腰,他低头,唿吸很重,看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杏儿眼,脸红,耳朵也红,他似乎是有些臊的,还有些紧张,不自在的别开头。 他也没想到他会亲吻她。 虽然这个念头早在脑海演变过无数次,甚至好几个清晨,他都是在这样潮湿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的,可他从来没想到..... 他会真的亲吻她。 他总担心自己的心思会玷污她,所以一直极力克制,可刚才小姑娘娇娇俏俏望着他的时候,还问他是不是吓到了,就像是炸弹被点燃了□□,他哪里还忍得住? 手还在发抖。 即便不去看她,他也能够够察觉到顾无忧的目光。 如影随形似的,咬了咬牙,李钦远最终只能伸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哑着嗓音沖她说:「别看我。」 回应他的是浓密的睫毛扫过手心。 李钦远身形微颤,覆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想把她拥抱得更紧一些,又怕吓坏她,最终也只能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好似这样就能平稳自己的情绪和唿吸。 可这根本就没用。 闻着独属小姑娘的清甜香,他不仅没法平静,反而变得越来越激动,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唿吸也乱了,整个人都滚烫的不行。 他甚至都能感觉这颗心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唔。」 被抱得太紧,顾无忧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手放在李钦远的胳膊上,想撑开一些,就发觉掌心下的那个人在发抖。 她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第171页 她问他。 少年郎没回答她,他似乎都不敢看她,依旧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直到察觉顾无忧转头要来看他,他才闷声闷气的重复道:「别看我。」 「我......」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犹豫,「我怕吓到你。」 他怕自己的**和灼热会吓坏她,他怕看到那双水盈盈的目光会控制不住,更怕......她会怕他,厌恶他。 少年的爱意真挚赤忱,可同时又夹杂着这个年纪的忐忑不安,这让一向无所畏惧的李钦远也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顾无忧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她没再说话,只是偏头去看他,属于少年郎才有的清俊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李钦远的后脑勺,还有一只通红的耳尖,可他的情绪......她似乎能够感觉到。 羞赧、紧张、还有......唾弃。 察觉到这个情绪,她先是怔了一下,可没过多久,她又笑了,眉眼弯弯,唇角也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 顾无忧抬手去拥抱他,察觉到少年僵硬的嵴背,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和他说道:「别怕。」 仅仅两个字就让李钦远没法再动弹了。 他僵硬着嵴背,以一种与先前完全不一样的拥抱方式被眼前这个娇柔的小姑娘拥抱着。 顾无忧抱着他,一边抚着他僵硬的嵴背,一边和他说:「我喜欢你。」 轰的一下。 李钦远的唿吸先是变得急促,继而又被他屏息起来,他呆呆地靠在小姑娘的肩头,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到耳边继续传来顾无忧的声音,「我爱你。」 「你可以――」 细软白腻的手抚在李钦远的脸颊上,少女的声音紧随其后,「对我为所欲为。」 仿佛心中炸开一束很勐烈的烟花,砰砰砰的,一声接着一声,闹得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那三句话在他耳边环绕―― 「我喜欢你。」 「我爱你。」 「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每回忆一句,他这颗心脏就勐地收缩一分,她喜欢他,她爱他......到最后,他只感觉一阵酥麻的颤粟,让他不由自主地把怀中的小姑娘抱得更紧。 他还是激动的。 灼热的唿吸,微微颤抖的身子,没有一处不激烈。 可这一回,他的心中除了激动,却再无一丝对自我的唾弃。 就像是被她打开了心结,李钦远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以及,对她的渴望......他喜欢她,他爱她,想要她,这很正常。 暖风拂面。 李钦远急促的唿吸也好似慢慢变得平缓下来。 他原本正要松开手,坐直身子,脑中不知闪过什么,突然又跟个委屈的大狗似的,埋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轻声嘟囔道:「以后只许亲我,不许亲别人。」 嗯? 别人? 顾无忧偏头看了一眼李钦远,察觉出她的少年郎这次还带了一抹醋意,她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唇边一抹掩不住的轻笑,就连嗓音也夹杂着一些藏不住的笑音。 「没有别人。」 李钦远一愣,坐直身子,看着她。 顾无忧就坐在他的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继续说道:「只有你,没有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钦远的目光太专注,太灼热了,她的心中竟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羞意,低着头,脸红红的,声音也不由跟着低了起来,「我,我也是第一次。」 这一世,第一次的亲吻,和大将军的亲吻。 所以...... 这是她的初吻? 李钦远似乎还在出神,等反应过来,他就忍不住想笑。 那是发自内心,忍不住想大笑起来的冲动,他大概也知道顾无忧会害羞,努力想忍住上扬的嘴角,但那笑意哪是他想忍就能忍的?越想忍,就越忍不住,尤其是那双看着顾无忧的眼睛,更是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他甚至有种想出去跑几圈的冲动,畅酣淋漓的把心中所有的激动和狂喜都散发出来,昨天被人告白,他跑了十圈才睡着。 今天怕是十圈都不够了,得二十圈才行。 顾无忧被他看得越发羞了,别开脸,低着头,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低声说道:「别笑了。」 「我没笑。」李钦远一本正经的回道,但话刚说完,那喉间便好似克制不住似的,露出几声笑音,脸上也挂着藏也藏不住的笑。 眉飞色舞。 一半是少年意气,一半是孩子稚拙。 顾无忧看着他脸上的稚拙傻气,无奈极了,心里却是高兴的,也就这个年纪的大将军才会笑得那么傻气,高兴也藏不住,难受也藏不住。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他的喜怒哀乐,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抚平他的不安。 小松鼠已经把松子都吃完了,本来就不大的小肚子已经有些圆滚滚了,它看着两人已经分开了,就一熘烟的过去往顾无忧的膝盖上一趟,肚子一仰,四脚朝天,尾巴就随意耷拉在软塌上,一晃一晃的,看着就很舒服。 顾无忧看它这样,忍不住笑道,「现在倒是自在了。」 伸手轻轻戳了戳小松鼠的小脑袋,然后问李钦远,「它有名字了吗?」 李钦远这会情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还没呢,等你取。」 第172页 顾无忧最不擅长的就是取名了,她摸着小松鼠的小肚皮,愁眉苦脸的想着名字,脑中却在此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一顿,「不如......」看着李钦远,「叫十五吧?」 「十五?」 李钦远一怔,这是什么名字,刚想说话就听到身边的小姑娘扬着灿烂的笑,和他说道:「昨天正好是十五。」 是他们彼此告白的日子,也是前世他们相遇的日子。 李钦远听懂了,伴随着咚咚咚的心跳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好,就叫十五。」说完,他轻轻扯了下小松鼠的尾巴,沖它笑道:「哎,以后你就叫十五了,好好听......」 差点要把在马车上的称唿随口说出了,最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改口道:「听她的话。」 某位刚刚有名字的十五小朋友哪里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它呆呆地看着两人,好半天才轻吱一声,听起来倒也很高兴。 顾无忧见它傻乎乎的样子也觉得高兴,又见李钦远扯着十五的尾巴,便轻轻拍他的手,「你别拽呀。」 李钦远轻哼一声,醋意又上来了,「就拽。」不过就算吃醋,少年郎的嘴角也还是轻轻扬着的,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顾无忧觉得现在的大将军真的幼稚死了,爱吃醋,爱撒娇,有时候还蛮不讲理,可她喜欢,喜欢极了。 两个人陪着十五小朋友玩闹了好一会,就在顾无忧决定把十五放到软垫上,让自己的腿休息一会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传来李钦远的询问,「你喜欢什么?」 「什么?」顾无忧一愣,转头看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钦远被她看得有些臊,抓着十五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有什么喜欢的?」 「喜欢啊――」 顾无忧歪头想了想,「我喜欢好吃的好玩的,喜欢稀罕的珍宝,喜欢名贵好看的衣服,还喜欢华丽的珠宝首饰。」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钦远的脸色,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吃的得是世上最好的厨师做的,衣服不仅要名贵还要好看,便宜的我才不穿。」 「而且我穿过一次的衣裳是不要穿的。」 「珠宝首饰啊也得是这世上最巧的工匠做的,得独一无二,不然我才不要戴。」 李钦远皱着眉,仔细地把小姑娘说的这些话记在心里,越记,他拧着的眉便越深,这样看,想养活这个小辣椒还真是不大容易啊。 「记好了?」顾无忧问他。 「嗯。」李钦远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脸莫名一热,别扭道:「我才没记。」 顾无忧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笑。 李钦远被她看得越来越臊,最终破罐子破摔道:「好了好了,我就是再记好了吧。」他说完就低了头,继续扯着十五的尾巴,抿着唇,低声道:「我就是想跟你说,我现在还不够好,配不上你,也帮不上你,但我会努力,努力有一天配得上你,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 「给你买好多好多你想要的东西。」 「所以――」 李钦远说到这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着顾无忧,平日里无所畏惧的李七郎,谁见谁怕的李煞神,此时看着他的心上人,睫毛轻颤,话都有些说不大清了,可他的目光却十分坚定,一直专注认真的望着她,「顾无忧,你再等等我。」 少年一腔爱意无所畏惧,却又揣着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他看着她,哑着声音继续说道:「不要等得不耐烦了,就不要我了,好不好?」 顾无忧脸上的笑突然顿住。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光圈遮盖着他,其实有些看不大清晰他此时的面貌,可她却能清楚的察觉出他强撑遮掩下的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 她心里忽然酸软一片,眼圈也忍不住有些泛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李钦远越发不安的时候,顾无忧终于开口了,「李钦远。」 她喊他。 李钦远一怔,声音讷讷,「什么?」 「我喜欢华服,喜欢珠钗,喜欢所有好看且独一无二的东西......」这是她先前和他说的话,「可是。」 她话锋一转,忽而又道:「我最喜欢你。」 察觉少年怔忡的神色,顾无忧继续说道:「如果是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还有――」 她还在说。 可看着少年郎的那张脸,顾无忧突然顿住了,她没再说话,而是扑了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不是之前的浅尝即止,却也没再深入。 她只是突然很想亲他,抱他,把自己所有的爱意宣洩给他看。 屋子里十五还在轻轻吱叫着,而顾无忧在那激烈的一吻后,并没有松开手,她以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在两人交缠的唿吸声中,轻声说道:「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有多爱你。」 少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望着她,顾无忧双手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用极其绵长的语气和他说,「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 「你是这世上――」 「我最崇拜,我最喜欢,我最爱的人。」 不管是从前的大将军,还是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少年郎,他都是她最爱最爱的那个人......他,都是她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第173页 第 71 章 「你们刚说什么了?」 顾瑜站在顾无忧的身旁,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 白衣少年郎脚步轻快,高高的马尾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无需去看他的面孔,单一个背影,就能瞧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比来时还要好。 想到刚才两人在屋子里单独相处的时间,顾瑜瞅瞅李钦远,又看看身边的顾无忧,一双柳叶眉都快拧成麻花了,她总有种两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 可她没证据。 「没什么呀。」顾无忧笑笑,她披着斗篷立在寒风中,手里还揣着个兔毛手兜,目光也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没走出院子的李钦远突然转过头,他们离得有些距离,顾无忧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出他在说什么。 -「外头冷,快进去。」 脸上的笑顿时越发灿烂了,顾无忧也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步都捨不得迈开。 两人才戳破彼此的心意,刚才又痴缠了那么一会,其实谁也捨不得彼此。 李钦远甚至想立刻跑回去,把小姑娘狠狠地抱在怀里,再狠狠亲上几口才好,但时机不对,地方不对......他便是再不舍也只能咬牙收回目光。 生怕多看一眼,心就要多软一分,脚下的步子就更加捨不得离开了。 咬着牙。 总归是离开了院子。 直到看不到身后的目光,李钦远僵硬的嵴背才算是缓和了一些,脚下的步子也总算是趋于正常。 傅显和齐序两人走在前面,正在商量待会去哪里吃。 京逾白走在李钦远的身边,见他一脸不舍的样子,忍不住笑问道:「就这么捨不得?」 原本以为七郎又得臊红了脸,或者矢口否认,哪里想到他这次竟是点了点头,没有脸红,没有否认,而是很认真的答道:「嗯,捨不得。」 「非常捨不得。」他说话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 那是一座被许多花啊树啊包围的院子,抬眼还能瞧见高高耸立的屋子,两层楼的屋子几乎是用金漆涂描,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儿的珠光宝气。 那里住着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那是他的姑娘。 他的姑娘被千般宠爱长大,却一点娇气的习性都没有,她永远都知道怎样让他开心,让他心情澎湃。 李钦远平时并不是多爱笑的人,可每每接近顾无忧,想起顾无忧,心情总会忍不住变好,他声调微扬,那是轻快,欢喜的声音,「大白。」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京逾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等你遇到你命定的那个人,也会和我一样。」 话刚说完。 便听到前方传来傅显的声音,「你们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李钦远笑着应上一声,「来了。」 京逾白却像是在出神,他停在原地,想着七郎先前说得那句话,低声呢喃,「命定......之人吗?」 「对了――」 走了几步的李钦远突然转头,「回头吃完饭,你去我那,给我辅导下。」在京逾白诧异的注视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轻咳一声才说道:「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这次,我想试试。」 他说到这,又朝那座院子看了一眼,他为她的信任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也开始渴望更多更多这样的时刻,所以他想试一试,为她,也为自己。 ...... 长廊下。 顾瑜看着顾无忧还是盯着院子外头,不大高兴的撇了撇嘴,「行了啊,人都走了,你还看呢?」说完,又忍不住低声嘟囔,「我都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了?」 「你就算喜欢京逾白,我也不会觉得那么不可思议。」这话,她说得格外轻。 可顾无忧还是听见了,她转头沖人笑了笑,声音十分温柔,「阿瑜,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定义的,京逾白是很好,可我不喜欢。」 「所以他便是再好,我也没法喜欢他。」 「那李钦远呢?」顾瑜还是有些纳闷,「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 「唔。」 顾无忧歪头想了想,她穿着一身裹着狐狸毛的斗篷,白玉无瑕般的脸这会歪靠在那狐狸毛上,风拂起狐狸毛,她还是有些怕痒,拿手拂开后才轻笑道:「大概是因为他就是李钦远。」 「独一无二的李钦远。」 「这算是什么鬼回答?」顾瑜皱着眉,觉得这个回答太虚了。 还想再说几句,胳膊却被人挽住了,红衣小姑娘挽着她的胳膊,一边往屋子里走,一百年笑盈盈的和她说道:「等你以后遇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你就懂了。」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或许他不如别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你就是会觉得他哪哪都好。」 「我才不会。」 还不通情意的顾七小姐当场就否决了。 * 几日后。 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 因为要去东山的缘故,顾无忧和顾瑜起得都很早,她们这阵子都是去主院陪顾老夫人一道用早膳的。 过去的时候。 顾老夫人刚由顾迢陪着念完早经,这会正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擦手,瞧见她们进来,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和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她们今天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多去拿些主食,没得半路饿着。」 第174页 「是。」 嬷嬷笑着应声去吩咐。 顾迢也跟着笑,一边给她们添置碗筷,一边说道:「快过来坐吧,我还让人给你们准备了糕点,过会一道带去。」 「谢谢二姐。」顾无忧弯着眼眸沖她笑。 她现在特别喜欢和二姐说话,和祖母请完安就开始腻着人了,拉着她的手说道:「二姐要和我们一起去吗?你今天不是也休息吗?」 身边顾瑜刚夹了个小笼包,听到这话也跟着道:「是啊,二姐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要是不喜欢骑马,在马车里看看风景也好呀。」 顾迢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她性子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从来都不会更改的,顾无忧知晓,也就没再劝,只是和她说道:「那我回来的时候,给二姐摘些梅花。」 余光瞥见主位上神色端肃的老妇人,犹豫了下,又跟着一句,「祖母也有。」 顾老夫人四平八稳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等人呈上其余早膳的时候才点点头,「吃吧。」 这些世家大宅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平时顾无忧一个人吃饭,或者跟父亲吃饭的时候,倒是没这些讲究,可每次到祖母这,她还是有些害怕的,便一直低着头,乖乖吃着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 顾老夫人那边已经放下筷子了,正逢她的贴身奴僕谢嬷嬷进来和她说事,「您先前要给李老夫人的贺礼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青化寿字茶盏并着一只缠枝牡丹翠叶熏炉,还有一些宫里送来的人参丹。」 李老夫人? 京城里姓李的人虽不在少数,但能同她家搭上关系的也就魏国公府一家,她不由抬脸问,「什么贺礼呀?」 顾老夫人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她身边的谢嬷嬷也就适时说道:「过几日便是魏国公老夫人的生辰了,以往咱们两家没什么来往,可这回她家七公子又是救了九少爷,又是救了您,老夫人便打算亲自登门道谢。」 「啊?」 顾无忧一怔,她便是再不知晓家里的事,也知晓祖母近些年很少外出,所以......她目光朝顾老夫人看去,一向严肃的老太太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食不言。」 老太太嗓音冷淡。 可顾无忧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也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等吃完才小声和人说道:「祖母,谢谢您。」 顾老夫人看她一眼,没应她的谢,只是沖两人说道:「吃完了就去玩吧,骑马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出事了。」两个小丫头自然应是。 等要走的时候,顾无忧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祖母,我可以和您一起去给李老夫人请安吗?」察觉到祖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倒也没怕,继续说道:「毕竟李钦远救了我,我理应去道声谢的。」 「想去,就去吧。」 顾无忧顿时眉开眼笑,扬声笑道:「谢谢祖母!」 顾瑜生怕她再往下说,祖母就该发现了,连忙握着她的胳膊,和祖母说,「祖母,那我们先走了。」 「祖母,二姐,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梅花。」顾无忧说完这一句就被顾瑜拖了出去。 看着两个小丫头离开,谢嬷嬷忍俊不禁道:「以前郡主和七小姐最是不对付,没想到如今竟然变得这么要好了,说起来,郡主的性子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就连七小姐也被带得开朗了许多。」 「是不一样了。」 布帘还没落下,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小丫头跟两只小黄莺似的,雀跃着离开,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只是目光落在身边顾迢的时候,那抹笑意便又成了怜惜。 她握着顾迢的手,温声道:「你要是想去,就去,不用总陪着我。」 顾迢笑道:「外头那么冷,孙女懒怠,不想吃这些寒风,倒不如窝在家里陪您说话聊天。」说完,她起身,「孙女陪您进去礼佛吧。」 顾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又嘆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她把手掌放在顾迢的手里,由她扶着她站了起来,等走到里间的时候,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把□□才停下步子,很轻的说了一句,「你以前......也最喜欢骑马了。」 「那个时候,你还时常去打猎,每回打到一些什么,总是第一个拿来给我。」 想到记忆中那个也曾明媚过的姑娘。 顾老夫人只觉得肝肠寸断,难受极了,她转头去看顾迢,却发现她正望着那把□□,向来温柔清明的双目此时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迢迢,」顾老夫人喊她的小名,「不如......」 话还未说完。 身边那个原先还笼罩着悲伤的少女却像是雨后初晴,她弯着新月似的眼睛,柔声说道,「祖母,都过去了......我如今,已经不喜欢骑马了。」 她如今―― 已经再也没有喜欢的东西了。 她所有的悲欢喜怒都断送在十六年的那个冬天,那是她这一生曾经歷过的最寒冷的冬日,她最爱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再无从前的意气风发,红着眼眶和她说,「阿迢,爹爹死了,沈家倒了,我......我,我没有家了。」 她说了什么呢? 她说―― 第175页 顾迢闭上眼,眼前仿佛回忆出当时的情景,穿着青色衫裙的姑娘站在白衣少年的面前,峭寒着一张脸,和他说,「沈绍,我们分开吧。」 一字一字,冰寒如霜。 不知道哪扇窗漏进外头的寒风,吹得屋子里的竹铃发出轻微的声响,竹铃清脆,那里头的铃铛划过竹片的时候,有些像冬日里,雨水落在屋檐的声音。 滴答。 滴答。 顾迢轻轻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热意。 重新抬头的时候,她好似又恢復如常了。 无视祖母望向她时流露出的怜惜和哀痛,顾迢一步一步扶着祖母往屋中走,也一步一步关闭自己的心房,任由心中荒芜一片。 * 东山。 李钦远一身白衣劲服坐在马上,身侧傅显等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劲服装扮。 他们已经等了有一会功夫了,眼见小道上还是没有人来,向来不喜欢等人的傅显不免嘟囔道:「她们也真够慢的,就这个时间,我都可以绕着东山跑一圈了。」 齐序手里握着一包蜜饯,闻言,便笑他,「阿显,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媳妇的。」 傅显才不担心这个,手里晃着马鞭,嘁一声:「我还不想娶呢。」他边说边朝齐序那边靠近,「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先来点,我都等饿了。」 「没多少,就够我一个人吃的。」 齐序眨眨小眼睛,连忙把手里东西往身后藏,生怕傅显抢,直接转移目标,「你去问七郎拿,我看他带了一大堆。」 「嗯?」 傅显一愣,转头去看李钦远,果然瞧见他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他一脸愕然,惊唿道:「七郎,你这是来骑马,还是来郊游的?」说完,就牵着缰绳往他那边去,「你给我点,我饿死了。」 李钦远正对着小道,闻言,头也不回,十分干脆的拒绝:「不给。」 这都是他给他家小姑娘准备的,才不给别人呢。 傅显气道:「我又不全拿,我就要一点!」要不是小辣椒,他还不知道七郎能见色忘友到这种程度! 「走开点。」 见色忘友的李七郎直接嫌弃傅显聒噪了,「你挡着我看路了。」傅显又怒又气,半天也只能「哼」一声,气唿唿的牵着缰绳到京逾白那边,嘟囔道:「大白,我们以后可千万别像七郎这样。」 对他而言,什么女人,什么媳妇,都没兄弟重要! 京逾白笑看他一眼,没说话,风扬起他的发,他牵着缰绳坐在马匹上,他其实对男女之情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虽然父母和几个兄嫂都十分恩爱,他打小也被不少人爱慕过。 那些姑娘也都各有千秋。 可若说有没有他喜欢的,还真没有。 对他而言,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倒不如多看几本书,多查一些古往今来的案件,断冤假错案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 -「大白,等你遇到你命定的那个人,也会和我一样。」 脑海中突然想起前几日七郎和他说得这句话,会吗?京逾白不知道,但他想,大概率是不会的......他望着李钦远的方向,笑笑,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像七郎那么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哎――」 齐序在身后说道:「她们来了。」 几人抬眼看去,李钦远更是直接端正了嵴背,他甚至还特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打扮,确定无碍,这才抬眸往前看去。 风扬起车帘,他看见了他的心上人。 顾无忧和顾瑜是坐马车过来的。 马车刚刚停下,她们也不等人扶,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傅显等了半天又没东西吃,早就不大高兴了,这会看着两人直接撇嘴道:「你们也太慢了。」 顾瑜白他一眼,不想说话。 她直接问车夫要了马匹,一手牵着一匹,刚要递给顾无忧,就听到李钦远说道:「她不用。」 嗯? 顾无忧抬眸看去,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等她说话,就看到她的少年郎骑着马一点点朝她靠近。 他披着冬日里的暖阳,唇角轻扬,一边弯腰,一边朝她伸手出,「你跟我。」 第 72 章 加更 李钦远这话说完。 顾无忧还没回答呢,那头傅显就已经不高兴的插嘴道:「七郎,你还比不比赛了?」 「就算让你十息,我照样也能赢你。」 李钦远头也不回的沖他说道,少年逆着光的俊美面容满是这个年纪才又的意气风发,而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却一直专注认真的望着顾无忧:「过来。」 他的嗓音在这寒峭的冬日里,傲气极了,「哥哥带你拿第一。」 顾无忧一下子就笑了,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毫不犹豫的朝李钦远伸出手,被他用宽厚的掌心握住,然后很轻易的就被人带到了马上。 「坐稳了?」李钦远偏头看一眼身后的少女。 顾无忧点了点头,怕他瞧不见,又清脆的笑应一声,「嗯,好了。」说完,她便拿手圈住了李钦远的腰。 李钦远原本是想让她握住自己的衣裳,哪里想到小姑娘会这么主动,居然二话不说就搂了他的腰,还是牢牢实实贴住的那种。 他心里又是害羞又是甜蜜,还有一点点露于人前的高兴。 耳朵脖子各臊了大半,就连脸颊也有些浅淡的绯红,好在他处于逆光中,倒也无人可以看见,轻咳一声,默不作声地握着顾无忧的手,又让她抱稳些,然后才转头朝傅显等人看去。 第176页 「好了没?」 「就等你了。」傅显的语气还是不大高兴,但清亮的目光已经闪出熠熠光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就等着一声令下,往前沖。 李钦远便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都准备好了,这才继续说道:「从这边到临川湖,谁先到谁就是第一。」 这是他们旧时玩闹的地方,规矩也都是旧时的。 「七郎,你也太嗦了。」傅显觉得今天的七郎,不,是自从喜欢上小辣椒的七郎不仅嗦,还变得婆婆妈妈,直接接过他的话说道:「谁最后到,回头就请我们去宝宾楼吃饭,得要最好的酒席!」 话音刚落,瞥一眼身边的顾瑜,想她一个姑娘跟他们比赛,难免弱势。 犹豫一番,便又说道:「要不――」 还没把话吐完,顾瑜就直接偏头瞪他一眼,她一身紫色胡服,脚凳踏云靴,手里握着鞭子,头髮编成高尾麻花辫,看着傅显就嗤笑道:「别把我当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完,又朝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一脸甜蜜的抱着李钦远的腰,完全不復之前与她比赛时的英姿,就觉得头疼。 这个蠢女人...... 懒得去说她,只能叮嘱李钦远,「你小心些,要是让她出事,我可不会放过你!」 李钦远倒也不气,仍旧笑眯眯的,「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出事。」 「那就......」 京逾白笑着接过话,「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群少男少女便处于一条直线,他们手里各自握着马鞭,身体往前倾一些,等京逾白又说了一声,一群人就同时往外冲出去。 就如李钦远所说。 便是他多带一个人,也有赢他们的资本! 他幼时便爱骑马,一手骑射功夫,在同辈人当中,只怕放眼整个京城都无人能与他相较......起初,他们相差的距离还不算大,可绕过两个山头,他便一马当先。 身后都已经看不见其他人的踪迹了。 「高兴吗?」李钦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因为骑着马的缘故,两旁的风声显得特别大,说话的声音自然也要比平日响一些。 可在这样的时候,声音越响,越能宣洩出此时的心情。 他骑着最喜欢的马驹,带着他最心爱的姑娘,与他的几位好友,一起策马奔腾在这风景独秀的郊外。 肆意。 痛快。 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是他心中此时最为清晰的三个感受。 顾无忧和他一样,她此时的心中也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把脸贴在少年郎还不算宽厚的嵴背上,听着他胸腔那处带来的振鸣声。 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她红唇翕张,轻声回应道:「高兴。」 「嗯?」李钦远没听清。 「我说――」顾无忧把脸从他的嵴背上移开,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劲腰,沖他喊道:「李钦远,我很高兴,特别特别特别的高兴!」 李钦远听到她的声音,突然勐地拉住缰绳。 身下的马儿仰头髮出一声嘶叫,速度却也逐渐慢了下来,他把握着马鞭的手撑在膝盖上,转头去看身后的顾无忧。 顾无忧不解他是怎么了,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刚才还肆意无畏的少年,看着她澄澈干净的目光,突然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我......」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话也说不全。 顾无忧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不等她出声询问,就看到眼前的少年郎咬咬牙,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想亲你一下!」 话刚说完,看着顾无忧震惊的目光。 少年郎俊美的脸庞咻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似乎也有些难为情,别开脸,目光躲闪,握着马鞭的手一晃一晃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们,我们不是好几天没,没亲了吗?」 说到这个,他就觉得委屈。 自打那天他从定国公府离开后,就开始悬樑刺股好好学习,小姑娘也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他最近学习的特别认真,生怕打扰他,平时都不来看他,就算要给他什么也都是托大白或者阿显给他带的。 越想越委屈。 「我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他继续晃着手里的马鞭,踩着马镫的脚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跺着,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失平日威风,李小狗突然抬起头,仿佛顿时进化成李大狗,兇巴巴的说道:「你亲不亲!」 话刚说完。 还带着沁凉的薄唇就被人轻轻碰了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收,红衣少女弯着眼眸,身子向前半倾,看着他呆怔的目光,沖他笑道:「这样,可以吗?」不等人答,她又亲了他一下,这次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停留了一会,才说道:「这样呢?」 李钦远的脸还是很红,这次倒不是臊的,而是激动,激动的耳朵、脖子、脸都红了起来。 少年的心思特别好猜。 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现在他满脸写着「我很高兴」、「我很满足」,偏偏嘴里还要说道:「不怎么样。」 可他的脸上挂着笑,狭长的凤目也满是熠熠光彩,就连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往上扬。 第177页 就算是再心盲的人也能感受出他此时的好心情。 小李公子不再晃马鞭了,也不再踩马镫了,他看着他心爱的姑娘,突然低下头,神色也变得专注认真起来,像一位最虔诚的信徒在膜拜他心中最光明的神一般,怀揣着所有克制、克制不住的心思,以最虔诚的心思在她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等亲完。 他自己先红了脸。 顶着一张滚烫的脸,轻咳一声说道:「一天一次,你还欠我三次呢,回头给我补上。」说完就偷偷抿着嘴回过头,心情很好的扬声说道:「抱好了。」 顾无忧觉得现在的大将军不仅幼稚,还爱耍无赖! 她什么时候答应他每天要亲亲了?不过,察觉到他的好心情,顾无忧也忍不住抿了嘴,她什么也没说,重新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了过去。 李钦远等她坐好,这才继续扬起马鞭。 第 73 章 最后的结果―― 自然毫无疑问是李钦远他们赢了,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顾瑜并没有在倒数第一,而是较傅显快了几步。 对于这个结果,最开心的莫过于是顾无忧了,她还坐在李钦远的马上,看着第四个到达的顾瑜,转过头,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毫不掩饰的夸赞道:「阿瑜,你真厉害!」 顾瑜矜贵的挑了下眉,拉着缰绳,没说话。 但她的脸很红,眼睛也很亮,显然是又激动又兴奋,尤其是看到晚她一步才到的傅显,更是忍不住扬起下巴,握着马鞭指着他笑道:「餵,姓傅的,还敢小看我吗?」 「我......」 傅显刚要说话,目光扫到顾瑜那张明媚的脸,还有那双灿烂的双目,不禁又想起先前她骑马时的风姿,耳根一红,后面的话竟是说不下去了。 「......赢就赢了呗。」半响,他才晃着手里的马鞭小声嘟囔。 顾瑜却还不肯放过他,笑得十分肆意,「刚才是谁说的啊,最后一个到的,要请我们去宝宾楼吃饭,还得是最贵的酒席。」 「某些人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傅显气得脸都红了:「谁说话不算话了!」 齐序也在一旁笑着起闹道:「阿显,我要吃宝宾楼的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 「吃吃吃,就知道吃。」傅显没好气的怼他一句,余光去瞥顾瑜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翻身下马,朝顾无忧的方向走过去了。 看着她高高的马尾,还有俏丽的背影,傅显也不知怎得,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这丫头其实也挺好看」的念头,等反应过来,他勐地红了脸,忙转过头轻呸一声。 他脑子一定是抽了,一定是的。 要不然刚才他也不至于一时失神,输了比赛。 傅显这番异样,旁人没发觉,顾瑜就更加不可能注意到了,她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还坐在马上就觉得有些牙疼,直接冲着顾无忧说道,语气也是不大高兴的调子,「喂,走啦,上山啦。」 都腻这么久了,还腻在一起? 不觉得烦吗?!他们这么多人还在呢,也不害臊!真想把顾无忧拉到一旁指着她的小脑袋好好说教一顿,但......顾瑜觉得就算说了,这丫头也不一定听。 明明...... 她才是年纪小的哪一个,偏偏还整天都要去操顾无忧的心。 「好。」 顾无忧见顾瑜拧着眉撅着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也没说别的,笑着应一声就翻身下马了。 李钦远倒也没在这个时候闹人,由着她们姐妹迈步上山,他提着一大袋吃的,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余光瞥见傅显还一脸形容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坐在马上,停下步子,疑惑道:「你怎么了?」 「啊?」傅显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道:「没,没事啊!」 「真没?」李钦远皱着眉,不大相信。 「真没!」 生怕他再问,傅显说完就直接翻身下马,然后拉着齐序先行上山了。 李钦远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转头去看京逾白,还没说话,就听到京逾白笑道:「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但心里倒是能猜出一些。 不过―― 京逾白笑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走过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笑道:「走吧。」 「嗯。」 * 早先他们还没骑马的时候。 傅显就已经吩咐家奴过来布置中午要吃的东西。 等他们一行人爬到山上的时候,东西都已经布置好了,一熘的肉串和蔬菜,还有一些从外头酒楼打包来的东西,并着果酿,酒酿。 家奴沖他们问了安,便问傅显,「少爷,我们留在这服侍,还是......」 「我们自己烤,你们在旁边烤,还有什么意思?」说话的是顾瑜,她很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这会大概是累着了,正倚着栏杆匀着气。 跟顾无忧相处久了,她如今也是越来越不顾忌这些了,山上日头好,她还脱了斗篷放在一旁,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傅显看她一眼,和家奴说道:「你们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是。」 等家奴都退下了,这里也就只剩下顾无忧一行人了。 虽说都是金汤匙养出来的公子、小姐,可他们倒是谁也不娇气,直接打算自己上手,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一边堆着柴火,一边堆着吃的,甚至就连烤东西的架子也都准备好了。 第178页 可到底是富家家奴,估计以前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李钦远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柴火不够,他起身说道:「我再去找点柴火,你们先烤起来。」 顾无忧本来已经准备坐下了,一听这话也跟着站了起来,毫不避讳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钦远自然不会拒绝她,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斗篷要给她穿上。 「热。」顾无忧往旁边一躲,不大想穿,她爬了这么久,后背都开始冒汗了,实在不想穿这厚实的斗篷。 可李钦远的态度却很坚决。 他平时都很顺着顾无忧的话,有时候还会沖人撒娇,但只要涉及到小姑娘的身体,他又会变得严肃起来,这会便沉声道:「山里冷,穿上,免得待会被风一吹,回去又得感冒了。」 顾无忧说不过他,只好撅着嘴巴让他给披上了,等到李钦远仔细给她打了结,又替她戴上兜帽,这才仰起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抿唇道:「这下好了吧?」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全藏在帽子里,脸因为走了一路的缘故还有些红,鼻尖上也还冒着些晶莹的汗水。 他看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抬手擦了下她的鼻尖,甚至......还想亲她一口。 在她惊诧的目光下,李钦远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抬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朝她伸出手,「走吧。」 顾无忧看了看那只手,也没觉得身上的斗篷有那么难受了,笑着把手放在李钦远宽厚的掌心上,嗓音甜甜的应道:「好~」 对于傅显等人―― 大概经歷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以前或许还要啧上几句,现在连啧都不想啧了,尤其傅显今天自己的心思都不大对,哪还有这个闲功夫去理他们的事?他一边扒拉着柴火,一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余光瞥见顾瑜,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 顾瑜正在找吃的,瞥见傅显看她,皱了皱眉,直截了当的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谁,谁看你了!」 傅显结结巴巴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挑拣柴火了。 顾瑜皱着眉,又看了他一会,才轻声嘟囔道:「奇奇怪怪。」 * 山里柴火还是挺好找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小道上,倒也不急着找柴火......小情侣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总是惦念着彼此,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同对方说,时时刻刻都想在一起。 但真的见到了,便发现,其实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手牵着手,绕着小道走了一圈后顾无忧的步子便渐渐慢了下来。 虽然穿得是爬山专用的靴子,底下的垫子也很厚实,可她到底娇养惯了,刚才从山下一路走上来,就已经耗费她不少力气了,现在......她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鞋子,总觉得脚后跟可能是被磨破了。 疼得厉害。 「怎么了?」 李钦远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了步子,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便问道:「脚不舒服?」 「嗯。」顾无忧点点头,「估计今天走得时间太长了。」 话刚说完,她整个人突然被腾空抱了起来,顾无忧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挂在李钦远的脖子上,确定自己被人牢牢实实的抱着,不会摔下去,她这才睁着还有些受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李钦远,结结巴巴的说道:「干,干什么?」 李钦远本来只是紧张她的脚,想找个地方给她看一看,没想到低头却看见小姑娘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突然......就有些想逗逗她。 余光扫了一眼小道,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座亭子,他脚下步子不动声色地往那边走,声音却压得十分低沉,仿佛透着无边的情-欲似的,「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凑近人,声音又暧昧又喑哑,「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我就算欺负了你......也没人知道。」 顾无忧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她两只白嫩的小手还呈交叉的方式挂在李钦远的脖子上,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似乎在分辨他说话的真实性。 但她看了很久,也分辨不出来,最终只能眨了眨浓密的睫毛。 她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却没有去挣扎抵抗,而是乖乖的把眼睛闭了起来,用细若如蚊的声音说道:「那......那你欺负吧。」 「什么?」这次,反而是李钦远先呆住了。 顾无忧羞得不行,她也不肯睁开眼睛,把脸往李钦远的怀里又埋过去一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欺负吧。」 李钦远只觉得心中那块平静的湖面突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垂眸看着怀中那个紧闭着双目,怕得睫毛都在打颤的小姑娘,心中有着无法言喻的满足。 得多喜欢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停下步子低下头,大概是突然的凑近让小姑娘更加害怕了,她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抖得更加厉害了,就连小脸也紧张的都发白了,却还是没有露出一丝挣扎的迹象。 李钦远的心突然软得厉害。 倘若此时有第三人在场,一定能看到他那张冰雪消融般的脸,所有的寒冰都被暖日消融,就连心中的阴霾也一丝不剩,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殷红的嘴角轻轻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第179页 然后。 他就站直了身子,继续抱着她朝亭子走去。 顾无忧似乎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她偷偷眯开一条眼缝,看着暖日下,少年俊美无俦的年轻脸庞,「你......」 李钦远把人放到石凳上才分出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少年笑容灿烂,唇角轻翘,笑道:「小丫头,你这小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 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又羞又臊,别开脸,小声道,「那你刚才干嘛......干嘛那样说?」明明是他害她误会的,偏还要说她。 李钦远笑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他当然是想欺负她的,狠狠地欺负,最好把梦里的那些方式都演练一遍才好。 可是―― 怎么捨得呢? 他啊,捨不得这样欺负她,起码得三媒六聘把人娶回家才能欺负啊。 李钦远笑笑,半蹲在地上,先帮她把鞋袜褪了下来,然后把她的脚架在自己的腿上,仔细看了一回,脚后跟那边果然磨皮了,其他地方倒是还好,可就这么一小块地方也够让他心疼的了。 他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小丫头疼得直接把脚往后缩。 李钦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一眼,「疼?」 顾无忧向来是最怕疼的,她两只小手紧攥着斗篷,眼圈都红了起来,可看着李钦远担忧的双目,却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很小声的说道:「......不疼。」 不疼才怪。 李钦远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膏,他平时出门都有带这些的习惯,这会便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匀了一指,然后抬头和顾无忧说道:「我给你擦点药膏,有些疼,你忍着些。」 顾无忧咬着唇,点点头,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喊疼。 药膏不是她惯常用的那些,而是带着一股子草木香,刚刚抹到伤口处的时候,先是有些火辣辣的疼,让她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但很快那股子疼就被一股子清凉所替代。 她原本僵直的嵴背也松缓下来,就连紧咬的嘴唇也分开了。 「疼吗?」 李钦远问她。 「不疼。」这回,顾无忧倒是回答的很干脆,她闻着那股子青草香,有些好奇,「这是什么药膏,挺好闻的。」 「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 顾无忧有些怔楞,大概看出她的疑惑了,李钦远便和她解释道:「金台寺的了无住持是我的师父,我幼时在寺庙待过一段时间。」 这是顾无忧不知道的事。 虽然前世她跟大将军是在金台寺相遇的,成婚后也经常去那儿,但那个时候了无法师已经圆寂了,她自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 「等过段日子――」 李钦远这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她会拒绝,又轻轻添了一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在这个世上,最疼我的......」 他顿了顿,替她穿完鞋袜后,才轻声说道:「便是师父和祖母了。」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少年清俊的面庞还带着些稚气,他似乎并不大愿意坦露这样的事,对这个年纪的李钦远而言―― 有些东西、有些事是他不愿轻易启齿的。 他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很好,好到让所有人都以为,即便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即便这世上真的没有人疼他、爱他,他也无所谓。 他是李钦远。 是潇洒孤傲的李七郎,是人见人怕的......李七郎。 他才不想要那些人的怜悯。 他不屑..... 也不要! 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在无人知晓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也不要那些人用「这孩子真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可是,他想告诉她。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不好,他都想......都想告诉她。 纵然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她,可李钦远还是在这寂寥的天地间,在这簌簌落叶的动静下,抬起头,他的眼睫有些湿润,狭长的凤目却透露着无声的倔强。 可他还是强忍着所有的情绪,仰着头,沖她笑,用拖长的语调说道:「好不好嘛?」 眼前的少年明明是笑着的。 可顾无忧还是看出他强撑下的支离破碎,她看着他卷翘的睫毛在破碎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看着他明媚笑容下的悲伤...... 她突然抬起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捧着他的脸,忍着内心的酸楚和哽咽,弯着眼眸,沖他笑道:「哥哥,以后我疼你。」 第 74 章 寂静的天地下。 冬日的寒风还在吹,树叶也照常被打得发出细微的声响,@。 而白衣少年伏在红衣少女的膝盖上,却迟迟都不肯起来,顾无忧也没去推他,只是低着头,垂着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而她那双细腻的手,正轻轻抚着李钦远的头,一下一下的,似乎在抚平少年所有的黑暗与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膝盖上才传来少年瓮声瓮气的嗓音,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哽咽,「餵,你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乱摸吗?」 顾无忧的手一顿,然后还是毫不犹豫的抚向李钦远的脑袋,揉一把,眨眨眼,抿着嘴,一脸无辜的说道:「不知道呀。」 「那你现在知道了?」 第180页 少年郎的声音还有些哑,语气却颇为矜傲,带着一股子「不许再碰我」的矜傲劲,没想到话刚说完,自己的脑袋又被人摸了一下,紧跟着还有少女慢悠悠的细软嗓音,声调甜甜的,一听就能知道她心情很好,「嗯,知道了。」 「知道你还碰!」 李钦远像是憋不住,终于捨得从少女的膝盖上把脸抬起来了,他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此时布满着破碎的泪痕,眼尾也泛着微微的红。 唔,不止眼尾,鼻子也很红,还一抽一抽的,跟条受了委屈的大狗似的。 不过...... 终于是没再哭了。 想到刚才李钦远突然抱着自己,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的样子,把顾无忧吓了一大跳,不等她出声询问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哽咽声,像是强忍着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只能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带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好像瞧不见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少年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眼尾便是证据,就连她那一片蝶戏牡丹的茜红斗篷也还泛着微微的潮湿。 顾无忧的指尖摸到那一片湿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她的大将军以前得多难受啊,才会在她说完话之后哭得那么厉害。 越想。 她这心就越酸软,越难受。 还想抱抱他,亲亲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李钦远在顾无忧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窘迫,他还是第一次在外头哭呢,不,这应该是母亲去后,他第一次哭。 丢死人了。 他红着耳朵,别开脸,嗓音闷闷的,强行狡辩,「我刚没哭。」 顾无忧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自尊心都比较强,所以她一点都没犹豫的点点头,应得非常诚恳,「我知道。」 明明是自己想要听到的话,但真的听小丫头这么说,李钦远又突然有些不大想说话了,他一个人别扭了好一会,然后就跟泄了气似的,脸红脖子粗的说出了一句特别蛮不讲理的话:「我刚就是哭了,怎么样?」 后半句是很轻的嘟囔声,「反正是你,又不丢人。」 顾无忧先是一怔,等听清他的话,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眼眸弯弯的,嘴角也跟着向上翘,精緻明艷的脸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她突然朝人伸开双手,喊道:「李钦远。」 「干嘛?」还有些别扭的小李公子,应得十分不干脆。 「我脚疼,抱抱我,好不好?」顾小郡主说得可怜巴巴的,眼睫一颤颤的,演技精湛的仿佛这双脚已经当场折了。 疼? 李钦远一听这话就急了,也顾不得还在跟自己羞恼,脚下步子忙朝人走过去。 目光触及顾无忧的眼睛,那里亮晶晶的,一点都不见痛苦,只有心疼,他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小姑娘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安慰他,脚下步子一顿,心里也软成一片,又过了一会,他才扬起唇角,嘴硬道:「喏,是你要我抱你的,我可不想抱你。」 话是这样说。 脚下的动作却比谁还要快,好似生怕慢一秒,他的小姑娘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少年永远带着热度的身子,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姑娘,在那些如擂的心跳声中,他郑重、有力,却又怀揣着小心翼翼,把她牢牢地纳于自己的怀中。 山里的风还很凉。 可拥抱着彼此的两个人却觉得心头滚烫,像是置身在四月春日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顾无忧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李钦远的手臂,在他的怀里抬起头,轻声说,「我们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捡柴火呢。 小李公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他还没抱够,不想松开。 又觉得自己今天这个主意实在是不好,好端端的约会,本来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偏要带着那么几个累赘,害他抱人都得估量着时间。 没抱够的小李公子非常不高兴,那张俊俏的脸上就差写着四个字―― 欲求不满。 可再不高兴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小姑娘一直陪他待在这边,轻轻嘆了口气i,他还是把人松开了,低着头,帮她把兜帽重新戴好,然后和她说,「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找柴火,马上就回来。」 顾无忧脚还疼着,这会跟人过去反而成累赘了,自然没有强求。 她点点头,乖乖地坐在石凳上。 李钦远怕她一个人坐着无聊,又怕山里风大,她坐久了冻着,很快就找了一堆柴火过来,他把柴火用手上繫着的带子捆了起来,然后走到顾无忧的面前,毫不犹豫的蹲下,「走吧,我背你。」闻言。 顾无忧似乎是愣住了。 等到少年郎别扭夹杂着别扭和害羞的傲娇嗓音从前边传来,「还不上来?」她才回过神,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然后伸出双手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李钦远的身上。 等人上来。 李钦远就拿着柴火稳稳地背着顾无忧站了起来。 顾无忧靠在李钦远的背上,年轻时的大将军还没有后来经年累月作战下来的体魄,却也能够牢牢的把她背在身上,不让她摔倒了。 她不知怎么了。 突然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像是打翻了一瓶蜂蜜,就连身边的风仿佛也是甜的,她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又靠了一点过去。 第181页 顾无忧突然的靠近,让李钦远的嵴背有一瞬的僵硬。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復如常了,僵硬的嵴背重新缓和下去,他背着她的小姑娘,就像背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的后果,就是忍不住又想逗逗他的小姑娘。 李钦远一边背着人往山上走,一边状似苦恼的说道:「哎,我刚刚看了你的脚,就要娶你了。」 顾无忧哪里会不知道他在逗她?仍旧把脸贴在他还不算宽厚的嵴背,低声道:「你原本不想娶我吗?」 「哼,你又娇气又贪吃,我才不要娶你。」骄傲的小李公子这话说得别提有多嫌弃了。 大概是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他突然又有些着急了,怕自己逗得太过,小丫头生气了,想回头去看人,但余光也只是瞥见一片红色的斗篷以及白色的狐狸毛。 「哎――」 李钦远着急了,也顾不得自打自脸,忙说道:「我刚是骗你的。」 顾无忧还是不说话,只是埋在他肩上的脸却一抽一抽的。 「真的.....」李钦远一看这样立刻就急了,他停下步子,就差直接捧着她的脸和她保证了,「你一点都不娇气也不贪吃,我想......」 到底还年少,说起这样的字眼还是有些害羞的,但又怕她不信,只能红着脸,抿着唇,轻声说道:「我想娶你,很想很想。」 「噗嗤――」 身后突然传来顾无忧清脆的笑声。李钦远一听就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又臊又恼,特别想把她拉下来狠狠罚她一顿,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诓她,但听着她跟黄莺似的清脆笑声,又有些捨不得了。 「哥哥。」 小黄莺开始说话了,红唇贴着他的耳朵,纵然不回头也能感受出她的雀跃心情,「你真可爱。」 生平第一次被人形容可爱的小李公子脸都快黑了,还真是,越纵越娇,现在都把人纵得爬到了自己头上,偏偏他是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甚至还忍不住扬起唇角,「再叫一声。」 「什么?」小黄莺愣了下,似乎没听明白。 李钦远重新背着人往山上走,边走边轻声说:「刚才叫的,你......再叫我一声。」 「嗯?」 顾无忧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哥哥?」 「......嗯。」 李钦远低低应了一声,他似乎对着这个称唿有着别样的悸动,又或是害羞,先前在亭子的时候,小姑娘一句「哥哥,以后我疼你」让他忍不住想哭,如今一句「哥哥,你真可爱」,又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顾无忧抿着嘴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如他说愿,小声喊道:「哥哥。」 察觉到少年僵硬的嵴背。 她又轻轻添了一句,「哥哥,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 少女如同撒娇一般的告白,让李钦远的耳朵都红了,可同时,也让他高兴极了,就像是整颗心脏都被人用温暖的双手捧着。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他突然低声,在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中,说道:「......我也是。」 他也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 小情侣回到山上的时候,大老远都已经能够闻到一股子食物的香味了。 顾瑜正对着小道,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刚想和他们打招唿,看见他们这副模样,目瞪口呆,嘴里的话也跟打了个旋似的,囫囵吞枣似的吞了回去。 「怎么了?」 傅显就坐在她对面,看她这幅样子,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看到李钦远背着顾无忧上来,他可没那么多顾忌,看见了就直接大唿小叫,「啧,七郎......你们好歹也注意着些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拿手挡住眼睛,嘴里嘟囔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顾无忧平时在他们面前好似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但这样亲密的和李钦远在人前出现,还是第一次,耳听着这些话,她不免也有些害羞起来。 反倒是李钦远,听到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把她好好的扶到椅子上坐好。 听到齐序接着傅显的话,喊道:「青天白日,人......」 话还没说完,李钦远就已经一个一个爆栗打了过去,伴随着两人的「哎呦」声,他才没好气的说道:「她脚受伤了。」 「怎么了?」顾瑜一听这话就着急了,手里的肉串也不吃了,走过去,握着顾无忧的手盯着她的腿看。 其余人也没再开玩笑,全都盯着她看。「没事。」顾无忧笑笑,柔声解释道,「就是太久没走这么久的路,脚后跟磨破了皮,休息会就好了。」 「那你待会下山怎么办?」顾瑜皱着眉,还是一脸担心,这东山的山可不算矮,尤其下山冲劲还比较大,脚受的力就更大了。 「我背她。」 李钦远已经坐到了顾无忧的身边,接话接得十分自然,他一点异样都没有,好似本来就该如此,他说完还把桌子上烤好的几串烤肉加了佐料又在烤炉上翻了个面,等到冒出「滋滋滋」的声音才递给顾无忧。 「你先吃,我再给你烤点。」 顾无忧点点头,嘴角就像是打了个卷,怎么下都下不去,又看着身边还担忧她的顾瑜,便柔声笑道:「好啦,别担心啦。」 第182页 顾瑜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她说,但看着顾无忧这张笑脸,又都咽了下去。 罢了。 她高兴就好。 而且―― 她看了一眼李钦远,见他正低着头给顾无忧烤肉,其实这人......也不是那么糟糕。 也就没再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整座亭子里就他们一群人,顾无忧和顾瑜没喝酒,喝得是果酿,但几个少年郎却都沾了些酒,尤其是傅显,明明酒量不好,偏嘴馋,这会抱着酒瓶迷迷煳煳的说道:「干!」 他说着说着还站起了身,「希望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能在这相聚,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或许是这一句「每一年」戳中了一群人的心,就连一向不大说话的齐序也忍不住插嘴道:「要不然,我们说说自己的愿望吧,看看再过几年,我们有没有实现。」 他是个内敛害羞的,这番话说完,白净的脸先红了起来。 李钦远倒是一向鼓励他,听他说完便点头道:「行啊,那我们就说说自己的愿望吧。」他以前最不喜欢说以后的事,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倒也开始期盼起以后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份改变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他转头看向顾无忧的时候,身边的小姑娘也正好朝他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嘴角都浮现了一抹笑。 然后―― 李钦远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在桌下偷偷握住了顾无忧的手,明明心里悸动的连耳根都红了,偏偏神色还一本正经的,还在问,「谁先开始?」 话音刚落。 有些醉醺醺的傅显就先举手,「我先!」 「我要上战场,杀敌虏,我要护我大周山河,要让百姓永不受战乱!」傅显抱着酒瓶,明明都喝得有些上头了,偏偏说起愿望时,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仿佛揣着无限的希望。 纵然顾瑜平时不大看得起他,此时听到他这一番话,也不禁心生肃敬,正好傅显说完,眼见顾瑜望着他,脸一红,话比脑子还快,「你呢?」 平时做事说话都十分爽快的顾瑜,听到这话,却少见的有些犹豫:「我......」 她似乎停顿了好一会,才抿着唇轻声说道:「我希望可以不被闺阁束缚,我希望可以走出京城,我......」 顾瑜望着辽阔的天空,一览无尽,好似没有尽头似的。 而她握着手中的酒盏,少有的,仰起头,望着无尽的天空,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自己的期望,「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看看京城以外的天空,我想,想去看看大漠黄沙,想去看看江南烟雨,我想知道在这座京城以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内心的期望。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场景,不是这一群人,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自己的渴望。 无人说她的期望太过荒谬,也没有人把闺阁女儿的那一套放在她的身上,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完,然后齐序笑着接过话,「到我了,我的愿望很简单,我要做天下最有名的食客,吃遍全天下所有好吃的!」 顾无忧等人听他所愿,皆露了笑,却也是温暖的,饱含善意的。 笑声停下,京逾白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问道:「到我了吗?」等人应了,他似乎沉吟了一会,然后才垂眸去看山下的风光。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京城的方向。 甚至他还能看到其他地方,远离京城的,属于这个世道的。 他唇角微扬,微微笑道:「我想入大理寺,想要这天下再无冤案,想要还许多不公的人一个真相。」京逾白这话说完,自己先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转头看向李钦远,「七郎,你呢?」 话音刚落。 亭中众人皆向李钦远看去,就连微醺的傅显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李钦远看到众人望向他,也只是露了个笑,他一手仍旧抓着顾无忧的手,一手握着酒盏饮了一口酒,然后目光循过众人,才朗声道:「我要护住我身边人,要让他们一世安康,顺遂如意。」 这一番话,似乎感染了亭中许多人。 他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李钦远举起酒杯的时候,也都共同举起酒杯。「顾无忧,你呢?」 顾瑜喝完酒之后,转头问她。 其余人也都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李钦远也偏头看着她,等着她说出她的愿望。 「我吗?」 顾无忧握着酒盏,抬起圆滚滚的眼睛,许是果酿也掺了些酒,她这会也有些醉眼惺忪了,反倒衬得她整个人气质慵懒,跟只高贵优雅的猫似的。 她把亭中的人都看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李钦远的身上,慢慢笑道:「我希望你们都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她这一生所贪所求,所念所渴,皆已实现。 她只愿――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缓缓说道:「......我希望我们都能顺遂如意,一世安康。」 众人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许下这样的心愿,在一瞬的怔楞后又笑了起来。 「喝酒吧。」京逾白举起酒杯,率先说道。 「好!」 「喝酒!」 亭外寒冬腊月,风景萧索,而亭中,却恍如春日,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在互相倾诉完各自的心愿后,又亲近了许多。 第183页 顾瑜和傅显甚至已经划起了醉拳。 李钦远还牵着顾无忧的手,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转过头,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就,没有别的愿望?」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李公子,这会又变成黏人的李小狗了。 「例如......」 嫁给他什么的。 顾无忧笑着朝人眨了眨眼,轻声喊道:「哥哥,你再靠近些。」 李钦远看看身旁,脸红红的,又朝人贴近了一些,「好了,你要......」 话还没说完,脸颊边就被印上了一个吻,李钦远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神色震惊的看着顾无忧,似乎在惊诧她的胆子那么大,那么多人呢,都敢亲他。 但惊诧过后,又是无边的欢喜。 他嘴角翘得高高的,忍不住说道,语气有些骄傲自满:「你要我靠近就是要亲我啊?」 顾无忧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望着他笑,在那边划酒拳最热闹的时候,她看着她的少年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愿望,都跟哥哥有关。」 「哥哥都会替我实现的,不是吗?」 李钦远先是一愣,继而嘴角更是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他觉得他的小姑娘当真是世上最知他心意的人了,她永远知道说什么会让他开心。 要不是身边那么多人,他都想把人抱在怀里狠狠啃上几口了。 心里的激动就跟燎原的火似的,烧也烧不尽,又像是惊涛骇浪,在那滚滚海涛声中,李钦远抚着顾无忧的手腕,轻轻应道:「嗯。」 而后。 他抬眸,眼中满是少年人的执着与纯净,唇角轻扬,与她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 75 章 从东山回去的第二天,琅琊的学子们也都赶到京城了。 书院特地派了几个品学兼优的学子过去接人,学堂四处也都是在谈论此事的人,顾无忧虽然不大理会这些事,但一路走去也听到了不少议论声。 尤其是平朔斋―― 几个贵女都围坐着说道此事,其中议论得最多的还是赵承佑。 空山书院的第一名,永安侯的世子,琅琊第一公子......光这三个名号就够引人关注了,更不用说这位永安侯世子还是难得的美男子,便是性子,听说也是极其宽和的。 顾无忧今天还是跟顾瑜一道来上学的。 不过先前走到半路的时候,顾瑜碰见代王府的人来同徐復说起萧意退学的事,两人就先行分开了,这会顾无忧一个人朝平朔斋走去,还没走进书院就听里头的人正在说道赵承佑。 「阿淑,你之前不是去过琅琊吗?可曾见过这位永安侯世子?」 曲淑是个温和的性子,年纪较学堂里的人也要大一些,如今听得这话,便转过头,柔声说道:「我去琅琊是为探亲,平日里很少出门,没见过那位永安侯世子。」 她说完,屋子里便是一些此起彼伏的哀嘆声,还有人轻声嘟囔道:「也不知那位永安侯世子究竟长得如何?我瞧琅琊那群人都快把他吹上天了。」 曲淑便笑:「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听几个表姐说起过,那位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个俊俏人物......」似乎在想怎么比喻比较好,她歪头想了一会才道,「古时潘安出门有掷果盈车的说法,这位永安侯世子也不差。」 「我听她们说,每每那位永安侯世子出门,都会闹得满街空巷,那些未婚的姑娘小姐们不是朝人扔花就是掷帕子,有一回,那位世子的马车都被时令的花给占满了,远远看去,只当是马车顶上种了一片花圃。」 见她居然拿潘安与赵承佑比,原先哀嘆的一群人顿时又激动起来,一个个眼睛亮亮的追着曲淑继续问了起来。 顾无忧听到这些话便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她如今和平朔斋的人虽然也有些交好了,但总归还是隔着一层东西,这会她要是进去,恐怕她们又不能聊得这么痛快了,想了想...... 顾无忧还是打算再去外头逛逛,左右现在离上课也还早。 她转身往外头走,身后的议论声还在,可顾无忧听得最清晰的却是一句,「可若是这位世子当真那么好,乐平郡主又为何要同他退婚呢?」 这句话随风传到顾无忧的耳边,让她脚下的步子都不禁一顿。 为什么? 顾无忧抬眸去看长廊外头的潋滟天空,红唇轻抿,因为她们眼中的赵承佑根本就不是真的赵承佑。 世人眼中的赵承佑,温润、宽和、敬上接下,几乎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可在她眼中的赵承佑呢? 阴鸷、沉郁、霸道,是个劣根性十足的王八蛋。 顾无忧有时候也会回头去想,想从前,想跟赵承佑生活过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她大概是真的中了邪,才会这样喜欢赵承佑。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点委屈都不肯受,活得肆意张扬,全凭自己心意,从来都是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的想法。 可在赵承佑的面前呢? 她吞下所有的委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被人踩在脚底下,看着他把一个个新人往府里领,看着他表面温和大度,把自己伪装的和善极了,却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抓着她的手,用恶劣的言论和嗤笑击碎她强撑的坚强,「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喜欢我到做什么都可以吗?怎么,这样就不高兴了?」 第184页 她还记得...... 顾无忧闭起眼,听着身后随风携来的细弱议论声,想起后来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垂着眼眸,慢条斯理的笑她,「顾无忧,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我这样一个混蛋了呢?」 是啊...... 她当初怎么就喜欢上那么一个混蛋了呢? 肩上突然挨了一下,顾无忧纤长浓密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似的,勐烈地扇动了几下,而后才缓缓睁开眼,是顾瑜。 她正担忧的望着她,见她睁开眼才拧着眉问道:「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几声都没见你反应。」 「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过去那段不堪的回忆里,让她太过痛苦,顾无忧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察觉顾瑜皱眉不信的样子,她重新展露了一个笑,在顾瑜还没有发问的时候率先开口,「走吧,该去上课了。」 「......嗯。」 顾瑜点点头,和她并肩而行,想想,还是转过头,犹豫道:「你真没事?」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嗓音温软,「没事,就是刚才在想事。」后面半句话,她说得格外轻,不等顾瑜细问,她又问道:「代王府那边怎么说?」 说起这个。 顾瑜就皱了眉,低着头,语气也带了一些不高兴,「如今代王府是那个周侧妃在管事,来的人语焉不详的,我问了好久才知道,萧意那日去皇家寺庙就带了春熙一人。」 「她家里几个侧妃都不大喜欢她,如今她那父王也不管事,也不知道......」她嘆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一些,「萧意现在在寺庙怎么样?」 耳听着这番话。 顾无忧并没有说话,前世没有这样的事,她记得萧意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在她后来回到京城的时候,萧意早已经嫁了人也生了孩子,生活无忧,日子顺遂。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造就萧意落得如今的局面而心生愧疚。 所有的果都是自己造就的,与旁人无关。 她只是...... 转头看一眼顾瑜,见她细眉微拧,红唇轻抿,便知她此时心情定然不大好受,顾无忧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情分,顾瑜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去管萧意,可想到萧意当初害得又是顾无忧,她又头疼的厉害,犹豫几番,她才说道:「我打算找人给她送些银钱过去。」 有钱傍身,她也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她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再多,也没有了。 顾无忧见她主意已决也就没再说什么。 平朔斋里已经没再议论赵承佑了,一群人见她们进来也都笑着朝她们打招唿,顾无忧心细,对别人的目光也算敏锐,她能够察觉她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些好奇和疑惑,估计还在想她为什么要和赵承佑退婚。 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笑着回应了她们的招唿。 * 上午两节课,一节是女红,一节是弹琴,顾无忧刚上完女红,中间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还没等她喝一口茶,便有女侍过来找她了,说是有人在月门处等她。 顾无忧一听这话便觉得好笑。 想起昨日骑马的时候,她的大将军一脸委屈的和她说,「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她就忍不住扬起唇角。 勉强压抑着唇边的笑容,沖女侍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到女侍应声退下。 顾无忧看了一眼顾瑜,见她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似乎是在为下午的骑射课做准备,她犹豫一番,也就没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出去一趟」便从后门出去了。 走得时候,她还记得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了一小把糖果塞到自己的荷包里。 这几天大将军学习辛苦了,得好好奖励他一下!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顾无忧一路朝月门那边走去,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回,便是闭着眼睛恐怕也不会走错方向,大概是心情愉悦,她的脚步也十分轻快。 走到月门那边的时候,顾无忧原本以为李钦远肯定是在林子里等她,刚想过去,就瞧见一个背影。 那人站在一颗参天大树下,他身量很高,披着一身绣着团花竹叶纹的青白色大氅,头髮用青玉冠高高束起,剩余的墨色长髮便披散在身后。 许是林中风大,他那些墨发正被风轻轻携起,隐约能瞧见一个白玉般的轮廓。 听到动静。 他转身看了过来。 看着那个人的面容,顾无忧就像是呆住了,脚下的步子顿在原地,绕在手里原本正一晃晃的荷包也因为她的怔楞而停了下来,沉甸甸的荷包停在手指间,有些重,可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 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她在看着那人的同时,树下的那人也正看着她。 那人当真生了一张极好的相貌,长眉漆黑,面容清俊,薄润的嘴唇微微抿起一些弧度,一双桃花目无情亦带三分情,通身的气质像冬日里的温泉水,亦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佩。 他是当真担得起「公子无双、温润如玉」八个字。 可顾无忧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却只想转身离开,偏偏脚下的步子就像是僵在了泥土上似的,她竟是怎么都移不开一步。 第185页 而就在这时―― 树下的那人终于动了,他在这潋滟晴日下,一步步朝她走来,身后是参天大树和漫天金光,而他脚步从容、面带微笑,直到走到她面前,他才停下脚步,垂下眼眸开了口,声音如清泉一般清冽。 他说,「蛮蛮,我来带你回家了。」 第 76 章 不置斋。 李钦远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早间大白给他拟的题目。 他先前虽然不大来书院,也不爱听课,但关于时下议论的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熟悉的,平时他流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没少听人议论这些,有时候民间百姓说起这些时事反而议论得更多,也更全。 所以对于这些策论题,他反而要比旁人还要多几分见解。 只是那些四书五经实在看得头疼,他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繁锁枯燥,背得头疼,不过再头疼也还是得看,答应了小姑娘年末的时候好好考,总不能再拿个末等给她丢人吧。 想到这。 李钦远便又咬着笔桿,继续低头背了起来,可还没等他背几句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声嚷嚷道:「来了来了!」 听到这嘹亮的声音,本来背得好好的李七郎就像是活生生被人砍断了半截话似的,他皱了眉,要搁以前那个脾气,估计这会就得踢个凳子,落个笔了。 那样就没人敢吵了。 但现在―― 也不知是不是一起上过几次骑射课,不置斋的这些人倒也不像以前似的那么怕他了。 又想起顾无忧之前领着两个学堂的人来跟她道歉,李钦远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摇摇头,也不去管他们在闹腾什么,继续咬着笔桿翻起了书册,然后闭起眼睛慢慢背。 「什么来了?琅琊那群人吗?」 「对,都快到院子了,我刚才去看了眼,啧,还是以前那副骚包样子,一个个穿着白衣,远远看着就跟奔丧似的。」 那人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傅显砸了个爆栗,「奔什么丧,好好说话!」 「唔。」那人自知口误,也不敢反驳,只能委屈似的撇了撇嘴。 「那个永安侯世子来了没?」有人问他。 听到这,正在背书的李钦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闭起一开一合的嘴巴,睁开眼,循声看去,便听刚才那个挨了爆栗的少年,正捂着脑袋撇嘴道:「来了,不过刚才我没看到他的人影,说是朝平朔斋那边去了。」 「平朔斋?他去那做什么?」 「哎――」有人突然反应过来,讷讷道:「不会是因为乐平郡主吧?」 他这话刚落,傅显勐地转头朝身后看去,可屋子里哪里还有李钦远的身影?只有一本半开的书,以及落在地上的笔,他心里着急,生怕出什么事,连忙推开人群往外头走。 有人见他急急忙忙的往外头跑,不禁在身后问道:「傅显,都快上课了,你要去哪?」 「马上就回来!」傅显头也不回的落下一句,便火急火燎的往平朔斋的方向去了。 「哎?七郎呢?」 有人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就连李钦远也不见了。 * 而此时的月门。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手里还攥着那只绣着蝶戏牡丹的茜色荷包,红色的丝带绕过白皙的手指,这里面藏着她原本要拿给大将军的糖。 而此时――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红色的丝带被她突然攥紧的手指给挣断了,荷包顺势掉落,里头盛着的那一粒粒包着精美糖衣的糖果也都从荷包里掉了出来,一个个,慢慢地滚到了男子那双用银线绣着祥云纹的乌皂靴前。 披着大氅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 他垂下矜贵的修长眉目看了一眼,在看到那些糖果的时候,清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讥嘲和厌恶,只是在等他抬头的时候,又恢復成以往的模样了。 温润,宽和。 就连说话也仿佛四月的春风,似乎可以暖到人的心坎里去。 「怎么?吓到了?」他笑了下,那双桃花眼生得十分多情,便是不笑也自带几分笑意,「还是......见到我太高兴了?」 顾无忧脸上的呆怔还未消散,她仰着头,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声呢喃一句,「赵承佑......?」 听惯了她喊「承佑哥哥」,陡然间听到顾无忧直唿他的姓名,赵承佑似乎也怔了下,而怔忡过后,见她这幅呆怔的模样,便又是一阵厌烦。 他不喜欢顾无忧。 不喜欢这个整天跟在他身后还非要嫁给他的顾无忧,不喜欢这个任性无脑又依仗着家世好总是恃强凌弱的顾无忧......可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谁让她是乐平郡主,是定国公和王家宠在心尖上的人呢? 想到来时父亲交待的那些话,赵承佑便觉得厌烦和恼怒,他甚至想撕破自己的伪装把他所有的和恶劣和不堪都彰显给她看,他想让她知道他有多厌恶她,多噁心她,多不想理会她。 可是,不行。 他还需要藉助顾、王两家的势力,需要藉助顾无忧的身份,需要这个人的背景来压倒那对母子,不至于让原本属于他的侯爷之位落到他那个备受父亲疼爱的庶弟身上。 所以―― 他只能忍。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伪装了,他可以轻易掩藏自己所有的情绪,有时候就连他自己照着镜子的时候都分辨不出哪一幅表情的他,才是真的他。 第186页 「怎么不叫承佑哥哥了?」 赵承佑看着她,还是那样一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脸,他弯腰捡起那一袋糖果,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糖果一粒粒全部掸落泥土,重新放进了荷包里。 他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同人笑道:「还是那么喜欢吃糖?<早些时候不是还跟我抱怨吃糖吃得牙疼吗?」 又仿佛纵容一般,他垂着一双含笑目,嘆了口气,接着说道:「知道你喜欢甜食,我从琅琊给你带了不少吃的过来,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有深意。 待说完,便把手里的荷包递给顾无忧,只是还未触碰到少女的指尖,就见她突然往后倒退了一步,赵承佑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便见顾无忧正拧着眉望着他,她那张精緻明艷的脸上没有遮掩地流露出一丝......疏离和厌恶。 这是他从来不曾经歷过的情况,尤其是在面对顾无忧的时候。 哪次见到顾无忧,这个女人不是提着裙子,上赶着跑到他面前,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冷场。 甚至于,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顾无忧一个人就能说一大筐子的话,她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望着他,会用无数的褒奖来夸赞他,还会在他们分别的时候,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见?」 这样的一个顾无忧―― 爱慕他爱慕到骨子里,似乎轻轻一碾,就能踩碎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甚至论起她的那些家人,顾无忧更听他的话,在他的眼中,顾无忧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顾无忧,如今竟然对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赵承佑不知为何,心里有剎那的慌乱,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指尖流失了一般。 可这样的慌乱也不过持续了一息的功夫,那一息过后,他便又恢復如常了,他在想什么?这是顾无忧,是那个从小喜欢他的顾无忧,是那个爱他爱到近乎疯魔的顾无忧,她怎么可能厌恶他? 不过是她的把戏罢了。 想到这,赵承佑的心里便又发出一声讥嘲,还真是长大了,以前跟他闹个别扭砸砸东西,见他要走,就会赤着脚下来拉他的袖子,一副生怕他真的离开的样子。 现在居然也会跟他耍起心眼了。 还真是有意思。 赵承佑是想离开的,他不想纵容顾无忧,免得她日后越发不听话。 不过这次的事折腾了那么久,就连退婚都说出来了,可见顾无忧的心 里是有多恼火,也罢,还是......先顺着她吧。 「怎么了?还在跟我置气?」 他轻轻嘆了口气,但眉眼之间皆是包容宠溺的笑,似乎她只是同以前一样在跟他闹别扭,他哄哄也就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和王昭原本就没什么。」 「你啊,都过了及笈的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脾气?」 赵承佑抬手,似乎是想轻轻抚一抚她的头,但见顾 「一半一半。」卢雁答道,后头半句话压得有些轻,「琅琊这群人还真不错,之前一直说琅琊那边重文轻武,今天一看,别的不说,就这射箭的功夫,跟咱们这比也不算差的了。」 「还有谁没比啊?」 「还有两组,傅显对那个红衣服的,说是琅琊尹家的少公子,叫尹煦,还有......」卢雁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正望着前方,似乎并未注意她们在说什么,便小声道:「赵承佑对李钦远。」 「......啊。」 顾瑜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这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顾无忧却没有听到这话,她正踮着脚尖在人群里找李钦远,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她们说话的时候,傅显和尹煦那边也已经各自打好架势了,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谁也不服谁。 之前在学堂的时候就大眼瞪小眼,现在有正当理由比拼了,更是卯着劲要争个输赢。 两个人都站在红线内,靶子就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傅显一边拉着自己的弓,一边侧头睨一眼尹煦,他黑熘熘的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突然说道:「哎,姓尹的,这样比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换个方式?」 尹煦皱眉,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问道:「什么方式?」 「一支箭一个靶有什么意思?要我说,倒不如换成三支箭,三个靶子,要是能都中红心,那才算本事。」傅显向来喜欢骑射,对他而言,打小练出来的功夫,这还真算不了什么。 「不过――」 他看了尹煦一眼,琢磨两下又摇了摇头,「你这个小身板,和我比,倒是我胜之不武了,罢了罢了。」 尹煦身形比同龄人是要矮上一截,他平时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议论他的身高了,如今被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这么说道,立马就炸了,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什么罢了?!」 「比就比!」 「我还怕你不成!」 「爽快!」傅显朗声笑道,「来人,给我加靶!」 他身边一群人都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尤其是刚才输了的几个人,一听这话,立马自告奋勇的去找靶子了,等三块靶子排好,身边的尹煦倒是聪明一回,及时止住人说道 :「既然你换了规矩,那我也得加一条。」 「谁输了,就得当着众人学三声狗叫!」 傅显挑眉,别的不论,光骑射,他还真没怎么输过......刚想嚣张一通,余光瞥见身后的顾瑜,他也不知怎得,那些嚣张狂妄的话竟然就没吐出来。 「怎么,怕了?」尹煦见他卡壳,笑得十分肆意,讥笑道:「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 傅显收回目光白他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加更~ 早上六点老时间,求一波营养液啦~ 感谢在2020-03-0616:09:19~2020-0 3-0710: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hakuiro_3个;阿纹家的头头鸭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脑斧喵喵20瓶;眠啾啾10瓶;迟绾画、c&s、奤奤5瓶;练瑜伽的猪-、weier2瓶;十七、2769068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本来想写到七郎出场的。 嘤,下章一定出场,让我们蛮蛮先见下未来奶奶。 晚上还有一章啦。 感谢在2020-03-0710:35:12~2020-03-0909: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诗诗呀10个;柒月流火3个;兔纸、网上有鱼、阿纹家的头头鸭、小院子、水母阿姨-更噶拉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36258550瓶;露娜娜娜娜30瓶;糯米糍20瓶;溪沫17瓶;幽月16瓶;17099200、看文使人贫穷、非衣10瓶;追文小使者6瓶;pudding、你好。、重重不重、uuuuuha、渊渟岳峙5瓶;c&s、许舒窈3瓶;锦鲤不是鱼丶、牟所谓啦、313418332瓶;鹿小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5 章 第85章 顾无忧还在想过往回忆的时候,耳边便已传来殷婉的声音,「老夫人,乐平郡主。」 「咱们家老太君一直盼着您二位呢,时不时就让人出来打探下,如今可算是把你们盼到了。」殷婉大方得体的替她们引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外头风大,可别冻着,里头好茶好吃的都已经供上了,京城里几位老夫人也都在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她这话说完,亲自打了帘子请她们进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大多都是京城里世家名门出身的老夫人和她们的儿媳、孙女,虽说李老夫人不想着大办,但还是满满坐了一堂。 瞧见她们进去,众人便都看了过来。 顾家势大,且不说顾无忧的郡主身份,便是顾老夫人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这一来,自然又是一番见礼问安。 等礼全,李老夫人才笑着站起来,握着顾老夫人的手,把人携到了自己身旁坐下,而后才同人笑说道:「好些年没见你出来活动了,你这次肯来,我还有些不信,直问了好几遍才确定。」 殷婉也笑道:「可不是,那日知晓您过来,母亲晚上还多用了一碗饭呢。」 顾老夫人是个骄矜的性子,做姑娘起便是如此,但破天荒的,和这位不是名门出身的李老夫人关系倒是不错,这些年,两人偶尔还会一起去庙里参禅。 这会听到这话,微微笑道:「说得倒像是我们几年没见了似的,前几个月不还一起去了寺里。」 「你这人,当真是半点都不会说话——」李老夫人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然后又去瞧站在顾老夫人身边的顾无忧。 老人家总是喜欢小辈的,尤其是像顾无忧这样长得明艷好看的姑娘,李老夫人眼睛微亮,不由问道:「这就是你家小五?」 前世顾无忧从琅琊回来的时候,李老夫人便已经去世了,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位老夫人......为了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刚才她跟祖母说话聊天的时候,她既没偷看也没插嘴。 这会听到提起她。 顾无忧这才规规矩矩地朝人请了晚辈礼,又露出一个甜美乖巧的笑容,朝人贺道:「祝老太君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第213页 她长得好看,笑容又甜美,就连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李老夫人平日见惯了重规矩易羞怯的姑娘,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大方爱笑的姑娘,她脸上的笑不禁越发浓郁了,甚至还主动握过顾无忧的手好生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贊道:「真是个标志的姑娘。」 转头又同顾老夫人说话:「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家里几个孙女各有各的好,不像我们家,尽是小顽孙。」 顾老夫人闻言,向来寡淡的脸上倒也不禁浮现一抹极浅的笑,看一眼顾无忧才开口:「也就出来的时候才乖巧些。」 虽是这样说,但话语之间的维护却很明显,还主动提了一句,「不是拿了礼物要亲自送给老太君吗 ?」 李老夫人果然来了兴趣,看着顾无忧问道:「哦?乐平给我准备了什么?」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全都落在顾无忧的身上。 顾无忧倒是不怕被人看,只是这份礼物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奶奶,意义不一样,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大将军的祖母,难免有些紧张和羞赧......好在,她打小是见惯大场面的。 虽然紧张却也不至于露怯,从白露手里接过锦盒,便双手呈了过去,嗓音虽然轻柔,态度却很是大方:「是一块抹额。」 主人家过生日,大多礼物都是送到管家手上,再一一登记。 但也有些是亲自送到寿星公这边。 尤其是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能得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当面一句夸赞,那便是极好的福气,日后成婚嫁人,旁人也能说一句,「哦,这位姑娘啊,谁谁谁家的老太君以前就说过什么话,是个极好的姑娘,你家若是娶了,那可是你家的福气。」 所以像这样的寿辰,说是祝寿,其实也是各种相看和提携大会。 李老夫人性子柔和,但凡送到她面前的礼物,都会亲自打开看一看,然后说几句体面夸赞人的话。 但她很清楚,她的那些夸赞对眼前这位乐平郡主是没用的,说得简单些,以这位乐平郡主的身份,哪里需要他们这些人的锦上添花? 纵然她和琅琊那位赵世子退了婚,那也是百家求的贵女,所以对她这份礼物,李老夫人是真的起了几分好奇。 -- 她面上未表,只笑着打开,瞧见里面摆着的一块暗红色绣宝相花的抹额,不算特别出彩,只是花样恰好是她喜欢,又不大有人知晓的一种。 倒是身边站着的殷婉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说道:「这块抹额和顾家老夫人戴得,好似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一来,便有不少人朝顾老夫人看去。 顾老夫人正在喝茶,闻言倒也没隐瞒,只道:「是我家小五亲手做的,她是个粗笨的,一年也握不了几次针,这次做了三块,一块给了她的外祖母,马不停蹄的送去琅琊了,说是要趁着年前让人收到,剩下的两块便都在这了。」 李老夫人一听,不免有些吃惊,抬眸去看顾无忧。 顾无忧被人看得脸红,只好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想着老夫人该有的都有,便想着不拘绣得多难看,总归是一份心意。」 她这 番话算是说到李老夫人的心坎里去了,她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不由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嗓音也越发柔和了,「是个好孩子。」 转头又同身后的嬷嬷吩咐道,「你替我戴上。」 这便是给顾无忧天大的脸面了。 其实若论手艺,顾无忧这一手绣活绝对是比不过前头那几位姑娘呈上来的绣品,但论心意,却是独一份......到了李老夫人这个年纪,名声地位,锦衣玉食,该享用的,都用过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09:58:05~2020-03-09 15:4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ohakuiro_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纹家的头头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母阿姨-更噶拉姆50瓶;小脑斧喵喵20瓶;泉心10瓶;大恐龙5瓶;36766176、4183809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6 章 第86章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 赵承佑眼前的那副画面也随着这寒风渐渐飘散了,对于这样一番奇遇,他并没有深究,而是转头朝身后看去,茫茫天地间,浩浩白雪犹在,而顾无忧披着一身绣着衔芝仙鹤的大红斗篷,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走来。 说是走,其实并不贴切。 她两只细白的手捏着裙子,红唇微张,唿吸急促,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好在今日李老夫人寿诞,李家唯恐哪位贵人游园的时候湿了鞋子,早就把园子清扫干净了,要不然就她这幅阵仗,恐怕早就湿了鞋袜。 第216页 想到先前她那一番怒言,赵承佑还有些苍白的面孔微沉,不等他说话,顾无忧就已经跑到了他面前,平日极为明艷娇俏的脸此时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寒冷,柳眉倒竖,清亮的杏儿眼更是凌厉得很。 她盯着赵承佑,完全不顾忌他的面子,张口便又是一句,「赵承佑,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要是再敢捣乱,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是聋了,还是失忆了?!」 顾无忧是真的气死了,她就知道赵承佑这个混蛋不会轻易作罢,也不知道他之前究竟跟大将军说了什么?刚想到这,气得有些发抖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握住了。 她神色微顿,似有所感,转头看去,便见李钦远正看着她笑。 白衣少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似乎是在抚平她的愤怒和不安,见她看过去便又柔声同她笑道:「急什么?我还会跑了不成?」 原先偏着头没瞧见。 现在见她转过身,那微微湿润的脸颊,就跟蒙了层雾气似的。 李钦远不由皱眉道:「过来也不知道撑把伞?不怕得了风寒,回头又要吃药?」 终究是捨不得同她生气,他一边说,一边拿着袖子替她揩去发上和脸上的湿润,好在这会雪已经小了,小姑娘又是戴着兜帽过来的,也没淋到多少,不过李钦远看着她这副呆怔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无奈道:「你丫鬟呢?怎么不让她一起过来?」 「......我让她在外面等着。」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顾无忧,现在看着她的大将军,气势突然就短了半截,就连声音也弱了下去。 她看着李钦远,不肯松开他的手,好似都忘了赵承佑就在身旁,只知道仰着头,小声问她的少年郎:「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又紧张又担忧。 似乎真怕他信了赵承佑的鬼话。 李钦远没有回答,只是拿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承佑,见他目光发红,正死死盯着小姑娘,便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侧了肩膀挡住赵承佑的目光,没有把之前两人说得那番对话同顾无忧说,只道:「没什么,就是闲聊几句。」 那些话每提起一次就是让她多受一次伤害。 他捨不得。 顾无忧才不信。 赵承佑从 来不做无用的事,他费尽心思走这一趟,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 -- 李钦远见她抿唇皱眉,便又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并不重,只是让她回个神,等人抱着头轻轻喊了一声,他才笑道:「那日在马场,我和你说了什么,忘了?」 马场? 顾无忧一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是当日李钦远和她说的话,「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只相信,你说的话。」 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 她看着李钦远面上的笑,脸上也不禁重新浮现了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当真是傻了,大将军不是别人,他既然说了信她,便绝对不会怀疑她,外头寒风凛冽,而顾无忧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突然就不再害怕,也不再担心了。 李钦远见她笑了,便知道她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也没说什么,而是牵着她的手,转头和赵承佑说道:「赵世子的那些话,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态度,你也已经看见了。」 他神色淡淡,语气也很淡,说完便又是一句,「今日赵世子既然是为了来祝贺祖母寿辰,那就请自便吧,我现在得送她过去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便替顾无忧重新戴好兜帽,然后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她往亭子外头走。 顾无忧竟也不阻拦,笑盈盈地由着他动作,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是长在了李钦远的身上,一刻都捨不得移开。 两人这幅样子十分熟稔,仿佛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所以才会一点生疏都没有,可这样的情形落在赵承佑的眼中,却让他目眦欲裂。 他双手紧攥成拳,嘴唇都在发抖了,平日那副君子模样已是一点都瞧不见。 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尤其是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更是想不顾一切直接冲出去,分开他们的手。 好歹是忍住了。 但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还是冷了许多,完全不復先前的温润,除了咬牙切齿的愤怒之外,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没有掩饰的醋意,「你不会觉得,以你如今这幅模样,会入定国公的眼吧?」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变了脸。 她停下步子,转过头,嗓音凌厉的喊道:「赵承佑,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钦远轻轻捏了下手,原本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顾无忧突然又变成了乖巧的小兔子 ,连句愤怒的话都说不出了。 小兔子抿着唇去看李钦远。 李钦远却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听到这番话也不曾转身,只是安抚似的握着顾无忧的手,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才头也不回地同身后的赵承佑说了一句,「这就不劳赵世子操心了。」 「好了,」 他看着顾无忧,声音又柔和了几分,「我们走吧。」 「好。」顾无忧连忙点头,她也没再理会赵承佑,只是握着李 钦远的手又收紧了一些,等走远了,她便时不时朝李钦远的方向看去。 第217页 「想说什么?」李钦远问她。 顾无忧犹豫一番,才同人说道:「你别听他瞎说,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余光见他一直含笑望着她,她被看得脸有些红,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就连声音也跟着弱了一些,「就算爹爹不喜欢,他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大不了——」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边的少年郎问道:「大不了什么?」 顾无忧抿着唇没说话,若是以前她那个性子,恐怕这个时候就会同人说「他若不答应,我们就远走高飞,我就不信他会不同意」。 可现在的她,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 她爱李钦远,这辈子也只会爱他一个,但私奔这样的事,牵扯的不是她一个人,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顾家置身在流言中,更不能让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因为她的事受人讥讽。 而且—— 这样的话对大将军而言,也是一种侮辱。 「嗯?」 李钦远见她一直不答,又问,「怎么了?」 「没事。」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她还握着李钦远的手,两人的手很分明,一只纤细,一只修长,可这样十指相扣握着的时候,却一点奇异感都没有。 -- 仿佛这一双手天生就该握在一起似的。 「就算爹爹不同意,我也会一直等着你......」顾无忧一边说,一边抬头去看李钦远,处于寒风中的小脸还是有些红,却不知是羞了还是被冻着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坚定和果断,「我相信总有一天,爹爹会认可你,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一年不行,我就等你两年,两年不行,我就等你五年,五年不行,我就等你十年。」 似乎是察觉到李钦远的怔楞,她又笑了,眉眼弯弯,「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光明正大来娶我的那一天。」 她这样一番不似告白却胜似告白的话,让李钦远彻底呆怔在原地。 不是没被小姑娘告白过,再亲密的情话,他也听过,可这样一番话还是让他心生触动,他就这样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覆在她的头顶,似乎这样还是无法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又把人紧紧地拥到了自己怀里。 「别......」 顾无忧红 着脸,小声说道:「我的斗篷都湿了,会把你的衣服也弄湿的。」 李钦远却没松开,只是哑着嗓音说了一句,「没事。」 他今天其实一直不大开心,他厌恶这个地方,厌恶他的父亲,厌恶别人的恭维和奉承,更厌恶所谓的战功和爵位......每次回到这个家,他就觉得好似有个枷锁拷在他的身上,让他身心都变得很烦躁。 可现在。 他却觉得自己的那些急躁和烦扰正被一只温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15:42:36~2020-03-1010:0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王家阿腾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纸3个;幽月2个;阿纹家的头头鸭、九朝一暮、静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母阿姨-更噶拉姆50瓶;向日葵12瓶;梦了一片海、月半、j、么么、敏10瓶;老vender9瓶;重重不重、二分明月5瓶;安安、我吃不饱啊?、背着书包闯天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7 章 第87章 李钦远的亡母沈氏住得院子名叫锦归院,她虽然仙逝已经六年了,但院子里的布置还是跟从前一样,过去的时候,正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在院子里洒扫着。 瞧见他过来,那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同人请了个大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关切,「风雪这么大,您怎么这会过来了?」 妇人名叫素秀,是沈氏的陪嫁丫鬟。 沈氏仁慈,不愿这些自幼陪着她的旧仆终身困于府中,在她去之前,便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若是有家可依的,便拿笔银子回家去,若是没有家的也可拿笔银子,不拘是做个小本买卖还是给自己留作傍身用。 总归,她能想到的,都替她们安排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素秀留了下来,她是嫁过人的,可惜命不好,嫁得夫君被流匪杀了,她自己无儿无女,家中两位老人也都故去了,无处可去,索性便留在府中。 每日替自己的旧主擦拭牌位,清扫故居。 「我来看看母亲。」李钦远每回来这,情绪便有些低沉,今日因为说起旧事,更是如此。他把手里的伞递给素秀,而后便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素秀知道他喜欢清静,因此也不敢叨扰,只唤来一个小丫鬟让人准备一些茶水吃食。 若是有需要,便送进去。 等人应声出去后,她拿着李钦远方才递给她的那把伞,看着紧闭的屋门,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 ...... 屋子里。 因为每日都有人打扫的缘故,这一间明明已经有好些年没人居住过的屋子却还是保持着该有的人气,李钦远踏步进去的时候,随手解开外头披着的斗篷,放在门边的屏风架子上。 桌子上的瓜果都是新鲜的,不远处的一架湘妃榻也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那处放着的一个绣着海棠花的引枕还是母亲旧日最喜欢的。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绣篓,里面堆了不少碎布针线。 再往边上,靠近东轩窗的那处地方,还放着一块绣架,那上面是母亲去世前未完成的一副观音大士相。 甚至就连梳妆檯前,也摆着一把她常用的白玉花卉纹梳子。 李钦远一点点看过去,就连屋子里的边角都没有放过,这里的布置就和母亲在时,一模一样......有时候,他也会恍然,觉得母亲或许根本就没有离开。 她还是会倚着软榻靠着引枕绣着女红,看见他的时候就会抬起温柔的眉眼同他笑,「七郎来了。」 可到底—— 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就算这里布置得跟从前一样,离开的人还是离开了。 第220页 李钦远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他打算换一双软底鞋,免得脏了这一室干净。 这里一直就放着他的鞋子,他虽很少回来,但每每回来,都会来母亲这边坐上许久,刚要弯腰去取,目光扫到那边还放着一双鞋 子,比他的还要大一些。 他眉目微敛,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仿佛没看到似的,拿过自己的鞋子穿好就走了进去。 和从前一样。 李钦远先是取了一块母亲旧日喜欢的梨花香放进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然后又洗干净手,再走到里间供奉牌位的地方,从香夹里取了三支香点燃插到香炉里。 三抹烟气裊裊升起,他就这样看着那块黑底漆金的牌位。 那牌位上写着「妻子沈氏朝夕」,李钦远一直觉得母亲的名字不好,就像她这一生,还没活到最灿烂的时候就离开了,可她却很喜欢......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说起和那个人相见时的情形。 未出阁的女儿若是要求姻缘,便会跑到城郊的一座桃花庄,去那边求一个桃花签,然后在底下写上自己的名字,投到开得最艷的一株桃树上就可。 -- 母亲那会是被人拉过去的,她闺中的时候是个温柔没主见的,觉得婚姻一事便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偏被朋友拉着过去,还替她也买了桃花签。 她没法,只能也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打算寻个僻静的桃树扔上去。 谁想到,她这一扔,没能扔到树上,却扔到了墙外,那签上还写着她的名字,哪能让外人瞧见?急急忙忙寻过去,便遇见了那人。 李钦远还记得,母亲与他说。 -「你父亲那时候穿着一身青衣,腰间系玉,面如冠玉,跟那些踏青游玩的少年公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当他抬眼看向我的时候,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就像是笼罩着塞外的风沙,让我一下子就屏住了唿吸。」 -「他什么都没问我,看到我红着脸急得不行的样子,便把手里的花签递还给了我,然后就领着那些扈从离开了。」 -「我自幼是个没主见的,从来都是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可那一回,我却由衷地想嫁给一个人,嫁给他。」 母亲还说,「我知他好戎马,也知他一年大半都在外头,可于我而言,只要是他,便是只有朝夕也已经够了。」 回忆戛然而止。 李钦远抿着的薄唇却还是没有松开,他仍旧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块牌位,半响,他才开了口,声音有些哑,尤其是在这香菸裊裊的一处天地,自带几分缥缈的感觉,「母亲,我回来看您了。」 「我很好。」 像是同人闲话家常似的 ,他说得十分缓慢,「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忙也不会让自己饿着肚子,您不用担心我。」 「我还认识了一个姑娘——」 想起顾无忧,李钦远寡淡的脸上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就连那双冰冷的眼睛也跟着暖化了一些,「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温柔、体贴,很关心我,虽然有时候娇气了一些,但她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姑娘了。」 「您要是还在,一定会喜欢她的。」 「 ......您要是还在,」他眼圈微红,声音又低了一些,「那该多好。」 * 素秀早已经打扫完了。 她就侯在廊下,即便风声唿啸,可她还是听见了一些压抑的哭声,像见证母亲去世的幼兽发出含煳不清的低吼,一如当年夫人去时的样子。 她听着听着,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里头传来从远及近的脚步声。 素秀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等人推门出来,便朝人请了个礼,又同人柔声说道:「给您备了您旧日喜欢的茶水、糕点,您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了。」 李钦远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哭了一场的缘故,他的嗓音更哑了,从人手中接过伞的时候,他倒是问了一句,「外头的宴席结束了?」 素秀一愣,等反应过来才回道:「结束了,客人们也都回去了。」 李钦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临走的时候,同人说了一句,「天寒风大,您也注意身体,母亲身边的旧人也就您一个了。」 只一句,就让素秀红了眼睛。 自打夫人去后,七少爷也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爱笑爱闹的儿郎变得越来越沉默,她看得难受,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听了这样一句关切的话,她终是难以忍耐,哽咽道:「奴省得。」 「老夫人和侯爷待奴好,没让奴受累。」 「这些年,奴也跟着旁人似的,认了个干女儿,如今也在夫人这边做些洒扫的工作,名叫喜儿,是个乖巧的孩子。」 「倒是您——」 素秀红着眼,道:「一个人在外头可曾受冷受饿?不然......」她犹豫一会,「您要不还是回府里住吧,奴也能照顾您。」 李钦远笑笑,「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人照顾?」眼见素秀还要再说,他笑了下,「好了,您去休息吧,我去看看祖母,也该走了。」 「今日还要走?」素秀跟着人走出院子,劝道,「那么大的风雪,还是在家里留一晚吧。」 「不了。」李钦远说道,「过几日便要考试了,我得回去复习。」见她还要再送,他停下步子,拦了一把,「您进去吧。」 第221页 他态度坚决,素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这张和国公爷颇为相似的面孔,她抿了会唇,还是小声说了一句,「自打国公爷回来后,他每日都会过来坐上一会。」 李钦远听到这话,握着伞柄的手收 紧,薄唇也跟着抿了起来。 「其实......」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我该去看祖母了,您进去吧。」李钦远说完也不等人回,径直往外走去。 素秀看着他的背影,嘴巴还微微张着。 等到喜儿过来寻她,问她「怎么了」,她才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少爷这个心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回去吧。」她扶着喜儿的手,「我也该给夫人念经了。」 * 寿安堂是李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客人早就走了,她这个寿星公折腾了大半日也有些乏累了,正想着去里头休息一会,便听到外头有人过来传话,道是,「七少爷过来了。」 她一听,脸上的疲累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忙让人请了进来,又让人去置办茶点、糕果。 等到李钦远解了斗篷进来的时候,那些东西也都已经置办好了,李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到他进来便朝人招手,嘴里跟着笑道:「刚才让你过来,你怎么也不肯来。」 「如今怎么知道过来了?」 她说得刚才便是那些夫人小姐在的时候。 到李老夫人这个年纪,要说盼望的,除了家庭和睦,子孙健康之外,便是想给自己这个孙儿找个好媳妇,让他有个贴心人伴着,也不至于以后等她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可偏偏她这个孙儿平时什么宴席都不肯参加,也就她寿辰的时候才肯回来一趟。 可回来也是能避则避。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还能把人骗过来,现在学聪明了,哪里还骗得了? 李钦远这会情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至少不会让人瞧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很奇怪,就连一向看着他长大的的祖母都查探不出他隐藏下的情绪,怎么那个小丫头却能这么精准的打探出他心情的好坏? 倒也只是恍神了一会。 受了那些丫鬟、婆子的礼,他便坐到了李老夫人身旁,拿过一个橘子给人剥了起来,随口说道:「那么多姑娘夫人都在,我过来像什么样子?」 「你这孩子,明知道我是在说什么。」李老夫人无奈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嗔道,「你今年都十六了,便是不想这么早成婚,也该相看起来了。」 「我瞧着今儿个过来的几位闺秀都不错,尤其是杨家那个姑娘,性子温柔不说,人也是个大方得体的。」 「黎家那个孩子也不错,说起来,你小时候还同她一道玩过呢。」 「......祖母。」 李钦远语气无奈的拖长音调,刚想说话,便看见了她绑着的那块暗红色绣宝相花的抹额,想到刚才小姑娘眉眼弯弯同他说得那些话,他眼眸也跟着弯了一些。 「看什么呢?」 李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抚到了自己的额头处,等到指尖触碰到那块抹额,也跟着笑了,「这块抹额是定国公府那位五姑娘送给我的。」 「今天她祖母带着她亲自走了这一趟, 说是感谢你当初救了她家小五和小九。」 说起这个,她又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乐平那孩子骄傲跋扈,我今日瞧着,可真是个好孩子,长得标志不说,还爱笑,那一双天生的笑眼,瞧着就让人心情好。」 李老夫人是个护短的。 心里喜欢那个小姑娘,便见不得旁人说她的不好,想到外头传得那些谣言,她就生气,「好端端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心肠这么坏,尽传出那些乌烟瘴 气的谣言。」 又嘆道:「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能把她娶回家。」-- 李钦远哪想到祖母会突然提起小姑娘的婚事,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哪家小子,您的孙子啊...... 不过这话,他现在不好意思提。 李老夫人原本还要同他说话,看他这幅模样,一顿,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没。」 李钦远清了清嗓子,摇摇头,把手里的橘子递给她,「屋子里太热,喉咙有些痒。」 李老夫人便道:「那你再多喝些水。」又吩咐身边的人,「去移掉几盆炭火。」 身边丫鬟刚要应「是」,就被李钦远拦住了,「没事,过会就好了,您刚才要说什么?」 「刚才?」 李老夫人被人这么一打断,倒是也不说那炭火的事了,她想了想,这才想起原先要说的话,笑道:「我是想起乐平满月那会,你母亲还抱着你去看过她。」 李钦远一怔,显然不知道有这事。 「你那会还小,哪记得这些?」李老夫人见他微怔的神色,便又笑着说,「你那个时候刚会说话,我跟你母亲带你过去的时候,你爹娘还喊得不大清楚,倒是会喊妹妹了。」 「看着小乐平,就去抓她的手,把人弄哭后,你自己也跟着哭了,倒是把我们一众人都给看笑了。」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李老夫人脸上的笑就跟下不来似的,见身边这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孙儿这会还呆怔着,便又兴致很好的说起另一事,「还有乐平三岁生日那年,你非要跟着你母亲一道过去,到了那边,还说要娶乐平当媳妇。」 第222页 「哦,对了......」 她忽而又道,「你那会还亲了她一口呢。」 李钦远这次惊得都直接站起来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什,什么?我,我还亲了她?」 李老夫人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笑了好一会才去拉他的手,嗔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急什么?你母亲跟乐平她母亲关系不错,乐平还没出生的时候,她们倒是真想过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可惜......」 想到王氏那个结局,她又忍不住嘆了口气,这些欢快的陈年往事,一时也变得沉默起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乐平那孩子也是可怜的,打小就没了母亲,她那个继母虽然是好的,但到底是隔着一层肚皮。」 -- 「我就希望她以后能嫁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好好疼疼她,别让小姑娘过得那么难了。」 李钦远想起小姑娘的身世,想到她今日同他说得那些话,也跟着沉默起来,半响,他才轻轻应道:「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七郎:所以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定娃娃亲!(恨.jpg) 感谢在2020-03-1010:06:34~2020-03-1115:5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 使:银子、玖玖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5386042个;水母阿姨-更噶拉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脑斧喵喵20瓶;玖玖15瓶;银子、开心就好、江恋爱脑、大恐龙10瓶;非衣9瓶;汋汋遇事、是大切呀5瓶;啦啦啦啦啦4瓶;阿念3瓶;c&s、爱文章不爱钱、vanderyang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没写到—— 我跪了。 我明天加个更,一定写到qaq 第 142 章 第142章 「主子,您慢些。」 白露、红霜两人眼见顾无忧直往马车的方向跑去,连忙跟了过去。 马车那边的人大抵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穿着褐色春衫的婆子打了帘子,而后又朝里头的人说了一声,马车停下,没一会功夫便有一个穿着紫檀色绣如意花纹薄衫的老妇人露了面。 她满头银丝用一块嵌着翡翠绿宝石的抹额绑着,面色虽有些疲惫,但一双眼睛仍旧透着一股子精气神。 威严、端肃。 身上有着当家人才有的气势。 只那股子气势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又化成了柔软的春水,由身边婆子扶着她下了马车,眼瞧着穿着春衫的小姑娘跑到跟前,生怕她摔倒,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等把人扶稳,嘴里跟着嗔道:「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也不怕人瞧着笑话。」 顾无忧才不怕。 她快一年多没见到外祖母了,心里想念的紧,也不顾周遭这么多丫鬟、婆子瞧着,笑着痴缠上去,把自己的头靠在老妇人的肩上,嘴里嘟囔道:「我来接我外祖母,有什么好笑话的。」 王老夫人被她逗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眉眼温柔,语气又软了一些,「你这孩子。」 「舅舅、舅母他们没来吗?」顾无忧说话间往后头几辆马车看了一眼,便瞧见王昭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王老夫人也瞧见了,脸上的笑淡了一些,没去搭理人,仍旧握着顾无忧的手说道:「你舅舅这阵子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你几个表哥也有事,都让我託了礼送过来......」没提王秦氏,也就是顾无忧的舅母,王昭的母亲。 「祖母,表姐。」王昭朝两人敛衽一礼。 顾无忧这辈子跟她没什么仇怨,心中虽然不喜欢她,但碍着外祖母,该做的面子还是得做的,便也客客气气喊了一声,「表妹。」 王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和顾无忧说,「先去看看你祖母,我也有些年没见她了。」 顾无忧连忙笑着应「好」。 跟顾家的人见完面,又吃了顿饭,顾无忧便带着王老夫人去了自己的院子,一路挽着人的胳膊不肯松开,嘴里说着,「我把您安排在我旁边的院子了,就几步路,平时说话也方便。」 王老夫人笑着点点头。 等到摘星楼又四下打量一眼,瞧着院子收拾的很是干净、丫鬟婆子也很是周正有礼,心里便又满意了一些,待路过一个婆子身边时,停下脚步,打量一会才低头问道:「你是仙芝?」 孟嬷嬷一听这话,眼泪再也收不住,给人磕了个头,这才红着眼眶抬起脸,「老夫人。」 看到女儿身边的旧人,王老夫人的脸上又多了一些怅然,轻轻嘆了口气,「这些年,也多亏你替蛮蛮管着院子里的事务了。」 孟嬷嬷语气更 加哽咽了,眼泪不住往下淌,颤声道:「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生怕外祖母想起母亲又伤心起来,顾无忧连忙说道:「外祖母,我们进去吧。」 「嗯。」 王老夫人点点头。 第382页 等底下的人上了茶点,白露便把人都打发下去了,王昭也早就被人请去隔壁院子休息,如今这屋子里除了顾无忧和王老夫人,便只剩白露、红霜两个丫鬟,以及打小伺候王老夫人的许嬷嬷。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王老夫人手里握着一盏茶,话是沖两个丫鬟说的。 白露、红霜是由王老夫人一手□□而成,她发了话,两个丫鬟连问都不敢问就直接跪下了。 「外祖母......」顾无忧刚要帮衬就接到了王老夫人投过来的视线。 「你也不必急着帮她们,过会我再收拾你。」王老夫人语气平平,说完,又看着底下两个丫鬟,「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下跪?」 红霜嘴笨,还是白露低头说道:「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小姐。」 王老夫人眼皮微垂,语气极淡,「当初让你们跟着蛮蛮离开,就是念着你们打小伺候她,忠心可靠,可这一年......你们任由主子做事,不加劝阻,还连着她一起闹骗我这个老婆子?」 「老夫人......」 两个丫鬟惨白了脸。 顾无忧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做的事,便是父亲都拦不住我,更何况是她们。」 「你还有理了?!」王老夫人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道:「你那爹就是个不通事的,早年求娶你母亲的时候就这样,如今都这么大了,竟然还是这幅德性。」 「你也是,好的一概不学,那些不好的倒是学得快,你怎么不索性把我直接瞒住?还巴巴写了信来同我说?」 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也软了些,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跟他在外头的时候,他可欺负过你?」 顾无忧连忙摇头,声音带着一些藏不住的甜蜜,「没,他一向疼我,向来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王老夫人看着她,无奈道:「我是问你可被他碰过?」 顾无忧一愣,等反应过来,小脸咻的一下就红了,「没,没有。」虽然一道睡过几回,可李钦远在床上的时候,睡得那叫一个笔挺,就算抱她都是隔着一层被子,有时候她迷迷煳煳地还听人念着清心经。 看她这个反应,王老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总算还有些规矩。 又朝底下两个丫鬟说道:「婚期将近,这次就饶了你们,你们做贴身丫鬟的,不是衣食住行管好了就好,主子行事的时候,你们也得看着些,这次但凡出个什么差错,让蛮蛮名声受损,看我不收拾你们!」 打了一巴掌,又扔了一颗甜枣。 后头的话又柔和一些,「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夸你 们一句,我既然把你们送给蛮蛮,那么你们的正经主子就只有她一人,便连我也是外人,若是你们当真背着主子往我这边递消息,你们这样的奴僕,我也是不会让她再用了。」 「好了,以后去了魏国公府,你们继续好好伺候蛮蛮,该帮要帮,该劝也要劝,别主子说什么,你们都一概应好。」 见她们应了声,便道:「下去吧。」 「是。」 许嬷嬷领着两个丫鬟退下,等到她们走后,王老夫人这才卸了一身威严气,握着顾无忧的手,捨不得真罚她,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就是从小纵着你,才把你纵成如今这样!」 「无名无分跟着人,若他是个不好的,你可怎么办?」 顾无忧眨眨眼,「可他是个好的呀。」 「你!」 王老夫人更气了。 顾无忧笑眯眯地靠到人怀里,「外祖母,我又不是真傻,好不好,我心里知道,如果他不好,我也不会这样做。」 「你啊......」王老夫人看着她嘆了口气,「罢了,我来的这一路也听了不少事,这李家七郎的确是个出色的,你那父亲别的虽然不行,但疼你是没话说的,既然他都允了你们,想必这李七郎是不错。」 「我听说,他把自己的产业都划分到了你这?」 听到这个,顾无忧的脸又红了一些,点点头,「我也没想到。」 「钱多钱少不重要,心意才是最主要的,这样看来,这孩子待你的确有心。」 顾无忧多机灵呀,听她从「李钦远」变成「那孩子」,便知外祖母心里那份成见已经没了,便适时地说道:「外祖母,他真的很好,外头那些说道他不好的话,您别信,您若和他相处过,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王老夫人打小养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瞪她一眼,「我是要回琅琊的,怎么相处?」 顾无忧撒起娇,「那您就别回去了,我和他养着您,您日日看着我们,等我们有了孩子,您再帮我带孩子。」 这一派话语是藏不住的亲昵,王老夫人弯了眉,嘴里却还说着,「哪有跟着自己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住的?还给你带孩子,你倒是不怕我累着?」 不管如何,总算是被人逗笑了,亲昵地把顾无忧抱到自己怀里,抚着她的头,语气感嘆,「还记得你刚跟着我去琅琊的时候,才那么小一个,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要嫁人了。」 她这一生,底下孙子孙女虽然不少,但跟她总归是有着一层隔阂。 顾无忧是她唯一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加上心疼那早亡的女儿,便把所有的心力都给了自己这个外孙女。 第383页 如今见她要成婚嫁人,心里也是一半高兴,一半捨不得。 顾无忧也被弄红了眼眶。 祖孙两说了好一阵话,顾无忧这才问人,「外祖母,您是和舅母吵架了吗?」她没错过先前外祖母对王昭的态度,以及故意没提舅母......从前外祖 母对王昭虽然不是很亲近,但也从来没冷落过她。 她心中想着,估摸是因为那桩婚事。 果然—— 王老夫人一听这话,脸又沉了下去,「你舅母是个拎不清的。」 这事也瞒不住,而且赵承佑如今就在京中,估计蛮蛮早就知晓了也不一定,便嘆了口气,同她说,「当初永安侯替他儿子跟咱们家求亲,当场就被我打发出去了,哪曾想到,我去寺庙待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你舅母如今年纪越大,心气也是越发高了,觉得那赵承佑有出息,便一味地要给她女儿铺桥造路。」 「可她——」即使过去这么久,说起这个,她还是气得不行,「她也不想想你当初跟赵承佑是有过婚约的,如今王昭跟他定了亲,日后两家走动,她也不嫌难受!」 「我如今老了,也是管不动那一家子了,由着他们去,等我百年归去,你也不必去琅琊,省得见到他们不自在。」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 顾无忧轻轻嘆了口气,握着外祖母的手柔声说,「您也别怪舅母,我跟赵承佑既然没了干系,凭他娶谁也碍不到我。」 王老夫人看着她皱了眉。 「我知道您是心疼我,觉得舅母他们没把我放在心上,伤了您的心,可这世上的关系本来就有亲疏远近,舅舅舅母待我再好,我也是个外人,王昭才是他们的女儿。」 眼见外祖母要张口,她又笑道:「就像您待我和王昭,您肯定也是先关心我,这没什么。」 王老夫人看着她,神情复杂,嘆了口气,「你是真的长大了。」 「也罢,」 她摇摇头,「这条路既然是他们自己选的,以后是好是坏也由着他们去。」 也就没再提这桩事。 到底是坐了一路的马车,王老夫人便是身子骨再强健也有些挨不住了,顾无忧亲自送她回了院子,看她睡下了才离开,刚刚走出院子就被人喊住了,「顾无忧。」 王昭带着丫鬟到了她跟前。 白露、红霜两个丫鬟都不喜欢她,看到她出现,都轻轻皱了皱眉,按着规矩行了礼,便沉默地站在顾无忧的身后。 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变化,朝她点了点头,「怎么了?」 「我跟赵承佑定亲了。」她特地来这一趟,哪里是来看她成婚的,她就是要把这句话亲自说与顾无忧听的。 她要告诉顾无忧。 我们之间的这场仗,最终是我赢了。 顾无忧倒是没想到王昭居然会特地跑到她面前说这句话,一时的怔忡让暴脾气的红霜先开了口,「表小姐,您跟人定亲就定亲,到我们主子面前说这个做什么?!」 「红霜。」顾无忧回过神,轻轻喊了她一声,等人不忿地住了嘴,这才又看向王昭,语气淡淡,「恭喜。」 王昭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皱了皱眉,还要再说,顾无忧便又继续说道:「我离开琅琊的时候便祝 你得偿所愿,王昭,你真没必要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 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耗费更多的心思,说起话来干脆又冷漠,「我若对赵承佑还有一星半点的心思,你以为还有你现在跑到我面前说这些话的机会?」 「你!」 「王昭,我再过两天就要嫁人了,以后就是别人的妻子,我很喜欢他,至于赵承佑,他对我而言就是从前的过路人,我对他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我不管你是来跟我耀武扬威也好,还是来警告我......」 「这些对我都没用。」 「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总是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顾无忧这一番话说得理智冷清,待说完,便同王昭身边的丫鬟吩咐,「扶着你家小姐去歇息,别吵着外祖母惹她心烦。」说完也没再搭理人,她直接领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王昭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还要追上去,可还没动身就被丫鬟拦住了。 「小姐,老夫人就在隔壁,若是让她知晓您找乐平郡主的不痛快,又该训斥您了。」好歹是把人劝住了,又低声哄道,「刚才郡主说得也没错,您和她既然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婚事,何必说起这些,奴看她是真的放下了。」 王昭才不相信。 那李七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比得过赵承佑? 顾无忧肯定是故作姿态! 抿着唇看着顾无忧离开的身影,好半天才问:「我之前让你差人给侯府递信?到底递了没?」 丫鬟低声答道:「递了。」 「那他怎么没来?」王昭拧着眉,脸色很不好看,「我不是让他来接我们吗?!」 「这......」 丫鬟的声音更轻了,「恐怕赵世子公务繁忙。」 王昭沉着脸,「你再给他递信,顾无忧成婚那日,我一定要瞧见他,我要让顾无忧看着我们站在一起!」 「......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 143 章 加更 第384页 第143章 永安侯府。 赵承佑甫一下朝,盛泽就迎了过来,仍同往日一样,把家里的事务先和人说了一通,而后便提起王昭的事,「今日午间,琅琊那位王小姐和老夫人到定国公府了,而后王小姐又差小厮给您送来信,我已经让人给您放在屋子里了。」 「嗯。」 赵承佑可有可无的应一声,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等到屋子里,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信,他也没有打开的兴致,自顾自绞了一块帕子擦着手,等底下丫鬟布置好晚膳,方和盛泽说,「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是。」 盛泽打开后,刚要给人念信,可看到上面的内容,顿时又皱了眉。 「怎么?」赵承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他挑了挑眉,看着有些稀奇,坐在椅子上随口问道:「那个蠢货写了什么?」 「王小姐她......」盛泽犹豫地看了一眼赵承佑,小声道:「她让您两日后以王家准女婿的名义参加,参加乐平郡主的婚礼。」 手里的筷子落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盛泽刚要劝说,赵承佑就又跟个没事人似的重新握起那双筷子。 如今的赵承佑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盛泽见他如此,小声劝道:「您若是不想去,我便找个理由推了,左右这阵子您在朝中的事务也多。」 「为什么不去?」 赵承佑语气平平,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着,「这么好的日子,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小少爷......」盛泽皱了眉,声音也低了一些,「如今乐平郡主已经要成亲了,您也跟那位王小姐订了亲,再过大半年,王小姐就要进门了,您......」 「没人进门。」 盛泽一愣,「什么?」 「我不会娶她的。」赵承佑看着他,淡淡道:「我只会娶顾无忧。」 「小少爷!」盛泽脸色难看,还欲再说,就见人低了头,继而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出去。」 「小少爷......」 「出去!」 盛泽抿唇,最终还是轻轻嘆了口气,放下信贴出去了。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赵承佑一人,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那桌子上摆着的菜餚全是顾无忧喜欢吃的,他其实是不大爱吃这些口味偏甜的东西,可如今他却近乎病态的一点点品尝着。 就好似...... 那个人陪着他一样。 * 两日后。 终于到了顾无忧出阁的日子。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结亲,又是天子赐婚,这婚事自然办得十分热闹,便是说一句十年间最热闹也不为过了......这日还早,顾家便来了不少客人。 傅绛、柳氏在前厅、厨房忙活。 顾、王两位老夫人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尊贵人,便帮着招待客人。 而作为今日的主人公顾无忧这边,那自然是更加热闹了,且不说顾家这些姐妹,就连长平也早早从宫里出来,还有从前在一道读书的,也都过来表了祝贺。 也有好奇王昭身份的。 知晓她是琅琊来的那位后,众人的脸色便有些不言而喻了。 谁不晓得王昭如今那位未婚夫便是顾无忧从前退婚的那位?虽然说这两家没了关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也没有表姐前脚跟人退了婚,后脚就跟自己从前的准表姐夫在一起的道理。 尤其像她们这样世家大门出身,便更忌讳这样的事。 一来二去。 众人就不大爱搭理她了。 王昭从小就自视甚高,如今被人这样冷落,哪里还肯坐在这?说也不说,就抿着唇出去了,等她走后,长平就轻哼一声,「活该。」 顾无忧正在由人上妆,闻言透过镜子,目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招来白露同她说,「让人去看着点,今日家里客人多,别让她冲撞了去。」 她虽然不喜欢王昭,但也不能丢外祖母和王家的脸。 白露明事理,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承佑哥哥来了没?」一出去,王昭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索性便问身边的海棠。 海棠哪里晓得赵承佑来没来,只能说道:「这时辰还早,再说赵世子是外男,便是来了,他也是去外院。」 「我去看看。」 王昭在顾无忧这边受了委屈,便更加想念赵承佑了,只有看到赵承佑,她才能告诉自己是赢家。 海棠白了脸,哪里肯,忙劝道:「小姐,今天是郡主的出阁日,人来人往的,若是被人撞见,老夫人必定是要罚您的。」 「那就挑没人的地,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他。」 眼见海棠还要阻拦,王昭沉了脸,「你再多说一句,回去,我就找人牙子把你发卖了!」 这话直接掐住了海棠的命脉,她张张嘴,不敢再劝,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往外院走,她倒也是个机灵的,花了些钱找了个机灵的小厮,知道赵承佑已经来了,正在外院坐着,便让人请他过来。 等人的时候,她又小声劝着王昭,「我的好小姐,您待会说几句便回去吧,这里不是咱们家,若是被撞见,您的名声就完了。」 「我和他已经定了亲,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见见他怎么了?」 王昭一脸不高兴,但也知晓这是别人家,而且还是顾无忧成婚的日子,若被人撞见,的确不大合规矩,就甩着帕子说道:「知道了,等见过人,我就回去。」 第385页 没等多久。 赵承佑便来了。 海棠给人请了安,便退到亭子外头。 王昭也一扫先前那副怨气样,整个人都变得明媚了不少,她站起身迎过去,嘴里是藏不住高兴的一句,「承佑哥哥!」 赵承佑一听到这个称唿,先是一愣,等看到王昭那张脸,顿时又沉了脸。 他如今在外头一向少言寡语,这幅冷淡模样也没有让人起疑,目光淡淡地看了人一眼,没搭理她的称唿,只问,「找我什么事?」 见他这样冷淡,王昭心里也是有委屈的,可也知晓自打永安侯中毒之后,他的性子就变了许多。 而且—— 她喜欢赵承佑。 不管是从前温润如玉的赵承佑,还是如今这个冷漠淡然的赵承佑,她都喜欢。 把那些委屈藏在心底。 王昭脸上仍旧挂着笑,「我许久没见你了,想看看你。」她仰着头看着赵承佑,目光还是没忍住露出几分痴迷......这个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如今终于属于她一个人了。 赵承佑看她面上神情,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嗓音十分冷淡,「看完了,我可以走了?」 「别——」王昭回过神,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被人回头看一眼,又红着脸,不大自在地收回了手,「你,你那日怎么不来接我们?我还跟祖母说了。」 「忙。」 「好吧......」 王昭也是打小娇养长大的贵女,从来去哪里都是被人捧着、敬着,今日却接连受了冷落,她心里委屈极了,偏又不敢在赵承佑面前表露出来,生怕惹他厌烦。 勉强露了个笑,「那你先去忙吧,我跟外祖母还要在京中待几天,等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赵承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她一眼就往外走......走得时候,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看到如今的王昭,他就忍不住想起从前的蛮蛮,那个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满怀期待等着他来,又满怀失望看着他走。 不。 他怎么能拿这个女人跟蛮蛮比? 这世上除了蛮蛮是真心对他,其他女人都对他别有所图。 是他...... 负了她。 「承佑哥哥——」 身后又传来王昭的声音。 赵承佑敛了思绪,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王昭手扶着红柱,看着赵承佑,语气犹豫地问道:「你,你喜欢我吗?」 虽然已经和人定了亲,但从头到尾,赵承佑都没同她说过什么好听的话,甚至就连那日提亲,也是永安侯亲自登的门。 后来等她找上门,就听说他们一家都去了外地,连拜别都没有。 为了这事,父亲冷落了她很久,母亲也看着她嘆了好几声,更不用提祖母了—— 耳听着这番话,赵承佑挑了挑眉,突然扯唇轻笑,「你说呢?」他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看得王昭心跳加速,哪里还会注意到他话中的讥嘲,红着脸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带着海棠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赵承佑眼中讥嘲越浓,不是没有办法和她退亲,不过不是现在,从前对 不起她的那些人,他都不会放过......至于他。 赵承佑眼神微动,往摘星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那里住着的人,目光突然又柔和了起来,他把自己的一生赔给她,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在他身边。 * 摘星楼。 顾无忧已经上完妆了。 因为还要梳头的缘故,便让长平等人先去外头坐着,眼见白露打帘进来,又见她面色不好,也没立刻发问,而是等全福太太给她梳好头,客客气气请人下去歇息。 等到屋子里没有旁人了,这才招来白露问了话,「怎么了?」 白露也算沉得住气,纵然心里再生气,话也说得稳当,「表小姐去见了赵世子。」 顾无忧也没想到王昭这么大胆,她成婚的日子居然还去外院见了赵承佑,抿了抿唇,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没人瞧见吧?」 「路上倒是没人瞧见,可表小姐身边那个叫海棠的丫鬟找了个小厮,让人去给赵世子传话,还给了银子。」白露说话间,拿出一只荷包,都是普通样式,平时主子用来打赏下人的。 顾无忧接过掂量一下,嗤笑道:「她倒是捨得。」随手把荷包扔到一旁,「人怎么样了?」 白露说道:「奴婢已经吩咐人把那小厮送去张嬷嬷那边,让人打了一顿,好在是个家生子,倒是也不会外传。」 知道她做事不留隐患,顾无忧也没多说,只是指着那个荷包,同人说:「出阁前,偷偷的把这东西给外祖母送过去,再把今日的事同人说一遭。」 她是懒得管王昭的事。 但今天是她跟李钦远的大喜日子,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 男方迎亲得在女方家吃过午饭,然后再跟女方一起拜别长辈。 顾无忧虽然经歷过两回,可真到了这个日子,心里还是紧张的,李钦远早在先前就过来迎亲了,听说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进的门,这会外头几人还笑着,「你们是没瞧见,先前拦门那些人有多厉害。」 「倒也亏得咱们这位新郎官是有本事的,身边又是文又是武,没难倒他们。 第386页 「要不然今天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吃到喜酒也不一定。」 顾无忧听着这些话又是想笑,偏又因为心里那股子紧张,嘴角怎么扯都扯不起来,估算着时辰,再过一会李钦远就得过来了,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她这颗心就更是跳得停不下来。 「扑通扑通——」 就跟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一样。 外头几个姑娘家还在瞧着热闹,一听外头爆竹声又响了起来,激动的全都围到门前,兴高采烈地喊道:「来了来了!」 顾无忧一听人来了,双手都紧张地绞在了一起,丫鬟、婆子也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还是顾迢性子稳当,见她小脸苍白便柔声安慰道:「别怕,你这是要嫁给喜欢的人,以后是要过好日子去的。」 「......二姐。」 顾无忧看着她面上的温柔表情,心稍稍定了一些,又听着她的话换了好几个唿吸,心里那股紧张总算是被她压下去了。 是啊。 她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要去过好日子的。 有什么好害怕的? 顾迢见她面上松快了,便知晓她的心是落下了,又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忙从丫鬟手里握过红盖头,细细给人盖好了。 前头拦了一道门,这第二道门也没怎么为难他们。 李钦远本身就长得好看,今天这一番打扮,更是衬得他俊美无比,以前高高在上懒得同人说话,今天为了娶媳妇,嘴巴也变得甜了起来,一个个喊过去,又送上沾喜气的封红,把这群姑娘嫂子哄得合不拢嘴,纷纷簇拥着他往里头走去。 别看他表面稳当,其实他心里是很紧张的,尤其是看到端坐在喜床上的顾无忧,虽然盖着红盖头,瞧不见脸。 可只要想到这是他的蛮蛮,他这颗心就跳个不停。 他的蛮蛮就坐在那,乖乖等着他,很快,他就要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拜别顾家的长辈,然后他们就要回自己的家,从此以后,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便是在外头光明正大亲她都不会被人说道什么的关系。 他们还会养育子女。 要不是还知道不能丢人,估计这会就得同手同脚过去了。 顾无忧也察觉到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刚才哄哄闹闹的一个屋子,现在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手指突然又绞了起来,跟麻花似的。 微垂的目光透过红盖头,看着那双鞋子离她越来越近。 心跳得更加快了。 直到她听到一声带着微微颤音的「蛮蛮」,她那颗纷乱不已的心突然就神奇般地平静下来。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么紧张,有个傻子,比她还紧张呢。 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想笑。 全福太太递了红绸过来,李钦远握住一端,她握住另一端,等到外头又响起爆竹声,伴随着屋子里的「新娘出阁」,顾无忧便站了起来,和李钦远一步步往外走去。 她看不见外头是什么样子,看不见身边围着多少人,只知道身边这个人格外迁就她的步子。 顾无忧不由就想起上辈子嫁给大将军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心里其实是不喜欢李钦远的,对于她而言,李钦远就是一个见过几回的陌生人,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她。虽然也听了许多恭贺声,可那会,她心如枯藁,别说心跳了,就连笑也是艰难。 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记得。 那个男人带着她出门的时候,特意为了迁就她放慢的脚步,平日大刀阔步的人,那日走得格外慢,察觉到她握着红绸的手指有些发白,还轻轻说了一声—— 「别怕。」 身边的李钦远也轻轻说了一声。 亘古的岁月河流,仿佛穿破时空融合在一起,顾无忧心下一跳,如炸开的烟花,轻轻应了,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了!!! 呜呜呜。 女儿嫁人了! 亲妈落泪qaq 第 144 章 第144章 等拜别家中长辈,便不能再往外走了,得由家中兄长背着上花轿。 顾无忧靠在顾容的背上,不由想起昨儿夜里九非跑到自己屋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起是什么原因,才知道他想背着她出门,可他如今身量虽然比起从前是高了许多,力气也大,但爹爹生怕出什么状况,惹了笑话,自然不肯。 他不好跟爹爹争辩,便只能跑到她那,闷坐半响。 现在—— 也不知道他站在哪儿看着? 想到这。 顾无忧就忍不住想笑。 顾容听着耳后传来的清脆笑声,忍不住笑说道:「刚才跟祖母、大伯拜别的时候还哭得不行,现在倒是又开怀了,嫁给七郎就这么高兴?」 没想到会被三哥听到,顾无忧不由又红了小脸,好在有红盖头遮挡着,旁人也瞧不见,小声辩驳一句,「我又不是因为这事笑的......」 不过。 她的确很开心就是了。 顾容也没跟她去争辩,笑了笑,继续背着人往外走。 等到顾无忧上了花轿,李钦远也翻身上了马,顾迢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便没跟着顾瑜、长平她们一起去李家,只是倚在门口看着他们......她平日多是淡色衣衫,今日因为家里办喜事,打扮得要比往日艷些,就连脸上也是匀了妆的。 第387页 倒是衬得她比从前多了几分明媚和娇艷。 眼见花轿要往前去了,秋月生怕她被宾客撞到,连忙扶着她往旁边靠去一些。 「没事。」顾迢柔声笑笑,还想再去看一眼花轿,可刚刚掀起眼帘,却撞见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人高坐骏马之上,黑袍红底,面色如玉......此时阳光正好,可她看着那个身影,却仿佛置身寒窖之中。 明媚的笑僵硬在脸上,就连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 「小姐,您怎么了?」秋月疑惑她的异样,还要说话,喜乐、爆竹纷纷响起,她连忙替顾迢捂着耳朵,扶着人往里面躲了一些,等到那阵子声音过去,这才又扶着人的胳膊,语气关切地问道:「小姐,您还好吗?」 顾迢看着仪仗远去,那人早就淹没在人群中,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 * 早在去年回到京城的时候,李钦远就让人把别院开了,又吩咐林清等人寻了能工巧匠重新修葺别院,至今几月,总算是成了。这别院本来就跟魏国公府隔着一道月门,平时关了门,便是他们小两口的天地,若有事,出入主院也方便。 李老夫人和李岑参是没意见的,殷婉更加不会有意见。 因此今日成婚,在主院拜完堂之后,顾无忧和李钦远就被人簇拥着去了别院。 大婚的流程还未完。 顾无忧被人扶着坐在喜床上,比起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她这会心跳又变得快了一些,尤其是盖着盖头瞧不见周遭是个什么情形,只听 到男男女女闹笑道:「七郎快揭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她心里又是羞怯,又是紧张,细白的手指便又轻轻绞在了一起。 「新郎官,揭盖头吧。」身边全福太太笑着给人递了一柄玉如意。 李钦远点头接过,他背对着众人,握着玉如意的手都冒了汗,生怕再迟一些,那手心里的汗再多一点,这玉如意都得握不住了,便抿着唇一点点向顾无忧靠近。 看他越走越近,直到那双黑色的皂靴到了跟前,顾无忧心下一紧,紧握着的双手便更加用力了。 没一会,盖头底下突然多了一柄玉如意,等那盖头一点点往上挑,她眼前的光亮也就越来越多,昏暗地方待得久了,她这会不大适应的闭上眼睛,等稍稍缓和一些才睁开眼,便瞧见她的如意郎君正痴痴看着她。 脸一红。 她别过头,心里更羞了。 全福太太看着他们露出笑容,轻轻推一把李钦远,笑着说道:「新郎官快跟新娘子坐在一起,这后面还有好几个流程呢。」 「......哦。」 在战场人人敬畏的李小将军,现在在一干宾客和自己的新娘面前跟个傻子似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人端坐在喜床上,没了遮掩,顾无忧的脸便曝露在众人面前,她本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如今穿着精緻华丽的喜服,又化了妆,只单单坐在那,便让人忍不住屏住唿吸。 生怕唿吸重一些,都会冲撞美人。 这样的顾无忧,若是单独坐在那,只怕谁也想不到以她这样的模样,这世上谁能配得上她?可偏偏她和李钦远坐在一道,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们不配。. 那厢流程还在继续。 而围观的宾客这边,王昭听着周遭夸赞顾无忧的话,还是忍不住心生妒忌,咬着唇绞着帕子不肯松开。 而她身边的赵承佑看着坐在喜床上的两人,看着全福太太朝他们身上撒着花生、桂圆这些东西,看着李钦远怕她被砸到,身子侧偏,把人亲昵地护在自己怀中,看着顾无忧又是羞怯又是欢喜的在李钦远的怀中仰着头看着他。 心里的那只勐兽仿佛冲破牢笼,激烈的反抗着,他想不顾一切推开众人,想把顾无忧抢到自己身边。 可是不行。 还没到时候。 咬着牙把刚刚往前迈出去的一步又收了回来,他在人群中阴沉着一张脸,看到顾无忧面上娇羞的笑容时,脸上又忍不住露出几分伤感和怅然。 她从前...... 也曾这样看过他,满心满眼只有他。 全福太太端来饺子,递给顾无忧,这是今日最后一个流程了。 顾无忧也知晓这是什么东西,红着脸象徵性地吃一口,听全福太太问她「生不生」,脸红得不行,尤其身边那个傻子还一直盯着她看,她别过脸,低着头,轻轻应一声,「生。」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阵促狭的笑声。 听得她又羞又愤,恨不得捶他几拳,让他别笑。 总算是走完了流程,全福太太刚刚退到一边,傅显和齐序等人便围了过来,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拉着李钦远就说,「走走走,喝酒去,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可不能推辞。」 这是从古至今便有的规矩,李钦远纵然再捨不得顾无忧也不好推辞,只能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被人簇拥着走了。 很快。 屋子里看热闹的宾客全都离开,全福太太们也全都退下了,就连顾瑜等人也被领着去外头入座。 没了旁人,顾无忧总算是不用再紧绷着了,她没有一点形象地靠在床边,要不是头上还戴着厚重的钗冠,估计这会就直接往床上一趟,谁拽都不起来。 白露看她这幅没形象的样子,不由笑出声:「老夫人来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您注意着些,别头一天到姑爷家,就让人看了笑话,也亏得这院子里里外外全是咱们的人。」 第388页 到底是心疼她,吩咐丫鬟端来水,亲自给人拆下头冠擦干净脸,「姑爷走得时候特意跟奴嘱咐了,小厨房里给您备着吃的,您饿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唔,再过会吧。」 她现在早就饿过头了,只是觉得累罢了,弯着腰敲着自己的腿,嘟囔道:「怎么那么累。」 白露蹲在她身边,替她按着腿,「怎么可能不累,不过也就累过这一天,我问过红霜,姑爷这院子干净的很,不说房里的人,便是连个管事的婆子和丫鬟都没有,就一个小厮也只是洒扫院子,您进府后便都派出去了。」 这倒是和前世不同。 前世她嫁给李钦远的时候,是有个管事嬷嬷的,是那位沈夫人的陪嫁丫鬟,名唤素秀,不过也很好说话。 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钦远,没什么好同他见外的,便随口吩咐,「既如此,便把咱们自己带来的人分派了活计,从前做什么,如今还做什么。」 她眼皮子都快打架了,索性往身后的被子一躺,含煳道:「我先睡会,你让人煮着醒酒汤,等,等他回来了就喊我。」 然后就翻了个身,把干净的脸贴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白露看她这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放轻动作替人褪了鞋袜,又把手上身上的那些首饰全都摘了下来,给人盖好被子便去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 李钦远回来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一路醉醺醺的被人扶着回来,正好碰到白露出来打算派人去打听消息,看他回来,白露连忙朝他打了一礼,刚要按着刚才主子的吩咐,把她喊醒,还没开口,就瞧见刚才还醉醺醺的人站得直直的,哪有半点醉了的样子? 「睡了?」 看了一眼屋子,李钦远问白露。 白露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生怕答错了,便委婉小声道:「主子这几日累着了,刚才挨着床等了一会便睡过 去了,不过她嘱託奴婢,要是您来了便立刻叫醒她......」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奴去喊醒她?」 「不用。」李钦远二话不说便拒绝了,又看了看侯在门外的这些人,拧着眉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这么多人,看着就烦。 说完。 他也不顾旁人是个什么反应,直接打了帘子进去了。 几个小丫鬟哪里瞧见过这样的阵仗,手足无措地低声问道:「白露姐,这可怎么弄?」 知道他们这位姑爷是打小没规矩惯了,从来也不需旁人伺候,白露想了想便道:「听姑爷的话,都下去吧,今夜我会在这守着,你们也让厨房那边的人注意着些,水别断,免得夜里有需要。」 「是。」 外头发生的事,顾无忧是一概不知。 她正睡得香甜,直到听到耳旁传来脱衣服的窸窣声,她才迷迷煳煳地说一句,「几时了?李钦远回来没?」 带着还未彻底醒来的娇憨气,她整个人娇得不行,身上婚服还未褪下,袜子倒是脱了,白嫩的脚趾踩在大红色的锦被上,满头青丝随意散在床上,说话间,也没睁眼,只是翻了个身,露出娇艷又明媚的脸蛋。 李钦远还在脱外袍,他是怕那衣服上全是酒气,熏着她,这才离得远了先脱了。 没想到他家姑娘便是睡着,也能勾他的心魂。 把手中的外袍放到架子上,又拿着凉水擦了一遍脸跟手,也没去回答她的话,李钦远放轻脚步蛮蛮朝人凑过去,直接上了那外头的半边床。 他这么大一个人,纵使动作再轻,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顾无忧原本就是半梦半醒,这会察觉身边有人靠过来,自然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迷迷煳煳睁开眼,就瞧见李钦远正支着头笑看着她。 「醒了?」 男人好笑的问她,手指还勾着她一缕髮丝。 「你......」顾无忧一愣,等反应过来,脸顿时就红了,一边坐起身,一边抚着自己乱糟糟的头髮往外头看,想到自己这幅样子被人瞧见,不免羞愤道:「白露人呢,我都让她叫醒我了。」 看她这幅着急撩火的样子,李钦远笑得不行,伸手把她揽到自己怀中,直接和她躺在一个枕头上,抚着她的头髮说道:「急什么?你什么样,我没看过?」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都把她们打发走了,省得她们打扰我们。」李钦远忙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把这颗心彻底定了下来,忍不住,侧头吻一下她的脸,觉得不够,又亲了一口,然后带着喟嘆似的语气,喊她,「顾无忧。」 「嗯?」 李钦远垂下眼帘,看着她说道:「我们终于成婚了。」 听到这话,顾无忧心里那股子羞涩劲也散了去,她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面上也跟着露了个笑,抬手去抚他的眉眼,轻轻说道:「是啊,我们终于成婚了。」 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 手被人握住,是十指交扣的方式,手心贴着手心,这样的时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外头红烛还在燃着,而他们在那微微晃动的龙凤烛下,互相看着彼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人哑声说了一句,「我想吻你。」 这人...... 第389页 顾无忧有些羞恼,他又不是没亲过,刚刚不还亲了她好几口,非要这样直白了当地说出来,刚要嗔他一眼,还未说话,就被人掐着腰吻住了。 她这才知道他的吻是什么意思。 从前只是浅尝辄止,跟个君子似的,规矩得不行,不是碰眼睛就是碰额头,就算嘴唇贴着嘴唇,也从来不会过分深入,今日却带着铺天盖地般的气势,拉着她一道陷入那迷乱的河流。 「......唔,李钦远。」 顾无忧轻轻推着人,想挣扎。 「不对。」 「什,什么?」 「不是这个称唿。」俊美的男人在她耳边哑声哄道:「换个称唿,就饶了你。」 「唔......」顾无忧小脸通红,猜到了,却不肯叫,又被人半威胁似的亲了好一会,这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饶道:「夫,夫君。」 李钦远的眼睛顿时又明亮了许多,只是这亮光比先前还要让顾无忧觉得危险,可傻乎乎的小姑娘真是太过信任他,半点都没有察觉那如豺狼般的目光,只当他是真的放过自己了。 ...... 直到月上中天。 红鸾帐中,才传出顾无忧娇娇怯怯的啜泣,「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虽然有驾驶证,但我好几年没开车了qaq 第 145 章 第145章 第二日是在李钦远的怀中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外头早就已经日上三竿,金色的日光穿过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打进屋中,她不大舒服地轻轻哼唧了一声,想翻个身才发觉自己被人困在怀中。 顾无忧第一个念头是错愕。 不等她细想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带着满足后的愉悦,「醒了?」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嫁人了,轻轻「嗯」一声,嗓音还有些哑,想到自己昨天又哭又求的画面,新任的李夫人不高兴了,在被子里伸出手狠狠地拧了下男人的胳膊。 她这力道跟挠痒痒似的,李钦远一点都没觉得疼,轻轻「唔」了一声就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仍是好脾气的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 顾无忧气沖沖地说道:「昨天是谁说......」 李小将军懂了,半睁开的凤目中满是潋滟笑意,偏还要故作不懂,疑惑道:「说什么?」 「说......」 顾无忧张口就要把昨天的话说出来,等反应过来忙抬头去看,果然就瞧见李钦远笑得不行的样子,知道自己又是被他骗过去了,她更气了,张牙舞爪,一点都没有初嫁新妇的样子,双手去拧他的脸,在他怀里支起身,气鼓鼓地说道:「你个大骗子!」 昨天先是骗她喊了「夫君」就不闹她了。 后来又说那个不懂,那个不会,非要拉着她尝试,把她弄得精疲力尽,等到月上中天喊了几声「好哥哥」才终于放过她。 平日老实的不行,睡在一张床上还要念清心经,如今好了...... 花样那么多,还说自己不会! 比前世她刚嫁给他的时候还要厉害。 真是,真是气死她了! 李钦远看她这幅气唿唿的样子,心下乐得不行,双手抱着她的腰,由着她闹,倒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逗她了,规规矩矩认起错,「我错了。」他一边说,一边抓着她的手,亲她的手腕,委屈道:「我这不是急了嘛。」 「以前得按着规矩不能碰你......」 「你都不知道这大半年我怎么过的。」 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顾无忧又心软了,手上的力道松开一些,看他脸上露出的红痕,心疼道:「疼不疼啊?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痕迹。」 「不疼,只要你消气就好了。」 李钦远知道她的脾气,把她吃得死死的,果然这话说完,便瞧见小姑娘又心疼地揉起她的脸,一边吹着气,一边说道:「若是让父亲、祖母瞧见可怎么好?」 「那便和他们说,我惹你不高兴了,该受罚。」 「你——」顾无忧又是无奈又是心软的看着他,少顷后,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察觉到放在腰上的那只手收紧,忙推了他一把,红着脸支吾道:「别闹,还要去请安呢。」 这话说完,不等他再动就往外头喊,「来人!」然后就跟个小兔子似的,逃似的蹦下了床。 看到她跑开的身影,李钦远无奈的摇了摇头,手撑在额头轻轻嘆了口气,这还不如不亲他呢,把他勾出一身火,自己倒是逃跑了。 等小两口洗漱完便朝主院的方向去了,隔着一个院子,走起路来自然是要多花一些功夫,不过顾无忧心里还是满意李钦远这样的安排,她是不大习惯和旁人相处的,平日离得远些,总比日日待在一个屋檐下。 李钦远看着她秀眉紧拧的样子,只当她是害怕,也不顾身后丫鬟们还在,握着她的手柔声说:「家里人不多,你以前也是见过的,祖母是惯有的好脾气,早先就常常同我夸起你。」 「父亲也喜欢你。」 「至于殷夫人,她也是个好相处的。」 「那你弟弟......」顾无忧从前只跟长大后的冬儿相处过,是个聪敏毓秀的孩子,每每见到她都是规规矩矩喊「嫂嫂」,却不知道小时候的冬儿好不好相处。 李钦远听她问起冬儿便又笑道:「他是个懂事的,刚开始不熟的时候比较容易怕生,等熟了就好了。」 第390页 心里有了底。 顾无忧也就没再问什么,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前世是没有这样的,那个时候魏国公和李老夫人早就离开人世了,她也只是被李钦远牵着去祠堂拜了拜,又给沈夫人上了一炷香,这次...... 蝉衣已经侯在院子里了,看到他们携手前来,脸上笑意愈浓,迎过去,规规矩矩行了礼,恭声道:「给少爷,少奶奶请安,老夫人和国公爷都在里面了。」 「这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名唤蝉衣。」李钦远和顾无忧说了一句。 顾无忧便朝她点点头,客气道:「蝉衣姑娘。」 「您折煞奴婢了。」蝉衣笑着又行了一礼,把他们迎了进去。 快到里面的时候,顾无忧就不肯让李钦远牵着她了,虽然心里担忧未消,但她面上倒是一点异样都没有,跟李钦远规规矩矩给他们行了礼,又敬了茶,受了礼,便被李老夫人扶了起来。 李老夫人还是从前见到的慈祥模样,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总算是把你盼来了,我家这小子惯来是个没有章程的,没想到能把你娶回家,」说着又朝李钦远那边睨了一眼,笑道,「算他还有些本事。」 「以后他若欺负你,就来和祖母说,祖母帮你打他。」 顾无忧即使早就想到他们脾性好,却也没想到会这样好,先前的担忧惶恐全都消退,面上的表情也变得软和起来,她看一眼李钦远,然后柔声说道:「他没欺负我。」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上的笑便越发浓了,直勾勾的看着他家夫人,一点都没有避嫌的样子。 隔壁有丫鬟过来传话,殷婉便笑着站起身,「母亲,早膳已经布置好了,先过去吃吧,可别饿着咱们的新媳妇。」 「瞧我竟把这事忘了。」 李老夫人笑握着顾无忧的手,往隔壁走去。 等吃完饭,一家人坐在一道又喝了一盏茶,说了会话,就连冬儿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嫂嫂」,李钦远怕顾无忧不大适应和长辈相处,便拿了个「带人去逛园子」的名头把人带走了。 虽说是寻来的名头,但两人也真的逛起了园子。 比起主院,别院这边的景致打造得更为精细,早先从临安回来的时候,顾无忧便一直念叨着江南宅子秀丽,李钦远便特意着人铺造了小桥流水,融入了南北两边的风情,倒使得这座院子成了那独一份。 顾无忧瞧着欢喜,脸上的笑也掩不住。 两人逛完回去,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白露刚才就留在这,打理事务,这会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也不大好看,看到他们过来,便恭声请安:「少爷,少奶奶。」 这是顾无忧昨天吩咐的。 既然进了李家,便按着这边的称唿。 「怎么了?」 顾无忧奇怪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谁送来的?」 白露先看了一眼李钦远,见顾无忧并没有要私下说的意思,便低声回道:「是琅琊老夫人送来的,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顾无忧皱眉道:「怎么走得那么快?我先前不还和外祖母说让她多留几日吗?」想到昨儿那事,她心里便也明白过来,有些颓然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是。」 李钦远见她面色不好,亲自绞了一块帕子给她擦手,轻声宽慰道:「等过段日子,我陪你去琅琊看她。」 也只能这样了。 顾无忧轻轻嘆了口气,把脸埋在他怀里,「我打小就是外祖母带大的,外祖母对谁都苛刻,唯独对我没有话说,旁人都觉得我从前那脾气是被外祖母教坏了,可他们不知道,她是真的疼我。」 「我小时候怕打雷,底下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怕生,脾气又倔,是外祖母有一天看打雷打得厉害,披着衣服起来,看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才知道。」 「后来每次碰到打雷,她都会陪我一起睡。」 「我生病不肯吃药,也是外祖母哄着我吃。」 「我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不管做没做好,外祖母永远是夸赞我的那一个。」 她说话的时候,李钦远就安安静静听着,直到顾无忧轻轻说了一句,「外祖母待我这么好,可我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却少之又少,从前总是惹她生气,如今长大了,又离得那么远。」 「我实在不孝。」 「傻蛮蛮,你这样想,外祖母才会生气。」李钦远抚着她的发,垂下眼帘和她说,「我答应你,以后每年都陪你回一趟琅琊,好不好?」 顾无忧掀起眼帘看着他,不无感动地应了一声,「好。」 「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李钦远握着她的手,话说得有些艰难。 顾无忧情绪已经恢復如常了,这会听到这话,便疑 惑道:「什么?」 李钦远看着她,低声说:「我过阵子要去西郊大营报告......」这倒不是什么主要的,一般在京的武官都会分派到几个大营,练兵、点兵,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和她说过入朝为官而心生担忧。 顾无忧又怎么可能没听懂? 她心里早先是有芥蒂的,但也不是因为他没有提前知会她的缘故,而是怕他重蹈覆辙,如今......她早已经想通了,心里的芥蒂也早就没了,这会见他这样,反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第391页 李钦远纤长的眼睫微颤,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一番态度。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母老虎,要跟你吵一顿再离家出走才好?」顾无忧伸手点他的额头,而后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大周的百姓。」 「我不会拦你。」 「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顾无忧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许多,「你得记住,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个人,你有家有口,父亲、祖母都在家中,我也嫁到你家了,你得给我把你这条命护好了,要是你出什么事,我就......」 她咬咬牙,想了个最具威胁力的法子,「我就改嫁!」 「你也知道我的行情一直很好,就算是二嫁也能嫁得很好,我不会记得你,我会给其他男人生儿育女,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红着眼,气急败坏地吻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才分开,仍旧牢牢地握着她的腰肢,哑着嗓音说道:「你敢!」 顾无忧抿着唇,看着人笑,气息还有些喘,话却说得稳当,「所以你得好好的,我不要你替我布置后路,如果你不在了......」 眼见男人神情又带了几分冷厉,她轻轻一笑,双手挂在他脖子上,把后头的话轻轻补全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我会跟着你一起离开。」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李钦远冷厉的神情凝滞在脸上,他呆呆地看着顾无忧,看着她面上决绝的表情,掐在她腰上的手指微颤,他知道她没有骗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她真的会跟他一起离开。 这样的结果,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还难以接受。 什么都没说,李钦远把人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语气微颤,「......我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留下自己这条命。 顾无忧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回抱住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如果前世她也是这样和大将军说,如果她表现得再爱他一些,那他是不是拼死也会回来,而不是替她布置好一切,让她无所顾虑。 * 三日后便是回门。 回门礼后,小两口又进宫去拜谢了皇上、皇后,算是感谢他们的赐婚。离开的时候,顾无忧刚从未央宫出来就听到几个宫人悄声说着,「所以长宁郡主当真要嫁到突厥去?」 「这还有假,皇后娘娘亲自赐的婚,没几日,她就要跟着突厥那位新任的王走了。」 「不过这样也好,那位长宁郡主如今和家里闹成那样,之前又害了乐平郡主,京中哪家尊贵人家肯娶她?听说现在代王府又多了世子、郡主,她在家里的地位估计也怪是尴尬的。」 「我还听说这婚是她亲自求到皇后娘娘面前的。」 「可那突厥蛮荒之地,她......」 话还没说完,那说着八卦的两个宫人就瞧见了顾无忧,两人脸色微变,忙住了口,跑过来问了安:「乐平郡主。」 「嗯。」 顾无忧点点头,由白露扶着问她们,「你们刚才说长宁郡主要远嫁突厥?」 两个宫人知道她们有嫌隙,自是不敢瞒,「是,本是打算在宗室女中相看,皇后娘娘心慈,原是打算在庶出的那边相看,抬个郡主,可没想到长宁郡主会跑进宫,主动请旨。」 「娘娘和她说了好一会的话,最后是同意了。」 顾无忧皱了皱眉,还要再问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蛮蛮。」 回首看去,是李钦远过来了,她也就没再多问,走过去,由他牵着她的手,柔声问:「好了?」 「嗯。」 李钦远笑了笑,替她把脸颊旁边的两缕碎发捋到耳后,「走吧。」 「好。」 回去路上。 顾无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萧意要嫁到突厥了?」她知道刚才皇姨夫留住他,也是因为突厥的事。 李钦远没瞒她,点点头,「突厥如今虽然是咱们的附属国,可毕竟离得远,天高皇帝远,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陛下提出和亲,又派了几个官员过去,也是为了以后考量。」 话是这么说。 但嫁到突厥这样的蛮荒之地......顾无忧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李钦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抱着她柔声道:「这事也是她亲自求的,以她如今的情况留在京中还不如去突厥,而且我跟突厥这新任的王相处过,虽然是外族但自小通诗书,性子也温和,是个不错的。」 「只要她肯好好过日子,以后也不会差。」 到底是别人的事。 顾无忧也只是感嘆一会,只是想到顾瑜,不由又嘆了口气。 这两人是打小交好的关系,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有了嫌隙,但她想若是阿瑜知道,肯定也是捨不得的。 不过—— 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没想到几日后,顾无忧在家中却收到了萧意送来的请帖。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开始一个个杀青了—— 嗯? 我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 第 146 章 第146章 「这......」 白露看着那道帖子,拧着眉,「要不奴帮您寻个由头,拒了?」她是不喜欢萧意的,当初要不是姑爷帮衬,谁晓得主子会变成什么样?那种为了自己私慾害人的人,便是过多少年,忏多少悔,也没用。 第392页 顾无忧抿着唇,没说话。 只是捏着那道镶着金边的喜帖,沉吟一番才开口:「这恐怕也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了,既然人家都邀请了,就去一趟吧。」 她态度坚决,白露也就没再劝,只是抿着唇说道:「那奴吩咐人去置办东西。」 「嗯。」顾无忧点点头,「我记得我有一对白玉镯子,成色还算不错,就送那对吧。」 「......是。」 萧意这桩亲事算得上是国婚,又是以两国交好的名义,自然置办得十分热闹,不拘是从前同她有嫌隙的还是不大熟悉的,纷纷上门去恭贺了......顾无忧倒是没去那么早。 今天她只是一个道贺的人,又不是什么主人公,到时间过去祝贺一声也就罢了。 这会她正在替李钦远盘圆袍上的扣子。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李钦远皱着眉,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顾无忧便笑,「这么多人,我能出什么事?何况阿瑜也在。」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替人盘扣子,又从白露的手上拿过腰带等物,替人系好了,这才又同人说道:「而且你不是说今天和傅显他们约好了,得去西郊练兵,哪有约好人又放鸽子的道理?」 李钦远抿了抿唇,神色还是不大好,劝不动她便嘱咐白露,「你跟在夫人身边,不许离开半步。」等人应了「是」,又柔声和顾无忧说道:「我尽量早点赶回来,去接你。」 「你若是来得及便来,若是来不及也不必急着赶来。」顾无忧怕他路上奔波辛苦,声音柔和,「我吃完酒道完贺便回来。」 李钦远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打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早些回来。 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吃完早膳,李钦远先把人送到代王府门口,又嘱咐林清等人一声,这才策马往西郊大营去。 「这不是李小将军吗?」 有人瞧见李钦远的身影,疑惑出声,「他怎么在这?」话音刚落,瞧见顾无忧被人扶着出来,脸色又是一变,纷纷退到一旁,躬身问安,「乐平郡主。」 「嗯。」 顾无忧朝他们点点头,态度不算热络但也不算生疏,门前管家瞧见她,倒是忙迎了过来,恭声客气道:「您来了,先前郡主还着人来问,小的遣人给您引路。」 「劳烦。」 等到她走后,外头那些议论声才又响了起来,「这位怎么来了?不是说她们两人有嫌隙吗?」 「谁晓得?」 「不过这位长宁郡主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以她如今这个情况,不说在代王府,便是在京城,恐怕也寻不到一个什么好的出路,如 今能谋取这么一桩亲事,得这么多宗亲世家过来祝贺,又有皇后娘娘的懿旨,也算是脸上添光了。」 几人嘀嘀咕咕的往府里走去,而顾无忧也被人迎到了萧意的屋子。 还没到里面,就听到一阵热闹的恭维声,全是在恭贺萧意觅得如意郎君......顾无忧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嘲讽至极,这些人背面一套,表面一套,如今这一声恭贺又有几分是真。 「乐平郡主到。」 门前丫鬟通传一声,里头的声音突然就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似的,消停下来。 顾无忧神色无异,继续往里头走。 帘子掀起,屋子里的景象也就曝露在她面前了,不拘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或是从前说过几句话的,如今都在里面,看到她进来,一群人神色各异,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朝她问安:「乐平郡主。」 顾瑜没她们那么多心思,看到她来了,就走了过来,挽着她的胳膊,「来了。」 顾无忧朝她笑了笑,「来了。」 又把目光投向今天的主人公萧意,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端坐在椅子上,妆面全都已经好了,虽然这桩婚事筹办得急,但宫里的几位主子还是给了她应有的体面,特地着宫中的绣娘花了几天几夜赶制出来这样一身婚服,也算是配得上她的身份了。 「你来了。」 萧意看着她,也说了这么一句。 顾无忧点点头,面上并未露那些虚伪的恭维笑容,只是从白露手中拿过那只礼盒,走过去,递给她,语气淡淡:「恭喜。」 侍女春熙刚想接过,就被萧意拦了。 萧意看着顾无忧,主动接过那只礼盒,放在自己的膝上,朝人点头:「多谢。」话落,又看向众人,「你们先出去。」 众人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 可不管萧意如今在京城是什么处境,她终究还是天家人,是她们见到得行礼问安的长宁郡主,她的话,她们自然不敢不听,一个个敛衽往外退去,徐婉倒是还坐在她边上,仿佛萧意那话中的「你们」并未包括她。 直到萧意把目光投向她。 她神色一怔,半响才讪讪道:「阿意,我也要出去?」 萧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徐婉张口想说,但触及萧意眼中的冷淡又讪讪起身,敛衽出去了。 「阿瑜,你也先出去。」萧意看着顾瑜的时候,声音倒是变得温柔许多。 顾瑜皱着眉,显然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看看萧意,又看看顾无忧,最后还是顾无忧笑着开了口:「去吧。」 她抿了抿唇,这才出去了。 白露、春熙都是各自的贴身丫鬟,倒是没出去,萧意看了顾无忧一会,涂着丹蔻的手指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同人说,「坐吧。」 第393页 顾无忧也没客气,直接扶着裙摆坐了下来。 「我还是很讨厌你。」等她坐下 ,萧意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 白露拧了眉,刚要说话就被顾无忧拦住了,她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萧意也说了一句,「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萧意看了她一会,突然又笑了,她笑了好一会,笑到长睫上都沾了水珠,这才停下,随手揩了一把眼角的泪,然后看着顾无忧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嫉妒你吗?」 这点。 顾无忧的确不知道,其实她们家世相当,萧意真没什么好嫉妒她的。 而且萧意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没有当日马场那件事,只怕便是没有这一层郡主身份,她也会被众多世家求娶。 萧意似乎也没想过要她的回答,不等她答,便继续说道:「因为你总能轻易得到我苦苦追求的东西,家人的疼爱、他人的钦羡、美好的爱情......这些对我而言,困难至极的东西,你好像总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 她虽然嘴里说着怨憎的话,神色却一直很平静,就连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 「从小到大,我苦练琴棋书画,得闲便学做女红,旁人在玩闹,在和爹娘撒娇的时候,我只能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变得厉害变得强大,才能得到我想拥有的一切。」 「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说到后话的时候,她面上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可那笑意也只是转瞬即逝,不消一会,她便又恢復先前那副淡淡的模样。 她看着顾无忧,继续说,「你以为这京城中,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你吗?」 「刚才那群人,你以为有多少人是真的喜欢你?她们都嫉妒你,嫉妒你的好命,嫉妒你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拥有一切她们汲汲营营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呢?」 顾无忧终于开口了,「因为我拥有这一切,因为我让她们嫉妒,我就应该心怀愧疚和不安吗?萧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嫉妒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她们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都影响不了我的人生。」 她不是靠别人的喜欢而存活的。 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想要疼爱珍惜的人。 除了她的亲朋好友和李钦远,旁人的喜欢对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有,自然好,没有,也不必如何......她又不是万人迷,凭什么人人都得喜欢她? 萧意静静地看着她,半响,才看着她说道:「你出去吧。」 顾无忧也没有久留的意思,朝人点了点头,就站了起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身后萧意轻轻吐露三个字,「对不起......」 这一句当初她没有说出口的歉意,如今却在离别之际吐露出来。 脚下步子微顿,顾无忧手扶着布帘,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停留了一会,便继续往外走去。 等她走后。 萧意才打开顾无忧送来的那只锦盒,里面放着一对白 玉镯子。 她从来不喜金银,独爱美玉,修长的指尖抚过那两只镯子,身边春熙低声说道:「奴给您收起来吧。」 「不必。」 萧意合上盖子,「带上阿瑜送来的东西,还有这一份,其余......都不必带走。」 「......是。」 * 李钦远最终还是来了。 他这时间凑得巧,正好赶上萧意要出门,一群人都在外面围观着,倒也没注意他的到来。 「主子。」 白露在顾无忧的身边,悄声说,「姑爷来了。」 顾无忧一愣,回首去看,便瞧见李钦远正穿着一身劲服朝她走来,箭袖束腰,衬得他宽肩窄腰,似乎瞧见她在看他,面上原本淡漠的表情化开一道明媚的笑,脚下步子又跟着迈大一些。 「不是让你不用来吗?」 顾无忧目光无奈地看着人,她原本站得就比较偏,这会索性也不去观礼了,拉着人走到一旁,踮起脚尖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疼道:「你也不怕累。」 「没事。」 李钦远笑着握住她的手,「下午大营也没什么事,等参加完观礼,我便带你去外头逛逛。」 他们也有阵子没出去逛逛了。 顾无忧自然没什么意见,刚要说话,便听到前头有人说「来了来了」,她还没见过那位突厥新任君王,倒也起了几分新奇,抬眸看去,便瞧见一个外族男人正牵着萧意的手往外走。 就如李钦远当初所说。 这位新任君王看起来的确是个温润的男人,他虽然长了一张异族相貌,但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为了迁就萧意,步子迈得很小。 「在看什么?」 李钦远见她一直盯着外头,还以为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拔也,醋罈子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拉着顾无忧的胳膊,把她的脸对向自己,不高兴地说道:「不许看他。」 「你干什么?」顾无忧被他吓了一跳,一想到周遭还有不少人,要是有人回头,明艷的脸臊得不行,拍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别闹,还在人家家里呢。」 李钦远才不管这些。 以前没成婚是没办法,现在他们可是夫妻了,就算被人看到又怎么样。 第394页 只怕别人还得钦羡他们夫妻感情好呢。 「你——」顾无忧目光无奈地看着这个大醋罈,生怕真的被人看到,只能顺着他的毛哄道:「好了,我不看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钦远轻轻哼了一声,松开放在她脸上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故意偏着身子不让她看。 这个幼稚鬼。 顾无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看着他,也懒得说他。 萧意已经被人扶着走到马车旁了,她成婚没有戴红盖头,而是拿着一把团扇遮着脸,要上马车的时候,她看着拔也说道:「我想和我朋友说几句话。」 拔也笑着点头,让到一旁。 顾瑜原本就一直跟着她,如今见萧意朝她招手,立刻便过去了,握着萧意的手,眼睛红红得看着她。 「别哭。」 萧意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泪,面上挂着这一年来少有的温和笑容。 「......你我今日一别,只怕日后便见不到了。」 她心底也难受,却不愿把悲伤露于人前,稍稍停顿一会压了心中的那股子难受,才又笑着同人说,「有句话,我一直没同你说。」 顾瑜哑声问:「什么?」 「阿瑜。」 萧意轻声喊她,「对不起,辜负你的信任,你很好,是我不好。」 顾瑜一听这话,心下更难受了,红着眼眶哑着声说,「你如今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就原谅你了。」她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看着萧意,最终也只能说道:「去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事,便给我写信。」 无论她说什么,萧意一概应了。 最终还是陪嫁的宫人过来,「郡主,时辰差不多了。」她才忍着眼泪,仪态端方地回道:「知道了。」 等到宫人退下,她看着顾瑜,便是再不舍也还是松开了。 拔也朝皇宫的方向和萧景行行了一礼,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仪仗缓缓往城门口驶去,他看着身边的萧意,见她眼眶通红,用不是很熟练的汉语问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不。」 萧意放下遮脸的团扇,露出精緻的面容,看着拔也笑道:「我愿意的。」 拔也被她的笑容一晃,脸颊微红,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在那马车的轱辘声中,温声说道:「谢谢,我会对你好的。」 萧意看着他面上的笑容,须臾,也跟着笑了。 笑容比起先前,明媚许多。 她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有没有做对选择,可她不会后悔,人生中有多选择,或对或错,就如下棋,落子无悔。 她会用自己的余生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是挺喜欢萧意小姐姐的,恭喜杀青了。 第 147 章 第147章 萧意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 这些生活在京城富贵圈子里的人,从前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快到六月,这天气也变得越发炎热了,顾无忧一向苦夏,如今又跟从前一样变得懒怠起来。 今日午间。 她刚从李老夫人那边回来,便窝在凉榻上打着扇。 白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封打琅琊送来的平安信。 王老夫人已经到琅琊了,之前离开的急,还有许多话未曾嘱託,便写了几页,全是嘱託她要收敛脾气、好好和夫家相处的话......想她平日那样一个端肃寡言的人,如今却亲自提笔写了几页信。 顾无忧看着上面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白露见她捏着信,面露伤怀,知她又是想老夫人了,便柔声劝道:「老夫人知晓您如今过得好,心里肯定高兴。」 「嗯。」 略带哽咽的声音从顾无忧的喉咙口吐出,「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外祖母回信。」 白露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准备好笔墨纸砚,便请人过去。 顾无忧握着毛笔低着头,慢慢写着,不是很规矩的书信,全是女儿家的日常闲话,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都同人说了一遭,写完,想了下,又问白露,「我记得琅琊那家松宝斋是不是开到京城来了?」 突然听人提起这个,白露还怔了一小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从前王老夫人最喜欢的蜜饯,便又笑道:「是,还是从前那个掌柜,好似是因为女儿嫁到京城,他们两口子不放心,便把店一道搬过来了。」 「您是想给老夫人寄些过去吗?」 顾无忧点点头,一边接过帕子擦着手,一边答道:「外祖母这回走得急,估计都没吃到,正好过阵子三哥要去一趟琅琊,我让他放进冰盒带过去,送到琅琊给外祖母尝尝鲜。」 她想到什么便去做。 这会也坐不住了,兴致沖沖地同人说,「让人去套车,这会还早,买完你让人再跑一趟家里,给两位祖母也送些过去。」 说得是顾老夫人和李老夫人。 白露自然应好,一面吩咐人去套车,一面替顾无忧重新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 * 而此时的松宝斋,顾迢也在。 她今日没去书院,想着昨儿夜里祖母咳了几声,又见她怕苦,吃药都不肯尽心,便想着出门给人买些蜜饯,刚刚走到里面就听到一个丫鬟温声说着,「劳掌柜帮着选些糕点和蜜饯,我们回去做供品用。」 第395页 「把那七宝酥也拿上。」说这话的是一位老妇人,声音略有些刻板。 说话间还能听到佛珠相撞在一起的声音。 顾迢听到这个声音,脚步一顿,不等她掀起眼帘,身侧秋月已变了脸,看着不远处的老妇人小声道:「小姐,是......沈老夫人。」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唿,顾迢一时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那边主僕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穿着紫檀色如意纹的老妇人一边转着佛珠一边转过头,在看到顾迢的时候,她平静无波的那张脸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既然碰见了,也没必要躲开。 而且如今他们同在京城,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便是想躲......也躲不开。 就如, 她和沈绍。 顾迢微微垂下眼帘,走过去,朝人敛衽一礼,声音温和,并无异样,「老夫人。」 「你......」沈老夫人看着她,手中的佛珠也没再转了,似乎低头看了她许久,这才开了口,声音微哑,「起来吧。」 似是闲话家常,她问顾迢:「你也喜欢这家蜜饯?」 顾迢仍垂着眼帘,没看她,温声答道:「祖母怕苦,听说这家松宝斋蜜饯不错,我便想着过来给她来买一些。」 沈老夫人面上带了一些笑,似乎是想起了旧事,「你祖母一向是怕苦的......」她和顾老夫人从前也算得上是故交,可后来却因为两个小辈的事,再没联繫过......说到底,还是她心有愧意,不敢见故人。 又看了眼顾迢,见她比起几年前气质越发柔和了,想来这几年,她过得也不差...... 只是从前那个满面笑意喊她「伯母」的人,如今却用温和生疏的话语,喊她「老夫人」......沈老夫人看着她,心里有些难受,声音也不自觉哑了一些,「你,还未成婚吗?」 顾迢笑了笑,「我这样的身子嫁给谁都是拖累,还不如孑然一身,也免得害了旁人。」 沈老夫人闻言,心中微触,「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只是......」 「老夫人。」顾迢柔声打断她的话,她抬起眼帘看着面前这位白髮苍苍的老妇人,声音仍和先前一样,温和有礼却也疏远,「我从未怪过您,我先前那话也不是针对您。」 「您不必多思。」 秋月已经买好糕点了,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眼帘,又朝沈老夫人敛衽一礼,也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阿迢......」 沈老夫人看着她的身影,迈出一步,「玉谦他......」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正是领着白露过来买蜜饯的顾无忧,她看到屋子里这几人,先是一愣,继而便高兴起来,「二姐?你怎么在这?」 又看了一眼沈老夫人,忙领着人过去,朝她行了个晚辈礼,规规矩矩地喊道:「外祖母。」 沈老夫人看到她出现倒是立马就收整了面色,温和的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顾迢,知晓她不愿在旁人面前提起这些事,便又说道:「你们姐妹俩好好聊,我先走了。」 等走到顾迢身边,脚步微顿,却也没有多言,由丫鬟扶着往外走去。 顾无忧一向是不大习惯和旁人相处的,尤其是长辈,她和沈老夫人相处的 不多,也就前段时间陪着李钦远回了一趟家,心里是有些怕这位严肃刻板的老人,这会见人离开,悄悄松了口气,又高高兴兴地去挽顾迢的胳膊,撒娇道:「二姐怎么都不来看我。」 听到这熟稔的话语,也让顾迢心里那波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目光宠溺的看着把头靠在自己肩上的顾无忧,柔声说道:「怎么嫁人了还和从前一样爱撒娇?」 「又不是和旁人,我只跟你们撒娇。」 顾无忧笑盈盈地说道,想到刚才进来时,两人的氛围,她眨眨眼,又问道:「二姐,你和沈家外祖母熟吗?」 顾迢抚着她头髮的手一顿,半会又笑道:「从前见过几回面,算不上熟。」怕她多思,又问道:「你不是怕热吗?怎么这会出来了?」 「外祖母给我送来信,我想着过几天三哥要去琅琊,正好托他给外祖母送些蜜饯过去。」顾无忧在关系亲近的人面前,说话是不停的,又看了一眼秋月握着的东西,「二姐,你也喜欢吃这家的蜜饯吗?」 「是祖母,」 顾迢笑着同她说道:「昨儿夜里她咳了几声,又不肯乖乖吃药,我便出来买些酸甜的东西回家哄她。」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拧了眉,担忧道:「祖母她没事吧?」 顾迢宽慰道:「别担心,就是普通的伤风,吃几服药就好了。」 听她这样说,顾无忧才松了口气,姐妹两人又说了会话,才分开。 * 又过了几日。 顾无忧还没来得及和李钦远回家一趟,朝中倒是先发生一件事。 工部尚书韩兴昌被人举报贪墨,天子大怒,下令彻查......其实这事原本同她也没什么干系,只是这些年顾家和韩家走得比较近,又因为韩子谦韩先生曾教导过她一阵日子。 顾无忧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家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怕李钦远回来找不到她担心,顾无忧便留下红霜同人说道一声。 马车已经套好了,她领着白露往定国公府去。 而此时靠近定国公府的一条巷子,顾迢和韩子谦正在说着话,顾迢是刚从书院回来,路上碰到脸色苍白的韩子谦,知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便让车夫停下。 第396页 这会她坐在马车里,正语气关切地同人说道:「韩伯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担心,韩伯父为人一向清廉,绝对不会有事的。」. 韩家两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 如今兄长还在外头公干,父亲又进了大理寺的牢狱,家里全是女人......韩子谦这几日每天不是打关系去大理寺,就是在家里宽慰母亲、妹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差了一大截。 这会听到顾迢所言,他也只是浑浑噩噩的说道:「若是别人查办,我自然不怕,可查办此事的是沈绍,当初父亲检举沈大人,害得沈家家破人亡,我怕沈绍他会......公报私仇。」 这话 刚落。 秋月就皱了眉。 这位韩先生从前看着文质彬彬、性子为人都算不错,她私下还一度帮人说话,想撺掇小姐跟他在一起,哪想到如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韩子谦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变,勐地抬头,和顾迢说道:「阿迢,我......」 顾迢温声同他说道:「我明白的,你最近两头跑,太累了。」 「不过——」她顿了顿,后话却说得十分坚定,「我相信沈绍不是这样的人。」 韩子谦听着她话中藏不住的维护,心里越发难受,他刚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眸看去,便瞧见沈绍,他似乎根本就没瞧见人,横冲直撞地往这边过来。 韩子谦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马,神色微变,步子也不住往后退,可那马跑得实在太快了,他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韩大哥!」 顾迢却没瞧见沈绍,只看到韩子谦摔倒在地,她连忙下了马车,走到人跟前把他扶了起来,担忧道:「你没事吧?」 韩子谦语气苍白地说道:「没,没事。」 顾迢又看了他一会,见他的确没有大恙,这才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身后的马,又皱了眉......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平时哪有人敢在这横冲直撞? 她不喜欢训斥人,可这会也有了几分气。 转过身,刚想和人说道几句,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男人一身绯色官袍,高坐在骏马之上,此时正微垂着眼帘看着他们,亦或是......她,从前温润如玉的男人,即使现在看到旁人也是温文有礼,可此时望着她的眼睛却如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寒冰。 他就这样抿着唇,看着她。 顾迢就算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绍,更没想到刚才横冲直撞的男人竟然会是他,她一向温和,不仅是心性如此,也有身子的缘故,戒燥戒怒,不宜大喜大悲。 这些年,她一直做得很好。 唯有几次...... 也都是同一个叫沈玉谦的男人有关。 而此时,那个男人穿透岁月河流、穿破虚幻梦境,活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让她那颗平静多年的心终于又一次快速跳动起来。 心跳得越快。 顾迢的脸色就越白,她手捂着心口,唿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小姐!」 「阿迢?你没事吧?!」 韩子谦伸手扶住她,秋月也连忙从马车里拿了顾迢常用的药。 沈绍没想到顾迢会变成这样,神色大变,也顾不得和她置气就翻身下马,「你......」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有只东西掉在脚边,脚下步子顿住,他弯腰捡了起来。 却是一只绣着「谦」字的......藏蓝色青竹香囊。 这里三个人,他不知道这只荷包是谁掉的,可他知道这是出自顾迢的手笔。 谦..... . 韩,子,谦......!!! 他抬头,看到韩子谦搭在顾迢肩上的手,还有面上藏不住的关怀神情,目眦欲裂,手上的力道重得似乎能把这只荷包撕碎,可看到顾迢发白的面孔,他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过去。 顾迢已经被秋月和韩子谦扶着上了马车。 车夫也怕出事,手中的马鞭一扬,连忙往家的方向赶。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掉落的荷包,也没有注意到还站在一旁的沈绍,而沈绍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终究还是捨不得,翻身上马,一路跟着那辆马车而去。 直到到定国公府—— 顾迢经了一路的休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秋月还是紧张她的身体,等下了马车就扶着人往里头走,又吩咐人去找大夫。 韩家和顾家一向交好。 韩子谦生怕顾迢出事也跟着进去了。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看到巷子口的沈绍,他神色微怔,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看着这个从前的同窗好友,韩子谦低声说道:「她没事了。」 沈绍仍旧坐在马上,闻言也只是垂下眼帘,神色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在这待那么久并不是关心顾迢的身体,手中缰绳拐了个弯,马儿乖乖地转了个头,要离开的时候,他把手里死死捏着的那只荷包朝韩子谦扔去。 半句话也没说,就策马离开了。 韩子谦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这只荷包,不解沈绍的意思,刚要把人喊住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韩先生?」 却是刚刚由白露扶着走下马车的顾无忧。. 「乐平郡主。」韩子谦朝人拱手一礼。 他行完礼也没久待,朝人点了点头,便转身朝巷子口走去。 第397页 顾无忧目光疑惑地看着他的身影,刚要收回视线,就瞧见远处骑马的那个人,轻轻咦了一声,问白露:「那个,是沈家舅舅吗?」 白露答道:「看着有些像,不过离得太远了,奴也看不清。」 「罢了,」 顾无忧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傻舅舅qaq 第 148 章 给祖母请完安。 顾无忧才知道二姐生病的事,她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再去问韩家如何,连忙给祖母行了一礼,就领着白露去探望顾迢了。 大概是病人休养需要清净,顾迢这院子并不热闹,反而显得有些冷清,院里院外都没多少人伺候。 而此时的屋子里,也只有秋月一人坐在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顾迢,低声说道:「您这又是何必?」 顾迢闻言笑了笑,她的声音比平日还要显得弱气一些,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我跟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秋月还想说什么,临了却又嘆了口气,换了个话头,「刚才大夫也说了,您这身子可不能再受一丁点情绪波动了,不如同徐院长说一声,书院以后就不去了,省得您日日奔波,保不准又碰到......」 顾迢听懂了那未尽之言,却只是摇摇头,「我没事,而且快考试了,我这个时候不去也说不过去。」 「等——」她犹豫一番,「等这学期结束吧。」 秋月知她性子,但凡决定的事便不可能更改,也就没再劝。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顾迢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是跟往常似的,想把那只荷包握在自己手里。 她心情不好,或是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喜欢握着那只荷包,可伸手探了许久也没找到,顾迢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身子还没好全就坐了起来,翻着被子寻着,嘴里急道:「我的荷包呢?」 「荷包?什么荷包?」 秋月一愣,看她这幅着急样子,也明白过来她说得是哪只荷包了,也跟着起身帮忙去找,嘴里还说着,「没有吗?我记得先前是跟您那瓶药放在一起,难不成......」 声音一顿,她脸色一白,语气也带了几分无措,「可能是刚才我拿药的时候掉下了,要不我去外头找找?这会出去,应该还能找到。」 听到这话,顾迢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才摇了摇头,轻轻说道:「......罢了,有些东西,不是我的,再强求也没用。」 她说完这话,就像是泄了一身力气,往身后靠去。 「主子......」 秋月拧眉,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您来了。」 能在家中被这样称唿的也就只有乐平郡主一个人,果然下一瞬便响起顾无忧着急的声音,「二姐怎么样,我听说她刚才发病了?」 「大夫已经诊治过了,小姐这会正在里头躺着,奴给您通传。」 秋月看了一眼顾迢,见她神色已经收整得差不多了,又见她点了点头,便去外头迎人,恭恭敬敬得喊人,「郡主。」 看到她,顾无忧的心定了一定,神色也缓和一些,跟着人进去的时候,问她,「好端端的,二姐怎么突然犯病了?」 这几年,二姐将养的一直很好,连她都快忘记二姐的身子其实并不好,又想到前世二姐那样的结局,顾无忧的脸色又白了一些,问她,「大夫怎么说的?」 秋月还未答话,顾迢倒是先开了口,「蛮蛮,你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顾无忧哪里还待得住?脚下步子又迈大了一些,等走到拔步床前,好好看了看顾迢,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只有笑容依旧,心都跟着拧了起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拧着眉,语气担忧得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顾迢笑笑,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就好了,别担心。」 顾无忧怎么可能不担心? 前世二姐离世的时候,她因为一些缘故,都没能赶回来一趟,如今......她忍不住劝道:「二姐,不如咱们派人再去外头找找?三哥不是常年都去海外吗?或许那边的大夫有办法呢?」 顾迢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也不是没找过,你三哥这些年一直往外头跑,除了咱们家的生意,也是为了帮我找大夫。」 从小到大看过的大夫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宫里的,外头的,叫得出名号的,寂寂无名的......她哪个没见过?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没有人不想活着,可如今......她啊,是早就被磨尽了心气。 生死有命,又怎么能跟老天爷作对呢? 看着眼前人眼泪汪汪的样子,顾迢又露了一个温柔的笑,抬手摸了摸顾无忧的头,柔声劝道:「别怕,大夫说我这病就是要静养,只要好吃好喝好睡,跟常人无异,能活上好多年。」 「二姐......」 顾无忧的眼眶更红了,她把脸埋在顾迢的肩上,也不说话。 顾迢倒是任她靠着,抚着她的头问道:「太阳这么晒,怎么这会回来了?」 顾无忧也没起来,就靠在人身上,闷着声音说着话,「我听说韩家的事了,想着咱们两家的关系,便来家里问问......」又道,「我刚刚还在外头看到韩先生,他看起来很不好。」 「韩伯父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顾迢缓缓同她说道:「清者自清,你也不必担心。」 第398页 知道蛮蛮这么急着回来,估计也是当初听说韩家向她提亲的事。 担心蛮蛮因为这事去找上沈绍,顾迢皱了眉,后头的话带了一些严肃,「沈大人虽然是主办这事的人,可这事是陛下亲口说的,里外这么多人盯着,你可别去找他。」 又哄道:「沈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深受陛下信任,不管这事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一定会查清的。」 顾无忧本来是打算托李钦远去问问,或是帮着照顾一些,也没有要干什么的意思,她虽然生于闺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听二姐语气严厉,便也打算作罢了。 心里倒是有些疑惑。 听二姐刚才那一番话,倒像是对沈家舅舅颇为熟悉。 又想到先前瞧见的那个身影。 「在想什么?」顾迢见她拧了眉,便柔着嗓音问了一句。 「啊?」顾无忧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就我刚才下车的时候,好像看到沈家舅舅了,不过隔得太远,又是背对的身影,我也没瞧清。」 秋月正端着茶盏过来,听到这话,手中的托盘一时没握稳。 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瓷声响。 顾无忧疑惑转头,看到一向沉稳的秋月此时脸色发白,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没,没事......」 秋月连忙蹲下身子去捡茶盏。 顾无忧不是坏脾气的主,看她这幅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吩咐白露,「去帮着一些。」 等人过去后才又看向顾迢,见她脸色也有些不好,只是不等她发问,便听二姐已开口说道:「沈家又不住在这,沈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家附近呢?估摸着是你看错了吧。」 顾无忧想想也觉得是,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晚饭是在家里留用的,李钦远傍晚时分就过来了,陪着她和家里人用完饭,又被父亲叫到书房说了会话,快到亥时的时候,两人才起身离开。 路上。 看着脸色一直不大好的顾无忧,李钦远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道:「还在想你二姐的事?」 他今天过来的时候也听人说起顾迢发病的事了。 顾无忧也没瞒他,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嘆了口气,「二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知道她们姐妹俩感情一直要好,李钦远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也跟着嘆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头,「以顾家的势力,但凡能找得到的大夫,肯定是都找了。」 就是因为知道,顾无忧才更加觉得难受。 把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二姐因为这个病都不能嫁人,生怕自己耽误人家。」 「她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把她抱紧一些,揽着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头髮,柔声说,「乖,二姐如今这样也挺好的,而且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她好好静养,还是能活很久的。」 「你若是难受,以后便常回家陪她说说话。」 「......嗯。」 顾无忧点点头,又在他怀里抬起头,轻轻喊他的名字,「李钦远。」 「嗯?」 李钦远垂眸看她,笑问,「怎么了?」 因为马车的晃动,车璧上点着的烛火也跟着轻轻摇晃,可即便在这样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依旧衬得他的脸俊美无比,像一块上好的美玉,比起从前那个恣意不羁的少年郎,如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担起了相应的责任,也变得越发沉稳、内敛起来。 让人觉得可靠,也可信。 顾无忧就这样看着他,好一会,轻轻说道:「谢谢你。」 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前世他们认识的时候,那么强大,可他依旧用现有的一切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们分院居住,整个院子都是她的人,他让她不必操心后宅事务,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让她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从来不给她一丝拘束的感觉。 只怕这世上都没有像她这样轻松的新嫁妇了。 李钦远听着这话,大抵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笑了笑,也没说那些多余的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谢谢。」 若真要说。 也应该由他来说。 他们两人之间,付出最多的,明明是她。 马车的轱辘声在这寂静的夜色十分明显,而马车里的两个人却未再说话,而是轻轻依偎在一起,仿佛这世间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碰到了彼此,就不再寂寞。 * 几日后。 备受关注的工部尚书韩兴昌一案也终于查清了。 其实这事,原本也同韩兴昌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受人拖累,可偏偏犯事的这些人正是他族中子弟。 韩家本家是在江西,因为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个大人物,又仗着离京城远,韩家这些子弟平时没少打着韩兴昌的名义在外行事,贪些银钱都是小事,甚至有人强占民女,把人逼到自尽...... 那民女的父亲上告官衙,又因为韩家在江西的势力,最后落了个不了了之。 这些事情查出来后,陛下震怒,上早朝的时候就褫夺了韩兴昌的官职,又让人把那几个涉事的人员全部收押,倒是没有拖累韩兴昌的大儿子,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第399页 韩家经此一事,自然是不如从前了。 顾无忧知晓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嘆了口气。 ...... 而此时的鹿鸣书院。 韩子谦已经和徐復提出请辞了。 韩家出了这样的事,韩兴昌精疲力尽,也不愿在京城再待下去了,他们一家已经打算回老家了......徐復虽然再三挽留,可韩子谦去意已决,这会他刚从徐復那边出来,就看到了站在树旁边的顾迢。 「阿迢。」 韩子谦大步朝她走去,面上的神色比起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看到人的第一句就是关怀,「你身体怎么样?」 顾迢柔声同人说道:「多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你......」她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你真要离开吗?」 「嗯。」 韩子谦笑笑,语气温和,倒是没有一丝颓废,「其实前几年父亲便想辞官了,如今倒也算是个契机......他这一生最大的冤枉就是教书育人,我们打算在本家那边开个族学,也教其他的孩子。」 「我去那边也能帮衬他一些。」 他说完又看向顾迢,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攥紧,语气突然也变得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那边山清水秀,更适合养病,等到了那,你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教授学生,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迢摇摇头,语气抱歉地同他说道:「抱歉,韩大哥。」 却是直接婉言拒绝了。 脸上的笑容有轻微的凝滞,不过也只是一瞬,韩子谦便又恢復如常,他松开负在身后的手,垂眸看着顾迢,仍是很温柔的样子,和她轻轻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一问,只有等你亲口说出,我才能......真的放下。」 他看着顾迢,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轻轻笑了笑。 果然...... 还是没办法啊。 从怀里拿出那日沈绍扔给他的荷包。 顾迢在看到这只荷包的时候,神色一怔,继而连语气也有了变化,「这只荷包......」 「是那日沈绍给我的。」韩子谦没有瞒她,「那天我从你家出来,看到沈绍就在巷子口,我和他说了你没事,他就把这只荷包扔给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他的指尖正好落在那个「谦」字上。 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应该是误会了,你......还是和他解释下吧。」 韩子谦这话说完,便未久留,「我还要和其他先生说一声,这里太阳晒,你也早些回去吧。」眼见顾迢呆呆握着那只荷包,一言不发,他轻轻嘆了口气,摇头离开了。 很快。 这院子里就只剩下顾迢一个人。 她握着那只荷包不知道站了多久,纤弱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荷包上的「谦」字,面上神情十分复杂,本以为是寻不见了,哪里想到居然会在韩子谦这,更没想到是沈绍给他的...... 他,是误会了什么吗? 可即便他真的误会了什么,又能如何呢?他们早就不可能了。 是她亲手推开了他。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顾迢循着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沈绍正沉着脸正站在廊下,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中握着的那只荷包,见她看过去,掀起微红的眼角。 眼中萦绕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怨恨、悲愤、不甘,还有......受伤。 「玉谦,你来了?」徐復正好出来,看到沈绍便同他笑道:「快进来,咱们师徒也许久不曾见面了。」 「咦?」 徐復余光瞥见顾迢,似乎有些诧异,跟着又笑了,「顾先生也在。」 这话终于让顾迢从看到沈绍的复杂情绪中走出来,她紧紧握着那只荷包,低下头,「......院长。」又和沈绍敛衽一礼,喊人一声,「沈大人。」 「我待会还有课,先过去。」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袖下的手紧紧掐着手心的皮肉,似乎只要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不至于在人前出了差错。 沈绍目光晦暗地看着她离开,想到她那一声「沈大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韩大哥,沈大人...... 她倒是分得清! 徐復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陆山行的字,我前几天刚得了一副,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好。」 沈绍点点头,跟着徐復往屋子里走,快要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个离开的绿色身影,眼中神色复杂至极,最终却还是拂袖走了进去。 * 临近七月。 天气越热,顾无忧便越发懒怠起来了。 以前还时常去顾家走走,如今也懒得出门了,不过她倒是也不觉得闲,顾瑜和九非时不时就会上门,给她带些吃的,或是陪她说说话......若是他们没来,她就自己待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有时候就陪李老夫人看看佛经,或是陪冬儿玩闹一会,或是陪十五在屋子里玩耍。 这天。 李钦远难得休沐,没去西郊大营。 两个人懒得出门,索性便窝在书房看书,十五就在他们的软榻边上啃着核桃,咔嚓咔嚓的,地上已经积累了一堆核桃壳,腮帮子鼓得不行,还在不住地吃。 第400页 顾无忧靠在李钦远的怀里,手里拿着一本杂记话本,是讲灵异的那些。 自打嫁给李钦远后,这人说得好听,让她把书都放到书房,平时他们可以一起看书,她高高兴兴地把书全都搬了过来,没想到第二天,她收集得那些讲男女感情的话本就全都不见了。 把她气得不行,又没办法。 总归这些灵异奇志倒是给她留下来了。 「张嘴。」 李钦远剥了一颗冰冻的荔枝递到她嘴边,等她咽下又接了果核,又笑盈盈地问她,「甜不甜?」 顾无忧看书看得起劲,哪有这个闲功夫理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一句,「甜。」又翻了个身,「别吵我,我看书呢。」 这态度让李钦远委屈死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本来想好好陪着人,哪想到自己的小媳妇一点都不自觉,拿着本书不肯放,一点都不在乎他......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手里的书,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书也给扔了。 想想, 还是算了。 之前那次,他家小媳妇就跟他冷战了好几天,这次要是再扔,估计连床都不让他上了。 不甘寂寞的李小将军索性打算以□□人,把脸凑过去,语气哀怨地说道:「书有我好看吗?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怎么总盯着那破书不放?」 「哎呀,你——」顾无忧刚看到精彩处,被人一打断,气唿唿的,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白露的声音,「少爷,少奶奶,该用午膳了。」 瞪了一眼李钦远,打算待会再收拾他。 李钦远倒是依旧笑着,见她把书籤放进书页里,这才牵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刚跟李钦远坐下,就看到红霜一脸高兴的进来了,看到她这幅样子,顾无忧忍不住就笑,「高兴什么呢?跟捡了钱似的。」 红霜笑道:「您不知道,陛下给长平公主和沈大人赐婚了,现在外头都在传呢。」 「什么?」 顾无忧一愣,擦手的动作都停下来了,「给长平和沈家舅舅吗?」 等人脆生应了,她脸上也扬起笑,「这倒的确是件喜事,回头我得给长平写信,好好恭喜她下。」前世长平赐婚的时候,她在琅琊,都没瞧见,如今总算是撞上了。 余光瞥见对面的李钦远,却见他神色微怔,顾无忧一愣,语气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 李钦远回过神,摸摸她的头。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倒是也没有必要把从前的往事说出来了,反惹人难受,替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同她笑道:「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姐和舅舅的误会这辈子会解除的。 别着急。 感谢在2020-04-2416:11:20~2020-04-2611: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hakuiro_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幽清梦37瓶;kohakuiro_19瓶;契10瓶;云欢3瓶;blue2瓶;苏苏、4152976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9 章 第149章 长平公主萧无瑕被赐婚给都察院副都御使沈绍的事,没几日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沈绍身为当朝新贵,又是陛下亲信,如今又被赐婚当朝唯一的公主,一时间,在京城自是风光无限......当初沈绍的父亲开罪陛下被褫夺官位,沈家一门也跟着倾盆而倒,所有人都觉得沈家不可能再起来了。 自然—— 这位从前名冠京华的玉谦公子也成了地上泥,任谁都能踩一脚。 可谁能想到,沈绍并没有如众人想像的倒下,他继续考取功名,成为庆禧十七年的新科状元,他在外公干的几年时间,又从一个小小的知县,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如今又成了天子的乘龙快婿。 日后只怕这寂寂无名的沈家也要在京城的贵人圈里占一席之地了。 顾迢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是赐婚后的第三天了。 这几日书院学子都在准备考试,徐復念她身子不好便没让她去书院受累监考,她自知近来心绪不稳,也没有强求,每日待在家里陪着祖母抄写经书,倒也自在,今天是想着祖母的那些蜜饯快吃完了,这才出了一趟门...... 「回头给蛮蛮也带一些去,我瞧她上回挺喜欢吃的。」 「对了,待会再去一趟旁边的糖果铺子,她从前最喜欢吃那家的糖果,每回出门都要买不少。」 秋月自是一一应了,又笑道:「郡主过会瞧见您,肯定高兴。」 她是盼着主子能多出去走走,自打前几日主子拿着那只荷包回来,整个人又变得沉闷起来,就跟那年和沈公子分开时一样,也不同她说,只是一个人闷着,今日好不容易才瞧着高兴些。 顾迢也笑,「若说高兴,还是我瞧着她高兴。」 那样肆意洒脱、无拘无束的性子,是她这一辈子心心念念却始终没法做到的。 可能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她就格外喜欢自己这个小堂妹,每每瞧见她都觉得开心,又挑了几样,同秋月说,「就这些吧。」 「是。」 秋月笑着去付钱。 两人付完钱刚要离开,外头就走进几个人,边走边还在说,「那位沈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娶长平公主为妻。」 第401页 「我倒是觉得长平公主好福气,放眼整个京城,有谁比得过这位沈大人?新科状元出身,如今不过二十二,就已经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天子的左膀右臂,再过几年,只怕还要封侯拜相。」 「那位长平公主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才是真的命好。」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主僕二人,自顾自说着话,而听完这番话白了一张脸的秋月,有些无措地看着顾迢,见她神色微怔,不由担忧地握着她的胳膊,语气紧张地低声说道:「主子,您没事吧?」 顾迢眼睫微动,敛了面上那副神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秋月见她这样,反倒更加担心起来,心里也有些责怪自己,这几日怎么没去打听下,若是知晓沈大人被赐婚的事,她是怎么也不会让主子出来的。 跟着顾迢上了马车,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说道......「这几日,奴待在府里也没听到这事。」 「嗯。」 顾迢面色未改,闻言也只是慢慢说道:「应该是祖母得了风声,先封口了。」无奈摇了摇头,怪不得前几日,她去找祖母的时候,祖母的神色那么难看。 今天要不是祖母早起去了寺里,恐怕也得拦着她不让出门。 其实又是何必呢? 再怎么阻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总有一天会知晓的,何况......她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秋月轻声问道:「您,不难受吗?」 难受吗?她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难受了,或许和沈绍分开的那一日,她这颗心就已经死了......面上浮现一个很淡的笑,「我跟他已经过去了,他能有此姻缘,我为他高兴。」 「主子......」 秋月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 她现在反而不希望主子去见五小姐了。 五小姐和长平公主是表姐妹,过会瞧见主子肯定会说起此事,她是无心,可不免主子听者伤心。 顾迢却像是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仍笑着:「去,东西都买了,自然是要去的。」又同人嘱咐,「等到那家糖果铺子,你下去买一些,别忘记。」 「......是。」 * 知道顾迢来了。 顾无忧自是高兴的不行,也不顾外头太阳还晒,亲自去外头迎人,远远瞧见红霜把人迎过来,更是耐不住,直接迎了过去,高兴喊人,「二姐!」 「怎么出来了?」顾迢握着她的胳膊,无奈道:「不是嘱咐了让你不用来迎,也不怕晒着。」 「没事,就一小会。」 顾无忧挽着顾迢的胳膊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同她笑说,「刚才红霜说你来了,可把我高兴坏了。」 顾迢笑看着她:「今天祖母去寺庙祈愿,我在家闲着没事便出来走走,还给你带了些蜜饯、糖果,你平日待在家里也能吃。」 顾无忧看了眼秋月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她常买的几家铺子,眉眼弯弯,笑得越发开心了,「我先前还想派人出去买些,没想到二姐便送来了。」 外头太阳晒,她生怕顾迢身体受不住,忙迎着人进了屋。 屋子里倒是清凉的很,顾无忧最爱享受,李钦远也纵着她,家里早早就买来冰放在地窖屯着,每日凿上几盆,再由那风扇扇着......只要不总是打那帘子,那外头的暑气就进不来。 顾迢是第一次来这,目光扫过屋中布置,握着顾无忧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七郎待你很好。」 顾无忧听到这话,脸不由有些红,倒也没否认,应了一声,「他待我是很好的。」又让人去准备糕果茶点,「我今天让厨房准备了酸梅陈皮桂花汤,放在冰盒里凉着,现在估摸温度正好。」 「正好,我走了一路也渴了。」顾迢笑。 红霜吩咐人去拿酸梅汤,顾无忧便挽着顾迢的胳膊说道:「二姐,你今天就在我这多待一会吧,等吃完晚膳再走......」她是那种在熟人面前容易撒娇的性子,「要不你直接住在我这好了,我们好久没睡在一起说话了。」 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她那双水盈盈的杏儿眼都亮了起来。 顾迢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抚着她的头柔声说,「吃晚膳可以,住下来就算了,我怕七郎日后不让我进府了。」 「他敢?!」 顾无忧挑了眉,小脸娇蛮的不行。 不过也晓得二姐不大习惯在外头住,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嘱咐白露,「你让厨房多去准备些菜。」 白露自是笑着应好。 姐妹两人在屋子里说着话,大多都是顾无忧说,顾迢听......还没到吃晚膳的时候,林清便来替李钦远传话了,是由白露递的话,说是今天西郊大营事情多,得迟些回来,让她先用晚膳,不必等他。 「我们自吃我们的,谁要等他呀。」 话是这样说,但顾无忧到底还是心疼李钦远,这话刚说完,又和白露说了一句,「让厨房把菜匀一些出来,在灶上热着,等他回来就送过来。」 「你啊——」 顾迢笑着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顾无忧脸红红的,也不辩,挽着她的胳膊撒着娇。 吃完晚饭,李钦远还没回来。 顾迢本来还想陪蛮蛮待到人回来,可瞧着天色愈晚,怕祖母担心,还是提出告辞了......顾无忧虽然捨不得,但也怕过会天太黑,夜路难行,想送人出去却被顾迢阻拦了,「我自己出去便是,这天气,外头蚊虫多,你皮肤最是娇嫩,别被咬着。」 第402页 「那——」 顾无忧吩咐白露,「你提着灯笼送二姐出去。」 白露应是,顾迢也没拒绝,姐妹俩又说了会话,顾迢便出去了,顾无忧站在帘子口,看人转出院子,这才由红霜扶着回去。 还没走到门房,顾迢停下脚步,摸了摸袖子,拧了眉。 秋月问道:「主子,怎么了?」 顾迢低声说道:「前几日绣得那方帕子不见了。」 这帕子是贴身之物,虽然没有绣自己的名字,但被人捡到,也不是什么好事,白露见她们主僕神色不好,便柔声说道:「那不如秋月姐姐随我回去找找,可能是在屋子里落下也不一定。」 秋月看了眼顾迢,见她点头,便应了白露的话,又把手里的灯笼递给顾迢,同她说:「您先回马车,奴很快就回来。」 「好。」 顾迢点点头,又和两个丫鬟嘱咐道:「要是没找到也就算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两人应了,这才往门房走去。 这会天色已经黑了,顾无忧和李钦远不喜欢很多人伺候,院里院外都没多少人......顾迢这一路走去,竟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手中的灯笼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好在今天星月正好,倒是给她照亮了一条前路。 只是还没拐出小道,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朝她的方向过来。 不等顾迢回头,就被人抓住手腕往旁边的树林拖,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被拽着,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一向沉稳的顾迢也变了脸色。 不过她还是沉稳的,很快就排除一些不好的可能,尤其她感觉到抓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很迁就她,生怕她摔倒,脚步迈得很慢,又怕她疼,都不敢用力。 她心下隐约有了一个猜测,等被人压在树干上,便透过月色去看眼前的人。 这是一张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沈绍...... 沈玉谦。 从前单属于她的玉谦哥哥,如今长平公主的未婚夫。 在一瞬地错愕后,顾迢开始挣扎起来,生怕旁人听到,她连声音都不敢提得很响,像是压在喉咙口吐出来的话,「你现在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可沈绍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比起先前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把人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只手掐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反手抓着她两只手腕,身子前倾向她逼近,急促的喘息着。 突然的凑近,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的距离变得更近了,顾迢甚至觉得彼此的唿吸都缠绕在一起,像一只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她头顶,她挣扎不过,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抬眸看去,果然瞧见沈绍微红的脸。 她拧了眉,停下挣扎,「你,喝醉了?」 沈绍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死死地盯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顾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阵,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甚至有那么一剎那,顾迢觉得自己的唿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看着沈绍,多想不顾一切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想到他如今的身份,想到他即将要娶的人。 终于还是选择别过头。 「......没有。」她哑声回答,声音冷漠。 钳制她动作的两只手有一瞬地放松,可很快,那人又握紧了,此时的沈绍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赌徒,他红着眼,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亦或是,他希望得到的回答。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顾迢的额头,声音几近破碎,「顾迢。」 「你偏偏我,骗骗我好不好。」 「只要你说爱我,我可以立马辞官,带着你远走高飞,我不要娶公主,我只要你......」沈绍语带哽咽,「顾迢,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骗骗我。」 带着乞求的话语在顾迢耳畔响起,「骗骗我,好不好?」 这不是顾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绍,沈家出事的那一年,沈绍也曾跟她露出这样的软弱,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之后,他还是不肯相信......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 她也见过几次沈绍。 高中状元游街时的沈绍,离京出任时的沈绍,还有当初蛮蛮成婚时陪着七郎过来迎亲的沈绍,以及......高坐骏马之上,站在她跟韩子谦面前的沈绍。 他也从最初看到她时的愤恨,变得淡漠、冷清。 她以为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即便相见也只当对方是陌生人......如果她有幸能够多活几年,或许也能等到和沈绍相忘从前,见面的时候向对方问一声安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看着她时还一脸冷漠的沈绍,如今居然会在这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她。 像一只受了伤的勐兽,又像失去一切的赌徒。 顾迢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她在如华的月色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的委屈,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想让他不要难受...... 可她最终吐出的,却还是那样冷漠,那样绝情的一句话,「沈绍,我没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沈绍,我想我是不爱你的,我从来都没有......」 记忆中那个让他痛恨至极的人和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沈绍眼眶红得像滴血,他看着她微张的嘴唇,生怕再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些让他难受的话,就跟疯了似的,吻住她。 第403页 气息灼热,动作强硬。 像濒临死亡的人在求最后一个救赎。 顾迢像是呆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去挣扎,从前亲吻她额头都会害羞的男人,如今却跟疯了似的...... 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 「唔......」 顾迢终于回过神了,她拼命挣扎,可男人的力道,哪里是她能比的?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反倒像是把他惹怒一般,更加强硬起来。 「砰,砰,砰——」 气息缠绕在一起,她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咦,这不是二小姐的灯笼吗?怎么在这?」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紧跟着是秋月和白露喊她的声音。 顾迢神色一变,挣扎得越发厉害了。 不能让人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尤其是沈绍......他已经被赐婚了,若是让人知晓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天子再恩宠他,也不会容他! 想到这,她狠了狠心,闭着眼去咬他的舌头。 见人吃痛退开,她又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手忙脚乱地往外头跑。 等跑得远了,瞧见身后男人并未追上来,顾迢这才放慢步子,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平復着自己的唿吸往外走去。 「二小姐,您在......」白露刚在喊,看到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顾迢,一愣,忙又迎过去,「您怎么在那?」又看了眼顾迢,见她面色微白,不由又担心道:「您没事吧?」 「没事。」 顾迢勉强朝人笑了笑,又寻了个由头,同人解释,「刚才瞧见几只萤火虫,怕灯光吓着它们,没想到耽误了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秋月也迎了过去,刚握着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发觉她的手在发抖,心下一惊,她知晓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没在白露面前暴露什么,她定了定心神,温声说道:「帕子找着了,奴扶您回去吧。」 「嗯。」 顾迢点点头,也没什么力气再说什么了,没再让白露跟着,只让秋月扶着她离开。 白露目视主僕两离开,刚要回去向主子復命,就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竟然还有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厉声喝道:「谁!」话音刚落,那个黑影就走了出来,正是沈绍。 不同于先前面对顾迢时那个醉醺醺的沈绍。 此时的他,面沉如水,双眼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沈大人?」 白露一愣,忙过去给人行了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那些小厮竟也不知道通传,实在该打!」 沈绍看着远处主僕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口问道:「七郎呢?」 「少爷还没回来,」白露低声说道:「不如您去花厅先歇息一会,估计少爷再过一会也该回来了。」 「不必。」 沈绍淡淡说道:「既然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 白露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又想起刚才二小姐从树林里走出来时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心下一惊,脸色也跟着变了...... 心神不稳地回到院子。 红霜正站在门口,打着络子,听到声响抬起头,见她这幅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白露摇摇头,没说话,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回来了?」顾无忧看着白露进来,又低下头翻着册子问她,「二姐她们回去了吗?」 「......回去了。」 白露心中像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看着靠坐在软榻上的顾无忧,犹豫着要不要同人说,可她还没开口,就听人率先说道:「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过阵子长平搬到外头,我送她什么比较好?」 「是......」 白露走过去,看着那个册子,上面全是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又想到这几日主子因为长平公主赐婚的事,高兴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心里那个猜测,犹豫一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 150 章 翌日起来的时候。 顾无忧才知道昨儿夜里沈绍来过了,彼时,她正坐在梳妆镜前,闻言,便问了一声白露,「昨儿夜里,你送二姐出去的时候,没看到沈家舅舅?」 白露正在给她梳头,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响才轻声回道:「瞧见了,奴还问他要不要去花厅坐会,可沈大人说姑爷不在,不好打扰。」 「奴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同您说。」 「那也该和我说一声。」 「他是长辈,不拘是为着什么事来的,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能待在屋子里,什么都不管?」 顾无忧说完,见镜子里的白露脸色有些发白,又缓和语气,柔声说,「不是怪你,我知你做事向来有分寸......」说完,她顿了顿,回头去看人,拧了眉,语气关切,「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奴没事。」 白露摇摇头,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刚要张口,早起练完剑的李钦远就进来了。 看到李钦远,顾无忧也顾不得再问白露什么了,起身朝人迎过去,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嫌弃道:「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精力。」明明睡得比她还晚,偏偏能起那么早。 话是这样说,可在红霜端来水的时候,她还是亲自绞了一块帕子给人擦拭脸上的汗。 第404页 李钦远双手搭在膝上,弯着腰偏着头任她擦着,趁着丫鬟们没瞧见,往人耳边说了句混帐话,把小媳妇逗得脸红耳臊又抿了嘴偷笑起来。 顾无忧羞死了,又碍于几个丫鬟还在,不好说他什么,只能红着脸,瞪他一眼......吃饭的时候,和他提了句昨儿夜里沈绍来过的事,「舅舅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我还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没事。」 李钦远没当一回事,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包,随口说道:「回头我上朝的时候问他下好了。」见她小脸担忧,又笑道,「舅舅性子宽和,不会跟我们这群做晚辈的计较。」 听他这样说,顾无忧也就没放在心上,又和他说起顾迢,「昨儿夜里二姐也来了,我看她这阵子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话音刚落,李钦远手里夹着的那根油条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顾无忧看着他,目露疑惑,不明白刚才还好好说着笑的李钦远怎么听到二姐的名字突然变了脸。 李钦远问她:「二姐昨儿夜里也来了?」 「是啊。」顾无忧让人把掉在地上的油条收拾了,这才又同李钦远说道:「你昨儿夜里回来的晚,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 李钦远点点头,没说自己的那番异样,只柔声同她说道:「那过几日等我休沐的时候,你再请二姐来家中做客,把你五妹、九弟也叫上,热闹热闹。」 顾无忧哪有不应的道理,倒是也真的被人打了岔,没再去疑惑他先前的异样了。 李钦远心里却压着一股子情绪。 打算回头上朝的时候问问沈绍,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日上完朝,李钦远没跟以前似的,立即离开,而是特意放慢步子等沈绍出来后才和他并肩往外走,等到周遭人少了,问他,「我听蛮蛮说,舅舅昨天来家里了?」 「嗯。」 沈绍点头,没瞒他,「本来是想着去看看你们,知道你不在,便回去了。」 「昨儿夜里,顾迢姐也去我家了,」李钦远边说,边观察着沈绍面上的神情,「不知舅舅有没有看到?」 耳听着这话,沈绍握着玉笏的手微收,半响才转头去看李钦远,脸上挂了个不深不浅的笑,「七郎,你想说什么?」 「是我该问舅舅,你想做什么?」 李钦远压着声音说道,脸色并不好看:「你现在已经被赐婚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长平公主成婚了,你突然又去纠缠别人,到底想做什么?!」 「舅舅——」 李钦远看着他嘆了口气,「你清醒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却煳涂了?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不仅是你,就连顾迢姐的名声也会受累。」 「还有长平,你让她怎么想?」 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可沈绍的脸在这当头的太阳下却显得有些苍白,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玉笏,力道大的连指尖都发白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想要一个答案。」 他昨天路过七郎家中,看到顾迢的马车停在门房处,然后就鬼迷心窍的进去了,没让小厮通传,甚至没让人跟着,后来更是借了醉酒的名义行了越矩之事。 他这二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清醒。 唯独碰到她,什么清明,什么清醒全都不见,像个赌徒,像个疯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肯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沈绍抿着唇,站在这长长的宫道上,明明已经是三品官员,天子亲信,来日更是人人钦羡的国婿,可他却觉得自己这颗心空落落的...... 李钦远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舅舅,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问问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弄到最后,大家都收不了场。」 他不喜欢管这些闲事。 可一来此事涉及沈绍,他唯一的舅舅,二来......顾迢、长平全是蛮蛮的姐妹,他不希望来日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她夹在中间难做。 沈绍抿着唇,没说话。 他自然知晓自己要什么,他从头到尾只要一个顾迢。 为了她...... 他可以什么什么都不要。 可顾迢呢? 只怕她恨不得他离她远些吧......要不然,她怎么连骗都不肯骗他一下? 或许,他真应该放下了,不再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做她的顾二小姐,或许,来日还能唤她一声某夫人......他应该祝福她的,应该给她留一点好的念想,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去搅乱她的生活。 而他也该好好待长平。 即使他没办法喜欢她,像对待顾迢那样对待她,可他会敬着她。 * 没过几日便是太子萧景行的生辰。 宫里许久不曾热闹过了,这次萧定渊便打算好好操办下,老早就派了内务府操办生辰的事,又给宗室、官员下了帖子......顾无忧和李钦远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顾无忧一向和自己这位太子表哥要好,又许久不曾进宫,这日还没到时辰就跟李钦远先进宫了。 李钦远先去东宫恭贺萧景行,顾无忧便去了未央宫探望王皇后和长平,知道她来,长平自是高兴,怕在母后这说话不痛快,便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宫殿,又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第405页 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马上就要出宫单住了,怎么性子还是这样急。」 长平嘟囔道:「她们在,我说话不痛快。」又凑过去,跟从前两个人说小秘密时一样,小声问道:「表姐,外头都是怎么说的呀?」 顾无忧明知故问:「说什么呀?」 「表姐!」长平撅起嘴,又红了脸,两根手指攥着帕子两端转个不停,低着头嘟囔,「就,就我和沈绍的婚事啊。」 「你怎么还管起这些事了?」 顾无忧笑盈盈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怕逗得太过,又弯了眉和她认真说起话来,「都是好话,有说沈大人福气好能娶你为妻,也有说你眼光独到,毕竟沈大人如今可是京中最受贵女青睐的郎君了。」 听她细细说着—— 长平也跟个餍足的小猫似的弯了嘴唇。 顾无忧见她这样,眉眼又绽开一些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这个人,喜欢这桩婚事吗?」 长平听到这话却是一怔,这阵子有许多人问她满不满意这桩婚事,她的父皇,她的母后,甚至于她的哥哥和嫂嫂,都问过她......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她,喜不喜欢沈绍。 她喜欢沈绍吗? 「喜欢是什么样的?」长平问顾无忧,明媚的小脸上布满着疑惑。 「喜欢啊......」 顾无忧想了想才答道:「喜欢就是看不到的时候会特别想他,看到的时候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会不自觉心跳加速,又会忍不住脸红,看到一件喜欢的事物时,第一个就想和他分享,看到他高兴,自己也会忍不住高兴,看到他难受,也会不自觉难受。」 「喜欢一个人,这么麻烦吗?」 从小都是无忧无虑的人,哪里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打算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长平托着自己的下巴,拧着细细的眉毛,慢慢思索着......她打小就喜欢文採好的读书人,觉得他们厉害极了,更喜欢长得好看的事物和人,觉得赏心悦目。 恰好。 沈绍非常符合她这两个条件。 至于表姐说得那些情绪,她想起那日父皇赐婚的时候,她偷偷站子帘子后看着跪在殿中的沈绍,看着阳光折射在他身上时,把他衬得俊美无俦,那个时候她的心跳是跳得很快,脸也很红。 这阵子,她也挺想他的。 她想看看赐婚后的沈绍是怎么样的,想问问他喜不喜欢。 那这样看来....... 长平抬起头,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虽然她还没有喜欢到,想到一件事物的时候就第一个想和他分享,也没有因为他的高兴而高兴,难受而难受,可这有什么要紧呢?以后时间那么长,他们相处下去,她肯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就像表姐待那位李七郎一样。 「对了——」说完自己的事,长平又看了看顾无忧,笑得就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似的,问她,「表姐,你有宝宝了吗?」 顾无忧正在吃葡萄,听到这话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握着帕子捂着嘴唇,等缓过那股子咳劲,才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宝宝呀。」 长平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跟李七郎成婚那么久,还没消息吗?嫂嫂前头生了个儿子,长得特别可爱,可我还是喜欢姑娘......」她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撒着娇,「表姐,你快生个女娃娃给我玩吧,我把我所有好看的首饰都给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买给她。」 「你——」 顾无忧羞红了脸,又见她这幅天真模样,觉得生气都是给自己找罪受,只能没好气地拧了下她的脸,气唿唿地说道:「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太子妃嫂嫂,回头我得好好同姨妈说,管管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什么话都往外蹦。」 「我说错什么了呀?」 长平满脸无辜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偏偏又不敢跟她顶嘴,只能委委屈屈地穿了鞋子,跟着人往外走。 * 这会东宫已经十分热闹了。 虽然还没到开席的时辰,但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男宾在外头,女宾就在内院......顾无忧和长平就陪着太子妃庄氏在内院,逗弄着孩子,身侧是各家的命妇。 顾无忧虽然和庄氏没相处过几回,但彼此性子投契,倒也不觉得生疏。 这会她正被人撺掇着去抱小皇孙,身边还有几个命妇说着话,「都说未生育的妇人多抱抱小孩,马上就能怀上,乐平郡主如今抱了小皇孙,只怕不用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听到这话,顾无忧不禁红了脸。 这些命妇可不是长平,她也不能因为自己害羞就让她们闭嘴,只好低着头,语气紧张地问庄氏,「嫂嫂,是这样抱吗?」 她还没抱过小孩呢。 也就抱过她家小十五,可毕竟人和小动物还是不大一样的。 庄氏见她整个嵴背都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指导她怎么抱比较舒服,一边宽慰道:「别怕,对,就是这样,放轻松就好了......」等人抱稳后,才又说道:「我家这小子平时可没那么轻易让人抱,今天倒是听话,可见是喜欢你这个小姑姑。」 第406页 长平也在一旁,拿着个拨浪鼓,气唿唿地说道:「我每次巴巴给你拿来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拿正眼看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你啊——」 庄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一脸无奈。 顾无忧看着怀中的小傢伙,他穿得特别喜庆,绣着万福的大红褂子,还戴了个瓜皮帽,眼睛又黑又亮,此时正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趣事竟还咧着嘴沖她笑。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也因为这个笑容化了开来。 顾无忧忍不住想,若是她跟李钦远也有孩子的话,那一定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可爱。 前世她一直遗憾没能和李钦远拥有一个孩子,这辈子的话......应该可以得偿所愿了,想到这,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难不成...... 庄氏心细,见她这般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恰逢外头宫人来传话,说是可以开膳了,庄氏便笑着起身,「走吧,长平,你领着各位夫人先去。」又让乳娘把小皇孙抱着去里头歇息,和顾无忧出去的时候,这才低声说了一句,「别多想,你嫁给李小将军才多久,这是正常的。」 「我也是嫁给太子爷半年后才怀上,有些妇人都得等到一年后。」 「不过你若是着急,我那倒是有个滋补的方子,回头我让人给你悄悄送过去。」 这样的私密事拿到外头说,顾无忧脸红的不行,「我,我也没那么着急......」看着庄氏含笑的双眼,又臊得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谢谢嫂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庄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领着她往外头走。 这里女宾热热闹闹的吃着酒说着话,外头男宾那自然更是热闹非常,可也有人没融入这样的热闹处,那人便是晋王萧恪,他同萧景行道完贺之后便自己找了个清净地坐着。 他握着一壶酒,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景象,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 又有谁还记得,他的生辰也在七月? 就因为和萧景行相差没几天,所以从小到大,他都被人遮掩锋芒,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过过,虽说父皇每次都会让德安给他送来礼物,可这怎么能一样? 他也是皇子! 他也姓萧,比萧景行差不了多少...... 凭什么萧景行的生辰就能办得这样有声有色,人人恭贺,而他呢?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连个祝贺的人都没有。 越想。 萧恪心中的愤恨便越发藏不住,没法和人诉说,他只能低着头喝着闷酒。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 亭子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萧恪抬眼看去,讶道:「承佑,你怎么来了?」 赵承佑笑笑,坐在萧恪身边,「我看王爷一个人在这,便过来看看。」 「你不该来的......」萧恪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这样的日子,你应该待在那,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为伍。」他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苦闷的仰头饮尽。 赵承佑温声说道:「我一直都记得,在我还只是一介白衣的时候,王爷是怎么待我的。」 他边说,边给萧恪倒了一盏酒,像是为人不值一般感嘆一句,「王爷也是皇子皇孙,不该被这样冷落。」 萧恪听到这话,自嘲道:「那又有什么用?等到父皇去了,这天下便是他萧景行的天下,我......只怕日后连在京城都待不得,还谈什么冷落不冷落。」 「王爷就不恨吗?」 赵承佑看着萧恪抬脸看过来,直视着他的双目,「您的母妃宸妃娘娘是陛下最心爱的女人,您更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可就因为太子身后有王家的势力,所以无论您做得有多好都只能屈居于他之下,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生辰礼都没法操办。」 「晋王殿下,您真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萧恪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怔忡到后来的震惊,他勐地起身,手里的酒盏掉在地上,酒盏破碎,酒水四溅,他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压着声音,低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承佑,你疯了不成?!」 「殿下——」赵承佑神色坦然,在萧恪的注视下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缓,「微臣只是为您不值。」 「想想您那些叔叔们的结局,等到陛下驾崩,您觉得......您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他这话说完便朝人拱手一礼,「三日后便是殿下的生辰,殿下若是愿意,微臣愿陪您喝一盏薄酒。」 然后就不再多言,径直走出亭子。 萧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还是觉得荒唐至极......赵承佑说得那些话,他不是没想过,可那也只是心有不甘时闪过的一个念头罢了,他从小没有母妃,仰仗父皇的疼爱长到现在,知道父皇最大的期望就是盼着他健康安稳。 而且他身后的势力又怎么比得过萧景行? 取而代之—— 那也得有本事! 「荒唐,实在荒唐......」萧恪看着赵承佑越行越远的身影,嘴里低声呢喃。 可即使他这样说着,心中还是有一只蛰伏多年的勐兽似乎在和他悄声说着话,「他哪里说错了?你也是皇子皇孙,你的母妃是宸妃娘娘,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你有哪里比不过萧景行的?」 第407页 「他就是命好,脱胎到了王皇后的肚子里!」 「要论起真才实学,萧景行还不一定比得过你!」 「你已经被人压了二十多年了,难道你还想被他压一辈子吗?等到萧景行登基,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 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萧恪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他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生怕旁人看到他如今这幅样子,连一句告辞都来不及说。 赵承佑并没有走远,他看着萧恪离开的身影,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 这人果然还是像前世那样懦弱,怪不得前世会输得一塌煳涂...... 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找上萧恪。 不过还好,这人虽然煳涂,但也好煳弄,而且这世有他的帮衬,相信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成效......收回眼帘,他继续往人群密集中走去,目光未看向今日的主人公萧景行,而是看向他身边的李钦远。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李钦远也看了过来。 在看到赵承佑的时候,他眉心微动,薄唇轻抿,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注视,最后还是赵承佑先收回眼帘,如一缕寂寂夜色下的幽魂,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七郎,在看什么?」萧景行见他一直望着前方,笑着问了一句。 闻言。 李钦远收回视线,「没什么。」 「只怕七郎又是在想他家夫人了。」说话的是一个宗室子弟,这里都是从小认识的,几个人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 李钦远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握着酒盏,挑眉嗤笑,「我想我家夫人,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这种没有成婚的人是不会体会到我们成婚男人的乐趣。」 「哎呀,李七郎——」 几个人笑闹成一团,李钦远倒是也没再去想赵承佑的事。:,,, 第 151 章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 李钦远夫妇刚刚走到马车旁,就有一个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寻了过来,手里握着一张方子,看到两人先行了礼,然后同顾无忧说道:「郡主,这是我家主子着奴给您送过来的,她说今日招待不周,等来日再请您和怀远将军过来用膳。」 白露上前接过帖子,顾无忧同人客气道:「劳烦姑娘跑这一趟。」又说:「替我跟嫂嫂说一声,多谢她了。」 宫人笑着应了。 顾无忧便也没再说什么,和李钦远上了马车。 白露和车夫坐在外头,这马车里头也就他们夫妇二人,李钦远刚才在外头憋着没问,这会却有些忍不住了,看着顾无忧手里的方子,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无忧哪好意思和他说? 怕人追问便含煳其辞地说了一句,「就是一个普通的滋补方子。」 可李钦远一向关心她,平时便是轻轻咳嗽一声都要着人请大夫,更不用说是什么滋补方子了,剑眉拢得更深了,握着人的手,紧张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无忧小脸微红,轻声说道:「没......」 「那好好的,你要滋补什么?」李钦远死追着不放,又道,「罢了,回头我让人去问问这里都是什么东西,别吃坏了。」 看他这幅紧张样子,估计回头到家就得着人去问了,想到不用多久那些人全得知晓她急着怀孕,顾无忧就头大的不行,知道自家这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在他面前丢人,和在所有人面前丢人......顾无忧还是选择了前一种。 揪着人的袖子,无奈道:「你别去问,就是......」 李钦远看她这幅样子,更着急了,「就是什么?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顾无忧看着他,似是泄了全身的力气,最终还是无奈吐露一句。 马车里有短暂的沉默,衬得那马车外的轱辘声越发清晰了,好一会,李钦远才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不等人回答,他就气急败坏地说道:「顾无忧,你是觉得你男人没用,要用到这些才能让你有身孕,还是觉得我还不够疼你?」 气红脸的李钦远把人困在自己的怀里,目光危险地看着她,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顾无忧被困得无处可躲,只能靠着马车,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是很普通的一个滋补方子,其他妇人也都在吃......又,又不是说你不行。」 最后几个字被她压得格外的轻。 「那也不行!」 李钦远没好气地看着她,「是药三分毒,你没事吃这些做什么?你要真想早些怀上,回头我多疼你几次便是。」 他一副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又有些生气和委屈,「谁每天晚上哼哼唧唧,又是喊疼又是喊不要的,我看你年纪小可怜才纵着你,你倒好......」李小将军觉得自己一腔好心都被人吃了,咬着人的耳朵,气哼道,「今晚回去就好好收拾你。」 说完还直接收走了那张方子,往那烛火上一点就扔进了铜盆里。 看那火星一点烧了个干净,才又说道:「以后没事别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让我知道,看我怎么罚你。」 顾无忧看着那烧得只剩一点灰烬的方子,心里觉得可惜极了,这些滋补方子都是各家不外传的东西,她拿到手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还看?」李钦远瞪她一眼,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人带到自己怀里,后头的话倒是缓和了一些,「我们才成婚多久,哪用得着这样着急?」话说到这,一顿,他突然握着人的手拧眉道:「可是祖母说你了?」 第408页 想想家里这些人,也就祖母有这个立场和可能。 「没,祖母没说我。」顾无忧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就是今天在嫂嫂那看了皇长孙,觉得可爱,这才想着我们若是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李钦远见她神色坦然,没有隐瞒,轻轻松了口气。 而后才又同人说道:「孩子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没用,而且我们成婚才几个月,我和你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想到以前韩星安那臭小子跟着他们的日子,李小将军就觉得若是多个小崽子,他在家里的地位肯定要下降一大截,而且他家小媳妇绝对一心管着小崽子,不管他了。 想到这。 他就更不想要什么小崽子了。 顾无忧奇怪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啊?没什么......」李钦远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是已经成婚的人了,跟还没踪影的小崽子吃醋的事还是放在心底比较好,免得让他家小媳妇觉得他幼稚。 轻轻咳了一声,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无聊了?」 他思来想去也就这些可能了,要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就急着要孩子了?想想也是,他们成婚以来,他大多时间都在西郊大营,每天早出晚归的,她一个人在家肯定无聊。 顾无忧看他面上的神情,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怕他待会又得自责起来,忙道:「我就是看皇长孙可爱,没想那么多......好啦,我不想这事了,也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说得对。 孩子是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没用。 而且这辈子她身体又没什么问题,总能怀上的。 「真的?」李钦远看着她,一脸不信。 顾无忧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真的,比珍珠还真,我要是私下乱吃,随你罚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钦远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低头亲了她好几下,而后低声说道:「等这阵子忙好,应该会空一些,到那个时候,我就在家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他心里还是记挂着欠她的陪伴。 顾无忧笑着摸摸他的脸,低低应了一声好。 「不过——」 「什么?」顾无忧仰头看他。 不是十分明亮的马车里,李钦远微垂的眼中透着藏不住的欲色,他年纪轻、精力足,早就不满自家小媳妇晚上的推阻了......现在有着正当理由,他一本正经的附在人耳边说道:「我觉得有件事,我们是可以多尝试几次。」 顾无忧一下子就听懂了,她脸臊得不行,刚要张口拒绝就被人吻住了。 「唔......」 男人力气大,顾无忧挣又挣不过,小脸又羞又委屈,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失策,早知道嫂嫂说那些话的时候,拒了就好了。 现在好了。 以男人这一身精力,她都能预感到以后的日子有多惨了。 马车外。 有人说道:「那是......怀远将军家的马车吧?」 赵承佑循声看去,便瞧见一辆乌木制的马车跟他们擦肩而过,以他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暖色烛光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他坐在骏马之上,看着这幅情形,握着缰绳的手收紧,隐藏在黑夜中的脸更是阴沉的不行。 偏偏身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还在说道:「这怀远将军可真够厉害的,少年得志,又是掌管李家军,又娶了乐平郡主,好事全占尽了,可真是让人艷羡啊。」 「也是他自己厉害,我可听说了,他掌管的那个商号如今生意也是红火的不行。」 「到底是天纵英才,不是我们这等凡人能比的。」 ...... 一群人说说笑笑,突然瞥见身边的赵承佑,声音又是一顿,有人压着嗓音说道:「小声些,赵世子还在。」 「在又如何?」有人奇怪道:「这乐平郡主同他早没什么干系了,再说这可是天子赐婚,有什么好避讳的?要我说啊,这位乐平郡主也实在有眼光,能慧眼识珠,若......」 话还没说完,他就接到两道阴鸷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他的灵魂一般,让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 回头去看,却什么人都没瞧见,只有一个远去的身影,在这黑夜中越行越远。 「孙大人,怎么了?」 「没,没事......」 想到刚才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孙大人觉得头皮发麻,方才的那些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承佑回到家,已是三刻钟后。 他阴沉着脸翻身下马,不等小厮请安,就直接把手中的马鞭扔了过去,然后一言不发地往里头走去......盛泽倒是仍旧像从前一样,在院子里等着他,看到他回来忙迎了过来。 见他神色阴沉,心下一个咯噔,语气关切地问道:「小少爷,您怎么了?」 赵承佑没说话,推开门,也不管桌上的茶是凉的,就直接喝了,连着好几盏才压下心头的那股子火气。 「您......」 盛泽拧着眉,担忧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赵承佑勉强压制着火气,没朝盛泽撒气,又喝了一盏凉茶,这才沉声问道:「北狄来信了吗?」 一听这话,盛泽面上的表情就变得越发不好,他目光犹豫地看着赵承佑,刚想再劝说一回就见人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死气沉沉,低下头,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今天早上有人送来的。」 第409页 递给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少爷,若是让人知晓,您,您就彻底完了!」 私通敌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早就完了。」 赵承佑没有理会他的劝阻,直接拿过那封信,用信刀拆封后,见那信上写得全是北狄语,他看了一眼,递给盛泽,「上面写着什么。」 盛泽是盛老爷早年捡回来的孩子。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身上流着一半北狄人的血脉,这次赵承佑也是藉由盛泽的手接触到了北狄那边。 眼见烛火下盛泽犹豫的表情,赵承佑失去耐心,直接夺过那封信往外头走。 盛泽一惊,忙道:「小少爷,您要去哪?!」 赵承佑语气冷淡:「盛叔既然如此为难,我便去找别人,总归这京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人通北狄语。」 盛泽哪里敢让他去找别人,连忙跑到人跟前,拦了他的去路,自知劝不住,他只好接过那封信,低声说道:「上面写着,北狄皇室很满意您的计划,他愿意联合其他几个部落陪您一道完成这个计划,只要事成之后,大周皇室出兵帮他解决西夷。」 他念完重新把信递给赵承佑,没再说一个字。 解决了这一件事,赵承佑心下稍稍放松一些,他连月筹谋,就是为了这个......如今就只欠萧恪那一把东风了。 盛泽见他神色微松,低声说道:「小少爷,您可想过,晋王殿下或许并不想谋反。」 「他会。」赵承佑说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个人想要一辈子被人压着翻不了身,只是还需要一把火。」 盛泽一愣,「什么火?」 赵承佑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里面,从一只锦盒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盛泽,同他说,「回头你找个同咱们没关系的人把这封信送去晋王府。」 「这是什么?」 烛火幽幽,赵承佑看着那封信,轻声嗤道:「当年宸妃娘娘去世的真相。」 「什么?!」 盛泽心下大惊,觉得这封信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又有些讶异,「小少爷,这样的宫闺内秘,您是怎么知道的?」当初宸妃仙逝的时候,小少爷还没出生呢。 赵承佑却没有回答,只是淡声吩咐,「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盛泽张口想说,但想到这一年来,小少爷的变化,还是低了头,「......是。」要退下的时候,他想起一事,和赵承佑说道:「小少爷,今天小小姐来信了。」 赵承佑皱眉,「她又闹什么?」 盛泽低声答道:「小小姐不想待在本家,想来京城,可族中的人得了您的吩咐,不敢帮她。」 「吩咐族里的人,好好看着那个丫头,别让她四处乱跑......」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能做得也就护她一生荣华平安,至于别的,他拿不出也懒得给。 「族里的条件是差了一些,小小姐不高兴也是正常的。」盛泽最疼爱的便是他们这对兄妹,还想帮着劝说几句,就听赵承佑语气冷淡地开了口,「盛叔难道忘记我现在是在做什么?」 「让她待在族中是为她好。」 眼见盛泽变了脸色,他也懒得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下去吧。」 直到人低声告退。 赵承佑才神色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人一闲下来就容易乱想,他忍不住就想起今天回来时看到的那辆马车,想到那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原本平静下去的神色顿时又变得阴沉起来,本以为经歷了那么多,他可以忍耐、可以等,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日比一日恩爱,他就快要发疯了! 他等不了了! 也不想等了! 寂寂夜色下,整座永安侯府都变得安静起来,而这门窗紧闭的室内,只有赵承佑微喘的唿吸,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暴怒的勐兽。 直到目光扫到架子上那只陶瓷女娃娃,神色才有几分缓和,气息也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三日后。 正是晋王萧恪的生辰。 而就在这一日,赵承佑被萧恪一封秘信叫到了晋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个更! 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第 153 章 沈绍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神色黯淡, 那双与李钦远颇为相似的眼睛, 此时仿佛熄灭了所有的光亮, 竟是要比这深夜还要显得空洞几分。 长风见他这幅神情,心下一惊,连忙迎了过去,扶着沈绍的胳膊, 担忧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沈绍摇摇头, 声音嘶哑, 若不细听的话,甚至都有些听不清楚。 没让长风扶他, 侧头看了眼身后, 夜色漆漆, 早先被他掀起的布帘早就归于平静,负在身后的手被他紧攥着,先前顾迢和他说得那些话还在耳边萦绕,一字如一刀, 次次扎入他的心脏, 疼得他甚至想不顾体面的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看见。」他哑声问长风。 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 他还是满心在意着她,不愿旁人知晓,生怕坏了她的名节。 「没,属下一直守在外头, 并无人进来,只有顾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长风犹豫道,「她从小厨房过来,属下离得远,没能拦住。」 「她没事。」沈绍哑声一句,又看了一眼那块布帘,才收回目光,沉声道:「......走吧。」 第410页 想来以后—— 他是不会再来了。 他从不怕得罪权贵,亦不怕开罪陛下,纵使落得满盘皆输,又要从头开始,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可是怎么办呢?他的阿迢根本不要他,对她而言,他是累赘亦是负担。 他的存在,只会让她难受,让她痛苦。 沈绍想笑,偏又笑不出,清隽的脸上凝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年轻的时候,他也恨过顾迢,觉得自己一腔爱意竟然被这样白白糟蹋,觉得那么多的年岁那样真挚的爱意,竟然只是一个谎言,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等到有朝一日,等他登上高位,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娇妻儿女站到顾迢面前,让她后悔。 可后来...... 他离开京城,去了许多地方,最终又回到京城,原本以为经了这么长的年岁,他也可以放下了......不再爱她,也不去恨她,把她当一个陌生人,亦或是一个故交。 也许, 等再过几年。 等他的心性再平稳些,他也可能和她同坐一席,为过往敬一杯岁月茶。 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顾迢就是他的劫,是他这一生都没法勘破的红尘孽......亦是他的女菩萨,是他在昏暗岁月里,支撑他走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他的女菩萨不要他了。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要他。 沈绍脸上的笑当真难看极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明明身形依旧如隽直的青竹,可硬是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站在他身边的长风见他这幅模样,不知如何去劝,他是个嘴笨的,只是觉得主子这样,还不如大哭一场,也好过这样笑不笑,哭不哭,刚想开口说一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沈绍也听见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昏暗的双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在看到来人时,那眼中才升起的光亮突然又熄了下来。 不是她。 他没有谈话的兴致,目光淡淡地看着秋月。 秋月跑得太急,这会唿吸还有些不畅,可她目光死死盯着沈绍,像是哭过一般,红彤彤的,等到唿吸顺畅了,张口就是一句严厉的责问,「沈大人,您到底要折磨小姐到什么时候?!」 沈绍还没说话,长风就皱了眉。 他拧着眉,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子今天是来给顾小姐送药的!那人参养荣丸是主子参考古书,请了无数有名望的大夫调制出来的,你......」 他是不忍主子一腔好意被人误会,可沈绍却不欲多提,刚想打断长风的话,就听到一向沉稳的秋月冷笑道:「送药?我们国公府缺这一瓶两瓶药了?要你们大夜里来送?!」 不等主僕二人开口,她又道:「沈大人,你跟小姐从小相识,难道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病吗?您明知道小姐不宜悲喜,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 沈绍皱了眉,停下要说的话,问她,「你什么意思?」 难道...... 他心下一个咯噔,顾迢这次发病竟是因为他? 可,为什么? 她不是不爱他吗?不是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他吗?刚才看到他的时候,都能一脸生冷的望着他,说出来的话比寒冬的刀子还要来得凌厉,这样的顾迢,怎么会为他发病? 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闪过,可那个念头太快也太急,不等他捕捉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双目通红,夹着恨意望着他的秋月,沈绍突然急了,他迈了步子拉住秋月的胳膊,近乎急切的逼问道:「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迢她,她对我......」 胳膊被人用力抓着,秋月疼得皱了眉,可她没去挣扎,抿着红唇恨声道:「沈大人,所有人都说您聪慧,说您厉害,说您是这世上少有的明白人,可为什么在有些事情上,您就那跟个傻子一样!」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长风当场就变了脸,偏又没有沈绍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目光不喜地看着秋月。 而秋月呢? 她的面上是讥嘲,是恨意,「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小姐自小心善,平时见到不认识的乞丐都要下车给些银子,家里有丫鬟小子生了病,也是帮着找大夫,送银子......可为什么会在您最需要她的时候,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我.......」 沈绍神色仓惶,声音哑涩,「我不信她是那样的人,可她说......」 秋月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她说她不爱您,说离开您也能过得很好......」看着沈绍面上的表情,她想放声大笑,可又觉得她的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她的小姐自小失怙,被老夫人养在身边。 其他孩子能哭能笑,能撒娇能玩闹,可她的小姐呢?在还是认字的年纪就已经看起了佛经,只因佛经能够平心静气,她日日守着规矩,从来不大笑,也很少哭。 她的小姐聪慧、温柔、包容,家中上下,谁不喜欢她? 她这一生唯独放肆了一回,就是瞒着旁人偷偷喜欢了一个人。 秋月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小姐曾和她说,「秋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也记得小姐在答应沈公子的追求时,头一次酩酊大醉,抱着酒杯,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和她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和别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太好了,我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明知道不应该,不可能,偏还是忍不住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第411页 ....... 「如果不是在乎您,这些年小姐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打听您的消息?」 「如果不是喜欢您,为什么知道您和长平公主定亲,她会那么难过?您知不知道这几年小姐过得有多难,您知不知道她和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您什么都不知道......」 「您只知道小姐负了您,只知道小姐对不住您。」 「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苦?」 眼泪一串串往下流,秋月挣开沈绍的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声道:「沈绍,沈大人,您要是想知道从前的事,就去问问您的好母亲吧,问问她当年到底和小姐说了什么......」 沈绍哑声,「母亲......」 他低头看着痛哭不止的秋月,又去看远处那平静的布帘,突然大步朝那边迈了过去,带着急迫、带着心慌,他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在手触及那块布帘的时候,顿住了。 屋子里传出细细密密的哭声,像是躲在被子里发出的呜咽声,带着克制、带着压抑...... 似乎是怕旁人知晓,就连哭都不敢好好哭一场。 沈绍突然就不敢进去了。 他心中已然明白秋月说得那一遭话,也懂了她先前的冷言冷语全是伪装。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 如果一切都如秋月所言,那么他这么多年对她的恨意,又......算什么? 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偏还要三番五次到她面前,看不得她和别人要好,所以在那日瞧见她和韩子谦在一起时,不顾身份横冲直撞,想要她的答案,所以借醉胁迫她...... 心脏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根针,带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绍捂着心脏站在门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夜色越浓,只知道屋子里的人像是哭累了,昏睡过去了,他这才敢偷偷进去,坐在床边,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泪,而后看着她枯坐半响才往外走去。 秋月和长风就在外头。 看到他出来,秋月没说一句话,当场就想掀帘进去。 「照顾好她。」听到身后传来沈绍的声音,秋月脚步一顿,也没吱声就进去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沈绍主僕,长风看着神色不好的沈绍,低声道:「主子,我们现在......」 「回家。」 他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沈家。 沈老夫人的屋子里。 灯火还未歇,一身素衣的沈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念着佛经,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也没睁眼,仍旧念着佛经,直到一卷经书念完,她才开了口,「回来了。」 声音很淡。 沈绍没说话,垂眸看着母亲的身影,良久道:「当年,您和她说了什么?」 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沈老夫人就又恢復如常了,她抬眼看着佛龛中救苦救难的佛,半响才开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又何必再问。」 「母亲,」 沈绍沉声说,「我要知道。」 轻微的嘆息在屋中响起,沈老夫人余光看到身后幼子通红的眼眶,终究还是解下了手上的佛珠,低声说道:「我这一生就你跟你姐姐两个孩子,你姐姐是个薄命的,早早离我去了,你......偏又喜欢上一个薄命的。」 沈绍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哑声,「您是因为阿迢的身体?可您明明是喜欢她的,您......」 「我是喜欢她。」沈老夫人打断他的话,「阿迢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不喜欢她,可不代表我明知道她身体孱弱,是个早逝的命,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你待她是什么情意。」 「你跟你姐姐一样,都是多情种,若是有朝一日,那孩子离你而去,只怕你也活不长了。」 「玉谦——」 她低声嘆道:「我已经送走了你姐姐,我实在不想再白髮人送黑髮人。」 沈绍哑口无言,半响才道:「可您不该......不该让她开这个口,不该让我误会、怨恨她这么多年。您明知道她的身子不好,明知道......母亲,您也曾真心疼爱过她,您,您怎么忍心?」 沈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我若同你说,你肯吗?」 沈绍抿着唇,没有回答。 他自然是不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体不好,可即使如此,他也深深爱着她,对他而言,能多跟顾迢在一起一日,那他们就多一日的欢愉。 「她也不肯。」 沈老夫人说道:「她说,她不图长久,只希望能陪着你度过这个难关......是我狠了心跪在她面前,求她放过你。玉谦,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作为你的母亲,我从不求荣华富贵,只盼你一生安稳。」 沈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法去责怪她。 他的母亲中年丧女,后又丧夫,眼睁睁看着沈家门庭败落,看着旁人奚落......可她从来不曾跟谁低过头。 这些年,母亲陪着他东奔西走,如她所言,她只希望他一生安稳。 可他的阿迢呢?她又何辜? 他没法想像当年母亲跪在她面前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小疼爱她的长辈,有朝一日却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法想像后来她是以什么样的意志走到他面前,说了那样一番决绝的话。 第412页 更没法想像,这几年她过得有多艰难。 喉间那股子血腥气好似更浓了,沈绍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红着眼睛,强行忍了下去。 屋子里突然就没了声音,母子俩谁也不曾说话。 晚风拍着窗木,须臾,才传来沈老夫人略显疲惫的声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原本想着你们离得远些,都能安好。」 「可你这几年......」 「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日日消沉,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你们在一起。」 那样, 至少也能快活几年。 她用五年的时间,想证明他们之间没有未来,想证明他们分开后,彼此也能过得很好,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从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变得越来越沉静,而她温润端方的儿子......也越来越消沉。 想到那日顾迢一声「沈老夫人」,她掐着佛珠的手微颤。 是她,亲手毁了这两个孩子。 * 翌日。 顾无忧和长平两人在院子里乘着凉,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雨,今儿个温度不似从前高,天倒是比以往还要蓝......姐妹两人有段日子没见了,这会也没让人伺候,说着体己话。 「过阵子,公主府收拾好了,你也可以出宫了。」顾无忧手里握着一把团扇,正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表情倒是带着一些高兴,「以后咱们两人见面说话,也就方便许多了。」 长平苦恼道:「母后捨不得我,非要我等大婚后再出来住。」 「那也没多久了。」顾无忧笑道,「你呀,这阵子就好好陪着姨妈,等以后出嫁了,你就不能时时回去了。」想了想,又问:「你跟沈家舅舅可有相处过?」 听她说起这个,长平就有些不大开心。 手里的果子也吃不下去了,握着帕子擦着手,撅着嘴,一脸不开心的说道:「本来昨儿个哥哥开了席,请了他来,也喊了我,想着让我们婚前先相处相处,也免得日后生疏。」 「哪想到......」 「我等了他许久都不曾见他来,后来来了个人来回话,说是有事,来不了。」 越说越不开心,可她也不是那种一生气就打人砸东西的主,绞着自己的帕子,气哼哼得说道:「我都不想嫁给他了。」 「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顾无忧拿着扇子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跟沈家舅舅是姨夫亲自赐的婚,再说沈家舅舅也不是没规矩的人,恐怕昨儿个是有事,这才耽搁了。」 刚刚说到这,外头白露就来传话了,「主子,沈大人来了。」 这话让院子里的两位主子都听愣了,半响,顾无忧才笑着和长平说道:「瞧,我说什么,沈家舅舅准是知晓你在,特地来同你道歉了。」 长平虽然没说话,但脸颊微红,刚才还撅着的小嘴也轻轻翘了起来。 是有些开心的样子。 眼睛也望着外头,面上表情矜贵也期待。 顾无忧随着李钦远喊沈绍一声舅舅,也就没避讳,把人请了进来,见人今日未着官服,一身白衣从外头进来,刚要起身给人请安,就瞧见沈绍朝着长平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8:04:43~2020-05-04 11:0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lll、阿纹家的头头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怪sama_、草莓面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cky 334瓶;霜景 77瓶;阿纹家的头头鸭 57瓶;llll 40瓶;沈鸽鸽 22瓶;808257、节节、yinghwa 20瓶;圆圆、如初、奤奤 15瓶;鱼藻 12瓶;是容易的吖、41197942、。、maruru、桃之妖夭、39118947、莲幽清梦、靠谱女青年妮同学、kohakuiro_、老怪sama_ 10瓶;香蕉你个不拿拿、赏饭罚饿、云欢、红绿香江 5瓶;cs、vanderyang、苏苏 4瓶;lumi 3瓶;35795682、小宋 2瓶;咪、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4 章 「你, 你这是做什么?」长平被沈绍这番举动吓了一大跳, 当场就站了起来, 刚才还有些高兴的小脸此时布满着疑惑,拧着一双细眉,半歪着头, 一脸奇怪的看着沈绍,又去喊人,「快去把沈大人扶起来。」 然后又同沈绍说,「若是为了昨日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平时是小气了一些,性子也骄矜了一些,甚至因为昨天没见到沈绍在哥哥嫂嫂面前下不来台,还动过不要嫁给他的念头。 可那也只是小孩心性,过会也就好了。 就像今日—— 即使沈绍真的不来, 她也不会真的不嫁他,她只是有一些些不高兴罢了。 顾无忧也吓了一跳。 虽说她和沈绍也没相处过几回,但也知晓他是个什么心性, 又见他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睡......她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慌张,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嘴里倒是也说了一句,「舅舅,你快起来吧, 有什么事不能起来再说?」 边说, 边去吩咐白露,「快把舅舅扶起来。」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她的脸色其实也不大好,早在沈绍跪下的那剎那,她就想到了那夜的事,心里急得不行,生怕这位沈大人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她脚下步子走得很快。 第413页 可她...... 还是没能拦住沈绍。 男人略带沙哑的疲倦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公主,我对不住您,我不能娶您。」 白露顿住步子,白了小脸,而她身后的顾无忧和长平也同样白了脸,不等长平开口,顾无忧就率先说道:「沈绍,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是连一声尊称都顾不得喊了。 她说完又去看长平,果然见她小脸苍白,担心她受不住打击,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又冷着脸去同沈绍说,「这是姨夫亲自赐的婚,经了宗室和朝臣认可,你可知道你这话会引来什么后果?」 「.......我知道。」 沈绍哑声,「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你......!!!」 顾无忧气得不行,不等她再说,长平握住她的手,拦了她的话。 「为什么?」长平的手有些颤抖,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即使一夜未睡,他的容貌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一如最初,让她怦然心动的样子。 似乎是怕自己倒下,她紧紧握着顾无忧的手,声音有些发紧,「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还是......」 「您很好。」 沈绍嵴背挺直,那袭白衣已经沾染了淤泥,可他跪在那,犹如一根不倒的青竹,「是我配不上您。」他没有隐瞒,因为一夜未睡,有些微红的眼睛看着长平,哑着声音同她说道:「我心中已有不可割捨之人,我没法给您十分的爱,您值得更好的人。」 就像平地乍起的惊雷。 长平呆呆地看着沈绍,嘴唇翕张,竟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最后才吐出很轻的一句,「你说,什么?」 * 两个时辰后。 属于王皇后的未央宫中,顾无忧坐在一旁,看着抱着姨妈哭个不停的长平,心里也跟被割了一道刀子似的,疼得厉害。 她打小和长平一道长大。 比起她,长平自幼有爹娘宠着,有哥哥疼着,要什么有什么,别说哭了,那张明媚的小脸几乎没有一日不曾笑着。 可今天—— 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刚刚在马车里还能强行忍着,自打进了未央宫,见了姨妈,便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少女的哭声在这富丽堂皇的未央宫中徘徊萦绕,顾无忧不知该怎么去劝,还是王皇后分神看了她一眼,一边抚着长平的头髮,一边同她柔声说道:「蛮蛮,你先回去吧。」 「姨妈......」 顾无忧看着长平,目露担忧。 王皇后笑笑,声音还是从前对她时的温和样子,「没事,去吧。」 顾无忧只能先行告退,临走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长平,见她往日明媚灿烂的小脸此时布满着泪痕,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暗恨,出了宫门,她就问白露,「沈绍呢?」 白露忙道:「还在陛下宫前跪着。」 听着身后传出来的哭声,顾无忧咬了牙,冷了脸,拂袖朝帝宫那边走去,还没到那边,就瞧见一众宫人远远围观着,嘴里还轻声讨论着。 「这位沈大人疯了不成?」 「可不是疯了,居然来求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那可是咱们大周唯一的公主!」 「刚才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殿中的茶盏也扔了三、四盏,就连德安公公都受了一顿瓜落,这位沈大人真是疯了,明明有着大好前程,偏偏......」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冷着脸的顾无忧,一群人脸色霎时就变了,一个个躬身弯腰,恭声喊她,「郡主。」然后也不等顾无忧发话,就极有眼色的跑开了。 顾无忧也没去理会他们,她抿着唇,看着跪在宫门前的沈绍。 这个时节的日头最晒不过,尤其这会还靠近午时,她甚至能够瞧见男人的衣裳都湿漉了一层,紧紧贴在身上,两个时辰在太阳底下的暴晒,让他一向宁折不弯的身躯都变得有些晃荡起来。 可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倒下。 德安从里头出来,看着这样的沈绍,嘆了口气,过来低声劝道:「沈大人,您还是回去吧,陛下说了不愿见您......您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陛下也是真心喜欢您,这才会把最疼爱的长平公主指给您。」 「出了这个宫门,您就把先前的话忘了,也把从前的事和您的心思都切断。」 「等再过几个月,您就好好做咱们大周的驸马。」 「这样.......」德安话还没说完,沈绍就抬了脸,他纤长的长睫上沾着汗水,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和先前一样执拗,「德安公公,我没法娶她。」 「你!」 德安甩了拂尘,也生了气:「您怎么就这样执拗!您这几年在外头公干,累出这么多功绩,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都察院那位韩大人马上就要退了,等再过阵子,您就是都察院的头,您说说您,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 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他看着德安,亦或是越过他,看着那道厚重的宫门,哽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值得。」 顾无忧听到这两个字,脚下的步子突然就迈不过去了。 她原本气势汹汹的来,是想要替长平好好教训沈绍一番,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他行出这样的混帐事,可如今听到这一番话,她却不愿再过去了。 第414页 她不知道沈绍心中那个不可割捨的女人到底是谁,但她知道...... 长平一辈子都没办法比过那个人在沈绍心中的地位。 「主子......」 白露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顾无忧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绍的身影,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白露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路无话到宫门口,马车倒是停了下来,白露拧了眉,刚要问话,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却是李钦远。 他一身劲装,额头也布满着汗水,显然是从西郊大营刚回来,看着靠着马车,抿着唇不说话的顾无忧,他心里嘆了口气,让白露下车随行,自己则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继续缓缓往家中驶去,李钦远揽着顾无忧的肩膀,沉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顾无忧也没睁眼。 这个时候,她实在没心情见李钦远,耳听着外头车马喧闹,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抿着唇,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沈绍心中有人?」所以才会在当初知道赐婚的消息,露出那样的神情。 李钦远哑声,「......是。」 「你——」 即使知晓,可当真听他承认,顾无忧还是气得不行,她睁开红彤彤的眼睛,愤愤盯着李钦远,「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 「若是知道沈绍心中有人,我肯定会拦着长平,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什么,她没说下去。 但其实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心里难受,忍不住想哭,哽咽道:「我从来没见过长平哭得这样伤心。」 李钦远见她这般,心里也难受的不行,轻轻嘆了一声,他把人又抱紧了一些,「是我错了,我原本以为舅舅能解决的,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顾无忧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回—— 李钦远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着顾无忧,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顾无忧见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要替沈绍隐瞒,更加生气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 李钦远看着她嘆了口气。 手覆在她的头上,低声道:「是......你二姐。」 * 而此时的未央宫。 长平似是哭累了,埋在王皇后的怀里打着哭嗝,眼睛还是红彤彤的。 「不哭了?」王皇后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没听到长平的回答,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人擦干净,这才开口问人,「好了,哭也哭够了,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还要嫁给沈绍吗?」 「要!」 长平似是发了狠,咬牙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成婚了,现在沈绍想让父皇收回圣旨,凭什么?我打小就没被人这般落过脸面,难道就让旁人讥笑我不成?」 「我不管沈绍喜欢谁,反正他只能娶我,他敢这样对我,我就要一辈子困着他!」 就算来日只能做一对怨侣...... 她也不会放过沈绍!!! 绝不! 王皇后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这番话,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等她说完,这才问人,「无暇,这是你想要的吗?」 无暇是她的名字,取意没有瑕疵。 平时很少有人唤她的名字,长平陡然听到的时候还怔了一瞬,她看着母后,张口就想说「是」,这就是她想要的,她从来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大周唯一的金枝玉叶怎么能被人这样落了脸面? 她就是要一辈子困着沈绍,让他后悔这样对她! 可看着母后的脸,她喉间那句明明可以轻易脱口而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那个音节似的,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是」字。 王皇后见她这般,终于嘆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而是揽着长平,那双精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手就这样轻轻抚着长平的头,时间一点点过去,许久,王皇后才看着窗外的梨花,开口说道:「无暇,这世上,最不能赌气的便是自己的婚事。」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赌上你的一辈子,不值得。」 ...... 半个时辰后。 天都渐渐黑了,沈绍还是没有离开,他跪了一下午,嘴唇发白,脸色难看,甚至因为刚才跪得太久,一时不察,额头直接磕在地上撞出一道血痕。 现在那张如玉般的脸上布满着血痕,看着惨烈极了。 宫门前的内侍看他这样都有些担心,也有曾受过他恩惠的想帮一帮,可陛下没有发话,就连德安公公自打先前进去后也没再出来,他们又怎么敢?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绍跪在那边。 长平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宫门前的灯笼都已经掌上灯了,长平着一身繁丽宫装,一步步从远处走来。 她平日嫌麻烦,很少穿这样的服装,可此时她却着一身规规正正的公主服制,头戴三龙三凤钗,任由宽大的裙角拖曳在地上。 尊贵也夺目。 宫门前的内侍瞧见她,都愣了下,紧跟着急急迎了过来,给人请安,「公主。」 沈绍也在这个时候回过神,他跪了半日又不饮不食,早就晕头转向了,可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他还是迅速转过头,看着长平,他脸上的血早就干涸,浓密的眼睫也沾了一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煳。 第415页 长平看到他这样,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是忍不住捏紧了一些。 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她就又松开了,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比寒冬的风还要凛冽,「沈绍,本宫是大周的公主,本宫要嫁的人必定心中只有本宫一个人,你不配让本宫伤心。」 她又看了沈绍一会,然后把手里的凤旨扔到他身上,「拿着这个东西,滚远点,记住,是本宫不要你的,你日后要是胆敢再出现在本宫面前,本宫一定杀了你!」 长平说完就转身离开。 脚步沉稳,仪态万千,任由繁丽的裙摆拖曳在地上,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没有人瞧见她眼中含着的泪意。 身后那些随行的宫人,都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屏息静气,谁也不敢说话,等到走出院子,走到四下无人地,长平才开口,「你们先回去。」 宫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长平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她红着眼眶再不顾体面往前跑,她想,她应该还是有些喜欢沈绍的,要不然心怎么会那么痛呢? 她又有些后悔,不该这样轻易放过他的。 还想去问问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她到底有哪里比不过别人的?脑子里的思绪就跟要炸了似的,也是因此,她没有注意到从拐角处走来的人。 「扑通——」 长平被撞得摔在地上,紧跟着是十几道摺子掉在地上,还有男人的闷哼声。 「你,没事吧?」 男人温润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长平喜欢好颜色,喜欢好声音,最爱如玉般的样貌和声音,若是往日,她早就抬眼看去了,可今天,她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又被人瞧见自己这幅惨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也不顾是自己先把人撞到,红着眼眶抬起头。 见他神色微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一片湿润,她咬牙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我就......」似乎是在想怎么威胁比较好,最后兇巴巴的说了一句,「要了你的命!」 然后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直接从地上起来,跑远了。 京逾白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愣了一瞬,又好笑的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弯腰捡起那些摺子,要离开的时候,瞧见一只孤零零落在地上的龙凤钗。 想到先前听到的那些闲话。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人跑开的方向,捡了起来。 又觉得明珠蒙尘实在可怜,遂伸手轻轻拂落那上头的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能看出长平配谁了吧?其实我很早就埋下伏笔了呀,长平在围猎的时候就有一句话,她不喜欢状元郎喜欢探花,觉得探花郎长得好看,然后舅舅是状元,大白是探花qaq 省得大家往上翻,我直接摘录出来—— 她幼时不懂事的时候,听过几个典故。 说科举头甲的三人,状元一般都是有实力,但长得不好看,估计年纪还挺大的,可探花郎就不一样了,每届的探花郎都是长得最好看的,所以她那会就想啊,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最好看的探花郎,才不要状元爷呢。 我们的小长平值得一份没有瑕疵的爱,副cp的戏码都会放在番外,不然我正文要完结不了啦!你们每天都在怀疑我一周内不能完结,气鼓鼓。 后面也会有蛮蛮视角说出前世长平的几句话,总之,这辈子我是希望大家都能比较圆满的,这个圆满不代表一起活一辈子什么的,只要双方觉得足够就好了! 我是不是又剧透了什么?(挠头) 第 155 章 京逾白还没走到帝宫, 就瞧见沈绍从里头出来。 他被两个内侍搀扶着, 脚步一瘸一拐, 手里紧紧握着一道凤旨,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悲伤,反而带着几分喜气, 像是怀揣着无限的希望和欢喜,在这寂寂夜色中,双目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并没有看到京逾白,走到外头,就辞谢了两位内侍,「两位公公回去吧,我没事。」 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必定让庆禧帝不喜,他也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连累了旁人。 那两个内侍从前受过他的恩惠, 若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沈绍日后前程未卜,还扶着人走了这么一趟......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轻轻应了一声,便松开手, 由着沈绍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京逾白,看着这位朝中新贵、世家公子,两人忙上前打了恭,声音谦卑且恭敬,「少卿大人。」 「嗯。」 京逾白点点头,看着沈绍离去的身影,声音温质如玉, 「沈大人他,无事吧?」 两人是天子近侍,虽比不得德安擅长揣摩庆禧帝的心思,但伺候这么多年,也不是愚笨之人,这会听人询问,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陛下虽然还没有发话,但想来以后沈大人的前程是不会好了。」 又轻轻添了一句,「刚才公主发了话,说以后不希望再看到沈大人。」 这若是同在京城,日后总能碰上面的,便只能把人外派出去了。 想想沈大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在外积累了功绩,得了陛下的青眼,把人提到京中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眼看着很快便要升任一把手,还是天子国婿,哪想到如今又碰到这样的事。 第416页 若这次再被外派出去,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回来了。 其中一个内侍到底不忍,轻轻嘆了一句,「沈大人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前程,还惹了陛下和公主不喜。」 话刚说完就被另一个内侍轻轻拉了一把。 那人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少卿大人,奴才替您去通禀一声。」 京逾白笑笑,面上没什么变化,同人道了一声谢,又看了一眼沈绍离去的方向,而后便收回视线,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迢昨夜昏昏沉沉睡到今天傍晚才醒,知道自己这一病必定又惹了祖母担忧,醒来后便让人先去同祖母说了一声,又得知昨儿蛮蛮和七郎也来了,便又着人送了信过去,请他们宽心。 这一番事务忙好,才靠回到引枕上,接过秋月递来的汤药慢慢用着,一边吃药,一边问着:「昨儿祖母可说起什么?」 秋月低声答道:「老夫人她让您去凤阳。」 顾迢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却也不是很震惊,很快她又吃起了药,声音平缓,「我也许久不曾去看外祖母了,去凤阳也好......只是劳累祖母这般年纪,还要为我处处操劳,实在不孝。」 她说完,手里的药也喝完了。 递给秋月却不见人接,抬眸看去,见她神色仓惶,又皱了眉,「怎么了?」她把手里的汤碗落在床边的桌子上,问她,「可是还有其他事?」 秋月一听这话,咬着红唇,似乎是在犹豫,可最终还是直直跪了下去。 「你,」 顾迢拧眉,伸手便要去扶人,「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小姐......」 秋月红着眼,说道:「奴婢,奴婢怕是做错事了。」迎着顾迢疑惑的双目,她咬牙把昨儿夜里的事同人说了一遭,说完见顾迢白了脸,她自责道:「奴婢原本也不想说的,可奴婢实在忍不下去了。」 「您为了沈公子付出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实在不忍心,这才......」 「你!」 「你煳涂!」顾迢气得背过身咳嗽起来。 秋月见她这般,心下一紧,忙膝行过去拍她后背,却被顾迢打落了,她自幼陪着顾迢,哪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红了眼眶,哽咽道:「小姐......」 顾迢没理她,咳了好一会才转身看人,哑着声音说道:「我们都要去凤阳了,你为何要节外生枝?他已经被赐了婚,我也同他说清楚了,你明知道沈绍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让他知晓,他哪里肯娶长平?」 「他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重新站稳脚跟,眼看着就有大好前程,你,你偏偏在这个时候......」 「便是不说沈绍,长平又何辜?」 「你从前也见过她,她虽出身皇族,待人却极其宽厚,我有幸也听她喊过一声姐姐,若是因为我耽误了她,你让我有何面目再见她,再见蛮蛮?」 「奴婢......」 秋月想辩,却辨不出,最终只能红着眼眶哭道:「您总是为别人着想,为什么不为自己着想?您这些年日日藏着心思,瞒着情意,不肯泄露一分......大夫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您这几年好吃好喝,不悲不喜,偏偏病情还加重了。」 「奴婢就是不高兴!」 「凭什么他们如意双全,只有您一个人过得那么苦。」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哑声说道:「老夫人觉得您离开京城,去了凤阳,离得远了,就没事了,可您问问您自己,真的没事吗?奴婢不想再看着您这样下去了,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活得松快些!」 「当初您和沈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那么开心。」 「小姐——」秋月哭着握着她的手,「奴婢自小陪着您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宁可您轻轻松松过上几年,也不想您一辈子把自己困着!」 「当初......」 顾迢似乎有些恍然,大抵也想到从前的自己了。 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玩闹,旁人追逐闹腾的时候,她已经习惯跟着祖母在佛堂背诵佛经了......可这样的她,也曾有过一段欢快的日子。 她跟沈绍从小认识,后来又一道上学。 年少时总有贪恋、嚮往的人。 她...... 也不例外。 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便是再喜欢也从来不曾生什么妄想......哪想到,她的妄想,她的贪恋,她的嚮往有朝一日竟会同她告白。 最初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可沈绍那人看着温润如玉,性子却格外的倔,但凡认定的事便不会回头......她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心里存着一份期望,便这样同人在一起了。 那段时日,她是真的高兴。 高兴到每日脸上都挂着下不去的笑,高兴到半夜做梦都会笑醒。 可结果呢? 顾迢垂下眼眸,看着被秋月抓着的手,低声嘆道:「当初,我还年轻,如今......」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沉声道:「你吩咐人给我套马车,我得出去一趟。」 她得拦着沈绍,不能让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人陪着她一道陷入这深渊里。 「小姐......」 秋月劝道:「您刚醒,病也还没好......」 第417页 顾迢却坚决道:「快去!」 秋月还想再劝,可看着顾迢的面色又有些不敢,刚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迢一向只让秋月贴身伺候,旁人没有命令,根本不敢进来。 主僕两人循声看去,在看到沈绍的时候,都变了脸色。 顾迢更是面露惊慌,「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想想从前的那些事,他已经都知晓了,方才那番话被人听见倒也没什么大碍,又拧了眉,刚想说人一句「你不该来」,就察觉他的腿脚有些不大对劲。 「你的腿......」 她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还在病中,急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不止腿脚有问题,就连额头也有个小窟窿,即便清洗干净也能瞧出几道血痕,顾迢心下一紧,连忙握着人的胳膊,「你,出什么事了?」 沈绍见她这般着急,心下是高兴的。 他已经太久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除了冷淡、恭敬外的表情了,可目光落在她□□的双足上,又皱了眉,也不顾秋月还在,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又拿被子细细裹好,这才同人说道:「身体还没好,你也不怕着凉?」 秋月悄悄出去了。 顾迢哪里顾得上别的,看人这幅样子,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急道:「你到底做什么了?你头上的伤,还有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说完也不见沈绍答话,只瞧见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像是透着无尽的欢愉和餍足。 她拧着眉,还要说话,就被人抱住了。 男人的胳膊紧紧抱着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阿迢,我都知道了,是我对不住你。」 「你......」顾迢哑然,半响才低声说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当初,也是我自愿的,你也别怪沈老夫人,她没有错。」 沈绍耳听着这些话,心下酸楚更浓。 他到底有多混帐,才会怀疑阿迢对他的心意?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即使到现在,还一味帮着旁人说话。眼眶有些红,他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自己的胳膊。 似乎只有把人抱得再紧些,才能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你还没同我说,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顾迢心里有不好的猜测。 果然—— 下一刻她就听人说道:「我已经和陛下说了。」 沈绍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一路攥着过来的凤旨,「这是长平公主给我的,阿迢......」他看着她,目光明亮,在烛火下,竟像一个稚童一般,捧着自己最纯澈的心,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头一句的欢愉,第二句的苦涩,一模一样的两句话,落在顾迢的耳中,让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这又是何必?」 顾迢看着目光清亮的沈绍,低声嘆道:「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为了我葬送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沈绍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他握着顾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寒冷的人汲取唯一的温暖,眉眼温软,直直看着她,「阿迢,功名利禄对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你才是我毕生所求。」 「不要再推开我。」 他说得有些可怜,甚至有些耍起了无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顾迢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傻子。」 * 半个月后。 沈绍被褫夺都察院副御史的官职,打发到了江阴一个小县做知县,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都觉得沈绍是疯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可也只是感嘆几句。 也有人在猜测沈绍到底是为了谁,才会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没查到。 而就在沈绍离开京城的那一日。 定国公府也出来一架马车,对外说是顾家二小姐去凤阳看望外祖母。 ...... 城门口。 顾无忧看着远去的马车,情绪还是很低落。 揽着她肩膀的李钦远见她这般,便柔声安慰道:「等再过几年,等陛下他们消气了,舅舅和二姐还是能回来的......便是没法回来,我们也能去探望他们。」 看着怀中人削下去的脸庞,又目露担忧。 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顾无忧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绍心中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二姐,一边是疼爱她的二姐,一边是自幼维护她的长平......她生平头一次犯了难。 吃不下,睡不好,自然就瘦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只是想起前世,长平有日突然问她,「顾家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时候,长平早就嫁给沈绍了,而她也嫁给了李钦远,她不知道长平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二姐的事,只晓得那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来,她也见过几回沈绍和长平,总觉得自那日之后,长平面上的笑容就不那么明媚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三人而言都好吧。 长平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值得一份没有瑕疵的爱。 而二姐...... 想起她这一生悲苦,少有轻松的时候,顾无忧心里也盼着她能好,至少不要再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的离世,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她轻轻握着李钦远的手,收回目光,同他说,「走吧。」 第418页 「好。」 沈绍和顾迢的离开,在这偌大的京城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唯有长平私下被人提起过几句,但也碍着天家威严,不敢多加议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顾无忧是在一个月后接到顾迢的来信,说是已经到江阴了。 陛下终究还是开了恩,没把沈绍分配到什么极苦之地。 江阴虽然路途遥远,但胜在民风开化,百姓也淳朴,顾迢在信中说自己开了个小私塾,教一些孩子读书写字,让她宽心......顾无忧能够透过那信中的几句言语看出二姐的开怀,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是落下了。 而就在她提笔要给二姐回信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北狄出兵的消息。 第148章 给祖母请完安。 顾无忧才知道二姐生病的事, 她心里着急, 也顾不得再去问韩家如何,连忙给祖母行了一礼, 就领着白露去探望顾迢了。 大概是病人休养需要清净, 顾迢这院子并不热闹, 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院里院外都没多少人伺候。 而此时的屋子里, 也只有秋月一人坐在床前, 看着脸色苍白的顾迢,低声说道:「您这又是何必?」 顾迢闻言笑了笑,她的声音比平日还要显得弱气一些,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我跟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秋月还想说什么,临了却又嘆了口气,换了个话头, 「刚才大夫也说了, 您这身子可不能再受一丁点情绪波动了,不如同徐院长说一声, 书院以后就不去了, 省得您日日奔波,保不准又碰到......」 顾迢听懂了那未尽之言, 却只是摇摇头, 「我没事, 而且快考试了, 我这个时候不去也说不过去。」 「等——」她犹豫一番,「等这学期结束吧。」 秋月知她性子,但凡决定的事便不可能更改,也就没再劝。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顾迢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是跟往常似的,想把那只荷包握在自己手里。 她心情不好,或是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喜欢握着那只荷包,可伸手探了许久也没找到,顾迢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身子还没好全就坐了起来,翻着被子寻着,嘴里急道:「我的荷包呢?」 「荷包?什么荷包?」 秋月一愣,看她这幅着急样子,也明白过来她说得是哪只荷包了,也跟着起身帮忙去找,嘴里还说着,「没有吗?我记得先前是跟您那瓶药放在一起,难不成......」 声音一顿,她脸色一白,语气也带了几分无措,「可能是刚才我拿药的时候掉下了,要不我去外头找找?这会出去,应该还能找到。」 听到这话,顾迢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才摇了摇头,轻轻说道:「......罢了,有些东西,不是我的,再强求也没用。」 她说完这话,就像是泄了一身力气,往身后靠去。 「主子......」 秋月拧眉,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您来了。」 能在家中被这样称唿的也就只有乐平郡主一个人,果然下一瞬便响起顾无忧着急的声音,「二姐怎么样,我听说她刚才发病了?」 「大夫已经诊治过了,小姐这会正在里头躺着,奴给您通传。」 秋月看了一眼顾迢,见她神色已经收整得差不多了,又见她点了点头,便去外头迎人,恭恭敬敬得喊人,「郡主。」 看到她,顾无忧的心定了一定,神色也缓和一些,跟着人进去的时候,问她,「好端端的,二姐怎么突然犯病了?」 这几年,二姐将养的一直很好,连她都快忘记二姐的身子其实并不好,又想到前世二姐那样的结局,顾无忧的脸色又白了一些,问她,「大夫怎么说的?」 秋月还未答话,顾迢倒是先开了口,「蛮蛮,你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顾无忧哪里还待得住?脚下步子又迈大了一些,等走到拔步床前,好好看了看顾迢,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只有笑容依旧,心都跟着拧了起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拧着眉,语气担忧得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顾迢笑笑,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就好了,别担心。」 顾无忧怎么可能不担心? 前世二姐离世的时候,她因为一些缘故,都没能赶回来一趟,如今......她忍不住劝道:「二姐,不如咱们派人再去外头找找?三哥不是常年都去海外吗?或许那边的大夫有办法呢?」 顾迢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也不是没找过,你三哥这些年一直往外头跑,除了咱们家的生意,也是为了帮我找大夫。」 从小到大看过的大夫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宫里的,外头的,叫得出名号的,寂寂无名的......她哪个没见过?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没有人不想活着,可如今......她啊,是早就被磨尽了心气。 生死有命,又怎么能跟老天爷作对呢? 看着眼前人眼泪汪汪的样子,顾迢又露了一个温柔的笑,抬手摸了摸顾无忧的头,柔声劝道:「别怕,大夫说我这病就是要静养,只要好吃好喝好睡,跟常人无异,能活上好多年。」 「二姐......」 顾无忧的眼眶更红了,她把脸埋在顾迢的肩上,也不说话。 第419页 顾迢倒是任她靠着,抚着她的头问道:「太阳这么晒,怎么这会回来了?」 顾无忧也没起来,就靠在人身上,闷着声音说着话,「我听说韩家的事了,想着咱们两家的关系,便来家里问问......」又道,「我刚刚还在外头看到韩先生,他看起来很不好。」 「韩伯父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顾迢缓缓同她说道:「清者自清,你也不必担心。」 知道蛮蛮这么急着回来,估计也是当初听说韩家向她提亲的事。 担心蛮蛮因为这事去找上沈绍,顾迢皱了眉,后头的话带了一些严肃,「沈大人虽然是主办这事的人,可这事是陛下亲口说的,里外这么多人盯着,你可别去找他。」 又哄道:「沈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深受陛下信任,不管这事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一定会查清的。」 顾无忧本来是打算托李钦远去问问,或是帮着照顾一些,也没有要干什么的意思,她虽然生于闺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听二姐语气严厉,便也打算作罢了。 心里倒是有些疑惑。 听二姐刚才那一番话,倒像是对沈家舅舅颇为熟悉。 又想到先前瞧见的那个身影。 「在想什么?」顾迢见她拧了眉,便柔着嗓音问了一句。 「啊?」顾无忧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就我刚才下车的时候,好像看到沈家舅舅了,不过隔得太远,又是背对的身影,我也没瞧清。」 秋月正端着茶盏过来,听到这话,手中的托盘一时没握稳。 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瓷声响。 顾无忧疑惑转头,看到一向沉稳的秋月此时脸色发白,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没,没事......」 秋月连忙蹲下身子去捡茶盏。 顾无忧不是坏脾气的主,看她这幅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吩咐白露,「去帮着一些。」 等人过去后才又看向顾迢,见她脸色也有些不好,只是不等她发问,便听二姐已开口说道:「沈家又不住在这,沈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家附近呢?估摸着是你看错了吧。」 顾无忧想想也觉得是,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晚饭是在家里留用的,李钦远傍晚时分就过来了,陪着她和家里人用完饭,又被父亲叫到书房说了会话,快到亥时的时候,两人才起身离开。 路上。 看着脸色一直不大好的顾无忧,李钦远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道:「还在想你二姐的事?」 他今天过来的时候也听人说起顾迢发病的事了。 顾无忧也没瞒他,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嘆了口气,「二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知道她们姐妹俩感情一直要好,李钦远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也跟着嘆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头,「以顾家的势力,但凡能找得到的大夫,肯定是都找了。」 就是因为知道,顾无忧才更加觉得难受。 把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二姐因为这个病都不能嫁人,生怕自己耽误人家。」 「她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把她抱紧一些,揽着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头髮,柔声说,「乖,二姐如今这样也挺好的,而且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她好好静养,还是能活很久的。」 「你若是难受,以后便常回家陪她说说话。」 「......嗯。」 顾无忧点点头,又在他怀里抬起头,轻轻喊他的名字,「李钦远。」 「嗯?」 李钦远垂眸看她,笑问,「怎么了?」 因为马车的晃动,车璧上点着的烛火也跟着轻轻摇晃,可即便在这样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依旧衬得他的脸俊美无比,像一块上好的美玉,比起从前那个恣意不羁的少年郎,如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担起了相应的责任,也变得越发沉稳、内敛起来。 让人觉得可靠,也可信。 顾无忧就这样看着他,好一会,轻轻说道:「谢谢你。」 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前世他们认识的时候,那么强大,可他依旧用现有的一切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们分院居住,整个院子都是她的人,他让她不必操心后宅事务,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让她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从来不给她一丝拘束的感觉。 只怕这世上都没有像她这样轻松的新嫁妇了。 李钦远听着这话,大抵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笑了笑,也没说那些多余的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谢谢。」 若真要说。 也应该由他来说。 他们两人之间,付出最多的,明明是她。 马车的轱辘声在这寂静的夜色十分明显,而马车里的两个人却未再说话,而是轻轻依偎在一起,仿佛这世间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碰到了彼此,就不再寂寞。 * 几日后。 备受关注的工部尚书韩兴昌一案也终于查清了。 其实这事,原本也同韩兴昌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受人拖累,可偏偏犯事的这些人正是他族中子弟。 韩家本家是在江西,因为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个大人物,又仗着离京城远,韩家这些子弟平时没少打着韩兴昌的名义在外行事,贪些银钱都是小事,甚至有人强占民女,把人逼到自尽...... 第420页 那民女的父亲上告官衙,又因为韩家在江西的势力,最后落了个不了了之。 这些事情查出来后,陛下震怒,上早朝的时候就褫夺了韩兴昌的官职,又让人把那几个涉事的人员全部收押,倒是没有拖累韩兴昌的大儿子,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韩家经此一事,自然是不如从前了。 顾无忧知晓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嘆了口气。 ...... 而此时的鹿鸣书院。 韩子谦已经和徐復提出请辞了。 韩家出了这样的事,韩兴昌精疲力尽,也不愿在京城再待下去了,他们一家已经打算回老家了......徐復虽然再三挽留,可韩子谦去意已决,这会他刚从徐復那边出来,就看到了站在树旁边的顾迢。 「阿迢。」 韩子谦大步朝她走去,面上的神色比起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看到人的第一句就是关怀,「你身体怎么样?」 顾迢柔声同人说道:「多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你......」她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你真要离开吗?」 「嗯。」 韩子谦笑笑,语气温和,倒是没有一丝颓废,「其实前几年父亲便想辞官了,如今倒也算是个契机......他这一生最大的冤枉就是教书育人,我们打算在本家那边开个族学,也教其他的孩子。」 「我去那边也能帮衬他一些。」 他说完又看向顾迢,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攥紧,语气突然也变得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那边山清水秀,更适合养病,等到了那,你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教授学生,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迢摇摇头,语气抱歉地同他说道:「抱歉,韩大哥。」 却是直接婉言拒绝了。 脸上的笑容有轻微的凝滞,不过也只是一瞬,韩子谦便又恢復如常,他松开负在身后的手,垂眸看着顾迢,仍是很温柔的样子,和她轻轻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一问,只有等你亲口说出,我才能......真的放下。」 他看着顾迢,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轻轻笑了笑。 果然...... 还是没办法啊。 从怀里拿出那日沈绍扔给他的荷包。 顾迢在看到这只荷包的时候,神色一怔,继而连语气也有了变化,「这只荷包......」 「是那日沈绍给我的。」韩子谦没有瞒她,「那天我从你家出来,看到沈绍就在巷子口,我和他说了你没事,他就把这只荷包扔给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他的指尖正好落在那个「谦」字上。 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应该是误会了,你......还是和他解释下吧。」 韩子谦这话说完,便未久留,「我还要和其他先生说一声,这里太阳晒,你也早些回去吧。」眼见顾迢呆呆握着那只荷包,一言不发,他轻轻嘆了口气,摇头离开了。 很快。 这院子里就只剩下顾迢一个人。 她握着那只荷包不知道站了多久,纤弱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荷包上的「谦」字,面上神情十分复杂,本以为是寻不见了,哪里想到居然会在韩子谦这,更没想到是沈绍给他的...... 他,是误会了什么吗? 可即便他真的误会了什么,又能如何呢?他们早就不可能了。 是她亲手推开了他。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顾迢循着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沈绍正沉着脸正站在廊下,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中握着的那只荷包,见她看过去,掀起微红的眼角。 眼中萦绕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怨恨、悲愤、不甘,还有......受伤。 「玉谦,你来了?」徐復正好出来,看到沈绍便同他笑道:「快进来,咱们师徒也许久不曾见面了。」 「咦?」 徐復余光瞥见顾迢,似乎有些诧异,跟着又笑了,「顾先生也在。」 这话终于让顾迢从看到沈绍的复杂情绪中走出来,她紧紧握着那只荷包,低下头,「......院长。」又和沈绍敛衽一礼,喊人一声,「沈大人。」 「我待会还有课,先过去。」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袖下的手紧紧掐着手心的皮肉,似乎只要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不至于在人前出了差错。 沈绍目光晦暗地看着她离开,想到她那一声「沈大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韩大哥,沈大人...... 她倒是分得清! 徐復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陆山行的字,我前几天刚得了一副,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好。」 沈绍点点头,跟着徐復往屋子里走,快要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个离开的绿色身影,眼中神色复杂至极,最终却还是拂袖走了进去。 * 临近七月。 天气越热,顾无忧便越发懒怠起来了。 以前还时常去顾家走走,如今也懒得出门了,不过她倒是也不觉得闲,顾瑜和九非时不时就会上门,给她带些吃的,或是陪她说说话......若是他们没来,她就自己待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有时候就陪李老夫人看看佛经,或是陪冬儿玩闹一会,或是陪十五在屋子里玩耍。 第421页 这天。 李钦远难得休沐,没去西郊大营。 两个人懒得出门,索性便窝在书房看书,十五就在他们的软榻边上啃着核桃,咔嚓咔嚓的,地上已经积累了一堆核桃壳,腮帮子鼓得不行,还在不住地吃。 顾无忧靠在李钦远的怀里,手里拿着一本杂记话本,是讲灵异的那些。 自打嫁给李钦远后,这人说得好听,让她把书都放到书房,平时他们可以一起看书,她高高兴兴地把书全都搬了过来,没想到第二天,她收集得那些讲男女感情的话本就全都不见了。 把她气得不行,又没办法。 总归这些灵异奇志倒是给她留下来了。 「张嘴。」 李钦远剥了一颗冰冻的荔枝递到她嘴边,等她咽下又接了果核,又笑盈盈地问她,「甜不甜?」 顾无忧看书看得起劲,哪有这个闲功夫理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一句,「甜。」又翻了个身,「别吵我,我看书呢。」 这态度让李钦远委屈死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本来想好好陪着人,哪想到自己的小媳妇一点都不自觉,拿着本书不肯放,一点都不在乎他......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手里的书,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书也给扔了。 想想, 还是算了。 之前那次,他家小媳妇就跟他冷战了好几天,这次要是再扔,估计连床都不让他上了。 不甘寂寞的李小将军索性打算以□□人,把脸凑过去,语气哀怨地说道:「书有我好看吗?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怎么总盯着那破书不放?」 「哎呀,你——」顾无忧刚看到精彩处,被人一打断,气唿唿的,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白露的声音,「少爷,少奶奶,该用午膳了。」 瞪了一眼李钦远,打算待会再收拾他。 李钦远倒是依旧笑着,见她把书籤放进书页里,这才牵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刚跟李钦远坐下,就看到红霜一脸高兴的进来了,看到她这幅样子,顾无忧忍不住就笑,「高兴什么呢?跟捡了钱似的。」 红霜笑道:「您不知道,陛下给长平公主和沈大人赐婚了,现在外头都在传呢。」 「什么?」 顾无忧一愣,擦手的动作都停下来了,「给长平和沈家舅舅吗?」 等人脆生应了,她脸上也扬起笑,「这倒的确是件喜事,回头我得给长平写信,好好恭喜她下。」前世长平赐婚的时候,她在琅琊,都没瞧见,如今总算是撞上了。 余光瞥见对面的李钦远,却见他神色微怔,顾无忧一愣,语气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 李钦远回过神,摸摸她的头。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倒是也没有必要把从前的往事说出来了,反惹人难受,替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同她笑道:「吃饭吧。」 第149章 长平公主萧无瑕被赐婚给都察院副都御使沈绍的事, 没几日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沈绍身为当朝新贵, 又是陛下亲信,如今又被赐婚当朝唯一的公主, 一时间, 在京城自是风光无限......当初沈绍的父亲开罪陛下被褫夺官位, 沈家一门也跟着倾盆而倒, 所有人都觉得沈家不可能再起来了。 自然—— 这位从前名冠京华的玉谦公子也成了地上泥, 任谁都能踩一脚。 可谁能想到, 沈绍并没有如众人想像的倒下,他继续考取功名,成为庆禧十七年的新科状元,他在外公干的几年时间, 又从一个小小的知县,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如今又成了天子的乘龙快婿。 日后只怕这寂寂无名的沈家也要在京城的贵人圈里占一席之地了。 顾迢知道这些事的时候, 已是赐婚后的第三天了。 这几日书院学子都在准备考试, 徐復念她身子不好便没让她去书院受累监考,她自知近来心绪不稳, 也没有强求, 每日待在家里陪着祖母抄写经书,倒也自在, 今天是想着祖母的那些蜜饯快吃完了, 这才出了一趟门...... 「回头给蛮蛮也带一些去, 我瞧她上回挺喜欢吃的。」 「对了, 待会再去一趟旁边的糖果铺子,她从前最喜欢吃那家的糖果,每回出门都要买不少。」 秋月自是一一应了,又笑道:「郡主过会瞧见您,肯定高兴。」 她是盼着主子能多出去走走,自打前几日主子拿着那只荷包回来,整个人又变得沉闷起来,就跟那年和沈公子分开时一样,也不同她说,只是一个人闷着,今日好不容易才瞧着高兴些。 顾迢也笑,「若说高兴,还是我瞧着她高兴。」 那样肆意洒脱、无拘无束的性子,是她这一辈子心心念念却始终没法做到的。 可能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她就格外喜欢自己这个小堂妹,每每瞧见她都觉得开心,又挑了几样,同秋月说,「就这些吧。」 「是。」 秋月笑着去付钱。 两人付完钱刚要离开,外头就走进几个人,边走边还在说,「那位沈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娶长平公主为妻。」 「我倒是觉得长平公主好福气,放眼整个京城,有谁比得过这位沈大人?新科状元出身,如今不过二十二,就已经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天子的左膀右臂,再过几年,只怕还要封侯拜相。」 第422页 「那位长平公主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才是真的命好。」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主僕二人,自顾自说着话,而听完这番话白了一张脸的秋月,有些无措地看着顾迢,见她神色微怔,不由担忧地握着她的胳膊,语气紧张地低声说道:「主子,您没事吧?」 顾迢眼睫微动,敛了面上那副神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秋月见她这样,反倒更加担心起来,心里也有些责怪自己,这几日怎么没去打听下,若是知晓沈大人被赐婚的事,她是怎么也不会让主子出来的。 跟着顾迢上了马车,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说道......「这几日,奴待在府里也没听到这事。」 「嗯。」 顾迢面色未改,闻言也只是慢慢说道:「应该是祖母得了风声,先封口了。」无奈摇了摇头,怪不得前几日,她去找祖母的时候,祖母的神色那么难看。 今天要不是祖母早起去了寺里,恐怕也得拦着她不让出门。 其实又是何必呢? 再怎么阻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总有一天会知晓的,何况......她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秋月轻声问道:「您,不难受吗?」 难受吗?她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难受了,或许和沈绍分开的那一日,她这颗心就已经死了......面上浮现一个很淡的笑,「我跟他已经过去了,他能有此姻缘,我为他高兴。」 「主子......」 秋月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 她现在反而不希望主子去见五小姐了。 五小姐和长平公主是表姐妹,过会瞧见主子肯定会说起此事,她是无心,可不免主子听者伤心。 顾迢却像是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仍笑着:「去,东西都买了,自然是要去的。」又同人嘱咐,「等到那家糖果铺子,你下去买一些,别忘记。」 「......是。」 * 知道顾迢来了。 顾无忧自是高兴的不行,也不顾外头太阳还晒,亲自去外头迎人,远远瞧见红霜把人迎过来,更是耐不住,直接迎了过去,高兴喊人,「二姐!」 「怎么出来了?」顾迢握着她的胳膊,无奈道:「不是嘱咐了让你不用来迎,也不怕晒着。」 「没事,就一小会。」 顾无忧挽着顾迢的胳膊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同她笑说,「刚才红霜说你来了,可把我高兴坏了。」 顾迢笑看着她:「今天祖母去寺庙祈愿,我在家闲着没事便出来走走,还给你带了些蜜饯、糖果,你平日待在家里也能吃。」 顾无忧看了眼秋月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她常买的几家铺子,眉眼弯弯,笑得越发开心了,「我先前还想派人出去买些,没想到二姐便送来了。」 外头太阳晒,她生怕顾迢身体受不住,忙迎着人进了屋。 屋子里倒是清凉的很,顾无忧最爱享受,李钦远也纵着她,家里早早就买来冰放在地窖屯着,每日凿上几盆,再由那风扇扇着......只要不总是打那帘子,那外头的暑气就进不来。 顾迢是第一次来这,目光扫过屋中布置,握着顾无忧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七郎待你很好。」 顾无忧听到这话,脸不由有些红,倒也没否认,应了一声,「他待我是很好的。」又让人去准备糕果茶点,「我今天让厨房准备了酸梅陈皮桂花汤,放在冰盒里凉着,现在估摸温度正好。」 「正好,我走了一路也渴了。」顾迢笑。 红霜吩咐人去拿酸梅汤,顾无忧便挽着顾迢的胳膊说道:「二姐,你今天就在我这多待一会吧,等吃完晚膳再走......」她是那种在熟人面前容易撒娇的性子,「要不你直接住在我这好了,我们好久没睡在一起说话了。」 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她那双水盈盈的杏儿眼都亮了起来。 顾迢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抚着她的头柔声说,「吃晚膳可以,住下来就算了,我怕七郎日后不让我进府了。」 「他敢?!」 顾无忧挑了眉,小脸娇蛮的不行。 不过也晓得二姐不大习惯在外头住,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嘱咐白露,「你让厨房多去准备些菜。」 白露自是笑着应好。 姐妹两人在屋子里说着话,大多都是顾无忧说,顾迢听......还没到吃晚膳的时候,林清便来替李钦远传话了,是由白露递的话,说是今天西郊大营事情多,得迟些回来,让她先用晚膳,不必等他。 「我们自吃我们的,谁要等他呀。」 话是这样说,但顾无忧到底还是心疼李钦远,这话刚说完,又和白露说了一句,「让厨房把菜匀一些出来,在灶上热着,等他回来就送过来。」 「你啊——」 顾迢笑着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顾无忧脸红红的,也不辩,挽着她的胳膊撒着娇。 吃完晚饭,李钦远还没回来。 顾迢本来还想陪蛮蛮待到人回来,可瞧着天色愈晚,怕祖母担心,还是提出告辞了......顾无忧虽然捨不得,但也怕过会天太黑,夜路难行,想送人出去却被顾迢阻拦了,「我自己出去便是,这天气,外头蚊虫多,你皮肤最是娇嫩,别被咬着。」 第423页 「那——」 顾无忧吩咐白露,「你提着灯笼送二姐出去。」 白露应是,顾迢也没拒绝,姐妹俩又说了会话,顾迢便出去了,顾无忧站在帘子口,看人转出院子,这才由红霜扶着回去。 还没走到门房,顾迢停下脚步,摸了摸袖子,拧了眉。 秋月问道:「主子,怎么了?」 顾迢低声说道:「前几日绣得那方帕子不见了。」 这帕子是贴身之物,虽然没有绣自己的名字,但被人捡到,也不是什么好事,白露见她们主僕神色不好,便柔声说道:「那不如秋月姐姐随我回去找找,可能是在屋子里落下也不一定。」 秋月看了眼顾迢,见她点头,便应了白露的话,又把手里的灯笼递给顾迢,同她说:「您先回马车,奴很快就回来。」 「好。」 顾迢点点头,又和两个丫鬟嘱咐道:「要是没找到也就算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等两人应了,这才往门房走去。 这会天色已经黑了,顾无忧和李钦远不喜欢很多人伺候,院里院外都没多少人......顾迢这一路走去,竟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手中的灯笼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好在今天星月正好,倒是给她照亮了一条前路。 只是还没拐出小道,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朝她的方向过来。 不等顾迢回头,就被人抓住手腕往旁边的树林拖,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被拽着,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一向沉稳的顾迢也变了脸色。 不过她还是沉稳的,很快就排除一些不好的可能,尤其她感觉到抓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很迁就她,生怕她摔倒,脚步迈得很慢,又怕她疼,都不敢用力。 她心下隐约有了一个猜测,等被人压在树干上,便透过月色去看眼前的人。 这是一张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沈绍...... 沈玉谦。 从前单属于她的玉谦哥哥,如今长平公主的未婚夫。 在一瞬地错愕后,顾迢开始挣扎起来,生怕旁人听到,她连声音都不敢提得很响,像是压在喉咙口吐出来的话,「你现在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可沈绍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比起先前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把人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只手掐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反手抓着她两只手腕,身子前倾向她逼近,急促的喘息着。 突然的凑近,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的距离变得更近了,顾迢甚至觉得彼此的唿吸都缠绕在一起,像一只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她头顶,她挣扎不过,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抬眸看去,果然瞧见沈绍微红的脸。 她拧了眉,停下挣扎,「你,喝醉了?」 沈绍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死死地盯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顾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阵,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甚至有那么一剎那,顾迢觉得自己的唿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看着沈绍,多想不顾一切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想到他如今的身份,想到他即将要娶的人。 终于还是选择别过头。 「......没有。」她哑声回答,声音冷漠。 钳制她动作的两只手有一瞬地放松,可很快,那人又握紧了,此时的沈绍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赌徒,他红着眼,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亦或是,他希望得到的回答。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顾迢的额头,声音几近破碎,「顾迢。」 「你偏偏我,骗骗我好不好。」 「只要你说爱我,我可以立马辞官,带着你远走高飞,我不要娶公主,我只要你......」沈绍语带哽咽,「顾迢,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骗骗我。」 带着乞求的话语在顾迢耳畔响起,「骗骗我,好不好?」 这不是顾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绍,沈家出事的那一年,沈绍也曾跟她露出这样的软弱,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之后,他还是不肯相信......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 她也见过几次沈绍。 高中状元游街时的沈绍,离京出任时的沈绍,还有当初蛮蛮成婚时陪着七郎过来迎亲的沈绍,以及......高坐骏马之上,站在她跟韩子谦面前的沈绍。 他也从最初看到她时的愤恨,变得淡漠、冷清。 她以为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即便相见也只当对方是陌生人......如果她有幸能够多活几年,或许也能等到和沈绍相忘从前,见面的时候向对方问一声安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看着她时还一脸冷漠的沈绍,如今居然会在这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她。 像一只受了伤的勐兽,又像失去一切的赌徒。 顾迢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她在如华的月色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的委屈,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想让他不要难受...... 可她最终吐出的,却还是那样冷漠,那样绝情的一句话,「沈绍,我没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沈绍,我想我是不爱你的,我从来都没有......」 记忆中那个让他痛恨至极的人和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沈绍眼眶红得像滴血,他看着她微张的嘴唇,生怕再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些让他难受的话,就跟疯了似的,吻住她。 第424页 气息灼热,动作强硬。 像濒临死亡的人在求最后一个救赎。 顾迢像是呆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去挣扎,从前亲吻她额头都会害羞的男人,如今却跟疯了似的...... 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 「唔......」 顾迢终于回过神了,她拼命挣扎,可男人的力道,哪里是她能比的?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反倒像是把他惹怒一般,更加强硬起来。 「砰,砰,砰——」 气息缠绕在一起,她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咦,这不是二小姐的灯笼吗?怎么在这?」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紧跟着是秋月和白露喊她的声音。 顾迢神色一变,挣扎得越发厉害了。 不能让人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尤其是沈绍......他已经被赐婚了,若是让人知晓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天子再恩宠他,也不会容他! 想到这,她狠了狠心,闭着眼去咬他的舌头。 见人吃痛退开,她又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手忙脚乱地往外头跑。 等跑得远了,瞧见身后男人并未追上来,顾迢这才放慢步子,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平復着自己的唿吸往外走去。 「二小姐,您在......」白露刚在喊,看到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顾迢,一愣,忙又迎过去,「您怎么在那?」又看了眼顾迢,见她面色微白,不由又担心道:「您没事吧?」 「没事。」 顾迢勉强朝人笑了笑,又寻了个由头,同人解释,「刚才瞧见几只萤火虫,怕灯光吓着它们,没想到耽误了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秋月也迎了过去,刚握着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发觉她的手在发抖,心下一惊,她知晓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没在白露面前暴露什么,她定了定心神,温声说道:「帕子找着了,奴扶您回去吧。」 「嗯。」 顾迢点点头,也没什么力气再说什么了,没再让白露跟着,只让秋月扶着她离开。 白露目视主僕两离开,刚要回去向主子復命,就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竟然还有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厉声喝道:「谁!」话音刚落,那个黑影就走了出来,正是沈绍。 不同于先前面对顾迢时那个醉醺醺的沈绍。 此时的他,面沉如水,双眼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沈大人?」 白露一愣,忙过去给人行了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那些小厮竟也不知道通传,实在该打!」 沈绍看着远处主僕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口问道:「七郎呢?」 「少爷还没回来,」白露低声说道:「不如您去花厅先歇息一会,估计少爷再过一会也该回来了。」 「不必。」 沈绍淡淡说道:「既然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 白露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又想起刚才二小姐从树林里走出来时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心下一惊,脸色也跟着变了...... 心神不稳地回到院子。 红霜正站在门口,打着络子,听到声响抬起头,见她这幅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白露摇摇头,没说话,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回来了?」顾无忧看着白露进来,又低下头翻着册子问她,「二姐她们回去了吗?」 「......回去了。」 白露心中像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看着靠坐在软榻上的顾无忧,犹豫着要不要同人说,可她还没开口,就听人率先说道:「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过阵子长平搬到外头,我送她什么比较好?」 「是......」 白露走过去,看着那个册子,上面全是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又想到这几日主子因为长平公主赐婚的事,高兴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心里那个猜测,犹豫一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150章 翌日起来的时候。 顾无忧才知道昨儿夜里沈绍来过了, 彼时, 她正坐在梳妆镜前,闻言, 便问了一声白露, 「昨儿夜里, 你送二姐出去的时候, 没看到沈家舅舅?」 白露正在给她梳头, 听到这话, 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响才轻声回道:「瞧见了,奴还问他要不要去花厅坐会,可沈大人说姑爷不在, 不好打扰。」 「奴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同您说。」 「那也该和我说一声。」 「他是长辈,不拘是为着什么事来的, 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能待在屋子里, 什么都不管?」 顾无忧说完,见镜子里的白露脸色有些发白, 又缓和语气, 柔声说,「不是怪你, 我知你做事向来有分寸......」说完, 她顿了顿, 回头去看人, 拧了眉,语气关切,「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奴没事。」 白露摇摇头,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刚要张口,早起练完剑的李钦远就进来了。 看到李钦远,顾无忧也顾不得再问白露什么了,起身朝人迎过去,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嫌弃道:「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精力。」明明睡得比她还晚,偏偏能起那么早。 话是这样说,可在红霜端来水的时候,她还是亲自绞了一块帕子给人擦拭脸上的汗。 第425页 李钦远双手搭在膝上,弯着腰偏着头任她擦着,趁着丫鬟们没瞧见,往人耳边说了句混帐话,把小媳妇逗得脸红耳臊又抿了嘴偷笑起来。 顾无忧羞死了,又碍于几个丫鬟还在,不好说他什么,只能红着脸,瞪他一眼......吃饭的时候,和他提了句昨儿夜里沈绍来过的事,「舅舅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我还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没事。」 李钦远没当一回事,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包,随口说道:「回头我上朝的时候问他下好了。」见她小脸担忧,又笑道,「舅舅性子宽和,不会跟我们这群做晚辈的计较。」 听他这样说,顾无忧也就没放在心上,又和他说起顾迢,「昨儿夜里二姐也来了,我看她这阵子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话音刚落,李钦远手里夹着的那根油条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顾无忧看着他,目露疑惑,不明白刚才还好好说着笑的李钦远怎么听到二姐的名字突然变了脸。 李钦远问她:「二姐昨儿夜里也来了?」 「是啊。」顾无忧让人把掉在地上的油条收拾了,这才又同李钦远说道:「你昨儿夜里回来的晚,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 李钦远点点头,没说自己的那番异样,只柔声同她说道:「那过几日等我休沐的时候,你再请二姐来家中做客,把你五妹、九弟也叫上,热闹热闹。」 顾无忧哪有不应的道理,倒是也真的被人打了岔,没再去疑惑他先前的异样了。 李钦远心里却压着一股子情绪。 打算回头上朝的时候问问沈绍,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日上完朝,李钦远没跟以前似的,立即离开,而是特意放慢步子等沈绍出来后才和他并肩往外走,等到周遭人少了,问他,「我听蛮蛮说,舅舅昨天来家里了?」 「嗯。」 沈绍点头,没瞒他,「本来是想着去看看你们,知道你不在,便回去了。」 「昨儿夜里,顾迢姐也去我家了,」李钦远边说,边观察着沈绍面上的神情,「不知舅舅有没有看到?」 耳听着这话,沈绍握着玉笏的手微收,半响才转头去看李钦远,脸上挂了个不深不浅的笑,「七郎,你想说什么?」 「是我该问舅舅,你想做什么?」 李钦远压着声音说道,脸色并不好看:「你现在已经被赐婚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长平公主成婚了,你突然又去纠缠别人,到底想做什么?!」 「舅舅——」 李钦远看着他嘆了口气,「你清醒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却煳涂了?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不仅是你,就连顾迢姐的名声也会受累。」 「还有长平,你让她怎么想?」 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可沈绍的脸在这当头的太阳下却显得有些苍白,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玉笏,力道大的连指尖都发白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想要一个答案。」 他昨天路过七郎家中,看到顾迢的马车停在门房处,然后就鬼迷心窍的进去了,没让小厮通传,甚至没让人跟着,后来更是借了醉酒的名义行了越矩之事。 他这二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清醒。 唯独碰到她,什么清明,什么清醒全都不见,像个赌徒,像个疯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肯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沈绍抿着唇,站在这长长的宫道上,明明已经是三品官员,天子亲信,来日更是人人钦羡的国婿,可他却觉得自己这颗心空落落的...... 李钦远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舅舅,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问问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弄到最后,大家都收不了场。」 他不喜欢管这些闲事。 可一来此事涉及沈绍,他唯一的舅舅,二来......顾迢、长平全是蛮蛮的姐妹,他不希望来日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她夹在中间难做。 沈绍抿着唇,没说话。 他自然知晓自己要什么,他从头到尾只要一个顾迢。 为了她...... 他可以什么什么都不要。 可顾迢呢? 只怕她恨不得他离她远些吧......要不然,她怎么连骗都不肯骗他一下? 或许,他真应该放下了,不再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做她的顾二小姐,或许,来日还能唤她一声某夫人......他应该祝福她的,应该给她留一点好的念想,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去搅乱她的生活。 而他也该好好待长平。 即使他没办法喜欢她,像对待顾迢那样对待她,可他会敬着她。 * 没过几日便是太子萧景行的生辰。 宫里许久不曾热闹过了,这次萧定渊便打算好好操办下,老早就派了内务府操办生辰的事,又给宗室、官员下了帖子......顾无忧和李钦远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顾无忧一向和自己这位太子表哥要好,又许久不曾进宫,这日还没到时辰就跟李钦远先进宫了。 李钦远先去东宫恭贺萧景行,顾无忧便去了未央宫探望王皇后和长平,知道她来,长平自是高兴,怕在母后这说话不痛快,便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宫殿,又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第426页 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马上就要出宫单住了,怎么性子还是这样急。」 长平嘟囔道:「她们在,我说话不痛快。」又凑过去,跟从前两个人说小秘密时一样,小声问道:「表姐,外头都是怎么说的呀?」 顾无忧明知故问:「说什么呀?」 「表姐!」长平撅起嘴,又红了脸,两根手指攥着帕子两端转个不停,低着头嘟囔,「就,就我和沈绍的婚事啊。」 「你怎么还管起这些事了?」 顾无忧笑盈盈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怕逗得太过,又弯了眉和她认真说起话来,「都是好话,有说沈大人福气好能娶你为妻,也有说你眼光独到,毕竟沈大人如今可是京中最受贵女青睐的郎君了。」 听她细细说着—— 长平也跟个餍足的小猫似的弯了嘴唇。 顾无忧见她这样,眉眼又绽开一些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这个人,喜欢这桩婚事吗?」 长平听到这话却是一怔,这阵子有许多人问她满不满意这桩婚事,她的父皇,她的母后,甚至于她的哥哥和嫂嫂,都问过她......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她,喜不喜欢沈绍。 她喜欢沈绍吗? 「喜欢是什么样的?」长平问顾无忧,明媚的小脸上布满着疑惑。 「喜欢啊......」 顾无忧想了想才答道:「喜欢就是看不到的时候会特别想他,看到的时候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会不自觉心跳加速,又会忍不住脸红,看到一件喜欢的事物时,第一个就想和他分享,看到他高兴,自己也会忍不住高兴,看到他难受,也会不自觉难受。」 「喜欢一个人,这么麻烦吗?」 从小都是无忧无虑的人,哪里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打算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长平托着自己的下巴,拧着细细的眉毛,慢慢思索着......她打小就喜欢文採好的读书人,觉得他们厉害极了,更喜欢长得好看的事物和人,觉得赏心悦目。 恰好。 沈绍非常符合她这两个条件。 至于表姐说得那些情绪,她想起那日父皇赐婚的时候,她偷偷站子帘子后看着跪在殿中的沈绍,看着阳光折射在他身上时,把他衬得俊美无俦,那个时候她的心跳是跳得很快,脸也很红。 这阵子,她也挺想他的。 她想看看赐婚后的沈绍是怎么样的,想问问他喜不喜欢。 那这样看来....... 长平抬起头,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虽然她还没有喜欢到,想到一件事物的时候就第一个想和他分享,也没有因为他的高兴而高兴,难受而难受,可这有什么要紧呢?以后时间那么长,他们相处下去,她肯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就像表姐待那位李七郎一样。 「对了——」说完自己的事,长平又看了看顾无忧,笑得就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似的,问她,「表姐,你有宝宝了吗?」 顾无忧正在吃葡萄,听到这话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握着帕子捂着嘴唇,等缓过那股子咳劲,才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宝宝呀。」 长平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跟李七郎成婚那么久,还没消息吗?嫂嫂前头生了个儿子,长得特别可爱,可我还是喜欢姑娘......」她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撒着娇,「表姐,你快生个女娃娃给我玩吧,我把我所有好看的首饰都给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买给她。」 「你——」 顾无忧羞红了脸,又见她这幅天真模样,觉得生气都是给自己找罪受,只能没好气地拧了下她的脸,气唿唿地说道:「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太子妃嫂嫂,回头我得好好同姨妈说,管管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什么话都往外蹦。」 「我说错什么了呀?」 长平满脸无辜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偏偏又不敢跟她顶嘴,只能委委屈屈地穿了鞋子,跟着人往外走。 * 这会东宫已经十分热闹了。 虽然还没到开席的时辰,但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男宾在外头,女宾就在内院......顾无忧和长平就陪着太子妃庄氏在内院,逗弄着孩子,身侧是各家的命妇。 顾无忧虽然和庄氏没相处过几回,但彼此性子投契,倒也不觉得生疏。 这会她正被人撺掇着去抱小皇孙,身边还有几个命妇说着话,「都说未生育的妇人多抱抱小孩,马上就能怀上,乐平郡主如今抱了小皇孙,只怕不用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听到这话,顾无忧不禁红了脸。 这些命妇可不是长平,她也不能因为自己害羞就让她们闭嘴,只好低着头,语气紧张地问庄氏,「嫂嫂,是这样抱吗?」 她还没抱过小孩呢。 也就抱过她家小十五,可毕竟人和小动物还是不大一样的。 庄氏见她整个嵴背都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指导她怎么抱比较舒服,一边宽慰道:「别怕,对,就是这样,放轻松就好了......」等人抱稳后,才又说道:「我家这小子平时可没那么轻易让人抱,今天倒是听话,可见是喜欢你这个小姑姑。」 第427页 长平也在一旁,拿着个拨浪鼓,气唿唿地说道:「我每次巴巴给你拿来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拿正眼看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你啊——」 庄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一脸无奈。 顾无忧看着怀中的小傢伙,他穿得特别喜庆,绣着万福的大红褂子,还戴了个瓜皮帽,眼睛又黑又亮,此时正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趣事竟还咧着嘴沖她笑。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也因为这个笑容化了开来。 顾无忧忍不住想,若是她跟李钦远也有孩子的话,那一定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可爱。 前世她一直遗憾没能和李钦远拥有一个孩子,这辈子的话......应该可以得偿所愿了,想到这,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难不成...... 庄氏心细,见她这般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恰逢外头宫人来传话,说是可以开膳了,庄氏便笑着起身,「走吧,长平,你领着各位夫人先去。」又让乳娘把小皇孙抱着去里头歇息,和顾无忧出去的时候,这才低声说了一句,「别多想,你嫁给李小将军才多久,这是正常的。」 「我也是嫁给太子爷半年后才怀上,有些妇人都得等到一年后。」 「不过你若是着急,我那倒是有个滋补的方子,回头我让人给你悄悄送过去。」 这样的私密事拿到外头说,顾无忧脸红的不行,「我,我也没那么着急......」看着庄氏含笑的双眼,又臊得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谢谢嫂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庄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领着她往外头走。 这里女宾热热闹闹的吃着酒说着话,外头男宾那自然更是热闹非常,可也有人没融入这样的热闹处,那人便是晋王萧恪,他同萧景行道完贺之后便自己找了个清净地坐着。 他握着一壶酒,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景象,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 又有谁还记得,他的生辰也在七月? 就因为和萧景行相差没几天,所以从小到大,他都被人遮掩锋芒,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过过,虽说父皇每次都会让德安给他送来礼物,可这怎么能一样? 他也是皇子! 他也姓萧,比萧景行差不了多少...... 凭什么萧景行的生辰就能办得这样有声有色,人人恭贺,而他呢?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连个祝贺的人都没有。 越想。 萧恪心中的愤恨便越发藏不住,没法和人诉说,他只能低着头喝着闷酒。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 亭子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萧恪抬眼看去,讶道:「承佑,你怎么来了?」 赵承佑笑笑,坐在萧恪身边,「我看王爷一个人在这,便过来看看。」 「你不该来的......」萧恪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这样的日子,你应该待在那,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为伍。」他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苦闷的仰头饮尽。 赵承佑温声说道:「我一直都记得,在我还只是一介白衣的时候,王爷是怎么待我的。」 他边说,边给萧恪倒了一盏酒,像是为人不值一般感嘆一句,「王爷也是皇子皇孙,不该被这样冷落。」 萧恪听到这话,自嘲道:「那又有什么用?等到父皇去了,这天下便是他萧景行的天下,我......只怕日后连在京城都待不得,还谈什么冷落不冷落。」 「王爷就不恨吗?」 赵承佑看着萧恪抬脸看过来,直视着他的双目,「您的母妃宸妃娘娘是陛下最心爱的女人,您更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可就因为太子身后有王家的势力,所以无论您做得有多好都只能屈居于他之下,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生辰礼都没法操办。」 「晋王殿下,您真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萧恪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怔忡到后来的震惊,他勐地起身,手里的酒盏掉在地上,酒盏破碎,酒水四溅,他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压着声音,低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承佑,你疯了不成?!」 「殿下——」赵承佑神色坦然,在萧恪的注视下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缓,「微臣只是为您不值。」 「想想您那些叔叔们的结局,等到陛下驾崩,您觉得......您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他这话说完便朝人拱手一礼,「三日后便是殿下的生辰,殿下若是愿意,微臣愿陪您喝一盏薄酒。」 然后就不再多言,径直走出亭子。 萧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还是觉得荒唐至极......赵承佑说得那些话,他不是没想过,可那也只是心有不甘时闪过的一个念头罢了,他从小没有母妃,仰仗父皇的疼爱长到现在,知道父皇最大的期望就是盼着他健康安稳。 而且他身后的势力又怎么比得过萧景行? 取而代之—— 那也得有本事! 「荒唐,实在荒唐......」萧恪看着赵承佑越行越远的身影,嘴里低声呢喃。 可即使他这样说着,心中还是有一只蛰伏多年的勐兽似乎在和他悄声说着话,「他哪里说错了?你也是皇子皇孙,你的母妃是宸妃娘娘,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你有哪里比不过萧景行的?」 第428页 「他就是命好,脱胎到了王皇后的肚子里!」 「要论起真才实学,萧景行还不一定比得过你!」 「你已经被人压了二十多年了,难道你还想被他压一辈子吗?等到萧景行登基,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 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萧恪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他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生怕旁人看到他如今这幅样子,连一句告辞都来不及说。 赵承佑并没有走远,他看着萧恪离开的身影,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 这人果然还是像前世那样懦弱,怪不得前世会输得一塌煳涂...... 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找上萧恪。 不过还好,这人虽然煳涂,但也好煳弄,而且这世有他的帮衬,相信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成效......收回眼帘,他继续往人群密集中走去,目光未看向今日的主人公萧景行,而是看向他身边的李钦远。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李钦远也看了过来。 在看到赵承佑的时候,他眉心微动,薄唇轻抿,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注视,最后还是赵承佑先收回眼帘,如一缕寂寂夜色下的幽魂,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七郎,在看什么?」萧景行见他一直望着前方,笑着问了一句。 闻言。 李钦远收回视线,「没什么。」 「只怕七郎又是在想他家夫人了。」说话的是一个宗室子弟,这里都是从小认识的,几个人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 李钦远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握着酒盏,挑眉嗤笑,「我想我家夫人,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这种没有成婚的人是不会体会到我们成婚男人的乐趣。」 「哎呀,李七郎——」 几个人笑闹成一团,李钦远倒是也没再去想赵承佑的事。 第151章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 李钦远夫妇刚刚走到马车旁, 就有一个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寻了过来, 手里握着一张方子,看到两人先行了礼, 然后同顾无忧说道:「郡主, 这是我家主子着奴给您送过来的, 她说今日招待不周, 等来日再请您和怀远将军过来用膳。」 白露上前接过帖子, 顾无忧同人客气道:「劳烦姑娘跑这一趟。」又说:「替我跟嫂嫂说一声, 多谢她了。」 宫人笑着应了。 顾无忧便也没再说什么,和李钦远上了马车。 白露和车夫坐在外头,这马车里头也就他们夫妇二人,李钦远刚才在外头憋着没问, 这会却有些忍不住了,看着顾无忧手里的方子,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无忧哪好意思和他说? 怕人追问便含煳其辞地说了一句, 「就是一个普通的滋补方子。」 可李钦远一向关心她, 平时便是轻轻咳嗽一声都要着人请大夫,更不用说是什么滋补方子了, 剑眉拢得更深了, 握着人的手,紧张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无忧小脸微红, 轻声说道:「没......」 「那好好的, 你要滋补什么?」李钦远死追着不放, 又道, 「罢了,回头我让人去问问这里都是什么东西,别吃坏了。」 看他这幅紧张样子,估计回头到家就得着人去问了,想到不用多久那些人全得知晓她急着怀孕,顾无忧就头大的不行,知道自家这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在他面前丢人,和在所有人面前丢人......顾无忧还是选择了前一种。 揪着人的袖子,无奈道:「你别去问,就是......」 李钦远看她这幅样子,更着急了,「就是什么?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顾无忧看着他,似是泄了全身的力气,最终还是无奈吐露一句。 马车里有短暂的沉默,衬得那马车外的轱辘声越发清晰了,好一会,李钦远才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不等人回答,他就气急败坏地说道:「顾无忧,你是觉得你男人没用,要用到这些才能让你有身孕,还是觉得我还不够疼你?」 气红脸的李钦远把人困在自己的怀里,目光危险地看着她,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顾无忧被困得无处可躲,只能靠着马车,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是很普通的一个滋补方子,其他妇人也都在吃......又,又不是说你不行。」 最后几个字被她压得格外的轻。 「那也不行!」 李钦远没好气地看着她,「是药三分毒,你没事吃这些做什么?你要真想早些怀上,回头我多疼你几次便是。」 他一副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又有些生气和委屈,「谁每天晚上哼哼唧唧,又是喊疼又是喊不要的,我看你年纪小可怜才纵着你,你倒好......」李小将军觉得自己一腔好心都被人吃了,咬着人的耳朵,气哼道,「今晚回去就好好收拾你。」 说完还直接收走了那张方子,往那烛火上一点就扔进了铜盆里。 看那火星一点烧了个干净,才又说道:「以后没事别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让我知道,看我怎么罚你。」 顾无忧看着那烧得只剩一点灰烬的方子,心里觉得可惜极了,这些滋补方子都是各家不外传的东西,她拿到手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还看?」李钦远瞪她一眼,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人带到自己怀里,后头的话倒是缓和了一些,「我们才成婚多久,哪用得着这样着急?」话说到这,一顿,他突然握着人的手拧眉道:「可是祖母说你了?」 第429页 想想家里这些人,也就祖母有这个立场和可能。 「没,祖母没说我。」顾无忧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就是今天在嫂嫂那看了皇长孙,觉得可爱,这才想着我们若是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李钦远见她神色坦然,没有隐瞒,轻轻松了口气。 而后才又同人说道:「孩子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没用,而且我们成婚才几个月,我和你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想到以前韩星安那臭小子跟着他们的日子,李小将军就觉得若是多个小崽子,他在家里的地位肯定要下降一大截,而且他家小媳妇绝对一心管着小崽子,不管他了。 想到这。 他就更不想要什么小崽子了。 顾无忧奇怪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啊?没什么......」李钦远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是已经成婚的人了,跟还没踪影的小崽子吃醋的事还是放在心底比较好,免得让他家小媳妇觉得他幼稚。 轻轻咳了一声,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无聊了?」 他思来想去也就这些可能了,要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就急着要孩子了?想想也是,他们成婚以来,他大多时间都在西郊大营,每天早出晚归的,她一个人在家肯定无聊。 顾无忧看他面上的神情,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怕他待会又得自责起来,忙道:「我就是看皇长孙可爱,没想那么多......好啦,我不想这事了,也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说得对。 孩子是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没用。 而且这辈子她身体又没什么问题,总能怀上的。 「真的?」李钦远看着她,一脸不信。 顾无忧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真的,比珍珠还真,我要是私下乱吃,随你罚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钦远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低头亲了她好几下,而后低声说道:「等这阵子忙好,应该会空一些,到那个时候,我就在家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他心里还是记挂着欠她的陪伴。 顾无忧笑着摸摸他的脸,低低应了一声好。 「不过——」 「什么?」顾无忧仰头看他。 不是十分明亮的马车里,李钦远微垂的眼中透着藏不住的欲色,他年纪轻、精力足,早就不满自家小媳妇晚上的推阻了......现在有着正当理由,他一本正经的附在人耳边说道:「我觉得有件事,我们是可以多尝试几次。」 顾无忧一下子就听懂了,她脸臊得不行,刚要张口拒绝就被人吻住了。 「唔......」 男人力气大,顾无忧挣又挣不过,小脸又羞又委屈,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失策,早知道嫂嫂说那些话的时候,拒了就好了。 现在好了。 以男人这一身精力,她都能预感到以后的日子有多惨了。 马车外。 有人说道:「那是......怀远将军家的马车吧?」 赵承佑循声看去,便瞧见一辆乌木制的马车跟他们擦肩而过,以他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暖色烛光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他坐在骏马之上,看着这幅情形,握着缰绳的手收紧,隐藏在黑夜中的脸更是阴沉的不行。 偏偏身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还在说道:「这怀远将军可真够厉害的,少年得志,又是掌管李家军,又娶了乐平郡主,好事全占尽了,可真是让人艷羡啊。」 「也是他自己厉害,我可听说了,他掌管的那个商号如今生意也是红火的不行。」 「到底是天纵英才,不是我们这等凡人能比的。」 ...... 一群人说说笑笑,突然瞥见身边的赵承佑,声音又是一顿,有人压着嗓音说道:「小声些,赵世子还在。」 「在又如何?」有人奇怪道:「这乐平郡主同他早没什么干系了,再说这可是天子赐婚,有什么好避讳的?要我说啊,这位乐平郡主也实在有眼光,能慧眼识珠,若......」 话还没说完,他就接到两道阴鸷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他的灵魂一般,让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 回头去看,却什么人都没瞧见,只有一个远去的身影,在这黑夜中越行越远。 「孙大人,怎么了?」 「没,没事......」 想到刚才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孙大人觉得头皮发麻,方才的那些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承佑回到家,已是三刻钟后。 他阴沉着脸翻身下马,不等小厮请安,就直接把手中的马鞭扔了过去,然后一言不发地往里头走去......盛泽倒是仍旧像从前一样,在院子里等着他,看到他回来忙迎了过来。 见他神色阴沉,心下一个咯噔,语气关切地问道:「小少爷,您怎么了?」 赵承佑没说话,推开门,也不管桌上的茶是凉的,就直接喝了,连着好几盏才压下心头的那股子火气。 「您......」 盛泽拧着眉,担忧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赵承佑勉强压制着火气,没朝盛泽撒气,又喝了一盏凉茶,这才沉声问道:「北狄来信了吗?」 一听这话,盛泽面上的表情就变得越发不好,他目光犹豫地看着赵承佑,刚想再劝说一回就见人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死气沉沉,低下头,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今天早上有人送来的。」 第430页 递给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少爷,若是让人知晓,您,您就彻底完了!」 私通敌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早就完了。」 赵承佑没有理会他的劝阻,直接拿过那封信,用信刀拆封后,见那信上写得全是北狄语,他看了一眼,递给盛泽,「上面写着什么。」 盛泽是盛老爷早年捡回来的孩子。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身上流着一半北狄人的血脉,这次赵承佑也是藉由盛泽的手接触到了北狄那边。 眼见烛火下盛泽犹豫的表情,赵承佑失去耐心,直接夺过那封信往外头走。 盛泽一惊,忙道:「小少爷,您要去哪?!」 赵承佑语气冷淡:「盛叔既然如此为难,我便去找别人,总归这京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人通北狄语。」 盛泽哪里敢让他去找别人,连忙跑到人跟前,拦了他的去路,自知劝不住,他只好接过那封信,低声说道:「上面写着,北狄皇室很满意您的计划,他愿意联合其他几个部落陪您一道完成这个计划,只要事成之后,大周皇室出兵帮他解决西夷。」 他念完重新把信递给赵承佑,没再说一个字。 解决了这一件事,赵承佑心下稍稍放松一些,他连月筹谋,就是为了这个......如今就只欠萧恪那一把东风了。 盛泽见他神色微松,低声说道:「小少爷,您可想过,晋王殿下或许并不想谋反。」 「他会。」赵承佑说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个人想要一辈子被人压着翻不了身,只是还需要一把火。」 盛泽一愣,「什么火?」 赵承佑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里面,从一只锦盒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盛泽,同他说,「回头你找个同咱们没关系的人把这封信送去晋王府。」 「这是什么?」 烛火幽幽,赵承佑看着那封信,轻声嗤道:「当年宸妃娘娘去世的真相。」 「什么?!」 盛泽心下大惊,觉得这封信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又有些讶异,「小少爷,这样的宫闺内秘,您是怎么知道的?」当初宸妃仙逝的时候,小少爷还没出生呢。 赵承佑却没有回答,只是淡声吩咐,「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盛泽张口想说,但想到这一年来,小少爷的变化,还是低了头,「......是。」要退下的时候,他想起一事,和赵承佑说道:「小少爷,今天小小姐来信了。」 赵承佑皱眉,「她又闹什么?」 盛泽低声答道:「小小姐不想待在本家,想来京城,可族中的人得了您的吩咐,不敢帮她。」 「吩咐族里的人,好好看着那个丫头,别让她四处乱跑......」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能做得也就护她一生荣华平安,至于别的,他拿不出也懒得给。 「族里的条件是差了一些,小小姐不高兴也是正常的。」盛泽最疼爱的便是他们这对兄妹,还想帮着劝说几句,就听赵承佑语气冷淡地开了口,「盛叔难道忘记我现在是在做什么?」 「让她待在族中是为她好。」 眼见盛泽变了脸色,他也懒得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下去吧。」 直到人低声告退。 赵承佑才神色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人一闲下来就容易乱想,他忍不住就想起今天回来时看到的那辆马车,想到那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原本平静下去的神色顿时又变得阴沉起来,本以为经歷了那么多,他可以忍耐、可以等,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日比一日恩爱,他就快要发疯了! 他等不了了! 也不想等了! 寂寂夜色下,整座永安侯府都变得安静起来,而这门窗紧闭的室内,只有赵承佑微喘的唿吸,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暴怒的勐兽。 直到目光扫到架子上那只陶瓷女娃娃,神色才有几分缓和,气息也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三日后。 正是晋王萧恪的生辰。 而就在这一日,赵承佑被萧恪一封秘信叫到了晋王府。 第152章 「这......」 赵承佑捏着那封信, 满脸不敢置信, 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就连声音也变得微颤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 这绝不可能!」他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 自打把信递给他之后就缄默不言的晋王, 「殿下, 这一定是搞错了,宸妃娘娘,怎么可能......」 「......没搞错。」 萧恪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就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自打前天收到这封信之后, 他就告病在家没去上朝,起初的时候,他也不相信, 觉得这信里说得实在太过荒诞, 可人就是这样,有些东西, 你嘴上说着不信, 心里却忍不住起疑。 他派了无数人力,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当初伺候过他母妃的宫女。 「是皇祖母......」 「是她忌惮王家, 生怕王家和未央宫的那位不高兴, 所以在母妃生完我之后就让人活活勒死了我母妃!」萧恪双手紧握成拳, 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平日里温和的一张脸此时呈现出野兽般的狰狞。 「是他们,」他咬牙切齿,年轻的脸上布满着藏不住的恨意,声音几近冰寒,「是他们害死了我母妃!」 「殿下......」 赵承佑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蹙着眉,低声询问:「您确定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再说,若当真是太后娘娘做的,她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等着您去发现?」 第431页 「你这是在质疑本王吗?!」萧恪勐地抬起头,目光阴鸷地盯着赵承佑,他平时待下十分宽厚,如今却用起了本王......赵承佑自是连忙起身说「不敢」。 大约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萧恪稍稍平復了一会自己的气息,而后沉声同他说道:「是本王失态了,你坐吧。」等人重新入座,这才又同他说道:「这样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调查清楚?」 「这宫人原本只是我母妃宫里的洒扫宫女,并不起眼,只是从前承过我母妃的恩惠,又觉得我母妃生产那日,宫里的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心中担心就跑过去偷偷打探了下,没想到......」 想到那妇人和他说得那番话,萧恪紧攥着的双拳发出指节响动的声音,声音也骤然沉了下去,「没想到她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老虔婆身边的宫人拿着白绫活生生勒死了我母妃!」 「那个时候我才刚出生,就躺在母妃身旁......」整颗心脏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掐着,萧恪气息急促,通红的眼睛仿佛在滴血,「她连抱都来不及抱我,就活生生,活生生被人勒死了!」 「后来,他们又以护主不力的名头把我母妃身边的人全都杀了......那宫人是因为一直在外院打扫,这才逃过一劫。」 「也是因此,才让我知晓我母妃早逝的真相!」 赵承佑听完沉默半响,他似乎有心想宽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走过去,拍了拍萧恪的肩膀,低声嘆道:「不管如何,陛下总是护着您的。」 「我听说陛下今天还特地给您送来许多东西,贺您生辰。」 哪曾想到,这话顿时点燃了萧恪的怒火,他厉声喊道:「什么护着?他不过是心有亏欠!」 恨恨吐出这句话,目光扫向桌上的那些东西时,又跟发了狠似的,走过去直接把今早宫里送来的那些东西全部扔在了地上,伴随着几件玉雕马破碎的声音,是萧恪阴沉至极的话语,「倘若他真心疼爱我和母妃,又怎么会纵容那个老虔婆杀了我母妃?又怎么会让萧景行处处压我一头!」 赵承佑目光扫过那一地残籍,又看了眼神色阴沉的萧恪,拧眉道:「那您打算做什么?」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萧恪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又突然转头看向赵承佑,他似乎是疯魔了,整个人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疯癫状态,勐地上前一步,双手放在赵承佑的肩膀上,语气急迫还带着几分希冀,「承佑,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这......」 「承佑!」萧恪沉声:「你和我一样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 似乎是这话触动了赵承佑,他神色微变,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目光直直看看萧恪,「好,我帮您。」 ...... 而此时的宫里,萧定渊刚刚处理完今日的奏摺,身侧德安奉上一盏安神茶,温声劝道:「夜深了,您该去歇息了。」 萧定渊喝了口茶,问道:「恪儿怎么样?」 德安答道:「王爷是感染了风寒,看着脸色是不大好,老奴按着您的吩咐和王爷说了,让他好生休养几日,不急着上朝。」 听到这话,萧定渊就拧了眉,声音也沉了下去,「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风寒?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怎么照顾的?」 「前头王爷出门去郊外跑了次马,估摸着是回来的时候淋了雨,」德安笑着宽慰道:「都是年轻人,好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您也别太担心。」 「还是得给他找个媳妇了,那些下人再怎么照顾,总不如枕边人尽心。」萧定渊吩咐道:「你回头帮着留意下,身世不必多好,只要家世清白,人品好、性子好就行,最主要的还是恪儿喜欢。」 德安自然笑着应「是」,又道:「王爷知道您这么疼他,肯定高兴。」 萧定渊闻言是沉默了一会,而后才低声说道:「朕对不起他们母子,再多的疼爱也弥补不了。」 知道他这是又想起旧事了,德安生怕他夜里又犯头疼,忙道:「您当初在外头,哪里知道宫里发生什么?而且这么多年,您亲自教导王爷,日日带在身边,若论疼爱,便是太子和公主都比不上。」 「等来日您再给王爷择一门好的亲事,宸妃娘娘在天有灵也就欣慰了。」 「但愿吧。」 ...... 萧恪接到那些女子的画像是几日后的事。 德安亲自送过来的,还说了许多好话,萧恪接过画像看了眼,敛下情绪朝皇宫的方向拜了几拜,而后又温声谢过德安,「我风寒未愈就不进宫了,劳公公回去替我谢父皇一声。」 「只要王爷满意,陛下也就放心了。」 德安笑道:「这些都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不仅相貌出挑,人品更是没得说,王爷且挑一个中意的,回头陛下帮您安排相见一回,陛下说了,这成婚还是得看您喜欢,切不能将就。」 等人应下。 德安这才笑着请辞。 萧恪送人出了院子,转身离开的时候,刚才还挂着笑的脸顿时就沉了下去,等走到屋子里,更是直接把那些画像扔到桌子上,有些画像一咕噜滑过桌子边缘,掉在了地上。 赵承佑一边替人捡着画像,一边问道:「这么多画像,王爷就没一个中意的吗?」 「他是什么意思?」萧恪愤道:「给萧景行娶妻就专挑那些百年世家,朝中重臣,给我挑,就尽是些不入流的门户!算了,我也没必要指望他太多,不过是女人,随便挑一个便是。」 第432页 他如今对这些都不在意。 只要这天下成了他的,他要什么没有?何必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 「我之前让你想法子,你想得怎么样了?」萧恪转头问赵承佑。 「微臣这的确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冒进......」赵承佑把画像卷好,重新归放到桌子上,这才起身看向萧恪,「只怕殿下不肯。」 萧恪握着茶盏,咬牙,「我如今只想报仇!」又见赵承佑拧眉踌躇的模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尽管说。」 「是。」赵承佑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压着声音同人附耳一通,刚刚说完就见萧恪勐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地斥道:「赵承佑,你......」 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了,赵承佑神色平静的跪在地上,声调平缓,「殿下,您要登上那个位置,必定得走一条兇险路,萧景行当了二十多年的储君,朝堂有大半臣子都是拥护他的,如今又多了一个掌管李家军的李钦远。」 「您要和他比势力,是拿您那个掌管禁军的舅舅比,还是您身边那几个位份不高不低的属臣?」 「那,那也不能......」萧恪咬牙,「和外族勾结!」 「如果传出去,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便是等到本王荣登大宝,也得担一身骂名。」 赵承佑温声说道:「那北狄王只要求您荣登大宝之后帮他解决西夷那个老对家,西夷比北狄可离咱们近多了,解决了他们对我们也有利。」见萧恪神色开始动摇,又添一句,「这原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日后朝臣只会夸您,又怎会骂您?」 「真......不会有人知晓?」萧恪有些心动了。 「殿下——」赵承佑看着他,沉声说道:「是您要微臣帮您,微臣念您当初对微臣有提携之恩,这才放着大好的前途不管,陪您走这样一条兇险路,您若是有一丝后悔,如今还来得及,免得等到来日事情没有挽回之地,再犹豫不决!」 他说完也不顾萧恪是什么想法,起身就要离开。 在萧恪眼里,赵承佑一向是个温和容人的性子,何时见过他这般?一时怔楞,等回过神,便见赵承佑已经快走到门口了,连忙追过去,握着他的胳膊,低声道:「承佑,我没有后悔。」 「我只是......」 他咬牙,「罢了,我听你的!」 也知晓自己方才那个举动是惹人介怀了,萧恪又低声下气地说道:「承佑,如今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便是你,我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同你说了,怎么可能怀疑你?你放心,等到来日我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不会辜负你如今的这番筹谋!」 赵承佑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一些,声音也逐渐缓和,「是微臣心急了。」 「殿下也别怪微臣,您是皇子皇孙,便是犯了天大的罪,陛下也会念在和您多年父子情分饶恕您,可微臣却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上了,但凡有一丝不妥,微臣一家老小可都完了。」 这一番话彻底让萧恪打消疑虑,他拍了拍赵承佑的肩膀,宽声,「你放心,我既然选择这一条路就不会后悔,而且......」他神色渐沉,声音夹杂着狠戾,「任人宰割,被人施捨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 这阵子,西郊大营的事逐渐少了。 李钦远也就多出一些时间可以陪顾无忧了,只是这天还是那么热,两人大多也都是待在家里,这日两人刚刚吃完午膳,打算去主院陪李老夫人说说话,白露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顾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露,心下隐约觉得不好,声音也不自觉沉了下去,「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今早让白露拿了一些新鲜的荔枝送去家里。 白露苍白着一张脸,声音都有些在发抖,「二小姐她,她今早突然晕过去了。」 顾无忧一听这话,脸色一白,差点没站稳,好在李钦远就在她身旁,及时扶了她一把,然后也没松开,牢牢抱着人,拧着眉问白露,「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奴,奴也不知道。」白露说道:「奴刚送完东西想回来,就瞧见二小姐屋里的人去喊大夫,后来老夫人还让人拿着腰牌去宫里请太医,奴怕出事也顾不得问,先回来说一声。」 连太医都出动了,那显然不是小问题。 李钦远看了眼顾无忧,握了握她的手,「别怕,我们现在就去。」说完又嘱咐白露,「让人去套车。」 顾无忧是真的害怕,二姐身子虽然不好,但也从来没晕倒过,可这短短的一个月,已经发了两次病,再这样下去,只怕......想到前世那个结果,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二姐性子一向平和,好端端的,怎么又发病了?」 李钦远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也不敢笃定,只能揽着她的肩膀,一边陪着人往外头走,一边低声劝道:「别怕,二姐吉人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马车已经套好了。 两人也没耽搁,直接上了车就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赶。 等到顾家的时候,顾迢的情形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李钦远是外男不好进内宅,顾无忧便让人先去正厅,自己领着白露去了顾迢那边,刚刚进去就看到顾瑜等人都在,给祖母等人请了安,看着躺在床上还昏睡着的顾迢,脸又白了几分。 「祖母,二姐怎么样?」 第433页 顾老夫人的脸色也不似从前那般平稳,坐在床前的圆墩上,目光望着床上的顾迢,手握着佛珠,像是在平自己的心,听到顾无忧的话,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的说道:「你来了。」 「太医说了,你二姐没事。」 想起一事,又同人说道:「你都是出嫁的人了,便是七郎再疼你,也没有家里一有点事就赶着回来的道理,如今你二姐既然没事,就回去吧。」 「祖母......」 「回去。」顾老夫人平日虽然少言寡语,可要是发了话,便一向说一不二,「你们也都下去。」 顾无忧还要开口。 顾瑜走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顾无忧没了办法,只好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傅绛等人往外头退去,等到她们走后,顾老夫人仍旧捻着佛珠看着床上的顾迢,头也不回地问红着眼眶站在一旁的秋月,「到底怎么回事?」 秋月不敢隐瞒,哽咽道:「今早我陪着小姐去外头,正好路过长平公主府,小姐听了一些话,回来,回来就......」 能是些什么话? 左右不过是说沈绍和长平公主般配的话。 顾老夫人嘆了口气,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顾迢,哑声说道:「真是......冤孽!」手中佛珠未停,她似是定了主意,沉声说道:「等她醒来,你们就去凤阳吧,她外祖母早些时候就递来信,正好你们也去那边散散心,以后若是没别的事,你们就,就别再回来了。」 「这......」 秋月有些犹豫,「只怕小姐不肯。」 「难不成就让她待在京城,日日听着那起子闲话,再跟今天一样?她这身子还能经受几次?」顾老夫人第一次发了火,吓得秋月直接跪在地上,轻轻嘆了口气,看着顾迢嘆道:「起来吧,等她醒来,我亲自和她说。」 「以前我是捨不得,想着凤阳路远,如今便是再不捨得也得舍了。」 「我已经送走了她爹娘,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她先我一步走了。」 「......老夫人。」秋月红了眼。 顾老夫人摇摇头,没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顾迢,不知坐了多久,这才起身离开。 等到顾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她睡了一天,口干舌燥,眼睛还未睁开便低声呢喃道:「水。」 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没一会就有一盏温水递到自己唇边。 顾迢喝了好几口,等到喉咙润了,这才睁开眼......屋子里只点着几根烛火,光线并不算明亮,估摸是怕太亮,她睡不好。 可即使如此,她也瞧清了床边的那个身影。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睁开眼睛,替她擦拭唇边水渍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跟顾迢撞上了,修长的手指微颤,沈绍抿着唇,低头收回手,而后哑着声音说道:「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顾迢看着他,在一瞬地呆怔后,轻轻嘆道:「你不该来的。」 沈绍抿着唇,不说话,把手中的茶盏放到高几上,这才看着她,低声说道:「我问过太医,你这个病就是因为大悲大喜,心绪不稳,才会突然晕倒。」 「顾迢,」 他沉声,「到底是什么让你心绪不稳?」 无人回答。 顾迢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沈绍似乎也没想要她的回答,前话刚落便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你那次发病是因为韩家的事,可后来韩家举家离开京城,你也没什么表示,可见你对韩子谦的情分也就那样。」 「顾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明亮。 顾迢看着他沉默半响,才哑声说道:「沈绍,你快成婚了,你该关心在乎的是长平公主,你未来的妻子,而不是我。」 沈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和你说过的,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抛弃一切......」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顾迢,不同面对外人时,看不见底的幽深,此时他的眼中满是希冀,「阿迢,说你爱我。」 「我只要你一句话。」 昏暗光线下,顾迢似乎被沈绍眼中的灼热燃烧到了,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有那么一剎那,她想不顾一切抱住他......想和从前一样,叫他玉谦哥哥。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顾迢藏在被子里的两只手紧紧攥着,尖锐的指甲压着手心的皮肉,她用这样的刺痛感来唤醒自己。 一如当年。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我不爱你。」 不顾他眼中突如其来的伤痛,顾迢冷硬出声,她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让沈绍无话可说,此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言语冷厉,「沈绍,你到底还想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已经是钦定的驸马,很快就要娶妻了,你现在和我纠缠,若是传出去,你置我的名声于何地?又想置我顾家于何地?」 「我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还未婚嫁,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有没有为我,为我的家人考虑过?」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一丝避让,等说完,见他眼中的光亮全都熄灭,似乎不愿再同他说半句话,背过身,闭着眼睛,开始赶人,「你走吧。」 「希望你看在我们从前好过的份上,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沈绍的双手垂落在身子两侧,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背影,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说道:「......对不住。」 第434页 沈绍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神色黯淡, 那双与李钦远颇为相似的眼睛,此时仿佛熄灭了所有的光亮, 竟是要比这深夜还要显得空洞几分。 长风见他这幅神情, 心下一惊, 连忙迎了过去, 扶着沈绍的胳膊, 担忧道:「主子, 您没事吧?」 「......没事。」 沈绍摇摇头,声音嘶哑,若不细听的话,甚至都有些听不清楚。 没让长风扶他, 侧头看了眼身后,夜色漆漆,早先被他掀起的布帘早就归于平静, 负在身后的手被他紧攥着, 先前顾迢和他说得那些话还在耳边萦绕,一字如一刀, 次次扎入他的心脏, 疼得他甚至想不顾体面的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看见。」他哑声问长风。 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是满心在意着她, 不愿旁人知晓, 生怕坏了她的名节。 「没, 属下一直守在外头, 并无人进来,只有顾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长风犹豫道,「她从小厨房过来,属下离得远,没能拦住。」 「她没事。」沈绍哑声一句,又看了一眼那块布帘,才收回目光,沉声道:「......走吧。」 想来以后—— 他是不会再来了。 他从不怕得罪权贵,亦不怕开罪陛下,纵使落得满盘皆输,又要从头开始,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可是怎么办呢?他的阿迢根本不要他,对她而言,他是累赘亦是负担。 他的存在,只会让她难受,让她痛苦。 沈绍想笑,偏又笑不出,清隽的脸上凝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年轻的时候,他也恨过顾迢,觉得自己一腔爱意竟然被这样白白糟蹋,觉得那么多的年岁那样真挚的爱意,竟然只是一个谎言,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等到有朝一日,等他登上高位,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娇妻儿女站到顾迢面前,让她后悔。 可后来...... 他离开京城,去了许多地方,最终又回到京城,原本以为经了这么长的年岁,他也可以放下了......不再爱她,也不去恨她,把她当一个陌生人,亦或是一个故交。 也许, 等再过几年。 等他的心性再平稳些,他也可能和她同坐一席,为过往敬一杯岁月茶。 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顾迢就是他的劫,是他这一生都没法勘破的红尘孽......亦是他的女菩萨,是他在昏暗岁月里,支撑他走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他的女菩萨不要他了。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要他。 沈绍脸上的笑当真难看极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明明身形依旧如隽直的青竹,可硬是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站在他身边的长风见他这幅模样,不知如何去劝,他是个嘴笨的,只是觉得主子这样,还不如大哭一场,也好过这样笑不笑,哭不哭,刚想开口说一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沈绍也听见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昏暗的双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在看到来人时,那眼中才升起的光亮突然又熄了下来。 不是她。 他没有谈话的兴致,目光淡淡地看着秋月。 秋月跑得太急,这会唿吸还有些不畅,可她目光死死盯着沈绍,像是哭过一般,红彤彤的,等到唿吸顺畅了,张口就是一句严厉的责问,「沈大人,您到底要折磨小姐到什么时候?!」 沈绍还没说话,长风就皱了眉。 他拧着眉,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子今天是来给顾小姐送药的!那人参养荣丸是主子参考古书,请了无数有名望的大夫调制出来的,你......」 他是不忍主子一腔好意被人误会,可沈绍却不欲多提,刚想打断长风的话,就听到一向沉稳的秋月冷笑道:「送药?我们国公府缺这一瓶两瓶药了?要你们大夜里来送?!」 不等主僕二人开口,她又道:「沈大人,你跟小姐从小相识,难道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病吗?您明知道小姐不宜悲喜,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 沈绍皱了眉,停下要说的话,问她,「你什么意思?」 难道...... 他心下一个咯噔,顾迢这次发病竟是因为他? 可,为什么? 她不是不爱他吗?不是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他吗?刚才看到他的时候,都能一脸生冷的望着他,说出来的话比寒冬的刀子还要来得凌厉,这样的顾迢,怎么会为他发病? 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闪过,可那个念头太快也太急,不等他捕捉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双目通红,夹着恨意望着他的秋月,沈绍突然急了,他迈了步子拉住秋月的胳膊,近乎急切的逼问道:「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迢她,她对我......」 胳膊被人用力抓着,秋月疼得皱了眉,可她没去挣扎,抿着红唇恨声道:「沈大人,所有人都说您聪慧,说您厉害,说您是这世上少有的明白人,可为什么在有些事情上,您就那跟个傻子一样!」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长风当场就变了脸,偏又没有沈绍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目光不喜地看着秋月。 而秋月呢? 她的面上是讥嘲,是恨意,「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小姐自小心善,平时见到不认识的乞丐都要下车给些银子,家里有丫鬟小子生了病,也是帮着找大夫,送银子......可为什么会在您最需要她的时候,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第435页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我.......」 沈绍神色仓惶,声音哑涩,「我不信她是那样的人,可她说......」 秋月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她说她不爱您,说离开您也能过得很好......」看着沈绍面上的表情,她想放声大笑,可又觉得她的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她的小姐自小失怙,被老夫人养在身边。 其他孩子能哭能笑,能撒娇能玩闹,可她的小姐呢?在还是认字的年纪就已经看起了佛经,只因佛经能够平心静气,她日日守着规矩,从来不大笑,也很少哭。 她的小姐聪慧、温柔、包容,家中上下,谁不喜欢她? 她这一生唯独放肆了一回,就是瞒着旁人偷偷喜欢了一个人。 秋月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小姐曾和她说,「秋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也记得小姐在答应沈公子的追求时,头一次酩酊大醉,抱着酒杯,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和她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和别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太好了,我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明知道不应该,不可能,偏还是忍不住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 「如果不是在乎您,这些年小姐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打听您的消息?」 「如果不是喜欢您,为什么知道您和长平公主定亲,她会那么难过?您知不知道这几年小姐过得有多难,您知不知道她和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您什么都不知道......」 「您只知道小姐负了您,只知道小姐对不住您。」 「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苦?」 眼泪一串串往下流,秋月挣开沈绍的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声道:「沈绍,沈大人,您要是想知道从前的事,就去问问您的好母亲吧,问问她当年到底和小姐说了什么......」 沈绍哑声,「母亲......」 他低头看着痛哭不止的秋月,又去看远处那平静的布帘,突然大步朝那边迈了过去,带着急迫、带着心慌,他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在手触及那块布帘的时候,顿住了。 屋子里传出细细密密的哭声,像是躲在被子里发出的呜咽声,带着克制、带着压抑...... 似乎是怕旁人知晓,就连哭都不敢好好哭一场。 沈绍突然就不敢进去了。 他心中已然明白秋月说得那一遭话,也懂了她先前的冷言冷语全是伪装。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 如果一切都如秋月所言,那么他这么多年对她的恨意,又......算什么? 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偏还要三番五次到她面前,看不得她和别人要好,所以在那日瞧见她和韩子谦在一起时,不顾身份横冲直撞,想要她的答案,所以借醉胁迫她...... 心脏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根针,带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绍捂着心脏站在门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夜色越浓,只知道屋子里的人像是哭累了,昏睡过去了,他这才敢偷偷进去,坐在床边,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泪,而后看着她枯坐半响才往外走去。 秋月和长风就在外头。 看到他出来,秋月没说一句话,当场就想掀帘进去。 「照顾好她。」听到身后传来沈绍的声音,秋月脚步一顿,也没吱声就进去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沈绍主僕,长风看着神色不好的沈绍,低声道:「主子,我们现在......」 「回家。」 他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沈家。 沈老夫人的屋子里。 灯火还未歇,一身素衣的沈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念着佛经,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也没睁眼,仍旧念着佛经,直到一卷经书念完,她才开了口,「回来了。」 声音很淡。 沈绍没说话,垂眸看着母亲的身影,良久道:「当年,您和她说了什么?」 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沈老夫人就又恢復如常了,她抬眼看着佛龛中救苦救难的佛,半响才开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又何必再问。」 「母亲,」 沈绍沉声说,「我要知道。」 轻微的嘆息在屋中响起,沈老夫人余光看到身后幼子通红的眼眶,终究还是解下了手上的佛珠,低声说道:「我这一生就你跟你姐姐两个孩子,你姐姐是个薄命的,早早离我去了,你......偏又喜欢上一个薄命的。」 沈绍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哑声,「您是因为阿迢的身体?可您明明是喜欢她的,您......」 「我是喜欢她。」沈老夫人打断他的话,「阿迢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不喜欢她,可不代表我明知道她身体孱弱,是个早逝的命,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你待她是什么情意。」 「你跟你姐姐一样,都是多情种,若是有朝一日,那孩子离你而去,只怕你也活不长了。」 「玉谦——」 她低声嘆道:「我已经送走了你姐姐,我实在不想再白髮人送黑髮人。」 第436页 沈绍哑口无言,半响才道:「可您不该......不该让她开这个口,不该让我误会、怨恨她这么多年。您明知道她的身子不好,明知道......母亲,您也曾真心疼爱过她,您,您怎么忍心?」 沈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我若同你说,你肯吗?」 沈绍抿着唇,没有回答。 他自然是不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体不好,可即使如此,他也深深爱着她,对他而言,能多跟顾迢在一起一日,那他们就多一日的欢愉。 「她也不肯。」 沈老夫人说道:「她说,她不图长久,只希望能陪着你度过这个难关......是我狠了心跪在她面前,求她放过你。玉谦,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作为你的母亲,我从不求荣华富贵,只盼你一生安稳。」 沈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法去责怪她。 他的母亲中年丧女,后又丧夫,眼睁睁看着沈家门庭败落,看着旁人奚落......可她从来不曾跟谁低过头。 这些年,母亲陪着他东奔西走,如她所言,她只希望他一生安稳。 可他的阿迢呢?她又何辜? 他没法想像当年母亲跪在她面前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小疼爱她的长辈,有朝一日却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法想像后来她是以什么样的意志走到他面前,说了那样一番决绝的话。 更没法想像,这几年她过得有多艰难。 喉间那股子血腥气好似更浓了,沈绍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红着眼睛,强行忍了下去。 屋子里突然就没了声音,母子俩谁也不曾说话。 晚风拍着窗木,须臾,才传来沈老夫人略显疲惫的声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原本想着你们离得远些,都能安好。」 「可你这几年......」 「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日日消沉,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你们在一起。」 那样, 至少也能快活几年。 她用五年的时间,想证明他们之间没有未来,想证明他们分开后,彼此也能过得很好,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从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变得越来越沉静,而她温润端方的儿子......也越来越消沉。 想到那日顾迢一声「沈老夫人」,她掐着佛珠的手微颤。 是她,亲手毁了这两个孩子。 * 翌日。 顾无忧和长平两人在院子里乘着凉,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雨,今儿个温度不似从前高,天倒是比以往还要蓝......姐妹两人有段日子没见了,这会也没让人伺候,说着体己话。 「过阵子,公主府收拾好了,你也可以出宫了。」顾无忧手里握着一把团扇,正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表情倒是带着一些高兴,「以后咱们两人见面说话,也就方便许多了。」 长平苦恼道:「母后捨不得我,非要我等大婚后再出来住。」 「那也没多久了。」顾无忧笑道,「你呀,这阵子就好好陪着姨妈,等以后出嫁了,你就不能时时回去了。」想了想,又问:「你跟沈家舅舅可有相处过?」 听她说起这个,长平就有些不大开心。 手里的果子也吃不下去了,握着帕子擦着手,撅着嘴,一脸不开心的说道:「本来昨儿个哥哥开了席,请了他来,也喊了我,想着让我们婚前先相处相处,也免得日后生疏。」 「哪想到......」 「我等了他许久都不曾见他来,后来来了个人来回话,说是有事,来不了。」 越说越不开心,可她也不是那种一生气就打人砸东西的主,绞着自己的帕子,气哼哼得说道:「我都不想嫁给他了。」 「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顾无忧拿着扇子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跟沈家舅舅是姨夫亲自赐的婚,再说沈家舅舅也不是没规矩的人,恐怕昨儿个是有事,这才耽搁了。」 刚刚说到这,外头白露就来传话了,「主子,沈大人来了。」 这话让院子里的两位主子都听愣了,半响,顾无忧才笑着和长平说道:「瞧,我说什么,沈家舅舅准是知晓你在,特地来同你道歉了。」 长平虽然没说话,但脸颊微红,刚才还撅着的小嘴也轻轻翘了起来。 是有些开心的样子。 眼睛也望着外头,面上表情矜贵也期待。 顾无忧随着李钦远喊沈绍一声舅舅,也就没避讳,把人请了进来,见人今日未着官服,一身白衣从外头进来,刚要起身给人请安,就瞧见沈绍朝着长平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第154章 「你, 你这是做什么?」长平被沈绍这番举动吓了一大跳, 当场就站了起来,刚才还有些高兴的小脸此时布满着疑惑, 拧着一双细眉, 半歪着头, 一脸奇怪的看着沈绍, 又去喊人, 「快去把沈大人扶起来。」 然后又同沈绍说, 「若是为了昨日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平时是小气了一些,性子也骄矜了一些,甚至因为昨天没见到沈绍在哥哥嫂嫂面前下不来台, 还动过不要嫁给他的念头。 可那也只是小孩心性,过会也就好了。 就像今日—— 即使沈绍真的不来,她也不会真的不嫁他, 她只是有一些些不高兴罢了。 顾无忧也吓了一跳。 虽说她和沈绍也没相处过几回, 但也知晓他是个什么心性,又见他面色苍白, 眼下一片青黑, 显然是一夜未睡......她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慌张, 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第437页 嘴里倒是也说了一句, 「舅舅, 你快起来吧, 有什么事不能起来再说?」 边说, 边去吩咐白露,「快把舅舅扶起来。」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她的脸色其实也不大好,早在沈绍跪下的那剎那,她就想到了那夜的事,心里急得不行,生怕这位沈大人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她脚下步子走得很快。 可她...... 还是没能拦住沈绍。 男人略带沙哑的疲倦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公主,我对不住您,我不能娶您。」 白露顿住步子,白了小脸,而她身后的顾无忧和长平也同样白了脸,不等长平开口,顾无忧就率先说道:「沈绍,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是连一声尊称都顾不得喊了。 她说完又去看长平,果然见她小脸苍白,担心她受不住打击,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又冷着脸去同沈绍说,「这是姨夫亲自赐的婚,经了宗室和朝臣认可,你可知道你这话会引来什么后果?」 「.......我知道。」 沈绍哑声,「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你......!!!」 顾无忧气得不行,不等她再说,长平握住她的手,拦了她的话。 「为什么?」长平的手有些颤抖,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即使一夜未睡,他的容貌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一如最初,让她怦然心动的样子。 似乎是怕自己倒下,她紧紧握着顾无忧的手,声音有些发紧,「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还是......」 「您很好。」 沈绍嵴背挺直,那袭白衣已经沾染了淤泥,可他跪在那,犹如一根不倒的青竹,「是我配不上您。」他没有隐瞒,因为一夜未睡,有些微红的眼睛看着长平,哑着声音同她说道:「我心中已有不可割捨之人,我没法给您十分的爱,您值得更好的人。」 就像平地乍起的惊雷。 长平呆呆地看着沈绍,嘴唇翕张,竟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最后才吐出很轻的一句,「你说,什么?」 * 两个时辰后。 属于王皇后的未央宫中,顾无忧坐在一旁,看着抱着姨妈哭个不停的长平,心里也跟被割了一道刀子似的,疼得厉害。 她打小和长平一道长大。 比起她,长平自幼有爹娘宠着,有哥哥疼着,要什么有什么,别说哭了,那张明媚的小脸几乎没有一日不曾笑着。 可今天—— 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刚刚在马车里还能强行忍着,自打进了未央宫,见了姨妈,便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少女的哭声在这富丽堂皇的未央宫中徘徊萦绕,顾无忧不知该怎么去劝,还是王皇后分神看了她一眼,一边抚着长平的头髮,一边同她柔声说道:「蛮蛮,你先回去吧。」 「姨妈......」 顾无忧看着长平,目露担忧。 王皇后笑笑,声音还是从前对她时的温和样子,「没事,去吧。」 顾无忧只能先行告退,临走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长平,见她往日明媚灿烂的小脸此时布满着泪痕,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暗恨,出了宫门,她就问白露,「沈绍呢?」 白露忙道:「还在陛下宫前跪着。」 听着身后传出来的哭声,顾无忧咬了牙,冷了脸,拂袖朝帝宫那边走去,还没到那边,就瞧见一众宫人远远围观着,嘴里还轻声讨论着。 「这位沈大人疯了不成?」 「可不是疯了,居然来求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那可是咱们大周唯一的公主!」 「刚才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殿中的茶盏也扔了三、四盏,就连德安公公都受了一顿瓜落,这位沈大人真是疯了,明明有着大好前程,偏偏......」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冷着脸的顾无忧,一群人脸色霎时就变了,一个个躬身弯腰,恭声喊她,「郡主。」然后也不等顾无忧发话,就极有眼色的跑开了。 顾无忧也没去理会他们,她抿着唇,看着跪在宫门前的沈绍。 这个时节的日头最晒不过,尤其这会还靠近午时,她甚至能够瞧见男人的衣裳都湿漉了一层,紧紧贴在身上,两个时辰在太阳底下的暴晒,让他一向宁折不弯的身躯都变得有些晃荡起来。 可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倒下。 德安从里头出来,看着这样的沈绍,嘆了口气,过来低声劝道:「沈大人,您还是回去吧,陛下说了不愿见您......您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陛下也是真心喜欢您,这才会把最疼爱的长平公主指给您。」 「出了这个宫门,您就把先前的话忘了,也把从前的事和您的心思都切断。」 「等再过几个月,您就好好做咱们大周的驸马。」 「这样.......」德安话还没说完,沈绍就抬了脸,他纤长的长睫上沾着汗水,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和先前一样执拗,「德安公公,我没法娶她。」 「你!」 德安甩了拂尘,也生了气:「您怎么就这样执拗!您这几年在外头公干,累出这么多功绩,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都察院那位韩大人马上就要退了,等再过阵子,您就是都察院的头,您说说您,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 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他看着德安,亦或是越过他,看着那道厚重的宫门,哽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值得。」 第438页 顾无忧听到这两个字,脚下的步子突然就迈不过去了。 她原本气势汹汹的来,是想要替长平好好教训沈绍一番,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他行出这样的混帐事,可如今听到这一番话,她却不愿再过去了。 她不知道沈绍心中那个不可割捨的女人到底是谁,但她知道...... 长平一辈子都没办法比过那个人在沈绍心中的地位。 「主子......」 白露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顾无忧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绍的身影,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白露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路无话到宫门口,马车倒是停了下来,白露拧了眉,刚要问话,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却是李钦远。 他一身劲装,额头也布满着汗水,显然是从西郊大营刚回来,看着靠着马车,抿着唇不说话的顾无忧,他心里嘆了口气,让白露下车随行,自己则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继续缓缓往家中驶去,李钦远揽着顾无忧的肩膀,沉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顾无忧也没睁眼。 这个时候,她实在没心情见李钦远,耳听着外头车马喧闹,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抿着唇,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沈绍心中有人?」所以才会在当初知道赐婚的消息,露出那样的神情。 李钦远哑声,「......是。」 「你——」 即使知晓,可当真听他承认,顾无忧还是气得不行,她睁开红彤彤的眼睛,愤愤盯着李钦远,「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 「若是知道沈绍心中有人,我肯定会拦着长平,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什么,她没说下去。 但其实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心里难受,忍不住想哭,哽咽道:「我从来没见过长平哭得这样伤心。」 李钦远见她这般,心里也难受的不行,轻轻嘆了一声,他把人又抱紧了一些,「是我错了,我原本以为舅舅能解决的,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顾无忧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回—— 李钦远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着顾无忧,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顾无忧见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要替沈绍隐瞒,更加生气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 李钦远看着她嘆了口气。 手覆在她的头上,低声道:「是......你二姐。」 * 而此时的未央宫。 长平似是哭累了,埋在王皇后的怀里打着哭嗝,眼睛还是红彤彤的。 「不哭了?」王皇后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没听到长平的回答,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人擦干净,这才开口问人,「好了,哭也哭够了,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还要嫁给沈绍吗?」 「要!」 长平似是发了狠,咬牙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成婚了,现在沈绍想让父皇收回圣旨,凭什么?我打小就没被人这般落过脸面,难道就让旁人讥笑我不成?」 「我不管沈绍喜欢谁,反正他只能娶我,他敢这样对我,我就要一辈子困着他!」 就算来日只能做一对怨侣...... 她也不会放过沈绍!!! 绝不! 王皇后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这番话,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等她说完,这才问人,「无暇,这是你想要的吗?」 无暇是她的名字,取意没有瑕疵。 平时很少有人唤她的名字,长平陡然听到的时候还怔了一瞬,她看着母后,张口就想说「是」,这就是她想要的,她从来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大周唯一的金枝玉叶怎么能被人这样落了脸面? 她就是要一辈子困着沈绍,让他后悔这样对她! 可看着母后的脸,她喉间那句明明可以轻易脱口而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那个音节似的,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是」字。 王皇后见她这般,终于嘆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而是揽着长平,那双精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手就这样轻轻抚着长平的头,时间一点点过去,许久,王皇后才看着窗外的梨花,开口说道:「无暇,这世上,最不能赌气的便是自己的婚事。」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赌上你的一辈子,不值得。」 ...... 半个时辰后。 天都渐渐黑了,沈绍还是没有离开,他跪了一下午,嘴唇发白,脸色难看,甚至因为刚才跪得太久,一时不察,额头直接磕在地上撞出一道血痕。 现在那张如玉般的脸上布满着血痕,看着惨烈极了。 宫门前的内侍看他这样都有些担心,也有曾受过他恩惠的想帮一帮,可陛下没有发话,就连德安公公自打先前进去后也没再出来,他们又怎么敢?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绍跪在那边。 长平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宫门前的灯笼都已经掌上灯了,长平着一身繁丽宫装,一步步从远处走来。 她平日嫌麻烦,很少穿这样的服装,可此时她却着一身规规正正的公主服制,头戴三龙三凤钗,任由宽大的裙角拖曳在地上。 尊贵也夺目。 第439页 宫门前的内侍瞧见她,都愣了下,紧跟着急急迎了过来,给人请安,「公主。」 沈绍也在这个时候回过神,他跪了半日又不饮不食,早就晕头转向了,可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他还是迅速转过头,看着长平,他脸上的血早就干涸,浓密的眼睫也沾了一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煳。 长平看到他这样,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是忍不住捏紧了一些。 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她就又松开了,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比寒冬的风还要凛冽,「沈绍,本宫是大周的公主,本宫要嫁的人必定心中只有本宫一个人,你不配让本宫伤心。」 她又看了沈绍一会,然后把手里的凤旨扔到他身上,「拿着这个东西,滚远点,记住,是本宫不要你的,你日后要是胆敢再出现在本宫面前,本宫一定杀了你!」 长平说完就转身离开。 脚步沉稳,仪态万千,任由繁丽的裙摆拖曳在地上,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没有人瞧见她眼中含着的泪意。 身后那些随行的宫人,都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屏息静气,谁也不敢说话,等到走出院子,走到四下无人地,长平才开口,「你们先回去。」 宫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长平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她红着眼眶再不顾体面往前跑,她想,她应该还是有些喜欢沈绍的,要不然心怎么会那么痛呢? 她又有些后悔,不该这样轻易放过他的。 还想去问问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她到底有哪里比不过别人的?脑子里的思绪就跟要炸了似的,也是因此,她没有注意到从拐角处走来的人。 「扑通——」 长平被撞得摔在地上,紧跟着是十几道摺子掉在地上,还有男人的闷哼声。 「你,没事吧?」 男人温润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长平喜欢好颜色,喜欢好声音,最爱如玉般的样貌和声音,若是往日,她早就抬眼看去了,可今天,她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又被人瞧见自己这幅惨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也不顾是自己先把人撞到,红着眼眶抬起头。 见他神色微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一片湿润,她咬牙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我就......」似乎是在想怎么威胁比较好,最后兇巴巴的说了一句,「要了你的命!」 然后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直接从地上起来,跑远了。 京逾白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愣了一瞬,又好笑的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弯腰捡起那些摺子,要离开的时候,瞧见一只孤零零落在地上的龙凤钗。 想到先前听到的那些闲话。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人跑开的方向,捡了起来。 又觉得明珠蒙尘实在可怜,遂伸手轻轻拂落那上头的灰尘。 第155章 京逾白还没走到帝宫, 就瞧见沈绍从里头出来。 他被两个内侍搀扶着, 脚步一瘸一拐,手里紧紧握着一道凤旨, 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悲伤, 反而带着几分喜气, 像是怀揣着无限的希望和欢喜, 在这寂寂夜色中, 双目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并没有看到京逾白, 走到外头,就辞谢了两位内侍,「两位公公回去吧,我没事。」 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必定让庆禧帝不喜, 他也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连累了旁人。 那两个内侍从前受过他的恩惠,若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沈绍日后前程未卜, 还扶着人走了这么一趟......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轻轻应了一声, 便松开手,由着沈绍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京逾白, 看着这位朝中新贵、世家公子, 两人忙上前打了恭,声音谦卑且恭敬, 「少卿大人。」 「嗯。」 京逾白点点头, 看着沈绍离去的身影, 声音温质如玉, 「沈大人他,无事吧?」 两人是天子近侍,虽比不得德安擅长揣摩庆禧帝的心思,但伺候这么多年,也不是愚笨之人,这会听人询问,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陛下虽然还没有发话,但想来以后沈大人的前程是不会好了。」 又轻轻添了一句,「刚才公主发了话,说以后不希望再看到沈大人。」 这若是同在京城,日后总能碰上面的,便只能把人外派出去了。 想想沈大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在外积累了功绩,得了陛下的青眼,把人提到京中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眼看着很快便要升任一把手,还是天子国婿,哪想到如今又碰到这样的事。 若这次再被外派出去,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回来了。 其中一个内侍到底不忍,轻轻嘆了一句,「沈大人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前程,还惹了陛下和公主不喜。」 话刚说完就被另一个内侍轻轻拉了一把。 那人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少卿大人,奴才替您去通禀一声。」 京逾白笑笑,面上没什么变化,同人道了一声谢,又看了一眼沈绍离去的方向,而后便收回视线,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迢昨夜昏昏沉沉睡到今天傍晚才醒,知道自己这一病必定又惹了祖母担忧,醒来后便让人先去同祖母说了一声,又得知昨儿蛮蛮和七郎也来了,便又着人送了信过去,请他们宽心。 第440页 这一番事务忙好,才靠回到引枕上,接过秋月递来的汤药慢慢用着,一边吃药,一边问着:「昨儿祖母可说起什么?」 秋月低声答道:「老夫人她让您去凤阳。」 顾迢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却也不是很震惊,很快她又吃起了药,声音平缓,「我也许久不曾去看外祖母了,去凤阳也好......只是劳累祖母这般年纪,还要为我处处操劳,实在不孝。」 她说完,手里的药也喝完了。 递给秋月却不见人接,抬眸看去,见她神色仓惶,又皱了眉,「怎么了?」她把手里的汤碗落在床边的桌子上,问她,「可是还有其他事?」 秋月一听这话,咬着红唇,似乎是在犹豫,可最终还是直直跪了下去。 「你,」 顾迢拧眉,伸手便要去扶人,「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小姐......」 秋月红着眼,说道:「奴婢,奴婢怕是做错事了。」迎着顾迢疑惑的双目,她咬牙把昨儿夜里的事同人说了一遭,说完见顾迢白了脸,她自责道:「奴婢原本也不想说的,可奴婢实在忍不下去了。」 「您为了沈公子付出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实在不忍心,这才......」 「你!」 「你煳涂!」顾迢气得背过身咳嗽起来。 秋月见她这般,心下一紧,忙膝行过去拍她后背,却被顾迢打落了,她自幼陪着顾迢,哪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红了眼眶,哽咽道:「小姐......」 顾迢没理她,咳了好一会才转身看人,哑着声音说道:「我们都要去凤阳了,你为何要节外生枝?他已经被赐了婚,我也同他说清楚了,你明知道沈绍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让他知晓,他哪里肯娶长平?」 「他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重新站稳脚跟,眼看着就有大好前程,你,你偏偏在这个时候......」 「便是不说沈绍,长平又何辜?」 「你从前也见过她,她虽出身皇族,待人却极其宽厚,我有幸也听她喊过一声姐姐,若是因为我耽误了她,你让我有何面目再见她,再见蛮蛮?」 「奴婢......」 秋月想辩,却辨不出,最终只能红着眼眶哭道:「您总是为别人着想,为什么不为自己着想?您这些年日日藏着心思,瞒着情意,不肯泄露一分......大夫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您这几年好吃好喝,不悲不喜,偏偏病情还加重了。」 「奴婢就是不高兴!」 「凭什么他们如意双全,只有您一个人过得那么苦。」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哑声说道:「老夫人觉得您离开京城,去了凤阳,离得远了,就没事了,可您问问您自己,真的没事吗?奴婢不想再看着您这样下去了,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活得松快些!」 「当初您和沈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那么开心。」 「小姐——」秋月哭着握着她的手,「奴婢自小陪着您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宁可您轻轻松松过上几年,也不想您一辈子把自己困着!」 「当初......」 顾迢似乎有些恍然,大抵也想到从前的自己了。 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玩闹,旁人追逐闹腾的时候,她已经习惯跟着祖母在佛堂背诵佛经了......可这样的她,也曾有过一段欢快的日子。 她跟沈绍从小认识,后来又一道上学。 年少时总有贪恋、嚮往的人。 她...... 也不例外。 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便是再喜欢也从来不曾生什么妄想......哪想到,她的妄想,她的贪恋,她的嚮往有朝一日竟会同她告白。 最初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可沈绍那人看着温润如玉,性子却格外的倔,但凡认定的事便不会回头......她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心里存着一份期望,便这样同人在一起了。 那段时日,她是真的高兴。 高兴到每日脸上都挂着下不去的笑,高兴到半夜做梦都会笑醒。 可结果呢? 顾迢垂下眼眸,看着被秋月抓着的手,低声嘆道:「当初,我还年轻,如今......」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沉声道:「你吩咐人给我套马车,我得出去一趟。」 她得拦着沈绍,不能让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人陪着她一道陷入这深渊里。 「小姐......」 秋月劝道:「您刚醒,病也还没好......」 顾迢却坚决道:「快去!」 秋月还想再劝,可看着顾迢的面色又有些不敢,刚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迢一向只让秋月贴身伺候,旁人没有命令,根本不敢进来。 主僕两人循声看去,在看到沈绍的时候,都变了脸色。 顾迢更是面露惊慌,「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想想从前的那些事,他已经都知晓了,方才那番话被人听见倒也没什么大碍,又拧了眉,刚想说人一句「你不该来」,就察觉他的腿脚有些不大对劲。 「你的腿......」 她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还在病中,急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不止腿脚有问题,就连额头也有个小窟窿,即便清洗干净也能瞧出几道血痕,顾迢心下一紧,连忙握着人的胳膊,「你,出什么事了?」 第441页 沈绍见她这般着急,心下是高兴的。 他已经太久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除了冷淡、恭敬外的表情了,可目光落在她□□的双足上,又皱了眉,也不顾秋月还在,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又拿被子细细裹好,这才同人说道:「身体还没好,你也不怕着凉?」 秋月悄悄出去了。 顾迢哪里顾得上别的,看人这幅样子,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急道:「你到底做什么了?你头上的伤,还有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说完也不见沈绍答话,只瞧见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像是透着无尽的欢愉和餍足。 她拧着眉,还要说话,就被人抱住了。 男人的胳膊紧紧抱着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阿迢,我都知道了,是我对不住你。」 「你......」顾迢哑然,半响才低声说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当初,也是我自愿的,你也别怪沈老夫人,她没有错。」 沈绍耳听着这些话,心下酸楚更浓。 他到底有多混帐,才会怀疑阿迢对他的心意?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即使到现在,还一味帮着旁人说话。眼眶有些红,他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自己的胳膊。 似乎只有把人抱得再紧些,才能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你还没同我说,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顾迢心里有不好的猜测。 果然—— 下一刻她就听人说道:「我已经和陛下说了。」 沈绍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一路攥着过来的凤旨,「这是长平公主给我的,阿迢......」他看着她,目光明亮,在烛火下,竟像一个稚童一般,捧着自己最纯澈的心,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头一句的欢愉,第二句的苦涩,一模一样的两句话,落在顾迢的耳中,让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这又是何必?」 顾迢看着目光清亮的沈绍,低声嘆道:「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为了我葬送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沈绍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他握着顾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寒冷的人汲取唯一的温暖,眉眼温软,直直看着她,「阿迢,功名利禄对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你才是我毕生所求。」 「不要再推开我。」 他说得有些可怜,甚至有些耍起了无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顾迢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傻子。」 * 半个月后。 沈绍被褫夺都察院副御史的官职,打发到了江阴一个小县做知县,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都觉得沈绍是疯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可也只是感嘆几句。 也有人在猜测沈绍到底是为了谁,才会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没查到。 而就在沈绍离开京城的那一日。 定国公府也出来一架马车,对外说是顾家二小姐去凤阳看望外祖母。 ...... 城门口。 顾无忧看着远去的马车,情绪还是很低落。 揽着她肩膀的李钦远见她这般,便柔声安慰道:「等再过几年,等陛下他们消气了,舅舅和二姐还是能回来的......便是没法回来,我们也能去探望他们。」 看着怀中人削下去的脸庞,又目露担忧。 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顾无忧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绍心中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二姐,一边是疼爱她的二姐,一边是自幼维护她的长平......她生平头一次犯了难。 吃不下,睡不好,自然就瘦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只是想起前世,长平有日突然问她,「顾家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时候,长平早就嫁给沈绍了,而她也嫁给了李钦远,她不知道长平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二姐的事,只晓得那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来,她也见过几回沈绍和长平,总觉得自那日之后,长平面上的笑容就不那么明媚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三人而言都好吧。 长平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值得一份没有瑕疵的爱。 而二姐...... 想起她这一生悲苦,少有轻松的时候,顾无忧心里也盼着她能好,至少不要再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的离世,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她轻轻握着李钦远的手,收回目光,同他说,「走吧。」 「好。」 沈绍和顾迢的离开,在这偌大的京城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唯有长平私下被人提起过几句,但也碍着天家威严,不敢多加议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顾无忧是在一个月后接到顾迢的来信,说是已经到江阴了。 陛下终究还是开了恩,没把沈绍分配到什么极苦之地。 江阴虽然路途遥远,但胜在民风开化,百姓也淳朴,顾迢在信中说自己开了个小私塾,教一些孩子读书写字,让她宽心......顾无忧能够透过那信中的几句言语看出二姐的开怀,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是落下了。 而就在她提笔要给二姐回信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北狄出兵的消息。 第442页 第156章 「你说什么?」 顾无忧停下手上的动作, 拧着眉抬头问白露, 「北狄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突然犯境?」 「奴婢也不知道, 是先前去门房的时候, 听几个出门採买的小厮说的......」白露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那几个小厮说今日城门口突然来了一匹快马, 带来了北狄犯境的消息, 还说那群贼人秘密偷袭砍杀了我们许多百姓,现在北边都乱套了。」 顾无忧听她说完,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北狄和突厥不同。 突厥有兵力,有人马, 所以这些年一直野心勃勃,不肯消停......可北狄,因为位置和兵力的缘故, 一直都保持中立, 既不跟突厥交好,也不做大周的属臣, 安安分分的, 从来不曾生过事。 可如今突厥刚定,北狄居然又闹了事。 眼见这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景象, 顾无忧蹙着眉, 手撑在桌上, 那颗心怎么都定不下来。 白露也知她担心, 低声说道:「不如奴遣人出去打听一番?」 「外头能打听多少消息?」顾无忧摇了摇头,「罢了,等晚上李钦远回来了,我问问他。」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也就没再说话。 可这一等,竟是快等到子时,才把李钦远盼了回来。 「您回来了。」 「嗯,」男人低沉且带着疲倦的嗓音在外头响起,「蛮蛮呢?」 白露低声答道:「夫人等了您一夜,这会应该已经睡了。」 李钦远似是沉默了一会,才说,「知道了,下去吧。」紧跟着是一串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外头进来。 顾无忧原本也只是闭眼躺着,她心里存着事,非要问个清楚,哪里睡得着?这会听到那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接掀了帷帐,哑着嗓音,困道:「回来了。」 见她居然还醒着,李钦远就皱了眉,「怎么还没睡?」 说完快走几步,看她眼皮都快打架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心里明白是因为什么事,也就没再说话,脱了外袍和鞋袜上了床,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等人换了个舒服的睡姿,这才抚着她的头髮,低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 顾无忧困得不行,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外头传得一塌煳涂,说什么的都有......」又问,「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北狄怎么会突然犯境?」 「来传话的将士说是北狄见我们收服突厥,生怕日后也会沦为我们的附属国,便联合其他几个部落,打算拼死一搏。」李钦远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又恐她担心,便又宽慰道:「你也别担心,北狄兵力不强,翻不起什么水花。」 「就是......」 人最怕的就是后半句的话,顾无忧心下一紧,瞌睡也散了大半,从他怀里仰起头,看着李钦远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低声道:「你......要出兵?」 「......是。」 李钦远哑声道:「李家军熟悉北狄作战的习惯,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李家军出兵迎战。」 室内有一瞬的沉默,李钦远心里也不好受,两人成婚还没多久,他先是在西郊大营练兵,和李家军磨合,如今好不容易才消停几日,又要出兵......虽说北狄不值一提,但陛下发了话,他也不能不听。 而且北狄杀了他们那么多百姓,他身为大周子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蛮蛮......」 「去吧。」 两人的话同时在屋中响起,一个犹豫,一个果断。 顾无忧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她这会是当真一点都不困了,仰着头看着他,一双清亮的杏儿眼弯成月牙的样子,细腻又白嫩的手覆在他的脸上,「你去吧。」 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大将军既然选择担起这一份责任,便不会坐视不管......那些嘱託的话,早说了许多遍,如今也只是一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会在家里等着你。」 屋中烛火摇曳。 少年将军看着他的小妻子,神色十分复杂。 他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人牢牢抱在怀中,须臾,沉声道:「......好。」 既然要出兵,自然不能耽搁。 翌日清晨,李钦远便要去西郊大营点兵出发了,李家门前已经侯了几十个他的亲信,皆是一样的盔甲,看着英姿勃发......李钦远拜别祖母和父亲,又把目光转向顾无忧。 李老夫人知晓他们小两口还有话要说,便抹着眼泪,开口道:「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便由殷婉扶着她往里头走。 李岑参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李钦远......他这个儿子成长速度简直惊人,几个月前还只是第一次上战场,如今却已经能收服所有的李家军,让他们恭敬无二。 甚至还快速成立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他如今...... 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等到他们走后,白露等人也都退了十数步,李钦远走到强忍着眼泪看着他的顾无忧面前,握着她的手,低声嘱託:「我不会耽搁太久,等处理完北边的事,我就回来。」 顾无忧点头。 李钦远又道:「林清,我给你留下了,他武功不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嘱咐他。」 顾无忧眼眶微红,又轻轻应道:「......好。」 第443页 李钦远看她一副小可怜,想哭又不肯掉泪的样子,心下酸楚不舍愈浓,「家里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同祖母、殷夫人商量,你若觉得无聊,也可以回家住上几日,我已经同祖母说过了,她也是同意的。」 顾无忧这回是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抿着唇,点点头。 时辰差不多了。 李钦远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他低头看着人,哑声说道:「我走了。」 「......嗯。」 像是从牙齿根里漏出来的音节,恐他担心,顾无忧勉强扬起一张笑脸,「去吧,别担心我,我在家不会有事,若真有事我也会同人商量的。」 那边也有人来催促了。 李钦远不好再耽搁,看了人一眼转身就走。 顾无忧在他转身的那剎那,终于还是忍不住,刚才还故作坚强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跟着人走了几步,只想着多看人一会,哪想到还没跟着走几步,刚刚大步离开的人突然转身朝她走来。 被这突然的变故愣了一下,顾无忧脚下步子顿住,不等她张口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就被人勐地抱住了。 男人的力道很大,抱着她,似乎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等我回来。」 这话说完,李钦远再没停留,转身往外走去,他银色盔甲外头的那件玄色披风在半空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而后马蹄轻扬,少年将军领着他的几十个亲信,一往无前地往城门口去。 顾无忧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直到人走远了,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沙尘时,也捨不得收回目光。 「主子......」 白露过来了,低声劝道:「回去吧。」 如今已经入秋,落了几场秋雨,天也骤然凉了起来。 顾无忧轻轻「嗯」一声,又看了一眼外头,的确看不到一点踪迹了,这才恋恋不捨的收回目光。 * 自打李钦远离开后,顾无忧就变得有些闷闷不乐,除了偶尔去李老夫人那边坐一会,大多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好在九非和顾瑜时常过来看她,倒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憋着。 这日。 她想着许久不曾回家了,便和李老夫人说了一声,回家探望祖母和父亲,等吃完晚饭回来,想着去松宝斋买些蜜饯,她这阵子也不知怎得,困得紧,嘴巴也没什么味道。 白露没让她下车,自己让车夫靠边停了,走下马车进了松宝斋。 顾无忧便继续在车里等着。 她没什么精气神,这会就百无聊赖地掀了帘子看着外头的光景,入耳听到几句话,却是在议论朝堂上的事,「你们听说没,今天太子在上朝的时候被陛下好生责罚一通。」 「怎么会?太子殿下最是温和不过,他怎么会被责罚?」 「好似是因为政见不一,太子驳了几句,陛下生了气,便说了人一通,还关了禁足。」 ...... 那些声音很快就远去了。 顾无忧却拧了眉,太子哥哥怎么会和姨夫起争执? 沉吟间,白露已经回来了,拿了一大包蜜饯,上车就同她笑说道:「新来了个品种,奴吃着味道不错便买了一些,您回头要觉得好吃,奴和红霜再出来买。」 说完见顾无忧蹙眉不语,又问道:「怎么了?」 顾无忧摇摇头,想着回去给长平写封信问问,还未说话就瞧见京逾白着一身官袍,正策马往这边过来......她连忙喊了一声,「京大人!」 「吁——」 京逾白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在看到顾无忧的马车时,便牵着缰绳往这边过来,仍是从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拱手喊道:「乐平郡主。」 他如今是朝中新贵。 朝廷里的那些事,他自然最清楚不过。 顾无忧也就没藏着瞒着,直截了当的问人,「我听说太子哥哥今天被姨夫责罚了,还被关了禁足?」 京逾白并不诧异她如何得知,闻言也没瞒人,如实道:「是说了一通,并不是什么要紧事,郡主不必担心。」 他容色平静、声音沉稳,是很能让人信服的样子,顾无忧听他说完,那颗不安的心便又重新归落下去,谢过人,才同人告辞。 京逾白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却不似先前看时那般平静。 夜色已暗,街道两侧的灯笼都点了起来,他抿着唇,目光往皇宫的方向看过去......朝堂的事散播到民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他总觉得这次传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一般。 翌日。 京逾白就得到了答案。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事的确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政见不一被责罚几句,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况昨日陛下虽然被太子反驳,神色不大好看,但也不是真的生气。 按照昨天那般情况,想来不用几日,太子就能解禁了。 可今天—— 京逾白看着为太子说话的那一众朝臣,京家位属中立,但他自小跟着父兄,自然也知晓朝中派系如何......他很清楚,今天下跪的这群人中,属于太子那一派的人很少。 可少, 不代表没有。 其中说话最为响亮的几人都是从前被太子提携起来,如今不顾开罪陛下也要为太子说话,字字珠玑。 这些其实不算什么,位属太子派系,帮着说几句也情有可原,可偏偏今日下跪的朝臣竟然占了大半,不管属不属于太子那一派,如今居然都在为太子说话。 第444页 仗着在人群里,京逾白悄悄看了一眼座上的天子,果然见他神色晦暗。 他心下一沉,很快就听到那龙椅上的男人沉声说道:「好啊,真是好啊,朕的太子当真有本事!」说完,男人便拂袖离去。 而大殿之中,朝臣仍旧跪着。 德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说了句「退朝」,就快步跟着庆禧帝离开了。 朝中大臣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往外走去,有人继续跪着,似乎不让太子解禁,他们就不打算离开......京逾白跟着父兄往外走的时候,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京长恩,也就是京逾白的兄长,握着玉笏,低声道:「今天这事不对劲。」 「是不对劲,」京逾白敛眉抿唇,「太子绝不可能让自己的人这样威胁陛下,只怕那几人......」话还没说完,首辅京阶便沉声打断两个儿子的话,「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妄论。」 兄弟两人连忙应「是」。 快走出宫门的时候,京长恩又低声说了一句,「父亲,南边传来消息,那位故友怕是身体不大好了。」 京父闻言,沉默一瞬,道:「得空,我去看看他。」 京长恩拧眉,刚要劝阻,就被京逾白握住胳膊,等到京父去内阁处理事务,兄弟两人往外头走去,京长恩说道:「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那位故友身份不妥,若是让人知晓我们京家竟然藏了他那么多年,只怕会迎来大祸。」 京逾白低声道:「那人对父亲有大恩,父亲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今时局不稳,若是让人知晓父亲......」京长恩沉声,「这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京逾白宽慰道:「大哥不必担心,我不会让父亲去的。」 南边那位故友对父亲有恩,所以当初父亲为了他做了这样的事,家中上下也无人说什么......可再大的恩情,这么多年也该报完了,他不会允许有任何影响京家的祸害存在。 京长恩知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年轻,但行事周到,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自然心中早有主意。 也就没再多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京家虽然一直处于中立,但为人臣,不可能一直不偏不倚,你......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父亲老了,我来日就要带着你嫂嫂出去公干,你,万事小心。」 京逾白敛眸应声,「我知道。」 * 朝堂里发生的那些事很快就散播到了外头,众人知晓太子被禁足,朝中众臣长跪都没能让陛下开恩,一时间外头议论纷纷......这事散播得那样广,即便深居深闺的顾无忧也知晓了。 「怎么会这样?」顾无忧柳眉微蹙,神色不大好看,「太子哥哥行事一向沉稳,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属臣这样威胁姨夫,这事绝对有问题。」 「不行,」 她坐不住,「我得进宫看看。」 刚刚起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摔倒,白露连忙扶了一把,紧张道:「主子,您没事吧?」 顾无忧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应该是坐得久了。」又道:「你让人去给我套马车,我得进宫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么晚了,宫门早就下匙了。」白露把人重新扶回到椅子上,劝道:「等明日,明日奴陪着您进宫。」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早就黑不见底。 顾无忧纵使再着急,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宫,只好按捺道:「那你明日早些叫我。」 白露哪有不应的道理? 又哄着人喝了安神汤,让人早些安睡,等她闭上眼睛,这才往外走去。 可第二日,不等顾无忧进宫,就得到一个消息—— 庆禧帝昨夜中毒,至今未醒。 第157章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顾无忧正在对镜梳妆。 她昨儿夜里没有睡好, 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唯恐回头姨妈看着担心, 她自然不敢这样进宫, 刚想让人给她好好妆扮下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手里的那支玉簪掉在地上, 当场就碎成两半。 她转过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传话的白露, 哑声道:「什, 么?」 不等人回答,顾无忧就白着一张小脸,急忙起身往外走去,也顾不得再梳妆, 让人套了马车就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她打小受尽恩宠,从前不拘什么时候要进宫都是无人阻拦的,可今日, 马车刚到宫门前就被人拦下了......宫里发生这样的事, 连早朝都取消了,怎么还会让人在这个时候进宫? 她没了办法, 只好先行回家, 打算去找自己的父亲问问情况。 顾家也早就得了消息。 见她归家,顾无忌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宫里的事, 便屏退众人, 亲自倒了一盏茶过去, 让她先定定心神, 然后才同她说道:「我今天也被人拦在宫外,不知道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脸色其实也不大好看。 他跟萧定渊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不仅有君臣之义,也有手足之情,如今得知他中毒未醒,岂会不着急?可再着急,也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尤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徒生担忧。 「你也别急,宫里这么多太医在,一定不会让他出事。」 「而且......」顾无忌抿唇,沉声,「没有坏消息传来,就代表着一切事情都还有挽救的机会,你先回去好好歇着,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同你说。」 第445页 顾无忧心乱如麻,怎么可能好好歇着? 但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便是再着急也得不到答案,便只好听了父亲的话,陪着祖母用了午膳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 顾无忧靠着引枕,拧着眉,白露知她心中忧虑不减,便柔声劝道:「您别担心,国公爷不是说了吗,没消息就代表着好消息,陛下是真命天子,不会出事的。」 「你说,」 顾无忧哑声问道:「到底会是谁呢?」 她拧着眉,细细思索着,「伺候姨夫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他身边又有德安公公,一概吃食都是经人细细检查过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突破重重检查,让姨夫中毒?」 白露站在自己的角度,说道:「那必定是亲近之人了。」 「亲近之人?」顾无忧抬头蹙眉,「怎么样的亲近之人?」 白露轻声答道:「就比如姑爷,九少爷,国公爷,七小姐......若是他们给您递吃的,奴婢们自然不会检查。」她这话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脸色也变了。 顾无忧也跟着变了脸。 她手撑着引枕坐了起来,看着白露发白的面色,颤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奴,奴婢......」白露声音仓惶,脸比冬日的雪还要白,抖着嘴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顾无忧的心中也有一个荒谬的猜想,可不等她细想便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太子哥哥,她自小和太子哥哥一道长大,他是什么样的心性,她最了解不过。 可现在的情形...... 太子哥哥刚被姨夫训斥禁闭,又因为众臣跪请更是惹得姨夫不喜,现在朝里朝外都有人传言,姨夫怕是不满太子,打算另择储君了。 这种情况之下,太子哥哥的确有下毒的动机,可她清楚太子哥哥的为人,确定他不会这样做,可......旁人呢?顾无忧抿唇,看向白露,「你刚才想得是谁?」 「奴婢......」白露咬唇,迎着顾无忧的目光,还是咬牙说了,「奴婢头一个想到的是,是太子殿下。」 果然。 顾无忧心下一沉,没有说话。 就连白露都是这样想,更何况是别人?她突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觉得近日发生的这些事就像是幕后有人在推动着,从北狄犯境到众臣跪请,再到如今姨夫中毒。 这些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联繫,但就是给她一种有人布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往下跳的感觉。 「主子......」 白露见她脸色难看,忙劝道:「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想像的这样,您......先别自己吓自己。」 顾无忧红唇微抿,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压着声音同她说道:「你派林清去盯着宫门口,有任何消息都立刻来禀。」 「......是。」 顾无忧一路忧心忡忡,回家后倒是收敛了心绪,知道祖母必定也担心宫中事务,便先去了一趟主院,好生宽慰了一番,又同殷夫人说了几句话才回别院。 * 而此时。 京中一处茶楼。 京逾白今日并未着官服,只穿一身轻便常服,登上二楼包厢,在看到站在窗前的男人时,眼眸微黯,却也没有说话,而是面不改色地进了屋子。 「来了。」 赵承佑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看着京逾白,又笑道:「我还以为逾白兄不会来。」 「赵大人给我送来那样的字条,又拿了南边故人威胁京某,便应该笃定我不可能不来。」京逾白面上挂着旧日清浅的笑,即使说起这样的话,也不曾改过面色,反客为主一般坐在椅子上,倒了两盏茶才问人,「不知赵大人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赵承佑听他所言,有一会没说话,而是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须臾,却又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都喜欢和聪明人相处,轻松,不费事。」 他坐在京逾白对面,握过那盏茶却没喝。 只拿出一张字条,放在京逾白的面前,「这是你家中那位故人如今所居之处,说起这个,我还是忍不住要夸逾白兄一句,若是我晚去一步,只怕这位故人早就不存于世了。」 「逾白兄......」 赵承佑修长的指腹轻叩茶盏,看着人,轻笑道:「果真好手段啊,为了保住京家荣耀,连故人恩情都可以不顾。」 京逾白充耳不闻他话中讥嘲,看了眼字条又收回目光,抿了一口浓茶,淡淡重复:「赵大人要我替你做什么?」 「既然逾白兄如此爽快,那我也就直言了。」赵承佑握着手中茶盏,「我要逾白兄替我给李钦远送一封信......」见他抬眸看来,补完后头几个字,「一封让李钦远立马回来的信。」 京逾白听到这话,终于变了脸色。 他薄唇微抿,长指紧攥手中茶盏,目光直直看着赵承佑,想起这阵子京中的变故,沉声道:「是你在后头推波助澜?」 赵承佑笑道:「逾白兄真是高看我了。」 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京逾白怎么看他,仍旧好整以暇地握着茶盏,慢悠悠吹着茶沫,淡声道:「赵某哪有这样大的本事?赵某啊,不过是陪着人下了一局棋罢了,到底是人下棋,还是棋定人,谁又晓得呢?」 「我若不肯呢?」 「唔。」赵承佑似乎是想了下,而后便掀起长眉,轻笑起来:「逾白兄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对你最有利。」 第446页 「你家那位故人,当初沈家那位御史,不过是帮着说了几句话就被陛下褫夺官职,若是让人知晓一向得圣心的京首辅居然秘密藏着那人,你说,陛下会怎么看你们,旁人又会怎么看你们?」 他喝了一口茶,大抵觉得这茶不错,便又多饮了一口,「逾白兄,其实我一直都很心疼你。」 「明明你才是最有实力的那个人却一直被李钦远压着,你那些好兄弟看着和你要好,可若是出事,他们最先想到的必定是李钦远......」 赵承佑目露可怜地看着京逾白,见他淡然的神色中夹杂着一抹异色,又笑道:「其实逾白兄不肯写也无妨,只要我把京城的消息传出去,你说你那位好兄弟会不会回来?」 「我啊,只是觉得逾白兄实在是个不错的朋友,想同逾白兄做一桩好买卖罢了。」 他说完便放下手中茶盏,「字条,我给你留在这了,别院的人,我也能帮逾白兄撤掉......」赵承佑走到京逾白的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感嘆道:「赵某是真的希望日后能和逾白兄一起共事。」 「你做这么多,是为了顾无忧?」京逾白开口。 屋中的脚步声突然顿住,赵承佑脸上轻快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之后,终于也有了变化。 京逾白见他这般,心中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那张字条起身,而后看也没看赵承佑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等到他走后—— 暗卫长息出现在赵承佑的身后,低声道:「主子,他会写吗?」 赵承佑似乎终于回过神,负手于身后,看着京逾白离开的身影,淡淡道:「会,没有人喜欢一直被别人的光芒遮挡着,晋王如此,京逾白亦如此。」 他下得这局棋,算得不过就是人性。 「她如何?」 长息知晓他问得是谁,便低声答道:「乐平郡主刚从顾家回来,看着脸色不大好。」 听到这话,赵承佑拧了眉,但也只是一瞬,他又咬牙,「明日让人下诏书,把京中命妇都请进宫。」 只这一次。 让她再伤心一会。 以后,他就不会再让她难受了。 再也不会了...... * 等到翌日。 朝臣还是没能上早朝,但宫门总归是开了。 庆禧帝虽然还没清醒过来,身体里的那些毒素却清了,宫里的内侍太监拿了王皇后的凤旨,请各家命妇进宫跪请天恩,保佑陛下龙体安康。 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 若是宫里的主子身体不适,都会请命妇进宫念诵佛经,保佑主子们身体康健,也算是一种祈愿的法子。 每家都得出一个人。 顾无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没休息好,脸色难看也就算了,身子还格外的虚弱,起床的时候还晕眩了一阵,白露、红霜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都皱眉劝道:「您还是别去了。」 红霜嘴快,更是说道:「早就说了要给您请大夫看看,您总是不肯,现在还要进宫,那一跪就得跪一天,您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没事。」 顾无忧摇摇头,声音也因为连日不曾歇息好,有些哑,「替我梳妆吧。」 她平时性子温软,但若是决定了的事,怎么劝都没用......两个丫鬟没了办法,只好给她梳妆。 而此时的主院,李老夫人也正和殷婉说起这事,看到顾无忧过来,两人就停了话,不等顾无忧敛衽请安,李老夫人就朝她招了手,握着她的手,发觉冰凉一片,又忧心道:「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怎么过来了?」 顾无忧温声说道:「我听说宫里传了旨。」 殷婉一听这话,就和李老夫人对视一眼,然后握着顾无忧的手让她坐下,这才柔声说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你这几日身体原本就不好,哪里来的精神气去祈福?」 「我跟母亲已经商量好了,过会我进宫,你就跟母亲好好待在家中。」 「还是我去吧。」 且不说她是晚辈,哪有自己在家里待着享福,请长辈过去受苦的道理?怕两人不肯,顾无忧又道:「我心里担心姨夫的病,也想见见姨母他们,待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 「而且家里事务我也不大懂,还得请夫人在家做主。」 「这......」 殷夫人拧了眉,目光投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心下也有些犹豫,但看着顾无忧坚定的神情,最终还是应下了,握着她的手劝道:「你自己注意着些身体,若是不舒服便同掌事的姑姑们说一声,她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顾无忧自是一概都应了,又拜别两人,这才登上进宫的马车。 今日进宫的有许多人,但估摸着是顾无忧去得晚,只瞧见无数马车停在宫道上,人倒是没瞧见几个,甚至......她还有种宫里比从前还要冷清的感觉。 来迎她的宫人,顾无忧也不认识。 她朝顾无忧行了宫礼,便恭声说道:「给郡主请安,其他命妇都已经去承安殿了,奴领您过去。」 「嗯。」顾无忧点点头,刚要带着白露过去,就听那宫人说道:「承安殿肃穆庄严,您的丫鬟不能一道过去,奴请人带这位姑娘去别处歇息吧。」 白露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姑爷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跟着主子......尤其如今宫里事情不定,她更是不敢离开,便问宫人,「宫里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 第447页 宫人温声笑道:「一直都是有的。」 白露还要再说,顾无忧便开了口,「罢了,你去吧,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给你传话的。」 她发了话,白露也不好再说,只能抿着唇轻轻应了,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其他宫人离开。 等她走后,顾无忧便看着那宫人淡淡说道:「走吧。」 「是。」 宫人在前头领路。 顾无忧心中记挂着姨母他们,便问:「下毒的人可查到了?」 宫人答道:「回您的话,还没。」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又问,「那姨母和长平呢?她们在承安殿,还是哪?」 「皇后娘娘和长平公主都在帝宫陪着陛下,现在在承安殿主事的是娴贵妃......」那宫人似乎是怕多说,惹人起疑,说完这话便温声道,「您别担心,陛下吉人有天象,又有您和其他命妇祈福,必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十分妥帖。 可顾无忧却起了疑,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宫人,温声问道:「姑姑看着有些眼生,不知道是在哪个宫做事?」 宫人笑道:「奴婢是承安殿的人,从前一直侍奉在佛前,郡主不认识奴婢也是正常的。」 侍奉在承安殿的人? 顾无忧拧眉,又看了一眼她的装扮,目光落在她头上一支镶玉金簪上......承安殿多年不曾开启,在那伺候的宫人再清苦不过,只怕那边的主事宫女还比不过那些得脸娘娘宫里的三等宫人。 又怎么可能用得起这样的金簪? 更不用说...... 顾无忧还闻见她身上一股清宜香,这是东街浓胭铺里卖得最好的香料,一盒得十金,区区一个宫人,哪里来这样的银钱,买这样金贵又行翘的香料? 她目光扫过四周,只觉得这一路实在太过安静。 安静得让人心慌。 不管出于什么缘故,顾无忧还是停下了步子。 宫人见她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疑声问道:「郡主怎么了?」 顾无忧柳眉轻蹙,摸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道:「我的贴身帕子不见了。」 「这......」 那宫人一听这话也跟着皱了眉,「承安殿还等着您过去,这帕子也不是金贵之物,不如......」她话还没说完,顾无忧就转过脸,厉声斥道:「混帐!」 「那是我的贴身之物,宫里人来人往,若是被旁人捡去,谁晓得要怎样坏我声誉。」 她自幼尊贵。 如今虽然性子变得温软起来,但骨子里的那份骄矜还是在的。 那宫人也不知是忌惮她的身份,还是事先受人嘱託,犹豫一番,便低声说道:「那您在这稍候,奴给您去找下。」眼见顾无忧神色微松,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给人行了一礼就匆匆往前走去。 顾无忧见她离开,顿时敛了眉目。 她扫了眼四周,没再耽搁下去,立刻转身往另一条小路走去......越往那边走,她的脸色就越沉。 宫里绝对出事了。 她这一路走去,竟是一个宫人都未碰上,反倒在快靠近帝宫的时候碰到一队禁军。 那些人各个披甲握剑,神色肃穆,严守在帝宫门前。 顾无忧心下一沉,立刻躲在隐蔽之处,不敢往那边靠近。 想着还未清醒过来的姨夫,还有不知所踪的姨母和长平,顾无忧咬了咬牙,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帝宫。 帝宫门前有这么多人看守,里面绝对有人,不管如何,她都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好在她自幼养在宫里,从前最爱和长平在宫里捉迷藏,倒是知晓有捷径可以通向帝宫,又扫了一眼四周,眼见无人发现,她抿着唇,提着裙子,朝一道阴暗的小路跑去。 第158章 帝宫前面被禁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后头倒是十分安静。 甚至就连原本在这处洒扫伺候的宫人也全都不见了, 也不知是怕人多眼杂,不易管理, 所以全都把人关了起来, 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缘故......左右顾无忧这一路走来的确没碰到什么人。 她幼时顽劣, 总爱带着长平四处玩闹, 又仗着深得姨夫姨妈的宠爱, 便是这帝宫......也时常作为他们捉迷藏的地方。 她知道帝宫多种梨树, 而距离梨树最近的一道院墙下就有一个小洞,这小洞造型独特,又因为平日时常有宫人在这边,不必担心会有人进来, 后来有日庆禧帝路过,觉得这洞颇有些巧夺天工的感觉,便任它留着, 也就没人把这填住。 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顾无忧屏着气息, 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个小洞,到底是长大了, 从前轻轻松松就能穿过的地方, 现在得缩着手脚才能穿过。 生怕里面有人,她也不敢贸然进去。 观察了好一会, 确定没有人在院子里巡逻, 她连忙穿过小洞站了起来。 起身的那一剎那,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近日也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吃用得少了,一直都有这个毛病,不敢在这个时候耽搁,她咬了咬牙,又晃了晃脑袋,等到头脑清醒了一些就一熘烟的往里头跑。 ...... 而此时的寝殿中。 王皇后并着长平,以及德安都在,庆禧帝还未醒来,仍旧躺在龙床上。 博山炉中香菸不断,德安手里捧着一碗汤药从外头走来,他眼圈微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嘴里还在骂道:「这些混帐东西!他们,他们怎么敢,怎们敢做出这样的事?!」 第448页 长平到底还小,如今被人软禁在此处,小脸微白,听德安这话,面上更显几分仓惶之色,一双小手紧紧抓着王皇后的袖子,不肯松开。 王皇后的神情倒是一直都很平静,既不似长平这样仓惶,也没有德安那般生气,她抬起温和的手轻轻拍了拍长平的手背,又同德安伸出手,淡淡道:「给我吧。」 「......是。」 德安恭恭敬敬奉了汤药。 眼见王皇后嵴骨挺直,傲骨不屈,垂眸替庆禧帝餵药,不知怎得又红了眼眶。 他记忆中的皇后娘娘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天生傲骨、宁折不弯,当初因为宸妃一事更是和陛下离了心,这么多年......无论陛下如何,皇后娘娘都不曾来看过。 任由那些新人旧人分着宠。 可到这样的时候,却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待在此处,照料着陛下,那些嫔妃主子早在事发的时候就向晋王求了绕,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自身。 想到这。 德安心中又生了恨。 咬牙道:「陛下待晋王这样好,甚至......」似是觉得这话不妥,他顿了顿,又道,「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混帐事?!」 长平想到从前温润的二哥如今竟变成那副修罗样子,不仅不顾情谊把他们困在此处,还喊了禁军守在外头......他们这边尚且如此,也不知太子哥哥那边怎样,她眼眶微红,小手紧紧握着王皇后的胳膊,哽咽道:「母后,我怕。」 「别怕。」 王皇后温声一句,然后又继续垂眸替人餵着药,嘴里淡淡说道:「他不会这么快处置我们。」 德安疑惑道:「他在等什么?」 「自然是等一个让他永垂青史、光明正大上位的机会......」王皇后声音很淡,目光却有些暗,「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费尽心思把女眷都请进宫。」 「女眷......」 德安怔道:「难道他不是为了威胁外头的那些大臣?」 不等人答,他自己就先反应过来,是了,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晋王自然不甘心背负弒父杀兄的骂名上位,「可现在宫里禁军都听命于他,魏国公和李将军他们又都去迎战北狄了,他......」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长平察觉到殿中骤然凝结的气氛,抬起懵懂的脸,「怎么了?」 德安看着王皇后的身影,喃喃道:「难道北狄那事也是晋王折腾出来的?」 「不知道。」 王皇后的声音很淡,也很平静,「本宫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北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犯境,如今却编出这个理由让我们出兵......而魏国公和李小将军刚刚离开,京城就出了事。」 「先前群臣跪请陛下要他放过太子,本宫就觉得奇怪了。」 「这原本不过是父子因为政见争吵一番,偏偏硬是有人要让陛下和太子离心。」 可惜了。 她虽然心中起疑,却到底晚了一步。 要不然......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眸色又暗了一些,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这......」 德安有些慌了,白着脸,喃喃道:「晋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心中隐约有些猜到了。 李小将军因为乐平郡主的缘故和太子交好,如今陛下中毒未醒,外头本就有人议论是太子不满陛下所为,使了毒计,就等着陛下死了,自己可以上位。 如今晋王把朝中女眷都放在宫里。 若是这个时候李小将军回来了,恰好坐实和太子里外通敌谋反的罪名,那么晋王自然可以利用这个上位! 到那个时候...... 他们这群知晓实情的人都死了,而对于外人而言,晋王就是清除逆贼、保护女眷的大功臣,外头那些朝臣自然会拥立晋王上位! 想到这些,德安整个人都变得颤粟起来。 王皇后餵完手里的汤药,握着一方帕子替庆禧帝擦拭掉嘴角流落的汤药,侧头的时候看见德安这幅样子,神色不改,言语却沉了一些,「想必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给李小将军送信了。」 「这,这怎么办?」 德安慌道:「若是李小将军真的回来,岂,岂不是......」他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响动。 殿中三人听到这阵声响,神色都有了变化。 长平脸色一白,握着王皇后胳膊的手又用了些力,德安更是沉了脸,他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刃,一边朝那边慢慢靠近。 可里间在那一阵响动之后却没有了声音。 就如他们心存忌惮,顾无忧也不敢放松,生怕殿中还有其他人,那不仅救不了姨夫他们,她自己的生命也有了危险,屏着唿吸一点点往外走去,刚露了个影子,就有一把刀朝她刺了过来。 好在顾无忧一直提着神,连忙往旁边一躲。 不等人再刺过来第二刀,她余光瞥见来人,忙低声喊道:「德安公公,是我!」 凌厉的风在头顶停住,紧跟着是德安惊诧到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乐平郡主?」 「是我。」 顾无忧稍稍松了口气,刚要问,就看到出现在德安身后的王皇后和长平,在看到两人的时候,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不等她说话,长平就跑了过来,紧紧抱着她,哭喊道:「表姐。」 察觉长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知道她肯定是吓得不轻,顾无忧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乖,别怕。」 第449页 王皇后的脸色在看到顾无忧的时候也终于有了变化,往身后看了一眼,见门扉紧闭,忙拉着顾无忧的手走到一边,压着嗓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和那群命妇在一起吗?」 长平也知道这会不是哭闹的时候,抹着眼泪待在一旁,也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顾无忧,「对啊,表姐,外头包围重重,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察觉不对劲就偷偷跑了过来。」 顾无忧想到外头那些禁军,心跳得还是有些快,「姨妈,到底怎么了?姨夫怎么会中毒?你们又怎么会被软禁在这?还有,还有那些禁军,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以后再说。」王皇后拧着眉,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该在这,回去,去承安殿,跟那些命妇在一起,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姨妈!」 顾无忧急红了眼,「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回哪去??刚才那宫人肯定同人去说了,我便是回去也没用!」 王皇后也知道现在让她回去,不安全,可让她留在这边,更不安全。 耳听着外头传来的声响,她神色一变,连忙把顾无忧往里间一推,又从里间一个暗格里拿出一物递给她,压着声音,肃声道:「拿着这个东西,立刻出宫去找李钦远,告诉他,晋王谋反了。」 「什么?」 顾无忧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呆怔在原地。 晋王谋反,这...... 这怎么可能?!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近,王皇后顾不得再嘱託什么,又推了她一把,然后落下布帘,领着长平等人往外走。 晋王萧恪进来的时候。 殿中又恢復成先前的那副样子,德安随侍在一旁,王皇后端坐在龙床上,而长平仍旧握着王皇后的胳膊,把大半身子都埋在她怀里,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似乎是害怕,就连身子也轻轻抖了一抖。 「父皇还没醒?」 萧恪看了眼龙床上的男人,大约也觉得男人昏睡的时间有些久了,他拧眉问身后的赵承佑,「你不是说这药没什么问题吗?」 赵承佑温声道:「殿下放心,这药,臣曾经找人试过,的确没问题,陛下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听到这个,萧恪总算是放下心,他是恨自己的父亲,但同样,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谊也不是假的,他只是想要这个位置,只要父皇不阻拦他,只要让他解决不该存在的人,他自然会把他奉为太上皇,侍老敬孝。 「德安公公。」 萧恪的目光扫过王皇后和长平,而后看向德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对本王不薄,只要你把玉玺交给本王,本王自然会好生待你。」 德安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他也不怕会得罪萧恪,厉声道:「王爷,陛下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串通外臣,这样对待陛下!」 萧恪神色微变,再开口的时候,早不復先前温和,冷声道:「有什么对不起本王的?!」 「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吗?!」他说话的时候,把目光转到王皇后的身上,就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手捏成拳,整个人呈暴怒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不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身后的王家,那个老虔婆怎么会派人杀害我的母妃!」 「我父皇最爱的是我的母妃,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才应该是太子,是下一任的大周天子!」 王皇后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她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轻轻拍着长平的后背,宽慰她的害怕。 倒是德安,在一瞬地怔楞后,颤声道:「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同您说的?」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急道:「王爷,这事都是太后自己的意思,当初事发的时候,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在宫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晓的话,定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您想想这么多年,陛下对您的疼爱,您,您怎么能忍心?」 「便是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也不曾有半点对不起您的时候啊!」 眼见萧恪神色微动,德安上前几步,跪在他跟前,攥着他的袖子哭道:「王爷,趁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您收手吧,陛下自小心疼您,只要您肯回头,他一定不会责怪您的!」 萧恪看着德安,又越过他去看龙床上的男人,似乎是想到从前的事,他脸上呈现出一些挣扎的神情。 可心思刚起,身后就传来赵承佑平淡而又温润的语调,「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陛下的身子......您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是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而且他虽然留了父皇一命,但到底怕事情败露,允许赵承佑做了那等事......他咬了咬牙,不顾德安如何哭求,还是拂袖冷声:「我不想被人压着了。」 「这么多年,居于人下的滋味,我已经体验够了!」 「只要没了萧景行,我就是大周的储君,大周的天子,父皇总会原谅我的。」 德安没想到萧恪居然会疯魔到这种地步,还想再说,男人却已经率先开口,「就算没有玉玺,本王照样能够登基!」他说完便拂袖离去,赵承佑仍旧垂眸敛目,跟着人的步子往外走。 刚要跨出门槛,他突然停下步子,往身后看了一眼。 第450页 那暗青色的布帘里......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前去。 他眼眸微深,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刚要往那边走去,就听到萧恪说道:「承佑,怎么了?」 「没事。」 赵承佑收回步子,跟着萧恪走了出去。 出去的这一路,萧恪皱眉问他,「你确定李钦远会回来?他又不是傻子,但凡查下就清楚我们是什么打算。」 他心中颇为担忧,要是李钦远不回来,那萧景行谋反的罪行就没那么像样了。 可赵承佑却很笃定,「他会来。」 萧恪停下步子,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赵承佑笑笑,也跟着停下步子,他站在萧恪身边,负手于身后,而目光却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因为那人是为国为民的李大将军啊。 想到前世旁人对他的评价,赵承佑的嘴角又掀起一抹讥嘲。 萧恪没等到他的回答,还要询问,外头就有个将士急声来报,「王爷,赵大人,乐平郡主不见了!」 赵承佑一听这话,脸色微变。 想到刚才那道青色布帘,不顾萧恪是何反应,转身就朝帝宫走去,而德安等人见他回来也吓了一跳,「你,你想做什么?」 德安心中害怕,但面上还强撑着,斥道:「你不过是晋王身边的一条走狗,如今王爷还没发话,你......」 赵承佑却看都没看他,挥开德安的阻拦,快步往前,屏着唿吸掀起那道青色布帘。 可那里只剩一扇半开的轩窗,哪里还有人? 只有一朵微颤的珠花,落在地上,像是被主人遗落的小可怜。 * 官道上。 大军还在往北狄的方向前行。 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几日了,连日的跋涉让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唯恐还没到那边,人全都倒下了,李钦远便让众人先歇息一阵,自己拿着水和干粮去探望李岑参。 见他脸色难看,便沉声道:「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李岑参接过东西,笑了笑,「我也不上战场,没什么大碍。」 他自知如今身子不好,也不强求,就在后头帮着谋划,自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对李钦远的担忧和心疼,怕他一个人在战场出事,便总想着趁自己还活着,帮上一帮。 李钦远知晓他是个倔脾气,也懒得再说,刚想和人讨论下北边送来的战况。 傅显就沉着脸进来了,他如今成了李钦远的副将,这会跟李岑参问了一安,就和李钦远沉声说道:「七郎,京城出事了。」 李钦远见他面上表情,心下也是一沉。 他没说话,而是接过傅显手中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晋王谋反,速回」。 李岑参见两个小辈这幅神情,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钦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打量了一会手中的字条,然后拿了酒囊直接照着那张纸一浇,很快,那字条空白的背面显露出一段密密麻麻的话,三人瞧见上面所书内容,神色都是一变。 傅显颤声道:「晋王这,这是想逼七郎回去,以谋反之名杀了七郎和太子!」 他这话说完,看着脸色难看的李钦远,沉声道:「七郎,你不能回去!晋王和赵承佑既然布了这个局,可见京城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你要是现在回去,必死无疑!」 李钦远又怎会不知? 他手握着字条,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平定北狄战事,京城诸多事务都与他无关,他照旧可以做他的大将军......而另一条,就是立刻赶回京城。 「七郎!」 傅显自小和他一道长大,怎么可能不知他的脾性?见他敛眉思索,就知道他心中有了打算,「你知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名?!你要是现在回去,你......」 「我不能不回去。」李钦远掀起眼帘看着他,抿唇沉声,「你也说了,京城已经成了晋王和赵承佑的囊中之物,那就代表京城里的那些人现在处境很危险。」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 尤其是...... 他的蛮蛮。 李钦远想到顾无忧,握着字条的手收紧,他们全都留在京城,现在生死未卜,要是他不去,他们该怎么办? 目光看向李岑参,不等他张口,他的父亲就看着他说道:「现在你是主帅,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李钦远听到这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继续领兵去北狄,我带人回京城。」 傅显还要张口,李岑参却拦住他,看着李钦远说道:「去吧,北狄有我们,你不必担心,你......」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涩,「一路平安。」 李钦远重重点头。 京城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敢耽搁下去浪费时间,出去后就找了自己的亲信,把此事说了一通,遵循他们的意见,是走还是要留,最后挑了三千人马。 要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深深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看着男人站在树下望着他,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扬起长鞭,打马朝京城的方向赶去。 ...... 顾无忧已经不知道在路上跑了几天了。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不敢停下,既怕自己一旦歇下就再也起不来,也怕身后有追兵追过来。自从那天从宫里的小洞离开皇城,她不敢回家,乔装打扮一番,买了匹马就带着玉玺往城外赶。 第451页 她甚至不敢挑官道,只能挑偏僻的小路。 饿了就随便摘些果子吃,渴了就喝点露水河水,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差。 可她还是咬着牙往北边的方向赶。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煳,顾无忧咬着牙晃了晃脑袋,可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生怕在这个时候倒下,她咬牙拔下髻上的簪子,然后朝自己的胳膊刺去。 鲜血立刻涌出。 她疼得叫出声,可那模煳的视线总算是清楚了。 她就这样,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簪子,每当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尖锐的簪子刺自己的胳膊。 「将军,」 亲信拿着早先让人去打听的消息递给李钦远,「现在命妇都被人请到了宫中,具体什么情况都不得而知,但微臣派去的人打听到......赵承佑前几日曾派人秘密出城,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找人? 李钦远皱眉,刚要说话,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行来一匹快马,身边众亲信自然也都发觉了,纷纷拿出佩剑,护在李钦远的身前。 那匹马就跟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而马上的那个人,蓬头散发,只能从纤弱的身形辨出她是一名女子。 那人似乎精神到了崩溃的尽头,想再往自己的胳膊上刺一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在这个时候,坐在马上的李钦远却像是感知到什么。 他凝神看去,在看到女人的半边脸颊,惊喊道:「蛮蛮?!」 而顾无忧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掀起疲惫的眼帘,在看到李钦远的身影时,她想扬起唇角,朝他笑一笑,却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可她终于放心了。 她, 找到他了。 顾无忧任由自己闭上眼帘,陷入昏睡之中。 第159章 夜里。 李钦远随行并没有带大夫, 只有一个会些医术的亲信, 替顾无忧诊治一番便朝李钦远拱手道:「夫人没事,只是太久不曾歇息过, 精疲力尽才会晕倒。」 「属下吩咐人去准备些流食, 等夫人醒来可以用。」 「嗯。」 李钦远握着顾无忧的手, 目光没有离开过一寸。 亲信也就没再打扰他, 拱了拱手便退出营帐之外。 此时已是深夜, 万籁俱寂, 他们一行人扎营歇息,外头将士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唯恐有人偷袭,而营帐中, 李钦远看着疲惫不堪的顾无忧,见她即使陷入沉睡也紧拧着眉。 心脏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割着似的。 他摸了摸顾无忧的脸,薄唇紧抿, 目光复杂又沉痛, 指腹轻柔地拂过她的眉眼,似乎是想抚平她的摺痕。 等到顾无忧的面容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他起身去倒了一盆热水, 打算替她好好洗漱一番,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些, 可就在替她解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她右胳膊上竟然有无数个小窟窿。 想起她昏迷时, 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支簪子。 李钦远的手僵在半空, 双瞳勐地收缩一下, 半张的嘴唇微颤,唿吸也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还陷入昏睡,却因为先前的动作,重新疼得拧起眉的顾无忧。 心里就像是被一根又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 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咬着牙继续着先前的动作。 那衣裳早就被鲜血黏在身上,根本脱不下来,只能拿剪子剪开,李钦远小心翼翼地替人剪开袖子,又替她把上面那些血痂拿热水匀开,撒上药粉,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特别轻柔,可即便如此,也能听到她喉间漏出的几道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吟声。 她从小娇生惯养,便是从前跟着他四处乱跑,他也没让她受过这样的伤。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从京城到这,不眠不休快马都得三天,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还得躲人,只怕这些日子都不敢走官道...... 要是没有遇上他,她是不是还要这样跑下去,困得极了就拿簪子刺自己的胳膊,直到精疲力尽,再也起不来...... 李钦远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难受得不行,眼眶发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拿了件干净的衣裳,待替人穿好,就一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沉默地等着她醒来。 顾无忧大概精神还处于紧张的状态中,即使困得不行,可睡了没多久还是醒来了。 刚醒得那剎那,她察觉到身上盖着的被褥和屋中明亮的烛火,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簪子,待听到身边传来李钦远的声音,「别怕,蛮蛮,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乖。」 男人宽厚的掌心轻轻拍着她微颤的嵴背,像是在抚平她的不安一般。 「李,钦远?」顾无忧在他怀中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声音因为长达几日不曾歇息好,有些沙哑,导致语调都变得怪异起来。 她似乎还有些不大敢确信,抬起酸软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等察觉到那边的热意,长睫微颤,目光迷离地又喊了一声,「李钦远?」 「嗯,」 李钦远目光温柔,手仍旧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抚着,「是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精神连续紧绷几日的顾无忧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突然用力抱紧了男人,就像孩子找到自己的家人,可以肆意发泄自己的委屈一般,她也哭了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452页 她哭得太厉害。 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京城出事了,晋王和赵承佑谋反,太子哥哥被关禁闭,姨夫还中毒了......姨,姨妈和长平也都被软禁了。」想到京城的情形,顾无忧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个东西。 她突然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松开李钦远的怀抱,翻来覆去地找那东西,差点就要赤着脚下床了。 李钦远连忙拦了她一把,皱眉问道:「在找什么?」 顾无忧急道:「我一直背着的那个包袱,你看到没?」 李钦远自然看到了,她昏过去的时候还一直牢牢抓着那只包袱,是他柔声在耳边哄了好一会,她才一点点松开的......他心中虽然也好奇那里边装了什么,但顾无忧没醒,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也就没去看那里放着什么东西。 这会听人询问才从一旁把那只包袱递过去,「里面是什么东西,你这样紧张。」 顾无忧看到那只包袱,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嵴背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她解开包袱,把里面那只盒子拿出来,在李钦远的注视下,把那只盒子放在他手中。 「这是什么?」 李钦远打开盒子,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微变。 顾无忧同他解释,「是姨妈给我的,她让我带着这个东西来找你。」 李钦远明白王皇后的意思,萧恪和赵承佑现在想让他回京,以和太子谋反的罪名把他们诛杀,现在有了这个玉玺,他自然就可以通过「勤王救驾」的名义进京了。 可以说,这个玉玺的出现,一下子让事情有了转机,又想到他的小妻子奔波一路,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交到他的手上,李钦远嘴唇翕动,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伸出双手,牢牢地把她抱在怀中。 顾无忧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但也只是贪图了一瞬地温暖,她就咬着牙,率先推开李钦远的怀抱,然后在烛火下仰起头,神情坚定地看着他,「你带着玉玺先走,现在京城情况不妙,他们肯定知道我已经跑出来了,我怕他们会出事。」 「那你呢?」 这个时候,李钦远实在不愿离开她,但也知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顾无忧又哪里捨得?她奔波数日,现在脑子里的那根弦还紧绷着,她当然希望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能有自己的夫君陪伴......可京城有难,她的家人朋友全在那边。 她不能这样自私。 倒是想跟着他,可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跟着人反倒惹人担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如当初送走李钦远时的模样,顾无忧扬起明媚的笑颜,「我没事,你派几个人保护我,等我歇息好了就先回家。」她说完,握住李钦远的手,看着他的目光一眨不眨,轻声道:「李钦远,我在家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李钦远看着她脸上的笑,半响才哑声应道:「......好。」 门外将士一直都待着命,这会看到李钦远带着玉玺出去,脸色全都变了。 李钦远也没多说,沉声吩咐,「陛下有难,你们随我立刻赶回京城救驾......」又同左室,也就是先前给顾无忧诊脉的年轻将领说道:「你带几个人留下保护夫人,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到国公府。」 「是!」 一通吩咐完,众将士收整出发,左室并着十余个将士留下。 李钦远要上马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营帐里很安静,就好似那里没有人一般,可他心里清楚,他的蛮蛮一定躲在帷布后偷偷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他咬牙收回目光,然后沉声道:「走!」 很快。 他就带着几千将士离开了这里。 而顾无忧听着马蹄远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掀起帷布,手撑在营帐上,望着远去的男人,红唇轻抿,硬是绷着小脸,不肯泄露一丝表情。 左室轻声劝道:「夫人,外头风大,您先进去吧。」 想起先前诊脉时的脉象,他犹豫一番又低声同人说道:「刚才属下替您诊脉,发现您的脉象滑则如珠,似是喜脉。」看到顾无忧勐地看过来的视线,左室忙拱手,「只是属下并不是正经大夫,只是当初跟着人学了一些皮毛,并不肯定。」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喜脉...... 想起这阵子又是嗜睡,又是喜酸,是了,就连她的月事也很久没来了。 「他,他没事吧?」顾无忧脸色煞白,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她这阵子长途跋涉,一直没有好好歇息,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左室听到这话,倒是温声宽慰道:「先前属下替您把脉的时候,并没发觉什么异样,您且好生歇息几日,等回到京城,再请大夫好生调理,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无忧这才安心,「多谢左将军。」 她没再多说,转身进了营帐,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没想到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烛火轻晃,而她坐在床上,低着头,轻声道:「你要保护你的爹爹平安无事。」 「这一次,」 「我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活着。」 * 宫中。 萧恪听完几个亲信的回禀,脸色又差了一些。 他心里着急,脚步也慌乱起来,在殿中踱着步,嘴里急道:「现在李钦远回来了,乐平又找不到,那个玉玺,我翻了整个帝宫都没找见,肯定是被那个丫头拿走了!」 第453页 他说起这个就气,指责赵承佑,「我先前就说要把乐平另外看守起来,只要有她在,谅李钦远也不敢轻举妄动,你非不肯!现在好了,要真让他们夫妻会合,让李钦远拿着玉玺,那我们做这么多有什么用?!」 赵承佑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却没有萧恪这样慌乱。 相比萧恪为玉玺一事焦急,他更为在乎的是顾无忧的安危,她就一个人,拿着那样的东西,必定不可能走官道......这几日,他派出无数人,都寻不见她的踪迹。 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有没有出事? 要是在荒郊野外碰到什么野禽勐兽,又或是什么恶人,她该怎么办?想到这,他也有些后悔起来,要是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他应该先把她保护起来的。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没?!」萧恪近日因为玉玺一事,往日温和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急躁,尤其是听说李钦远已经朝京城的方向赶来了,他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几乎没有一日睡好。 「殿下在这质问臣,倒不如让您的舅舅好好定定心。」 赵承佑掀起寡淡的眼帘,同萧恪淡淡说道:「别李钦远还没进京,他自己先乱了阵脚。」 听到这个,萧恪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这舅舅是一贯的墙头草,这几日听说顾无忧有可能带着玉玺离开,已经来找过他好几次,让他去求父皇,让父皇宽恕他们的罪孽,可......可他做出来的那些事,怎么可能被宽恕? 他自己现在也后悔了,只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赵承佑见他神色难看,目光挣扎,心中斥他一句「废物」,嘴里倒还是说了一句,「您也不必这样担心,或许事情不似我们想像的这般,我去看看外面的布置。」 走得时候。 他又同萧恪说了一句,「殿下,只要您坐上那个位置,不管过程如何,旁人也只敢恭维您。」 萧恪双瞳紧锁,唇瓣翕张,他听懂了赵承佑的言外之意......倘若李钦远真的拿到玉玺,那他们也就不能坐以待毙了,原本留着那些命妇,是打算大功告成后,让众臣感谢他,让他们可以心甘情愿的拥护他登基。 可如今...... 他的脸色几经变化,在赵承佑往外走的时候,终于做了决定,咬牙喊人进来。 赵承佑看着萧恪的亲信进去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招来长息,问他,「有没有消息?」 长息摇头,见他脸色一沉,忙道:「您别担心,没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乐平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吉人天相吗? 她算什么吉人,上辈子碰到他这样的混蛋,把她害成那样,这辈子又让他想起从前的事,做出这样的事......可他能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是个混帐,配不上她。 可混帐也有贪恋的东西啊。 就算阴暗角落里的蛆都想看一看外头的阳光。 他也想,重新把她拥在怀中,把欠她的东西全都补偿给她。 闭了闭眼睛,压下眼中的酸涩,赵承佑开口,「让盛泽去族中带着小姐离开,若无事,他们自能随我享受荣华富贵,倘若我不幸失败,就让他们隐姓埋名下去......我也算是为母亲留下一丝血脉。」 长息一惊,勐地抬头,「主子?!」 赵承佑不欲多谈,声音疲倦,「去吧。」 「......是。」 长息走后,萧恪的亲信苍歙就走了出来,看到还留在外头的赵承佑,他忙拱手问安,「赵大人。」 「嗯。」 赵承佑睁开眼帘,目光落在他身上,「苍侍卫是要去承安殿?」 苍歙倒不奇怪他的知晓,只当这事是殿下同赵大人商量后的结果,毕竟这么久以来,殿下最信任的便是这位赵大人,几乎什么事都要同他商量。 「是,殿下让我看守那些女眷,还让属下去各家各户说一声。」 赵承佑嗯一声,知道萧恪这是做好决定了,「承安殿有一位傅夫人,是定国公府的人,你对她客气些......回头出了宫,碰到定国公府的人,也劳烦苍侍卫礼待些。」 「这......」 苍歙有些犹豫,但咬了咬牙,还是应了,「属下知道了。」 第160章 定国公府。 顾家的主子们全都待在顾老夫人的屋子里, 一群人神色各异, 就连一向沉稳的顾老夫人和顾无忌,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没人在这个时候说话, 只有顾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 看到常山进来, 一群人纷纷看了过去。 顾老夫人也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 「怎么样?」顾无忌问他。 常山摇摇头, 声音有些低, 「四面全都被人包围了, 属下偷偷出去看了下,咱们府还算好的,其他府邸都是直接上门拿人,半点情面都不留, 就连那几位尚书大人的府邸也没能躲过去,有些脾气硬的,那些将士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众人听到这话, 神色又是一变。 柳氏心惊胆战, 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索了,「晋王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这事是昨儿夜里发生的。 他们半夜睡得正香, 突然听到隔壁几个院落髮出惨叫声, 一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披着衣裳起来了, 有人想出门看看却发现外头站满了穿着铁甲的将士, 各个拿着佩剑, 不准他们出去。 第454页 后来顾无忌私下派常山出去打听了一番, 才知道宫里出事了。 「杀了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多人,他也杀不尽......」顾容坐在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眉心微拧,「只怕是要拿我们威胁旁人。」 他生平头一次后悔自己从商。 若是在朝廷当官,也不至于这么迟才发现不对劲。 短短几日,先是陛下中毒,然后又是宫里下了旨意把各家命妇请进宫,这一件件紧凑巧妙得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怀疑,等命妇在宫里留了几日,等到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顾无忌听常山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宫里怎么样?」 「命妇们全都留在承安殿,倒是无碍,只是......」常山说到这,突然有些犹豫,眼见顾无忌看过来,这才垂下眼,低声说道:「属下打听到,晋王殿下正在追查郡主的下落。」 「蛮蛮?」 屋子里一众人都愣住了,顾无忌更是直接问道:「怎么回事,她不是也在进宫的名单里?」 「起初是进了宫,后来估摸郡主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就......」常山抿唇,「拒属下打听到的情况,晋王等人追查郡主,恐怕是郡主带走了玉玺,如今晋王有这番举动,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什么?!」 不等屋子里其余人有什么反应,顾无忌直接站了起来。 先前说起别的时,他尚且还能沉稳应对,可如今听到这话,他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一个人带着这东西出去,那晋王来势汹汹,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行!」 「我得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常山忙拦住人,「国公爷,现在外头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您怎么出得去?便是您一个人出去了,如今城门也关了,您怎么出城?而且郡主都已经出去几天了,现在晋王这般慌张,可见是还没找到郡主的下落。」 「您现在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让郡主担心?」 顾老夫人到底经歷的事情多,气息在短暂的不稳后又恢復如常,她握着佛珠,看着顾无忌说道:「常山说得对,蛮蛮若是出事,晋王也不会有这般举动,他如今这样可见是狗急跳墙,坐不住了。」 「蛮蛮自小聪慧,她......」顾老夫人声音哑涩,「她不会有事的。」 顾无忌咬牙顿足,脸色几经变幻,他想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家中还有这么多人,若是让旁人知晓,只怕他们的处境......他咬了咬牙,最终又退回到椅子上,手重重拍在茶案上,厉声道:「若是蛮蛮出事,我一定要了萧恪的狗命!」 * 「将军。」李钦远身边的将士上前禀报,「晋王关了城门,派人日夜在城门看守,还把留在京中的大臣全都抓了,若有反抗者,统统砍杀,现在大部分朝臣都被押进宫,也有些府邸被人重兵看守着。」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声音微沉,「顾、李两家如何?」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倒是无碍,定国公府外头有重兵看守,大概是受了嘱託,没人过去为难,至于您家里,因为只有妇孺幼童,也只是派了人在外看守。」 知道家里无事,李钦远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听亲信询问:「将军,现在京城都在晋王掌控之中,我们这点人马只怕不够,不如......您先拿着玉玺去几个大营,等凑齐兵马再进城?」 其余将士虽然没说话,但面上表情也是贊同的。 唯独李钦远不曾说话。 如今已是夜里,未免城门口的守卫发现,他们并未燃起火把,只有月色打在李钦远的脸上,他很年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年轻,可他也很沉稳,少年将军手握缰绳,一双沉静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城门口巡逻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城中人是什么人?」 众人一怔。 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他们都是大周的百姓,是我们的手足,我们大周将士手中的剑只能对准敌人,而不应该用来杀害自己的手足!」李钦远语气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而后直接踢了踢马肚,往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钦远往前去。 守在城门口的人突然听到这番动静,心下俱是一紧,有人握着火把探身看去,在看到这几千人马时,颤声道:「来,来了......李将军带着他的部下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卫将军!」 等到卫旭走到城楼上的时候,李钦远等人都已在城门口。 「吁——」李钦远牵住缰绳,抬头眺望城楼上的男人,辨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他朗声笑道:「卫将军。」 卫旭听他言语如常,一时心生复杂,半响才朝人拱手,「李将军。」 看着底下这些人马,他抿唇半响,沉声说道:「李将军,你还是离开吧,如今禁军和城中兵马全都落于晋王手中,您这些人根本不够,而且......我也不想和您为敌。」 「趁着还无人发现,您带着这些人走得越远越好。」 李钦远笑道:「这里是京城,是大周的国都,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卫将军让我们去哪?」他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护甲,然后敛去面上笑意,沉声一句,「卸甲!」 第455页 他身后众人无不服从,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也仍旧遵从他的指令。 很快。 几千将士全都卸了身上盔甲,把自己的软肋曝露给城门上的那些人。 「这......」城门上的众将士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做,一时都有些愕然,就连卫旭也怔住了,须臾,他拧眉沉声,「李将军这是做什么?」 李钦远仰头道:「有人要我去联合其他几个大营召集兵马,我不愿意,这城门里的人都是我们的手足兄弟,甚至有不少将士曾跟我们一起上过战场,我不想拿剑对准自己的人。」 「卫将军。」 他看着人,突然沉声,「现在陛下被害,太子、皇后等人全部被软禁,大臣、命妇生命危在旦夕......我知道卫将军有苦衷,可你难道真的相信萧恪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一个弒兄杀父的人,为了登基,可以枉顾人伦、枉顾百姓性命,这样的人,你对他抱有多少期待?」 卫旭神色微动,嘴唇翕张,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 ...... 而此时的皇宫。 众大臣全都被困在一个宫殿里,有不少年龄较大的,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受了这般惊吓,一个个又气又恨,却又碍于外头的守卫,不敢出言辱骂萧恪,生怕落得跟之前几个大臣一样的情况。 可那些呢喃声还是不曾间断的,「真是,真是混帐!」 「早就觉得他狼子野心,没想到行事竟然这样狠毒!」 京逾白也在其中,却没有像他们那般辱骂晋王,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兄长扶着父亲坐在较为舒适的一个地方,温声问道:「父亲,您还好吗?」 「我没事。」京阶摇头,但气息还是有些不稳,他平日就有用药的习惯,今日出来匆忙,还没来得及用药,又被群臣吵得头疼,这会就有些不大舒服。 京逾白见他这般,眼眸暗了暗,起身往外走去。 众臣见他往外走,也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京阶更是皱眉,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大儿子京长恩拦住了。 外头仍有重兵看守。 眼见京逾白出来,两人直接拿出佩剑,挡了他的去路,「你要做什么?」 京逾白声音平缓,「我父亲有哮喘,得用药,劳这位大人帮忙请个太医,又或是准我去一趟太医院,那里有我父亲的脉案。」 侍卫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什么处境?哪有药给你们?进去进去!再敢折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京逾白笑笑,还是那副世家公子的好模样,「既如此,那劳烦两位大人帮忙请赵大人过来一趟。」 「赵大人?」两人一愣,脸上的凶样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对视一眼,问京逾白,「你说得是赵承佑赵大人?」 「自然。」 「你跟赵大人是什么关系?」其中跟一个将士问道。 京逾白却没有回答,只笑道:「我父亲是当朝首辅,如今晋王把我们困在这边,却也没有要对付我们的意思,若是里面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两位大人,」他顿顿,眉目十分温和,「也不好交代吧。」 「这......」两人面露犹豫。 的确。 王爷虽然让他们把人看守起来,却没有要他们动手,就连那几个杀鸡儆猴的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官,而且这个人面色坦荡,一副和赵大人关系密切的样子,也让他们不敢像对待旁人那样对待他。 「你等等。」 其中一个侍卫开了口,而后拉着另一个人走到一边,「赵大人现在事务繁忙,肯定没空搭理他,让人过来也不好,不如我带他走一趟,反正太医院离这也不远。」 「他父兄都在这,想必他也不敢怎么样。」也没有其他法子,另一个侍卫也就点了头。 「走吧,我带你过去。」那侍卫开了口。 京逾白朝人拱手一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京阶,见他摇头,也只是温声笑道:「兄长照顾好父亲,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顾旁人是何目光,直接面色坦然地迈出门槛。 侍卫在前头领路。 京逾白一路观察着四周,眼见此处守备并不森严,想来他们是把兵力都用来对付七郎了,便收起眼帘,袖手问人,「这位大人也是禁军。」 「自然。」 「大人不像是京城人士。」 「我是通州人,几年前才进京。」侍卫张口说完发觉不对,立马沉了脸,冷声,「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别想有的没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诡计,我就要了你的命!」 京逾白笑笑,「大人何必如此,我一个文臣,既不会武功也没刀枪,不过是同大人闲聊几句罢了。」 他神色温和。 那侍卫打量了他一会也就收回视线。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次禁军这么多人,便是日后晋王登基,恐怕大人也分不到什么好处......背负这样的骂名却还是没有办法加官进爵,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这话恰好戳中侍卫的弱点。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他只在乎地位和利益,握着佩剑的手收紧,他抿唇,「你什么意思?」 京逾白温声,「在下没什么意思,只是为大人觉得可惜,也为宋大人可惜。」 宋大人便是晋王萧恪的舅舅,也是禁军统领。 察觉到侍卫看过来的视线,京逾白继续徐徐说道:「明明宋大人才是晋王的舅舅,也是在这件事情上出力最多的人,可晋王殿下却只同赵大人商量,如今需要宋大人时尚且如此,大人觉得日后等晋王登基,你们又会如何呢?」 第456页 「你......」 侍卫张口想辩,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停下步子,眼看四周无人,到底按捺不住,问道:「你想做什么?」 京逾白闻言,终于敛了面上的表情,低声道:「我要见宋大人。」 ...... 宋致此时心绪也不稳。 李钦远已经兵临城下,他是跟人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虽然年轻,但论作战,绝不输他的父亲。 他本来就是因为陛下亏欠他姐姐才谋了这个官职,平日懒散闲适惯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作战,只要想到李钦远和他手里那支军队的威名,他就急得不行。 尤其这样急的时刻,他的好外甥还把他放在最前面,让他守卫宫城,却半点想法也不同他说。 又恨又急,在殿中踱着步。 听到外头有人禀告有要事说,他也没有收敛脾气,沉声道:「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大人。」 其中一个侍卫朝人问安。 宋致没理会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问道:「有什么要说?」 那人却没有回答,而是朝已经扮作侍卫模样的京逾白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让宋致看到,他皱了皱眉,握着茶盏,抬眼看去,在看到京逾白的面容时,他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 「你是京家那小子?!」 京逾白面色不改,客客气气地朝人问了安,还颇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宋伯父。」 「你来这做什么?居然还这幅打扮......」宋致虽然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也知道京家这小子是个狡诈的,沉了脸,「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死,居然敢穿成这样来找我。」 「来人!」 京逾白温声笑问,「宋伯父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 外头立刻有人回应,「大人怎么了?」 宋致看着京逾白,抿了抿唇,却没再喊人进来,「没事,你们先出去。」又重新坐了回去,问京逾白,「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李将军已经到城门口了。」京逾白问。 「到了又如何?他不过三千兵马,能抵什么用?!」宋致虽然这样说,但表情明显不怎么稳当。 京逾白只当没看到,抿唇笑道:「那大人可曾想过,若是李钦远带兵进来,您会如何?」不等宋致回答,他便继续说道,「您在前线,这里都是您的人,而您的外甥身为皇子皇孙,便是犯了滔天大罪,碍于身体里那点血脉,只怕都能保下一条命。」 「可您呢?深受陛下信任才统管禁军一职,如今却做出这样的事。」 「您说,您会如何?」 这就是宋致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所以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 宋致咬牙:「我是他舅舅,只要晋王登基,我,我就是最大的功臣!」 「是吗?」京逾白似乎不以为然,轻笑道:「他真的把您当舅舅吗?您为了他在前头披荆斩棘,可他呢?躲在后头,只顾着和外人商讨,他有为您考虑过一丝吗?」 宋致想反驳,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还要再说的时候,外头突然闯进一个侍卫,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城,城门开了,李,李钦远现在正在往皇宫赶来了!」 「什么!」 宋致脸色一白,起身又往后摔去。 原先神色自若的京逾白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终于定了心,悄悄松开负在身后紧握着的那只手。 宋致余光瞥见他,再不復先前那副模样,走过去,握着京逾白的胳膊,近乎恳求的问道:「你,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我都听你的!」 京逾白垂眸看着男人,须臾,轻笑,如朗月清风,「自然是勤王救驾。」 第161章 自打知晓李钦远已经到城门外, 萧恪便再也坐不住了, 时不时就着人去打听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也在屋子里踱着步, 嘴巴因为焦急上火都撩起一串长泡了, 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看着精神状态就不大好。 「怎么办, 怎么办?」 「李钦远要是进来了, 我们就完了!」他一边说, 一边又急着去吩咐人,「快,快吩咐人好好去看着几个宫门,再让人守在殿门口, 绝,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近侍应声退下。 萧恪又看向赵承佑,他平日看着也是个不错的, 礼贤下士、温文儒雅, 但若是碰到涉及自身的要紧事就变得没主见起来,如今就像是在找自己的主心骨一般, 急问道:「承佑,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承佑坐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过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庆幸, 既然李钦远拿到了玉玺, 那就代表那人没事......只是这样的话, 不管成败, 只怕他在那人心中的印象都不可能再挽回了。 想到这—— 赵承那副难看的神情划开几道裂痕,放在扶椅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承佑!」萧恪不见他答,更是急着喊了一声。 「殿下急什么?」 赵承佑掀起眼帘看向萧恪,微抿的薄唇里泄出一道冰寒彻骨的声音,「承安殿里的女眷还在,荣安殿里大臣们也都在,李钦远倘若杀进宫里,你拿他们做威胁便是。」 他神色淡淡,全然没有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修长的手指随意掸过不染尘埃的袖子,声音凉薄,「若是还没用,那您就把陛下他们请出来,看看咱们的李大将军究竟是想保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第457页 「这,」 萧恪变了脸,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好吗?本王,本王不想背负天下下的骂名。」 赵承佑听到这个,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果真笑了出来,微微掀起的眼帘直直看着萧恪,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勾起嘴角轻笑道:「殿下,您现在再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边说边起身,没再理会萧恪,「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 他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目光冰寒,「拼死一搏。」 萧恪看着赵承佑的身影,脸上呈现出几抹挣扎的神情,最后咬了咬牙,「我听你的!」他说完就要吩咐人去拿人,打算把那些人全都押在东华门前,倘若李钦远真的敢进来,他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料定李钦远也不敢这样做。 到那个时候,先杀了李钦远,再按着之前的计划...... 可吩咐刚下,人还没去,外头苍歙就疾步走了进来,他脸色十分难看,不等萧恪发问便单膝下跪,哑声道:「殿下,卫旭叛变,城门已开,李钦远带着人已经到东华门前了。」 「什么?!」 萧恪脸色一变,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到,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忙道:「快,快去把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押到东华门前,我就不信李钦远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可苍歙不仅没有动身,眼中反而流露出几分大势已去的神情,苍白道:「殿下,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被人放了,宋......宋大人也叛变了。」 这一回,却是连赵承佑都变了脸色。 不等两人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很响的动静,宋致领着人直接闯了进来,目光扫过殿中人,二话不说就发了话,「把这两个逆臣贼子给我扣押起来!」 「舅舅?」 萧恪脸色苍白,目露震惊,似乎没想到就连自己的舅舅都会叛变,「你,你怎么......」他边说边冲上去,紧抓着宋致的袖子,目光狠厉:「你居然背叛我?!」 宋致本就是个墙头草,对自己这个外甥也无什么情谊,这会只顾着自己戴罪立功,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你自己做出这样的混帐事,差点还要连累我们宋家门楣,我现在就是在替陛下和姐姐教训你!」他说完就要甩开人,可萧恪就像是疯了似的,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匕首,直接抵在宋致的脖颈处,看着宋致带来的那些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宋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瞳孔睁大,声音发颤:「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又勉强压着心中的害怕,哄着人,「恪儿,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萧恪却没理会他,直接押着宋致边往退,威胁道:「替我打开西华门,再派人送我们出宫!」 事到如今。 他自然知晓大势已去。 可他还不想死,他要活着! 外头人眼见这番情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手里拿着长剑,步子往后退,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萧恪咬牙在宋致脖子上划开一道,鲜血涌出,听到宋致惨叫道:「听他的!快去开城门!」 众人没了法子,这才收回长剑,往西华门的方向去。 * 李钦远等人已到了东华门口,看着宫门大开,一群人都拉住缰绳,未再往前,卫旭更是皱了眉,面露忌惮,「宫门怎么开着?」又同李钦远说道,「只怕里面有诈,我先去看看。」 闻言,李钦远却拦了人一把,压着嗓音说道:「若是有诈,又岂能让卫将军先行?」 他坐在马上,沉声思量,「大臣命妇都在宫里,萧恪想威胁我们轻而易举,只怕......宫里应该还有其他变故。」这话刚刚说完,他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领着一群人打里头出来。 起初离得远,他也未曾看清,等看清来人时,李钦远神色一怔,低声呢喃,「大白?」 然后也不顾旁人阻拦,直接翻身下马,手拿银枪冲来人大步走去,等看清他身后的禁军时,李钦远心中也就有了计较,「这里都是你安排的?」 「算不得安排,只是和宋致说了几句话。」京逾白笑笑,看着他满面风尘也知晓他这一路必定受累,语气又有几分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 李钦远说得一脸无所谓,「你先同我说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京逾白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说,「太子和皇后娘娘还有长平公主现在都在帝宫,并无大碍,大臣、命妇也都没事,陛下......」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陛下虽然醒了,但情况并不乐观。」 能让他说出不乐观,可见事情必定不好,李钦远沉了眉,又问,「萧恪和赵承佑呢?」 「我已经让宋致去捉拿他们了。」京逾白这话刚说完,便有禁军跑来,在看到李钦远时,神色一变,忙朝人拱手,语气恭敬,「李将军。」 李钦远朝他点点头,敛了神情,「出了什么事?」 禁军颤声答道:「晋,晋王挟持宋大人,让我们打开西华门,放他们出去。」 「什么!」李钦远和京逾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暗色。 「走!」 李钦远这话说完,便径直握着银枪朝西华门那边走去。 第458页 等他到那边的时候,萧恪已经威胁人打开西华门并准备了快马,手里那把挟持宋致的匕首仍旧不曾松开,边走边往后倒退。 刚要退到城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 「李将军?」 「李将军来了!」 赵承佑神色微动,抬起眼帘朝不远处看去,就看到李钦远一身黑衣劲服,束着长发,沉着一张俊脸往这边走来,不管是禁军还是其他将士见他过来都纷纷让开,供他前行。 宋致一看他出现立马高声喊道:「李将军快救我!」 李钦远却没理会他,只是把目光落在赵承佑的身上,看了他好一会才把视线转向萧恪,语气淡淡,「晋王殿下,外边都是我们的人马,您大势已去,还是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萧恪本就畏惧李钦远,见他出现,心里便有些慌了。 再看到他身后出现的李家军,还有京逾白等人,一个个都拿着弓箭对着他......他握着匕首的手微颤,最后连带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堂堂一个王爷竟身体发软得跪在地上,颤声求饶,「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都是被人蛊惑。」 「是......」 「是他!」 萧恪突然把目光转向赵承佑,控诉道:「是他蛊惑本王,让本王做出这样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向李钦远膝行爬去,抓着他的衣袍,恳求道,「李将军,你同父皇说,让他放过我。」 「我真的是被人蛊惑的。」 李钦远目光微垂,不带喜怒的看着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他才又掀起眼帘往不远处看去,被萧恪控诉的赵承佑仍旧负手站在那,神色淡漠,不曾求饶也不曾慌张。 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李钦远任他看着,须臾,沉声道:「拿下!」 ...... 这一场战乱很快就平定了,萧恪的亲信本就没多少,加上宋致这边的禁军叛变,自然很快就被拿下了,赵承佑等涉事官员全部被押入大牢,早先被他们扣留在宫中的大臣、命妇也已经全都被送出宫。 至于萧恪,毕竟是皇子。 李钦远还是让人押到了帝宫,由庆禧帝他们处置。 虽然战乱已平,但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李钦远便让人先出宫去顾、李两家报了平安,又让人和顾无忧嘱咐一声,让她早些歇息,等他处理完便回家。 京逾白见他说起顾无忧时,面上显露的温柔,便笑道:「这次多亏乐平郡主了。」 「是啊,」 李钦远一向是不吝啬对自家小妻子的夸赞,这会听人说起,更是眉开眼笑,「这次若不是她,我们也没办法这样轻易的解决。」只是想到她身上的伤,不由又皱了眉,「还是我没保护好她。」 「若是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狼子野心,就连陛下他们也都被骗了过去,你又如何能得知?」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宽慰,「等这件事结束,也能安定下来了,到那时,你多花些时间陪着她。」 「嗯。」 李钦远点点头,想起先前他说庆禧帝情况不乐观,又拧眉问道:「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刚才瞧着也没觉得不对劲。」 京逾白听他说起这个,脸色难看了一些。 他把周遭人都打发出去,这才和李钦远说道:「你可知道永安侯的状况?」 「永安侯?」 李钦远一愣,「知道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变,「你是说......」 京逾白点头,「想必当初永安侯中毒也不简单,现在陛下的情况就和永安侯差不多,好在陛下服用的毒药并不算多,只是龙体受损,日后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李钦远没想到赵承佑的心竟然会这么狠。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来报,「李将军,赵承佑想见您。」 听到这话,李钦远还未开口,京逾白就皱了眉,「这人诡计多端,七郎,你还是别去理会他。」 李钦远薄唇微抿,似是沉吟了一会才说,「无妨,我去看看。」又和京逾白说,「这里先交给你,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便沉着一张脸往外走去。 * 赵承佑因为是重犯的缘故,独自被看守起来,看到李钦远过来,他也没有起来,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他不说话。 李钦远自然也不会开口。 身侧并无狱卒,他就负手站在囚牢前,目光淡淡地看着赵承佑。 最后还是赵承佑先开了口,他看着李钦远,问道:「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似是没想到赵承佑会问这样的话,李钦远少有的愣了一会。 赵承佑看他这般神情,不等他开口,又嗤道:「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你什么意思?」李钦远终于开口了。 什么叫做输家? 他的蛮蛮不喜欢他,喜欢谁? 这将近两年的光景,她陪着他经歷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陪着他成长,任谁都能察觉出她喜欢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赵承佑这幅神情时,李钦远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慌张。 他平日无论碰到什么难事,都不曾退缩过。 第459页 可现在,他竟然不愿再听下去,袖下的手捏紧成拳,他强装无事,冷声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说?」说完,他冷眼扫过赵承佑,然后就收回视线,径直往外走去。 还未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赵承佑的声音,「李钦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 李钦远心下一震,步子顿在原地,嵴背后面像是发了寒,冷飕飕的,连带着他的心肝都颤动起来。 「荒唐!」 他勐地转过身,手上青筋暴跳,脸上的神色也有着压抑不住的狠厉,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抹慌张从眼中流露出来。 赵承佑看着他的反应,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他的笑声十分响亮,像是在讥嘲自己,也像是在讥嘲李钦远,在这压抑的四方天地,延绵不绝。 李钦远最后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赵承佑继续说道:「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像黑夜里的幽魂,怎么躲都躲不掉。 而赵承佑看着他强行镇定却还是透出几分仓惶的身影,脸上的笑突然就敛了下来,他静坐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朵当日顾无忧遗留在帝宫的珠花,珠花被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但看到自己的指腹上的尘埃时,眼神微动,又突然收了回来。 竟是连碰都不敢碰。 最后他捧着那朵珠花,突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回的笑声比起先前要悲伤许多。 * 李家别院。 顾无忧是早间开城门后回来的。 左室把她送到家里便领着人去找其他兄弟了。 顾无忧心里也记挂着李钦远,等给家里递了信说自己回来后,便让人一直在外头打听着,听说李钦远进了宫门把贼子都拿下了,松了口气,后来又收了李钦远遣人递来的口信,那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归处。 人放松了,疲倦也就袭上心头。 她这一路虽然顾忌着孩子,好吃好喝,但精神还是一直紧绷着,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她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 夜里。 顾无忧醒来,由白露等人服侍着用了饭,然后也没让她们伺候,只嘱咐道:「让厨房把饭菜都热着,还有热水,也都备着。」 白露自然忙应了一声,「将军说了,今晚得迟点回来,外头就由奴婢们看着,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您如今到底是双身子,受不得累。」 顾无忧闻言却只是笑笑,「没事,我这才醒来也睡不着。」 等白露她们退下,她便把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想着等李钦远回来就同他说这个好消息,听到外头传来的几道问安声就抬了眼帘看过去。 看到打帘进来的李钦远,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扶着软榻站了起来,「不是说很晚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看到他较起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大截的脸,心里又有些酸涩,手撑在他的脸上,拧眉道:「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以前。 她说这么多,李钦远早就把她抱住了,可今天,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东西。 顾无忧见他神情有异,奇怪道:「怎么了?」 「是不是太累了,还是饿了?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吃的。」她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做事,但还没开口,就被李钦远抓住了手,「你当初为什么一到书院就去找我?」 他从天牢出来后就径直打马回来了。 这一路,他想了许多,那些从前被他忽略的东西,全都被他翻了出来,为什么她一到书院就来找他,为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糖,又为什么在明明还不认识的情况下,她居然如此义无反顾的对他好? 看着顾无忧怔楞的脸,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喉间发涩,却还是继续逼问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第162章 「你......」 顾无忧呆住了, 「你, 你怎么会知道?」她这话说完,继而又变得高兴起来, 手握着李钦远的胳膊, 微颤的声调也透露着一丝藏不住的喜气, 「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李钦远见她这般模样, 心里仅有的那些不确定也彻底散去。 原来, 赵承佑说得那些话竟是真的。 原来, 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之事...... -「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 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 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 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萦绕在他的耳畔迟迟不去。 李钦远这一生从来不曾后悔过,年少时的放诞不羁, 后来做的所有决定, 不管对错好坏,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如今,看着这张熟悉面孔上流露出的笑容。 他......却后悔了。 第460页 不应该问的, 赵承佑安得什么心, 他又岂会不知?他不过就是想看他们离心......为什么要问?如果不问出口, 他可以一辈子当个傻子, 就算被她一直哄着骗着也没事。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以为的情有独钟,以为的一生所爱,原来竟是因为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旁人,那这两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李钦远不知道前世的他们是怎么样的,可他知道......他不是他。 他是李七郎。 他没有拯救过她。 他不是她的天神,不是那个把她从阴暗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她记忆中的那些事,那些让她心安、让她开怀的人......全都不是他。 顾无忧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李钦远面上的异样,她仰着头,握着他的胳膊,似乎是还有些不大确信,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都记起了什么?」 「......顾无忧。」 李钦远很少喊她的名字,从前是小姑娘,蛮蛮,后来是娘子,夫人,小妻子,小媳妇......因此陡然听到这个称唿,顾无忧愣了愣,心里的那些喜悦也暂时按捺住了,她看着他,轻轻啊了一声,「怎么了?」 「我不是他。」 李钦远垂眸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想找个地方好好让自己冷静下,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在战场不惧刀枪不惧敌人,甚至不惧鬼神的李小将军,如今却在他心爱的人面前做了逃兵。 他伸手握住顾无忧的手,眼睫微垂,把人的手一节节掰开,即使心如刀割,可他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像从前一般温柔,只是声音有些哑,「我还有事,你,你先好好歇息,不必等我。」 这话说完。 他甚至不等顾无忧反应过来,便像逃一般,大步离开。 帘子一掀一落,外头传来白露红霜惊讶的声音,「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无人回答。 只有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顾无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忙打了帘子往外走,可这偌大的庭院早就寻不见李钦远的踪影,白露、红霜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将军这样阴沉的脸。」 「你们......」 白露犹豫道,「吵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打主子嫁到李家,别说跟将军吵架了,就连眼睛都没红过一回,可看着主子面上的表情还有将军离开时的神情,她又觉得这不可思议的事,的确发生了。 红霜一向是站在顾无忧这边的。 这会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扶着顾无忧,满不高兴地嘟起嘴:「他这是要干嘛呀,把您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说去哪,他知不知道您怀了身孕啊?」 顾无忧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连这事都还没来得及同人说。 白露到底理智些,瞪了一眼红霜,又同顾无忧说道:「没事,将军一向疼您,估计过会就回来了,我让林清去外头看看,若有什么消息便来同您说。」 又看了一眼夜色,她低声劝道:「奴婢先扶您进去歇息。」 红霜也要跟着进去,被白露打发了。 等进了屋子里,白露把人扶到床上歇息,这才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道:「您和将军到底怎么了?」 顾无忧也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会发这样的火,想到先前两人的话,还有李钦远离开时失落悲伤的表情,轻轻拧了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介怀她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了。 可在她的心里,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样的事又太过复杂,别说她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只怕说出来还得让白露她们吓到,只好摇摇头,「没事,你让林清去看着,别让他出事。」 白露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按了心思,轻轻应了一声,「那您先睡,您现在有孕,可不能这般折腾。」 「刚才大夫也说了,让您好生歇息。」 顾无忧想到这,神色便又是一凛,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郑重点头,「我会好好歇息的。」 * 原本以为李钦远只是一时生气,等气过就会回来了,没想到自打那晚出去后,他竟已经有三天没回来了......消息倒是一日日都传过来,似乎是怕她担心,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 可即便如此,顾无忧也还是坐不住了。 白露、红霜两个丫鬟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红霜是个憋不住的性子,这会如炮仗一般说道:「真是太过分了!这都几天了,他还不回来?每日传来那些消息有什么用?」 「今天我去主院的时候,都听到几个丫鬟、婆子再议论您和将军吵架了。」她越说越气,索性蹲在顾无忧的身边,气唿唿道:「主子,您也别受这等子闲气了,既然他不回来,奴婢就陪您回家,让国公爷收拾他!」 白露一听这话就低声斥道:「你说得这是什么混帐话?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红霜驳道:「那你说怎么办?他一直不回来,难道就让主子在这受委屈不成?」 看着两个丫鬟争论不休,顾无忧只觉得脑壳疼得厉害,也没理会两人,她起身说道:「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去西郊大营。」 第461页 「主子?」白露拧眉,不贊成,「您现在身子不稳,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 顾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无奈道:「他总是不回来,我就在家里坐着不管,不管怎么样,总得和他说清楚才是。」 知道她主意已定,两个丫鬟也就没再劝,一边给她重新妆扮,一边去吩咐人准备马车,等主僕一行人到西郊大营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其实原本也不用这么久,但白露顾忌她有着身孕,一直让车夫慢赶,这才耽搁到现在......来时还是日头当空照,现在天色却暗了一大半,门前守卫见马车停下,忙来驱赶,「走走走,这里是西郊大营,不是闲杂人等能来的地方。」 白露掀起帘子,递了腰牌。 那两人看着上头一行字,一愣,再看向马车里的另一人,忙弯腰退下,恭声道:「夫人。」 「嗯。」顾无忧的声音有些虚弱,透过火把看了一眼里面,黑沉沉的,也只能瞧见几个营帐和巡逻的将士,「我来找李钦远。」 「劳夫人稍候,属下马上去禀报。」其中一个守卫说完便忙往里头跑去。 ...... 而此时最大的营帐里。 李钦远有些疲惫的靠着桌案,指腹揉着微拧的眉心。 身边亲信见他这幅疲惫样子,忙低声劝道:「将军,大营里的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您还是回家去吧。」 「没事。」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有些哑,「北狄怎么样?」 亲信忙道:「魏国公和傅将军已经到了北狄,情况很好,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 「嗯。」李钦远点点头,搓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询问下家中情况,便听外头有将士禀报,「将军,夫人来了,正在大营外等着您。」 骤然听到「夫人」两字,李钦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烛火下俊美的脸庞也有些惊愕。 等反应过来,他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的将士见他出来,纷纷喊道:「将军。」 可李钦远却连回应都来不及就匆匆往大营外走去,等看到外头的马车,还有随侍在马车旁的白露,他脸色又是一变,也不顾众人请安就上前打了帘子。 看到靠着马车而坐的顾无忧,他又皱了眉,声音也跟着沉了一些,「你怎么来了?」又去训斥白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带着夫人这样过来?」 白露被人训斥得白了脸,忙低下头。 顾无忧原本心里有无数话要同他说,可没想到刚见到面,又是见他沉着脸,又是见他训斥旁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比较敏感,还是被李钦远一直娇惯着,纵得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委屈都受不住。 这会就红了眼眶说道:「你凶她做什么?」 「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也省得让你看着心烦!」到底是从来没在他这受过委屈,她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偏又气性上来,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咬着唇,拿手背擦拭着眼泪。 「你若当真看我烦了,回头拿一份和离书给我便是,也好过这样不冷不淡的处着。」 「你——」 李钦远一听和离书三字,脸色骤然就变了,刚想说人一回,可看到她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那些话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轻轻嘆了口气,把人都打发到旁边去,这才上了马车。 不顾人挣扎,把她强行拢到自己怀里,动作却十分温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嘆气道:「哭什么?」 「谁准你说这样的话?还和离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顾无忧听他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红着眼眶,拿拳头锤他,「是谁突然离开,又是谁几天都没回来?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家里的下人都是怎么说的,就连祖母都觉得奇怪,把我叫过去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倒好,跑到这边什么都不管,任由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来找你,你还沉着脸给我看。」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哪有你这样的人,连解释都不听就给人判了死刑定了罪,我若是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李钦远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离开几天,让自己冷静下,加上西郊大营这边也的确有些事务需要他处理...... 哪想到竟会让她这样想? 看着她满面泪水,他心里也疼得不行,再顾不得计较那些,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哄道:「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又同人解释,「我没有不回家的意思,只是这几天比较忙,加上我自己情绪不定,怕吓着你,这才想着离开几天冷静下。」 「便是你今日不来找我,我明日也会回家。」 顾无忧愣了愣,停下哽咽的声音,从他怀里仰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真的?」 李钦远无奈道:「我何时骗过你?」把人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又抚着她的头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二话不说就这样离开,让你担心,还让你被旁人议论......」他想清楚了,就算她把他当做替身,当做别人的影子,他也认了。 谁让他捨不得她呢? 顾无忧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刚才还满心委屈,现在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小声道:「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要是早些和你说清楚就好了。」 第462页 她这几日也想了很多,也明白李钦远是在介怀什么。 其实相处这么久,她也早就把他们分清楚了,就算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个性不同,经歷的事也不同......就如他所言,他不是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无忧揪着李钦远的袖子,抬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吗?我都同你说。」 李钦远其实不想知道,他怕知道的太多,想得也就越多,倒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可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又捨不得拒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顾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和旁人提起前世的事,尤其这人还是曾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我们前世就在一起,只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那个时候......」她看着李钦远,眉目又温柔了一些,「你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 「我们在寺庙初见,你撑着一把伞站在我的面前,看着刚哭过的我,还递了一方帕子给我。」 「后来你要娶我,我还觉得奇怪,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么多名媛淑女都想嫁给你,可你偏偏向我求了亲......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不好。」 「我嫁过人,生不了孩子,性子还特别古怪,可你还是娶了我。」 「你对我很好,特别好。」 「是你一点点把我从过往黑暗的记忆里拉出来,给了我新生,让我重新拥抱阳光,也是你教会我成长。」 「李钦远。」顾无忧喊他的名字,又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缓缓道:「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拼命想找到你,想和你早些认识,可后来,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我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他承受过我不知道的所有苦难,所以才能在遇到我的时候,用丰厚的羽翼护着我。」 「而你——」 「我见证了你的成长,见证你的少年心性,见证你的意气风发,我一点点看着你成长,直到现在,我很清楚......你们不一样。」 「你说我到底喜欢谁?」顾无忧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抿了抿红唇,而后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先认识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想遇到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知道,你不是谁的替身,你是李钦远,是我的七郎,是我这辈子要共度一生的人。」 顾无忧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他能不能理解,会不会不高兴,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他,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原本以为他还会不高兴。 哪想到她这话刚说完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男人沉稳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她,凑得那样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我明白。」 如果没有前世他们之间的那一段,她又怎么可能来找他?如果她没有来找他,那么他们这辈子,只怕最初也只能做一对陌路人......想到先前她说得那番话,他突然又有些心疼。 即使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还是能够猜到她曾经经歷过的那些黑暗。 忍不住又把人抱紧了一些。 李钦远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带你走出了黑暗的过往,感谢他把你保护得这样好,感谢他......让你来到我的身边。 外头是寂寂清寒夜。 西郊的夜,远比京城安静许多,而马车里,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钦远才松开顾无忧,低头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好,」 顾无忧握住他的手,在烛火下,重新扬起笑脸,「我们回家。」 ...... 从前。 你带着我走出黑暗。 这辈子。 我看着你成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