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拒绝了天选剧本》 第1章 原本的世界 齐郢山的范围之内迎来了一场风云变幻的奇象,空中惊雷,却无半点雨水,变幻的风云掀起尘土吹来,也带来了另一个时空的沈洛弗。 军营中心的帐篷里出来一人,看着空中卷动的风云,黯然回忆起多年前同样的天象,当即传下命令让人去前方探查。 天旋地转的迷失空间中,沈洛弗的脖子像是被一双手掐着难以呼吸,身体里的血液更像是一条鱼到了陌生的环境之后不断地翻动着,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像是淹没在水中一样,无法呼吸,只能不停地挣扎。 最终在那种窒息感到达极端又陡然消失的瞬间,沈洛弗睁开了眼睛。 额头的细汗随着她坐起来的动作,汇聚成挂在眉梢之上汗珠,摇摇欲坠。 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异世的服装,一双黯然转动的珠子防备地环顾着四周,极力确定着自己所在的时空。 她可以确认,她穿越了。 就在刚刚,她正准备在齐郢山上撒掉沈叶娴的骨灰,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子,她带来了一封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沈叶娴作为母亲,对她最后的忏悔。 洛弗: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你也一定对我失望极了。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天可怜见,当我得知你还在人世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是我亏欠了你太多,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希望一切还能挽回。拿着这半枚玉佩,去齐郢山,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你就会去往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有我过往的一切,也有你的一切。 只是,那个时候,你会原谅我吗? ——沈叶娴 原谅?沈洛弗的内心笑得发寒,冰冷的文字印在信纸之上,即使是最后的告别和忏悔,沈叶娴也是以这样冷漠而荒唐的方式留给她。 那个在十几年前将她视作负累的母亲,亲自将五岁的她扔在茫茫人海之中,终于在一别十数年后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咳咳……”荒寒的冷笑瞬间演变为一声声重症般的咳嗽,甚至在嘴角处渗出隐约的血迹。 不错,这才是沈叶娴遗弃她的根本原因——她先天心肺衰竭,原因不明,药石无医。 沉重的咳嗽声折磨着沈洛弗的肺腑,也在提醒着她这一生,是天生的弃儿。 “你相信这个世上存在着超脱自然的力量吗?” 宛若指引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身心俱痛的沈洛弗在听到女子的声音之后,诧异地抬起头来。 白衣女子的手指轻轻点在沈洛弗的眉心之上,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传来,它虽未完全治愈她的疾病,却让沈洛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通畅,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力量。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停顿了片刻之后,才道:“以你们这个时空的认知来看,我应该是一个时空秩序的纠正者,沈叶娴将你带来这个世界违反了秩序,也让你因此付出了病痛的代价。只要你随着这半枚玉佩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你便还有生的机会,这也是你了解自己来处的唯一机会!” “来处?” 纸张里夹着半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阳光下闪着隐隐的光泽似乎在提醒着她,那个世界的真实。 沈洛弗紧蹙着眉,似乎做出了某种选择,在想起自己这寂寥的一生时,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 只是在快要打开骨灰盖子的时候,原本坚毅的眼神却闪烁了。 她没忍住地多看了一眼沈叶娴和她留下的玉佩,更没忍住地多想了想:十三年前,在她决定扔下自己之前,是不是也曾真的爱过她的女儿?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看着那张信纸上的寥寥几字似问非问着。 人的念头只要一生,便会有无数个相关的念头互相牵扯,霎时间她的思绪万千,手里的那半块微微发烫的玉佩仿佛像是感知到一样,开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神秘女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伴随着沈洛弗摇摆的心境,山上的乌云开始聚集,山崖之下卷来的阵阵气流,带着隐隐的攻击性。被包裹的日光透过黑云的缝隙之间,射出细微的光束,让此刻的齐郢山显得尤为奇幻。 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应时而开,周围的气流将沈洛弗瞬间缠绕,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着她往山底下去。 沈洛弗诧异地求助身边的女子,却不见了她的身影,一切恍惚得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虚幻,又真实得连疼痛都入骨三分。 黑暗之后,等到沈洛弗再睁开眼时,就已经是现在的光景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所古代规制的帐篷之中,房中还飘逸着一股清新的药草香,眼前所见的摆设虽然简单却也尽是古色古香的器物,与她所生长的时代似乎隔了千百年的时间。 她的接受能力很强,只是在意识到这一切后感觉到一阵懊悔。 她早就告诉过自己要与过去告别,可如今还是轻易地被沈叶娴影响了。 等找到沈叶娴的骨灰盒时,沈洛弗却发现实现穿越的那半枚玉佩不见了踪影。 刚要寻找,就听到了帐外的脚步声,出于防备,沈洛弗下意识看向了掀动的帘子,等待着走进来的陌生人。 帐帘被掀开,一张清美的面孔映入眼帘,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眉若柳叶,柔情之下又带了几分精明之气,甚至还有几分熟悉之感。 沈洛弗有些失神,具体是何种熟悉,一时间连她也说不上来…… “姑娘醒了!”女子走了进来,眉眼带笑,面容亲切,一席青色长裙颇显清雅,身上时然散发着药草的清香。 眉眼之间的熟悉感让沈洛弗不自觉细细回想。 “我叫许清凌,姑娘昏迷在山中,我去采药的时候发现了你,便将你带回来了。”瞧见沈洛弗疑惑的样子,女子解释着。 沈洛弗仔细地听着许清凌的每一句话,不容有遗。 从许清凌的谈吐中,她也渐渐确认了那种熟悉感来自何处,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我为你熬了调理身子的汤药,已散了热气,现在正是时候。” 许清凌柔声安抚着,向她走近之时,不觉随她的眼神看了一眼盒子,却并未多问,随即将汤药放置在帐篷中间的桌上。 感受到女子并无恶意,沈洛弗这才调整了表情缓缓开口,学着她的口吻,分外生涩地回答。 “沈洛弗。” 生涩的语气让许清凌神情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自我介绍,随即莞尔一笑。 “姑娘叫我清凌就好!方才见沈姑娘看我的神情,可是见过清凌?” 许清凌笑容不改,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被问到的沈洛弗有些恍然,只能礼貌应付着,“方才见姑娘的时候是觉得姑娘像一个人,但仔细想来却又想不起那人是谁了。” 话虽这么说,但沈洛弗的眼神依然在许清凌的脸上停留,因为那种熟悉感竟是因为许清凌的眉眼让她想起了逝去的沈叶娴。 “这样啊!” 许清凌没有再问下去。 “许姑娘!”沈洛弗尝试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异类的语言方式问道,略显生涩,“你可有看见,我随身携带的半截玉佩?” 许清凌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将桌上的汤药端起来,递给沈洛弗,“齐郢山是军事重地,姑娘突然出现在这里,会有些麻烦,待姑娘喝了这汤药之后,我就带你去见殿下。” 许清凌明显回避了话题,手上向沈洛弗递来汤药,脸上依旧是和善的笑容。 按照沈沈叶娴信中所述,拿着玉佩去往新世界就能得知真相,又不曾提到任何时间、地点的变量,联想到那神秘女子所说的机会,也许那半枚玉佩会自行带她去往一个合适的地点,见到一个合适的人。 想到这里,沈洛弗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既然人已经来了,就不妨去听一听这玉佩背后的故事,了解一番她的身世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探究之处? “沈姑娘?”见她陷入沉思,许清凌轻声喊她。 沈洛弗回过神,瞧见碗里浓稠的汤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沈姑娘,请随我来!” 许清凌转身带路,沈洛弗放下药碗,带着床头的盒子跟上。 从帐篷出去,外围的帐篷排列有序,一处更大的帐篷被护在阵营中心。 沈洛弗跟在身后,一路走过。 “沈姑娘,似乎不是南苏人?” 许清凌发现了沈洛弗举止的不同,去往目的地的途中试探着问道。 “是。” 简短的一个字,算是回了她的问题,可除了这个字,她也没有更能让人接受的话去解释自己的来处。 许清凌以为是沈洛弗心有防备,但还是好心提醒道,“这里是南苏与北齐交界,姑娘的来处会变得十分敏感,待会儿沈姑娘还是小心回话得好,以免闹出什么误会来。” 沈洛弗听出了话中的好意,这是她来到此处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多谢姑娘!”依然是生涩的语气。 沈洛弗还在学习这个世界的口吻。 越向前走,便越能听见前方羽箭划破空气的摩擦声,似是有人正在靶场中心习射。 刚一走近,一支箭便似故意而来,直直从沈洛弗的耳边穿过,在发出刺耳的声音之后,沈洛弗耳后的几根散发也因为断裂,飘落在地上。 惊魂未定,又一支羽箭劲直射在了她脚下不过一寸的地方,她方才只要再前进一步,那支箭便会分毫不差地射在她的身上…… 第2章 父亲? 沈洛弗下意识停下脚步,心有余惊地寻找那支羽箭的来源处。 演练台上的男子刚好收势,垂下手来,半束着长发,靛蓝色的长衣垂感极好,星眉朗目,一身贵气,棱角分明的眉眼间却透露出几分虚弱感。 身在军营却没有兵甲加身,像一个例外。 男子放下了弓箭,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没有吓得叫出声来的女子。 众人视线之中,沈洛弗像一个意外,突然出现,令人生疑。 反倒是许清凌担忧回过头问她,“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洛弗摇摇头,心中也平静了许多。 “殿下!沈姑娘来了!”许清凌向那人回道。 苏辰伸出手,身边的楚铭接过他手里的弓箭后,又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披风。 一路走来所见军营风貌,加上许清凌对那人“殿下”的称呼,让沈洛弗更加确信自己确实是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沈洛弗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旁的中年将军注视着沈洛弗的一举一动。 “外面风凉,殿下不如去里面问话吧!”苏辰步伐虚浮,仿若方才射出的箭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许清凌上前相扶,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苏辰没有听从建议,楚铭朝下示意,下面的人也当即抬来了椅子。 许清凌也走向了苏辰,在他身侧站好。 沈洛弗刚走上前,楚铭就先开了口,训斥道。 “见了殿下还不跪下!” 说话的人穿着与营中的将士不同的衣服,既非将领,也非马前卒,更像是苏辰的心腹,每次未等苏辰开口,便能领略他的意思。 若是旁人定然会被这一声震慑住,可他们面前站着的偏偏是一个没有被他们的规矩训化的异世人,在此刻显得有些另类和无畏。 另类,或许是因为她曾以在影视书籍之中见过太多不同的世界,如今身处的世界,对她来说更像是那个世界中包容的多元文化中的其中一个;无畏,或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此刻只像一个异世的来客,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异世即将给她带来的危险。 沈洛弗面对着所有人的审视,并无惧意,身在敏感的两军交战之地,坦然自若,还敢直视军中权威之人,让苏辰产生了十足的好奇心。 “不知姑娘,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他的语气虽是温和,但嘴角的笑容颇有些玩味,看她的眼神之中却不是全然的善意,仿若她一句话没有回答好,便要身首异处。 这样的架势像是在盘问一个怀疑的细作,沈洛弗心中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处才能避免无谓的麻烦,然而她的迟迟不答,反而让场下之人更加肯定了细作的猜想,唯独一人眼神真挚,期待着她的答案。 “我来,寻人……”尽管她还没确定,但想了许久,现下也只有这个理由更能解释她的来由。 “哦?”他问了两个问题,她却只答了一个,语调也高了几分,紧接着问,“什么人?” “一个,认识我随身携带玉佩的人!”沈洛弗眼神打量着四周,寻找那个可能拿走玉佩的人。 此话一出,上官晋洪所属部下不明所以,纷纷私语。 苏辰看向中年将军,继续追问,“你与他是何关系?” 他能问出这话便说明自己猜对了,只是沈洛弗也没想好问题的答案,直到在人群中感受到唯一一道不同的目光,急切而又惊喜,转而面向那位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自己的中年将军——上官晋洪。 “我也想问问他,我与他是何关系?” 一字一句,几乎是对着他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了那人眼里的震撼,那一是一种失而复得与重见旧人的惊喜。 他的表情像一个答案,直接击中沈洛弗的心防,让她想要后退。 “殿下,剩下的让我来问吧!”上官晋洪显然急于知道答案,不顾身份直接打断了苏辰的审问,楚铭有护主之意,苏辰倒并不在意。 上官晋洪向沈洛弗走来,将合在一起的两块玉佩拿出来,其中一块正是自己带来的半截,“你姓沈?或是上官?今年十八?对不对?” 上官晋洪期待着她的回答,脸上竟然是慈爱的神情? “你与沈叶娴是什么关系?”沈洛弗直视着他反问,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想。 “放肆,将军问话你就回答……” 手下之人呵斥沈洛弗,上官晋洪却抬手阻止就要上前缉拿的属下,生怕吓着了她。 念及沈叶娴,上官晋洪情急上前,刚一走近,沈洛弗就往后退了一步,上官晋洪也不敢再靠近。 底下的人从来没见他这般惶恐的模样,诧异不已。 “将军,切莫被这丫头迷惑……” 场下一人当即提醒上官晋洪,沈洛弗看得出来,这场中之人大部分都将自己当做了敌方的细作,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只有面前这个人,跟她一样想要确认一样东西。 上官晋洪并未生气,面上反而骤然升起愧疚之意,这种神情,三天前她在沈叶娴的脸上见过。 那时候,瘦骨嶙峋的沈叶娴躺在病床之上,虚弱不堪的白唇连张开都格外费力,看着沈洛弗从门外走进来时,激动而又歉疚,然后便极度悲切地在她的面前落了气。 “她曾是我的发妻,只是我把她弄丢了,丫头……” 对面的人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黯然回道。 “你辜负了她?” 沈洛弗神情冷漠,打断了他的回忆,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过往,只是这些年来她隐隐约约想过许多答案,这一句“曾是”便是答案。 上官晋洪愧疚更甚,似是不敢回答,只能带着试探的语气去问挂念之人的消息。 “叶娴,她还好吗?” 上官晋洪的回避已是肯定,再问已无意义,沈叶娴的答案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负心汉的理由。 想到这里,沈洛弗突然觉得自己出现此处有些可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被包裹的盒子,随即淡淡说道,“她死了!” 苏辰饶有趣味地看戏,身边的许清凌低声在他耳边解释着盒子里的东西。 “叶娴?怎么会……” 上官晋洪眼里闪过失望和悲切的情绪,也看向了沈洛弗怀里的盒子,想伸手去摸。 沈洛弗瞧见他眼里的悲切之情,却也不想去细究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如果她在此刻告诉他沈叶娴遗弃了她十三年,他会不会觉得这其中也是有他的缘故? 她这一生不仅拥有一个遗弃她的母亲,还有一个负心的父亲,她让自己来这一趟难道就是想告诉自己这个,然后原谅她的伤害吗?身为父母,他们怎么可以自负地认为只要她知道了他们的苦衷和过往,就能原谅他们所有的作为。 沈洛弗不能理解沈叶娴的想法,一如这么多年来的无法理解的抛弃。 越是回忆,眼前的深情便越是讽刺,嘴角不自觉露出嘲讽的笑容,只想要离开这个虚伪的场景。 防备许久的楚铭在关注到沈洛弗的表情后,以为她将有动作,在她微微侧动身子时,当即眼疾手快地将一记石子打在她的脚后。 沈洛弗吃痛一倒,重心不稳跌落在地上,手上却下意识地护住了骨灰盒。 “来人,将这刺客拿下!” 场下的人顺势喊道,正要上前擒拿,却被上官晋洪拦下。 “慢着!” “将军,这女子来历不明,南苏与北齐的交战三年,如今正是关键时期,这女子突然出现,分明就是北齐派来的细作。” “是啊!将军。”手下之人纷纷劝阻。 上官晋洪却不理会手下人,神情坚定,转过身面向苏辰求情,“殿下,北齐退兵已成定局,在此刻来打探消息,徒劳无益,更无道理派一个弱女子前来。还望殿下明鉴。”上官晋洪理性地道清如今局势,再为沈洛弗的到来阐释原由,先理后情。 苏辰听上官晋洪的意思有意要保面前的女子,不痛不痒地提醒上官晋洪,“上官将军三思,他们所言不错,如今正值关键时期,此女又恰好带着与你相似的半截玉佩出现,只怕没那么简单!” 上官晋洪挺直了身躯,面向众人,走向沈洛弗,像是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的确不简单,因为她是我上官晋洪失散多年的长女。” 场下当即爆发出一阵私语,却无一人不敢出列质问。 沈洛弗意外地看向上官晋洪,面对众人怀疑,只凭自己的半截玉佩,他便认定自己是她的女儿,这个答案她虽然早有预料,但又出奇的顺理成章,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这样以为。只是他当下这般肯定的态度,让她诧异,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陌生之际,让她浑身不适。 苏辰看向一旁有些错愕的沈洛弗,安坐的身子前倾,缓缓道,“上官将军,即便她不是细作,擅闯军营,也是重罪。” 听罢,上官晋洪单膝跪地,“子女有难,为父母者,当全力护之,卑职愿意一力承担。” 上官晋洪有意代为受过,手下人极力劝阻,甚至还有人向苏辰求情。 场下一下变了风向,他这个殿下,反倒不近人情了起来,苏辰自然知晓上官晋洪在军中的地位,当即顺着上官晋洪的话下令。 “擅闯军营,行刺主将本是死罪,军中不可无纪,此女也不可不惩,但念在上官将军劳苦功高,爱女之心尚可理解,那就罚上官将军,军棍三十。” “卑职领命。” 上官晋洪随即褪去铠甲,跪坐在地上,甘愿受罚。执法军士带着军棍上前执行,一声声军棍砸在他的背部皮肉上,闷声不吭。与他而言,这顿军棍来得正是时候,这罚也不是苏辰所下,而是他心甘情愿为自己的妻女赎罪。 沈洛弗直视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眼中震撼和疑惑愈加浓烈。 “没事的!保护你是为父的责任。” 上官晋洪不觉有痛,反倒挤出笑容安慰起她来。 这让沈洛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感,她本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更多的是与自己独处,这些年来就连朋友也没有一个。即使曾经有沈叶娴,她也早就忘了那种情感带来的感觉,如今只觉得陌生和困惑。 “你当真觉得我是你的女儿?”沈洛弗有些踉跄的步伐靠近上官晋洪,眼里充满不解。 上官晋洪挨着军棍调理着气息,以便能顺利地说出话来,“当年你娘怀着你离开,必是恨透了我,现在她肯让你回来,我心里高兴极了。丫头你叫弗儿对不对?……” 上官晋洪挨着军棍,声音里带着闷哼,却仍然自顾自地说出心中埋了许久的话。 “清风拂拂来,叶落待人归。这是当年我出征的时候,你娘送我的话,……她说当清风拂来,我看到叶子落下的时候,就是她在告诉我,她在等着我回去……当你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就跟你娘商量,你若是一个女孩儿,便取一个‘弗’字……若是一个男孩,就取一个‘洛’字……这些年,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们,现在终于实现了……” 上官晋洪说完,沈洛弗一声苦笑,记忆里沈叶娴似乎也时常念着一句话,与沈洛弗喃语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清风拂拂来,叶落待人归”。 上官晋洪贴身的衣服浸了血迹,山里吹来的风带着寒冷的空气,刮得人生疼,连带着身上的血色刺痛着沈洛弗的眼睛,心中的情绪也渐渐复杂起来…… 这就是沈叶娴想要告诉她的一切?但似乎又不止这一切! 第3章 权臣的女儿 入夜,山里的晚上瞬间冷了一番,沈洛弗坐在帐中的桌旁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直到许清凌带着新的药掀动了帐子进来。 “军中有专门的行军大夫,上官将军定然无事,只是你的身子可要好好照看。”许清凌语气温和,有意告诉他上官晋洪的情况。 沈洛弗像是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有些无措,抬眼瞧向她放下的汤药,又担心她看出了什么,见她没有别的话,才接过药闭眼喝下。 许清凌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试探道,“沈姑娘,恕我直言,你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可知道原因?” 沈洛弗放下药碗的手一顿,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许清凌见她的反应,也料到她心中有数,“沈姑娘别介意,清凌自小学习岐黄之术,自我第一次为姑娘把脉之时便已察觉。你的脉象甚是古怪,脉息微弱,气血甚亏,心脉衰竭,似先天之症,能到今日,已是奇闻。”许清凌准确说出了她的身体状况。 沈洛弗沉默片刻,没有人能隐瞒一个大夫病情,也不做隐瞒,“生死之事,都是命中注定,知与不知也没什么区别。” 她来到此处本不是为了求生,但依那神秘女子之言,她这天生之症似乎是因为沈叶娴带她跨越时空之故,如今虽已回故世,但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只是这原因也不好说于许清凌理解,只能以此回复她。 可没想到许清凌却像是一副济世救人的姿态,向沈洛弗安慰道。 “清凌不才,自认精通医术,姑娘如若信我,便将此症交于清凌,说不定还有一搏之机。” 沈洛弗微微诧异,她们相识不过一日,却愿意做这样的保证,实在不解,但她的神情诚恳,也不似表面的做戏。 “我们只是初见,许姑娘为何这般待我?” 许清凌想是不妨她这么一问,回道,“医者仁心,我既将你带了回来,便是一场缘分。洛弗,你我年龄相仿,不妨做个朋友,日后在连安也有个照应。”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向来独来独往,身边人只觉得她生来冷漠,现如今有人愿意与她这个将死之人做朋友,一时倒有了几分触动。 一时之间心中想过许多事,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对面的人神色坦然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倒让她先回避了目光。 也罢,也许自己只是因为这双熟悉的眉眼,让她想起了童年被沈叶娴丢弃的回忆,才会有下意识的逃避,这样于一直善意相待的许清凌并不公平,一时间竟生出几分内疚来。 再看向她时,许清凌眼中的神情温柔得像一道和煦的风,期待着她的回应。 沈洛弗渐渐放下了防备,面上的神情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许清凌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虽无言语,但她的神情已然作回答,当即笑着应道。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就当你答应了。” 许清凌心中喜悦,只当她已经答应。 话音未落,帐子外就传来了上官晋洪的声音。 “许姑娘,弗儿醒了吗?” “上官将军稍候。” 许清凌向外回话,眼神微闪,转而轻声对沈洛弗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上官晋洪在许清凌离开后走了进来,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正式见面,四下有些无措,坐下之后一时无言,欲言又止,瞧见了桌上遗留下的药碗,正准备开口,却被她抢了话。 “很好,不必担心。” 沈洛弗抢先一步堵了他的话,上官晋洪语塞,思量许久才开口,“为父也无碍,不必担心。” 沈洛弗疏离的态度让他有些局促,两只手在膝上揉了又揉,继而找话道,“弗儿,你可有什么心愿?这里虽是军营有些不便,但等战事结束,回到连安,只要是你想要的,爹爹都会一一替你实现。” 她将上官晋洪的局促和有意讨好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怪怪的,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 “她为什么会离开?” 她并不善于与长辈打交道,即使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与其上演舐犊情深,不如聊点有用的事,解决一下她来这一趟的心中疑惑。 沈洛弗问到关键,上官晋洪哑然失色,愧疚的神情挂在眉眼之间,站起来转过身,踌躇不敢看她,像是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 “到底是我辜负了你娘,如果能回到当初,我愿意用一切去赎罪。如今斯人已去,往事也多说无益,但好在,她肯让你回来认我,为父一定会将之前欠你们的都补偿回来。” 上官晋洪语气真挚,却避而不谈当年的事,只是一句笼统的回复不愿细说,沈洛弗心下了然,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既不愿说,她也不必问了。 “好。” 沈洛弗低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眼帘,那个荒谬半解的故事,剩下的一半,只有等她亲自去寻了。 气氛回到了方才的静默,上官晋洪没察觉到沈洛弗的变化,只以为是沈洛弗想到沈叶娴的去世心下悲戚,正欲安慰,被门外突然传来的报讯声打断。 “报,将军,我营突然遭袭,西南营中多处起火。” “弗儿,你好生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上官晋洪警觉起身,留下话后出门查看,沈洛弗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相比于丈夫和父亲,他应该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将帅。 西南方向火光冲天,烟雾中传来刀尖交锋的声音。 “那是,粮草的方向!”帐子外面,许清凌看向火光的地方反应过来。 “许姑娘,弗儿就有劳了。”上官晋洪从里面出来,拜托许清凌照顾沈洛弗后劲直离开,去往中心的营帐。 从营帐里进出的每一个人都神色凝重,接了命令后又迅速离去。 战役之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最近的战役中,南苏与北齐的战役都是处于上风,北齐败局已定,长久的战事已经给两国带来惨重的损失,最近的休战不过是双方在各自考虑议和之事,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烧毁粮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反败为胜的意义。 冬至将近,齐郢山一带会下大雪,冰雪时节作战对断了粮草的一方显然不利。 一炷香后,楚铭出现在帐外请许清凌和沈洛弗二人去往苏辰坐镇的营帐,等待最后的结果。 进了帐子,里面却只有苏辰一人,外面是来来往往纷乱嘈杂的脚步声。 “沈姑娘来了!这边坐,很快就结束了。”对面传来了他的声音,似安抚,也似等待。 苏辰披着大氅坐在桌案前,额前垂着几缕碎发,面色泛白,面前摆放着文书要件,一边问候着沈洛弗,一边自然地合上了文书。 刚一坐下就听见帐子外传来了整顿的兵甲撞击声,疑惑间传来苏辰咳嗽声,一下就引去了许清凌全部的注意。 “殿下可是又犯病了?”苏辰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捧着手炉,帐子里又同时生了好几个火炉。 许清凌上前替苏辰诊脉,苏辰也自然地伸出手。 “同往年一样,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时不时地发作,只是今年好像更为严重了。”苏辰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病不是他的,“本宫是不是没多少时日了?” 苏辰说出这样的话,许清凌心中不由一紧,急忙安抚着苏辰,“殿下!只要有清凌一日,便不会让殿下有事!” 却也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心意尽数暴露在了他的眼里,以及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苏辰细细望了她一眼后微微一笑,带着客气的语气道谢,打破了方才有些低落的氛围,“有劳清凌姑娘费心了。” 许清凌自觉心思裸露在众人眼前,顿感羞涩,就连耳根也觉着烫烫的,当即只能将注意力灌注在施针之上,在苏辰的关键穴位上扎上银针,缓解病痛。 “殿下这下,可有好些?” 苏辰用手按了按额头的太阳穴,闭目点了点头。 许清凌收了针,“冬日已至,天色骤寒,一时牵扯了病根,需得早日回到连安,安心静养。现下只能保持着帐中的温度以免加重病情,楚铭,你再去备几个炉子来。” 许清凌收了针,解释着苏辰的病况,又嘱咐楚铭去备火炉。 “生死无常,自有天命。”苏辰收回了自己的手,整理整理了衣袖,也注意到了沈洛弗关注的目光,笑道,“这句话沈姑娘与本王应该能感同身受。” 许清凌的双眸微微一暗,尽力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 沈洛弗注意到许清凌转变的情绪,她是苏辰的门客,自己的病情定然也不会瞒他,所以此刻才会以同病相怜的语气来转移话题。 她初到此处,还未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社交之道,虽然与她认知中的封建时代相似,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尽量少说少做,只当以沉默的方式表示认同,不予理会。 沈洛弗的回避倒让苏辰顿然尴尬,像是个客气搭讪的轻狂人,不免微微勾了勾唇,转了转手里的暖手炉,换个舒服的姿势。 帐外忽而传来将士的呐喊之声,四面八方带动着地面震动的整齐脚步声离去,更像是整军待发的架势。 前来烧毁粮草的敌军定然不会是大队人马,即使扑火救粮也不会是这样的规模,联想方才离开帐子的各路将军,这帐中居然只有苏辰一人坐镇,沈洛弗不免产生了一个想法。 苏辰注意到沈洛弗对外面情况的关切,“沈姑娘可是担忧外面的情况?” “方才似乎离去了许多人。”沈洛弗说出心中想法。 她一下说中了关键,苏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错,如今军中只剩下这一座帐子的人了,其余的人都随上官将军去夜袭了。” 苏辰却说得云淡风轻,许清凌听闻却是心中一惊,下意识讶然道。 “殿下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许清凌的情绪落在苏辰眼里,“清凌姑娘不必担忧,本宫与上官将军自有安排。” 苏辰微笑示意许清凌不必担忧,只是在瞧见沈洛弗镇静的表情后,生出些好奇来。 “沈姑娘倒是临危不惧?若是敌军袭来,我们都有可能会丧命于此。”苏辰故意将话说得危险,测试着她的心态,将她当做陷阱中的诱饵逗弄。 苏辰有意吓她,沈洛弗看透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回他,“殿下在此处与我们共患难,我自然也没什么惧怕的了。” 苏辰敢一个人坐镇军营,也是仗着他殿下的身份,即使敌军袭来,也只会活捉而不会动他的性命。许清凌待他情深义重,他若是有心也不会让她陷入危险,自己更是威胁上官晋洪的筹码,就算落入敌军之中,这营帐中的人至少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有生命之忧。 看到这一点的沈洛弗自然也不惧被擒的可能,更重要的是面前的人肉眼可见的从容,明显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共患难?”苏辰强调了这三个字,不禁笑了笑,“沈姑娘这是在恭维本宫?” 苏辰的眼里多了几分戏谑,像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沈洛弗迎着苏辰凝视的目光,心中想的却是这个世界的对话怎么这般弯弯绕绕,一句话便能结束的话题,一定要换个语气和词句再说一遍,她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对话方式,又不能表现出明显的不同,徒增麻烦。 于是故作不解地措辞反问道:“难道殿下不是这样想的吗?” 绕圈子的话,她也并非不能模仿,是以泰然将话丢回了给他。 苏辰一时竟分不清她的话是否另有深意,自己也只能顺她的话表明立场。 “本宫代表主上出征齐郢山,有监军之责,也当与将士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今夜奇袭,他们在前方冲锋陷阵,本宫就是最后一道屏障。本宫只是担心若是因此让沈姑娘受了惊,倒是我有负上官将军的嘱托了。” “生死无常,自有天命,我与殿下当能感同身受。” 这世上的人若是连死都不惧,想必也没什么能让一个人内心徒生波澜了,偏偏这帐子里就有两个。苏辰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方才敢做出这样釜底抽薪的决定,只身一人留在营中坐镇。 “不亏是上官将军的女儿,颇有风范,上官将军此行若能成,定是功勋卓着,当受皇恩加身,沈姑娘的福气就在后头。”苏辰抿了口茶,心中似乎有着旁的打算。 “那我就与殿下静等今夜的结果了。” 福气?听苏辰的话,她来这异世一趟,不仅多了个父亲,还是个有身份的权臣父亲? 二人之间有来有回,官方而客套,沈洛弗只希望这个帐子的人都不要再说话,可以让她清静地度过这个夜晚。 苏辰幽幽的目光投来打量的一眼,沈洛弗虽看似柔弱,可回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几分讽刺和距离感,嘴角不由扯过一丝笑容,甚觉有趣。 那是许清凌从未见过的神情,不觉看向二人之间,心中像是在思虑一件极为复杂的事。 剩下的时间一如沈洛弗所愿,帐子里的四人就这样候着不发一语,直到天稍亮的时候,捷报传来。 南苏盛元二十四年十月,南苏与北齐长达一年的战争以北齐的退军而结束。 当夜,北齐夜袭南苏的粮草营成功,上官晋洪破釜沉舟,出人意料地及时突袭敌方阵营,本以为南苏会全力救火的北齐疏于防范,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最终北齐提出议,被迫北撤,两国息战。 也是在那一年,南苏的重臣上官晋洪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女——上官弗。 第4章 苏辰的病情 军营里传来了一阵阵像是马发狂的嘶鸣声,也正是这一阵阵马鸣声才唤醒了沈洛弗。 睁眼的时候已是巳时,因为一连睡了好久,如今是到此处的第几日,已经认知不清了。 掀了营帐的门帘,出了帐子。 抬眼望了望天,再低下头时,眼里因为刚刚直视了太阳后暗了几分。 闭了眼转了转眼球,却没有发现方才听到的马鸣声越来越大。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头发了疯的马已经朝她直冲冲地撞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的表情惊恐得像现在即将被马撞的人是他们一般。 突如其来的疯马让刚刚才回过神来的沈洛弗下意识退后,慌乱的脚步踩在地面灵活滚动的石子上,当即仰后摔倒在地,面对高大的马匹,沈洛弗的整个人显得十分瘦小…… 越来越近的疯马向自己冲过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用手挡在眼前,余光之间却见一道人影出现,随即便听见一声苦痛的马鸣嘶叫声。再睁开眼时,楚铭已降服了发疯的烈马,方才还横冲直撞的马现下只能瞪大着眼睛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手下的人不小心惊动了马,那马性子烈一下发了疯,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跟在烈马后面的人跪了一地,带头的人先行认了罪,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以后自己便身首异处。 顺着那人说话的方向,仍在地上的沈洛弗看了过去,却见那人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苏辰披着厚重的毛皮大氅,抱着暖手的手炉坐在椅子上,右手撑在靠椅的把手上,面色比之前又白了几分,眼里却有几分惊喜之色,像是终于在一向清冷镇定的人身上瞧见了狼狈的模样,让他无聊的一天中终于有了高兴的事情。 他只抬了抬眼当即就有人将跪着的人一一带了下去。 沈洛弗整理着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上官姑娘受惊了,姑娘这一睡,可是睡过了几个交替的日月。”苏辰身后的帐篷进进出出许多人,往外搬运着东西。 “我睡了,许久?”沈洛弗下意识向当下唯一能回答她的人确认着昏睡的事实。 苏辰也故作思量地想了想,说道,“大概三日吧。” 三日的时间太长,她不确定上官晋洪是否知晓了自己的病情,只觉得他若是知晓,到时候的关心对她来说,只要一想到便觉得是一种负担。 思虑间,许清凌也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像是刚指点完人搬东西,“洛弗你醒了,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就随我们启程吧。” “启程?” “战事结束了,上官将军这几日处理军务,无暇分身,待清点完后,想必就快来了。”许清凌向她解释。 话音刚落,上官晋洪便穿着厚重的铠甲过来,向苏辰行了礼。 “殿下,一切已处理妥当,可以启程了。” “有劳将军了,此行大获全胜,上官将军功不可没,待我回京禀明父皇,论功行赏。”苏辰说着客套话,眼神却尽是打量,他心里却清楚此战之后,上官晋洪凭借多年在军中的功劳和声望,定然会成为朝中的新起之势。 上官晋洪转身走近沈洛弗路叮嘱,“弗儿,这些日子,我军务繁忙,无法抽身来看你。如今处理完毕,又不得不暂时分别。我帐下都是男人,不便将你带在一侧,回京路上你与许姑娘一同,也有个照应。兵甲厚重,为父路程会慢些,这只信号夹子给你,若遇见什么危险就将其发射在天上,不管多远,为父都会赶来。” 沈洛弗将信号夹子接在手里,沉默了许久,看他的反应,应当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转而再看向上方的苏辰时,他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故作不知的模样。这让沈洛弗一时之间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能理解为是许清凌尊重自己的隐私,适才将一切按下不表。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上官晋洪在不知道自己病情之下表现出来的关心,在此刻显得更加真挚。 “好。” 上官弗只淡淡回了一个好字,没什么表情,但一切似乎又在发生着变化。 上官晋洪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有欲言又止,只转身拜托许清凌。 “这一路上,就有劳许姑娘了。”许清凌颔礼。 “上官将军放心,清凌一定会照顾好洛弗。” 上官晋洪落寞地离开,沈洛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发神,其实她并非无情之人,不能感受到上官晋洪的情感,只是这种感觉也许是缺失已久,所以在它突然到来的时候,才觉着分外的陌生和迷茫。 几个时辰后,大军陆续启程,班师回朝。 苏辰等人被护在长队之中,回程的路上已是冬至,天气严寒。 某日夜里,苏辰的病情突然加重。 许清凌不眠不休三日为苏辰施针控制住病情,建议苏辰先行回都城――连安养病。一队人当即轻装简行护送苏辰回连安,沈洛弗也与他们一起共乘马车回都城。 为了尽快回到连安,楚铭选择抄近路以缩短路程,只是这样的路往往是人烟稀少的,与大部队也逐渐拉开了距离。连续赶了几日的路后,楚铭安排队伍就地修整,许清凌进了苏辰的马车,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清凌姑娘,殿下的病情如何,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回到连安至少还要十日,不知……”马车外的楚铭询问着苏辰的病情。 “有我在,便不会让殿下有事,楚铭,派去采药的人回来了吗。” 苏辰的身子也是时冷时热,许清凌一边为苏辰施针一边回应着楚铭的担忧。 “还不曾。” “那就再派人去,殿下这里有我。” 沈洛弗一个人坐在火堆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因为担心苏辰,许清凌的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楚铭也当下叮嘱了两人再去往山里去,以便尽快找到适用的药材。 施针结束后,许清凌下了车坐在沈洛弗身边,沈洛弗正望着燃烧的火堆出神,本想向她确认她是否向上官晋洪告知了自己的病情,但瞧见眼下的情况,也决定不再问了。 苏辰情况好转,总算让许清凌松了一口气。 “他对你很重要?”沈洛弗看着许清凌问道。 她的心思已尽数写在了脸上,特别是在此刻,她对苏辰病情的担忧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大夫的身份。 许清凌的心思被说中,却也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将真心话说出来的机会,炙热的双眸注视着燃烧的火苗,缓缓说道:“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我唯一一个没有治好的病人。我十三岁那年,犯病的他被人带来山上请师父治病。师父正好下山寻药,他便提议让我治他,我虽跟着师父学医多年,但还未真正医治过病人。我不敢下针,但是他却说他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帮他,我在他的身上下了我作为大夫的第一针。我第一次帮助一个病人缓解了病痛,也是他给了我作为大夫的信心。”说到她与苏辰的往事,她的眼里都带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很好,值得世上的一切。只是上天不公,让他从小身中奇毒,每日饱受寒热交替之苦。即使是师父他也无法根治殿下的毒症,只有《毒医手札》里提到的剧毒火融果做引才能有望能解这奇毒,但这些年来我们寻遍南苏境内也没能找到这传说中的奇果,而我甚至连替他分担苦痛也无法做到。” “他能有你这般对他,也是一种幸运。”沈洛弗忍不住感慨,苏辰说的不错,在这方面,她确实与他感同身受,唯一不同的是他身边的人都会为他尽心尽力。 被人关心,本身就是一种幸运,沈洛弗不经意间的话让许清凌意识到她同样的处境,看向她时连目光都微妙了许多。 “洛弗……”许清凌想到她与苏辰一样的情况,顿了顿后依然安慰道,“我看得出来,上官将军心中对当年之事颇为愧疚,如今父女重逢,他也定会弥补你这些年的漂泊之苦。” 许清凌提到上官晋洪,沈洛弗下意识垂了眼看不清表情,也不愿在此事上与人深谈。 另一侧,派去采药的人也从山间回来。 “药呢?”楚铭急切。 “我等在山里寻了许多地方,也没有许姑娘需要的药材。”回话的人喘着粗气,许清凌听闻焦急地站了起来。 “我亲自去一趟,这山里丛林茂叶,定会有相替代的药材。” “可是这夜间山路……”楚铭担忧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你忘了我的身份,这里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楚铭你留下将准备好的药材小火煨好,派两个人跟着我就行。”许清凌态度决绝,唯独在转身那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身来,叮嘱道,“洛弗,烦请你替我照看一下殿下,夜里虽危险,但只要待在殿下身边便不会有大碍。” 许清凌将一切都安排得宜,楚铭无话可说,便派了两人跟随,一是帮忙,二是保护她的安全,随后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间。 只有沈洛弗感受到了许清凌言语间的异样,还在细想她方才的叮嘱,像是在担忧什么。 “有劳姑娘了。”楚铭拜托道,出门在外,苏辰煎药一事,备水煮药都是楚铭动手,其他人守在四周。如今苏辰的车厢旁边就只剩下一人,一路上,沈洛弗受苏辰等人照拂,如今受人之托,自然也就上了苏辰的马车。 马车上昏迷的苏辰忽冷忽热,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额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显得格外突目。等到沈洛弗细看方才看清,明明是冒着密汗的身子,整个人确实冰凉的,以至于刚刚冒出来的细汗瞬间便成了冰霜的模样,挂在他的眉眼之上。 如今亲眼瞧见苏辰的病情,沈洛弗才意识到这个人平日里的虚弱是由何而来。纵然是习惯孤独的沈洛弗也在此刻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当即拿起方巾沾了热水为他细细擦试着汗霜。 热水的温度让苏辰渐渐有了些意识,沈洛弗收拾了染汗的帕子,掀开了车帘准备换水,身子刚刚探出车外,便瞧见不远处的一人猛然倒在地上,一枝利箭也直冲着自己射来,射在了离沈洛弗眼角几分的车窗上,端在手里的水盆洒了一地的水,滚落在地上。 身后的一双手将错愕的沈洛弗瞬间拉进了车内…… 第5章 遇袭 一阵利箭穿梭的声音袭来,刀剑与利箭相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车边陆续传来中箭倒地的声音。 “保护殿下!” 清醒的苏辰抓着沈洛弗,终于在她的脸上瞧见了惊慌之色,苏辰不觉危险,嘴角反倒淡定地扯过一丝笑。 “上官姑娘,是吓着了?” “有人要杀你?” 敏锐如她,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外面的声音在告诉她,这些人是冲着苏辰来的。 “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姑娘放心,有本王在他们不至于会为难一个女子。”苏辰说着话,伸出手,似乎是习惯性地需要人搀扶着他坐起来,去看外面的情况。沈洛弗没有这些习惯,自然也没看懂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窗外的情况。 苏辰尴尬地收回手,凭着自己的力量坐直了身子,去看沈洛弗掀开的窗缝。此时外面的利箭声已停,楚铭带着人挡在马车前,一群黑衣人试探着靠近,地上也零零散散倒着人,伤口的血流了一地……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沈洛弗扶着窗框的手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为了尽快赶到京城,苏辰随行的护卫并不多,加上楚铭真正的高手不过十人,对面也明显有备而来,势在必得。 “来人狠毒,有心致我们于死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速速保护殿下离开!”楚铭挡在马车前,观察着周围,看到一个缺口后当即翻身上车,用刀柄狠狠拍了拍马屁股,随即便听得一声长鸣,那马儿便拖着车疯狂地向前跑去。 车厢因为狂奔震动不已,面对生死,苏辰显得格外的镇静,哪怕是那些人是冲着他而来,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楚铭冲出了包围,追击的人也紧随其后,一切发生得太快,颠簸的马车不得已让沈洛弗尽力去寻一个平衡,当身子稳下来的时候,心里也冷静了些。 对面一双因病痛微眯的眼睛注视着她,似有所想。 沈洛弗也注意到了苏辰的镇静,猜想他是否是在另有退路之下,等待着风平浪静的结果。于是看向苏辰,想要从他的表现中确认自己的猜想。迎着她的目光,苏辰的表情反而更加耐人寻味,像是一道平静的海面,即使内里翻腾汹涌也不会在外表显露。 动荡的车厢里,四目相对,却又相顾无言,不知为何,沈洛弗总觉得面前的人隐隐地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外面追来的人翻上了车,楚铭躲过暗箭,又遇拦路之人。二人在车上缠斗,楚铭被陆续射来的箭只射中,最终与黑衣人相互纠缠着一同摔下了马车,脱了控制的马肆意地向前奔去,不管不顾。 “我们得寻个时机下车。”虚弱的苏辰自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让苏辰和沈洛弗在车内剧烈晃荡了一下。 剧烈的晃荡加重了苏辰的不适,撞在车上的疼痛感让苏辰闷哼一声,嘴角竟渐渐渗出血来。 沈洛弗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猜疑,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还在疯狂奔跑的车马,咬了咬牙向外移动着身子,一手抓住了缰绳,并按照印象中的样子拉住缰绳希望可以停住马车。然而就在刚刚拉住缰绳一使劲的瞬间,在马的反向拉扯和车厢颠簸的两股力量作用之下,晃动的惯性就要将她整个人都甩出去。 快要掉下去的瞬间,一只大手出现在沈洛弗的腰间,将她整个人按了下来,另一只手同她一起抓住了缰绳向后一扯,刚刚还在跟自己僵持的马儿在一声嘶鸣后乖乖停了下来。 劫后余生,沈洛弗悻悻地望向了身后像是环抱着自己的苏辰,却见他面上的苍白又加重了几分,仿若刚才的一拉便用完了他所有的气力。 “若不会,便不要强求。”说完,脱力的苏辰倒在了沈洛弗的肩上。 “苏辰,苏辰!” 沈洛弗叫着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条路终究不是安全之地,若不寻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身,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沈洛弗将晕过去的苏辰架在肩上,试着将他从车上扶下来,却在苏辰的身子下车的那一瞬间,将她整个人都覆倒在地上。 “苏辰,你醒醒!” 两个人直接摔在地上,起身的沈洛弗晃动着苏辰,余光瞧见侧下方的杂草丛似乎隐隐遮掩着一个山洞,当即爬起来将一旁的马车驱赶走,转移视线。 “苏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你千万不能睡。”情急之下,沈洛弗只能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期望他能有点意识,不至于让她一个女子拖着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男子。 苏辰在沈洛弗的摇晃中居然真的有了些许意识,顺着搀扶的力道起身,也将整个人的重量挂在她的肩上。 苏辰也试着睁开眼确认身边的人,目光之下的沈洛弗扶着他偏离车道,向类人高的杂草丛去,在一堆大石架成的小石洞内寻了个躲避之处,进入后还会利用洞口的枯草加以掩盖。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加上外面杂草丛生,不仔细搜查很难发现这里的石壁之下的洞口。 沈洛弗将苏辰靠在石头上,一番折腾的沈洛弗乱了气息,也累倒靠在墙壁处歇息。见他方才那般从容,沈洛弗只当他该是留有后招,没想到最终还是得要她照看他。 “母妃……”神志不清的苏辰含含糊糊地喊着人,引起了沈洛弗的注意,“我不会死的……他还没死,我不会死的……”苏辰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话也断断续续,不知所以,原本那个清醒的冷漠王爷,当下就像个梦魇的孩子。 沈洛弗也有些意外,只能脱下自己的披风准备给他,却顺势摸到了之前上官晋洪给的信号筒,逃跑了这一路,忘了还可以求助这件事,忘了自己身上就带着求助的生机。手中握着可以求救的信号筒,目光看着的却是迷糊喃语的苏辰,当下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 罢了,他是许清凌心上的人,自己承蒙她照顾多日,如今只当是还她的一个人情。 沈洛弗将脱下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原本还在喃语的苏辰像是感受到了触碰,条件反射一般突然抓住沈洛弗的手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苏辰瞧见自己紧紧抓着沈洛弗的手,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 “抱歉。” 沈洛弗并不在意,只是向他分享自己的决定,“我想,我们有救了。” “你想做什么?” “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要发出信号,等到救援,我们便能逃过一劫。” 苏辰见她手上拿着的信号筒的当下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有些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办法,因为在这里发出信号,先寻迹而来定然会是敌人,所以必然要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寻一个空旷的地方,再寻机会躲避。而这一切,只要有一步出现意外,那个人都难逃一死。 “你不怕死吗?”苏辰意外面前这个女人做出的决定,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山洞之外意味着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才会真的死在这里。”沈洛弗也说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出于被眼下危急情况的一种裹挟,还是因为自己产生了求生的意志,只是从心底觉得,如果左右不过一死,那么去外面与待在这里,其实并无区别。 苏辰眼下还想说些什么,对面的人只在意时间紧迫,只对着他似是一种安抚的口吻道,“我们不会死的,都不会。” 沈洛弗走的干脆,是苏辰都没想到的干脆,本还想拉住她,刚一起身就虚弱的瘫软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洛弗离开洞口的背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为了尽量不将草丛走出路来暴露了藏身之处,沈洛弗谨慎出了繁盛的高草丛,一路往大路上去,寻了个地方向空中发射了信号。 明艳的烟火之色窜上了天,也引来了追击人的注意。沈洛弗听到了动静,当即躲在了坡下,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对死亡的畏惧,原来只有真的来临之际,她方才觉得人的心跳可以这么快。 “是上官晋洪的信号,得赶紧找到她,夜长梦多。”头顶传来的声音听得仔细,下方的沈洛弗只能将自己紧紧贴靠在树根之下,待人走远之后,体力不支的她松了紧绷的弦,支撑不住往地上摔了一跤,却正好躲过从暗林处射来的一支利箭,利箭划过空气的声音吸引了方才离去的黑衣人,缓缓向沈洛弗的方向摸来。 暴露的沈洛弗既不能回头跑向藏着苏辰的山洞,也不能留在原地等待杀手的靠近,只能一味朝丛林茂叶的地方去。而对面林间的女子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带着歉意,身边的一人刚好收了射箭的姿势。 “去救殿下。”许清凌下了命令,身边的两人同时离开。 身后是危险的追击,面前是一小段的暗林,穿过枝叶后竟是一处山崖,下方是湍急的河水,无路可走,沈洛弗停了脚步,刚一转过身就被一道袖箭射中肩膀处,连带着人一起坠落。速度之快,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向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没想到自己方才来到这异世不久,便要提前赴黄泉,当真是在阎王簿上留了名的人,便自有千百种去路等着她……想过病榻闭目而眠,想过病急昏厥至死,也万万不曾想过是以现在的方式,她是在真真正正地感受着死亡,失重感连带着疼痛一起袭来,视野迷离间瞧见崖边上的两个黑衣人正在看着她确认自己的死去,在后背砸在水面的撞击感之后,湍急的水流瞬间涌进她的鼻腔,埋没了她所有的视线和意识…… 她想,这一次,总可以结束她这无趣的一生了吧…… 第6章 死里逃生 楚铭带着伤守在帐内,许清凌坐在苏辰旁边守候,眼里尽是担忧之色。 上官晋洪站立一旁,脸色发沉。 “殿下,你终于醒了!”许清凌第一个发现苏辰转醒。 苏辰迷离的眼眸流转,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但是昨日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让他无法忽略。 强撑着要坐起来,许清凌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架旁边。 “殿下可还记得当日发生了什么,小女洛弗身在何处?”上官晋洪径直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语气近乎质问,也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与自己的身份。 “本王只记得遇袭之时,本王与上官姑娘在马车里……然后……马车突然跑起来,颠簸之中……便失去了意识……”苏辰断断续续的话语,似在回忆,许清凌也在一旁细细听着苏辰的话,若有所思。 “我发现殿下的时候,也只见殿下昏倒在路边,不曾见过洛弗!”许清镇定地补充,转而又担忧地问,“上官将军派去寻找洛弗的人有消息了吗?” “……”上官晋洪摇了摇头,担忧悔恨,他们才相认不过几日,如今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殿下!此次遇袭定不简单,是有人要致殿下于死地?”楚铭气愤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呵!”谁知苏辰一声冷笑,似是早就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除了我的好哥哥们,还有谁,会这么想我死呢!” “殿下是说,两位王爷!”楚铭道出了关键,苏辰没有否认。 连常年在边戍职的上官晋洪也知道,朝堂之上,苏辰与端王暗自争权,又处处压制宜王,结怨已深。却不想他们的政治之争竟牵连到了自己的女儿!上官晋洪的手紧握成了一个拳头,虽有愤怒却也无法在苏辰面前表露出来。 “楚铭,多派人手去寻找上官姑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辰恢复了平静吩咐道。 “有劳殿下费心了,小女的下落,我已派人去寻了,殿下保重身子!卑职告退!”上官晋洪忍住怒火,说完就径直出了帐篷。 苏辰望了一眼也未计较,随即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许清凌,“许姑娘辛苦了。” “殿下的事便是清凌的事。”许清凌自然知道他说的辛苦是什么,“只是此举伤了根本,还请殿下以身体为重。” “本王已经没事了,许姑娘也去休息吧。”苏辰直接打断了许清凌的关怀,急于想要知道结果。 被堵话的许清凌明显有些落寞,但在望了一眼苏辰和楚铭的神情之后,明白他是有话要与人私下交谈,也识趣地离开了。 看着许清凌离开的背影,苏辰的脑海中似乎闪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由得在许清凌离开的那一刻出声问道。 “许姑娘,本王不会死的,对吗?”听此一问,清凌脚下一顿,回过身答道。 “有清凌在一日,就不会让殿下有事。”许清凌不明所以,望着苏辰的眼神似在询问他问此话的缘由。 苏辰的眼神有瞬间的晃神,随即微笑道:“那就有劳许姑娘了。” 苏辰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许清凌疑惑不已,一直到转身离去的时候仍旧不明白他的意图。 许清凌离开后,楚铭又到了门口查探是否还有旁人,确定无人后,才回到苏辰身边,扶着他下了床,坐在桌旁。 “确定她死了吗?”苏辰坐直了身子,眼神阴沉了几分。 “他们亲眼见她掉下了山崖,山崖下的暗河里急流凶险,礁石密集,她一个弱女子,定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如今怕是被河流冲去很远了。” 楚铭回复着,苏辰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制造刺杀的假象,只是何以值得殿下服药故意让病情发作,伤了自己的身子!”楚铭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苏辰没有立刻回答,为自己倒了杯水,泯了一口后,“做戏就要做全套,我与我这两位王兄速来不合,如今得胜还朝,若此时的我遭遇行刺,朝中一定会以为是他们担心我得胜回来后会分得军权,记恨所为。原本此计只是为了让父皇生疑,只是谁曾想上官晋洪会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如今多了一个上官晋洪,也算一石二鸟。要怨也只能怨她自己的命,偏偏在此时做了上官晋洪的女儿。” 苏辰的心思一向缜密,楚铭在得知这样的答案之后,并不惊讶,只是一向杀伐果断的苏辰今日却有些不同。 “那方才殿下询问许姑娘的意思……?”楚铭试探着问出了这个他“关心”的问题,活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了苏辰眼里的寒光,似乎是在责备他多事,连忙认错道,“是楚铭逾越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才会真的死在这里。” “我们不会死的,都不会……” 当晚的声音在苏辰的耳边回响,惹得苏辰有些心烦意乱。 这些年来,无数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连他自己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才能让他在久病缠身地活到今日。 他本不愿去细想当时在自己听到沈洛弗说出这句话时,与平日许清凌同样的回复有何不同,可方才在听到许清凌的回复之后,他确认那是不一样的一句话。不可否认,昨晚发生的一切以某种方式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他无法说明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总是会想起当晚的事,仍不住去想当时那个女人离开洞口之时究竟在想什么?而这一切的异常他甚至都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不解?还是因为愧疚? 回京的军队不能耽误,上官晋洪留下几名心腹继续寻找沈洛弗的踪迹,自己则带着军队与苏辰一同回京。 山林中穿过几道骑马的身影,似是赶路,飞快的速度惊得林中的鸟雀上下窜动,其中一人戴着修罗面具,一黑一白的身后跟着的四人,全是一袭黑袍裹住了全身,看不清面容。 水边趴着一个人,腰间的玉佩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光。 一行六人在连日的赶路之后,在河边停歇,装水修整,发现了水边躺着的一个人。白色衣衫的人眼尖,一眼便看出是个女子,当即叫人将其救了上来。 “还活着!”救人的手下探了探她的鼻息,回禀着那一黑一白的两人。 “哦?看来我们要带着她上路了。”白色衣衫的男人看了看女子的面容,面露笑意。 “你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戴着面具的黑色男子淡淡地看了昏迷不醒的女子一眼,终于开了口,像是见惯了白衣男子的做派,出言提醒。 “如果是这个呢!”白衣男子从女子腰间扯下半枚玉佩亮于黑子男子眼前,面具下的眼神中闪过了一道光亮……注意力也终于转移到了女子身上…… 月光照进流动的水面,闪着粼粼的光斑。 沈洛弗在一块大石头上醒,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晚上,耳边是干柴燃烧的声音,烧得噼里啪啦。身上的伤口做了处理,伤口附近的衣服也因此破开,一黑一白的两件袍子盖在她的身上。 慌忙之中坐起身,全身剧烈疼痛感传来,也随即发现了旁边火堆边坐着的六个陌生男子。其中一人戴着一张阴沉的修罗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沉的眼神来,他只是远远地坐在那里,便能感觉得到一种气场,阴森可怕。 “你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有白衣男子向他投来了目光,打趣着。 沈洛弗听着他的话,恍若梦醒,霎时间想起掉下崖的一刻,却没想到自己活下来了。 影视套路之掉落悬崖而不死,竟在自己身上应验,她这一生因缘际会的生生死死就像是别人笔下的一场戏,由不得自己生,应不得他人死,想到这里,沈洛弗的嘴角不禁划过一道自嘲的微笑。 男子注意到了沈洛弗恍然一逝的笑容,好奇地低了头去打量,就差将自己的脸都贴上去了。 沈洛弗回过神后,整个人向后一退,全靠自己身后的双手撑着自己,也终于近距离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一张过于清秀的脸庞,俊眉秀目,眸若星月,一身白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气质非凡,并非精致的装束,颇为懒散随性的模样中却有一股隐隐的贵族气质。 她本不是个花痴的人,却也因为这般近距离的接触微微一愣。 “饿了吧,吃个果子!”白衣男子看见了她眼里的变化,习以为常,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向她递过来几个野果。 “你们,是谁?”沈洛弗没有接受,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那日追杀他们的人。 “在下――萧离尘。” 萧离尘收回了递出野果的手,理了理垂下几缕的发丝,正式介绍自己。 面前的男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满眼皆是和善之色,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让人觉得亲切。 “旁边那些人,都不重要,因为……救你的人……”萧离尘停顿了一下,迎着沈洛弗的目光,“是我!”。 微微上扬的嘴角,显露出几分轻浮之色,也瞬间破了他在沈洛弗初见如玉公子的印象。 沈洛弗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掀开自己身上盖着两件一黑一白的外袍,里面的衣服还是半干半湿的。 “荒郊野外,也没有人家,男女有别,便没有替洛弗姑娘换衣!”萧离尘解释着,沈洛弗却因为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惊讶。 “你知道我是谁?” 萧离尘自然拿出沈洛弗的玉佩,面带笑容,“天下虽大,却还没有修罗门不知道的事情。” 第7章 救命之恩 萧离尘自来熟地在沈洛弗身边坐下,毫无避讳地向沈洛弗解释着她疑惑之事。 “你爹是我们曾经的客人,十八年前,身怀六甲的沈叶娴突然消失,不知所踪,你爹寻了你们几年无果。后来又找到我们,我们寻遍南苏、北齐、东泽三国都不曾有你们的消息。说到这儿,你们母女还是我们唯一没有达成的生意,如今能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也是有缘了。” 沈洛弗听完,默不作声,上官晋洪这个父亲于她仍是一个突然的存在。 萧离尘将玉佩递还给她,颇有套近乎的口吻,“但如今上官晋洪建功立业,今非昔比,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比你娘幸运。” 萧离尘不知道他的话在沈洛弗听来,莫名的讽刺,沈洛弗不动声色藏起眼中的情绪,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初到此处,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她还没有机会了解,如今听他的言辞,似乎是一个买卖消息的组织。 萧离尘没有急着回复,反而是注意到她方才的神情变化,盯着她细细瞧了瞧后才道:“你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沈洛弗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脸上的神情一下便沉了下来,既不是否认也不愿承认。 “好说,等你换了衣服,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好地给救了上来,可别死在风寒手里了。我这儿只有这套男装,你且将就一下!你身上的伤我们也没法查看,这瓶药,专治外伤,你且拿着。” “多谢!”缓缓接过药,简短的两个字之外,尽是疏离,竟让萧离尘有几分挫败感。 沈洛弗拿起衣服和药,去寻地方换衣上药。 萧离尘回到了那名戴着修罗面具的男子身边,有些挫败的语气传来。 “有意思,以往那些姑娘见到我,一个个都是低眉含羞,欲拒还迎的。这一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还是说是我魅力下降了?”说到这儿,还不自信地拔出匕首,利用利刃的折射照了照。 萧离尘沉浸在自己的颜值中,他的这张盛世俊颜好歹也是南苏四公子之一,多少闺阁少女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的。几句话的功夫都能让她们低眉含羞,恨不能嫁的,面前的这个女子倒是不太,热情?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众人听见,其余四人皆不敢作声,只有那位戴面具的黑衣人闭了眼不作理会。 沈洛弗换了衣服出来,拢了拢宽松的衣服,本就是男装,整个衣服大了两圈。 火堆处的萧离尘已替她搭好了架子烤衣服,瞧见她走出来便远远的喊道,“快来阿弗,都给你备好了,在这儿烤烤就好了。” 萧离尘直球式的亲近,还十分自然地为她改了个亲切的称呼。 沈洛弗不好拒绝,按他的话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架子上烤着,看似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却是萧离尘的不远处。 萧离尘笑了笑,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告诉她一些往事,便向她靠了靠,正要开口,看了看周围有些为难的说。 “嗯……阿弗,讲你父亲感情史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他们。” 萧离尘考虑到一些顾虑,善解人意地问道。 沈洛弗却不为所动,提到上官晋洪和沈叶娴,言语间尽是冷漠,“此事没什么避讳,只怕也只有我一人不知道,萧公子但说无妨。”萧离尘眼中闪过惊喜之色,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就连一边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也看了一眼她。 “倒是我多心了。”萧离尘安定坐了下来,开始讲述沈洛弗有些关心的往事,“其实,这故事说来也简单,二十年前,上官晋洪还是个驻边小将,那年上官晋洪因为追敌深入,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重伤之际遇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你的母亲沈叶娴……” 萧离尘的声音细细传来,沈洛弗眼里只盯着眼前燃烧的火堆,看不出什么神情,噼里啪啦地的火苗伴随着萧离尘的声音讲述着过去的往事。那一年,沈叶娴救了重伤的上官晋洪,也成了他的妻子。每当上官晋洪出征之时,她都会替他整理好戎装,送他离开。 清风拂拂来,叶落待人归。萧离尘讲得细致,就连上官晋洪与沈叶娴的定情之语也能细细说来,这句话也是沈洛弗名字的由来。 他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等到上官晋洪功成名就,却也等来了太后侄女惠安郡主的青睐,等来了他与别人的洞房花烛。她是高贵的郡主,她却只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为了迎娶郡主进门,她这个上官府的正妻自愿降为了妾室。 听到此处,沈洛弗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因为只有她知道,沈叶娴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时代,她能接受这样的妥协是她没想到的。但在想到她会亲手抛弃自己的亲生子女之后,便也释然了,愚蠢和无情其实并不分时代,只分人心,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了她将有可能会沦落成为那个时代的女子一样的处境。 “两个月后,沈叶娴和惠安同时有了身孕,但惠安却滑了胎,沈叶娴的奴婢主动招认是受沈叶娴指使,为了给太后和慕家一个交代,上官晋洪将沈叶娴送出了府,将身怀六甲的她安排在一个农家庄子,此后便传来了她们失踪的消息,连句话也没有留下……” 萧离尘的声音在风中飘忽,寥寥几语却又极具画面感。 “那个孩子……?”上官弗的话没有说完,突然也不想再问。 萧离尘却接着她的问题解释着,“虽然时隔多年,但是当年那个指证沈叶娴的婢女在不久之后便突然染了恶疾去世,这其中真相似乎也能不言而喻了。” 沈洛弗紧闭着唇没有说话,整个人也显得冷冷的。 这些年的沈洛弗想过被抛弃的许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最荒谬离奇的这一个:一个辜负她的男人,一个提醒着她自辱往事的孩子。 萧离尘本来以为沈洛弗听完故事后至少会有些眼泪,至少自己讲得真情实感,沈洛弗这平静的模样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是看不出这丫头心里的想法。 “阿弗……你要是难受便哭出来,可别憋坏了。”萧离尘试探着劝她,觉得这丫头定然是暗暗将一切憋在心里不肯表露。 对面的人却突然笑了笑,抬眼看着萧离尘,“不过是听了一个故事,还不足以落泪。” 沈洛弗说的坦然,全然不像一个伤心人。 “多谢萧公子解惑,也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沈洛弗捂着伤口站了起来,也向身边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道谢示意,若是他不点头,只怕也不会有人救自己。 一边的萧离尘见她感谢起旁人,当即不乐意了,“你谢他们做什么,他们救你是因为玉佩,但我救你可是真心实意!”看着沈洛弗的眼神,诚恳又期待着得到肯定。 他直接说出救人的理由,沈洛弗的戒心反而松懈了不少,面前这人虽然轻浮了些,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 “是然,所以我方才最先感谢的可不就是萧公子。”萧离尘言辞轻佻,但也是这群人中最好相处的一个,沈洛弗学着他的口吻回他,虽然还太适应这个时代的沟通方式,但听起来倒是没差。 萧离尘突然爆发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阿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有趣的姑娘,看在你我这般投缘的份上,我唤你阿弗,你就叫我阿尘怎么样!” 沈洛弗轻轻皱了皱眉,叫不出口,期待有人能打断这段对话,只是对着他点点头敷衍着起身,“萧公子随意就好。” 未改的称呼已是婉拒,萧离尘第一次当面吃“闭门羹”,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随着沈洛弗起身的方向挽尊道,“不妨不妨,来日方长。” 她的神情已颇为疲惫,只觉得全身的每一处都在疼痛,只能捂着肩上的伤口走向一旁的树下重新坐下,寻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 萧离尘也不再打扰,拿起地上的长棍挑动着火堆下密实灰烬,隐隐有些叹息的模样。这死气沉沉的队伍好不容来了新人,还是位姑娘,本以为这次任务会有趣些,但好像不是很待见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魅力下降了? 随着他挑动火堆的动作,众人面前的火焰也瞬间大了些。 夜幕降临,六人靠着树陆续地睡了,只有萧离尘睡觉的地方有些特别,他选择了旁边那棵高大的乔木,一跃而起,直接就躺在树干上睡了!! 所有人睡去的夜,静极了,只有沈洛弗一个人在咔哧咔哧的干柴燃烧中睁开了眼。火光摇曳,隐隐吹来的风让已经烘干的衣服缓缓飘动着衣角。 沈洛弗起身提着过长的衣服靠近,取下了已经烤干的衣服,往林中走去,换了衣服出来后缓缓走向了河边,那里离他们休息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却又在视线之内。 沈洛弗选了个地方坐下,脚边是清得见底的河水,月色之下水面反射着点点银光,抬头便是漫天星光。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星空了,坐在水边的石头上,右手的拇指不断搓着手中的玉佩,双眸看着不远方水中倒映着的月亮出神,散落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身后,清冷的背影与这野外的荒凉融为一体。 沈叶娴说的没错,这块玉佩会带她去往一个新世界,也会给她一个真相。 如今坐在这里,自己也想不明白了,这些年过去,沈叶娴于她而言,是否还是一个母亲的身份…… 如果是,自己知晓了这过往的一切,是否要以儿女的身份为自己,为她讨一个公道? 如果不是,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初从齐郢山来到此处究竟是因为意外,还是因为自己心动的缘故? 不知不觉一行清泪自眼眶流出,沈洛弗有些惊讶地伸手去擦,然后盯着指尖的泪滴苦笑。 每个人不是生来就是父母,而有些人却生来就是子女,她痛恨这句强盗一般的话,但是自己那颗冰冷的人心却似乎在被影响着。 越是明白这点,沈洛弗憋了多年的泪便越是不争气往外流,她只能仰着头,让眼泪没那么容易落下,注视天上的那轮冷月,期望自己能与它一样,做到看尽人间事,做到所投射到每一处的月辉都该是清冷的光,无温无情。 许久之后,沈洛弗终于站了起来,只是此时再抬眼的她,已尽是如常,方才的一切情绪又一次被她藏进了眼里。 往回走的她突然停下来了脚步,因为她赫然感受到了一束同样寒冷的目光,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在看向自己的方向,以他的距离,定然将自己方才狼狈的模样看了个清楚。沈洛弗像是被人撞破了自己的什么秘密,就这样停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隔在二人之间的火堆燃烧得嚓嚓作响。 但片刻后,那人却像是偶然的对视后撤回了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闭了眼继续睡去,不由让沈洛弗觉得自己多想了,收拾好心境之后,才得以重新迈开步子回到原来的位置,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 他们之间的相遇生疏得像两个陌生人该有的样子,进退得宜…… “我们不会死的,都不会……” 驿站里,苏辰突然醒来,额头上染着细微的汗,低眼看见自己竟抓着许清凌的手,面颊微红的她眼里有些欣喜之色。 “王爷可是哪里不舒服。”苏辰恍然松开了手,许清凌当即为他诊脉,她抬头看了看闭着眼的苏辰,虽然不知道苏辰近日在想什么,但是他要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她去猜测,她要的不过是他能平安而已。这样想着,便也不觉得疑惑了。 苏辰回过神来,眸子里多了一丝思量,随后便是他惯有的笑容。 “无碍,不过是个噩梦……”一个竟会让他觉得愧疚的噩梦。 披在苏辰身上的皮裘有些滑落,许清凌贴心地替他重新提了上来,一旁的楚铭也随之劝道,“噩梦惊心,殿下若是不适,晚些时候启程回京也好。” “不用,本王若是连这也撑不住,还怎么跟他们斗。”苏辰被方才的梦扰了情绪,语气有些硬。 许清凌知道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无人可以阻拦,知心道,“我这就去准备安神养心的药,殿下可放心启程。” 留下一句善解人意的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殿下?”楚铭本想问他因何事困扰,却被苏辰抬手阻止,想问的话终究没问出口。 苏辰伸出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细汗,回想起那个梦,他恨不得那晚自己没有醒来,若非他亲眼瞧见了她离开的身影,他就不会总去想,她是不是非死不可?而没到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也会出来指责他的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死一个本就要死的人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苏辰才终于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第8章 归羽山庄 “阿弗?阿弗……”呼唤的声音似乎持续了许久,沈洛弗像是梦魇一般迟迟无法睁开眼睛,直到感觉到剧烈的摇晃沈洛弗才陡然醒来,一睁眼便看见萧离尘有些担心的脸。 “阿弗,你终于醒了,是不是不舒服了,怎么叫你都不醒。”萧离尘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边说边伸手去感知沈洛弗额头的温度,口中念着,“也没有烧啊。” 沈洛弗回过神,望向了四周,见太阳的高度似乎已过正午,那四名黑衣人已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我们要出发了,你跟我们一同上路吧,这荒郊野外的,留你一个人,我也是不放心的。”萧离尘友善的眸子期待着她的回答。 因着方才的梦,沈洛弗还没回过神,有些愣愣的,萧离尘也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回过神来的沈洛弗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要凭自己一人去连安还是有些困难的,且不说能否走到,就连生死都有可能是个问题。 “你会骑马吗?”沈洛弗摇了摇头,听得这样的答案,萧离尘露出得逞的喜悦,“那可能要委屈你跟我同骑一匹马了!” 萧离尘接过一名黑衣人递过来的缰绳,脚踩马蹬一个旋身便上了马,向沈洛弗伸出手示意她将手给他。 戴着面具的那人当即出发,其余四人也紧随其后。 沈洛弗坦然将手放在萧离尘的手掌上,随即便感觉一个旋转,自己就坐在了萧离尘身前。 见他们都渐渐远去,沈洛弗以为是自己迟迟未醒误了时间,有些歉意。 萧离尘注意到她的情绪,“他叫冥夜,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你不必理他。” “坐好了,我们要赶路了。”萧离尘终于正色道。 话落,随后的马蹄溅起阵阵尘土。 沈洛弗跟着萧离尘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小半日才有片刻的休息时间,随后又是一番紧赶慢赶,由于从未骑过马,一路的颠簸,虽有难受,也都尽数忍了下来。 一行人终于还是在晚上赶到了辛宿山脚,从萧离尘口中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于辛宿山上的归羽山庄。 辛宿山上通往归羽山庄的路多是山路索桥,一行人下马步行,只是山路漫漫,崎岖难行。在上山的途中沈洛弗作为女子自然是没法与习武之人相比,一时之间成为了他们的累赘,但好在萧离尘总是在一旁等待着她,也不催促,在此之下,冥夜等人也开始照顾起她的脚力来了。 冬日已至,越往山上走,温度便越低,积雪也越来越厚,步履维艰。加上雪天路滑,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摔下山崖山涧。 一路虽艰辛,一行人终究还是进入了归羽山庄。 “修罗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一身华服,衬出几分显贵,几分富态,以主人之态邀请冥夜上坐,对着手下之人一阵吩咐。 “……”冥夜没有回应他的客套,单刀直入,“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我要的东西,林庄主是否备好?”冥夜深沉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气场,这还是沈洛弗遇到他们以来第一次听他讲话。 冥夜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人便将一个包袱递给林渊,林渊接过包裹查看并确认了是自己要的东西后,笑容中带着抱歉。 “这个自然,只是,还望门主体谅,我等也是近日在族中记录中发现火融果的记载,自上任庄主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之后,后山就成了山庄的禁地。如今为了小儿的病,老夫才破例与门主做这交易,毕竟先祖有令在先……”林渊的语气吞吞吐吐却又恭敬得很,似乎是怕冥夜动怒,“……因此,老夫也只能让门主一人进入。” 火融果?林渊的话引起了沈洛弗的注意,那是许清凌提到的能解苏辰的毒症的药引,他们遍寻而不得,如今自己却转眼就遇上了? 冥夜寒冷的眸子打量着林渊,没有因对方的话愠怒,“无妨,我一人前去便可。” 见冥夜没有动怒,林渊才松了一口气。 “即然如此,门主一行人不如先在庄内休息一晚,明日天亮后门主再去后山不迟。”说着林渊便吩咐着下人准备房间。 林渊对冥夜的毕恭毕敬不似东道主,却更像一个仆人,想是看到了沈洛弗眼里的疑惑,跟在引路侍女后面的萧离尘特意放慢了脚步在她的身边轻声道。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一庄之主会对冥夜这般恭敬?”沈洛弗望着他,不得不说萧离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沈洛弗不回话,又补充道,“我方才都瞧见了,你盯着他们俩看了许久。” 其实沈洛弗更奇怪他们找寻这火融果的用处为何,但转念一想此事涉及苏辰,她初到此处,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和关系,还是多看少说为上。 “萧公子可是善于观测人心,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萧离尘脸上颇有自豪之色,故作谦虚道,“非也,我只是猜测罢了,至于阿弗心中真正在想什么,我也想知道。” 他话里有话,沈洛弗也故作不知转移话题道:“萧公子还是先解答方才的问题吧。” 萧离尘也不再逗她,了然地笑了笑,正经道,“那是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修罗门杀不了的人,也没有人愿意得罪冥夜这个阎罗!” “阎罗?” 萧离尘看了看她,沈洛弗的言行举止既非南苏人,也非北齐,倒像是一个常年隐居世外的局外人,对常人应该听过的人和事都显得陌生,不过这也正是她有趣的地方。 “这也难怪,到底是你没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可怕极了……”萧离尘故意夸张了神情吓她,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后,故作高深,“不过你还是不要见的好!你这样的姑娘不适合跟血腥扯上关系!”沈洛弗听得萧离尘这样的话,当下便明白其中的几分戏弄之意。 “我会谨记萧公子的提醒。”沈洛弗说着便向前走去,跟上带路侍女的脚步。 萧离尘却追上来反问,“你不信我?” “信,萧公子逗弄女孩子的功夫倒是天下无双。”沈洛弗难得这样调侃自己,萧离尘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追着继续说。 “阿弗,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这般说话诶。”萧离尘面露欣喜,沈洛弗倒是云里雾里,“这话既然是阿弗说的,那我就将它当作是对我的夸赞了!” 不知是否是受到萧离尘的影响,沈洛弗心中近些日子以来的阴郁在此刻散去了不少,嘴角不觉露出笑容。 “对了,女孩子就是应该多笑笑的。”对面的人像是十分满意自己被他感染的结果。 前方的侍女在房门口停下,向两人介绍房间的安排,“这间房是萧公子的,沈姑娘是女子,您的房间在另一边,还请随我来。” “有劳了姑娘了,不知道怎么称呼?”萧离尘向引路的侍女礼貌道谢,一双忽闪的眼睛让侍女隐隐红了脸颊。 “奴婢,名唤香荷。”侍女羞涩回道,转而继续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姑娘请随我来。” 侍女的反应让萧离尘在多日的碰壁之后终于找回了自信,笑着看向沈洛弗,谁料对方竟然毫无留恋,头也不回跟着侍女离开,自己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嘱咐道,“阿弗,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我便能听到!” 沈洛弗只当是他一贯的轻浮之言,不曾回头,自然也没能看见萧离尘脸上隐隐的担忧之色。 庭院中的花卉开得正好,在这寒冷的冬日有些异类,让进屋的萧离尘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我还以为你都快忘了此行要做什么了!”刚关上房门,便传来寒冷的声音,差点吓了萧离尘一跳。 冥夜突然出现在房中,萧离尘像是习以为常的抱怨道。 “以后进我的房间,能不能敲一下门,你每次这么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我进错屋了。” 冥夜不回他的埋怨,只是冷眼直视着他,直到他说出自己想要的回答,“我萧离尘可是你修罗门中最得意的修罗,什么时候误过正事?”萧离尘寻了个位置坐下,收敛了笑容,正经道。 “虽然不知道林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你也不至于亲自来这一趟!” “火融果一事,无论真假,于我而言,我都必须亲自来这一趟!”冥夜的语气平静,眸子里隐含着的是不一样的情绪。 “我们刚得知了火融果的消息,这林渊便主动投上门来,着实有些蹊跷。明日一行,万事小心!”萧离尘突如其来的认真,虽然他表面轻浮,事不关己,但也察觉到了归羽山庄的异样。 “沈洛弗不会武功,无法自保,若是发生变数,你知道怎么做。” “咦?”见冥夜居然考虑到沈洛弗的安全不由得像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般,“什么时候你也担心起这种小事了?” 冥夜只是一个眼神扫过了他,萧离尘便自觉闭上了嘴,既然有人希望她死,便会有人让她活着回到连安…… “算了算了,你有你的安排,这一路赶来可累坏我了,可得好好睡一觉,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萧离尘打折哈欠起身,缓缓走向自己的床铺,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回过头时,冥夜已经不见了踪影,无人的房间里,萧离尘终于露出了认真的神情,转而又被方才的困意侵袭,打了一个新的哈欠,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第9章 阴谋 次日一早,冥夜便孤身一人进入了禁地,禁地的所在地是与归羽山庄不同地的另一座山峰,且又远远高于他峰。连接两座山峰的也只有一架铁索桥,底下是万丈深渊,由于那座山峰是独立的,因此那架铁索桥便是唯一的出路。 沈洛弗与萧离尘在禁地入口看着冥夜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看见萧离尘眼里的神色,才意识到这山庄里可能隐藏着某种危机,他那么一个不正经的人,却在此时此刻有了担忧之色。随即不由得向林渊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也在接到沈洛弗目光的一霎那由得逞的笑意转为了热情。 这样变化的速度甚至让她觉得是自己花了眼,再望向萧离尘时,他眼里的担忧又尽数地被他平日的懒散所代替。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只有回去等消息了,不知林庄主这里可有美酒,一醉方休啊!”萧离尘转过身对林渊笑道。 “当然!萧公子请!”听得萧离尘这样的请求,林渊自是求之不得。 “那就请!”萧离尘像个主人一般做着请的动作,一边拉着沈洛弗离开,只留下了两个人守在禁地的入口。沈洛弗低头看着萧离尘拉着自己的手,本想挣脱开,怎奈他握得更加紧了,碍于当前的形势还是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回到山庄的路上,萧离尘轻声对沈洛弗说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紧跟在我左右。”他这样的安排让沈洛弗内心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 林渊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一进屋嗅到酒香的萧离尘便称赞着归羽山庄的酒够香。 林渊赶紧招呼着萧离尘就坐,自己也跟着坐在一旁,沈洛弗与两名黑衣修罗站于一旁,随即便是一番客套寒暄,扯些有的没的! “不知少庄主服了药,身体可有起色?”萧离尘突然问起了其子林若忝的病情,林渊虽然微微一愣,却还是赔着笑脸道。 “血灵芝的效用果然不同凡响,此药一用犬儿的病好了大半!” “这样啊!那这血灵芝也算是物有所值了!”身边的侍女为萧离尘面前的酒杯斟酒,萧离尘却注意到林渊的眼神落在了他面前的酒杯上,转而试探道,“不知少庄主是因何而伤?可有寻到歹人?可需要修罗门尽些绵薄之力?” “不过是些江湖仇怨,此事便不劳修罗门费心了。” “林庄主不知,在下只是心有疑惑,少庄主这伤,伤得实在是巧。我们刚得知火融果的消息,林庄主便知道修罗门得了血灵芝,还以此作为交换。你说这一切巧合若是有人做局,那岂不是在算计我修罗门和你归羽山庄?”萧离尘的语气极为缓慢,明为反问,实为审问。 “……”林渊故作镇定地看着萧离尘,“萧公子是否是多虑了?” 萧离尘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在下……只是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就像这杯酒一样,是专门为在下准备的。”萧离尘将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贯的懒散瞬间消失不见,眼睛里的玩世不恭也在此刻变得认真,一旁的黑衣人也握紧了手中的剑,连沈洛弗也感觉到了这酒桌之上氛围的变化。 见萧离尘这样直白,林渊的眼里先是闪过一丝震惊,不过转眼便带着不屑的笑容道,“既然萧公子觉得过于巧合,又为何还要踏进我归羽山庄呢?” “哈哈哈!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呢?不过这下倒是顺眼多了!”萧离尘见他露出本性,心里倒还能敬佩他有几分为敌的勇气,颇为赞赏。 可这样的话在林渊耳里听来却是嘲讽,不由怒火中烧,想自己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却要在这群无知小儿面前装孙子,心中也确实窝火。 “萧离尘!怪只怪你们太过嚣张,要与阴月教作对,如今是她们要你们的命,怪不得我!”林渊说得得意,萧离尘也暗暗奇怪他哪来的自信,就没有想过他们只六人便来到这明知危险的地方,会没有对策?暗暗运起内力,却突然觉得真气无法凝聚,一旁的黑衣人更是立刻瘫软单膝跪地。 沈洛弗虽没有什么异状,但眼前之景也应了她心中方才生起的不安。 两名修罗立刻原地打坐,调整气息,沈洛弗关心地靠近了萧离尘。 见此,萧离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思考着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 “是否觉得真气难以凝聚!是否觉得奇怪,明明已经服过了抗毒的解药,为什么还会中毒呢?”见萧离尘毒发,林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也放心得意地解释着。 “你以为有毒的是酒水,却不知道早在你们踏进我归羽山庄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毒,萧公子经过庭院的时候就没有觉得那里的花开得正好吗?” “是阴月教的十二月!”萧离尘细想片刻后恍然大悟。 “由十二月灌溉的花株开花之后,散发的味道无色无味,能够在呼吸间进入人体,平常人闻之并无大碍,但若是习武之人却会因为运功而发作。”林渊得意地解释着,目光在沈洛弗与萧离尘等人的身上游走。 顺着林渊的目光,萧离尘看到了沈洛弗,眼中闪过一缕光芒,“十二月灌溉的花株会在十二日后迅速开花,无论气候季节。花开之后,闻之为毒,食之为药,花香成为迷香,那花瓣却是解药。” 萧离尘一边接着林渊的话解释,一边却在说到解药二字的时刻向沈洛弗投去暗示的目光。 “没想到归羽山庄竟然与阴月教勾结,本公子居然着了你的道。” 沈洛弗也才明白他方才的话明显是说与自己听的,当即看向了院外的方向。 确认沈洛弗明白他的意思之后,萧离尘继续道,“你觉得跟修罗门作对会有什么好下场吗?”话音刚落,萧离尘便闪身而至,向林渊劈出一掌,见萧离尘还能使出内力向他进攻,不由得意外,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接了一掌。 趁此机会,林渊的注意力被分散,沈洛弗也乘机离开,由于沈洛弗不会功夫,林渊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却没有想过,正因为此,她现在是唯一个可以说是没有中这迷香的人。 一旁的黑衣修罗见沈洛弗离去,萧离尘又故意与他缠斗,便知晓他的用意,也秉着一口气上前纠缠门口守着的守卫,为沈洛弗的离开创造条件。 都知道修罗门中个个都是高手,却没有想过他们居然可以在中了十二月的情况下还可以与他交手。林渊突然有些畏惧修罗门的实力了,若是此次事情未成,既得罪了修罗门,又要受到阴月教的责备。 好在宴客堂与庭院不远,只需要走过一个走廊便到了,见到满院的花株,沈洛弗从自己的衣服上撕扯下一块布,扯了了一大把花瓣包裹好。 萧离尘和两名黑衣修罗被林渊一掌打落在地,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林渊也在此刻发现了不见身影的沈洛弗,当即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眼中怒火更盛。 见拿到解药的沈洛弗突然出现在门口,更是一掌向她劈过去,其中离他不过一米距离的一名黑衣修罗立刻拍地而起,替她生生接了这一掌。 由于掌力太大,惯性的力量将两个人都冲出了门外。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名黑衣修罗嘴角的鲜血不断地流出,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眼神嘱托,最终在吐出一口血后变得平静。沈洛弗的脑子里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一般,她不明白是什么驱使着他替自己挡这一掌,他竟然将救他的同伴放在了自保之前,最后的理智支持着她踉跄站了起来。 耳边突然有一声异响,萧离尘向林渊射出了暗器,由于内力无法凝聚,他的暗器都没了力道,方向也有些偏差,根本无法伤害到他。但条件反射下,林渊一个闪身躲避也为萧离尘逃离创造了条件。 一道烟雾升起,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林渊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待烟雾散尽之时,除了地上那具尸体,萧离尘等人早已消失了身影。 “来人,给我全庄上下的搜!生死不论!”林渊的眸子里充斥着愤怒的火焰,不屑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大声叫来手下人吩咐。 萧离尘等人服下解药,却没有立刻发挥效用,“十二月的迷香进入体内太久,加上方才我们与林渊交手加速了迷香的发作,一时半刻恢复不了。” “……”沈洛弗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在听到萧离尘的声音回过神来。 “冥夜现在还在禁地,里面一定有阴月教的高手等着他……但我们……”萧离尘由于伤势太重已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但他话还未说完,沈洛弗已知晓他的意思。 “我明白,我去找他!”活落,起身的那一刻被萧离尘抓住了手腕。 迎上了她的目光,他本想问她,此次前去必定危险非常,他们与她不过数日之交,她可愿意为了他们付出生命。随后转念一想,她与他们现在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死了,她也没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便也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余了,便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小心!”随即放了手!注视着她离去。 当沈洛弗到了禁地入口,原本萧离尘派遣留守在这里的两名黑衣修罗已经不见了,地上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一滩滩因寒冷凝结的血迹,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看着地上的血迹,沈洛弗迈向对岸的脚步也加快了速度。 林渊赶到禁地入口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也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进入了禁地,只得在那里等待着手下人回禀搜查的结果。 “回禀庄主,属下已将庄内搜查仔细了,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得这样的结果,林渊虽有不满,但也能大概肯定他们的去向了,望着对岸山峰的眸子变得阴暗,“给我断了这索桥!” “庄主,可是阴月教的几位高手还在里面呢,这样岂不是连他们……” “只有冥夜死了才有我们活的机会,更何况……他们明明是死在修罗门的手里,而我现在不是正在为他们报仇吗!”林渊打断了手下的话,脸上挂上了阴险的笑容。 “是!”身边的人也是个聪明人,听此也已知晓了林渊的意思,随即拔出了刀,一刀一刀……直到连接铁索桥的最后一根绳索被砍断,巨大的索桥向对面垂掉落下去,撞击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第10章 十二月 巨大的声音响彻山谷,沈洛弗被惊吓得回了头,现如今她与他们已然生死一处,容不得停留,继续前行去寻找冥夜的踪迹。山上开始下雪,越往上面走寒风便越来越大,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山上太大,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已然冻得没了知觉,天色渐晚。沈洛弗强行拖着沉重的身子前行,渐渐有些吃不消,一下摔在了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在雪地里看到了一处凝结的红色颗粒,转眼看向旁边的树木也有刀剑的痕迹,那伤口还是新的,不难猜测出是他已经遇到他们并且交过手了,一时骇然。 放眼四周,一片白雪茫茫,并没有其他指向性的线索。 那名黑衣修罗死在她面前的场景突然闪过脑海,那个人救她的缘由不过是因为现在只有她能够去救他了。她想,单单凭此,她便没有理由退缩。 沈洛弗弯着腰仔细地望着雪白的地面,希望可以看到其他的血迹,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力量袭来,下意识地转过身,一双手当即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不容抗拒的力量一下将她整个身子都抵在了一旁的树上,一瞬间让她喘不过气来。 见清来人的脸上的面具时,沈洛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脖子上的力道也渐渐退去,冥夜放下手,“你怎么会在这儿?” 冥夜捂着身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慢慢地瘫软下去,沈洛弗见状,当即扶着他靠着树干坐下,并从腰间取出包好的解药递给他。 “萧离尘让我来的,这是十二月的解药!你快服下!”见只有她为自己送来解药,虽有疑惑,但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也只有她才不会受十二月的影响。 “据林渊所说,一切都是阴月教设的局,有心置你于死地,萧公子他们受了伤,还有……”知道他现在也许不想被人打扰,但还是需要了解事情的状况,简单地向他说明情况,却在说到死亡的时候,内心一颤,“如今山庄内只剩下萧离尘两人了!” 冥夜接过解药服下后原地打坐,调息着内力,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沈洛弗带来的消息有丝毫的波动,沈洛弗心下一沉,惊讶于他的冷漠,但还是保持了沉默,等待他的恢复。 没有片刻的时间,冥夜便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睁开眼,迅速起身准备拉着沈洛弗逃离,却一个身子不稳险些摔倒。 沈洛弗下意识的扶住了她,抓紧了他的手臂借给他一个力,这样便成了她扶着他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扶着自己的手,想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一个女人的搀扶,但此时此刻自己又确实需要着。 “走吧!”沈洛弗率先开了口,冥夜不再多想,借着沈洛弗的力行走。 山上的雪越来越大,只消片刻便可以盖住人走过的脚印。直到他们到了一处地势稍微险峻的地段,利用崖壁上的一些石缝还可以藏身,冥夜用刚恢复些许的内力推动石头,将石缝变小了些,一眼看不出里面的空间。 “他明明受了重伤,应该走不远的!”斜上方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 “会不会是我们追错方向了?” “若非是这雪太大,盖了脚印,不然哪有他活命的机会。”另一道男声充满了不屑,同样危机下的沈洛弗终于有了害怕的感觉,头顶上是近在咫尺的声音,那种即将靠近的危险远远比在山庄里的亲眼所见的危险让人可怕。就好像一双手在你的身后,随时可以抓住你的咽喉,却迟迟没有伸过来,你只能等待着审判的窒息感。 沈洛弗不由看了看冥夜,以为能在他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反应,毕竟他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如今却被人追杀到要藏身于此,如此狼狈。但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他又戴着面具,她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思虑间,沈洛弗突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冥夜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将她的脑袋扣在了怀中,带着她整个身子向墙壁贴去。 随即便传来人落在雪地里的脚步声。 “你去下面干什么?”那道女声响起,“可瞧见了?”女子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沈洛弗的心上,连呼吸都停下了。 背后的手在缓缓收紧,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向他们这个方向探测,更加不敢呼吸了! “没有!”男子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才传来,仿若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们去那边看看!”女子劝道,但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让沈洛弗腰间的力道减轻分毫。 追杀的二人似乎渐渐远去,转眼却在电光火石间听见了锋利的兵器划过空气产生的摩擦声,最后便是撞击在石头上的清脆声。 冥夜似乎早就料到他们方才只是假装离开,等到放松警惕之后,向原本狭窄的石缝间射出暗器,直到确认他发出的暗器都悉数撞击到了石壁上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确定那两人离开之后,沈洛弗扶着他从石缝间出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等他们反应过来方才暗器击打的距离足以形成一个藏身的空间时就会回来。”冥夜依然没有掉以轻心,沈洛弗会意,扶着冥夜赶紧离开。 冥夜也强行提着真气行走,不至于全然依靠沈洛弗的力量。朝相反的方向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冥夜扒着沈洛弗肩膀的力量一下松散了下去,他的内力也终于在强行凝聚后换来了更重的内伤。 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整个人如同散了架一般向前跌去,连带着沈洛弗一同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 冥夜整个身子都倒在了沈洛弗的身上,见沈洛弗像是被摔懵的神情,随即用着最后的气力支撑自己的右手肘借力起来。这个时候沈洛弗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也受了伤,因为方才那一摔,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在这一刻开始渗血。方才自己贴着他伤口的地方也被沾染了红色的印迹。 “你怎么样?” 冥夜从沈洛弗身上起来,原地打坐,当即在自己的伤口附近点了两下,但似乎是因为手指没有内劲无法达到点穴止血的效果。当即也顾不得沈洛弗在一旁就从自己怀里拿出瓶药,咬开瓶塞,单手吃力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左手的伤口加上迷药的药效使得他现在的行为尤为不便。 “我可以帮你。” 冥夜上药的手一顿,并未拒绝,沈洛弗也只当他同意,顾不得男女之别,试探着靠近他,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警惕起来。解开腰带,掀开他染血的衣衫,刚露出伤口,对面的人却突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伸出手掐住沈洛弗的脖子,整个人也倾覆向前将她按倒在雪地里,眼中尽是怀疑。 “你到底是谁?”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八年华,若是以她所言,她方才死里逃生,不想着逃还敢只身前来救他?方才她见自己重伤的模样更是出奇的镇静,怎么看她的行为都不似一个普通的女子,如今想来,就连她的出现,都显得尤为巧合,“你是阴月教的人?” 沈洛弗一下被摔懵了,也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拍了拍冥夜的伤口,冥夜疼吃痛松了手才让她得以喘息,“我若是她们的人,方才我就会出声告诉她们,也更不会上山来寻你。” “你就不怕死?”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的人救我,自然是希望我来救你,现在也更不是你怀疑我的时候。” 沈洛弗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迎着冥夜怀疑的目光,不卑不亢。冥夜低头注视着她,不似有假,才渐渐打消了疑虑,身上的伤口被她方才一拍,不断渗出血来,因为敞开的衣衫,露出的血肉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抱歉,习惯。”冥夜道歉又不似道歉。 习惯?习惯了怀疑,习惯了掐人?方才她若是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只怕现在已经死在了雪地里。 冥夜捂着伤口坐直了身子,本就久病的沈洛弗被他这一掐,连起身都有些费劲。 只见他试着打开瓶塞为自己上药,但因为虚弱的力道连瓶身都没拿稳,掉落在地上,也不知他方才突然哪来的力气掐自己。 缓过来的沈洛弗拾起滚落到她身边的药瓶,看了冥夜一眼,正想说他若不放心,便可自己上药,她也正好不必费心,可还未开口,对面的人却先解释道。 “这迷药之所以叫做十二月,是因为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药性退却需要十二个月的时间;即使服下解药也需要几个时辰。方才我强行催动内力早已伤了肺腑,已无法靠真气止血,你将这药倒在伤口上。”说着,冥夜移开了捂着伤口的右手,露出不断冒血的伤口。 沈洛弗将未说出口的话收回了肚子,再次向他靠近。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以致于如果不是她亲手解开他的衣服,光凭他脸上镇静的神情,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他胸口的剑伤断断续续地流着血水,伤口的大小看来像是他用身体直直地受了一剑,只是具体入了几分,仅凭沈洛弗的眼力并不能判断。 这样的伤痛若是落在旁人的身上定是哭天喊地的叫唤,然而在冥夜却像是习惯了一般,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痕迹,就连未受伤的地方也尽是陈年的疤痕。沈洛弗的眉心一紧,按下心中的震惊将瓶中的药粉倒洒在他的伤口之上,小心翼翼。 “按着它。”冥夜像是秉着一口气说道。 沈洛弗犹疑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按了下去,药粉在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就在沈洛弗的掌下生起了一股热气,惊叹于这药的神奇之余,冥夜像是吃痛一般,下意识地抓着沈洛弗按在她伤口上的手,并加重了她按在伤口上的力道。 透过他炙热的肌肤,沈洛弗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疼痛的颤抖,俊冷的脸上除了隐忍终于多了些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抓着自己的手突然松开,沈洛弗也拿开了手,方才涌血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还有了结痂的趋势,这药效显然已经超过了她脑海里认知的止血药的样子。 左臂的伤口还藏在袖子里,沈洛弗只能又将他的衣服往下拉了几分,露出他的半个身体来。冥夜任由她脱下自己的衣服,注视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因为靠近,一眼就瞧见了她脖子处方才被自己掐出的红印,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处于误伤的愧疚,还是因为感受到她的均匀传来的呼吸,暖暖的,不禁别开眼去。 沈洛弗也同样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抬头看向他时略微发红了耳朵,心口的跳动也急促了些,一股暧昧的情绪在滋长着,慌得她在包扎后替他穿好衣服,自觉地与他拉开距离,缩在一处等待他调戏结束。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后,冥夜的气色好了许多。 接近傍晚,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久在原地的沈洛弗有些支撑不住了,极低的气温让沈洛弗的眼皮变得格外的沉重。在朦胧之间,一些荧光点点的东西在眼前晃动,睁开眼发现是环绕在四周的萤火虫,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格外的醒目。 不对!现在是冬天,哪里来的萤火虫? 惊醒之余,正在调息的冥夜也发现了这些奇异的东西,“是阴月教的千迹引,他们快到了。”当即起身,将地上的沈洛弗也拉了起来,调息之后冥夜的状态已然回复了大半,一只手便轻易拉起了她。 可突然起身的沈洛弗脚下一软,还未跌下去就被冥夜单手提了起来,揽住了她的腰身,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二人不自觉地诧异。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诧异之余,后方传来一女子戏谑的声音。 回过头,便见一行四人接踵而至,以冥夜现在的情况还无法与这四人正面相对,当即施展着轻功带着沈洛弗躲过了暗器,随后便开始了一场生死的追逐。 服下解药的冥夜有了气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内力,但已经不需要沈洛弗的搀扶,前方雪路难行,后方紧追不舍。冥夜虽受了伤,自己逃走也不是问题,反倒是毫无底子的沈洛弗在此时成了他的累赘。冥夜拉着沈洛弗在雪地里奔跑,他不知道沈洛弗此刻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即使沈洛弗在尽力地奔跑,但还是无法赶上他的脚步,一个跟头摔倒在雪地里。 冥夜扶着沈洛弗,看了一眼后面闪烁的人影,还有地上早已经跟不上的沈洛弗,眼色一沉。迎上他的目光,沈洛弗早已明白在此刻自己就是他的累赘,放弃自己是他最明智的选择,心中当下一凉,也做好了他丢下自己的准备。 冥夜半蹲在地上,当即将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她,目光紧紧地锁定着她。“你相信我吗?” 相信他会回来救她? 迎着他的目光,明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地就点了点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冥夜的眉头微皱,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伴随着他的手一松,沈洛弗整个身子就跌在了雪地里,身体的疲惫与寒意让沈洛弗不愿意再挣扎,倒在雪地里的她只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然后便是脚步落在雪地的声音,“嚓、嚓、嚓、嚓······”不断地靠近。 第11章 你相信我吗? “我说是谁为他带来了解药,原来是你!”女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手里拿着她包裹花瓣的布块,“只可惜你不要命地为他带来解药,他却将你独自一人扔在这雪地里,也不怕我们杀了你。”女子的语气竟是讥笑,近乎是在嘲笑着沈洛弗的愚蠢行径。 “何必跟她废话,冥夜才是我们的目标,这女人杀了也罢。”来人一行四人,两男两女,皆不是良善之人,其中一名男子满脸的不耐烦,心急道。 正要动手,一女子却注意到沈洛弗身上盖着冥夜的披风,阻止道,“慢着。” “一个坏事的女人,留着作甚?” “你懂什么!他服了解药,彻底解去十二月的毒,只是时辰的问题,我们来得太晚了,据他服下解药的时间,即使我们追上他,他的内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才他在失了大部分内力的情况下都能从我们四人手中逃脱,等他完全恢复,恐怕我们四人都难以应付。”女子的分析不无道理,一旁的三人也暗暗点头,暗自后悔方才怎么没有乘胜追击地要了他的性命。 “那又与这女人何干?” 女子邪魅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身对着地上的沈洛弗问道,“你与那冥夜是什么关系?” 沈洛弗瘫坐在雪地里,不去看面前的四人是何模样,坦然道,“并无关系!” 她说的也是实话,但却换得女子的一声冷笑,“若无关系,你会出现在这里?我见你也不是习武之人,冥夜又如何会将你留在身边?” 他们在此设局,想过他早有防备,也想过他会负隅顽抗,可却真没想过他会随身携带一个不会武功的累赘,面前的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女子的话也瞬间让沈洛弗明白她不急于要她性命的原因,方才冥夜留给自己的披风竟是为了让她们觉得自己会是对他重要的人。现下她们留着自己的性命,也是想着稍后能用自己来威胁他,方才他问自己相不相信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了头,但在此刻,活着等着他回来,才是自己真正活命的机会。 想到此处,沈洛弗竟有些无力地笑了,自己才到这个世界不久,怎么就经历了两次生死一线的事。 见沈洛弗迟迟不做回应,女子有些不耐烦了,“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女子的剑尖在沈洛弗的身上游走,似乎是在打算该在哪里下手,在看到沈洛弗面上的神情时顿时有了主意,一声轻笑。手起刀落间,女子手中的剑一个旋身便划伤了沈洛弗的右脸。山间的寒风甚至没能让她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沈洛弗条件反应地别过了脸,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女子剑身反射出的她脸上的伤口,和她剑尖上的血,这女子当真是个狠角色。 “我不认识他,你们也别想利用我逼他就范,他不会回来的,也不会因为我忘记自己该做什么。”沈洛弗的一番话半推半就,亦真亦假,反倒让人听出了她这番话里对冥夜存在的“情义”,开始怀疑起她与冥夜的关系来。 问话的女子低眉思虑着沈洛弗此话的真假,一旁的另一名女子戏谑道:“没想到,那无情无义、人见人畏的修罗门主竟也有难过的美人关?” 一旁的两人也随之发出了讥笑的声音,只有方才问话的女子在思虑之后冷静地回道。 “是不是美人关?待会儿,就知道了。”女子虽是回着旁边女子的话,目光却锁定着沈洛弗,想要从她的反应里发现什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换。 上官弗伤口的血滴在了地上,并在低温下凝结成了一颗一颗红色的小水晶,晶莹剔透。四人并没有打算追踪,只是等候在原地,因为他们相信,他会回来救地上这个女人。 四人就这样坐在沈洛弗的周围,准备着一战。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久在雪地里的沈洛弗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眼睛里的光亮也越来越弱。 冥夜并没有出现,那名女子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个转身剑已出鞘,直指着沈洛弗的咽喉,“你在拖延时间?” 女子的剑几乎直直的抵着她的肌肤,冰冷的剑身让沈洛弗清醒了几分,这让沈洛弗不敢轻举妄动,或者是根本没有力气动。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与他并无关系,你们大可以杀了我,是你们自己不信。”沈洛弗的语气已是可见的虚弱了,就连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投错了念想,不过想来也是,没有人应该将念想投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如今还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一想到这,被放弃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虽然这一次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敢耍我们?”一旁的男子也坐不住了,语气里带着怒气。 “惹怒我们,你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另一位男子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拔出了剑准备动手,沈洛弗秉着一口气别过头闭上了眼。 正当男子动手之际,一道强大的气流击落了他手里的剑。四人惊讶又略带欣喜地转过身,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冥夜,他回来了!只是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的同时还伴随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恐惧。 冥夜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沈洛弗,还有她脸上触目的伤口,也知道大概知道了原委,眸子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另一名女子手中紧握着的剑微微一转准备应战,却将一道月光反射到了冥夜的脸上,闪过他的眼睛。 冥夜的眼神凛冽,被他看着的四人不寒而栗,心中的恐惧莫名强烈。 “他刚刚恢复不久,方才又受了伤,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捡起剑的男子鼓舞着士气道。 “动手!”话音未落便有一名男子飞身上前,剑锋直指他的心脏,冥夜微微后退,一个侧身躲过他的攻击,一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向他前方一拉,并于此刻夺过另一名女子飞身刺来的剑,一个翻转将剑刺穿了那男子的身体,又一掌打开了那名女子。 其余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见他片刻的功夫就杀了一人,重伤了另一人。虽然震惊,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别无可退。 重伤的女子躺在地上,见那两人根本不是冥夜的对手。他们四人也算阴月教的高手,但在他的面前就像跳梁小丑,不堪一击。都道修罗门主的功夫高深莫测,从未有人见过,最开始不过认为是江湖上的以讹传讹。如今想来之所以没有人见过他的功夫不过是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这样的道理早在方才就应该明白了的,中了十二月还能从他们四人手里逃脱的人,怎可轻视!若非有人给他带了解药,他们四人还是可以对付他的…… 想到这里,重伤女子看向沈洛弗的面目满是狰狞,冥夜在周围运起真气,旁人根本靠近不得,也根本伤不了他,一个反弹冲过去的两人施加给他的攻击也尽数伤了自己,摔倒在地。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冥夜双手吸过地上的剑,只两招,那两人便断了气,速度之快,转眼之间便杀了三人。 “别过来,你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冥夜转过身的时候,女子已经挟持了沈洛弗,她一把拉起沈洛弗,一边向着他说话,一边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 冥夜打量了沈洛弗脖子上因为锋利的匕首而渗出血迹的伤口,眼神微眯。 “你最不该做的,便是拿一个女人来威胁我!”冥夜冷冷的语气里充斥嗜血的寒意,女子不寒而栗,竟忘了向他说出条件,然后便再也没了机会。 冥夜一个运功,地上的剑便冲女子的心脏直直地飞过去,穿过她的身体,速度快到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胸前的伤口,随即便直直地倒在了沈洛弗的身边,伤口的血蔓延了她的四周,似一朵盛开的花,鲜艳明目。 失去女子挟持的力量,沈洛弗也体力不支地瘫倒下去。因为旁边的尸体,想向一旁移动一段距离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但面前血腥的场景已经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你受伤了!”冥夜的声音传来,少了些许冷漠之后,便像是提醒了。 而沈洛弗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望着向她缓缓走来的人,从他回来,到挟持她的人死在她面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看着地上被他轻而易举就夺去性命的四人,沈洛弗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才是那个强者。 冥夜顾不得是否是这样的场景惊吓到了她,当即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了多时的问题。 “你真的相信我会回来?”冥夜缓缓蹲了下来,直视着沈洛弗的眼睛,不容丝毫的敷衍,他本可以晚些回来,等到自己的功力全部恢复后再回来,但是他不想食言。 他特意蹲了下来,但在沈洛弗听来,他的语气与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什么区别。 她望着他,脑子里像是闪过了许多的念头,最终淡淡地回道,“相信。” 冥夜眉眼微蹙,似乎是在思量她说出此话的真实情绪,转而听得沈洛弗继续说道,“相信你至少会回来报仇。” “那你呢?” 在她面前离开的人,那些说着会回来看她的人,从来都没有回头,所以她从不与人相交,也从不与人道别,这一次却是例外,“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须相信。” 她的话不似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面具下的眸子闪了闪,不再追问,气氛却在此刻变得温和了起来。 沈洛弗坐在地上,冥夜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口,也许是天气太冷,她还没有感觉到疼痛。 “还能走吗?”注意到从他回来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跌坐在地上。 沈洛弗有些眩晕,但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躺着的人,点了点头。 她的动作像是没有被看到一样,冥夜直接便将她打横抱起来,她身体的温度瞬间让冥夜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个冰坨子一样,双眼一沉。 沈洛弗一时无力也没有挣扎,走了两步后才听得他的话传来,“这样走,快些!” 她就那样直视着他的侧颜,努力地想要看出些什么,但片刻后竟安心地晕在了他的怀里。 第12章 火融果 天色渐暗,冥夜找了个山洞生了堆火安置沈洛弗,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瞧见沈洛弗额头渗出的细汗,当即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的温度,这才注意到她之前胸前衣口处的红色,除了在自己身上沾染的,竟还有她自己的。 冥夜眼里一沉,侧过头,解开她衣口的一边,为她上了剩下的伤药,提掌运气为她输送真气,一股暖流涌进沈洛弗的身体,额头的细汗渐渐浓了些,开始带着隐隐的温度,寒冷的空气中头顶逐渐生起一阵水汽。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运功结束后沈洛弗的身子向一边倒去,冥夜下意识地接住了她,以免她磕碰在冰冷的地上。接住她的冥夜像是自己也没想到会做出这番动作一般,竟看着自己扶住她的手愣了愣,随后缓缓将她扶正靠在石壁之上。 刚接受了冥夜真气的沈洛弗发了汗,去了寒气,缓缓睁开眼,正好看到眼前近得可以看清瞳孔的冥夜。 冰冷的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明显闪过一丝无措。 “你受了寒,有些发热。”冥夜收回手,向火堆一边移去。 沈洛弗的身上仍然盖着他的外袍,在恢复体温之后,沈洛弗也终于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痛感,回温的身体也在提醒她方才冥夜为她做的一切。 “夜里风寒,你没有内力护体,权且留着。”冥夜先她一步开了口,一只手用树枝扒拉了火堆中压得实的柴火,火堆一下烧得更大了些,又将这洞里照亮了几分。 他本是好意,沈洛弗也不再推辞,方才出了汗的身子突然凉了些,促使着她向火堆靠了靠,山洞中的气氛也渐渐暧昧了些。 “既然你恢复了,萧离尘他们……”在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沈洛弗看着拨弄火堆的冥夜提道。 “他们无事!”他的语气虽然冷淡却又带着几分耐心。 “你知道?”他远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山庄的情况,她的语气里带着关心,冥夜停下了手里掰弄生火木材的动作。 “他能让你来送解药,就证明他已有对策,你不必担心。”冥夜继续手里的动作,将弄好的干柴扔进火堆里,一瞬间,洞里的光线又明亮了许多,原本的寒气也少了许多。 顺着明亮的光线他望了她一眼,她以为自己会像抛弃她一样地放弃萧离尘? 她不了解他们的真正实力,亦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合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与此同时,冥夜想要说的话似乎并没有结束。 “进入修罗门的人,早就是死过的人了,生与死对于他们,早已没了分别。”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却也低沉了许多,与他平日的语气大不相同,炽热的火光将他的眸子也映得火红,瞳孔里明明是火堆的影像却更像火烧到了他的眸子里,十分真切。 沈洛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心中一紧,“我们是一群活着沦入修罗门,死了,也会落入修罗道的人。” 他的语气不是自嘲,更多的像是一种自述,摇曳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燃烧,渐渐显得邪魅,明明是那样热烈的火光,映在冥夜的面上竟也变得阴暗了起来,如同入魔了一般。 不知为何,此刻的冥夜并没有让沈洛弗觉着害怕,一双清眸隔着热烈的火焰细细望着他,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身上自带的那股气息,不是源于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因为他藏在面具下面的一种仇恨。 冥夜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不自觉抬眼看向不说话的沈洛弗,却发现她的眼里带着几分他说不清的意味?望着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探究着什么?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不再说话,她也不再问他。外面的天也渐渐有了微弱的光,山洞里安静得都能听见干柴吱吱嚓嚓燃烧的声音。 山里的初阳在雪的反射之下,照得整个山洞透亮,冥夜一觉惊醒的时候,已是辰时,沈洛弗靠在石壁之上睡得正香,冥夜方才的一激灵并没有震醒她。他从未跟一个女子这样相处过,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安静极了,他有些惊讶和不可思议,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直到洞外反射的雪光闪了他的眼睛,才让回过神来,起身往洞外走去。 靠在石壁上的沈洛弗听见了与人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像是回到了昨天那四人追来的时刻,一时间陷入了梦魇,不住地挣扎着,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她明明感觉到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却又像是陷在沼泽地里越挣扎越无力地陷下去,直到自己被其完全淹没,沈洛弗倏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身上尽是冷汗。 环顾山洞,不见冥夜的身影,擦了汗扶着石壁起身缓缓往外走去,迎着阳光走出洞口,雪地里的冥夜似乎已经站了许久,阳光与雪地之间,他的身姿如玉山独立,挺拔而又孤独,听见声音的他正好转过身来,只有一张修罗的面具能代表他的表情。 “你醒了,我们该出去了。” 今日的雪地眺眼望去,在阳光下分外的刺眼,亮得有些睁不开眼。 沈洛弗遮挡着雪地折射的光芒,看不见冥夜的神情,脚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似乎有意继续去寻那火融果的踪迹,她就这样跟在身后不发一言,冥夜也有意放缓了脚步,似在等她,又似在观察雪地里的情况,不错过他想要寻找的东西。但他时不时也会伸出手拉着她迈过山石的阻碍,爬上陡峭的山坡,等过了阻碍处又自然地放下手。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两人之间并无话,沈洛弗朦胧间细细回想起这两日与他的相处,突然觉得,这种感觉竟渐渐奇妙了起来。 虽然她一时还辨认不清这种情绪,但一向追求理性和清醒的她,在此刻竟然觉得安全和寂静,难得的想要慵懒一次,甚至想要就地睡一觉。 冥夜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茫茫白雪的不远处。顺着他的方向,她也看到了一抹红色,那颜色在这个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的醒目。 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蹲在前方的不远处,一双异色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冥夜。 “那只狐狸的眼睛是两个颜色?”那狐狸与他们相距不远,沈洛弗也注意到了不同,那小狐狸嘴里衔着一串枝叶咀嚼着,枝叶上结着几颗火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 “这只狐狸与别的雪狐不一样。” 冥夜注意到了小狐狸嘴边那几颗火红色蚕豆大小的果子,刚迈一步,那小狐狸衔着没吃完的果子掉头就跑了。施展轻功转瞬间到了方才那火红狐狸蹲的地方,撕下身上的一块布,用它拾起地上散落的一颗红色果子,仔细观摩又闻了闻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正想去追那小狐狸时却顾及到沈洛弗没有立刻追上去。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这一次是她先开口。 “我尽快回来。”冥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交代,转眼消失在她眼前。 冥夜走后,本就是强撑着的沈洛弗瞬间坐在了雪地里,有些迷糊地摇了摇头,随即整个人倾倒在雪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熟悉的人影从远方走来。倾斜的视角里,在他的身后,是苍茫的白雪,天和地,皆与他做了背景。 那样的他,犹如天之骄子,遗世而独立。 “沈洛弗?”有些担忧的语气。 冥夜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股灼热的感觉传到了他的手心,她又一次发烧了。 沈洛弗寒气入骨,四肢乏力,迷迷糊糊地犯着困,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整个人头昏脑涨,嗓子也干得生疼,眼睛虽未完全睁开却感觉到他正在背着自己走动,向山下去。 “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嗯。”冥夜顿了顿才回答,简单的一个字,藏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情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山风在耳边呼啸,她的呼吸声离他的耳朵那样近,他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的脚步声,稀稀疏疏。 略微温暖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沈洛弗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赶到禁地出入口的时候,连接着两座山峰的铁索桥已经被砍断,连接着冥夜这边的断桥垂直地倚靠在山崖峭壁之下。 冥夜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对面的山峰,萧离尘正在那里等候,他的身后还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他将她放了下来,让她倚靠在一处大石边。 萧离尘的身后,是另一群身着黑色修罗服的修罗们,前两日死去的人也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见是冥夜,萧离尘抬手一挥,便有人向他递来了一团缠绕好了的细钢绳,钢绳的一头是像箭头一样的铁坨子,随后便抓住绳子的一头向冥夜的方向一个用劲儿。 两座山峰的距离虽远,但凭萧离尘的内力将它扔过来并不成问题。冥夜抓住了绳子,随即将它绑在了一旁的铁索桥残留的柱子上,萧离尘也将另一头绑好。 绑好绳子的冥夜在沈洛弗面前蹲了下来,正要抱起她时却停了下来,心里像是在想着什么。 对面的萧离尘只是看见冥夜蹲着的背影,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微微疑惑。 等到冥夜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已经单手抱着沈洛弗一跃而起,行走在绳索之上。 到了对岸落地,冥夜将怀中包着的火融果交给一旁的黑夜修罗后,顺势便将昏迷的沈洛弗横抱了起来。见此,萧离尘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只是在细看到沈洛弗苍白的面色和她的伤口时收了笑容。 “谁将她伤成这样?” 冥夜简单地解释,“她受了伤又入了寒气,带她下去。” 冥夜有意将沈洛弗交给他,萧离尘也没有多想,当下从他手中接过了人后就快步离开了。 “林渊呢?”冥夜声音里透着冷冷的寒气,也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一切皆已处理干净,林渊也在正厅等候门主发落!”其中一名修罗站出来回答。 萧离尘办事一向是令他满意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被门下的人控制住了,只等门主发落。” 那人回话,冥夜已朝着山庄前院的方向劲直而去。 第13章 我没有家了 冥夜刚一进正厅,林渊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门主饶命,一切都是阴月教的阴谋,我等也是逼于无奈!”冥夜未管他的哭诉,径直走过他,坐了下来。 “门主,是我不自量力,可阴月教拿犬子和山庄上下的性命来要挟我,我不得不答应!”林渊说得诚恳,不时望了望冥夜的表情希望他能有些许动容。 冥夜的沉默让气氛冷到了极点,林渊突然对自己的哭诉有些后悔,都说修罗门的门主就是人间的阎王,自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你以为,你与阴月教的关系能瞒过我?”冥夜打开天窗说亮话,林渊的把戏他早已看得明白。 林渊战战兢兢地靠近着冥夜,“门主,只要门主愿意放过我们,归羽山庄上下愿意为修罗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已然是自己最后的底牌,还想再挣扎一番,毕竟他这归羽山庄还是有些势力的,他提出此诺也相信冥夜不可能不动心。 “好啊,只要你就地自裁,我可以放过这座山庄的所有人,只是,你敢吗?”冥夜转身坐在大堂之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冰冷的语气在林渊听来简直就像是阎王索命一般。 林渊愣在了原地不知该怎样回答,他能放过自己的家人自然是幸,可是自己,也真的不想死啊。“这个,这个……” 冥夜冷笑,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林渊走来。 林渊惊恐向后缩了身子,可刚刚抬起头来便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一股内力席卷而来,压制了他想要反抗的力量,整个人动弹不得。 只一瞬间,林渊的脸就因为窒息而胀得通红,冥夜甚至都没有看他,弥留之际听得噩梦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的人死在这儿,你以为都不用偿命吗?” 松开了手,林渊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了地上,眼里尽是死前的惊恐与不可思议。 沈洛弗昏迷了数日,全然靠着汤药和参汤吊命。 萧离尘坐在床榻边为她的脸换了药,眼里尽是怜香惜玉之情, “这位姑娘脸上的伤只是皮肉伤,用些药就能恢复,可真正严重的是这内里,脉象虚浮,无力无根,气若游丝。虽然是由此次寒气入骨引发,但却是先天积弱之症,我从未见过此等奇怪的脉象,脉道不通,五脏皆有败绝之危,身虚至此,只怕是不过一年的光景了。”回想起大夫的话,萧离尘一阵心惊,没想到,红颜薄命这句话竟让他见了个真例。 惋惜之际,沈洛弗已转醒了过来,“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见他眼里的关切,沈洛弗心里感动,因为没有几分气力便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沈洛弗被扶着坐了起来,萧离尘将一碗汤药端了过来,“你醒得刚刚好,这药刚好没那么烫了。” 沈洛弗看着面前的汤药,试探着问道,“你为我请了大夫?” 萧离尘将要喂药的手一顿,她果然是知道自己的身子的。见萧离尘的反应,这个问题答案便清楚明了了,这次醒来,沈洛弗明显觉得自己的身子又衰弱了不少。 “这病有轻重,医有高低,阿弗也不必尽信,连安城内医术高明者甚多,他一人说了不算。”沈洛弗自觉地拿起了萧离尘手里的汤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她这般镇定的神情在萧离尘眼里却像极了勉强,与此同时从门外小跑进来一个小丫头,萧离尘瞧了一眼,随即叮嘱道。 “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这是伺候你的丫头,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她。”沈洛弗喝完药后,萧离尘考虑到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嘱咐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开。 待萧离尘走后,小丫头上前收拾药碗,沈洛弗瞧见她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样子像是刚刚经历了劫后余生的一般,试着问了一句,“你是山庄里的人?” 小丫头点了点头,却不敢说话,像是怕极了。 “山庄里其他的人呢?” 那丫头望了望她,颤颤巍巍不敢回答,像是有人特意叮嘱了她不要与自己多说,收了碗就走。 沈洛弗坐在床上,回想起那日冥夜杀人的手段,突然发觉这山庄中的人只怕没有一个能逃。 突然间床下传来哐当的声音,沈洛弗心中惊觉,慢慢下了床,蹲下身子探头去看,只见床下躲着一个十岁浑身发抖的小孩。 沈洛弗猜测他是府中的人,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小孩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洛弗,见是一个女人倒不怎么怕了,在沈洛弗的注视下一点点爬出来,刚一出来,便用匕首指着沈洛弗。 “你们都是魔鬼,都是,你们杀了爹爹……杀了娘亲……你们杀了所有人……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小孩儿情绪激动,脸上沾染着血迹和泪痕,断断续续的话已经回答了沈洛弗方才问那个丫头的问题。 “你先冷静一下,你既然躲在了这里便是一心求生,你若闹出了动静就会把他们招来,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的。”沈洛弗安抚他,却没有说自己能够保护他的虚话,一夕之间,归羽山庄被全面清换,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这一切竟也有她的缘故。从她去摘十二月的解药开始,就注定了归羽山庄和他们势必一生一死的局面。 拿着匕首的小孩儿稍微冷静了些,但转眼又激动了起来。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凶手!” 沈洛弗虚弱的身子有些撑不住,顺着床坐了下去,小孩儿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女人是个实实在在的病秧子模样,但指向沈洛弗的匕首依然没有放下。 “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沈洛弗也不知该如何定位她与他们的关系,更无法衡量在这场生死杀戮之中,自己又沾染了几分的罪孽。 “我就是林若忝,林渊是我爹,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都是因为你们,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他眸子里藏着恨意,在他眼里,他们只是突然来访的客人,然后一夕之间杀了所有人的恶人。 这场一生一死的赌局结果就是,林渊用他唯一的儿子做局,最后将整个山庄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你既能活下来,为什么不逃走?”沈洛弗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林若忝沉浸在仇恨之中,躲在这里极有可能是想找机会报仇。 沈洛弗说中了他的想法,林若忝的情绪更加激动了,口中不断重复着话,“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杀了你们替所有人偿命……” 林若忝受了刺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沈洛弗只能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你听我说,现在整个山庄只有你一个人,你报不了仇,你既已活了下来,就该好好活着,去寻一个地方……”沈洛弗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底气,他一个十岁的孩子,被灭了满门,又该如何好好活着。纵然心中秉着一口气,剩下的日子也是在仇恨中度过。 “你知道什么!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林若忝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镇静些,反而又多了几分痛苦,“都是因为你们,我要为他们报仇。”林若忝大声喊着就冲过来,正好刺中沈洛弗的腹部。 好在林若忝刚逢大变,又不知在床底下躲了多久,这一刀没什么力气,并不是很深,这也是他第一次杀人,见了血的林若忝反而吓得安静了些。 “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门外突然传来一位黑衣修罗的声音。 沈洛弗正中一刀,害怕林若忝发出声响,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无事,我有些头晕想再睡会儿。”沈洛弗特意调整了气息回复门外,生怕门外的人听出什么来。 门外的人似乎是等了一会儿才离开,林若忝见沈洛弗被自己刺了的情况下还为自己打掩护,觉得至少她不是坏人,诧异地松开手,匕首还插在沈洛弗的腹部。 沈洛弗的脸一时间煞白,沉声对面前的小孩儿说道:“小孩儿,你既然活了下来,便是命,我不能真正地救你,只能帮你这一次,今天之后,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好活着……”沈洛弗疼得闷了一声。 沈洛弗忍痛拔出匕首,血涌了出来,林若忝连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沈洛弗抓着林若忝将他塞进柜子里,“方才的人瞒不过,他会找人来看我,迟早会发现你,你待在这里不要出来,过了这一关,这里就安全了。”沈洛弗叮嘱他后,确认没有留下痕迹之后,将房间的窗打开,将匕首扔在窗框之下,装作仓皇逃路遗留的现场。 随即又捂着伤口打开了门,顺着门瘫坐下去,林若忝顺着柜子的缝隙看见沈洛弗瘫坐在门口的背影,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同样的,坐在门口的沈洛弗也没什么力气了,脸白得不像样子,虚弱的声音传来,“来人啊……” 收拾了药碗的丫头正好回来,见沈洛弗腹部流着血,慌忙地叫喊着,“姑娘!姑娘?……来人啊。” 萧离尘顺着声音赶来,瞧见沈洛弗的模样,顿感焦急,“阿弗?”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我一回来就看见姑娘这样了……”小丫头害怕被怪罪,急着摆脱自己的嫌疑。 萧离尘看都没看她,点了沈洛弗的伤口周边的几个穴道,放眼看向屋里,直到看到打开的窗门,心中才有了几分答案,但这一眼也让躲在柜子的林若忝吓得往后一缩。 “去叫大夫。”沈洛弗被抱进了屋内,小丫头赶紧去叫大夫。 “是一个小孩儿?”萧离尘盯着沈洛弗的眼睛,沈洛弗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萧离尘若有所思…… 第14章 自己的选择 小丫头带来了一位姓孙的大夫替沈洛弗看诊,萧离尘则走到了窗边,捡起来了遗落在窗边的匕首,上面还沾着沈洛弗的血。 “还好力度不大,伤得不深,只是按姑娘这天生的身子状况,只能调养休息,经不起任何创伤,流血风寒更是大忌。”孙大夫收拾好了沈洛弗的伤口,向她叮嘱道。 窗边的萧离尘转过身来向孙大夫点了点头,将匕首放置在桌上,“这些日子只能有劳老先生住在这里了,待这位姑娘好些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孙大夫只觉得担惊受怕,想起当日自己正在自己的药铺坐诊,两个黑衣人不由分说,直接就将他掳到了这山上,替一位将死的姑娘医治,这群人看起来也不是善茬,虽有些礼貌,但心里还是有些瘆得慌。 “行医救人,都是老夫的本分。”孙大夫回礼,随后跟着人离开。 萧离尘靠近沈洛弗,“那个小孩儿?”萧离尘细细盯着她,却见沈洛弗有意回避,不做回复,“你想救他?” 沈洛弗惊讶看着他,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萧离尘见她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你不用觉得奇怪,我特意派了人在院子里保护你,他前脚来回复我你房间里有异样,你后脚便受了伤,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呼救,但是你却没有,所以你是故意放走了他?” 沈洛弗坐直了身子,“真是瞒不过萧公子,我见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他想要求生,我便让他离开。” “你就不怕他真的杀了你?”萧离尘的语气带着急切,他也想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有多不怕死。 “他只是受了刺激,没真的想杀我,你们已经杀了他的家人……”沈洛弗本想问萧离尘是不是连一个孩子都不能放过,却被他抢先一步。 “我可以救他,悄悄把他送出去。”萧离尘坐在沈洛弗的床边的凳子上,说完这句话身子惬意靠在床边,似乎等着沈洛弗开口求他。 “真的?” “当然,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做到,毕竟在这里,只有我敢做他不开心的事。”萧离尘的语气不似开玩笑,沈洛弗知道。 沈洛弗细细看着萧离尘的眼睛,有些疑惑,不敢确信,认真地想了想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他能去做了。朱唇欲启,正要开口,萧离尘却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抢先一步,立刻坐直了身子答应。 “我已经听到了,我答应你,等找到他,我就将他送出去,还会给他安排个人家,锦衣玉食的日子是没有了,但总能活着。” 沈洛弗不得不承认萧离尘除却表面轻浮的伪装,内里是个心细如尘的人,有时候自己也会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之术,与他交流,畅通无阻。 “好了,阿弗拜托的事,我得亲自去办,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一个小鬼还能躲到哪儿去?”萧离尘自信发言,沈洛弗刚想告诉他人就在屋子里,还未开口便感觉到门口一道阴影,冥夜突然出现在门口,眼色凌厉。 “屋子多了一道呼吸都没发现,你的功力都差到这份上了吗?” 萧离尘听了冥夜的话,当即凝聚真气察觉到了那缕虚弱的呼吸,抬眼看向柜子的方向,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沈洛弗,这丫头竟还会伪装现场?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林若忝在看到冥夜出现之后,当即冲出柜子抓起桌子上的匕首就去杀冥夜,“我要为爹娘报仇?”林若忝还未靠近,就被冥夜周身的真气震开,摔倒在地,匕首也弹落在地上。 沈洛弗随即下床,顾不得身上的伤,拉住激动的林若忝,“你杀不了他的。”她知道,他只要靠近他,他没有一分生路,这一幕,她在不久前,曾亲眼见过。 沈洛弗安抚着林若忝,眼神看向冥夜,希望能看见一刻的恻隐之心。可这一刻的冥夜,与她在雪地里见到的他,没有半分相似。 “杀人凶手,你们都是杀人凶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林若忝被沈洛弗强力拉着,几乎要挣脱,猩红的眸子盯着冥夜势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阿弗,你竟连我都瞒过了。”萧离尘起身打圆场,“小子,要想活命,就到我的身后来。”萧离尘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林若忝,向他抛出橄榄枝。 然而林若忝并没有将萧离尘视作救命稻草,反而奋力地挣脱着沈洛弗的束缚,二人跌坐在地上,冥夜走进屋,“你太弱了,即使给你二十年的时间也杀不了我。” “那就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我总会杀了你替他们报仇,只要我活着,就会像鬼一样缠着你,只要你活着,你就会永远记得有个人会来取你的狗命……”林若忝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冥夜扒皮削骨。 离得最近的沈洛弗看见他眼中是浓浓的恨意在蔓延,心中有些震惊,拦着他的力气不觉小了些,一下便被他挣脱。 冥夜听着像玩笑一样的复仇言辞,半蹲在林若忝面前,捏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瞧,露出奇怪的笑容,“那我们就赌一把。”冥夜冷得有些可怕,沈洛弗盯着他的脸,觉得面前这个人冷到了骨子里,与前两日的他完全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冥夜松开手站了起来,像是在俯视一只只能奋力哀嚎的小狗,“我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来,但你只有一次杀我的机会,那天你若杀不了我,我就会杀了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忘记一切,躲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苟且一生。” 他将话说到绝境,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轻易地审判了面前这个孩子的一生。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冥夜是故意刺激他做一个选择,要么带着仇恨活下去,要么以命相搏,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另一个自己,逼着林若忝杀了自己,或者成为另一个他。可只要林若忝能在此刻想通,放下仇恨,他便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但偏偏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是放不下。 林若忝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整个人像是卸了一口气一般,整个人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决绝。 沈洛弗大感不妙,一把抓住林若忝,脱口而出。 “小孩儿,你才十来岁,除了报仇你还有别的选择……” 林若忝像疯了一般大喊着甩开沈洛弗的手,捡起匕首冲向冥夜。 “啊……”那是他的最后一声喊叫,似是在为自己打气,又似一种绝望。 他甚至都没有看他,林若忝才刚刚靠近就被他一掌打落,重重摔在地上,落在沈洛弗的面前,他下手很重,让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就咽了气,小小的身子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 大受冲击的沈洛弗皱着眉头看向冥夜,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明白萧离尘说的那句:最好不要看见他杀人的模样,因为此刻的他像极了地狱的阎罗。 冥夜感受到了沈洛弗的目光,看着地上的林若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冷地留下一句话。 “弱者,永远没有资格复仇。”这句话既是对死去的林若忝说,也是对活着的所有人。 冥夜转身向门外走去,沈洛弗摆脱了萧离尘的搀扶,走向林若忝,卸了劲地跪了下去,为他盖上了自己的衣服,神情哀悼。 萧离尘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情绪,有些诧异。 “没想到,他爹是个怂货,却教出了这样一个有血性的孩子。阿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见惯了生死恩怨的萧离尘怕她心中过不去,安慰道。 “也许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萧离尘没想到沈洛弗会说出这样的话,小小年纪生了一颗通透的心,心思也比旁人沉得多。 沈洛弗按着疼痛的地方,低头看见渗血的伤口,方才林若忝推开自己的时候,生生顶到了伤口。如今见了血,沈洛弗也终于晕了过去。 林若忝的尸体被人收拾走了,孙大夫也再次被请到了沈洛弗床前,把了脉后直连摇头。 萧离尘见他的反应赶紧问道。 “孙大夫,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来,不用顾虑。” “老夫虽行医了半辈子,也见过大大小小的病症,可我终究不是在世华佗。这姑娘的身子早已是油尽灯枯,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中的奇迹。这接连两日风寒,失血,又心气郁结,我纵然有天大的本领,她这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虽为大夫,但强行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实在是强人所难,语气里有些怒意。 萧离尘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不愿就这样放弃,“老先生,我丑话已经说在前面了,只有这位姑娘身子好些了,才会有人送你回家。” “公子,你这不是为难老夫吗?老夫终其所学也只能凭借汤药为这位姑娘吊命,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你要说好转,除非这世上真有灵丹妙药……”孙大夫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灵丹妙药!” 孙大夫的明显想到了什么,萧离尘转过身等他继续说下去。 “老夫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有一种名叫火融果的毒果,如果食之不死,体质便会大有造化,传说中的山精野怪就是吃了这种毒果而不死的山林野兽变幻而成。但是这种果子是剧毒之果,常人还未入口,光是肌肤接触便能当场毒发身亡。” “你是说火融果能救她?” “非也,火融果是剧毒无疑,世间也有解毒方子将之视作以毒攻毒的药引。但这位姑娘并非中毒之症,她是先天生之症,需要的是养血调息,平常的人参灵芝等药效远远不够,如果有食用过火融果后不死之人的鲜血为药,以血养血,兴许有续命之效。”孙大夫说出自己的推测,但心中并没有底气。 同样质疑的还有萧离尘,“兴许?” “公子,老夫已穷尽毕生所学,这火融果毕竟是古籍中的奇毒,是真是假,我等也从未见过。”孙大夫惶恐,生怕萧离尘迁怒于他。 萧离尘在沈洛弗床前坐下,看着沈洛弗细细思量了片刻,“你下去吧。” 孙大夫松了一口气,提了药箱退出屋子,只剩下萧离尘和旁边那个负责伺候的小丫头。 第15章 吉人自有天相 萧离尘抄着手坐在沈洛弗床边,看了她许久,左手的食指时而摩擦着鼻尖,心中有些矛盾,“阿弗,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一旁的小丫头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萧离尘看着沈洛弗却是在问旁边的丫头。 “奴婢……奴婢叫翠微。” 萧离尘听她回答得颤颤巍巍,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害怕什么?” “奴婢,奴婢没有。”翠微不敢承认。 那日修罗门攻上归羽山庄,除了林渊一族和亲传的一脉弟子因为奋力反抗死伤被处置,她们这些世代侍奉归羽山庄的奴仆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山上,其他人都被放下了山。当日她一心求生,故作呆笨就是为免引人注意,生出事端。可谁料萧离尘偏偏看中了这份蠢笨,特意留了她来照顾这位姑娘。 如今也只能继续装作呆滞迟钝的模样,置身事外。 “好翠微,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浅吗?”萧离尘明明早有了答案,却还是要向身边人讨一个答案安心。 翠微哪里敢懂这些人物的心思,更不敢去议论他们之间的事情,一心只想要摆脱干系,“翠微只是一个奴婢,不知道公子想问什么。” 萧离尘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翠微的肩,“好好照顾她,她若醒来,或是想要什么都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萧离尘离开的背影随性洒脱,熟睡的沈洛弗没有丝毫的动静,若不是呼吸间那轻微的起伏之间,翠微都快觉得她已经死了。 沈洛弗昏睡了整整两日,大夫每次诊完脉都叹息着摇头,萧离尘自那日之后也不曾再来过,面对不说话的沈洛弗,翠微渐渐没了前几日的害怕和一心自保的心态,竟然有些同情起沈洛弗来。 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与这些人间修罗们的关系,她只知道她在照顾一个红颜薄命的可怜人,一想到这儿,照顾她也更尽心了些。 一场大雪来临,将整个归羽山庄盖了个厚实。 是夜,负责替沈洛弗诊脉的孙大夫低着头从一间黑暗的房间快步走了出来,像是在逃离一个可怕的地方。 风吹开了窗,一股冷气瞬间涌进了房间,却遇到了屋子里更冷的寒气,吓得四处流窜。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冥夜斜着身子靠着台阶,面前摆放着刚结束的棋盘,像是方才与自己对弈了一局。 带着寒气的风吹动了房间的帷幔,地上的人受着寒风,不为所动,只在心中思量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每每想到关键处蹙了眉,便喝一口酒,然后再喝一口。 冰雪随着风飘进了屋,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不消片刻又融化成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当即将手中酒瓶喝了最后一口,松开的酒瓶掉落在了地上,向前不停地滚动着,碰撞到另一只倾倒的酒瓶,然后静静地躺在地上,直到平衡下来的瓶口缓缓滴出水来。 屋内的人一闪而逝,方才被吹开的窗伴随消失的人影关上,将风雪挡在了屋外,让它再没有了进去的机会。 沈洛弗醒来的时候是又一个两日后,第一个瞧见的是翠微欣喜的脸,嘴里尽是苦味,还有些说不上来的腥味。 “姑娘醒了。”翠微扶起沈洛弗后递给她一杯温水,沈洛弗连着喝了几口才将嘴里那股子复杂的味道咽下去,“姑娘想吃东西吗?我去准备,萧公子要知道你醒了,定然高兴极了。” 翠微像是换了个人,没有了之前害怕得畏畏缩缩的样子,安置好沈洛弗便小跑出了屋子。沈洛弗看向屋内,里面的设施还如同前几日一样,但觉得又有一些不一样了。 嘴里的味儿突然返了上来,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让沈洛弗忍不住呕吐,然肚子里又没有东西,尽是些汤药,越吐,那股恶心的味道就越强烈。 “呕……” “阿弗,你可算醒了?!”萧离尘人未到声先到,但一进门就看见沈洛弗趴在床头不停的呕吐,整个人就快要厥过去,当即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并接过翠微倒的温水递给她。 沈洛弗喝了水将那股恶心的味道重新压了下去,起身看着萧离尘时,眼睛已经因为呕吐变得通红还泛着水光。 “有没有好点?怎么会这样?”萧离尘也没弄明白呕吐的原因。 “我只觉得嘴里有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沈洛弗既是回答也是疑惑,萧离尘听了当下了然,笑着回她。 “都是药引的味道,你有没有觉得身子好些了。” 萧离尘这么说后,沈洛弗才感觉到气顺了不少,身子也没那么沉了,方才醒来的时候,也没了那种梦魇的感觉。 “要不怎么说吉人自有天相呢,你有先天之症需要能自行溶解火融果的血液为药,你又恰好遇到了我们,到了这归羽山庄,而这里的后山又正好有一只吃了火融果不死的小狐狸,是它的血救了你。” “小狐狸?”沈洛弗脑海中闪过后山禁地里与冥夜见到的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是他?”沈洛弗脱口而出。 萧离尘犹豫了一下,“权且是他吧,反正他人已经离开了,你要感谢就感谢我吧。” 他这样说,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了,在听到他人已经离开的消息时,心中竟然生起几分失落。 “那小狐狸……”一想到嘴里的味道,有些反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它。 “那小狐狸可是你的命根子,虽不能彻底救你,但我也不敢杀它,日后只需要用它的血炼成药丹,便不会有腥苦的味道了。” 沈洛弗听后皱起了眉头,若要她苟延残喘还要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她定然是不愿的。 “萧公子费心了,万般皆是命,它食火融果后不死是它的命,我饮它之血仍不得生也是我的命。我不愿将自己的生建立在它的痛苦之上,这样对它,与上天对我并无区别。” “阿弗你……”小狐狸是她的生路,萧离尘心中不解。 “它已经救了我,是恩情,希望萧公子能让我亲自放它回去。”萧离尘长叹了一口气,又一次认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像是学到了一样对她说道。 “我明白了,那小狐狸放了许多血,将养几日后便能回山了,到时候我与你一起送它。” “多谢萧公子。” 沈洛弗露出久违的笑容,依然生疏的称呼让萧离尘听得不是很舒心。 “阿弗,你一口一个公子的叫我,是不是太见外了?之前跟你说……”萧离尘说着话,想要靠近。 “萧公子!”挪动的动作刚一起势,沈洛弗的手指及时抵住萧离尘的肩膀,按住了他。 突然被阻的萧离尘诧异地低头去看沈洛弗抵住自己的食指,嘴角扯过惊喜的笑容。 “近来承蒙萧公子照顾,这是恩,该谢。” 沈洛弗并未责怪萧离尘的轻浮,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只是她不喜欢与人多度亲近,道谢能让她的内心获得一种平衡。 察觉到沈洛弗的严肃,萧离尘终于正视了这份谢意,坐直了身子,随意地笑了笑。 “也罢,但我心里知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沈洛弗收回了手,不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是然,萧离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姑娘,吃点东西吧。”翠微及时出现,端来适合沈洛弗吃的东西,整齐摆放在桌上后,便来扶沈洛弗下床。 萧离尘起身给翠微让了位置,去桌边坐下。 翠微扶着沈洛弗在萧离尘对面坐下,并为她盛了一碗清粥放在她面前。 “多谢。”沈洛弗接过道谢。 翠微觉得自己平白受了一声谢,余光看了一眼萧离尘,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放心,“姑娘哪里的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你下去吧,这里有我。”萧离尘发了话,翠微识趣离开。 “快吃,本来就没什么肉,病了几天都快皮包骨了。”萧离尘赶紧催促她吃饭,足足睡了四日,沈洛弗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面前的清粥很快就没了大半,萧离尘坐在她对面,撑着脸看着她进食,像是在看一只宠物。 沈洛弗将面前的粥都喝掉后,嘴里又苦又腥的味道才彻底被压了下去。 “还有呢!” 萧离尘说着就替她再盛了一碗,沈洛弗也没有阻拦。 沈洛弗低着头喝粥,萧离尘目不转睛看着她,她虽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但自己就是耐不住想找人聊天,“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沈洛弗抬头望他,细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随即反问。 “萧公子想说什么?” 萧离尘坐直了身子,带着埋怨的语气,“冥夜走了之后,你又一直昏睡着,这山庄里也没个人说话,都快闷出病来了。” 听到冥夜的名字,沈洛弗喝粥的手一顿,虽然只是小小的停顿,还是轻易地被对面的人捕捉到。 “不如你跟我说说,在禁地里,你跟冥夜都发生了什么?” 萧离尘露出期待的眼神,想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沈洛弗也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勺,自然说道,“萧公子如果是想来听故事,只怕要失望了,我这儿没有故事,只有病人。” 活落正要起身往床边去,萧离尘赶紧按下她服软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来说,你听就好。” 沈洛弗打量着看他,萧离尘舒心地笑着,试探着问她,“你想不想知道关于连安的消息。” 见她露出有兴趣的神色,萧离尘也终于开始了正事,“上官晋洪回京后被封了护国公,掌握了南苏的军中大权,上官家如今已然今非昔比,是整个连安城都在巴结的对象。” “萧公子是想祝贺我?”沈洛弗探究着他的神情,猜测他是出于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来告诉她这件事。 对面的人突然一笑,转而表情又变得格外的认真,像是在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阿弗,只怕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第16章 她回来了 沈洛弗本来以为他要告诉她,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却是相反的话。 “为何这样说?” “苏辰遇袭,你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可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怎么说?” 沈洛弗抬眼等待着他把话说完,“当今圣上有四位子嗣,端王苏瑾、宜王苏筹、五皇子苏辰,以及容贵人肚子里还未出生的一个。外面皆传,此次齐郢山一役,会让苏辰成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一个,也会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所以才有这场暗杀。” “你是想告诉我这场刺杀可能另有阴谋?” 沈洛弗的聪慧是萧离尘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的通透总是在不断地增加着自己对她的怜惜之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种可能,齐郢山一役后,除了苏辰,还有另一个人会成为此场战役的受益者。那就是你的父亲,上官晋洪。苏辰一旦被刺杀,满朝文武都会觉得是政敌所为,理所当然,就连上官晋洪也会这样认为,而你的死亡便会成为关键。” “所以这场刺杀真正的目标也有可能是我?”上官弗试探着问出这句话, 萧离尘眼中闪过惊喜之色,欣慰一笑,“阿弗这话是有自己的想法?” “若如你所说,因为我的介入,刺杀一旦发生,两位王爷、甚至苏辰都有可能是受益者,因为他们想要动摇的是上官晋洪回朝后的立场,要的是他手上的权力。”萧离尘露出赞赏之色,他早该知道,面前的女子与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女子相比,都不一样。 “看来是我多虑了,以阿弗的心思,定是个有主意的人。”萧离尘有意将连安城内所有的局势都告诉她,“如今的南苏变化莫测,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连安这座皇城。连安城内,本有四大家族——秦、李、杨、元。秦家居丞相之位,掌一国政务,三年前端王苏瑾娶了秦家嫡女秦芊芊,已是结盟之势;李家是依靠皇后成长起来的士族国戚,朝堂上的大多官员按举荐、门生的关系来算皆与其有关。端王既是皇后之子,李家自然也成为了他的屏障。长远将军府杨家与元家是三朝元老,位高家厚,杨家是武侯出身,与苏辰素有交往,自当归于五皇子一派。元家三朝元老元稹,在先帝时代曾封为卫国公,赐卫国鞭,下打馋臣,上打奸候。十几年前,自元稹休病在家后,元家的势力也逐渐衰退。而伴随着元家衰落的同时,是上官晋洪的崛起,一场联姻,让上官家与太后的娘家慕府结为秦晋之好,慕家的嫡女慕嫣然更是被先帝封为惠安郡主。上官晋洪自娶惠安郡主慕嫣然进府后,在慕家的加持下,一路过关斩将,沙场封侯拜将,才有了今日掌握着南苏大半军权可以与四大家族并立的地位,而他回京之后的立场便显得尤为重要。” “至于宜王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也都是连安局势的一个异数……” 提到这两人,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隐晦,萧离尘的表情有些奇怪,只是简单地说道,“宜王的身世与南苏最大的一桩往事有关,也是他最大的阻碍,这些日后等你到了连安,都会知晓。昨日传来消息,苏辰因齐郢山大战被封了宸王,如今连安城内已有三王,就连未出生的那个小的都在乱局之中。上官晋洪脱不了身,你作为他的女儿,日后只怕也会被牵扯进来。此事无论是谁一手策划,都有待定论。阿弗,你很聪明。相识一场,我与你讲这些,是希望,回到连安的你,能远离储君之争,不会成为被他人利用的棋子。” 萧离尘的一番话说得真切,相识不过几日,他能这般切身实地地为自己考虑甚是难得。“多谢萧公子替我考量!我明白了。” 沈洛弗语气真诚,萧离尘释然一笑,微微低了头,意味深长。 “这几天你好生养着,我会陪着你,等你好些了,定能赶在年前送你回家。你先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萧离尘交代了几句后离开,沈洛弗被翠微扶着上了床,消化着萧离尘告诉她的消息,闭眼朦胧间,她也开始回想起一些模糊的东西来…… 冬日的暖阳照进了房间,沈洛弗身子已经好多了,脸上的伤也留下一道浅浅的痕,只需要再养些日子就好了,孙大夫也被送下了山。 整个辛宿山被阳光笼罩着,今天是放小狐狸离开的日子。 萧离尘来接她,后山的索桥简单修复后,可以供人行走。在萧离尘的陪伴下,她提着小狐狸的笼子过了桥。小狐狸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沈洛弗蹲在雪地里打开笼子的时候,它还朝着她叫了几声。 一蓝一紫的异色瞳孔像有灵气一般直视着沈洛弗,不知道是不是在怪她让自己平白挨了几刀。 “小狐狸,该回家了。”沈洛弗伸手去摸小狐狸的脑袋,身上的玉佩突然掉了出来。 小狐狸动了动脑袋,又轻叫了一声,叼起玉佩转身就跑,动作灵活地朝雪白的山林中奔跑。 “嘿?这只小狐狸。”萧离尘没想到小狐狸来这么一手,作势就要追上去,沈洛弗拦了下来。 注视雪地里远去的红色狐狸,张了口,淡淡说道,“算了萧公子,是我欠它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萧离尘这让问她,那可是她父母的定情信物,但见她一脸的不在意,方才作罢。 沈洛弗站起来,凝视着火红色消失的背影,那块玉佩与她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这白茫茫的雪景,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前几日的雪地里,他披着雪色向她走来,身后是洁净的天,苍茫的地,天地一色,遗世而独立……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送走小狐狸的日子也是沈洛弗启程的日子,归羽山庄变成了修罗门的地盘,诺大的一个山庄留守着修罗门的人,原来颤颤巍巍的小丫头翠微也成了山庄的管事人。 一声马啸,一行六人纷纷启程。 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刻,城外的一间客栈,萧离尘一行人稍作歇整,并通知了上官晋洪的人。 “阿弗,把手给我。”沈洛弗不为所动,“那只小狐狸叼走了你的玉佩,我送你个新的。” 萧离尘直接上手,将一块玉珏放到沈洛弗手中。 “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啊?”沈洛弗作势要扔,萧离尘赶紧拦住,“跟你开个玩笑嘛,连安局势凶险,这块玉佩是修罗门的信物,但凡是门中人见了,他们会暗中助你少去不少麻烦。无论你想做什么,这块玉佩都能帮你。” 萧离尘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意有所指,沈洛弗抬头去望对面的人,不确定他是不是又一次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救了我和冥夜,整个修罗门都会护你周全。”萧离尘向她解释赠送玉珏的原因,但仍然不忘皮一把,“当然,主要是因为救了我,毕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萧离尘了。” 萧离尘说完利落上马,留下话,潇洒离去,“我们会再见的,阿弗。” 萧离尘走得风风火火,沈洛弗已经习惯了他的性子,有时候也会有些羡慕他的洒脱,望着他的背影居然露出了不易的微笑。想着这段时间的相处,恍若一场梦一般,只觉得亦实亦幻,除此之外的,还有那个孤傲的背影,本就是陌路相逢,分别也是理所当然,可自己心里却像是什么东西丢了一般。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半个时辰后,上官晋洪派来的人找到了客栈,跟着他们,她终于迈进了近在咫尺的连安城。 齐郢山一战大胜,加上几年来的战功显赫,上官晋洪被封了护国公,赐良田千亩,金银万两,还御赐了新的宅子。 萧离尘说过,当年惠安郡主进府时,沈叶娴自愿降为侧室,给皇家郡主一个正室的名分。所以如今沈洛弗的身份也只能是上官晋洪的长女,算不得嫡女。从身份上讲,是断断不可能由上官晋洪和德安亲自出来迎接的,但上官晋洪却硬是让府中重要的人都同时出来接她,不知道是在给自己面子,还是打她们的脸。 护国公府富丽堂皇,沈洛弗站在门口,沉思良久。 上官晋洪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的旁边站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虽未言语,举止间便透露着高贵,想来这便是上官晋洪的妻子惠安郡主――慕嫣然。锦衣华服,以金丝线绣成的几朵牡丹花,虽然艳俗了些,但也尽显华贵,年近四十,风韵犹存。 她的身旁依偎着两个贵气的年轻姑娘,一个大方典雅,一个稚气未脱,想必她们便是惠安为上官晋洪生的两个女儿,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一个是名满连安的才女,一个是备受荣宠的贵族幼女。 此刻她们所有人站在沈洛弗的面前,一家四口,好不和谐。 现如今她回来了,这繁华的国公府里终于要多她这一个多余的人,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想起来当年那些被遗忘的人和事…… 那一日,沈洛弗进了上官家的祠堂,跪拜了列祖列宗,她的名字也被写入族谱,从那一刻起,她的名字叫做——上官弗,“洛弗”二字,留做了闺名。 辛宿山: 一抹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穿行,似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直到,他修长的手指从积雪里扒拉出一块只有半边的残玉时,眼睛里有些了惊喜的光芒。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嘴角的弧度弯曲得有些邪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的声音不大,在苍茫的雪色里,却极具魅惑。 不远处,那只双色异瞳的小狐狸在看了他一眼后向雪地深处跑去,彻底消失在了苍茫白色里...... 第17章 番外:连安局势 数百年前,南苏和北齐本为一国,史称大巍。 后巍时期,削藩失败,巍王失去了威信,诸侯割据,天下大乱。 在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纷乱之后,齐地的安乐侯齐慎凭借齐军的勇猛善战在众多势力中异军突起,结束了纷乱的后巍时代,天下一统,建立大齐。 然而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禽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成为王上的齐慎同样在大破大立之时实行削藩之策,因功授爵的奖赏政策在大齐建立之初就演变成了削兵降权。扶持齐慎登位的几位功臣被缴了兵符,其中以苏权为首南征的苏军更是因为功高盖主为齐慎所忌惮,军中扶持苏权上位的呼声甚嚣尘上。 齐慎以召见为由在宫中安排暗杀,侥幸逃出皇宫的苏权索性应了这场呼声反出了大齐,带着其余的将领逃至苏军驻扎的南月河一带。 苏权为保存实力全力渡河,就在苏权等人渡过南月河之后,如有神助,南月河的河水突然翻腾汹涌将后面追赶的齐军挡在北岸。 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以异象传达神旨:齐慎猜贤忌能,过河拆桥,暗杀功臣,触怒天神,神以南月河示警,苏权当立。 借助着异象,苏权在南方建立了政权——苏,更是带领苏军北上,一举夺下南月河以北,齐郢山以南的缙云十六州,最终以齐郢山为界,与大齐南北分治,另称北齐和南苏。 数百年来,北齐将缙云十六州视为北齐的耻辱,收复缙云十六州,南北一统更是历代齐君的宏愿,因而齐郢山的战争在三百年的时间里也打了数十场。 南苏建立后,南月河边开始流传着一个传说,被南月河庇佑之人会成为南苏的下一任君王。渐渐地,南月河神被视作了南苏政权建立的守护神,南苏的百姓称之为南月水神,又称水神。 那个传递神旨的人在南苏被称为大司命,他将南月水神推上了南苏政权保护神的地位,建立了南苏子民对南月河的信仰。而每一任的大司命也都如天神使者一般,有着观星推运、预测吉凶甚至逆天改命的本事,虽不掌世俗间的权力,但却有着超然于世的神力,观星辰浩瀚,测旦夕祸福,知命数晓运劫。 深感神权乱政的苏权担心大司命成为另一个自己,于是在承认大司命神职的同时也设立了另一个“神职位”——大祭司。大司命所得预测的神令,都得经由大祭司下的天命司记录和宣告方得有效。 作为与大司命同时出现的“神职”,与大司命天神旨意接收者的身份相比,大祭司是帝王为了防止大司命对政权干涉过深而设置的官位,但又相对独立于南苏的官职体系。南苏王室的祭祀,王位的传承都需要大祭司的主持,是神权对南苏政权加持的代表,也是限制着大司命对皇权干预。 在南苏这个带有些许神权色彩的国家里,大司命与大祭司一个享受着神明使者的荣誉,一个拥有着因神而衍生出来的权力,二者缺一不可。然而,经过历朝历代的演变,大祭司与大司命这两个职位已渐渐脱离了原来的控制。 相比于大祭司对南苏朝政的参与程度,历任的大司命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显得更加神秘。这一任的大司命则更是低调,每次出现也只是在每一年年后的第一个节日——上元节,参与祭祀仪式,随后参加宫中盛宴。 而本来是为了限制大司命而生的大祭司却因此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以信仰南月水神为名成立了宗教门派——阴月教,他们信奉南月水神,也听从南苏大祭司的命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苏对南月神的信仰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教会组织,阴月教的教众几乎遍布了南苏的每一寸土地。 近年来,皇帝苏闫有意传位,但储君的位子又迟迟未定,连安城内的政局便因为皇上的偏爱分成了三股势力。 一个是皇后所出的端王苏瑾,加上三年前与秦家的联姻,让苏瑾处于了绝对的优势。但出人意料的是三年前苏闫突然将苏瑾封为端王,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皇上没有意愿策立其为储君的皇子们都会被册封为亲王,享万世的荣华与富贵,唯独无缘于帝位。 在此之前,南苏的皇子中只有苏筹一位亲王,而且是十八年前就被封了宜王,又因为十八年前的一场“灾难”被幽禁骓云山十五年,近两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却也是备受冷落的处境。 第二个则是刚刚在齐郢山立下战功的五殿下苏辰,苏瑾被封为亲王后,就只剩下了苏辰一位皇子殿下。众人因此猜测苏辰才是苏闫真正想要传位的人,三年的时间,苏辰也不负众望通过军功在朝中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甚至拉拢了南苏四大家族之一的杨家。然而此次齐郢山之战,苏辰大胜还朝,苏闫特赏上官晋洪的同时,却将他封做了宸王。 一时之间,苏闫诡变的心意让众人捉摸不透,储君的位置更加的模糊。 在这番折腾之后,连安城唯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人,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容贵人本是宫女出身,也是宫里除了皇后之外唯一的妃嫔,如今更是有孕在身,相比于其他背有倚仗的皇子,苏闫似乎更喜欢这个毫无身世背景,荣辱兴衰皆在自己手里的腹中之子。 如今满朝上下都在盯着一个肚子,关注着这个孩子的性别究竟会为南苏带来如何的变动。 第1章 许清凌的角色 护国公府,上官弗看完了最后一页后,合上了手里的书。 好在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她所在世界的繁体文字相差不大。 上官弗来到这个异世界已两月有余,关于这个世界的局势和规则,从旁人的口语和留册的书籍中,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这个世界虽然不一样,却又与许多的世界存在某种共性,倒是不曾给她的生存和交流带来难以跨越的困难。 萧离尘依照承诺在年前将她送回了府,她第一次在一个叫“家”的地方过了一个特殊的年。那里有她的父亲、妹妹以及她名义上的母亲,但是除了上官晋洪之外,其余的人更多的是将她当做了客人。 府中长辈,老夫人、惠安皆以她的身体不适为由免去了每日的晨礼,上官弗乐得清闲,但府中下人皆看得懂她在府中的处境,虽然表面上恭敬,但背后也免不了嚼舌头根子。 “你说咱们的这位主儿到底是小姐不是?你要说是,但老夫人连见都不愿见她,每日连长辈问安也免了。你要说不是,可这院子的一切用度皆是不缺,国公爷还时常前来看望。”院子里清扫的两个丫头明心和含羞在墙角跟下闲聊。 “你懂什么,说到底是国公爷的血脉,又丢了十多年,一时愧疚难免多照看了些。可说到底,这府里还是郡主夫人说了算,等国公爷过了这股劲儿,朝上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这院子里的事。”说话的丫头像是有些见识的,说得有模有样,另一个丫头听了瞬间露出崇拜之色。 “还是明心姐姐看得明白,可到时候咱们的日子岂不是难了。”含羞突然担心起以后的处境来。 “你好好干你的活,这院里以后的事且有着呢。”明心嫌弃含羞是个无知的小丫头,不愿再跟她详谈。 上官弗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的疤痕因为用了许清凌给的药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 前些日子上官弗脸上有疤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为了讨好着这个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公,城中趋炎附势之人送来了许多美容养颜的珍稀药材。对于上官晋洪来说,自己欠了沈叶娴许多,如今自然是不愿意再亏欠他们的女儿一分一毫,便只有竭尽全力地去扮演这个父亲的角色。 外面进来了个丫头传话说,许清凌来了,说是来替上官弗瞧脉。 听到许清凌来,上官弗是有些意外的,自她回来后,许清凌只是按时让人送来了药,自己并不曾来往,如今却是亲自来了。随即出了屋子到院里迎接,许清凌的到来一时间也让国公府热闹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见到府中奴婢的反应,上官弗向一旁的殊月问道。 殊月原本是惠安院子里的人,因为上官弗说自己不喜人多,也不愿意麻烦惠安再特意去买新的丫鬟,所以惠安便将自己院子里的六个丫头调到了潇湘苑,照顾上官弗的饮食起居。 殊月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上官弗最愿意留她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因为她最安静,每日只是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上官弗若是有疑问,她也会简短地回答她,然后便不再多言。自己若是想一个人待着,她也不会以要照顾是奴婢的本份为由非要留下。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殊月的不奉承是不思进取,是愚蠢,毕竟成为主子的心腹有太多不可说的好处,然而在上官弗看来,她才是最能在这深府中生存得长久的人。 不为心腹,不为所累。 与其说是她不懂奉承,还不如说是她不愿为伍,不愿成为他人的心腹。只是她恰好被惠安派到了自己身边,又恰好那些人里只有她合了自己的眼。 “鬼医一门向来单传,且从来不会轻易为他人诊治,这一代的许姑娘更是淡泊,医人更是遵循非疑难杂症不治,非千金不治,心情不佳不治。如今许大夫肯来为小姐治伤,自然算是稀奇事一件了。”殊月低头回答,上官弗也并没有注意到殊月语气里的异样。 “小姐!许姑娘来了。”常在惠安身边的锦娘领了许清凌过来,二人见了面倒也算自然,惠安原本以为许清凌能来为上官弗诊治是苏辰因为上官晋洪的缘故,因而特意叫了自己贴身的人前去迎接,顺便看看她与上官弗的关系。 “有劳锦姨了,你们送锦姨回去吧。”上官弗不喜欢这院子里太多人,特别是锦娘自己还带了几个人一同过来。 “这事怕是不能听小姐的了,郡主特意吩咐了奴婢一定要在旁听听许姑娘的诊断,等国公爷回来有个交代。”锦娘搬出惠安郡主来压她,许清凌看出了上官弗在府中的难处,当即解围。 “姑姑有心了,只是我与洛弗自第一次记见面便分外投缘,这次好不容易见面,有好些话要说,姑姑在旁怕是不太自在。洛弗的情况待会儿我会留下一封诊断书,到时候直接送去给国公爷和郡主夫人。” 锦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张了张嘴也不好拂了许清凌的面子,“既是这样,倒是奴婢多余了,奴婢这就讨个自在的去处。” 许清凌开了口,锦娘也不好赖在这里,索性带着人回去了。 直到一干人等退却,两人才开始叙旧。 “洛弗,这些日子,你可还好?那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许清凌言语关切,纵然知道刺杀真相,但仍然是真心想知道她后面的情况。 上官弗心中思量,见她问起当日之事,突然想起那日仿若提示的一箭,以她对苏辰的爱慕之意,如果当日遇袭一事真是苏辰为了嫁祸自导自演,许清凌在这中间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日她离去之时留下的那句,待在苏辰身边可保安全,究竟是出于好心的提醒,还是只是简单的叮嘱而已? 她若是知情,可此刻在她脸上也没看出半分假意,若是不知情,苏辰以所有人的性命做局,这其中也包括了心仪他的许清凌。 “那日在我发出信号之后,就被人发现了,逃跑的时候掉下了山崖,被河流冲了去,好在被人救起,除了受了些伤,并无大碍。”上官弗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其中隐去了太多。 “那就好……可话是这么说,这一路路途遥远,你都是一个人回来?”许清凌像是十分想知道一样,热切地盯着上官弗。 “我落水之后,被一队行商的商队救起,他们见我一个女子行路不便,又正好顺路将我一道送了回来。”上官弗语气自然,听不出什么不同,许清凌也终像是放下心一般长舒一口气。 “那日遇刺后,王爷自责是自己连累了你,徒遭危险,如今背后指使尚未查明,王爷与国公爷都心有烦忧。本来你回京后我就该来看你的,但前些日国公府门庭若市,我是宸王府的门客,因着身份特殊也不便凑这个热闹,所以迟迟到今日才能来看你,你可不要怪我。” 见她如此言真意切上官弗渐渐放下了思索的念头,想着即使是苏辰做局,倒不至于派她一个女子来这样演她,“哪里的话,你是我来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朋友,你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 听她这样说,许清凌面上的愁绪才少了些,眼中惊喜,“你真当我是朋友?” 上官弗点了点头,多一个朋友也总不是什么坏事,“自然。” 许清凌释然一笑,像是放下了什么,“洛弗,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没什么朋友,遇见你我很高兴。方才进来,我瞧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我替你瞧瞧?”许清凌说出了真心话,上官弗也有些说不出的愉悦,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第一次见到她也觉得她十分亲切的话,只自然伸出手,由她把脉。 许清凌细细把了脉,渐渐疑惑,“你的脉象虽然仍然虚浮,但是气血却通了不少,似乎是进食了什么大补之药?可什么药能有如此功效?” 许清凌把着脉细细思量,大夫的第一直觉引导着她思考。 上官弗想到了火融果的事情,但是这事涉及到修罗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以修罗门的消息网,苏辰需要火融果的事情不会不知道,只怕归羽山庄之行,冥夜他们背后另有谋划。 “这些日子,你可是用了什么奇特的药?”许清凌抬眼,想要知道答案,也许这也是苏辰病症的突破口。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这些天吃的许多补药。”上官弗无意将自己与修罗门的相识告知,若真是奔着苏辰而去,也许不久之后苏辰一处便会得到消息,也不用她在此刻说出火融果的事,只是在隐瞒之后,对许清凌的真情有几分愧意。 许清凌半信半疑,仍然觉得事出有因,没那么简单。 “或许是我见识不足,你的脉象本就独特,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参透。但若是如此,你只要好好将养,不损耗气血根本,或许真有一搏之机。” 许清凌有了信心,当即写了调养的方子和诊断书,随后与上官弗聊了些体己的话后便准备离开。明心自告奋勇送她出去,上官弗也没说什么。 直到许清凌完全离开潇湘苑,上官弗才往屋里走去,殊月也跟着进了屋,收了许清凌留在桌上的两张纸。 “你认识清凌?”殊月不妨上官弗这一问,神色轻微一愣后摇了摇头回复。 “回小姐的话,不认识。”上官弗抬眼看她,方才许清凌进来的时候,殊月在她身上的眼神便不寻常,似乎还有些过节,但见她否认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 宸王府: 苏辰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向水中撒下一些鱼食,水里的鱼儿簇拥着涌向一处,许清凌走到身边后才看了她一眼,“上官姑娘如何?” 许清凌沉默了片刻,尽是愧色,“洛弗她并未疑心,见了我也并无嫌隙。” 苏辰听见她语气里的异样,转过身细细瞧了她,“清凌觉得有愧于她?” 许清凌抬眸相对,袒露真心,“她将我视作朋友,可我对她终究是不坦诚的,王爷,她只是个孤苦的姑娘,而我却从一开始就骗了她。”许清凌言真意切,欲言又止。 苏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清凌放心,有些事做第二次就无用了,日后你与上官弗是做知己好友,还是殊途过客都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许清凌见他脸上温和的笑意,眼中闪过欣喜之色,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为自己妥协。 苏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眼含笑意转身离开,许清凌回神跟上…… 第2章 上官弗的处境 次日,惠安郡主派人将上官弗叫到了汀兰苑,那是惠安的院子,说是过几日便是宫中的年会,出席的大多是皇亲贵族与受邀的一品大臣,按例是可以携带家眷的,上官晋洪肯定在受邀之列,她虽不是嫡女,但惠安请示了宫里特意将她也带去见识见识。 上官弗带着殊月去了汀兰苑,一进屋子才发现自己是最晚到的。上官晋洪与老夫人并不在场,屋子里的人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自己,唯有惠安的脸上挂着假意和善的笑容。 回到府里这些日子,上官弗也大致摸清了这府中之人对自己的态度:老太太不悦上官晋洪没有跟她商量就擅自将上官弗接进了府,还入了族谱,所以平日里也不受她的请安,只当她是个养在府里的晚辈。 但索性自己与他们本没什么感情,他们的态度在上官弗这儿也并不重要。 慕嫣然,惠安郡主,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名义上的母亲,和颜悦色的照顾之下,却更像是主客间的礼仪,亲疏有别。她身旁的锦娘是惠安出嫁时从慕家带过来的,虽为奴婢,但地位跟这府中的奴婢们相比,自然也高了一些。 上官忻若,上官家的“小公主”,从她回府当日便明显地表现了她的嫌弃与敌意,她像个外人一般闯进了她们的生活,所以每次见到她也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上官卿禾倒是看不出什么排斥的情绪,有着护国公府嫡女的气度与风采,也按年龄唤她一声“长姐”。 “洛弗来了!” 沈洛弗虽有了新的名字,但还是将“洛弗”二字留作了闺名,这还是惠安提出来的,但是心底却是想提醒她,只要她跟族谱上的名字不同,便算不得上官家的女儿。 惠安的脸上虽堆着温和友善的笑,举手投足之间却端着皇家郡主的做派。 “见过母亲。”上官弗上前行了礼,自己与她并无血缘之亲,但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进了府,自然也得按照府里的规矩走过场。 话音未落,一道娇嫩并且带着娇嗔的女声插了进来。 “母亲也是你能叫的?不过是一个妾侍所出,回来就回来,又凭什么让娘亲和爹爹都出门迎接你?如今又让我们所有人等你一个,你分明是未将娘亲放在眼里。”说话的人正是惠安的小女儿——上官忻若,十四岁的年纪,稚气未脱,还像个小丫头。 前些日子因为父亲的缘故,上官忻若不好当场发作,要不然这番话早就在她进来的第一日就说出来了。今日这屋里只有她上官弗一个外人,爹爹又不在这儿,自然要趁现在好好奚落奚落她。 昨日汀兰苑来人传话,说是让上官弗辰时三刻前来。今日一早,为了不被人拿下话茬,她还特意早了两刻的时间,现在来看,是故意给了她错误的时间,借此给她下马威。 上官弗瞧了一眼上官心若,见她左右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不想与她做口舌之争,便不搭话。 靠近惠安旁边坐着的则是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上官卿禾,在惠安的教养之下,上官卿禾出落得亭亭玉立,德貌双全,如今到了适婚的年纪,前来求亲的的世家公子也踏破了上官府的门槛,只是都被惠安以各种理由婉拒。 “忻若。”惠安皱了皱眉似有不悦,上官卿禾见此拉了拉上官忻若的袖子示意她注意言行。 见母亲不悦,上官忻若不甘地看了一眼上官弗,挤了挤鼻子,做了个鬼脸,以示不满,随即在自己的座上向后挪了挪。 “忻若这孩子是被她爹爹给宠坏了,说话总是这般没有大小,洛弗切莫与她计较。”惠安的话说得圆满,像极了在外人面前说的客套话,话里似是刻意强调了上官晋洪很是宠爱这个宝贝女儿。 “洛弗明白,忻若说得不错,我出身低微,虽是回了府,也不便称郡主一声母亲,日后自当谨记。”顺着她的话,沈洛弗故意道。 惠安尴尬的神色溢于言表,上官弗这招以退为进,若是让上官晋洪知晓了,定然会觉得是自己用郡主的身份压她,给她难堪。当即笑了笑,抚慰道“忻若不懂事,洛弗切莫当真,你是上官家的女儿依规矩唤我一声母亲,是自然的。” 与惠安的和颜悦色相反的,是上官弗伏小做低的距离感,“郡主夫人,严重了,洛弗知道自己的身份。” 上官弗本就不想唤任何人母亲,自然顺势不愿改口,惠安也不好强求,只能暗暗与身旁的锦娘交换了眼神,随即指着一旁的空位,也退说道,“好孩子,既然你不愿意唤我一声母亲,我也不好强求,你身子不好,不能久站,快坐下吧。” 上官弗走向了一旁的空位,自认为胜利的上官忻若故意起身,蹦跳着向惠安去撒娇,“娘亲。” 路过上官弗时特意撞向她,踩住了她的衣裙。 上官弗被绊倒在地,外面的外衫也扯了个大口子,摔得狼狈,得逞的上官忻若指着摔倒的上官弗放肆地大笑着。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上官忻若笑得插了腰,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看看。 “忻若!” 惠安象征性地责备制止了上官忻若的笑声,上官弗抬头时正好看见上官忻若挑衅地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 “还不扶小姐起来!”惠安对一旁的人喝道,殊月也才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整理好衣裙的上官弗也不计较,走向自己的位子,刚刚坐定,便听得锦娘的声音传来。 “洛弗小姐可知皇宫的年会是个什么情景?”惠安身旁的锦娘开了口,以教养的语气,上官弗抬眼望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惠安,只见她神色自然,有意让锦娘继续说下去。 “不知。” “那小姐可要仔细听奴婢接下来说的话了,宫中的年会一般在新年后的第一个节日――上元节举办,又称盛元会。这一日是整个南苏最喜庆的日子,既是因为它是年后的第一个节日,寓意新年昌盛;也是因为十八年前的今日诛妖妃、肃后宫、清君侧的缘故,寓意赶走妖邪,返真归元。所以在这一日,陛下会先带领文武百官前往水神台,在大祭司的主持下举行祭天仪式,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后返回宫中参加夜宴,到时候参加宴会的皆是些皇亲贵族,国公爷也会出席,按照惯例是可以携带家眷的,郡主夫人特意请了恩典,皇后娘娘也已应允长小姐随行。只是长小姐常年在外,怕是过惯了闲散的日子,宫中规矩繁多,让您突然间学起来困难。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应当知道的,这些日子还望小姐多多来这汀兰苑,奴婢也自当全力教授……”锦娘后面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全然一个主子的语气,上官弗这才听明白,原来所谓进宫,所谓礼仪只是为了羞辱一下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明白他们的意图和路数后,上官弗尽数听着,态度也算恭顺。 随后的议程惠安交代了一些年会当日的事情,说是上官弗十八岁了,早到了成婚的年龄,到时候自己带着她去见一见一些伯叔夫人,为她寻一个好的去处。 不可否认,在这个时代上官弗确实像个不通礼仪的“蛮人”,然而这一屋子里的人为了让她意识到这一点,字字句句都全力地摆出贵族门风的做派。但她们越是显摆的做派,在上官弗的眼里便越不足为道了些。 敏锐的殊月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开始好奇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官弗温顺地听完了她所有的安排,未有反对,她这样的恭顺让惠安觉得她不过和她娘一样也是个没有脾气的软柿子,眸子里也多了些不屑之色,随后在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后便打发了她离开。 上官弗也终于得赦一般离开了这汀兰苑。 回去的路上,殊月也一如往常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不曾多言一句,她虽是个丫头却也深深明白这宅院深处的日子对人的折磨。屋内的谈话她都听了个真切,一番话说下来不过是说上官弗是在乡野长大不懂礼数,年会当日一定要紧跟着上官卿禾不要在人前失了礼数丢了国公府的颜面,以及年后准备将她嫁出去的打算。 这些话,上官弗自然也是听得懂的,只是她私底下的泰然和不在意让殊月也不免疑惑,仿若这场议会的主角不是她一般。 “他们往日也这般做派吗?”回去的路上,上官弗突然停下来,正出神的殊月没有反应过来,不经意撞到了前面的上官弗。 殊月不知她此话的用意,仿若做错了事一般低着头不敢搭话。 “你不需要这般拘谨,府中的日子无聊,你可能要陪我好一段时间,也可能只陪我这一段时间。” 上官弗望着院中高高的围墙,话中有话,殊月没有完全明白。 “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殊月仍然一副恭敬不解的样子,有意做自扫门前雪的独善之人,她这样子,让上官弗突然想起了翠微,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只求自保的模样。 心下了然的她微微苦笑,自己选中她不正是因为她话少吗?如今却还指望这府院之中能有一个人与她交流,当真是昏了头了。 “也罢,我们回去吧。” 上官弗似是长抒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殊月一时猜不透上官弗的意思,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才加紧了脚步赶上前去。 上官弗走后,上官忻若便在屋内发着她的小脾气。 “我不要和她住在一起!她还要抢走爹爹,凭什么凭什么?” “爹爹不是说了么,她是沈姨娘的孩子,也算是我们的姐姐了!忻若不要任性!”上官忻若在屋内气氛地跺脚,来来回回也未歇停,上官卿禾却是一脸平静地坐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这个妹妹。 “姐姐?她算什么姐姐,我才不认呢!”上官忻若一口否认,将头扭向一旁,转而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主意,“也罢,府中日子无聊,如今可算是有得玩了!” “忻若!不要胡闹!”上官卿禾出声制止道,她可知道她这个妹妹的厉害,她要是捣起乱来,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阿姐!你放心,忻若不会胡闹!”上官忻若笃定地道,眼睛里似乎有了主意,看着她灵精怪的样子,上官卿禾抿嘴一笑,真拿她没办法。 惠安在一旁听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的言语,出声道。 “忻若,你又想干什么!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虽然是告诫的话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 “娘~”上官忻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这一声娘拖得有嗲又长。 “娘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地长大,有娘在,你们什么都不用管!” 上官忻若开心地将头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看着怀中撒娇的忻若,惠安的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深沉。 上官卿禾看着母亲沉重的表情,心中一怔,忻若还小自然听不懂惠安话外的意思,但是她却明白上官弗的回来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不安。 惠安的眼里没了色彩,她为了上官晋洪已经付出了一切。这些年,她作为上官家的当家主母,外能为他铺平政路,内能为他操持家务。外人都知道她与上官晋洪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上官晋洪心里郡主的身份远远超过了一个妻子的身份。 这些年若不是她放弃了作为郡主的尊严,一心只想做他的妻子,为他孝顺母亲,还为他生养了两个女儿,他对她心中永远会有她逼走沈枼娴那根刺,戳着她也扎着他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甘,因为她给他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给不了的,她又凭什么跟她比,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她。如今那个贱人的孩子回来了,不仅又一次勾起了他对她的回忆,也分走了她的女儿们的父爱,她已经不幸了一生,便绝对容不得有人夺走她们任何的东西。 第3章 回来讨债的 离开汀兰苑的时候已逼近晌午,上元节后春天便在来的路上,但现在的风中仍有些刺骨的冷。 回来的路上,府中的走廊上听见了一阵辱骂的声音,寻声望去,见府中的几个管事丫头正在打骂一个小丫头。那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丫头,本应该是长身体的时候,却是骨瘦如柴、面黄肌瘦,被那些蛮横的管事丫头欺辱,即使被打也只能忍着疼痛,一口一个知道错了,连一声呻吟也不敢发出来。 “那个丫头是?” 殊月闻声望去,摇了摇头,“现在这府邸是圣上御赐的,也比原来的府邸大了许多,前些日子郡主夫人新买了些仆人,这丫头该是新来的。” 上官弗欲言又止,突然其中一人看见了她,惊呼了一声“长小姐!”其余的人也纷纷向她看来,停了手向她行礼。 “这丫头犯了何事?”既然都看见了,上官弗还是问了缘由。 “回长小姐,这丫头是新来的,刚刚洗坏了长小姐的衣裳,我们只是说了她两句她便动手,打了我们还要逃跑。无规矩不成方圆,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这些老人自然是要教教她的,以免日后坏了规矩,做了什么冲撞主子的事。”其中一个丫头回话,一番话说得圆满。 地上的丫头,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揉搡拉扯间凌乱褶皱,眼中含着的泪水却不敢流下来。怯懦地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直视上官弗,生怕上官弗责备。 这样一个胆怯的丫头,上官弗显然不信方才那人的说辞,只怕她们要让她懂的不是国公府的规矩,而是她们自己的规矩。 “一件衣服罢了,她年纪尚轻,又是刚到这府中,就饶了这一次可好?”上官弗的话虽是问句,但也不由她们拒绝。 “既然长小姐发话了,奴婢们自当听从。”方才回话的丫头回道,转过头对一旁的丫头道“还不快谢长小姐!!” “琉璃谢长小姐!谢长小姐!”那丫头听得上官弗并不责备,心中如同大赦,连忙磕头感谢, “你叫琉璃?”这丫头的名字,倒还不错! “嗯”琉璃抬起头,点了点头,额头上是刚刚磕红的印子,脸上还有些方才因为拉扯留下的抓痕。本不想多管闲事的上官弗见了这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句。 “日后若是因为我的事,她们要责罚于你,你便亲自来潇湘苑找我受罚。”琉璃怔怔地看着她,不明所以,但是又似乎体会到了上官弗的心意,当下感激涕零地拜谢着,就连一向安静的殊月也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奴婢,谢长小姐。” “咱们走吧。”但愿自己不是害了她,上官弗心里这样想着。 上官弗走后,身后的丫头们迅速围了上来,其中的目光不乏嫉妒。 “别以为长小姐替你说了两句话,你的身子板就硬了!你不过是个奴婢,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忘记你是谁?忘记今天说过什么!”其中一人愤恨道。 “长小姐怎么会替你说话呢?”另一人的语气疑惑且带着些许妒意,说着还掐了琉璃一把,琉璃吃痛地向后一缩。 “你还躲!” “不过都是卑贱的身份罢了!当然会有感同身受的怜惜。在这国公府的后院里,真正的主人是郡主夫人,她虽是小姐,却毫无背景依靠,没了国公爷的庇护,夫人若要对付她,谁能护得了她!”方才那名回话的丫头,讥笑道,一边打量着跪在地上任人欺负的琉璃,如同在打量上官弗。 “你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丫头们虽然一言一语的说着话,但还是有人听到了她说的话。 “没什么意思!”那丫头奇怪地笑了笑。 回到院子的时候院里的清月和明心两个丫头在院子里有说有笑,虽然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但是一见上官弗回来,就立刻收了笑容,然后故作勤快,装模作样打扫院子。 次日辰时未到,上官弗已在汀兰苑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惠安与锦娘的影子,丫鬟进去禀报后出来也只是让她在外等候,然后便没了下文。 大概辰时三刻的时间,锦娘掀开了帘子,却只有她一人,并不见惠安,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眼里的轻视丝毫没有隐藏。上官弗对上了她的眸子,没有躲避,微微一笑,反应平淡。这样的神情让锦娘一怔,自见到她开始,这样淡然的神情已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最开始她也权且以为是乡下丫头的无知,看不懂这府里局势,拎不清自己的处境。如今看来这样的表情竟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慌,似是看穿了一切,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上官弗迟迟没有移开的目光让她觉得,居然让她有些心虚。 “长小姐久等了。”终究是宫里出来的人,大风大浪都见过,又怎会畏惧这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无妨,只是要麻烦锦姨了。”上官弗微微颔首算是向锦娘表达了尊敬之意。 “小姐言重了。”上官弗的顺从让锦娘渐渐找到平时的傲气,要知道在这府里,除了国公爷与惠安郡主,就算是上官忻若与上官卿禾也会尊称她一声“锦姨”,这失而复得的大小姐也不例外,随即撑直了腰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颇有教导手下丫头的意识。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孝顺父母,唯令是行;问安侍膳,垂手敛容;言辞庄重,举止消停。这些也都是女儿家从小学习的规矩,想必沈姨娘也该教过小姐,如今上元佳节将近,奴婢也只好先跳过一些步骤,先从宫廷的一些礼仪教起,还望小姐仔细听听……” 锦娘突然提到了沈叶娴,她这话的意思是她的德行是与娘亲的教养相连的,若是她以后言行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也当是沈叶娴这个做娘亲的教管不严。 养不教父之过,她这话说得不假,那个女人确实不曾教养过她,若说今日自己的脾性是否与她有关,或许是有的吧。 上官弗站在院子里学习南苏上下的礼仪,她很聪明,只要是锦娘教过的,也都学得像样。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与其说是学礼,还不说是折磨,锦娘以授礼之名,对她行戏耍之举,汀兰苑来来往往的丫头婢子们都瞧得分明。 原本以为如此便可结束了,但锦娘似乎并不仅限于此…… 一上午说了许多话,现下终于坐了下来,接过身边小丫头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居高临下地扫了上官弗一眼后,傲慢道:“虽然宫中礼仪繁多,但方才讲了这许多已经足用了,现在就请小姐依次行一行这见面之礼,查验一下今日学习的成果。” 锦娘将喝完的茶杯往旁边一递便有小丫头上前接住,俨然一副主子的模样,将下方的上官弗也当做了手下的丫头一般训导。 话落随手整理衣衫,端正了坐姿后,示意上官弗向前行礼,眼神尽是傲慢与讥讽之色,就像在调教府里刚进来的小丫头一般无二。 锦娘身后的小丫头忍不住笑出了声,瞬间又用手掩住了口齿,眼中却是散不去的讥笑。与之相反的是一旁淡定的殊月,似是早就知道锦娘要用此法羞辱她,以她与上官弗相处的这几天来看,也知道她是个能忍的性子,无论是面对府里的不待见,还是院子里丫头的懒惰与背后的嚼舌,她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或者说是忍气吞声。 如今即使面对这样的情景,似乎也没有了第二种可能性。 上官弗站在原地,抬眼望着锦娘,没有言语,眼神有些复杂。 “小姐可是忘了方才奴婢所教与的细节了。”见上官弗迟迟没有反应,锦娘不紧不慢地催促着,倒是乐于等待观赏好戏,望着上官弗的眼睛里多了分得意。 “锦姨是想让洛弗对着您行君臣之礼,还是主仆之礼?”上官弗缓缓吐出一字一句,眼神扫过锦娘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听得此言,锦娘与一干丫头皆是惊恐之色,要知道她这样的要求本身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上官弗真的对着锦娘行了礼,真要追究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锦娘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殊月也不例外,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那样平静的语气却像一记重锤一锤一锤地砸在心坎上,重得不敢呼吸。 沈洛弗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轻易就吓成这样,这些甘于践守封建社会规则的人大多是出于骨子里的压迫和习以为常的畏惧,只要稍稍利用一下他们的畏惧,便能轻易地戳破他们甘为守礼人的伪装。 “长小姐可误会……”惶恐的锦娘正欲解释,却听得上官弗不快不慢的语句继续传来。 “锦姨只说行礼,却不说明白是何礼,又泰然安坐在上方,可是有意让我行错礼,犯下什么过错?或是有意……为难?” “……”上官弗突如其来的反击让锦娘措手不及,故作镇定地擦了擦额头微微的汗珠,“长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奴婢不过是在考验小姐今日上午学习的成果,小姐有何必把话说得这般极端。奴婢只不过是个听从吩咐的下人,小姐若是不想学习礼仪,便只管跟郡主去说就是了,又何苦为难我这个奴婢呢。” 锦娘终究是个语言的艺术家,一句话便化解了方才的险境,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如此听来倒是她上官弗不服管教的过了。 身后的丫头被锦娘这一番话折服得五体投地,面上的惊恐之色顿时烟消云散,恢复了最初的讥笑。锦娘委屈的神色里也多了几得意,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自己。 反倒是一旁的殊月竟然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击了。 “原来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上官弗像是终于等到她说出这句话,望着锦娘冷笑了一声,“那就请锦姨告诉母亲,我确实不愿意学这规矩了,待父亲回来也有劳锦姨告知一声。” 抬眼望向了屋内始终没有掀起的帘子,沈洛弗继续道,“既然郡主不愿意见我,我也就不留在此处讨嫌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震惊之余,殊月朝着没有掀起的帘子后面行礼告退,随即跟着上官弗的身后离开汀兰苑,剩下未缓过神的锦娘和几个面面相觑的小丫头。 上官弗的脚刚刚迈出汀兰苑,惠安便掀了帘子出来,锦娘方才缓过神,转过身正欲对惠安说些什么,惠安抬手打断道,“我都听到了……” 上官弗今日的反应是惠安没有想到的,她自进府以来一向都是能忍则忍,面对忻若的挑衅和府中丫头的不敬也都是选择了沉默。本以为她要么是个怕事的软柿子,要么,是个懂得隐忍,富有心机的狠角色,没想到今日居然会直接与自己撕破脸。 不过是向锦娘行礼而已,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非要与锦娘正面冲突。要知道,光凭今日之事,她便能有好几种方式,让她这国公府长女的“声誉”名扬在外。到时候,她在老夫人的眼里,甚至上官晋洪的心里……她就没有想过这一层吗? 还是,她在赌,赌――“沈叶娴”在上官晋洪心里的地位!!! 一想到这里,惠安的心中大惊,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望着上官弗消失的方向,恍然大悟,一时之间,眼中竟笼上一层惊惧的色彩…… 上官弗,原来你是回来讨债的!!!! 惠安的脑中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整个人的脸色也更加不好了。 锦娘一瞧见惠安这样的神情便知道是因为沈叶娴的原因,赶紧上前一边劝慰着惠安,一边将她扶进屋内。“这小妮子就是仗着国公爷对沈姨娘的愧疚才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郡主切莫动气,这府中除了您不还有一位不待见她的主吗……” 第4章 只是这样 回到潇湘苑的时候也将近午时了,刚一踏进院子,便听得清月、明心,清月,三个丫头的声音从旁边的屋子传来。想来是院子里风大,三个丫头受不住冷,便回屋子烤火暖暖身子。 她是个性子极好的主子,加上这院子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从来不会管她们私下里会说些什么话。 只是今日,她却生了听墙角的心思。 “咱们的命也太苦了,偏偏是咱们被排了过来伺候。”那是含羞埋怨的声音。 “可不是,虽说国公爷待她不错,可是在这后院,毕竟是郡主夫人说了算,连老夫人都不待见的孙女,又算什么小姐。”清月也同意道。 “若不然,我们去与府中的管事嬷嬷们走走关系,说不定……”含羞和清月两个丫头说得起劲儿,一旁的明心不发一言。 此时两人才注意到明心并未说话,“明心姐姐,你好歹也是夫人房里的人,长小姐却更看重殊月那个闷葫芦,你不觉得不平吗?”含羞见她不说话,特意说起这事儿,想要她加入她们之间的话题。 这一招也果然奏效,明心的表情瞬间就拉了下来,但是言语仍是保守,“主子要看重谁,是主子的事,我们如何能够干涉!” “可是……” “嗯嗯”见两个丫头说的起劲,殊月刻意清了清喉咙,示意外头有人。 沈洛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两个丫头连忙闭了嘴,见上官弗站在门外,一时惶恐,不知所措,但想着她是个怕事软弱的主子,料想也不会拿她们如何,便又没那么惊慌了。 “小姐,如何会在这里?”虽是低着头,明心的神色却是淡定,似乎并不介意她听到了这些话,毕竟这些天她也摸清了上官弗的性子。 “见你们说得热闹,便来听听,不曾想,原来在我这儿,你们会这样委屈。”听得上官弗的话语,明心方才的淡定又少了几分。 “小姐!”明心当即跪了下来,见此含羞与清月二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奴婢们没有别的意思……” 明心的情绪转得突然,现在的她一脸惶恐,“既然你们待得这般不愉快,我会去向郡主请求,让她给你们个好去处。” 含羞与清月二人面面相觑,上官弗的话不知真假,她们也不知道该高兴与否,正欲回答些什么,抬头时,却听得一声声响亮的耳刮子陆续响起。 只见得明心竟然在自扇耳光,一边扇一边认错,“小姐,小姐饶了奴婢们吧,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说错话!” 一旁的二人,惊讶地看着明心的动静,看她那样惶恐的样子,自己也开始害怕起来,但又不愿意扇自己的耳光,只得磕了一个头后便将脑袋埋在了地里不肯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突然整齐划一的场面,上官弗似乎早有预料,蹲下来看着清月的脸笑道,“你们这是想给我加个虐待奴婢的罪名?” 上官弗起了身,明心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又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 殊月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阻止,明心满意看向及时阻拦自己的殊月,这一打一拦像极了排练好的戏码。 明心的声音一停,清月与含羞二人方才抬起头来。 殊月低着头,似是为难的模样,不敢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上官弗注意到了殊月的神情,并不意外,转过身,背对着地上的三人冷冷说道,“既然你们甘愿用苦肉计,我也不拦着,顺便再让我看看这府中的腌臜手段,究竟还有多少。” 明心突然心惊,表情变了又变,上官弗一改往日的“好欺负”,冷漠的语气像是换了个人。 上官弗留下话离去,殊月先将地上的明心扶了起来,起来的明心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她却不敢回应,转而跟上了出去的上官弗。 进了屋,屋里因烧着炭火暖和得很,上官弗脱去还带着几分寒气的披风挂在衣架之上,殊月转眼便送上了暖手的手炉,还带着几分清香。 “小姐,可暖和了些?”殊月询问,一如既往,怕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然后有屋中间的炉子照看炭火。 “你在府中多久了?”看着她这一番忙碌的上官弗突然问道,令殊月掏碳火的手一顿。 殊月放下手里的火,转过身,曲腰恭敬回着上官弗的话,“六年了。” 她恭敬地低着头,沈洛弗怎么看,都觉得她与明心她们有些不同,一阵沉默后,方才缓缓道。 “其实,你与一般的婢女不一样。你冷静聪慧、处事不惊,知道主子想要什么,更重要的是话少本分。这样的你,只要稍微用点心思,在汀兰苑不会得不到重视,但事实上,你却只是个普通的婢女,若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可最有本事的是,即使你不显不露,做小伏低,也没有让自己陷入与琉璃一样的处境。” 上官弗一语中的,殊月心中一惊。 殊月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只是上官弗的话并没有说完,“府中的日子枯燥漫长,我也有许多需要适应的地方,所以在惠安郡主派来监视我的几多人里,我选择了你。只是,在惠安为我钩织的这场局里,你的位置又在何处呢?” 她这身边尽是惠安安排过来的人,自然也从未真正信任任何人,只是面对面前的殊月,也总觉得她的身上有种与其他婢女不同的意气,一种不认命的意气。 上官弗打开天窗说亮话,吓得殊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直冷静的她,今日终于有了惶恐之色。 “小姐!” 跪在地上的殊月除了这句再无其他,她并不打算辩解。 上官弗看了看她,终究不再追问,长换了一口气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殊月低着头躬身退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刻,没忍住地看了房中的人一眼。 傍晚之时,府里的角落里便聚集着三两奴仆窃窃私语,说是上官弗仗着护国公府小姐的身份羞辱锦娘,不服管教,还对惠安郡主出言不逊,目无尊长,恣意妄为。 潇湘苑今日发生的事,傍晚也传了开来,仿若亲眼见着上官弗性情乖张,苛待下人,手下的奴婢只是说错了话就被掌了嘴。昨日在府中遇到的那群丫头更是证实说,上官弗因为一个丫头洗坏了她的衣裳便让人对她拳脚相向。 舆论发酵到了次日,偏安一隅的老太太终于派了人来请上官弗去一趟幽兰苑。 走进庭院,映入眼帘的是各色各异的兰花,还有阵阵幽香,里里外外的景象,正如同它自身的名字一样——幽兰苑。 南苏境内,在这冬日里还能见到兰花盛开的光景,可能除了皇宫精心打理的后花园之外,便是这护国公府的幽兰苑了。听闻国公府的老夫人甚爱兰花,身为贤媳的惠安每年都会天南地北地为她寻找优良品种的兰花,上至北齐,下至南苏境内,远至东泽,以致于这府中的庭院大多是以“兰花”命名,其中也包括惠安的汀兰苑。 年关之后,上官弗便再未见过老夫人,而她这个祖母也不愿意见她,还特意免了她的请安。 院中的丫头进了内屋许久也不见出来,这架势,与那日在汀兰苑的待遇一般无二,这些大户人家的下马威竟都是如出一辙。 上官弗站在院子里太久,吹了风,没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 声音刚落,方才进去禀报的小丫头终于出了来,但也只是在门口传话,“老夫人让长小姐进屋去。” 小丫头的声音甚是刺耳,传完话便转身进了屋子,刚放下的门帘在上官弗面前摇晃,久久未停。 上官弗微微皱了皱眉,可刚走近,殊月便已上前提前为她重新掀起帘子,上官弗望了她一眼,一时竟想不通她的立场来,既是受惠安所使,倒也不必对她这般贴心恭敬。 思来想去,目前最紧要的倒不是去想殊月的心思,而是应对屋中那位老太太,随即踏进了屋子。 进了屋,行了礼,老夫人许久未说话,倒是有些嫌弃上官弗进屋这一趟带来了寒气,身边的嬷嬷对她又是送暖手炉,又是添热茶的。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在院子外等候?”万事备好的老夫人像是才发现屋中还站着一个人,问道。 “祖母是因前些日锦姨教授礼仪之事。”上官弗的态度倒也算恭敬,只是淡漠的神情和语气里的生疏让老夫人一怔。 老夫人瞥了一眼,质问道,“你既知道,又为何要知错犯错?” “背后传舌,从来都是九曲十八弯,祖母不曾亲眼瞧见便只相信自己听到的?”上官弗的语气不冷不热,不似辩解亦不似一个孙女对祖母说的话。 老夫人一时语塞,她的话自己虽是听不惯,却又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更何况惠安的手段她也都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偏听则暗了?”思量之间,她还是不喜欢这个让她想起过去的孙女。 上官弗沉声回道,“当日锦姨方才教授我主仆有礼,界限分明,下一刻便以检验为名,泰然安坐,让我向其行礼,岂非自相矛盾?她虽是长辈,却只是郡主身边的奴婢,我拒绝行礼,不觉有错。” “还是祖母认为,因为郡主夫人的身份,锦娘的身份也高出了一截?” 说到最后一句,上官弗特意加重了语气,抬起了头,似审判的目光望着对面的老夫人。 第5章 我是我她是她 “你……” 上官弗的话在她听来尽是嘲讽,似乎是在讽刺当年自己是因为看中了惠安郡主的身份才让她进门的,一时间气从心来,“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孙女不敢。”上官弗瞧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像是被戳中了软肋,竟觉得舒心了些。 “你……你……我可没你这个孙女……”老夫人气得捂住胸口,差点说不出来话,没想到她今日竟一改前些日“温顺”的模样,全然是换了个人,脱口而出,“沈叶娴就是这样教你的,难道她没有教过你尊敬长辈吗?” “祖母!”上官弗心中的情绪仿若被激起来了一般,但又极其克制一般地喊了一声,堂上的人也仿佛被压制住了一般,不再说话。 上官弗对沈叶娴的情感,终究是复杂的,一下竟没维持住淡漠的心境,“我是我,她是她,您老人家大可不必一定要拿她来说事。” 她的神情是罕见的愠怒,殊月意外地瞧了瞧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变换。 “混账!” 老夫人突然就拍了一下桌子,生气到了极致,上官弗的话仿佛碰到了她的倒刺。 上官弗站在屋子中间,迎面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或是说坐在上方的老太太希望她现在能产生一种压迫感。 不等上官弗说话,老夫人呵斥道:“几日后的上元节,你便不要去宫中了,免得丢了护国公府的颜面。粗鄙丫头,既是学不了礼仪,那就不要学了。” 言辞凌厉,不容反抗。 上官弗抬眼望向上方的老夫人,眼中竟没有丝毫惊恐之色,也未做辩解,恢复了淡淡的语气道,“全听祖母安排。” 上官弗也并未将她威胁的话放在眼里。 但也正是她这副不在乎的神情,让老太太看着很是不爽,仿若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在她面前唱戏一般,如今一句,“全听祖母安排”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打发了她离去。 “滚出去!滚出去……” 老太太像是被气到了,大口大口地换着气,照顾老太太的嬷嬷赶紧上前替她顺气。 “老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 上官弗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场景,脚下向后退了两步后方才转身离去。 殊月虽然意外,但还是先一步为她掀起了门帘引路,抬头的时候,瞧见上官弗的视线看着院中盛开的兰花,双眸之间似乎闪过一抹恨意,那样的神色,让她的心里也凉凉的,说不清楚。 下午的光景,上官晋洪便回了府,原因是老夫人被气倒了,要求上官晋洪将上官弗送出府去,以免毁了上官家女儿的名声。 若非府中的老管家传话,他亦不知道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名声”已传到了府外。 上官弗到了大堂的时候,府中的人也尽数到齐了,上官晋洪也是刚到。 “母亲。”上官晋洪拜过母亲,落座,只是看着屋内的场景,表情有些凝重。 老夫人气色倒还好,只是面上仍有余怒,“这种后宅的口舌之事本不该来烦你,只是你毕竟是府中的主君,又是你亲自找回来的女儿,我们这些做祖母、母亲的无法管教,就让你来亲眼看看。扪心自问,自她回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体谅她,好生待她,又真心想教导她,可她不仅不服,还在院中徒生事端。自古以来,家和万事兴,家和方能万事兴,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整个连安城的人笑话我们上官家的女儿不知礼数。” 上官晋洪刚一坐下,老夫人便颇有怨念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语气是不容还嘴的长辈口吻。 上官忻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也格外引人注目,好似早已在心中排演了好几遍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如今只等着看热闹,然后在心底期待着爹爹发怒将上官弗赶出府去。 “母亲何出此言,弗儿才刚回府不久,纵是有些周数欠妥之处,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上官晋洪为上官弗说话,老太太的语调瞬间高了几度,“你是不知道,你这接回来的女儿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性情乖张,苛责婢女,不服管教,忤逆尊长!就连我,她都没放在眼里,这府中的婢女皆是见证!你看看卿禾、忻若,哪一个像她这样?我上官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依我看,不如将这丫头送出府去,养在府外的庄子,好好磨磨性子。” 老太太越说越气,恨不得赶紧将上官弗赶了出去。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既是上官家的孩子,哪有养在外面的道理!”上官晋洪眼神颇为复杂地看向上官弗,似乎也是明白上官弗的处境,转而面向堂中众人,高声道,“既然府中的婢女皆是见证,那不妨就将她们带上来,让她们都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上官晋洪没有直接责问上官弗,惠安和锦娘惊讶地相互交换了眼神。 还未来及去猜上官晋洪的心思,上官弗院中的几个丫头就被带了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之前欺负琉璃的几个粗使丫头,但却不见琉璃。 惠安观察着堂前上官晋洪的神色,随即又将眼神放在了堂下的几名丫头身上。 “你们几人有何话要说?”上官晋洪的声音传来,想是久战沙场,冲锋陷阵,这样的声音着实适合用来审判,从天而降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想是与预期设想的顺序不一样,明心、含羞二人没有想到先被问的人会是自己,心虚地望了望惠安身边的锦娘,在接到锦娘的眼神后,二人方才敢开口。 “奴婢……奴婢们不敢妄议主子,只是老夫人和郡主夫人有问,奴婢等方才敢实话实说。”早已准备好的明心在面对上官晋洪时没止住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实话实说?”上官晋洪重复这四个字,语气却是难以捉摸的愠怒,“那你就说给我听听,长小姐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明心缩着身子,夹着微弱的哭腔,继续道。 “前些日子,长小姐从汀兰苑学完规矩回来之后,就在屋里抱怨国公爷和夫人对不起她,还说锦娘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是郡主夫人从娘家里带出来的人在府里主仆不分……”明心话还未完,清月在也一旁接过话道。 “是呀,长小姐还因此咒骂郡主夫人,埋怨说当年若不是郡主以权势相逼非要嫁进来,今日坐在这府中后院主位的人便是沈姨娘,还说她才是这国公府的嫡女。” 上官弗听着这两个丫头一言一语,坦然地盯着二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们能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当时奴婢们知道长小姐此言不妥,是以出声提醒了两句,但却惹怒了长小姐……”众人注视着明心,可她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反而委屈之际地摸着之前自扇巴掌的脸颊,哽咽了起来。 清月见状更是仿若同情一般,顺着明心的话补充道:“然后长小姐就让明心姐姐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说到这儿,清月也开始渐渐哭腔,一脸的奴婢命苦的模样,两个丫头委屈得不敢继续说,第三个丫头含羞又开了口。 “今日从幽兰苑回来的时候,应该是老夫人教导了几句,惹了长小姐不痛快,一回到院里的时候,就说老夫人倚老卖老……” “放肆!”含羞的准备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坐不住了,“你小小年纪,尽在背后行这口舌之事,乡下女子教出来的果然入不得眼。若真是让你进了宫,我上官家的脸面可真要被你丢尽了。” 老太太再次提到了沈叶娴,让本来漠然的上官弗扫了一眼她,眼神中多了些凌厉。 这眼神虽然转瞬即逝,却被老夫人与上官晋洪看得真切,两人心中皆是一怔。 “你看看,你看看,当着你的面她就敢给我甩脸色,我上官家没有这样的姑娘。” 见老夫人动怒,清月等人人知道火候已足,住了口。 “你们此言当真?”上官晋洪的声音传来,三人相视一眼后当即点头确认。 “奴婢们不敢撒谎,长小姐脾气古怪,在外温和待人,一到了院里就将气撒在我们身上。”清月补了一刀。 明心也低下了头自我检讨道,“奴婢深知自己的身份,从未多说过半句,若非主子们问话,是断然不敢嚼舌的。” “还有前些日子,长小姐路过的时候见一个丫头洗坏了她的衣裳,硬是让我们打了她好几个棍子,那丫头年纪小,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不能下床。”一个粗使丫头也紧赶着补刀,上官弗看清她的模样,正是前些日子欺负琉璃的那个丫头,原来就连那日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算计。 “弗儿,你可有什么话说?”上官晋洪转过头对上官弗道,语气也并非质问,似乎是希望她能辩解几分。 上官弗神色依旧,听了她们叽叽喳喳说了这许多,终于轮到她上场了。 不知为何,上官晋洪也觉得她与前几日有些不同,但又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同。 从他刚见到她时,她就一直是这样,冷漠疏离,像一只逃过过陷阱的猎物,对猎人有着天然的敌意。 上官弗朝着方才领头诬陷的两个丫头走近了些,打量着这几个低着头的丫头,冷笑道,“恭喜父亲,这国公府内的下人们,果然是长了同一条舌头,这么多年了,府中上下仍是主仆一心,父亲应该高兴不是?” 场上之人皆是一顿,尽数看向她…… “……”上官晋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片刻又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第6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惠安和锦姨相视一眼,这上官弗莫不是傻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上官弗向上官晋洪走了两步,正好能看见他的表情,随后冷漠地看着堂中众人的表情,说道:“父亲,你看看这堂中的这些人。” 众人被她这样一点不自在地起了鸡皮疙瘩,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她会说什么话。 等到上官弗再转过来面对上官晋洪之时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带着几分嘲讽地直视着他,丝毫没有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久经沙场的肃杀之色而退缩,有些泛白的嘴唇吐出下面的话,“父亲看今日这番光景,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当年我没有经历过,今日却总算是经历了。” 霎时间上官晋洪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瞬间便知道她此言何意,堂中的老夫人,惠安,锦姨等上了年龄的奴婢们皆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十八年前的上官府,沈叶娴善妒,十八年后的上官弗没有教养。即使过去了这些年,她们的手段还是如出一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只是十八年后的今日,她上官弗不是沈枼娴,如今的上官晋洪也不是当年的郡马爷,所以今天,她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上官晋洪的手里,让他亲自选一次。 上官晋洪眼里的愧疚,众人眼里的震惊,她都看在眼里,转过了身继续说道。 “在这府中,我只有一张口,府中之人说什么,我辩驳不了。只是空穴来风,非是无因,你们编排的这些话究竟是出自我的口,还是你们心里也都是这样想的?” 上官弗的一句话让堂上的众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尤其是惠安和老太太,屁股底下像是扎了一根针,坐立不安,想装作听不懂地忍下来,却又忍不了。 含羞明心清月三人惶恐地辩解着,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们不敢,真的是长小姐亲口说的。” “长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我们郡主何曾亏待了你,你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护主的锦娘第一个开了口,惠安也作势掩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洛弗,我竟不知你对我有这般的怨恨,想来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考虑不周,虽说是入宫在即,但你才刚回来,我便逼着你学这些规矩,你自然会认为是我故意拿腔作态地教育你,心中生怨,这才拿院子里的丫头们撒气。”惠安以退为进地检讨着自己,句句却都在说着上官弗的不是,表演间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 上官弗盯着眼前的女人,炉火纯青的演技,若不是她是那个被指责的当事人,倒当真会以为她是一个被娇生惯养的女郎欺负,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指责的后母了。 对面的人擦了泪,又掉下来一滴,继续垂泪道,“其实你若是因此不开心,尽可告诉我,我虽不是你的生母,但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 “住口!” 还在擦泪的惠安愣了愣,一时间忘了手上的动作。 上官弗的语速并不快,神情也冷冷的,只是惠安的话像是触碰了她的逆鳞。 表演可以,但是自认她的母亲,这不可以! “我没有母亲……!” 沈叶娴不是,你也不配!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似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有些意外没有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众人听得真切,皆是震惊不已,就连上官晋洪也错愕地盯着眼前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惠安这般说话。 “主君,奴婢们说的句句属实,长小姐确实对郡主心怀怨恨,这些话,我们都是亲耳听到的。殊月在屋里伺候的时间最长,国公爷若不信,可以问她。”趁着众人亲眼见证的空隙,清月赶紧拱火,还搬出了殊月作证。 众人的视线聚集到殊月的身上,只有上官弗不为所动,她并不担心她会落井下石。她与明心她们一样,都是从汀兰苑出来的人,带着同样的目的,所以在此刻她会说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殊月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来,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地面,众人等着她坐实这番指控,仿若已经等了很久。 “你只管如实说来,若有什么有我担着。” 上官晋洪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发了话。 “奴婢,奴婢不曾听过。”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中,殊月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话,宛若一锤定音,就连上官弗也没想到地看向她。 “自小姐回府以来,常常对着一处发呆,也不爱说话,有时候一日中就连奴婢也不曾听过几句,更不知她们如何会听见这许多话。至于责打婢女一事,奴婢从未见过。” 殊月的反水让今日这众人异口同声的指证,像极了一场预谋已久的泼脏水。 上官弗意外看向了她,她知道殊月是个聪明人,与这府中的奴婢不一样,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帮自己说话。 她虽是惠安郡主安排过来的人,但这些日来却没有一刻疏于职责或是怠慢于她。 相比于现下的情况,她更希望殊月能与那些丫头站在一面,她本就是打算独身面对过去的恩怨,求一个心安,哪怕独身而去也没什么顾虑,可她此时的选择,无疑是将自己与她绑在了一起。 一旁的惠安与锦娘诧异不已,步步为营,不想却在最关键的一步出了错,看着殊月的目光硬是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 明心清月被推上了刀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自己也更不可能将惠安与锦娘二人出卖,只得全力反扑,“主君,奴婢们没有撒谎,殊月姐姐是长小姐身边的人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但是奴婢们确实听得真真切切的。” “是啊,奴婢们所言皆是实话。”跪在后面的两个粗使丫头也说了话。 “若我是长小姐的人,那你们又该是谁的人?”殊月也不甘示弱接话,她的话虽未明说,却也是在提醒上官晋洪此等风言风语背后的主谋。 惠安和锦娘恨不得当即将殊月拉下去打死,却瞧见上官晋洪的目光投来。 “就算她没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代表她做的这些事就是假的。”老夫人突然阴阳怪气地插了话,清月明心二人顿时有了希望,“更何况,锦娘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她给锦娘难堪也是府中下人都看到的事情。” 见老夫人提到自己,锦娘也继续添油加醋,“多谢老夫人体恤,长小姐在外流浪了多年,不同教养在家里的两位姑娘也是正常,况且奴婢也只是个奴婢,说到底长小姐也是主子。” 锦娘故意势弱,以退为进。 听到锦娘的话,上官弗不屑一笑,“锦姨终于是说了句实在话,她自己都不觉有差,你们倒是揪着我不放。” 话落,沈洛弗索性寻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随意地靠着椅背。 众人见她这般没有规矩,更是震惊。 “谁教得你这般没有规矩,长辈训话,你竟敢坐着。” 老夫人怒不可遏地提起拐杖,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上官弗轻笑一声,也未抬眼去看任何人,只是若有所思地直视着前方,唇角轻勾,冷声道:“我本就是个没有教养的人,何必在意我是坐着还是站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就不要装作一家人的样子了。你们自以为是我的长辈,可曾尽过一丝责任?我能活到今日,不是因为你们的恩惠,但我承受的一切,可全拜你们所赐。” 上官弗字字珠玑,直到最后一个字才转头向堂中正上方看去,俨然换了一副面孔,一想到这些年自己的处境,气息也有些紊乱。 如果不是她和上官晋洪因为权贵背弃了沈叶娴,如果不是惠安以落胎药陷害她,逼着她远走,也许她便不会心怀怨恨,便不会因为每每看到沈洛弗后想起往事,忘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更不会亲手将五岁的她扔掉,让她一个人胆战心惊,孤苦无依地活到现在。 “你……把她给我赶出去,我上官家没有这样的姑娘……” “娘,别气坏了身子。”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惠安赶紧上前替她顺气,眼睛却瞥向上官晋洪。 上官晋洪终于重新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女儿,才知道原来在府里的日子,她并不开心。她回到府中将近一月,自己竟从未关心过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心中羞愤复加,那些忘记的过去在此刻一遍遍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我来此处本就是求一个真相,我原本以为这些陈年往事是有人不晓,可这些日子细细瞧来,方才发现这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碍眼的人走了,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多年来,好一副母慈子孝、举案齐眉、承欢膝下的温馨场面。” 上官弗扫眼望去堂中所有人,眼中竟是冷意。 “你们都是死的吗?把她给我赶出去。”老夫人显然是听不得这些话,直接抓起桌上的茶杯向沈洛弗砸去,径直砸到上官弗的额头,瞬间见了血。 上官弗伸出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血,冷笑,说到底,她也不愿与她们做一家人,起身,“上官晋洪,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回来只是为了叫您一声父亲吧。在齐郢山的时候我曾问过您当年发生了什么?您不愿回答,如今堂下的这些丫头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个清楚,那我便问您一句,当年之事,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糊涂?当年你畏惧慕家的势力,不敢说话,如今你已荣封护国公,也成为了权贵本身,我便来问您这一句话,也让这府中的人听听您这一句话——当年之事,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糊涂?” 上官弗的声音逐渐增大,逼问上官晋洪一个真相。 上官晋洪面如土色,震惊于上官弗终于表现出来的怨恨,自她回来,一向温顺,每每提起过往,只要自己一笔带过,她便不再追问。可他竟然忘了,有些事不是不提便会被尽数忘却,如今一应众人的指控竟然将当年的往事一层层揭开,让当年的相关人都无法逃避,而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弗儿……” 上官晋洪面色难看,他没想到她是故意将自己架在这里,看着堂下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震惊的眼神,他竟无无法启齿。 老夫人见她的儿子支支吾吾不肯驱赶上官弗,当即出声定论。 “我看明白了,你是为你娘回来讨公道了。当年,沈叶娴陷害惠安腹中子嗣的事早有定论,岂是你今日一言两语便能颠倒黑白的。” “早有定论?若是早有定论,当年主动揭发沈叶娴下毒的那个婢女为何不久之后死于非命?若是早有定论,又为什么只将沈叶娴送到乡下,她谋害的好歹也是皇族郡主,你们为什么就不敢将她就地处死呢?” 上官弗字字珠玑,问得相关之人心虚不已,就连老夫人也气得站起又心虚地坐了下去。 “放肆!当初是郡主心善,绕过了你们母女,如今你们竟然还敢抓着此事不放,胡搅蛮缠!” 锦娘也加入斥责。 “锦姨,你若是自认奴婢,这里便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若开了口,那是以主人自居,还是代表你的主人呢?” 上官弗不以为惧,眼神直接掠过锦姨,直视着惠安,对面的人眼中尽是愠怒,但是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形象按了下去。 “洛弗,你……” 惠安第一次被人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一次擦起了眼泪,继续表演着委屈,一双水眸望着上官晋洪,期望他能说一句偏心的话。 不以为意的上官弗也转眼去看上官晋洪,等待着他回话,却瞧见他的目光瞥向了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的方向,一脸的为难,再面向上官弗时,已做了最后的决断。 “弗儿,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你既已回来,往事便不要再提了。” 上官弗眉心皱了皱,最终失望地展开,他一心遮掩,相比于真相,他更想要的,是维持这些年府中的和睦,维护惠安在她女儿们心中的形象。 这便是上官晋洪的选择。 “来人!”上官晋洪拍案而起,走廊外瞬间围上了人,“将这几个背后嚼舌,诬蔑主子,损害小姐名誉的丫头,各打三十大板,往外发买了。” 几个丫头一脸恐惧,三十大板下来,是死是活全都是自己的造化,即使活了下来,以蔑主的名义发买出去,也不会再有正经人家的主子愿意买她们了。 “洪儿!你在做什么?”老夫人没想到上官晋洪的做法,连上官弗也没想到。 “上官弗是我上官晋洪的女儿,是这护国公府的长小姐,说什么做什么还轮不到几个丫头还置喙。这里没有人能让她离开,也没有人敢让她离开。” 上官晋洪充满歉意的语气两面安抚着,又提高了音量当着众人的面强调着她的身份。 “我走之时将府中之事交由郡主全权处理,也让郡主好好照顾弗儿,郡主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矛头突然转向了惠安,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一旁只管照看上官忻若不要多言的上官卿禾也认真打量起了上官弗,在那一刻,她也发现了面前这个长姐对于整个国公府的不同之处。 “洪儿!”见上官晋洪有意包庇上官弗,老夫人出声阻止,“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你的妻子,是国公府的主母!”却不想被上官晋洪更大的音量止住。 “娘!我才是国公府的主君!” 他的突然增大的声音让老夫人愣在原地,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哪怕是当年沈叶娴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 锦娘见惠安受了委屈,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惠安一把拉住,她能感觉到惠安此时抓住她的力道。大势已去,她们突然意识到这场局的关键竟然是在上官晋洪,上官弗甚至什么都没做,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动不了她,自己竟然像个白痴一样地奢望着沈叶娴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堂下几个丫头瞬间被拖下去,清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脸求助地看着锦娘。 “郡主,救我……” “奴婢知错了,求国公爷饶命……” 几个丫头都在大喊,大受打击的惠安靠在锦娘身边,不敢出声,堂下的一片慌乱与在座之人的震惊和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官晋洪瞧见上官弗额头上的伤口,对着殊月吩咐,“你扶小姐下去包扎,处理一下伤口。” 上官弗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一切,不容有疑,上官弗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眼里仍是习惯性的猜测疑惑,任由殊月扶着自己离开了大堂。 “将二位小姐带回去,其他人都离开。”上官晋洪有意清场,只留下惠安与老夫人。 堂中的人陆续撤离,上官忻若正要说什么就被上官卿禾堵了回去,“忻若,你不是看上阿姐的那个香囊了吗?回去就给你。” 上官卿禾拉着上官忻若就走,余光瞧见,待众人离开之后,上官晋洪直接跪在老夫人的面前,只是身后的声音也听不太清楚了…… 第7章 长女的地位 殊月替上官弗包扎好伤口后退了出去。 上官弗独自坐在床前出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亲自揭开了这府中和睦的伪装,搅乱了这府里的平静,但是她并不痛快,也并没有因为上官晋洪表现出来的偏爱而有丝毫的喜悦,甚至,有些迷茫。 她来此处本只是为了求一个被遗弃的前因后果,如今一切都被揭开,这府中的一干人等,于她而言,却更像是一群不愿面对的陌生人…… 一时间头疼欲裂,这些年所经历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幼年的她被人时常被关在一间白色的房子里,因为病情,那些懵懂的同龄孩子们总是被教导不要跟她玩闹,久而久之便真的没有人靠近她了。 那些前来领养的父母们像挑商品一样挑选着他们满意的孩子,唯独不会挑选快死的她。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对着她总是摇头,以致于那些照看她的人们渐渐变得不耐烦,每一次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她还没有死去? 即使是旁人偶尔流露的几分同情都会让她觉得寒冷刺骨,冰冷地提醒着她,沈洛弗,你当真可怜!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关,如今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种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她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一场穿越让她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两个世界的荒岛孤客。 一片熟悉的红色铺开在黑暗的视线里,伴随着全身的绞痛,疼得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卧倒在地面…… 恍惚之间,她看见幼时的自己在黑暗之中无助地呼喊着沈枼娴,豆大的泪珠不停地从眼眶之中涌出,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强装镇静的上官弗走到幼时的自己面前,伸出手去牵她,却怎么也碰不到她,十三年前的场景像一道虚幻的影像投射在上官弗的内心深处,也成了她永远的心魔。 于是,她大声地对着她喊。 沈洛弗,不要哭,不要流泪! 霎时间,所有的光亮瞬间消失,黑暗里只有上官弗的声音在无助地嘶喊着,飘渺无依。 靠在床边的上官弗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整个背后像是被水泡过一般湿凉,心惊之余,院子里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上官弗听着声音起身,梦境结束后的她又换上了那副熟悉的神情,无论梦里如何痛苦,只要她清醒的时刻,便不愿意让人看出一丝的心绪。 拉开门,一眼就瞧见了殊月站在门外,她似乎是在这儿守了一夜。 负责前院事宜的杨管家亲自带了几个小丫头进来,身后是刚好落地安置好的几个檀木箱子,打开的盖子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礼物来。 杨管家带着四个十几岁的丫头恭恭敬敬候在院子里,直到上官弗出来,方才道明来意。 “长小姐,这几个是主君新安排来的丫头,负责照顾长小姐,小姐日后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老奴,我亲自去办。” 杨佑民是上官晋洪身边的人,自建府以来便在府中做了管家,负责上官晋洪前院的事情,名义上的仆人却没有人敢将他当仆人。如今他亲自带人前来,分明就是上官晋洪有意而为,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府中人,她这个长小姐的地位。 “长小姐!” 上官弗还未说话,突然间从院外跑进来一个丫头,扑通一声地跪在她的面前,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琉璃特来向小姐请罪,那日之事琉璃从未向他人造谣说是小姐让人罚的奴婢,昨日她们逼奴婢出面指证小姐,奴婢不愿,她们就将奴婢关了起来,今日才逃了出来,奴婢真的没有做过伤害小姐的事。”琉璃言辞恳切,神情不假。 上官弗瞧见了她身上、额头比前些日多出来的伤痕,也猜到了一二,只是这动不动就跪的场面,她来了这些时日依然不曾适应。 “既不是你造的谣,又何来请罪之说?若你再跪下去,那岂不是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琉璃这才意识到自己会给她带来麻烦,慌张地要站起来,但又觉得自己惹了她生气,肢体记忆使唤着她重新跪了下去,连忙解释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奴婢只是觉得对不起长小姐,平白让您受了这些谣言的连累……” 琉璃一个劲儿的解释,上官弗瞧着有些呆萌的模样,再瞧了瞧杨管家带来的四个丫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思忖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起来。” 继而又转过身面向杨佑民回道:“杨叔,我这院中不大,我亦不喜欢太多人,这丫头与我有缘,不如就将她安排到我院里吧。” 上官弗指了指琉璃,杨佑民顺着方向看去,只觉得这丫头不是个伶俐的,但上官弗既然发了话,自己也不再勉强,只是多问了一句。 “你叫琉璃?” 琉璃受宠若惊,愣了愣看了看上官弗,又看了看杨佑民,惊喜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点头。 “那从今日开始,你就留下来照顾长小姐,不得疏忽!”杨佑民将原本准备的话换了个对象,对琉璃说道。 “奴婢,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姐。”琉璃又一次跪了下来,点头如捣蒜。 上官弗做了选择,杨佑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亦不便再久留,随即便向上官弗告了退,带着人离开了。 送走了杨佑民,上官弗余光注意到一旁有些疲惫的殊月略微闪了闪身子,适才问道:“你在这儿站了一夜?” 殊月侧身回复,整个人也似有些不同。 “奴婢已是长小姐的人了,只有小姐好,奴婢才有生机。” 经过昨天的事,殊月已是背叛了惠安,她与她只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殊月选择帮她的理由。 “为何?” 知道上官弗问的是什么,躬着身子回道,“小姐夸过奴婢聪慧,所以奴婢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上官弗的目光凝了凝,她的话不假,只是她眉眼下隐隐藏着的情绪在告诉她,殊月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本就孑然一身,无意与谁对抗,也无意与谁共乘一条船,可如今却有人上了她这叶独行多年的扁舟,上官弗颇有些无奈的叹息,转眼在看向院里时,才发现依然跪在院里不敢动弹的琉璃,因为自己没有让她起来,便一直跪在那里许久。 上官弗嘴角泛过一丝苦笑,如今这条船上还有了第三个人。 “还不起来,你是喜欢跪着吗?”这丫头颤颤巍巍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归羽山庄的翠微,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不过她却比这丫头聪明多了。 “不,不是……” 琉璃慌乱地抬起头,一时之间不知道上官弗说这话,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体谅自己。 虽然不知道长小姐为什么会选中自己,但她只希望自己不要惹了她不悦,一时之间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微微起身又跪下的动作,不经意露出的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上官弗一眼便看到了,走上前拉过琉璃想要缩回去的手。 “你没有上药吗?”见她只是摇了摇头,不敢说话,随即转过头对殊月说道:“殊月,去把我妆台上的药膏拿出来。” 那药膏还是上次摔下山崖后,萧离尘给她的,对于於伤甚有奇效。 “小姐,我……不,奴婢,奴婢没事……” 琉璃下意识地抽回了手,一口一个没事,上官弗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殊月也正好拿了药从屋里出来,交给她。 琉璃不敢接受,连身子也在向后躲去。 “过来。”不敢违抗的语气带着些命令,不容拒绝。 换了一种她能接受的口吻,琉璃这才听话地挪上前来。 上官弗直接拉过她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打开盖子上药,琉璃疼得向后一躲,但又不敢太过用力去挣开上官弗的手,只得任由她为自己上药,清凉的触感在温柔的手法之下散发出清新的药香,舒适得紧,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身上多日的疼痛都在此刻减轻了不少,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药膏还是因为上官弗的亲和。 “你不用怕我,这院里如今只有我们三人,既然跟了我,便随着我的规矩来,动不动就跪下请罪这种事,以后就不要再做了。” 受宠若惊的琉璃只偷偷看了上官弗一眼,眼眶里的泪水就开始打转。 “琉璃知道了!从来没有人对琉璃这样好,从今以后,琉璃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只要小姐吩咐,琉璃什么都愿意做。” 琉璃带着哭腔表露忠心,只是这生死鬼怪的誓词倒着实惊到了上官弗。 上官弗哭笑不得,低头轻笑,眉眼之间犹如幽谷的春风,携带着希望的气息,“什么都不用!我这儿平日也没那么多事做。” “什么都不用?” 琉璃不明白,这与她接受到的奴婢培训着实不太一样。 “对,什么都不用!” “奴婢不明白。” 上官弗看着呆呆的琉璃舒心一笑,“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混吃,等死!” 琉璃不明白上官弗此话的意思,惶恐地低下头了,她可不敢做一个吃闲饭等死的奴婢,更怕上官弗这样想她。 “奴婢不敢!” 琉璃的惶恐加剧,上官弗不免苦笑,也罢,她们还不明白这句话对她来说的深意。 殊月注意到了琉璃的无措,“小姐,让我来吧!今日风大,小姐还是进屋休息吧。” 上官弗瞧见琉璃的不安,又看了一眼殊月后,默认了她的建议,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的行为确实给琉璃造成了压力,于是将药膏交给殊月后,转身回了屋。 等到上官弗进屋之后,琉璃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对着殊月哭着问道:“殊月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殊月上着药膏,“没有,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姐!” 回想起这些日上官弗的习性,殊月眉眼流转,缓缓开口道。 “小姐与其他的主子不一样,不喜欢奉承、不喜欢事事请罪,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她转。你若是想要好好伺候她,就不要凡事都像方才那样惊恐,若是你在她面前都还要如此,那么便违背了她让你留在她身边的初衷了。” 琉璃似懂非懂地抬头去看她,渐渐停止了眼泪,一瞬间竟突然有些明白了,上官弗选择了她留下,并非是因为她说的有缘,而是希望自己能远离那些人的欺负,过得自在一些。 “进了这院子,我们便和小姐坐了同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殊月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提点着琉璃,经历了昨日的事情,她们二人的命运已然同上官弗栓在了一起。 “琉璃明白了。”琉璃如若立誓一般地点了点头。 ------------------------------------- 三日后,初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上官弗坐在窗口看杨佑民送来的新书,今日的光线正好,透过窗口照进来投在书上,并不刺眼。 “小姐,奴婢今日去厨房取点心时听说,老夫人已经绝食三日了,这样下去会饿坏的。”刚从厨房回来的琉璃一边从食盒里拿出点心,一边提起方才在厨房听到的事,殊月下意识地盯了她一眼,然后观察上官弗的反应。 琉璃被殊月这一盯,有点不知所措,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三日!” 上官弗重复了这两个字,若有所思,居然主动接了话,“琉璃,你相信人真的能将自己饿死吗?” 单纯的琉璃被这一问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如捣蒜,“当然了,七岁那年冬天我好几天都没有吃饭,差点就饿死在街头,还好有位好心人给了我个馒头,才能活下来。” 琉璃没有听明白上官弗的问题,只是感同身受地想起了当年差点被饿死的自己。 知晓琉璃心思单纯,上官弗嘴角扯过淡淡的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翻了页继续看书。 索性如今无人来招惹她,她也不愿去招惹任何人,只要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挺好。 殊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眼眸黯淡,等到再一抬头时,上官晋洪已经走了进来。 “老爷?” “现在时候还有些冷,怎么不把窗关上?” 上官晋洪招了招手示意二人退下,殊月和琉璃行了礼离开。 “今日阳光正好,不觉得冷。”上官弗一如既往的疏离,视线依然落在书页上。 上官晋洪坐了下来,踌躇许久,终于说起前日的事,“弗儿,自你回来之后,爹爹一直忙于公务没什么时间来看你,让你在府中受了委屈……” 他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杀伐决断,只有在他与沈叶娴的女儿面前局促得像个新手父亲, 上官弗翻动书页的手下意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不过你放心,以前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你祖母和郡主那边,一切有爹爹,你若不愿称呼郡主母亲,便不唤了,祖母那边我也替你说了,你身体不适,日后若不想请安,便就不去了……” 真诚的字句一个个崩进了上官弗的耳里,听不出一丝的虚伪,以致于书页的文字逐渐变得陌生起来,略显烦躁地合上了书,向上官晋洪投去探究的一眼。 可一转过头,就瞧见他的气色相比前些日,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几分,联想方才琉璃说的老夫人绝食一事,想必身为“孝子”的他应该也是陪同的。 他为了她这个突然出现了女儿,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应了他说的这句“一切有爹爹”了。 想到此处,原本冷漠的表情在此刻也缓和了些。 见上官弗有所触动,上官晋洪面露欣喜继续说道,“如今边关稳定,圣上特地令我留京,我回府的日子也多了,以后你再不需害怕任何人,护国公府就是你的依靠,有什么事都有爹爹给你担着。前些日子,府中下人传的那些闲话,你不必担心,我上官晋洪的女儿,还没有人敢置喙……” 上官晋洪自顾自地说着,一心希望上官弗能放下心防,依靠自己这个父亲。 上官弗极力地辨别着上官晋洪脸上,话中出现的情绪,恨不能立刻找出一处虚伪的证明,以此来巩固自己多年的心防,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冷漠和不需要亲情,当上官晋洪一遍一遍地说出这些话来时,她还是会动容。 她甚至会想,如果这些话是沈叶娴亲口说的话,是不是更能缓解她这些年来的困苦? 心烦意乱之际,上官弗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弗,国公爷也许不是个好夫君,但却是个好父亲。” 那日,许清凌第一次来国公府看她之时,告诉了她一件事。 “当日,殿下看出你对上官将军心存怨恨,所以特意让我对他隐瞒了你的病情,就是希望你能抛开其他原因,看到上官将军对你的舐犊之情,不是出于怜悯,而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身份。” 那个时候的上官弗表面上虽没什么反应,可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延续至今,以至于影响到了今日她的心境,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热烈的亲情。 而她又该怎么告诉他,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已经时日无多。 至于那神秘女子所说的生机又在何处? 上官晋洪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话,仿若上官弗只要点点头,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她弄来…… “你可有什么心愿,或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跟爹说,爹一定办到……” “这些你要是都喜欢,我都让人给你安排来。” 上官晋洪罗列着曾经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喜欢的,甚至一般女儿家可能喜欢的东西,猜测着上官弗的喜好,说到兴头上,都没有注意到上官弗已经回过神,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好。” 莫名的一个字,不知是在回应哪句话,但见她露出了笑容,上官晋洪只觉得如获至宝,大喜过望道:“那爹爹明日就让人给你安排,哦不,现在,我现在安排人去办,你好生休息,若是还想到了什么,都只管让她们来告诉我。” 上官晋洪带着喜出望外的笑容走出潇湘苑,上官弗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些什么,只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究竟。 对于他和沈叶娴,说不上原谅,就像当她知晓自己的身世时,也说不上怨恨。只是一路走来,只有在解开一个个疑惑时方才有一丝慰藉,让她觉得自己至少不是一个傻子。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心里才觉得轻松了许多;又或许是因为沈叶娴的忏悔,上官晋洪迟来的亲情,让她真的释然了几分。 上官弗微微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 琉璃和殊月守在院外,躬身送了上官晋洪出去。 “小姐这几日除了待在屋里看书,就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明显是有什么烦心事,老爷怎么还这么高兴?” 琉璃进府不久,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君这般高兴,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不出上官弗的情绪。 “也许今日之后就不同了。” 殊月望着上官晋洪的背影沉声说着,眼里流转着琉璃看不懂的情绪。 琉璃挠了挠头,不明白她的话,却又觉得另有深意,当下只觉得眼前的姐姐好生厉害,她能揣测主子的心思,又不像其他的机灵的姐姐们一样,欺负她们这些笨口拙舌的小丫鬟,跟着她一定能学到好多东西,心里暗暗将殊月当做了自己的榜样。 殊月轻轻唤了琉璃进屋,还沉浸在崇拜情景里的琉璃回过神,跟了上去。 第8章 上官忻若 此事之后,状告上官弗的几个丫头被打卖了出去,惠安吃了瘪,老太太与上官晋洪大吵了一架,之后便开始不见任何人。 府中也再无人敢小看这位毫无依靠的长小姐,潇湘苑的要求也一应满足,不敢懈怠。 白日,潇湘苑里来了些人,说要在院里扎一个秋千,还送来了许多女孩子的小玩意,从小到大。仿若是将曾经送过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的东西都送了一遍。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可以睡人的秋千落成。 院中那棵凋谢了的老树也渐渐抽出了新芽,只等着春日,便会有一株新树。 原本就空落落的院子里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上官弗喝着殊月刚刚沏好的清茶,气色也好了许多,整个潇湘苑的氛围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就像是太阳移位之后,原本阴暗的地方见了光亮,散去了那些潮湿的压着人心口的味道。 突然间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几个丫头的声音传来,“小姐,使不得,咱们回去吧。” “给我让开!”人未至,声先到,上官忻若走进潇湘苑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巨大的剪子,围着她的两个丫头不敢动手,只敢一口一个使不得地跟在后面劝阻。 上官弗顺着声音看向了气势冲冲进来的人,这是轮到上官忻若来找麻烦了? 只见她挥动着手中的大剪子,身边的丫头吓得赶紧躲闪开,让开的位置正好看见院中上官弗和殊月。 看着院里摆放着的琳琅满目的礼物,以及没来得及拿进屋里的两个陶瓷娃娃,上官忻若就气不打一处来。南苏的苏瓷一向闻名,一个瓷窑出来的精品万里挑一,越是小巧精致的东西越是难成。当初自己的那对娃娃不慎被自己摔碎后,自己缠着父亲许久想要一对新的,都被父亲怕被人指责私相授受为名拒绝,如今倒是轻易地为她寻了来。 “爹爹连这个都给你找来了。” 话音刚落,那对精巧的娃娃,当即就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琉璃正要出声阻止,上官弗拉住了她,轻声道:“就当是减负了,你们不是正愁这么多东西该往哪儿放吗?” 上官弗也不出声招待,只想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上官忻若也不是个只会放狠话的性子,堆砌的礼物当即被她推倒在地,能碎的东西都碎了干净,不能碎的,便要被她亲自踩上几脚。 随行的丫头们想拦又不敢拦,若是惹了上官忻若不痛快,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可这新归家的长小姐连老夫人和郡主夫人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她们这些奴婢了。 于是只能跟在上官忻若身后,弯着腰一边不停劝阻着,一边担惊受怕地观察着上官弗的反应,生怕自己会因此受到责罚。 “三小姐,这要是让主君知道了,小的们也会跟着受罚的……三小姐,小姐……” 上官忻若路过之处皆被大剪剪了个零碎,丫头的一句三小姐更是让她怒火中烧,在此之前上官家只有两个女儿,正好看见院中新扎好的秋千,提着剪刀就去了,绳索断开,连接的木板垂了身子掉在空中来回晃动。 “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我干的,她还敢动我的人不成。” 上官忻若大声地教训着下人,话却是故意说给上官弗听的。 院中的植被胡乱剪了一通,发泄完后,上官忻若也因为力竭终于停了下来,将剪子愤怒地扔在地上。 “上官弗,你可给我听好了,别以为有父亲撑腰,你就可以任意妄为了,只要有我上官忻若在,你就别想欺负任何人。” 上官忻若余怒未消,插着腰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气的。 扫了一眼她这一番做派后的一片狼藉,上官弗哭笑不得,愕然道:“我,欺负人?” 随着她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上官忻若已冷静了不少,原本支撑她冲进来的底气也瞬间弱了些,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像一个只顾发泄情绪的孩子,一心一意要为她口中的两个亲人打抱不平。 “你害得祖母生病,娘亲伤心,难道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府中的这些奴婢怕你,我可不怕你,以后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上官弗将她的挑衅看在眼里,也不生气,若是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她确实是那个气得老太太生病,惹得惠安伤心的罪魁祸首。 随即低头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原来你是在为你娘的伤心打抱不平,但我不一样,我是在为我自己打抱不平。如果你娘伤心一次,你便要闹一次,那我这十八年……”上官弗伸出手,故作认真地掰了掰手指,语气也变得重了些,“岂不是要将整个护国公府翻过来?” “你……”上官弗突然变换的上官忻若一下说不出话,正欲争辩之时。 “忻若!你在干什么?” 上官弗循声望去,上官卿禾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像是特意赶来。 “阿姐?” 没想到上官卿禾会出现在这里,心虚地将地上的大剪踢往一旁,一旁的丫鬟也站过去遮挡,帮忙掩护,“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官卿禾上前将上官忻若拉到了身后,焦急之余仍不忘礼数,转过身朝着上官弗欠身道歉:“忻若不懂事,还望长姐不要恼她,都是我和爹娘将她惯坏了,她可是惹长姐生气了?” 说完还瞪了一眼一旁想要狡辩的上官忻若一眼。 上官卿禾温婉有礼,与上官忻若的做派全然不同,落落大方,娴静温婉的气质,让她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府邸显得格格不入,如果她不是惠安的女儿,也许自己跟她会很投缘。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我这院子……”上官弗示意她去看这院子的狼藉。 “阿姐,你干嘛对她这么客气……” 因见不得上官卿禾对上官弗的客气,上官忻若当即转过头对着上官弗几乎是喊道,“上官弗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我就是讨厌你,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长姐?” “忻若,你要再顽皮,我就罚你回去抄书了。” 自知理亏的上官卿禾用不适合她的声调喝止着发脾气的上官忻若,用了地拉扯着她。 见姐姐真的生了气,上官忻若这才闭了嘴不敢再说话,转而更加不忿地看向了上官弗。 “今日是忻若的不是,我这就带她回去见母亲,来日再来与长姐当面赔罪。”上官卿禾朝着着上官弗再次欠了欠身子,随即也拉着不甘心的上官忻若一同道歉,俨然一个心疼妹妹,又站出来替犯错的妹妹承担责任的家长形象。 行过礼,道过谦,上官弗本也不计较,可偏偏是这样的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刺了眼,惠安强势破坏了沈叶娴的幸福,还生下了一对健康成长的既得利益者,如今在她想息事宁人之际,她们还要以身份和道德制高点来招惹她?如此,似乎,也不能就这么让她们离去。 “道歉就不必了,只是我这院子白白遭了一遭,若是父亲过来瞧见,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上官弗的眸光一暗,垂下眼帘,说出了自己还没想好的话。 上官卿禾当下便警觉起来。 “长姐的意思是?” “……”上官弗抬了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上官卿禾才算自然。 “妹妹”二字,过于亲昵,“上官卿禾”又过于生疏,只好回避了称呼,“方才你也说,忻若被父亲和郡主惯坏了,今日我这个做长姐的便教一教她,自己做的事就该自己承担,不是由做姐姐的出面,就能解决。这才应了她方才说的那句,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 上官弗一边说,一边看向上官忻若。 听懂了她的意思,上官忻若当即甩开上官卿禾的手,走到面前,愤怒道,“你想让我收拾你这院子,做梦!休想!” 她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上官弗淡然说道,“那好,那就请父亲和郡主夫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我的院子里欺负了人。琉璃!” 活落,上官弗示意琉璃去请上官晋洪来做主,琉璃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身体还是诚实往外走去。 “慢着。”上官卿禾当下阻止,父亲方才与母亲生了嫌隙,若是因为忻若的胡闹加剧,母亲只会更加伤心,当下不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隐隐觉得这是上官弗的一场报复,带着责备的语气命令道,“忻若。” “阿姐!我才不怕呢,就让她叫父亲来……”上官忻若依然不服,却被上官卿禾拉住。 “难道你想父亲母亲再因为你的胡闹吵架吗?” 上官卿禾说到关键,上官忻若纵然再不甘,也只能按下怒火,身边的下人有眼力见,当即拿起墙角的扫帚打扫。 上官弗的眼神却直盯着上官忻若,似在强调一定要她自己亲自去打扫。 “忻若!”上官卿禾再次提醒道。 吃瘪的上官忻若狠狠地盯着上官弗,不甘地接过扫帚哦,咬牙切齿地打扫起散落在地上的枝叶,暗自在心里骂了上官弗无数遍。 上官卿禾则在一旁陪着她清扫,也示意旁边的丫头将掉落损坏的礼物一一收拾。 寻了个位置坐下的上官弗,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一幕,心中却没有解气的快感,一如入口的茶水,泛着些苦味。 往事已是往事,过往的苦难并不会因为当下的痛快而消解,它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成为折磨自己和他人的理由,更何况此刻的自己,并不觉得痛快。 想到此处,上官弗眉眼紧紧皱在了一起,心境也渐渐有了新的变化,说到底,让自己悲戚半生的,不是这府中的人,而是自己说着不在意,却不曾没有放下的过去。真正强大的人,即使身如草芥,身处阴狱,也会向阳而生,自生自长,不至于自悲自怜。 若她真将自己的怨恨都迁怒到了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的身上,在这泥沼之中深陷,在心魔之中沉沦,是不是也终将沦落为和惠安她们一样的人? “不扫了,本小姐从来就没受过这种气。”清扫得差不多的上官忻若随手将扫帚扔在地上,一旁的丫头赶紧扶了起来。 上官弗也已回了神,眼神也略显空洞,缓缓说道,“你们走吧。” 上官卿禾以为她出够了气,顺势道,“多谢长姐体谅,忻若,还不谢过长姐,随我回去。” 虽然心中有气,但又害怕上官弗反悔,再有不甘的上官忻若也只能任由阿姐拉着她道歉,只是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地从丫鬟手里夺过扫帚,发泄似的扔在地上。 一行人气冲冲地来,蔫蔫地离开。 院子里除了上官忻若打扫的部分,其他的地方已经被其他人收拾了干净。 琉璃走到断了一边的秋千,拿起被剪断的一截绳子,发愁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上官弗也走了过去,接过琉璃手里的绳子,粗大的绳子裸露出残破的横截面,感慨道,“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明明刚被人找了麻烦,上官弗不生气,反倒笑了出来,琉璃实在不明白,困惑地摸了摸头,只为这半道殒命的秋千架感到可惜。 第9章 井水不犯河水 年后的上元节终于来临,上官晋洪天还未亮便出了府跟随着皇上率领的祭祀大军前往神女台祭天。 祭祀大军包括了皇族宗亲、贵族大臣、门阀士家,寅时从皇宫宫门出发,穿过连安大街,到达神女台,大祭司与大司命皆在此恭候。日月交替之时,由大祭司举行祭天大典,大司命推演卜卦,待祭礼完成之时,阴月退隐,日月交替,旭日生辉,轮回续转。 祭天大礼完成之后,受到邀请的贵族宗亲可携带家眷参加皇后在晚上于宫中举办的盛元会,连安大街也会摆起夜市,举国欢庆,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上元节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台射进了上官弗的屋子,分外耀眼,上官弗因头疼在夜晚醒了多次。 殊月为她早早备好了进宫的衣服鞋袜等,知道上官弗不喜艳丽华贵的衣裳,偏好素服,但在上元佳节这样的节日里,殊月便为她挑选了一套以雅兰色为主系的蓝色罗裙,搭配她常佩戴的一块莹绿色的玉珏挂饰,正好是当日萧离尘送她的那块,不艳丽,也不至于过分素净。 盛元会是在晚上举行,午时之后,各家的公子小姐便会陆续进宫,在盛元会举办的地方附近,游园赏景、吟诗作对等。 惠安的姑母是当今太后,加上她与皇上皇后关系亲密,因而上午便要进宫,上官弗作为护国公府的长女也当随同。 惠安一大早为上官卿禾的装扮忙里忙外,每一年的上官卿禾都是盛元会上的焦点,才艺歌舞,无人能比,今年也不例外。 一身桃红色为主系的罗裙,增添了肤色;白衫为底,化艳为净,减去了桃红色的一丝艳气,又不喧宾夺主;一串淡紫色的璎珞坠着一块紫莹的玉石别于腰间,作为点缀,增添雅质。江南苏锦的材质,宫中的双绣手法,无一不展现着上官卿禾高贵的身份。 辰时三刻,上官弗先于府门等候,上官忻若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俏皮可爱,却与身边的丫头素棋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埋伏着门口的上官弗。 “书书,看见那个人了吗,冲过去咬她,最好把她衣服都咬破,回来就给你吃好吃的。”蹲在角落里的上官忻若正在教育一只白色的绒毛狗,把一块肉干放在书书的鼻下闻了闻,随即指着门口的上官弗,示意它去咬人。 被抓着的书书,兴奋地悬空狗刨,上官忻若正要替它解开绳子,手刚一松,书书便带着绳子冲了出去。 “书书!”上官忻若没想到了喊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地问旁边的素棋,“这能行吗?” “小姐放心,表小姐说了,书书要是饿着肚子的话,会脾气暴躁,见谁咬谁。奴婢特意饿了它一晚上,准能替小姐报仇。” 上官忻若迫不及待地要看上官弗被咬的画面,赶紧跟了上去。 谁料就看到书书刚跑到上官弗脚下,就被她提了起来,只是摸了摸头便没出息地吐着舌头。 上官弗蹲在地上,摸着书书的头,露出了久违舒心的笑容,再抬眼时就看到兴冲冲而来,错愕不已的主仆二人,上官忻若手里的帕子上还露着一块肉干。 上官弗一下就懂了上官忻若的心思,摸着毛茸茸的书书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上官忻若还不知道危险,口中骂着书书,“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没饭吃。” 书书鼻子动了动,闻见了靠近的肉干,上官弗顺势松了手,看似随意地任由绳子在她手中滑行,直到绳子的尾端刚好滑至上官弗的手心,被她一下抓了个紧。 被松开的书书,狂叫着朝肉干跑去,上官忻若被临阵倒戈的书书吓了一跳,立马躲在了素棋的身后,素棋也被得不轻,但仍然挡在上官忻若的面前。 “汪汪汪……” “啊,救命,救命……” 上官忻若听着狗吠声,闭着眼睛呼救,本以为会被咬,等了许久却只有脚下很近的叫声。 “汪汪汪……” 书书对着上官忻若手里的肉干叫嚣着,绳子的一头稳稳牵在上官弗的手上,吓得不轻的上官忻若躲在素棋后面缓缓睁开了眼。 “汪汪汪……” “啊……我错了,你拉住它,别让它过来。” 刚睁开眼的上官忻若又被书书的叫声吓住,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当下只管服软。 偷鸡不成蚀把米,上官弗不禁笑了笑,竟然觉得上官忻若可爱了起来。 “它只是饿了,你把手里的东西给它就无事了。” 叫声之中,上官忻若愣了愣,听话地将肉干扔在了地上,书书当即就不再叫唤,一心扑在了肉干上。 “上官弗,你居然放狗咬我……” “这狗可是你自己带来的。” 上官弗一针见血,上官忻若瞬间理亏,张了张嘴,最后又心虚地闭上。 又一次瞧见上官忻若吃瘪的模样,回想起与她接触的这两个回合,连带着上官弗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了起来,朝着素棋提醒道。 “接着!”话落,上官弗随即将手中的牵引绳扔给了素棋,就这一个动作也将上官忻若吓得一躲,赶紧离远了些。 “发生了何事?大呼小叫的。”惠安正好带着人走了出来,上官忻若立刻溜到了安全的避风港,挽着惠安的胳膊撒娇道。 “没事,娘亲,就是书书差点跑出府,还好及时抓了回来。” 上官忻若一心掩盖自己的行为,张口就来。 “这不是青菀养的狗吗,怎么在这里?” 惠安一眼发现了问题,再看向一旁的上官弗也明白了大概,带着宠溺的责备道,“你啊!” 惠安正欲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上官弗,却被上官忻若打了岔,转移了注意力。 “阿姐,你今天真好看!”上官忻若心里自豪,真心夸赞,转头看见上官弗之后,又忍不住嘲讽,“不像有些人,穿得再好也像个野丫头。” 惠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官卿禾像是顾及到了上官弗的心情出声制止道,“好了,我们该进宫了。”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外祖母了。”随即挽着上官卿禾的手准备上车。 “忻若,你与洛弗坐后面那辆车。”惠安突然道。 “为什么?我才不要和她坐一辆车!”上官忻若嘟囔着小嘴,一想到要跟她坐一辆顿时觉得不悦。 “忻若听话,若不然旁人又会说我这个母亲苛刻孤立国公府的长女了。”惠安的话表面上是说给上官忻若,实际上是说给上官弗和在场所有人听的。 听得惠安的话,上官忻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上了车,因为方才的事,一路上对上官弗横竖都看不顺眼,在车厢里坐立难安。 “如果不是娘亲的意思,我就是用腿走,也不会与你乘同一辆车的。” 闭目养神的上官弗睁开了眼,“要是不想看到我,只要闭上眼,就眼不见为净了。”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得上官弗这样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方才闭着眼是不想看到自己? 上官忻若突然觉得自己收到了极大的羞辱,毕竟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连续吃瘪两次! “你不过是个野丫头,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也不过是仗着爹爹对你娘的愧疚,就在府里恃宠生骄、任意妄为……”气急之下,一时间竟想将所有能骂她的词汇用在上官弗的身上,“目无尊长……娇蛮任性……大逆不道……” 她骂得起兴却词到用时方恨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愤怒。 上官弗被吵得头疼,闭目揉着太阳穴的位置,熊孩子不熊的时候可能会可爱,但熊起来的时候是真受不了。 等上官忻若没了下文,上官弗才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在计划什么,一双眼睛看得上官忻若心里发慌,不由得向后一躲道:“你想干什么?你要知道,只要我一句话,我就可以死让外祖母要了你的性命。” 身为皇室后人是上官忻若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样的身份让他们很多人都自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比他人高贵。 说完这句话,上官忻若眼睛里尽是底气,上官弗却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依然没有躲闪分毫,“难道你没有想过你方才用的所有词也是在形容自己吗?” “你大胆!”可能是被说中了,上官忻若下意识反驳,却被对方后面不温不火的声音埋没。 “上官忻若,闹了也闹了,骂也骂了。不如也听我说两句,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每天来应付你的胡闹,剩下的日子里,我希望我们能够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千金小姐,我做我的野丫头。” 上官弗突然严肃了起来,吓得上官忻若愣了愣,以往她只是觉得上官弗傲慢无礼,没有教养,所以才不喜欢她,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第一次有人正经地跟她谈判。 “你对我的敌意不过是因为我突然回府,觉着是我分走了你的疼爱,觉着是我娘夺走了你娘的东西。可是当年要死要活要嫁进上官府的人,是你的母亲,惠安郡主。若非因为沈叶娴的退让,自愿降妻为妾,你真的觉得还有你的存在吗?” 上官弗的话刀刀见血,说得上官忻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如果你没有生在护国公府,不是惠安郡主的女儿,你觉得……”上官弗放慢了语气继续说着,却比任何大声的时候都更有力量,“你与你身边的奴婢会有什么区别?那个时候的你又会不会希望,有人不把你当作卑微的奴婢?” 上官忻若怔在了原地,一时无措,眼睛里竟渐渐有了惊恐的神色,仿佛就要慌得哭出来。 “你胡说,胡说!我永远都是娘亲的女儿,永远都是……”上官忻若喃喃道,突然间觉得上官弗有些恐怖,转眼便叫车夫停了车,掀了帘子,踩着人墩子的背下了车,跑去寻了惠安的怀抱。 上官弗也没想到上官忻若果真是个小孩的脑回路,一段话只听见了一句。 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看她钻进了惠安与上官卿禾的车子,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上官弗想起她方才慌得要哭的样子,心中竟有些小小的内疚,她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也许她与惠安和锦娘之流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毕竟,她也没有想到,她的这些话竟会吓哭她。 邻家的大人也常常会逗小孩,说她们不是父母亲生的,是在路边捡来的。那些当了真的小孩,倒真的会被急哭,只是这丫头,已经十四岁了! 上官弗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脸上微动的表情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第10章 温华殿 惠安带着护国公府的三个孩子去往皇后的宫殿——锦枬宫,行过拜礼后,惠安便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太晨宫拜见太后,上官弗则跟着皇后派的宫女去了举办宴会的附近宫殿暂时歇息,等待盛元会开始。 院子虽然不大,却也是庞大宫殿的一角,在上官弗分配的院子里还有其他小姐,因提前来到了皇宫被暂时安排在了这里,午时之后便可以陆续前往后花园的尹邰榭参加盛元会。 午时之际,一个宫女以人手不够为由,带着这些小姐的贴身婢女前往御膳房拿午时的饭菜,殊月也不例外。 也许是昨晚没怎么睡,上官弗在午时犯起了困。 “皇后娘娘请上官小姐往锦枬宫去一趟。” 门口传来了一个宫女的声音,上官弗抬眼一看,与方才领她们前来的宫女不是同一个人,锦枬宫宫女众多,不是之前的那一个也不足为奇,虽心生疑虑,却仍然不敢违抗,跟着她出了院。 “不知姑姑姓名?”皇宫的庭院与道路大都一样,上官弗也没有办法辨别自己现在走的路与方才所走之路有何不同,指望能从这名宫女口中问出些什么。 “奴婢檀香!”女子简单地回答了上官弗便没有多作言语。 “这似乎不是去锦枬宫的路?”毕竟这是上官弗第一次进宫也没有办法确定,便只好诈她一诈。 听到上官弗这样问,那宫女明显紧张,当即就跑开了,上官弗刚想追上去,脑后就被人敲了一棒,晕了过去。 未时,参加盛元会的宾客陆续入了宫,殊月在宫中寻了上官弗多时未果,便知道上官弗出了事,冒死去了前庭等候祭天大典之后归来的上官晋洪。 “小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奴婢去御膳房拿了膳食回来时,小姐就不见了,奴婢在尹邰榭附近找了许久后也不见小姐,先前已经禀告了郡主,郡主已派出人去寻小姐的下落了……” 锦枬宫: 方才引路的宫女进了锦枬宫,进了大殿,皇后与惠安坐于一旁,讨论着江南地区今年新上贡的茶叶。 “也唯有此等上好的新茶方能入得这宫中,那些次等的低贱的,终究是入不得眼的。”惠安的话在锦枬宫的大殿里回响。 见那宫女进来,皇后问道:“事可办妥了?” “回娘娘,办妥了。”宫女低头回话。 “很好,你下去吧,这些日子便不要在外人面前露脸了。”说完,皇后闻了闻杯中的茶香后,抿了一口。 宫女领了赏退下,惠安带着感激的笑容道:“多谢娘娘!” “你啊!要不是为了我那外甥女,我这个皇后又怎会出手对付这么个小丫头。” “是啊,所以才要多谢娘娘的妙计啊,前些日我让人送的血燕窝,娘娘觉得如何?” “天下一等的燕窝自然是不必说的,也有劳郡主费心了。” “娘娘客气了,只要此次能除去那个野种,我也算安心了。”惠安说着阴狠的话,眼里还有隐隐的顾虑,皇后瞧见后突然一笑。 “郡主不必多虑,那温华殿无论是谁,只要进去了都是死路一条,就算护国公再想保她也抵不过皇上的一道圣旨啊。”皇后的话抚平了惠安心里的忐忑,是啊,只要她踏进了温华殿便是死路一条,如今只等宫中的侍卫顺其自然地在温华殿找到她,一切便可以结束了。 沈叶娴,你斗不过我,你的女儿也同样斗不过我…… 皇后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贴身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眼里尽是不屑,只可惜惠安并没有在意。 若非是因为上官晋洪如今的地位,为了端王的大计,她又如何会答应去对付一个黄毛丫头,区区的燕窝,她还不放在眼里。 上官弗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扔在了一所宫殿里,大殿的门被紧锁着,根本无法出去。越往里面走,便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似乎已经荒废许久了,没有人迹,但是却像是有人打扫的样子。 隐约间,上官弗看到一道身影在宫殿里穿过,出于好奇,上官弗走了过去。 大殿的背后,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伯在擦拭着宫殿里的烛台。 “老伯!”上官弗轻声询问了一声。 “小丫头醒了!”虽然说着话,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面前的男子当值中年,双鬓间已生了白发。 “敢问老伯这里是何处?我……?”上官弗走上了前,因为不明情况,也不敢妄动。 “这里是温华殿,小丫头,你的命不长了……”说到这里,老伯才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恐吓她。 上官弗心中一惊,温华殿这三个字,牵扯了南苏皇室的一桩往事,这些她前些日还在书上见过。 盛元六年,满朝文武、在苏闫早朝的华云殿前跪了两天一夜,杀妖妃、诛妖邪、清君侧。后宫众人也在皇后的带领下在他批阅奏折的朝尹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次日连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挂满了妖妃祸国,诛妖灭邪的旗帜,举国上下,在两天一夜的时间里同时向皇上施压,逼他下旨处死自己的皇妃和女儿。 终于,盛元六年的上元节,妖妃夏梓芜被押往神女台处以火刑,其女苏晴玉,盛元王朝的四公主以妖女之名水沉南月河,时年六个月;其子苏筹,时年六岁的三皇子于骓云山十三年幽禁,直到三年前方才得以自由。 而这一切,皆因自夏梓芜诞下四公主后,连续七月干旱。七月间滴雨未至,正值收成之际却因干旱颗粒无收。同年,被视为神河的南月河断流,民不聊生,天灾之下,因大祭司的一句话,举国上下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在了夏梓芜生下了四公主的身上——妖妃诞祸,天威震怒,绝甘霖,断人祸。 这温华殿,便是当年芜妃夏梓芜所居的宫殿。 上官弗当即明白自己踏进了个什么地方,自己虽不懂这宫中的规矩,但是也明白,这里自然会是宫中的一处禁地它藏着这个国家最高权位者不堪回首的往事。 只是面前的这位老伯又如何敢如此泰然自若地出现在这里,联想到方才所见,这殿中似有人打扫的痕迹,莫非他是专门被派来打扫这里的宫人。 “小女并无意闯入这里,还望老伯指条生路。” 直觉告诉她,能够自由出现在这温华殿的老伯一定有着不一样的身份。 “你这丫头,如何觉得我会救你?又如何觉得我能救你?” 老伯转过身来,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底下的上官弗,顿时让上官弗感到了压迫之感。一时并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老伯见她不言笑了笑,将手里的帕子扔进了脚下的水盆里,盆里的水溅了出来,溅到了上官弗的脚下。 “小姑娘,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 上官弗移开了几步,面前的老伯有些吃力地蹲了下去,将水盆里的帕子重新洗了洗,再拧干,撑着腿吃力地站了起来。显然他的身子并不利索,让人不免怀疑这样的他又如何会单独被派来打扫这么大的宫殿。 思虑间,老伯不小心碰到了烛台,少数烛台顺势滚到了地上。 见他弯腰有些困难,上官弗便上前替他拾起了地上的烛台,一支一支递给了他,让他亲手重新安置好,随后就站到了一旁,并没有继续帮忙。老伯打量着面前的上官弗,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这殿里的门都被锁死了,你出不去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在死之前替我这把老骨头打扫打扫这大殿,也算积一积德。” 上官弗心中疑惑,并不明白他的用意。 “后院有口井。”老伯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示意上官弗替他换水。上官弗低头望见盆中的污水,还有他淡定的神色,想着也许这宫中还有另外的出路,最终还是便挽起了袖子,端着地上的水盆往后殿方向去了,回来的时候换了一盆清水。 上官弗扎起了裙摆,望了望已经在擦拭其他地方的老伯后,挽起袖子清理大殿的地板。冬日的水还有些刺骨,扎得上官弗的手生疼,但既然答应了,也不好停下来。 老伯转过身,见上官弗只在地上忙碌,知道她是见自己身子不利索才主动先将这矮处的事儿做了,欣慰一笑。 “老伯,这里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吗?”上官弗趁着换水之际再问了一句。 “怎么?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你倒是可以趁着他们还没来之前,拆了那门逃出去。” “我若真拆了那门,只怕才是真的是自寻死路。” 说到这里,那老伯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小丫头!待会儿来人抓你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说我也在这殿中,可行?” 上官弗的手一顿,莫非自己想错了,这老伯也是偷偷进来的?见上官弗不明的神情,老伯眉头一皱,嫌弃她愚笨的样子。 “你这丫头看着机敏,脑袋怎么这发的迟钝呢?这温华殿是皇上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踏足的地方,我也是……”说到这里,隐约听见了外面来人的声音,随即带着自己的家伙向内殿躲了去,只是这闪躲的身手倒是比他方才捡烛台的时候灵敏多了…… 老伯的反应让上官弗始料不及,这温华殿是踏足必死的禁地,但看这人对这殿中的熟悉程度,又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前来打扫,想必与这温华殿的主人定有渊源。在这深宫之中能与皇上和芜妃有关系的人或许不在少数,但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更重要的是方才那位老伯看起来也并不像宫中的宦官…… 外面传来砸锁的声音,上官弗站在原地等待人进来,从容之至。 前来寻找上官弗的是正宫中的侍卫,但或许用“捉拿”二字更为恰当,因为来人直接便将上官弗扣上了私闯宫中禁地的罪名,不容辩解。 第11章 大司命 尹邰榭上已开始围上了人,三两成群。 “上官姐姐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倒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上官晋洪被封了护国公,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上官卿禾自然也被一群小姐们簇拥着。 惠安坐在远处欣慰地看着自己这个优秀的女儿,一脸的自豪。方才皇后派来了人,说是上官弗在梓闫殿中被寻到,已然犯了死罪,让她且放宽心,想到这里惠安的脸上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夜幕降临,天色微暗,尹邰榭的周围开始点上烛火灯笼,星星点点,连成一线,又是一番景色。 人群开始拢聚,人们开始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直到南苏的三位王爷到来,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像盛元会这样的皇家聚会,只要能够在皇上皇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便有可能成为三位王爷的妃妾,如今太子未立,他们都有可能是将来皇位的继承者。更何况三位王爷正值当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一个面如冠玉,城府在胸;一个深沉孤冷,神秘难测;一个清冷忧郁,温文尔雅。虽然端王苏瑾早有王妃,但若是成为王府的侍妾也算不薄。 “参见端王殿下,宜王殿下,宸王殿下!” “免礼!”先开口的是端王苏瑾,剩下的两人只是简单地挥手示意,也算免了礼。 苏瑾带着自己的王妃去了自己的席座,秦芊芊——连安四女之一,当朝的丞相千金,相府嫡女,嫁与苏瑾三年,虽然无所出但苏瑾对她的宠爱仍然不减。 苏筹虽为三皇兄,席位却排在苏辰之后,与朝臣的席位靠得近了些。苏辰似乎是十分享受这种压制他一筹的感觉,傲慢不屑地从他面前走过,更是分外有底气地直视着对面的苏瑾,怡然落座。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大祭司到!”随着一道尖长的声音,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论,跪倒一片,等候着南苏国内最尊贵的三人驾临。 帝后上了正位,大祭司坐于右方,那个南苏神权的代表者之一,一个似乎比皇后还要尊贵的女人。 虽然蒙着面纱,也依然无法遮住她的容颜,本来应该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是面容姣好,红润有色,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一双泛有灵光的双眼在一身红衣的衬托下尽显魅惑。 一声免礼之后,众人也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皇族宗亲上座,达官贵族靠后。容贵人因为胎象不稳,正在自己的殿中静养,但她的兄长却随行站在苏闫一侧。 “今日是上元佳节,连安大街此时也正张灯结彩,皇后特地办了这盛元会,与民同乐。今日不分君臣,自当举杯共饮,君臣同乐。” 苏闫的声音洪亮,在场的所有人基本上都能听到,听到这番话的众人也是面带笑颜,于是与皇上一同举起了杯,一饮而尽。 盛元晚会如同往年一般隆重而照常进行着,丝毫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受到影响。 上官弗私闯禁地的事也早已传到了上官晋洪的耳里,皇后将此事压了下来并没有后续的动作,上官晋洪纵然担忧,却也不可能在此时提出此事,只得忧心忡忡地喝下了杯中的酒水。 “上官!”苏闫的声音传来,上官晋洪陡然提起了精神,“听闻你前些日子寻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今日怎么不见呢?” 见皇上主动提及此事,上官晋洪索性将上官弗失踪一事提了出来,“承蒙上天眷顾,让微臣与小女能够重逢,今日小女也与郡主共同进了宫,不想却在今日下午失了踪迹,下官已托宫中的侍卫前去寻找,到现在仍然未果,这是小女第一次进宫,诸多规矩,臣只怕她在这宫中生出什么祸来。” 苏闫与上官晋洪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上官弗私闯禁地一事已渐渐传开,在这其中不乏有看热闹的人,想要看看这出戏到底会怎么唱。 苏闫停顿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这宫中丢了人,皇后可知道?” 皇后侧身看了一眼座下的上官晋洪有些为难道:“方才侍卫来报,说是有人私自进了梓闫殿,臣妾也是才知道原来那人正是护国公府的长女。那孩子闯了那里,犯了皇上的禁令,因着今日是上元佳节,臣妾只是让人将她关了起来,想着待盛元晚会结束后再禀明圣上。” 所有人都知道“梓闫殿”三个字在苏闫心中的重量或是忌讳,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苏闫和旁边另一位当事人——苏筹。 相比于众人的惊讶,二人的反应倒显得格外的平静。 上官卿禾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位仿若与这场宴会隔绝的人,他神色清冷,一如既往地喝着自己案上的酒水,并未因旁人的目光动容分毫。这样淡定的他让上官卿禾移不开眼,娥眉之下的目光只想捕捉到那个人一丝一毫的变化。 “将那孩子带上来。”苏闫平静的语气下让众人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好戏感到窃喜,盛元会年年的歌舞之外终于有了新的看点。 上官弗被侍卫押了上来,她看到了上官晋洪眼中为她担忧的神色,还有惠安眼里的得意,便知道今日是谁算计了她。 上官弗跪在尹邰榭中间的台上,不敢抬头去望高处的人,却能感觉到有人正向自己走来。 “小女上官弗,初到宫中,失了方向,无意擅闯梓闫殿,还请皇上赎罪!”上官弗朝上行了跪拜大礼。 那双明黄色的靴子进入了上官弗的视线,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直到他的脚步停在自己面前,略显吃力地蹲了下来看她后,上官弗才看清了他的脸。 果然是他,那个梓闫殿中的老伯,虽然猜测有些大胆,但能在宫中走动的男人只有三种,宦人、侍卫和当今圣上。以老伯身形状态来看,显然不会是净了身子的宦人,宫中的侍卫若是以老伯这样的身体状况,也是断然不会在留在宫里了。加上十八年前的事,宫中与梓闫殿有关的人怕是早就被遣出宫去了,如今还能出现在宫里的人可能也只有苏闫与苏筹两人了。 上官弗在看见苏闫的模样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反而在猜想得到验证后更加镇静。 苏闫也觉着新鲜,不怒反笑,他的表情也让众人感到诧异。 苏闫并没有发怒,也未审问上官弗,只是缓缓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转过身对众人道:“不过是一所废弃的宫殿,该有的不该有的,早就没了个干净。不知者无罪,好好的日子不谈罪过。丫头,回你的位置坐下,尝尝今年新来的酒。” 苏闫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直到转过身时刚好说完了这番话,得到皇上的特赦,上官晋洪也上前拜谢了圣上,领着上官弗回了位置,让她与上官卿禾同坐一案。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告一段落的时刻,苏闫突然说道:“丫头是不知者无罪,可那些进入梓闫殿的侍卫却是明知而故犯,如果我没看错方才那些人是皇后的亲兵吧?这些人也该换一换了,莫不然总不知道什么地方该进,什么地方,不该进。” 苏闫的话让众人为之一颤,皇后亦然,原本只是想卖惠安一个人情,替她除去一个小丫头,却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反倒引来了皇上的猜忌。 场面一度陷入了寂静,不敢高声语。 苏闫的所作所为无疑让上官弗成为了众矢之的,就连一旁的大祭司也投来了审视的目光,看着上官晋洪这三个女儿,也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场下沉默到了一个点,苏闫望了望场下的众人似乎不止于此,看着上官晋洪说了句:“上官爱卿有三个女儿,个个生得沉鱼落雁,爱卿今日可有意觅得佳婿啊?” 苏闫的话再度让场下陷入了冰点,话虽是好话,可是总让人听出了些什么。自上官晋洪成为护国公之后,也不乏有人登门提亲,想借联姻之事巩固自己的势力。 上官晋洪虽然尽数拒绝,可上官家的亲事终归是暗示着上官晋洪的立场,苏闫这话,摆明是在提醒他,这连安城内的动静他都知晓。 “忻若还小,洛弗又刚刚回府,谈婚论嫁,为时尚早,至于卿禾,母亲和郡主实在不舍,想再留在身边几年。” 上官晋洪惶恐不已,只得一个个点明,如今苏闫特意点出了国公府的婚事,只怕以后三个女儿的余生都将被人按在棋局之上了,台下众人也都明白苏闫话中的意思,各有心思。 突然之间,尹邰榭起了风,一股强大的气场袭来,便听得一道女声传来,“大司命到!” 瞬间台下的人瞬间兴奋了起来,大司命,这个除了祭天大典基本上不露面的人,整个南苏最神秘的人竟然在今日来了盛元会! 见众人这样兴奋,上官弗也不觉对这位大司命产生了好奇,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来人的方向。 自带仙风的大司命来时,身边只跟了两个清新脱俗的侍女,皆是一身白衣还有那一张凡是神秘人物出场就必不可少的面具,除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什么也不可见。 “大司命深居简出多年,今日降临盛元会也真是本宫之幸了。”要知道自上一届有大司命参加的盛元会以来已有二十七年,今日大祭司降临由她举办的盛元会,身为皇后的她自然是不甚荣焉。 大司命走向了那个每一年都会为他空置的位置,坐下后听得他有些空灵的声音说道,“待在山里久了,难免会想要出来走走,今日你们权且当我不在,一切照旧便是。” 大司命的话让方才停止的声乐继续奏响,宛若圣旨,在这个封建集权的国家,相比于手握重权,这种因为信仰而带来的权力信服才是最让人猜忌的。 也正如上官弗所想,她随后就在皇上和几位王爷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在这个带有些许神权色彩的国家,南月河的传说让大祭司与大司命成为了神权的最高代表,也成为了王权最大的枷锁…… 第12章 烈酒与清酒 酒过三巡,皇后提出献艺的提议,众人都配合地鼓掌。 “往年都是卿禾丫头得了彩头,希望今年得有一点新意的好。” 说话的是国舅爷家的李夫人,为了今年自家女儿李雪依的献艺,李雪依——连安四女之一。 “这是自然,今年本宫准备的彩头是西域进贡的天山雪莲,具有美容养颜,固本培元的奇效,今年的贡品中可只有三株,若是雪依侄女能得到今年的彩头,本宫也是高兴的。” 听皇后说到自己,一旁的李雪依低眉含笑,标准的尖下巴,皓齿青蛾,眉下是眼若流星的凤泪眼,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的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剩下的王公小姐们也大致看清了今年的局势,每年的盛元会都是各位小姐展现才艺的时刻,希望可以得到关注,若是能得到皇上皇后的夸奖赏赐,来日也能为自己许一个好人家。至于这彩头,一向都所属连安四女,如今秦芊芊已为王妃,元清然今日未出席晚会,想必也会是上官卿禾或是李雪依的囊中之物了。 琴瑟鼓乐响起,顺着那群迎面而来的舞姬,上官卿禾翩翩而来,一袭芍药花纹的百水裙,精致的如云鬓里插着一支錾花白玉步摇,耳上挂着一对不规则的南玉耳坠,细腰曼妙系着一条长穗三色网绦,一袭红色的舞衣在一群身着淡色衣裙的舞姬中尤为显眼,一双水袖在她手中灵活得像一条水蛇。 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步摇曳生姿,魅惑众生。 惠安坐在底下,面色尽是骄傲之色,只管享受着耳边传来的对上官卿禾的赞美之语,痛快饮下了一杯酒水,仿若近些天心里的憋屈,都在今日出了口气。 在上官卿禾掀起全场的高潮之后,李雪依的《云水霓裳曲》显得清心了许多,让人觉得自己仿若身在云雾缭绕,水声潺潺的仙境,大有舒缓心境,清心洗髓之感,一舞一音各有其独到之处。 “卿禾小姐这支舞,可谓一舞倾城,惠安郡主真是教女有方,不知新归家的长小姐可有过人之处啊?”上官卿禾刚刚在自己身边坐下,不知何人竟将风头引向了自己,正欲向上官晋洪求助,却听得皇后接过了话头。 “你们不说,本宫倒忘了,弗丫头,你的母亲在我面前可是将你夸上了天。今日,不如也上台向大家展示一番?” 若说方才还有机会拒绝,但如今皇后也开了口,此刻拒绝便是不给皇后面子。只是方才上官卿禾跳了舞、李雪依弹了琴,赢得满堂喝彩,且不说自己不会,就是会也只能是班门弄斧,徒增笑料,什么夸上了天,不过是想让自己出丑罢了。 在场之人都能看出这是皇后有意为难,也无人敢搭话。 角落里的苏筹在放下酒杯之际,有意去看了上官弗的反应,眼神深邃。一直观察他的上官卿禾见他终于对场中之事产生了兴趣,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却在视线的中心看到了上官弗。 上官弗抬了眼,也正好望见场中众人看戏的笑容,微微蹙眉,站了起来。 “娘娘,小女近日前才回府,亦未来得及学什么歌舞曲词,这些都是不过是郡主护内罢了。再说洛弗大病初愈,御前显丑,怕是有污圣眼。”知道上官弗为难,上官晋洪出面回道。 “护国公说笑了……” “既然上官姑娘大病初愈,我等也实在是不好强求了,娘娘还是不要为难上官姑娘了。”见皇后还有后招,苏辰也出面截下了皇后的话。 半路被截,皇后虽然是被驳了面子,却也不好与上官晋洪与宸王发难,只得硬挤出了一个微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强求了。” 此事顺利作罢,上官晋洪也颇为感激地向苏辰投去一眼,二人的这般互动似乎让席间的人或多或少看出了什么,自齐郢山一战后,上官晋洪与苏辰的关系匪浅也离不开那一场暗杀的关系,若不然方才苏辰也不会替上官弗解围。 上官弗行礼坐下,感受到那些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只能低了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余光间却瞥见了对面的苏筹,自己虽然是在上官晋洪后方的位置,但斜对角的位置关系,让她抬眼时,无意与他对视了一眼。 只是片刻,那人就自然地垂下眼帘,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为自己重新添上一杯酒。 那人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在静静地参加一场宴会,品酒,赏舞。看似冷落,却更像他自己与身边的这些人和事,拉开了距离,仿若这场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泰然自若又有些孤冷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可能不会再见的人。 上官弗多看了一眼,便没忍住去想那茫茫雪地里的回忆,被她盯着,苏筹不露声色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是在此刻,她的心中突然生起一个想法。 献艺终止,此间虽不乏有惊艳之色,但彩头的归宿显而易见的是在上官卿禾与李雪依两人之间。 “既然卿禾与雪依如此不分上下,不如就让皇上、本宫、大祭司、大司命与三位殿下来决议吧,刚好七人,谁先获得了四人的认可,便能获得这盛元会的彩头,大司命意下如何?” 皇后略过了苏闫,直接问了大司命的意见。 “权由娘娘做主了。”大司命这样给自己面子,皇后不甚自喜,转过头又对苏闫问道:“皇上觉得今年的彩头应该给哪个丫头呢?” 苏闫,看向了台下的二人后,随口道:“大司命难得来赴这盛元晚宴,皇后不妨先问问大司命的意见。” 苏闫的语气平常,但在皇后听来却另有深意,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大司命的殷勤。 “大司命觉得她们二人谁的技艺更胜一筹?” 大司命听出了苏闫的话外之音,却并不在意,喝了一口酒,闭了会儿眼,像是在回味这酒的味道一般,有些空灵的清音传来,“好酒,胜在回味,卿禾姑娘的舞令人震撼,像浓烈的烈酒,一口饮尽甚是痛快;雪依姑娘的《云水霓裳曲》清心洗髓,像淡淡的清酒,虽然入口时味道平淡,但在回味时还有丝丝余味。” 大司命像是在评酒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于本司,还是喜欢清酒多一点。” 一番比喻不似赏艺,更似品酒。 听得大司命这样夸自己,李雪依自是不甚欢喜,起身行礼,面容娇俏,国舅爷与李夫人也是满脸的欣慰与自豪之色。 “雪依,能得到大司命这番点评,也算是不负你今日弹奏的这一曲《云水霓裳》了。”李雪依脸颊微微一红,皇后的话让大司命瞳孔一闪,其实刚刚自己只是想起了烈酒与清酒的区别,忘了是在点评舞曲。 “皇上觉得如何呢?” “朕,自然喜欢烈酒。”短短的一句话,像在与大司命的结论较劲。 “本司也觉得清酒味甘,尚有余味。”大祭司简单一句后,便没有多言,苏闫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三位殿下意向如何?” 皇后显然是没有听出皇上语气里的意思,转过头询问三位王爷。 “儿臣也觉得清酒味甘,胜在回味。”说话的是苏瑾,简单的点评,听不出其他,案下紧握着秦芊芊的手,仿若面前的两位美人都比不过自己身边的佳人。 “儿臣也觉得烈酒不错。”苏辰答道,几人的点评让李雪依脸色的神色变了又变,想是十分在意这场比试的结果。 倒是上官卿禾的神色如旧,只是在等待苏筹的回答时多了些期待。 “上官小姐的舞姿倾城,李小姐的《云水霓裳曲》余音绕梁,各有各的妙处,实在是难分伯仲,儿臣也难分高低。”苏筹的回答,让上官卿禾有些失望,往年盛元会的御前献艺她准备许久,或是舞技倾城,或是余音绕梁,或是诗词歌赋,皆是为了博得面前这个人的关注。 什么盛元会的彩头,从来就不是她在乎的东西,他中立的评语也令自己泄气不少。 “宜王倒是将这个难题留给了本宫了。”想是早就料到了苏筹不敢得罪任意一方的答案,皇后自然地接过话,表现得甚是为难的样子,“可是这彩头却只有一个,倒是让本宫头疼了。” 苏筹弃了权,皇后也不好强求着苏筹给出一个答案,扶着额头甚是为难。 表面上虽是一场技艺比试,但暗地里却是另一场较量,犹豫之际却听得苏闫突然道,“长林,你怎么看。” 苏闫突然面向随行在侧的郎中令郑长林,“你是容贵人的哥哥,不妨替她和朕的皇儿做个选择。” 郑长林受宠若惊,只想推辞,苏闫却紧接着道,“朕,给你这个权利。” 苏闫的话像是刻意说的,郑长林不敢再推,目不斜视地朝着下方的两人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低头回道,“属下与圣上同心,也觉得烈酒更甚。” 郑长林借此向苏闫表述忠心,苏闫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今年这彩头便属于卿禾了。” 皇后顺势宣布,身边的丫头也将雪莲送了下去,“今日盛元献艺,雪依与卿禾不分伯仲,也该有赏。这枚玉陪了本宫多年,见证了本宫一生的荣辱,今日,我便将它赠与你。” 皇后将身上的玉佩扯下来,交与了一旁的宫女,以作安慰。 “谢皇后娘娘赏赐!”两人同时道。 一场小小的点评,一场暗自的较量,从大司命以清酒、烈酒作喻之时,南苏国内最尊贵的几个人已或多或少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苏闫以郑长林破局的操作也如神来一笔,让那个没有出席的那个可能,成了一个不能说的可能。 第13章 交个朋友 晚宴结束后,众人前往御河边观赏漫天烟火,往河中放河灯祈愿。 上官弗不喜拥挤,便一个人去了僻静的河边,上游的河灯随着水流到了下游,卡在了岸边,不知道寄托着哪家小姐的心事。 摇曳的灯芯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轻轻述说着什么,上官弗俯身蹲下,用手轻轻拨了拨它。 解了束缚的河灯顺水而去,带着上官弗的眸光一路远去,直到它穿过曲桥,也让她一眼看到了曲桥上站立的身影。 苏筹迎着月色而立,身姿挺拔,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修长的影子投在水面,没有面孔,反倒格外熟悉。 上官弗的脚下突然有了意识,带动着她一步步向他走去。 “小姐?” 殊月不明白上官弗为什么顺着河边去,轻喊了一声,跟上去。 “上官姑娘看了我许久,不知是何意?” 苏筹突然说话,上官弗心中一惊,脚下一停,渐渐回过神来,却见上官卿禾从曲桥的另一头走出来,眉眼含羞。 “宜王殿下可还记得卿禾?” 原来不是与她说话,上官弗松了口气,好在旁边有一棵树,下意识侧过身躲在树后,但却正好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远不近。 “那年秋猎,卿禾一时顽劣进了狩猎场,是殿下从黑熊口下救了卿禾,殿下可还记得?” 苏筹的面上没有反应,上官卿禾提醒道。 苏筹似是想起了那年的事,在回以礼貌性的笑容后说道,“三年前的事,难为上官小姐还记得。” 见他还记得,上官卿禾微微低下了头,心中犹如小鹿乱撞。 “当日若非殿下正好出现,卿禾只怕也没有今日了。” 苏筹也想起了三年前,那日上官卿禾被一只黑熊追赶,吓得花容失色,他正好路过,出手射杀了黑熊,救下了她,也没想到,她记到了现在。 苏筹瞧见上官卿禾的神情,似有情意,刻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上官小姐有心了,当年本王只是正好路过,不必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如何能忘!” 他的不在意让上官卿禾急切地表明心迹,面上的表情再明显不过。 背对着众人躲在身后的上官弗抬眸,处境尴尬,她无意在此听人秘密,可此时若是移动,定然会被发现,到时候就算自己解释,也会落个偷听人墙角的话头。 “谁在那边?”一道女声从另一处传来,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出来的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孩子,正是慕家的嫡女慕青菀,也是上官卿禾的表妹,旁边跟着另外两个女子,正是长远将军府的两位小姐,杨凝雪和杨凝兮。 殊月对着来人行礼,不敢抬头。 挽着慕青菀胳膊的杨凝雪一眼就认出了上官弗。 “上官弗?” 曲桥上的二人听见了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了上官弗,上官卿禾方才所言皆被她听见,面上有些难堪。 上官弗只好从树后出来,面向桥上的二人,意外出现的三人这才注意到苏筹,立刻行礼。 “参见宜王殿下。” 虽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在瞧见上官卿禾红到耳根的颜色后,有些抱歉。 “我等不知殿下在此,只是瞧见有人鬼鬼祟祟躲在这边,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上官弗在偷听宜王殿下和卿禾姐姐谈话。”慕青菀立刻揭露上官弗偷听的事实。 上官弗理亏在先,也不好辩驳,也正好想借此刻的机会确认一个想法,当即抬起头来,细细看起他的面容来。 今日的他身着一身黑色暗纹锦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没有那张面具,她看清了他真正的模样。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那双幽邃的眼睛,他们曾经独处过一天一夜,曾经那样近的距离,她不会看错。 这世间,有时候真的只是一双眼睛,你便可以认出他来。 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她曾在他眼中看到的仇恨,终于在确认他身份的这一刻分外清明。 无论他是冥夜,还是苏筹,她都是他的生人,他也只是她的过客。 生人勿近,过客难留。 “无妨,此处也并非是本王独属,自然皆能往来。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走了。” 上官弗凝望着面前彬彬有礼的他,虽看起来孤冷,却进退有度,不似冥夜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有些怀疑,究竟一面才是真正的他?自己又是不是认错了人?一时之间竟连因重逢而起的心跳也慢了一拍。 上官卿禾的目光随着苏筹的转身而移动,眉眼之中眸光流转,回过头时看见了上官弗眼里同样的追随,心中惊骇,莫不然她对宜王殿下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真不明白,国公爷为什么会带你进宫,方才若不是宜王殿下宽容,定能治你个不敬的罪名。”上官弗没有受责,慕青菀心有不甘。 “卿禾姐姐,她竟然躲在这里敢偷听你与殿下说话,姐姐回去定要告诉郡主,莫要让这些庶出的婢子坏了规矩。” 挽着慕青菀的女子明显话里有话,更像是说给她旁边的杨凝兮听的,她的话显然奏了效,杨凝兮的表情瞬间变得难堪,在接收到上官弗的目光后瞬间低下了头,不敢还口。 “是呀,表姐,我们这就带她去见姑母,好好教训教训她。” “青菀,不得无礼!”不远处走来两位公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朗目英俊。 “家妹向来直率任性,若有冲撞之处,凌轩替家妹给弗表妹赔礼了。” 说话的是正是那位儒雅公子,上官弗记得他,方才晚宴上,苏闫和皇后都在极力夸赞的慕家嫡长子,也是南苏四公子之一的慕凌轩。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周全有礼,方才一词《盛元华》引得满堂喝彩,当得上南苏文公子的名号。 跟在他身旁的杨益锦,出身长远将军府,也是杨凝雪和杨凝兮同父异母的兄长,目光如炬,俊秀健硕,一看便是武将出身,与慕凌轩同列南苏四公子之一,有着武公子的称号。 “上官家与慕家是秦晋之好,卿禾和忻若唤我一声表哥,弗表妹也该是表妹了。”慕凌轩温和有礼,让上官弗多少有些诧异。 “益锦也替家妹凝雪给上官妹妹配个不是,还望上官妹妹不要与她计较。”杨益锦也作礼道歉,杨家是武侯出身,与上官家颇有往来,久而久之也与慕凌轩走得近了。 “哥哥,你跟她这般客气干嘛!她与我们慕家可没有半点干系。” 慕青菀不满自家哥哥对上官弗客气,转而质问上官弗,“上官弗我问你,你今天究竟跟忻若说了什么,她今天一天都无精打采的?” 上官弗想起今天在马车里吓哭上官忻若的事,加上今天遇上的一桩桩一件件,看来今天属实不宜出门,下次惠安再要做表面功夫地让她出门,她可就有了拒绝的理由。 “青菀,你若无理胡闹,我可要让父亲来罚你了。”慕凌轩神情严肃,慕青菀知道他这个哥哥说到做到,正好空中绽放了新的烟花,便赶紧转移话题。 “你看,烟花,我们去那边看好不好?表姐,一起啊。”慕青菀拉着上官卿禾离开,上官卿禾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了一眼上官弗后挂着习惯性的笑容离去。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离开,杨益锦从她们身边走过时,多望了上官弗主仆一眼,殊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将头埋得深了些。 一行六人说说笑笑离去,才子佳人,好生和谐。 上官弗也打算离开,刚转过身就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像是刻意朝着她走来,随着他的靠近,一种平淡却又不能忽略的香气迎面而来。 上官弗的脚下突然重了许多,让她无法迈开脚步,只能等待着他走过来。 那是,南苏的大司命! 空灵的清音传来,“姑娘心中有事?” 等到大司命走到面前之时,上官弗的脚步才灵活了些,是以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是心中有事,她是人有事! “你就是,上官弗?” 大司命故作不知,一副偶遇认出她来的模样。 “见过大司命!”还未回过神方才的怪异之事,虽心有余惊,但依然依着南苏的习俗,向他行拜见之礼。 刚一起势便被他拦下。 “姑娘见我,不必行礼。”上官弗疑惑地看向他,不解。 “其实,本司此次出席盛元晚宴不为其他,只为见你。” “大司命,是在说笑?” 大司命笑着摇了摇头,“本司,是想与上官姑娘交个朋友。” “朋友?” 她虽不信这个世界的神明,但身为南苏神权代表的大司命竟然要与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交朋友,着实奇怪。 “初次见面,我送姑娘一份礼物?”大司命神秘地笑了笑,在她的眼前伸出一只手指朝上的拳头。 上官弗没有回应,却也在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随即见他拳头翻转,五指一张,半枚玉佩从手心落出,挂在他手指上在空中灵动地摇晃着。 那是她当日被小狐狸叼走的半枚玉佩,竟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联想起方才的不能动弹的怪异之事,以及这些天发生在她身上的奇异之事,面前的这个人也许真的知道些超脱常理的事。 上官弗伸出手接过玉佩,试问,“大司命知晓这玉佩的作用?” “姑娘相信天命吗?”似乎早知道她要问些什么,大司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狐疑地看向他,只见他嘴角挂上了一道邪魅的笑容,“这枚玉佩与你我有缘,姑娘若有疑问,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本司为姑娘解惑的时候。” 上官弗低头看了手中的玉佩一眼,她知道这枚带她回来的玉佩并非凡物,联想起当日神秘女子的话,似乎早就注定了自己要回到这儿来?而她说的生机,莫非就是眼前的人? “小姐!”见上官弗低头沉思不语多时,殊月出声提醒着,等到她回过神时,大司命已不见了踪影。 “他呢?” “小姐在找谁?”殊月疑惑不解。 “方才这里出现的人?”上官弗诧异,殊月仿佛不知道方才有人出现过,疑问中也为点出他的名字来。 “青菀小姐她们已经走远了。” 上官弗看向手里的玉佩,细思极恐,难道这南苏境内信奉的神,并非虚无? 曲终人散,盛元晚宴也渐渐落幕,再盛大的宴会也有散场的时刻,惠安与两个女儿太后留在了宫里,上官晋洪带着上官弗一同乘车回。 车马经过连安大街,虽是深夜,却仍旧门庭若市,灯火不减,由于人群拥挤,车马根本无法前行,两人只得放弃车马步行回家。 “我不在京城多年,没想到,这上元节还跟之前一样热闹。”上官晋洪与上官弗走在街上,发出感叹,“当年你娘很是喜欢这上元节的夜市,连安大街夜市依旧,但却已物是人非。” 一路上,上官弗不自觉想起今日大司命与她说的话,但在听他提到沈叶娴后,回过了神。 “弗儿,今日宫中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上官晋洪提起今日之事,神情之间,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 “父亲不问我,便觉得事有蹊跷?”上官弗观察他的表情。 “我心中已有猜测,既然你已经回来,这府中便再不能发生以前的事……”上官晋洪信誓旦旦地保证,俨然要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言语真诚,反倒让她成了承情的那一个,即便是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倒也不必如此,如今……” 上官弗本想告诉他她如今已经放下了心结,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剩下的日子也不想与她们在府中勾心斗角地过着,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上官晋洪也同样一副放下心中症结的姿态,向她忏悔道。 “弗儿,其实那日你说得没错,当年是我畏惧慕家的权势,选择了最软弱的方式来保护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但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经拥有了权力和地位,叶娴已逝,爹爹只求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能让你开开心心地生活。” 说到此处,略显苍老的眼眶中渐渐泛着湿润的微光,眨了眨眼后,隐藏了泪水后慈爱坚定地看向沈洛弗。 “爹爹?”上官弗因此而动容,竟不觉地喃呢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 “哎!” 上官晋洪喜出望外地应了一声,只当是她终于真心地唤了自己一声父亲,心中大喜过望。 内心复杂的上官弗直直盯着他的喜悦之情,竟无法将自己的病情说出口来了,连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在顾虑什么。 父女二人,第一次同心地并肩而行,上官弗也似乎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就连阴郁的心情也少了些。 大街上热闹非凡,带着谜语的五彩灯笼挂满了一条街,吸引了不少才子佳人三两成群地围聚在一起讨论谜底。 路过一处饭馆时,上官晋洪停了下来,繁闹的节日里,店里的客人却是稀稀疏疏的;外面是处处装饰繁华的连安大街,人来人往,与里面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官晋洪望着那处稀稀疏疏的饭馆若有所思,上官弗顺着他的眼光问道:“爹爹怎么了?” “这些年我征战沙场,跟着我的兄弟们,或死或残,因为担心他们日后没有生计,便以我的名义为他们开了些店铺,让他们或是他们的家人也算有个生存的活计。这酒馆是我当年交由一位在战场上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兄弟打理的,多年来也只是向他们收取一些租金而已。只是几月前,那位兄弟病逝,如意酒馆的生意也渐渐入不敷出,老赵的儿女又不愿意再接受我的救助,每月也只是艰难地维持着。老赵对我有恩,我实在不愿他的子女在他走后日子过得太过凄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忧虑,上官弗见到了上官晋洪的另一面,再看向这如意酒馆内的时候,对自己面前的这个父亲似乎又多了解了一些。 “也许,我可以帮忙!”上官弗不自觉接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 上官晋洪诧异地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些不信,上官弗释然地长舒一口气,“父亲为我挡难,我自当为您解忧。与其整日待在府里,父亲不妨让我找些事情来做,不相见也不相扰。” 上官弗意有所指,与其在府中与惠安纠缠,不如少些见面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方才她才觉得自己像是承了他的一份情,如今为他解决一件麻烦事,会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另一种平衡。 不觉欠,不自扰。 上官晋洪听懂了上官弗话中的意思,虽是见外,但当下已是他们父女最和谐的相处方式了,“好,一切随你,我让杨管事帮你,也少些麻烦。” 回府的路上,上官弗换了一种心境,开始试着去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他说了许多话,也让她突然间想到,如果她们不再找事,也许她与她们也能维持表面的和谐,平静地度过余生的日子。 第14章 如意酒馆 今日是上官弗第一次自己出府,连安大街的夜市才尽,晨市又起,街上昨夜通明的长灯还未来得及卸下。 杨佑民是自上官晋洪进入官场开始便跟随左右的人,这些年来,惠安公主所管的皆是内府之事,而上官家这些年的田地产业等皆是杨佑民在打理,只是会在每月末将银子入库和与惠安汇报情况。 身为郡主的惠安陪嫁本就丰厚,也不会在乎上官府的这点产业,只要掌握了每月的概况后便不会再多问,上官晋洪也十分放心地将这些交与他打理。 “国公府在连安的店铺大大小小共有三十一家,虽然不多却也各有涉及,其中包括了茶楼饭馆、绸缎布匹、铁铺粮铺等。起初主君只是心善,不忍那些这些随他一起上过战场,因为厮杀落下一身伤残的士兵们无以为生,便用自己的俸禄开了些店铺,或是将自己一些受赏的田地低价出租给他们,也让他们有个营生的活计,后半生不至于孤苦无依。后来,这些便成为了国公府的收入来源之一。但也因为如此,护国公府每一年的收入其实都不如其他的门阀贵族,在满足府内的开销之后,一些店铺的收入明显不够维持自身的经营,主君便会用一家之利补他家之缺,这样一来,这些店铺本来就盈利不多的收入也差不多都用来支援了其他的铺子。”杨佑民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当年惠安刚刚嫁入将军府的时候,也想接过府外的管理权,但因为这些店铺没什么收益,还牵涉到上官晋洪的人情账,因而干脆选择撒手不管,如今上官晋洪让她接手如意酒馆的事,怕是有意让上官弗接触,因此多说了一些。 “那这如意酒馆是否另有不同?” “如意酒馆虽然是在主君的名下,但当初却是将它全权交给了一位在战场上救了主君的兄弟,每月只收取一定的租金。现在的掌柜名唤赵峑,他和他的妹妹赵意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这店子后,兄妹二人不愿再麻烦主君,也不肯再接受主君的银子,即使每月没有进账,也会照常缴纳租金,倒也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一上午听了杨佑民的介绍,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二,倒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进门之时,已是正午,正是饭点,店里却没有一个客人。 见是杨佑民,掌柜的赵荃迎面而来,“杨叔来了,快请坐!” 店里的小二也忙了起来,忙为两人擦拭了桌凳,上了茶。 “贤侄不用客气,这位是长小姐,主君特意让小姐前来了解一下的。” 杨佑民让上官弗坐下后,向众人介绍着她的身份。 “长小姐里面请!” 上官晋洪寻回失散长女的事,城中已传遍,他们也自然知晓,店内的人站成一排统统问好。 “不用客气,你们随意就好。” 店内的人大多都是父亲战场上那些兄弟的子女,这些年受着上官晋洪的恩惠,因此对护国公府的人便格外尊敬。 都是战场的子女,见上官弗这般随性,自己也不别扭,“快中午了,掌柜的能否上几个小菜,让我与杨叔填一填肚子。” 上官弗提出这样的要求让赵峑先是一愣,但转眼便笑着吩咐了下去,一旁的人也是一脸惊喜,没想到今日的第一位顾客会是长小姐。杨佑民也是惶恐不敢相应,毕竟主仆有别、男女有别,但见上官弗示意落座,也不好推辞。 等菜的时间,上官弗打量了店内的装潢,很是简单,就是一家朴素的小酒馆装潢,虽有二楼,但大部分都荒废了,难怪单从外观来看,也难以引人注目,怪不得别人过而不入。 厨房做好了饭菜端上来,上官弗吃了一口饭菜,一旁的人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也不知这味道合不合她的口味,直到上官弗吃了第二口,众人才放下心来。 “小店只有这些家常饭菜,小姐如果有别的要求,我这就让厨房去现做。”赵峑担心照顾不周,出声询问。 上官弗放下碗筷,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必了。” 转过头对杨佑民问,“杨叔觉得这酒如何?” 她不会饮酒,自然要询问专业的人。 “其实我们身为奴才,并未喝过什么名贵的酒,只是就这种米酒而言,酒香轻柔,入口柔和,回味甘怡,已经算是好酒了。”杨佑民言语惭愧,怕是不能给出有用的答案,却也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杨佑民的话后,上官弗若有所思。 “掌柜的,这店中只有这一种酒水吗?” 上官弗的语气一向淡淡的,让人猜不出情绪,以致于赵峑以为是上官弗嫌弃他这店里的酒水,果然大小姐是吃不惯他这的饭菜的,方才的好感瞬间便消失了个干净,却也还是解释道,“这米酒是用自家的米酿的,以前也会去酒庄买些其他酒水,只是如今店里的生意大不如前,一天下来也没有几个客人,便也没了多余的银钱去买那些好酒了。今日实在是没想到长小姐会来这里,没法子让长小姐满意了。” 上官弗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情绪,知道定是他们误会了,也不解释只管问道:“你可知道如意酒馆如今为何如此凄冷?又可知自己与其他的酒楼差在了哪里?” 赵峑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会儿后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如意小馆里外简陋,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粗茶淡饭,也没有可以吸引客人的酒水饭菜。” “你既知道自己差在了这两处,又为何要拒绝国公府的支持呢?” 上官弗没有去管他他言语里的不情不愿,众人一惊,似乎明白了她此行此番的目的。 “我知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但是你明知酒馆此时正需要银钱却还为了所谓的骨气强行拒绝,凭你们自己又能将这个酒馆支撑多久?”上官弗的言语十分有力量,一旁的赵意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我们已经靠着国公爷的恩惠过了大半辈子,如今父亲走了,我们兄妹实在是没有脸面去接受国公府的照顾了。况且是赵峑自己经营不善,若真是撑不下去,也好将这酒馆交还与护国公。” 见他义正言辞,上官弗找不到理由来说服他,但也在心里佩服这他的骨气。 “若你真是这样想,不如现在就将如意酒馆交还回来。” 上官弗语出惊人,连杨佑民也被她的话惊了一跳。这些年因为赵峑父亲救过上官晋洪的原因,无论如意酒馆经营如何,上官晋洪也未想过要从他们手里收回它。 赵峑虽然惊讶,但也觉得现在这样的经营状况与倒闭无异,自己说的话不能食言,便转过身去了了柜台,拿出了账本,从自己怀里掏出了酒馆的房契、地契,尽数押在了上官弗的面前的饭桌之上。 上官弗见他动作利落,眼里依然有不舍之意,毕竟是他们一家付出过心血的地方,但他又将房契随身携带,可想归还酒馆的这个结果早已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一旁的赵意眼里闪烁着泪花看着赵荃将账本和房契交出去,店里的小二跑堂也是一脸的失落,这样的场景,杨佑民看在眼里有些不忍,想要劝说上官弗又欲言又止。 上官弗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泰然自若,“那好,既然你将如意酒馆交还给了护国公府,那么国公府要对如意酒馆进行里外的整改修葺,我想你们也没有权利拒绝了。”赵意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上官弗继续道,“这契书我会收下,只是一时之间也难再找新的掌柜来经营这家酒馆,我便以护国公府的名义请你们继续打理这家酒馆。你们既觉得是自己受了护国公府多年的恩惠,那么日后除非国公府发话,你们便不要想着离开酒馆,你们每月的工钱就从账里面支出。这样,你们可同意?” “多谢长小姐!多谢长小姐!”赵峑没有反应,倒是赵意激动地接过了话,“哥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如意酒馆还在啊!还不快谢谢长小姐!” 听到妹妹的话,赵峑才反应过来,激动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别扭,但对上官弗还是心怀感激。 “多谢长小姐!” 一旁的杨佑民没想到上官弗就这样既让赵峑兄妹接受了国公府的资助,也没有伤了他们的自尊。 “这些日子,你们便停业歇息几日,将这里里外外都修整一番,几日后我再来告诉你们怎么做?”上官弗叮嘱道。 回府的路上,杨佑民虽然佩服着上官弗方才的恩威并施,但也同样觉得有些别扭和欠妥之处。 “长小姐此番虽然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但主君始终没想过要收回如意酒馆,小姐此事可要向主君请示一下。” “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话是那样说,但如意酒馆的账目只要还跟以前一样独立于国公府的账目,那就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了。” 杨佑民反应过来,霎时一笑,“这下倒是老仆糊涂了。” 继而又问:“长小姐方才说几日后再告诉赵峑兄妹该怎么做,可是有了什么法子能改善如意酒馆如今的生意?” “昨日我与父亲在回府的路上路过了一家酒楼,名为玉香楼,上元佳节的晚上不仅门庭若市,而且出入玉香楼的客人皆是有权或是有钱之人,杨叔可知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玉香楼华丽的装饰,精美的菜肴?”杨佑民以疑问的语气回答。 “凡是做酒馆生意的自然离不开酒菜二字,方才我们都尝过了如意酒馆的家常小菜和自家的米酒并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该是定位和经营。方才我瞧见如意酒馆因为入不敷出,二楼的座椅也都尽数荒废了,皇城之内,这样的环境是不能吸引人进店的;加上店里如今只有米酒,和几道家常小菜,店里的选择少了,来店里的人自然也少了。”见上官弗分析得头头是道,杨佑民不由对面前的长小姐赞许不已。 “小姐是想将如意酒馆改造成另一个玉香楼?” 杨佑民猜想上官弗的下一步做法,上官弗微微摇了摇头,“非也,如意酒馆做的第一步确实该对店内进行修葺与整改,但玉香楼能成功定有他的独到之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客人,不是我们的客人,所以复刻不能解决如意酒馆的根本问题。” “小姐的意思是?” 杨佑民跟在上官弗一侧,仔细听她所言,虚心受教,竟未将她当作一个胡乱指点的小丫头。 “杨叔方才提到还有一些店铺也有入不敷出的问题,以往国公府只是用一家之利补一家之缺,可有想过以一家之长带一家之短?” “一家之长带一家之短?”杨佑民不明。 “假设绸缎庄内有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常常有人排着队将她请去做衣裳,但是她又只用自家的布匹为人做衣裳会怎样?”上官弗开始举例子道。 “那请她做衣裳的人便会去买店内的布匹!”杨佑民似乎有些明白道。 “国公府名下的店铺类型虽杂,却也是一件好事。如果我定下一条规则,凡是去如意酒馆到了相应次数的人,便能低价做一身衣裳,或是半价去铁匠铺打一把菜刀、剪刀之类的,那么便能为如意酒馆带来一些顾客。诸如此法,其他的店铺也可以凭此带动客人,这些店铺的顾客与玉香楼的权贵不同,普通的人家自然是能省则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会选择有利可图的地方。这样相互惠利,只要运作起来,也能让他们日后再不济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 上官弗的一番话让杨佑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没想到长小姐有如此之才,老奴佩服,今日倒是长小姐教了老奴许多。”杨佑民叹道。 上官弗只是大概地说了一种她那个时代的商业模式,其中手段是否适用也不曾经过考证,没想到杨佑民一个管理上官家产业多年的老手,竟然能细细听她说完,还对她心悦诚服,“杨叔不觉得我是纸上谈兵?” 听罢,杨佑民笑了笑,“小姐的法子,我也从未在纸上见过。” 上官弗会心一笑,“杨叔说笑了,不过只是一个想法,此法若要实施,还离不了杨叔的帮助。” “小姐只管开口,老奴定全力去办……”杨佑民已被上官弗折服,自然愿意全力配合。 第15章 再见萧离尘 新春的初阳洒进了潇湘苑,将整个院子照得通亮。 上官弗在书案前忙起了如意酒馆修缮的设计图,这还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对一件事上心,既然答应了要做便不能半途而废。 她在一楼的大堂设计了个稍微低平的台子,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都是一览无余。这个台子无论是歌舞说书、唱戏表演都是不错的设计,况且能到酒馆喝酒的人有部分人还是有些小钱的,能够用这些东西挽留或是吸引顾客也是个选择。 二楼的靠窗的位子,虽然看不见戏台,但只要向外一抬眼便能看尽大街上的繁华闹市,沿街的叫卖不绝于耳,若是将酒馆前面的空地让与街上的杂耍戏班,坐在楼上的客人还能免费看一场杂耍。 守候在一侧的殊月却似有心事一般,心不在焉。 设计图完工,上官弗收了纸笔,故作不经意地问。 “殊月,你有话要与我说?” “殊月想告假一日,奴婢的娘亲病了,想回去看一看。” 上官弗看了看她,这样重要的事,她却在犹豫,甚至犹豫了许久。 “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殊月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多谢小姐,殊月只是回去看看。” 上官弗也不好多问,随即将设计图卷了起来,装作正巧的模样,“正好我也要出去,你随我一道吧。” 殊月担忧上官弗一个人出门,正要叫琉璃,却被上官弗阻止,“不必叫琉璃了,我只去酒馆交代两句,去去就回。” 上官弗亲自领着殊月出门,她要告假之事便不用特意等待惠安的同意,之前因为她的反水,汀兰苑那边若是记恨,定然是会为难她的。 顺利出府之后,上官弗让殊月赶回了家,自己则前往如意酒馆,将图纸交给赵荃,交代了图纸的想法之后便一个人往回走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上官弗迎着暖阳,走在街上,市集上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还有许多没见过的小玩意儿,难得一个人独处,身处在闹市,她的心反倒静了许多。 “萧公子!萧公子!”路过玉香楼时,街上突然闹哄哄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女声,上官弗顺着声音望去,玉香楼的二楼栏杆处竟有几位姑娘朝着驾来的马车激动地喊话。 “听说今天就是萧公子回城的日子,此去北齐,只怕连北齐也安置了不少产业?” “可不是,无双公子,钱财无双,富可敌国,这谁要是得了萧公子的青睐,下半辈子不得在金银珠玉里昏死过去。” 街上的人一言一语,马夫驱赶着马车,惹人注目地驶过街道,马车后面竟然也跟着一群姑娘,追着叫喊。上官弗和街上的人群赶紧让开了路,吹来的风有意无意地撩动着车帘,引得一群姑娘们扯着脖子往里看。 马车停在了玉香楼前,掌柜的从里面出来迎接马车上的人,追赶马车的姑娘瞬间涌到上官弗所站的地方占据最佳的位置观看,“让一让,让一让。” 上官弗让了位置,马车上的人缓缓掀了车幕,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老仆已恭候公子多时。” 身边的姑娘们又是一阵尖叫,“啊……真的是他。” 就连男人也围在道路旁,似乎是凑热闹一般发出惊呼声。 上官弗看清了人,颇为惊讶,不禁随口询问了一句旁边的人,“他真有这般魅力?” 听到她这话,众人像是看蛮人一般看过来,其中一位稍微年长的姑娘也正好挤上来,“这你都不知道,咱们这位无双公子,家缠万贯又出手阔绰,有时候让他高兴了,甚至会当街挥洒钱财首饰。” “那可不,嫁给他是不可能了,但只要喊一喊就能赚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说着一个男人也挤了上来解答,然后又跟着人群欢呼。 “妹子,你也别傻着了,快一起喊呀!”方才那位解答的姑娘也招呼着她一起演戏。 听到答案的上官弗忍不住低头一笑,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当真有这样一番引得人注目的“魅力”,只是这“魅力”当真是有些成分复杂。 身边的姑娘相互争抢着最佳的观看位置,活像看什么宝贝,挤得上官弗不停往后退去,她本也无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相认,索性准备转身,打算离去。 “我与这几位姑娘有缘,老陈,她们今日的花销全算本公子的。” 萧离尘请客还说与自己有缘,姑娘们又是一阵尖叫,掌柜的顺着看去,面上诧异不已,当真是,几位?他这位东家,在这方面,一向是随心的,随即挤出了体面的笑容,邀请诸位姑娘进楼。 受邀的姑娘们纷纷向玉香楼去,萧离尘还礼貌地伸出手,做礼邀请,受邀的女孩子们进门的时候,低眉含笑,娇羞地向萧离尘投去目光。 身边的人走完,诺大的人群就剩下了上官弗一个人,顺着空出来的位置正对上萧离尘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萧离尘做礼相邀,掌柜的这才看明白萧离尘真正要请的人是谁,当即上前。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既然见了面,自然也不好再走,只好向萧离尘走去。 “阿弗,我们又见面了。” “萧公子好生风光,原来这玉香楼的主人竟然是你。” “你若愿意,也可以是你。” 多日不见,萧离尘还是一点没变,言下之意是邀请上官弗做这玉香楼的女主人。 上官弗不接茬往里面走,萧离尘不怒反笑,多日不见,他的阿弗也一点没变。 萧离尘与上官弗一同走进玉香楼,方才早进去的那群姑娘嫉妒地看着上官弗,恨自己方才怎么不矜持些,说不定也能受萧离尘亲自相邀,并肩而行。 “老陈,就这儿了。” 萧离尘不打算进房间,指向了二楼最显眼的位置,整个楼里进去的人,一眼便能瞧见。 对面一处的姑娘们醋意大发,恨不得魂穿上官弗,自己坐在萧离尘对面。 “各位姑娘喜欢吃什么,随意,都算在萧某人的账上。”萧离尘朗声宣告,财大气粗,受邀的姑娘,芳心乱颤,一个个被迷得乱了心。楼中其他的人像是见惯了萧离尘的做派,在听完这一番话之后,羡慕嫉妒恨般的轻摇着头,只恨自己没有他这样张狂的底气。 但也正是因为这番做派,让上官弗与萧离尘的重逢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上官弗坐在萧离尘对面,也不多言,让萧离尘反倒好奇,“阿弗,连安重逢,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 “能见面,已然很好。”上官弗为自己倒了杯茶,萧离尘用手撑着脸细细看她。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想说自然会自己告诉我的,不需要我问。” 上官弗从容如常,但萧离尘却敏锐地发现了些许变化。 “阿弗似乎有些不同了。” 上官弗抬眼,“哪里不同?” “又好看了些。”萧离尘停顿笑了笑,没有点破,油嘴滑舌。 “萧公子却是一点没变。”上官弗似打趣的口吻,突然想起那些人追捧他的场景和刚刚得知的原因,没忍住地低头一笑,倒是让萧离尘不明所以了。 利落的小二陆续上前,瞬间就将桌上摆满了,上官弗惊讶之余,萧离尘夹了一块红枣酥到上官弗碗里,“这都是他们备的,阿弗你多吃点。” 萧离尘亲自夹菜,一旁的姑娘们眼都看直了,终于打量起上官弗来,再对比自己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上官弗也不客气,夹起碗中的红枣酥,咬了一口,甜度适中,配上一口茶后,正好。 萧离尘撑着脸,又一次像看宠物一般看着她进食,悠闲自在,随即又给她夹了一块新的。 “还有这个!也是玉香楼的招牌。”然后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多吃一点。 “你别是在喂一只动物?”上官弗坐直了身子,终于发现了萧离尘举动的歧义。 萧离尘手上的动作不停,笑着解释着,“阿弗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我的客人,我恨不能将这玉香楼的每一样招牌都给你尝尝,只可惜我这楼里的菜式实在太多,你一时半会儿还真尝不完……” 萧离尘似是显摆地介绍着玉香楼的特色,但此时从二楼的一间房里却走出一个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来人走到二人桌前,毕恭毕敬,“萧公子,我们主人有请。” 萧离尘正介绍得起劲,看了一眼来人,顿觉扫兴。 上官弗打量眼前人,虽是奴仆装扮,但一身行头布料却是锦缎材质,虽不知是谁相邀,但也能猜想到他的主人非富即贵。 萧离尘与上官弗相视一眼后,抱歉地笑了笑,“待会儿见,阿弗。” 萧离尘略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情绪起身离开,随人进了屋,一进屋就瞧见连安城里的几位贵人,端王苏瑾、宜王苏筹、宸王苏辰,以及护国公上官晋洪。 外面的热闹被隔在门外,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人路过门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面坐了这么一屋子大人物。 “没想到,我这小小的玉香楼,居然同时聚集了南苏朝的多位贵人?几位贵人有事当说,在下佳人有约,正在外面等着我出去呢。”萧离尘慵懒洒脱地坐下,对他们的出现并不惊讶,只是多看了苏筹一眼。 “本王得知无双公子今日回城,特意约了两位王弟在此等候,一同求问当日齐郢山遇袭之事。”苏瑾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萧离尘也不觉得奇怪,随意靠在扶案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屋中的众人。 “因着遇袭当日,护国公的长女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特意请了护国公来做个见证。” 说到这里,上官晋洪的表情有些严肃,似乎不愿让人知晓他与三位王爷私下相见,授人口舌,却又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这么巧,国公爷,方才我与令嫒一见如故,像是前世就注定的缘分,特意邀了阿弗吃酒,还望国公爷莫要觉得在下唐突了。”萧离尘故意提到上官弗,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轻浮模样,上官晋洪没想到他遇上了上官弗,面上虽有不悦,但因着今日有事求问,也不好当场发作。 上官晋洪不回,苏瑾温和地笑了笑,拉回正题,“本王今日做局,也是为了兄弟情分求一个答案,还望萧公子能解本王之惑。” 苏瑾姿态凛然,全然不怕萧离尘会说出不利于自己的答案,唯有一侧的苏辰面色一变,不确定修罗门会查出些什么,右手微微握成了一个拳头,眼色微暗…… 第16章 薛岂文 萧离尘故作神秘地将屋内的几人看了又看,略带戏弄之色地看向苏辰的方向,苏辰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从容不畏的笑容。 对视片刻,萧离尘的趣味已然结束,又将视线扫过苏筹后,痞笑着向后靠了靠。 “端王殿下真会说笑,王爷们的事,自然只有做王爷的清楚,何苦来问我一个商人?还打扰了萧某人的约会。”萧离尘故作不知,又一语双关。 “萧公子今日第一次见上官姑娘便能知晓她的身份,这普天之下,若连修罗门都不能查明的事,那可当真是扑朔迷离了。” 苏瑾此行之意本就不在真相二字,今日他将相关之人同时相邀,再表明自己不怕揭开真相的态度,纵然是萧离尘没能说出个真相来,对他来说也不会是件坏事。 苏辰镇定地抿了一口茶,苏瑾这番操作是他没想到的,今日他若是不出席,便是承认了遇袭之事另有阴谋,他这个哥哥当真是他上位路上最大的对手。 “好一个扑朔迷离,王兄这般说,就是怀疑我和三哥了?” 苏辰放下杯盏之际,故意将话题引向苏筹,也想探探他的心思。 近年来因为父皇看重,苏瑾早已将自己视作了唯一的对手,苏筹作为朝堂的边缘人物,虽对他们构不上危险,但是苏瑾今日特意以兄弟情义相邀,无非就是想借此机会,让他这不受重视的三哥彻底投了他的阵营。 两年前,齐郢山战争爆发,是他抢走了本该属于苏筹的监军之位,断了他与朝中将领接触的可能。可这两年之间,他硬是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壮大,怎么想都不符合自己对他的认识。如今这满朝的文武越觉得他无望夺储,他便越是觉得他这个三哥不会这么简单。 苏辰提到自己,身为当事人的苏筹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面上仍是一副清冷随意的表情,仿若今日只是来凑一个桌角一般,“既然萧公子到场,与其争执不休,不如就让他给我们兄弟三人一个答案,以免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苏筹云淡风轻地说着,视线也投向了对面的萧离尘,示意他赶紧结束这场饭局。 听到“情分”二字,苏辰的心中一声冷笑,微眯了眼意味不明,只能暂时停止揣测,等待着萧离尘的回答,暗暗担心当日真的留下来什么把柄。 一番拉扯,终于问到自己,看戏的萧离尘装作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露出怕事的笑容,“这可真是为难在下了,朝堂案自有朝堂查,修罗门是江湖门,心在江湖,不问朝堂。莫说不知,即便是知晓,如今这连安城中风云变幻,势力盘杂,光是这看见的便让萧某人不敢得罪……” 说到此处,萧离尘特意顿了顿,故作无奈,“更何况那些没看见的,若是因此冲撞了谁,谁又能说得清呢?” 萧离尘故意说得玄之又玄,话中之意似乎是在暗示这连安城中的实力,除了三位王爷,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萧公子的意思是这连安城中还有看不见的势力?” 苏瑾终于等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也故作顿悟一般,顺着萧离尘的诧异道。 场中的气氛突然静了下来,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股看不见的势力指的便是他们那个还没出世的手足,相比于他们在此刻互相攻讦,苏闫的圣意才是最大的威胁。 苏辰松了心弦,虽不明白萧离尘将视线转移到容贵人身上的意图,但联想起盛元晚会上苏闫对其兄郑长林的态度,他们这个未出生的手足,是郑家的未来,也是南苏局势的无限可能。 “萧某言尽于此,还请诸位王爷日后,不要再向江湖人问朝堂事。”萧离尘不置可否,奇怪地笑了笑,转而又将视线投向上官晋洪,“你说是与不是,护国公。” 他特意强调了上官晋洪的身份称呼,似在告诉他,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护国公府的立场,这也算是因为与上官弗相识一场的好意提醒。 上官晋洪心中大惊,此番回京,圣上有意提升他,为的就是平衡三位王爷的势力,甚至将苏辰封为宸王之举,怎么看都像是在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造势。而自苏辰遇袭之后,圣上从无彻查之意时,他就该明白,此事不该查,如今的国公府已经是棋盘上的一子,退无可退。 恍然大悟,心中大骇,只能故作镇定致谢,“多谢萧公子解惑。” 萧离尘继续装作怕事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与这屋内的人保持距离。 “惑?什么惑?与你们这些贵人说话就是麻烦,老是顾左右而言他,话里有话,不过相见就是有缘,今日在下请客,诸位随意。”萧离尘只当无事发生,举杯相敬,自饮一杯。 屋外,楼下突然一阵轰动,秀月坊的舞姬衣袂飘飘,井然有序地上了台落定,还未开始,楼下的看客便是一阵喝彩。直到琴瑟鼓乐响起,舞步纷至,摇曳生姿,楼下的掌声如雷,上官弗也跟投去了目光,欣赏起楼下的表演。 “这位姑娘很是面熟啊?”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是从雅间里出来的两个贵族少爷,走近之时,上官弗才看清貌似是之前盛元晚宴上见过的人,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哪家的公子。 那醉酒的男子顺着乐声朝楼下看了一眼,台上正在表演的舞姬像是唤起了他的记忆,晃晃悠悠,轻浮地笑道,“哦,秀月坊的琴音姑娘!没想到玉香楼今日连姑娘都请来了,不错不错!” 当即抓住了上官弗的手,“来陪本少爷喝一个。” “你认错人了。”醉酒男子身上的酒气熏得上官弗难受,想要挣脱他的手却不得。 楼下的丝竹作响,能听到声音的只有邻座的几位客人,本想英雄救美,却在看清调戏之人后选择了默不作声。 “哥,你好像真的认错人了!”另一道醉醺醺的声音也随即出现,眯着眼靠近了一些看了看,“她不是琴音!” 那人抓着上官弗的手,扯近了看了一眼,“眼熟,眼熟!”说着还故意向上官弗颈后靠近。 酒楼的掌柜瞧见这场面,知晓上官弗是萧离尘的客人,让人进屋通报,自己当即赶去阻拦。 “放手!”知道是遇上了轻浮的醉汉,上官弗只能奋力地去掰那只钳制自己的手,可越是反抗,那人便抓得越紧,几乎快要捏断一般。 “两位公子认错人了,她不是琴音姑娘。” 声音响起的片刻,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那人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帮助上官弗脱离了他人的控制,将她护在身后。上官弗捂着伤红的手腕,抬眼去看面前之人,那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虽是背对着自己,但偶然侧过来的侧脸已能够看清他的面容,清秀俊逸,唇红齿白,俊朗中又多了分书卷气,一身青白色的衣衫,衬得他的身形矫好,俨然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有道是,翩翩贵公子,皎皎世无双。 “姑娘放心,有我在!”他的身子其实有些单薄,说出这句话时似乎没有想到最差的后果。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靠着老头子死了刚刚继承爵位的小侯爷!你来这儿也是来找琴音姑娘的?”醉酒的男子使劲摇了摇头,以便让自己清醒些,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两人也没有丝毫畏惧,硬是要绕过他去抓上官弗的手。 青衣男子一心护她,却不料另一人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上官弗打算上去扶他,却见他立刻抱住一人道,“姑娘莫要管我,快走!” 男子的行为惹怒了被他抱住的男人,用手肘使劲捶打着男子的背部。 “公子!” 如此俊秀的一个男子被人暴打顿时让上官弗顿生不忍,只能胡乱抓起桌上的酒杯和酒壶砸向醉酒的男人,然而刚扔两个,她就被另一人直接抓住。 “过来,美人。” 眼见上官弗体弱,无法挣脱,青衣男子当即放开人前来解救上官弗,那醉酒的男子竟然直接从后面牵制住青衣男子,一番扭打,竟将楼上的护栏撞得嚓嚓作响。一时之间,青衣男子便连同调戏上官弗的人一起冲破护栏坠落,翻身而下,被解救的上官弗本想抓住最近的青衣男子,自己却被及时出现的萧离尘一手拉回。 楼上剩下的那名醉酒男子听见坠落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不少,赶紧下楼查看,楼内的丝乐之声也瞬间停止。 “我的腿,我的腿!” 那名醉酒男子当场摔断了腿,痛苦的声音传来。 那名青衣男子的衣袖正好挂在断裂的栏杆上,一只手顺势扒住了地板边缘,才得幸免,但也无法爬上来,吃力地悬在空中。 “阿弗,你没事吧? 上官弗不顾萧离尘的询问,紧忙扑上去,抓住青衣男子扒在地板边缘的手臂,却又无力帮助他上来。 “萧离尘,你快救他。” 因为担心上官弗被他带了下去,萧离尘随即走向栏杆边缘,一手就将青衣男子提了上来。 落地的青衣男子瞬间获得平地的安全感,但还是第一时间询问上官弗的情况,“姑娘,你没事吧?” 上官弗摇了摇头,“公子如何?” 青衣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躯干,除了有些疼痛,倒也无碍,回复道:“我也无碍!” 话落,楼下传来了质问声,大叫着青衣男子的名字。 “薛岂文!你竟然敢伤我们,我定要告诉皇后姑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李昱与李瑁二人,其中李昱正抱着腿疼得满头大汗。 “二位公子,来者本是客。”萧离尘拿出主人家的气势,“可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惹事,是没有将我萧某人放在眼里吗。” “萧离尘?”李昱李瑁此刻已然酒醒,转眼又看清了上官弗的脸,因着之前盛元晚宴上见过,李瑁一下终于认了出来,“你是,上官弗?” 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干净,顿时发现自己闯了祸。 “既然知道这位姑娘是谁,还敢色胆包天?”萧离尘也没想过到这两个傻子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见李瑁的话,青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上官弗身上,眼里顿时露出几分惊喜。 “啊……疼,疼死了。”李昱疼得大喊,李瑁见势借机就撤。 “都是死的吗,快来抬人。” 躲在角落的两个下人随即上前,背了李昱就走,李瑁恨恨看了上官弗与薛岂文一眼后,最终还是狼狈地离开了。 “原来,你就是护国公失而复得的女儿,上官弗?” 萧离尘察觉了他眼里的惊喜,将上官弗挡在身后,问他,“你这么高兴做什么?那两个混蛋色胆包天,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青衣男子不在意萧离尘的误会,只双手作揖道。 “小生薛岂文见过上官姑娘!也见过萧公子!”他就是连安四公子之一的薛小侯爷,薛岂文。 见他这般正式,上官弗也觉出不同来。 “你知道我?” 薛岂文微微弓了身子,看了一眼自己因为方才的扭打而皱起的衣服,想说的话凝在了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也罢,也罢,姑娘无事便好,小生今日实在狼狈了些,来日见面,定当相告”说完又朝着萧离尘拜了拜,“今日承蒙萧公子相救,来日定会当面致谢,今日,岂文便先行告辞了。” 薛岂文做礼离开,萧离尘也不明所以,觉得奇怪,这连安城里还有什么关系是他不知道的? “这小侯爷有意思啊,说得与你像是有什么渊源似的。” 萧离尘随意一说,上官弗也觉得奇怪,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心中也隐隐生出不安来。 玉香楼下响起细微的讨论声,且时不时抬起头去看场中唯一剩下的当事人,混乱的场面也吓得一些怕事的人,悄悄躲出了门。 “看来今日不适合叙旧,萧公子,我也该离开了。”上官弗看着楼里窃窃私语的人群说道。 萧离尘的面上也是微微凝重的表情,暗想今日之事定然会惹出一段风波来,但转眼又轻松打趣道,“唉,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连安城不大,有缘自会相见的。” 上官弗面向萧离尘说道,今日之事,她也非是怕什么,只是这一人一句传到府里,到时也少不了应付一些麻烦,随即行了简单的告别礼,便转身离开了。 被拒绝的萧离尘仍然只是笑了笑,一旁的姑娘们吃惊地目视着这个拒绝萧离尘的女子,只觉得无法理解,平白放过相处的机会。 围观的众人看着这场事故,也都陆陆续续离开,生怕惹了什么祸事上身…… 屋内的人虽未出现,却也将外面发生的事听得清楚,全场只有两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苏瑾组这一场局,本意就是为了向上官晋洪示好,以及让他这两位王弟能与他同仇敌忾,暂时统一战线对付容贵人腹中的那个可能,如今却要被他这两个蠢货表弟毁了。 看着同样脸色铁青的上官晋洪,苏瑾也只能以大公无私的态度安抚道:“护国公还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让舅父给上官小姐一个交代。” 第17章 婚约 朝尹殿,李淳佚一大早便进宫觐见,就当日玉香楼一事向苏闫请责。 李昱从高空坠落,断了腿,这辈子都不能下地了。 苏闫有意调和两家之间的矛盾,特意召见了双方,当面调解。 等上官晋洪从朝尹殿出来后,定北侯府也迎来了一位贵人…… 次日清晨,护国公府。 定北侯府族中长老做媒牵礼,送来薛岂文的生辰帖,带着薛岂文,以三茶六礼,求娶护国公府的长小姐上官弗。 聘礼三十物,排行成队,鼓乐相随,一路热闹喧扬地送进了护国公府。 消息传到上官弗耳里时,定北侯的聘礼已经快要摆进潇湘苑里了。 震惊不已的上官弗连忙赶到大堂,成亲典礼事宜,双方已经沟通完毕,定北侯府的几位长辈正好带着薛岂文离开。 正要离开的薛岂文在瞧见廊下赶来的上官弗,停下脚步,带着和善的笑意小跑着上前来。 “上官姑娘,玉香楼一别后,可好?” “承蒙薛小侯爷挂念,无碍。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时小侯爷要告诉我的事竟是我们之间的婚事。” 上官弗眼神扫过薛岂文与上官晋洪,提亲之事,过于突然,身为当事人的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薛岂文瞧见上官弗茫然的反应,才明白过来此事竟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下了,诧异地向上官晋洪投去目光,这与他与母亲所说的情况全然不同。 接受到薛岂文疑惑的目光,上官晋洪只好出面解释。 “你二人能够这样相遇也是缘分,你才回家不久,所以也一直未对你提起你与小侯爷的婚约。”上官晋洪的语气不似有假,说到此处,也隐约想起当年的一些往事。 “我与小侯爷的父亲是生死之交,当年适逢你娘有孕,我与薛兄同时奔赴沙场,曾亲口约定,如果你是个男孩,便让你与岂文做金兰之交,若是个女孩,便让定北侯府和上官家就此结为两姓之好。只不过后来你还未出世你娘就带着你离开了,此事也一直没有定数。现如今你既已回来,也是时候实现当年的承诺,这样也不负薛兄与老侯爷的在天之灵。” 上官晋洪几乎是没有询问上官弗的意见便将此事定了下来,虽然这指腹为婚是她左右不了的,但是如此着急决定将自己嫁出去的上官晋洪,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父亲?” “爹知道,只是你也确实到了履行婚约的年龄了。”上官晋洪的语气缓沉,却坚定得不容拒绝。 上官弗的眉目拧做了一团,不解至极,他一向在意自己是否仍然心存芥蒂,所以十分在意自己的想法,如今突然决定自己的婚事,不像独断专行,更像是事出有因,于是转过头去问薛岂文。 “小侯爷也是这样想的?” 见她提问自己,薛岂文看了上官晋洪一眼,在得到上官晋洪肯定的眼神后,有些抱歉回她,“此事,我早就知晓,家母对上官家,一直信守着当年的承诺,这些年我也一直不曾娶亲,也许你不会相信,可事实上就是,上官弗,我已经等你许久了!” 上官弗秀眉微蹙,因为她发现,今日的薛岂文似乎与那日在玉香楼遇见的他不一样了。 她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到了一个地步,她不清楚在她到来之前他们谈论了多少,但是却能明确地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让她不得不嫁。 门外的叔公们叫着薛岂文离开,薛岂文行礼告别,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注视着自己的上官弗,无意之中成了强迫她出嫁的人,他很抱歉,只是此时此刻还不是他向她坦白的时候。 盛元二十四年二月初八,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正式结亲,并且匆忙地将上官弗与薛岂文的吉日定在了一月之后的三月初八。 那是个宜婚嫁宜办喜的好日子,好到没有理由去反对,就连上官弗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即将要匆匆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 她对这背后的协议,不得而知。 而他对于自己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事发突然,上官晋洪的决定超出了太多人的预料,就连惠安也不明白上官晋洪为何会突然这般急切地将上官弗嫁出去。况且连安城内的人皆知,无论定北侯府曾经多么辉煌,但如今也只剩下了薛岂文这一根独苗,还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小子。 与此同时,上官晋洪还禁止了上官弗出府,哪怕是如意酒馆的事也不再让她插手,只说让她尽心准备成亲之事。 她曾在上官晋洪回院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她这个父亲一日,可这几日他都以处理军务为由,留宿府外,他的态度越是决绝,上官弗便越发觉得此事并不像表面这般简单,至少上官晋洪自己也知道他的决定过于独断,以至于连面对她的解释都不曾想好。 ------------------------------------- 数日前。 “今日我特意召见两位爱卿前来,便是为了日前的荒唐事,今日索性就在这朝尹殿说开了来,也免得护国公府和国舅府从此生了嫌隙。” 苏闫坐在殿堂之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若只想做一个和事佬来调解纠纷。 李淳佚和上官晋洪已经就此事在私底下交流过一轮,只是上官晋洪态度坚决,李淳佚便主动向苏闫请了罪。请罪在先,皇上便不能真的责罚他,至少看在皇后的面上,苏闫也会出面来做这个调停。 “回陛下,这事终究是我儿的不对,但昱儿已经受到了惩罚。护国公若是觉得毁了令千金的名声,我等不如就此结为亲家,让瑁儿对洛弗负责,两家也可结为秦晋之好,免生嫌隙。” 若是以李昱的一条腿能换来与护国公府的联姻,也不是不能接受,李淳佚趁机提议道。 当日之事,上官晋洪本就在场,只是碍于密见三位王爷之事不宜被人知晓,才由萧离尘出面。 然上官晋洪纵是再气,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与李淳佚撕破脸,如今他还特意在圣上面前提出,明显就是对他施压,逼着他将上官弗嫁入国舅府。如今李昱断了条腿,上官弗若是真的嫁过去,定然少不了受些冷眼。 “陛下,此事虽是弗儿受了委屈,但也还没到名节受损的地步,嫁入国舅府,弗儿也没这个福气。” “国公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洛弗是个好孩子,嫁入我们李家,是我们李家的福气,也是两家的缘分。”李淳佚有意撮合这门亲事,对他来说,上官家三个女儿,无论是哪一个加入国舅府,都行。 上官晋洪怒气难平,但碍于苏闫不敢发作,“国舅……” “这门亲事朕也觉得甚好,弗丫头也到了成婚的年龄,难道爱卿还有别的考量?” 观察许久的苏闫也顺势问道,打断了上官晋洪的推辞,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试探。 上官晋洪心中一惊,这已经是苏闫第二次主动关心起护国公府的姻亲之事。 明为调停,实为试探,无论他是否拒绝,他这三个女儿的婚事都没了自我决定的机会,慎重思量之下,只能出列上前,面向苏闫回道,“回陛下,洛弗的婚事确实另有安排。当年北疆之行,洛弗还在腹中的时候就与如今的定北侯指腹为婚了。” 苏闫微眯了眼,李淳佚也诧异地看向上官晋洪,毕竟自己也从未听过护国公府与定北侯还有这一层关系。 “若是如此,朕岂不是差点错点鸳鸯。”苏闫坐在上方,观察着上官晋洪与李淳佚的表情。 “此事是臣与当年的定北侯世子口头所定,因着洛弗才被寻回所以一直未与定北侯府商论此事,如今到了婚配的年龄,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口头所定?护国公是真的与定北侯府定了亲,还是在找借口搪塞” 李淳佚怀疑上官晋洪所说是为借口,随即逼问,谁料上官晋洪的态度更加坚决。 “陛下在上,臣不敢欺君!” 李淳佚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苏闫,见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只好哑然,咬着牙吞下了这口气。 又牵进了一个定北侯府,苏闫也不再借此强问,此事也以上官晋洪的不追究,就此作罢。 出了宫门,等候多时的李昱兄弟在得知上官晋洪给脸不要脸后,心中怨气更甚。 “爹,断腿的是大哥,这事是他们欠我们的,我们何苦要讨这门婚事,还自讨没趣。”李瑁不忿的声音传来,李淳轶却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 “混账东西!你还敢说,平时你们在外面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惹了祸还不自知。薛岂文那小崽子虽然只是个世袭的侯爷没有实权,但好歹也是个侯爷。他祖父留下来的免死金令,即使杀了你们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动他分毫。如今以上官晋洪在朝中的地位,是三位王爷都要拉拢的对象,你们却去惹他,自己断了腿也就罢了,若是坏了端王殿下的大事,整个国舅府都要与你们陪葬。” 李淳轶的巴掌扇得李瑁发懵,担架上的李昱低头看向自己已没有了知觉的腿,一脸失神。 李淳轶见着虽然心痛却没有办法在此时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只是拍了拍李昱的肩安慰道:“昱儿,你放心,他们欠你的,日后,为父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听到李淳轶这样说,李昱的眼神方才亮了起来,但是一想到怎么也换不回一双腿之后,就连期盼的念头都瞬间低落了下去。 第18章 心悦之人 潇湘苑里,琉璃小跑进来传话,喘得不行。 “小姐,薛小侯爷来了!”上官弗放下手里的书,心中一颤,他终于来了。 琉璃小喘着粗气,捂着快要跳出来东西的心口位置,汇报着消息。 殊月告诉她如果薛小侯爷来找小姐,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小姐,虽然不明白,但殊月姐姐说得一定没错,是然,她从外面回来,一瞧见薛小侯爷朝潇湘苑来,就一路跑着回来告诉上官弗了。 半盏茶的功夫,薛岂文到了潇湘苑,也只站在院里等候,礼仪分明。 今日的他身着玄青色的锦服,格外出色的俊朗,即使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也格外的谦谦君子。现在的天色还有些寒意,因而特意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苏绣妆缎大氅,银色的丝线绣着连环云纹的花边。 上官弗走出了屋子,站在门口的位置,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薛岂文早有准备,温和的一笑之后,开口道:“方才我已拜见过了护国公,长小姐可愿与岂文出去走走?” 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不是询问,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现在只有他能为她解答。 获得了上官晋洪的允许,上官弗跟着他顺利出了府。 薛岂文说他在城外的十里亭准备了今年刚刚从东泽进购的新茶,一路上,二人默契地没有言语,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终点站。 薛岂文时不时投去一眼,观察着面前这个有些清冷的女子,想必她是将自己想做了逼人出嫁浑噩公子,不过细细想来,他做的好似也没什么区别。 十里亭内,薛岂文支开了随行的人,只余他与上官弗二人对坐。 上官弗不言,他一心一意地沏茶也不说话,毫不遗漏地走完沏茶的每一个步骤,直至将一杯沏好的热茶递到上官弗的面前。 “长小姐,请用茶!” 上官弗凝视着他,片刻之后才接过那杯茶,饮了一口之后将它放回了桌上,从容自然到看不出一分情绪。 “岂文知晓长小姐心中有许多疑问,所以岂文今日,都会一一作答。” “你我的婚约,究竟是真是假?” 既然他开了口,上官弗也开门见山。 上官弗第一时间便问及此事,薛岂文微微一笑,脸上也并无慌乱之色,“你我的婚事早已订下!此事,确实为真。”虽然如此回答,但他也知道上官弗想要知道的并不仅于此,“只是当年之诺是父辈们的酒后之语,或多或少是带着些许玩笑的,既没有三聘六礼,也没有媒人作证,即使今日的我们拒绝也不算违背诺言。” 薛岂文看着上官弗的眼神真诚至极,但显然这并不能解答上官弗的疑问,继续继续道:“只是那日玉香楼之后,护国公去了侯府见了我娘,主动提出,希望两家能履行当年的诺言,我母亲是个守信之人,便在询问了我的意见之后决定了此事。” “果然是他!”这个答案,上官弗也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到定北侯府轻易地就答应了,是以反问道。 “那小侯爷呢?即使我们之间只见过一面,也不了解对方的一切,你便也是这样想的吗?”上官弗皱眉,她显然不太相信薛岂文真的只是因为守诺而已。 薛岂文的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却又带着些歉意,空洞地笑了笑,不明为何,“长小姐是个聪明人!岂文也不愿意隐瞒,你我的婚约也确实是我与护国公做的一场交易。” 听到交易二字时,上官弗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似是没想过上官晋洪会将她的婚事拿来做一场交易,对面的人也继续说道:“上官家是注定要参与夺储之争的,无论护国公是否愿意。从护国公府的崛起那一刻,便已经无形之中与将来可能影响南苏储位的人有了交际,当今圣上、宸王、国舅府、甚至是皇后。” 薛岂文将这些人细细数来。 “如今陛下的心思一日变过一日,端王和宸王两位王爷对皇位虎视眈眈,就连郑家也对宫里的那个孩子寄予了厚望。而今两位王爷尚未婚配,国公府的小姐们又正值闺中,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场联姻在所难免。当日盛元晚宴之上,圣上询问护国公你们姐妹三人的婚事,在场之人怕是没有人会觉得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即使是圣上,也有意将国公府拉下水,希望可以借上官晋洪平衡各方势力。护国公爱女心切,他不想你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不想你成为牵制国公府或是任何一方势力的棋子。所以在他卷入储位之争前,选择让你尽早离开国公府,因为你与你两位妹妹不同的是,你除了他这个父亲,什么都没有,一旦他败,将没有任何人护你周全。而她们却不一样,上官家和慕家可以倒,但太后却只会是太皇太后,到时候若要保两个女子,也不是难事。至于护国公与我的交易,便是在你嫁入我定北侯府之后将与护国公府毫无关系,国公府若败,定北侯府会护你一世平安;国公府若成,护国公会用他所有的功勋保我定北侯府永世昌荣。” 薛岂文言尽于此,上官弗心中困惑也尽数有了答案,回想起当日萧离尘对她所说的话,如今也尽数得到验证。苏闫一边提高着上官家的地位,一边让整个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利用他的力量制衡连安局势。 上官弗想要再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从来不曾想过上官晋洪已为她谋算到了如此的地步,眼眶竟有久违的酸涩之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也是护国公目前唯一能为你做的谋划。” “小侯爷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就算父亲支持的某位王爷成功登上了帝位,只怕也难逃一劫,甚至还会牵连到定北侯府。小侯爷真的觉得这笔交易划算吗?”薛岂文眼中一亮,没想到她竟有这样一番见解,并仍然想要说服自己,但也正是说出这样话的上官弗让他平白多了些好感。 “如果是之前,岂文也许会觉得这笔交易不划算,母亲想要遵守当年的诺言,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听话。但是现在,我反而觉得这笔交易已经不应该用划算与不划算来衡量了。”上官弗紧盯着他的目光,想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定北侯府已然没落多年,与上官家的结亲对定北侯府来说有利无害,因而在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孩子是否是个女孩儿的情况下,岂文也没有另娶他人的打算。在遇见长小姐之前,岂文的确担心过此事,可是自那日玉香楼相遇到今日十里亭相谈,我开始相信这纸婚约也许并没有那样不尽人意。虽然我们相遇时,我的境况是狼狈了些,可是长小姐……我等了你许久!这句话,也是真的。” 薛岂文正经的表情让上官弗意识到了事情的另一重严肃性,如果这场交易演变成一段情意,与她而言同样是不可承受的。 “小侯爷,成亲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一纸婚书而已。”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彼此,而且我也有信心。”薛岂文看着上官弗的目光温和如初。 上官弗沉默了许久,盯着案上的茶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尽是颓意,“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薛岂文心中一惊,像是不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自小就有先天之症,久病不愈,药石无灵,连父亲也不知道。若我答应结亲,嫁入定北侯府恐怕也不过几日的光景,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上官弗抬了眼注视着薛岂文,眼神坚定。 薛岂文认真地端详着她,见她的神情,并不像是为了躲避婚约而说的戏言,可也正因为此,她此刻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坦然与清冷竟格外地吸引着他。 薛岂文轻舒了一口气,坦然笑道:“看来真是上天注定,定北侯府需要这场婚约,所以让你来帮我,也让我来帮你。长小姐不愿让护国公知晓此事,想必也是怕他因此忧患。如果长小姐之疾当真药石无灵,待在国公爷的眼前,也只是让他眼睁睁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要长小姐愿意,岂文愿意帮长小姐这一程。况且岂文也不信,岂文与长小姐的缘分当真浅短至此了。” 迎着他真诚的目光,上官弗说不出话来,什么话都被他说完了,他既说中了她心中的担忧,又为她想好了接下来的后路,给了她不再愧疚和安心接受的理由。 不可否认,今日一番谈话,是她输了。 “小侯爷。”上官弗轻唤了他一声。 薛岂文眼神清澈。 “今日的你,与初见时,甚是不同。” 见她突然提起初见,以及认真的模样,薛岂文心领神会一笑。 “我也有一事想问。”薛岂文也忽然道。 上官弗神色不改。 “上官姑娘,可有心悦之人?”薛岂文认真地问,坦诚之至,“如果长小姐心有所属,岂文定不强求。” 上官弗注视着他良久,也在心中细细想了他的问题,心悦之人?沉默了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她这样的反应在薛岂文看来便是给了他答案,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若姑娘芳心未许,便试着相信岂文,小生今日所言,皆为真心之言。” 上官弗注视着薛岂文,如果这注定了是她最后的结局,那么她会试着去接受。 下午时刻,薛岂文亲自送上官弗回了府,并又一次去见了上官晋洪,希望他能解了上官弗的禁足。 上官晋洪答应了。 ------------------------------------- “前面那个人!” 出府的路上,传来一声稚嫩的女声。一颗石子扔到了薛岂文脚下,薛岂文停步四处寻找,转过身见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坐在假山上,远远地俯视着他。 “你就是那个向上官弗提亲的薛岂文?”女孩俯视着问他,眼里尽是打量。 “你是三小姐吧!” 薛岂文走近了两步,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毕竟敢在府中这样说话的人,也只有她了。 “算你有眼力劲儿!本来是二小姐的,却因为那个野丫头的出现,突然成了三小姐。”上官忻若说着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一步步向他靠近,绕着圈打量他,“好歹你也算个侯爷,怎么就看上那个野丫头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不成体统;自恃着爹爹对他的宠爱对祖母和娘亲不敬,是不是那个野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 上官忻若学着祖母的口气数落着上官弗的不是,直直的眼神盯着薛岂文猜想对面的这个人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在她眼里,知书达礼的上官卿禾可是女子中顶好顶好的典范。 薛岂文只觉得上官忻若有趣,微微一笑,“长小姐性情豁达,不看重身份不在乎世俗礼节,在岂文的眼里,她与其他的世家小姐不一样的地方,反而是岂文钦佩的地方。” “可是她一没什么才,二又不会文,她连《女经》都不会。你,不是那个什么连安四公子之一吗?你就不怕你们一起,将来生个笨娃娃!”上官忻若认真打小报告的样子反倒让薛岂文一笑。 “呵……如果三小姐愿意去了解洛弗的话,说不定会有新的看法。时候不早了,岂文得告辞了。”薛岂文看了看天色,确实该离开了,也不好再与上官忻若多做纠缠,揖礼离开。 上官忻若诧异地随着薛岂文的转身扭过头,恼怒不已,“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就是被那个野丫头迷惑了,父亲是这样,你们也是!啊……” 薛岂文说完就走,让上官忻若只能对着他的背影愤愤地喊道,仿若要将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般。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进院的时候,琉璃正对着院中梨树数数,上官弗没有叫她,走过去看她在数什么,随着她的视线,才注意到院中的梨树枝已经冒了芽,只等天气再暖和些,这棵梨树就能开花了。 琉璃察觉到了身边的人,看见是上官弗,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姐,你回来了!小姐你看,树抽芽了,我刚刚特意去问了府里的修剪师傅这树会结什么梨,可师傅说这种梨树只开花,不结果。” 琉璃感叹着这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梨树,跟着上官弗的这些日子,琉璃的性子也转变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了,反倒是被上官弗养成了个小馋鬼。 “倒真是个只想着吃的馋鬼!”殊月在一旁打趣着,“花树,自然是为了赏花!” “可是这梨花有什么好看的呢!一片一片全是白色,也不够艳丽。”琉璃嘟囔道。 “那你数什么呢?” “小姐跟你都不在,我一个人无聊也只有数数解闷了。” 上官弗回神笑了笑,看了一眼树梢的新芽后,将方才想起的一些回忆藏进了眼底。 “小姐,你怎么走了?” 上官弗拍了拍琉璃的肩后,往屋里走去。 “你慢慢数,到时记得告诉我答案。” “哦。” 琉璃傻傻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又继续数了起来。 “三十三,三十四,不对,刚刚数到哪儿了?” 随行的殊月也不禁笑了笑,路过时轻轻拍了拍认真数数的小脑袋。 春日来临,潇湘苑里的梨树抽出了新芽,只待花开之后的一场盛景。 风吹枝头翩翩落,满园梨花盛如雪。 第19章 薛太夫人 二月,春回大地,南苏的大地开始了又一年的生机无限,百花齐放、阳光明媚的春日是南苏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又一年的百花宴如期在皇宫的尹邰榭举行,那里见证了太多人的荣辱,也承担了整个南苏王朝的的奢华。 春日已至,乍暖还寒之际,皇宫后院百花盛开,京城贵族的女人们除了整日的待在府内守着自己的名声、相夫教子,每次的宴会活动就成了她们唯一的消遣。 上官弗本不喜与人交往,一向一个人惯了的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不得不尝试着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娘,我不要跟她坐一辆马车,好娘亲,好娘亲,你就让我跟你和姐姐一道吧……” 国公府门口,上官忻若不愿再与上官弗乘坐一辆马车,上次的记忆还在眼前,不停缠着惠安,说着就往车上钻。 上官弗也不在意车里会不会少一个人,只是瞧见一副童真女郎向娘亲撒娇的画面,与她分外遥远,远到她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去设想自己也该有这样的场面,因着头疼,最终揉了揉头后闭目养神。 她不愿将自己的病情告知众人获取同情,或是换取怜悯,因而只能强装无事的做一个正常人,却也苦了自己的身子,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的不痛快中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缘故。 直到感觉到车帘被人掀开,疲惫的双眼睁开,发现上来的人是上官卿禾,也好,至少她比上官忻若安静。 只是因着上次无意听见她与苏筹的对话,知晓了她对苏筹的秘密心事,心中总觉得理亏,因而见了上官卿禾自然虚了几分。 “长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上官卿禾也看出了她面色不佳,反而担忧发问。 她不怕被人知晓一般坦然,也不曾与她提起当日之事,如此反倒让上官弗觉得自己像个偷听的小人。 “无事,应该是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困乏。” “长姐若实在觉得困,可以靠在车里休息片刻,待到了宫门,我再唤长姐醒来。” 上官卿禾看中她状态不佳,善解人意地提出解决之法。 她以礼相待,上官弗也确实不知该如何缓解这种尴尬的氛围,索性应着她的建议闭了眼。 “也好。” 马车里安静极了,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安静得有些压抑。上官弗也没什么力气,闭了眼就沉沉地陷入一种失重的境界,迷迷糊糊。 宫门口的马车陆续停下。 上官卿禾应时唤醒了上官弗,见她仍有疲惫之意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一同下了车。 “表姐!”上官卿禾刚下车,慕青菀就远远地招着手叫她。 “青菀姐姐。” 一旁的上官忻若听见慕青菀的声音,也热情地打着招呼,当即便有相熟的小姐们簇拥了上来,围住上官卿禾又是一顿夸。 上官卿禾才貌双全不负盛名,每次出府,都会做一番精心打扮,气质怡然,仪态端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瞧见。 百花宴原本就是一场女人们的宴会,大多都是常年相见之人,惠安与一干夫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春光满面,不亦乐乎。 唯一落单的上官弗走在后面,格外的异类。 薛岂文也到达多时,他站在一群士家子之间,谈吐得宜,也正是因为他的这般得宜优秀,才让自己的这桩婚事上,毫无拒绝的理由,若自己是真的心悦他,也许此刻的心里也该是另一番心境。 上官弗带着殊月在附近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刻意避开了与薛岂文的见面。 兜兜转转,皇宫的后花园曲径通幽,每一处都能见着不同的景色,或繁或简、或清或艳。 二月的春风总是喜欢带着清香流动四溢,花开半晌,酒饮微熏。 转过一处院角,是一处较为空旷的院子,周围零零散散的几棵乔木和之前的繁花似锦比起来,安静自在。院中有一处石桌,正好供上官弗趴着休息。今日的她格外犯困,只简单叮嘱了殊月一句便趴在桌上睡了,“我有些乏了,在此处休息片刻,等时间到了你再叫醒我。” 殊月看着趴在桌上的上官弗心中有疑,近些日子,小姐睡得越来越久了,有时候还叫不醒。每日的汤药也喝,说是调理身体,可时常唇色泛白,面如土色,这样的状况只怕不是简单的身虚体寒。有几次,她想去请大夫,都被她拦了下来,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大家。 殊月坐了下来守护着熟睡的上官弗,眼里有些担忧。院中的梨树时不时伴着清风落下几片花瓣来,落在主仆二人的身上,渐起的风带着些凉意,披风又落在车上,殊月担心上官弗着凉轻声唤了几声,未应。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却见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走来,四十出头的模样,虽是锦衣绸缎,上下的配色却是十分朴素,窄袖束腰的型衣规制像是武臣家的着衣习惯。 那妇人身边的仆人将备好的披风递给殊月,“这院里风凉,可别叫你家小姐着凉了。” 上官弗隐隐听见声音转醒过来,一眼就瞧见似在打量自己的陌生夫人,赶紧坐了起来要行礼,那夫人却抢先拦了她,并坐了下来,“不用拘礼,我也不常出来走动,不在意这些虚礼。” 话语间又多看了上官弗两眼,眼里尽是满意之色。 “夫人似乎认识我?”上官弗隐约察觉到这不同来。 话落,那夫人爽朗一笑,“是个伶俐的丫头,难怪当时我一提,岂文这小子就同意了。” “您是?”话说到这儿,上官弗也猜出了面前人的身份,当即站了起来,正式行了见长辈的礼,“见过薛太夫人。” “方才说了不用拘礼,快坐快坐。”薛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着她坐下。 上官弗也向四周望了望,没瞧见薛岂文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不在这儿,我喜欢清静,特意在这儿躲个清闲,本想着等他带你来见我,没想到却被我先遇见了,看来是咱们俩比较有缘。” 薛太夫人不似上官弗见过的其他夫人的做派,面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眉骨间显出几分英气来,言语间尽是和蔼可亲。 殊月刚接过的披风还在手里,薛太夫人面带笑意,“如今虽是春日,但这气候时常乍暖还寒,容易受凉,这披风是我亲手做的,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就当是我这个未来婆婆给你的见面礼了。” 殊月将手中的披风呈于上官弗面前,长辈的礼物总不好拒绝,薛岂文说过自从他父亲走后,薛太夫人就少出府与人走动,平常的宴会席面也都是由他代替定北侯府出面,今日她能出席这百花宴,如她方才所说,也是想提前见见她这位未来儿媳妇。 上官弗不常与长辈相处,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往往显得无所适从,尤其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接过披风的时候有些无措。 “怎么?是不喜欢我这老婆子送的礼物。” “不是。”上官弗赶紧摇了摇头,面前的夫人分外亲切,反倒让她没那么从容,“洛弗谢过太夫人。” 薛太夫人看出她的不自然,反倒安慰她,“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又是既定的家人,你叫我伯母就好,我没那么多规矩,你只管随心,日后若是岂文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与你做主。” “伯母说笑了,小侯爷温良可亲,恭让有礼,反倒是为我考虑了许多。”说到这儿,不自觉想起那日十里长亭的谈话。 薛太夫人又是爽朗一笑,瞧见上官弗低头的模样以为是她提到薛岂文后生起的羞涩,“看来是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了,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我许久没有进宫,正要去与太后请安。这里风凉,不宜久坐,你快些寻个温暖的地方,我那傻小子只怕也等久了。”薛太夫人见过真人后,满意地正要离开,握着上官弗的手,边说边朝着曲桥的方向看,暗示着她薛岂文的方位。 说完带着和蔼的笑容转身离开,上官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望了望曲桥的方向后,恍恍有些失神,她已经接受了一切,可又总会在所有的事情推着她往前走的时候,生出反抗之意。从小到大,不管是生死,还是亲缘人情,她都无从争取,如今就连自己的婚事,都像一段既定的情节,写在了她余生不多的篇章之上,而她也只能顺着笔墨留下的痕迹前行,直至翻到剧本的最后一页。 目之所及的时间,霎时间的迷茫让她常常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即使有多个选择摆在眼前,也没有一个是她真心想要的,更甚者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 殊月瞧见她的神情,心中尽是不解,竟隐隐为她生出几分难过之色来,在她微微摇晃的身形时,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小姐?” 转头时瞧见殊月眼中的神色,只能感动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 再抬眼之时,正瞧见廊下已经站着了一个人,那人像是在此处站了一段时间,又像是刚刚走到此处,与她正好打了照面。 “上官姑娘似乎有些不适?” 苏筹一眼看出了她的脸色苍白,黑色的瞳孔渐渐变得深邃,也逐渐有些熟悉。 他从廊下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像是对待每一个偶遇的人一般正常。 上官弗微微一怔,他们之间的交际并不多,她想,他应该还不知道,也没有必要将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相遇都当做是一场重逢。 “参见宜王殿下!” 她低着头,不去看他,也尽力装作一个偶遇的人一般正常,又有些不正常。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端详着她的神情,眼中有几分狐疑,但见她神色如常后,也渐渐隐匿了眼底的颜色。 “小王听闻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喜结百年之好,如今见了上官姑娘,也该道一声祝贺。” “多谢殿下!” 上官弗依然看着地面的方向,恭敬之至,也算是收了这份祝贺。 苏筹眼底的眸光微微流转,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依然谦谦有礼道:“本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上官姑娘自便。” 话落,他转身离去,上官弗方才顺着他的背影抬眸,一时间竟也说不清方才不敢抬头的理由,就连思绪也变得悠远了些。 她只知道她的心中有一件极为别扭的事情还没有想明白,却又异常的明白。 尹邰榭渐渐聚起了人,应该是圣人来了,曲桥的方向也传来了声音。 第20章 找茬 上官弗出了安静的院子,往人声传来的方向去,其他方向的曲桥一端也陆续走来了人。 那个当日在盛元会上以一曲《云水霓裳曲》惊艳四座的李雪依在一众小姐的簇拥下走过来,正好与上官弗在桥上会面。 原本只当她是过路,却不想她直接带着人堵在了面前。 “前些日子听闻上官姐姐病了,近来身子可好些了?”李雪依见面就问候起自己的身子,上官弗心中疑惑,但想起前些日子上官晋洪因为婚约将自己禁足在家的时候,是有可能向外说自己身子不适的,转而回道。 “有劳雪依小姐挂心了,洛弗已经无碍了。” “也是,上官姐姐是有福之人,哪里像雪依的哥哥,只怕今生都没有办法站起来了。”李雪依黯然神伤的一句话让上官弗恍然大悟,她竟忘了李昱是她的哥哥了,而李昱的腿又确实是因为自己才断了的,今日相见,她是来找茬的。 正想回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上官卿禾的声音,“雪依妹妹今日这番模样若是让旁人看到还以为妹妹是在为难长姐呢!” 她的身后除了上官忻若之外又是另外一群小姐们。 “此事明明是你哥哥有错在先,他断了腿又怎奈旁人。”上官忻若也随之呛声道,自己虽说不喜欢上官弗,但是非黑白她还是分得清的。 “三小姐的意思是雪依的哥哥活该了?”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上官忻若耸了耸肩,抓住了李雪依的话头道。 “忻若!”上官卿禾沉了声劝阻,示意她不要出头。 “忻若不清楚状况,一时胡言,还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上官卿禾的话引起了上官弗的注意,她这话倒是颇有深意。 “雪依只是觉着哥哥不过是出去喝个酒,怎么一遇见上官姐姐就遭了这样的难。”雪依一脸无害,却有意撺掇众人替她出头。 “我听我们家回来的小厮说,是她有意勾引李家两位哥哥,特意接近,若不然她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去男人喝酒的地方。”人群里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顿时之间这些小姐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了得了的事情一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就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外面抛头露面?” “就是!” “她不是早就和和薛小侯爷定了亲了吗?怎么又会和李家哥哥扯上关系?” “不止如此,方才我家的婢女去替我拿披风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她故意守在水榭外的庭院,勾搭宜王殿下。” “是嘛!真没想到护国公家的小姐是这番做派……” “你们胡说什么呢?”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上官忻若却是听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 上官弗心中一惊,转眼看向替她说话的上官忻若的脸上,也是一副理亏的模样,再看见上官卿禾难堪的表情之时,心中便知她们当时应该也在某处瞧见了,甚至也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这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与二小姐也亲眼瞧见了,当时在那处的可不止我家婢女一人。” 提出此事的那人,不依不饶,肯定上官忻若也亲眼瞧见了此事。 这些女人似乎是有意嘲笑一般,叽叽喳喳地在上官弗的耳边说着话,分外头疼,场面一度难堪。上官忻若为着护国公府的名头还想再吵上一吵,上官弗却不与她们争辩,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曾想自己处在人群的中心进退不得,殊月也被人挤了出去。 而她一动,人群也跟着动了起来,当即便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随之而来的是上官弗被迫向旁边一位女子的方向倾斜而去,而那女子身后的人也瞬间退开。 那女子像是知道自己会落水一般,出于本能地紧闭着双眼,但还是不躲不闪,像是刻意在等着这样一个局面,只要自己撞到她,她再往水里一摔,那么自己便坐实了恼羞成怒动手推人的罪名。 上官弗心中一惊,顿觉不妙。 在撞上那女子的同时将她向身后一攥,当即拉了回来,自己也有准备地扶住了栏杆。 被救下的女子意料之外地看向上官弗,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谁知刚刚解决了左边的她,上官忻若却突然从右边摔了下去,条件反射之下,刚刚才扶住栏杆的右手伸手便去抓她,即刻就被她坠落的重力给带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面溅起了两道水花,吓得旁边的人一阵尖叫。 被挤开的殊月见状,一个纵身便跳进了水里,好在自己是会些水性的,奋力向上官弗游去。 同时一声声尖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转眼间便有个人跳了下去,水榭间的栏杆处转眼便聚集了人群,等待着水里的人上岸。 不一会儿,薛岂文便带着上官忻若从水里出来,殊月带着上官弗紧随其后,四人的衣衫湿了个透彻。 上岸的上官弗不停地咳着水,本就疼痛的五脏因为这咳嗽牵连抖动,疼得她整个人蜷曲成了一团。 另一边的上官忻若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看着周围的人群,满眼尽是恐惧。 宫人立刻拿来了外衣裹住了上官弗与上官忻若的身子,以免失了仪态,随后人群中爆发出来的议论便是另一番风雨。 薛岂文心有余悸,方才下水的时候,见殊月游向了上官弗自己便去救了上官忻若,好在她是真的会些水性,且拼了命地去救上官弗,这样忠心的奴婢也是难得,于是便将旁人给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殊月的身上。 “多谢小侯爷!”殊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感谢道。 上官弗望向薛岂文,见他还能关心到自己的婢女,心中感激。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落水之事在片刻之后就惊动了凤驾,方才的人群竟然异口同声地指认是上官弗动手将上官忻若推了下去。 “回皇后娘娘,雪依只是见昱哥哥断了腿可怜,然后向上官小姐询问了那日玉香楼一事,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雪依故作伤心,我见犹怜地解释着。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推忻若下水呢?”皇后质问道。 “上官小姐本来推的是雪依姐姐的,三小姐只是被连累罢了。”身为目击者的一些小姐们陆陆续续地接过话。 “是啊,当时我们都见着是上官弗先动了手的,只是不知道三小姐怎么会掉下去。” 说这话的人上官弗还有些印象,她是那日盛元晚会后在曲桥上与上官卿禾、慕青菀一起的杨凝雪,方才站在桥上等着被自己撞下去的那人也正是她的妹妹杨凝兮,但杨凝兮并没有开口跟风,只是安静地跪在一旁,像个陪衬一般。 “或许是我们谈论今日上官姐姐在庭院勾搭宜王殿下一事,她恼羞成怒,方才由此一恨。” “如何还牵扯到了宜王?”听到还牵扯到了宜王,皇后疑惑不解。 “回娘娘,是小女的婢女偶然撞见了上官姐姐方才刻意接近宜王殿下,言语暧昧,适才说出此事,不想她……” “是啊,没想到上官姐姐性子这么急,三两句话便要动手。”作证的声音陆续传来。 “又或许是上官姐姐还记着当日哥哥的事,特意与雪依过不去的。”李雪依带着哭腔的声音分外惹人怜悯,这样的人儿,又有谁人会相信她是在演戏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替上官弗生生塑造了一个不知检点,不守规矩,刻意勾搭王爷的全新形象。 “真是放肆!好好的百花宴都被你们这一场闹剧给坏了。”皇后倏然大怒,拍案而起,说罢又看向上官弗质问,“上官弗,你可知罪?” 皇后的发怒明显已经坐实了上官弗的罪名,或者说,她也想为她的侄子出口气,方才说话的小姐们内心也暗自庆祝着这场大戏的胜利。 上官弗倒是不紧不慢,之前是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待到她们说完之后,上官弗的声音方才反驳。说到底,此事就算没能辩驳成功,大不了就被套上了她们所塑造的全新形象,真要细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言一事倒也奇怪,重者可杀人诛心,轻者也不过是一份评价,当你不介意他人之评价时,所有的攻讦,也只不过是一份重组的词句罢了。 “回娘娘,她们是说了这些话不假,但是她们却没说,整个过程中洛弗并没有回话,所以我们并未发生争执。其次,事发之地本就危险,当时在曲桥处的人加上侍女大约十几人,当时或许是有人不小心踩了裙角相互绊着了脚,拥挤之下发生了冲撞,才不小心撞到了人。我看到忻若落水也本是去救她的,若不然也不会与她一起掉到水里。当时场面混乱,想必是她们是看到了我伸出去的手才误认为是我推了她。忻若是我的妹妹,如何会拿她的安危胡闹?还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也实在不知,这许多人,竟无一人能看清当时的状况。” 上官弗学着她们的语气和腔调,无辜地将一切描述成了一场意外,也没有明确反驳说是她们冤枉了她,只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若是直接反驳,两种相对的答案必然有人撒谎,如今她们众口一致,自己只是孤军一人,形势不利。 她的话条清楚,旁观之人也觉得甚有道理,李雪依也没想到短短几句便被她化解了指控,身边的人尽是些笨口拙舌的废物,两句就被人堵了口,但若是自己出面争辩,又只会有损自己的形象,只能咬了咬唇,吃下了这个亏。 皇后缓和了神色,转过头对一旁照顾上官忻若的上官卿禾问道:“卿禾,当时你也在场,你又看见了什么?” 上官卿禾怜惜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上官忻若,“如长姐所说,当时人群混乱,卿禾并未看清当时发生的一切,怪只怪我这个姐姐没有照顾好她。” 她似明非明的话听在某些人的耳朵里竟不像是在替人澄清,这也引得上官弗重新审视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 “娘娘,岂文与长小姐相熟多日,岂文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形式明显对上官弗不利,薛岂文虽有心说话,却没有分毫的重量。 “本宫知道上官弗是你的未婚妻,小侯爷相信自己的未婚妻,但本宫也得给忻若一个交代。” “母后,儿臣有一言。”皇后身旁的秦芊芊突然说了话,皇后见是自己的儿媳便点了点头,“依儿臣看,上官小姐所言不假,当时人群拥挤,一片混乱确实有可能是众位小姐看错了。况且此事忻若也是当事人,母后不妨问问忻若当时发生了什么。” 顺着秦芊芊的话,众人这才关注到一旁惊魂未定的上官忻若,见她的反应像是还没有缓过来,由于掉下去的人跟计划的人不同,李雪依一伙有些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皇后转变了语气向惊魂未定的上官忻若询问道:“忻若!当时你可有看清是谁推的你吗?” 听到有人问自己,上官忻若缓过了神,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带下水的上官弗一眼,随后她的眼睛在周围人的身上转转停停,恍如隔世。 “忻若,你不用怕,本宫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你只管说便是。”皇后安慰着。 “没有人推我,是我不小心摔倒了,长姐是为了救我才与我一起掉下去的。”说这话的时刻上官忻若惊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抱着自己的上官卿禾。 上官弗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的恐惧久之不散,当下心生疑惑。 上官卿禾赶紧拍了拍上官忻若的后背,安抚着,也不露痕迹地将眼里的惊疑按了下去。 “忻若……”皇后本欲继续追问,但想着当事人都这样说了,自己也确实没有必要继续再咬着不放,随即换了一种语气道。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便不要再兴师动众了,此事就此了结。两个丫头都吓得不轻了,百花宴还要继续,莫要让这一场意外坏了兴致。” 此事在皇后的话语中作罢,方才轮番上阵诬陷上官弗的女子们发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都纷纷不忿地低下了头,眼中尽是不甘。 上官弗看了一眼皇后身旁的秦芊芊,她能在这样的时候注意到人群里反应唯一不同的上官忻若,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一般,并将众人的注意引过去,给了自己一个脱身的机会。 虽不明白她为什么帮自己,但还是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微微颔首致谢。 迎着她的目光,秦芊芊莞尔一笑,似乎在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第21章 什么都变了 上官弗与薛岂文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八,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苏闫说上官弗这丫头每次进宫都没有什么好事,又因为是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的喜事,特意叮嘱让他们的婚事一定得要办得隆重些,当即赐了些金银玉石,锦缎首饰作为上官弗的嫁妆,这还是朝臣子女中唯一的待遇。 定北侯府与护国公皆为了这次的婚礼开始了忙碌,进进出出的人员,反复核对的典礼流程,终于让上官弗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要出嫁了。 宫中安排了绣娘来为上官弗定制嫁衣,听说是皇上的意思,皇后也随之送来了凤冠霞帔,今日的潇湘苑比起往日热闹了许多。 “小姐出嫁会带上我们吗?”人走之后,琉璃与殊月在屋内收拾着方才送来的东西问道。 “当然了,我们会做为小姐的陪嫁丫头,一同进入定北侯府。”殊月解释着。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定北侯府那位太夫人好不好相处,小姐以后的日子可不能像现在这样……” 琉璃和殊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上官弗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也时不时回两句,但更多的是在心中思量当日尹邰榭上落水一事。 自百花宴后回到府中已有两日,上官弗时不时也会想起当日上官忻若说的话,她不曾想过,有一日上官忻若会放过整她的机会,说出对她有利的话来。更重要的是,当日她被救起后的神情,明显是怀疑大于惊恐,方若是发生了一件颠覆了她认知的事。 这两日也是听人说她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任何人,就连惠安与上官卿禾也不例外,旁人皆以为是因为当日落水一事给吓着了,但在上官弗这里却总觉得那日她或许是看见了什么。 “小姐可还是在想三小姐的事。”知她莫若殊月。 上官弗点点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上官忻若与自己虽一向不对付,当日她为自己说了话,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她,只是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可是三小姐一向都不喜欢小姐的,三小姐这几日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就算小姐想去慰问,她也不会见您的。”她连惠安和上官卿禾都不见,更何况是上官弗,琉璃也说出了事实。 殊月也明白上官弗顾虑许久也是因为这一点,在外看来小姐对三小姐一向冷漠,三小姐也不喜欢小姐。可她们也是与上官弗亲近了些之后才知道,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生人相处,所有的喜好厌恶都显得几分冷淡,可一到了上心的事情后又会像换了一个人。 上官弗似乎在等着殊月的答案,“小姐若是想去,便去看看,左右不过几个院子的距离。小姐可要带些什么,殊月这就去准备。” 殊月面向上官弗等待着她的吩咐,上官弗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思考了片刻后,起了身。 都说夜晚是个适合思考人生的时刻,若是有极端愤怒的情绪也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消退。 夜晚的时候,上官弗带着殊月,殊月提着盒子走进了上官忻若的院子,她的院子是这府中独有的设计,除了不和谐之外,几乎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被搬进来,然后随着上官忻若的心意随意地摆放在任何一个角落。就连院里的假山石头也被雕刻成了几个动物的模样,一窝石头雕刻的小兔子正抱团卧在一只大兔子的身边安眠,正好应了这夜晚入眠的时刻。 小院中心的小桥下,几尾颜色艳丽的鲤鱼欢快地摆动着尾巴,自由自在的游着,也时不时地因为屋里传来的声音,吓得一惊,躲进水底,片刻之后,又似忘记一般游上来。 “出去,我叫你们滚出去,你们听不见吗!” 话落之后,伴随着的是屋子里瓷器摔碎的声音,乒乒乓乓,似碎了一地。 听院子里的丫头说,上官忻若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方才就连惠安与上官卿禾也被她撵了出去。 咚的一声。 刚刚迈进吵闹的屋子,便有一个坚硬的东西迎面而来,直直砸中了上官弗的额头,瞬间漫出的红色让殊月等一干丫头惊慌不已,就连刚刚还在发脾气的上官忻若都镇静了下来。 在众人的惊恐中,上官弗从容地摸了摸伤口,虽然见血不多,她也真的相信拿东西砸头或许是上官家的一种传统,自上而下那种,她回来不久,便硬是被砸了两下。 不过,这样的见面能让她瞬间安静下来,也不是件坏事。 上官忻若坐回了自己的床边,“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终究没有赶自己走,上官弗也知她是因为方才伤了自己不好发作,不由得庆幸,至少现在她还能听自己说两句话。 上官弗示意屋中的人回避,众人虽有疑惑,但经过上官忻若这两日的折腾,也巴不得自己能清静片刻,便赶紧退了出去,殊月接到上官弗的眼神也退了出去,走时替她们掩了门,守在门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从未将我当作姐姐,巴不得我被赶出去。即使你这样讨厌我,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我也不喜欢一个熊孩子……”上官弗离上官忻若的床边有些距离,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故意激她。 这话若是搁在平日上官忻若一定会气得牙痒痒,然后想着法地找她的麻烦,然而今日却没一点动静。 见她这样都没有反应,只能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今日我来,是想与你道谢的,谢谢你在百花宴上帮了我,因为你的话,让我免去了许多无端的指责。”上官弗道明来意,知恩图报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是承了别人的情,总不能觉得理所当然。 “不管你是因为那日发生的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但实在不像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这府中就还是你的天下了,想想这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上官忻若没想到会在上官弗的口中听到谢谢,眼中的诧异也在她提起当日的事情后,逐渐变为了困惑不解和愤怒委屈,终于在沉默许久之后再也忍不住地大喊大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见上官忻若水汪汪的眼睛里涌出了一颗一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续不断,“连你都会救我……可是……推我下去的……却是我的亲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阿姐?我是她的妹妹啊?” 上官忻若也不知道在问谁,只是不停想起当日推她下去的那只手,然后不停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的亲姐姐?她多希望真的是上官弗推了自己,可是又偏偏救自己的那个人是她!一切都颠倒了,错乱了,让她不敢去想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上官弗的瞳孔因诧异而微微放大,这个答案连她也没想到,对面无助的眼泪让她的心里微微一颤,神情也变得复杂了些,下意识地安慰道:“当时人多混乱,也许只是一场意外。” 找不到答案的上官忻若眉毛拧做了一团,委屈又恨恨地盯着上官弗,眼里的泪珠不停地滚落,然后倔强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即使到现在,她依然觉得让上官弗看见自己落泪也是一件极为狼狈的事情。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上官弗眼底酸涩的情绪渐渐涌上眼眶,嘴角却不自主勾过一抹苦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头,对着她,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说道:“若实在是难过得很,就哭出来,我不会嘲笑你。” 上官忻若眼中的恨意和愤怒不减,顺势抱着上官弗的手,一口咬上去,发挥出了她所有的力气,终于在力竭之后埋在她的胳膊处,再也忍不住地哭诉着。 “我恨你,自从你回来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上官弗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本想推开她,但终究心软忍着疼拍了拍,那姿势像极了搂着她。 “抱歉。”上官弗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不过,很快你的日子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上官弗的眼眸微暗,她诧异于一向和善的上官卿禾对自己的恶意,或许是因为自己回来时的强势和敌意给她们带来了威胁,又或许是因为苏筹的出现而徒生妒意,所以才有了今日一遭。 只是她们的敌意与上官忻若的小打小闹不同,带着可怕的算计,甚至也波及到了单纯的上官忻若身上。 上官忻若的声音大了起来,屋外的丫头们听着哭声,心中忐忑生怕里面出什么事情,却谁也不敢推开门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上官忻若哭累了,竟在上官弗的怀里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之时,已是清晨,上官弗不见了身影,素棋伺候着她梳洗的同时告诉她,昨夜上官弗是待她睡着之后才走的,还留下了些糕点,并吩咐她们明日为她准备点润喉的糖水,哭了太久,嗓子容易哑。 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昨日上官弗带来的食盒。 只是些普通的糕点,不同的是,糕点的模样比一般的看着精致许多,只是隔了夜,谁还会吃?上官忻若嫌弃地关上那盒糕点。 丫头们将早饭端了上来,看了看后觉着索然无味,又看向了一旁搁置的糕点盒子后,不说话…… ------------------------------------- 次日清晨,琉璃又一次小跑着进来,欢喜雀跃地在耳边催促着自家小姐动作快些; “小姐,薛小侯爷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上官弗依然是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出门。 “小侯爷等的是小姐,你这么急做什么?”殊月打趣着。 “哪里是琉璃心急,明明就是小姐慢好不好,小侯爷都要等急了。” “我看是你自己想出府吧!怪不得说要跟着小姐出门。” 殊月说中了琉璃的心思。 “我不管,反正你和小姐都同意了。”随即便拉着上官弗出了院子,生怕殊月后悔要和她换一般。 琉璃的机灵样让上官弗忍不住一笑,但还是任她拉着自己出了潇湘苑。 刚一出院子,便见上官忻若在院子外站着,看到上官弗出来也不说话,摸不清她要做什么,上官弗也只好不做理会,向大门方向去。 “等一下!”上官忻若终于开了口,上官弗停下来看她,却听她踌躇许久才道,“我能在你这待会儿吗?” “什么?”上官弗没想过她会说出这句话,确认地问了一遍。 “阿姐在找我,我能在你这儿待会儿吗?” 上官忻若终究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想必也只有这里上官卿禾才不会想到她会来了。 “当然,只是我现在正要出去,你可能得自己待着了。” “嗯。” 简单一个字,那样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很是没有灵气。 走了两步后,上官弗心下不忍,转过身试着问:“或者,你愿意跟我出去走走?” 出现了新的选择,上官忻若的眼睛亮了些,毕竟自己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在没有爹爹娘亲的情况下会出府,点了点头。 上官弗微微一笑,示意她上前一同出府。 因为上官弗带着出去的,护卫们让了路,薛岂文已在大门外等候了许久,见上官弗出来自然面露微笑,转眼也看见了她身边的上官忻若。 南倌驾着马车,琉璃与他一同坐在车外,车厢里因为有上官忻若的存在沉默了许久。虽不知上官弗为何会带着上官忻若,但也未多问,反而发现今日的上官忻若与那日所见大不相同,少了些许灵气。 “现在是去哪里?”还是上官弗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去城外的缙云山,听说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梨树,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薛岂文回答。 “缙云山?” “梨花有什么好看的?”上官忻若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稍微大一些盖住了上官弗轻微的声音。 “此言差矣,梨花虽不如牡丹名贵,芍药艳丽,但是胜在清新脱俗。加上漫山遍野的梨花同时盛开,满目雪夷,甚为壮观。” 薛岂文咬文嚼字地解释着,其实他是从琉璃的口中打听到上官弗喜欢梨花,才特意约了她今日去缙云山。只是在想起本来是自己与上官弗游山观景的二人世界,如今还要带着上官忻若时有些失落。 上官忻若皱了皱眉,表示不是很明白他的审美。 “还是不去缙云山了,梨花可以日后再看,今日去市集逛逛。”上官弗顺着上官忻若的话接了下去,薛岂文见上官忻若的表情也明白了上官弗的心意,欣然同意。 下了车,上官忻若第一次切实地踏在这繁华的连安大街上,面上阴郁的表情方才散了去,上官弗让琉璃陪着她,南倌跟着她们一旁,自己与薛岂文走在后面。 “今日的三小姐很不一样。”薛岂文发现了上官忻若的变化,上官弗的表情也凝重了些。 “你也发现了!当日落水的事没有影响我,却影响到了她。” 上官弗提起当日落水一事,薛岂文的表情也凝重了些。 “好在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会是定北侯府的侯爷夫人,国公府的一切不会再与你有关系。”薛岂文突然说到此事,像极了一种告白,上官弗恍然,突然认真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问,小侯爷娶我,可有丝毫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二字?”上官弗停下脚步,面对薛岂文问道。 薛岂文一时像被问住了一般,此刻连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上官弗心中了然,也霎时间松了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薛岂文却不明所以地怔了怔,直到对面的人突然道。 “她们走远了!” 确认了答案,上官弗也泰然打破了这种安静,笑着跟上前面的人。 好在,即使她真的离去,这世间也不会再多一个人因她伤心。 都说能永远让女人开心的事情就是逛街购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上官忻若走在前面,因为从小就待在府里的缘故,到了繁华的街上看什么都觉着稀奇,加上有人付钱自然是喜欢什么买什么,花钱的人倒是没什么影响,拎东西的人却是苦不堪言。 “三小姐!”薛岂文见自己家的随从——南倌实在累得慌,在后面试探着问道,“三小姐,这些东西是否多了些?” “啊?”人群嘈杂上官忻若应该是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薛岂文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随从,“三小姐若是逛得累了,我们就去前面的如意酒馆歇歇脚。” “好啊!”确实是觉得有些疲惫了,琉璃颇为同情地从南倌手里接过一两个包袱,南倌仿若见了救世的菩萨,感激涕零。 如意酒馆针对上官弗提出的意见进行了整改,如今的装潢已然比以往看着大气多了,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将故事讲得生动形象,引来一阵阵的惊叹唏嘘,拍手叫好。 一进大堂,赵峑就亲自迎接,“长小姐来了!” 上官弗与薛岂文像是这里的熟客一般,一边熟络地打着招呼一边上了二楼。 “我们陪三小姐逛了市集,恰好经过这里便进来坐坐了。” 薛岂文解释着,赵峑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女,当即恭敬地行了礼,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一张桌案只能坐四个人,三人坐了下来,琉璃与南倌两人站立一旁,待薛岂文与上官弗示意后两人才在旁边的桌坐了下来。 饭菜很快上了来,琉璃与南倌二人也不客气,动了筷子。 “小姐这个好吃!”赵意每道菜都上了两份,一桌一份。 琉璃试了菜觉得不错,当即便跟上官弗分享了,本来有些嫌弃这里的上官忻若见她二人这样的互动心中竟也觉得暖暖的。 恰好瞧见上官忻若眼神的琉璃下意识地害怕住了口,埋头去吃饭,本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眼前的小菜吃得正香,南倌也不与她争抢,反倒是笑着往她前面推了推,然后招呼着她慢点吃…… “这里皆是些平淡的家常小菜,三小姐怕是吃不惯吧!”薛岂文注意到了上官忻若一直不曾动过筷子。 上官弗为她盛了一碗汤,“这里只有这些饭食,看着简陋,不过你尝过后也许会觉得不错。” 这样的场景原本应该是她和娘亲、阿姐坐在一起的场景,今日却变成了自己曾经那样讨厌的上官弗,真的是讽刺,眼眶微微泛了红。 上官弗与薛岂文相视一眼,不再说话,只为她多夹了几筷子的菜。 这个时候的上官弗与薛岂文在他人眼里倒真的像一对良人,像极了她的姐姐姐夫。 第22章 山花烂漫 三月的缙云山,是连安城外的一处仙境,绵延了一浪又一浪的座座山头是不同的花色,每逢这样百花齐放的季节,山花烂漫、落英缤纷,山风轻拂带来的是阵阵花香,满山花雨。 再过些时日便是婚期,今日也是上官弗最后能出府的日子,剩下的的时日她便要待在府内,安心待嫁。可若要真的等到婚期之后,薛岂文筹谋的花雨怕是要落了个干净了,于是特意寻了个有风的日子邀了上官弗出府来。 “今日的天气似乎并不适合赏花。” 两个人走过一片桃林,上官弗抬头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色,看着这一片桃红的花色,语气有些惋惜。 “这个时节的雨多半不成气候。”薛岂文接过她的话同样看了看天色断言道,“本来想着婚后再带你来的。但岂文想着也许那个时候上官姑娘的心境也许变了。更重要的是,岂文也说过希望你嫁给我的时候,已经是心甘情愿了,所以特意赶着大婚之前带你来此。” 上官弗停下了脚步去看他,似有所动,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薛岂文也跟着停了下来,温尔一笑,本就长得俊美的他,这一笑灿烂如月,一时间上官弗心里也觉着有些暖意。 其实薛岂文昨日送来的信笺中言明希望今日只有自己一人赴约时,上官弗便觉着奇怪,今日出府之时,也只见他一人,连南倌也不见,神神秘秘,直到到了这缙云山,上官弗才敢猜想他莫不是是要给自己一个什么惊喜。 “快到了,我们走吧。”薛岂文温声提醒着,眼角的笑意不曾退却。 山腰的凉亭里,是三个熟悉的身影。 “这天好像快下雨了。”许清凌看了看天说道,向山下望去的时候也正好看见了上官弗,“是洛弗。” 苏辰抬了眼看了看天色,顺着她的声音也看到了上官弗,“还有,薛小侯爷?看来咱们要打扰人家的约会了。” “想必是薛小侯爷觅了法子哄洛弗开心,咱们看看也无妨。”许清凌有些期待的眼神往下看去。 薛岂文用纱布蒙了上官弗的眼睛,让她抓着自己的手臂前行。 到了目的地,“你且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感觉到山风拂动的时候,便取下这遮眼纱。” 扶着她站好,薛岂文在她的耳边吩咐着,踢走了她脚步的碎石确定她不会摔倒之后才放心走开。 “小侯爷?” “小侯爷?” “薛岂文?” 感觉到身边没了动静后上官弗试探着喊了他的名字,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本想伸手扯下这块布一探究竟,但想着这也是他的一片苦心,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 很快,她便感受到了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轻微的片状物带着几分自然的清香拂过她的鼻尖,整个山谷的风声似乎在吟唱着悦耳的丝竹之声,确认起风的上官弗试探着扯下了眼前的纱布,在看到薛岂文准备的那一幕时,眼中满是惊喜…… 山风拂来,夹带着满山飘落的梨花向上官弗的方向袭来,飘到她的肩头,落在她的手上,满地的一片雪白是飘落的花瓣铺落而成,这样一片梨花林,这样的场景倒真像是一场雪,熟悉的回忆涌上心头,似曾相识的画面也随之而来…… 上官弗不自觉伸出了手去接飘落下来的花瓣,手里的布条也被风吹落在了地上。 放眼山野,似雪非雪;目之所及,如苍山负雪,风来,花便来,清香也随着扑面而来。 此刻这缙云山的梨花海正如薛岂文所描绘的那般,繁华盛似海,纷落满地雪。 “上官姑娘。” 寻声望去,薛岂文从另外一侧走过来,满眼柔情,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琉璃说你喜欢在有风的时候站在花树下,我就想,也许你喜欢的正是这样的花雨。这个时候的花树也多半经不得风了,只要风一吹便会落英缤纷,因此我特地寻了这处地方,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这样的奇景。你可喜欢?” 其实这还是母亲告诉他的法子,她说姑娘家都喜欢浪漫,只是在此时此刻,他可不能说这都是母亲的功劳,只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哪怕她说一个字他就已经很高兴了一般。 上官弗瞧着他,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他越是真诚,这股情绪便越是浓烈,余光间瞥见了他身后不远处拿着布袋子急忙撤退的南倌,望着这一场人为准备、天意成全的“奇景”,眼眶渐渐湿润微热,心中感动,不可否认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已经好到无可挑剔。 “嗯。” 上官弗笑着点了点头,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薛岂文跟随她的目光注视着漫天的花雨,极为认真地说着心里的话。 “虽然岂文不知道上官姑娘曾经历过什么,但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只要这场花雨能给上官姑娘带来欢喜,即使片刻,岂文也觉得甚好了。”话未说完,薛岂文转过头凝望着她,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勇气,直到他说出了心中最想说那一句,“我也会等待着上官姑娘,从心里真正走出来的那一天。” 上官弗一时间失了语,薛岂文的一字一句皆在她的意料之外,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日后很漫长,目之所及无尽头,日后又很短,于上官弗而言一眼便看到了头,但在此刻,她发自内心地相信薛岂文此刻的每一句都出自于他的赤诚之心。 她无以回复他的赤诚,只能报以她此生最真挚的笑容和谢意,带着几分通透之意,既是喜悦又是黯然地朝着他回道。 “谢谢你小侯爷,今天,我很高兴。” 眼见上官弗露出笑容,薛岂文才觉得今日的安排没有白费,心中更是比她还要高兴几分,然后与她一同观赏着这场正在承载他们之间美好回忆的花雨。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突然间几滴细雨滴了下来,二人同时望向天,绵绵的细雨温柔地落在了脸庞之上。 “不好,要下雨了!” 细雨渐密,薛岂文环顾四周瞧见了不远处的凉亭,“前面有一处亭子,咱们去那边避避吧。” 话落,薛岂文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扇子打开覆在上官弗的头顶,为她挡雨,护着她一路小跑,朝着山上的一处亭子躲雨。 进了凉亭,二人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也与早已在亭中歇脚的苏辰打了照面。 “清凌?” 上官弗没想到她与苏辰也在此,也转而向苏辰行礼。 “见过宸王殿下,殿下也在此处踏青?”薛岂文行了简单的见面礼,脸上是惯有的温和笑容,自然问候。 “薛小侯爷对上官姑娘真是有心了,这特意准备的花雨连本王见了都觉得心中欢喜。” 苏辰的声音传来,似是故意打趣,说到此处,还特意去看上官弗脸上的神情,再次见面,她似乎忘了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回忆。 “洛弗,没想到再见面,你都要成亲了。”许清凌面上可见的高兴,从心底里为上官弗感到开心。 关于婚事,上官弗只能礼貌地回应,应付祝福这件事,她还不太擅长,“是啊,我也没想到。” 相处多日,薛岂文也大概了解了上官弗的个性,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也上前社交道:“许姑娘有礼了,上官姑娘也曾与我说起过你,没想到今日能亲眼得见鬼医圣手的传人。” “清凌不过是山野村医,薛小侯爷过誉了。” 许清凌受到恭维自然也是下意识回礼,苏辰依然观察着上官弗的表情,对面的人却陌生得仿若路人。 亭中好些沉默,因着苏辰在场,许清凌原本想与上官弗寒暄的话,此刻似乎不太适合,看了看天色后感慨道。 “这雨似乎得下好一会儿。” 活落,上官弗瞧了一眼亭外,只见山下小跑来一把油黄色的油纸伞,一路朝他们过来,等再近些才看清伞下的人正是南倌,他的手里拿着另外一把伞。 “看来我们得走了,清凌,等有机会,你来国公府找我,我们再坐下来闲聊。”上官弗注视着南倌的到来,转过头向许清凌道别。 “好。”许清凌笑着点头。 “还好小人提前备了伞,侯爷……”南倌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说完话才注意到坐在亭中的苏辰,立刻慌忙行礼,“宸王殿下。” “既有了雨具,殿下,我与上官姑娘便先行告辞了。”薛岂文接过南倌递来的伞,在亭檐撑开,带着上官弗作礼离开。 许清凌的目光随着上官弗的身影离去,瞧见薛岂文对她照料周到,心中也安心不少,表现在脸上尽是虔诚的祝福。 “清凌对上官小姐似乎有些不同的感情?”苏辰突然道。 许清凌目送着上下山的人影,“我知洛弗受了许多苦,又瞒了她许多事,只能真心祝愿她得到幸福,如今有薛小侯爷在侧,我对她的愧意才少些。” 顺着她的目光,苏辰也向下望了一眼,再瞧见许清凌的真诚之色,勾了勾嘴角,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密密麻麻飘着的细雨,感触道:“如此说来,我也希望清凌能够如愿……”毕竟,他也曾利用过她。 许清凌没想到苏辰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话,就像是在为自己而说,外面的雨飘进了亭子,密密麻麻地落在凉亭的地面,许清凌的心里也多了几分喜悦。今日踏青虽然被雨打断了兴致,却见到了洛弗,得知了她的安宁幸福,自然十分高兴,现如今似乎连王爷也对自己有些不同了,今日果然是个不错的日子。 第23章 婚变 距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谁都没有想过,被上官晋洪视若珍宝的上官弗最后竟然只是嫁给了一个世袭的小侯爷。 大婚的东西已准备完备,还有几日的光景上官弗便要嫁入定北侯府了,上官忻若虽来了潇湘苑几次,但来的时候也不再剑拔弩张,就连惠安也没再找过她的麻烦,这日子也过得平静了许多。 三月初八,如期而至。 从前天晚上开始,国公府就忙碌了起来,惠安带着锦娘象征性地来潇湘苑走了一趟,清点了嫁妆,吩咐了明日要随行的婢女。 琉璃和殊月作为上官弗的陪嫁丫头,陪伴在侧。 “卿禾、忻若,时候不早了,就别打扰你们长姐了,该备的都已备好,明日洛弗还要早起呢。” 上官卿禾看了一眼上官弗后,也准备跟着惠安离去。 “长姐早些休息,我和忻若便回了。” 人群终于要散去,上官弗心里松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后将她们送出去。 刚走到院门口,上官忻若便返了回来,上官卿禾更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小跑而来的。 上官忻若站定在上官弗,直视着她,像是准备了许久,“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平时又不能出府,这是我最喜欢的簪子了,还没有戴过的,你不要嫌弃啊。” 上官忻若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长条的木盒子,像是揣了许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明明是上心的礼物,还要装作傲慢的样子,上官弗感觉到了她的心意,将木盒接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上官忻若的头发,会心一笑。 “我不嫌弃,这下我走了,你该开心了。”上官弗说笑似的摸了摸上官忻若的头。 上官忻若反而笑不出来了,皱了皱鼻头,“都说了摸头长不高了。” 丢下一句话便又小跑了回去。 与之相反的,是上官卿禾的意外和失落,她没想到原本对她讨厌极了的忻若真的接受了她这个长姐,如今还认真地准备了礼物。 自从那日落水之后,忻若对自己像是变了个样子,自己也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去教导她了。她也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伸出那只手,还偏偏误伤了忻若。如今自己在她面前像有了污点,也不再是她唯一的阿姐了,她真的好怕,好怕那日她是不是真的瞧见了什么? 定北侯府,宴席备好,只等新娘一到,便可以拜堂礼成了。 “都是要成亲的人,可别失了礼数,让人家笑话!” “知道了,娘!你就等着孩儿将洛弗接回来吧。” 出门的时候,薛太夫人替薛岂文整理了衣衫,脸上尽是喜悦,只等着他将自己的儿媳妇接回来。 薛岂文满怀喜悦地出了门,从护国公府到定北侯府不过半个时辰,但由于是侯府与国公府的喜事,因此迎亲的队伍要绕着全城走一圈,这样下来便足足要耗去半个上午的时间。 然而另一边,迎亲的队伍还未走到国公府,府内便乱成了一锅粥——新娘失踪了。 当晚所有在潇湘苑当值的婢女丫头们被发现时,全部晕倒在地,上官弗也不知所踪。 待薛岂文的迎亲队伍走到国公府时,消息也传到了定北侯府。 薛岂文冲进了府中,府中的婢女已审了个大概,上官弗屋中所有人被下了迷药,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昨夜为了准备明天的婚典,很多人进进出出,要追查可疑的人,清点起来也十分困难。 “会不会是长小姐逃婚了?”锦娘突然说道,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之前长小姐似乎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还与主君闹了脾气,这几日莫不是长小姐刻意敷衍咱们的。”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就连上官晋洪都沉默了。 “不会的。” “不会的。” 惠安与薛岂文几乎同一时间回道,目的却各不相同。 “洛弗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惠安假模假样地替上官弗辩解一边望了望上官晋洪的反应,见上官晋洪凝重的表情暗暗窃喜。 “如果洛弗想逃婚当初便不会答应这门婚事,更何况她是个孝顺的姑娘,她不会辜负国公爷的苦心。”说到这里薛岂文望向了上官晋洪,显然这是他们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眼见上官晋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薛岂文继续道:“因此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洛弗,岂文怕她此刻会有危险。” 听到危险二字上官晋洪的心也揪了起来,“小侯爷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弗儿。” 说完,上官晋洪当即调集了府中的人手在城内外搜索。 于此同时,定北侯府传来消息,说是有一群蒙面人闯进了定北侯府,几乎是抢砸式地劫走了薛岂文的母亲。一番斗争必有伤亡,原本的喜事却见了红,前来参加婚礼的人竟变成了逃命。 让人不得不猜测这场有预谋的劫掠到底是冲着定北侯府还是国公府,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场婚事已然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薛岂文当即便立刻赶了回去,好在是白天,挟持了人质的那群蒙面人不好逃走,正好被巡逻的禁卫军一路追赶到了城门口,双方陷入了焦灼。 待到薛岂文赶到时,贼人已被包围,碍于人质的安全,皇城的禁卫军没有动手,双方陷入了僵局。 “只要你们放了我娘,我可以放你们离开,不会追究。”薛岂文开口的第一句并没有询问对方的身份,而是直接谈起了条件,他只怕他们狗急跳墙,伤人性命。 “小侯爷倒是爽快,只可惜我们走到这一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带头的一个蒙面人说道。 见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薛岂文不由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放了我娘。” 带头的蒙面人望了望自己手里的人质,大声道:“好啊!只要你当场自尽,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娘。” “岂文,不可!” 见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薛夫人当即阻止道,转而问着挟持自己的带头人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与我定北侯府有何仇怨。” “有何仇怨?”带头人带着讽刺的口气重复了她的话,“当年薛定坤为了皇帝杀了多少人,可怜我林家一家七十二口,满门抄斩,你觉得你这定北侯府的门楣上沾了多少血?” 带头人说的林家于薛岂文并没有半分印象,但听他的话只知道是当年爷爷的仇人回来寻仇罢了,真真地冲着他定北侯府来的。 “你是林训的后人?”薛夫人却被他的话唤醒了记忆。 “这些年来为了复仇,我苟且至今,你却活得好好的,坐享定北侯的爵位,如今还招摇地要娶护国公府的千金,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薛定坤拿我林家做垫脚石,害我林家满门,今日我便要他的子孙来偿还。”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的事与我娘这样的妇人并无干系。你既能活下来也算为林家留下了希望,你若放了我娘,我定然能让你全身而退。”薛岂文尽量安抚着匪徒的心情。 “少废话,我说过走到这一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要想救你娘,就当场自尽,定北侯府断了后,我这仇自然就算是报了。”随即向薛岂文的脚下扔去了一把匕首。 “岂文,千万不要,娘的命没有什么。可是你不一样,你的肩上还担着定北侯府的兴衰荣辱!”薛太夫人担心薛岂文冲动做傻事,不顾自身安危,对着他大喊。 见薛岂文迟迟没有动作,带头人的刀刃向薛夫人的脖子近了几分,瞬间便见了血。 “不要!不要伤害我娘。”薛岂文惊喊道,当即捡起了那把匕首,举了起来,对着自己的胸口插去,“希望你,言出必行!” “岂文!不要!” “小侯爷!”身边的人同时惊喊着,只见薛岂文瞬间半跪在了地上,伤口上的血顺着刀柄顺着刀柄流了下来,薛太夫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想要挣脱着歹徒的禁锢。 “不许救他,我要亲眼看着他血尽而亡。” 匪首将刀又贴近了人质几分,薛太夫人心疼地看见薛岂文阻止了前来扶他的人,不停地摇了摇头,“薛岂文,站起来!我定北侯府的子孙,绝不会受人威胁!” 薛太夫人咬了咬牙,大义凛然对着薛岂文训道,留下这句话后,当即自动贴着刀刃划了自己的脖子,一道热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嘴角吐出最后的两个字,“救他!” “娘!不要!” 歹徒手里没了人质,禁卫军一拥而上,城门口瞬间打成一团,混乱中,薛岂文挣扎着站起来向薛太夫人倒下的地方走去,眼睁睁地看着口吐鲜血的母亲因为疼痛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娘!” “娘!” 悲痛欲绝的薛岂文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大喊着,身边的打斗声渐渐停止,死伤一片,带头人受了伤被控制住,其余的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被抓住后的退路,咬破了藏在牙间的毒囊,见血封喉。那带头的人瞧见薛岂文的方向,心满意足地嘲笑着,最终也咬破了嘴里的毒囊,倒在地上。 恨红了眼的薛岂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过去紧紧地抓住还未断气的他,几乎是咆哮着问道:“上官弗在哪里?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她在哪里?说啊!说啊!……” 薛岂文疯狂地摇晃着那人,一遍一遍地问着,尽管那人已然断了气。一旁的人也劝不住他,直至他因为失血太多晕了过去。 第24章 山雨 昏死的薛岂文被带回了府,上官晋洪得了皇上的搜查令在连安城内外进行了大规模地搜查,声势浩大。 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消息,想起白日那群歹人的残忍程度,上官晋洪着实担忧起上官弗的安危来。但是,若是他们的目标是定北侯府,弗儿只是今日才嫁过去,劫走她没有任何必要。况且今日那些人白日就直接冲进了定北侯府,没有任何顾虑当场杀了手中的人质,最后服毒自尽,完全是抱着必死之心。 这样的报仇方式,未免太过愚蠢了些,掳走弗儿更是多此一举。 还是说,掳走弗儿的,与今日城门口的人就不是一伙人。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能在国公府掳走一个人,迷晕了一屋子的丫头,悄无声息,实在太过蹊跷。 除非,这府里有他人的内应,想到这里上官晋洪的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 汀兰苑的争执声传来,所有的奴婢都被赶出了屋子,恭恭敬敬却又颤颤巍巍地站立在院子里。这是她们进府以来,第一次看见上官晋洪怒气冲冲地走进屋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夫君这是从心底就认定了,上官弗是我派人掳走的了?”面对质问,惠安痛心地回答着他的话。 “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下手了。” 上官晋洪瘫坐在椅子上,说着自己不愿意去怀疑的话。 “除了我?”惠安重复了一遍,悲痛地站起身来,“你上官晋洪,身为当朝护国公,朝堂之上有多少敌人你不知道吗?她上官弗自回到连安之日便风光无限,荣宠加身,又有多少人眼红嫉妒?如何就只有我恨她怨她?更何况,她今日便要嫁入定北侯府了,即使我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在她要离开国公府的时刻节外生枝,多此一举。” 惠安字字珠玑,言辞真切让上官晋洪一怔,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呵呵!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恶毒的一个人?” 看着惠安因为心痛皱起的眉眼,上官晋洪突生内疚,喃喃解释着:“夫人!是我鲁莽了!只是我欠叶娴太多,想将一切都弥补在弗儿的身上。” 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名字,惠安怒目的眼眶失防地落下来泪珠,也卸去了她所有的倔强,最终失望地坐了下来。 双方沉默了许久,无人再说一句话。 “你好好休息,我出府一趟。”上官晋洪带有亏欠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后,张了张嘴后,只留下这一句后就起身离开了汀兰苑。 等到上官卿禾到的时候,院子里的奴婢都散了个干净,屋子里只剩下惠安一人,连锦娘也不得靠近。 上官卿禾走上前将惠安紧紧抱住,于她而言,娘亲一直以来都是个强势的人,自恃皇家的威仪,然而却只会为了爹爹一人流泪。 “不是娘做的,娘没有。”惠安有些委屈的声音从上官卿禾怀里传来,“为什么到现在,你爹的眼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上官卿禾眼眶泛红也替她觉得委屈,心疼地抱着她,“女儿知道,女儿相信娘。” ------------------------------------- 城外一阵飞鸟经过,林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破屋里的人声,吵醒了躺在地上的上官弗。 “她好歹是国公府的千金,我们要是被查到,可是人头都要搬家的……”上官弗恍惚间听到四人的交谈。 “你怕什么?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况且现在谁都知道掳走国公府大小姐的,是林家的余孽,谁会怀疑到我们。”听到他的语气,应当是这群人的带头人。 “老大,你别说,这国公府的千金果然不比外面这些胭脂俗粉。”那人的语气里透露出猥琐来。 “我们是为求财,还是别给自己惹麻烦了。”已经清醒了的上官弗一边装睡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希望可以探听到什么,寻思着逃跑的路线。 “你怕什么,咱们都蒙着面,她还能认出来?” 方才说话的人带着淫笑,像是想到了淫邪的事。 上官弗隐隐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刚要碰到,本能地翻身躲开,只是因为自己的手脚都绑着,没有办法站起来,恐惧地着面前的四个蒙面男人。 “哟!你醒了。怎么,哥哥陪你玩玩?我还没有玩过你们这些大小姐呢!” 蒙着脸的男人污言秽语,眼里却是肉眼可见的猥琐鄙陋,搓着手继续靠近。 “上面要的是活的,若是出了岔子,咱们惹不起的。” 上官弗向后蜷缩着,一人突然抓住了扑过来的猥琐男人,似乎不愿意节外生枝。 那猥琐的男人像是想到什么,反问他,“你别是看上这大小姐了,你放心,哥上完之后就是你了。” 猥琐的男人爆发出一阵嘲笑,劝阻的那人脸上尽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厌恶表情,关系也不似另外两人熟络。 领头的那人笑了笑后正色道,“老二,他说得没错,咱们求的是财,别给自己惹麻烦。” 领头的那人开了口,猥琐男人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危机解除后,上官弗看向那领头人,猜测他是个可说话的人,尝试谈判,“谁派你们来的?” “当然是恨你的人了!”那个猥琐的男人接话道。 上官弗没有听他说话,只看向那个真正说话算话的领头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碍了别人的眼,我们收了钱办事,自然不问雇主的姓名。不过你放心,等过了今天,我们就放了你,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就跟我们没关系了。”领头男子的语气带着蔑视与嘲笑,他也从心里看不起这些官家小姐。 上官弗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他们劫持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山里过一夜? 破屋外面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老大,东西买回来了,出来吃东西。” 三人站了起来,正要往外面去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上官弗,那猥琐的男人当即申请留下来,“老大放心,我不动别的心思。” 那领头的人瞧了瞧他,不放心地指着另一人说,“你看着她。” 猥琐男人不情愿地跟着出去,被留下的男人重新坐了下来。 上官弗仔细打量着一旁的男人,方才他们的对话中,只有他没有与他们称兄道弟,看起来也不像长久做这种事的人,更像是临时加入进来的。 也许,他是那个可以逃脱的突破口。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上官弗试探着问他,那男人故意装作不理会的模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若是求财,我也能帮你,只当是一场交易,我用钱来买我的命。但我若是出了事,你们脱不了身的,你要也知道对不对?” 那男人似乎有些动摇,上官弗正要继续劝说,那猥琐男人又一次走了进来,“你出去吃饭吧,这里我来看着。” 上官弗下意识地向后蜷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对面的陌生男人身上,却见他站了起来往外走。 那名猥琐的男子瞧见上官弗有些慌乱的模样,兴奋道,“瞧瞧这细嫩的皮肤,千金之躯诶,就让我这么看着,可不是难为我嘛。” 上官弗不自觉地向后退着,躲避着那名猥琐的男人,“走开!” 男人一下扑了上来,上官弗一个反身却被抓住了脚踝,然后整个人顺着压上来。她像只待宰的羔羊,生死都被人拿捏在手上。 正当她绝望之际,面前的人却突然倒了下去,他的身后是方才那名劝阻的男子,手上正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棍,眼中正是错愕的神情。在与上官弗对视一眼后,便赶紧过来解开了她的绳子。 “小心!” 那猥琐的男人摸着后脑勺爬起来,站稳了脚步,当即冲过来。 “你干什么?这个时候你想英雄救美。” 那人一把推开上官弗,指着后面的方向,“你从后面跑,快!” 猥琐男人冲了上来要报那一击之仇,却扯下了那人的面巾,暴露了那人的真实面容, 上官弗看向门口的方向,害怕外面的人进来,当即从后门的方向逃跑,刚跑出一段距离就听见后面传来猥琐男人叫喊的声音。 “快来人,人跑了!” 上官弗不敢回头,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逐渐密集,跑出了林子才发现这座山,山与山之间连绵不断,能走之路隐秘崎岖,山谷纵横,山涧深不见底,她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人,只能奋力奔跑。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跑路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这一次却因为那个猥琐的男人,由衷地害怕,慌不择路的她踩中了悬空的路沿,当即翻滚着落下了山涧,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黑。 薛岂文昏迷了三日,上官弗失踪了三日,皇城的禁卫军也搜寻了三日。 夜色之下,缙云山的三凌涧是整个缙云山最险峻的地方,山路崎岖,崖壁陡峭,谷涧纵横,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来此。 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山涧,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直到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山崖前停下了脚步,夜色没入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黑白的眼眸。 上官弗已然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疼痛中醒来,又将第几次因疼痛而睡去。摔下来的时候,崖壁间零散的树枝为她减去了不小的重力与速度,但一路磕磕碰碰地摔下来,身上的嫁衣被划得七零八碎,有的枝干也生生地插进了皮肉里,加上最后落地的那一摔虽然没有摔到要害,却让人动弹不得,只是轻微地挣扎着要起来,伤口便犹如撕扯般疼痛。 她只能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敢动弹,落到这里两日,滴水未进,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山中阴冷,谷底尤是,若是这一摔死了倒还好,最痛苦的莫过于,她清醒地感知到所有的痛苦,却不能移动分毫,整个身子因为寒冷止不住地发抖。 都说,人在快死的那一刻会想到一生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直到她确定这个答案之后,这些日子以来的愁思杂绪在这一刻终于格外的透彻明了。 空中的阴云变换着,似有大雨之象,天空中那颗还在闪亮的星辉是支撑着上官弗的唯一希望。只是逐渐聚集的云团将最后的星光遮住之后,那徘徊许久的雨点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上官弗因为疼痛闭了眼,那颗将要滴入她眼眶里的雨滴直直地滴在了另一个人的背上。 他将带来的锦袍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寻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 一股熟悉的暖流渐渐暖了上官弗的身子,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黑暗之中她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前行,她亦没有力气说话,两个人就这样,许久。 天色漆黑,加上暴雨,山中的路难以行走。 山洞之中,终于生了火,火光瞬间照亮了那个人脸上的面具,也照亮了上官弗一身的伤痕。红色的嫁衣与零零散散的血迹浑然一体,那人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拔出了皮肉里的木屑,上了药,止了血…… 微微睁开的缝隙因为虚弱,又重新闭上,上官弗整个人倒在了他的怀里安心地睡去,即使洞外瓢泼大雨,四周的一切也安详得像辛宿山的那场雪一般。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然而山中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雨声停歇的时候,天色也已渐明。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冥夜凝视着怀里晕过去的上官弗,既因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行为而惊骇,又因为此刻她躺在他的怀里而平静非常。 原来只有当世界只有自己与她两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才会在这般平静,时间也才不会那样漫长,无论是在辛宿山的雪地里,还是,在这缙云山的谷底。 他抱着她起身,沿着山涧之下流动的水流出谷,她眼角因疼痛盈盈聚起的眼花与初阳照射下的水面闪着同样的粼粼的光。 怀里的人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冥夜瞧了一眼似醒非醒的上官弗,眼神微微闪了闪,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第25章 殊途 薛岂文终于醒了来,连安城内的搜查始终没有消息,直到一封匿名的书信传到了定北侯府。 薛岂文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坚持带着人去了城外的缙云山,最终在缙云山的一处凉亭处,发现了昏迷的上官弗。身上的衣服浸了鲜血,面色苍白,薛岂文当即带她回了国公府。 “许姑娘,小女的伤势如何?”薛岂文将上官弗带回来的第一时间,许清凌就到了国公府。 面对上官晋洪的问题,许清凌似乎有些为难,虽然答应了上官弗不将她的病情告诉任何人,可是如今上官弗的身子只怕是再也瞒不过去了。 “可是弗儿有什么?”上官晋洪见她这样的反应关切地追问道。 “此事我本答应了洛弗,国公爷可要做好准备。” 许清凌在心中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一切告知了上官晋洪。 上官晋洪像是大受打击一般泄气似的向后退了两步,他难以想象过往的十八年,她都是如何度过来的,而她回来这么久,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洛弗正是因为不想国公爷担忧,才会一直瞒着您。这些日子以来,我为她开的方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调理之方,她的身子又与旁人有异,平常的药物似乎很难发挥药效,这其中原因就连我也摸不清。” 许清凌实话实说,也不好再瞒他们。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上官晋洪定会将他撵出府去,可是说出这话的却是许清凌,只能仍不放弃地对着许清凌恳切道:“许姑娘,你一定要救她,弗儿命苦,她才刚回到家,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小小的潇湘苑聚集了国公府所有有地位的人,惠安站立于一旁,在听闻上官弗已没有多少时日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窃喜。只是上官晋洪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上官弗,这个时候若是再说些关切的话,便更显得虚情假意了,索性也不做这面子上的功夫了。 “你不是神医吗,怎么这么点小伤都治不了了?”原本一直不曾说话的上官忻若在听到许清凌说着上官弗时日无多的话后突然激动了起来。 许清凌面色惭愧,她自认为自己的医术天下无双,如今面对质疑的话,却无法反驳。 “忻若,不得无礼!” 许是怕上官忻若冲撞了许清凌,上官晋洪训斥道。 许清凌也不在意,“三小姐也是担心洛弗罢了,清凌明白。只是洛弗的积年之症,能撑到今日已然是幸事,还望国公爷心中早有准备。” 即使天资如她,她也依然找不出上官弗积病的根源,难不成真的是天命难违?想到这里,许清凌看着昏迷的上官弗,心中是止不住的愧意。 上官卿禾望向了上官忻若,见她的表情更是担心到了极点,她竟真的将上官弗视作了自己的姐姐? “一切都劳烦许姑娘了。”上官晋洪说着感谢的话,心中却满是没有照顾好上官弗的愧疚。眼见她受着病痛的折磨,还在他面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而自己却还逼着她出嫁,想到这里,上官晋洪的眼睛一下便酸涩了起来。 看着上官晋洪沉痛的神情,许清凌心下的某个地方一软,也觉得涩涩的,难受得紧。 上官弗可以醒过来的时候,也得知了定北侯府的变故,当即便向上官晋洪请求自己能前往定北侯府一趟。 上官晋洪本担心她的身子,但考虑到两府还有婚约在,薛太夫人去世,上官弗去吊唁也是应该的,最后也同意了。 到了定北侯府,那个原本应该挂着红绸的府邸在一日之间换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颜色,上官弗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看到的薛岂文,他憔悴了很多,脸上生了胡乱的胡渣,看上官弗的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那日是薛太夫人出殡的日子,薛岂文作为定北侯府的主事人,掌控着当日所有的流程,直到薛太夫人入土为安。 薛岂文跪在薛夫人的坟前,上官弗也一直陪在一旁,二人却不曾说过一句话。 上官弗看着刚刚立好的墓碑,那日院中的相遇仿若就在眼前,她和蔼可亲的笑容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类似母亲的感觉,她还没准备好以家人的身份与她相处,如今却连准备的机会也没有了。 周围的人都散了去,只留下两人。 “我很好!”薛岂文终于开了口却是这样一句话,“我食言了,原来我并没有能力可以护你,甚至还,连累了你。” 薛岂文的语气尤为的平静,却让上官弗鼻头一酸,紧接着听到了他在心中准备了许久的话。 “我们退婚吧。” 沉默片刻后。 “好。” 上官弗应道,短短的两句话,了结了所有,她曾无数次想过结束他们之间的婚事,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 养病的时日,连安大变,挟持上官弗的匪人被捉拿归案,他们指出幕后主使源自李雪依身边的奶娘,联合借林家余孽的名头以报李昱断腿之恨。抽丝剥茧之下李淳轶往年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和伤人害命的罪证也在同一时间被弹劾御史丞呈交给圣上。 苏闫勃然大怒,革除李淳轶的一切职位,与之相关的所有官吏皆被弹劾下马,李淳轶及其所有牵涉在内的核心官员被判处斩立决。 国舅府被抄家,李家男子流放,府中女眷变卖。在皇后的请求之下,苏闫念在李昱断了腿的份上才免了流放之刑,贬为庶民,也算保住了李家的一条血脉。 李家一倒,苏瑾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左膀右臂,原本相对平衡的局势又在一瞬间拉扯了起来,一场变幻在所难免。 与此同时,伤愈后的薛岂文向护国公府退婚,诺大的连安城像一根一通通到底的直管子,稍有风吹草动,便可以在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上官弗失踪数日,早就失身不贞,所以薛岂文才会请求退婚的流言也传遍了整个连安城。人言可畏,女子的贞洁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可以赌上性命的东西,一时之间,上官弗失踪的那些日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的良缘佳话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场笑话。 李淳轶的倒下是端王一派没有想到的,原本以为只是李雪依与上官弗的恩怨,却牵连到了整个国舅府,呈上去的证据像是被准备了多时,只是恰好等到了如今的时机,然后一举成功。 端王府,苏瑾坐在上面许久没有出声,任由堂下的一干谋士争论不休。 “此事一定是冲着王爷来的,那些证据一应俱全,绝不是一日之功。” “最近朝中变幻莫测,莫说是宸王,自从上次盛元会后,就连郑家也蠢蠢欲动了起来,一时之间,还真难确认谁是幕后主使?” “宫里有娘娘坐镇,只要容妃生下的不是皇子,也不足为据。” “当务之急不是争论到底是谁在后面摆了我们一道,而是想办法填补因被国舅牵连的官职空缺,若是被宸王得了去,那我们才是真的失了先机了。”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受国舅牵连者甚广,若是在此时大力推荐我们的人只怕是会引起皇上的怀疑?” “科考在即,今年的监考一职,断不能失,只有从今年的新科之中选拔新人,才不至于过于明显。”堂下的众人一言一语的说着。 “只是我们之中,谁能胜任此位呢?”此言一出,众人皆表现出了为难却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面面相觑。 “丞相的门人遍及朝野,不知丞相有何人选?”其中一人将目光投向了许久没有讲话的丞相秦昇,众人才停止讨论,等待着秦昇的举荐。 秦昇看了一眼堂上的苏瑾,面色凝重,思虑的重点也不在科举,“此次揭发国舅的证据一应俱全,所有旁支细干的关系都被罗列得清清楚楚,就差没有将我们都连累了进去,在此之前也没漏出半点风声。” 秦昇的语气低了些,面色又暗了几分。 “岳丈的意思是,父皇的督密院已经成了他人的势力。”苏瑾说出了秦昇话语间的意思,如果说准备证据的人是早有所谋,那负责接手举证的督密院也成了他人的推手。 “我只是突然产生了个更可怕的想法,一直以来修罗门都是我们想要借助的江湖力量,杀手、暗卫,金银财富,可是我们却忽略了修罗门还有无所不知的情报网。此次举发李淳轶的证据完备到让我不得不怀疑此中有修罗门的插手,甚至督密院里、朝堂里早就渗进了修罗门的探子。” “修罗门既然要靠消息吃饭,有几个探子渗进了朝堂应该不足为奇!况且他们一向是拿钱办事的。”另一人接过话道,并不明白秦昇面色凝重的原因。 “修罗门可不是简单的江湖门派,我有线报回复说,修罗门在东泽就曾插手过朝堂的事。” “即使如此,也不过一群江湖人士,丞相是否过虑了?”一人似乎并不将修罗门放在眼里,语气中也尽是傲慢。 “可是他们却是在算计本王,与本王作对。”苏瑾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手中的茶杯瞬间被捏碎在手里,划破了手掌。 “王爷!”众人惊呼,正巧门外响起了秦芊芊敲门的声音,一般他们在府内议事,她都会为他们准备茶水点心的,今日来得稍微晚了些。 见秦芊芊进来,众人停止了谈论,等待着秦芊芊带来的丫头们将茶水换一换,端上糕点。 刚进门,秦芊芊便看见了苏瑾流血的右手,当即抽出自己的手帕,为苏瑾包扎起来。 “环儿,快去房里把金疮药拿来!” “不必了,小伤而已,带我们商议完后,王妃再为本王上药可好。”苏瑾方才的戾气顿时消散了干净,语气温和,对秦芊芊,他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两人相视一眼,秦芊芊为他包扎好后便知趣地带着人退了下去。 “王爷说得没错,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修罗门还怎么可能做起置身事外的买卖,一旦入了局便要走到最后,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成为谁的人了。至于这个人……”说到这里,秦昇停了下来,还不能确定。 “那本王也将拭目以待!”苏瑾的语气冷静沉着了些,似在等待这场斗争之后出现的受益者,“岳丈还在担忧何事?” “这一场事端,虽是让修罗门显了形,但我们却一直忽略了一个人,那个人这些年一直游离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也是从来不曾想过的一种可能。” 秦昇的语气已变得沉重了起来,“若不能早做防范,只会陷入被动。” 众人瞬间并领会了秦昇所说的那人是谁,一想起当年的事,堂内的气氛当即就凝重了些…… “呵,莫说是父皇不重视他,光是当年的事,这朝中便没人敢支持他。” 相比秦昇的慎重,苏瑾却不以为意,堂中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第26章 明烛天南,苍山负雪 自那日从定北侯府回来之后,上官弗又昏迷了几日,再见薛岂文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了。 正是因为薛岂文的退婚,上官弗失身的流言才愈演愈烈,原本十分看好薛岂文的上官晋洪本来也难忍怒意。但又念在他爷爷于自己的提拔之情和上官弗的病体之躯,在生了几日的气后也体谅了他的做法。 只是考虑到上官弗的身子还未痊愈,拒绝了他要见上官弗的请求。 因为担忧她伤心,因此也下令不让府中之人替他传话,等到上官弗从上官忻若的口中知晓的时候,他已经在府外站了一天了。 薛岂文在殊月的带领下进了潇湘苑。 那是他们自那日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身素净带着青色花波纹的衣衫,静美如画。 上官弗缓缓起身,薛岂文躬身作揖,宛若初见时的样子,周全却又生分了许多。 他从来都是这般温文有礼,寻不出一丝错处,上官弗颔首回礼,邀他相坐。 殊月正打算为二人沏茶,却被薛岂文拦下,并向她讨要了一整套的茶具。 知道他用茶讲究,殊月特意换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呈上来,随后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与上官弗两人…… “小侯爷的伤势可好些了?” “长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只是这一次,薛岂文整个人的音色都沉了许多。 薛岂文一怔后相继一笑,上官弗看着她也明白这笑中多少掺杂了些苦味。 “我向皇上请了入军营的圣旨,明日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还是薛岂文先开口,手里沏茶、过杯的步骤有条不紊。 上官弗微微一惊,“北疆是苦寒之地,小侯爷为何想去那里?” 薛岂文望着上官弗,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回道,“薛家的男儿本来便是要站在沙场上的,当年母亲因为怕我跟祖父和父亲一样战死沙场,才以体弱为由将我留在了连安。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定北侯府的荣誉需要的不是婚约,而是鲜血。正要数来,岂文已经迟了好些年了。” 他的神情已不复往日明媚,眼底尽是重重的心事,他定然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薛太夫人和她,在她们出事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薛岂文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一般,却迟迟没有开口,只顾着完成茶艺的最后一道工序。 上官弗静静地坐于对面,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来当初自己与薛岂文十里亭长谈的情景,他也是这样为自己沏茶,然后一番言辞,便让自己答应了这场联姻。 明明不过两月的光景,如今再看着他的时候,竟觉得时间过去了多年。 “也许这是岂文最后一次沏茶了,北疆偏远,也不会有这样一杯香茗了。” 薛岂文将刚刚沏好的茶递至上官弗的面前,将另一杯放置自己面前。 上官弗端起茶杯,其实她并不会品茶,也从来分不清上等与次等茶叶之间的区别。 只觉得今日面前的这杯茶格外的清香,却也格外的苦涩。 “上官姑娘,岂文还想再问一次。” 薛岂文似乎是想了许久才问出口,上官弗认真地看向他,却见他又忽然低了头沉默了许久,等到他再抬眼之时,才做足了准备。 “姑娘心中可有心悦之人?”薛岂文盯着她,只要一个答案,他知道这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刻,如果她的回答仍与上次一样,他们之间也许还会不一样。 上官弗心中一惊,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却不同了。突然间只觉得难过,为什么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思。 “抱歉,小侯爷。” 一句抱歉已是答案,薛岂文确认了所想,落寞片刻后,释然一笑。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金色的牌子,然后将它放置在石桌上,“这块金羽令是圣上当年登基时赐予祖父的,圣上曾许诺只要拿出此令他就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请求,如今我将它转送给你。” “小侯爷,不可。” 上官弗将金羽令推还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承受不起。 薛岂文却顺势抓住她的手,将金羽令塞进了她的手中,“我也要与长小姐说一句抱歉,当时你问我答应联姻可有因为喜欢二字,那个时候,我没有回答。抱歉!” 上官弗挣脱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却将他眼里的深情,一览无余,“将来的连安瞬息万变,我将它送给你保你平安,只是因为希望许多年以后,岂文回想起这些日时,会记得年少时,我也曾心悦过上官姑娘。”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薛岂文的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上官弗也在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刻,鼻头一酸,眉眼皆皱在了一处。 世人皆说深情不堪许,但如今于她却是情深不堪受。 “今日本就是来告别的,眼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薛岂文渐渐松开了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郑重道:“上官姑娘,保重!”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上官弗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单薄,一行清泪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眶里滑落,若是伤别离,还可盼相逢,可他们之间,自此一别后,便只有陌路。 对面的那杯沏好的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时机正好,他却丝毫未动。 上官弗强撑着的那股劲终于泄了下去,整个人靠在了石桌上,嘴角渗出一道血来。 殊月赶紧上前来扶着她,只见她低着头,忍痛不语,盯着那块小巧却沉重的金羽令眼眶泛红,直到一滴泪珠正好落在上面,碰撞散开。 ------------------------------------- “薛岂文!你站住!” 路过假山的时候,一声稚嫩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薛岂文停下脚步,回过头。 “三小姐!”薛岂文礼貌地应着。 上官忻若走了上来,走到面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个子才在他的胸前顿时觉着气势不够,一脚便踩上了一旁的假山石。霎时间便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质问着:“那日是你说要娶长姐的,如今也是你说退婚,如今长姐因为你被旁人耻笑,你把我们护国公府当成什么了?” 上官忻若一想起上官弗的病情,薛岂文还弃了婚约,气便不打一处来。 听她谈起此事,薛岂文面色黯然。 “我在问你话呢!” 薛岂文突然一笑,上次在这里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只是两次却是截然不同的目的。 “你笑什么?不要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了。”他的笑让上官忻若越发地为上官弗感到不忿,只觉得他没心没肺。 “岂文将往北疆,此次前去,不知归期,国公府有你,我便放心许多了。三小姐若还记得岂文的相救之情,日后便有劳三小姐照拂了。” 话音刚落,薛岂文举手作揖恭敬地行了一礼,上官忻若吃惊地向后一退,还没明白他所说的日后指代的什么,剩下的话也被他这一举动堵在了喉咙里。 薛岂文温和一笑,又是说完就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上官忻若只觉得困惑不解,只能对着他的身影大声质疑道。 “薛岂文,你在说什么?” ------------------------------------- 七日后,薛岂文启程前往北疆,只带了南倌一人。 回过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连安城,想起那日自己在十里亭找到她的时候,昏迷不醒的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冥夜。 他听过他的名字,但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却只是因为希望她能幸福。 去北疆的路,艰难崎岖,乏味而又漫长,越往北走便越能绵延群山,满天飞雪,一如那年缙云山上盛开的花海。 路且长,道亦远,一入北疆关外,便再不能回头。 薛岂文走了快有半个月了,对于上官弗来说,他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一场交易的开始,一场祸乱的结束。每当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连安四公子离去的背影,都让她觉得一切变幻,仿若远远不止几个月的时间。 四月的梨花纷落满地,上弗坐在自己的庭院里看着院子中间里的那颗花树。 “小姐,你还在想薛小侯爷?”上官弗出神了许久,琉璃担心她过度忧伤,伤了身子,询问道。 上官弗并没有听清她的问题,只觉着有人跟自己说话,便抬眼向她的方向瞧了去。 “那个负心汉有什么好的,弗姐姐也该早早忘了的好。” 上官忻若替上官弗感到不值道,自薛岂文悔婚之后,上官忻若便往上官弗这潇湘苑跑得勤了,甚至没事都会留在这里,仿若她一日不放下薛岂文,一日便要缠着她一般。 上官弗舒心一笑,如今的她不像个蛮横的小公主,居然也会有顾虑他人心情的时候。 “我与小侯爷只是指腹为婚的缘分,如今定北侯府发生这样的事,他无心婚事,我也命有所定……彼此都不想耽误对方,退婚也是理所当然,算不得负我。” 上官弗为薛岂文解释道,事情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他也是真正的受害者,因此也不想旁人误会他。 况且如今的境况,惠安和上官忻若不再找自己麻烦,上官晋洪也不再逼着自己嫁人,于她而言,真的是再好不过。 上官弗说得在情在理,上官忻若也不好再数落薛岂文的不是。 “小姐,起风了!” 殊月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感受到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抬眼望去,进入凋零期的梨花瓣瞬间从树枝上散落,纷纷洒洒如同下雪一般。 也是在此刻,上官弗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落在山涧下的那日,她感觉到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记忆既真实又不真切,似梦似幻…… 没有人知道,从始至终,她喜欢坐在这树下,并非是因为自己爱梨,只是因为满树的梨花纷落的时候,像极了当日他向她走来时的那一场雪…… 我有相思不可说,如糖填满小梨涡 欲书桃笺诗未就,燃灯一盏泪婆娑 春风几度轻声语,红尘俗世尽南柯 因是相见不相逢,何堪孤影唱离歌 天涯陌路终殊途,只此寄语待一梭 恰似红豆生南国,我有相思,不可说······ 第1章 恰似故人归 等到上官弗再次出现在他人眼里的时候,已是几个月之后了。 国舅府没落,朝堂局势微变,连安在看似一场变幻之后,终于在七皇子的出生之后进入了高潮。 苏闫喜得麟儿,大摆宫宴三日,取字苏琮。 容贵人母凭子贵晋为容妃再至贵妃连升越三级,其兄郑长林也一路晋升为皇城神卫军大统领,郑家氏族在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皇亲贵族。原本斗得死去活来的端王和宸王两派,也因此偃旗息鼓,南苏获得了短时间的“平静”。 与此同时,上官弗也因为病情获得了难得的安宁,就连惠安似乎也不再难为她,就连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上官弗想做什么上官晋洪也尽数答应了她,宫闱士族之间的聚会 她不想参与便不参与,让她做了个清闲的局外人。 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潇湘苑,上官弗正躺在美人榻上小憩,杨佑民提着食盒进了院子,殊月迎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上官弗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杨叔来了。” 杨佑民将食盒递给殊月,上前回道,“我方从外面回来,路过如意酒馆的时候,赵意那丫头拦住我,说店里来了位做糕点的辛师傅,特意让我将这点心交给长小姐,还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如意酒馆经过整改,如今也有了招募更多人员的资本。 殊月将食盒里的点心拿了出来,小巧精致,好些没见过的新花样,琉璃凑过来瞧了一眼便惊喜地咂了咂嘴,“好好看的点心,跟殊月姐姐做的一样精致。” 瞧着琉璃馋嘴的模样,院里的三人微微一笑,“话与东西都已带到,长小姐好生休息,老奴便先告退了。” “杨管事慢走。” 殊月恭送着杨佑民出去,一转头就见琉璃眼巴巴地瞧着上官弗,直到上官弗说了那句,“尝尝吧。” 得到许可,琉璃当即就拿起一个兔子模样的点心送进嘴里,一下吞得太快,差点噎到,慌得殊月赶紧倒了一杯新茶递给她,连着喝了两杯才咽下去。 “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殊月拍着背替她顺气,上官弗也坐直了身子关注她。 “我就是替小姐尝尝这点心……有没有殊月姐姐做的好吃嘛。”琉璃嚼了嚼嘴里没完全咽下去的点心。 “贪吃就贪吃,怎么还扯上我了!”上官弗故意拆穿了她,佯装教训的模样。 被拆穿的琉璃打马虎眼地笑着唬弄过去,“这也是赵姐姐的心意嘛!对了小姐,咱们好久没去如意酒馆了,我还有些想她了。” 琉璃真心表达着想念,惹得殊月当下盯了她一眼,反应过来的琉璃低了头不敢说话。 上官弗接受到了二人的神情交流,知道殊月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又看了一眼琉璃以为自己犯错后自责耷拉着头的模样,逗她道:“待在府里这么久了,索性,出去走走?” 琉璃当下眼前一亮,惊喜地看着上官弗。 “小姐!”殊月当即阻拦。 “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出府走走也是好的,咱们都去。有你看着,你也放心不是?” 上官弗出面,殊月拗不过她,有话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只好跟着她们一同出了府。 许久不曾出府,热闹的大街上,人声鼎沸,一路上也隐隐听了好些这几月以来的新鲜事。 到了如意酒馆,与以往的熙熙攘攘,门可罗雀相比,如今的如意酒馆已然成了一家红火的小酒楼,现今还能请到新的师傅来做点心,可见,如意酒馆的经营已经走上了正轨。 再次见到上官弗,赵意高兴地迎上来,贴心地为她们安排了二楼的靠窗的位子坐下,虽然看不见戏台,但只要向外一抬眼便能看尽连安大街的繁华闹市,沿街的商贾摊贩,五花八门,品类繁多。 按照上官弗的法子,如意酒馆的生意早就解决了入不敷出的问题,店内的设施经过一番重新的装潢,已颇见成效。店内专门搭建了一个像戏台子一样的勾栏,供说书、唱戏表演所用,二楼的地方也投入了使用,坐在上面也可以瞧见底下的台子。 赵意早已将上官弗的喜好记得清楚,片刻之后,便将她喜好的吃食一一端了上来。 琉璃是个不忌口的丫头,上官弗喜欢的她也喜欢,在得到上官弗的许可之后,当即像只放开了限制的馋虫,大快朵颐起来。 就连赵意都看愣了,“琉璃这丫头怎么像饿了好几日似的。” “她这样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许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官弗早已见怪不怪,不知道还以为她养了个饕鬄。 “今日怎么不见你哥哥?”自进来就没瞧见赵峑的身影。 “哥哥去参加醉仙庄的酒会了,许多酒楼就等着这次能跟醉仙庄合作呢。” “我们方才来的路上确实听见人议论今日连安城有个酒会,那醉仙庄是何名声?”上官弗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琉璃吃着饭,哪里顾着什么醉仙庄,尽数过耳不进。 赵意索性顺着坐了下来,似乎有许多话要分享,“西街有家酒庄,原本名叫宋家酒庄,祖上世代酿酒,又为皇家供应多年,里面的酒水种类繁多,高低不等。尤其是一坛醉仙酿,千金难求!酒庄现在的当家人也是连安四公子之一,名唤宋曲生,自三岁开始便在酒坛里泡着,九岁时便能千杯不醉,任何酒水只要一闻便能说出品种与年月,也被称为醉公子,十三岁从父亲手里接过自家的酒庄后将宋家酒庄改名——醉仙庄!只是这人性情一向古怪,只随着自己的心意选择做生意的对象,若是他不愿意卖,谁也不能强求。” 赵意在连安这些年,是有些打听的本事在身上的。 说起连安城的四美和四公子,原本都是连安的一些小姐公子们的戏称,后来大家也渐渐认可了。四美之中,国公府的上官卿禾善舞;国舅府的李雪依擅乐;丞相府的秦芊芊乐舞双绝,只是在嫁入端王府后便渐渐不再显露;元家唯一的女儿元淸然也因才貌出众个性独特,位列四美之列,因为她一向不喜欢这些歌舞诗会,所以上官弗基本上没有见过她。 连安四公子的名号也同样以容貌排列,又各自有着自己的特点。 慕家的慕凌轩少爷则因为学高识深,才气横漏,人称——文公子;杨家公子杨益锦,擅习武艺,英姿飒爽,颇有武侯之风,人称武公子;还有一位是连安城内的年轻商贾萧离尘,虽然年纪轻轻,但连安街上有近四成的商铺酒楼都是他的,腰缠万贯,也以风流着称,自认钱财无双,所以人称——无双公子;今日设下酒会的这位宋曲生虽然已过三十的年岁,却风华正茂,仍然位列公子之列,且因为嗜酒如命,千杯不醉被称为——醉公子。 说到这里,赵意也愈发来了兴趣,恨不得将所知尽数都告诉上官弗,“近日醉仙庄新酿得了一酒,名唤‘醉生梦死’,酒性非常,宋曲生为此特意举办了一场酒会,若哪家酒楼代表的人能饮下三杯后还屹立不倒,便能与醉仙庄合作,那些原本专售于皇宫的佳酿也能卖于民间。” “将售于皇宫的佳酿卖于民间?他一个酒庄的老板敢许下这样的承诺?”上官弗疑惑此举的风险,不由问道。 “这就是醉仙庄的厉害之处了,酒酿的配方皆由他自行研发,之前说是专卖于皇宫不过是他做生意的噱头,只要价格合适,他又开心,他想卖也就卖了。如今他设着酒会,想必也是他的另一个噱头。”赵意的语气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之情。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上官弗也若有所思,若是赵峑能拿下这一场,如意酒馆也算有了个招牌,“只是醉仙楼既是少与民间酒楼合作,突然办这场酒会只怕不寻常。” “真被小姐说对了,这酒会办了三日了,多少酒楼请去的善酒之人都被那醉生梦死当场撂倒,到现在还在呼呼大睡呢,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了。哥哥其实也是去看个热闹,那醉生梦死真要那么玄乎,以我哥那酒量,只怕也得倒在那儿。” 赵意说到这儿,也不信赵峑能将酒带回来,颇有些嘲笑他哥的意味。 上官弗对这事儿也倏然产生了兴趣,决定要去现场看看。 殊月虽担心上官弗久病初愈,人多事多,却也劝不了她,只能跟着一道去了醉仙庄,留下琉璃一个人在酒馆“收拾残局”。 等到了酒会现场,酒香四溢,台上的几个壮汉醉得不省人事,醉仙庄的伙计站在台中央,问是否还有酒楼愿意挑战,台下的围观群众跟看笑话似的对着台上醉态丛生的大汉指指点点。 几家酒楼的掌柜羞愧地吩咐人赶紧将人抬了下去,离开现场。 “今日是酒会的最后一场,若这柱香燃尽之前再无酒楼上台挑战,酒会就此结束。”台上的伙计指着台上即将燃尽的香宣布着截止时间。 依然无人上台,台下的赵峑瞧见了上官弗等人,穿过人群走来,“长小姐!” “听赵意说你在这参加酒会,便特意过来瞧瞧。” 一听到上官弗是专门而来,自己却躲在下面不敢上台,当即羞愧难当。 “赵峑羞愧,这酒的力道着实非常人能饮。” “既是如此,赵掌柜何必失落,我们也是来此看个热闹。”上官弗看出了他的情绪,安抚道。 台上的香燃尽,依然无人上台,伙计敲响了锣鼓,宣布酒会结束,台下的人看完了热闹一一散去,留下的上官弗等人引起了台上伙计的注意。 “不好意思,酒会已经结束,各位请回吧。”说着就要转身往里面走。 “劳烦多问一句,除却这场酒会,可还有别的机会能与醉仙庄合作?”上官弗有礼询问,来都来了,不如多问一句。 上官弗只是试着问了一句,那伙计抬眼打量了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此事只能与我家主人面谈决定。” 上官弗没想到的与赵峑对视了一眼,还是赵峑抓住机会追问,“那可否请当家的面谈?” “主人今日正好在内,二位请。” 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容易。 伙计带着上官弗等人进了醉仙庄内里,外场的酒会散去之后,店内显得异常清静。 店里飘散着淡淡的酒味,上官弗虽不擅饮酒,却也觉得这味道没有平常酒味的熏鼻,甚至还有些好闻。 店里只有寥寥几个活计在店里忙碌,擦拭着酒坛,打扫着座椅,见客人进了楼也没有投过来关注的眼神。 上官弗随意望了望酒坛上的标签,都是外面流传的醉仙庄名酒,难得的佳酿——醉仙酿,般若汤,倾骨醑,一夜酤…… “你们且等着。” 伙计将上官弗等人引导至一处,指引其坐下,随后便上了楼。 片刻之后,楼上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那伙计提前下了楼,找了一处座位仔细擦拭了一番后,便见着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而来。那人手里拿着一瓶小小的酒瓶,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俊朗清秀,轮廓分明,一双狐狸眼幽幽转转分外勾人,似醒非醒。额头旁边一缕随意垂掉着的留海,懒散中透露着一丝潇洒不羁,一袭长白色的大衫颇有一番仙风道骨,这模样也实在不像是年过三十的样子。 不知为何,虽是初次见面,上官弗的心中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宋曲生见了楼下的女子,眼神一亮,吟诵着诗句,眼角是旁人看不明白的欣喜之色。 随性地坐下后看了一旁站立的二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如意酒馆的老板,酒会已然结束,不知道二位还想谈什么生意?” 见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赵峑当即作礼道,“宋公子有礼,在下赵峑,久闻醉仙庄佳酿之名,今日特来询问,除却酒会之外,是否还有旁的合作之法。” 宋曲生放下了手里的酒坛,坚硬的坛身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回话的是赵峑,一双狐狸眼盯着的却是上官弗。 上官弗被他这样瞧着也不怯,遂以同样的眼神迎向他,直到宋曲生突然一笑。 “在下瞧着姑娘有些眼熟,像是天生的缘分,当与姑娘交一个朋友。”宋曲生忽然道,眼角略微奇怪的微笑也让上官弗心中生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姑娘可会饮酒?” 上官弗摇了摇头。 宋曲生有些可惜的表情,佯装思量的模样,灵光一现,“今日酒会虽然结束,但我与姑娘有缘,自当别论。”宋曲生的语气有些古怪,上官弗听着他的话面上也尽是疑惑。 “宋公子的话,我不明白。” “你想,今日酒会结束之后,不是别人,不是旁人,偏偏是姑娘走进了我的酒庄,这就是缘分。” 上官弗的眼里流露一抹不解的笑意,这是什么说法。 “我愿与姑娘做个赌注,从今日起,只要姑娘你或是你带来的人能够饮下我的酒后面不改色地走出这里,如意酒馆日后需要的酒水,我醉仙庄绝不推辞。” “若是我输了呢?”上官弗反问。 宋曲生先是低头一笑,随后抬眸注视着上官弗回道,“那在下便只与姑娘做朋友,不卖酒。” 上官弗微微愣了愣,见他不似戏弄的神情,倒觉着他也是个有趣的人,不觉一笑。 “此赌约,似乎怎么看,我都不吃亏。” 直视着上官弗的狐狸眼再听到她的话后,霎时间展开笑颜,放声大笑一声。 “哈哈哈哈,三酉,去把我的宝贝儿拿来!”宋曲生吩咐道,不消片刻,方才的伙计便从楼上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玉琢的瓶身,雕刻着上官弗看不懂的纹饰,看起来很是养眼。 “此酒入口柔和,后劲儿十足,常人若只是闻一闻便觉得醉意撩人,即使酒量再好的人在它的面前也不过两杯,就连我,几杯下肚也难说自己能走出这醉仙庄几步。一旦倒下至少要睡上十日,十日里,乱梦、迷梦、痴梦,醒后,身上会持续散发出一阵香味,弥久难散,所以我唤它为——醉生梦死。” 宋曲生象征性地打开了酒封让众人闻了闻,酒香瞬间四溢,上官弗和殊月只是闻了一闻,便有些,醉了!没错!是醉了! “初次见面,此酒仅做见面礼。”宋曲生说完便重新盖上酒封,赵峑接过酒,“二位姑娘似乎醉了!” 望着上官弗和殊月微红的脸颊,嘴角挂着有些邪魅的微笑。 三酉走过来,将旁边的窗开得大了些,轻微的风吹进楼中,面前醉人的气味才渐渐散去。 上官弗镇定了心神,心中不由感叹着这醉生梦死的霸道之处。 “既是如此,等寻到此酒的有缘人,我们再来叨扰宋公子。” 上官弗起身颔礼,宋曲生依然懒散地靠在桌边,目送着上官弗等人出门,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我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上官弗停下转过身,殊月和赵峑相视一眼,有意提醒上官弗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上官弗并不在意,坦然看向宋曲生。 “上官弗。”既是交朋友,自然真诚为先。 宋曲生听到上官弗的名字,并不惊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在下,静候姑娘佳音。” 上官弗等人出了醉仙庄,殊月说出了憋了许久的担忧,“小姐,我总觉得这宋公子似乎是故意要与小姐打赌。” “我也觉得这宋曲生古怪得很,小姐不如放弃这赌约,不做理会,如意酒馆也并非一定要与这醉仙庄合作。”赵峑也在一旁附和道。 上官弗走在前面,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思考什么,“这个世界古怪的事情有许多,可若是一味回避,便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上官弗似乎已略过巧合,想到了更深的层面,如他们所说,今日宋曲生见到自己时的言行,都不似一个陌生人,就连她自己都这般觉得。 赵峑和殊月不知她心中的主观感觉,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担忧宋曲生是否另有图谋。 “若是真的能与醉仙庄合作,那么这醉仙庄里的酒水,便是如意酒馆最大的招牌。”上官弗从现实的经济利益来解释自己的行为,确实,若真能拿到醉仙庄的酒水,其中光是倒一倒差价,也能狠赚一笔,左右都不吃亏,也不如一试。 回府的时候,琉璃正在门口等待,远远就小跑了过来。 “小姐!” “不是让你自行回府吗,怎么不进去?”殊月疑惑琉璃为何非要在门口等待。 琉璃脸上有些焦急的模样,小喘着粗气,“殊月姐姐,方才有人来带话,说你娘病重,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殊月的脸色一下煞白,脚下却像是僵住了一般,不知是该离开还是往府里去。 上官弗察觉到殊月的异样,与突闻亲人噩耗的反应不同,她此刻更多是一种逃避,随即喊了一声,“殊月。” 回过神来的殊月没有回家的意思,反倒是往府里的方向去,“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 琉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反应,“殊月姐姐,你怎么了?你不回家吗?” “奴婢的娘病了多日,大夫也总说活不过今日,可也都挨到了明日,今日想必也是家里人紧张,才将情况说得重了些。”。 琉璃一脸惊讶地望着殊月说出这番话,她无法想象殊月在得知自己娘亲病重的消息后,面上为何还是这般淡定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唤了她一声。 “殊月姐姐?” 直到殊月冷漠却又泛红的眼睛抬起的那一刻,上官弗才感觉到那个冷静聪慧的殊月,到了极度脆弱的时刻…… “我陪你去。”上官弗确定道,也拉住了想要躲回府里的殊月,转过头对琉璃说道,“琉璃,去叫人备车送我们出城。” 琉璃点了点头,跑进了府中去叫人。 殊月转过身看向了上官弗,眼里却是倔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害怕极了一件事…… 第2章 殊月的过去 上官弗带着殊月出了城,在马车上,殊月讲了一个故事。 十五年前的殊月,还是南苏骠骑将军府的三小姐,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如今的手握着十万骑兵的南苏四大家族之一的杨家家主——杨振亢。 那一年,她不到四岁,却是一个刚好可以将一件事记住一辈子的年纪。 她的娘亲只是杨振亢的妾室之一,她这个三小姐虽不受宠,时常忍受着正房的欺压,但衣食住行终究没有人亏待她。杨振亢是武将出身,那个时候的苏闫为了培养与老臣相抗衡的势力,大力扶持着新一代的将领,杨振亢为了保住杨家的势力,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付出在了军营里。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也许是娘亲受不了那样久别的日子,才会与娘家的表哥暗通款曲。”殊月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故事,仿若是在讲述别人的过去。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父亲军中归来,气势冲冲地往母亲的院子赶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刚刚从军营回来就来看望我和娘亲。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我满怀着多日不见的喜悦迎上前,他却径直推开了我,僵硬的盔甲撞得我生疼,上面还沾着未来得及除去的尘土。父亲虽然是个武将,脾气也有些不好,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跟在父亲身后的,是府中的一干姨娘们,她们拖着碍事的裙摆,极力地想要跟上父亲的步伐,生怕就要错过一场好戏。那个时候的我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我大着胆子跟了上去,一路到了娘亲的门前……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瞬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我看见我的娘亲和一个自称是娘亲表哥的陌生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 父亲将那男人拉扯了下来,娘亲的哭泣声在整个房子里回响,望着我的眼里满是惊恐,仿若面前的场景,最不该看见的那个人是我。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糟糕透了,我听不清娘亲的嘴里在说什么,只在转过身时看见门外一干看笑话的姨娘们,她们看着我的眼里不是怜悯,看着娘亲的眼里不是愤怒,而是嘲笑,是赤裸裸的嘲笑。 那个男人死在了父亲的刀下,娘亲被关进了暗房,我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自那日后,父亲便从没有瞧过我一眼,那一日是我所有安逸日子的最后一日。 几个月后,娘亲的肚子大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府中的风言风语,从上到下的人都在跟我说着,跟父亲说着,我不是杨家的孩子。我跟娘亲受尽了冷嘲热讽,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眼里的神色从怀疑转为了愤怒。数日后,毫无意外的,我跟娘亲被赶出了杨府,没有一丝的犹豫。 后来为了生计,娘亲被迫嫁给了现在的继父,然而继父在得知娘亲的身子再也无法受孕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不仅嗜赌好酒,稍有不如意便对我们拳打脚踢,娘亲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年来,我恨过娘,恨她为什么不知检点,不守妇道;恨过父亲,恨他不留一点情面,为什么没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任;也恨杨府的所有人,恨他们的冷眼旁观,恨他们的冷嘲热讽。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问过娘亲,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其实,我一直都相信娘亲的,可是她也真的生下了小玲,天知道,我有多愿意相信那一日只是一场阴谋,只是我不敢问,不想问,因为我真的好怕,好怕她亲口告诉我,那就是真相。 殊月的故事让上官弗终于看清了殊月真正的模样,原来她也独自承担了一段沉重的过去。马车上的人虽然镇静,但是她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慌乱,无论当年发生的事情真相如何,她也不希望殊月因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随即握了握她紧握的手。 殊月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上官弗的眼神,她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坐立难安,也明白自己的故作坚强,是以再也无法克制地,慌乱地落下泪来。 “小姐,我害怕了!” 殊月的家在城外几里的地方,二人在一所茅屋前下了车,跟着殊月的脚步,上官弗向那座伴有哭喊声的院子走去,殊月似是听出了谁的声音,连忙跑了进去。 “阿姐!”一个和琉璃年若相仿的小丫头瘫倒在地上,满脸泪痕,殊月的出现让她看见了希望。 上官弗进院的时候看见殊月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一旁站着的男人在抽打了几鞭后看清了面前的人,面露喜色,停了手。 “是小月啊,看见你,爹就有救了,这次回来可带了银子?”中年男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着殊月是否带回了银子。 “殊月的月银前些日子已经托人带回了家,如今哪里还有银子?” “没有?”许是不相信殊月的话,中年男子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真的没有。” “没有!”男子又重复了一遍,手里的棍子却抽在了殊月的身上。 “住手”上官弗出声喝止了他,男子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虽然穿得简单但中年男子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平凡。殊月也当即介绍了上官弗的身份,中年男子当即扔掉了手里的棍子,哈着腰道。 “小民无知,不知道是长小姐!”随即转过头对殊月责备道,“你这丫头,长小姐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娘呢?”殊月不觉着身上的疼痛,反而大声向那个男人问喊道。 “娘快不行了!爹他根本没有为娘请大夫,阿姐你快去看看娘吧!”殊月怀里的女孩哭喊道,殊月看着屋内的方向,当即跑了进去。 “求长小姐救救我,我不要去青楼,我不要!”上官弗正想跟进去看看,未及反应,殊月的妹妹便扑了上来,跪在上官弗的面前。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要将你卖掉了?”小玲这突如其来的一喊让殊月父亲有些心虚,当即辩解道并作势要上前打她,吓得小玲往上官弗的身后一躲,抱着上官弗的腿瑟瑟发抖。 因为上官弗在场,那男人也不敢再动手,举起的手放了下来,“长小姐,莫听她胡说,我是她爹,怎么会卖了她呢。只是我家那口子病得太重了,这花光了所有的钱……” 那男人搓着手自顾自地说着话,上官弗也没心情听他说下去,将小玲护在身后对着屋子里的殊月喊道,“殊月,快将伯母送上马车,带她去医馆。” 听得有人要替他送殊月的娘去医馆,那男人自然乐意,然而许久,屋子里都没有回应,小玲也像是感受到了一般疯狂地跑进了屋内。 上官弗紧随其后,跟进了屋子,内里的情景一眼便扫到底,家徒四壁,四个字再贴切不过了。殊月说过,家里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为他父亲偿还了赌债,这些年皆是靠着她的月银、妹妹和娘亲为他人洗洗衣裳过活。 目光扫到殊月的时候,只见她颓然地跪在床榻边,泣不成声,床上的妇人已然断了气。上官弗并不知道殊月是否见到了她娘最后一面,又是否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只是当前的情景,让她心里一酸,恍然想起了沈叶娴临终的模样,那种情绪仿若跨越了时间,慢了几个月那般久才逐渐涌上心头。 面前的殊月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悲痛欲绝,也许她早就原谅了她的娘亲了,却也同样迟了许久才让她知道。身边的小玲也扑了上去,哭喊着,殊月将小玲搂在怀里,唯有那个冷漠的男人站在一边,事不关己,口中说着拖油瓶与累赘之类的话。 上官弗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安慰,竟那样站了许久,现在想来,当初殊月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因为殊月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同的是,她远比殊月幸运了太多。 天色逐渐昏暗,上官弗也不宜久留,只能走到殊月跟前,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银钱袋子放到她手里嘱咐道:“若是还有难处便回来找我。” 殊月接过银子感激涕零,抬眼望着上官弗的眼神担忧着她回府的安全。 “这里离城中不远,再说还有车夫一道,不会有事的,待你什么时候将事情处理好了就什么时候回来。”见上官弗这样讲,殊月方才安心,却说不出一句话。 见上官弗给了殊月银子后,男人的眼睛像放光似的,一直客气地将上官弗送出了院门。 然而上官弗却见不得那男人殷勤的表情,当即转身离去,走到了马车前。 “回府吧!” 话落,那车夫并无反应,上官弗这才注意到车夫僵硬地杵在原地,眼神闪烁,似在向她示意车内有异样。 上官弗心中疑惑,当即警惕性地掀开了车帘,却见到了那幅熟悉的面孔。 “萧公子?”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看见我有没有惊喜啊?”萧离尘从里面探出身子来,半蹲在门口,自信的神情让上官弗略微有些无奈。 “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点了我的车夫。” 听言萧离尘当即解了车夫的穴道,自由后的车夫见来人是上官弗的熟人也不再大叫,只是问道。 “小姐,现在可是要回府!” 上官弗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有人替她回道,“回!你赶你的车,我们叙我们的旧,你去前面等我们。” 话完,萧离尘下了车,目光注视着车夫希望他识相地驱车离开。 车夫望了一眼上官弗,见她没有否定只是点了点头后,便赶动了车。 “这么晚了,刚好看见你出城,担心你出事便一路跟着来了。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要干呢,没想到居然是送一个小丫头回来奔丧!”萧离尘的话虽是好话,但听着总是别扭。“不过那丫头也挺可怜的,本来也该是个千金小姐的。” 疑惑萧离尘也知道殊月的身世,上官弗当即问道:“你都知道?” “你又忘了不是,这世上还没有修罗门杀不了的人和打听不到的事。”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向城内的方向走着。 “我是说,连这种私事你们修罗门也要打听吗?”上官弗纠正了萧离尘的理解。 萧离尘心虚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其实最值钱的就是这些私事。” 萧离尘不觉有恙,只有上官弗在想起殊月的故事时,神情暗淡了许多。 “那丫头的故事是不是让你想起你娘了?”萧离尘看出了上官弗的心思,一语道破。 “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殊月为何会帮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另一个幸运的她罢了。如果父亲没有那样爱沈叶娴,如果我没有回来……” 萧离尘当即低头去看她,让自己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盯着她的眼睛疑惑道,“阿弗,你好像变了。” “以前你可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话?现在你能讲出来了。” 上官弗因为他的反应,也开始疑惑其自己的变化来,这些日子,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不过这可是件好事,至少你变得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见上官弗认真思索起来,萧离尘也露出一抹乐观的笑容宽慰她,只是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只是,是谁改变了你,不会是那个薛岂文吧?” 萧离尘一惊一乍地,错过了阿弗的变化也就算了,要真是因为那与他并列四公子的薛岂文,那岂不是说明在逗人开心这件事上,他萧离尘输人一筹了吗? 萧离尘暗自较着不必要的劲,上官弗的眸子却陡然一暗,想起了当初那个温文有礼的少年,他确实改变了自己许多,甚至教会了她接受希望,只是那个人走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变了。 瞧见上官弗低落的情绪,萧离尘以为她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当即转过话题,“还记得我送你的玉珏吗,日后若有什么人为难你,你只管来找我,我不收钱。” 萧离尘认真的保证,上官弗心情转好,却因此哭笑不得,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买凶杀人的事说得云淡风轻。 “萧公子还是好好做你的生意吧。”上官弗嘴角抽了抽婉拒,不过转眼便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注视着萧离尘问道,“你说,我有什么麻烦只要拿着那块玉珏来找你,你都会答应?”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听得上官弗有求于自己,萧离尘当即期待地看着她,等待着她说出自己的请求。 “那萧公子可愿意替我去喝一杯酒?” “你看不起我?这算什么要求,你好歹提点有难度的要求。”萧离尘的语气充满了鄙夷。 上官弗想着萧离尘有内力加持,再烈的酒应该也醉不倒他,当即对明日的赌注有了些信心,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舒展了些。 “也许不止一杯酒,明日如意酒馆相见,切莫失约。” 第3章 醉生梦死 次日,上官弗与萧离尘进了醉仙庄。 宋曲生也刚好在楼下,见是上官弗来,展开笑意。 “看来上官姑娘准备好了!”宋曲生的笑容满是自信,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进了楼的萧离尘也不客气,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听阿弗说你的醉生梦死厉害得很,萧某特来领教领教。” “没想到,上官姑娘与萧公子竟是相识。”宋曲生坐在了萧离尘的对面,打量了来人后微笑着道。 “我也没想到,醉仙庄又出了新酒,今日也特地来试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萧公子名下也有酒楼几座,此次前来是为了自家酒楼还是如意酒馆呢?”宋曲生提出疑虑道,而此时萧离尘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地转过头看了上官弗一眼。 “这个……阿弗……” 上官弗盯着萧离尘,微笑着不置可否地小声道,“同仇敌忾。” 萧离尘哽咽了片刻,当即转过头对宋曲生义气道:“阿弗的事,就是我的事。” “此酒一醉至少十日,即使萧公子酒量再佳,这一睡怕是也有些时日。”宋曲生好意提醒。 “你就这么肯定你的酒会醉倒我?”萧离尘不甘示弱。 宋曲生低头一笑,不逞口舌之快,吩咐三酉上酒。 一旁的上官弗望了萧离尘一眼,想起那日酒会上醉倒酣睡的大汉不由担心起来。 三酉将那神秘花纹的玉坛端了出来,为萧离尘斟了满满的三大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刹那间,酒香四溢,又是相同的醉意袭来,上官弗揉了揉额头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不想听得耳边一声大喝。 “好酒!” 萧离尘在闻到酒香之后,猝不及防地赞叹,上官弗被吓了一跳,瞬间也清醒了不少。 举起酒杯,昂头一杯后入喉,酒水带着微微清甜瞬间涌进,随之而来的后劲在口腔之中崩开,一点点地侵染开来。 “不错!当真只有醉仙庄才能酿出这样的好酒。” 见萧离尘还能评价,上官弗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宋曲生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打量着眼前的人,然后示意着他面前还有第二杯。 萧离尘的脸色却变换了几分,抬手。 “好酒不可急饮,这么好的酒值得细细的品味。” 萧离尘谨慎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空杯,下肚片刻后,一股醉意自胸腔漫开,然后直袭脑海,随之而来便是一阵眩晕,这样的反应来得突然,来得猛烈,仿若片刻之间就喝了十几坛酒水的效果。 再抬眼之际,瞧见宋曲生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不由得正视了面前的人。 于是暗自运了真气,举起了面前的第二杯,上官弗也注意到了萧离尘认真的表情,心中升起几分担忧。 二杯入喉,带着些许的苦涩,与之前的甘甜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仿若两杯酒水不是出自同一坛,这种感觉,带着些许的凉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一些自己都快要遗忘的事情。 “萧公子,可要继续?” 宋曲生有些梦幻的声音传来,萧离尘抬眼之时,眼里的朦胧也越发的浓烈。 见萧离尘微醺的神情,上官弗便知他快要醉了,当即制止了他要去拿第三杯的动作。 “算了,萧离尘……” 话还未说完,萧离尘就按下了她的手,一个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了她发间的一只发簪。 “当然!”萧离尘面向对面,回答着宋曲生方才的话,并拿起了桌案上的第三杯,举到空中,一饮而尽。 “公子,好酒量!” 见萧离尘始终未倒下,宋曲生意味深长地赞叹道。 他的声音在此刻竟显得邪魅,萧离尘眼里的景像也已开始摇晃。 “这酒,果然是好酒!只是萧某人也只能承受这三杯了,不知道你们的赌约可还作数?”萧离尘的话说得清楚,面色虽然平静,眉眼之间却有了醉态。 “当然作数,我这醉仙庄里的酒水当任由上官姑娘挑选。” 见宋曲生笑着应答,上官弗也不再逗留,考虑到萧离尘的状况当即告辞道:“既然宋公子说了这话,我相信公子是守信之人,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情,明日再来与宋公子谈酒水之事可好?” 宋曲生望了一眼萧离尘,微微一笑回道:“自然可以。” 见宋曲生如是说,萧离尘也缓缓起了身,“那萧某也告辞了。” 这还是萧离尘第一次说话这般干净利落,宋曲生唇角轻勾,点了点头示意慢走不送,在望了一眼方才他坐下的地方后,神情微妙。 萧离尘摇摇晃晃,脚下生风般离开了醉仙庄,上官弗跟在旁边,不由担心萧离尘是否真的醉了。 “萧离尘!你没事吧?”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使劲摇了摇头,掀开外衫,从大腿上拔下一只发簪,发簪扎过的地方渗了血迹,吓得上官弗赶紧上前扶住他。 “酒虽是好酒,但喝完却跟被下了药似的。”拔下的疼痛感让萧离尘又清醒了不少。 上官弗看着他手里沾了血的发簪,心中也不免有些内疚,“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萧离尘装作没事一样地将发簪揣进了自己怀里,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起来,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晃动了起来,“三杯酒而已!只是这酒劲……确实,有点大。” 说完这句话,萧离尘便靠着墙倒了下去。 三日后,醉仙庄的酒酿便加入了如意酒馆的酒水之列,原本只供应给宫廷皇室的醉仙酿第一次在民间出售。一时之间,慕名而来的酒客导致醉仙酿供不应求,原本可以大卖特卖的上官弗却没有实行价高者得的策略,而是选择性售出,单卖每日只限三十瓶,先到先得。每桌消费超过一定银钱的酒客可以低价购买或者赠送一壶其他的酒水。在与如意酒馆建立联盟关系的店铺消费一定银钱的顾客可以凭各店铺掌柜的凭条免费获得一壶酒水佳酿。 有了醉仙庄酒水的加持,加上整改后的如意酒馆每日都有了稳定的客流量。 萧离尘昏睡了五日后终于在如意酒馆醒来。 “这酒居然让我睡了五日?”萧离尘在得知自己沉睡了五日的事实后,惊讶不已,“阿弗,这个宋曲生邪门得很,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 说着揉了揉自己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上官弗递给他一杯醒酒茶,“是我们求着与他做生意的,如今你让我与他少往来,那你这五日的觉岂不是白睡了!” 萧离尘接过她手中的醒酒茶,一饮而尽后又故作难受地躺了下去,“看来我得在你这里多待一会儿了,这几日有劳阿弗照顾照顾在下了。” 上官弗不由一笑,正想说他昏睡了五日是否会耽误了正事,但见他如今这副悠闲的模样便也没问了。 “长……” 赵意突然出现,见萧离尘在一旁也不知是否该唤她长小姐,暴露她的身份,“姑娘,殊月来了,我见她的样子似乎有急事!” 这是那日之后,殊月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正准备去见她,便见身后的萧离尘突然坐起。 “你……”你不是要休息吗?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便听得他神采奕奕地回道。 “英雄救美是不需要休息的,阿弗,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便走在了自己的面前,上官弗哭笑不得地跟上去。 再见到殊月的时候,她比几日前憔悴了许多。 一见到上官弗,殊月就骤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上官弗措手不及,却无法将她扶起来,殊月是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礼节的,但她还是做了,便知道她一定是遇上了难事。 “爹要将小玲卖到烟雨楼,殊月求小姐可以买了奴婢的妹妹,让她可以跟着奴婢一同服侍小姐。她才十四岁,只要小玲能远离那样的地方,殊月愿意将命都交给小姐。” “烟雨楼?”这个地方听来应当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殊月的语气无助至极,悲切憔悴的神情让萧离尘也心生怜悯。 “那里是连安的青楼,若非从小培养歌舞词曲的女子还有卖艺的选择之外,十四这样年纪进去的大多都是要接客的。”萧离尘坐在一旁,颇为熟悉地解释着。 上官弗才扶起了殊月,只问道,“我会救她,只是你可想好,真的要她进国公府,做一个婢女。你不是希望小玲有一天可以嫁于常人为妻,过平淡的生活吗?” “那是殊月曾经的想法,可是只要有爹在一日,小玲便没有好日子,即使救了她此次,也还会有下一次。与其每次都来求小姐,还不如让她成为小姐的奴婢。” 见殊月对答清晰,便知她的心意已决,当即问了小玲身在何处,才得知殊月的父亲已将小玲带到了烟雨楼。 因为正值白日,烟雨楼远没有夜晚的门庭若市,花红酒绿,只有些留宿方醒的客人走动,刚一到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争执声哭喊声。 “方叔!小玲她才十四,你不能这样对她。”听声音,说话的应当是一位正值壮年的青年男子。 “我不把她卖了,你替我还债啊?再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滚滚滚!” “李大哥!你救救我,救我,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一想起自己待在这里将要做的事,小玲浑身便是鸡皮疙瘩。 “你小子不会是看上我这闺女了吧?”眼前两人的表现让男人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开口道,“好啊!只要你的李大哥能拿出三十两银子,我就成全你们。” 听到男人说出这句话,小玲一脸期待地望着男子,希望男子真的能拿出三十两解救自己,然而等来的却是男子的沉默,显然,三十两银子对他来说着实为难。 见一行人拉扯了半天,老鸨没耐心地开了口,“怎么着?这人你还卖不卖,不卖就赶紧走,别在这浪费老娘的时间。” 男人立刻配上了笑脸,正欲开口回应,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道女声截断了他的话,“不卖!” 男人一抬眼,见是上官弗,旁边的男子虽不认识,但他还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若是上官弗受了殊月的请求,为了不让自己卖掉小玲替自己还了赌债,那可真是赚了一笔,抱着这样的念头,男人对前来的上官弗很是客气。 小玲见是上官弗前来,顿时生了希望,而方才劝阻的男子却在看见上官弗的第一眼后就转过了身去。 “长小姐,这……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家里为了治她们娘的病早就没了家底,如今生计都成了问题,就只好卖了这丫头了。”男人将话说得理所当然,将一切推到了殊月她们娘亲的身上。 上官弗也不跟他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道。 “既然如此,那就将小玲卖给我。” 没想到她是直接买了小玲,让男人空欢喜一场,但也算有得赚,于是当即回道。 “既然长小姐开口了,那就三十两,哦不四十两……” “二十两!”萧离尘悠悠地截断了男人的话道,那男人见说的四十两变成二十两,脸色一下就耷拉下去,正欲还价,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他继续说道,“烟雨楼再好的苗子,进楼时的价钱最多也不过二十两,况且以你闺女的样貌,人家的出价也不过十五两。”说到这里还与老鸨对视了一眼,老板娘还会心地笑了,“即使你拜托连安的牙婆子,除去中间价,你能得到可能也就十两银子左右。二十两,已经便宜你了。” 萧离尘气势逼人,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他这话也显然是替上官弗说的,瞧了一眼上官弗冷漠的神情,只好咬着牙答应。 上官弗拿出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了他。 那男人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当即叮嘱了小玲几句以后要好好伺候上官弗的话,便揣着银子喜滋滋地离开了。 “萧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我们这里了,怎么今日可要找怜音姑娘出来作陪啊?”一场闹剧散场,老鸨这才开口,并向萧离尘身上蹭去。 那老鸨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 “今日便不需要了!改日,改日定来与怜音姑娘叙叙旧。”萧离尘如鱼得水,和她一言一句地对答着。 脱离地狱一般的父亲,小玲喜极而泣地抱住殊月,殊月抱着她,终于后怕地流出泪来。 与此同时,上官弗也注意到了旁边那位从一开始就背着众人的男子,那人甚至想趁这个时候悄悄离去,想着方才他与殊月父亲的对话,倒也是个正直的汉子,当即询问道。 “这位是?” “他是李政李大哥,是不久前才搬到我们附近的邻居,这些日子也多亏有他帮忙,娘亲才能好好下葬。”小玲听到上官弗问话,擦了眼泪从殊月的怀里出来,解释道。 “小玲,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李政解释着要走,语气里却又有份慌乱。 “慢着!”萧离尘突然喊道,敏感如他,见上官弗似有顾虑地直视着他,又不敢确认的模样,也觉得面前之人十分可疑,当即向他的方向走得近了些,“你躲什么,转过来。” 李政身躯一僵,想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也不再躲避,索性转过身来,任由众人看见了自己的容貌。 上官弗心中大骇,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因为那张脸,几月前她曾在绑匪身上见过。 萧离尘注意到上官弗不同寻常的反应,以及李政害怕的神情,当下抓住他的肩膀,审视地目光盯着他,“阿弗,这人你认识?” “你放开他!李大哥是好人,你放手!” 小玲一下抓住萧离尘的手,想让他松开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反而让他加重了力道,捏得李政的肩膀生疼。 “啊!” 李政疼得叫出声,那日逃跑之时,救她之人的面布被扯下,她也只恍惚看过一眼,并不能确认。之前只听说绑匪都被处死了,也没想过会有漏网之鱼,但见他此时害怕自己认出他的神情,显然就是那人。 众人看向她,等着她的答案,当日的情景瞬间闪回至她的脑海,心中一阵后怕。 “是我认错了人!”寂静紧张的氛围之中,上官弗突然道。 萧离尘将信将疑,只是她这样说,也只好松开了手,只是仔细地端详着上官弗脸上变换的神情,随后望着李政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见上官弗没有认出自己,李政当下松了口气,低着头当即离去,不敢停留。 上官弗看着他离开,心中回想起当日之事,若真是他,也算是还了他当时的一念之仁,只是眼中的神情也分明地凝重了几分。 小玲望着李政急去的背影,心下疑惑,但到底是没有多想,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跟着上官弗回了国公府。 第4章 奇怪的宋曲生 小玲跟着上官弗进了护国公府,做了她的婢女。 因为府中的好些规矩小玲并不清楚,为了不给上官弗带来麻烦,殊月一大早便教习着小玲府中的规矩。深知殊月的用心,小玲倒也学得认真,不敢怠慢。 “你叫琉璃?你之前的名字也叫琉璃吗?”休息的小玲突然走到一旁打扫的琉璃面前,琉璃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听阿姐说你只比我小一个月,以后你就做我的妹妹吧!这样我就是姐姐了。” 想着终于能有一个人叫自己姐姐,小玲的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小玲姐姐?” 小玲是个善谈的人,琉璃的性子虽已开朗不少,但也多是对吃的感兴趣,见她主动与自己答话,又是殊月的妹妹,当下也听话地叫了一声。 “诶!好妹妹!”小玲赶紧应了这一声姐姐。 但是话音刚落,殊月的声音便在身后突然响起。 “小玲!”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你欺负琉璃了?” “阿姐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与琉璃妹妹的年岁只差了一个月,就让她叫我姐姐,我叫她妹妹,不信你可以问她。”小玲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玲姐姐说得没有错,是我心甘情愿唤她姐姐的。”见小玲提到自己,琉璃当即解释道,生怕殊月误以为是她欺负自己。 即使听到琉璃为小玲的解释,殊月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减缓半分,长叹了一口气,“在这府里,从来就没有年纪的大小,你既然是后来进的府,那么之前府中的侍女们,你都要唤一声姐姐,更没有让别人喊你姐姐的规矩。琉璃老实,不在乎这些东西,你才得了便宜;小姐心善赎了你进来,身边只有我们三人伺候,远没有其他院里的勾心斗角,是我们的幸运,只是要想在这府里平安的活下去,便要活得越本分越好。” 殊月语重心长地教导,小玲心虚地低下了头,“阿姐,小玲知道错了。” 一旁的琉璃仍然是一脸佩服地望着殊月,不住地点头,心中暗忖怪不得小姐会这样喜欢她。 正好出来晒太阳的上官弗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明白殊月的苦心,也一直没有搭话,只等她们说完方才出声。 “琉璃,有看到我床上的那本书吗?。” 听到小姐问起,当即回道,“那本书,我以为小姐不看了,便收起来了,琉璃这去给你拿。” 琉璃一边回应着,一路跑回屋里准备去拿那本书,刚跑到门口,就被上官弗一把拉住。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问问,既然你收了就好,不用去拿。” 琉璃反应过来地望了望院里的方向,顿时明白小姐也只是想插个话打破这严肃的气氛而已,随即反问。 “那小姐要喝茶吗?殊月姐姐方才准备了点心,就等着小姐出来晒太阳呢。” 阳光好的时候,上官弗总喜欢到院子里来坐坐,几乎成了习惯,殊月与琉璃自然也清楚。 上官弗点了点头,琉璃进去拿了茶点出来,方才的气氛也散了去。 望了一眼旁边不敢言语的小玲,上官弗打岔道,“小玲,来尝尝你阿姐做的点心!” 小玲听到上官弗的话,再想起方才阿姐的教诲,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只能向殊月投去一眼寻求意见。 见阿姐点了点头方才上前,拿起一个香酥饼尝了一口,唇齿留香,眼睛都睁得大了些,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阿姐还会做这样精致和好吃的点心。 “阿姐,没想到你还会做这样好吃的点心!” “虽然在我这潇湘苑里没有那么些规矩,可是出了这里,你若真的犯了事,我也不一定救得了你,殊月的话也是为了你好。” 小玲含着点心说不出话,赶紧受教地点了点头,并将口中的东西一点点咽了下去,见上官弗这般好说话,小玲的脑子里当即蹦出了一个想法,“小玲都明白的,只是,小玲可以求小姐一件事吗?” “你说。”上官弗也不猜测她的要求会是什么,倒是殊月一直谨慎地看着她。 “阿姐以前的名字明明叫小月,可从昨日一进来开始,小玲便听得小姐叫阿姐殊月,琉璃妹妹的名字也那样好听,小姐可以给小玲起一个新的名字吗?” 上官弗微微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是大事,但突然间取名这个事,对于词穷的上官弗来说倒还真有些为难,“新的名字?为什么想着起一个新的名字?” “小玲好不容易进了国公府,总觉得以前的名字太过小家子气了,配不上国公府的气派。”小玲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殊月的脸色暗了些,余光去看上官弗的表情。 “也好,新的名字就当是个重新的开始。”上官弗在思考了片刻后道,小玲的表情也充满了期待,“那不如叫玲珑可好?锦绣乾坤莹,玲珑世界明,正好你原本的名字里也有个玲字。” “玲珑?玲珑!太好了,阿姐,我有新名字了,我以后就叫玲珑了……”得了新名的小玲一遍遍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显然十分满意,然后便撒了欢一般兴高采烈地围着殊月,希望她以后能唤自己的新名字。 殊月也不忍打破她这份喜悦,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的头。 琉璃也跟着高兴,上官弗瞧着院里渐起的热闹,突然想起那日的事问道,“玲珑,那日在烟雨楼拦着你父亲的男子是何人?” 玲珑停了下来,细想着回话,“那是李政李大哥,他和他娘是半年以前才来连安的,李大娘那时病重,李大哥特意带着她来连安求医的。他们都是好人,因为可怜我与娘亲的遭遇,李大哥还经常帮我们砍柴挑水,帮一些小忙,就连娘亲的后事也多亏了他帮忙……” 一提起李政,玲珑仿若有说不完的话。 上官弗也不阻拦,神情也是若有所思,想起那日若非李政的一念之仁,自己也不会死里逃生,细细思衬之下他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他能在全城搜捕之下逃过一劫,出现在她的面前,也让她重新生起了一个念头。 一个早就埋下的念头…… 几日后,宋曲生送帖相邀上官弗吃饭,由于刚刚确定的合作关系,上官弗也不好推辞。 天公不作美,刚刚出门就突然下起了急雨,夏季的雨一向如此,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上官弗出来得急,没有带雨具,也特意一个人出了门,好在剩下的距离并不远,就生生地淋了过来。 “沈姑娘出门也不看天色的吗?” 刚一迈进醉仙庄的门槛,便听得宋曲生的声音传来。 “这雨着实下得急了些,宋公子选的日子也是怪得很,这雨说下也就下了。”上官弗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水渍,一边佯装抱怨,反击道。 “三酉!为沈姑娘准备房间和一件干净的衣裳。” 宋曲生听出了她言语间的讥诮之意,笑而不语,在瞧见她湿了的衣衫后,当即大声地对三酉喊道。 上官弗低头瞧了瞧自己湿了大半的衣衫,也随即跟着三酉上了二楼。 等到她再下楼的时候,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女装。 听到下楼的声音,宋曲生一边为她倒上一杯暖好的酒,一边道,“此酒是我店中的清酒,以花果为料,特别适宜不善饮酒的人,我为它取名三清酌。” 说话间,宋曲生转过身望向了声源处,那身衣服穿在上官弗的身上,分外地适合,不由多看了一眼。 云白的衣裳之间点缀着几处淡紫色的花纹,像水墨画一般的发散开来,未干的头发,被拆了发髻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原本有些邪魅的紫色此刻在上官弗的身上竟成了点睛之笔,随意而自然,颇为惊艳。 宋曲生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小弗,这身衣服可还合身?” 宋曲生的这一声称呼来得猝不及防,正好从楼上走下来的上官弗险些踩空了楼梯,还好及时扶住了栏杆。 虽然不明白全是男子的醉仙庄为何会有女装,但是这套衣裳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般,分外合身。 宋曲生转眼笑意柔和,上官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色有些尴尬,仿若是因为刚才那句称呼没有缓过神来。 以他的年纪,唤她小弗,也并不为过,只是稍微显得亲昵了些。 “宋公子唤我的名字就好。” “在下既然是想与小弗做朋友,便是真心诚意,直呼其名,实在失礼,还是说小弗的家乡有什么别的规矩?” 听到宋曲生这样说,上官弗眼里的神情一闪,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他,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宋曲生不以为意,悠然自得地看着她。 须臾之间,上官弗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道:“宋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与如意酒馆是有些关系,但酒馆的一应事宜皆有赵峑打理,也份属赵家兄妹。日后若是为了醉仙楼与如意酒馆的生意,我也没有再参与的理由了。” 上官弗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与如意酒馆终究不算主仆的关系,但她信宋曲生是个守约的人。 “不过是些酒水,我与小弗初见有缘,提出醉生梦死的赌约不过是想与小弗交个朋友。” 上官弗直视着他,隐隐提高了几分警惕,“我初到连安的时候,也遇到一个人与宋公子说了同样的话。” 宋曲生仍是懒散的状态,拖了长长的一个音,“哦……不知道是何人与在下这般心有灵犀?” “我也与宋公子有同样的疑问,也许宋公子能替我解开这个困惑。” 话落,上官弗从袖中拿了那半枚失而复得的白色玉佩,将它轻轻放置在了桌上。 宋曲生的目光有片刻明显的诧异,再抬眼看向上官弗时勾了勾嘴角,颇有些惊喜之色,然后坐直了身子,前倾着直视她说道:“小弗,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上官弗恢复了清冷的防御姿态,直面他探视的目光,从容应对道:“那日御河相见,我曾在大司命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不同于一般的香料,隐约中还夹杂着一丝酒香。我本以为是当日宴会饮酒之故,直到后来在醉仙庄再见,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气息。” “醉仙庄的酒多供皇室,宴会之后,你能闻到不足为奇。”他的话不似辩解,带着些许玩味。 “若是寻常的酒,我确实无法确认,可是那日萧离尘替我完成赌约之后沉睡了五日,他的身上就散发着同样的味道。我问过他,他也确认此酒确实是第一次在市面上出现,此前醉仙庄设下酒会的名头也是新酒,既是新酒何以在几个月前便已到了大司命的手上,若是旧酒,又何以在今日以新酒的名头,办这一场酒会?” 上官弗娓娓道来,宋曲生含笑着看她,眼里尽是欣赏之色。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宋曲生还是大司命,宋公子的一言一行,都不曾掩盖自带的习惯与气息,就连话术也一般无二。恕我直言,宋公子实在不善伪装!” 宋曲生听出了上官弗的反讽,当即开怀一笑,“小弗实在聪慧,也不枉我们之间的这一场缘分。在下无意隐瞒,宋曲生,不过是我出来走动需要的一个身份而已。”宋曲生的语气坦荡,不似欺瞒。 “既是重逢,大司命可否实现前诺,替我解答疑惑?” 宋曲生也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桌上的玉佩,为她倒满了第二杯清酒,“当然。” 上官弗看了看他,将自己的疑惑尽数问出口来,“我想知道这枚玉佩的由来?关于我,宋公子还知道多少?每次见面,你总说我们有缘,这缘,又从何来?” “这场雨似乎还要下许久。”宋曲生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看了看窗外,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上官弗随着他的话余光瞥了一眼窗外,雨声哗哗,点点落在街面上,房顶上,嘈杂之声反衬得屋里分外安静。 宋曲生的一双狐狸眼微微散了焦,低头去寻脑海里有些遥远的记忆,上官弗几乎是直视他的嘴唇,一点点地吐出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玉佩分为阴阳两枚,蕴含着能破除时空界限的无限力量,分处不同世界的人会因为两枚玉佩的召唤相见,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宋曲生一语道破了这半枚玉佩的作用,抬眼再看向上官弗之时,幽深的瞳孔里像是包罗万象,深不见底的浩瀚昼夜。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混沌之中存在着无数个大千世界,甚至一个大千世界之中存在着无数个你我,而这无数个世界中也在运行着不同的自然天道。当年沈叶娴从另一个世界意外来到此处,遇上了上官晋洪,生下了一个异世的孩子。在这个世界的天道之中,这个孩子注定无法生存,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天道中就不该有这样一个生命的存在。” 宋曲生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有任何情感地审视着眼前的人,也是在解释上官弗这一生病痛的原因,“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地跨越时空,没有一个人可以摆脱既定的宿命,沈叶娴的到来是一场意外,而因意外而生的那个孩子注定了要命运多舛,为死而生……但好在她遇上了我,我利用玉佩的力量将她和一个孩子送回了她原本的世界,将生死交给了另一个世界的天道,如果那个世界的天道允许她活下来,那便是一场成功的逆天改命……” “但我没想到的是,十八年后,那个孩子不仅没死,还自己找了回来。”宋曲生的表情也满是不解看向上官弗,眼里尽是探究的疑惑,他没想到这世上也会有他算不透的事和运。 上官弗从深邃的狐狸眼中醒来,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开了新的认知,面前的人,所听到的每一句,她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你是说,她想要我活着?” 上官弗喃喃地自语着,仿佛在确认一件与她认知完全相反的事情,沈叶娴若是为了她活着而离开,又为何在到了那个世界后抛弃自己?又为什么在十八年后让她回来寻找生机?自己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她已经越来越不明白沈叶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曲生凝视着眼前的人,有些怅然的眼神又像是在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终于在嘴角流露出一抹不明的笑意之后,回答道:“不错,她希望她的孩子能活着,并为此付出了许多……” 宋曲生似笑非笑着,看向他的人眼中并没有因为他的答案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是在回想起为数不多的记忆之后在心中蔓延出无限的苦涩。 “呵呵……”上官弗不禁一声苦笑,那个问题也许没有人能知道答案。 “那现在呢,我的宿命是不是快要走到头了?”方才的一声苦笑牵动了她的病痛,提醒着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上官弗看向宋曲生,那个唯一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但对面的神情却忽然变得凝重,凝视着她感慨道。 “我走过许多世界,见过许多奇怪的人和事,每一件都可以算无遗漏,但唯独小弗你,你的命,我现在已经看不透了……” 听到这个答案,上官弗的表情却松弛了几分,想起了穿越之初的那个神秘的女子。 “我曾遇到过一个女子,她也曾对我说过同样虚渺的话,她告诉我,这里有我的来处,也有我的生机!” 上官弗恍惚地口中喃语,已经分不清该是喜是悲。 对面的宋曲生却因为她无意间的感叹眼中一亮,眉眼倏地拧做了一团,“你见过一个女子?” 上官弗瞧见他眼里的几分惊疑,反问道,“你知道她,她又是谁?” 宋曲生方才的情绪陡然一崩,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说过这个世界很复杂,我们的所知所见只是冰山一角。她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其他的,我一无所知,不过我想,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了,小弗,你的路还没有走完……” 宋曲生几近诡异地笑了笑,随之又被习以为常的慵懒悠闲所替代,随意地举起桌上的一杯清酒昂头入口,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静默,上官弗回想起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自婚变受伤之后,她全身的疲惫感也愈发深重,一如最开始的大限将至,而她唯一的生机在今天的解惑之后,依然迟迟未到。 至于那场雨,也正如宋曲生所说的,下了很久,一连几日整个连安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第5章 往事故人 从醉仙庄回来之后,上官弗每日的睡眠也越来越久,许清凌也来了几次,也说不出其中的关键,深睡的上官弗梦里时常会看见一片模糊的红色,一点点铺满整个视线。 “小弗,你的命,我现在已经看不透了……” 梦境里是前几日宋曲生魅惑的声音,在天旋地转的梦境之中,上官弗梦魇似的睁开眼睛,已是辰时,只不过却是第二日的辰时。 上官弗的这一觉睡了一天两夜。 “小姐今日想吃什么?”殊月一边为她卷起床帘,一边轻声询问道,一天两日她都没有进食,今日起来定然是饿的。 “今日有绿豆汤吗。”天气逐渐炎热,有时候她只能吃下一碗绿豆汤了。 上官弗的语气是两耳可闻的虚弱,就连脸色比前日白了几分。 “有的,我这就去端来……”殊月剩下的话凝在嘴边,这几月来,上官弗的病情她都看在眼里,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唯有上官弗自己不在意。 “院子里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信,不知道是谁放下的。” 殊月换了平常的语气说道,没有因为她的状况多问,也令上官弗轻松不少,在这个府中,知她者莫若殊月,若是换了琉璃定然要在她耳边为了她叽叽喳喳个没完。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院子里放下一封信,上官弗第一时间警醒了些,当即接过了殊月手上的信封打开来。 眉头渐渐紧蹙,只见信上只写着三个字:缙云山。 她知道,她就快要知道了。 看了一眼殊月,担心她会阻拦自己,仍然吩咐道,“殊月,准备一下,咱们出府。” 意料之外的是,殊月没有阻拦,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没机会说出口。 “喝了药再走。” 殊月知道定是有要事,不然上官弗也不会在此刻出府,只劝说她喝了药再走。 上官弗闭着眼喝完了药,对着药碗抱怨道,“清凌开的药是越来越苦了。” 二人前脚刚踏出府门,便有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跑过来用稚嫩的声音问道:“你是阿弗姐姐?” 听得“阿弗”二字便知道这小孩儿是萧离尘用糖葫芦哄骗来的。 上官弗弯了腰笑着揉了揉小孩儿的头,“是我,你有话要带给我吗?” “有个说自己十分英俊的哥哥让我带你去找他,你们跟我来。”话刚一说完还舔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便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上官弗嘴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味,看着此刻小孩儿手里的糖葫芦解苦得很,只好咽了咽嘴中的苦水跟了上去。 抄了近路,走了几条街,转了几个街角,小孩儿便带着上官弗和殊月走到了南市,最终停在了一个安静的糕点铺门前,抬眼望了一眼头上的牌匾后,确定地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上官弗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牌匾和里面的陈列,刚想问一句,便见小孩儿低头跑了进去。 上官弗紧随其后,刚一进门便有一小厮上前来询问道:“请问是弗姑娘吗?” 见上官弗点了点头,小厮才继续说道,“姑娘这边请!” 右手指向了楼上,示意她有人在楼上等候。 上官弗将信将疑地与殊月上了楼,上楼的同时听见楼下方才带路的小孩对着店内的另一个小厮说着:“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殊月也不由得多看了楼下的小孩儿一样,心里或多或少做了些猜测。 刚一上楼,便见着站在窗前的萧离尘转过身来,地上被捆绑着的人正是那日在玉香楼里见着的李政。 “阿弗来了!” 一见是上官弗,萧离尘当即笑开了来。 地上的李政见是上官弗略微挣扎地动了些,只是嘴里塞了布团,说不出话来。 殊月从玲珑口中听说过他,加上自己回家时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却不想他如何得罪了这位无双公子。 上官弗意外他将人绑成这样,担心他是否用了什么手段,走近确认他表面没什么伤口后才松了口气。 但她也不是过分良善之人,他是绑匪已是事实,是否犯过其他事,是否值得原谅,也并非一时的判断。 “我已查清,当日从府里绑走你的人确有此人,只是当日他放了你之后被同伴捅伤,那些人以为他死了,将他丢弃在野外,反倒让他逃过一劫。也得亏他活着,才能又问出些新的东西。” 萧离尘解释李政存活的原因。 “萧公子可问出了什么?” “按照当日那几名匪徒的说法,他们只是收了银子从护国公府掳走你,但能在国公府迷晕那么多人并掳走你,单单凭他几人并非易事,这其中定然有人相助。至于这府中之人是谁,阿弗,你最好亲自来问。” 萧离尘一边说,一边往地上的李政走去,走到李政身边时,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然后蹲了下去,一个狠劲扎在地板上,也割开了他的身上的绳索,“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李政松了绑,扯下了嘴里的布条,活动活动了肩膀,不敢直视上官弗的眼睛,“我们确实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让我们在大婚前夕掳走你。当晚我们进府的时候,是一位女使开的门,是她告诉了我们方位,我们到的时候,院里的人都已经倒下了。” “你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年龄如何?有什么特征?”上官弗追问道。 “那人年龄不过三十,有些阅历的模样,看她的言行举止应该是府中的管事女使,右边的眼角下还有颗细痣,当时开门时她恰好举着灯笼打量我们,所以能看见。” 上官弗细细思量了一下,但又确实不了解府里的女使们,当即看了一眼殊月,希望她能知道些什么。 殊月自是明白上官弗的意思,心中虽有答案但也还是确认般地问了一句,“那人穿的可是碧绿色的衣衫?” 李政仔细回想了后回道:“正是。” “回小姐,殊月不敢确认,但应该是二小姐房中的素心姑姑,我在郡主夫人房里时曾见过她几次。国公府里普通丫头的服饰都是统一的粉色或是淡橘色,只有郡主和小姐们身边的近房女使们才可以随心穿戴自己喜欢的颜色。能在晚上随意走动,且又能支开下人的,也只有府里多年的女使们才能说得上话。” “上官卿禾?”上官弗喃喃念出她的名字,有些意外,即使府中有人协助,她也以为会是惠安,而不会牵扯到上官卿禾,这其中似乎还有没说通的地方。 思量间,李政以为将一切交代之后,便是死期,当即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娘没有丝毫关系。你要我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只希望萧公子放过我娘,她还有病在身,受不得惊吓……” 听得萧离尘抓了他的母亲,上官弗当下也惊讶地望着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里屋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身着素衣麻布的妇人从里面出来,“畜生!” 那妇人当即走到李政面前扇了他一个巴掌,步伐间颇为沉重,“你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小姐,是老奴教子无方,害了小姐,老奴有罪!”那妇人转身便跪在了上官弗面前。 上官弗措手不及,只能赶紧扶她起来。 “您快起来。”她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上官弗也觉得受不得。 “是老奴教子无方,差点铸成大错。” “她曾经是沈叶娴的贴身婢女,只是后来在你出生前便嫁了人。”见那妇人还未说到重点,萧离尘只好出面解释道。 “你是我娘的故人?” “奴婢司晴,曾是姑娘的贴身婢女,当年得姑娘体谅,奴婢才出府嫁了人。后来姑娘身怀六甲被送去了农庄,也是在奴婢的家中生下了小姐您,一直到后来有人接了姑娘和小姐离开,老奴也再未见过姑娘和您,老奴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小姐一面。” “你是说,她是在你家中生下了我?”第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沈叶娴和自己的故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对,奴婢还抱过小姐呢!这些年,姑娘和小姐过得如何?”听到这样的问题,上官弗的眼眸暗了些。 “娘?你曾是国公府的人?为何这些年我都未曾听你说过?” 李政带着些许懊悔的语气问着,他以前总是听过她说起她曾服侍过的一位姑娘,说他们一家能在一起都是托了那位贵人的福。可是这些年却从未听她提起过那人是谁,如果他知道上官弗就是那人的女儿,他定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当年还是将军的国公爷有负于姑娘,为娘的心里也为姑娘抱不平,所以也不愿再说起将军府的事。娘知道你是为了我的药钱,可是也没想到你会做出有负恩人的恶事来,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我就这样死了的好。” 说着那妇人一口气竟差点没有提上来就势向一边倒去,上官弗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还跪在地上,当即将她扶起来于一旁坐下,那妇人顺势抓着上官弗的手哀求道。 “小姐。” 刚刚才缓过气来的妇人立刻抓着上官弗的手臂,语气又羞又愧,“政儿做出这等事来,小姐要怎么处置他,老奴都没有怨言。只是我知道政儿也是为了我这个做娘的才干了这糊涂的事,一切都是因为我拖累了他,老奴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亲的错,小姐如果真要处置他,我愿意拿自己的命……” “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儿子犯的错,儿子自己承担,要杀要剐都听小姐处置。”李政知道她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当即出声截了过去,“是李政犯了错,要送官要偿命,李政都会一力承担,还请长小姐放过我的娘亲。” 说着有一个扣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司晴的出现打破了方才问话的语境,现下俨然一个相互替罪,母慈子孝的场景。 司晴情绪激动,气息不稳, 上官弗担心她气急晕过去,只能尽力安抚她冷静下来,“李政他并没有伤害我,说到底还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当日若非他动了恻隐之心松开了我的绳索,我早已遭到歹人的毒手,也没有今日的我了。由此可见,李政也并非有负于我娘,反倒是有恩于我,只是我现在需要他帮我解开一些疑惑,您不必担心,只需安心坐在这里等待,事后,我会让您带他回去。” 上官弗一番话说得诚恳,司晴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气红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些,按了按胸口,缓过气来,只是一想到李政做了这样的事,自己还是要豁出老脸和拿性命去求上官弗原谅他,心中羞愧更甚。 李政也没想到上官弗会为他说话,同时也庆幸着当日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放了她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司晴的出现打破了方才的局面,牵扯出的前尘往事让上官弗的思绪更加混乱。 只是相比于沈叶娴,她现在更想理清的是婚变一事的细枝末节,随即站了起来,给了司晴与李政恢复情绪的空间,自己则向角落里走了两步,冷静下来思考方才得到的信息。 “如今真相已明,阿弗是在担心什么?” 知道上官弗心软,这时许久未说话的萧离尘开了口提醒道。 “因为,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上官弗转过身来,眼里坚毅非常。 本就是跪在司晴身边的李政听到上官弗的话,顺势转了过来,跪向上官弗,“李政是个粗人,自知犯了错,小姐还有什么疑问,李政一定据实相告,事后也任凭小姐处置。” 上官弗此刻正背对着李政,听他的语气冷静了些,才转过身来,缓缓道,“你先起来,我只要你将那人雇用你们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一个细节都不要落下。” 上官弗神情肃穆,不容余漏,李政的的表情也郑重了起来…… 第6章 我想见一个人 李政抬了头,仔细回想起当日接头的时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没有见过雇主,是李大知道我有些身手,又正在筹集娘的药费,主动找到了我,让我帮忙,承诺事成之后分我一份。那日是李大一个人去接的头,那个人坐在马车里,李大站在车下听话,我们只远远地在角落里看了一眼,连车里的人都没瞧见。等那人驾车走后,李大才走过来告诉我们做的事,是在大婚前夕掳走护国公府的长小姐,其他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事成之后就去城外河边的第十一棵柳树下挖出剩下的佣金。” 上官弗也在脑海中回想当日他们的对话,“我记得,我明确听到你说过上面要活的,如果你没有见过她,你怎么能确认这句话?” 关于国舅府之事,上官弗已向萧离尘确认过,雇佣他们之人确实是李雪依的奶娘,在排除苏筹利用此事嫁祸李淳佚的可能之外,几乎可以确认就是国舅府所为。若以表面来看,确实可以确定李雪依母女因为李昱断腿之事迁怒她,所以有意报复,同时破坏定北侯与护国公府的联姻,一石二鸟。 一边联系匪徒绑走新娘,一边借林家余孽的名义掳走薛太夫人。 看似双管齐下,可这两处行动的结局却是两个极端,一个要定了薛岂文的性命,一个却只是挟持她错过婚期? 多日以来,上官弗纠结在此处许久,碍于无人解惑,久久不能放下,如今重新见着当日的相关人,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萧离尘瞧见上官弗纠结的模样,不知道她心中在猜测着什么,但在回想起当日之事时,语气中也透露着几分疑惑,“那是因为,李大先跟我们说了我们的任务是掳走新娘后,毁人清白,将衣衫不整的长小姐丢弃在野外,生死不论。可在他们驾车走了之后,却又特意派了一个人追过来说之前的任务不作数,还嘱咐我们不要闹出人命,毕竟是护国公府的千金,不要徒生事端,只要过了大婚之日就将人放回去。当时李大因为没见过他,还特意问了是谁让他过来的,那人在他耳边说出背后之人才敢相认。” 见上官弗不说话,又特意补充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当日王石临时起意的时候,李大才会阻拦。” “只是挟持?” 上官弗并未追究当日那猥琐男人的行事,单单对这只是挟持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李政点了点头,确认回答,上官弗却因此陷入沉思。 不管是李雪依母女还是惠安,她们对自己有恨,既然已经让人掳走了自己,如何能特意叮嘱留住她的性命,在她们眼里,只能恨不得自己死在这场婚变上才对。 反观薛岂文的处境,当日,声称是“林家后人”的歹徒被围在大街上时,抱着必死的心,一心只要他赴死,定北侯府绝后,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若只是抱着破坏联姻的目的,事情闹大,这背后之人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一定能避免被查出来的风险?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要事情闹大,死一个定北侯远比死一个护国公府的庶女更加引人注目。 当日的一行十几人,避过城防守卫,携带武器冲入定北侯府,即使是有国舅府的掩护,可李淳佚掌管户部,也只是作为皇亲在南苏朝中结党营私,并无直接指挥军中的权力,即便是有关系操控,清算之时也竟无一人被牵连出来。 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所为,还是说有人特意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为了扳倒李淳佚?是有人在利用这场婚事去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她和薛岂文甚至是整个国舅府他的棋子? 想到这里,上官弗的心中惊骇地生起了一个可能,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和立场去做这件事,她不自觉地看向了萧离尘,其实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从来便不曾真正了解过。 萧离尘觉察到了她的怀疑,眼中闪过一丝躲闪,转而又见她对司晴和李政说道。 “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当日之事我不会再追究,您既是我娘的故人,我也不会为难二位,日后若有难处,也可来国公府找我,我会尽力而为。” 司晴听得她叫自己晴姨,眼眶泛红,心中只觉有愧,“小姐,可别这么说,是老奴对不住姑娘,对不住小姐。” 上官弗向司晴走近了些,“晴姨,我还有些事要弄清楚,就不与您多聊了,有机会我会去看您。萧公子,劳烦你让人替我送他们回去。” 萧离尘听到上官弗的请求,当即微笑着伸出手,示意楼下的伙计为他们安排马车。 李政点了点头,扶着司晴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萧离尘走上前来,挨着她正要开口,就听得上官弗的声音传来,“我想见一个人。” “此事你交给我去办就好了,保管给你个答案。” 萧离尘听完她的问话,聪明如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向她自信保证。 不想上官弗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件事,我想亲自弄明白,还请萧公子帮忙。” 上官弗转过身郑重地向他行了礼,萧离尘正视了她,骤然意识到这件事于她,可能不同寻常。 “你想见谁?” “我想见冥夜一次!” 萧离尘意料之中地看向她,眼底是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之色,又因为不能多言而暴露更多,恰到好处地回避了上官弗的目光,就连疑惑都没能问出口。 “好,我会替你传话,但他见不见你,我并不能保证。” “多谢萧公子!” 上官弗此刻的神情平静而又从容。 当晚,萧离尘便带她去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一座地下的暗楼,统一的黑色与暗红色,一条悠长曲折的走廊通向一处闪烁着微弱烛光的暗府,犹如地狱。 萧离尘带着上官弗走过曲廊,每走到一处转折之处前方的灯光便被点亮,仿若是她踏着微光而来。 直到走廊的尽头,萧离尘突然停了下来,耸了耸肩,视线瞥了瞥里面的方向。 “他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上官弗迈过一道幽暗的门,进入一间大堂,冥夜站在上方背对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走到中间的位置便不再上前,与他隔了一段距离。 再次见面,冥夜先开了口,“你想见我?” “我想确认一件事。” 上官弗的语气分外冷静,修罗门掌握百官秘辛,李淳佚的相关罪证被扒得干干净净,之中一定有修罗门的原因,只是她不确定之中是否掺杂了私欲。 他默允不言,上官弗也继续问下去。 “当日婚变,雇人绑走我的人与害死薛太夫人的林家后人是否真的出自国舅府?这其中是否有旁人的助力?” 冥夜依然背对着她,没有立刻回答,眸子里神色闪了闪,“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不似表面这般简单,当日闯进定北侯府的林家后人一心想要薛小侯爷的命,可唯独特意交代了不要害我性命,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只能向你确认一些事情,那些送入宗法寺的证据,是否有旁人的干预?” 她直视着他的背影不想错过他的每个反应,她特意用了“旁人”这个词也是因为,她真正想问的,是这其中是否存了他作为苏筹的私心? 冥夜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似是沉默,直到意识到她话中问题之后,眼底的神情瞬间变得阴冷,冰冷的语气划破漆黑幽闭的暗室,带着致命的威胁。 “这些问题,萧离尘已经告诉了你,为什么还来问我?” 伴随着声音落下,他也终于转过身来,凝视着下方的人,似在确认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否知道了一件她不该知道的事。 迎着鹰隼般的目光,觉察到一丝危机的上官弗依然从容地直视着他,坚定不移地回他道:“我知道你在连安行事自有你的打算,也许今日我不该来,可是我想着如果我亲自来问你,你总不会骗我。” 一双清瞳直视着眼前的人,她的目光从容而又炙热,丝毫没有畏惧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将会面临的危险。 冥夜也没想过这会是她来到此处的原因,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冰冷的空气之中蔓延,甚至让冷眸之中的危险转化成了一种困惑,然后平静,直到神色自若。 于是,他开了口,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没有。”冥夜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所听到的,皆是事实。” 上官弗望着他。 “修罗门只负责买卖消息,不负责判案。门中也只是查到了绑走你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背后之人的来历,适逢时局变动,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的婚变提供了契机,李淳佚被扳倒只是有人顺势而为。” 冥夜陈述了修罗门在此事中的立场和视角,却有意回避了当日是他出现在缙云山救她的事情。 上官弗重新陷入了之前的纠结,如果证据都是真实的,那也依然无法解释她心中的疑惑,更没有注意到冥夜此刻眼里的警惕。 冥夜从台阶上走下,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今日来问自己,是因为她猜出了是修罗门影响了这场婚变的结局,也知道了修罗门参与进了连安的政局。 “你已经知道了当晚接应那群匪徒的人是上官卿禾的奴婢,真相已然明了。” 上官弗没有察觉到冥夜的警惕,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忽略了一个前提,她能猜出这一切,是因为她早已认出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源于苏筹的立场,依然自若地与他分享着她的心中猜想,肯定道。 “正因为是她,所以才觉得奇怪。” 冥夜并没有觉得意外,似乎也早就想到了此处,只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上官家没有儿郎,她的一生都被惠安当做上官家的荣誉培养,自小承担着惠安的希望,要成为连安城最出色的世家千金。惠安虽视我为眼中钉,即使动手也不会让她捧在手上的明珠扯上任何嫌疑,因此我也绝不信上官卿禾会主动参与此事。毕竟于她们而言,虽然不喜我,但让我嫁出去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上官弗将心中所有的疑虑一一道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分析的语气已将他当作了最信任的人,“也许从一开始不管是国舅府还是国公府,都是别人的棋子,甚至连李雪依和上官卿禾所谓的证据也只是阻断追查、结果此案的一个筏子。” 冥夜注意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挪开了打量她的目光,似问非问:“无论如何,事情已经结束,你如此追查,又是为了什么?” 上官弗的神情骤然一暗,垂眼沉声道,“我想给薛小侯爷一个交代,也想知道真相。” 既然她已经隐隐感觉这场婚变背后另有阴谋,便绝不能假装不知地放任过去,她永远记得薛岂文当日离去的单薄背影。薛岂文的退婚,那日的告别,让她心中突然有些害怕,怕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了他本来平静的一生,怕是因为与护国公府的联姻,才让定北侯府招来了一场祸事,害死了那个和蔼可亲,期望与自己成为家人的薛太夫人。 冥夜下意识地转过头,瞧见她忧伤的神情,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上官弗心中的惧意,原本的怀疑此刻正在被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所取代,随即缓缓启齿道。 “正好,我也想知道真相” 上官弗恍然错愕地看向他,像是获得了一种安慰,又或是一种支持,竟然因为这句话辨不清他的心意,只能认真地望向他,希望从他寒冷的目光中找出一丝端倪。 一双明亮的眸子清冷而又灼目,对上一双冷眸,似一颗石子丢进了一潭死水,表面上隐隐泛起了波纹,在叮咚一声落进了潭水之后,测试着它水下的深度。 冰冷的寒眸闪了闪,终究是躲避了她的目光,转过身去,“你想问的我已经回答,你可以走了。” 冥夜深邃的声音传来,冷漠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踏上冰冷的台阶,隔断了她对他所有的视线。 上官弗最终向他行了谢礼之后,安静地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黑暗的过道…… 回府的路上,上官弗沉默不语,殊月观察了她许久后方才询问,“小姐执意想弄清这一切,是为了小侯爷?” 上官弗回过神,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复。 殊月见自己说中,紧接着安慰道。 “此事与小姐并无干系,小侯爷也都明白,小姐也当明白他的心意。” “正因为我们都明白,所以我才想给他一个交代,而非只是一个结案的结果。” 上官弗低着头沉思回道,脑海之中将今日所知晓的消息不停串联。 “小姐有没有想过,也许小侯爷知道的结果就是真相,小姐不需要为难自己。” 殊月安慰的话突然让一团乱麻的上官弗豁然开朗,情急之下抓住殊月的手反问,“殊月,你刚刚说什么?” 殊月一时错愕,机械地重复方才的话。 “也许小侯爷知道的结果就是真相,小姐不需要为难自己。” 上官弗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些,面上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殊月,我想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谢谢你。” 是以转头对着马车外的车夫大声说道。 “去定北侯府!” 一直以来她都在疑惑这场婚变为什么冲着她来又不曾伤害她的性命,却忽略了这场婚变的另一个目标。 下了马车,站在定北侯府门外,曾经要迈过这道门的上官弗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深夜,明月高挂,大门紧闭,夜空之上,一只孤鸟掠过,街上已无行人过客,只有几片落叶被吹到了门口,又被风下了台阶,一路翻滚到了上官弗的脚下。 上官弗抬起头,看着定北侯府的匾额,在门前驻足了许久,最终鼓足了勇气上前,扣响了大门…… 第7章 眼神不好 潇湘苑里传来玲珑与琉璃的打闹声,玲珑拿了琉璃的香囊正要打开,被琉璃追得满院跑。 前两日下了些雨,今天出了旭阳,今天的风带着暖气,上官弗闭着眼靠在秋千上,像是在打盹儿。 殊月从院外回来瞧见这副闹腾的模样,两人正好跑到殊月面前,只听见清嗓的一声,看清殊月的表情后,当场停了下来,琉璃趁机拿回了自己的香囊。 殊月瞧了秋千上小憩的上官弗一眼,沉下声量训斥两个丫头道,“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玲珑,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进了府,我们都是小姐的奴婢,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琉璃,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瞧见殊月生气的模样,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玲珑心虚地不敢抬头,“阿姐,我知道错了。” “殊月姐姐,琉璃知错了。” “还不快去做事。” 两个丫头低着头知错离开,殊月也不再训话,转身向上官弗走去。 走近的时候,上官弗睁开了眼,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小姐,李政方才来了,说晴姨感念小姐的照顾,让他来跟小姐问声好,还问小姐什么时候去院里坐坐,想要当面感谢。”殊月在耳边传话。 司晴可能是比上官晋洪更加了解沈叶娴的人了,考虑到司晴的身子,也是出于私心,所以她在城里为他们母子安置了一个住处,方便他们求医。 李政知道是上官弗的好意,他们母子又确实需要安置的地方,无法拒绝,今日也是来感谢她的。 只是她还没做好准备去问司晴关于沈叶娴的事情。 “弗姐姐怎么又在外面坐着?”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上官忻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三小姐来了!” 刚刚打完招呼,还没跟上官弗有个眼神接触上官忻若就开始念叨。“虽然刚下过雨,但毕竟是炎夏,若是中了暑可怎么好。你们也是,也不劝着点。” 上官弗一边让上官忻若坐下,一边像是受不得念叨一般朝殊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殊月也哭笑不得地朝着屋子的方向喊道:“三小姐到了,琉璃,茶点。” 如今的上官忻若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像个教导嬷嬷一般语重心长的语气。上官弗不由多看了上官忻若几眼,如今的她与自己半年前见到的上官忻若已然大不一样。 上官忻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扭动扭动了肩膀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啊,觉得如今的忻若念叨得像个,像个嬷嬷。”上官弗笑开了来。 “弗姐姐你莫要打趣,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跟你说的。”上官忻若的眉眼微凝,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一般,“我从母亲那里听到说,你外面置了私宅?” 上官弗秀眉微蹙,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私宅”一说从何而来,但转念一想她只为晴姨置办了一处小院,但也谈不上是什么私宅。 “前些日子我遇见了我娘当年的侍女,她身子不好来连安求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用自己的月例为他们置了一所小院,你是说这个?”上官弗也不避讳直言告诉了上官忻若。 听到上官弗的解释上官忻若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若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祖母也知道了这件事,这半年来,祖母虽然深居简出,可是她一向不喜欢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跟她解释,如今你沾染了府里的账目,院里的银钱若是牵扯不清,她一定会为难你的。” 见上官忻若这般为自己着想上官弗心里一暖转而一笑道:“祖母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光是解释也是无用的,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上官忻若被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回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让我找的那人,在阿姐院里只有一个人跟殊月说的那些特征符合。她叫素心,只是两月前突然生了疾病,没几天就走了,殊月你确定你没看错吗?” 上官忻若看向殊月,却见她与上官弗惊讶地相视一眼。 “其实当晚夜色太暗,奴婢也不能确认,只能依稀辨认那颗细痣和碧绿色衣衫,似乎是在二小姐的院中见过。当时若非她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小姐的玉佩,凭奴婢的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那这就难办了,但左右不过是个奴婢,为主分忧是她们的本分,弗姐姐也不用特地感谢她。”上官忻若不知道上官弗要找到那人的真正原因,只凭借自己的心意道。 “毕竟是我娘的遗物,她既然帮了我,我找到她感谢也是应该的。”上官弗边说,边观察上官忻若的神情,试探着追问,“那素心家里是否有相似的姐妹亲人?许是长得相似,殊月看错了。” “那就肯定不是了,她是到了年龄后从宫里放出来的,因为家里没了亲人,没有去处,才被母亲收进府照顾阿姐的。殊月,可能你眼神真的不太好,认错人了。” 上官忻若并未感觉到上官弗对一个死人的兴趣,只觉得是殊月夜晚眼神不好看错了人。 “那许是奴婢真的看错了。”殊月瞧了瞧若有所思的上官弗,故作羞愧地低了头。 “快到用午饭时候了,三小姐是否要留下来用饭?”殊月望了望天色后岔开了话题,上官忻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来。 “不了不了,娘让阿姐教我练琴,说是生辰那天要弹给长辈们听的,我都快烦死了,不能跟你说了,我得走了。” 上官忻若赶着出院,与正端着茶点来的琉璃擦肩而过,便随手拿了一个,“弗姐姐,我改日再来陪你啊。” 刚到院里来的琉璃一脸疑惑,无助地看了看自己刚端来的茶点再望了一眼上官弗,“小姐?” “这下好了,都是你的了。”话落,琉璃眼中一亮,尽是喜悦。 “谢小姐!玲珑!玲珑快来……”琉璃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人,得了好处也会想着和玲珑一同分享,当即端着点心去找玲珑去了。 琉璃离去后,殊月想起了这些日子来上官忻若的变化,不由感慨道:“这半年来,三小姐似乎变了许多,对小姐也亲近了不少。” “她好像突然长大了。”上官弗一想到刚见面时上官忻若的熊孩子模样,不觉一笑,转而想到上官卿禾的时候淡了笑容。 “小姐觉得此事与二小姐有关吗?” 殊月问起上官弗的想法,上官弗不急作答,反问道,“你在府中多年,当比我更了解她,你怎么看?” 殊月思量片刻凭心回道,“二小姐从小被郡主夫人当做明珠培养,一心要为国公府争取荣耀,纵然郡主夫人对小姐有怨,也没道理将二小姐牵扯进来。”话落,殊月特意观察了上官弗的表情,似是担忧上官弗误会自己在替上官卿禾辩驳。 上官弗脸上尽是意料之中的表情,也早就想到了这层,“不错,正因为是她,这一切才显得更加的刻意和蹊跷。幕后之人看似盘了一个完美的局,表面上是国舅府因为李昱的事,借林家后人的名义破坏联姻,收买了素心连通外人置我于死地,但其实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暴露了一件事。他要完美的逻辑说通一切,却低估了人心在一件事中的影响力,特意叮嘱留我性命的吩咐是蹊跷,一定要薛小侯爷赴死的恨意是蹊跷,低估了惠安对官卿禾的爱护也是蹊跷。” 上官弗再次陷入沉思,一旁的殊月也心照不宣地去想其中的关键。 “今日是第三日了?” 殊月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与萧离尘约定的三日之期。 “是。” “那我们便出府去等他。” 上官弗带着殊月出了府,果然,刚出府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角落阴凉处避阳。 车夫远远朝着出门的上官弗行了礼,萧离尘已经到了。 车帘被掀开,萧离尘一瞧见上官弗便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我一猜你就会自己出来,所以特地在这儿等你。” 上官弗与殊月上车落座,“萧公子辛苦了。” 听着客套的话,萧离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佯装生气,“又客气了不是,阿弗,你要再这么见外,我可就再不帮你了。” “托人办事,自然要以礼相待。”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是什么关系,生死之交跟外人怎么能一样呢?” “所以萧公子是喜欢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客气不要,反倒喜欢登鼻子上脸那种?上官弗也没想明白萧离尘的心态,故意打趣道。 “倒也不是如此……就是咱们的这个关系吧……” 萧离尘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定位,含糊不清,但对面的上官弗看着他像是突然意会了什么 “萧离尘?” “啊?” 上官弗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又不再说话,打量的眼神直盯得萧离尘不自在。 “阿弗,也别这么看着我吧,你这看得我,怎么还有些发毛呢?” 萧离尘不自在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上官弗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微虚了眼继续看他,一览无余的车厢里,萧离尘向后挪了挪,直到退无可退。 “殊月,你家小姐……在家也这样吗?” 被点到名的殊月低头一笑,上官弗也继续捉弄道。 “萧离尘,我有礼相待你不自在,莫非你有什么癖好,容不得人对你客气……你喜欢来硬的?” 萧离尘一个口水没咽下,被呛到,当下就明白她脑袋瓜里的想法,回正的坐姿差点撞到窗框。 “咳咳,打住。” 一旁的殊月也意识到了话里的歧义,瞧见萧离尘尴尬的脸色,抿嘴偷笑。 “算我错了,阿弗,只要你别乱想,你怎样称呼都好。”萧离尘无奈服软,然后又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你怕什么,难道说……”上官弗继续捉弄,一边细细看着萧离尘的容貌,俊秀中带着女子的英气,说柔非柔,说刚也……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难道你……” 剩下的话上官弗故意没说出完,萧离尘当即打断否认道。 “当然不是!”然后又伸出手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眼神认真地解释着,“再想就危险了!” 上官弗也顺势推开萧离尘的手,瞧见他这般无措的模样,没忍住地笑出了声。 萧离尘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调侃,能见到她这般调皮的一面,一时间也是惊喜多于惶恐。 “阿弗,如今你也会拿人寻开心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萧公子当有所学。近日,劳烦公子费心费力,与你开个玩笑!” 萧离尘无奈地转过头,发现殊月也是同样憋笑的表情,自己也没忍住地噗嗤一声,感慨地摇了摇头,自己浪荡半生,竟然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翻了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车厢里同时爆发出一阵畅笑声,最终还是萧离尘正了神色,说起了正事,“好了,人我已经找到了,你待会儿便能亲自问她了。” 第8章 宫中的贵人 上官弗也倏然收敛了笑容,恢复了郑重的神情,只等待着见那个关键的人。 车辆停下之处,是巷角的一处小院,来往的皆是衣着朴素的百姓,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一处小院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下来了几多人,偶尔有三两妇女路过,投来一眼,又窃窃私语地离去。 进了院子,一个跛脚的男人正在从井里打水,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只打了半桶水就打翻在地上,溅了自己一身。 上官弗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李昱。 “上官弗!你还敢来?”李昱一瞧见上官弗就要冲上来掐她,正被萧离尘拦住,推倒在地。 “我劝你安分些,不要再生事端。”李昱蜷缩在地上,害怕地看了萧离尘一眼,许是害怕萧离尘一句话就毁了他的下半辈子。 来的路上萧离尘说明了情况,国舅府的女眷被发卖,男子流放,只留下了李昱一个男子。 直到昨日,萧离尘才将李雪依从勾栏赎出,将他们兄妹安置在这处小院。 走进屋内的时候,李雪依奄奄一息瘫倒在床上,露出被子的身体部分尽数伤痕,那些伤痕淤青,除了殴打,似乎还有其他不可描述的原因。床边有个丫头照顾,国舅府的女眷被尽数发卖,她应该是萧离尘派来的。 那丫头得了萧离尘的手势,当下便出了门。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挡住了从门外照进来的光,李雪依方才睁开眼看向门口的方向。瞧见是上官弗,费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子,嘴角却是傲慢不屈的笑容。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沙哑的嗓子,虚弱不堪。盛元晚宴上那个风姿绰约,一曲《云水霓裳曲》引得满堂瞩目的国舅府千金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 萧离尘说,李雪依是从勾栏里赎出来的,因为被转手卖了几次,所以费了两日的时间。 当初雇人掳走她,想要毁人清白的李雪依终究自己尝到了苦果。 “你有今日处境,本是你咎由自取,但同为女子,我只觉得可悲。” “你在可怜我?”在意识到上官弗的这种情绪后,李雪依反倒更加激动,怒不可遏。 “是,比起笑话,此刻只有可怜才更有分量。我可怜你,堂堂一个国舅千金,沦落至此;可怜你本是连安城四大才女之一,却因为我一个初入京城的‘乡下女子’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上官弗越说,李雪依便越发气急攻心,但在听到自己被利用二字后,一双黑眸直直地瞪着上官弗,不可思议地紧皱起了眉眼,像是从来没想过有人敢利用自己一般。 “利用?你什么意思?” “李雪依,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你却因为对我的恨意,一步步陷入别人的棋局。这些时日,难道你没有一刻想过当初掳走我,破坏国公府和定北侯的联姻,必然会牵连到整个国舅府吗?还是你们觉得有了林家后人复仇的名头,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有了替罪羊?” 李雪依似乎是才明白过来一样,恍然大悟,说不出话,只是惊愕地看着上官弗,不敢相信的摇着头自欺欺人。 上官弗走上前,“这场婚变,让薛小侯爷丧母远赴北疆,让国舅府满门覆灭,我如今也是半截身子入土,苟延残喘至今,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李雪依不可置信地回想起这件事的点点滴滴,尽是不甘。 “李雪依,今日我来只是为了一个真相,你告诉我,是否是有人主动找上了你们,才有了你们的计划?那些林家后人是否真有其人?对薛小侯爷赶尽杀绝的命令又是出自何人?” 李雪依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突然有了底气地笑出了声,“呵呵……” 面对急于知道真相的上官弗,李雪依端坐了身子,自己知晓的细枝末节竟让她有了重新回到高高在上姿态的错觉。 “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在求我吗?呵呵呵……” 李雪依带着痴狂的轻笑回响在屋子里,连萧离尘也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了她。 上官弗又一次走近了些,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痴笑的李雪依,冷冷道。 “因为现在,只有我找到了你,也只有我,在意当日之事的真相。” 上官弗一针见血说出了李雪依沦落至此,孤立无援的处境,她的声音不大,却轻松地压住了痴狂的笑声,也让李雪依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沦落奴籍多日,只有上官弗找到了她,她的那些未被牵连的姑母,表哥,竟无一人来寻她,竟无一人。想到这里,原本故作的傲慢与不屈,尽数化为了两行苦泪,终于在此刻认了命妥协。 “当日,是刘嬷嬷在街上认出了逃窜的林家后人,我们便找到了他,以帮他复仇为由,派人帮他在婚礼之上挟持了薛太夫人,逼迫薛岂文自尽。另一边又让人以他们的名义劫持你,并乘乱杀了你,这样即使事发,也只会查到林家后人的头上,与国舅府无关。” “那素心呢?她在这场计划中又是何身份?” “那个女使的娘和嬷嬷同在宫里当过差,因为她是伺候上官卿禾的侍女,所以就算被查到,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受惠安郡主指使,也不会连累我们。” 李雪依的话与上官弗所了解到的消息有所出入,也更加说明她成为了被人利用的棋子,“所以事后,她也是因此被你们灭了口?” “她死了?”李雪依的无神的眼神瞬间转为了诧异,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她在之后的第三天就病死了,结案的陈词里,也无一人牵扯出护国公府的素心与人里应外合,甚至就连那林家余孽也身份不明,从始至终就只有你国舅府一方。” 上官弗字字诛心,李雪依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转而又低下了头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雪依不停地回想起当日的事情,口中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们……”李雪依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里尽是震惊,刘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在她心里,自己更是从未将她当做奴仆。如果自己的每一步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那林家后人通过她主动找上门来,那岂不是?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贱人!”一想到这里,李雪依更加不能接受成为别人摆弄的棋子,甚至因为自己的愚蠢将整个国舅府,将自己推入着恶鬼般的深渊,她的情绪越加激动,以至于逐渐疯狂。 上官弗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发狂地摔着身边所有触之可及的东西,就连遮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被悉数扔在了地上。 非礼勿视,萧离尘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也瞧见了门口站着多时的李昱,不敢朝屋内投来目光,眼里尽是落魄的恨意。 单薄的衣衫隐隐透着肌肤上的伤痕,不甘愤恨的李雪依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突然朝着上官弗扑来。殊月挡在了上官弗面前,李雪依却跌下了床,再也无法起身,身下的衣衫渗透着殷红的血迹,连带着床榻之上也是。 两人几乎是同时拿起掉落在地上的被子盖住李雪依的身子,李雪依却顺势抓住上官弗的手,断裂不齐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上官弗的肌肤,刺得生疼,猩红的眸子里燃烧着极致的仇恨之火。 “上官弗,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你?若非你害得我哥哥断了腿,若非是在百花宴上,你让我丢失了颜面,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李雪依寻找着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不停述说着造成她一切苦难最原始的原因,说到最后却发现那些推卸的借口和理由,竟然只有如此,也不过如此,真正将她一步步逼到了今日这般地步的,原来只是她的傲慢和她那微不足道的颜面。 终于认清一切的李雪依一把将上官弗和殊月推开,凄切自怜地哭了出来,凄惨的大哭之后又是一阵大笑,整个人像是失控了一般,陷入癫狂,直到最后一声消失,也没将最后的话说完。 大哭大笑之后,李雪依终于在落下最后一滴泪后,涌出一口鲜红色的血液垂挂在嘴角,最终毫无留恋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床边永远睡了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活得不易,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满是悲哀。 李昱进来收拾的时候,一滴泪也不曾掉下。 恍然若失的上官弗慢慢退出了屋子,心中五味杂陈,说到底她并不恨她,在亲眼见证了她从枝头繁花的凋落之后,有的尽是同为女子的悲凉,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使生如烟花般璀璨,也可能死如尘埃般无人问津。 萧离尘瞧见她眼里的神色,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她冷静的声音缓缓传来。 “素心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但刘嬷嬷不是,她能在连安城中联系到李政等人,就说明这城中一定有她的关系。”虽然李雪依的死让她感慨,但还不足以让她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阿弗,查到这里,我得提醒你一句,也许此事已经超出了你能承担的范围。” 能在这场局中算计护国公府、国舅府、定北侯府三大世家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相比于真相,萧离尘更看重的是上官弗的安全。 然而当他看向她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这话是多余了,因为上官弗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 “萧离尘,我明白你的好意,这皇城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不过是宫中的贵人,但最不该辜负的却是真心。” “好,不管你要查什么,我都会帮你。”萧离尘长舒一口气,既然劝不了那就加入她,毕竟他也不是个怕事的人。 萧离尘默契地会意,上官弗心中觉得亏欠,但她目前能回报的也唯有诚挚的谢意。 告别了萧离尘,上官弗带着殊月独自往回走去。 “小姐还要查下去吗?我担心小姐还没有找到真相,就会有生命之忧。” “我知道。” 车窗的帘子时不时地被风掀动着,上官弗透过缝隙之间去看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回她,“我也知道,我最不用担心的,便是自己的性命。” 殊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上官弗却长吐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忻若今年就该及笄了是吗?” “算算日子,下月十三。” “好,是该好好准备了。” 第9章 瑶琴之争 上官弗在府中休养了几日才出门,因为想着上官忻若的生辰,一大早便带着殊月出了府。 连安城的街市繁华,奇珍异品琳琅满目,要在城中购买一件礼物并不困难,可是要在众多选择中挑选一个合适的倒也不是一件易事。 在接连着逛了几条街的店铺都一无所获之后,一家乐器铺里传来的试琴之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只是刚进了铺子,大同小异的乐器摆放在面前时便犯了难,她对乐器实属外行,若真要在这一种琴瑟鼓乐中挑选一样合适的礼物,确实为难。 “这位小姐可是要看琴?”见上官弗在琴架面前站了许久,店铺掌柜热情地上前接应。 像是看出了上官弗的为难,殊月接过掌柜的话问道:“掌柜店里的琴可有杉木或是青桐材质的?年岁如何?” 殊月简单的两个问题,也解决了上官弗当下的困境。 掌柜脸上的神情也一亮,知道面前的人至少是个入行的人,也不做周旋,如实道:“二位姑娘也是来得巧,前几日,店内刚好进了一批品质优良的琴,其中便有一台用百年杉木制作,梓木做底的古琴。” 见他态度真诚,不像哄骗,殊月才向上官弗投去确定的目光,“掌柜的可否让我们一观。” 掌柜的听此,和蔼的笑容爬上脸庞,让二人稍等片刻后便向后台走去。 上官弗就地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掌柜离去的背影,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殊月会辨琴?” 殊月微微低头,虽是回复却更像是回忆一般道:“殊月的娘亲擅琴,小时候曾教过殊月一二。学曲不离琴,练琴先辨琴。制琴的材质以桐、杉木为佳,桐木明亮,杉木细腻,其中桐木中又以青桐为上,而杉木较桐木又更易长久留存,年岁增香。” 说到此处,殊月回想起了往事,记忆里娘亲是会弹琴也会制琴,小时候曾经用泡桐制过一张简易的七弦琴给自己做礼物,却被继父酒后劈断扔进了柴火堆里,从那以后,她便再未碰过琴。 上官弗会心瞧她,像是有了什么想法,“正好我对此道不通,不如你替我择选。” “奴婢也是略知一二……” “那也总好比我这个外行人,你总不想我被忻若那个丫头笑话吧。”上官弗堵住了她的话,让她也不好再拒绝,算是应下,一同等待着掌柜的出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掌柜的便从后台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出来,将其平置在店内专门供人试琴的小桌上,示意上官弗二人。 “二位姑娘可以一试。”上官弗向殊月投去一眼,示意她帮忙试琴。 殊月也不扭捏,试探着坐下,双手抚上琴弦。指尖有些生涩地拨动了一根琴弦,琴弦微颤,但似并未因为生硬的指法而生出杂音。左手后而轻轻按上,随之而起的是连续的几个音调,由内而外:徵、羽、宫、商、角、徵、羽……渐渐熟悉后,畅而成调,一首轻曲油然而起。 上官弗靠着桌角静静听着这首小调,手指不自觉顺着小调打起节拍,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殊月。 一曲终罢,“散音松沉旷远,泛音清灵若玉,按音细微悠长,确是好琴。” 殊月的话传来,上官弗看似很满意地看向掌柜的问价,“掌柜的,这琴多少钱?” “看姑娘也是懂琴之人,此琴便只收姑娘七十两纹银。”掌柜见上官弗这般爽快,也给出了心里的真实价位。 这年头卖个人也才二十两,这把瑶琴竟然抵得上三个人了。 上官弗心头一紧,虽说自己这半年是攒下了些银钱,但今日出门也着实没有带那么多银子。正想跟掌柜说通融一下,便听得从门外走进的四人中一道女声传来。 “没钱便来这乐音阁,这下跌了面子往哪儿找去!”寻声望去,是慕青菀与杨凝雪二人,身后跟着的分别是她二人的兄长,慕凌轩和杨益锦。 见是这四人,殊月也赶紧起身向四人行了礼。 慕青菀和杨凝雪二人不屑看她一眼,倒是慕凌轩微微点了点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就连杨益锦也若有所思一般地打量着她。 “没想到弗表妹身边的婢女对音律也能这般了解。” 慕凌轩向上官弗称赞道,方才在门外便听得一曲清新小调传来,听来甚是清心,这才进门来。只是没想到,弹出此调的人竟会是上官弗身边的一个侍女,虽有几分生涩,但细听之下却是有几分积累的,想来是多年未弹的缘故,才有的生疏。 “不过是一个婢女,能懂什么音律,哥哥切莫客套。若不然被某些有心的婢子听了去,当真以为哥哥在夸她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慕青菀的话阴阳怪气,上官弗当然知道她针对殊月也是在针对自己。 一旁的杨益锦也像是在回忆一般道,“此调甚是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上官弗看了一眼殊月,当下了然,殊月方才弹的曲子定然是其娘亲在将军府弹过的曲子,以杨益锦当时的年岁听过且还能记得些调子并不奇怪。 “这首小调旋律清幽平常,若与杨公子听过的曲调有相似也不足为奇。” 上官弗出面,转而又对掌柜的说:“掌柜的,今日我确实未带足银子,不然这琴你先替我留着,明日我定带足银钱来取它。” 一旁的慕青菀像是抓住了机会一般,赶紧上前来插一脚。 “这琴我要了,七十两是吗?”说着便开始在自己身上掏钱,但自己也确实没有多少现银,当即转过头让慕凌轩和杨凝雪也凑出钱来,“凝雪,哥哥,你们借我些银子。” 杨凝雪与慕青菀一个鼻孔出气,一边掏钱,一边又指使杨益锦也掏钱。 “二哥,你的钱也拿出来。”杨益锦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时无动于衷,杨凝雪便上前自己动手,拽了他的钱袋子,打开看了看后,放在桌面上,“正好!” 掌柜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面前的这几位公子小姐,一见便知非富即贵,自己也只是个做生意的平头百姓,谁也不想为难,为难地看向了上官弗,希望上官弗能有个决断。 明白掌柜的是希望自己退让,只是好歹有个先来后到,慕青菀等人更是来者不善,特意找茬。 “慢着。”上官弗看明白了她们的用意,一语道破,“你们根本无心买琴,今日不过是想为难我罢了。” 一旁的慕凌轩也劝道,“青菀,君子不夺人人所爱,这琴是人家先看上的,不许胡闹。” 见慕凌轩又要发挥这老好人的优良品格,慕青菀也当即截下他的话,“哥哥,这琴我也喜欢,我怎么就不能要了。况且是她自己没有带钱,她买不了,难道就不许我买了?再说,我也不是君子。” 慕青菀一番切词,得意地讥笑,慕凌轩也知道他这妹妹的性子,今日怕是不能罢休了。 一旁的杨凝雪也得意一笑,顺着道,“是呀,凌轩哥哥,既然青菀喜欢,那这琴便算是我送给青菀的了。”继而又向掌柜的施压,催促道,“掌柜的,我们都拿出银子了,这琴该替我们包好了吧。” 杨凝雪也加入了“战局”,上官弗瞧见殊月脸色明显地一变,然后又将头埋得低了些,心中了然,随即轻笑一声,“既然这琴大家都觉得不错,我便更不能让了。” 上官弗几乎是看着慕青菀二人说出这番话的,眼神坚定,毫不退让。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较劲,殊月诧异地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意外。 众人也尽是一惊。 “你,上官弗!”慕青菀几乎是气得喊出来。 上官弗却不想再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当即截断她的话转头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这琴与我有缘,也是我先看上的。这样,今日我便在这儿坐着,让我的丫头回去取钱,定然不会食言。” 上官弗说着,姿势颇为霸道地将手按在了琴身上,态度坚决。慕青菀也不甘示弱,当即也上前像堵了气一般也将手按在琴上,琴弦因为震动当即发出了声响。 “今日这琴,我也要定了,掌柜的,这琴我出一百两。” 拿钱压我?上官弗想着,自己虽不想退让,但也耐不住掌柜的爱钱如命,如果他真同意了自己也总不能跟着抬价。 思虑之间,掌柜的来回看了看店中的这几位贵人,当即松口道,“二位姑娘切莫相争,小的只是个做生意的,但也知道诚信为先,这琴确实是这位姑娘先看上的。姑娘若是真心喜欢这琴,今日便可将琴带走,改日再将银钱送来便是。” 瞧这二位的架势,想来也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自己只是个做小本买卖的,既然都得罪不起,但若是连诚信也失了,那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上慕青菀生气地看向了掌柜的,只觉得掌柜的转变得太快,方才他还希望上官弗退让,现在却说她现下就可将琴带走。 “慕姑娘可听见了?”上官弗顺着掌柜的话对慕青菀说道,放在琴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掌柜的,你可知我是谁……”慕青菀正欲拿出身份压他,当下就被慕凌轩制止。 “青菀,掌柜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要再难为人家了。” 慕凌轩给了台阶,慕青菀只能嘟囔着嘴,狠狠地剜了上官弗一眼,转而便听得慕凌轩对上官弗道:“弗表妹,家妹从小被惯坏了,今日之事,凌轩替青菀与弗表妹陪个不是。” 上官弗打量了慕凌轩一眼,见他态度真挚,不像是惺惺作态,轻笑着摇了摇头,“这话听来甚是熟悉,慕公子与慕姑娘虽是兄妹,可也总不能每次都由做哥哥的替妹妹出面。况且,方才若非掌柜的决断,今日慕公子怕是也当由着慕姑娘与我相争。我知连安文公子性来温和,待人处事也以礼为先,可若是对所有人皆如此,那与不作为有何区别。更为重要的是,事后道歉,也得看别人是否接受。” 慕凌轩诧异地睁大了眼,像是被人说到了点上一般,颇为羞愧地闪了眼神,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杨凝雪等人觉得上官弗是在讥讽他们,更容不得别人阴阳怪气地损慕凌轩,“上官弗,你莫要欺负凌轩哥哥良善。” “掌柜的,麻烦替我包起来,殊月你回家取钱,我在这儿等你。” 上官弗也不理会杨凝雪的叫嚣,恭敬有礼地面向掌柜的行礼,他给了台阶,她自然也该说到做到。 掌柜的当即让人将琴包了起来,殊月担心地瞧了瞧屋内的一干人,直到上官弗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敢走出屋去。 “今日听弗表妹所言,凌轩犹如当头棒喝,回去之后定当自省。”慕凌轩犹如醍醐灌顶,惭愧这些年似是从未想过这一层,才让自己妹妹生得如今这幅性子。 “哥哥。” 慕凌轩上前诚意致歉,面色羞愧至极,杨凝雪以为是上官弗的话伤了他,当下也安慰道,“凌轩哥哥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胡言而已。” 杨凝雪以为慕凌轩伤了自尊,一脸担忧,恨不能好好教训上官弗,也让人一眼就看出了她对慕凌轩的心思。 “上官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们。”慕青菀也怒不可遏,她让自家哥哥这般屈尊,自然是破口就骂,说着就要上前教训人。。 “青菀!” 慕凌轩几乎是直接拉住了慕青菀,轻声呵斥着,面上竟是一副受教的表情,转而面向上官弗致意,“今日是凌轩受教了,青菀从小骄纵,凌轩作为兄长有教管不善之处,弗表妹今日之言,凌轩定当自省。冒犯之处,还请弗表妹见谅。” 慕凌轩郑重地朝着上官弗行了歉礼,然后便拉着不甘服软的慕青菀出了琴铺。 “青菀,跟我回家!” 上官弗坐在原位上也未回礼,深思的眸子注视着他们走出了乐音阁,只觉得这慕凌轩俨然是一幅书呆子的模样。 晌午之前,殊月拿着钱赶了回来,买了琴,“赎了人”。 回到潇湘苑,琉璃与玲珑正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见上官弗回来当即拥了上去,瞧见殊月的手里还抱着个庞然大物,当即感了兴趣。 “阿姐,你怀里抱着什么呀?”玲珑一脸好奇。 “是小姐送给……” “是我送给你阿姐的瑶琴。”上官弗的声音与殊月的回答重合在一起,换来的是三人的震惊。 “小姐?”殊月不明。 “方才的曲,我听得出来,比起忻若,这琴,你更适合它。殊月,你要是喜欢,便留下它。” 殊月瞪大了眼,似乎是反应过来,“方才,小姐是为我争的这琴?” 上官弗微微蹙了蹙眉,细想道:“准确的说,是从杨凝雪手里为你争的这琴。” 方才若非杨凝雪加入,也许她还真不一定会这般要定了这琴。听到此言,殊月的眼眶瞬间湿热,这把瑶琴于她而言,有了不同的意义,手指无意地抚摸着它,转而又摇了摇头,沉声拒绝道。 “殊月只是个奴婢,配不上这琴。” “琴觅知音,不问身份。”上官弗明白她心中所想,说服道,在想到自己的病情之后,眼中的光亮也随之一暗,“况且,你们也不会在这院里太久,日后出了府,还能去如意酒馆做个琴师。” 殊月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惊觉地看着上官弗,她竟然已经在为她们安排日后,她们的去处。 “小姐。”殊月轻唤,一时语重,唯有琉璃与玲珑二人还没听懂上官弗方才的言外之意。 “原来殊月姐姐会弹琴啊?我们都不知道。”琉璃感慨道。 “那当然了,以前阿娘在的时候还教过阿姐呢。”一提到娘亲,玲珑脸上神情也低落了些。 “可三小姐。” 殊月似乎还有忧虑,上官弗接过话继续道。 “忻若的礼物,我会再寻个有趣的。况且上官卿禾既然教她弹曲,自然会送她一份好琴,不差我这一份。” “殊月,谢过小姐。” 殊月看着怀里的琴,怜爱柔和,像是找到了遗失多年的心爱之物,意义非凡。 第10章 联姻 平静了许久的连安城迎来了一件举国欢庆的大喜事,自北齐与南苏自签订休战合约后,北齐的使者在近日带来了联姻的消息。 南苏皇室没有公主,因而此次联姻也只能在南苏的官家贵女中选择一位封为公主与北齐结亲。 北齐太子齐修即日就会代表北齐前来南苏,由齐修本人亲自决定太子妃的人选,并由宸王全权接待。北齐善好骑射,是以苏辰为北齐太子在烨华山安排了围猎,不仅苏闫和诸位世家子弟会随行,南苏朝内符合条件的女子也都会一同前往,声势浩大。 高兴的苏闫还特意召了容贵妃陪同,连带着襁褓里的苏琮也一同前往,并由容贵妃的兄长禁军神卫军统领郑长林,负责此次围猎的安全。百官皆能看出苏闫对这个新生皇子的宠爱,除了三位王爷外,苏闫膝下也只有容贵妃生的这一个皇子,也成了名义上最有可能继承储位的皇子。 猎场的马车断断续续地进出,猎场内的营帐也已扎好,参加围猎的官家子女们被安排到了同一处,外围有重兵把守,不用担心猎场的大型动物袭击。 护国公府的三位小姐被安排在了同一马车,今日的上官弗忻若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忻若。” “怎么了?” 上官弗与上官卿禾都发现她的不同,几乎同时开口询问道。 上官忻若回过神,担忧回道,“我不想去北齐,不想离开爹爹、娘亲。” 原来她是担心自己会被选中从此远嫁北齐,她已到了及笄之年,又身世显贵,肯定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上官卿禾明白了她的担忧,当下感同身受,此刻担忧的又何止她一个,凭心而论,成为北齐太子妃是多么至高的荣耀,可她的心里却只想做一个人的妻子,哪怕不是太子妃。 上官弗看了看车厢里各有所思的两人,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是南苏新贵上官晋洪的掌上千金,又背靠太后,皇上若要选择一位家世清白,出身高贵的官家子女代表南苏与北齐联姻,面前的二人确实算是上佳的人选。 可上官忻若才刚过十五周岁,还未正式举办及笄礼,年龄上来说着实小了些,况且有上官卿禾在,只怕皇上若真的有意让护国公府代表南苏与北齐联姻,也还轮不到上官忻若。只是当下的情景,上官弗就算有意安慰上官忻若,也不能当着她二人的面说,有你姐姐在,是轮不上你的这种话。 只好安慰道:“其实若真不想被选上,也不是一件难事。” 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几乎是同时抬起头,诧异惊喜地看着她。 “弗姐姐你有办法?”上官忻若追问道。 “圣上若有意让护国公府代表南苏联姻,直接下旨就是,我们也不能抗旨不遵,可如今圣上却安排了这场围猎,又是北齐太子亲自择选,便说明其中还有变数。”上官忻若听得认真,这话虽是对着忻若说的,但就连上官卿禾也暗暗点头,同样虚心地听着,“只要你收起你那招摇的性子,不要引人注意,也不要刻意躲避,少说话,少出头,安分地度过这次围猎,保不齐就能躲过中选。北齐太子妃这个头衔,你不喜欢,也会有其他人费尽心思地去讨,这些风头便让她们去出。更何况……” 上官弗刻意停顿了下来,上官忻若凑过去心急追问,上官卿禾也等待着她的下一句。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你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想什么呢。”上官弗轻轻拨弄了上官忻若凑过来的头,就跟往常一样的语气逗着上官忻若。 上官忻若受了数落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倒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自己才十五岁,及笄又怎么样,总还是有其他人的。听进去了的上官忻若不住地点了点头,决定一定要按着上官弗所说的做,不惹事,不招摇。 一旁的上官卿禾眼眸间也似有所思,这般听话的忻若她从未见过,自落水事件之后,忻若已越发亲近上官弗,而与她之间便像是隔着一道不能戳破的墙,心照不宣地回避着。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阴霾散开的上官忻若透过车窗看见与自己相好的几个小姐妹,当即兴奋地下了车。 上官弗与上官卿禾不经意地对视一眼,也正准备下车,却听见她突然道:“忻若与长姐的关系亲厚了许多,似乎连我也不能比了。” 说到最后上官卿禾心知肚明地垂下了眼。 上官弗意外地看向她,她这是在向自己诉说心中苦闷? 刚起身的姿势又重新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眼上官卿禾的神情,缓缓道:“忻若的性子,你比我了解,这其中的缘由,你也该比我清楚一些。” 上官弗说了又未将一切说破,上官卿禾瞬间瞪大了眼,转眼又晦暗了下去,果然,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为人知的事,“呵……我真是疯了。” 上官卿禾苦笑一声,像是在骂自己当初鬼使神差伸出去的那只手。 “如果,你对我的敌意源于当初我对你们的敌意,我向你们表示抱歉,冤有头债有主,有过往纠葛的是我与惠安郡主,与你跟忻若无关,只要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即使是我跟你们的母亲,也会相安无事。” 上官弗沉声宣誓着和平,她已经放下了过去,只愿剩下的日子能宁静无忧,能让她花费精力的,也绝不是在这深府之中勾心斗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留下这句话后,上官弗下了车,留下上官卿禾一人怅然若失,未说完的话,依然留在心里隐隐作祟。 营帐处亦能看见些相熟的面孔,慕青菀和杨凝雪已经到了,庶出的杨凝兮像挂件一样跟她的丫鬟远远的站在一旁没有人理会,这样的处境,与同是长远将军府女儿的杨凝雪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忻若,卿禾表姐呢?”慕青菀热情上前打招呼,说着话向上官忻若身后的马车望去,瞧见上官弗正好下车,想起瑶琴之事,白了一眼不做理会。 随行的杨凝雪似乎刻意装扮了几分,一身水蓝色的罗裙配上珠光宝气的饰品,分外吸引人的注意,就连单纯的上官忻若都注意到了她的不同。 “雪姐姐,你今天穿得真好看!”杨凝雪一脸娇羞,上官忻若突然想起车上上官弗的话。 “凝雪这身水蓝色的流仙裙做工精巧,连妆容也十分精致,莫不是对那北齐太子妃有意?”正好下车的上官卿禾也注意到了杨凝雪的不同。 杨凝雪没有听不懂上官卿禾的话外之音,只当是平日的寒暄,欣喜问道:“卿禾姐姐也觉得我这样好看?” 慕青菀故作先知地纠正道,“她的心意表姐还不清楚,哪里是她想做这太子妃,这是将军夫人特意为她打扮的,赶鸭子上架,不然她如何放得下哥哥呢!” 听到此处,转身离去的上官弗微微一笑,这下她们姐妹俩至少能放一部分心了。 转眼已到了傍晚,围猎会在明日进行仪式之后正式开始。 上官弗每日固定了睡前的时辰服药,汤药又需要熬制几个时辰,殊月在安顿好上官弗后便去了后厨。 一日的车马劳顿,让上官弗有些吃不消,又在帐子里待了一下午,是以在傍晚之际出了帐子,寻个地方走走透气。 此次围猎人数众多,女眷们的帐篷都驻扎在一堆,之前乐音阁一事过去不久,但难保不会触了慕青菀等人的霉头,因为不想与她们碰面,索性便往外走了些。 扎营的地方地势平坦,靠近水源,因而沿着河流的小路也是宽敞好走的,河岸皆有灯火,也不碍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清凉的河边便传来了一阵清音,似是有人在此处弹奏琴弦之乐。听着声音不远,只是多走了几步,便在河边的站台上见了张腼腆熟悉的面孔。 那人见是上官弗,神情明显诧异,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上官姐姐。” 杨凝兮起身行了礼,面上神色转为自然,此次单独见到的她,一改之前在杨凝雪身边时的怯懦,反倒更加落落大方。 上官弗向对岸和四周打量了一番,心中渐生疑惑。 如果说女眷们的营帐集于一处,那么那些公子们的营帐定然也在另一处,以方才走过的距离,只怕不会太远。加上她今夜的装束又与白日里所见并不相同,显然是刻意打扮过,此时在这儿练琴,不由让人猜想她今夜此举会不会是为了那齐修? “打扰杨姑娘雅兴了。”上官弗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想刻意揣测,只是提醒道,“方才我听琴声悠扬,心中一时欢喜,便顺着琴声来了此处。杨姑娘琴艺高超,曲音传意,只怕待会儿还会有人,与我一般寻声而来。” 话到这里,上官弗特意顿了顿。 “只是夜深露重,杨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心着凉。” 这话本子里的佳缘故事多少是有些不真实的成分,现实也并非是所有的场景都能给男女主角们创造相遇机会的。一曲琴音,不止能引来心中所想之人,也能遇到一些不相干的人,恰如说现在的自己。况且若她今日真的引了人来,不管那人是谁,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冠以勾引之名,只怕会适得其反。 上官弗只简单地提醒了她几句,心中也自然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杨凝兮突然反应了过来,上官弗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看得她心中一慌。 “上官姐姐……”杨凝兮顿时羞红了脸。 上官弗也知她难言,紧接着道,“我正好要回去,杨姑娘可要同行?” 上官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地询问着杨凝兮,给了台阶,杨凝兮愣了愣当下点了点头。 “走得太远,有些忘了来时的路,得亏遇上了杨姑娘,不然这段路可要好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官弗学会了替人解围,此事她本可以装作不知道地离开,也就不用在此处故意找借口缓解她的尴尬了。 杨凝兮听得她的话,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自然,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心中那股子羞愧的情绪才渐渐散了去。 ------------------------------------- 另一条道上,两男一女同行,男子身形俊朗,女子姿态谦卑。 “今日之事,多谢表少爷、杨公子相助。”殊月端着药微微低头向慕凌轩和杨益锦谢道。 方才殊月拿着药去到伙房向管事的借用灶台药罐,可管事的以人手不够为由一直拖着不曾搭理她。刚好遇着慕凌轩二人路过,由他们出面才得了管事的正眼,为上官弗熬了药。 “今年的围猎不比往常,事事都要以皇室宗亲与北齐太子为先,这些下人不识人,加上你没有银钱打点,自然怠慢了些。日后煎药,若还……” 刚想说日后上官弗的药还有难处,只管来找他,可仔细想了想吃药终究不是件好事,哪有人愿意天天煎药吃这种事,只好改口道,“日后,若弗表妹还有需要,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谢过表少爷。” 一旁的杨益锦等二人聊完之后也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叫殊月是吗?” “正是。” “上次你在乐音阁弹的曲子是何人教你的?”原本一直不敢直视他们的殊月在此刻算是真正看了杨益锦二人,慕凌轩也是一脸好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想来,杨益锦是将心中的疑惑尽数告知了慕凌轩。 “是幼时听过的曲调,殊月,并不知出处。”殊月低了头继续道,“小姐还在等着药,殊月便先回去了。” 杨益锦虽还有疑惑,但也不再追问了。 看着殊月急去的背影,慕凌轩对杨益锦说道:“她急着离去,似乎有意隐瞒。” “她这性子,仍与幼时相差无二。”杨益锦像是回忆道。 “益锦兄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我虽是杨家的独子却并非是杨家的嫡子。当年在府中时,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阿月的娘亲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室,我们俩的存在在正房眼里就是真正的眼中钉。说来也是好笑,也许是同病相怜,在如履薄冰的将军府里,我二人竟越来越像一母所出的兄妹一样亲近。后来遭逢变故,她们母女二人受尽白眼,被驱逐出府,我却因为正房再无所出而受到家族的重视,成了杨家唯一的继承人。世事难料,我们之间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杨门独子,一个流落市井受尽苦楚。” 杨益锦长叹了一口气独自说道,想到这里,心中感慨更甚。 慕凌轩拍了拍杨益锦的肩,安慰道:“你若有意,我可以出面向弗表妹讨要殊月,让她可以脱离奴籍。” 他的话,像是为杨益锦打开了一扇窗,只是转眼间又黯然了下去,“我虽有意帮她,可见方才之景,我便明白,她有意与过去划清界限,也许并不想我去打扰她。” 见此,慕凌轩也不再多言,轻轻按了按杨益锦的肩以示安慰,“来日方长,我看殊月也非全然不顾你们之间的兄妹情分,也许只是需要一些时日,她便会与你相认。” 杨益锦得到安慰,眼中的伤感方才释然几分,是以顺着他的话感慨着。 “但愿如此吧。” 第11章 北齐太子 辰时三刻,所有人在猎场集合多时。 即将要进入猎场的公子小姐们已然换了束身的装扮,在场中等候,其他不入场狩猎的小姐们,便在两边的桌案前等候。场上的人除了杨家和国公府的姑娘们是将侯出身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文士家族出身,因而身着戎装的便只有杨凝雪和另外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正是卫国公家的孙女元淸然,这也是上官弗第一次见到她。 元家虽然仍是连安的四大家族之一,但是盛名早已不复当年。元门正支一脉到了元淸然这一代只留了这一个姑娘,身负着家族兴衰的女子一向会比男子辛苦些,她性来清高,从不屑于以女子之身依附于男儿。虽被人列为连安四大才女之一,但这些虚名,她也从未重视过,甚至不屑为伍,因而从不出席后院的女子聚会。 但依着连安如今的局势,元家若再无作为,只怕是要衰败得彻底了。因而身为女子的她,被家族中的长辈们硬生生地推到了这秋猎场上,只是为了搏一个北齐太子妃的名分。 南苏与北齐的休战合约是由宸王和上官晋洪于齐郢山一役后签订的,因而此次接待齐修的任务便由苏辰担任。其他一众人一同在猎场的宴席间等待,苏闫之后将会与北齐太子一同前来。 还未到午饭时刻,桌案上也只是摆放了些水果和糕点,皇上与北齐太子还未来,除了苏瑾和苏筹两位王爷,其他人都不敢入座,只是站列一旁恭候。场中的人群中也偶有交谈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谈论待会儿想要狩猎的对象,也不至于过分寂静。 “陛下驾到,北齐太子到。” 随着殿前司仪的声音传来,此次秋猎的主角——北齐太子齐修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里。一袭红色的锦衣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一般来说,皇室太子的衣着风格多以黄色为主,面前的这位北齐太子的品味爱好倒是独树一格。好在这样的颜色穿在齐修的身上像是特意为他生的一般,与他的气质风格分外贴合。凤表龙姿,龙潜凤采这样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并不为过,甚至让这用得有些俗气的词增添了几分魅力。 猎场上有意成为北齐太子妃的姑娘们在见了齐修的容颜后,羞涩地低了头,像是在庆幸这北齐的太子殿下好在是个美男子,心中的爱慕之意更甚。 苏闫入了座,随着苏闫的一声免礼,桌案旁的人也纷纷坐了下来,上官弗也第一次见到了这南苏的另一个贵人。 容贵妃跟着落了座后,身旁的宫人便将襁褓中的苏琮抱给了她,容贵妃慈爱地接过孩子,低头逗弄,仿佛之后席中发生的一应事宜,都与她无关。 “今日大家不必在意礼仪,尽兴而为,半个时辰之后,猎场开放,诸位若有兴致皆可入场。”与苏闫对视一眼后,苏辰站在猎场的中上方向众人引导着此次秋猎的规则。 “光是狩猎可没有兴趣,总要加点噱头的好。”落座的齐修突然道,似乎是想要让这场秋猎增添些趣味。 苏辰转过身,微微一笑询问着:“哦,不知殿下有何建议?” “早就听闻南苏的三位殿下文武双全,不知道本宫是否有幸与各位殿下一较高下?”齐修看向了同样正坐在前方的苏瑾与苏筹二人,像是挑衅。 苏瑾眼神微眯,回答道:“太子既有此意,我与三弟自当奉陪,不如就以落日为限,今日在猎场以所猎猎物多者为胜。” 齐修笑了笑,“既然如此,在进场之前,本宫还有个小游戏想与三位殿下比试一番。” 只见他将桌上的一个苹果扔给了身边的一位侍女,那侍女便带着苹果向远处的箭靶处走去。众人跟着那侍女的目光移动,皆不明齐修此举的意图,直到那侍女到了箭靶前,将苹果放在了头顶上,众人这才明白,他是想以人为靶。 惊讶之余,齐修已拉开了弓箭,将箭头对准了那名侍女,不过转瞬间又收了势,转过身对众人道,“不过说到底,这场狩猎是为了本宫挑选太子妃而设,若要做我的太子妃定然得有非凡的魄力才能胜任。不知有哪位佳人愿意信任本宫与三位殿下,站在这箭靶前方?”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皆闻北齐太子行事随心,不按常理,没想到如今更是以人命为戏。 地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游戏对她们来说着实儿戏了些,也无人愿以性命相赌,饶是元淸然也不屑与他玩这样的游戏。 见场上之人并无相应后,齐修微微尴尬地笑了笑,“本宫耳闻南苏的姑娘们向来腼腆,如今看来此言确实不假,与我北齐女子的果敢着实是两种风格。” 齐修的话让人听着别扭,明显是在内涵南苏的女子不如他北齐的女子,在场稍微能听懂他此言之意的人不免都气从心来,坐在旁边的上官忻若一如既往地拍了桌子想要怼回去,可这刚一起势便被上官弗按了下来。 “莫要冲动,忘了昨日来时在马车里说的话了?”上官弗轻声安抚道,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意。 拍桌的声音去传到了对面,等到上官忻若静下来,旁人的目光也已经落了过来。 上官忻若只得按下自己的脾气,硬挤出个微笑回应着众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低下头,小声地对着上官弗愤懑不平道,“他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他要不是北齐太子,我定然给他套上麻袋,打爆他的头。” 上官忻若嘴上过瘾,上官弗只笑了笑小声劝道,“少说话,少出头!”随后继续将目光投向场中即将上演的戏码,直到人群中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传来之后,上官弗的面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凝兮愿意。” 杨凝兮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正好传到齐修的耳中。 众人惊讶的目光也随着声音望去,仿若谁也没想到说出此话的会是那个杨凝雪的跟班挂件杨凝兮。 场地中的杨凝雪一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恨不得用目光把她盯死一般。 只见杨凝兮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场地中央,又重复了一遍:“凝兮愿意。” 齐修带着玩味的语气问道,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你真的信我,能箭无虚发?” 杨凝兮坚毅地点了点头。 场下的上官忻若见有人出头顿时松了口气,心中也感激方才上官弗及时拉住了自己,当下喝了口茶水稳定心神。 “凝兮上场不在于信不信任太子,方才无人相应,只是因为殿下方才对我南苏的女子语出不敬,因而不屑与殿下玩此等游戏。但凝兮此时站出来,是为了告诉殿下所闻有虚,我南苏的女子论品性,才德兼备,勇气亦不比北齐女儿差。我们虽不屑玩此等游戏,但今日围猎,是为两国邦交,太子殿下有此求,我南苏作为东道主也自当相陪到底。” 杨凝兮眼神坚定,进退有度,却又不失风骨,就连杨凝雪都意外今日的杨凝兮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哈哈哈,看来方才是本宫言语有失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长远将军府,杨凝兮。”杨凝兮抬头直视着齐修,颇具魄力,仿若今日的杨凝兮才是真正的她,以前所见,皆是伪装。 “不知三位殿下可有佳人相陪?”齐修转过头向三位王爷询问道。 秦芊芊将手放在苏瑾的手上,示意自己愿意做他的靶子,苏瑾会意一笑,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苏辰刚看了看台下,便听得杨凝雪的声音传来,“宸王殿下,我愿意。” 杨凝雪语气迫切像是特意要证明自己一般,来时母亲嘱咐自己定要争一争这太子妃一位,自己本来无意齐修,可今日杨凝兮出了这样的风头,自己又怎么能甘居人下,自己可以不要,但是她也绝不能捡。 齐修有意地看向仍然就坐的苏筹,见他似乎无意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正欲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是上官卿禾站了起来道,“我也相信宜王殿下。” 顺着声音的方向,众人这才注意到,往日向来是宴会焦点的上官卿禾今日竟沉默了不少,甚至还让杨凝兮抢了风头。 苏筹看了一眼上官卿禾,又看了一眼齐修,表情不明,像是被动参加了这场比试,但既然上官卿禾已经站了出来,那只能便陪他玩这一遭。 上官弗不免多看了一眼苏筹,像是在从他的神情举止中辨认出与冥夜的一丝不同来。 四人走到了箭靶的位置,将苹果放在了头上。 齐修示意三位王爷先请,苏瑾和苏筹也不客气,转眼间,手中的箭便射中了对面的苹果。 两位王兄以最快的速度动了手,苏辰无奈地笑了笑,陪齐修玩这样的游戏,也都觉得是有些不体面,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顿时拉满了弓弦,一触即发,正中目标。 结果快得连众人紧张的时间都没有给足,三位王爷都未失手,场下的人当即就迸发出了欢呼声。 “杨小姐!你可害怕?”齐修试探着询问,嘴角的弧线似乎预示着他还有花招。 “太子殿下只管随心即可。”杨凝兮神色自然,但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握成了一团。 见杨凝兮仍无退却,齐修向一旁的侍女伸了手,只见那侍女将一道布条放在他的手上。 齐修接过布条,将它蒙在眼上,瞬间将弓弦拉满,嘴里轻飘飘地一句,“游戏开始了!” 众人被他的举动吓得心惊,一些胆子小的姑娘们更是惊呼出声,只有杨凝兮一人像是没有被影响一般站在那里等着那一箭。 齐修将箭头对准了杨凝兮,耳朵贴近了箭身,像是在听查对面的动静。 嗖! 一支穿云箭直冲而上,在离弦的那一刻,齐修转了方向,将箭射向了空中,众人也被他这样的举动搞得云里雾里,纷纷看向他。 齐修取下遮眼布,将第一眼投向了杨凝兮,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杨凝兮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变幻无常的举止而惊疑。 “三位殿下当真好箭术,本宫认输。”齐修虽是在对三位王爷说话,眼睛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杨凝兮,“稍后还是在围场一较高下。” 杨凝兮取下头上的苹果,在齐修注视的目光中,与身旁的三人一同行礼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上官弗看着齐修欣赏的表情笑了笑,低声对上官忻若说道:“忻若,看来你要继续留在国公府烦我了。” 上官弗这么一说,上官忻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顺着上官弗示意的目光,看到了场中的齐修正盯着落座的杨凝兮,顿时便明白了,“弗姐姐,你是说?” 上官弗笑着点了点头,上官忻若收敛了许久的表情终于在此刻彻底笑开了来。 “你可太神了,长姐!” 与上官忻若的兴奋相反的,是上官卿禾回座之后的一脸落寞,她冒着远嫁的风险站出来,但他的眼里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自己一眼。 热身结束,场外的马匹已就位,只等着参与狩猎的主人们。 在齐修与三位王爷先离开后,场中的众人才紧随其后,剩下苏闫和大多数不会骑射的姑娘小姐们。 尽管感觉到齐修路过时看了自己一眼,杨凝兮也权且当作不知情一般,看向其他人。方才这番热闹饶是苏闫也觉得这场秋猎有趣了起来,挂上慈父的笑容去逗弄容贵妃怀里的孩子。 “琮儿什么时候长大,父皇亲自教你骑术可好?” “琮儿你听,为了父皇的承诺,你也要快快长大呀!” 容贵妃逗弄孩子的手停了停,低着头用余光去看苏闫的表情,不敢让他察觉。 苏闫逗弄了两下苏琮之后,便朝着下方的宫人吩咐,“果真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坐了许久,朕也有些乏了,你们随意,夜宴时分再来烦朕。” 苏闫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了场地。 围猎至少要日落后方能结束,一直待在这里也是无聊,剩下的人也渐渐走动起来,相互寒暄或是谈论起方才的事。 远处的杨凝兮向上官弗投来了目光,微微一笑,似乎是在感谢她。 上官忻若也察觉了杨凝兮的目光,回想起方才上官弗的自信,惊呼道,“弗姐姐,难道?” 上官弗没有说话,回想起昨夜结伴回营时,杨凝兮突然问道:“上官姐姐,你可知你身边的殊月姑娘本是何人?” 上官弗抬了抬眼皮,看来她也认出殊月了。 “不知。” 上官弗故意装作不知道,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本是,长远将军府的三小姐,凝兮的三姐姐。” 上官弗意外地看了一眼杨凝兮,想知道她究竟要说些什么,只见对面的人一脸悲戚,像是在为谁而难过。 “十五年前,三姐姐的娘亲被发现与人苟且,爹爹便将她们赶出了府。可是我们都知道,柳姨娘是爹爹最受宠的妾室,父亲每次从战场回来可能不会见我们,却一定会去见她。如果失了爹爹的宠爱,那么在这长远将军府里,便什么也不是,她又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杨凝兮一言一语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上官弗也未展露出半分的知情,只是安静地听她把故事讲完。 “只是,她不敢却有人敢,那个我们所有人名义上的母亲,她恨毒了所有受爹爹宠爱的人。我们与上官姐姐不一样的是,你有护国公的疼爱,我们的爹爹虽是威名在外的长远将军,可是对府内的人事却毫不关心,即使是他的儿女们,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过得好。府中的一切皆有母亲说了算,我们这些庶出的人也只能对正室言听计从,包括那个丝毫不曾把我们当成姐姐的妹妹,因为在这个家里,长远将军的儿女就只有她一个。” 杨凝兮觉得自己方才所为,上官弗不会看不出来,就连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方法太刻意也太过拙劣。可她自始至终都照顾着自己的自尊没有点破,心里对她也有了几分好感,这才向她道明自己的理由,也是找个吐露心中怨气的出口。 上官弗知道殊月的过往,自然也明白杨凝兮的处境。 “所以你是真心想要做北齐的太子妃?” 上官弗真心询问,想确认这之中是否有几分可信。 “论出身,我只是庶出,永远都低人一等,永远只能做凝雪的跟班。这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将军府,才能让我们母女不再受人欺负。”杨凝兮直言不讳,她也不知为何会对上官弗说出这番话,也许是憋的久了,也许是今天被她撞破后的破罐子破摔,也许是她值得信任。 “若是去了北齐,你便再也不能回家了?”上官弗做着最后的确认。 对面的杨凝兮却似笑非笑地垂了眼睑,认真地回道。 “可南苏从来便没有我的家!” 杨凝兮的神情落寞到了极致,对那个名义上与她同姓的长远将军府已失望到了极点。 上官弗将她神情里的不甘瞧在眼里,最终也出于真心道:“其实你并不比她差,我也好像今日才瞧见真正的你。” 杨凝兮惊愕地看向她,她虽是没什么表情似的说出这句话,却觉得格外的赋有力量。 她曾经对这个世界的女子带着几分的怜悯,觉得她们在无形的制度之下深处囚笼而不知,即使出身高贵,也只会在府宅之中争夺男人心中的一亩三分地。所以一度无法理解接受过文明开化的沈叶娴因为对上官晋洪的感情而堕落,失去自我,自愿降妻为妾。可如今待得久了,见过的人多了,才猛然发现,谁也不曾能真正认识一个人,或许有人自负枷锁而不知,但也有人会在无法抗争的时代制度下,以一种旁人不会理解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出路,而那种方式或许已是她能选择的最优解。 对于杨凝兮,以往甘于居人之下,对杨凝雪的低眉顺从是为求生,如今想要一搏北齐太子妃的名分也是为求生。 想到此处,她对杨凝兮已多了几分新的认识,也有意与她分享自己的想法。 “之前听闻北齐的太子殿下生性风流不羁,行事不按章法,若真是如此,他能被封为太子,要么是北齐的皇帝糊涂昏庸,要么就是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显然这两者都不是。齐、苏两国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北齐太子是扳倒了他的的三个哥哥后才上位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角色。如今两国欲以联姻巩固邦交,此事本可以由两国陛下自行决定,可齐修定要亲自选妃,还要亲自前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北齐的权力,也许已经能越过齐皇,决定将来一国之母的人选。” 杨凝兮还沉浸在上官弗方才的肯定中,转眼又似乎被她泼了盆冷水。 “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知难而退?”杨凝雪自然知道齐修的厉害,突然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上官弗摇了摇头,反而面向杨凝兮以更加坚定地语气纠正道。 “不,我是想提醒杨姑娘,齐修也是庶出上位,也许他心有城府,手段狠厉,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很像。以我今日所见,除却出身的这份自卑,杨姑娘并不输任何人,同为女子,我也希望杨姑娘能摒除这份自卑,以最真实的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出路,并且这份出路也绝对不仅仅是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所以,如果你真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自然也希望杨姑娘你能得偿所愿。” 杨凝兮惊异地望着面前的人,她从未听过旁人对她这样的肯定,上官弗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凿子一点点凿开了她心门的一角,带来了一束从未见过的光亮,然后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豁然开朗,嘴角颇有些自嘲的笑容。 “我好像明白了。”再抬眼时已多了几分的自信。 上官弗也是怅然一笑,“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不怕错信我?” “凝兮听得出来,这是姐姐的由心之言。”杨凝雪眼神闪了一下后坚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就这样认命,才是悲哀一生。从前的我只求能安稳余生,也不得已做过错事,直到今天,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番话的人,我想我应该试试。” 桌案前的上官弗回以一笑,其实昨夜相谈,她亦有自己的私心,她既有心做太子妃,她便说出心中所想,为齐修送上一个选择,也少些看上她两个妹妹的可能,虽谈不上出谋划策,但好在结果看起来似乎并不错。 今日的杨凝兮着实亮眼,上官弗虽分不清这其中有几分真实,但她仍然愿意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她,是凭此自身的魅力赢得了别人的关注。 “弗姐姐,我们去骑马吧!今天的我心情分外舒畅,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上官忻若激动地拉住了上官弗的手,一脸兴奋。 “可我不会骑马。” “这有什么要紧,人都是从不会过来的。”说着转过头对着上官卿禾相邀,“阿姐,你去吗?” 上官卿禾看了眼上官忻若紧抓着上官弗的手,莞尔一笑回道:“好!” “正好,我跟阿姐都可以教你。”说着便拉着上官弗起身。 刚走两步,殊月便扶着额头似乎有些不舒服,“小姐,奴婢似乎有些不适。” 上官弗正欲开口,便被上官心若抢了先,知道她一向待下人好,定不能让她以此为由溜掉。 “那你就先下去休息,弗姐姐我来照顾便好。” 上官忻若不容拒绝地拖拉着上官弗离开场地。 第12章 惊马 上官忻若带着上官弗到了专门可以骑马的地方,在她的怂恿下,上官弗竟然信了邪地上了马,好在前面有人牵着绳,方才心安些。 “弗姐姐怎么样,在马背上的感觉是不是很不一样?” 上官忻若那匹马似乎有些不听话,跟它背上的人一样,好动,驮着她也不停地乱动,上官忻若也只能依靠不停地牵扯缰绳控制它,这样看来,就像是上官忻若骑着马一直在原地打转。 “长姐只管放轻松,只要不要太用力夹着它的肚子便可。”上官卿禾指导的声音传来,在她的控制下,马儿顺从地驮着她到了上官弗身边。 “对,我的骑术还是阿姐指导的呢,阿姐你陪着长姐吧,我实在是憋得太久了,想去痛痛快快地跑一圈。”上官忻若迫不及待地说道,上官卿禾听得她的话笑了笑。 “你去吧,这里有我。” 见她答应,上官忻若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踢了踢马肚子,一声“驾”后便冲了出去,欢脱的背影让剩下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把缰绳给我吧。”上官卿禾对马夫说道。 但马夫因为担心出事,有些为难。 “出了事,我负责。”上官卿禾不容拒绝,马夫最终还是交过了缰绳,“你下去吧。” 虽有上官卿禾承诺,但马夫临走之际还是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上官弗,暗自祈祷可不能出事。 上官卿禾踢了下马肚子,她的马便走在了前面,因为手中牵着绳,所以带动着上官弗的马也向前走动了。 “忻若这丫头,昨日还担心受怕地,今天便又像个撒欢的兔子了。” 上官卿禾看着上官忻若策马的背影打趣道。 “忻若是个孩子的脾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官弗也应着她的话口道,说完,目光也瞥向了上官卿禾处,她特意支走马夫应该不只是指导自己骑马而已。 她与上官忻若不一样,忻若更多时候像个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有仇有怨,发泄完也就过去了。但上官卿禾不同,温柔内敛的她却是将心思都藏在肚里的,有时候上官弗也猜不透她,所以即使已经做了半年的姐妹,她们二人也像最初一般有礼而陌生。 “长姐似乎比我这个亲姐姐都了解她。” 上官弗感受到了她言语间的敌意,她也似乎有话要说,“记得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母亲如临大敌,我还觉得是母亲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府中多了一个人,只要不常见面,也能相安无事。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是我大意了。你先是抢走了爹爹,然后是忻若,明明她曾经那么讨厌你,最后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长姐。” 上官卿禾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瞧见远方消失的上官忻若,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所以你依然觉得这都是我的缘故?”上官弗反问。 上官卿禾却像是被蜡封了口,说不出话来,脑海之中回想起自百花宴上,忻若掉下水的惊恐眼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她。 “不,不是你。”上官卿禾自嘲笑着摇了摇头,长吸了口气,继续道,“正因为不是你,才更加可怕,你明明没那么重要,却还是让我乱了方寸,亲手做了一件错事。” 上官卿禾终于坦白了当日的事情,还是在上官弗面前,心里却觉得舒坦了些,抬眼瞧见远处的林子,问出了自己一直怀疑的问题,“长姐,你也喜欢宜王殿下是吗?” 上官弗不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她也似乎没指望自己回答,紧接着继续道,“我十四岁就遇上了他,也是在这围场,那一次围猎,我落单遇上了一只黑熊,当时我害怕极了,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的时候,他像天神一样出现了。即使那只黑熊凶恶非常,他也依然挡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制服了它,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这一生非他不嫁,哪怕他做不了皇帝,哪怕他被整个南苏的人忌惮,我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你不用瞒我,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的,这三年来,每次见面,他的每个眼神都在我的眼里,也包括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长姐,从你第一次看他的时候,我便瞧见了。” “你喜欢宜王殿下是吗?” 上官卿禾一字一句尽是对苏筹的心意,甚至没有向上官弗投来一眼,自顾自地叙述这自己对苏筹的情感。 上官弗轻启唇瓣,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她,而她的沉默在上官卿禾这里就是默认。 “就算你喜欢他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站在他的身边。长姐,不管以后宜王殿下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与你公平竞争,我也只会做那一件错事。” 上官卿禾转过头看向上官弗,露出自信宣战的微笑,将这一切说开之后,她的神情也焕然一新,像是重新换了一幅心境。有人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这一生都会在那一眼中沉沦,而她为了这一眼心甘情愿地沉沦。 上官弗瞧见她不一样的神情,感同身受之下,竟然会有些怜惜她对苏筹的心意。 苏筹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她也曾见过他最无情冷血的一面,知道他会不眨眼地杀掉任何一个阻碍他的人。 上官卿禾将缰绳递来,唤醒了失神的上官弗,上官弗接过缰绳,听她传授骑马的技巧,“长姐!抓稳缰绳。” 上官卿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传授着骑马的要领,话音一落,用绳子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马便走动了起来。 “骑马的时候,端正坐姿,眼睛看着前方,轻踢一下马肚子,或者拍一下马屁股,它便会自己走动。” 上官弗照着她说的话动了动脚,突然地前进让上官弗下意识地抓住了缰绳,上官卿禾缓缓跟在身后。 “不错,就是这样,缰绳可以控制它的方向和停留。” 按照上官卿禾的方法,上官弗骑着马走了一段距离,上官卿禾也跟在身后紧密关注。 突然间听得一声马鸣,伴随着上官忻若的惊呼。 “快让开,快让开!” 载着上官忻若的马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上官忻若大喊着让开。 上官卿禾关注着上官忻若的状况,冲过来的马蹄下溅起石子,瞬间打在了上官弗所骑马的眼睛,胯下的马瞬间失控,一个弹跳伴随着嘶鸣。 上官弗惊呼一声,奋力拽紧了缰绳,顺势抱住马脖子,整个人贴在马背上,一路被失控的马带进了深处的林子。 上官卿禾一边看着上官忻若拽着马来回打转,一边看着上官弗被马带进了林子,两边为难。 一番动静,引来了马匹的管理人员,一边解救上官忻若,一边让人赶紧跟着上官弗追进了林子。 带着上官弗的马一路狂奔,速度惊人,而自己也不敢松开缰绳,只好由它带着自己在林子间穿梭,早已不知跑了多远。 直到前面一棵像是被雷劈断过的高大乔木拦腰折断在路间,眼看就要撞上去,上官弗拼了命地向后扯动着缰绳。 突然巨大的牵扯力让整个马的身子因为前蹄的抬起向后仰去,连带着上官弗一下被甩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等到她调整好眩晕站起来的时候,那匹受惊的马已经独自跑开了,只剩下了上官弗一人在这密林深处,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也跟着人追入了林子,不见上官弗的踪影,却正巧遇到了到此处狩猎的苏辰。 见是上官家的两位姑娘,笑着打招呼道:“二位小姐也来此处狩猎,可是据本王回忆,二位姑娘似乎没有一同进入围场。” “宸王殿下,这一路过来,可有看见长姐。”上官卿禾先行问道,上官忻若也是同样着急的表情。 “上官弗?她怎么了?”苏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长姐的马受了惊,被带进了这片林子,不曾想,这里已经是猎场的范围了。” “上官小姐莫担心,这片林子都是些小型猎物,暂时没什么危险。二位姑娘不如与本王一行,我们同去寻人,也好有个照应。” “谢过宸王殿下。” 苏辰让随行的人分开去寻找上官弗,自己则带着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向其他的方向走去。 上官弗双眼昏花,摇晃地向大路上走去,希望可以碰到人,只是方才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磕了头,整个人都有些昏眩,迷迷糊糊扶着树走了一段距离,实在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顺着树干倒下昏睡了过去。 日间的光转了方向,垂直照进了树林,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形成斑驳的点点光影映在上官弗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突然出现的人声吵醒了上官弗。 “宜王殿下好兴致,猎场不狩猎,倒在这儿赏风景!” 宜王!是苏筹?那声音,也好生熟悉,像是齐修的声音,上官弗忍着痛睁开了眼,听清了不远处的声音。 “太子殿下,想好太子妃的人选了吗?”原本背对而立的苏筹转过身,将刚好路过的齐修拦了下来,说是刚好路过,却更像是刻意在这里等他。 齐修下了马,笑道,“怎么?与宜王殿下做交易,还要管分配姻缘吗?” “卫国公府,元淸然。”从苏筹的口中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哦,是她啊,有印象,方才还在猎场碰见过,沉鱼落雁,马上之术,甚是厉害。”齐修下了马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边说着,一边向苏筹的方向走来,“只是,今日我反悔了,我看见个猎物,不想放走。” 齐修的话针锋相对,直视着苏筹的眼睛,并不想妥协。 “苏筹,你虽助我夺得太子之位,我也承诺会助你一臂之力,可这并不代表,我连自己的姻缘都能由你支配。” “在你的眼里,也会有姻缘二字?”苏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接下来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较量一般。苏筹的脑中闪过许多方略,直到深邃的眸子逐渐清明了些后,微微勾了勾嘴角,看似认输道。 “也罢,你既已有选择,本王,也不强求。” 苏筹突然退步,齐修露出意外的表情,眉眼微蹙着打量他,看破道:“你这般果断退步,是因为这转眼之间便有了新的谋划?” 苏筹不置可否,表情依然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气。 “哈哈哈哈。” 齐修盯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绕着苏筹走动,边说边在心中揣测他的意图,“苏筹啊苏筹,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之前你让我发动北齐与南苏的边境之争,我以为是为了给你的建功立业铺路,却没想到,最后出征的会是苏辰和上官晋洪,齐郢山一役最大的收益者既不是你,还反而成全了你的对手。” 齐修细细思量着苏筹行为之中的关键,最后停在苏筹的面前,问出了心中久日的困惑。 “苏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你不必猜测。你只要知道,我们的交易会一直存在,各取所需。”苏筹亦不想多言。 “元家是你的人?” 齐修试探着问,毕竟他已经想不出苏筹还有什么理由去扶持已经衰落的元家了。 苏筹对上齐修的眼睛,嘴角划过一道弧线,“如果你反悔了,可以考虑我方才说的选择。” 这样的话,像是回答,又像是没有回答。 清醒过来的上官弗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一番对话,在得知齐郢山那场战争之下的颠沛流离竟只是因为苏筹与齐修的一场交易之后,心里面瞬间像是坠入了冰窖,他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冷血无情,甚至能轻易发动一场战争。 “什么人?” 上官弗只是轻微地挪动了身子,就被齐修不远处的随从发现,上官弗也不再躲避,靠着树干站了起来,从树干背后走到了苏筹与齐修的视线里,脸色已尽是苍白,只走动了两步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方才宴席间的姑娘。” 是张熟面孔,齐修有些惊喜,一边向她走来,一边神色自然地将手伸到腰后像是在摸什么,“好像有重要的事被你听见了。” 齐修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满眼都是他身后的苏筹,这也是她在确认自己心意之后,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他。 上官弗想着,至少在撞破的此刻,再也不用装作不相识了。 苏筹阴沉着脸,直视着她,跟之前一样,即使没有戴上那具修罗面具,在此刻也似人间的阎罗,仿佛在说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修正要将腰后的匕首抽出来,就听得后面的声音传来,“我会处理。” 当说出这句话之后,原本的阴沉尽数退却,让人看不真切,他为自己建了一座城,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这座城如今却意外闯进了一个人。 出鞘的半截匕首被原路插了回去,齐修仔细看了看上官弗,隐隐觉得面前的人与苏筹的关系不浅,也并不担心后事,不让他亲自动手,也好。 “那就交给你了。” 齐修上了马,拿住缰绳之后,颇有意味地看向了未有一言的两人,勾了勾嘴角策马去,跟着他一同的人也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苏筹正对着她,静待了片刻才向迈动脚下的步伐。 上官弗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眼睛竟有些涩涩的,没有伪装的面具,也没有隐藏的身份。 此刻他是,南苏的宜王殿下,苏筹。 他不再伪装,面上的表情冷漠无神,又透着十足的寒气,凉得彻骨,凝望着她的寒眸里渐渐生起一些疑惑,疑惑她为何没有一点点的害怕?疑惑地回想起他们每次见面时的场景,她与他,似乎从来都是现在这样。 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不必问。 停在她面前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那双寒眸方才退却彻骨的寒意,带着几分惊异错愕之色确认道。 “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第13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日落已至,进入猎场的人们也相继回到了营地。 派去寻找上官弗的人回了消息,说是失踪的上官弗在进入林子后遇上了狩猎的苏筹,如今二人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夜幕降临,夜宴也准备就绪,酉时时分,苏闫与齐修入了座,夜宴开席,音乐起,歌舞升。 齐修望了一眼对面空落的桌案,不言。 “宜王呢?”苏闫注意到了苏筹未在,当下问道。 “回父皇,三王兄在猎场遇上了些事情,正在回来的路上。”苏辰回道。 “遇上了事?”苏闫沉了眼,似有所思,让人看不出是不是担心。 “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寻声而去,是苏筹的声音,众人抬眼,目光随着苏筹入座后,再次入场的是上官弗。 明显更换了衣服的上官弗应该是回到营地有一段时日了,二人虽然前后入场,可除了齐修,暂时并无人将二人联系起来。 上官忻若看见上官弗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追问着,“弗姐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你是怎么回来的?怎么不让人跟我说一声?我好担心你。” 原本出神的上官弗转过头,只知道听到了许多问题,“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 被反问的上官忻若一下闭了口,正要重新问话时,上官弗抢先一步道,“我已经安全回来,万事无碍。” 回来后的上官神情异样得太过明显,上官忻若一眼便看了出来。 “弗姐姐,你怎么了?”上官弗望着她笑了笑,“你好像不对劲。” “我无事。”上官弗不再回答,独自看向了场中的歌舞,上官忻若虽心有疑惑但也不好在人前追问,只能按下疑虑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场上的歌舞。 “贤侄今日是否有所收获?”上方的苏闫突然向齐修发问。 齐修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侄今日确实收获颇丰,而且,关于太子妃,小侄心中已有人选。” “哦?”这才第一日,苏闫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人选,有些惊讶,“贤侄心中所属是哪个丫头?” 齐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向台下走去,像是想要直接走到她的面前亲口告诉她。 众人也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片刻的功夫,场中一片静默,等上官弗回过神之际却发现齐修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人的目光也像是在盯着一件稀奇的物件,满眼好奇,好奇她居然安然回来了。 众人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旁的上官忻若看到齐修望着上官弗的眼神,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臂。 上官弗镇定自若,抬头看向他,并不觉得他会选择自己,反而因为白日的事,去猜想他与苏筹之间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齐修被她盯得有些发怵,这样熟悉的眼神他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随即转过了身,向台上的苏筹瞥去一眼,转而一笑向旁边的桌案走去。 直到最后在杨凝兮的面前停了下来,“凝兮姑娘是否愿意做本宫的太子妃?” 杨凝兮直视着他的目光,这是她的机会,但是更想要确认他是否有戏弄之意。 齐修看透了她目光里的警惕,于是将手伸过去,等待着她的回复。 在众人的关注中,杨凝兮将手放在了齐修的手掌中,站了起来。 “凝兮愿意!” “自今日起,杨凝兮便是北齐的太子妃。”台下哗然,惊奇、喜悦、妒忌的情绪在这一声后晕染开来,这其中之最,便要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杨凝雪了,恨不得用眼神当场剜了她。 齐修邪魅一笑,当即便牵着杨凝兮朝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齐修有了决定,苏闫自然乐见,当即就要封赏杨凝兮,“好,自今日起,长远将军府杨凝兮,封宁安公主,赐田千亩、万金。以公主之身,代表南苏与北齐联姻,择日与北齐太子同往北齐,愿我南苏与北齐永结秦晋之礼,护两国黎民永世安好。” “谢皇上隆恩,凝兮定不负皇恩。” 杨凝兮在众多复杂的目光中跪拜谢恩,等她再起身之时,已是集荣宠一身的宁安公主了。 “恭贺殿下,恭喜宁安公主。”众人齐声。 苏闫满意地看着二人,歌舞再起,丝竹盛宴。 这场围猎,终究是有了个好结果,即使这个结果,不是每个人都喜闻乐见。 杨凝雪不甘地一口喝下了面前的苦酒,曾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带着无上的荣耀成为了北齐的太子妃,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夜宴随着歌乐声的停止而结束,此次围猎会连着三天,然而这第一日便已经足够精彩了。 众人渐渐散了去,齐修在第一天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让剩下的人就像是陪跑一般地参加这场围猎。 “殊月,你不用陪我了,今天我想一个人走走。”上官弗向身后的殊月吩咐着,神情无光。 一向能看出上官弗心事的殊月发现了她的不同,却停下了没有多问,任她离去,在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后,目光投向了从树后走出的人影。 上官弗顺着河边走去,并不宽的河面上有一座木砌的小桥,站定在桥面之上,水面翻动着粼粼的波光,伴着清凉的晚风,带来湿湿的味道。空中的一轮圆月,清澈而明亮,上官弗缓缓闭上了眼,试图从清冷的月光中感受到温度。 她虽不是生得秀雅绝俗,但也自有一股清灵之气,月光下的她,神态悠闲,美目凝兮,似远山芙蓉,清远宁静,岁月静好,此刻清月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连闭眼的冥想都显得不凡,看得身后的人微微一愣。 “小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上官弗顺着声音转过身,瞧见了许久不见的宋曲生,他像是等待了许久。 “宋公子?” “醉仙庄除了做商贾的生意,最大的客人可是皇城,此次围猎事关重大,我这个东家自然要亲自出马了。”不等她疑惑,宋曲生便解释着,也一眼看出了上官弗低落的心情。 “心情不好?” 她似乎并不想说话,宋曲生也不再追问,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拿出了两瓶酒,还在上官弗的面前晃了晃,“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要不要尝尝?” 宋曲生见她怔怔地点了头答应,满意一笑,向她走去,随即坐在了桥边,放下的瓶身与地面的木板发出稀疏的磕碰声。 上官弗也跟着他顺着台边一同坐下,双脚自然垂落在水面之上。 “此酒名叫三清酌,入口清淡,酒性温和,正适合你。” 上官弗接过酒,喝了一口,不经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在此处晃荡无事吗?” 宋曲生也喝了一口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白天才发生了险事,这么晚了还出来闲逛?” 上官弗皱着眉头看向粼粼的水面,“宋公子连这也知道。” “我刚送酒来便听得你惊马的事,所以才特地在这儿等你。”宋曲生强调了后面的话,停下来喝了一口酒。 “等我?” “今日起卦,卦象告诉我,今晚我们有一面可见。” 听得他的话,上官弗才反应过来他还是南苏的大司命,“宋公子不是说,你已经看不透我的命了吗?” 对面的人停顿了片刻,笑道,“所以我这一次,推演的对象是我?” 宋曲生的表情有些奇怪,上官弗不懂命运推理之说,只当他是一时戏言,并不深究。 二人拿起酒瓶,对着天上的凉月,同时饮下一口。 上官弗的酒量不算好,没多久,双颊就已经爬上了颜色,转而又喝了一口,身上的酒味重了许多。 宋曲生即刻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打量着她,“你?是在为谁喝酒?” 上官弗手里的动作也停了,兀的一笑。 是啊,她是在为谁喝酒? 虽然已有了醉意,但仍然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心思,“宋公子为什么喜欢喝酒?又是再为谁喝酒?不管是作为宋曲生,还是大司命?”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用清酒与烈酒评价上官卿禾与李雪依的舞曲,那个时候,席上之人还纷纷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如今来看,或许当时的他真的只是在评酒而已。 宋曲生皱了皱眉头,眼神暗了些,但瞧见上官弗已然是醉了的模样,也放下了戒备,“我活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它来忘记” “许久?”上官弗抓住了重点,微醺的脸颊泛着红润的颜色,涣散的眼神望着他,意识已有些不清了。 宋曲生转过头却瞧见明显醉意的上官弗,微微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想起了自己。 “这是我的秘密,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在确认她确实是醉了的情况后,宋曲生温柔地笑了笑,没有顾虑地喃喃自语道。 “其实,南苏的每一任大司命,都是我!” 上官弗没有意识到宋曲生所说秘密的惊骇之处,只是皱了皱眉地摇了摇头,然后靠着桥面的木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宋曲生的视线也投向了水面倒映着的清月,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所以我需要它,来帮我忘记这漫长的一种感觉。” 散发出微微的酒气的上官弗顺着他的话,也同样看向水面的倒影,微微闭上了眼,喃喃道,“真巧,我也需要它来忘记,一种感觉。” 她渐渐安静了些,宋曲生刚想凑近去看她是否是睡着了,闭着眼的她突然向他举起酒来,用最后的意志突然道:“为了遗忘,干杯!” 话落,瘫软的四肢已经无法拿起酒瓶,从她手上滑落,宋曲生眼疾手快接住掉落的酒瓶。 再看向她时,她已然睡着了。 “小弗?” 宋曲生愣了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由心地觉得有趣和惊喜,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看着上官弗的一双黑色瞳孔之中蔓延开来的却是空前的惊骇和诧异。 他诧异于自己对上官弗所投注的关切和从她身上感知到的一切情绪,从惊喜到疑惑,再到后怕,然后恍然大悟,他活了几百年,今日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于是渐渐由微笑转变为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一滴清泪从上官弗的眼角顺着鼻梁滑落,滴落在了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白日里的记忆像梦魇一般席卷而来…… ------------------------------------- 日落时分,天边渐渐渲染了一层红色,像是一摊倒撒了的颜料,层次分明,筑成了一片艳丽的晚霞。 上官弗骑在马上,任由苏筹牵着马往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一处山崖,苏筹只扶她下了马就收回了手,然后向崖边走去。 这里视野宽阔,红色的晚霞之下,还能看见对面的几处山峰。夕阳西下,时间正好,红色的圆日一点点地靠近地平线。 “你知道最远的那处山叫什么吗?”他看着远处的一座山峰沉声问道。 上官弗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却有预感地看向了他。 “它叫骓云山,我曾在那里待了许多年。”苏筹看着那座连绵山峰的最后一处,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讲述一段沉重的记忆。 上官弗随着他的目光眺望着那个困了他十五年的地方。 十八年前的那场祸乱在别人的口中传了又传,而今她终于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到了那段无人敢提的往事。 “十八年前,母妃生下晴玉后,南苏遭遇干旱,一时之间,人心祸乱。因为大祭司的一句话,举国上下将母妃视作妖妃,将晴玉视作妖孽。父皇的朝尹殿和太极殿跪满了后宫所有人,满朝的大臣,连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插满了除妖诛邪的旗帜,所有的人都在逼着父皇处死她们,仿若只要她们死了,就能天降甘霖。” 苏筹的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一点的情绪波动,这些事每日都会回绕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由往事如昨般的痛心,变为习以为常的麻木。 “然而,这不是‘仿若’,而是他们每个人都确信着,她们死了便能换来一场雨,一场解决干旱的甘霖。” “陛下也相信吗?”上官弗忍不住问,毕竟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苏筹笑了笑,这笑容看在旁人眼里却尽是苦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却是因为这段让他痛苦了一生的往事,“他不信她们的死会带来甘霖,但是他却信,她们不死,他便保不住他的江山。两天一夜跪宫的结果,是晴玉被活活溺死在了南月河里,她才六个月,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被淹死在了一条冰冷的河里。” 平静的语气顿了顿,像是说到了记忆中最关键的地方,“母妃被送到了神女台的那天,我也在场,场下所有人都在喊着烧死她,神女台之外的山上爬满了南苏的百姓,他们进不来,却一定要亲眼看着这场盛大的祭天仪式顺利进行。父皇牵着我一起走上了火刑台,然后亲手将火把递到了我的手里……最后……也是我亲手点燃了刑台的干柴……是我,亲手烧死了她。” 苏筹方才的笑容还在嘴角,看着自己右手的眼睛却瞬间被血丝冲得通红,平静的语气压制着一团拼命冲破束缚的复仇之火,早已将他的内部烧干,烧透。 时间仿若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八年前,苏闫在朝尹殿三日的结果是一道圣旨让人带走了他的母妃和妹妹。在此之前,他明明那么坚定地告诉他们,他一定会保护他们的,可如今一言九鼎的父皇却食言了。 年仅六岁的苏筹哭着喊着让他们放了她,却没有人听,他紧紧地抓着母妃的衣服,踢打着前来带人的侍卫。 他们硬生生地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将他推到地上,没有人听他说话,没有人在乎他在说什么。 他一个人蹲在殿里的角落里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们,他的父皇也救不了她们,直到眼泪流干的时候苏闫出现了,从那以后,他便不会哭了,因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筹儿,你要活下去!要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的父皇蹲在他的面前对着他这样说,然后牵着他一起出了温华殿。 神女台上,夏梓芜被绑在火架上,含泪看着他们父子向她走来,就在刚刚,她已经亲眼看着晴玉被溺死在南月河里。苏闫的手里拿着火把,眼里空洞无神,他蹲在苏筹的面前,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他。 苏筹不敢去握,一个劲儿地想要将手收回去,可却被苏闫的手紧紧锁住,他越反抗,苏闫的力道便越大,容不得逃离,他的手指被一点点掰开,那束罪恶的火把被硬生生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记住今天的一切。”那一刻的苏闫怒目圆睁,像一个魔鬼逼迫着他去干这世间最是罪恶的事,自己却不敢去看绑在台上的人一眼。 苏筹的手太小,小得几乎握不住那束火把,他只能举着火把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母亲,眼睛通红。 即使是那个时候,夏梓芜还是笑着面向他,“筹儿,母妃不怕,你要活下去!带着母妃的希望活下去。” 夏梓芜的脸上带着笑意,鼓励着她的孩子亲手烧死自己,因为这样 “啊……” 苏筹无助地大喊着将火把扔进了柴堆,浇了热油的柴堆,在沾染火焰的瞬间窜起大火,烧得吱吱作响。 只有天知道,那时候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火把丢下去,瞬间燃起的火势将夏梓芜团团围住。夏梓芜明明很疼,却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让自己在苏筹最后的记忆里是笑着离开的,即使疼痛也在努力地笑着。 年幼的苏筹倔强地转过身,身后是燃烧的声音,柴火,人,烧得滋滋作响,台下每一张嘴脸都在此刻丑陋无比,他的眼睛胀得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的泪,似乎真的流干了,而那一年,他才六岁。 “他们所有人都是凶手,也包括我。” 苏筹看着那只扔下火把的手,不停地颤动,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恨意和痛苦,他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往事都告知她,告诉她他是个亲手烧死自己母妃的怪物。 “冥夜。” 上官弗心疼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唤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名字。 她感受到他面具背后隐藏的悲痛,感受到这些年他独自面对这段记忆时的痛苦,无论是作为冥夜时的冷血无情,还是作为宜王时的清冷孤寂,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也都不是他。 他恨当年的所有人,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他自己。 “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用说。”上官弗抓着他的手,眼中的酸涩也许已经远远超过了苏筹自己。 她的靠近让苏筹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红色渐渐消退,她的声音在此刻像一种无声的安慰,迷惑至极。 原本舒缓的眉头又一次紧皱了起来,他突然变换了一副狠厉的表情,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力道也重得上官弗不能承受,一字一句像是在反驳这种安慰。 “我恨当年的每一个人,也恨整个南苏,我会让所有人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如你所见,齐郢山的战争是我与齐修的一场交易,南苏的局势因此而动,李淳佚和定北侯府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真正要做的也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话落,苏筹几乎是甩开了她的手,上官弗的嗓子堵得肿痛,快要喘不过气,因为他甩开的动作,脚下一软,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他似乎有意将所有的黑暗都展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主动提起了她一直在调查的婚变一事,他就这般想让她失望? 她知道修罗门掌握百官秘辛,李淳佚的相关罪证被扒得干干净净,一定会有修罗门的推动,曾经的她只是不确定之中是否掺杂了私欲,如今瞧见今日的他,她才真正明白了苏筹所有的谋划。 “你想要报复的,是整个南苏!”上官弗恍然惊觉,他的仇恨已经牵连到了整个南苏。 他让齐修发动战争,要的不是兵权,而是借此改变整个南苏的局势,他做的一切,也根本不是简单的夺权,而是报复整个南苏,颠倒南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苏筹没想到她真的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这份痛苦第一次被他展露在外人面前,已经隔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告诉我?”上官弗痛心不已,只是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将这一切都告诉自己。 苏筹也在一怔后看向她,方才的情绪尽数退却,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注视眼前的人。 “上官弗,我承认我们曾经一起经历了一些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我就是我,是那个要将整个南苏拉下地狱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要做的事,即使是你也一样。” 苏筹认真地看着她,幽暗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一种微不足道的“情意”,他不否认自己对她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至于每一次在她涉险的时候都做不到袖手旁观,但是他这一生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活。 上官弗心中意外与悲戚交加,眼中也开始泛着水色的光。他的话近乎确认,他的坦然相比于否认更加坚决,坚决地扼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苏筹迎着流转的目光走向她,一字一句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我告诉你一切,是我要提醒自己,你知道得越多,便越不能留。” 他的手里已经暗暗运上了真气,但朝着她走去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把刀子刻在了他的骨血里,像极了一种刑罚。 上官弗眼中的水光愈加晶莹剔透,原本后退的脚下在退到悬崖的边缘之时已经无路可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苏筹收了手里的真气,错愕地看向她。 “当日出现在缙云山崖下的人,是你对吗?”她直视着他,似乎只是要他的一句话。 苏筹没想到她最后的问题会是这个,他本可以否认一切,全了自己心有城府,剑戟森森的模样,可面对她时,最终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他停顿了许久,声音有些哑然地回她。 “是。” 盈聚多时的泪水终于倾眶而出,上官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相比于自己的死亡,更多的却是释然,“那便够了。” 随即转过身看向天边的晚霞和连绵不断的群山,满目柔情,如果她的时间走到了尽头,那么至少在这最后一刻她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苏筹注视着上官弗的动作,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将整个天际都渲染成了一片红,也像极了上官弗梦魇中看见了那一片红色。他的心中乱极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一时间有些无法呼吸。 “苏筹。”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转头望着他,身后的霞光耀眼得看不清她表情,“无论你是苏筹,还是冥夜,我只愿你日后在想起我的时候,会觉得,好在你没有亲自动手……” 话落,决然的上官弗回过头转向崖边,明显加快的步伐让苏筹心中为之一颤,随即而来的是她的纵身一跃,上官弗的整个身子向着崖下倾倒,仿若即将消失的一道光亮。 苏筹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他的心本已坚若磐石,无人可破,但是在此刻,居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强大的惯性回旋带着上官弗回来,但他却不敢亲自接住她,只能任由上官弗在落地之后,摔在了地上。 救下她的苏筹后怕地看着地上的上官弗,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敢靠近,眼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既像是憎恨自己的心软和摇摆不定,又像是一种惊恐,他竟然会害怕,害怕方才再晚一点就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苏筹站在崖边,注视着地上的上官弗,带着怒气的疑问,不解至极,为什么如今的他连杀人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这句话问的人太多,谁也给不出答案。 活下来的上官弗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在看见苏筹的神情后陡然感受到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她认识得苏筹越深,这种无力感便越发的强烈……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又或是他们之间无法描述的情感让时间流走得分外漫长,一切都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命中注定的。 山崖之上,两个人谁也没有靠近,直到短暂而漫长的霞光逐渐暗淡,直到漫天的红色终于转为了黑幕…… 第14章 他已经忘记了 宋曲生将上官弗送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出来寻她的殊月,好在夜深没有多少人,殊月引开了守夜的人,宋曲生趁机将她放回了营帐。 “她今日喝了不少酒,明日的宴席便别让她参加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多谢宋公子。”上官弗醉得不省人事,殊月也不关心宋曲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他好歹是不会伤害上官弗的。 一夜过去,上官弗果然因为醉酒无法起床,殊月以她身体不适为由拒了宴会。 等到上官弗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殊月也不知去了何处,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胸口像是堵了一口血,身子也像是被火烧似的口干舌燥,下床寻了杯水后方才好些。 殊月回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小姐醒了?”殊月端着醒酒汤回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上官弗见外面的天色似乎不是很好。 “快到申时了,夜宴就要开始了。”上官弗坐在床上抱着头,难受得紧,“那小姐还去夜宴吗?” 殊月将醒酒汤递给了她,上官弗喝完汤后,摇了摇头,“就当我还睡着吧。” “那晚些时候,再来叫小姐。” “嗯。”喝了药,上官弗身心疲惫,心中郁结得仿佛有一口血堵在胸口,已无心再去想任何事,随口应了她。 上官弗躺下便睡了过去,殊月走到床边为她理了被子,神情愧疚不已。 “对不起小姐,这药会让你多睡会儿,有些事,殊月不得不去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了,上官弗在屋内唤了几声殊月,仍不见人影,回想起这两日殊月的神态行为,确实好生奇怪,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外面隐隐有人声传进来,此刻原本应该还在休息的众家小姐皆聚集在外面像是在讨论些什么,上官弗出了帐子去寻殊月,却瞧见她们看自己的眼神甚是奇怪。 “你终于醒了?”慕青菀像是等了许久一般,气冲冲地到了上官弗面前,“没想到你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凝雪,上官弗你卑鄙无耻。” 还没反应过来的上官弗没来得及说话,上官忻若就挡在了她面前,“表姐,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 “忻若,你现在怎么这么向着她,殊月那死丫头是她的奴才,难道她还能自己干出这事吗?”慕青菀眼神狠辣,已经认定是上官弗的手脚。 上官弗被她们的话搞得云里雾里,也没来得及计较慕青的指责,连忙问道。 “发生了何事?” 三日的围猎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故事,在此时达到了高潮。 昨晚夜宴之后,杨凝雪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齐修的帐篷里,被人发现的时候二人的衣衫都像是撕扯过的样子。杨凝兮知道的时候,差点当场晕过去,但碍于杨凝雪与她的关系,面上虽镇定,眼泪却是不住地流着。 本以为只是北齐太子的一场风流韵事,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杨凝雪因为嫉妒妹妹被封宁安公主成为北齐的太子妃,特意设计向齐修下药献身,行勾引之事。 但是在杨凝雪的口中,却又是另一番说辞,杨凝雪说她是被人引去,被迷晕了后醒来就在太子殿下的帐内了,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联姻之际发生了此等事,事关两国体面。不查给不了北齐和长远将军府交代,若查下去,走漏风声,又损两国颜面。 苏闫下令特意封锁了整个围场,不允许任何人泄露。 几个时辰过去,所有涉及的人都被扣押盘问,殊月也在刚刚被传了去。 “此事与殊月有何干系?”上官弗心中隐隐生起不安,想要知道更多细节。 上官忻若低了头,声音也弱了些道:“杨凝雪说,引她前去的丫鬟就是殊月,刚刚已经被叫去问话了。” 听到回答,上官弗整个人一怔,回想自己睡着的这一夜一日,以及昨日那碗喝了便困的醒酒汤?难道殊月真的做了什么? 方才听他们的谈话,也一点点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事件,此事的境遇、手法。莫不是殊月要将一切的恩怨都报复在杨凝雪的身上,还将自己都搭了进去,一想到最坏的结果,上官弗便整个人一颤,体内郁结之气瞬间攻心,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一个时辰之后,苏闫的人来传话,让上官弗去宴会广场。 广场之中,只有少数相关的人在场,苏闫、齐修和杨凝兮、三位王爷、端王妃都在。 场地的中央跪着两个人,一个是杨凝雪,另一个,是殊月。 上官弗的到来明显让殊月惊慌,她没想过会连累她,瞧见她又白了几分的脸色,心中更是不安。 现场气氛依然僵持,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上官晋洪和杨振亢夫妇赶了来。 此事涉及长远将军府和护国公府,请了他们来也在情理之中。 三人入了座,苏闫方才发话,“此事涉及北齐与南苏两国的颜面,而且有些话,朕不好发问,所以特意请了两位爱卿前来。” 苏闫眼神示意了内侍可以开始。 “宣。”简单的一个字,杨益锦、慕凌轩与从外面进来。 “昨晚,我与凌轩正好在太子殿下的营帐附近,听到声响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凝雪从里面出来……”衣衫不整四个字,杨益锦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旁的慕凌轩与杨益锦本就所见无二,但却像是不愿启齿此事一般,不再多言,只当默认。 随后上前的是负责此次围猎安全的一位将领,回禀道:“回皇上,在太子帐篷里的茶水里发现媚药的痕迹,在凝雪姑娘的住处,也发现了剩余的药。”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父亲,你相信我,我没有。” 杨凝雪这番话,方才喊过无数遍了,但是在此刻除了喊冤她什么都做不了,“是她,是这个贱丫头害我!我没有想去太子殿下的营帐,我只是跟着她,想看看她要做什么……我是被人迷晕的,醒来的时候就在殿下的营帐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害的人是我啊,爹,你相信我。” 杨凝雪像受了极大的冤屈,急得哭了起来,慌乱地指着场中的上官弗辩解道:“是她……一定是……一定是上官弗……因为我之前跟她发生过争执,所以特意使了这计谋来害我。上官弗,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为什么?” 杨凝雪指着上官弗主仆二人,虽然她情绪激动,不似有假,可她的辩白却因为支支吾吾地想要隐藏着什么,显得几分苍白。 “你住口,陛下面前休得放肆,你是否清白,圣上自有决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杨振亢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实在是没脸见人。可皇上传他来此,显然是想让他亲自处理此事,当下追问着,“你说你没有,那你帐内的药作何解释?” 杨凝雪一下坐在了地上,显然她有媚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她说那药真的是自己的,那便是认了下药的事,可是若不认,便是欺君之罪。杨凝雪不敢回答,众人看在眼里自是默认。 慌乱的杨凝雪在人群中接到了慕凌轩的目光,那人看着自己,眼里尽是失望,一想起昨晚自己狼狈地从齐修的帐篷里跑出来,却被他撞见了个正着,当即便羞愧不已,可若是说出真相,只怕他一样会看不起自己。 苏闫抬了一下眼,示意那人继续禀告,“昨晚,确实有人看见殊月出现在太子殿下营帐附近,同时,也有人瞧见这两日,殊月与凝雪小姐身边的侍女念秋来往密切。” 那人说到殊月,上官晋洪的眉头微皱。 “你不伺候你家小姐,去那里做什么?”杨振亢转而问向殊月,语气虽没有什么变化,但态度强硬,瞬间施压,心中希望真是这丫头的诡计,才能还凝雪一个公道。 “回将军,殊月是去感谢表少爷的。小姐的身子一向不好,自来到猎场后,奴婢每日都会帮小姐熬药,可是围场的卫厨皆以夜宴为先,又嫌奴婢借炉火熬药晦气,因而诸多怠慢,之前也是多亏表少爷出面才能及时为小姐送药,所以昨晚我才带着醒酒汤去找表少爷,以示感谢。” “胡言乱语,凌轩的醒酒汤要得着你去送?”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此举僭越,可除了这等小事能表达奴婢的谢意,其他的也做不了。此事,表少爷,可以作证。” “不错,昨夜,她确实是来找凌轩的。”慕凌轩也出声作证。 杨振亢看向慕凌轩,神情不似有假,况且这孩子他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向来不会说谎。 “至于念秋,我们只是在后厨碰见,听她述说了近两日凝雪小姐心情不佳,对她动辄打骂。同为婢女,我见她浑身是伤,心下不忍便替她上了两回药。” 殊月的回答并无纰漏,众人也确实抓不出什么错处。 那将领再次招了招手,便有两个男子将念秋带了上来,念秋像被动了刑,瘫软地趴在地上。 杨凝雪心虚地看向了她,见她这番模样,心里只盼望她挨得住用刑,不要把事情捅出来。然而用刑的都是行过军的汉子,像念秋这样柔弱的丫头又能挨得住多少审问。 “小姐房里的药是怎么回事?”杨振亢转向念秋。 “回皇上,将军,那药是小姐想要用在四小姐,哦不,是宁安公主身上的。这两日小姐因为公主被指婚给太子殿下,心里烦闷,对奴婢多是打骂。后来遇到了上官小姐身边的殊月姐姐,她见我身上有伤便替我上了几回药。还提醒奴婢说,小姐是因为嫉妒四小姐成了宁安公主还指婚给了太子殿下才会生气,如果我能有法子讨好她,便不会再挨打了。” 说到这里,念秋害怕地看了一眼杨凝雪,再见其他人皆是不容有瞒地看着自己,当下咬了咬牙继续道,“后来,殊月姐姐便给奴婢出了个主意,说是如果让宁安公主服下媚药当众出丑,便能,便能坏了这场联姻。所以,奴婢才将此计告诉了小姐。只是,那药明明是下在公主的茶水里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太子喝了。” 众人惊疑,皆是疑目地看着一旁的殊月,不想一个丫头竟有这样的心思。 杨凝雪在得知念秋的怂恿皆是因为殊月的煽风点火后,顿时气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你,是你们,一定是上官弗……她想要做太子妃,她嫉妒杨凝兮成了宁安公主……所以才让那死丫头买通了念秋来怂恿我给杨凝兮下药,想让她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丑,让她被太子殿下背弃,然后取而代之……爹,我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气急败坏的杨凝雪急于撇清责任,立刻攀咬,更像是临时编出来的,在旁人听来也无几分可信。 听到现在上官弗已经猜测得七七八八,闭了眼深吐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她的指控,而是没想到殊月竟糊涂至此,心里像是憋了一口血,顿时呼吸困难。 “杨小姐,慎言,此事与我家小姐没有任何干系。” 殊月心里本就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她,眼见杨凝雪急于将上官弗拉下水,当然不容她这般做,当即向场上的几位贵人激昂地陈述当日之事,“那日我见念秋身上是伤,知道杨小姐定是将安宁公主指婚太子殿下的气撒在了念秋的身上,是以才安慰她说,如果她能想些法子让杨小姐高兴,或许就不会再被责打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自己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却要栽赃到奴婢头上。” 殊月的回答坦然不屈,继而又转向念秋,带着些怨气和委屈质问,“念秋,我看在我们同是奴婢的份上才帮你出主意,将心比心,你不能这么害我。” 早已被折磨得不堪的念秋睁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狡辩,都是狡辩!上官弗,你养的一条好狗,竟然这样巧舌如簧。”事情已经发展至此,杨凝雪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是上官弗算计了自己。 杨凝雪当即冲向了上官弗拉扯她,连续两日烦心之事,压得上官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白得可怕,是以在杨凝雪拉扯她的时候,瞧见她嘴唇都在泛白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活死人,当场吓得坐在地上,不住往后退去。 上官弗虚弱地跌坐在地上,额头冒着虚汗,场上的几位贵人也没想到会是这番景象,殊月也吓得赶紧爬向了上官弗,脸上尽是担忧与自责。 “小姐!” 众人心惊,上官晋洪担忧上前,当即向苏闫请罪,“小女一向体弱,近日许是病情加重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小女御前失仪。” “此事涉及两国邦交,查明事实为先。”苏闫神情漠然,看向上官弗,“上官弗,你有何话说?” 苏筹幽深的眸子微微一颤,冷眉微蹙,凝视着上官弗重新跪好,立住身子。 “回圣上,方才杨小姐说是我嫉妒宁安公主,想自己做太子妃,才让自己奴婢怂恿她犯下错事。可京中之人大多知晓,洛弗身患顽疾,即使真的有心太子殿下,病体之躯也无法代表南苏与北齐联姻,更无任何理由以这种方法陷害杨小姐。” 话落,一旁的殊月眼眶带泪当即朝着苏闫狠狠地扣了一个头,“还请圣上明鉴,此事与小姐没有一毫的干系。都是奴婢一时多言,让念秋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才导致了杨小姐一念之差,犯下大错。” 辩解无望的杨凝雪丝毫不曾想过这本就只是来自一个丫头的设计,见主仆二人这般配合,众人也似乎被说服,就连慕凌轩也别过眼神不再看自己,当即扑了过去,给了殊月一耳光后将她按在地上,恨不得将她打死一般,“你胡说,你胡说,贱人。” “放肆。”杨凝雪的行径宛如泼妇,哪里还是个受过教化的小姐,杨振亢一声呵斥,方才押念秋上来的那两个侍卫赶紧将杨凝雪拉开,“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爹,爹,我真的没有,我没有。是她在撒谎,是她们有心害我。”杨凝雪甩开那两个侍卫,哭喊地抱着杨振亢的腿求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问你那为何药会下在太子殿下的水里?你又为何出现在那里?”杨振亢拉开她,掰着她的肩问出其中关键,只要她能好好回答出这两个问题,他就还有机会救她。 殊月复杂地看向杨振亢,嘴角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苦嘲,她的女儿要给他另一个女儿下媚药,坏她贞洁。可是他第一时间不是担忧被算计的杨凝兮,反而是想救杨凝雪?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她的父亲只是别人的父亲,就像现在,即使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有几分眼熟? 因为他已经将她们母女,忘得一干二净。 第15章 一辈子太长 “那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太子殿下的茶水里,昨晚我只是看见殊月这丫头鬼鬼祟祟地,所以才一路跟着她,可是途中突然就被人迷晕了,然后……然后就……” 说到这里杨凝雪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杨振亢一时心疼,转而看了一眼殊月,可她的解释几乎完美,自己虽然不信,但旁人却信了她。 一旁的杨凝兮看着场下的戏码,心寒至极,她的父亲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她没有下药给殿下,那药也是下给自己的,到现在,竟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或许我知道药为什么会在殿下的茶水里。”杨凝兮的话打破了当下的僵局,众人也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看向她,“昨日我见殿下在席间饮了不少酒,因而就让人砌了壶茶给殿下送去,妹妹既然一口咬定,那药是下给我的,那便只能是那壶茶水了。” 杨凝兮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失望,眼神却逐渐变得冷漠。 齐修瞧着杨凝兮的表情,唇角一勾,微眯了眼,这场闹剧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事情到现在的局面,众人已经认定杨凝雪下药献身,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不曾想她会自己提出来那水是她送的,不得不说,他这个太子妃,就连自己也看不透,有趣,有趣。 杨凝兮的话仿佛让一切有了解释,杨凝雪竟也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当即认同道,“对,对,那药是下给四姐姐的,是四姐姐将它送给了殿下,都是误会,误会。” 她竟然愚蠢地以为只要承认那药是下给杨凝兮的就没事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有什么不对。 “误会?”杨凝兮抓住她的话继续说着,“五妹妹心里明白那壶水是送到殿下帐中的,却只愿意承认那药是下给我的,是因为知道推给我便可以说成是一场误会?在五妹妹心里,我便是这般可以随意欺辱的人吗?” 杨凝兮虽然是镇定地说出这番话,众人却能明显感受到她言语间的委屈,加上平日杨凝雪对杨凝兮的欺负,顿时也都心疼不已。 杨凝兮的话更是将她的行为定了性,她承认了下药的事实,又解释不清自己出现在齐修帐里的原因,已经让众人有了判断,纷纷同情起杨凝兮的处境来。 齐修看了这场闹剧,心中也明白了杨凝兮的处境,站起身来,“戏也看够了,本宫既认了凝兮为本宫的太子妃,旁人也休想以任何方式欺辱北齐的太子妃。杨将军,方才你一番审问,大义凛然,相信杨凝雪所言的时候,可有一刻想到她要伤害的也是你的女儿。你一心盘问,想要将过责转引旁人,又可有只言片语是在责怪她存了陷害亲姐姐的心思。” 齐修出面点透了这一场闹剧,有人替自己说出了心里话,杨凝兮眼含热泪,终究是有一个人会为自己说话。 纵是殊月,也是抬了眼想要看清楚杨振亢此时的表情。 因为齐修的话并不全对,在这个场上,还有杨振亢的第三个女儿。上官弗将之看在眼里,如今已经对一切心知肚明。 杨振亢如鲠在喉,老脸微红,站在原地像是突然被用了刑般难受,“是臣处事不公,忽略了凝兮的感受,臣惭愧。” 堂堂长远将军杨振亢终于在此刻意识到了自己内宅不安的真正原因,也正是他的纵容才害得杨凝雪变成今天的样子。 父亲似乎从内心认定自己做了此事,杨凝雪的心里没了底,也终于在此刻反应过来,即使证明自己没有对齐修下药,可光是加害公主,破坏两国联姻,已是大罪。加上有慕凌轩替殊月作证,自己出现在齐修的帐篷里也是事实,无法辩驳,一想到这里,杨凝雪当即恨不得现场刮了上官弗和殊月,一心认定是她们二人教唆陷害。 “上官弗!都是你,是你!” 恼怒之下的杨凝雪向现场一直没说话的上官弗扑了过去,殊月将她拦了下来,没有让她碰到分毫。 “住口。”杨振亢呵斥,此事已成定局,再要喊冤已然无用。 一直未曾说话的苏闫终于在事件有了结果之后开了口,“事情已经明了,此事贤侄可有另外的想法?” 毕竟是他与杨凝雪发生了关系,也是他选太子妃,如今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齐修沉了眼色,“小侄只认凝兮这一个太子妃,至于凝雪小姐,昨晚小侄被下了药,虽然行为难控,但心志还算坚定,也并未真正对她做什么。既然是长远将军的掌上千金,那便由将军带回去好好管教,日后莫要再行差踏错。”转而又对着杨凝兮安慰,阴阳怪气,“凝兮也莫担心,有杨将军照顾,你的妹妹定然余生无忧。” 齐修果然是个话狠的人,话中之意更是将杨凝雪弃如敝履,今日一事传出去,长远将军府五姑娘因为妒忌姐姐成了公主和北齐的太子妃,下药献身于北齐太子不成后还被嫌弃的事情定然会成为整个连安的笑柄,口口相传之下更是不知会演变成多少版本,日后的婚事也成了难事。 齐修只留下了几句话后便牵着杨凝兮拂袖而去,剩下的事情也再不关心。 “既然如此,这两个丫头,爱卿便自行处置吧。”苏闫发了话,结果已明,此间的其他疑点也不再细究,毕竟坐在这里的人只不过是想要个说法,也并非是想要所有的真相,对北齐,对长远将军府,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然足够。 “哦对了。” 苏闫将后续的处理交给了上官晋洪与杨振亢后起身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上官弗来,“快去请医官来,好好替这丫头看看!” 苏闫盯着地上的上官弗吩咐着,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离开了广场。 恭送了一行贵人离开后,杨振亢转过身当即对着两个丫头宣布道,“心计惑主,若然不是这两个丫头怂恿,凝雪也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将这两个丫头拖下去各打一百个板子” 凝雪的下辈子算是毁了,作为父亲,现在唯一的能做的竟也是将所有的气都尽数撒在殊月和念秋的身上,这一百个板子下去,二人也休想留下性命。 “慢着。”阻止的是上官弗,但紧接着开口的却是上官晋洪,“长远将军要怎么处置自家的丫头是将军府的事,殊月是护国公府的人,她犯了错也当由护国公府来处置。” 杨振亢没想到上官晋洪会出面,转而望着上官弗道,“怎么,护国公是想护着这丫头,还是想护着令千金?” 杨振亢的反问,倒像是要掀开另一场戏,上官弗刚想要回复,却见上官晋洪对着她抬手,示意他来处理,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暖意。 上官晋洪抓住杨振亢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话,也算是给双方面子,“陛下已令我二人自行处理,殊月回了国公府自有处置,何必急于此时?况且此事关键不在殊月,如果凝雪没有这害人的心思,又岂能受简单的两句挑拨便行此事!振亢兄,此事还是就此结束的好,这样对大家都好。” 杨振亢自知理亏,当下也不好再硬作计较,只恨恨地甩了上官晋洪抓住的袖子,大声对下吩咐着,“将念秋带下去,回府处置。” 旁人也是没想到,上官晋洪会出面保一个丫鬟,杨振亢愤恨地带着杨凝雪离开,此事之后,长远将军府护国公府只怕会有隔阂。 聚集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了上官晋洪与上官弗主仆。 上官晋洪看了一眼殊月,欲言又止,殊月怕他因为自己误会上官弗当即跪下道:“此事与小姐没有任何关系,是殊月惹了口舌之祸,还请主君责罚。” 上官晋洪上下打量着殊月,以他在上官弗身边所见,殊月并不像是个多嘴多舌之人,上官弗亦没有道理会因为太子妃的名分算计他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前者的理由稍微可信一些,既是如此,让殊月再留在上官弗身边只怕会再生祸事。 “父亲放心,此事洛弗心里有数,父亲既然相信洛弗,以护国公府出面保下殊月,就请父亲让洛弗自己处理。”上官弗看出了上官晋洪的顾虑,在他开口之前截下了他的话。 听上官弗这样说,上官晋洪也不再多言,只是自己是应召而来,如今也该离去,便嘱咐道,“此事过后,即使与你无关,护国公府与长远将军府也是生了嫌隙,爹马上就要离开,你自己万事小心。” 上官晋洪给了自己足够的信任,相比之下自己真的比殊月幸运了太多。 “父亲劳心,回去的路上一切小心。” 上官晋洪点了点头,仍有顾虑地向殊月投去一眼后离去。 上官弗转过头瞧见殊月还跪在地上,知道她在等着自己的盘问,只是此时她也没什么想问的了,在叹了一口气后道,“收拾一下,我们也准备回去了。” 上官弗捂着疼痛的胸口离去,殊月看向她的眼里尽是愧疚和担忧之意,起了身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齐修选定了太子妃,三日围猎也在今日结束,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苏闫派来的医官替上官弗诊了脉,尽是震惊的表情,上官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将对方的惊讶与迷茫尽数收于眼底。 医官与以往的大夫留下了一般无二的说辞之后,殊月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了帐子,回来的时候瞧见上官弗正在收拾自己带来的书籍,依然没有盘问的意思。 殊月小心翼翼地靠近,既疑惑又满怀歉意地问她。 “小姐,您不问我吗?” 上官弗长舒了一口气,抬了眼却没有看她,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在短短的时间接收了两个人的悲痛过去,这其中都没有她能劝人向善的余地,“该问的昨日都已经问过了,其余的,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我,你不说,我便不问了。” 殊月一瞬间红了眼眶,突然跪了下来,自责得不敢抬头。 “对不起小姐,殊月明明知道你的身子不好,还是对你下了迷药。” 上官弗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了殊月的面前,心中一时也酸涩无比,看了她许久,问,“我不怪你,只是,你想明白了吗?” 殊月抬眼,不敢回复她,又像是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事情可以过去,情感不会淡忘,这些年来,你一定很辛苦。不管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心复仇的,如今杨凝雪已经承受了苦难,你是否还要继续怨恨?” 背负着怨恨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曾经的她也是这样,只是她远比殊月幸运。幸运的是上官晋洪是一个好父亲,还有上官忻若半年的相伴,以及薛岂文的真心相待,她一直都明白殊月的苦楚,她就像另一个自己在怨恨之中沉沦,所以她不怪殊月对她用药,只希望此事之后,殊月能开始新的生活。 “冤有头债有主,毕竟当年的事,她,是无辜的。”上官弗的话似乎是点醒了她,让她迷茫的眸子里眼前一亮,当年的杨凝雪也不过是个孩子,她将她当做了复仇的工具,一心以为报复了杨凝雪就是报复了她的母亲,可这一切不过是她无法真正报复幕后真凶的懦弱借口。 殊月的双眼通红,满目泪水盈聚,一时间所有的情绪尽数被释放了出来,低着头啜泣,对于长远将军府的怨恨,对于杨凝雪的歉意,对于上官弗的自责,对于做下这件事的悔意,以及这件事里所有被她利用之人的愧意。 “小姐,殊月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殊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从她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此刻却害怕了上官弗要赶她离开。 “那就留在我身边。” 殊月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上官弗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像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浮木,寄托着她接下来所有的希望和力量。 她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上官弗在包容她,曾经的她以为是自己恻隐之心帮助了她,让她们被绑在了一条船上,可现在她好庆幸自己上了这艘船,因为此刻在这艘船上,她收容了自己所有的无助,待在她的身边时,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 殊月的眼里出了水光之外,渐渐凝聚出一种惊喜的光芒,她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某种方向,只要朝着那个方向,她便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谢小姐,奴婢会一辈子陪着小姐,以后小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上官弗见到她终于如释重负的模样,欣慰地笑了笑,并未当真地纠正道。 “一辈子,太长。” 第16章 不知他人苦 队伍已经开始集合,上官弗的东西少,收拾得快,便早早地在马车旁等候了,上官忻若与上官卿禾随后而至,人群也渐渐聚合,三人在同一辆马车处等候。 上官卿禾看了一眼上官弗身边的殊月,没有多问,一个人上了车,上官忻若倒是积攒了好多问题想要问上官弗,但瞧见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 刚刚上了车,便有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抓过上官弗就准备一个耳光,还未打下,便被随行的慕凌轩拦下,“青菀,不要胡闹!” “哥哥,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就是要替凝雪出这口气,一定是她算计凝雪,才害得凝雪这样。”转而又对着上官弗大声质问,“上官弗你为什么要这样害她,她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慕青菀不知道内情,又相信杨凝雪说的话,所以将殊月做的所有事情联想到是受上官弗主使是必然的事情。 殊月挡在了上官弗的面前,心里已经内疚至极,对上慕凌轩的注视更是让心虚瞳孔一颤。 慕凌轩直直地看着殊月,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嘴里却依然劝诫着慕青菀,“此事已有定论,青菀,不要生事。” “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她们,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 “我就是平日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养成了现在这样的脾气。晓棋,还不快带小姐上车。” 慕凌轩态度强硬,一反常态命令着慕青菀的侍女,那名叫晓棋的丫头赶紧将慕青菀拉走,只留下慕青菀一声不甘带着埋怨的“哥哥”。 慕凌轩转过身向上官弗赔了礼,冷静了片刻,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殊月,“弗表妹,可否借殊月片刻,凌轩有些话想问她。” 这一次的慕凌轩神情严肃,与往日的温和大不相同。 殊月也猜到了他的目的,刚要开口,便听得上官弗说道,“事情已有定论,慕公子有话,问我也是一样。” 慕凌轩来回看了看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即默认地向远处走去。 殊月担心慕凌轩为难她,刚想跟上去,便见上官弗对着她摇了摇头。 到了僻静处,慕凌轩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像是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还是上官弗先开了口。 “慕公子想问什么?” 慕凌轩正视了她,见她面色坦然,没有愧心之情,但心中疑惑仍然难消,启齿道:“昨晚之事,虽然已有定论,可凌轩心中仍有疑惑。” 上官弗敛了表情,只道:“有何疑惑?” “凝雪仍然坚持说,她是被人迷昏送到太子殿下的帐内的。”慕凌轩顿了顿后继续道。 “所以你相信她?” “此事我思来想去,弗表妹如何说也是护国公府的长小姐,即使不是嫡出,卫厨也不至于连煎药这种事也不通融,殊月特意来寻我相助,反倒是更像另有所图。”上官弗心中已有大概,微微偏头等待着慕凌轩把话说完,“她知道凝雪对我一向不同,所以刻意与我亲近,引得凝雪猜测并跟踪她。仔细回想,昨晚她来找我的时间已经很晚,当时我并不察觉,可如今想来,她来找我之时就已经将凝雪送进了齐修帐内,并且以感谢为名,坦白为引,将我和益锦引到帐外,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瞧见那一幕……” 慕凌轩并不愿意这样去揣测他人,连带着说出这番推测的语气都觉得不像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做出这番推测,只是因为心中的疑惑得不到解释,更不想自己会成为酿成杨凝雪悲剧的一环。 “很好,慕公子为凝雪姑娘找到了一套很好的说辞,只是若是在方才审问之时说出这番话就更好了。” 慕凌轩眉头紧蹙,分辨不明上官弗此话的深意,“你觉得我是自找说辞,为凝雪开脱?” “慕公子可有想过,仅仅凭殊月一人之力,她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太子殿下的营帐,并且将一个晕倒的活人带进去。” 慕凌轩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上官弗,眼光仍有疑虑,上官弗看懂了他的神情,当即笑了笑后道,“原来,慕公子是怀疑我。” 慕凌轩见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神色坦然又不辩驳,转念便打消了自己的疑虑。从上官弗的立场来看,她确实没有道理做这样的事情,当即又解释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凌轩只是心中疑惑太多,想要一个答案。弗表妹可知,殊月原本是什么人?” 上官弗沉了眼,知道他既怀疑殊月,那么殊月的身份便是她最大的动机。 她不回他,慕凌轩便接着说,“她原本是长远将军府的三小姐,十五年前因为一桩难以启齿的旧事,她们母女被逐出了府,当年的事不论真假,可却与今日凝雪的遭遇如出一辙,如果今日凝雪的境遇真是殊月出于当年的事情报复,那么此女心计之深,弗表妹不得不重视。” 上官弗笑着摇了摇头,“谢慕公子的提醒,只是公子恐怕忘了此间的关键。无论殊月是不是真的在此间做过什么,如果杨凝雪不是真的存了害人的心思,那药便不会成为指证她的铁证,也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上官弗的语气平和,却是字字珠玑犹如一把重锤一下一下锤在慕凌轩的心上。 “慕公子身为连安四公子之一,是非曲直应该自有自己的一番判断,若是因为她现在成了受害者便去忽视她计划做的事,那慕公子与那心有偏颇的杨将军也并无区别。同样我也不是圣人,杨凝雪对你来说是看重的人,殊月与我亦是,所以我愿意信她。” 上官弗言辞犀利,慕凌轩也被她的话所震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还是得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你早知道她的身份?” “慕公子!” 上官弗没有否认,轻声唤了他一声,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张了口,“公子安稳幸福了一生,不会懂有些人需要多久的时间,感受到多少的温暖后才能学会放下心结,与别人,与自己和解。那一年殊月也不过四岁,我们不是殊月,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她所经历的一切,此事杨凝雪也算是自食其果,即便殊月有错,那杨凝雪则更是错。如今殊月已然放下心结,还请慕公子不要再深究,如果非要为今日之事找一个罪人,我愿意承担,毕竟殊月已是奴婢之身,所行之事也皆受我之命。” 上官弗既是在说殊月,也是在说自己,恭恭敬敬地向慕凌轩行了礼,更是替殊月揽下了所有的苛责。 慕凌轩意想不到地后退了一步,她竟然为了一个婢女做到如此地步。 上官弗转身离开了许久之后,慕凌轩仍然楞在了原地好一会儿,兀自思考着什么。 回到马车旁,殊月担忧上前,却听得上官弗先回答,“无事,上车。” 殊月将她扶上了车,眼睛却不自觉地向他们方才谈话的地方望去,神情复杂。 等到慕凌轩再回来的时候,殊月反而不敢再看了,也没有注意到慕凌轩的眼神已不似方才的冷峻,只是疑虑地看向此处,像是在心中思虑着极为复杂之事。 围猎结束,宁安公主与北齐太子的婚事已定,消息传回宫内,皇后也早早地备好了晚宴,等待着圣驾回宫。杨凝雪的事情就像围猎途中的一场插曲,不会被人遗忘,却也不被人提起。 回了城,众位小姐先各自回府休息,等到夜宴之前再行入宫。 刚刚回府,玲珑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几日疲惫,上官弗坐在水中都快要睡着了,闭了眼,悄悄休息一会儿。 琉璃送了新衣服从里面退出来,殊月已经等候她许久,突然出现的殊月吓了琉璃一跳。 “啊呀,殊月姐姐,你吓我一跳。”琉璃赶紧拍了拍胸口,安慰一下自己。 “琉璃,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府了,日后要你陪小姐出去了,今天是第一天。” 殊月叮嘱的语气传来,琉璃听到自己能陪上官弗出府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倒是疑惑殊月为什么不能出府。 “为什么?” “这件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但是今晚是宫廷夜宴,你不曾进过宫,我之前教你的细节你还记得吗?你一一与我说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殊月像个教习嬷嬷一般,让琉璃回想起了之前学规矩的时候,条件反射地乖乖走下台阶,将之前殊月教她的细节一一说来…… 琉璃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是学过的东西都记得清楚,殊月满意地望着她,今晚的宫宴也能放心些了。 只是在琉璃背诵规矩和宫中禁忌的时刻,隐约想起一个人来,然后便是满目愧疚。 “日后,有什么难处也大可以来找我……” 那人温和地对她说道…… 第17章 计划里的意外 两日前。 “我想自己走走,不用跟着我了。”上官弗对身后的殊月吩咐着,神情无光。 殊月停下了脚步,不再多问,任上官弗离去,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后,目光投向了树后走出的人影。 “公主说她的部分已经做到了,问你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那人是杨凝兮身边的婢女云裳,像是怕殊月不明白她的话,再解释了一遍,“公主问的是,失败之后的事,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其实这一句是云裳自己问的。 殊月敛了神色,“你让她放心,若是失败,也与她无关,我会认下一切,她只需要助我一些小事。” 云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已经身为公主的小姐为什么会答应她做这件冒险的事,她已经忍耐了这些年,不至于会在今天沉不住气,事情一旦败露,这几日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可虽是这么想,她也只能听面前这个人的安排。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慕凌轩不胜酒力早早离了席。 殊月在杨凝雪的视线中出现,还扶着慕凌轩离开,“表少爷,你似乎醉了。” 殊月故意在杨凝雪的视线内假意扶了他,其实慕凌轩一向自制力强,只是微微的醉意不至于让人搀扶,但在杨凝雪的视角看来就是殊月有意接近,随即也跟着离了席。 慕凌轩用手背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微笑道,“无事,我回去休息一晚便无碍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清搀扶自己的人是谁,慕凌轩没想到地一问。 “小姐怕忻若小姐在席上因为高兴吃醉酒,特意让奴婢来看看。”殊月看了一眼慕凌轩还是担心地说着,“奴婢为表少爷煮份醒酒汤吧。” 慕凌轩感谢她的好意,当即还是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上次承蒙表少爷相助,让奴婢少了许多麻烦。奴婢也帮不了表少爷什么忙,只能做这些小事,这次终于有机会感谢表少爷。” 殊月说明来意,想要借这个机会表达感谢。 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真诚的笑意望着他,不容拒绝。 但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大碍,那醒酒汤喝不喝也没有关系,柔声婉拒,“上次只是举手之劳,当真不用……” 殊月却像是受了打击一般低了头,自顾自地说着打断他的话,“殊月知道自己只是个奴婢,可奴婢绝对不是借着这个机会亲近你,只是单纯地想要感谢表少爷,是殊月僭越了。” 慕凌轩见她低着头,心情低落,当即也解释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话恐怕也只有慕凌轩才会相信然后还跟一个丫头解释。 殊月的眼睛一下便亮了些,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赶紧道“那表少爷等等我……奴婢,奴婢待会儿将醒酒汤送来!” 殊月可能是兴奋地过了头,连奴婢都忘了,赶紧纠正了回来,随即行礼告退,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喜悦之色。 慕凌轩愣了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最终任她去了。 另一头的树后,杨凝雪隔着些距离,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在瞧见殊月的笑意之后充满敌意,她不喜欢上官弗,连带着她的丫头都厌恶至极。 “上官弗不是没来宴会吗?那死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殊月脸上羞涩的笑容,念秋也想起了今日在云裳那里听说这两日总看见殊月跟慕凌轩见面,当即献宝似地向杨凝雪分享这个消息,“小姐,奴婢这些日子似乎常看见殊月与慕公子见面。” “什么?”听见这个消息,杨凝雪跟炸了毛一样,杨凝兮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又来一个殊月,莫不是上官弗授意她这么做的?一想到这里,杨凝雪瞬间起了防备之心,“这么晚了,我倒要看看,这对主仆想要做什么,你先去办正事。” 念秋得了吩咐,便往杨凝兮的帐篷方向走去,自己则跟着殊月一路绕进了齐修的帐篷附近。 一个转眼之间,殊月便不见了身影,当下朝四周看去寻找殊月的影子,刚一转身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奋力挣扎之下片刻便没了气力和意识。 云裳松了手,杨凝雪倒在地上,殊月也从一旁走了出来。 二人相视一眼之后,合力将昏倒的杨凝雪送进了齐修的帐篷,藏在了床上。 “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被支开的守卫很快就会回来。”云裳想要提醒她动作快点。 “剩下的,交给我,你去准备茶水,念秋已经准备动手了。” 云裳点了点头,往卫厨的方向去了。 殊月看着床上的杨凝雪没有任何表情,僵硬地用被子盖住了她,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于她能带来多少快意。 大概两刻钟的时间,云裳以宁安公主的名义,将茶送了来,那个时候,帐外的守卫已经恢复了正常。 晚宴之后,齐修回到了帐内,坐在桌案旁,盯着那壶茶水许久,勾了嘴角,余光瞥向了床上明显多出来的那个人。 另一处的营帐里,缓缓升起的热气中发散着药味,昏迷不醒的上官弗满头虚汗,从背后进入的暖流在身体里来回地窜动,最后皆化为了汗液从身上流出。 殊月下的虽不是毒药,可对上官弗的身子来说,如今已受不得任何的伤害。 直到上官弗身体里的迷药也尽数被逼出了体外,朦胧的视线也渐渐清晰,清楚地感知到苏筹就在身后,却没有力气回头。 “是你。”她以为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应该是下定决心来杀她的时候,却不想仍然是来救她。 “你被人下了药,我来看看。”苏筹收回了真气,平静地回她,心中的情绪却如同海浪翻涌着,无人可知。 下药?听到这两个字,上官弗忽然反应过来这两日殊月的反常,想起今日殊月递给自己的喝了就困的醒酒汤,当即问道,“殊月呢?” “她现在正跟杨凝兮谋划着陷害杨凝雪的戏码。”简单的一句话,清楚明白。 上官弗虽不知道殊月究竟在做什么,可这件事一定跟当年她娘亲的事脱不开关系。那日她送她回家,她跪在她娘窗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娘亲的答案没有让她放下心结,反而催生了她复仇的信念。 上官弗当即便起身要去阻止她。 “你做什么?”苏筹顺势拉住了她,她却全然不管面前的人,反而动得更厉害,即使她现有的力量并不足以让她站起来。 “我不能让她把自己撘进去。”上官弗镇静地回答他,语气里都透着虚弱,脑海中不断闪过殊月可能会做的事情,以及败露的可能性。 “是她给你下的药。” 苏筹拉着她冷冷地提醒着,逼着自己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希望她不是一时冲动。 “如果只是小事,她不会这么做的,她敢对我下药,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怕事情败露连累我,这件事只怕比我能想到还要严重。” 她了解殊月,她一定是在没有退路的情况才会这样做,这件事如果败露只怕会搭上她性命。 “确实不是小事,她们算计的人中还有齐修,既然已经开始,便不能停下了。”苏筹冷漠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波动,他开始明白上官弗这样的反应足以证明她们主仆二人的情谊不浅。 上官弗不再说话,将说话的力气都用来挣开了苏筹的手,颤颤巍巍地起身,抓起床边脱掉的外衣站了起来,连鞋都没穿。 坐在床边的苏筹再次抓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地上整个眼神冰冰的,“你想救她?” 上官弗转了转疼痛的手腕,依然逃脱不了他的桎梏,“是。” “上官弗,你救不了她,你能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你的身份,可是她不过是一个沦落奴籍的婢女,破坏两国联姻是死罪,在真正的强权之下,你只能置身事外。” 苏筹的神情有些复杂,说出的话也更像是在透过她跟另一个人对话。 坐在对面的上官弗出奇地镇定,直视着他的眼睛,清醒地回答:“不错,我能有今日的安宁,是因为我的身份,旁人的助力,可也正因为这些,我才更应该去保护身边的人。我了解殊月,她机敏聪慧,以下药的方式将我排除在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即便是如此的情况下她都在为我考虑,我便更应该去阻止她,即使她失败了,我也会是她最后的底牌。” 苏筹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缓缓减小。 上官弗一点点掰开了苏筹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身子站起,可还未站稳,轻轻的一指点在她的肩颈之上。 起身的上官弗瞬间便昏倒过去跌在了苏筹的怀里,因为床榻并不高,倒下的瞬间有些距离,但还好,他的动作很轻,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不会有事。” 苏筹对着怀里的上官弗轻声说道,然后将她平躺放下,下意识为她理了被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对这番行为感到诧异,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夜宴之上,前来敬酒的齐修阴笑着说了一句话,“你女人的丫头和我的太子妃正在谋划着一场大戏,破坏本宫的婚事,你说我该拿她们怎么办?” 他没有杀上官弗,在齐修这里已经认定了,上官弗能活着的理由只有一个。 上官弗是苏筹所有计划里的一个意外,是他复仇之火燃起时仅有的思绪。 他曾经极力地想要将她从自己的生命里抹去,可是每一次他都做不到袖手旁观,是以在昨日围场撞见他与齐修的会面之时,自己竟然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子对他来说更像一场劫难,爱不得,也杀不得。 周围的一切,安静得能听到外面的虫鸣,叽叽喳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筹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 因为他什么都不必说,她也什么都不会问。 ------------------------------------- 另一处,公子们的营帐处。 “表少爷,殊月是个奴婢,被他们看见表少爷与奴婢往来,只怕会徒生事端,所以便不过去了。这醒酒汤,表少爷就在这里喝吧。” 殊月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让慕凌轩看了看这周围,确实没什么人,但是自己这醒酒汤喝得跟做贼一样,不免有些好笑。 看见慕凌轩无奈的笑容,殊月心里也不觉跟着笑了笑,这连安城内的士家贵公子们,怕是只有慕凌轩一个人愿意这样尊重一个婢女,只是想到自己是在利用他之后,心里顿时觉得愧疚了起来。 慕凌轩没有拒绝殊月的好意,拿过殊月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殊月等他喝完了汤后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问,慕凌轩也看见了她犹豫的模样,问道。 “你有话要与我说?” “表少爷跟杨公子走得近,可有听杨公子说过什么?”殊月的语气低沉了下来。 慕凌轩敛了神色,大概猜到她想问什么了,“益锦跟我说,你像一个人,所以那日才特意问你当日在乐音阁弹的小调是什么。” “杨公子是怎么与表少爷说的?” “他说你像他的一个妹妹,长远将军府的三小姐。” 殊月怎么问,慕凌轩也一应回答,没有丝毫隐瞒,真诚得像是她的一个朋友。 “三小姐。” 殊月重复了这三个字,恍如隔世,许久没有人将她和长远将军府的三小姐联系在一起了。 殊月的神情暗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里微微泛着水光,慕凌轩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奴婢。” 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真的是你,阿月。” 一棵树后传来杨益锦的声音,方才他便见殊月匆匆忙忙带着一碗醒酒汤往这边赶,一时好奇就跟着来看,没想到是给慕凌轩准备的,后来听他们谈话,便留下来听了听。 殊月背对着她,身子一怔,其实她早就看见了他,也因此特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要拖延到那帐中传来她设想中的声音。 殊月转过身,眼里含着苦楚的泪,看着他,那个府里唯一的哥哥,“是我,二哥哥。”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很好,我虽为奴婢,但一直,都很好。” 殊月说着违心话,除了遇见小姐的日子,她的每一天都在噩梦中活着。 杨益锦和慕凌轩听出了她话里的勉强,心里顿时有些不忍。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至少我可以帮你脱离奴籍。”杨益锦说道。 殊月摇了摇头,笑着,“从前的杨凝月已经死了,我现在在小姐身边,她待我们很好,我很知足,日后相见,还请杨公子只当我是殊月,与长远将军府再无任何瓜葛。” 慕凌轩也不忍听她说完这句话,看向杨益锦,只见他神情哀伤,“你果真想要与过去划清界限!” 殊月看着面前这个时隔多年的兄长依然还是曾经的模样,心中唏嘘不已,因为如今的自己已经面目全非。 “是,还请杨公子成全!”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能干涉。”杨益锦确认了她的心意,也只能顺着她,“日后你若是反悔了或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或者让人给我带话,也算是我这个兄长最后的心意。” 慕凌轩也正色道,“日后,有什么难处也大可以来找我,益锦是我的朋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殊月看着面前真诚的两个人,只觉得心里别扭极了,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们会这样对她,偏偏是在她做出这样事的当下。 好在这种感觉,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三人同时望向了声音的方向。 “那边出事儿了,我们去看看,你先回去免生事端。”慕凌轩临走之际还交代了殊月赶快回去,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殊月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哭还是笑。 慕凌轩和杨益锦自然知道那边是谁的营帐,也听出了那声尖叫的主人,当即就向那边跑了去。 “凝雪?” 杨益锦惊讶的声音从殊月背后传来,脚下的步子坚定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一滴不明的眼泪从她的眼眶瞬间滑落,又被她倔强地擦掉…… 第18章 解围 南苏与北齐联姻此等大事,举办晚宴的尹邰榭聚集了南苏朝内的肱骨之臣。 以往作为杨凝雪挂件的杨凝兮在今日成为了宴会的焦点,苏闫拟了圣旨,赐了封赏,长远将军府风光无比,杨振亢夫妇在众人的恭喜中喜笑颜开,然而这笑容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尤其是杨振亢的夫人周氏,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晚宴,即将成为北齐太子妃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亲生的女儿今日才因为下药献身而被遣送回府,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哭的不像样子,自己却还要在这里笑着应付别人。虽是受着众人的道贺,心里却最不是滋味,只能一杯杯地喝尽杯中的酒水。 殊月不能再跟着上官弗出府,进宫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琉璃的头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一群身着水红色的舞女伴随着歌乐进场,一时之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有上官弗将视线投向了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宁安公主。 杨凝兮坐在离齐修不远的专属座位处,目光自然地欣赏着台上的歌舞,坦然地举杯与众人共饮,毫无怯场,没有杨凝雪在的杨凝兮今日浑身上下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气质典雅,自信娴静,落落大方。 上官弗的目光也投向了上座的杨凝兮,眼神沉思,今日她曾对慕凌轩说光凭殊月一己之力,无法完成这其中的许多环节,但却未说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协助她完成许多事,并且天衣无缝。 比如那壶一定会送到齐修账内的茶水,比如将昏倒的杨凝雪带入帐内,然后让宁安公主发现这荒唐的一切。她不问,不仅是因为殊月,还是因为不必问。 三日后,杨凝兮便要随齐修一同返回北齐,如今杨凝兮心想事成,殊月也能放下心结,重新开始,其中究竟于她来说,也并不重要。 夜宴结束,众人纷纷前往御河边观赏烟花,簇拥在一起的姑娘小姐们指着空中五颜六色的烟火欢声笑语,没能成为北齐的太子妃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令人伤心的事。 御河的对面的声响陆续炸开,一道道流光向天而去后在空中绽放开来,又转眼消散,新的一团又紧接着在旁边崩开。 “小姐,你快看,你快看那朵烟花好大。”琉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脸兴奋,要不是中间隔了一道河,整个人都恨不得冲过去一看究竟。 上官弗看着前面兴奋的琉璃,仿佛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抬头看去,绚烂的烟花在空中频频展开,一道道流光在空中划过,整个天空忽明忽暗,煞是好看。但琉璃的声音有些大,嚷得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上官弗眨了眨眼,笑着将手指放在嘴唇和鼻尖之上,示意琉璃莫要大声喧哗。 琉璃当下噤了声,看了看周围都是些贵人悻悻地点了点头,跟着上官弗的动作做了一遍,暗自在心里提醒自己切莫惹祸。 只是转眼间,这样明暗变幻的夜景突然间更加亮堂了些,夜空中的烟花崩开的声音突然大了些,像是另一种大型的烟花被点燃,周围兴奋的声音大了些,人们都被新的烟花吸引,不觉地往那边靠近着。 “上官姐姐。”上官弗寻声而去,发现正是已归为安宁公主的杨凝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边。 “参见公主。”上官弗行了礼,“公主是千金之躯,不能再称呼谁人姐姐了。” 杨凝兮见她今日客气了些,心里也明白,“凝兮即将远行,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时,特意来与上官姐姐告别。” 上官弗原本以为她如今得偿所愿,应该觉得轻松高兴,可今日再见她似乎也并不是表面上的风光可以形容。 “公主有心事?” “此次一去,故里无期,唯一觉得遗憾的,是还没有好好跟上官姐姐认识。往日为求自我安生,对上官姐姐虽无恶意,但也算是从犯,今日,特意向姐姐表达歉意。” 杨凝兮神情真挚,眼中隐隐看出几分落寞,上官弗也缓缓明白了她今日神情幽幽的原因,纵然今时她贵为公主,可到了北齐,除了这南苏公主的名号,她依然孤身一人,再无归期。 如今想来,她努力去争太子妃的名头,也只是简单地想为她和殊月同病相怜的过去出一口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冒着和亲失败的风险与殊月合作去算计杨凝雪。 想到这一层,上官弗心中感慨,发自内心向她道一声珍重。 “公主此行,一路珍重!” 杨凝兮笑了笑,时至今日,她已摇身一变成为代表两国联姻的公主,曾经冷眼相待的闺门小姐们,今日也尽数变了态度,突然都变成了不舍她远嫁的闺中密友。唯独上官弗看她的眼神还跟从前一样,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虽没有旁人那般热烈,却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无法向她说明一件事,那晚的河边谈话,是她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活法,所以她冒着齐修改变心意的风险,也要帮助殊月去完成这件事。她在杨凝雪的身边唯唯诺诺了一生,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像殊月当年一样被赶出府,无处可去,可那晚之后,她好像不再害怕无处可去,因为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去处。 “原来凝兮跟护国公的千金有这样的交情。”听着声音像是上了些年龄的女声,二人同时转过身后才认出是杨凝雪的母亲周氏。 上官弗见面行礼,周氏却继续责问道:“都说护国公护女,却没想到竟连你身边的丫头也要护,试问一句,我家雪儿与你有何过节?” 周氏心中本就有气,如今见杨凝兮跟上官弗走得这般近,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觉得杨凝兮也跟这事脱不了干系,心里之火更甚。 知道周氏只是一时出出气,上官弗也只好顺着她道,“是洛弗管教不周,没有管好下人的口舌,殊月已经受了罚,此刻正在府中思过。” “思过?”周氏抓住了话头,声音也瞬间提了几度,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众人的目光也纷纷投了过来。 猎场的事,今日他们皆有所闻,此番动静的原委众人不用问也能知道为什么。长远将军夫人将杨凝雪视作心肝宝贝,可以说她是什么脾气杨凝雪便是什么脾气,吃不得一点亏,听不得一点的闲言风语,如今她的宝贝女儿如此处境,再看见上官弗还能把气忍下去简直就是件稀奇事。 上官弗也知道自己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她满意,可是在这件事上自己终究也不好辩解,只能一直听着她讽刺道,“你的丫头倒是金贵得很,做出这样的事,一句简单的思过便过去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听从你的吩咐,真的是你陷害了我的雪儿?你自己名声不好就要这样对我的雪儿吗?” 周氏今日赌气似的喝了许多酒水,如今脑子里的理智落了下风,自然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夫人醉了。”上官弗提醒道,她这不当回事儿的态度更是让周氏气不打一处来。 “我醉没醉心里清楚,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也清楚。杨凝兮,这事儿与你是不是也有干系。”周氏又将矛头转向杨凝兮,心知肚明的杨凝兮眼神陡然一闪,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人截下了。 “将军夫人慎言。”一道女声传来,多了几分稳重,“此事已有定论,夫人若不再提起,便不会有人再议,可现在,将军夫人当众再谈此事,是觉得此事闹得还不够大吗?” “参见端王妃。”一旁的人行了礼,上官弗意识到她又帮了自己一次。 周氏语塞,此时她才反应过来,旁人皆在看着自己,原本是借着几分酒意质问上官的那股热劲儿瞬间就凉了下去,心中暗怪自己节外生枝,如今秦芊芊出面将此事点明,一时间骑虎难下。 秦芊芊看她在原地踌躇,便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事鲁莽,当即对着她身边的侍女命令道:“将军夫人醉了,还不扶夫人下去歇息。” 随行的侍女闻言当即扶起周氏的手,周氏虽心有不甘,但有端王妃出面,自己也不好再做纠缠,只恨恨地盯了上官弗和杨凝兮一眼后,拂袖而去。 见周氏离去后,秦芊芊又转过头向杨凝兮提醒道:“今日之事,城中之人不知全貌,对宁安公主和上官小姐多有误解,虽说是清者自清,但人言终究可畏,公主又即将远行,还是少些事端缠身为好。” “凝兮多谢端王妃提醒。”杨凝兮听明白了秦芊芊的暗示,面带笑意微微欠身。 “如此,我便不打扰公主雅兴了。”秦芊芊微笑着回应,对着上官弗也只是友好地笑了笑,在体面地处理完这场争执后翩然离去,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制止了一场闹剧。 恭送了端王妃,杨凝兮朝着上官弗微微点头之后也款款离去,一场热闹散去,旁人也悻悻地转移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地去看天上弹起的烟火,只有上官弗一人望着秦芊芊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细想之下,这已经是秦芊芊第二次替她解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隐隐感觉到那双柔美清幽的眉眼每次不经意地看向自己时,似乎藏着几分困惑还有几分她一时还说不清的情绪。 “小姐,快看,那边也有烟花了!” 兴奋的琉璃打断了她的思绪,忽闪忽明的夜色之下,上官弗回过了神,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纠结,跟着琉璃手指的方向去看不断向黑夜涌去的七彩烟火,在轻盈地窜上夜空之后,像一朵朵饱满的花苞轰然绽放,然后发出耀眼的光芒,点燃了黑夜,也散发着浓郁的喜庆之景,仿若在向所有人宣告一件事关两国邦交的大喜事。 宫中晚宴结束,但连安的夜市还没有结束,南苏和北齐签订国婚,南苏上下的夜市连开三日,举国同庆。 回府的路上,连安街上的人声不绝于耳,与每一年盛元节的盛况不分伯仲。 “没想到,连安的夜市这么繁华?”上官忻若掀开了帘子,把头伸出去看了片刻后回到车厢感叹道。 以往每一年的盛元节上官忻若都会在晚宴之后留宿宫中,平常的日子又被关在府中,如今的夜景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兴奋了些。 “这场夜市会持续三日,今日天色已晚,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明日出来看看?” 担心上官忻若现在就要下车逛街,随口提出明日之期。 上官忻若听完不住地点头,以为是上官弗要约自己明日出府,瞬间也离她近了许多,拉着她的胳膊,就差没将整个人都贴上去了。 “好啊,好啊!弗姐姐,那可说好了!我们明日就出来。” 上官弗微微一愣,她如今力不从心,这副身子经过这两日已经明显疲累,明日还真不一定能折腾,可一想到真要是让上官忻若一个人出来,竟有些不放心起来。 正想着该如何劝说之际微微动了动身子,上官忻若却担心她反悔似的抱得更紧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上官弗笑了笑,索性也不再挣脱,默认了明日带她出府的约定。 第19章 番外一 齐修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望了一眼床上被被子盖住的人,听到床上有苏醒的动静后笑了笑。 在他来到南苏之前便已经收到了连安各家小姐的信息,苏筹更是替她亲自挑选了一个对象,可杨凝兮这个长远将军府的三小姐却是个意外,当日她刻意站起来吸引自己注意时,他便知道她这个庶女与他一样都不认命,他欣赏这种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 可如今她却冒着联姻失败的风险来做这样一件事,让他着实惊喜,可左右是自己亲自选的太子妃,她有戏要唱,自己这个未来的夫君也只有配合了。 一叹轻声之后,齐修的食指轻轻一弹将面前的那杯茶水打翻,走到床前右手一挥将被子掀了开,瞧见床榻之上昏迷的杨凝雪。 “既然这场戏本宫的太子妃也有份,那本宫就委屈一下自己陪你们唱一唱了。”齐修说着右手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别扭地拉了拉自己的衣口,然后伸手去解杨凝雪的腰带。 睡梦中的杨凝雪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一睁开眼就看见齐修的面孔,吓得当即惊叫了一声,连忙坐了起来。 “啊!” 声音传到帐外,外面守卫着的侍女和护卫没有丝毫的反应。 “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我好热,好热。” 齐修一边说着,一边拉了自己的衣服,将刚刚坐起来的杨凝雪推倒在床上,自己整个人也向床上倒去,双手撑着床,支起了一个空间,将杨凝雪困在手臂之间。 看着齐修的反应像是中了媚药的样子,加上自己今晚的计划,心中大惊,莫不是念秋将药下错了? 杨凝雪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得齐修魅惑的声音传来,“本宫认得你,你叫杨凝雪,快救救本宫,本宫只觉得浑身难受,像是火在烧一般。” 听他这样说,杨凝雪觉得肯定是中了药无疑,毕竟自己也只是听人说过这药效还未亲眼见过,“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四姐姐才是你的太子妃。” “太子妃?本宫的人想换就换,只要你答应我,本宫今天就让你做太子妃。”他在她的耳边说着话,吐出的气息一点点地撩拨着杨凝雪的心。 齐修一时演得认真,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杨凝雪却当了真,自己若是能成为太子妃,就能再次将那个卑贱的庶女踩在脚下,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张口四姐姐,闭口四姐姐,一时间脑子也糊涂了些。 “殿下,说话可算话?” 齐修眉眼一眯。 “本宫金口玉言,好妹妹,快救本宫,本宫实在是难受。” “可,可是我不会……” “本宫会就行了!”齐修直视着她的反应,嘴角隐隐勾出一道弧线。 “那殿下……” 齐修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杨凝雪也没有拒绝,反而羞涩地闭了眼,将头撇向了一边,等待着齐修接下来的动作,对面的人却突然轻声一笑,原本去解她衣服的手顺势抓着她的衣服,一把将她摔下了床。 “放肆,你竟敢给本宫下药!来人来人!将这贱人给本宫扔出去。” 杨凝雪被这一下摔懵了,连疼痛都忘了,一下反应过来只觉得羞愧难当,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 “我……” 齐修大喊着,声音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外面的侍女小跑了进来,看见这场景也惊呼出了声。 “杨五姑娘!怎么是你?” “你怎么会在我们殿下的帐内?” 周围的声音渐渐嘈杂,齐修更是气坏了一般,大发雷霆,周围的气息恐怖得很。 “让她滚,让她滚!” 杨凝雪实在受不住这里的眼光,当即哭着跑了出去,可刚刚出了齐修的帐子,便看见了慕凌轩和杨益锦,与二人照了个正面。被慕凌轩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一面,杨凝雪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慌乱地敛了敛衣裳,当即哭得更大声,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大了些,极不愿自己被慕凌轩多看一眼。 “滚!咳咳咳……” 因为喝了酒,刚刚又吼得大声了些,这一声滚嗓子都喊劈了,当即咳嗽了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刚刚拿起茶壶就吓得一旁的侍女连连惊呼,“殿下,殿下使不得!!” 齐修想起来这茶水被人动了手脚,只能咽了口水,将茶壶推到一边,哑着嗓子吩咐道。 “去,备水,戏还没唱完呢。” 手下的侍女赶紧将茶水撤了出去,去备新的茶水。 等到天色微亮的时候,苏闫的内侍守恩公公请了齐修去夜宴广场,连带着将那壶茶水也一并带了去。 杨凝雪和一个叫殊月的丫头跪在广场中央,接受着这片国土上最尊贵的几个人的审视,因为涉及长远将军府和护国公府,硬是等到了上官晋洪和杨振亢的到来才开始了这场审问。 身边的杨凝兮和那个叫殊月的丫头脸色平静,镇定自若,连带着下面的上官弗,他都仔细地瞧了瞧。如果不是自己早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自己当真会觉得她们与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关系。 场中的杨凝雪眼泪哗哗地喊着冤枉,方才在他帐篷里的羞涩劲儿全然没了影子,他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靠在座位的扶手上,悠闲看戏,然后时不时地配合一下情节,表现愤怒之色。 杨振亢大义凛然地审问场中的二人,却明里暗里地逼问着殊月,希望她不打自招还了杨凝雪的清白,那丫头巧舌如簧,面对他的审问清晰作答,没有丝毫破绽。 她们的计划近乎完美,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自己配合了她们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环,才让她们有机会将人塞进他的帐子,且无人察觉,给了她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不在场证明。 助人为乐这件事,他一向如此。 场下的杨凝雪哭喊着向上官弗扑去,连自己着的谁的道都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杨振亢都恨毒了那个叫殊月的丫头,如果他知道那个丫头也是他的女儿,他会不会气得胡子都掉了?抱着看戏的心态,齐修扭过头看向杨凝兮,却发现她的眼里含着泪,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想起她在杨家的待遇,他居然动容了。 于是他对着台下的人说,他只认这一个太子妃!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也不知道,毕竟他演起戏来一向都很认真。 戏唱完了,齐修牵着杨凝兮的手离开了广场,悄悄地问她,“本宫的戏演得怎么样?” 杨凝兮浑身一怔,僵硬地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凝兮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齐修笑了笑,停了下来看着她,“你很聪明,本宫不喜欢你装傻的样子。” “殿下都知道了?” “七七八八吧,还有三三两两不知道,不如你仔细跟我说说。”齐修将她拉近了几分。 杨凝兮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意识到他是北齐太子,不是一般角色,自己在他的面前的行事只怕都跟透明的一般无二,事情能这么顺利皆不过是他想看自己在做什么罢了,“殿下想知道什么?” 齐修满意地点了点,松开了她的手,“本宫想知道,你已经是宁安公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难道就不怕自己做不成公主,嫁不了本宫吗?” 杨凝兮向后退了退,缓缓道,“殿下错了,凝兮不是成了公主才去做这件事,而是为了做这件事才想做的公主。只有凝兮做了公主,杨凝雪才会嫉妒,才会恨得发疯,才会一听别人的怂恿就想要害我,也只有凝兮做了公主,才能顺利地成为其中的每一环。” 齐修眯了眼,没想到这太子妃的分量在她们心里竟是这样的作用,突然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那如果我真的因为此事变了心意,改了杨凝雪做太子妃呢?” “那远离故土,不问归期的人便是她杨凝雪一人,我这个妹妹高高在上习惯了,享受着父亲母亲的庇佑也习惯了,离开南苏,除了公主的荣誉什么也没有。殿下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人,她飞扬跋扈,不会避其锋芒,被殿下厌弃是早晚的事。这结果,无论哪一种,都不算太坏。” “呵、呵呵……”齐修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想法,“这么说,你为了杨凝雪,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但你们又怎么能确定本宫一定会选择你呢?” 杨凝雪没有立刻搭话,似乎在想什么,眼神也明亮了些,“凝兮不否认,之前确实想要引起殿下的注意,可是后来有人提醒了我,我才突然明白,凝兮应该以最真实的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出路,同时也不该将这份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所以殿下你今日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杨凝兮,一个心中有恨、有怨的杨凝兮,即使不能成为太子妃,也会用其他法子去策划这场戏的杨凝兮。” 齐修神情意外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觉得此刻的她格外的有魅力,这是自己在其他女子身上没有看到过的,他问不出有没有考虑过杨凝雪是否无辜的话,毕竟自己也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觉得自己这一次还好没有听苏筹的话,不然可就错过了一个宝贝。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本宫吗?万一本宫真的和杨凝雪发生了关系呢?”齐修伸手理了理她额头间的细发,像是吃醋似的问道,但在杨凝兮的耳中听来就是杨凝雪是不是无辜的问题。 “如果她没有下药,水里就会无药,她自然不会有事。”齐修突然有些不悦她没听懂自己的问题,当即揽着她的腰,逼着他和自己对视。 “你就当真觉得本宫是个君子?”一想起那日杨凝雪欲拒还迎的样子,齐修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杨凝兮却仍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挣扎道,“如果殿下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本宫说过,本宫只认杨凝兮这一个太子妃。”怀中的人停止了挣扎,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齐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这方面她好像又显得没那么聪明了。 “有些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齐修故作可惜地摇了摇头,杨凝兮一时还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因为被他抓住了把柄,不想惹怒了他导致一切前功尽弃,只能顺着他,也不敢问他。 三日后,齐修归国,杨凝兮以公主之礼出嫁,十里红妆,车队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出城门。 连安大街张灯结彩,举国相庆的花灯红绸迎合着两国联姻的喜悦,齐修和宁安公主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车队附近聚集了人群,都想要看看这公主出嫁的气派。 齐修掀了掀车帘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看不出表情,将头靠在了一旁的杨凝兮身上,“在想什么?” “在想他乡非故国,归程何处是。” 齐修说不喜欢她骗他,除了之前下药的事,以后有任何话都要直接告诉他,不用拐着弯地哄他。这一说不要紧,说完之后,杨凝兮可是再没将心里话藏起来,毕竟也瞒不住他。 “这才刚刚出宫门,就说这样的话,本宫会伤心的。” “凝兮提醒过殿下,改主意还来得及,这次是殿下自己做的选择。”齐修又往下躺了躺,直接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也罢,反正本宫只是一时兴起,早晚会厌弃你这样的。”齐修闭着眼说话,杨凝兮眼神一暗,这话是她拿来说杨凝雪的,也是自己此刻的结局。可既然做了决定,在长远将军府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凝兮可要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趁着殿下对我还有兴趣,就多多随性些,去做自己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殿下要伤心便伤心吧,反正日后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有的是让我伤心的地方,以后想起来可能还会好受些。”杨凝兮也不肯认输地嘴硬道。 齐修勾了嘴角,好奇道,“我就奇了怪了,那个提点你的人到底是谁,要是让我知道她是谁……” 后面的话齐修突然不说了,让我知道她是谁,我可要好好感谢她,让我得了这么个宝贝儿。 杨凝兮也不再说话,时不时地掀了掀帘子在人群中找人,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带着纱质的幕离,风吹开的一角,对着她笑了笑。 视线相接,杨凝兮的眼中瞬间便起了水雾,随即回以一笑。 帘子被缓缓放下,齐修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你在看什么?” 记忆闪回到围场: “如果最后我真的嫁往北齐,那天,你能来送我吗?”已经是宁安公主的杨凝兮对着殊月说道,她已经没有了娘亲,那天来送她的只会是那个长远将军府的将军夫人,和那个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女儿的父亲。 “为什么?”殊月的眼神很是疲惫,这几天的抉择几乎让她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姐姐。” 殊月的的眼神闪了闪,看着她。 “好!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我便来送你。” 连安街上,马车里,齐修还在等她的回答。 杨凝兮眨了眨眼,将泛着光的水雾尽数藏了起来,回道。 “我唯一的姐姐!” 齐修闭着的双眸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杨凝兮,想了想,“男孩儿,女孩儿太辛苦了……” 膝上的齐修动了动,不经意间拉过杨凝兮的手。 “扶着点儿,要掉下去了。” 听他这样说,杨凝兮不敢乱动,就任他抓着自己。 那个时候的杨凝兮还不知道,多年后的北齐后宫只有一位娘娘,堂堂太子会因为把墨水涂在妹妹脸上,被他的父皇吊在树上,一边绑一边教育一旁的几个弟弟说,妹妹是他向天求了好久才求下来的小仙女。 金碧辉煌的马车过了这条街,后面的车队是宁安公主的嫁妆。 殊月看着他们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在前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也看见了自己,却又更像是早就看见了自己,在等待着自己转过身来。 殊月戴着幕离,低了头,换了个方向,想要避开他。 他的声音传来,“你在怕什么?” 殊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不再逃避,“表少爷。” 殊月行了礼,慕凌轩却不在意,只继续追问着。 “我问,你在怕什么?” 慕凌轩向她走得近了些,今日的慕凌轩少了些温和,多了几分凌冽。 “奴婢该回去了。”因为骗了他,所以怕见他。 “你是来送行的?帮你的人是弗表妹,还是,宁安公主?”慕凌轩想了许久的答案,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确定。 “表少爷是来为杨小姐讨回公道的吗?” 因为他怀疑了上官弗,殊月才抬起了头,隔着幕离的纱看着他,“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没有半点干系,表少爷慎言。” 殊月认真地纠正着他。 慕凌轩心中了然,果然,要提到上官弗的名字,她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回想起,那两日相见的殊月机敏俏皮,与今日的深沉内敛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痛惜悔恨道:“我竟那样轻易做了你的棋子。” 慕凌轩方才的凌冽也消失了干净,原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再怎么故作冷峻严肃也十分的违和,语气里尽是挫败和无奈。 “我今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殊月隔着纱帘,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问道:“如果那日,凝雪没有下药,你们会怎么做?” 如果说凝雪现在的结果是她咎由自取,那么如果她没有下药呢?如果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呢?她们会做什么? “我问的是,那个时候的你会做什么?”慕凌轩强调着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报仇的时候。 想起之前对他的欺骗,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殊月长舒了一口气,此刻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是个多么善良的人,杨凝雪对他来说,现在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他都疼惜于她现在的遭遇。 风有意无意地吹动着面前的纱帘,她的表情在他面前时隐时显,最终露出冰冷无情的神态。 “如果她没有下药,我也会有别的法子。” 慕凌轩皱了皱眉,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丫头可怕极了,一边天真俏皮地欺骗着自己,一边心思黑暗地谋划着陷害一个女子的清白。 “同为女子,你怎么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 “恶毒”这两个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违和极了,可也正是因为说话的人是他,这件事才真的会让人觉得“恶毒极了”。 殊月的眸子闪了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慕凌轩不再追问,殊月径直地从他的视线中离开,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方才踹过气来。 慕凌轩一个人楞在原地,回想起那日在齐修帐外看见的一切就浑身一颤,再转过头的时候,只能看见转角处的衣角恍然而逝。 ------------------------------------- 晃动的车厢因为山路更加的晃动,齐修躺在杨凝兮的腿上已经睡了一觉。 杨凝兮看了一眼窗外,回想起计划开始前的那一刻,她向殊月问道:“如果凝兮最后没有动手呢?” “如果她最后没有……” 殊月顿了顿似乎也在考虑这种情况的发生。 “如果她最后没有动手,那就证明周氏的债不该她来还,我便不找她讨。” 第1章 不宜饮酒 上官弗醒来的时辰有些晚,殊月早早便将药准备好了。 这半年来,清凌的药前前后后换了几十服,越换越苦,越换越苦。 上官弗望了一眼黑得发愁的汤药,下了床,洗过脸后接过汤药一口饮尽,殊月瞧见上官弗明显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小姐,今日还是不要出府了,奴婢替你去回了三小姐吧。” 上官弗放下药碗,硬挤出一个笑容,“既然答应了忻若,便不能食言,而且算算时间,今日也该出府了。” 殊月知道上官弗还有要做的事情,不再阻拦,眼里尽是担忧琉璃能否照顾好她。 上官忻若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弗姐姐,你准备好了吗,天快黑了,夜市就要开始了。” 进门的时候上官弗已经洗漱完毕,转过身当下应她,“好了好了。” 殊月为上官弗施了粉黛,以至于上官忻若没注意到她妆容下的疲惫,拉着上官弗就往外走,肉眼可见的欢喜。 “时间刚刚好,我都快等不及了。” “琉璃。” 殊月站在门外当即朝着跟随上官弗离开的琉璃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琉璃转过头,像是接下任务一般点点头,然后便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 一行四人出了院,上官卿禾院子的方向隐隐传来琴声,流转多情,含蓄流长。 相比于她,上官弗和上官忻若着实显得有些游手好闲了,不过这也是上官忻若愿意跟上官弗待在一起的原因,这个长姐虽然刚来的时候看不顺眼,但如今却是越发地粘着她了。 院中路过之人也像是习惯一般,或有驻足听闻者,或是如同上官忻若一般急切奔赴这自己所要做之事的匆匆而过,随着上官弗和上官忻若离开的方向,房顶处的一道黑影也一闪而过。 出了府的时候,天已经降下黑幕,街上的灯笼亮得正好,上官忻若顿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蹦蹦跳跳地往返于各个摊前。 “弗姐姐,你快看这个。”上官忻若拿起面具便套在脸上,展示给上官弗看。 一张精灵熊怪的面具戴上上官忻若的脸上,顿时让她想起了当初上官忻若的熊孩子的模样,这张面具倒是挺贴脸的,不觉笑了起来。 “弗姐姐,你笑什么?”上官忻若将面具揭下,盖在头上,衷心不解。 上官弗收敛了笑容,当即向摊主付了钱,“没什么,这张面具挺适合你的,我送你了。” 上官忻若皱了皱眉,像是不信,但见她付了钱还是开心地笑了笑。 “我们去前面吧。”说着又一溜烟儿地往前面热闹的地方窜了去,上官忻若的丫头当即跟了上去。 上官弗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个黑袍人,已经跟了她们一路,那人摘下了遮挡面容的风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在确定上官弗看到自己后,踩着一高一矮的步子朝着巷子里走去。 “琉璃,忻若累了就告诉她我在望月楼等她。”上官弗拉住琉璃,望了一眼不远处最高大的一处酒楼后吩咐道。 琉璃听了吩咐,也不敢多问,回了一声好之后就去追赶上官忻若。 上官弗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走进巷子,李昱已经等候多时。 萧离尘说到时自会有人来找她,没想到会是李昱,今日他的装扮是一身遮盖全身的黑袍,与修罗门下服制相同,如此看来,他已经加入了修罗门,神情也不复以往。 李昱一边说,一边将一支装着信息的竹筒递给了上官弗,上面记载着有关林家的信息。 “三十年前,林家被抄,罪至三族,府中奴仆被一一发卖。修罗门盘查了当年所有的林家奴仆,得知当年林家有一侍女珠胎暗结,以奴婢发卖,为林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刘嬷嬷在入宫前曾是林家的侍女,后来出宫,嫁给了连安城中一位做小生意的商户,生意失败后借着宫中的关系才进了国舅府做雪依的教养嬷嬷。” 今日的李昱仿若变了个样子,当初那个纨绔子弟在讲述关于自己的关键词时已经像个无关的旁人。 进入修罗门的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时至今日,上官弗也已真正体会到了冥夜说这句话时背后的含义。 “刘嬷嬷进府前有过一个儿子,凭着自己的月钱给他们在城外安置了一处院子,早在事发之前就将他们送回了老家江州安置,但门中修罗去往江州之时,却一无所获。” 上官弗打开了竹筒,一一查看上面的信息,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不免有些泄气,“那当日挟持薛太夫人的人,确实是林家的后人?” 上官弗对照着上面的信息,回想起当日的事情,一旁的李昱却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犹豫了片刻方才回答她。 “是。” 短暂的停顿当即就让上官弗察觉到了异常。 “不对,时过多年,沦为罪籍的他们并不足以指使一个国舅府的教养嬷嬷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得罪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来报仇,这些消息只要稍加盘问,宗法寺也不可能问不出来,你们并没有告诉我全部?” 李昱抬头看向她,像是意料之中的神情,“萧公子让我问你最后一次,这件事,你当真还要查下去?” 事已至此,她明白萧离尘的意思,只是她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反问道:“你也希望有人能查下去是吗?” 对面的女子坚韧而确定,李昱直视着面前的人恍然低了头,像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只见他从怀中拿出另一支竹筒,“萧公子吩咐,如果你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再将这份信息交给你。” 上官弗伸手接过竹筒,打开的同时,李昱的声音也在一旁响起。 “当年有人有意保护那个侍女,所以在林家被抄之后便不知所踪,而最有可能在抄家之时放过一个侍女的人……只能是,当时负责查办此事的官吏。” 李昱顿了顿,上官弗也大致猜测到了答案,在看到纸上的答案之时,也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早就猜出来了?”李昱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我曾听人讲述过那日歹徒挟持薛太夫人的场景,薛太夫人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他们的身份,这便说明,她也知道当年的林家还有后人存世。当年能放过那个侍女的,也只有当时负责查办的薛老侯爷。” 李昱落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逐渐有些明白萧离尘为什么甘愿受她驱使了。 “不错,因而当日那名侍女与腹中之子的去处,除了当年的薛老侯爷,恐怕再无人知晓。但是在接亲当日,本该负责定北侯府附近巡视的巡防营,突然得了新的调令,与前来替班的队伍岔开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下达命令的人正是当日执勤的巡防营守备罗禹城,如今,已是当今容妃的兄长禁军神卫军统领郑长林旗下的副指挥使。” 一个巡防营,一个禁军,李昱故意点出了罗禹城从巡防营守备到神卫军副指挥使晋升变化,上官弗或许对这南苏朝内的官员晋升体系还不了解,但也听出了他是明显在提醒自己罗禹城晋升之路的不平凡。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罗禹城、郑长林上下的关系都无异常,与林家也从未有过交集,细查还需要些时日。” 听到了新的名字,事情也总算有了些眉目,上官弗也有这个耐心。 “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至少,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上官弗似乎决定了什么,李昱望向她,只听得她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替我向萧公子传达谢意,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决定了去做,就不会改变。” 耽搁太久,忻若应该快来找她了,在留下这句话之后,上官弗向后退步然后转身出了巷子。 李昱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退到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望月楼上,这是一座几乎可以看到小半个连安大街的高楼,如同它名字一样,是望月观景的最佳位置。 上官弗进了楼,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等待着上官忻若逛累了上楼来找她。 连安大街一片繁华,望月楼客似云来,楼中人来来往往,每一处的桌案相隔并不远,任谁坐在这里都会被来往的人群埋没。忙碌的小厮来回上着店内的招牌酒菜,无人注意的一道身影坐在楼台处独酌,而那人抬眼便看见了刚上楼的上官弗。 刚落座的上官弗也才注意到对面的苏辰,他与楚铭二人的视线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 一时之间犹豫是否该上前行礼,苏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然后侧头对着一旁的楚铭说了什么,楚铭便朝着上官弗走了过来。 “上官姑娘,我们家主人有请。” 苏辰既已相请,上官弗不好推辞,起身走向了苏辰的桌案。 “望月楼的酒水如今虽比不得如意酒馆,但也是来自醉仙庄的佳酿。”苏辰的一边说着,一边为上官弗倒了一杯酒水。 上官弗与如意酒馆的关系,若有人想查,也能一一知晓,“谢过殿下好意,只是洛弗不善饮酒,也不宜饮酒了。” 苏辰抬眸看向她,当下了然,有些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咳咳……” 苏辰的手挡在嘴唇前,微微咳嗽了一声。 “失礼了。” “看来殿下也不宜饮酒。” 上官弗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苏辰会然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上官弗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疏,但他们明明之中相似的境遇,又让这种生疏多了一层另外的感觉。 “上官姑娘今日为何不带侍女?” 苏辰注意到她孤身一人询问道。 “忻若玩心重,我又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让琉璃去看着她了。”说着看向了楼下的人群,上官忻若一行三人正好逛到望月楼脚下,沿街表演的戏耍班子也正好游行到此处,一时间围满了人。 顺着她的视线,苏辰也注意到了街上的人,说道:“连安的夜市一旦开放,便是整个连安城最繁华的时候,灯火阑珊,照亮了半个连安城,我每次得空都会来这里坐坐,别有一番乐趣。只可惜,这样的景色,不是每日都可以看到。” 上官弗注意到了苏辰语气里的不同,今日的他一直自称的是“我”,而非本王,上官弗一向敏感,所有人的情绪在她眼里都能一览无余,面前人眼里沉淀着的神色,一眼便能看出他另有心事。她本可装作不知,但如今就他们二人面坐此处,若无话也只显尴尬,当下也顺着他的话问出了口。 “殿下今日似乎有心事?” 可话刚出口的时候她便后悔了,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他人,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别人袒露这份记忆的情意,至少她与苏辰的关系还没有走到这样的程度。 上官弗的问题更像是一种击中内心的回应,让他有些惊喜,自从齐郢山之后,他好似都不曾有机会单独与她相处,每次见面,她也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晚他们也曾共同经历过生死的经历,即使那是场自己编排好的戏码。 戏虽是假的,但上官弗做出的选择却是真的。 苏辰不自觉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缓缓自然地流动。 “上官姑娘?” 迎着目光,苏辰刚要说些什么,上官弗却提前打断了他道,“不必,殿下不必告诉我。” 上官弗的退后反而让这种情绪逐渐蔓延,苏辰也更加信赖这种氛围,“可我今日也想与人聊一聊,今日于我,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苏辰兀自说着,像是找到一个倾诉的口子,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皇宫的方向。 “幼时在宫里,每逢这样的时日,母妃就会带着我爬上宫里最高的地方,远远地看向这热闹的街市。我依稀记得有一年正好是母妃的生辰,她把愿望让给了我,当时我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能和她出宫,一起来逛这连安城的夜市。如今我真的亲身坐在了这里,却觉得少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这夜市也好像不似小时候那般吸引我了。” 苏辰的语气像是自嘲,迎着风又咳嗽了几声。 这是她第二次听他提起他的母妃,齐郢山那场刺杀之时,他们躲在石洞里,苏辰发病时喃喃自语的也是她。 这也是苏辰第一次向无关的人讲述关于他的故事,也许是因为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苏辰正快马奔赴一场大火,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他的母妃已经葬身在一片无尽的火海之中。 而就在这样悲伤的日子里,南苏上下,举国欢庆,整个天空放满了当初母妃最想看的烟火,他说不清是喜是悲,他只是明白,这个世界也只有自己会记住她了。 楼下街道时而响起一阵阵的喝彩声,表演的节目时不时发出一闪一闪的火光。 楚铭第一次听到苏辰向人袒露他的心事,有些吃惊又有些高兴,他终于不似往年一个人坐在这望月楼的楼上,一坐便是一晚上。 上官弗意外他此刻吐露的往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却听见回过神的他低头笑了一声,“一时失态,胡言乱语,让上官姑娘见笑了。” 上官弗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即使不知道关于苏辰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面对他此刻的倾诉,也不禁报以诚挚的回应,目光也投向了远方,“也许,我有些明白,曾经的我也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直到遇见了一个人,发生了许多事,他告诉我与其执着往事,不如期待来日。” 一双柔和的眼睛看向了上官弗,似乎从她的回答中得到了一种指引,简单而又朴实,也许此时此刻的苏辰并不需要答案,他只是需要从别人的声音中获得一种慰藉。 而这个人恰好是上官弗罢了。 苏辰收了目光,将两人面前的酒移开,拿了新的杯子倒上茶水,似不经意地问,“那个人是薛小侯爷?” 上官弗没有否认,像是回想起了那个人离开的背影,所以这件事她一定要去做。 “是。” 上官弗抬起头看他,既是在回答苏辰的问题,也是在回应自己当下正要去做的事。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异常坚定,让苏辰看到一段萦绕在他心中许久的回忆,当日的她也是这般坚定地安慰他。 “我们都不会死的。” 苏辰的心中涌进一股说不明的情绪,回过神后,将面前的一杯茶放置在她的面前,感慨道:“算起来我与上官姑娘应该是最先相识的,也一同共过生死,没想到,到今天才能真正坐下来同饮一壶茶。” 苏辰主动提起了齐郢山的事,上官弗也认真看向他,一时还辨认不清此刻的苏辰与那时的他谁更真实。苏辰举了杯,以茶代酒似在敬她,上官弗也欣然举了面前的茶水还礼,两杯茶的味道在微风中散开。 时至今日,上官弗依然分不得茶叶的优劣。 楼下传来更加热烈的掌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杂耍班子换了新的戏法,街道上的人迅速围上了圈子,上官忻若硬生生地往中间凑去,上官弗瞧见她的兴奋劲,有些担忧起来,正要借机向苏辰告辞,却不想对面的人先开口道。 “上官姑娘若是担心,不妨我们也下楼去看看。” 对面的人朝着她温柔一笑,反倒让她不能拒绝了。 第2章 夜市小插曲 为了获得最佳的观赏视野,上官忻若的小个子在围得水泄不通的发挥了作用,顺利凑到了前排,两个丫头跟在身后。 地中间是给把戏人空出来的场地,中间的两个成年的男子换了装束变着新戏法,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欢呼。 上官弗与苏辰刚一下楼,便见从他们的手中凭空变出了几朵鲜花,随即另一个男子随手一抓,将那些花尽数塞进手里,再一个手一张便变成一张方形的帕子,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折叠,折到最后不能再折的时候再一抖变成了一张更大的帕子,一只只火光十色的蝴蝶也从帕子后面飞了出来,然后在众人的头上飞舞着,一点点燃烧殆尽,最终消失在空中,引发了片片掌声。 把戏人继续变出其他能在空中飞舞的火焰蜂蝶,围观的看客抬着头,既开心地随着飞舞的路线移动视线,又害怕地躲着燃烧的烟火,渐渐露出空间来。 上官弗在人群中一点点移动着,苏辰走在前面拨开人群,为二人的行进开辟道路,专注的上官忻若只顾着惊叹,连上官弗她们已经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现。 “好。” 跟着围观的人,上官忻若学到了喝彩的时候要大喊一声好,当即也不吝啬将平生这第一声喝彩献给了圈子中间的人。 上官弗被她这一声突然的喝彩惊得一笑,如果让惠安知道她这个一向教导要娴静文雅的女儿被她带出来学了这个,只怕会气得老脸通红。 感觉到有人挤到了自己身边,转过头才发现是上官弗来了,一脸惊喜地问道:“弗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快看,这戏法比我之前见过的还要有趣?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隔得太远了,都没看清楚。” 上官忻若一脸兴奋,虽然跟上官弗说着话,但却不舍得将视线挪开那人的手,想要把那人的手法都看得清清楚楚,连跟着上官弗一同来到的苏辰都没有看到。 “看来三小姐对这些小戏法很是感兴趣?日后有机会,可以去南街,他们的班子就在那边,每日都会有表演。” “真的?” 声音传来,上官忻若才发现正主,当即就要喊出来,苏辰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张扬,“当然。” 上官忻若当即降低了声音,还生怕周围人听见一般,“弗姐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正好遇见。”正好遇见,简单的回复。 话音刚落,杂耍班子的人便拿着敲锣的盘子沿着人群讨要赏钱。 上官忻若没有带钱的习惯,那人走到面前的时候,上官弗自然而然地去掏钱袋,苏辰却抢先一步将一锭银子放在锣盘上。诺大的银锭与旁边的铜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连讨要赏钱的人也惊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贵人赏饭吃,自然恭敬地勾了腰感谢。 上官弗也紧接着将自己的散钱放了上去,但在苏辰看来却是有意与自己分得明白。 “谢看官,谢看官。” 那人说完感谢的话便继续朝另一边走去,上官忻若疑惑地看着上官弗,小声地问了一句。 “看这个还要给钱啊?” 上官弗笑着点了点,“他们也是为了生计才出来谋生的,我们虽是图个乐子,也要让人家吃饭的。” 上官忻若明白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便见一个小孩突然冲了过来,硬生生地撞了上官弗一下。 上官弗被这突然的冲撞的惯性带向一边,苏辰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 那小孩捂着肚子,像是学着下人的姿势弯着腰道歉,“对不起姐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上官弗打量了眼前的小孩儿不过十一二岁,头发松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了小脸,脸上还沾染着几道黑灰,眼里尽是撞了自己后的惶恐。 “我无事,这里人多拥挤,走路的时候小心些。” 上官弗并不打算追究,柔声道。 那小孩儿感激不已,一个劲儿地弯腰感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那小孩儿刚刚准备转身离开,苏辰冷冷的声音就传来。 “站住!”那小孩儿像是被吓住了,真的就没动了,“你现在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就不追究。” 上官弗和上官忻若同时皱了皱眉,直到那小孩儿将上官弗的钱袋交了出来才明白。 “哥哥,我这是第一次,我……你不要报官,我再也不敢了。”小孩儿顿时一脸害怕的表情,双手颤抖着将钱袋递给了上官弗。 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他们,听了那小孩儿说的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官弗接过钱袋,见他楚楚可怜也不想真的将他送官,试探着问道,“真的是第一次?” 那小孩儿立刻伸出三个指头,保证道,“我发誓真的是第一次,妹妹生了病,没有钱看大夫,我也不想的。姐姐,哥哥,不要把我送去官府,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上官忻若见他眼中已有泪水,心下也不忍道:“弗姐姐,他好像真的知错了,要不就饶了他吧。” 上官弗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但本也没想追究,听得上官忻若为他说话当下也顺势道:“今日的事我不追究,不过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见她们不追究,小孩儿把腰弯得更低了,“我知道的,不会了不会了。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 上官弗顺着他跑开的背影看去,心下有些疑惑,这速度也太快了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当即便明白了。 上官弗摸着腰的手放了下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忻若和苏辰,有些好气地勾了嘴角。 “怎么了弗姐姐?”上官忻若不解。 “那小子骗我,他还拿了我的玉。” 苏辰听她这么说后向楚铭示意一眼,楚铭当下便朝着那小孩儿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与淡定的上官弗截然不同的,是上官忻若被骗后的暴躁,“什么?这个小骗子!弗姐姐,你等着,今天我非要亲自把他给抓回来。”话音刚落便招呼着素棋跟着她一起往那个方向跑去。 “忻若,你慢点。” 上官弗不急,是因为那玉珏是萧离尘送的,那小孩儿即使拿去当铺当也有可能撞在萧离尘的手里。现在上官忻若追了上去自己也只能跟着她,免得她再发生什么事。 苏辰自然也不能落后,随着二人的脚步追去。 那小子脚底像抹了油,一路穿着小巷子,加上人多阻挡,楚铭也没办法施展自己的轻功。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抓了他,那小孩儿便当街大喊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他是人伢子,要抓了我去卖,各位婶娘叔叔救救我。” 旁人见一个壮年男子抓着一个小孩儿不放,同情心顿生,自发地将楚铭围起来质问。 “你是哪里的人?大街上就敢做这买卖人口的事,这孩子的身契有吗?” 楚铭一向不善言辞,面对众人的误解,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当下分了神。 那小孩儿一瞬间便挣开了楚铭的束缚,乘着众人发问的时间偷偷地钻出了人群。 楚铭要追,硬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跑开一段距离的时候,那孩子还对着楚铭做了个鬼脸。 等到苏辰等人来的时候,就见了楚铭为难的被人群围在中间。 “你们都被骗了,是那臭小子,偷,偷了我阿姐的玉,我们正在追他。”上官忻若停了下来,不住地喘着气。 听得上官忻若的解释,围着楚铭的人群才松散了些,一时间好心办了坏事的尴尬之色涌上面孔。 “现在好了,人都跑远了。” 听上官忻若埋怨,人群外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刚刚没来得及看那孩子的面孔,他是不是跟你说家里的妹妹生病没钱治病,还是说父亲入殓需要银钱?” 上官忻若听他说中了那孩子的借口当即点头,口中只能回应着:“对对,对对对,就是。” 众人朝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人从旁边走来,“看来又是刘子州那小子,那小子用这样的理由骗了许多人了。” “什么?他还是个惯犯。”上官忻若像被刷新了认知,当即惊问。 上官弗的表情却明显有些不同。 那人声音弱了些,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同情,“倒也不是,几个月前他爹刘全本来是带着他们回老家的,不知道路上是不是遇上了土匪,死在了路上,这小子最近才带着他两个弟弟妹妹跑了回来。可怜这三兄妹,当娘的因为难产死了,如今爹也没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弟弟妹妹,最小的才一岁。最开始还有邻居给些粮食,可这时间长了,谁还有那个善心。最后就见他在街上偷些银钱,之前也被抓过几次,那些人听他说完这些个理由之后通常也就不追究了。”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上官忻若听那人这么说,方才还在心里立下抓住他后一定要把他送官的誓言也没有了底气。 “不过你们要是丢了重要的东西,可以去他家找他。” “可否告知一下,具体的住址?”上官弗像是要确认什么信息一般,追问道,也引起了苏辰的注意。 “他家就在城外向西两里的一处小院里,如今除了有些荒废,但院子还是挺大的,一眼就能看见。”方才搭话的人告知了那小孩儿的详细住址。 “不过,这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姑娘家出城实在不太安全,还是报官吧。” 上官忻若看了看天色紧接着说道,“弗姐姐,既然知道了那小贼住哪儿,不如明天我们多带些人去抓他,看他还能往哪儿跑?” 上官弗不答,苏辰却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官姑娘如果想出城,我愿陪同姑娘走一趟。” 虽不明白苏辰的意图,但又担心夜长梦多,明日发生变化,只能接受苏辰的好意。 “多谢。” 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离开人群,上官忻若也只能呆呆地跟上。 城外,掂了掂手里的玉珏,那名叫刘子州的小孩儿嘲笑地看了看后面,“跟我斗,你们还差点。” 随即将战利品揣回怀里,向院子里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屋子里的哭声,刘子州加紧了脚步小跑进去,七岁的弟弟焦急地拿着拨浪鼓逗着哭泣的小妹。 “小妹不哭,哥哥马上就回来了,给我们带好吃的。” 刘子州进了门,小妹的哭声越发的大了,心疼抱起了妹妹。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小妹哭闹了好久了。” 刘子州抱着小妹来回走着,回着弟弟的话,“米汤呢,先给小妹喂点,今天有个好心人施舍了我一个玉佩,明天我就去城里用它换了钱,我们就有好吃的了。” 听到明天会有好吃的,小男孩对明天也有了盼头。 “原来,你都是这样跟你的弟弟妹妹们说的。”门口传来了苏辰的声音,刘子州不看也知道是失主找来了。 转过身的时候,刘子州立刻换了笑脸,一脸无害地问道,“哥哥,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都听到了,小孩儿。”苏辰不留情面,但看了一眼屋里旁边一个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小的男孩儿正一脸天真疑惑地看着他们时,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出口,转了话头,“或者,你出来,我们再谈。” 上官弗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没有说话,与苏辰一起维护着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在弟弟妹妹面前的自尊,从门口退了出来。 见他们退到了院子,刘子州将小妹放回了摇篮,叮嘱着弟弟道:“阿成,你照看小妹,我出去一下。” 刘子州出了屋子,三人已经在院子里等自己了,院外还有三个人守着,知道自己这次再说什么对方也不会相信了。 “你叫刘子州?” 面前的三人,自己虽然不认识,但也可看得出非富即贵,自己惹恼了他们定然没有好下场,心里也已经做好了被抓进官府的准备。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要抓就抓我,跟我弟弟妹妹无关。”小小年纪,竟一口行话。 “听说你在街上捡了一块玉珏?”上官弗话有余地,也有意放他一马,“那东西是我一个朋友送的,丢了会伤了我与他的情分,所以我拿银子跟你换如何?” 刘子州一脸不信,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警惕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后问道:“你们不抓我?” “抓了你,你的弟弟妹妹们怎么办?阿姐都说拿银子跟你换了,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上官忻若先回应了他,上官弗拿出了钱袋,递给他。 刘子州没有伸出手,僵在了原地,只觉得怀里揣着的那块玉佩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的心窝子难受,连带着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热了。 上官弗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刘子州也没有接过,是而继续道:“这玉既然是你捡到的,我拿回了东西自然是要感谢你的,我身上只有这些了,多的都被我妹妹花掉了。” 上官忻若莫名被上官弗这么一说,想了想今日花的钱好像真的都是上官弗付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刘子州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可是他们越是这样自己心里的羞愧之情愈甚,当即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珏塞到了上官弗手里,自己却跑进了屋子,将门关得死紧,将自己最后的自尊关在门内。 上官弗看着他关上的那扇门,收回了手,自己还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苏辰也看清了局面,说道,“倒是个有个性的小子,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对面的人对着上官弗一笑,像是在嘲笑聪明敏感的她这次竟然没能明白一个小孩儿的心思。 看懂他的表情后上官弗也才恍然大悟,只好将钱袋留在了桌上,看了看紧闭的门后转身离开。 等到几人都离开院子后,后面的那扇门才开了一条小缝,一双黝黑水灵的眼睛露出了本该是那个年龄的眼神。 回了城,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也散了许多,经过今天晚上的事上官忻若也没了激情,双腿只留下追逐后的酸软,在素棋和琉璃的搀扶下前行,嘴上嘟囔着刘子州那小骗子太过能跑,埋怨着楚铭的无能。 “这小骗子也太能跑了,殿下你的侍卫怎么就没追上一个小屁孩儿呢?” 楚铭被上官忻若这么一提,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垂下了头。 苏辰倒是一笑,也跟着说道,“是啊,楚铭你这功夫该练练了。” 楚铭听不出苏辰话里是否别有深意,只觉得今日是自己的失职。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楚铭低着头不敢辩解。 楚铭的神态认真,但苏辰也并不在意,“那小子过于滑头,你抓不住他,也不怪你。” 一旁的上官忻若怕因为自己随口的话让楚铭真的受了罚,也当即补充道,“对对对,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也别放在心上,是那小孩儿太狡猾了。” 苏辰看了一眼上官忻若也不说话,只觉得这话似乎不像是从她的口里说出来的,当初的刁蛮公主如今变了许多,不由看向上官弗,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上官弗的缘故。 “宸王殿下就到这里吧,时辰不早了,我跟忻若可以自己回去了。”过了这条街后便是护国公府了,苏辰有意送她们回府,但上官弗觉得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剩下的她们可以自己走了。 上官弗开了口,苏辰自然也不强说要送她们到门口,也停下了脚步,“好,两位姑娘小心。” 对视一眼,既然是别过,上官忻若也出于礼貌地向苏辰道了谢,行了礼,然后在琉璃和素棋的搀扶下,跟着上官弗一路往家的方向回去。 “弗姐姐,你等等我呀!” 上官弗走在前面哭笑不得地停下,等着她狼狈地跟上来,心想,这下终于能安分几日不来烦她了。 苏辰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待几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方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跟在一旁的楚铭看了看苏辰的表情,心中有愧,上前自责请罪道。 “今日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苏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方才停下,楚铭站在原地不敢抬头,等待了片刻方才听到他的声音。 “本王说了,此事不怪你。”苏辰将手背在后面,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心情很好,随即从袖子拿出一支竹筒。 这是方才追刘子州的时候,从上官弗的身上掉落的,今日的上官弗有些奇怪,这支信筒也有些奇怪。 楚铭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苏辰也正好打开了竹筒,等到他跟上前时,苏辰已经看完了纸上的信息,嘴角露出意外的惊喜笑容。 第3章 不一样的苏辰 潇湘苑里,是熟悉的药草味,上官弗发现信筒丢失的时候已是醒来的两日后,近日的上官弗已经睡得越发的久了。 出城的时候,已是晌午,出了城,一路向西,不过两里便到了。 还未进院便发现外围与几日前相差了太多,原本破败的篱笆被修整了。 院子里传来了小孩儿的哭声,上官弗试着走近却发现令人诧异的一幕:苏辰一手抱着小孩儿来回走着,一手摇着一个不太响亮的拨浪鼓哄着她;旁边的桌子边坐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在专心致志地练字,虽然偶尔抬头看看小妹,但还是放心将哄小孩儿的任务交给了苏辰。 上官弗硬是在院口站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刚走进院子,苏辰也恰好转过身来,手里的拨浪鼓也停了。 随着这一停,孩子的哭声又大了些,苏辰只好继续走动着,但怀中的小孩儿依然没有消停。 “小妹一向都听哥哥的,每次一闹哥哥一哄就好了。” 苏辰哄了许久都没有效果,小男孩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地解释着。 “那哥哥呢?”上官弗问道。 小男孩儿顺着声转过头才发现上官弗的到来,因为前些日子见过知道她是大哥哥的朋友,也不惊讶,回着上官弗的话。 “哥哥跟楚师父去挑水了。” 上官弗抬了眉眼,苏辰脸上的无措也尽收眼底。 “上官姑娘来了,要不你抱抱她,我确实是没辙了。”苏辰向上官弗求助道。 苏辰想着上官弗好歹是个女子总比自己温柔些。 上官弗也不曾哄过小孩儿,眼看着苏辰抱着小孩朝自己走过来,当即慌乱拒绝,“我,我也没有……” 话未说完,苏辰已经就将小孩儿交给了她。 说来也奇怪,上官弗虽然肢体僵硬,但这孩子一到了上官弗的怀里就停止了哭闹,就连苏辰脸上原本愁苦的情绪也没了,瞬间转为了欣喜,对上官弗也是一脸敬佩的表情。 终于能够停下来坐会儿了,语气里尽是解脱,手里的拨浪鼓还没有放下,“看来她很喜欢你。” 上官弗低眼看着苏辰,眼里还是不解,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在这里带孩子?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苏辰又一次将手指放在了唇上,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看了眼练字的小男孩儿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上官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便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上官弗当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看他。 “看起来,苏公子跟他们处得很好。”上官弗换了个称呼,苏辰也似乎很受用这个新的称呼。 苏辰微微一笑,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旁边正在看热闹的小男孩儿说了一句,“阿城接着练,不用管我们。” 转而才对上官弗道,“我只是对他说,我可以教他弟弟识字念书,让楚铭教他武功,日后他们就可以做官当大将军,出人头地。” 听他叫那个孩子阿城,上官弗大概也知道了这孩子的名字,苏辰继续解释,“他们的父亲是个识过字的,给他们取了名字叫刘子州,刘子城,也是想着将来有一日他们能够出人头地。那晚子州能在楚铭的手里逃过,到了这里后又见院里的地上有用树枝写过字的痕迹,我便想着他们兄弟二人也许是个可造之材,如果能好好培养,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说着,便将刘子城练过字的一张纸抽了出来,摆在了上官弗低头能看到的位置。 上官弗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刘子城虽然年龄小,但是字却像是有真正练过一般,方正有力。 没想到,只那一晚的时间,苏辰便能观察到这些细微的东西,虽然早就知道苏辰城府颇深,但至少现在他对他们的心是好的。 怀里的小孩不再哭闹,上官弗便试着将她放回摇篮,一旁的苏辰也有眼力见地扶住了晃动的摇篮。 小孩儿直直地望着上官弗,嘴角突然笑开,上官弗僵硬的表情方才轻松了些,当下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这样温暖的笑容,让离她最近的苏辰也不由多看了几眼,没来得及回她。 “小妹还没有名字,爹说,等我入了学,学了字,让我亲自给小妹取名字。”旁边的小男孩儿抢先回答,然后又低下了头,语气低落道,“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去书塾。” 上官弗听得出他话里的失落,书塾一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去的地方,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即使是私塾也去不了。 苏辰揉了揉刘子城的头发,“你爹将给小妹取名字这样的大事都交给了你,那你可要好好习字,说不准哪一天,你就学到那个字了呢。” 警惕的上官弗捕捉着苏辰的每一个表情,未有一丝违和。 刘子城大受鼓舞,当即点了点头,“嗯!” 一旁的上官弗绕过阿城坐到了苏辰的对面,不至于过分亲近。 院门口传来声响,二人转过头,“哥哥你们回来了,大哥哥的朋友也来看我们了。” 阿城的声音首先传了过去,刘子州见是上官弗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自己偷过她的东西,踌躇地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楚铭担着水桶直接便走向了灶台旁边的水缸,将水倒在了里面,“还不过去帮你师父的忙?”还是苏辰出言提醒,刘子州赶紧去了楚铭旁边。 出来的时候,端了碗水到上官弗的面前。 “谢谢。” 上官弗微笑着谢过,刘子州虽不敢直视,但见她并没有提起那晚之事,心里才好受些。 “哥哥你知道吗,刚刚姐姐居然把小妹哄好了,大哥哥都哄了好久都没用,这个姐姐一抱她就不哭了。”阿城像是在报告着最新的情报,刘子州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刘子州看了一眼情报中的两个人,也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 苏辰转过身对着摇篮里的小丫头然后又吃醋地抱怨,可语气里却尽是宠溺,“是啊,小家伙,我也哄了你半天呢?” 一边说,一边再次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只是闷闷的声响像是坏了一般。 他的话音刚落,小妹就像是嘲笑般对着苏辰笑了出声,苏辰假装生气地捏了捏小妹的脸蛋儿,旁边阿城也被小妹的笑声感染,跟着笑起来。 看着苏辰逗弄小孩儿的模样,上官弗不禁诧异苏辰也有这样的一面。 笑声未止,耳边传来一阵咕咕声,苏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饿了。”阿城不好意思地回道。 午时已至,刘子州第一时间就走去了灶台,准备午饭。 苏辰和楚铭相视一眼,似乎对做饭这事都帮不上忙。 琉璃当即挽了袖子向灶台的方向移去,“琉璃去帮忙,小姐放心。” “我来帮你。”琉璃靠近了灶台,刘子州也不开口拒绝,只给琉璃让了条路,今日的刘子州沉闷木讷了许多,与那晚的那股子机灵劲儿截然不同。 苏辰转了头,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放心地将午饭这种事交给了他们,只管自己逗着摇篮里的小孩儿,余光却在打量上官弗的神情。 “上官姑娘有话要问?”苏辰开启了新的话题,不等她回答,便紧接着道,“子州那小子似乎不敢与你讲话,不如由我代劳?” 苏辰的暗示已经逐渐明显,上官弗终于正视了他,意识到了那支信筒是被苏辰捡走的可能性。 “苏公子?” “我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前日上官弗姑娘的确有些奇怪,只要稍微查一查,刘家三兄妹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 苏辰拿出捡到的竹筒信笺,物归原主。 “那苏公子是否查出了别的信息?”事已至此,上官弗也不再隐瞒,期待通过苏辰能得到新的消息。 上官弗的坦白之快让苏辰不觉笑了笑,“上官姑娘是在寻求我的帮助吗?” “是。” 上官弗干脆的回答,让苏辰有些意外,也不再绕圈子,“子州只知道他有一个才大户人家做事的奶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面,平常总会让人送些好东西到家来。直到四个月前,刘全突然要带着他们回老家,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土匪,好在将他们藏了起来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但刘全自己却死在了刀下,死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留下。如果非要问留下了什么东西的话……”说到这里,苏辰用眼神带着上官弗看向四周目之所及之处,“都在你所见范围之内了。” 苏辰无奈地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比如这个。” 说完还在小妹面前摇了摇,闷闷的声音加上苏辰的动作,逗得她又是一阵大笑。 上官弗惊讶苏辰在她来此之前已经将刘子州问了个遍,虽然没什么收获,但也不怀疑苏辰会有隐瞒,只是有些泄气,一路查来,全凭推测,并无实证的状况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一想到这三个小孩儿能活着在这连安城走动,也不可能是掌握了关键证据的模样,也许线索就真的只能到这儿了。 上官弗落寞的神情尽数落在了苏辰的眼里,让苏辰不禁生了想要了解的心思,想知道她一味追求真相的原因。 如果说之前的他只是觉得有趣,那现在却问出了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话,“他对你,很重要?” 待到上官弗看过来的时候,苏辰有些诧异地收回了视线,一时辨别不了自己问出这句话的原因。 上官弗的眸子闪了闪,像是在细想问题的答案,薛岂文于她,是不可承受的情意,更是不能忽视的深情,“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为了小侯爷的善意,我该还他一个交代,一个关于真相的交代。” “只是因为这样?”他有些不明白,仅仅是一个人的善意便值得她去做一件危险的事。 “是。”上官弗没有隐瞒的理由,转而看向苏辰,“那苏公子呢?你让楚铭教授子州武艺,又教子城练字,是为了什么?” 上官弗将问题抛回了他,这两日所见的他不像一个争位夺储的王爷,也不像一个会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逐利者。她一直记得萧离尘说过齐郢山的那场刺杀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也并不觉得苏辰就是一个受害者,但这两日的他与当初初见的他确实不同,连自己也不能分辨。 苏辰的笑声传来,有些感慨上官弗的聪明,如同上官弗觉得,这场婚变的确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只是当初国舅府的倒台对他来说就是收益,真相原因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但今日上官弗所追查的事情又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相比于上官弗想要的真相而言,他要弄清楚的是,这连安城除了他,还有谁在这政局之中搅弄风云?更担心的是搅弄风云的那个人会是他! “至少目前来看,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因为我也想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苏辰隐去面上的神情,温和一笑。 上官弗直视着他,眼里流转着一种可能,又瞬间被打消,苏辰却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微微偏了头勾了嘴角,“上官姑娘,是怀疑我?” 被他点破心思,上官弗临危不乱,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至少目前来看,不是。” 苏辰惊讶于面前这个女人的胆魄,怀疑他又敢坦然地承认她确实是将他想作了心计之辈,虽然他苏辰确实不算什么良善之人,但还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想他,不禁轻声一笑。 “呵呵……上官姑娘,看来我似乎错过了一个认识你的机会。” 若非那场刺杀,也许他会更早认识面前的这个女子,而不是在今日才发现。苏辰的笑容有些深意,院子里的人只当他们可能讲了一个什么笑话,才让他这么高兴地笑出来。 午饭后,上官弗与苏辰二人相约离开,刘子州三兄妹送他们到院门口后便不再送了。 上官弗与苏辰并肩而行,走出一段距离后,楚铭似乎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殿下事务繁忙,总不能每日都来教阿城习字,况且,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苏辰意外楚铭的考虑,做了师父的人确实不太一样。 “楚铭说得不错,殿下身份特殊,也不方便与他们过多接触。” 上官弗也紧接着道,如果被旁人知道苏辰和他们的关系,只怕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苏辰余光望了一眼上官弗,思考着变通之法,“看来得替他们找个合适的人家了。” “属下明白,我会为他们寻一个合适的人家。”楚铭领了命,上官弗也不好在此事上与苏辰去抢活,他一个王爷总比她这个闺中的小姐行事方便些。 “那就太好了,这样小妹就有人照料了!”一旁的琉璃也像是想到了什么,通过这日的相处,自己也对苏辰的身份免疫了,当即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缺衣少食了,方才我听小妹的拨浪鼓都没那么响亮了,像是被什么卡了一般,阿城和子州那小子也能安心学习了……” 琉璃自顾自地念叨着三兄妹的日后生活,不经意的话却让上官弗和苏辰同时停了脚步,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转身朝着刘子州的院子去,楚铭和琉璃面面相觑,迷茫地跟了上去。 “大哥哥,姐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刘子城有些意外上官弗等人的去而复返,苏辰二话没说地冲向了摇篮,直接拿起了放在小妹旁边的拨浪鼓,稍稍用劲便掰开了拨浪鼓的两面,里面叠放着一张写满字的轻薄宣纸。 二人相视一笑,又像是在嘲笑彼此方才的愚蠢,东西就在手里都没有发现。 上官弗从苏辰手里接过东西的时候,手指轻微地抖动几分,直到打开信纸,上面的信息一一映入眼中之时方才松了一口气。靠近她的苏辰也一一看清了纸上的信息,得知答案的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 上官弗如释重负,眼里隐约露出惊喜的神色,转而对着刘子州说道,“你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刘子州疑惑地看向二人,不明白他们从拨浪鼓里找到了什么。 “你可想好了,你真要去做?” 已然知晓真相的苏辰提醒着此事的风险,却不想她反而更加坚定地回道,“我走到今天,就是为了这张纸上的真相,到如今就只差一个人证了。” “你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他突然发现她的表情并非是知晓真相的豁然开朗,更像是得到证实的如释重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上官弗没有否认,只是收起了那一张薄纸,缓缓看向摇篮里的小妹,“也不是完全知道,至少我现在才知道,当年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个女孩儿。” 苏辰在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时,露出惊喜之色,关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没有想到的。 “殿下,我想我们该分开了,这件事只有我才有立场去做。”坚定的神情迎上苏辰审视的目光,随即转过身认真地询问刘子州,将他当做一个可以做决定的成人,郑重地问道,“刘子州,我能让你祖母和父亲的死有个交代,你愿意跟我走吗?” 纵是年少,刘子州在看到二人脸上严肃的表情后,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在思虑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哥哥愿意,我跟小妹也愿意。”刘子城还不明白原因,但见哥哥答应了什么,当即也一口答应道。 “上官弗,相识一场,我依然要提醒你一句,这件事若是护国公知晓,恐怕也不会同意。”苏辰试图让她意识到这其中的风险,确认她的决心。 感受到苏辰的试探,上官弗也不觉有恙,只是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双似水的眸子灿若星河,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这么毅然决然地想去做一件事。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殿下适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们的目的并不一样,你要的是权势,我要的只是一个交代,但不管如何,殿下也希望我能完成这件事是吗?” “……” 被说中的苏辰微微眯了眼,她说的没错,自己只要等着她完成这件事,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上官弗这般直白,反倒堵死了他原本准备的许多话,就连旁敲侧击的利用之词,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每一个权谋者最理想的结果,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看不透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体中究竟藏着怎样的胆量,支撑着她去做一件极为危险却又无人可以动摇的事,让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个异类,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异类。 第4章 礼成 上官忻若的及笄礼如期而至,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只为了给国公府的小公主打扮成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惠安按照典礼一一核对流程,礼器、服饰、簪花皆是最高品质,把自己对上官忻若的的宠爱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一向机灵爱动的上官忻若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任意提拿着,又有惠安监督,自己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任人打扮。 “及笄之后,你便是大人了,为娘今日特意请了皇后娘娘来见证我们家忻若的及笄礼,今天我们家忻若一定会是连安城最漂亮的姑娘。”惠安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上官忻若整理发髻,一边欣然自豪说道。 还有些犯迷糊的上官忻若被惠安这一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当即像没见过一般问道:“这是我吗?” 盛装打扮的上官忻若宛若换了个模样,这话问出口也逗得惠安和屋内的几个嬷嬷忍不住笑,随身侍奉的素棋也当即拍马屁道,“当然不是,分明就是仙子。” 屋内的人都乐了,只有上官忻若被夸得鸡皮疙瘩一起,抖了抖。 等到上官忻若走到大堂的时候,众人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皇后坐在堂上,主礼人孜孜不倦地在她的耳边念着祝词,一向不爱听这些文绉绉词的她听得迷迷糊糊,却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父亲、母亲、祖母、阿姐、弗姐姐都在身边,还有皇后娘娘观礼,等以后她有了孩子,她一定会跟她的孩子们办同样盛大的及笄礼。 “礼成。” 簪礼完成,皇后娘娘一脸慈祥地笑容看着上官忻若,虽是看在护国公府的面子来走个过场,但这孩子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满怀欣慰。 目光之中,走廊的暗处在此刻隐隐走出一个人,瞬间吸引了皇后的视线。见到李昱的面孔,她的眼里尽是震惊,一时还未辨认清楚之时却见上官弗刻意移动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自然地接过她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她那人是她带进的府中。 礼成之后,皇后借头风发作留在府中休息片刻,惠安也有意接待,全府上下以最高规格接待当今皇后,不让任何人靠近。 上官弗并不着急,只是与李昱悠然地在外围等待,镇定自如。 直到皇后身边的宫女找到了二人,在看见略微有些沧桑的李昱之后,震惊得垂了眼不敢看他。 “娘娘有请弗姑娘。”也是在请她身边的李昱。 在那宫女的安排下,上官弗二人顺利进入了皇后休息的院子,路过之人尽数低着头,无一人敢抬头去看前来的二人究竟是何面目。 “参见皇后娘娘。”二人齐声。 亲眼见到李昱的皇后一时间没忍住起了身,反应过来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恢复了皇后的仪态,“免礼。” 再次见到皇后的李昱也不似以往,他依稀记得当初在大牢之中皇后亲口对李淳佚说出的话:保全端王。 此后的国舅府便与她中宫皇后再无关联。 “你还好吗?”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小民惶恐。”皇后试探着问出关怀的话,李昱也只是本分地回她。 李昱不似以往亲近,皇后虽然愧疚却也了然于心,当即也不期望在此去叙那往日的姑侄之情,回到正题,“你们二人今日是特意在等本宫?” “洛弗想要与娘娘做一个交易。” 上官弗终于上了前,将自己的陈情书和刘嬷嬷留下的那份自述呈上,皇后身边的宫女也会意地上前。 皇后一边打量着上官弗,一边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那纸书信,逐渐震惊地看完上述的每一个字,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了上官弗片刻后方才问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这幕后之人浮出水面,给定北侯府和死去的薛太夫人一个交代。” 上官弗坚定说出每一个字,但皇后却觉得这每一个字都不可思议。 “你可知道,你要告的是圣上的宠妃,当今皇子的生母,如今你与定北侯府已无婚约,你愿意为他们去冒险?”皇后不敢相信上官弗的想法,想要确认她的决心,更是为了避免自己最后成了他人中伤端王的筏子。 “这不是冒险,是为当初的案件做一个正确的了结,娘娘也不想国舅府平白成了他人的棋子对吗?”上官弗说到皇后的痛点,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衡量这其中的利弊。 片刻之后,皇后吐了一口气,面含笑容颇为嘲讽地看着上官弗,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仅凭这一封自述,只怕还不足以让皇上相信。” “所以洛弗才来与娘娘做交易,一个能够让洛弗完成这件事的交易。” 上官弗从容不迫像是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对方一步步走进自己设计的局中。 皇后心中暗暗盘算这场交易的利弊,狐疑的眼中瞧着下方这镇静的女子竟然有些欣赏,不免回想起自己替惠安做个顺水人情却栽在了她手上的那次,不仅是惠安,就连自己都曾经小瞧了护国公府中这个传闻已经天不假年的长小姐。 ------------------------------------- 又是一个艳阳天,气色较好的苏辰难得坐在庭院池塘的水亭之中修养,时不时向水中的金色鱼群投喂着饵料,团团金黄色和红色的鱼群瞬间便将鱼食争抢得一干二净。 自上次分别之后,苏辰再未见过上官弗,如她所说,这件事只有她才有立场去做,自己若是插进去,只会引得父皇猜忌,但是这些天来他仍然不住地去想上官弗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就连看着许清凌送来的药也没忍住地想起她来。 “清凌。” 苏辰皱了皱眉,唤了许清凌一声。 许清凌期待地看向他,却听得他继续道。 “本王今日能不喝药吗?” 许清凌勾了嘴角,外人只知南苏的宸王殿下文可治国,武能出征,沙场金戈铁马之下面色也不改分毫,却不知私底下也会因为怕苦而不愿意喝药。每次见到这样的他,许清凌都会宠溺地哄着他把药喝下去,即使有时候他会偷偷地把药倒掉,她也不会生气。有时候她甚至会高兴,因为这样的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见到。 “殿下,这药我加了甘草,不会太苦的,还有这个!”许清凌劝道,随即从自己随身挎着的小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是几颗蜜饯。 苏辰接过碗凑近鼻子闻了闻,还是那股熟悉的药味,微微别过了头,妥协吐了一口气,轻笑一声,“至少这个世界上不止本王一个人逃不掉这苦涩的汤药。” 许清凌听清了他的话,并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只见他闭了眼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楚铭紧急走了进来,似有要事禀报,苏辰将药碗放了回去,清凌也习惯性地收拾东西退下。 “是关于上官弗。”楚铭等到许清凌向外走之后,才开口禀报道,虽然走出了几步,许清凌依然听见了这个名字。 苏辰抬眼,等待着楚铭接下来的信息,“这两日,民间传闻上官弗私下在打听林家后人一事,今日有人约了她去玉香楼告知当日婚变的真相。” 苏辰斜靠着栏杆,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将手中的鱼食投进了水池之中,也一下就猜出了上官弗的意图,“她这是在拿自己做饵啊。” “玉香楼人多眼杂,虽说是萧离尘的地盘,但难说……”楚铭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苏辰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颇为烦乱地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扔进了水中。她好像总是在做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偏要卷入其中,选择最危险的一条路,当初为自己引开杀手是这样,如今为了薛岂文也是这样。 苏辰的表情明显阴沉了下来,楚铭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属下不该多言,属下告退。” 楚铭不敢再停留,当即准备告退,刚退后两步准备转身,便听得对面人的声音传来。 “备马。” 楚铭愣了愣,明白了苏辰的意思,当即领了命令退下。 “王爷又要出府?” 路过转角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许清凌问出这句话,苏辰点了点头,神色温和。而许清凌这时才想明白他方才说的逃不过苦药的人竟是上官弗,出神愣了片刻,苏辰已经从她的面前走过了。 “是去见洛弗吗?”许清凌紧接着又问,苏辰才停了脚步,转过身,抬了抬眉,意外她知晓自己这两些天的行迹,当即看向了楚铭,楚铭的头也低了下去。 “是清凌担心王爷的身子,才向楚铭打听的,王爷莫要怪他。” 许清凌替楚铭开脱,不想因为自己害他被苏辰怪罪。 并未生气的苏辰突然一笑,“清凌是为本王,本王自然也不会怪罪。” 说完正欲离开,却听得她继续问道,“清凌有句话想要问王爷。” 苏辰转过身,等待着她的话。 直视着他的眼睛,许清凌极其认真地问道,“王爷这些天,与洛弗走得近,是因为王爷有意于洛弗?” 苏辰皱了眉头,一时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当下否认。 “清凌多虑了。” “那是因为,护国公府的关系?” 苏辰认真地想了想,偏了偏头肯定道。 “当然!” 自己这几日确实是对上官弗有些不同,哪怕是现在自己的行为也无法解释,可若是说是因为私情连自己也觉得可笑,可若真要问为什么,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许清凌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面露轻松之色。 见她不再有下文,苏辰也就转了身去办正事,也没觉得许清凌问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 得到苏辰肯定的回答后,许清凌的心才定了下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隐隐生出忧虑的情绪。 玉香楼的雅间,上官弗喝了最后一口茶准备起身离开,对面的萧离尘劝道,“阿弗,你真的不要我陪你?” 上官弗转过身,笑道,“他们若是见了你,就不会来了。” 萧离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上官弗开口道,“萧离尘,我可以信任你吗?” 上官弗的反问像是故意的“挑衅”,一到质疑他的专业能力的时候,萧离尘一如往日的姿态,自信回她,“当然,修罗门的暗卫还没有护不住一个人的时候。” “那就没什么怕的了。” 上官弗坦然走出了玉香楼,萧离尘的眼里尽是欣然敬佩的神色。 出了玉香楼,明媚的阳光照在主仆二人的身上,这一次是殊月站在她身边。 “你害怕吗?” 殊月躬身笑了笑,“能陪着小姐得偿所愿,殊月很高兴。” “你也好久不曾出来走走了,这次咱们好好逛逛。” “是,小姐!” 离开了玉香楼的势力范围,殊月的手中拿着一张图纸,时不时向路人询问图上之人的下落,以及刘子州城外小院的具体位置。 随后,殊月雇了一辆马车朝城西的小院去,驱赶着马车在一人的视线中出了城。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形成一道道光柱射在了地面的层层落叶之上,时不时会有一两只鸟飞过,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车轮压过树叶发出沙沙的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悉数传进了车厢里,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前的马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不愿再往林中去,任凭殊月拉扯缰绳也不为所动。 殊月转过身子正欲向车厢里的上官弗说明情况,霎时间一支利箭从茂密的林间射向马车,但还未靠近便被另一只利箭击中打偏,扎在马车门框的板子上。 受了惊的马当即前蹄离地仰头长鸣,带动着车身向后一倾,瞬间便将殊月晃下了车,霎时间,漫天的箭雨齐射而来。 “殊月!” 车厢里的上官弗刚把住车窗勉强维持了平衡,便察觉到外面有人跳上了车,那人第一时间掀开了车帘,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苏辰?” 外面的利箭穿梭声也一一被阻拦,伴随着偏航的落地声。 上官弗像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当即叫出了他的名字,也没顾上身份之别。 “把手给我。”苏辰向她伸出手,当即将她拉了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靠近马车的利箭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射偏在林中的树干上,殊月也正好被楚铭拉了起来护在身后。 林子中瞬间涌出一群黑衣人,后方的人拉直了弓箭并排一列,对准着马车的方向,只是在认出了苏辰之后,一时间竟然停了手。 苏辰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蔑视一笑,“看来都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是营中哪路将士?” 他在军中多年,这连安城中的百姓或许不识,但这营中的将士或多或少都见过他的面目,苏辰的话直接点明了他知晓他们的出身,对面的黑衣人有些犹豫,其中一名带头的人只做了一个手势,后方的弓箭手便拉弓放弦,数箭欲发。 刹那间从林间上空降落了另一群盖着黑袍遮面的人,手中便利的弩箭一一穿过那些弓箭手的身体,落地之时,数名修罗暗卫正好挡在马车面前,对面那些失了力的羽箭还未射出便垂直落在了地上。 苏辰正惊讶萧离尘居然调来了这么多的修罗保护上官弗时,上官弗已然指着对面方才做手势的带头人道,“这个人,我要活的。” 两方人马正式交锋,一方有备而来,一方守株待兔,等到兵器交锋的声音停止之时,对面的黑衣人已尽数倒地,眼看事败,落败的黑衣人纷纷咬破了嘴里的毒囊毒发身亡,只有那名带头的人却被一名修罗抢先脱了下颌的臼,让他无法咬合,瘫倒在地。 局势已定,上官弗下了车,那人的面布被扯下,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来。 “……” 气急败坏的那人因为下颚脱臼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悔恨自己居然中了他们的计谋。 看清了场中之人的面目,意料之中的上官弗也转过身来朝着马车上的苏辰微微颔首道。 “既然宸王殿下在场,还请殿下帮我认个人,此人是何人?来自何处?” 面前的女子处变不惊,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苏辰在看清形势之后自嘲地轻笑一声,“看来是本王多余了。” 苏辰使了个眼色,示意楚铭上前认人。 “是神卫军郑统领旗下副指挥使罗禹城,此前围场上负责内围防卫,见过一面。”楚铭如实说来。 “看来就算你服了毒,这张脸也没办法替你家主人隐瞒了。”苏辰也下了马车,走近他,也看清了来人的身份。 那人的眼里尽是惶恐,怎耐自己受了伤,浑身瘫软,无法逃脱。 为首的一名修罗将那人提了起来,“姑娘,这人要如何处置?” “我需要一个地方,从他嘴里得到一些信息,还请各位将他带回玉香楼,向萧公子借一个地方。” 为首的修罗领了上官弗的话,当即带着人施展轻功离去,一场行动干净利落,瞬间出现又刹然离去,训练有素,顿时让苏辰深感危机。 修罗门虽是江湖势力,但近日连安发生的事都不似江湖事简单,萧离尘高傲狂妄,看重金银,却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若说他们是被钱财驱动的恶鬼,还不如说更像是一股埋在南苏的隐藏势力,明目张胆又神秘莫测,若是成了敌人,后果不堪设想。而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就与他们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一想到这里,看向上官弗的眼神便又多了些猜忌。 “宸王殿下,如何会在这里?” 一行修罗离去,上官弗也终于有机会向苏辰问出自己的问题。 苏辰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愣了一下,“我只是想来看看上官姑娘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找人证,没想到终究是我浅薄了,就连修罗门都能听上官姑娘差遣。” 上官弗察觉到苏辰试探的语气,当即解释着,“修罗门既然能买消息,自然也能买命。殿下今日对我有相救之恩,洛弗可以保证今日之事不会有旁人知晓,我所做之事也绝对与殿下无关。” “上官姑娘就这么看本王,急着与本王划清界限?”虽然自己确实有意推动旧案再审,借此机会打压推举七皇子的一干墙头草,但是她这般急于撇开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说不出来的不悦。 上官弗不妨他这么一问,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这件事无论从表面上还是内里,苏辰都绝无参与进来的理由,置身事外对他对自己都好。回想起这些天的相处的不同,与其去猜测他的目的,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点到即止,与权谋者做朋友,无异于与虎谋皮。 “王爷说笑了,我与王爷本来就非同路人,这样对王爷,对我,都好。事出关切,洛弗就先告辞了。” 上官弗向苏辰行了礼告退,朝马车走去。 苏辰几乎是注视着上官弗上了马车,目送着她离去。 上官弗说的没错,如今她要对抗的是禁军统领和七皇子的生母,她的立场是为揭露当日婚变的一个真相,但自己若以亲王的身份参与进来,便是储位之争,是争权,不论事成事败,都必然会引得父皇猜忌。七弟出生以后,郑家虎视眈眈,野心渐露,现在就是打压他们的最好机会,由上官弗一人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上官弗从一开始就已经替他做出了最佳的选择,自己都不需要旁推侧引,一切便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实施。只是有时候他不免会问自己,在这场局中真的是他在利用她吗?还是她情愿被他利用吗?显然这两种答案都不太贴切,自己仿佛更像一个无关的路人,只是正好见证了她一直以来就准备要去做的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一想到这,苏辰突然地一笑,他自认自己善于玩弄人心,如今却觉得失落,甚至有些羡慕薛岂文,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去对抗远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权势。 第5章 威胁 十三日后,适逢七皇子百日,皇后上奏为七皇子苏琮大办百日宴,宴请文武百官。 苏闫欣然同意,在尹邰榭大摆宫宴,甚至将百日的规格又抬高了些,亲笔文书有请大司命替苏琮推格演命,大祭司主持百日礼,大张旗鼓地为苏琮置办一个重要的礼日。 是夜,明日便是七皇子的百日礼,殊月替上官弗洗漱完,去往香案上点上助眠无梦的安然香。 “不必点香了,我明日若是嗜睡,一定要唤我起来。” 上官弗拦住了殊月,殊月也只点点头回道,“是,殊月明日一定会叫醒小姐。” 话落,房顶之上,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殊月朝上方看了看,“或许是府中的猫,小姐你安心休息,我出去看看。” 上官弗点了点头躺下休息,殊月出了屋子朝房顶上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一道黑影倏然闪过,院外的墙角下突然扔下了两具黑衣人,瞬间便被一名修罗收拾带走。 次日,苏闫与百官在前庭祭坛为苏琮举办百日礼,并由大祭司亲自主持,给足了七皇子最大的排面。 官署女眷则陆续由宫人分别带往后宫,等待晚宴。 上官弗随同惠安一同去往皇后安排的宫院,经过百花园之时,一行人向着迎面而来的步辇躬身行礼,步辇之上端坐着这皇城中如今最具荣华风光的女子。 “参见贵妃娘娘。” 步辇在众人面前停下,容贵妃用手帕微微挡着照在她眼角的阳光,打量着路过的众人。 “原来是郡主夫人,咱们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了,想来哥哥与护国公还有同营之谊,咱们两家应当多加走动才是。” 自上官晋洪回京以后,连安城内的贵族夫人见到她多是迎合奉承,就连皇后也会卖她面子,如今容贵妃有了皇子傍身,想要拉拢护国公府也是意料之中。 容贵妃先示了好,惠安也颇为受用,当即回道,“有劳娘娘挂念。” 惠安殷勤有礼,不曾注意到容贵妃眼里的傲慢。 容贵妃也话锋一转将话头引向了护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之前本宫安于养胎,久居华榕宫,早就听闻护国公府的三个姑娘个个生得沉鱼落雁之貌,如今一见果然,当真是郡主夫人的福气。” 容贵妃安坐于步辇之上,寒暄着礼貌的客套话,余光间不住地打量着一旁的上官弗,眼里却是杀意。 “忻若前些日子刚过及笄礼是吗?当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可人了。” 听到容贵妃夸自己,上官忻若自然回应,“谢娘娘夸奖。” “娘娘,皇后娘娘还等着见郡主夫人呢。”带路的宫人突然提醒道。 容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轻笑一声。 “即是如此,本宫可不敢再拦着郡主夫人了。”容贵妃随意地甩了手,抬着步辇的人迈开了脚步,继续前行。 容贵妃的话里有话,经过上官弗时,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领路的宫人顺利将惠安等人带往了锦枬宫的附院,临走之际躬身对上官弗小声道:“娘娘让我提醒姑娘,只要在锦枬宫中,便无人敢动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戏耍皇后娘娘。” 宫人的神情严肃,警告着上官弗不要临阵退缩。 “请娘娘放心。” 得到上官弗的保证,那宫人方才放心离去,只要安全度过白日,等待七皇子的百日礼结束,上官弗便能见到苏闫。 然而,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黄昏时刻突然出现的上官卿禾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长姐,忻若可在此处?今日好久不曾见到她了。”上官卿禾的侍女轻轻敲了敲门,传来咚咚的响声。 上官卿禾的出现引起了上官弗的警惕,当即让琉璃开了门。 上官卿禾进了屋,往屋子里瞧了瞧并未发现上官忻若。 “忻若不见了?”上官弗确认问道。 “午时之后便不见了,连素棋也没带,卿禾还以为她在这儿叨扰长姐呢。去哪儿了,这丫头?” 消失了这么久,上官卿禾的语气里隐隐有些担忧。 上官卿禾的侍女安慰道,“三小姐莫不是去太后宫里了?” “那也不该连素棋都不带着。” 对面的主仆二人商讨这上官忻若的去向,上官弗心中渐渐生起不安来,低眼正好瞧见不久前送来的茶水底下露出一角来。 顺着露出的一角,上官弗这才发现早就送进屋来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上官忻若,华榕宫。” 只有七个字,简单明了,上官弗瞬间便知道了是谁将它悄无声息地送过来的。 皇后尽管能护她安全进入皇宫,却唯独没想到她会对旁人下手。 上官卿禾也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异常,将纸条拿了过来瞧,脸色当即就白了些。 “长姐?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弗没有立刻回答,更加让上官卿禾觉得上官忻若陷入了危险,“我去找皇后娘娘。” 上官弗头也没抬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开口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长姐,你在说什么?” 上官弗松了手,冷静回道:“有人想要用忻若来换我手上的东西。” “长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上官卿禾脸上尽是疑惑,眉眼拧做了一团,眼见上官弗不回答的模样,语气也渐渐重了起来,“虽然我一直知道长姐时常出府,做些不似寻常女子做的事,忻若喜欢与你待在一起,我也不在意,可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这会威胁到忻若的安全。若是忻若出了什么事,你要父亲和母亲怎么办?” 一想到忻若陷入了危险,上官卿禾便怒从中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生气,只是从小被教养温良恭顺的她发起脾气来也没多少杀伤力。 上官弗错愕在原地,上官卿禾没有说错,这一次是她连累了上官忻若,她一向独行惯了,决心于抓住幕后的真凶,也未考虑过后果。在这一场局中她可以以命做局,却从来不曾想过会威胁到身边人的安危,甚至不曾考虑过护国公府的处境。 “小姐。”上官弗陷入了沉思,琉璃不忍地叫了她一声。 虽然她一直被殊月教导着去领会小姐的心思,但她终究不似殊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她只知道小姐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如果小姐能为了上官忻若放弃状告容贵妃绝对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她也只是稍稍闪过这个念头,不敢真的说出来。 上官弗的眉眼渐渐皱起,余光却落在那坦然露在桌面的七个字上,她一生孤独,不曾主动依附任何人,也未将希望寄托过旁人,唯有这个小丫头,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妹妹,其实仔细想来她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与她有了交集,明明半年前还是个只想与她作对的熊孩子,如今竟然成了别人威胁自己的筹码,真是有些突然。 想到这里,上官弗不由苦笑,这世间之事就是会这般无理的变化,难受得微微闭了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吩咐道,“琉璃,替我留在这儿。” 琉璃一下愣住没反应过来,不解望着上官弗,“小姐,你要做什么?” “皇后不会放我离开,你待在房中装作我的模样,我去带忻若回来。” “小姐?” 一时之间琉璃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小姐愿意放弃对抗容贵妃本身就是她希望的,但听到她说要一个人去的时候,又担心不已。 上官弗站了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晚宴之前,若我没有回来,你便将这七个字交给皇后,纵然容贵妃如今如何显贵,也断然不敢让护国公府两位小姐都丧命在她的华榕宫中,明白吗?” 琉璃点了点头,接过那封信,仔细折好收了起来,就像是在收藏一张保命符一般仔细揣进了怀里。 上官卿禾的目光顺着上官弗的动作而移动,在听她说了这样的话后才有了几分信任。 在琉璃和上官卿禾的掩护下,上官弗顺利出了皇后的视线范围。 一出了锦枬宫的视线,便有一位内侍出现在拐角处,“奴婢愿为姑娘引路。” 那人低着头行了礼,也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上官弗本人,转过身向既定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寂静非常,不见一人,连个打扫的宫人都不曾见,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随着内侍的引路,上官弗顺利进入了华榕宫的势力范围,刚进宫院便被出来的宫人擒住,一名宫女当即便从她的身上搜出了那封自述书。 走廊上方,两位宫人抬出一把沉香雕木的美人靠放置在上方,容贵妃也从里面款款走出,悠然从容地坐了下来,靠在扶手的一侧慵懒自然。 一双不屑的目光打量着下方被擒住的上官弗,似乎在说,不过如此。 东西到了手上,容贵妃微微抬手示意,宫人便放了她。 上官弗摆脱了宫人的束缚,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看向上方人表情。 直到将那封自述书的内容被看完,容贵妃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你居然就想用这一张纸来状告本宫?上官弗,是我将你想得太聪明,还是你蠢到本宫无法想象呢?” “既是如此,娘娘在怕什么?还兴师动众地用上官忻若来威胁我。” 容贵妃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当即冷笑道,“笑话,本宫会怕你。本宫是皇子生母,有功于社稷,纵然曾是罪臣之女,这纸自述书也不足以动摇本宫的地位。” “娘娘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把柄?” 容贵妃终于正视了上官弗,怀疑她是否留有后手,渐渐有些心虚。 “东西娘娘已经拿到了,我要的人呢?” 上官弗越是不惧自己的威势,容贵妃便越是怒从中来,“你现在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可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即是如此,那就聊聊娘娘害怕的把柄,娘娘当年作为林家的私生遗腹子是如何入了林家的族谱?郑大统领要置我于死地,是知晓娘娘的身份还是不知晓?若是不知晓,要如何说服诸位王爷和百官放过攻讦七皇子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知晓,郑家包容罪臣之女,还将其送入皇宫成为皇上的宠妃,是否是包藏祸心?而与郑家毫无血缘关系的贵妃娘娘与密切来往的郑大统领又该是什么关系?……” “住口!”震惊不已的容贵妃骤然打断了上官弗的话,像是戳中了她最忌惮的东西,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那就要问问娘娘,上官忻若呢?”上官弗也毫不退步地问道,竟在气势压过了对方。 容贵妃终于正视了面前的这个女子,眼神示意了宫人将昏迷的上官忻若带了出来。 昏迷的上官忻若四肢瘫软,昏迷不醒,拖扶的宫人掰着她的头,让上官弗确认了正脸。 看清面容的上官弗正要上前,却见容贵妃拔下来头上的簪子正对着上官忻若的脖子,用威胁的眼神看向她,吓得她当即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你说,如果你们都死在了晚宴之前,这桩密事还能否威胁到本宫?” “护国公府两位千金都丧命于华榕宫中,娘娘真有这样的胆魄?” “这里都是本宫的人?谁会知道?”容贵妃双手一摊,示意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娘娘别忘了,引我来此的那张纸条还在锦枬宫中,晚宴之前我若没有回去,写着华榕宫三个字的纸条便会被送到皇后娘娘的手上。”二人一来一回,不甘示弱。 “华榕宫这三个字谁都可以写,如何能证明是出自本宫之手。”容贵妃的气势渐渐恢复,也找到了破局之法,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官弗,手中的自述书也放进了宫人端来的火盆之中,瞬间烧了干净。 “本宫与你无仇无怨,但皇后却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弟弟,如今怀恨在心杀了你,合情合理,又将此嫁祸七皇子生母,一举两得。只要本宫一口咬定是皇后栽赃陷害,你觉得皇上会信谁呢?” 上方的容贵妃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极为满意自己设想的结果。 “娘娘果然好心计。” 上官弗的退路被一点一点否定,对面之人能隐瞒自己的身份在郑家和皇宫之中走到今日,果然也不会是简单之人,一时的停顿让容贵妃找回了主场,认定她再无后手,当即将手中的发叉刺向上官忻若。 “慢着。”上官弗惊呼。 与此同时,一道石子从空中射出打在了容贵妃的手上,发叉瞬间掉落在了地上,一道黑影闪现而至,又闪现而出,瞬间就将上官忻若带到了上官弗的身边。 一名修罗暗卫及时出现,一手扶着昏迷的上官忻若,挡在了上官弗的面前。 上官弗的神情从容未变,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院外就瞬间进入了一队禁军,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队弓箭手列队蹲下,手持弩箭对准了黑衣修罗和上官弗。 郑长林也从弓箭手身后走出,不屑地嘲讽着,“修罗门就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局势被控制住,容贵妃也捂着手坐回了她的美人靠上,将局面交给了郑长林,从屋里出来的宫人赶紧拿出药膏替容贵妃擦拭着。 “早就听闻修罗门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今天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将她们安然地带出华榕宫?”郑长林走到了容贵妃身边,语气里尽是不屑。 周围的禁军蓄势待发,只待郑长林一声令下。 挡在上官弗面前的修罗暗卫从容不迫,瞬间散发出凌冽的气势,势要破围而出,右手刚运转出真气,上官弗的手便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拦下了他的动作。 修罗暗卫虽然意外,但仍然听从地收敛了真气。 只见上官弗从他身后出来,并无惧意地面向郑长林和容贵妃,对面的二人不明白她此举源于何处的勇气,只当她是找死的挑衅。 “方才的话,还没有聊完,娘娘和郑大统领是不是太心急了?”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局势变化之后的上官弗,依然一副沉着的模样,一向没什么极大情绪变化的她,在此刻如出一辙的从容不迫。 二人见她毫无惧意,不由得心里生出些忌惮,莫不是她还留有余地。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还有什么法子能走出这里?”容贵妃突然有些好奇她的底气。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今日我敢孤身前来,也自有办法让人知晓。”上官弗伸出起右手,将一串残缺不全的璎珞坠子亮于众人眼前,渐渐西落的残阳,晕染了整个天色,红色的暮光之下,被扯开的石榴珠坠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十数颗,异样的引人注目。 上官弗面向宫中的众人,从容道,“不知道在晚宴之前,娘娘的宫人能不能数清这串坠子上到底有几颗珠翠?” 活落,视线之中的上官弗顺着橙黄色的霞光一把扯下仅剩的珠翠,将其尽数抛向了院子的上空,完美的抛物线之后,一颗颗落在石板砖上的珠子反复地弹跳着,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最近的一颗滚落在了容贵妃与郑长林的脚下,最远的一颗,落在华榕宫的每一个角落,晚霞的余光此刻洒在她玉白的脸上,染着红色的霞光,分外动人。 容贵妃和郑长林震惊地看着上官弗撒珠的动作,没想到这丫头能算到这一步,咬牙切齿地挤出笑容,“是本宫和哥哥小瞧了你。” “聊了这么久,娘娘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我们就带走了。” 上官弗潇洒地转过身,带着修罗暗卫和上官忻若往外走去,路过的禁军在郑长林的示意之下,只能纷纷为其让开道路。 容贵妃坐直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好在郑长林及时扶住了她,纵使心中又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好在那封自述书已毁,只要他们不松口,便没人能动皇子的生母。 第6章 特殊的日子 晚宴之上,容贵妃与七皇子来时,众人已在尹邰榭等候多时。 容贵妃行过礼后,皇后热情迎接着容贵妃的到来,态度友好到容贵妃有些怀疑。 “妹妹,怎么才来,皇上跟众位卿家都好等了。” “白日里可将这小家伙累坏了,睡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精神。” 乳母怀里的七皇子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身边新奇的一切,容贵妃接过七皇子,一边说一边略过皇后径直走向苏闫,“原来琮儿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是在找父皇呀。” 苏闫抱着苏琮逗弄,被挑衅的皇后敛了愠怒的表情,带着忍耐的笑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朕,亲笔诏令请大司命出席百日礼,替皇儿演卦,何以不见大司命前来赴宴啊?”苏闫抱着七皇子,一边逗弄,一边问话。 “回皇上,大司命说山中清静,已然习惯,因此只回复命格信一封,叮嘱一定要过子时方能查看。”身边内侍呈上命格信笺低身回道。 苏闫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注意力仍在七皇子身上,似乎并不在意这命格信的内容,“大祭司觉得这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苏闫这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大司命为七皇子推格演命一说,变成了像是普通人家为刚出世的孩童八字占卜一般,席间的百官相互交换了眼神,不敢出声。 南苏建朝三百零六年,历经九位帝皇,虽设有大祭司限制大司命的权力,但每一任帝王都将大司命的命格信奉为神旨,对大司命尊敬有加。唯独只有面前的这一位敢在大司命说喜爱清静之时,直接在七旋山为其打造深山府宫,名为尊崇,实为放逐。甚至以大司命的名义在朝中建立司星监,观测星象,推算历法节气,虽无实权却像是对大司命能力的挑战。就连大祭司也在十八年前那场天灾之后,颇受压制,因而这些年朝中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大祭司都不曾公然站队。 “命格之运,自有天意,大司命既然有此要求,必然有因,若是破了这时限,只怕也破了七皇子的命格。” 大祭司以苏琮做挡,苏闫也不再追问,只是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笑了笑,转而又向在场的人问道。 “众爱卿觉得何如?” “大祭司所言有理。”众人中虽有人看明白了苏闫此问的深意,也只敢顺着大祭司的齐声话回复。 “即是如此,朕便等上这一时。喜得麟儿三月,朕今日高兴,当与众位卿家痛饮。” 苏闫将七皇子交给乳母,举杯与众人共饮,晚宴之上一派喜乐祥和,只有皇后时不时朝上官弗投去目光,似乎是在担心她会临时反悔。察觉到二人交流的容贵妃,嘴角微微一笑,除了那封自述书能证明她的身世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知晓她的身份,如今证据已然被销毁,自是没什么担心的。 “忻若,怎么了?”上官卿禾察觉到上官忻若一直在按揉自己的肩颈,关心问道。 一直昏迷的上官忻若并不知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知道今天睡了一天,现在浑身酸痛,“就是浑身酸痛,说来奇怪,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我当时明明……” 上官忻若偏着头使劲回想起今日发生了什么,还有后怕的上官卿禾当即打断了她的回想,安慰,“想不起来便不想了,等宴会结束,咱们就回家。” “嗯。”心大的上官忻若当即点了点头,也没注意到上官弗一晚上的疏离,只有上官卿禾看向了沉默了一晚上的上官弗,心里仍是后怕。 歌舞声乐从高潮到结束,宴会逐渐走向结束。 苏闫特意安排的烟火在空中绽开,对苏琮的宠爱也溢于言表,上官弗的沉默不语让皇后心中不安。 暗恨之中,却瞧见了容贵妃挑衅的神色,举杯站立面向她,“皇后娘娘为了琮儿的百日礼尽心尽力,妾身心中感动,特此敬姐姐一盏。” 容贵妃礼仪十足,敬意有加,毕恭毕敬地向皇后举杯,在苏闫面前,皇后也只能含笑回应。 “妹妹哪里的话,这是本宫的职责。” 皇后笑得越不自在,容贵妃便越是高兴,甚至在她的面前刻意看向上官弗,似在提醒她,上官弗背叛了她。 皇后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看向上官弗的眼神也渐渐变成怒意,仿若被人戏耍了一番。 容贵妃在众人的视线中转过身,对上上官弗的目光,眼里尽是看热闹的神情,似乎在等着皇后在宴会之后找她麻烦的好戏。 最后的一朵烟花消失在空中,也意味着宴会走向了结束,众人的视线之外,只有苏筹一人注意到了上官弗的起身,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宴席的中心,等到众人皆看到她时,她已然跪向了苏闫。 “小丫头,这是什么意思?”苏闫的声音传来。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纸,也包括了那封本该销毁的自述书,一字一句道,“小女,要告七皇子生母容贵妃和神卫军郑大统领欺君罔上,包藏祸心。一告贵妃娘娘为报私仇,破坏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联姻,逼得薛太夫人自戕;二告他们利用国舅府与小女的恩怨,撺掇设局,栽赃嫁祸;三告贵妃娘娘以罪臣之女私入宫闱,以及与郑大统领为掩盖林家后人的身世,私谴禁军将士暗杀小女。” 上官弗的一字一句犹如一把重锤敲在当场每一个个人的心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的的女子在七皇子的百日宴上状告他的生母和舅舅,就连上官晋洪都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将护国公府置于这样的地步,握紧的拳头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响,一旁的惠安更是整个脸色都白了起来。 整个尹邰榭安静极了,气氛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侧案的苏筹眼里尽是上官弗的一呼一吸,放在膝盖上的食指和拇指顺着上官弗的吐纳相互揉搓着,平缓而稳定。 知晓一切的苏辰也未曾想到她偏偏选了这样的一个日子,暗自揣测着她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皇上恕罪,小女定是吃醉了酒,说的胡话……” 上官晋洪正要辩解,苏闫已抬手阻止了他的接下来的话,“这丫头句句清晰,字字分明,可不像是胡话。” 苏闫注视着下方的人,正如当初她跪在这里一般,上次他放过了她,这一次她却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你可知道,若没有证据,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苏闫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冽,帝王之气的压迫瞬间铺满了全场,众人皆是屏息以待,等待着上官弗的应对。 “回皇上,此物是小女的状纸与郑大统领所派遣之人的口供,以及李雪依的教养嬷嬷死前为保护家人的自白书,纸上所述,当年身为林家婢女的她协助身怀林家遗腹子的婢女逃脱三族之祸,并与之交换身份,一人进宫,一人进入郑家,后在宫中相遇时,受恩提前出宫,得嫁他人。适逢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联姻,贵妃娘娘为报当年灭门之仇,特让其教唆国舅夫人和李雪依协助假扮的林家后人在大婚之日掳走小女和薛太夫人,破坏定北侯府的联姻,逼迫薛小侯爷自戕,事后再将一切嫁祸于国舅府。事发之后,刘嬷嬷深感自己知晓贵妃娘娘往日秘辛,特在死前留下这封自白书,周全家人性命。” 守恩公公从她手里拿过证物,躬着身子朝苏闫忐忑地走去。 场下的众人屏息以待,等待苏闫的反应。 看完所有内容的苏闫将物证扔在面前的桌上,没有立刻发怒,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弗,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苏闫的反应平静,容贵妃与郑长林只能忐忑地相视一眼,相互安慰。 “容贵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被点到的容贵妃,当即起身跪在苏闫脚下。 “皇上,臣妾冤枉,若是旁人任意的几行字都能污蔑臣妾,臣妾不服。”容贵妃没想到上官弗竟会带着假证来骗她,当下怒从中来,眼下也只能认定此物作假,一口咬定是他人陷害。 “此物若是伪证,敢问郑大统领的属下何以会在城外暗杀小女?” “回皇上,罗副指挥前些时日出城办事之后,便再未回营,如今看来定是遭人暗算,你一小小女子断然是没有能力做到,只怕是背后有人指使你。” 郑长林也及时出列分辩,一心要将上官弗的行为归咎为他人设计,却也被上官弗抓到了话头。 “小女方才并未提及郑大统领的属下姓甚名谁,大统领何以知晓是罗副指挥使?” 被拿住话头的郑长林当下跪立分辩,转移话题,“皇上,容贵妃娘娘自小在家中长大,郑家上下皆是人证,身世之疑纯属污蔑;薛太夫人之死,宗法寺已有论断,如今旧案重提,只怕是有人故意要构陷娘娘,更是要冲着七皇子而来。” 郑长林巧言善辩将祸水泼向旁人,容贵妃也顺势掩面拭泪,“皇上,臣妾入宫十二载,安分守己,恪守本心只为君顾,如今上天垂怜,十月怀胎,将琮儿送到我身边,可他如今刚过百日,便有人构陷他的母妃是罪臣之女,罪犯欺君,实在是居心叵测。” 二人一言一语,将矛盾转嫁至七皇子的身上,意图将上官弗置于无可辩驳的死地。 众人闻言也觉得所言有理,开始猜测起上官弗背后的指使之人。 苏闫听着二人的辩驳,瞬间将桌上的酒菜悉数掀翻在地上,龙颜大怒,堂下百官家眷纷纷跪拜,“圣上息怒。” 上官弗向上行了一礼,随即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回道,“小女的陈情书写得明明白白,这桩秘事之中关于林家遗腹子的事实,关于刘嬷嬷与那名侍女的关系,她是如何出的宫?容贵妃娘娘是何时入的郑家?何时入的族谱?当初在林家伺候的下人如今都在何处?皆有处可查。当初那名暗杀小女的罗副指挥使、也得幸存,只要设案传唤,与郑大统领对峙,是非真相,自有论断。” 在场之人屏息以待,唯有上官弗不退反进,像极了不要命的逼迫,就连苏辰也开始担心了起来。 场中是片刻的沉默,空中是书纸翻动的嚓嚓声,随即便是苏闫的一声轻笑,“只凭这纸书信,你便想让朕去审问七皇子的生母?” 苏闫的反问让容贵妃和郑长林瞬间有了底气,二人僵硬的表情也己渐渐松弛了些。 上官弗突然警醒地看向苏闫,开始思考自己的所为是否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她突然的犹疑也让皇后敲醒了警钟,苏闫的话明显是想替容贵妃遮掩的意思,一时担忧起上官弗能否抗下苏闫的威势来。 “父皇,儿臣愿为上官弗作证。”苏辰的突然声音传来,上官弗看着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没想到他会第一个下场,“当日上官弗遇袭,正好被儿臣所救,亲眼瞧见那人正是郑大统领旗下副指挥使罗禹城。” “此事与宸王你也有关?” 苏闫的眼里尽是猜忌,就连问出的话也是直接将其关联。 “儿臣愿意作证,是因为儿臣当日确实亲眼目睹了罗副指挥使刺杀上官弗一事,至于其中原委,儿臣并不知晓,若如上官弗所言,当初薛太夫人之死,确实事有蹊跷。”知晓苏闫的多疑,苏闫也只是提出自己见证暗杀一事,并未将自己牵扯太深。 话落,苏辰的目光落在上官弗的身上,对上她意外的目光,却不敢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苏辰下了场,郑长林也抓住了话头,当即转移注意力道,“皇上,微臣方才还怀疑是否是有人指使上官弗构陷,如今宸王殿下就自己站了出来,还请皇上明断。” 苏辰有些赞赏地看向郑长林,居然直接就将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既然郑大统领一口咬定上官弗是受儿臣所指,那此事便涉及亲王,更当彻查。” 苏闫已许久不言,宸王借此提高了此案的严重性,郑长林弄巧成拙,方寸大乱,容贵妃也当即装作委屈至极,捂着心痛跪向苏闫哭诉道,“皇上,臣妾陪伴圣驾多年,片片真心,还请皇上明察。” 容贵妃的哭诉让苏闫头痛不已,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上官弗,意味不明地逼问道:“上官弗,朕问你,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跪在这里?护国公府,还是宸王?” 苏闫的目光随着他的话在苏辰与上官晋洪的身上来回,吓得上官晋洪即刻出席跪列,早已没了主见的惠安也带着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跪在一侧。 苏辰临危不惧,反倒更加从容地迎上苏闫的目光,以示自己并无私心,心中却在暗祷上官弗敢于走到今日的底牌可决不能只是她的一腔孤勇。 端王一派将苏闫的反应看得清楚,突然有些悻然,今日之事即使不能扳倒容贵妃,也能让苏辰遭受皇上猜忌,怎么算都是大赚,如今他们只需要隔岸观火,推波助澜就能兵不血刃的让其中一方元气大伤,于是纷纷将目光聚焦到上官弗的身上。 一旁的上官弗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这场戏终究到了最后的阶段,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一场举足轻重的宴会,一个要素俱全的局面,苏闫的疑心越重,牵扯的势力越多,她的这张底牌便愈加地不容忽视。 只见上官弗直起身子,异常坚毅地从袖子中拿出一块金色的牌子,高高呈过头顶,然后字字铿锵。 “回皇上,此案不涉亲王,亦不涉宫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小女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在此陈情,并以圣上所赠的金羽令恳请皇上再审旧案,审理当日破坏联姻,引得薛太夫人自戕的幕后真凶——郑乐容以及其兄长郑长林。” 满座一片震惊,苏闫当年送给薛定坤的金羽令箭竟然出现在了上官弗的手上。 苏闫瞪大了有些疲惫的双眼,当年薛定坤为其挡下暗箭,自己在上位之后以此箭头熔炼成一块金牌赠他,并许他一个承诺,时过多年,却被薛岂文送给了一个丫头。在这样的局面下,上官弗拿出金羽令箭几乎是逼迫着他做出决断,这桩旧案,重审之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琉璃的眼里渐渐泛起泪光,这枚金牌是薛小侯爷走时为了保护小姐送给她的,之前看着小姐时常坐在窗边握着它陷入沉思,她本以为是在思念小侯爷,如今她才明白小姐一直都在谋划这件事。 从殊月教她照顾小姐开始,她才知道小姐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还常常在背地里祈祷有一天小姐能够放弃,殊月常说她还没有真正明白小姐,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小姐愿意为了每一个对她善意的人去做世上最危险的事,就像现在的她一个人跪在那个台子上,就像在对抗整个世界。 “薛岂文居然将金羽令给了你?呵呵呵……” 第7章 灯火明亮 苏闫突然笑了起来,金羽令是他给出的承诺,众人也都知晓。 原来这才是上官弗能翻动旧案的底气,皇后心中信心倍增,也终于履行起她对上官弗的承诺。 “既然宸王殿下愿意作证,上官弗遇袭一事,也确有蹊跷,还望皇上有个决断。” 宸王已做先锋,皇后也不用再怕惹来嫌疑,当即应和。 宸王的部众带头出列,“请圣上再审旧案,清查真相。” 端王豁然明朗,他虽不知晓此事,但此刻也看明白,他的母后也成了此事的一位推手。 百官一呼百应,纷纷顺势应和,“请圣上重开旧案,查清真相。” 在众人的呼应中,容贵妃害怕地瘫倒在地,苏闫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默认的神情,当下求助地看向下方的郑长林。 郑长林迎着容贵妃的目光,眼中渐渐泛起了水色,朝着容贵妃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后,当即朝着众人大喊道:“此事是我郑长林一人所为,与贵妃娘娘无关。” 转而愤怒面向上官弗,“臭丫头,你敢耍我!” 意识到白日里上官弗交出的那封自述书是假的之后,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剑朝上官弗刺去。 一侧的苏辰当即揽着上官弗躲过直面的一击,但运动的真气只与郑长林交手了两个回合,便牵动了旧伤。 “护驾,护驾!”守恩公公慌忙地喊着护驾,挡在苏闫的面前。 楚铭闪身跃到台上,与发狂的郑长林交手,但因为入宫前被收了兵器,稍落下风。 一队禁军从外而入,挡在苏闫和皇后座前,也无法插入二人的打斗中。 因为对上的一掌,苏闫的毒疾突然发作,拖带着上官弗一同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郑长林在十数步之外将手中短剑射向上官弗,楚铭拦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一颗果核夹带着真气霎时而来,将即将正中上官弗心脏的短剑击落在地。 短剑落地,发出铿锵的声音,苏辰察觉到了短剑落地的异常,当即看向四周却未发现果核的来源。 上官弗下意识看向了苏筹,对面的他却恰到好处地回避了她的目光,侧眼看向了郑长林的方向。 楚铭已经擒住了郑长林,禁军顺势而上将其扣押。 苏辰突然疼痛地倒在了地上,上官弗搀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晕了过去。 “宸王殿下?” “快喧御医。” 苏辰突然晕倒,苏闫推开守恩公公站了起来,朝着下面的人大喊,楚铭也当即带着人将苏辰抬了下去。 尹邰榭终于恢复了又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原本处于气头上的苏闫,此刻也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敢在朕的面前杀人,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容贵妃禁足华榕宫,郑长林押入宗法寺,即刻审理。” 苏闫甩了甩手,禁军便押着郑长林起身离开,容贵妃的目光随着他移动,不敢多说一句。 对面的男人散落了发髻,一脸狼狈,只是对着她露出一个诀别的笑容,随后就任由禁军押了他下去。 “朕有意设立专案,今日诸位爱卿皆在,可有人愿审理此案。” 苏闫试探着众人,众臣沉默片刻无人敢应,许久一道女声响起,“臣女,愿意。” 众人找寻了许久才找到音源处,却发现是女眷之中的元清然站了起来,众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觑。 “你?” 苏闫也颇为诧异地看着她,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此之前臣女还请陛下恕臣女欺瞒之罪。” 苏闫更加疑惑,只听得她一字一句,“一月前,臣女化名元然,参加秋试,正值昨日放榜,位列三甲,已是官身。” 不止苏闫,满座官员在上官弗之后又一次被一位女子所震惊,今天晚上的怪事真是一茬接一茬。 苏闫一连被震惊两次,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扶着座椅的把手,就连主持秋试的丞相秦昇也没想到这样的局面,当即出列回道。 “此次科试中确实有一名叫元然的举子位列三甲。历朝以来,并无明令女子不得参与科试,因而从未有验明正身一关,是微臣失察。” 因担心苏闫怪罪,老狐狸的秦昇当即提出法规缺失之处,提前撇清关系。大祭司便是以女子身份身居高位,历代大祭司皆为女身更是惯例。 苏闫不语,场下之中的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声,死寂一片,安静了许久,方才有一道定论的声音传来。 “既无明令禁止,便是合乎律法。此案涉及宸王府、护国公府、定北侯府、七皇子,甚至是曾经的国舅府,恐怕再无比卫国公府坐镇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直像个局外人的苏筹终于开了口,今晚的事实在过于戏剧化,在场之人都快忘了这位闲散的王爷。在这件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与之有些关联的旧案之中,恐怕也只有他一人敢说出此话了。 他的话犹如一锤定音,也替苏闫解了当下的困境,苏闫顺势下了台阶,“既然如此,便由卫国公府元清然暂任宗法寺少卿,宜王监察,彻办此案。” “臣,定然不负圣上所托。”元清然的声音像一道结束的钟声,宣告着今晚这场大戏的结束。 “儿臣领旨。” 被钦点的苏筹也站起身,躬身领命。 众人投来审视的目光,就连一向旁观的苏筹也因此进入了视野,让人不免猜测起元清然与苏筹的关系来。 苏闫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容贵妃,尽是失望,甩手离开。 只在路过地上跪着的上官弗时,停了下来,俯视着场下的上官弗,留下一句奇怪的话,“薛岂文自己都不敢做的事,居然让你做了。” 话落,又以薄怒的语气面向上官晋洪道,“上官晋洪,你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尹邰榭今夜的灯火明亮,不如就让这丫头留下观赏,等到最后一盏灯火燃尽后再行离开。” 苏闫面上虽未表现,但已将怒火烧到了上官弗的身上。 上官晋洪也只敢低头回应,“多谢圣上恩赐。” “朕今日有些累了,众位爱卿,尽兴而归……”话落,苏闫突然大笑着离开,让人摸不准他此刻的心理,只觉得诡异,不宜久留。 苏闫走后,皇后让宫人带走了容贵妃,嘴角是控制不足的高兴,“本宫也不甚酒力,还请众位卿家见谅。” 苏闫和皇后相继离场,意味着宴会的结束,只有上官弗一动不动地跪在中心的台上,暗暗思量着苏闫方才那句奇怪的话。 端王牵着秦芊芊的手离开,大祭司也起身路过了上官弗,眼里是意味深长的欣赏。 上官晋洪在看了一眼上官弗后,带着些许的怒意甩手而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生上官弗的气,惠安一下便捕捉到了,高兴地跟了上去。 “爹爹?”上官忻若正要说些什么,便被上官卿禾拉住离开。 “忻若,不要问。” 众人陆续行礼离场,所有认识与不认识上官弗的人,刚有人想要窃窃私语交流些什么,就会被知趣的人拦住,随即默不作声地离开。 “已是秋日,夜里风凉,此物赠与弗表妹御寒。” 路过上官弗的人有许多,只有慕凌轩一人停了下来,将一件折叠好的云色浮光锦披风放置在上官弗的面前。 慕青菀等着他说完这句话,当即便赶紧催促着慕凌轩离开,“好了,哥哥,走了。” 虽是催促,慕青菀的脸上却少了往日不待见的厌恶,更多的则是害怕被发现的紧张。 上官弗在看清那衣料上的青莲花纹后,缓缓道,“多谢。” 等到尹邰榭的人渐渐散去,琉璃这才敢哭着跑上去,一同跪在了上官弗的身边。 “小姐?” 在碰到上官弗的那一刻,琉璃哭得更厉害了。 上官弗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泪,“傻琉璃,你哭什么?” “琉璃好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上官弗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防备笑了笑,紧绷多日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连带着数倍的疲惫冲击本就虚弱的躯壳,让她精疲力竭,但好在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擦了擦眼泪的琉璃赶紧将慕凌轩留下的披风披在上官弗的身上,也是在此刻,她方才注意到,还有一人尚未离场。 此刻的苏筹正坐在上方独自饮酒,在场也只剩下了他一人,本是留下监督上官弗受罚的宫人,竟然尽数站在场外,背过身去,不敢朝场内投来一眼。 整个尹邰榭虽然灯火明亮,却无一人能够靠近。 “小姐?”琉璃也注意到了这异常的氛围,担心他会对上官弗做些什么。 上官弗震惊于这转瞬之间的变化,他坦然自若地坐在她的对面,旁若无人,上官弗突然惊觉他的势力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让萧离尘全力相助,以至于如今的局面除了他,皆无一人置身事外,就连最后的收尾人元清然也早在一月之前就准备好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苏筹的计划竟能细致到如此恐怖如斯的地步,走到今日,她不免有些疑虑,现在的结果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还是因为自己恰好走进了他的谋划,成为了他局中一个推动者。 这种疑问像是一种折磨,从来不曾有过的折磨。 上官弗从来不曾这般在意过旁人的想法,可唯独是冥夜,唯独是苏筹。 上官弗曾试着理解他的每一个行为和动机,却因此陷入了迷茫,也许一直以来就如他所说,自己对他是有些不同的,但这些并不足以改变任何事,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就连苏筹也察觉到了这种情绪。她一双皓月般的明眸,清冷而又灼热,似一颗石子丢进了一潭死水,表面上虽只是隐隐泛起了波纹,但却在叮咚一声之后,落到了他心中的最深处。 琉璃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个时候要是殊月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准确地体会到小姐的心思。 一阵清风突然吹灭了身边的一盏灯,冰冷的寒眸闪了闪,兀自在想着什么。 时间不停地流逝,尹邰榭的灯火陆续燃尽,但是天光却开始泛白…… 第8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次日,上官弗是被人抬着离开皇宫的,上官晋洪在得知上官弗回府的消息后,也不曾前来看望,像是真的对上官弗这次的行为生气极了,当晚便下令上官弗此后不能再出府半步。 直等到结案那天,宗法寺传唤上官弗前往律案司作为原告受听结案,上官晋洪这才准其出了府。 在元清然的办理下,薛太夫人的死终于有了最后的交代,上官弗作为原告走出了宗法寺,今日的阳光分外的明媚,照在上官弗的脸上,恍如隔世。 上官晋洪派来的人正站在侧门处等着上官弗出来,送她回去。 等到她向台阶下望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故人已在下方等待多时。 “南倌!”琉璃惊讶地喊出了声,“你回来了?” “见过长小姐!” 南倌牵着马朝上官弗行了礼,等着上官弗和琉璃走下来。 一别多日,南倌生了稀乱的胡渣,满脸沧桑,整个人也多了年岁,蓬乱的发型,一眼便看出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模样。 “侯爷在北疆听闻了姑娘所做之事,特让南倌送来一样东西。”南倌转过身从马鞍一侧抽出了一根梨树枝,递上,“侯爷说北疆苦寒,他又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枝北疆的梨树枝,花开四季,生性坚韧,立地可活,就当是侯爷对姑娘的谢礼。” 上官弗接过梨树枝,了然于心,问道,“小侯爷还说了什么?” “侯爷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但姑娘本不必如此。还说,愿姑娘多福多安。” 上官弗凝视着手里的梨树枝,只觉得沉沉的,其实于她而言,他们之间已不分木桃与琼瑶。 南倌将薛岂文的话如数传达,见上官弗领会的神情后也知任务已经完成,当下辞别,只是在接收到琉璃注视的目光时微微垂了眼,牵着马转身而去。 “南倌?” 琉璃轻声唤了一声,但南倌已然离去,没再回头。 主仆二人目送着南倌的背影,短暂的相逢更像是一种永别,与过往的永别,他们之间也再无相欠的理由。 马车里的人放下了窗帘,方才的一切也被苏辰尽数看在了眼里。 另一边是护国公府的马车,是上官晋洪派来接她的。 上官弗走到两辆马车之间,其中一辆车厢里传来了声音。 “不如让我送上官姑娘回府吧?”声音传来,楚铭掀开了车帘,露出苏辰的面容来。 “宸王殿下?” “我知晓此案在今日正式了结,所以特意在此处等你。”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与殿下身份有别,为免落人口舌……” “第三次。”上官弗有意拒绝,苏辰看着她像是在说另一件事。 “什么?” “这是你第三次急于跟我划清界限。” 上官弗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免怔了怔,反应也慢了些,对面的苏辰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相比于她以往的聪慧和敏锐,现在的她似乎更有趣,当即补充说道,“咱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若要说再见,也得等一切真正结束。” 上官弗意外地看向他,担心他是否从自己身上知晓了旁的东西,一时间变了表情。 苏辰也觉察到了上官弗的变化,转而却像是戏弄的表情说道,“等我与阿城他们道完别,才算真正的结束。上官姑娘,可愿与我一道?” 上官晋洪派来的人也在等候上官弗上车,正欲提醒,却是苏辰阻拦道。 “本王亲自送上官姑娘回府,护国公不会怪罪于你。”温和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小厮低了头,不敢做声。 刘子州兄妹因为同为证人所以被上官弗安排在司晴和李政的院子里,如今案件结束,他们也该正儿八经地寻个好人家了。 经此一事,上官晋洪的态度不似以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出府,索性借着苏辰的名义得片刻的自由,去看望那三个孩子,当下便上了他的马车。 到小院的时候,司晴和李政都在,小妹在司晴的怀里睡得正香,刘子城在院里练字,刘子州跟着李政在补修房顶的瓦片,一派和谐。 见到上官弗和苏辰的到来,阿城连忙代替抱着小妹的司晴为二人倒水。 上官弗与晴姨说明了来意,晴姨有些犹豫的模样,将小妹放进摇篮里后,道,“小姐,不如就让我照顾他们吧,我没什么本事,但是照顾人还是有些力气,这几天我跟这三个小家伙待了这些日子,也养出了感情。真要把他们送走,我还有些不适应。” 上官弗看了一眼刘子城,听到晴姨的话也没什么反应,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李政也是这样想的吗?” 上官弗抬眼看了一眼屋顶的李政,毕竟他还未成亲,养三个孩子不是一笔小的开销,此刻的他正从房顶上下来。 “小姐放心,我在城里的镖局找了份活干,一趟镖下来也能有几两银子,要养他们不是问题。走镖的时候会离家多日,有他们在,我娘也还能有个伴。” 跟在后面的刘子州也不觉有异,上官弗下意识地看向了苏辰,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苏辰颇为收益地接受她的求助,转向旁边的摇篮,刮了刮小妹的鼻头逗弄道。 “小丫头,恭喜你,有新家了。” 苏辰的话已是同意,司晴当即欣喜地表示。 “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这几个孩子的。” 被逗弄的小妹瞬间笑开了声,像是也在赞同这项安排,司晴也开心地伸出脖子去看小妹的反应。 “小妹笑得,还真有些小姐小时候的模样。”看着小妹,司晴提到了襁褓时的上官弗。 上官弗的表情瞬间微微怔了怔,苏辰却来了兴趣,随口问道,“晴姨见过上官姑娘小时候的模样?” “奴婢有幸照料过小姐几日,小姐刚出生的时候可爱笑了。” 说到往事,晴姨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悲伤起来,“姑娘和小姐都是命苦的人,姑娘当时遇了委屈,被送到庄子来的时候动了胎气,后来难产,也是拼着命才把小姐生下来的。” “姐姐的娘亲一定很爱姐姐吧!娘亲就是因为太爱妹妹了,才会让妹妹活下来,自己再也没有醒过来。” 听到难产,阿城想起了自己的娘亲,父亲说娘亲是因为太爱妹妹,所以才会把生的机会让给妹妹。 说到这里,自己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司晴摸了摸阿城的头安抚。 “是呀,当初若非是为了腹中的小姐,姑娘也不会甘愿降妻为妾,忍气吞声,最后还被人算计。”在司晴的心里,沈叶娴是断然不会做出下药争宠的事来的,因而在提到当年的事时,语气中也尽是不忿。 默默听着一切的上官弗却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司晴口中的那个为了自己忍气吞声,拼着命生下自己的伟大母亲与她眼中的沈叶娴俨然是两个人的形象。她也更加不明白这样的沈叶娴为何会丢下自己,又在最后一刻找到自己,让她回到此处,而她所说的全部真相似乎到今日也不曾完全揭开,似乎还有什么是她不曾想到的过去? 一想到这些,上官弗的头又疼了些,伸出手按了按。 司晴也以为是提到的往事惹得上官弗不开心,当下也不再继续。 察觉到上官弗的异样,苏辰沉了眼色,转移话题,“既然已经安排好,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随即拿起来小妹身边新的拨浪鼓摇了摇,“小妹有了家,哥哥以后就不能常来了,你要听话啊。” 阿城听了苏辰告别的话,当即仰着头,拉着苏辰的衣角问道:“哥哥为什么不能常来了,哥哥不是要教我习字吗?” 刚起身的苏辰低着头,看着阿城天真的模样,蹲了下来,也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几个孩子,“我说的是不能常来,也没有说不来。以后有人照顾你们,我也放心了,下次见面,要想好小妹的名字,我会问的。” 苏辰转过身对刘子州也嘱咐着,“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楚铭会定期来抽查你的功课。” 刘子州少了许多话,心中虽有别离的情绪却也尽数都藏在了心里。 “那姐姐呢?”阿城转过头拉了上官弗的衣角问。 缓过神来的上官弗弯了腰,摸了摸他的头,也不知期限地回他,“若有时间,我就来看你们。”听到上官弗的回答,阿城眼里的失落才少了几分,“但是下次见你,我也会问你小妹的名字哦。” 阿城自信地嗯了一声,“阿城一定会好好习字的。” 上官弗直了腰,转过头对司晴说道:“晴姨,他们就交给你了,有事便让人来府中找我。” “小姐放心。”司晴回话,自己平日无聊,有了这几个小孩也算有个伴儿了。 李政将上官弗和苏辰送到门口,“小姐一路小心。” 上官弗微微颔首,李政惶恐,将头低得低了些,等到抬眼时,二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 小院位于巷子的里面,马车停在了巷子口,楚铭与琉璃也在路口等候。 “殿下,剩下的路不远,我也要告辞了。” 还有些恍然的上官弗,习以为常地藏起了自己的情绪,这回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上官弗行礼告别,不等挽留,突然的道别却让苏辰心里瞬间有些失落,这几日的相处,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说走就走的关系,当下叫住了她,“上官姑娘!” 上官弗不觉有异地转过身,以为他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 “恕本王冒昧,上官姑娘愿意为了薛侯爷的善意对抗皇权,可对本王何以只有疏离?” 苏辰重新拾回了“本王”的自称,疑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 被问到的上官弗顿了顿,像是思考一般,“王爷,这不是疏离,而是小女与殿下该有的距离!这几日的偶然同行,本就是源于各取所需,如今得偿所愿,也算合作愉快。” 她感谢这几日苏辰的帮助,可即使没有他,她也能完成自己的设局。至于他的亲近,纵然他演技如何精湛,也无法忽视他们的每一次接触,他都是获利者。 事到如今,她在连安的势力中周旋多日,若真要问起齐郢山的那场遇袭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恐怕苏辰比她更加清楚。 “路走完了,也该分道扬镳了。殿下两次的相救之恩,小女会当铭记。” 话落,上官弗向苏辰郑重地行了礼,随后转身离去,徒留苏辰站在原地。 上官弗毫不掩饰地揭开自己的面具,又进退有度地离去,只是这突然撕破的伪装让苏辰的心底骤然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感,仿若失去了一件本以为要得到的东西。 上官弗带着琉璃消失在了巷子的转角,楚铭也迎了上来。 “王爷!” “本王竟然第一次觉得失落了。”苏辰站在原地喃喃道,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楚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巷口的方向,提醒道,“那王爷怀疑之事?……” 苏辰伸出手打断了他的疑问,眼中神情变得凌冽,整个人宛若换了另一幅样子,“罢了,本王不想再利用一个女子,此事我另有他法,就当还了她在齐郢山的舍命之谊。” ------------------------------------- 一日微雨,一位撑伞的女子敲开了李政家院子的大门。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小跑着来开了门,天真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姐姐,你找谁呀?” 家中现在唯一的大人——司晴听见了声响随后而至。 “近日天气转凉,苏公子托我来为几个小家伙把平安脉。” 听闻是苏辰的朋友,司晴和阿城客气地将女子请进了门…… 第9章 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事情了结,回到府中的上官弗一下松了紧绷的弦,整个人晕倒在了院子里。 本意责罚的上官晋洪也在知晓上官弗的情况就此作罢,只是不再同意上官弗出府,形同软禁。 等到上官弗醒来的时候,郑长林被斩首,容妃自缢于华榕宫中。宫中也在此后流传出了一个谣言,传闻说当晚大司命为七皇子推演的命格信中有一句话写着:子凭母贵,帝星易位。 暗指七皇子并非南苏血脉,七皇子也因此被封了郡王幽禁,待成年后贬往南境。 但后面的这一切已与上官弗无关了。 惠安等人的态度也瞬间回到了上官弗刚进府的模样,仿若只差一点,这个外来的野丫头就要断送了整个护国公府的前程。只有天真单纯的上官忻若,还想着来看上官弗的情况,但每一次不是被惠安和上官卿禾拦住,便是被上官弗拒之门外。 连安的天气也随同上官弗的处境一般阴沉沉的,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或是阴雨绵绵,或是大雨瓢泼,喜怒无常。 等到第一个太阳日,潇湘苑吵吵闹闹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让我进去!” 上官忻若已经快小半个月不曾见到上官弗了。 今日的阳光正好,殊月让人将美人榻搬到了院中,上官弗晒着太阳,无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听着外面的对话。 “小姐让三小姐回去,就不见您了。” “弗姐姐为什么不见我,我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怎么连你们也拦着我?” 玲珑照话传话,被拦在门外的上官忻若渐渐生气,好在殊月及时出现。 “三小姐恕罪,小姐说,等郡主夫人什么时候同意让你见她了,再让三小姐进来。” “这是什么话,娘亲本来就不喜欢弗姐姐,怎么可能同意?” “那便请三小姐听郡主夫人的话。” “你们……” 上官忻若心中不悦,潇湘苑这里里外外的都像是变了人一般,当即就要往里面闯,上官卿禾却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忻若!不要再胡闹了。” “阿姐?” 见到上官卿禾的上官忻若冷静了下来,疑惑地问她,“阿姐,你来得正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父亲为什么还将弗姐姐关着?” 在上官忻若的眼里,上官弗为了薛岂文查案是正义之举,即使触怒了龙颜,但结果是好的,实在不知晓为什么到现在还关着上官弗,甚至连面都不让见。 上官卿禾站在门口,余光瞥向了院内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拦着你进去的,不是我和母亲,而是长姐自己。忻若,日后你都不要到这儿来了。” “弗姐姐?怎么会?” 上官忻若显然不明白上官卿禾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了殊月。 殊月并不否认的表情,形同默认。 “我不信。” “三小姐!你就莫要为难我们了……” 上官忻若不听,自顾自地闯进去,殊月阻拦不及,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上官忻若当初拿着园林剪冲进来的时候。 上官忻若刚迈过门口,便见上官弗在琉璃的搀扶下走过来,再次见面,上官弗的脸色难看了许多,连上官卿禾也没想到。 “是我让她们拦着的。” 上官弗站在院中,看着上官忻若的神情也冷漠了许多。 “为什么?” “你阿姐没有告诉你吗?” 上官忻若疑惑地看向了上官卿禾,却见对方一脸为难的模样,像是隐瞒了什么。 上官弗了然,当下也不再兜圈子,看着上官忻若直接道,“因为就在前几日,你差点因我而死,我也差点断送了整个护国公府的前程。” “弗姐姐,你在说什么?” 上官弗语出惊人,上官忻若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百日宴那日,你不是睡着了,而是有人用你的命来威胁我,将你掳至了华榕宫,以此从我这里交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上官忻若第一次听到当日昏睡的真正原因,一时震惊不已,说不出话来,回想起当日的情况,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阿姐都让自己离她远一点,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偏向她的父亲,这几日也像变了个人一样。 “可是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也……”上官忻若一时没有想得太深,只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自己也好好的站在这里,不明白她们在纠结什么。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上官弗严肃地打断,像是在引导着她去看到背后更深的一面。 “我早就知道了幕后真凶是谁,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做这件事,我设计好了每一步,却唯独没有考虑其他人,甚至是整个国公府的安危,所以这一次父亲才会这样生气。当日在华榕宫,你差一点就要死在我面前,在百日宴之上,陛下也差一点就要迁怒整个护国公府,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我的独断专行。”上官弗说到此处,冷冷的脸上面露愧意,眼眸下意识地闪了闪,随后正色道,“忻若,是我让你陷入了险境,也该正式向你道歉,在这件事上,是我没有顾虑到护国公府,还连累了你,我很抱歉。” “……”上官忻若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还没来得及。 “可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上官弗紧接着说道,连上官卿禾也意外地看向了她,“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我一个人惯了,从来不曾考虑过旁人,也不习惯去担心别人,连累你这件事便是最好的证明,你明不明白?所以忻若,以后不要再来了,就让一切回到开始的样子,这样对我们都好。” 上官弗知道她不会真的怪自己,以上官忻若的心性还不至于到看重家族利益的程度,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只怕也不会真的将那日的危险放在心里,只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与她划清界限。 “我累了,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说完话,上官弗看了一眼上官卿禾,示意她带着上官忻若离开,随即便在琉璃的搀扶下往屋里走去。 上官忻若的目光随着上官弗移动,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上官弗是想要与她断绝关系的意思,一下竟有些失落,“弗姐姐?” 上官卿禾上前拉住了她,“忻若,长姐的话说得很清楚了,跟我回去吧。” “可是?”还有些没想明白的上官忻若看着上官弗的背影,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任由上官卿禾拉着她的手出了潇湘苑的门。 殊月送走了姐妹二人,回到了屋内,与琉璃相视一眼。 琉璃会意地离开了屋子,自己笨口拙舌,不如殊月姐姐善解人意,由她来安慰小姐恐怕是最好的。可出了屋子,又不放心地趴在门口偷听,刚一抬眼就发现玲珑也正在窗外侧耳细听,同时发现对方的二人心有灵犀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玲珑招着手让琉璃过来窗下一起偷听,琉璃一想窗子下面可能会听得更清楚些,当即便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移过去。 上官弗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继续翻着方才没有看完的书,走进来的殊月没有一言,只是将茶点放得近了些,以便上官弗伸手便能拿到。 躲在床下的二人没有听到屋内说话,以为是听得不真切,当即靠拢在一起,又将耳朵往窗口移了移,确保没有错过屋里的声音。 窗外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引起了上官弗的注意。 “殊月,把窗子开大些吧。” 二人相视一眼后,殊月会意地靠近窗边,将小开的窗户推开得更大了些,躲在窗子下方的琉璃跟玲珑当即各自贴着墙缩成一团藏起来,一点没意识到她们已经被发现,还相互比划着动作提醒着对方藏好一些。 “低一点。” “嘘……” 琉璃的嘘字刚落地,二人的头上便被人用书拍了一下,“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上官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里拿着“凶器”正趴在窗台上看她们。 二人吓得跌坐在地上,站起来时还相互撞了头,然后相互绊倒着摔在地上,只能慌乱地坐起来傻笑,掩饰着被发现的尴尬。 “小姐!我们……”琉璃迎着笑脸,无措地不知道怎么解释。 “嘻嘻,早知道就不藏这儿了。” 琉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玲珑还在懊恼躲藏的地方不对,上官弗终于露出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殊月也跟着笑了。 “小姐,你笑了!”琉璃发现上官弗的笑容,惊喜道,方才摔在一起的囧样也不在意了。 被发现的上官弗笑容浅了些,看着还在地上的二人说道,“还不快起来,这么想听墙角,不如进来一起听殊月弹琴。” “好呀!好呀!” 接受到邀请的二人赶紧爬了起来,一口一个好呀,欢欢喜喜地从门口进了屋。 刚进屋的玲珑又折返地跑了出来,一路跑向殊月的房间,边跑边喊道。 “我去帮阿姐拿琴!” “你慢点,玲珑!”琉璃也开始叮嘱起人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切准备就绪,潇湘苑里响起了悦耳的琴音,殊月这两日学了新的谱子,清音婉转,悠长而舒悦,从上空飞过的麻雀也偶尔停下驻足,三两成群,然后又被突然闪过的人影吓得一惊而散。 上官弗瞧见天上突然飞起的麻雀,神情了然,随后将视线转回了弹奏的殊月,琉璃和玲珑安静地守在一侧,眼里都泛着崇拜的光,这样的画面好生和谐…… 第10章 天命 是夜,殊月正在为上官弗整理床铺,上官弗也正准备入睡,房中的窗户突然打开,一道人影闪进了屋内。 屋内的蜡烛一闪,等二人回过头时也被突然出现的萧离尘吓了一跳。 “萧公子!夜闯闺房可不是正经人做的事。” 殊月当下就谴责了萧离尘的行为,虽然知道他是上官弗的朋友,但夜闯闺房这事确实很难让人给他好脸。 难得见殊月生气,上官弗也不拦着,只默默将刚脱下的外衣披了回去。 自己欠妥在先,被怼的萧离尘并不生气,笑着回道,“许久不见,殊月姑娘的脾气似乎变了不少。” “……” 萧离尘打量着她,殊月也被她看得不自在,直到上官弗转过身来,直问主题:“萧公子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今夜冒昧来访确实吓到了二位姑娘,在此向二位姑娘致歉。”萧离尘也做礼表示歉意,态度也变得严肃了些。 察觉到萧离尘的神情,是以转过身对殊月道,“殊月,你先出去吧,不用担心。” 殊月听了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下,离开之际仍有些担心地看了几眼萧离尘。 萧离尘无奈地笑了笑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直到房门关上方才寻着桌边坐下,随手将一个精致小盒子放在桌上。 上官弗敏锐地看了一眼,萧离尘也不客气地为自己添了杯茶,赞许道。 “你这丫头对你倒是挺忠心的。”刚一入口便因为入口的凉意后悔道,“水都凉了,刚夸完,这点就不行了。”随即嫌弃地放下了茶杯。 上官弗也顺势在对面坐了下来,也为自己添了一杯,“哪有一直温热的茶水,只能说萧公子来晚赶上了。” “你这院里伺候的人确实太少了,我方才进来发现竟然只有三个丫头……” “你今夜前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院里的丫头?” 本想着好久不见,借此机会话话家常的萧离尘被上官弗打断,不得不面临今夜的正事,只是一想到这个,脸色也严肃了些,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烛光闪烁之间,第一次瞧见正经的萧离尘,上官弗这才从对面之人的清秀俊朗中瞧出君子容颜来。 “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上官弗正色,看着他将方才放下的小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摆放着七个颜色深浅不一的小瓶子。 “这里面放着的,是能治苏辰毒疾的解药。” 上官弗当即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她只知朝堂之上宸王一向打压宜王,却不知苏筹会想要救他。 “实不相瞒,当初我们前往归羽山庄找寻的火融果,就是为了苏辰的毒疾。我知道你最近与苏辰走得近,跟许清凌关系也好,所以才请你出面想办法让苏辰服下解药,但是切记不可让他知晓此事跟修罗门有关。” 上官弗听出了萧离尘话中的顾虑,只是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他们之间,有外人不知道的渊源……?” 萧离尘知晓她一向敏锐,也不打算瞒她,只是神情之间有些复杂,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如你所知,冥夜就是苏筹,我虽认识了他多年,但真正关于他的事却知晓的不多。我只知道苏辰的母妃柏氏曾是苏筹母亲的婢女,也是阴月教的眼线,因为受制于阴月教常年服毒,导致苏辰从出生就带有毒疾,伴随至今。苏筹被幽禁骓云山的那些年,只有柏氏和苏辰可以前去看望,可就在五年前柏氏逢命前去骓云山释放苏筹,迎接其回宫的那天,柏氏被烧死在了他的关押之处。” 上官弗心中骇然,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而那日苏辰发病之时口中念道的“他还没死”中的“他”指的竟然会是苏筹。 对面的人也沉默了片刻,“也许正是因为柏妃的缘故,所以这些年修罗门一直在为苏辰搜寻解药,最初修罗门也本可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直接将解药交给苏辰,可炼制解药的时间太长,如今连安局势已变,已经不能单纯以修罗门的名义交给他了。” 说到这里,萧离尘将木箱推向了上官弗面前,他们如此顾虑,无非是担心苏辰知晓此药是苏筹所制后不肯服药,但能有这种担心的原因只有一个。 “苏辰开始调查修罗门了是吗?”上官弗察觉道。 萧离尘眼中一亮,“不错,国舅府和容贵妃一案已经暴露了修罗门的势力,元清然日后的举动也会让卫国公府与苏筹的关系昭然若揭,很快整个南苏的人都会与他为敌,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苏辰。” 上官弗想起了当日苏筹与她讲述的往事,垂下了眼睑,似乎已经看见了连安未来的时局。 萧离尘见她出神,轻唤了她一声。 “阿弗!” “我知道了。”上官弗淡淡地回他。 萧离尘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之间闪过一丝困惑,但依然没有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 “苏辰的毒名唤‘天命’,毒发之时,犹如身处极炎极寒之地,身心如万虫钻心之痛。修罗门在五年的时间里收集了四十九种极阴极寒,极炎极热的奇药,火融果是最后一味药引,因此这药既是解药也是毒药,需要连服七日,按这颜色由深至浅服用,不可断药,不可错序,因为每个瓶子的药皆不同,一旦出了差错,苏辰也就没了性命。盒底是解药的方子,许清凌只要看到药和方子,便不会怀疑此药。” 上官弗合上了盒子,“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将它交给清凌,清凌救他心切,定然不会强求我说出此药的来处。” “切记,绝不可断,一定要在十二时辰之内服下一道药。”萧离尘认真地叮嘱道。 次日,琉璃急慌慌地去找了杨佑民,称上官弗病重,希望能请宸王府的许姑娘前来看看。 杨佑民不敢怠慢,当即就让人去了宸王府请许清凌,另一边也让人去给上官晋洪传了话。 等到许清凌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已是晌午,因为担心,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进屋的时候,上官弗已等候多时。 身为医者,许清凌一眼便看出了内里透支的表相。 “洛弗,你的气色很不好,我为你开的药,可有按时服用?”许清凌疑惑上官弗的身体状况,自己虽不是每日都来,但距离上次见她,上官弗明显虚弱了许多,说着便伸出手为她把脉。 上官弗也不躲着,任由她探脉,勉强地挤出笑容道,“其实我今日请你来,不是为我。” 许清凌还在为上官弗的脉象忧患,上官弗便对着刚刚准备好茶水的玲珑吩咐道,“我与清凌有些话要说,你们在外面,就不用进来了。” 玲珑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人,毕竟以往小姐从来没有什么避讳过她们,仔细打量下才认出她是连安盛传的鬼医传人许清凌。 许清凌这才注意到上官弗认真的样子,一大早,琉璃便来宸王府传话,她还以为是上官弗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到了这里才明白她是有话要与自己说,等玲珑掩了门出去后,才问道:“洛弗,你想跟我说什么?” 上官弗去床上取来了一个箱子,在许清凌的面前打开,许清凌下意识地拿起了其中的一瓶,打开后放在鼻口闻了闻,在确认了瓶内的药之后,大为震惊,随即惊奇地打开了剩下的瓶子。 许清凌震惊地看着她,这是自己努力了多年的目标,不知道为什么当这解药摆在她面前时,竟觉得有些挫败。 “洛弗,你怎么会有这些药。” “有人拜托我将此药转交给你,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也更不能让苏辰知道。你若是担心此药的效果,可以确认药方。”上官弗强调着药方的存在,也希望她不要再追问下去。 许清凌拿起盒底的药方,直到看清方子上的字迹后,惊讶不已。 “这是师父的字迹,你见过我师父?” 许清凌疑惑,她下山之后,师父已经许久没有跟她联系过了,莫不是还在为当初自己执意跟随苏辰下山之事生气,所以才会拜托人转交,可是为何还不能让王爷知道。 上官弗也没想到此方出自鬼医之手,只能半实半虚回她,“清凌,我也不知那人是谁,那人只强调了说,此药需按色深至色浅连服七日,不可断,不可乱。还说如果苏辰知道了解药的出处定然不会愿意服药,所以还需你在此中周旋。” 许清凌低了眼,接受了她的说法,毕竟王爷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解药,至于解药的出处,日后再问也不迟。 “我明白。”许清凌覆在盒子上的手,不觉紧了紧,自己居然又一次受了上官弗的恩情,心中复杂万千。 转而想起上官弗的病情,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纸笔重新写下了一张药方。 “最近我在治疗王爷毒疾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也许以毒攻毒的法子也能适用你的病症,我在原有的方子上新加了几味药,这几味药中以马钱子为例,虽有毒性,但我从中调和了药性,同样能调养气血。” 上官弗看着许清凌认真写下药方,不知为何,虽然认识了她许久,对面的人也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总会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很远,今日尤甚。她仿若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答谢自己的赠药之情,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殊月等人药方的用量和注意事项,细致周到。 许清凌带着盒子,在上官弗的目送中离开了潇湘苑。 上官弗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在想着什么。 走廊处的玲珑伸着脖子看着许清凌离开的背影,拉着路过的琉璃小声问道,“小姐跟许大夫很熟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府中看见许清凌。 “清凌是小姐的朋友,怎么这么问?” 琉璃也看了看院门口的方向,上官弗和殊月还在门口送她离开。 “哦,我只是觉得好奇,许大夫一向不给外人治病的。以前娘亲生病的时候,我跟姐姐跪在她的马车前,她都没有下来看过我们一眼,那个时候我们也没钱,如果早点认识小姐就好了,也许娘亲就不会死了。” 玲珑的话说得自然,琉璃也不敢随便接话,怕让玲珑想起不开心的事来,同情地看了看她,安慰道,“玲珑,别想过去的事了,至少我们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 玲珑也认同琉璃的话,当下点了点头,扯着琉璃的小脸调侃起来,“是呀,有得吃,还有得睡。” 琉璃当下气得追着玲珑在院子里跑。 “玲珑,疼死了!” 追逐的声音传来,引得门口的上官弗和殊月回头。 二人追到殊月面前的时候,立刻规规矩矩地站住了脚。 “阿姐!我错了!小姐,玲珑知错了。”机灵的玲珑当即道了歉,一脸委屈的模样,后追来的琉璃也意识到错误,还没来得及认错,上官弗便提前拉住了殊月。 “没什么大不了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些声音也好。”说着还宠溺地看着琉璃,动了动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 得到示意的琉璃胆子瞬间大了起来,伸出手就去哈玲珑的咯吱窝和腰,挠得玲珑当下就跑,嬉笑的声音瞬间就炸开了来,严肃的殊月也隐隐露出笑容来。 院外,还未走近的慕凌轩在道上就听见了嬉笑的声音,进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热闹欢喜的场面。 背对着的上官弗和殊月还未发现他的到来,当下也不做声,直到嬉闹的琉璃和玲珑转过身来,一眼瞧见了门口的慕凌轩。 二人立刻收敛了笑容,规矩地行礼,“表少爷!” 上官弗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意外他的出现。 殊月低着头,不去看他,照常行了礼。 “弗表妹!”慕凌轩以礼相待。 上官弗虽还是未顺着上官家与慕府的关系去唤他表哥,但念着七皇子百日宴当日的披风之谊,客气回礼,“慕公子何以来此?” “老夫人六十生辰将至,姑母有意操办,叫凌轩帮忙书写礼柬,既然到府,也特来看望弗表妹。” 慕凌轩彬彬有礼,上官弗也不好让人在门口站着。 “慕公子不如进院喝杯薄茶。” 上官弗出言相请,慕凌轩也有意留下,殊月当即领着琉璃等人去备茶点。 第11章 宰相肚里能撑船 上官弗和慕凌轩坐在院里,琉璃端上了茶点。 “多谢!” 慕凌轩还未开口,上官弗抢先道。 “多谢慕公子当日借衣之恩。” 慕凌轩也反应过来上官弗是指当日百日宴上之事,“弗表妹严重了,弗表妹当日所为,凌轩由心敬佩,扪心自问,若此事发生在凌轩身上,恐怕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勇气。” 慕凌轩由心之言,对待上官弗的态度相比于以往的礼貌也更是敬佩。 上官弗并不习惯去回应别人的赞许,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水,敬道,“无论如何,这声谢,不该少。” 慕凌轩也同举起面前的茶水,受礼饮下。 “实不相瞒,凌轩此次前来也是受人之托。” 慕凌轩放下茶杯,犹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忻若那丫头今日听闻杨管家去请了许姑娘,担心你的状况,但又以为你不肯见她,所以特地拜托我来瞧瞧。” 听到上官忻若的名字,上官弗的眸子闪了闪,随即也恢复了平常,“慕公子已然看见,她也不必担心了。” “忻若这半年来变了许多,以前的小孩子脾性也收敛了不少,想必其中也有弗表妹的原因。如今她亲近你,也是真心将你当做长姐,弗表妹何以这般疏离?” 上官弗看出了慕凌轩是在做上官忻若的说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量如何回他。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墙外突然传来了上官忻若指挥素棋的声音。 随着声音,上官弗和慕凌轩转过头看向了声源处,不见其人,却见墙外的空中被放起了一只纸鸢,摇摇晃晃的纸鸢被一点点放高,甚至到了院子的上空,一览无遗。 慕凌轩意料之中地去看那只纸鸢,随口道,“似乎是忻若在花园里放纸鸢。” 传来的声音只隔了一道墙,这么近的距离分明就是故意放给她看的,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只纸鸢上画着一个穿着官服的大肚男人,肚子的部位还画着一只小船。 上官弗一下就看明白了她这画的意思,只是那蹩脚的画工,连带着摇摇晃晃的纸鸢,让那个小人在空中显得异常滑稽。 会意的上官弗不免一笑,但突然间那纸鸢却像突然失了控一般,被风带着转了几个圈,随即就似断了线一般偏向另一个方向,与潇湘苑的上空擦肩而过。 “诶?怎么回事?” “小姐,线好像断了。” “还不快去捡。” 墙外稀稀疏疏的声音伴随着小跑的脚步渐渐远去,慕凌轩也在发现这滑稽之处后轻然一笑,转过头时上官弗的表情已变得沉重。 上官弗看着纸鸢飘过的方向,怅然喃呢道。 “她是在告诉我,她宰相肚里能撑船,如今已经原谅我了。” “当日之事我亦有听说,此事忻若并不怪你,也请弗表妹不必自责。” 慕凌轩受人之托,如今瞧见上官弗的神态也只当她是深陷在当日的自责之中,是以安慰道。 上官弗正视着慕凌轩的这份善意,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并非是在自责,也非是故意不见她,只是需要些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事。在此之前,回到之前的样子,会让我的内心平静一些。” 上官弗无法说清楚自己的思绪,亦或是说她与慕凌轩还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还不足以让她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是平静地回他。 慕凌轩的心思也远未到如此敏感的地步,听她这般说,也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言。 “既是如此,忻若拜托之事,凌轩也算完成,眼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慕凌轩看了看天色,不宜久留也缓缓起身告辞。 上官弗起身相送,“慕公子稍等片刻。” 慕凌轩停步,殊月正好从屋里出来,将一件叠好的青莲披风移交给了琉璃,由琉璃送到了院中。 “还请慕公子替我向青菀姑娘转达谢意,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当面致谢。” 上官弗早已认出这件青莲披风的真正主人。 “好,凌轩定会转达。” 慕凌轩的话是对上官弗所说,余光却瞥到了不敢靠近的殊月,转身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一眼, 随行的小厮也上前从琉璃手里接过披风,跟着慕凌轩离开了潇湘苑。 待二人走后,上官弗不自觉看向了墙外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声音。 琉璃顺着她的眼神也知道了她在看谁,当即问道,“小姐,那以后三小姐来,琉璃还拦着吗?” 上官弗转过头便看见琉璃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等一个极为重要的答案,上官弗哭笑不得,重新坐下后也未回答,只是在想着什么。 琉璃一下摸不着头脑,好在殊月走了过来,接话道,“琉璃,茶有些凉了,你去重新换一下吧。” 琉璃看了一眼沉默的上官弗后不知所措,但还是听话地端起茶水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殊月也打算告退,让上官弗一个人坐会儿。 “殊月。” 转身的一刻,上官弗突然叫住了她,“你陪我待会儿吧。” 这是上官弗第一次主动留下人,殊月也意识到了上官弗与以往的不同。 “是,小姐。” 殊月停了下来,往上官弗的身边近了几步,只有默声的陪伴,许久,方才听得上官弗的声音传来。 “从前,我只将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是惠安的女儿,我也从没想过要做她的姐姐。”当年的事,虽与上官忻若和上官卿禾无关,但她于她,是始作俑者的子女,是沈叶娴离开的既得利益者,也是如今给了她些许温暖的“妹妹”。 面对这份突然意识到的温暖,上官弗只觉得有些累,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那个天天跟在她身后叫弗姐姐的小丫头。 “但小姐已经将三小姐当做了妹妹不是吗?无论是只身前往华榕宫救人,还是当初在三小姐落水后的照顾,小姐都做了。” 殊月点明了上官弗此刻的矛盾心境,上官忻若于小姐,就像杨凝雪于自己,但是她的小姐跟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恩怨黑白,是非过往,小姐从来便自有论断,这是小姐本能的选择,也是殊月选择跟随小姐的根本原因。” 殊月认真地回她,严肃的表情如同誓词。 上官弗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对面的人,身怀绝症的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是因为一场意外,也是源于一个执念;余生不多的她,一路走来认识了许多人,甚至经历了数次生死也依然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本以为是自己在两个世界的天道之辗转中偷来了时间,到如今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获得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至诚至真的善意以及失去多年的温暖,而这份善意和温暖从来都不只来源于一个人。 她虽有不幸,却也仍是幸运的。 那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是一种真正的释然,在强迫自己忘记沈叶娴的遗弃和过往种种的时候不是,在与旁人划清界限自筑围城的时候也不是,在以上官晋洪给予惠安难堪的时候亦不是。 只有在此刻骤然意识到他们给予了自己一种情感的时候才是。 只有在此刻才是。 院中忽然吹来了一阵风,摇晃着枝叶,几片叶子从枝头落下,卷着风声向地上的落叶成群结队而去,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慕凌轩走后不久,杨佑民便来传话,让上官弗去祠堂一趟。 上官弗到祠堂的时候,上官晋洪正好转过身来,老妇人也在一侧,许久不见,她换了一根新的拐杖。 上官晋洪的神情有些复杂,在知道上官弗让人去请了许清凌来后,本想前去探望,但又因为这次上官弗确实做了错事,被惠安和母亲拿了话柄,便没再护着她。 如今多日过去,自己的气也消了大半,今日唤她前来祠堂,既是惩戒,也是看望。 瞧见上官弗些许发白的面色,上官晋洪原本想要说的话也不忍再说出口,连老夫人也没有提前发难,只是长吐了一口气仍是微怒的语气道,“弗丫头,你跪下。” 上官弗应声跪下,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上官弗的身前打量了一眼,随即面向堂前的牌位说话,“你可知错?” 时到今日,自己才被问话,上官弗只能猜测其中有上官晋洪的维护缘故,一时之间,竟生出些许愧意,当下也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来。 “洛弗知错。” 上官晋洪和老夫人皆意外地看向了上官弗,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干脆地认下来,“没能顾及国公府的处境,还让忻若陷入险境,洛弗知错。” 一字一句,态度诚恳,连老夫人都意外不已,准备的斥责堵在嗓子眼里,不禁与上官晋洪对视了一眼。老太太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上官弗抬起头来看向堂前的灵位,依然坚定地说道,“但是,薛小侯爷以金羽令赠我保全安危,是情义,我以受害者身份查明真相告慰薛太夫人在天之灵,是还恩,这一点,我没错。” 老夫人当即以拐杖打了上官弗一杖,怒道,“你还敢说!本以为你闭门这些天是在思过,看来你是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老夫人气得差点没站住,还好有拐杖撑住,面向堂前的灵位郑重地说道,“上官家世代从军,能有今日护国公府的荣誉是几代男儿在沙场上用性命和鲜血铸就的,也是你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拿命换来的。可是你呢……?” 说到上官弗,老夫人激动地转过身,化身为上官家族的卫道士,指责道,“你差点就将上官家几代人的心血断送了出去。” 一旁的上官晋洪也转过头看向了堂前摇曳不息的烛光,默认不语。 上官弗瞧见了他们二人对现如今这份荣誉的尊崇,守住这份这份荣誉已然成为了上官家子女的传承,可是这份荣誉除了来源于上官家的鲜血之外,还得益于旁人的谋局,更得益于,君心。 看透一切的上官弗沉了眼不语,老夫人更加怒不可遏,又一拐杖打在上官弗的身上,喝道,“说话!” 上官晋洪虽心疼有意阻拦,但见上官弗一副倔强的模样,也想听听上官弗要说些什么。 上官弗被这一打,整个人向前跌落,踉跄着支撑跪好,抬眼之时,眼神里确是看透一切的漠然,“父亲和祖母当真觉得护国公府的荣誉会因为我们安分守己就能永远传承下去吗?” “放肆!” 许久不说话的上官晋洪因为这句他听来大逆不道的话喝止道。 上官弗却察觉到了上官晋洪言语里的慌乱,他本身就是伴君如伴虎之人,自然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当日离席之时,圣上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薛岂文都不敢做的事,竟然让我做了。当时我只觉得奇怪,直到这些天我才明白圣上此话背后真正的意思。当日婚变之事,明明诸多疑点,却只以国舅府假借林家后人名义报复为由结案,就连当日莫名调离的巡防营都未查出。分明就是有人有意掩盖,可郑长林若真有干扰宗法寺的审查之能,恐怕也不会铤而走险派人来杀我,这只能说明,连他们自己都怕此事会真的召见天日……” “不要再说了!”上官晋洪震惊地看向她,略有醒悟又有些害怕她说出接下来的话,连忙制止,可一旁的老太太却等待着上官弗接下来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真正包庇他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圣上;当初叮嘱要留我性命的人,不是李雪依母女的良心,也不是多此一举的郑长林,而是觉得我不足轻重又心存一念之仁的当今圣上。” 一旁的老夫人吓得张大了嘴,来回打量着父女二人,不敢说话。 “休得胡言!”上官晋洪所有的理智都在阻止上官弗,增大音量呵斥着她。 “曾经的定北侯府,也是何等风光,即使得了圣上皇恩,如今也不过是他人任意摆弄的棋子。薛太夫人自戕,薛小侯爷远赴北疆,父亲真的觉得在这场局中,护国公府就不是别人的棋子吗?父亲和祖母一心想要延续的荣誉,不过只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如今我讨回的既是定北侯府的公道,也是曾经献出过性命和大义之人的公道,况且,经此一事,父亲在朝堂之上,当真只有举步维艰吗?” 上官弗的反问,字字铿锵,让上官晋洪为之一震,他诧异地看向了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第一次觉得是自己小瞧了她,只将她当做了一个需要父亲庇佑的子女,却不想她竟在心中盘算了这许多旁人不能想之事。 是然,如今连安局势变动,定北侯府本就属于观望的中立一派,薛老侯爷虽然已故多年,但在朝中的信望仍在,经此一事后,朝中的老臣势力皆因为护国公府为定北侯府沉冤一事,对待自己这个新晋的护国公亲厚了许多。 上官晋洪久久不语,老太太虽是老妇,但是也在连安浸染多年,听到上官弗的话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只是不明白小小年纪的她何以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弗儿,若你是个男儿……”若上官弗是个男儿,他护国公府便还有退路,上官晋洪的感叹没有说完便住了口,一下想到了除了上官弗的性别之外还有她的身体状况,心中更是惋惜。 上官弗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轻笑道,“父亲,您有三个女儿,也许并不比一个男儿差。” 上官晋洪恍然陷入沉思,竟然想到了近些日在朝堂之上站立的元清然,身着女官服饰的她站在一种男人之中,毫不逊色,恍恍惚惚地看向了堂前的众多牌位。 祠堂的蜡烛闪烁着不息的烛光,上官弗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堂上的众多牌位,第一次有了一种意外的归属感。 走出祠堂的时候,虽然脚步虚浮,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切实踩在了这个世界的土地之上。 第12章 事情败露 “小姐,纸鸢我拿到了。” 护国公府的院子很大,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扭扭藏在了树枝之间,上官忻若带着素棋找了许久方才找到纸鸢的藏身之处。 素棋爬上树拿回了纸鸢,朝着树下的上官忻若挥舞着,远远瞧见了小路上走过来的上官卿禾,吓得一个没留神摔了下来。 上官忻若赶紧上前,扶起素棋,“你没事吧?”转眼注意到了摔坏的纸鸢,惋惜着,“啊呀,我的纸鸢,这下还没让弗姐姐看到,就坏掉了。” “二小姐。”素棋顾不得身上的痛,赶紧低下了头。 上官卿禾一眼就瞧见了上官忻若手上纸鸢画着的小人画,“忻若,你又去找长姐了?长姐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上官卿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上官忻若不耐烦的打断,“就是因为明白,我才要明白地告诉她,我不怪她!不过是在旁人处睡了一觉,我如今好好的,为什么连面都不能见了。” “因为这一次,是长姐做错了。”上官卿禾依然耐心地劝说着。 “可是我们是姐妹啊,姐妹之间不是更应该原谅对方吗?” “是长姐的独断让你陷入了危险,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让娘亲和我后怕了,不是你原不原谅的问题。”上官卿禾始终不明白上官忻若到底迷了什么心窍,见她一心要见上官弗,语气也渐渐重了些,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上官忻若的表情已经是被吓到的模样,赶紧收敛了语气,挽回道,“好忻若,除了这一件事,不管你想干什么,娘亲跟我都不会限制你,你跟我回去,就让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好吗?” 说着便去拉上官忻若的手,却被她即刻甩开,怔怔地看着上官卿禾,赌气地回她,“可我也原谅了阿姐一次,不是吗?” 上官卿禾被甩开的手僵在了空中,浑身骤然变得冰凉,她第一次将她犯过的错揭开在她们姐妹面前,像一道惊雷,让上官卿禾不敢再去拉她。 上官忻若也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当即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弗姐姐,我不怪她了。” 被隐藏许久的愧疚感瞬间袭来,上官卿禾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姐妹二人一时无言,站在原地,不知进退。 刚刚从祠堂出来的上官弗刚好路过,正好撞见了姐妹无言相对的一幕,虽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本欲绕开的上官弗,在走动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踌躇地想着什么,最终转过了身,向姐妹二人走来。 “长小姐。” 突然出现的上官弗打破了一种僵局,上官忻若惊喜地看向她,喊了一声:“弗姐姐。” 眼眶微红的上官卿禾在看见上官弗后,微微转过身去,默默擦了眼角的泪。 “弗姐姐,你怎么从这个方向来?” “父亲方才唤我去了祠堂。” “他罚了你了?” 一听到祠堂,上官忻若第一反应便是惩罚,还是很严重的惩罚。 上官忻若下意识的关心,让上官弗心中一沉,回道,“算是吧。” “那他罚你跪祠堂,还是打手心了?” 想到这儿,上官忻若便要上前来看上官弗的手,上官弗下意识地一退,赶紧回道,“都没有,就是责备了几句,你们,怎么了?” 因为上官忻若对上官弗的关心,上官卿禾的表情也变了又变,仿若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察觉到她的情绪,上官弗故作不知地转移了话题, 一问到此处,上官卿禾和上官忻若的表情皆是一脸的不自然。 方才还能说出话的上官忻若也支支吾吾起来,最终还是上官卿禾振作了心神,自嘲道,“忻若,你说得没错,犯过错的不只长姐一人,我已经没有资格管教你了,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了。” 话落,上官卿禾转身便要离开,上官忻若却像是极为后悔一般想要挽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话说到这里,上官弗当即也明白了二人所言何事,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不如去我院里喝杯茶吧。” 上官卿禾转过了身,诧异地看向了她。 “回来这么久,我们三人还不曾真正坐在一起喝杯茶,今日,天色正好。”上官弗仰头看了看天,继续说道。 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随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向了蔚蓝色的天空,洁白成团的云层漂浮在空中,夹带着温暖的光。 今日,天色正好。 这是潇湘苑今日沏好的第三壶茶,缕缕的茶香盈盈绕绕,沁人心脾。 三人抿了一口茶后,相继无言,上官弗注意到了素棋一直拿着的纸鸢,向她伸出了手。 素棋看了一眼上官忻若后,怯怯地将破损的纸鸢递给了上官弗。 看着残破的纸鸢,上官忻若担心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当即补充道,“弗姐姐,纸鸢虽然坏了,但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 “……”上官忻若睁大了眼看着她。 “忻若,此事错本在我,不该由你来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前是我的想法和方式不对,谢谢你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家的姐姐。” “那,我们又可以回到之前的样子了?”上官忻若喜出望外,连忙问出了口。 一旁的上官卿禾像个局外人,安静不语。 “犯错的人是没有资格做回答问题的人的,对吗?卿禾?” 突然被叫到的上官卿禾错愕不已,这还是上官弗第一次这般称呼她,有些陌生的名称。 上官卿禾心虚地看向了上官忻若,竟渐渐有些明白上官弗的意思来,恍然道,“对,之前的事,阿姐欠你一句道歉,这个问题也应该是阿姐来问的。” 上官卿禾语气怯然,害怕上官忻若说出不原谅的话来。 但心思纯净的上官忻若却像同时获得两件让人开心的礼物,当即激动地回道,“太好了,过去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那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轻易解决一件心头大事的上官卿禾意外地愣了愣,错愕地看了看上官弗,又惊喜地看向上官忻若,当即点头道,“好,我们以后都不提了!” “太好了,太好了!” 上官忻若兴奋地站了起来,恨不得原地转个圈表达此刻心中的喜悦之情。 对面的上官卿禾也露出了笑容,看向上官弗的眼神也多了些亲近和感激,她终于重新做回了忻若的阿姐,也真心接受了上官弗的存在。 上官弗感受到了上官卿禾对自己的变化,手中纸鸢的分量也重了些,眼里的神情也因此又重了几分。 “弗姐姐,你还拿着它做什么?” “想看看,为什么能画得这么丑!” 被戏谑的上官忻若一下瘪了小嘴,佯装生气地拿过纸鸢,展示给上官卿禾看,“阿姐,真有这么丑吗?” 上官卿禾这才认真看向那纸鸢上的画,方才的不解,在此刻尽数变成了趣味。 “是有些滑稽。” “连你也取笑我!” 上官弗抿了一口新茶,重新看向了她面前的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第一次有了做姐姐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时间,对她来说,太短了…… 第13章 过往恩怨 经过祠堂坦白之后,上官晋洪解了上官弗的禁足,府中上下的待遇也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惠安不解,即使拿出百日宴和上官忻若遇险的事情摆在上官晋洪的面前,也无法撼动他对上官弗的偏爱,更为可怕的是,她突然间发现就连自己的两个女儿,也与她亲近了许多。 一夕之间,护国公府似乎只剩下了自己这一个恶人。 潇湘苑。 外面来人传话,说是苏辰相约上官弗出府游湖,上官弗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已然过去了七日,苏辰应该服下了解药。今日相约,要么是病愈后心情大好,约人游湖赏景,要么就是清凌那里出了纰漏,让苏辰看出了什么,约她“兴师问罪”。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只要有一点的机率是后者,都应该避免见面的好。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外出。” 琉璃领了话去回了苏辰派来的人,片刻后又带着话回来。 “宸王殿下说,如果小姐不出来,他便亲自进来见你。”上官弗少有的慌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这般强势,莫不是事情真的败露了?苏辰若是因为恼怒大闹了护国公府,只怕不是好事,一番思量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出去见他。 上官弗带着殊月出了府,上了府外的马车,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门,到了郊外停了下来。殊月掀了帘还未看清便被人从马车上拉了下来,上官弗也被突然进来的人打晕。 摔在地上的殊月刚刚站起来,就看见马车飞快地向一边跑去,“小姐!” 殊月跟在马车后面跑了一段距离后就已经彻底追不上马车了,“来人啊!救命啊!” 眼见贼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上官弗带走,心里自责得紧,又因为担心上官弗的安危心慌,只能一声声地喊着,希望有人能听见。 殊月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官道,一定会有人路过,沿着向城里的方向回去报信。 殊月跑了一段路程在另一个岔路口的另一条道上看见了两辆马车,没有犹豫地冲向了前面的一辆马车,只身拦在车前。 好在车夫及时拉了缰绳,旁边骑马的护卫,大喝一声,“哪里来的丫头?” “求贵人救救我家小姐。”殊月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但只要有人,有车,便能传消息,便能救人。 马车里的人下了车,却是慕凌轩,殊月愣了愣。 “殊月?” 慕凌轩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怎么回事儿?你慢慢说。” 慕凌轩看见殊月身上和脸上的污垢,也知道应该是出了事,车里的杨益锦也下来了。后面的马车里的人也因为突然的停车,掀开了帘子,透过帘子,里面的人也露了面容,是杨凝雪跟慕青菀。 “今日宸王殿下约我家小姐游湖,可那车夫把我们带到这里就打晕了小姐带走了她。” 杨益锦和慕凌轩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是在连安城,没有人敢借王爷的名义行事,此事定有什么隐情。” “这样,益锦你回城去宸王府打探,若真是宸王倒不用担心,他应该不会对弗表妹做什么。我跟着殊月先去看看,此事关系重大,切莫影响了护国公府和宸王府的关系。” 杨益锦点了点头,也明白其中的要紧之处。 慕凌轩上了旁边护卫刚刚让出来的一匹马,向殊月伸出了手,殊月也未犹豫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之中,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 “你带路,我们先去找找。” “凌轩哥哥。”慕凌轩刚刚拿起缰绳,后方马车的杨凝雪忽然喊道。 “你们先跟益锦回城,不用担心。”话音未落,慕凌轩便踢了马肚子,“驾。” 看着慕凌轩跟殊月同乘一马的背影,杨凝雪只觉得眼睛生疼。 殊月带着慕凌轩顺着方才的道路返回,沿途追了一段距离发现了方才的马车,下了马,掀开帘却不见一人。 “小姐!”殊月担忧地对着周围喊了喊,没有回应。 “马车在这里,人应该不会太远,宸王是以自己的名义邀约,弗表妹应该不会有事。”慕凌轩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好一直都在官道附近,应该也不会是歹人,“我们在这儿附近找找。” 殊月听得他的话,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因为不明白苏辰的意图而担心。 马夫驱了空车将人引向了另一条道,等上官弗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河边的亭子里,楚铭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 苏辰的表情是她没有见过的冷峻,“你醒了?” 他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还有三瓶药,显然这几天他并没有将药吃完。 一想到萧离尘说的药不能断,上官弗就急忙问道:“你上次吃药是什么时候?” 苏辰没想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这药是谁给你的?”苏辰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是追问着。 上官弗神色一敛,缓了缓道:“一个朋友。” “朋友?”苏辰冷笑一声,“是萧离尘,还是苏筹?” 这两个人无论是谁答案都没有区别,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修罗门相助的人正是苏筹。他早就知道,苏筹怎么会甘于平凡,一门心思地做个闲散王爷,只是还想不透为何一切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还是让他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当日宴会上救下你我的那个果核,就是他是吗?” 苏辰紧接着追问,他看到了当日的那颗果核,那颗从郑长林刀下救了自己的果核。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虽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究竟如何,但此刻的她只能故作不知。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待会儿便会知道了。” “解药是谁给的,就这么重要吗?” 上官弗本想劝说苏辰服药为先,却不想因此更加惹怒了苏辰,骤然变红的眸子,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此刻涌动的情绪。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让许清凌瞒着我,我便不知道了?你们以为好不容易有了解药,我就要接受吗?” 上官弗没想到他会这般生气,一如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辰这样的反应在告诉她,他们之间一定不只是仇人这般简单。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话让苏辰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冷笑着问她,“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苏辰便听到了动静,瞬移到上官弗的身后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不可否认,他现在的真气已经可以顺利地运用了。 “你终于来了!” 面对苏筹,苏辰按下方才的情绪,嘴角挂上邪魅的笑容,今日的他与以往所见的苏辰,完全不同,掐着上官弗的力道也重了许多,眼里尽是对苏筹的敌意,仿佛之前挂着温和笑容的他尽是伪装。 “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旁人。”苏筹寒冷的眸子盯着他,语气冰冷至极。 苏辰轻笑一声,“那我就不明白了,三哥说的旁人是何人?她又真的只是个旁人?”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紧紧地盯着苏筹。 上官弗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生理反应地去掰苏辰的手。 苏筹原本向前走来的脚步被迫停下,他也不知道上官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觉得她是个旁人,却也觉得好像不是。 “你想做什么?” “是你想做什么?你让她瞒着我骗我服药,什么意思?是可怜我?是施舍?是愧疚?你把我当什么?”话音刚落,苏辰便用内力将桌上的药倾力覆向了苏筹。 苏筹一个运力尽量卸了他的力道,使得木盒不至于因为两股力量的相撞而毁坏,精致的木盒掉在了地上。 “你疯了吗?那是能救你的药。”上官弗有些喑哑的声音从他面前传来。 “我还不需要他来救我!”苏辰愤怒地对着上官弗大喊,却在看见她涨得通红的脸色之后,错愕地轻了手上的力道。 “既然你不需要,那么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筹看出了他的迟疑,瞬间寒了眸子,反手朝他袭来一掌,攻势突然。 苏辰当即松开了掐着上官弗的手,下意识地将她拉往身后,在一个侧身后反推出一掌,两道掌风掀起了两人的衣角。 楚铭即使第一时间冲上来,也被两道掌风震开。 苏辰运动的真气卸了苏筹的掌力,嘴角也因此渗出了血。 对面的苏筹,眼神一暗,没想到他的身体已差到了这种地步,想来应该是多年来不顾自己身体的毒素强行修炼内功所致。 苏辰因为强行催动内力,被苏筹的掌力震退,最终在吐出一口鲜血后跪倒在地,身后的那座亭子也在两道内力的冲撞下散了架,轰然倒塌。 苏筹眼中的寒气未消,向苏辰走了两步,上官弗以为他真的要杀他,下意识地挡在了苏辰的面前,摇了摇头。 “不要!” 两个人皆是意外地看向了她,苏筹的眸子闪了闪,冷冷的声音传来,“这解药,是你我之间最后的情分。” 苏辰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将上官弗拉开,不怒反笑道。 “情分?你杀母妃的时候有想过情分吗?你有仇有恨,难道我就不会有吗?苏筹,从你杀了她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我与你会势不两立。如今你拿着解药来救我,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苏辰的语气中的恨意渐渐攀升,面前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苏筹的眸子深了些,对于此事,他无话可说,没有人会比他明白,在这世间上,唯恨难消。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上官弗关切的目光,相视一眼后,最终回避了目光转身离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解药。 “你想确认的,已经知晓,这解药,是你娘求来的,也是你唯一能亲手杀我的机会,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不必留情。” 苏筹离开了,他的话却不断萦绕在苏辰的耳边。 苏辰只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满腔的怨恨到最后只剩下不停的大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苏辰捂着胸口,转过身,楚铭上前想要扶他也被他甩开,走到那木盒子处的时候,一个运力将其尽数扔进了河里,兀自一个人离开。 楚铭看了看那药,却不敢去捡,但好在有一个人立刻冲进了河里,水并不深,只能淹到膝盖,却不知道那药还有没有用。 上官弗在水里拾起了从盒子里散落的三瓶药,还好及时,水没有进到瓶子里,等到回过头时,整个河边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第14章 彼时彼刻 “小姐……小姐!” 被引错道的殊月和慕凌轩沿着山路寻找着,他们在马车处沿了一条小道上山,一路上多是小道,前路难行。 “我想我们可能被骗了。” 寻找许久无果之后,慕凌轩率先反应了过来。 听到他的话,殊月的心中担心更甚,也反应过来,“方才来的路上有一条岔路,小姐她们在另一条道上?” 慕凌轩点了点头,目前这种情况,这应该是最好的解释。 “我们现在原路回去,也许弗表妹他们也回城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漫无目的的寻找毫无进展,殊月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殊月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沿着小道下山,慕凌轩跟在后面。 这一路走来,慕凌轩见她一心想要找到上官弗,突然想起上官弗的话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内心偏颇,也一心将她看做了“恶人”。 “啊!”思虑之间,便听殊月似乎是脚下一滑地叫了一声。 “小心!”慕凌轩赶紧地上前相救,但还未碰到殊月她便站稳了。 殊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慕凌轩却觉得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自己脚下却踩了空,瞬间向下滑落。 殊月本能地伸手去抓他,却被他带了下去,还好另一只手在滑行中抓住了棵枯树干,才不至于双双落了下去。 这是一片山石形成的道路,有时候路边杂草丛生很容易因为看不清而踩空,离地面有些距离,若是真掉下去,光凭他们两人是绝对爬不上来的。 殊月单薄的身体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慕凌轩看着她手上刚刚因为滑下来的擦伤,不忍说道:“你先松手,下面并不高不至于摔死,你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摔下去的。” 殊月咬着牙,没有放手,下面的距离看似不高,一路滚落下去不死也足以落个残疾,她不知道慕凌轩这样说是安慰她还是没有生活常识。 “表少爷,少说话,省些力气顺着我爬上来,我快撑不住了。”殊月抓着树干的左手已经快抓不住了,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殊月吃力地抓着树干,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到了极限,慕凌轩当下也不再耽误时间,咬了咬牙,抓着殊月的手紧了紧,另一手犹豫了地抓住了她的腰带,两脚蹬着石壁支撑他往上爬。 慕凌轩的晃动加重了殊月的负担,额头与脖颈之处,青筋暴起,渗出细微的汗珠。 慕凌轩的手把着殊月的肩膀,因为感受到她的瘦弱,不敢多做停留,只能争取尽快抓住那根树干。 他虽是个男子,但终究不是习武之人,爬行艰难,触及树干之时,殊月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抓着树干的手也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向下掉落,好在慕凌轩及时抓稳了树干,另一只手瞬间抱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掉下去。 “我先送你上去。” 抓稳树干的慕凌轩已经不像之前悬空那般吃力,一边说,一边将殊月往上送。殊月借着他的力道顺利踩到他们抓住的树干之上,然后协助着慕凌轩一起站上了树干。 离上面的路面还有些距离,同时站了两人的树干因为这番折腾摇摇晃晃,即将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好在殊月也不是全然的虚弱无力,顺着散落的藤蔓加上承当底座的慕凌轩,踩着支点,渐渐往上爬去。 相互扶持之下,两个人终于顺利地翻了上去,最终坐在地上,劫后余生,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受伤了!” 慕凌轩看过来时注意到殊月手上的擦痕,血迹斑斑,刚伸手想去看,却被她躲过。 “奴婢没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小姐。”殊月说着便独自站了起来,再一次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头也没回。 慕凌轩跟着殊月站起来,她的态度又回到了掉下去之前的模样,倔强又刻意疏离, “小姐。” “小姐。” 共同经历了半个生死,慕凌轩也不再追究她的态度,只陪同她一起喊着上官弗的名字。 “弗表妹。” 折返之中,上官弗也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女声能听出来是殊月的声音,那道男声似乎有些耳熟。 “殊月。” 上官弗回应了一声,殊月听到了回应,方才长时间的担忧终于松了口气,朝着声音跑去。 双方顺着声音,在那道路口顺利相遇。 一番问切后,慕凌轩见上官弗不愿多谈今日之事,也不再多问,便一路送她们回到了城内。 杨益锦确认了邀约之人确实是苏辰后也并没有将事情闹大,只是安排了自己的人前来寻人,没有太过招摇,也在出城之际正好遇到了回来的三人,见到上官弗平安无事之后,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遮掩了下去。 回到府中的上官弗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身边的石桌上放着三瓶药,不让人靠近。今日苏辰定然是在极度的愤怒之下才会挟持自己引苏筹现身,不然平日的苏辰城府虽深,却也内敛自持,不会行此乱了方寸之事。 但这解药是苏筹拼着性命在归羽山庄寻回来的,再回想起他们今日的对话,也只有苏辰活下去才能真正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想到这儿,上官弗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当即朝着琉璃吩咐。 “琉璃,你将这药交给楚铭,切记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里。” 殊月受了伤,在房里休息,琉璃和玲珑在不远处站了许久皆不敢靠近,听上官弗突然的吩咐,自然知道一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当即小跑着带着它们出了府。 可等到琉璃再回来的时候,那药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楚铭说,不需要这药,还说王爷将自己关在房里连许姑娘也不见。” 楚铭这是在暗示她,宸王府中已无人敢接她的药。 今日他两次毁药,分明是在跟苏筹较劲儿。 上官弗不知道苏辰离上次服药还有几个时辰,今日与苏筹交手还受了重伤,现在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清凌都不见,分明是要逼死自己。明明有机会可以活下去,却因为那个人是自己恨的人便这样对待自己。 可若是因为自己瞒他服药,反倒早早断送了他的性命,自己定然会愧疚一生。 今日此事来来回回也耗费了三四个时辰,上官弗看了看天色,愤然起身,最终带着桌上的三瓶药亲自出了府。 “小姐。” 琉璃担心上官弗的身子,却也只敢小声地喊了一声后,跟着了上去。 一路上上官弗都没有说话,琉璃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姐,也不敢问她。 到了宸王府,外面的人拦住了她,上官弗却管也没管地直接冲了进去,因为她是女子,又是官家小姐,府中的下人们也不敢动手拦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堵在上官弗的面前,让她行进困难。 “楚大人!” 楚铭听见了骚动,赶了过来,众人也像是看救星一般喊道。 “苏辰在哪里?”上官弗直呼其名,楚铭犹豫着如何回答,一旁的下人们也是畏惧地看着她,“你真要看着你家王爷死吗?” 楚铭愣了愣,回道:“在里面!” “还有几个时辰?” “两个时辰。” 还好,还好,还有时间。 “可王爷连清凌姑娘的话都不听,只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许进去。” “你带我去,我有办法让他吃药。” 楚铭看着她,有些不信却不敢再耽误,当即便领着她朝苏辰的院子走去。到了院子的时候,许清凌站在院中,眼睛通红,似乎是刚哭过,看着上官弗的眼睛吗,神情复杂。 苏辰方才回来的时候,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只是因为自己瞒了他,而他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也没有叫过自己一声。他红着眼睛质问自己这药是谁给的那一刻,抓着自己的手没有一丝怜惜,一想到这里许清凌便委屈地上前问上官弗。 “洛弗,你告诉我,那药究竟是谁给的?王爷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现在不肯服药,很快就会毒发,你要害死他了!” 许清凌拦在上官弗面前,仿若十分后悔自己接下她的药。 “让她走!” 房内传出了苏辰怒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苦,这熟悉的声音许清凌一听便知道他是毒发了,当即就要朝里面走去,却被里面的声音吓得停下了脚步。 “滚!!!”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重的话。 许清凌震惊之余,是上官弗的干脆,她径直地上前推开了房门。一进门就看见苏辰倒在床边,方才应该是坐着调息的时候,吐了血,现在整个人热得通红,浑身冒汗。 见是上官弗闯了进来,当即吼道,“谁让她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苏辰挣扎着坐起来,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现在不堪的样子。 “苏辰,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吗?”上官弗大声呵斥着,语气里带着愠怒,拔开药瓶的塞子向他走去,一脚踩上他的床榻,一手抓着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将药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紧紧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吐出来。 苏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奈何自己现在身体虚弱推不开她。 上官弗死死地捂住他,那药什么时候下去的也不知道,因为苏辰的挣扎,连带着上官弗整个人跟着他一同后仰着倒下去。 整个房间静得可怕,仿若碎了的花瓶碎在地上后那一刻的骤然安静,静得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可以活下去,你为什么要放弃?”上官弗的手没有放下来,眼眶微红,苏辰双手撑着她的身子,听着她无比苦涩的话,一点一点传来,“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想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听见,既是在对他说,也是在对所剩不多的自己说。 一双眸子渐渐泛着水光,分外动人。 楚铭和许清凌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上官弗强行喂药的行为,楚铭震惊于上官弗说的法子竟然是这样简单粗暴。许清凌更是震惊于上官弗这样对他,他都没有发怒。 身下的苏辰没有再反抗,喉结因为咽口水的动作而滚动。 上官弗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眼睛一眨便从眼眶里落下一滴清泪,眼里的神情像在欣慰他终于咽下了药;欣慰,她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是然,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她想活下去。这几日,她骤然领悟了人生中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归属,第一次去做别人的姐姐。以至于在此刻,病痛的十八年中,想要生的欲望,第一次这般强烈。 “是我骗了你,此事与清凌无关,她付出了许多,你也不该辜负了她的心意。” 上官弗从苏辰的身上起来,也揽下了所有的责任,苏辰挣扎着起来,仅剩的力气只能支持他半撑着身子靠在床上。 上官弗下了床,也将剩下的药交给了楚铭,“他若还不肯吃药,便等他虚弱的时候强行喂他,他反抗不了的。” 上官弗在苏辰面前向楚铭交代着,走出房间时,目之所及,院内的草木勃勃生机,上官弗抬头望向即将落山的太阳,面上的表情却不知是哭是笑。 落日的余晖从她离开的门口照了进来,洒在苏辰的床前,熠熠生辉…… 第15章 上心 雨后初晴的连安是另一番清雅的雅丽,今日是个晴日,连安原来因为连绵细雨而产生的朦胧水气都被晒了个干净,空气中的阳光清晰得能看见是一束一束的。 服过许清凌的药后,上官弗的精神像是被重新吊了起来,如今还能坐在秋千上吹着风,殊月在院中弹着琴,琴声轻扬,悠悠地在院中飘荡。 “表少爷?”琉璃没想到慕凌轩会出现在潇湘苑。 院中的人听见了门口的声音,琴声也停了下来,慕凌轩从门口走来。 “慕公子,所来何事?”上官弗开口问道,慕凌轩尴尬地将手背在后面,紧了紧拿着小盒子的手。 “凌轩特意来看看弗表妹,表妹的身子可好些了?” 上官弗了然地看了一眼殊月,这几日慕凌轩不是第一次路过她这潇湘苑了,今日若不是正好撞上琉璃,只怕还是不会进来。自那日见他和殊月从林中出来,他看殊月的眼神就怪怪的,今日只怕也不是来找自己的,是以笑了笑。 “我挺好的,慕公子坐,琉璃看茶。” 上官弗开了口,慕凌轩也再不推辞。 殊月将桌上的瑶琴拿走,往屋里走去。 慕凌轩注视着她拿琴的手,心想着应该是没事儿了吧。 “慕公子不累吗?” 上官弗突然问,慕凌轩也没多想她问的是什么,就客气的回答着,“老太太的寿诞大多都是姑母在准备,我只是为姑母拟些请帖,谈不上累。” “我是问,你一直拿着那东西,不累吗?”上官弗看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一进院她便发现了。 慕凌轩尴尬地将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解释着,“这是治筋骨损伤的药膏,那日殊月与我从山路摔下,她受了伤,也一直……”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怪异。 “慕公子何以这般关心殊月?”上官弗直白地点出了他的心思,慕凌轩也不知道为什么关心她,可能是她的伤是因为自己受的吧。 “她的伤是因凌轩所受的,凌轩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那就让下人带过来,或者为何今天才送来,慕公子在犹豫什么?”上官弗直视着他。 “……”慕凌轩抬起头,明显的慌乱,他也是在此刻才震惊于上官弗的这些问题,自己竟然一个都答不上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了拳。 殊月自进了屋便没再出来,慕凌轩又不自觉地向里面望了一眼。 琉璃将茶放在了慕凌轩的面前,慕凌轩没有动它,像是在想什么,突然道:“弗表妹。” “嗯?” “凌轩曾自认为自己读遍诗书词赋,通晓礼仪情义,可是自遇见弗表妹以来,总是会因为弗表妹的话,豁然意识到一些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角度,意外一些全然不同的情理。仿若自己这二十年来的书都白读了一般,就连适才你问我的几个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尤其是在对待殊月一事之上,凌轩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了。” 上官弗愣了愣,这话恐怕也只有慕凌轩这样善良温和又有些傻白甜的人,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仿若是在问自己他应该怎么做。 上官弗坐在他的对面,面色有些泛白,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在问我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事吗?” 慕凌轩愣了愣后又摇了摇头,是一脸的困惑得不到解决后的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慕公子就将这药亲手交给她,若之后你还在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者你再一次出现在这里,我便告诉你。” 慕凌轩抬了眼看着她,心中疑惑更甚,还未开口便听上官弗对着屋里面喊道:“殊月,你替我送慕公子出去。” 上官弗起了身,向屋里走去,院子里只剩下慕凌轩一人和刚刚走出来的殊月一人。 慕凌轩见她出来,站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表少爷有话要与奴婢说?” 殊月开口道,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慕凌轩听见她问,才将桌上的药膏拿起来递给她。 “这是治筋骨损伤的药,我见你那天好像伤了肩膀。” 殊月垂了眼,不敢看他,“谢过表少爷关心,奴婢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日……”慕凌轩还想说些什么,便被她打断了。 “那日是奴婢的本分,表少爷不必记在心上,奴婢利用过您,表少爷若能因此原谅奴婢,已经是奴婢的福分了。”说到这里,殊月才抬了眼,认真地看着他。 “我没有……”慕凌轩想说他没有怪她,他怪的是自己,可是这么说出来好像自己也不会信,“那这药?” “谢表少爷。”殊月将双手伸出,掌心朝上,示意接受他的药。 慕凌轩将药给她之后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好说了句告辞,然后转身离开。 上官弗这个时候才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目送慕凌轩离开,然后又看了一眼殊月。 如果她没有看错,慕凌轩应该是对殊月上了心,至于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实意,她还看不出来。 上官弗又望了望殊月的神情,想知道她的心意。 “小姐,在想什么?”殊月突然问道。 没想到她居然会过来问自己,上官弗笑着摇了摇头,回道,“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殊月叹了口气,没说话,是然,现如今能不能出府这种事,已经是殊月说了算了。 “琉璃!”上官弗突然喊了琉璃一声。 “怎么了?小姐。” “咱们偷偷出去吧。” 琉璃吓得睁大了眼睛,不敢应和她,自从小姐了结完薛小侯爷的事后,身体状况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整个院子里再也没人敢疏忽大意。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日,幽兰苑来了人,说是老太太要见上官弗。 因为照顾着上官弗的身子,老太太也从来没让她去请过安,通常都是有事在饭桌上见过几面,每次去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今日正好是上官弗这半年来第三次来到这幽兰苑,只是这次看向庭院里常开不败的兰花眼神时,眼神已柔和了许多。 刚刚进屋,老太太便让上官弗坐了下来。 自从上次祠堂坦白之后,上官晋洪跟自己讲述了他在朝中的处境之后,老太太对面前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态度也好转了些,又念在上官弗身子的情况,出于关心地问了一句。 “弗丫头,这些天身子怎么样?” “一切安好。”无论何人问她,她回的都是一切安好。 老太太砸了咂嘴,终究也没问出更多关切的话来,只吩咐煮茶的丫头将茶端了上来,“看茶。” 上官弗伸手去接茶,那丫头却不小心绊了一脚,将茶水尽数倒在她的左臂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端个茶都不会。” 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先出声训斥,赶紧上前替上官弗整理烫湿的衣袖。 “弗丫头没事儿吧?”上方的老太太也着急关怀,那杯茶水有些烫,虽然隔着衣服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快快快将衣袖掀开,别烫坏了。” 王嬷嬷赶紧提了上官弗的衣袖掀开透凉,还好除了有些烫红,并无大碍。 老太太不觉也站起来瞧了瞧,确认之后方才慢慢坐下。 “没事,不是很烫。”上官弗也感觉到二人异常的关心,捂着烫红的手回道。 “笨手笨脚的蠢货,以后你就去后院烧柴,别在跟前伺候了。” 王嬷嬷对那小丫头安排道,小丫头感激地应和着退了下去。 另外的一个丫头也紧接着拿了一块冰凉的帕子出来,上官弗接过赶紧覆在了烫红的手臂上,一股冰凉的寒意瞬间减轻了疼痛。 “弗丫头,其实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看看你,如今手底下人还笨手笨脚地烫着了你,平白让你受份罪,赶紧回去歇着吧,要是缺什么就让下面的人去办。”老太太像是抱歉的样子,关切态度让上官弗受宠若惊。 “劳烦祖母关心,洛弗便先行离开了。”老太太也能感觉到,这次的上官弗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好,回吧。”老太太摆了摆手。 上官弗起了身,疑惑地捂着冷热交替的手臂,不明白把自己叫来问了两句话,打翻了一杯茶然后就回去了?这样的疑问一直跟着她回到了潇湘苑。 幽兰苑里,上官弗走后,从里屋的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你确定你没记错,长小姐的左手臂上应该有一块胎记?” 老太太直直地看着地上的人,希望她不是在撒谎。 司晴抬起了头,眼神里尽是不安,“奴婢没有记错,当年姑娘是在奴婢家中产下长小姐的,还是奴婢亲自接生的,小姐的左手臂上确实有一块红色的双月胎记。” 老太太吸吐了两口气,没有说话,跟身边的王嬷嬷交换了几个眼神。血脉子嗣是件大事,上官弗拿着上官晋洪认可的信物是事实,司晴说的胎记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佐证,可她现在接受着上官弗的救济也没道理会要撒这个谎害她。 身边的王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司晴一句,“你家中可是有人被拿来胁迫于你了?” 司晴听到这句话,浑身抖了一抖,老太太和王嬷嬷见她这反应,当下便明白了,“是郡主?” 惠安一向不喜上官弗,若要说胁迫只怕也会是她了。 司晴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起上官弗对自己和李政的好,也闭了口权且当作默认了老太太的猜想。 老太太手中把玩的珠子因为生气被重重的磕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到了现在她还做这样的事,弗丫头那身子骨还能有几年?她就这样容不下她?” 王嬷嬷见老太太动怒,转身对着堂下的司晴说道,“你回去吧,你该说的也说了,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堂下的司晴听了她的话,也退了下去,是的,该说的话她也说了,信不信是老太太的事。 王嬷嬷目送着司晴出了屋子,瞧见堂上的老太太还在气头上,赶紧上前宽慰道。 “老太太,小心自己的身子,沈姨娘终究是郡主心头的一根刺,自然容不下长小姐。” “她容不下的人多了,这些年她做了多少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仗着郡主的身份,一心要做洪儿唯一的妻子,现在想来,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上官家何至于没有儿郎传承家业。” 说到这里,上官晋洪当日在祠堂感叹上官弗若是个男儿身的话,瞬间就进了老太太的脑子,若非是敬她郡主的身份,上官晋洪膝下何至于只有三个女儿,一想到此处,老太太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王嬷嬷常年侍奉左右,当然明白老太太在气什么,一双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老太太,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老太太斜眼瞥了她一眼,“在我面前,你还做这套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王嬷嬷方才敢大了胆子试探说道,“以老奴所见,主君未尝不可能有一个儿郎……” 王嬷嬷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了,老太太也突然惊觉起来,第一反应还是否定道,“胡言,洪儿他……” 可刚一出口,老太太竟然也觉得其中的可能性来,王嬷嬷赶紧接着说道。 “民间年过半百之人尚能有后,何况主君之年不过五旬,如今正是壮年。以前是因为忌惮郡主背后的家族,可如今主君已然封侯拜将,位至护国公,纳妾再正常不过,郡主身为主母,本就该为上官家传宗接代,她既不能,总也不能让上官家绝后吧。” 王嬷嬷的话在老太太听来句句在理,不由也点了点头,“此事,先不宜声张,你先去寻一些良家女儿,我亲自看看再决定。” 王嬷嬷当下笑开了颜,老太太也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满意地幻想起儿孙满堂的画面来…… 第16章 理由 漆黑的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男人走过的地方,墙壁的灯台都自己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面具,那张代表着南苏神权的神秘面具。 南苏百姓只知道大司命传递着南月水神的神旨,却不知道,大司命到底经历到了第几任,所以每一任的传承信物似乎只有那张神秘的面具。 紫色的长袍因为暗室的劲风飘动着,大司命一步步走到一间空旷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是一个大型凸起的圆台,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圆台的四周,驻立着七道精制的灯台,却只有三盏灯是亮着的。 那三道亮着的灯,也许是因为灯台本身金色的材质,在火光映射之下,泛着其他神秘的微光。 面具下的脸看不清神色,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其中一盏,那盏莲灯相比于其他两盏并不明亮,隐隐摇曳着渐渐缩小了身躯,最终竟然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直至熄灭。 但灯台里的灯芯和灯油,都是完好的。 “就要结束了吗?” 幽暗的密室中回响着大司命邪魅的声音,一点一点向着黑暗的通道里传去,幽幽绕绕地不知深处。 又是一段平静的日子,连安又下雨了。 老太太的生辰就在明日,府里的人为着明日的宴席来回忙碌,有的人没顾着脚下的路,一下踩在积了水的坑洼中,溅了自己和旁边的人一脚,湿哒哒的裙角,时不时还滴着水渍。 上官弗坐在床边,窗台之上的草本盆栽挺拔着身姿,陪着她一同看雨,然后又时不时因为吹来的风摇曳着身姿。 “咳咳咳咳……” 冷冷的风吹在上官弗苍白的脸上,让她突然咳嗽了起来。 外面的殊月被她的声音唤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刚刚咳出来的血迹。 强压制住内心慌乱的殊月,故作镇定地为她倒了杯茶,不敢发出声音,若是再让外面的琉璃和玲珑进来,整个屋子一定会吓得哭作一团。 殊月将茶放到上官弗的床前,牵过上官弗沾染了血迹的手,用帕子仔细地擦干净,低着头,眼眶也红了起来。 “殊月,我好像快不行了。”上官弗虚弱的声音传来。 她的病没有病源,不见病根,药石无灵,许清凌以毒攻毒的药方终于在强行吊起她的精神之后,换来了更为严重的崩塌,这几日她好像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小姐。”殊月脸上也是惧色,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慌乱不已。 “我想出府一次,去见一个人。” “交给我吧!” “……” 虚弱的上官弗愣愣地看着她。 “小姐,你太累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无论真相如何你都是殊月唯一的小姐。” 殊月湿润的眼眶无比的坚定,像是在说,请相信她,她会将一切都弄清楚。 那日从幽兰苑出来时,上官弗便对老太太和王嬷嬷的态度生了疑惑,手上冷敷的帕子是用冰水泡过的,分明就是早有准备给自己的;那杯茶也是故意打翻在自己的手上,王嬷嬷掀开衣袖的时候,分明就是在确认什么。 所以她在离开之后,特意去了幽兰苑后院的门口,藏在角落里的她亲眼看见一个让她意外的人从里面出来。 她本想上去拦住司晴,问问她原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自己的脚像是被灌注什么一般,重得她提不起来。 她有了一个猜想,一个相比于算计更加可怕的猜想,一个她本就该去证实的猜想,却因为逃避迟迟到了今日。 “好!” 良久,上官弗终于吐出了这一个字,殊月挤出了一个笑容,扶着上官弗躺下。 “奴婢今日就去办。”殊月轻声安抚道。 午时之后,殊月匆匆出了府,郑重地交代了琉璃和玲珑照顾好上官弗。 还不知情况的琉璃和玲珑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进了屋子一直守在睡着的上官弗身边,只为了小姐一醒来就能听到她的需求。 未时的时候,上官弗正好醒过来。 “殊月回来了吗?” 琉璃和玲珑相视一眼后摇了摇头,上官弗失落地躺了回去,眼神无光。 “凌轩有惑未解,还请弗表妹一见。” 慕凌轩撑着伞站在院里,因着院里没人,一时之间也不敢随意进屋,只是大了些声音呼唤。 上官弗在琉璃的搀扶下困难地坐了起来。 “我去回了表少爷,待小姐好些时候再来。”玲珑看出了此面的不合时宜,当即便要出去回绝慕凌轩。 “玲珑,”上官弗叫住了她,“你让他稍等片刻,然后去备些茶点待客。” 玲珑不敢做主地看了一眼琉璃,琉璃却先她一步红了眼眶,朝着她点了点头。 担心上官弗的玲珑闷着气地快步出了屋子,见了慕凌轩回话。 上官弗在琉璃的搀扶下勉为其难地下了床榻,披着头发的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去往了桌边等着慕凌轩进来。 慕凌轩收了雨伞,在门口将沾了雨水的披风脱下,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一进屋便瞧见了脸色白了几个度的上官弗,“弗表妹,你的脸色并不太好,可有请大夫来瞧瞧?” 上官弗挤出了一个笑容,回道,“清凌前些日子才来看过,许是近日阴雨绵绵,受了些寒,等日头出来便好了。” 听她这样说,慕凌轩方才安下心来,但在想到自己的疑惑之际,突然觉得今日也许不适合来烦她,正想开口说等些日子再来,却是上官弗先开了口。 “慕公子,想到答案了吗?” 慕凌轩沉了眼色,自己不仅没有想到那几个问题的答案,反而疑惑更甚。 “这几日,我想得越多,心中便愈加困惑……” “你喜欢上殊月了是吗?” 上官弗截过他的话,开门见山,她想经过这几日,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慕凌轩错愕地抬起头,震惊不已,他本觉得这是一种不确定的心思,可若是被人看了出来,那就不单单是自己的疑惑了,而是自己的言行在告诉别人,自己出格了。 “弗表妹也这样觉得?” 一个“也”字,已然表明了他这些天思考的结果,只是在想到当初殊月对自己的利用,对凝雪做的事之后,又连连否定,自己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女子产生这样的心思呢? “可是,为什么?……我……”慕凌轩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这样的答案,一时间心乱如麻。 “慕公子不必觉得为难,相反,我很庆幸是你先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上官弗凝视着对面的人,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慕凌轩认真看着对面上官弗,像是无助的人在寻找一种指引。 “虽然我不喜欢这门当户对的规矩,但现实就是,殊月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小姐了,你是慕家嫡子,从身份上,你们不是一路人;殊月是妾室所出,见证了她娘亲的悲惨一生,从情理上,我也不愿她去做旁人的妾室。” “……” 慕凌轩还没有想到上官弗的层面,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误解了什么,想要辩解,张了张口又不知要辩解什么。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我不意外你会喜欢上殊月,可若是要在一起,就一定需要理由,依我所见,你们之间要找到这样的理由,会经历许多的困难。殊月于你,可能只是你年少时期心动的一个姑娘,但于我,是朋友,是重要的人,我希望她遇到的是一个一眼就能找到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理由的人。慕公子,现在的你,还不是那个人,所以在你找到那个理由之前,我希望这份心思不要给她带来任何的麻烦,这样对你对她来说,都好。” 在上官弗的口中,似乎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他配不上的女子,慕凌轩恐怕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如上官弗所说,在这段关系里他已经成了会带来麻烦的那一个,自己踌躇的这些日子里,心烦意乱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对他们之间的身份和来日,已经心知肚明。 慕凌轩像是失了神一般,垂着眼没有说话,上官弗看在眼里,她无意打击慕凌轩对殊月的这份心意,只是希望他能更快认清自己的心意和选择,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想看到殊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玲珑的茶点在此刻才呈了上来,一进屋便见着慕凌轩低沉的脸色,也不知道二人聊了什么,只是放下茶点之后就懂事地退了出去。 突然出现的人像一个信号,唤醒了慕凌轩,让他突然叹气一般地卸了一股劲儿,然后兀的一笑,苦笑道:“我明白了。” 慕凌轩愣愣地起了身,礼貌告辞,上官弗也起身相送。 随行的小厮为他披上了披风,接过伞踏进了雨中,刚走了几步,突然驻足回过头,像是在寻找什么,没有瞧见之后,转身迈出了潇湘苑的门口…… 送走慕凌轩,上官弗站在门口,看着院墙之外的方向神情忧思,等待着殊月的回来。 直到傍晚,仍不见殊月的身影,琉璃和玲珑劝了上官弗上床歇息,相伴着出府寻她。 等她们走后,上官弗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安,朝着屋顶的方向虚弱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这儿!还请出来相见。” 一道黑影瞬时闪进了屋内,一名身着黑色修罗袍的修罗暗卫出现在房中。 上官弗强撑着抬起头,看向他,宽大的袍子遮住了面容,看不真切。 “我只受命保护姑娘的安危,不能离府。” 那人低垂着头,知道她是担心殊月的安危,然而职责所在,无法离开。 上官弗支撑着半个身子,“殊月受我所托,所办之事亦是关乎我的性命,有劳公子替我走这一趟。” 那人似乎仍在犹豫,上官弗见状便要下床再求,他只能连忙阻拦道:“我答应姑娘就是。” 说罢便转身而去,消失在院中,体力不支的上官弗终于支撑不住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7章 怀疑 上官弗一觉睡到了第二日,老太太六十生辰的当日,多日阴雨的连安终于迎来的一个明媚的艳阳天。 护国公府的锣鼓声乐响了一次又一次,半个连安城的贵人都前往着一个府门,院里的礼品瞬间堆满了一个院子,就连苏瑾也入了护国公府。 宴席之上也摆好了开席的瓜果,厨房的菜品也相继摆盘,只等召唤,前厅的客人相继到来,唯独不见寿辰的主人公,上官晋洪招呼着前来的众人,惠安低声吩咐丫头去请老太太。 得了吩咐的小丫头小跑着前往幽兰苑,片刻之后却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上官晋洪的面前,吓得众人一惊。 “老夫人……老夫人……中毒了。”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惊呼,上官晋洪慌乱地离开,前往幽兰苑,留下惠安一人在前厅安抚宾客。 “出了这样的事,惊扰了端王殿下,还请王爷见谅。” 苏瑾牵住了秦芊芊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寿星中毒,这场寿宴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作为女主人的惠安,向苏瑾致歉,也恭敬地将到来的客人陆续送出了府。 上官晋洪赶到幽兰苑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断了气,就连大夫也没等到,嘴边和地上尽是吐出的黑血。 “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晋洪的声音大得可怕,屋子里的丫头嬷嬷吓得跪了一地。 “回主君,以往都是王嬷嬷伺候老夫人的,但今日奴婢看着时辰快到了,老夫人还未出屋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一进屋就看见老夫人浑身抽搐,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一名年长的侍女镇定了神色后回道。 “王嬷嬷呢?” “王嬷嬷……王嬷嬷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也是中毒的模样。” “把院里的每个人都给我带来,关闭府门,不许走出一个人。” 护国公府的老夫人死在了自己寿辰当天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来,身带诰命的老太太加上毒杀让这场死亡震惊了整个连安城,衙门的人当天就到了护国公府,提走了幽兰苑的所有人。 一夜过去,殊月没有回来,上官弗在乱作一团的时候醒来,也从琉璃和玲珑嘴里得知了老太太中毒身亡的消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潇湘苑突然进来了几个上了岁数的嬷嬷,几乎是冲了进来,当场就将琉璃和玲珑捆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两人的反抗。 “请长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上官弗看着闯进来的陌生人,像是一种预兆,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整理了衣衫后跟随众人离开,刚出了院就被她们粗鲁地塞进了一顶轿子,一路颠颠晃晃到了刑部的衙门,大堂的一侧还跪着前日不小心烫伤了她的丫头,惊惧地看着她的到来。 琉璃和玲珑也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一见站成一排的威严衙役们,瞬间害怕地靠在一起,不敢发出声响。 上官晋洪和惠安正坐在堂侧,一个愤怒,一个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弗走进来的那一刻特别平静,堂前的上官晋洪似乎在以一种不可描述的方式离她越来越远,她不久前才陡然领悟的那种感觉也在慢慢消失,一种虚浮的悬空感正卷土重来,将她逐渐包裹起来。 一时之间分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源于生理,还是心理。 啪的一声,惊堂木被重重地拍在案上,靠近上官弗的衙役将一下按跪在了地上。 “威……武……” 回声落下,堂前洪亮的审判之音传来,“堂下何人?” 坐在上方审理此案的正是刑部的尚书沈之文,年过三十,沉浸刑狱多年,自带阴狠之劲,看着堂下的上官弗如同苍鹰审视着麻雀,不怒自威,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弗!” “堂下何人?”沈之文又问了一遍。 “上官弗!” “欺瞒刑官,当受重刑,本官再问你一遍,堂下何人?” “上官弗!” 她又回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却不确定了许多。 “把人带上来。” 随着沈之文威严的声音,一名妇人跪在了上官弗的身边,上官弗转过头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正是司晴。 “堂下可是司晴。” “正是民妇。” “你可认识你身边之人,她是何人?” 司晴转过头,看向了上官弗,可刚一接到她的眼神便心虚地低下了头,看着冰冷的地面颤抖着回道,“她是民妇的女儿,李云儿。” 上官弗诧异地转过头看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司晴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司晴被上官弗这一盯一问,漏了怯。 “你且仔细说来,若有一丝隐瞒,休怪本官无情。”沈之文威严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司晴被这一吓,当即俯首扑在了地上,一字一句诉来,“民妇不敢欺瞒,民妇有幸曾经伺候过护国公府的一位姨娘。当年身怀六甲的沈姨娘被送来农庄养病,生下了一名女婴后便被人接走了,只留下了半块与国公爷的定情玉佩。半年多前,民妇的女儿发现此玉,又听闻民妇讲述了沈姨娘当年的事情,便提出要冒认护国公府的小姐,让咱们家换取荣华富贵。”一说到此处,司晴像是惶恐无措一般,将头埋得更低了,“民妇……民妇想到云儿从小体弱多病,若真能因此得到名医诊治,也是上天见怜,不得已就同意了,后来因为不放心,就带着她哥哥来到连安寻她,她也因此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小院,供我们母子安身。” 司晴的一字一句明明尽是谎话,却又半真半假地牵动着上官弗这几日来的疑惑,如今她上下两片随意碰撞的嘴唇瓣,轻易地就乱了上官弗的心神, “那真正的国公府千金和沈姨娘又在何处?” “回大人,民妇本来是不知晓的,但是前些日子连安城的许清凌许大夫前来为民妇家中的孩子诊脉时,民妇正好瞥见了许姑娘手上的双月胎记,那胎记十八年前民妇在为沈姨娘接生时见过,所以记得。当时沈姨娘诞下的女婴,左手臂之上就有一模一样的双月胎记,当年在场的还有一位稳婆,虽然如今上了年纪,但那胎记形状特殊,只要见过一眼,一定不会忘记。” 司晴提到了许清凌,上官弗也终于知道了当日老太太想在自己身上确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当初被烫伤的地方,可这样的动作在审问的沈之文眼中像极了心虚。 负责记录听审记录的主薄也随之提醒道,“许姑娘也是证人之一,正在外面等候。” 沈之文当即传唤了许清凌上堂,在众人的视线中许清凌进入了大堂。 上官晋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许清凌,就连上官弗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尽是恍然,仿若迷茫之中的答案,近在咫尺,即将清晰可见。 “许姑娘,你可否将你左手之上的胎记露出来?” 许清凌不明所以地看向沈之文,不明白此举何意,但因着是沈之文所请,当下也掀开了左手的衣袖,一块双月背驰的红色胎记显露在众人眼前。 上官弗说不清看见那块胎记的心情,她的私心希望司晴的话荒唐到了极点,可多年以来的回忆和理智告诉她,那极有可能是她没有触及过的真相,也是沈叶娴和宋曲生都没有说完的真相。 司晴朝着许清凌挪动了两步,惊喜地感慨道,“许大夫,你才是沈姨娘和护国公的女儿啊,奴婢当年亲自接生了您,您手上的胎记就是证据。” 许清凌犹如晴天霹雳地呆愣在原地,似是不信司晴所说的话,“你在说什么,晴姨,明明洛弗才是护国公的女儿。” 许清凌的眼神在上官弗和上官晋洪之间来回转换,二人的眼里尽是复杂的神情。 “奴婢不会记错,当年沈姨娘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您。是我的女儿冒认了您的身份,是奴婢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姑娘……”司晴又哭又悔,声泪俱下,仿若做了一件极为背信弃义的事。 许清凌诧异不已,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最终还是沈之文打断了公堂之上的情绪,“上官弗,你可能将左手的胎记露出来?” 上官弗捂着烫伤之处的手紧了紧,一下竟也没了底气来。 一边的惠安示意了身边的锦娘,锦娘会意地上前,抓着上官弗的左手掀开了衣袖,露出一块烫伤来。 跪在一侧许久的丫头正好伸着脖子来看,紧接着确认道,“前些日,老夫人和王嬷嬷特意嘱咐我在上茶的时候,一定要将热茶倒在长小姐的左手上,以此确认长小姐身上是否有胎记,这块烫伤就是证明。” “也就是说,老夫人已经怀疑了上官弗的身世?”沈之文的话也终于让这场审判回到了正题,不容欺瞒的威严之声传来。 “是。” 堂下的丫头早就被吓得发抖,颤颤巍巍地说出了在场之人都想听到的那个字,沈之文也顺势做出了推断逼问道。 “上官弗,本官问你,堂下之人可是你的母亲?” “回大人,我与司晴是在连安相识,也绝无血缘之亲,至于……”说到此处,晴姨方才的一番哭诉已然扰乱了上官弗的思绪,当日的画面连同这两日的疑惑瞬间涌进了脑海,关于自己的身世,相比于应对沈之文的审问,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在乎背后的答案。 一时的迟疑,让沈之文抓住了疑点,紧接着再次问道,“你是否已然知道老夫人怀疑了你的身世?” “……”关于这一点,她不可否认,她也确实是从那一刻才开始怀疑的。 她的不答形同默认,上官晋洪当即便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是惠安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干扰审问,上官晋洪这才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疑愤,握紧了拳头重新坐了回去。 堂中的审问还在继续,沈之文当即追问上官弗,强势逼问道,“你不敢回,就是承认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被怀疑,因此,为了害怕身份暴露,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以马钱子毒害你名义上的祖母,是也不是?” “不是!”上官弗下意识地否认,但声音却因为思虑更为重要的事情而弱了下去,“大人,当日之事我虽有所怀疑,但也只是怀疑……” “还敢狡辩,上官老夫人所中的马钱子之毒,正好是你平日所服用的药材之一,整个府中也在你的院子里搜了出来。”气势突然增强的沈之文从桌案上拿起一张药方单子,上面正是许清凌之前为她新开的新药,转向许清凌问道,“许姑娘,这张方子可是你所开?” 听到问话,许清凌才渐渐回过了神,拿过衙役递过来的药方,确认后回道,“确实是小女所开,此中药材多有剧毒,相生相克,用量也是由我精心计算,缺一不可。 ” 衙役回收了药方,传回了主薄处记录。 沈之文又转向了跪在一边的琉璃和玲珑问道,“你们是潇湘苑中的丫头,我问你们,这既是药方,那为何院中的药渣都是前些日子所倒,这几日的药渣又在何处?” 被问到的玲珑吓得说不出话,还是琉璃颤抖着音调回答,“回禀大人……许姑娘为小姐开的是以毒攻毒之方,前些日子小姐是有些好转,但却更像是回光返照,精神了几日之后早已虚弱不堪,整个人又是嗜睡又是咯血的……所以就停了药,本来打算再去请许姑娘来的,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公堂之上,若有虚言,严惩不贷。” 沈之文的目光转向了玲珑,这一盯便吓得她整个人扣在地上,然后顺着琉璃的话回道,“奴婢们不敢撒谎,药是许大夫开的,小姐也确实是因为身子不适才停了药。” 两个丫头被吓得紧,但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沈之文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场面一下陷入了僵局。 堂侧的锦娘看了看琉璃和玲珑两个丫头一眼后突然插嘴道,“大人,这两个丫头问不出什么,还有一个叫殊月的,那个丫头可是事发后在府外抓到的。” 突然插话的锦娘惹得沈之文不满地瞥了一眼,公堂之上的审问自有流程,岂容他人随意干扰,但见上官晋洪和惠安郡主并无阻拦的模样,也未计较,只用眼神示意了堂下的衙役。 上官弗这才意识到殊月一夜未归,是因为早就被人扣下了。 而自己也在等着殊月带回那个自己在意的答案…… 殊月被人架了上来,散乱的头发,脏乱的裙角,一松开便跪落在地的双腿,让人一眼就看出了她刚刚经受了刑罚…… 第18章 无人回答 “殊月……” 殊月被衙役随意地丢在了地上,一个被弄脏的包裹也被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首饰来。 瞧见殊月的模样,琉璃和玲珑当即靠了过去。 上官弗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堂侧的惠安和锦娘,一时之间不知道殊月的伤势因为是沈之文的审问还是因为惠安的私刑,“大人,敢问一句,殊月犯了什么错,要受如此惩罚?” 沈之文瞬间有苦说不出的欲言又止,显然殊月所受之罚并非出自他的手,“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你既不承认下毒之事,那上官老夫人刚被人下毒病亡,你的丫头便鬼鬼祟祟逃离府中,你作何解释?” “殊月是受我所托,出府办事,并非逃离,这些金银也绝非她所携带。” “大人在上,还敢狡辩。这丫头带着一包裹的金银细软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去,分明是受了你的命令,毒杀老夫人后畏罪潜逃。”锦娘顺势紧逼。 跪在地上的殊月支撑着身子,虚弱回道,“那包裹不是奴婢的,奴婢昨日就被他们拿住关了一夜,今日就硬说是奴婢毒害了老夫人后畏罪逃亡。” “大人,这些丫头嘴硬得很,若不受些刑罚,怕是不肯说实话来。”锦娘又一次干扰了审问,沈之文带着些怒气回道。 “本官还不需要人来教我断案。” 沈之文挂了脸,锦娘也自知多事当即闭了嘴,退到了惠安的身后。 “你说殊月是受你之托出府,是为何事?” 沈之文问到了关键,上官弗的脸色瞬间便凝重起来,看着殊月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当日,我察觉到了祖母的试探,出于疑惑,我让殊月出府去确认了一些事。” “疑惑?你在疑惑什么?你若认定自己是护国公府的千金,又怎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 沈之文抓住了重点,一语道破,上官弗也不由在心中自问,是呀,自己若是认定,又怎会自疑。 一旁的司晴抓住了机会,突然抓着上官弗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云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是我们的东西,就不该妄想,为娘也不忍心你一错再错了。” 乱了心神的上官弗紧盯着司晴的神情,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晴姨?是不是有人威胁了你?”上官弗带着一丝希望地问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晴姨的眸子闪了闪,眼里也渐渐湿润了起来,转眼却是更加坚定的确认,“许大夫才是沈姨娘的孩子,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有一字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死后入拔舌地狱,不得超生。云儿,你敢发誓吗?” 司晴面对着上官弗发誓,认真的表情仿若是真的在告诉她,她方才所言皆是真相。 她的反问更是将恍惚的上官弗逼入了绝境,事情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赌咒发誓于她来说更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一直以来对沈叶娴的疑问,在这一刻竟然有一个答案能够确切地解释她曾经所有的疑惑:一个自愿降妻为妾也要爱的丈夫,一个拼死都要生下孩子的母亲,丢下的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只有这样,一切才顺理成章,才能解释他们口中和自己眼中那个全然不同的母亲。 上官弗一瞬间苦涩不已,想了这么多年的答案,今时今日,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也太可笑了? 司晴当即甩开了上官弗的手,面向沈之文,大义灭亲状,“大人,昨日她是派了身边的丫头殊月来找我,说是老太太怀疑了她的身份,还一再地问我小姐的左手臂上有什么?民妇出于为母之心,告诉了她胎记之事,还劝说她早日说出真相,迷途知返,可谁知道她会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世,毒害老夫人。民妇教女无方,愿意与小女同罪,还请大人决断……还请大人决断……” 司晴仿若赎罪一般一遍遍朝着沈之文重重地磕头,上官弗的目光也随着司晴的动作移动,直到司晴抬起的额头上渗出了血。鲜血淋漓,一点点击中了上官弗本就摇摆的心,整个身子也软弱无力地跌坐下来,光是去回想过往,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放肆!公堂之上本官自有判断,岂容你们信口结论!此案尚有疑点,来人,将上官弗收归明狱,容后再审。” 沈之文做了陈词后,站起来走向了上官晋洪,暗暗询问着什么,视线中的上官晋洪神色凝重,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弗,最终什么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父亲?” 上官晋洪路过的时候,上官弗没忍住地叫住了他,眼里也尽是茫然无措,“我没有……”她想说她没有骗她,也不是冒认了他的女儿,可是话到嘴边,后面的话,她竟说不出口了。 上官晋洪转过身看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求助,如今虽然真相未明,可是他们毕竟做了几个月的父女,自己更是将多年亏欠的情感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不忍起来,跟在一侧的惠安敏锐捕捉到了这种情绪,只看了司晴一眼。 司晴当即给了上官弗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了地上,“到现在,你还要利用护国公的舐犊之情吗?都是为娘的纵容了你,才让你犯下大错!” 说完就扑在了上官晋洪的脚下,拉着他的衣角悔过式地哭诉道,“都是奴婢的错,国公爷,你仔细看看,真正像沈姨娘的人到底是谁,难道你忘了姑娘的样子了吗?” 被她这一提醒,上官晋洪醒悟似的看向呆愣在一处的许清凌,第一次觉得那双眉眼竟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转而再看向上官弗的时候,方才对她有多少不忍,现在心里就有多少的怀疑和失望。 被扇倒在地上的上官弗支撑着坐了起来,也随着司晴的话看了过去,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不止一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自己就从来不曾想过这种可能?火辣辣的灼烧感像一种持续的巴掌,不停地扇着她的脸,也扇灭了她唯一的念想,她曾经无比怨恨的人,如今竟成了她不愿放下的人。 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官晋洪失望的语气居高临下地传来,“我竟不知,这半年以来你的心有芥蒂,都可能是你在演戏骗我?” 上官晋洪愤怒甩开了司晴的手,面对一处的许清凌竟是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留给上官弗的也尽是失望和愤怒。 最终,在不知如何面对两个混淆的女儿的情况下,上官晋洪离开了公堂。 惠安带着锦娘蔑视地从上官弗面前走过,面向许清凌的时候,带着一贯和善的笑容,装模做样地安抚道,“好孩子,你莫怪护国公,他现在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荒唐事,若你真是上官家的血脉,我们一定会接你回府,绝不会亏待你。” 惠安带着胜利的姿态离开,沈之文当即吩咐了衙役将上官弗和殊月等人押下去。 被拉起来的上官弗恍然地抓着殊月的手,垂着眼,小心翼翼,连她的表情也不敢去看。 “你见到他了吗?他说了什么?” 被问住的殊月神情复杂,既是办事不力的愧疚,又是她带回来的答案。 殊月不敢答,上官弗才终于抬起眼,盯着她有些干涸的嘴唇,心有准备地看着它蹦出那一个个确定的字符。 “宋公子,没有回答小姐的问题……” 得到答案的转瞬之间,抓着殊月的手瞬间无力地垂落下去,上官弗的世界犹如玉山崩塌,山河泄洪,一棵将死的朽树最终凋零了最后一片叶子,再无生机可言,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奇怪。 “呵呵呵……”突然发笑的上官弗,想要甩开衙役束缚的手,却被衙役视作反抗,也让她得到了更为强硬的拖拽。 衙役将她用蛮力拖了下去,渐渐迷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许清凌满怀着歉意的神情向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沈叶娴所说的全部真相,到底是什么? 宋曲生看不透的天命,原来还有没说完的另一半…… 上官弗行走在黑暗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重复说着一段熟悉的话。 洛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你也一定对我失望极了。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天可怜见,……是我亏欠了你太多,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希望一切还能挽回……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你就会去往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有我过往的一切,也有你的一切。 只是,那个时候,你会原谅我吗? 伴随着落下的声音,一道光束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上官弗顺着光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当初这个背影一走,就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十三年的印记。 这才是你扔下我的真正理由是吗? 为什么要让我回来?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这么戏弄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上官弗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辖制着,无法上前,也无法逃离,只能朝着那个背影问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的真相与她每日擦肩而过,然后在今天给予她最沉痛的一击。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又像是一种,沉迷在杀人不见血的谎言里后幡然醒悟。明明只要自己再聪明一些,她就能发现沈叶娴字里行间里的每一句歉意都另有深意;只要自己再敏感一些,从她第一次看见许清凌的时候,就应该怀疑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刚好与她相似的人;只要自己再警觉一些,在她认出宋曲生的那一刻,就应该问出今天所有的疑问…… 可是,是什么让她卸下了一直以来的防备,才让她如此轻易的就被司晴的两句话击垮,如此措手不及,无法设防…… 上官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问题,黑暗之中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那些问出的问题穿梭在迷茫的黑夜之中,无人回答…… 第19章 疯狂 阴暗的明狱里,时不时就会传来痛苦的惨叫声,那是被审问的犯人发出的声音,里面有男有女,时不时有人拖着昏死的犯人路过上官弗的牢房门口。 上官弗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好几天不曾说话,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也毫无反应…… 殊月三人被关在斜对面的牢房里,却看不到上官弗的身影。 “把她们带走,进了这里,再硬的嘴也藏不住秘密。”负责审问的狱首站在牢房的过道里,指着里面的三个丫头说道。 随即就进来了三个面相凶恶的狱卒,拖着殊月、琉璃、玲珑就往外面走。 “阿姐,我好怕。”玲珑害怕地朝着殊月求救。 “玲珑别怕,我们什么都没做,只要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事。” “小姐?”被拖拽的琉璃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上官弗,当即扑了上去,见她毫无反应,只能拍打着牢门的柱子喊她,“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殊月和玲珑也同时扑了上来,却被狱卒粗鲁地拖走。 “还是先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待会儿有你们好受的。” “小姐,司晴一定是被人收买的,不管发生什么,殊月都相信你,你也一定不要放弃……”殊月看出了上官弗的颓废,扒着牢房的柱子不愿离开,最终被狱卒的蛮力架走。 “是啊,小姐,我们也相信您,求你振作起来……” “头儿,这个不带走吗?” “是不是蠢,案子没结之前,她还是护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大人不发话,你敢动手?” 说着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上官弗,只留下了一个轻蔑的眼神后,走向了刑房的方向。 过道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在上官弗的世界里虚虚实实,若隐若现,直到玲珑和琉璃的惨叫声传来,上官弗才像是惊醒了一般。 触目惊心的声音穿刺着上官弗死水一般的心海,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曾经的心境,满身心的疲惫,让她不想去做任何事。 “咳咳咳咳……” 一口深红的血被她吐在地上,咸湿的血腥味黏在口腔里,呛得她死去活来,甚至连咳嗽发出的声音都是无声喑哑的。 “咳咳咳咳……” 埋在草堆里的上官弗终于缓过劲地抬起头来,垂落的青绿色裙摆也刚好驻足在上官弗的面前。 “洛弗。” 上官弗抬起头来,看清了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一眼就看透了上官弗身子状况的许清凌,眼里尽是愧疚和担忧。 上官弗察觉到了她的每一种情绪,顺着墙角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许清凌的面前,一柱之隔的两人,看似近在咫尺,却隔了两个时空的距离。 于是她问出了一个更加可笑的问题。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许清凌不语,回避了上官弗的眼神。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回答我……”上官弗拍打着面前的柱子,她第一次情绪激动地去问一个人。 许清凌回避的眼神终于直视了对面的人,如同破釜沉舟,吐露了自己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秘密了。 “在我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知道了。从我记事的时候,师父就告诉我说,我本是天绝之命,不该存于这个世界,是南苏的大司命将我的命格与一个孩子做了交换,才有了我的活路。作为代价,我的娘亲要带着那个孩子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永远不能回头。十八年过去,我也以为你可能已经死了,但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前你却带着当年的那半枚玉佩回来了,你的脉象告诉我,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你不仅没有死,还走了回头路。我本以为,你是回来报仇的,却没想到,她不仅什么都没告诉你,上官晋洪还将你错认作了我……” 宋曲生没说完的另一半,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告知她——当年沈叶娴带走的那个孩子,只是她女儿的替死鬼。 上官弗的眉眼拧做了一团,瞳孔之间皆是无尽的痛苦,仿若在看一个吃人的怪物,“所以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错认成了你……甚至让我也觉得自己是你,最终一步步深陷在这场可笑的骗局里……”后面的话,她已无法成句,她无法理解这些将她的人生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人,在看着她一点点完成错位的自我认同时,内心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你一次又一次地宽慰我,让我相信上官晋洪是一个好父亲,让我安心地留在上官家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 “对不起,洛弗。是我欠你的,所以在上官晋洪将你错认为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庆幸,至少我能还你一个父亲和安稳的余生……” 对面的人仿佛在讲述一件上官弗终身都无法理解的事情,被堵着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只能依靠可悲的笑容来缓解这份窒息。 “呵呵呵……那如今呢?如今……你又想拿回去了是吗?” 上官弗苦笑着问她,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不是一点都想不到,非千金不治,非疑难杂症不治,非心情好不治的鬼医圣手,却亲自去往了小院为三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把平安脉,还偏偏让司晴看到了那个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胎记。 被说中的许清凌靠近了些,认真地看着上官弗致歉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到原点,洛弗,你已经因为护国公千金的身份得到了许多,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只有一样不行。无论是当初齐郢山的刺杀,还是王爷这些天对你的靠近,皆是因为你护国公府长女的身份,如今王爷需要国公府的助力,只要我拿回我的身份,我就可以帮他。” 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上官弗凝视着她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一点点地朝后退,许清凌却继续解释着。 “老夫人的事,我并不知情,但你等等我,只要你扛过明狱的审问,我一定有办法能救你出来的……” 许清凌的表情认真极了,扒着牢房的柱子叮嘱着,想要掏出全部的真心去弥补她的亏欠,然而上官弗却再也不想听她说话了…… “呵呵哈哈哈……” 里面的人突然大笑着往后退去,眼里却尽是悲哀,许清凌的每一句话都犹如一把利刃,重重地插在她的心上。 “……呵呵呵呵,原来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傻子,原来是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你们究竟把我当做了什么?”上官弗激动地嘶喊着,除了发泄心中的愤恨,更多的是一种可悲的幡然醒悟,“你们想要的,不想要的,尽是愚弄我的玩物,我却将他们当了真,可笑,太可笑了……” 这世上比失去更痛苦的,是在你好不容易放下所有的芥蒂和警惕之心,去拥有和接受之后,你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皆是荒唐,他们依然存在,但是他们与你从未相关。 上官弗一步步退到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表情,宛若疯了一样又哭又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弗?” 上官弗的笑声引来了把守的狱卒,担心暴露的狱卒朝着许清凌毕恭毕敬地提醒道,“许姑娘,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这要是被上面发现,小的也不好交代。” 上官弗的笑声回响在整个明狱之中,许清凌想要靠近却不得,只能在狱卒的催促下匆匆离开。 笑得力竭的上官弗最终也因为虚弱,昏倒在了杂乱的草堆之上,无人在意。 次日的阳光透过明狱仅有的缝隙,给这个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带来了唯一的光亮。 上官弗卷缩在阴暗的一角里,一动不动。 经过一夜的审问,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终究没有从三个丫头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来。 沈之文亲自到了明狱,提出了上官弗。 “你的三个丫头倒是挺忠心的。” 上官弗被带到沈之文面前时,殊月三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浑身都是渗出来的血迹,一个狱卒用桶从旁边的水缸里提出水来,分别泼在了三个人的身上,除了殊月,琉璃和玲珑已经没了知觉,沈之文挥了挥手,让人将昏死过去的二人拖了下去。 颓废的上官弗被狱卒绑在了殊月旁边的架子上,面如表情,就连殊月的呼喊也不曾回应。 沈之文也注意到了上官弗的异常,之前说话的狱首赶紧解释道,“回大人,这女子自从到了明狱就这幅样子,小的们并未对其动刑。” “上官弗,明狱可不是不说话就能出去的地方。” 沈之文看向了上官弗,依然没有反应,脸色瞬间也阴狠了起来,“先让她尝尝针刑。” 一边的狱首朝黑暗处的狱卒点了点头,一个长脸阴柔长相的瘦高个走了出来,像是十分享受接下来要做的事。 瘦高个端着的呈盘上规整地放着一排粗细不一的长针。 “不要!”殊月,在一旁大叫着,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求大人留情,小姐的身子已经受不住刑罚了,小姐知道的,奴婢都已经如实告知了……” 沈之文不为所动,只觉得聒噪。 “你若是这么担心你家小姐,就最好说出些没说过的。” 失了神的上官弗仰头靠在身后的架子上,望着射进明狱里的光束,细小的微尘在光束之中灵活地舞动着,密密麻麻,络绎不绝。同样看见灰尘的沈之文扯出腰间的帕子,掩住了口鼻,抬了抬眼,示意瘦高个动手。 瘦高个领命抓住了上官弗的手指,兴奋地将细针插进她的食指指尖,感受到疼痛的上官弗咳出了声,随之而来的却是带着疯狂的笑声,“呵呵呵……” 瘦高个一下没反应过来,意外地看着她,以为自己下手不够狠,当即又将另一根细针插进了她的中指指尖。 “小姐……沈大人,求你放过她……”被绑在一旁的殊月无法挣脱束缚,噙着眼泪无助地喊着上官弗,求着沈之文放过她。 伴随着极致疼痛的,是极致的疯狂,暴起的青筋和密密麻麻的细汗在告诉众人,上官弗已经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但是地狱般的明狱里传出的却是笑声。 “呵呵……”绝望的笑容,是麻木,逐渐增大的音量,是不受控制的疯狂。她个世界,已经浑浊颠倒,她的心境已经破败不堪,上官弗仰着头大笑着,不停不歇,她的声音穿过走道,响彻着整个明狱。 这还是瘦高个第一次遇到,茫然地看向了沈之文,担心他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当即又将一根细针插进了她的无名指。 沈之文审讯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上官弗的异常多少让他心里有了些判断,然而脸上也不曾有丝毫的同情。 伴随着结束的笑声,是上官弗嘴角渗出的血迹,张开的口腔里尽是红色的液体,最终在身体的极限之下,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插着细针的三根指尖顺着插入的针身,朝着冰冷的地面,有规律地滴答着鲜红的血液。 毫无心软的瘦高个打了桶水泼向她,没有反应,又去旁边的水缸提起一桶水打算接着泼。 沈之文走上前,捏住了上官弗的下颚看了看后,叫停了他,“算了,她这身子骨没受几下就得死了。” 转过头时注意到了殊月对上官弗的关心,接着说道,“把这个丫头跟她关在一起。” 刚被放下来的殊月听到沈之文的话,如同大赦一般意外看向沈之文,然后便如同谢恩一般磕着头,全然忘了自己仍在这明狱之中。 “谢大人,谢大人。” 话落,便朝着上官弗爬过去,但上官弗指尖插着的银针让她不知所措,不敢轻易动弹。 瘦高个在得到示意之后,随意地拔出了插在上官弗指尖的三根细针,喷涌的鲜血顺势而出。 两个狱卒也紧接着将她们二人架回了牢房,走过的地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血迹。 进入明狱的第三日,上官弗躺在冰冷的草堆之上,身体滚烫,任凭殊月如何唤她,她都没有醒过来,不能靠近的琉璃和玲珑也只能急得不住地掉着眼泪。 “大哥,求求你去请个大夫来,我家小姐快不行了。” 殊月对着路过的狱卒恳求,却换来了嘲讽,“呵,进了明狱还想请大夫,还以为是在客栈呢。” “沈大人还是心软,念在你们是女子,这明狱真正的酷刑,你们还没见识过呢。” 另一个狱卒也不屑道,留下两句嘲讽的对话后,就不再理会殊月,像往常一样谈笑着路过每一间牢房。 冷漠的对话,终于让殊月意识到了她们现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处境,惠安安排了每一个环节,一心要治小姐于死地,护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只会说出她们想要说的话,没有人会来救她们,就连小姐也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她可以死,但是她的小姐不可以,她发过誓,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琉璃!玲珑!”殊月靠近了牢门口,唤着斜对面清醒的琉璃,玲珑也闻声爬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吗?” 泪眼未干的琉璃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着殊月,在明白了她的意思后,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殊月姐姐!” 刚刚醒过来的玲珑也在明白她的意思之后,瞬间红了眼眶,哭喊着:“阿姐!” 殊月对着两个小丫头笑了笑,鼓励道:“剩下来的事就要靠你们了。” 说完便转头朝着黑暗的过道大声喊道。 “来人呐!我要见沈大人,我要见沈大人。” 殊月拍打着牢房的柱子,朝着过道大声的喊着,两个丫头的哭声也更加大了起来…… 第20章 殊月的心声(1) 我叫殊月,是护国公府的一名婢女,十三岁那年我被继父以十两银子卖进了上官府,做了奴婢,也有了现在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杨凝月。 十五年前,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南苏骠骑将军府的三小姐,我的亲生父亲也就是如今的手握着十万骑兵的南苏四大家族之一的杨家家主——杨振亢。四岁那年,我亲眼见证了我的娘亲被我的父亲捉奸在床,几个月后,父亲将大着肚子的娘亲和我赶出了杨家,一夜之间我失去了父亲,和一个我曾经敬爱的娘亲。 为了生计,娘亲带着我和刚出生的妹妹嫁给了现在的继父,我也真正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我铭记着那天的每一个场景,却不敢开口向娘亲询问当日的真相,因为我害怕我一问,那便是真相,所以我跟娘亲都默契地将那一天的事情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从不去触碰它。我甚至有些感谢继父将我卖进了上官府,见面的次数少了,想起那天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记忆就会越来越模糊,这样,我就只是一个有母亲,也有父亲的普通人,虽然他不是我的生身父亲。 我在上官府做了六年的奴婢,明白了一件事,每一个府宅之中都埋藏着一件不能提及的往事,它像一根刺扎着记住它的所有人,上官府也一样,所以察言观色,明哲保身是作为婢女最应该学会的一项本领,在关键的时候它可以救下我的命。在这个府中,惠安郡主是唯一的女主人,她总是让我想起了曾经名义上的母亲,如果当年的一切要找一个始作俑者,就只能是她。因此我不愿成为惠安郡主的心腹,也不愿意替她去做任何肮脏的事情,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我:你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为奴为婢的日子,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将军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静的汀兰苑乱了起来,惠安郡主如临大敌,老太太表面上虽然镇定,但是我知道,将军府里扎着的那根刺动了。 主君得胜归来,将军府成了护国公府,上官家失散多年的长女被接回,主君让她入了族谱,还给她改了个新的名字,叫上官弗。 可是,护国公府中只能有两位千金,谁也不能撼动她们的位置,于是,我被选中了,我被安排去了潇湘苑伺候,并且配合明心她们败坏上官弗的声誉,最终逼迫主君将她送出府去。 我们接受了一个看似很轻松的任务,明心她们也积极极了,因为只要干好这一件事,便能获得足够的赏赐。可我不同,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奴婢,等到身契到期之后便能重获自由,但是在那之前,我得保命,做奴婢的永远没有说不的权力,所以我不得不去。好在,我只是配合明心她们做事,有些事轮不到我,也自有人去抢着做,我只要做一个边缘人就好。 进屋的那天,我特意站在了最后,将头埋得很低,并不想让她注意到我。 明心她们极力介绍着自己,想要获得上官弗的青睐,有她们在前,我就不需要说话了。 “你叫什么?”上官弗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以为被问的是她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长小姐问你话呢?” 屋里面面相觑一阵沉默,直到领头的嬷嬷朝着我提醒,我才反应过来。 “奴婢,殊月。” “就让她留下吧。” 她选中了我,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并不开心甚至有些烦闷,因为我知道我的麻烦就要来了,我故作惊讶地抬起头,表现出一脸的疑惑。我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清冷泛白的脸色让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疲惫感,似水的眸子里若隐若现着难以描述的悲伤,她好像累极了。 她随意地应付着带我们来的嬷嬷,最终还是在嬷嬷的坚持下勉强留下了六个人。 “你们都出去吧。” 她轻轻地说着,我正准备退下去,明心却向我投来了命令一般的目光,我知道她是在示意我留下监视她。因为上官弗的选择,我突然成了那个最关键的人,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的。 我不得已留了下来,为她端去一杯茶,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原本准备好应付她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我许多口舌。 那天之后,我也成了唯一一个能靠近她的人,每日的屋子里看似有两个人,但我却总觉得只有我一个。她回来了一个月,每日只是坐在窗前看书,累了便向窗外看看,有时一看就是好一会儿,我有时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外面看去,可院子里除了一棵枯落的梨树,什么也没有。她也不爱说话,甚至不需要我伺候,想要什么总是自己就去做了,茶水也好,书也好,每晚睡前的要铺的床也好。 但做奴婢的有个规矩,当主子不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所以即使她不爱说话,我也要每次都要赶在她前面猜出她想要什么,然后去将她想要的东西备好。但有时候我也会猜错,有一次在她去喝水的时候,我小跑着去拿了她常看的书来,当时我们尴尬地看着对方,她也露出了回来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你不必如此,我需要的时候会叫你的。” 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她好像不爱笑。 从那以后,她似乎有意地让我去做一些小事,让我不必在揣测她心思的这件事上费工夫,她好像一眼就能看透我在想什么,但我却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时常会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不需要这般拘谨,府中的日子无聊,你可能要陪我好一段时间,也可能只陪我这一段时间。”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时她那句话的意思,明白她长久以来的疲惫感来自何处。 惠安安排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适逢盛元晚会,惠安有意借此机会为难她,故意借锦娘之口羞辱了她的身世,但她却没有反应,就连听见明心她们嚼舌根也当做没听见一样,像是一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可说她是软柿子吧,却又在洗衣房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小丫头,锦娘借教授礼仪羞辱她的时候,她也能一字一句反问得锦娘说不出话来,甚至正面挑衅了惠安。 回到院中后,她又直接揭开了我跟明心等人的身份和目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来监视她的,甚至一眼就看出了惠安的把戏,然后还陪我们演到了今日。 她是我不曾见过的一种人,她聪明又愚蠢,柔弱又刚毅,明知惠安设计了陷阱等着她,却还是嚣张地朝着那个方向去,助长着她们的话柄,甚至在幽兰苑顶撞老夫人,丝毫没有掩饰她对她们的厌恶。我虽不明白她的做法,但是我却察觉到了一件事,她对她的娘亲似乎存在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她排斥着自己跟她混为一谈,却又在下意识地维护着她的名声。 那种复杂的情感,对我来说敏感而又熟悉,在她表露的那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了,然后在转念一想之后,突然明白,其实我们之间的遭遇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她仍然可以做护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与其共情身为千金小姐的她,不如保命为上,我还有病重的娘亲和妹妹要照顾,我还不能因为同情旁人没了自己的性命。 惠安郡主的计划成功了,老太太生了气,主君被特意叫了回来,她们准备好了一切的说辞和证人,想要逼迫主君将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明心她们愚蠢地拔动着上官府中的那根刺,半真半假的话语中戳动着主君的心,但是上官弗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堂中的所有人,仿若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她们自己揭开上官家的无视了十八年的遮羞布。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勇气来自于何处,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求,也就什么都不会失去,她只是往表面风平浪静的池子丢了一颗鱼食,池子的东西就会争先恐后地扑过来,然后丑态百出。主君的脸色难看极了,比他更难看的是发动这一切的郡主和老太太。我竟然有些佩服她,这么多年我曾无数次地回想起当年的一切,恨不得撕开当日可能参与的每一个人的面具,就算不能将她们碎尸万段,哪怕像此刻一样面色难堪,也能让我和娘亲的这悲惨的一生得到一丝的慰藉。 “奴婢,奴婢不曾听过。” 鬼使神差的,我说出了这句话,一句实话。 我想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在之后很长的一段的时间里,都将我和她绑在了一起。 我背叛了惠安,从此以后,我就只能做上官弗的奴婢了。 我们成功度过了一关,当初一起来的六个人只有我留了下来。潇湘苑里也多了一个叫琉璃的丫头,上官弗在洗衣房救下的那个丫头,我们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保护上官弗成了我们两个保命的唯一出路…… 第21章 殊月的心声(2) 那件事后,潇湘苑的院子里堆了许多的礼物,都是主君派人送来的,但小姐似乎都不喜欢,照顾了她这么久,我发现了她除了看书和发呆,没有任何的喜好,甚至也看不出什么厌恶。以至于三小姐屡次来找她的麻烦,她也没有生气,甚至会在强势要求三小姐清扫院子之时,流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然后在打发了她们离开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 她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件极为沉重的事,矛盾而敏感,致郁又时常自我治愈。 我陪着小姐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她的状态也在主君的照料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不久之后,主君匆忙定下了小姐和定北侯薛小侯爷的婚事,原本强烈拒绝的小姐在与薛小侯爷见面之后,竟然同意了婚事。我有些意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小姐也不能例外。 薛小侯爷是个热烈的人,但小姐却是个清冷的人,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常常都是小侯爷在说话,小姐也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地反问他一句,然后就结束了对话。即使如此,薛小侯爷对小姐态度依然饱含热情,连带着小姐身边的我们都以礼相待,我想小侯爷应该会是小姐的良人。 至于小姐,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温和亲善的力量,近在咫尺却又界限分明,温柔而又强大,虽然平日有些冷冷的,但总会让靠近她的人不自觉地信任她,然后安心的被这种力量包裹着,随着她缓慢前行。于是一向跋扈的三小姐靠近了潇湘苑,一心想要独善其身的我靠近了小姐。 娘亲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下意识想要逃离,是小姐抓住了我,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她,她拉着我的手给了我最大的力量,我慌乱不已的内心在瞬间平静了下来,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我再也不去问,也再也不去回想当年的事。 我回到了家,也见到了娘亲的最后一面,我向她道歉,我应该早些回来看她,我求她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月,你长大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娘亲欠你一个解释……当年……是她们陷害了我,是她们羞辱了我……” 娘亲摸着我的头发,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伤疤揭开。委屈痛苦的泪水滴在床榻之上,有她的,也有我的,她的手从我的头上落下,耷拉着垂落在床沿,只留下我一个人跪在床边,除了怨恨,除了哭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怨,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看她,我更怨,怨自己为什么纠结着当年的事不放,她是我的娘亲啊,为什么自己连问都不敢问,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了答案…… 我在心中念着那些人的名字,我的怨恨也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我知道周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知道羞辱了杨凝雪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于是,我找到了杨凝兮,她跟我一样活在杨凝雪和周氏的阴影下,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所以在北齐太子到来的那一天,我同她策划了一场复仇的计划。 在这场计划之中,我利用了所有善待我的人,其中包括了小姐,以及表少爷。 我太过了解他们,以致于我轻易地就利用了他们的弱点,我给小姐下了药获取了机会和时间,利用了表少爷的善良引得杨凝雪的嫉妒,联合了凝兮成功将杨凝雪送到了北齐太子的床上,然后带着她爱慕的凌轩哥哥亲眼目睹了她的狼狈和“卑劣不堪”…… 长远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因为妒忌,设计下药将自己献给未来的姐夫。我成功地完成了一切,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的苦楚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慰藉,甚至觉得自己才是丑陋不堪的那个人。那一天,我站在小姐的帐篷外,不敢进去,也不敢以这样的自己去面对任何人,直到我被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我没想到的是,小姐全力保下了我,我忍着眼眶里的眼泪跪在她面前,她却连问也不问,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相比于死亡,我更害怕的是她要赶我离开,卑劣不堪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也没有了来日…… “那就留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怜悯,她收留了我所有的不堪,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终于在多年的窒息后获得了喘息,让不堪的我得到了一份宽恕和救赎,我的眼泪落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地哭了起来,那一刻我向上天起誓,我这一生都将为了小姐而活…… 照顾小姐成了我余下岁月里唯一的使命,但是我却不能再随意地跟着她出府了,玲珑性子太跳,常常粗心大意,也不如琉璃谨慎,因而这个任务被我交给了琉璃。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她,只希望她能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照顾小姐,琉璃虽然胆子小,但其实很聪明,我说过的东西她一遍就记住了。 我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小姐的一切,但关于小姐内心深处那件沉重的事,我从未真正明白。从幽兰苑回来的那天,小姐捂着左手坐在窗前,一声不吭,我掀开了她的衣袖方才发现那片红色的伤痕。 “殊月。”我替她上着药,她突然叫住我,我抬头看她,一眼看到了她的茫然和失魂落魄,“我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姐这样的神情,她看着窗外空旷的院子,喃喃地说着,她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却如同负重千斤,无以前行。 “嗯。” 我轻声回她。 她告诉我,她看见了晴姨从幽兰苑里出来,老夫人还在她的手上寻找着什么,她猜想可能是某种印记,一种证明身份的印记…… 她说,她似乎被现在的安逸迷惑了理智,也忘记了当初来到这里最原始的原因。 她没有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但是我却知道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上官弗的这个身份之后,有人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我轻声地安慰她,她却突然笑了,我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表情,因为每一个都有可能让她更加苦涩。 “殊月,我好像不行了。” “小姐。” “我想出府一次,去见一个人。” “交给我吧!” 她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我擦干净了她手里的血,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等着她点头,她看了看我,没再说话,无力地躺下了。 我去了醉仙庄求见宋曲生,三酉告诉我他不在,我强行闯了进去,一路上了二楼,宋曲生正坐在窗边喝酒,看见我,他似乎并没有意外。 我向他行了礼。 “宋公子见谅,小姐让我来问宋公子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宋曲生与小姐有什么渊源,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说只要他的一句话,但是在此刻却是小姐和我唯一的希望。 我张了张嘴,连问出这句话都觉得困难,“小姐想问宋公子,当年沈姨娘生下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她?” 宋曲生偏了头看我,露出了我看不懂的笑容,追着我上来的三酉见状就要拉走我。 “殊月姑娘,我家主人今日酒醉,不想见人。” 宋曲生踉跄着起了身,回避了我,转过身朝里面走去。 他明明没有回答我,我却似乎得到了回答,这种感觉可怕极了,我拼尽了力气想要追上去,“宋公子,求你告诉我,殊月只要一句话,宋公子……” 三酉拉着我往外去,我却无力挣脱,那个承载着小姐精神寄托的答案,我没有拿到,又好像拿到了。 宋曲生什么都没有说,却让我拿到了一把足以杀死小姐的刀,公堂之上,我带回来的答案摧毁了她建立的所有防线,是我亲手杀了她。 不见天日的明狱里脏乱到了极点,现在的她躺在我面前,任凭我怎么唤她都没有醒来,我害怕她永远都醒不过来,更害怕她明明醒着却不愿意睁开眼睛。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来救她,更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她重新振作起来,但是,我却能用我的命送她出去,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因为呆在这里,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鼻腔里涌进的水呛得我死去活来,要救小姐的信念支撑我一定要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 沈之文招了招手,狱卒将我从水里提了起来,丢在了地上,我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地板上流淌的水渍带着我的鲜血,渗进了地下。 “受不了酷刑随意攀咬的犯人我见过许多,为了攀咬故意受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沈之文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打量着我,我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睁开,但我在缝隙之中看到,他已经动摇了。 “奴婢,不敢说谎,是郡主指使奴婢换了小姐药里的马钱子,奴婢在老夫人寿辰前日将其交给了锦娘,大人不信,可以将锦娘传来审问……大人手段厉害,定然能将让锦娘如实相告。”明狱的手段,我可以受,但是汀兰苑的人只要有一个受不了,就能还小姐的清白。 沈之文的脸色明显变了,长吐了一口气,“你攀咬的是你家主母,更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光凭你一人之言……”沈之文笑着摇了摇头,想要告诉我此举犹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当日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指向潇湘苑,加上惠安施压,我们虽然有口难辩,但是我们还有唯一的机会。审问当日,沈之文没有当下定论,反而将我们收押再审,无非也是看到了案中的疑点,如今只需要一个口子和一个理由,让他将惠安的人收押审问,就能换来一线生机。 “奴婢愿意以死为证,大人是刑部之首,为的是是非公理,真理黑白,奴婢愿为死供,只求大人秉公办理。”只要我在公堂之上经受极刑审问,仍能坚持证词不变,死在公堂之上,我的证词就能具有绝对的信服力。 我向沈之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只求他能接受我的证词,沈之文沉默了许久,我却无力再起身去看他的表情,只能任由厚重的身子叩在冰凉的地板之上。 周围安静极了,我等待了许久的时间,终于等到他站了起来。 沈之文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冷冷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体面,两日后本官开堂重申此案,你若能承受住……”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声,“便能为你家小姐搏一个生路。” 话落,沈之文已经转身离去,我无力地倾倒在了地上,心中却高兴极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闭上眼了。 沈之文偷偷放进来了一个大夫,他为我做了简单的治疗,以免我死在了审问之前。我求他看看小姐,他却告诉我,会要小姐命的早已经不是她的病症,而是她自己。我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在这一刻却害怕了,我怕我死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照顾她,也怕再没有人能知道她心中的苦楚。 琉璃,你会记住我说的话的对吗? 两日后,所有人都到了公堂之上,我求沈大人,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让小姐看见我的样子,他答应了我,我在大堂之上指证了惠安郡主和锦娘。琉璃和玲珑也据实以告,指证我本来就是汀兰苑的人,也是我做主停了小姐的药。 锦娘惶恐地指责我的鼻子骂我,当场要求沈之文严惩,沈之文顺着她的话判了我“七星”之刑。 行刑官在堂中向我解释着什么是七星之刑,以此来恐吓我收回方才攀咬的证词。他说,七星之刑,是以七根长短不一的钢钉打入犯人的七大穴位,最长的一根足以穿透人的整个身体,受刑前会给犯人喂下一颗醒神丹药,能最大程度的保证犯人的清醒,就是为了确保人能感受到每一刻的极致痛苦。 这是明狱十大酷刑之中,沈之文能给我的最后的体面。 我被喂下了醒神丹,一股清凉刺激的气息瞬间贯通了我的五官七感,连接天灵盖,身体的每一分触觉都被放大。一根木根从左手衣袖穿过,由右手衣袖而出,将我完全地撑开来。 “攀咬郡主,已是死罪,你若现在坦白,本官可免你一死。” 沈之文向我抛出了最后的机会,我被人控制着,无力再抬起头。 “奴婢所说,并无一字虚言……啊……”第一根钢针从我后背瞬间进入,完美避开了心脏的位置,也带了极致的痛苦。 我疼得下意识想要蜷缩,但穿过的木棍加上衙役的束缚让我无法动弹。 “是郡主以玲珑和我的性命威胁,让我换走小姐药材中的马钱子……啊……”第二根钢针自脊柱而入,我清晰地感觉到她插在我的脊柱关节之间,疼痛至极。 “也是我……担心药方之中的制衡之法失控露出马脚……所以才做主停了小姐的药……”第三根钢针偏下三分而入,仍是脊柱之间。 “是锦娘亲收了药……之后还威胁奴婢将之嫁祸给小姐……”第四根钢针穿透了我的琵琶骨,无力的身体想要躺下,但是束缚我的衙役力气太大,让我一点也动弹不了,我感觉到身后热流侵湿了我整个的后背,锐利的针尖穿过我的皮肉,露出了体外,体内的血液顺着针尖一滴滴落在地上,我只低头就能看见,可神奇的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昏睡过去,分外灵敏的七感让我没有忽略每一分疼痛。 另一侧的琵琶骨被第五根钢针贯穿而过…… 第六根进入的时候,我只感觉到疼痛,却不知道是哪里的痛,我睁不开眼,听不清耳边他们的话,除了疼痛,我没有了时间的感念,只感觉到堂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看到了小姐向我扑过来,她被人拉着,只能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想我可能出现了幻觉。 “殊月……殊月……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做……” 是小姐的声音,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睁开眼睛,但是厚重的眼皮却始终不受控制。 “殊月,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值得的,小姐…… 我突然感觉到身后的木棍被人抽开,我软软地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紧紧地抱着我,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却看不见她的样子,直到触觉也渐渐消失,我才意识到,我可能已经死了。 有人说,人在死去之后不会马上离开,神明会保留他们的听觉,让他听见这个世界对他最后的留念,我想我听到了。我确信那是小姐的声音,她终于恢复了神智,可我却要走了,我悲苦的一生因为她找到了归宿,因而我愿意这样去做,可我的小姐该怎么办啊,我发誓要陪她一辈子,可没想到,是我先走到了尽头…… 这就是我的一生,怨恨、迷茫、悔过、食言的一生,我曾自怨自艾的一生,迷茫无助的一生;也曾迷途知返的一生,心安欢喜的一生。 我唯一后悔的是我曾因仇恨迷失了心智,利用过两个真心善待我的人,一个是我对她食言的小姐;一个,是有着云泥之别,是我触不可及的他,他一定觉得我的心思歹毒极了,也一定后悔曾经对我释放过的每一分善意…… 神明在上,殊月知错了,我愿用往后来生去赎今生之罪,只愿他们的此后,年年皆胜意,岁岁常欢愉,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第22章 再无瓜葛 “啊……”上官弗抱着殊月的尸体痛不欲绝,无力的哭喊声响彻着整个公堂。 她没想到殊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换取她的生路,如今除了悲痛,她竟什么都不能做,一口鲜血自喉咙涌出,顺着嘴角流在衣衫之上,并与殊月留在她身上的血迹重合侵染,在逐渐倾倒的视线之下,上官弗投向惠安主仆二人的双眸通红,泛着浑浊暴起的血丝,以及久违的恨意…… 颠倒的视线最终化为黑色,散乱的头发随意地盖在她的身上,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上官晋洪不忍地回避了面前的场景,就连长年沉浸在刑狱之中的沈之文也有所动容。 “沈大人,如今宗法寺与刑部联合办理此案,可见圣上对此的重视,此婢女愿以命为证,锦娘的嫌疑重大,汀兰苑中的婢女也应一一受询。”坐在侧案的元清然与上方的沈之文商议道,眼神却看向了惠安郡主身边的锦娘。 锦娘看着堂中鲜血淋漓死去的殊月,怕得躲在了惠安的身后,惠安也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失了神。 “来人,将锦娘收押明狱,堂下众人继续关押,容后再审。” “不要,不要!郡主,救我,救我……” 锦娘被衙役粗鲁地拖拽着,一个劲儿地喊着惠安救命,丢了神的惠安也只能怔怔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与锦娘求助的手正好错过。 衙役分开了上官弗和殊月,架着上官弗离去…… 注视着上官弗在地上留下的血迹,旁侧的许清凌蹂躏着手中的衣袖眼眶逐渐湿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是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可是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曾鄙视于连安城中的攀权附贵,也曾因为那些往事想与上官晋洪划清界限,永不相认,可是如今,因为王爷想要拿回这一切时,却伤害了一个本就亏欠的人,这样的她竟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如果她当初就阻止了这场错位的相认,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后堂听审的苏辰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几日不见,那日逼着自己吃药,说着想要活下去的上官弗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他只是因为多睡了几日,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切,就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内心像是被什么抓住一般紧得发疼,就连喉咙也觉得是被人堵住了,无法喘息。 上官弗仍被关进了明狱,夜晚降临,明狱的最深处传来了锦娘的惨叫声,这一次角落里的她听得清清楚楚。 夜晚时分,三个黑袍人分别进入了明狱,其中两个在狱卒的带领下,停在了上官弗的牢房前,掩面的帽子被取下,露出上官忻若和上官卿禾的脸来。 二人一眼看见身着血衣坐在角落里的上官弗,顿生不忍,但阴影刚好遮住了上官弗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弗姐姐!”上官忻若关切地喊出了声,“对不起,这几日母亲看得严,让我们到现在才来看你。” “长姐,我们给你带了些药,都是治伤的。”上官卿禾从怀里摊开一个包裹,露出一堆瓶瓶罐罐来,上官忻若也紧接着说道。 “弗姐姐,你的身子不比常人,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只能替你送些药来。” 上官忻若的目光注视着角落里的人,里面的人没有回话,许久,气若浮丝的声音才从黑暗处传来。 “帮我?” 上官卿禾满怀愧意地垂下了眼,只有上官忻若仍然真诚地扒着牢房的柱子想要看清里面的人,解释道,“弗姐姐,我相信你没有毒害祖母,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如今宗法寺介入,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上官忻若的天真让上官弗突然一笑,时至今日,只有这个傻丫头一个人会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禁苦涩地嘲笑着,“呵呵呵……时日今日,这件案子的凶手只能是我和你娘亲其中一个,不是我沉冤得雪,就是惠安她凭着慕家的权势全身而退。这一点,你阿姐没告诉你吗?” 上官弗残酷地将事实摊开在她面前,上官忻若张了张嘴正欲辩解,可转眼看见上官卿禾那形同默认的表情瞬间哑了声,只能自欺欺人地否认着。 “不会的,不会的。弗姐姐,我不相信会是这样,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够了!”黑暗里的声音突然呵斥道,吓得上官忻若心中一颤,对面的人言辞狠厉,一字一句间透露着寒意,极为认真地纠正着她的天真想法,“忻若,你听着,这件案子,从始至终都是你娘惠安郡主所为,是她毒害了你的祖母,是她让我进了这明狱,是她害死了殊月,国公府的长女,我可以不做,但是,殊月的命一定要有人偿还。” “弗姐姐?” 黑暗里露出的半边面孔,除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有极致的冷漠,仿若仅剩下一口气的孤魂野鬼,上官忻若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长姐,对不起。”知晓一切的上官卿禾道着歉,她对上官弗感到愧疚,可最愧疚的是她们之间天生的立场让她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了。 上官弗的仇恨是真的,可此刻她面前两个人对她的情谊也是真的,相比于惠安的算计,这种无形的牵绊更让她无法接受,只能狼狈笑着,“我不是你们的长姐,也没有福气做护国公的千金,从此以后,我们再无任何瓜葛。” 上官弗身心俱疲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将头转向了一边,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 寂静的明狱突然传来锦娘新一轮的惨叫声,吓得上官忻若和上官卿禾瑟瑟发抖。 “忻若,我们得走了。”上官卿禾眼中泛红,别过头牵起上官忻若的手,拉着她朝门口的方向离开。 无助的上官忻若任由上官卿禾牵着她离开,只是在走过转角处时,二人同时转过头向角落里的上官弗投去了最后一眼,盈聚的水汽最终化作酸涩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 锦娘不知道是第几次昏过去了,抽打的鞭痕渗出了血迹,染红了一片。 用刑的瘦高个转过身向沈之文和元清然为难道,“大人,若只是鞭刑,恐怕敲不开这老婆子的嘴。” 自上任以来,这还是元清然第一次审问女人,微微皱了皱眉。 沈之文没有回瘦高个的话,注意到了元清然的不适。 “不着急,元少卿新任不久,又是女子之身,若是惊吓了元少卿,就是我等的罪过。”沈之文沉着的语气带着下意识的轻视。 “圣上既让宗法寺协理此案,沈大人若是有其他安排,也该与本官开诚布公则是。”元清然听出了他的轻蔑,从容回道。 沈之文看了看她,语气未变,“本官能有何安排。” “沈大人特邀本官夜审犯人,可坐了半夜,沈大人除了让她昏醒多次之外并未用其他的酷刑,就连案情也是随意问之,明显是在等待什么,还一定要本官见证不是。” 迎着对面的目光,沈之文怔了怔,有些意外,“元少卿果然,细致入微。” 狱首突然从外面进来,悄悄地在沈之文的耳边说了什么,沈之文也像是等到了什么,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审也审够了,将犯人带下去吧。” 待命的狱卒领了命松了锦娘的绳子,将她拖了下去。 沈之文站起了身,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邀请道。 “元少卿可愿赏脸与本官喝一杯茶。” 这一次多了几分尊重,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话中的不妥。 元清然的眼睛转了转,对着沈之文上下看了一番,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见他一副自有安排的模样,随即也不再相问,跟随着他一同离去。 第23章 规矩 “审了半夜累了吧,交给我们了。” 过道里的两个狱卒拦住了拖着锦娘的二人。 被问到的两人当即打了两个哈欠,顺手将锦娘移交给了他们。 “是啊,沈大人最近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点化,开始积德了?对待这些犯人也心软了这么多。” “可别说了,当心沈大人听到抽了你的骨头。” 一人疑惑,一人打趣道,另外两人附和着笑道。 “算了算了,人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哥俩歇了。” “放心吧。” 接过人的两个狱卒将锦娘架回了原本的牢房,听到声音,黑暗中的黑袍人转过了身,揭开了掩面的帽子。 “郡主,人在这儿了,只是刚受了刑,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其中一人回道。 “我的时间不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赶紧醒过来。”惠安冷漠问道。 另一人想了想回道,“郡主稍后。” 片刻之后,那人去而复返,拿回一根粗针在锦娘手上的穴位扎了一针,锦娘吃痛地转醒了过来。 惠安挥了挥手,两个狱卒识趣地退了下去。 “郡主……”转醒过来的锦娘看清了来人后,惊喜地爬上前拉住惠安的裙角,那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请郡主放心。” 惠安顺着蹲了下来,想要触摸锦娘身上的伤口,最后还是不忍地收回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 “郡主,您怎么能到这样的地方来?”反应过来的锦娘立刻松开了手,担心自己的血染在惠安的身上。 惠安瞧见她的反应,心疼地皱了皱眉,拉起她的手,拿出身上的手帕替她轻轻地擦拭着。 “你从小就陪着我,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也该我亲自走这一遭,你怎么样?” “奴婢没事,那沈之文想必是顾念郡主的身份,也不敢对奴婢用重刑。”锦娘心中感动万分,并不担心入狱后的处境,自信地觉得自己一定会出去。 惠安的鼻头一酸,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欲言又止,“可是如果……他对你用重刑呢?” 惠安还是不确信地问出了口,原本还在庆幸着的锦娘瞬间变了脸色,她照顾了惠安这么多年,惠安的每一个念头她都能精准地捕捉到。 “奴婢……也绝对不会出卖郡主。” 锦娘坚定地迎着惠安,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对她的忠心。 惠安垂了眼,牵过锦娘的手擦拭着,嘴角扯过委屈的弧度,神情也变得顾影自怜起来。 “锦娘,你陪了我半辈子了,知道我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身为郡主夫人,我活在沈叶娴的阴影之下,活在讨好老太太的卑微里……”惠安不甘地述说这自认为悲惨的一生,被她擦拭的一双手瞬间抽了出去。 看着面前的主人,锦娘的心中隐然生出一股寒意。 “我明明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是为什么我夫君还会一直想着她?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会有一个野种来分得我女儿的一切?就连我好吃好喝供着的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还想着给我的夫君纳妾,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活得怎么憋屈?锦娘,你告诉我为什么?” 惠安的情绪愈加的激动,骤然抓着锦娘受过刑的肩膀,全然不顾她的疼痛,“锦娘,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吗?” “郡主?” “卿禾和忻若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不想她们失去母亲是吗?” 锦娘失神地跌坐在地上,没有拒绝的余地,她知道她的主子已经放弃了她,她这次来也不是救她。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惠安愣愣地松了手,似乎是没想到锦娘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但是在断尾逃生的疼痛之后,还有一种庆幸,她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你留下证词之后,服下它,不会有任何痛苦,你的家人,我会照顾他们的余生。” 锦娘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己伺候了大半生的主人,这句照顾,她已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威胁,但惠安眼眶里流转的愧意还是成了她最终决定赴死的理由。 颤抖的手既确定又恐惧地接下了那颗黑色的药丸,双眼瞬间铺满了泪水,说不清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被放弃的悲哀。 锦娘强撑着爬起来,跪在惠安的面前,“奴婢,拜别郡主。” 惠安的泪水落出了眼眶,狱卒也出现在了门外,“郡主,天快亮了。” 锦娘的身子叩在地上,并没有起身。 惠安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往门外走去。 一旁的狱卒却迅速走向地上的锦娘,一把夺过她藏在手里的药丸。 惠安震惊不已,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之文和元清然便从过道里走了出来。 “如今有元少卿见证,郡主日后若再说不知情,本官也能有个人证了。” “沈之文,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我!” 反应过来的惠安,怒不可遏,就连锦娘也没想到会是如此。 沈之文嘴角扯过一道并不明显的弧线,转而高声宣布,“惠安郡主私入明狱,意图毒杀人证,干扰司法,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特请郡主暂留,等待公堂候审。” “你敢,我是先帝亲封的郡主,你敢囚我?” “郡主放心,明狱自然不敢囚禁,但沈某会为郡主另外安排住所。”沈之文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示意惠安服从她的安排,毫无忌讳。 “郡主,这边请。”沈之文身边的狱首朝着惠安做出请的手势。 惠安愤怒地甩动了衣袖,镇定了神色故意从沈之文面前走过,停下来威胁道,“沈之文,你最好能将本郡主定罪,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之文再次侧了身子,替惠安让路,直到惠安在狱首的带领下离开,方才抬起头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就是沈大人的安排?”元清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沈大人如何得知惠安郡主今夜会前来看望锦娘?” “本官并不知,但是要让锦娘甘心赴死,只能她亲自来,不是今夜,那就等到明夜。” 元清然转过头打量起面前的人,提醒道,“我知沈大人行事自有章法,可如此做,无异于得罪太后,大人就没有后顾之忧?” 沈之文轻笑一声,正眼看向面前的女子,“这个世上之事无非规矩二字,强者制定规矩,弱者利用规矩,微不足道的人只能用性命换取规矩。元少卿初入官场,便能暂列少卿是因为规矩,我请元少卿做个人证,则是利用规矩。” “呵呵……”元清然对沈之文的直白感到诧异,豁然一笑,“沈大人好计谋,没想到最终是我得罪了太后。” “好说,好说!” 面对元清然的自嘲,沈之文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 “但我想知道,在这明狱之中,沈大人的规矩又是什么?” 沈之文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看向黑暗的过道,只有微微闪烁的烛火之光,沉了眼色,“明狱的规矩,不见日月,只见人心。” 元清然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 沈之文看向缝隙之中投来的微光,漫不经意地提醒道。 “天亮了,元少卿。” 沈之文丢下一句话后离去,留下元清然独自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第25章 未完的答案 “沈叶娴从未告诉过我她的往事,我也自幼便以为她是我的生母,临终之际,她只留下一封信让我来此处寻找我的身世,于是,在半年前,我来了此处……” 连安又下雨了,今日大雨瓢泼,豆大的雨水落在瓦片之上发出哐哐的响声,上官弗毫无情感地陈述着自己的来处,冷漠至极。 公堂之上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改了口供,说着不利于惠安郡主的实情供词,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上官弗凝视着殊月倒下的那个地方,没有去看任何人,当日她被人带上来时,浑身是血的殊月跪在地上,穿透她身体的两根钢针像引流管一样不停地滴着血,即使神志模糊她也坚持地重复着供词,直到渐渐没了声音。 她抱着她,切身实地地感受到她的温度消失在怀里,殊月以这种方式唤醒了她,悲壮而惨痛…… “我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是慕家嫡女,你们怎么敢判我。” 不服判决的惠安郡主发疯一般冲向记录证词的书手,夺过他记录的文书,一把撕碎。 “来人,将惠安郡主拿下。” 领了命的衙役轻易地将惠安控制住,上官晋洪没控制住地站了起来,毕竟做了多年的夫妻,如今见她这般狼狈疯狂的模样,难免有些动容。 “如今人证物证确凿,纵然你是郡主,藐视公堂王法,也是重罪,如今宗法寺奉令协查此案,还请郡主顾念皇家颜面。”元清然也出面制止。 “皇家颜面?那个老不死的替当朝郡马谋划纳妾,可曾想过皇家颜面。”发疯的惠安已经迷了心智,口不择言,又转而朝着上官晋洪大骂着,“她该死!是你们上官家在羞辱我!是你们在羞辱我,上官晋洪,你就看着他们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妻子!你唯一的妻子……” 上官晋洪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人到中年,他的母亲要给他纳妾,而她的妻子更是因此就设计毒杀了婆母,揭开的真相简直是将他的老脸按在地上蹂躏。 惠安失了控,沈之文与元清然低声交流了什么后,达成了一致。 “现今案情已明,将惠安郡主收押,待禀明圣上,再做处置,上官弗当堂释放。” 沈之文宣布了结案陈词,之前提供假证的司晴等人因是受协而作,各自被判了三十大板。 “小姐,对不起,他们用政儿的性命威胁我,虽是不得已,却也是我忘恩负义,没了心肝。”悔悟的司晴朝着上官弗重重地磕着头。 “当年的那个孩子,不是我对吗?”司晴抬起头,满是泪水,不敢回她,愧疚地摇着头。 上官弗苦涩不已,“你该早告诉我的……” 若是她早一点发现,也许殊月就不会为她没了性命…… 上官弗踉跄着站起了身,朝外面走去。 “洛弗。” 许清凌轻声唤她,却说不出别的话。 上官弗驻足,没有转过身,只冷冷道,“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 “弗儿。”上官晋洪也叫住了她,语气中复杂的情绪仿若施舍,“如果你愿意,你仍然还是上官家的孩子,这几个月来,我也是真的将你当做自己的女儿。” “我不愿意。” 上官弗如释重负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任凭厚重的雨点打在她的身上,她一直都很喜欢雨,喜欢雨落在瓦上,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就像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许清凌终究没有勇气追上去,因为她的愧疚造就了这一场错位,如今又因为她的私心摧毁了一切。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一直在后堂听审的苏辰竟然会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恍然地追了上去,这一点也许连苏辰自己也没想到。 许清凌望着苏辰的背影,心绪复杂,她本想结束这一场错位,早一步以他期望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样苏辰就没了再见洛弗的理由,可是她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也许苏辰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重视权力而无情至极,他也会因为一个人重新拾起他作为人的情感,如今看来,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就像现在,她以为是自己求了他来救洛弗,其实,是他原本就会来。 上官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刑部门口,阶梯之下,有一个人执伞而立,那个人抬起了伞沿,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 宋曲生注视着上官弗一步步走来,将伞举过她的头顶。 油纸伞隔绝了雨水与上官弗的接触,但湿哒哒的衣服不停地滴着血红色的水珠,里面有她的,也有殊月的。 “小弗。” 宋曲生将伞举向了她,人却没有上前,自己的半个身子露在了雨中。 “你想知道的真相,其实还有另外的一半……造成今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上官弗轻微地偏着头看他,竟不觉得有丝毫的意外了。 “我有过许多的名字,除了宋曲生之外,我的第一个名字,叫作‘长生’……” 他终于有勇气向她讲述关于他和她的一切了。 长生——那是南苏第一任大司命的名字,豆大的雨滴敲打着伞面,撞击着地面,发出混杂的声音,隔绝着一切。连安城内,西市长街上,刑部府衙外阶梯之下的一柄纸伞之下,正在叙说着南苏国内关于大司命,关于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 “在我成为大司命的时候,我曾替自己推演了一卦,卦象显示,三百年后会出现一个女子,南苏的命运将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影响南苏三百年的神权将因她覆灭,我也会因为她结束长生不死的命运。”说到这里,宋曲生的内心的情绪已经无人可知,只是柔和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像是在看她最后一眼。 “我见证了太多无法改变的宿命,命运之下,无人可以反抗,但是在我看到沈叶娴的时候,我生出了反抗的心,因为我的不想死,因为我的狂妄,我想利用两个世界的天道与这种宿命抗衡,于是我在十八年前找到了你,将你与许清凌的命格做了交换,并让沈叶娴将你带去了她的世界……” 宋曲生的声音像是梦境之中的神秘来客,缥缈的声音讲述一个虚无的传说故事,梦境之中的一切,遥远而虚浮。某个人短暂的一生像是一颗随风漂浮的肥皂泡,看起来七彩炫幻,即使破碎也被强行赋予了美感,被人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唯独忽略了破碎者那渺小却又切身实的感受。在这个庞大而又奇幻的世界中,她的一生犹如蜉蝣之痛,不入量级,无人在意…… “小弗,让你饱受疾病折磨的人,是我;让你流离半生的人,是我;让你痛苦至此的人,也是我……是我的恐惧毁了你的人生……” 身心俱疲的上官弗退出了伞外,她竟无法描述真相大白的此刻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哭还是笑,这一刻的她只想逃离。回过头,看见阶梯之上追出来的苏辰,以及他身后刚刚走出来的上官晋洪和许清凌,那些与她相识的人组成了一道四面不透风的墙,无形地压迫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她像一枚棋子被人随意地摆放在每一副棋盘之上,或进或退,或生或灭都全凭了他人的心意,不想要的可以随意给她,想要的也能轻易地拿走。她的人生是别人的棋局,也是别人的赌局,他们与人斗,与天斗,每一次的靠近都是一场算计……她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到如今才骤然明白,这些人因局而来,那些事与她无关,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就连一个殊月,也为她这荒谬的一生付出了生命。 如果沈叶娴没有成为她的心魔,如果自己不去在意所谓的真相,如果她没有来,如果她选择待在原地糊涂地过完余生,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可笑…… 上官弗站在街道的中间,仰起了头,迎面的大雨冲刷着她身上的血渍,她站立的地方流淌着血红色的血水,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终于在跪倒在地之后,捂着心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啊……呵呵呵……” 上官弗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又哭又笑,一声声的笑声却不知道该问谁,若是问天,正是堪比神明的大司命开启了她的一生;若是问人,就连她自己也是造就这场错位的原因之一。 她的声音最终在连续不断的雨声中湮灭,台阶之上的人驻立在原地混乱极了,台阶之下的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大街中央,一步步向她靠近。 头顶的雨水被遮挡在外,上官弗早已如同死水,看清来人之后,无视旁人地站起来,万念俱灰。 “不要跟着我,求求你……” 苏筹直视着她方才站定的方向,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在他的心底翻滚着,一路汹涌地冲向他的喉咙处,眼里也第一次流露出了带着怜惜的目光,最终在上官弗走出伞沿的那一刻点中了她的穴道。 早已精疲力尽的上官弗当即向下倒去,苏筹当即顺着她倒下的方向将她拦腰抱起,因惯性甩动的裙摆甩出一列扇状细小的红色水珠,最终溅落在积水的地面之上。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修罗闪瞬而至,接过苏筹手中的伞高高举起,为二人筑起一个无雨的空间。 黑衣修罗的出现让台阶之上的众人震惊不已,此刻他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昭告连安城,修罗门效命的对象就是宜王。就连苏辰的目光也尽是不解,苏筹蛰伏了十八载,却在今天亮出了底牌,修罗门,宗法寺,他如此自信,不惧后果,究竟是因为他筹谋多年远不止如此,还是只是因为一个上官弗而已。 苏筹低头看向了怀中安睡的上官弗,最终目视前方,坚定地朝着宜王府的方向而去,众人觊觎的修罗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在侧,宛若奴仆。 上官晋洪的目光也仿若一道炙热的火炬,注视苏筹的离去,顿悟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那个安于一世的闲散王爷在向整个南苏宣告一件事,这些年,所有不问世事的背后,他皆有所谋。 南苏真正的危机即将来临…… 第25章 宋曲生 漆黑的过道里,传来了清澈空明的水滴声,幽暗的空间里闪烁摇曳着两盏烛光,其中一盏逐渐缩小着芯火,似乎要同一旁的五盏灯莲一般,陷入寂灭。 大司命的面具被随意地丢弃在石板之上。 密室中央的圆台之中,一道紫色身影驻立在中心之处,右袖之下的手臂处被划开了三寸长的口子,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垂直的手臂流向手掌,最终汇聚于食指和中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圆台之上流淌着的水流之中。 晕染开的淡红色水流顺着圆台之上的凹槽流动,最终汇聚成一道完整的阵法符文。整个圆台迸发出紫黄两色的光芒,空中显现出一张命格圆盘,深浅不一的字体显现出两组不同的生辰八字,对应着脚下圆台凸起的石块。 一股强大的气压顺势而起,阵法之内气压下沉,重感加剧,失血过多的宋曲生被强行压倒在圆台之上,犹如泰山压顶的宋曲生跪倒在地上,伸出手去强行移动凸起的石块,整个人也因为他的动作承受着虚空之中强大的压力,额头之上渗出密汗,经脉也在皮肤之中暴起,整个圆台开始旋转移动。空中显现的生辰八字也被打乱,在空中不停的转动飞舞着,直到渐渐组合成一个全新的组合,旋转移动的圆台最终锁定,转动停止。 至此,宋曲生已完成所有的操作,身体承受的压力也到达了极限,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后瘫倒在地。他用仅剩的力量翻过身,仰面朝上,意料之中地看着空中显现的命盘逐渐消失,阵法之内的压力也转然而逝,原本那盏摇摇欲熄的烛火瞬间高亮起来,驱赶了密室中的方才汹涌而来的阴影…… 一侧的三酉捧着一盏新灯,从黑暗的空间里缓步走了出来,一只手遮挡着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小心翼翼地靠近圆台周围熄灭的莲花盏之前,点燃了灯芯,密室中瞬间又亮了些,然后是第二盏,室内又亮了些,然后又将烛火靠近了第三根灯芯,但是这一次,没有带来光亮。 三酉用手挡了挡,担心是暗室来风,将热烈的烛火靠得久了些,但那根灯芯在离开了火源之后,依然黑冷得笔直…… “主人,七星灯复燃两盏,余三盏未明。” 三酉转过身,朝着躺在圆台中央的宋曲生低头回禀,不敢去看台中的宋曲生。 “足矣……” 如释重负的语气,带着一丝悻然,随之便是让人无以理解的笑容。 三酉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圆台之中的主人,却是满目的震惊不已,因为宋曲生的头发正在以超于常人的速度快速褪色最终变为深浅不一的银白色。 “主人?” 三酉没控制住地喊出了声,可宋曲生的脸上仍然挂着旁人永远也看不明白的笑意…… ------------------------------------- “师父,什么是长生?师父为何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幽静的山道上,一个小孩子跟在一白发老者身后,虽然累得喘气,但还是滔滔不绝地向师父追问着答案。 第26章 番外:长生 “师父,什么是长生?师父为何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幽静的山道上,一个小孩子跟在一白发老者身后,虽然累得喘气,但还是滔滔不绝地向师父追问着答案。 白发老者终于耐不住一张小嘴追着叭叭,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小长生没刹住一头撞在了白发老者的身后,吃痛地揉着脑袋抬起头来。 “师父,你停下来怎么不说一声,疼死我了。” 白发老者低头看着小长生,不禁露出宠爱的笑容,揉了揉小长生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看向山间景色,“长生,是一种意义上的永恒,也可以是一种不死的能力,这是每个修行者追求的最终境界,更是成仙的最后一步。” “那师父是修行者吗?”小长生认真地问道。 他的父母在今天将他送给了这个白胡子的老头,什么都没要,送走他的时候就像是在扔掉一件危险的东西。 老头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他不明真义,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师父,他的满心只觉得好奇。 “师父,你是修行者吗?”他又问了一遍。 “是。” “那师父可以长生吗?” “……” 白发老者没有回答,小长生又紧接着问。 “可以永远陪着我?不会像大虎小虎那样死掉吗?” 白发老者终于正视了眼前的孩子,郑重地回他,“这一点,师父做不到,但是你已经做到了。” 小长生挠着头,露出大大的疑惑,“我不明白。” 对面的老头神秘地笑着,“没关系,从今天起,我会教你许多东西,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白发老者伸出了手,小长生疑惑地将手放在了干瘪却温暖的大手上,任由他牵着自己朝山的最深处走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明白为什么儿时的玩伴会一天天长大直到死去,明白为什么村里的大人都带着畏惧的目光,并对自己避之千里,明白为什么喜欢与孩童玩闹的自己永远保持着一个孩童的模样。 原来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心意控制生长的年龄,在那个炊烟袅袅的村落里,因为无人靠近,他已经懵懵懂懂地做了一个数十年的孩童。 无知的人们将他视为异类,不敢靠近,也不敢得罪,只有村中的孩童天真地与他度过了一段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后,又在成长之中逐渐离去……直到这个老头的到来,他们终于送走了这个,福祸不知的孩子…… 在往后的数年里,他学会了长大,学会了所有凡人关于长生的追求之法,更学会了运用他足以比肩天道的能力,在宿命的命盘里参透每个人短暂而又复杂的一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发老者摸着他的头顶喃喃道,失去力量的右手瞬间垂落下来,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老头最终耷拉下了脑袋,坐化在他的面前。 他有些恍惚,却又意料之中地接住了老头的手,因为早在他学会推演他人命盘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今日的结局:他的师父会在带走他的二十一年三个月零一日的早上,坐化于自己的面前。 他握着那只干瘪苍老的手,许久才觉得悲茫,老头追求了一辈子的长生,终究在双寿之年离世,而他却轻易地拥有了这种能力。 老头走后,在他还没有想明白他的长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了另一个令他困扰的事实,那就是他这漫长的一生如果不能一个人享受孤独,就要不停地流浪。 他不愿意一直待在山里,所以在老头走后,他下了山,但他的长生在黯然流逝的时间之海中会为他带来许多的麻烦。于是,他成为了一个游走四方的术士,辗转于不同的时间和地方,也因此让他发现了关于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 他偶尔也会在热闹的街角处摆开一张凳子做一个算命先生,去听别人的故事赚几个饭钱。有时遇上无礼的人,他便故意将一些事讲得严重些吓唬他们,蛮横的人大半是无知的,还未发生的事情只要是有损自己利益的,不管真假,都愿意付出平生最大的诚意去规避它。然后他突然发现,那些希望得知命运的人,不过是在找一个人说自己想听的话,有时候胡诌的卦象往往比真实的命运更加赚钱。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那个人最不信的便是命运。 他偶然获得了一块玉佩,因为玉佩的神秘能力,他辗转了许多不同的世界,那些世界相似又不相似,他们运行着不同的天道,每一个都让他的能力获得了另一种程度的成长,甚至强大到了可以改变命运的地步。 但最终在他认识了那个天生与他对立的人之后,他选择了留下。 那一天,长生正在街角的算命摊子上赚着饭钱,一个穿着绫罗锦缎的小少爷因为听说了他的摊子最准,特意带着仆人大摇大摆地赶走了其他的排队的人,自己坐了下来。 他将一锭银子丢在长生的面前,高昂着头,装作大人的模样,拿着鼻孔看他。 “他们都说你算得准,你给本少爷算算,本少爷什么时候能中状元。” 长生拿起了银子,打量着眼前的小屁孩,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在他后面的仆人怀里还抱着他的书袋,应该是方才从学堂下来。 长生笑了笑,觉得这是一门撞上门来的大买卖,“旁人找我算命只问今日祸福,万事是否顺遂,小少爷一来便想知晓往后命运,这银子只怕是不够。” “嘿,你个臭算命的,给你脸你还摆上谱了。”小少爷没说话,身边的仆人就先骂上了。 “千金买命,万金晓运,恕在下无能为力。”长生也不惧,当即将银子推回到小少爷的面前。 身边仆从正要继续骂他,小少爷反而拦下了他,朝着随从摆了摆手,仆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正要打开选出一锭来,当下就被小少爷抢了过去,扔在了长生前面的桌上。 “这下够了吧。” 长生笑着将钱袋移到靠近自己的一侧,空出中间的位置来,随即拿起一旁的龟甲,随意地摇动着,直到里面调出正反组成的铜板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铜板组成的卦象,像以往一样解卦。 “卦象所示,小少爷的命格是大富大贵之象,只是……” 长生又细看了看,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我是在问你本少爷什么时候中状元?” 只想知晓答案的小少爷,并不在意富贵一事,若说富贵,他现在已然富贵,只是被家里的人逼着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这件事让他头疼不已,若是早些知道结果,也不用再白白浪费时间。 长生又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小少爷猜出了答案,激动道,“是不是本少爷根本就中不了状元?” 长生有些意外,正欲补充道,“虽然从卦象上看是这样,但是……” 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就激动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就知道,我没这个命,爹爹舅舅都是都护将军,我怎么可以是个掉书袋子的呢……” 小少爷自己越说越起劲,全然不管长生在这次起卦之中是否发挥了作用,或是说了什么,只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就高兴不已,“你是本少爷遇到的第七个算命的,在你之前个个都说本少爷有王侯将相之才,能中状元,只有你说我不会。唐则,拿银子来。” 小少爷习惯性地伸出手要钱,身旁的唐则为难又嫌弃地揣着书袋,提醒道,“少爷,哪还有银子,都让你给出去了。” 话落那小孩才注意到自己的袋子正在长生的手上,“今日的钱没了,但本少爷说赏一定赏,等我明日下学路过你这儿,一定给你。” 小少爷有些尴尬,但讲究说到做到的他当即做出承诺。 啥也没干的长生哭笑不得,这个世界的小孩儿这么好糊弄吗? 话音刚落,街道上便传来一道严厉的训斥声,“学堂现在就下学了?” 坐在面前的小孩儿头也没转,当即就害怕地缩下了桌子,钻到了长生的身后,遮挡着脸。 “别以为你躲在人后面,我就不罚你了。” 那人语气更加肃穆,那小孩才从长生身后出来,长生正被这小孩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顺着声音抬眼去看来人。 那人朗目星眉,双眼炯炯有神,直视着他身后的小屁孩,负手而立,棱角分明的轮廓,刚毅自然,更重要的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常人不能及的气息,长生一时之间不免多看了一眼。 “还不快过来!”那男人厉声道。 小少爷低着头,已改方才的傲慢机灵,犯了错一般走到那人身边,乖乖挨骂。 “让你去学堂,你却逃课来与这江湖术士扯闲,当真是皮痒了。” “舅舅,我错了……” “回去再跟你算账。” 那男人教训着小少爷,余光瞥见了桌上的钱袋,又看了一眼长生后阴阳怪气地感叹道,“小孩子的钱果然是好赚。” 长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笑道,“小公子所求不多,确实平白浪费了在下的能力,但我见公子气宇不凡,正好有一卦可言,公子可有兴趣一听。” 那人本欲带着人离开,听了长生的话又转过身来,偏着头看向他,并不说话,只等着长生说出那句话来。 “公子有帝王之相,有大业可成,亦有众叛亲离。”长生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并未移动分毫,坦然自若地看着眼前人。 那人看向长生的神情终于郑重了些,微眯了眼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反问道,“先生一不起卦,二不问我生辰八字,便能知晓天理命数?” 那人的语气不屑,但长生并未生气,反而笑着摇了摇头,自信道,“我看公子,一眼即可。” 那人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长生摊子旁边驻立的一杆布帆后笑了笑,上面写着随意的五个字:不准不要钱。 “呵,偏偏我这人最不信的就是命定之数。” 随即转过身,大步离开,几步之后一锭银子被稳稳扔在长生的面前,“我叫苏权,我会亲自来拆你的招牌。” ------------------------------------- “大司命算无遗策,堪比神明,可有算过自己的命运?” 回忆之中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来,带着百般的怀疑,千般的揣测,万分的忌惮…… ------------------------------------- “师父,什么是长生?我还是不明白……” 儿时的声音也在宋曲生的脑海中响起,宋曲生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三酉赶紧上前去搀扶他。 宋曲生勉强地站了起来,看了三酉一眼问他,“三酉,你知道什么是长生吗?” 三酉摇了摇头,眼里只有关切和心疼的神情。 宋曲生笑了笑,推开他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下了台子,自问自答道,“那是,一种无关日月的孤独,和绝对的狂妄而不自知。” “主人。” 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三酉意识到,他的主人正在以一种常人不能见的方式死去。 “自以卦象起,万般皆是劫,逢时三百载,得遇一人,一夜生华发,一夜绝人迹,一夜断长生,是为法相归一。” 宋曲生的声音在幽暗的过道里声声回响…… 第1章 风起 一名行色匆匆的黑衣修罗正大光明地进入了宜王府的大门,门前的转角处也随之消失了一道黑影。 “回禀门主和萧公子,山庄传来消息,数十名修罗在后山禁地搜寻数日,仍未找到小狐狸的踪迹,只怕……” 回话的黑衣修罗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完,萧离尘已然站了起来,怒然道,“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随了她放它。”说罢便要往外亲身前去。 “慢着。” 坐在上方的苏筹出声阻止了他,依靠在椅背上的右手暗暗揉搓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被拦住的萧离尘,余气未消,并未转过身来,“苏筹,我不管阿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的情况若是再等,就真的没命了。” 萧离尘的怒气已沉积多日,若非是因为他的顾虑,早在上官弗进入明狱那一刻,他便能救她出来,如今平白受了这些罪,生死一线。 留下这句话后,萧离尘便要出门去。 “火融果,食之不死的,并非只有那只小狐狸……”苏筹并未挽留,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了一件被人忽略的事情,本欲迈出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你是说,苏辰?”萧离尘当即便意识到了这件事,只是转眼又道,“苏辰一向利益为先,之前与阿弗接触也是为了调查她与修罗门的关系,如今阿弗也不再是护国公府的千金,他会愿意?” 萧离尘的语气也有些怀疑,这些年,苏辰与修罗门打过几次交道,舍己为人,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苏筹的神情也像是在怀疑什么一般,沉默了许久,“我会亲自去一趟。” 萧离尘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能说出这句话来,已然是迈出了一大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激,当即转移向待命的黑衣修罗问道。 “可有孙大夫的消息?” 活落,方才回话的黑衣修罗紧接着说道,“据南境传来的消息,连日大雨,南河三段决堤,冲毁了沿河一带的城镇,孙大夫正在南河一带坐诊,并且传授防疫之法。” “哦~”萧离尘像是没想到的感慨了一声,“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决堤的消息还没传回连安,便有人走到前面了,不愧是神医的徒弟。” 萧离尘当初只是在山下的医馆里强行掳来了一个的大夫,没想到后面才知道,他竟然是薛神医的大弟子孙白微,与鬼医师出同门,只是在薛神医亡故之后,便消失在了江湖之中,做了个游医,还碰巧被他抓上了辛宿山。 说到此处,萧离尘特意转过头去看苏筹,想知道他的反应。 上方的苏筹看不出明显的神情,修长的手指按抚着额头,像是在沉思着一件重要的事,许久后方才放下手吩咐道,“三日后,我要看到他出现在连安城。” 话落,只见他十分心烦意乱地用两个指头随意地扫倒面前的杯盏,起身而去,倾倒而出的茶水顺着不平的桌沿一路流淌在了地上。 等到萧离尘抬头去看时,已只能看见苏筹离去的背影。 看透他每一个心思的萧离尘淡淡一笑,自语道:“既然如此,孙大夫也是老朋友了,我亲自去请他来。” ------------------------------------- 两日后。 大殿之上,苏闫大发雷霆,将一应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扫倒在地,有几本顺着光滑的地面滑到了下方,大祭司轻微挪动了身子,便正好停在丞相秦昇的脚下。 “南河的堤岸塌了三段,沿岸的灾民都要走到京城脚下了,消息才传到宫里,南河四州的大小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苏闫已经骂了许久,余怒未消,一干大臣低垂着头不敢回话,谁也不敢上前,最终还是秦昇上前回道。 “圣上息怒,此事我已让人查办过,所有负责送信的驿骑和马匹都不约而同地出了意外,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拦截,一心要让南河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秦昇的答案勉强降低了苏闫的怒火,龙椅上的一双眼睛不停地在众人身上游走。 “臣无能,还未有定论,请圣上责罚。” 苏闫不言,虽仍有不满,但秦昇方才的答案已然平息了他的怒火,不至于真要怪罪他。 “当务之急,是拨发银两物资运往南河四州,赈济灾民,重建沿河城镇,保障基本生活,儿臣连夜拟定了赈灾之策,还请父皇过目。” 苏瑾趁机奉上奏折,守恩公公上前接过苏瑾的奏折,随即快步呈递给苏闫,一一过目。 适逢苏闫过目之际,苏瑾的余光也正打量着苏筹和苏辰二人,他有些意外,修罗门与苏筹的关系浮出水面,就证明这些年来,除了苏辰,连苏筹也在暗谋帝位。如今面对此等大事,也正是谋取父皇好感的机会,但此刻他们二人竟然全无对策,究竟是他们想置身事外,还是他们的背后藏着他还没有看到的阴谋。 各有猜测的此刻,除了苏瑾,苏辰也在期待着苏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如果他的底牌只是修罗门和元家,却在此刻因为一个上官弗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来,是绝对愚蠢的行为。他不能理解的背后一定是苏筹藏着更加可怕的算计,上官弗也只是他的棋子之一。 一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些年来他对苏筹油然而生的一种惧意,这么多年甘于人下的戏码,迷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让他放松警惕,他曾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去,当年那场火,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如今他也终于要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了。 “端王的这份奏折思虑周全,涵盖了治洪、赈灾两大之策,看得出是费了心思。” 苏闫合上册子,向苏瑾投来赞赏的目光,随即将奏折转交给殿前侍官,大声吩咐道,“将此策誊抄数份,下发至南河四州,按照此法执行。” “能解救南河四州的百姓,这是儿臣的本分。” 端王顺势自谦,态度恭顺,苏闫整个人也舒心不少,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但转而在看向其他人时,威严道:“治理南河水患迫在眉睫,但南河决堤一事也当彻查,此事,众位卿家,可有看法?” 此话一出,台下官员瞬间响起私语,相互接耳议论着,唯独不敢站出来发表意见。 “今年祭天大典上,大司命问天后曾谏言,南苏今年多雨,忌有水患,如今南月河果然决堤,可见……” “可见是天理使然,只怕是……南苏该有此劫……” 末尾的两位官员小声议论着。 站在前面的一员当即转过身来示意二人住口,“陛下正在气头上,还敢说这些。” 末尾的声音很小,但是该听见的人却也一一听见。 一向只参与旁听的大祭司,侧耳听着身后的一言一语,终于朝着对面未发一言的苏筹投去了一眼。 那个人曾与她一样,立于朝堂之上,旁听多于谏言,十五年幽禁,不谙世事的模样,不仅瞒过了皇后和秦相,竟然也瞒过了自己,修罗门与阴月教交锋这些年,她竟然丝毫不曾怀疑过那个被关在骓云山的无知小儿。 苏筹听着这些话,抬起头来的片刻,身后有一道的声音也顺势响起,“臣有一言。” 那人从一列官员之中站出,举起笏板,挺身而立,“年初之际,陛下曾向南月河各州拨发款项,要求各州加固堤坝,如今南月河依然决堤,只怕是有人中饱私囊,违背圣令。” 那人的出现像是一个意外,意外地抛出了一道惊雷,震得心知肚明的某些人浑身一颤,站在他身边的官员看向他,就像是在看着羊群之中突然出现的一只狼。 秦昇也始料不及地向他投去一眼,这个人是他平时都不会在意的人,如今却敢去牵扯别人的利益。 苏闫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堂下的众人更不敢说话了,沉默了许久,又有一人出列来,“臣以为,陈大人所言极是。若真是南河四州的官员中饱私囊违背圣令,那么有人拦截消息,故意欺瞒不报的情况,也能说通了。以臣之见,应当查明当初拨发的加固南月河的款项是否落到实处,以及南月河各州是否存在故意欺瞒的情况。” 突然出列的两个人将矛盾引向了内部的官员自查,秦昇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执掌六部有三,所有官员任命调遣皆经由吏部拟定名单,再由他过目,今年科举之后,朝中大半新人都由他提拔举荐,如今若是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调查之中,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苏闫并未立刻说话,但堂中众人的脸色或多或少地变了又变,连带着苏瑾的脸也黑了些。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元清然也站了出来,“陛下,臣也以为,此事有疑,不如就从此事着手,也许那幕后之人也能浮出水面。” 若说之前那两人的立场还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今元清然的出现,便已经是在告知众人他们真正的身份。 苏闫愤怒地吐出一口浊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殿中的人问道,“以爱卿之见,此事该交由何人取办。” “秦相统领百官,对朝中官员品行更是了如指掌,此事交由秦相,定然公正。”元清然如是回道。 苏闫的语气愿本还带着些猜忌,但在听元清然说出秦昇的名字后转眼又变成了疑惑,不由看向从未说过一句话的苏筹,一时之间竟然看不透他来。 端王一派的众人由方才的忐忑,又瞬间松了一口气,此事无论是交于宸王还是宜王,他们都难免会脱一层皮,但若是秦相坐镇,一切便还有余地。只是宜王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举动实在是难以揣测,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当即也只能顺应着提议秦相去调查此事。 相比于其他人的庆幸,被架上来的秦昇却是明显的忐忑,只能出列应着苏闫的任命,同时又朝着苏筹投去一眼。 朝议结束,苏闫带着未完全消失的怒气大步离开了大殿,本该散去的官员却不敢乱动,防备地看着身边站着的其他官员,生怕自己结交多日的一员突然就变成了一只狼。 等到苏筹转过身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已经全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并不意外的他从容不迫地面向众人。 苏瑾走上前来,带着十足的压迫,终于正视了这个他曾经想要拉拢的三弟,“三弟,这么多年,竟是我小看你了!” 苏筹没有回他,只是扫视着他身后的众人,他们的目光在此刻暴露了他们所有的情绪,却唯独差了一种。 “大祭司,如果说盛元六年,南苏的六月大旱,是天威震怒,那么如今的南苏连雨三月,又该是为何?” 苏筹主动提起了当年的那场祸端,所有听懂的人瞬间不寒而栗,被点到名的大祭司微微蹙了蹙眉转过身来,面纱之下看不清表情,清冷的声音传来。 “本司也想知道,不过本司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很好,本王也等待着那一天。” 苏筹微微笑了笑后转过身,像是并不在意地离去,唯独在面对苏辰的一刻眼神一闪。 苏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大殿里的人终于开始挪动脚步,陆陆续续地朝殿外走去。 苏辰成了离开的先行部队,剩下的人在为他人让开道之后,立刻向端王和秦昇投来求助的目光,在此刻那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诸位大人,起风了。” 秦昇看着门口的方向,空旷的大殿带着回音,警醒着众人,为大殿里的众人补上了缺少的那一种情绪。 在此刻,他们终于,恐惧不已。 第2章 你输了 坐在马车里的苏辰兀自在思考什么,楚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 回想起今日大殿之上的苏筹,以及今日意料之外出列的两位官员,心中疑惑不已。苏筹竟然能在秦昇的眼皮底下培养出自己的棋子?经此一事,恐怕整个朝堂之上,站队的,没站队的,都将逐渐显露出他们真正的立场。 只是在筹谋的这些计划里,上官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她的出现是什么?是拉拢上官晋洪的棋子,还是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 明明有那么多的疑惑,可在此刻,自己最在意的竟然是他接走的那个女人情况如何,他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想知道她是否还像那天一样痛苦?想知道她有没有因此恨自己? 他一直都知晓许清凌的心意,只是从未在意,甚至一度在利用这份心意,可是自从遇见上官弗之后,他竟然感受到了愧疚。 他愧疚于许清凌多年的心意,亏欠于她这些年的悉心照料,因而也未主动问过她在这份事端之中做了什么?无法去问她是否是真的不知晓她的身世?而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事到如今,恐怕就连他也要为上官弗的这份痛苦承担一份后果,他在冥冥之中错过了一件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并非拥有,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遗憾。 “吁……” 前方传来人群慌乱的声音,有人当街纵马驰骋,直奔而来,先前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不敢做主的楚铭只能掀开车帘,让苏辰一眼就看清了拦路的人。 苏筹策马而来,只身一人挡在大街的中央,目光只有马车里的主人,来势汹汹的气势让街上的人害怕地散开。 临近的几个摊主只觉得来者不善,在苏筹丢下钱袋后的手势下,尽数向后撤退躲避,撤退的路中还识趣地招呼着想要靠近围观的人群躲开,为相遇的二人留下一个空旷的空间。 “大人们的事,还敢看热闹?还不快躲开些。” 众人看着马上人的衣着和马车的规制,就算不认识人,也知道定然是城里的大人物,天子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大人物,每一个动一动脚都足以影响他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相比于看热闹自然是保命为上,当即也撤出了一段距离,只有少数人敢远远地躲着看。 楚铭不敢轻举妄动,回头去看苏辰的表情,却见他起了身,走出了马车。 “三皇兄方才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如今拦住我的马车,是为何意?”苏辰站在车上,对上苏筹的目光,尽是敌意。 “我来请你,去救一个人。” “救人?清凌姑娘救人全凭自己的心意,本王并不能左右。”苏辰只以为他是来请许清凌的,目光看向一处。 苏筹的眸子暗了些,顿了顿后又道,“我请的人是你,这世上也许只有你能救她了。” “我?” 苏辰惊疑地抬眸看他,当即意识到他说的她是谁,只是想不到自己如何能救她。 “你的解药以火融果做引,而她的命正需要你的鲜血来救。” “她是你什么人,要你亲自来求我?”想到上官弗,苏辰负在身后的右手握了握,像是自问自答一般。 他对上官弗并无恨意,相反尽是亏欠,这些天虽派了人去查看宜王府的情况,却是一无所获,可真到她的消息来的这一刻,他却因为来的人是苏筹后,无法正确对待自己的心意了。 “她曾救过我,所以我要救她。”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平淡无奇。 苏辰认真地打量着苏筹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些许端倪,可转念想到这个女人救过的人,就连自己也在之列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不禁地发出一声轻笑。 “呵!” 即使内心已然动摇,可在面对请求的人是苏筹时,他还是言不由衷地说出了与他本意相反的话,“我凭什么帮你去救她?” 苏辰的表情冷漠极了,苏筹也不免多看了一眼眼前人,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去证实一件事,最终沉了眼色说道。 “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口。” “开口?”本就是在犹豫的苏辰听得苏筹这样说,情绪也激动了些,“我说我想要你死,你能做到吗?” 他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就是亲手杀了他,还敢开这样的口? 苏辰质问的目光注视着苏筹,也自信于自己对他的了解,然而,居然听见了他说。 “好!” 诧异之际又听得他紧接着道。 “我知晓你这些年一直在强行习武,如今你的身子已经恢复,想必再没有什么能限制你的功力。今日我与你公平一战,我若死了,你便去往宜王府救她;我若没有,我便拖着你去救她。”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苏辰皱着眉看他,不明白他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他隐藏了多年的势力才近日悉数显露,如今就连自己的实力也要一一暴露在这连安城的大街上吗? “苏筹,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他依旧不信苏筹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向整个连安城示威,让当年的那些人活在恐惧之中。 “我说过,她曾救过我,所以我要救她。” 苏辰心中的不可置信到了极点,如果说苏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绝对不信,因为他曾经亲手杀了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冷血与无情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瞬间涌上心头的往事让苏辰终究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质问着,“那母妃呢?在她前往骓云山照顾你的那些年里,即使不算是恩,那她又做了什么让你容不下她?要将她活活烧死在骓云山上?” 苏筹像是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回忆,眼里的恨意一闪而过,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看向他,“苏辰,当年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就连柏妃也不例外。” 苏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但他的话,也激怒了苏辰,惹得他瞬间拔出楚铭随身的佩剑,飞身上前,刺向马上的苏筹。 这一次,他的真气在他的体内流畅地运行着,苏筹侧身闪过正面而来的利剑,提着内力从马背上跃起,顺势往后撤退,最后落定在地面之上。 失手的苏辰并不意外,反而不屑于占据兵器之利,在落定之刻将手中的剑向外扔出,携带着内力真气的利剑被瞬间插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苏辰赤手空拳向前逼近,对着苏筹打出一掌。 落定的苏筹侧身躲过掌风,侧掌推开,化解攻势,步步只躲不攻,一一瓦解了苏辰的招式,几个回合下来,只守不攻的对招也更加惹怒了苏辰。 “你若真的想救她,便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苏辰的眸子瞬间阴狠,势要逼迫苏筹出手,正面对决,手上的攻势也更加凌冽。 面对苏辰迎面的一掌,苏筹终于正面出招,对撞的气流卷动着地面的尘土,原本还顾念着自己摊位的几个摊主们在远处观望着,亲眼看着自己遗落的摊架在两人的对战中散架,凌乱不堪。 苏辰感受到了苏筹的实力,加上恢复的身体加持,当即也不容松懈,双掌调动内力,凝聚真气,向苏筹全力一击。 苏筹也仿若预判一般,顺着他的每一招拉开了距离,并在侧身之际运转着真气抓着他的手顺势一拉,原地打出一掌。不受控制的苏辰急速转身面向苏筹,与他在空中对上了这一掌,却也因此失去了平衡,连连后退。 快要落地的苏辰当即向地上拍出一掌,自下而上生起一股气流,卷动着他翻转着找回平衡,最终勉强落地站稳。然而刚一转身,苏筹便突然出现在面前,以手指御出一道气流直指着他的咽喉,恰到好处,方才他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便会命丧当场。 “短短几年,你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内力?骓云山监管森严,我也几乎每年都去看你,你怎么可能有机会习得这样的武功?” 强大的气场钳制苏辰,让他意识到自己与苏筹的差距,同时也更加不可思议。 苏筹回避着他的问题,又像是一件不足为提的小事,平静地宣告着结果。 “你输了。” 苏辰沉了眼,想到了上官弗,默认了这场结果。 苏筹收回了手,并不担心他会反悔地转过身,翻身上马,背对着苏辰的方向,冷冷说道。 “你该随我走了。” 被踢动的马向前迈开了脚,朝着宜王府的方向而去,也知道他会跟上来。 第3章 亲人朋友 “呕……” 宜王府的小院里,素布白衣的孙白微正趴在走廊的柱子呕吐,萧离尘一边嫌弃又一边陪笑,替他拍抚着后背。 “还不快给孙大夫倒杯水来。” 刚刚赶来的婢女一脸错愕,听了吩咐当即又小跑着回去。 孙白微缓过劲地直起身子,说不出话地指着萧离尘要发脾气,刚要开口又被颠簸的恶心劲儿袭击,当即又趴下去吐。 “孙大夫,来来来,喝水。”婢女端来了茶水,萧离尘第一个接过将它递到孙白微手上。 孙白微斜眼瞥着萧离尘接过茶水,喝下水后终于缓了缓,一开口便是怨气深重。 “萧公子,我都答应了随你进京,你让我……” “这我知道,可是人命关天,此事耽误不得!” “可是南河……” “南河四州的百姓不差您的救治,但我们家阿弗没了您,可就真的没命了,你们医者不是最讲究患者平等的吗?” “不是,我只是……” “此次确实是辛苦了孙大夫,但我向您保证,等阿弗好起来,我一定亲自,好好地送孙大夫回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孙白微每次刚一张嘴,便被萧离尘一一截话,对面每次都还是一脸陪笑的表情,反倒让他无话可说,但一听到萧离尘要送他回去,想到这一路来的颠簸,当场拒绝。 “那倒也不用。”孙白微拒绝得干脆,“事成之后,老夫自行离开便是。” 孙白微真是怕了萧离尘的性子,但也不敢惹怒他,谁料对面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些。 “这是自然,只是在下的话放在前头,只有阿弗无事了,孙大夫才能离开连安。” 萧离尘的语气带着威胁,孙白微也像是梦回归羽山庄一般愣了愣,当即扯过一丝笑容,跟对方讲道理道:“萧公子,我随你来之前便与你讲了,那位姑娘的病情早有结论,如今小狐狸不见,老夫也不能保证……” 孙白微话未说完,但意思依然明了。 萧离尘正欲说些狠话威胁,从里院的方向小跑来一位婢女,着急道:“两位殿下已在清苑等候,请孙大夫尽快前往” 婢女的话让萧离尘脸上有了期待之色,提起孙白微的药箱拉着孙白微就往里走,“小狐狸没有,人却有一个。” 孙白微不知所以地被人拉着走,心中顿时涌上一丝后怕,可如今想逃也为时已晚。 到院子的时候,苏辰正坐在桌边,左手手腕已经被拉了一刀,如今缠着纱布。 另一处的苏筹正在为上官弗输送真气。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服用火融果不死之人。”被强行拉着的孙白微仍然不愿相信有人会用火融果入药救人,人还没进屋,怀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在他的认知里人体承受毒药的上限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可一进屋看见屋里的场景,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得复杂起来。 床边的苏筹运功结束,刚好将上官弗平稳放下,孙白微赶紧上前把脉,一摸到脉象整个人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再瞧见上官弗的嘴角残留的血迹,更是怒从中来。 “你们还真把她当成野兽治?茹毛饮血吗?”粗鲁直接的放血之法触犯了身为医者的忌讳。 萧离尘不明此话深意紧接着问道,“孙大夫,你这什么意思?” 孙白微并未回答,在看到不远处的苏辰时,当即起身走向他,抓起他的右手查看脉象。 震惊之余突然顿悟,也容不得顾及身份之别,当即问道,“你中过天命?我师弟真的治好了你?” 苏辰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说的师弟应该是许清凌的师傅孙白术 ,但是真正治好他的却不是他一个人。 “我师弟一生用药大胆,奇思冒险,敢以火融果入药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说到此处,回头看向床榻之上的上官弗感慨道,“如此,这丫头也许真能逆天改命了。” “你说真的?”萧离尘仿佛听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说的是‘也许’”孙白微下意识地白了萧离尘一眼,“我在南疆游历之时曾见过一种以血养血的救人之法,只要宸王殿下与这丫头的血液相通,便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法耗血巨大,即使可行,也并非一劳永逸,她的余生都需要此法续命……” 孙白微点到即止,一切只在输血人的决定。 苏辰闻言,看着床榻之上的人像是为这多日以来的苦闷找到了一种解脱之法,怅然一笑,“好,她也曾救过我,如此都算是我欠她的。” “王爷。”楚铭疑惑地看向了他,此刻的主人做出了一个不像他的决定。 苏筹凝视着说话的苏辰,顺着他的目光,了然地沉了眼。 当晚,孙白微在测试了血型之后,驱赶了其他人,只留下了苏辰和上官弗两人,为二人施行了输血之法。 其余的人尽数等候在外,萧离尘和楚铭焦急地候在门外时不时地朝里面投去目光,苏筹负手站在院子中央,背对着屋里的方向,偶尔抬起头去看暗夜的弯月,若有所思。 等到屋门打开的时候,孙白微擦着额头的汗,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辰也从他的身后出来,整个人脸色一片苍白,踉跄地差点摔倒。 楚铭上前及时扶住了他。 “王爷,你怎么样?” 泛白的嘴唇扯过一丝笑容,“不过废些血罢了,无碍。” “孙大夫,阿弗怎么样?”另一边的萧离尘赶紧询问上官弗的情况。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这丫头的了。” 萧离尘从孙白微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激动地抓着他的衣领质问道,“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输血之法可行吗?如今血也输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背过身的苏筹也在听到这话之后转过身来,脸上仍是几乎看不出的神情变化。 孙白微被这质问也来了脾气,挣脱了萧离尘的手回道,“这丫头是先天衰竭之症,能活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输血之法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最后一口心气没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什么心气?” “这些天就没一个大夫跟你们说,真正引起急症的不是她身上的外伤,而是因为常年郁结之气不散,致其气急攻心,心神溃散吗?这是由内里引发的绝症,在医家之中叫心神溃散,玄道两门之中的说法就是魂魄离体。换句话来说,就算身子好了,她若是不想醒来,谁也叫不醒她。” 众人的反应让孙白微更是气愤,世人总是对大夫报以了超越神明的期望,以致于病人若是没有药到病除便成了他们这些做大夫的一种罪过,想到此处,孙白微也只能习以为常地原谅这种无知,紧接着反问道,“这丫头最近可是经历了什么伤心裂肺的大事,以致于悲痛伤身?” 孙白微说到要处,院中知情的三人皆心照不宣地抬起头,有意识地看向屋里的人,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萧离尘回过头,突然想到刑部衙门前出现的宋曲生,咬了咬牙,转身而去,“我倒要亲自问问那宋曲生当日到底跟阿弗说了什么?” 萧离尘愤然离去,没有人阻拦。 苏辰抓着楚铭的手紧了紧,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之意,然后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楚铭,我们走。” “是,王爷。” 楚铭早已对苏辰的身体情况担忧不已,当下只想赶紧将他送到许清凌的面前。 在路过苏筹之时,苏辰停下来看了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众人离开之后,院里只剩下了苏筹跟孙白微两人,孙白微眼神看向苏筹,寻求着接下来的安排,“宜王殿下……” 苏筹朝着孙白微点了点头,“周途劳顿,本王已让人为孙大夫安排了住处,还请孙大夫就此住下。” 他说着客气的话,浑身的气场依然是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孙白微带着惧意地回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孙白微会意离场,正要回屋去拿自己的药箱,但转眼又被这股寒冷的气势吓到,索性直接离开了院子,反正他这一遭只是为了里面的那个丫头,留在她房间里也不差。 只是在前脚正要离开院子之前,出于大夫的本能,孙白微转过了身交代道,“里面那位姑娘虽然心神溃散,但若是亲人朋友能与她多说些话,也许能帮她一些。” 这院子里的亲属家眷,与她相识的人,也只有眼下这一人,自然只能叮嘱苏筹了。 孙白微说完就利落地转身,赶紧离开了这个有些冷的地方…… 苏筹寒凉的身影站在院落中间,微弱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一道更加寒凉的影子…… 第4章 神明的力量 “殿下,你刚刚耗损了气血救人,还是上车休息吧。” 走出宜王府后,苏辰弃了马车执意要步行回府,步伐虚浮的苏辰捂了捂自己的伤口,怅然若失地走在街道上,任凭楚铭劝说也不理会。 出府的时候,已是深夜,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地收摊晚的小贩,已经在准备收摊。 “殿下。”楚铭仍在试着劝说。 “楚铭,我想安静一会儿。” 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命令,却多了几分请求,话落的他低眼看了一眼自己藏在披风里的伤口后,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在诉说一种不明的愁绪。 跟在一侧的楚铭将他连日来的行为看在眼里,如今与他走了一遭宜王府之后,竟渐渐有些明白了,走了几步后第一次鼓起了勇气戳破了他的心事。 “殿下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苏辰也意外地垂了眼,以往他一定会责怪他多嘴,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力气怪罪任何人,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后继续往前走。 “哪里不一样?”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楚铭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殿下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凡若行事,绝不后悔。以往行事,也皆是为心中所求,可是今日……” “今日却应了一个我恨的人,去救一个已不能为本王带来益处的人?” 苏辰接下了楚铭不敢说完的话。 “属下,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只知道王爷对上官弗的亏欠之感越多,某个人的心便会越伤。 “仔细想来,她除了逼我服下天命的解药之外,一共救过两次。那一次是在齐郢山,在我的算计之下,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也曾真心实意地救过我。可那个时候,我盘算的是上官晋洪的支持,利用的是她的性命,即使是在此之后的每一次接近,也皆是因为我的谋算,再到后来她深陷明狱,救她出来的非但不是我,甚至可能,是因为我。” 苏辰喃喃地自语,让楚铭心中一惊,“殿下都知道了?” 楚铭心虚地试探着,担心王爷会因此责怪许清凌。 那日许清凌以关心王爷的身子为由,向他询问了那几日王爷的去向,他明知道是借口,却因为是她来相问,便如实地告知了许清凌小院的地点。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护国公府便发生了真假千金之事,他虽没问许清凌在此之中做了什么,却也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 “楚铭,你跟着我多久了?”苏辰突然停了下来,长舒出一口气来,颇有些失望的语气。 楚铭闻言当即半跪而下请罪。 “属下十三岁开始就跟着殿下,如今已有七年,此事是属下有所隐瞒,属下甘愿受罚。”楚铭低着头,静待责罚。 苏辰转过身来看他,一如多年的陪伴在眼前闪过,“我不怪你,也不怪清凌。是我利用了上官弗,也是我亏欠了清凌,但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楚铭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他是跟了王爷许久,却也并非每时每刻都明白他的心思,恰如此刻,他没想到苏辰竟然原谅了他的隐瞒和错误。 “起来吧。” 楚铭随着他的话起身,苏辰也正好转过身去,一眼便看见街道一头的中央,许清凌站在马车之前,似乎已等候了许久。 “更深露重……王爷这是?”许清凌正要解释自己的来意,抬眼却瞧见苏辰苍白的脸色,当即便靠近苏辰为他把脉,抓起他的手便瞧见手腕处放血的伤口。 “让清凌姑娘担心了,本王无碍。”苏辰一边回她,一边自然地收回手,“更深露重,我们回府吧。” 许清凌的关切与情意他看在眼里,但这一次却再不似从前的那般心安理得,不为所动。 如今的他已不能再做到故作不知了。 黎明之前,月色渐隐,一道身影急速地穿过山间的山林之间,落脚在一座山门之前。 萧离尘驻立在山门之前,微微仰着头注视着山门之上的三个大字——司命宫。 原本来势汹汹的他到了此处,竟然谨慎了几分。 正欲上前之际,山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小童来,朝着萧离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司命大人说今日有贵客来访,特命三生前来带路。” 话落,自称为三生的白衣小童转身向里而去,大门敞开,有些意外的萧离尘原地思虑了片刻后,利落地将下身的衣摆掀往一侧,大步迈上阶梯,跟了上去。 在白衣小童的带领之下,萧离尘一路穿过回廊院落,弯弯绕绕的路线似是一座迷宫,更似一道阵法,错落有致的绿植既是屏障,也似阵眼。萧离尘只是随着白衣小童在里面穿行正确的路线,整个人便觉得头脑昏胀,心神恍惚,隐隐升起一阵低落之感。 穿过院落,走向正殿,正殿之中供奉着南苏百姓想象中的南河水神像,萧离尘抬头望了一眼,是一座玉凿的女相法身像,殿中的烛火长明不熄,却显出格外的冷清荒凉之感。 萧离尘方才的不适感仍未消失,但警惕的目光依然在院中来回扫视,直到白衣小童在前面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了。”白衣小童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萧离尘朝着白衣小童的示意的方向看去,院落的中央架起的方台之上,绚烂的银杏树下,一个银发的男子正背坐着在中央下棋,既像是在与自己对弈,又像是在与大殿里的那尊神像互搏。 方台之上,偶有几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而下。 听到人来的脚步声,那人颇有些费劲地起了身,缓缓转过身,露出了真容。 “你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萧离尘看见面前宛若苍老了十岁的宋曲生,诧异不已。 对面的人也只是微微一怔,意料之中又有些失望。 “你似乎并不意外我的身份,还能一路寻来,看来修罗门已经快要掌控整个南苏了。” 宋曲生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重新坐下。 “你似乎也并不意外我会来?”萧离尘从容不迫地踏上台阶,绕过他,停在他面前空出的那个位置上。 宋曲生抬起头看他,片刻后又收回了目光,顿了顿,方才说道,“不,我想过许多人会来,唯独没想到会是你来。” “你在等谁来?”宋曲生话里有话,让萧离尘忍不住追问。 “谁都可以来,谁都可以不来。”宋曲生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右手执棋落下一枚黑子。 萧离尘原本还有些谨慎的心态松了些,有些不屑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嘲讽道,“南苏的人信奉你们,是因为你们说话都喜欢装神弄鬼吗?” 看向别处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萧离尘的身上,纠正道,“南苏信奉的,从来就只是那座水神像,我只是让它成为了被信奉的对象。” 话落,又替白方落下一子。 萧离尘瞧见他泰然自若的神色,再想到病床之上的上官弗,愠怒的语气道。 “我不是来与你讨论信仰的,萧某不是你们南苏的人,所以也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糊弄我。我今日来,就是想知道,当日你究竟对阿弗说了什么?让她这般心灰意冷,这般……” 这般无意求生,剩下的话萧离尘没有说完。 听到她的名字,宋曲生的眼中有了明显异常的神色,随即又暗淡了下去,“你真的想知道?” “少废话!你到底做了什么?” 自从进入这里开始,萧离尘便心烦意乱,脑子也有些混胀,如今已经没了耐心。 宋曲生的眸子流转着一种古怪的情绪,在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后,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是真相,一个相比于司晴告诉她,从我的口中说出更让她确信的真相。” 棋盘之上传来清脆的落子声。 “你与阿弗不过生意之交,如何知晓她的身世,她还将你的话看得这般重要?” 萧离尘的眉眼拧做了一团,言语之间竟是不解。 宋曲生停了落子的动作,凝视这眼前的棋局,白子已无路可退。 手上的黑子被扔回了棋笥之中。 “我与阿弗的渊源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如今不过是重逢罢了。” 萧离尘瞧着他的神情犹如感慨,不似有假,阿弗一向不喜与人交往,关于自己的一切也从不曾与他人多言,即使是自己与她有些交情,也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内心深处。若说她与宋曲生早有相识,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在细想这其中的一切来,依然不能解释眼下的情况。 “阿弗是我见过最豁达的女子,若只是错认了父亲,并不足以让她自绝至此。” 听到‘自绝’二字,宋曲生眼里的那种古怪的神情又重了几分,抬眸看他,似一种炫耀,又似一种嘲讽。 “看来你也并非真的了解她。” 萧离尘对上了宋曲生的眼神,如他所说,他并非真的了解她。 直到对面的人一字一句地像极了反讽一般,叙述着那个女子的一生。 “她不过是错认了一个父亲,不过是弄错了自己的身世,不过是失去了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不过……如此?……正因为人人都这样觉得,才是她痛苦的根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的与她感同身受。” 随着宋曲生的话,萧离尘的表情在想到病榻之上的上官弗之后已是了然,宋曲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为他接下来的话找到了最佳的听众,“萧公子,如果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所求的一切,皆非所愿,所拥有、所认知的一切皆与自己无由,自己的一生都源于旁人的操控,会如何?” “……” 萧离尘没有回答,但他的话却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方才经过迷宫的不适感又一次袭来,一时之间出了神。 宋曲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发生错位的并非是她与上官晋洪的一段父女情分,而是她的整个人生,皆因我的一念而起,阴差阳错。” 宋曲生的语气像是忏悔,不知所谓的回答却让萧离尘回过了神,警惕地威胁道:“我知晓你们南苏人信奉你大司命可上达天听,下递神旨。但是我说过,我不是你们南苏的人,不要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来糊弄我。” 萧离尘不喜欢打哑谜的宋曲生,一心只想弄清上官弗的心结,说罢一手拍在棋盘上,震动着棋格之上的黑白子错了位。 棋盘已乱,棋局已毁,黑白不分的棋子散落了一地。 “萧公子,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神吗?” 宋曲生不改神色,继续说着萧离尘不想听的话,注视着萧离尘放在棋盘之上的手忍无可忍地抓住棋子,逐渐握成一个拳头。 “神明对凡人的宿命拥有绝对的力量,甚至制定规则,决定命运,那是一种无法描述于人知晓的力量。” “你装神弄鬼地是想告诉我,你就是南苏的神明?” “不,我没有这种力量,我只是碰巧地窥见了天道,并得以知晓他人的命运。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这种观察,相比既定的宿命本身,既无能,又微不足道。”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棋盘之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每个人自出生开始,他的一生便注定要随着他的命盘轮转,即使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的天子,也是因为他命中注定了要做帝王,也注定了什么时候不再是帝王……”宋曲生拿起盛装黑子的棋笥,将棋盘上散落的黑子一颗颗捡进棋笥之中,“在这座连安城中,我曾在三个人的命格之中,看见了真龙之运……” 紧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弛了些,宋曲生一边捡,一边继续道,“……他们一个日薄西山……一个时候未到……一个……昙花一现……他们以为自己的每一步都是源于自己的选择,但其实是他们每一次的选择都早已注定。” 握在手心的几枚棋子掉落在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萧离尘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连语气也变得慌乱和不可置信了起来。 棋盘之上的手被收回,宋曲生得以专心捡拾棋盘之上的乱子。 “很多年前,我违反了所有拥有窥见天道之力的人都应该遵守的一条禁忌——所有得以窥见天道的人皆不能以此推算自己的命运,否则将会为自己带来噩运。可是那一年,我运用自己的能力去窥见了自己的命运,窥见了天道之下,关于我的宿命。它告诉我,多年以后我会遇见一个女子,她会成为我的死劫,我会因为她失去我所有的能力,以及生命。因为不想死,我在十八年前欺骗了天道,将她与一个本该死去的孩子交换了命格,并让沈叶娴带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曾以为她会就此死去,但是她却因此饱受病痛折磨,甚至以另一种方式承袭了那个孩子注定亲缘淡薄的命运……” “那个人,是阿弗?”萧离尘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口,仿若听到了一件极为荒唐的可笑之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 棋盘上散落的棋子还没有捡完,宋曲生不答,眼神却一如回到多年以前,深邃不可见底…… 第5章 厌恶极了 十八年前,江州农庄的一处小院里,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紫衣公子,走进了院里。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与上官晋洪所孕育的孩子有悖天道,即使能顺利出生,也注定会夭折。” 已然显怀的沈叶娴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人,没想到南苏的大司命会出现在此处,抚摸着凸起的肚子,眼神慈爱而又坚决。 “不,这是你们这里的天道,我不信,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宋曲生正眼看她,似是在等待着她说出这句话,若有所思般引导着,“或许,我能救下这个孩子。” 沈叶娴惊喜地上前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有法子能救我的孩子?” 宋曲生颇为自信,“当然,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能救我的孩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沈叶娴虽还未听到具体的法子,但态度已然十分坚决,经历过穿越之事的沈叶娴早已重塑了关于世界的认知,面前的大司命已是她最后的希望。 宋曲生瞧着她的神情,有些犹疑,反问道,“你还没有听到我的法子,便这么快答应了?” “曾经的我也许不信这样的力量,可是经此一遭,我比任何人都能明白人类在宇宙之中的平凡,那些我们不能想象的力量,远比我们所认知所接触到的更为强大。” 宋曲生听着他的回答,颇为认同地轻笑着,转过身去,凝视着远方的天色,似在想着什么,片刻后,最终缓缓道出他的法子,“要救你的孩子,需要用另一个孩子命格来交换。六个月后的八月十六,南苏的大地之上会降生一个具有强硬命格的孩子,只要偷取她的命格,你的孩子便可以逃脱天道纠正,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长大。” “偷取命格?”沈叶娴不敢相信她听见的话。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独有的命格,他们因为命运而来,最终也会因宿命而去。那个孩子携带着使命而来,在完成注定的使命之前,具有旁人无法干预的力量;你的孩子因为一场意外而生,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天道纠正之下,死亡是她的宿命。她们一个注定往生,一个注定往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硬的命格,也只有交换她们的命格,才是真正完美的瞒天过海。” 宋曲生的法子宛若天方夜谭,令人震惊不已,又出奇地让人相信,沈叶娴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悲,唯有身为母亲的天性迫使着她混乱地问道,“那,那个孩子会怎么样。” “会死。”宋曲生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两个字来,沈叶娴却心惊地一怔,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反应尽在宋曲生的意料之中,继而又紧接着说道,“也可能,不会马上死去,她会不断生病,以病体之躯,残喘,直到真正的死亡。” 沈叶娴站在原地,有些失神,手却不自觉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极端摇摆。 “你不必马上回答我,那孩子的命格太硬,我无法算出她会降生在何处,但是……”宋曲生突然停下,眼神俯视着沈叶娴的腹部,自信道,“当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且真正拥有自己命格的时候,就是我找到她的时候。” 沈叶娴怔怔地愣在原地,心中的良知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然后话还未说出口,宋曲生的下一句话又让她陷入了摇摆的境地。 “沈叶娴,我的话已经说完,你的孩子,是生是死,都由你来决定。” 宋曲生幽幽地笑着,注视着沈叶娴脸上一览无余的表情,一步步后退着,最终转身而去。 沈叶娴抚摸着凸起的腹部,张了张嘴,没说完的话最终也被淹没在无言的沉默之中。 七个月后,沈叶娴生产之际,宋曲生带来了襁褓中的另一个孩子…… 七旋山上,司命宫内,水神殿外,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下,萧离尘愤然拎起了宋曲生的领口,“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宋曲生轻易地就被拎动了起来,他手上的棋笥掉落,里面的棋子散落满地,又一次乱作一团。 突然吹来的一阵微风,带动着他银白色的长发飘动着,凌乱,沧桑。 “……”宋曲生终于不再说话,耷拉着的眼皮甚至有点期待萧离尘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在对峙片刻之后,萧离尘却愤然地松开了手,让他瞬间跌坐了回去…… 萧离尘站了起来,余怒未消地摇着头,似是不愿随了他的愿一般,竟有些感同身受地心疼道,“像你们这种随意摆弄他人人生的人,她一定厌恶极了。”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阿弗无意求生的真正的原因,这个世界当真是恶心至极。 萧离尘留下一句话转身而去,空荡荡的院子里,因为不断的风不停地飘落着金黄色的银杏叶,满目狼藉…… 宸王府内,许清凌替苏辰重新包扎了伤口,楚铭站立一旁提醒着。 “我知道王爷行事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放血相救上官弗一事,是伤身之举。” 苏辰与许清凌同时抬了眼,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想要她劝说苏辰。 一向以苏辰身子为先的许清凌,以往一定会及时劝阻苏辰的伤身之举,但是今天却反常地闭口不问,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药箱。 苏辰凌冽的眼神扫过楚铭,正要怪罪,许清凌却转过身开口道。 “王爷。”许清凌抬眸看他,盈盈流转着不舍的告别之意,“今日,我便要回护国公府了。” 苏辰闻言敛了神色,意料之中地起身,回应道,“护国公那边也差人来过几次,如今事情已明,你确实也该回家了。” “王爷就没什么话要与清凌说的?” 许清凌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人,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里,哪怕只有一句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早已知晓许清凌心意的苏辰感知到了她此刻的情绪,也第一次正视了这种情感,面向她,“这些年,多谢姑娘照料,如今我的‘天命’之毒已解,再无病痛之扰,日后若有需要本王的地方,本王一定义不容辞。” 许清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苏辰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挚,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绝情,他们这一别竟像永别,他明明知道她想听的,绝对不仅仅是感激之言而已,情急之下,竟顾不得体面地紧接着说道。 “王爷,你知道我……” “我知道……本王,一直都知道……”她的话没来及说出口,他便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本王会永远记得清凌姑娘的情义。” 苏辰对上她的目光,真诚而又决然,似乎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清凌明白了。” 许清凌垂了眼,失落地转过身去,连药箱都没有带走。 楚铭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苏辰,知道她多年的心思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答案。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在见到苏辰包扎的右手握紧之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地退了出去。 徒留在原地的苏辰注视着院外的光景,空落落的,只有几道日光从窗外投进屋内。 顺着日光的方向,苏辰看向了床榻之上,依稀想起当日上官弗闯进来,强行喂药的场景。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想活下去!” 上官弗的声音回绕在耳边,轻轻的,虚弱得触不可及。 苏辰走向了床边坐下,掀开衣袖,任由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伤口上,喃喃道,“我没想骗你的,你现在对我,一定厌恶极了吧。” 第6章 骓云山往事 “母妃,今日我们要去哪儿?我们可以出宫了吗?” 车厢里,五岁的苏辰缠着柏若涵追问着此行的去处,从小他便知晓身为宫里的人不能随意出宫,但是今日母妃却带着他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 柏若涵摸了摸苏辰的头发,和蔼地笑道,“阿辰还记得三哥哥吗?” “三哥哥?”小苏辰挠了挠头,回忆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瞬间想起了那个人的模样,“啊,是送阿辰小白的三哥哥。” 小苏辰依稀想起曾经送给他一只白色鹦鹉的哥哥,那个时候自己还一直跟着他后面跑着,只是,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母妃不是说三哥哥被送到很远的地方修学,要很久才会回来吗?” “是,但父皇知道阿辰想念三哥哥,所以特意准许母妃带着阿辰每年去看望三哥哥一次。” “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阿辰就要见到三哥哥了。” 知晓去处的苏辰开心地在马车里蹦了起来,磕到石头的车轮一个咯噔,让车厢摇晃了起来,没站稳的苏辰一下跌进了母妃的怀里。 “小心点,阿辰身为皇子,不可失仪。” 柏若涵慈爱地训斥着,苏辰受教地坐好,满心期待地等着见到已经许久不见的三哥哥。 那个时候的苏辰,不觉得两年的时间有多长,也不觉得有多快,他只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久别重逢”。 骓云山上,柏若涵牵着苏辰下了车,剩下的路,他们一路步行,终于到了关押苏筹的院子。 可一进院看到的不是苏筹坐在学堂念书的场景,而是他被一个凶狠的嬷嬷吊在了屋内的房梁之上,捆绑的绳子在他身上勒出了红印,干涸的嘴皮尽是碎渣。 “你竟敢虐待当朝王爷?” 母妃将险些昏死过去的苏筹搂在怀里,斥责虐待他的嬷嬷,那嬷嬷只是一个劲儿地狡辩。 “娘娘恕罪,殿下一心想要逃走,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将他捆在这里。” “捆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将王爷捆在这里?” 柏若涵神情凌冽,这还是苏辰第一次瞧见母妃严厉的的模样。 那被问话的嬷嬷纵然有些惧意,但瞬间又直起了腰杆,一字一句回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看管宜王殿下,一切皆是奉命行事。” 老嬷嬷搬出皇后来,心中暗想柏妃一向柔弱惯了,定然是不敢处置自己得罪皇后的,神色也变得得意了起来。 “哼,本宫既是奉皇命而来,便有权力处置了你,来人,将这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这院里所有照顾宜王殿下的人,都给本宫捆了。” 柏若涵一反常态地果决,当即朝着自己带来的人下令,外围驻守的看守已经被完全替换,挎刀进来的新面孔瞬间将老嬷嬷扣押,拖了出去。 被拖拽的老嬷嬷终于感受到了害怕,嘴里依然叫嚣着,“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们敢动我。” 柏妃看也没看地搂着虚弱至极且枯瘦如柴的苏筹,眼里尽是心疼和愧疚之意。 没有得到回应的老嬷嬷瞬间四肢发软,在死亡的恐惧之下,院里的声音也渐渐变换了语气,大声地乞求着,“奴婢知错了,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并未完全昏迷的苏筹在柏若涵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干瘪的脸蛋白得吓人,可更让柏若涵害怕的,是他一双看着她渐渐变得猩红的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地直视着她,她竟心虚得说不出话来,连道歉都显得多余。 苏筹冷冷地推开了柏若涵,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小小的年纪却让她都觉得可怕。 “三哥哥,喝水。”奶糯的声音传来。 小苏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桌子,倒来了一杯水,天真地忽略着屋檐下的情绪,关切地看着地上的苏筹。 两年未见,往日跟在屁股的小屁孩还跟以前一样叫着他“三哥哥”,可是他却不一样了,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与从前一样。 苏筹没有去接,小苏辰就一直这样举着,眼里尽是炙热的关心,一旁的柏若涵也不曾代劳。 良久,苏筹还是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一滴都不曾浪费。 苏辰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喝下了水,转而又一次费劲地爬上桌子,将一整壶水都提来。接过水壶的苏筹,直接掀开了盖子,对着壶口大口大口地喝着,瞬间涌来的清水,顺着来不及接收的嘴角,一路流淌到了脖颈之处。 瞧着这一幕,柏若涵的眼眶渐渐湿润,伸出去的手最终也没敢再去碰他,但小苏辰却学着自己照顾他的模样,用衣袖去擦苏筹嘴边一路留下来的水渍。 “三哥哥,身为王爷,不能如此失仪。” 小苏辰认真地擦着,苏筹却防备地抓住了他的手,小苏辰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察觉到小苏辰的害怕,苏筹敛了神色,缓缓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地站了起来,走向里屋,关了房门。 “三哥哥?” 被关在门外的小苏辰不解苏筹的变化,只能不停地对着里面喊着他,但里面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门外的惨叫声渐渐平息,负责的神卫军进来禀报情况,其他照料苏筹的宫人一并被捆了进来。 疑惑不已的苏辰看着她的母妃发了人生最大的火,下了一生中最狠的一道命令: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处死了,无一例外。 他在门外唤了三哥哥许久,里面也不曾传来一声,直到他们离开,苏筹都没有从屋里出来。 回宫的马车上,母妃湿着眼眶,许久不曾说话。 他一遍遍地追问,母妃终于一边擦着泪,一边把着他的双肩认真地叮嘱着。 “阿辰,你要更加地努力,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三哥哥,知道吗?” “嗯。” 小苏辰不明白这句叮嘱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却像是接受一项使命一般,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手去擦母妃的眼泪。 柏若涵一把将苏辰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闭目之时,忏悔的眼泪顺着鼻梁一路默默流下。 ------------------------------------- “那是我在骓云山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但是我却恨极了她们,连带着以前那个追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哥哥的小孩儿,都无比地怨恨……” 苏筹坐在上官弗的床边,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阴沉的声音幽幽地在房间里缠绕,昏睡在床榻之上的上官弗没有丝毫的动静,像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静静地接受着他所有的过往。 窗外的雨早已经停了,日光明媚,屋檐处时不时滴下的水珠落在沉积多日的水坑处,渐起一层层更加细小透明的水花。 “可也正是因为她的到来,骓云山换了新的守卫,皇后的眼线被一一拔除,我才得以开启了复仇的第一步。”说到此处,苏筹停了下来,黯然转过头去看沉睡的上官弗,轻声问她,“你会不会,并不想听我说这些?” 他凝视着她良久,眼里凝聚着他这一生仅剩的温柔,忍不住伸出去的手却在即将碰到她眉眼的瞬间收了回去,像是害怕玷污了这世间最纯净的一块美玉。 然后转过头去看窗外隐隐透出的光,脑海中回想起她清醒的模样,最终肯定的说道,“不,我想让你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眼里的温柔瞬间而逝,只留下消磨不去的晦暗与不可磨灭的恨意。 骓云山的深夜,一个黑衣人在神卫军的守卫之下,将睡着的苏筹掳走,随意地扔在地上。 还未反应过来的苏筹正要起身,那人却将一把利剑插在他的脚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少年。 “你是谁?” “我是你母亲的一位故人,今日,我是来问你,你的母亲和妹妹都死了,你要为她们复仇吗?” 苏筹透过面前的剑刃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那张脸上的仇恨,远没有比当日少去一分一毫。 他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狠厉回他,“我要当日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至死方休。” 黑衣人遮盖全身的特征,只露出一双欣喜又疯狂的眼睛,“好,很好。” 黑衣人拔出他面前的剑,扔向他,被他一把接过。 “从今日起,我会教你武功,也只能教你武功,剩下的路能走到哪里,都全凭你自己。” 从那一天起,每隔一段时间,那个黑衣人都会出现,教授他所有的功法内力。 苏筹从不问他的来历、姓名,直到他能离开骓云山那一天,那个男人带来了一个可以易容成任何人模样的孩子,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12岁那年,在那个孩子的掩护下,苏筹离开了层层守卫的骓云山,入了江湖。 15岁那年,他成了修罗门的门主,名唤冥夜。 18岁那年,他在东泽带走了萧离尘。 20岁那年,北齐的六皇子齐修斗倒了他的三个哥哥,成为了太子。 21岁那年,苏闫让柏妃带着圣旨前往骓云山释放南苏的宜王殿下,也是在那一天,柏妃被烧死在了关押苏筹的屋子里,半个骓云山陷入一片火海。 苏筹站在火海的边界处,山下的苏辰策马而来,面前是绵延不断的火海,胯下的马躁动不安,瞬间袭来的火势让它不敢靠近,惊得扬起前蹄长声嘶鸣,整个身子向后而立,将匆忙赶来的苏辰整个甩在了地上。 “母妃!母妃!”爬起来的苏辰顾不得一身的泥灰,当即就要朝着火里冲去,身边的人牢牢抓住他,方才让他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苏辰抓着转身的苏筹,心中生起一种可能,内心也被紧紧地揪在一起。 面无表情的苏筹却只是一点点掰开他的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道:“天干,物燥。” 苏辰获知了答案,惊恐的眼中尽是满眼的不可置信,恐惧无助地向后倒退着,“是你?” 苏筹对上他怀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身后的火光冲天,照得他的面容一明一暗,像极了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冷漠至极。 ------------------------------------- “这就是我,无论是冥夜,还是苏筹,都注定要在杀戮之中才能活着的我。”苏筹背对着沉睡的上官弗,望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微光,神情寒冷得可怕。 “但是,你不一样……” 他转过头,正视了面前的她,“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无论是上官弗,还是沈洛弗,这些名字都只因为你而存在,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儿,我这沾满鲜血的一生,竟只希望你能活着……” 隐隐投来的微光照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他脸上从未有人见过的暖色,即使是此刻的上官弗,也不曾瞧见…… 他真心地希望上官弗可以醒过来…… 第7章 离开 迷幻的空间之中,上官弗在一条流淌着蓝色水纹的河边走了许久,恍恍惚惚,不知日夜黑白,直到一条简单的小舟飘来,船上的人停在了她的面前,柔和的目光看向她问道。 “接下来,姑娘想去何处?” 上官弗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辨不清他的性别,只是模模糊糊地觉着面前到来了一个船夫,只能更加认真地去看清那人的模样,可越是如此,便越加恍惚,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梦中一般。 梦? 当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字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如同围绕着她旋转一般,让她头昏脑涨地睁不开眼,整个人的身体也像是被桎梏一般,无法动弹。 熟悉的梦魇之感卷土重来,原本平静的内心突然响起了许多的声音。 她将那些声音一一分辨来,竟也一一为他们匹配了熟悉的面孔。 “洛弗!” “我竟不知你在骗我?” “许大夫才是沈姨娘的孩子……” “上官姑娘!” “对不起!” “弗姐姐!” “长姐!” “阿弗!” “小弗……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小姐,小姐……” “如果你想离开,无论是南苏,北齐,还是东泽,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会送你去……”上官弗捂着耳边,想要摆脱,但是无数道声音在上官弗的脑海中炸裂开来,只有这一句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她的耳边。 “姑娘想去何处?” 身边的船夫还在询问她的去处,不堪受扰的上官弗只能捂着耳朵大喊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够了!” 愤怒的大喊之后四周的声音尽数消失,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上官弗骤然地睁开眼,木色的屋檐映入眼帘,方才周遭的一切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也变得肉眼可见的真实。 紧接着传来的是萧离尘欣喜激动的声音,“阿弗,你终于醒了!” 萧离尘的面容出现在了上官弗的视线之中,看着他激动地叫喊着,“快去把孙大夫请来!” 上官弗动了动有些软弱无力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三根手指指尖传来的痛感,那是在明狱留下的伤口。 以及心口传来的阵痛,那是殊月躺在她怀里留下的伤痕,鲜红色的血迹不仅侵染了她的衣衫,还有她此刻死灰复燃的心痛。 “阿弗,你觉得怎么样?” 萧离尘扶着上官弗坐了起来,将床上的被子叠放在她的身后,让她可以倚靠身子,然后又去一旁倒来了一杯水。 上官弗漠然地看着萧离尘前前后后的动作,复苏的五感让她逐渐了解了身体的状况,只是透支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她去说一句话,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喝下了萧离尘递到嘴边的水。 能醒来喝水的上官弗已然让萧离尘欣慰,也不再说更多的话惹她心烦,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还有饮水的意向,便再去为她倒了一杯来。只是这一杯,她亲手接过了去,并渐渐将口中的那股浓厚的血腥感咽了下去。 放下杯子之际,孙白微也被人忙慌地催了来。 故人相见,恍如隔世,没想到这一次也是他所救。 一落座的孙白微当即就将一块帕子搭在上官弗的手腕上,然后细细察看脉象,片刻之后方才放心地收回了手,叮嘱道,“既能醒来,姑娘的病症便是好了大半,日后只需好生调养,按照养血之法,只要无大病大伤引发病疾,此后数十年可无忧。” 消沉的瞳孔之中有了意外的神色,她的病症似乎在她沉睡之间得到了解决之法,她漠然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内在的动力去驱使她询问为何?只是颇为自嘲地感慨着这世间之事当真是难料,求生者入了死局,求死者反倒了生机。 原来这就是那神秘女子所说的生机,如今的她真的寻到了自己的身世,也等到了命运的转机,一时间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喜是悲,只觉得心如沙漠,茫茫无际。 “如此便好。”萧离尘接话道,如今她能醒过来已是大喜。 “病症虽有好转,但是多年来的病根仍在,医者救人易,救心难,姑娘心中若有难以忘怀之事,只能自救。往后时日,还请姑娘能放宽心,好生静养,一切都会如冬去春来,雨后万物,重复生机。” 看出上官弗状态的孙白微,一语道破,和蔼可亲地安慰着,身为医者,当以病者为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完好健康地道别。 上官弗感受到了孙白微的善意,连带着萧离尘的关心也一览无余,其实仔细想来,她这一生并非全然都是欺骗,她也曾有过旁人的善意相待,有的人甚至为她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想到此处,剩下来的路,她似乎是有了走下去的理由,即使是为了殊月,也不该随意自弃,会然地点了点头。 “多谢孙大夫。” 久违的声音,久违的上官弗。 看着醒来的她,萧离尘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日后,上官弗已经可以走动了,也第一次迈出了房门。 院子里有一棵似梨花,又似海棠的白色花树,这个时节的花应该都谢了,然而这一棵竟然还能盛开在这深院之中,侍奉她多日的怀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 “此树名叫四季雪,是从北疆移植过来的。旁的花树一年只开一季,且多在春日,但是它却能花开四季,每一季都能繁花似锦,花谢之时又如大雪纷飞,所以北疆人唤它作四季雪。” 活落之际,院中迎来一阵风,颤抖摇摆的花树应景地下了一场短暂而又美轮美奂的“大雪”。 怀秋知心地解答着上官弗心中的疑惑,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又不多言的性子,让她想起了殊月,只是她看起来比殊月开朗许多。 上官弗一时伤感,怀秋知道她定然是想到了过去的往事,随即转移注意道,“姑娘,您的身子方才好一些,还是回房歇着吧?” “不了,我想在这里坐会儿,你不必陪我。” 上官弗走向院中的石桌坐下,目光却望向了围墙之外,怀秋不再劝阻,躬身退下。 离开之际,正是萧离尘进院的时候,他示意了怀秋不必声张,轻轻地靠近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阿弗想出去吗?” 这两日的萧离尘少了以前的轻浮姿态,面对上官弗也多是温和如煦风拂面,坦诚如星辰朗月。 上官弗转过头仔细看他,“萧公子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了?” 被指出的萧离尘一时之间还没想明白她所说的变化是什么,只是在想到上官弗的过往之时确实少了以往相处的调侃之念,不免顺着她的话感叹道,“萧某从未改变,是阿弗的心境变了,所以连带着看我也变了。” 上官弗垂眼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扯过一丝笑容,再次看向了围墙之外的天空,“萧离尘,我想离开,离开连安。” 上官弗的声音似乎要顺着她的视线飘向远处,让对面的人觉着她也隔得远远的。 萧离尘有些诧然,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也只应着她的话继续道,“好,你想去哪儿?北齐,还是东泽,只要你想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修罗门都能保护你的安危。” 熟悉的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上官弗看向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连安,去哪里都行。 萧离尘一眼也看出了她的犹疑,“如果你没想好也没关系,归羽山庄位处南苏和北齐交界,那里如今已是修罗门的势力范围,你可以先在那里休养,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让人送你离开。只是日后这连安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真是没劲了。” 萧离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似是在埋怨自己无人作陪的处境。 知晓一切的上官弗,却知道他这埋怨的背后,是他与苏筹即将在连安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苏辰见证了修罗门为她查询定北侯府一案,后又用自己引他现身,如今苏筹又从刑部将她接来这宜王府,他掩藏多年的势力和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连安城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想到此处,连带着看萧离尘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他与苏筹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才让他甘于为他做这样一场谋划。 “萧离尘,你不是南苏的人对吗?” 他若是南苏人,又该是有何等份量的怨恨,才会愿意与他并肩而行。 萧离尘原本感慨的神情倏然变得不自然了起来,眼中的深沉一闪而过,转而变成了突然的惊喜,“阿弗果然聪慧,这你都看出来了?那你猜猜我该是哪里的人?” 上官弗认真地想了想,脑海里闪过一个答案,“东泽。” 对面的人脸上的惊喜更加明显。 上官弗暗自分析了得出这个答案的原因,缓缓道,“北齐之人尚武,南苏之士善谋,而东泽人则善经商之道,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东泽的生意更是做到了南苏与北齐。在连安重逢时,我曾听人唤你无双公子,钱财无双,掌握着南苏和北齐三成的店铺,三国之中,恐怕也只有东泽人才这般会做生意了。” “阿弗果然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萧离尘由衷地赞赏着面前的女子,“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东泽人。” 说到“东泽”二字,对面的人眼中下意识地闪过蓦然之色,感慨万千,吐纳之间,毫不避讳地道:“冥夜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这些钱光靠杀人是赚不来的,所以他去了东泽遇见了我……”说到此处,萧离尘眼中的晦暗又深了几分,却故作回忆一般特意掰了掰手指算了算,道,“算起来,我跟他已经认识八年了。” “你为何会这般帮他?” 上官弗第一次关心起他的过往来,萧离尘受宠若惊地反问道,“阿弗想听我的故事?” “我说想听,你便会讲吗?” “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萧离尘撑着半张脸对着上官弗眨了眨眼,嘴角勾出笑来,却与以往的每一个笑都不一样,带着几分苦涩,又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模样。 上官弗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表情,已问不出口了。 对面之人倏然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谈起条件,“我的故事说来话长,不过,你若是留下陪我,那就有足够的时间讲与你听了。” 萧离尘期待地看着她,似乎真的希望她能留下来,然而对面的人却并没有足够的求知欲,四目相对之后,是恰到好处的回避。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上官弗自然地转过了话题,萧离尘撇了撇嘴,也并非全然是失望的模样。 第8章 沈洛弗 深夜的庄子里传来了几声犬吠,一处院落门外的几个看守悄然无息地倒在了地上,紧闭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却是刚刚翻进去的一名黑衣修罗。 两个披风遮面的人走进了院内,黑色的披风下是两道白色的裙底。 萧离尘先行掀开了头顶的帽子,问道,“人就在里面?” “是!”开门的黑衣修罗回道。 屋子里一片漆黑,已是就寝的模样,无人活动。 萧离尘走在前面,另一道白裙跟上,黑衣修罗紧随其后,三人一同进了屋。 黑暗的屋子突然被烛光照亮,萧离尘提来凳子让沈洛弗坐下,自己却拖动了长凳,故意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床榻之上的女人被吵醒,渐渐睁开眼来,“是哪个蠢笨的憨货,打扰本郡主就寝!” 惠安以为是粗笨的侍女扰了她清梦,加上这些日子的糟心,还未看清人,开口便骂。 “皮痒了是吧……” 等到她转过头看清床对面坐着的人时,当即吓得坐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惠安郡主好生待遇,谋害婆母,叫嚣公堂,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萧离尘半个身子靠在桌边嘲讽道,被吓到的惠安也注意到了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没有被帽子完全遮盖的半张脸,在桌边烛光的的照耀下抬起了头。 “上……上官弗?”辨认出来人之后,惠安反倒没那么害怕了,继而为自己打气般地嘲讽道,“哦不,你不是,你可跟上官家没有任何的关系。” 惠安的话就像是挑衅,萧离尘下意识看向上官弗,担心她因为这样的话伤心,但好在她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不错,如今的她或许应该叫回沈洛弗了,即使这也是因为那个人得到的名字。 “郡主以为躲在这乡下的农庄就可以逃避身上的人命了吗?” 意识到沈洛弗来意的惠安冷笑一声,整个人的状态竟有些癫狂起来,“哼,呵呵呵,呵呵呵,你不过是沈叶娴那贱人捡来养的一个野种,那老太婆死了与你有什么干系。”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些。”萧离尘幽幽地威胁道。 沈洛弗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注意到了她有些异常的精神状态,纠正道。 “我说的不是她。” “不是她?”惠安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人命会与她有关系了。 沈洛弗的眼色一暗,“她叫殊月,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你们,也因为我,死在了刑部的公堂之上,你不该把她忘了。” “殊月?”提起这个名字,惠安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不屑,然后突然变得愤恨,“哼,若不是因为这个死丫头攀咬,你怎么会出得了明狱,我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惠安说到这里不甘地看向对面的人,姿态依旧高傲。 “你居然跟一个贱婢做朋友?果然是沈叶娴那贱人能养出来的贱种,天生就是下贱的坯子,一条水沟里的杂碎,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早杀了你们,那贱婢更是死不足惜……” 惠安沉积多日的不甘和怨恨终于在见到沈洛弗后,以辱骂的方式宣泄着。 萧离尘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上官弗却异常冷静地漠视着面前的人,不发一言,直到面前的人发泄完,才冷冷道:“慕嫣然,我今日不是来与你论身份贵贱的,人死之前总该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如今你骂完了,也该去向殊月赎罪了。” 沈洛弗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气势也冷得可怕,这样的模样还是萧离尘第一次看到,颇为惊喜。 “你要我给一个奴婢偿命,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是一品护国公的夫人,你们敢动我,太后和慕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的郡主封号已经被褫夺了,上官晋洪也已经休了你,你如今不过是因为太后徇私,被藏在这里的一个犯人而已。”沈洛弗面无表情道出了事实,杀人诛心。 “胡言乱语,我是先帝亲封的惠安郡主,是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就凭你们也想来骗我……” 萧离尘的话戳破了惠安的心理防线,这些天一直不愿相信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摆到了她的面前,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身份,给足自己心理安慰。 沈洛弗冷眼看着惠安的言行,并不觉得可怜,“慕嫣然,你是郡主也好,主母也罢,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因皇亲徇私,躲过死刑,我用其他的方式讨还命债,也算不得不公平。” 说完沈洛弗便站了起来,将此处交给他们转身离去,惠安心中陡然升起的惧怕和不甘,驱使着她想要拉着她怨恨的人垫背,是以恨恨地盯着沈洛弗,当即就要扑下床来掐她,“都是你们这几个贱皮子,是你们害惨了我!” 刚一掀开被子下床 ,一旁的黑衣修罗便抓住惠安的肩膀,踢断了她的小腿骨,疼得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抱腿大喊,“啊……你们敢伤我,我是当朝郡主,是一品护国公夫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全然没了体面的惠安大喊大叫着,被吵得耳朵疼的萧离尘也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黑衣修罗动手。 黑衣修罗领命,萧离尘转身出了屋,靠近沈洛弗站立,屋内的传来了窒息的叫喊声,转眼就没了声音。 沈洛弗没有说话,萧离尘却看到她的脸上安静地划过了一滴清泪,顿时有些心疼,“殊月的事,我也很遗憾,如果无痕能发现慕嫣然和锦娘换药的动作,也许就能避免这一切了。” 萧离尘递来一张手帕安慰着,沈洛弗没有接,问起一个陌生的名字,“无痕?” 萧离尘不自然地收回手帕,看了看沈洛弗的表情颇有些心虚的语气说道,“其实,自你与薛岂文成亲当日失踪一事之后,我便一直派了人守在你身边保护,后来你追查郑长林与容贵妃一事,有人潜进护国公府杀你,也是他在后解决。” 说到这里,萧离尘立刻找补道,“不过你可别怪我,以为我是派人监视你啊!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我知道!”萧离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洛弗截去,对面之人的表情也无半点意外。 “你知道?” “我在追查郑长林之时,怎么会想不到是有人在背后保护我,有时候我根本无法入眠,院里的声音也能听到一些。” 萧离尘惊喜地笑了一声,欣喜道,“呵,没想到是我们被蒙在了鼓里啊。” 提到往事,沈洛弗的表情瞬间落寞,萧离尘也为殊月的死而惋惜,神色黯然道,“他虽护了你安全,但唯独锦娘让人换药一事,他不曾发觉,才让慕嫣然有了可乘之机。” “此事不怨旁人。”她淡淡地说道,辨不清此话背后的情绪。 沈洛弗神情恍惚,这一切的阴差阳错,如今竟已经分不清自己占了几分,如果当时她早一些让无痕去找殊月,或是没有让他去找殊月,是不是就能避免殊月的结局? 屋里的黑衣修罗处理好了惠安之后正从里面出来回禀,明日之后,便会有人发现惠安自己自缢于看守的小院之中,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的痕迹。 沈洛弗转过身颔首致谢,再抬眼时端详着眼前的黑衣修罗。 因为全身遮掩的宽袍造型和面具,修罗门中的修罗身形大多相似,沈洛弗并不能清楚辨认,只是在想到之前的几次相助之际,不免多看了几眼。 “他不是无痕。” 看出沈洛弗所想的萧离尘善解人意地及时解释道,“他只是今日随我出来办事罢了,无痕因为看护你失职,任务失败,正关在门里的炼狱惩戒呢。” 萧离尘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大起大伏,沈洛弗缺深感有愧,“惩戒?” “凡是出任务的修罗,任务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无痕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你不被暗杀,不包括宅院里的勾心斗角,某种程度上不算失败;但是你又确实因为他的疏漏,生死一线,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失败。所以门里的炼狱修罗最近为这事可头疼了,一时还不知如何处置,就罚了他百日监禁,日受十鞭。” “这么说,也是我连累了他。”沈洛弗想起当日他是应自己之请方才出府,非他之过,是以准备求情道。 “萧离尘!”话没说完。 “阿弗是想为他求情?”萧离尘看出了她的心思,仔细看她。 “他不过是受了命来保护我,一切也是因我而起,不该怪他,萧离尘,你可否免了他的惩戒?” “这件事吧……”萧离尘长吸一口气,似有为难的模样,“门里的任务和惩戒是有专门的修罗负责,我只负责门里的钱财事物,若要饶过无痕,我说了可不算。” 萧离尘的模样不似有假,但却似才想到什么一般引诱道,“不过,有一个人绝对说了算。” 沈洛弗对上萧离尘看热闹的表情,已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萧离尘方才说的不算是真还是假了。 瞧见她的神情,萧离尘神秘地笑了笑,方法已经告诉了她,至于怎么做,怎么选,就看她自己的了。 第9章 独行 离开的时候,已近黎明,往城中回去的路上,官道之上陆陆续续地有流民也往相同的方向去。 三两成群,拖家带口。 官道上有一处临时设置的粥棚,上面树立着端王府的旗帜,粥棚之前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原本刚到此处的流民看见施粥之所,拼着仅有的力气小跑上前排队,生怕错过了粥食。 “他们都是南河四州的百姓?”沈洛弗问道。 萧离尘掀着车帘,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南河堤岸决了三段,现下的南河四州早已经是一片哀嚎,故土无立身之所,便只有到这皇城来了。” 沈洛弗注意到了萧离尘的神色,总觉得他并非完全是与冥夜一样的人,如今南河决堤,虽是自然灾害,但这些家破人亡的流民却能顺利地来到连安城,明显是有人组织而为。 “南河距此也有千里,他们无处安身,却能一路行走到皇城。” 沈洛弗看向萧离尘,试探着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关于苏筹,关于冥夜,她终究是可以做到不问自知。 萧离尘并不意外地笑了笑,笑容之中更是平添了几分沈洛弗看不懂的神色。 “阿弗,你很聪明,但有时候我更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 萧离尘错过与沈洛弗的视线对接,看向窗外因为奔跑跌倒在地的一个小孩,他的父亲快速地提起他,拉着就继续跑,生怕错过最后一碗粥。 “不错,是我们引导他们来的连安城,让他们亲身亲口地告诉这座城里的统治者,他所治理下的南苏已经腐朽到了何种的程度!” 萧离尘的话看似回答,却只说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埋藏在那个人心中的最深处。他不确定沈洛弗知道了多少,但是剩下的那一半只有苏筹能亲口告诉她,她的出现是苏筹计划里的意外,也是苏筹唯一的机会。 沈洛弗顺着萧离尘的目光,看向了路边开始骚乱的粥棚,原本井然有序的长队因为几个流民的强势而乱作一团,纷纷上前抢食,弱小的女人和孩子们被人轻易地推倒在地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从母亲的怀里掉落在地上,连哭闹的声音都停止了。 沈洛弗的心中一凉,她并没有忘记,苏筹要报复的是整个南苏。 这便是他想要连安城出现的场景吗?他想要的就是恶如地狱般的场景吗? 巡逻的官兵出现,强行镇压了混乱,擒住了造成混乱的几个流民,重新维持着秩序。 萧离尘放下了车帘,转过头时看见沈洛弗眼里的神情,终究什么也没说。 行至城门之处的时候已是白日分明,城门一侧临时搭建了一座更大的亭子,上面仍然插着端王府的旗帜,只是分发物品的人是苏瑾最亲近的人——端王妃秦芊芊。 正在安抚流民的秦芊芊看向了马车的方向,正好与马车里的沈洛弗对视,然后又被城门方向的马车吸引了注意力。 从城里出来的马车停靠在路边一侧,从里面陆陆续续下来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她们一下车便加入了秦芊芊的工作之中。 那还是沈洛弗事后,第一次见到他们。 上官卿禾领着上官忻若带着护国公府备好的物资加入了队列,在他们后面的,是慕家的嫡子慕凌轩,以及他的妹妹慕青菀。 慕凌轩正好扶着自家妹妹下车,与沈洛弗进城的马车擦肩而过,微风掀开的车帘看见了马车里的沈洛弗,一时微怔,想起来了那个他无法相救的女子。 下了车的慕青菀走在前面,却见慕凌轩落在后面,转过头疑惑问道。 “哥哥,怎么了?” “无事。” 慕凌轩想了想,然后回道,随即跟了上去。 “护国公府何时与端王府,走得如此近了?”车厢里的沈洛弗注意到了现下所见之景的异常之处。 萧离尘也自然回她,“慕家与皇后一向亲厚,当年促成夏梓芜成为祸国妖妃一案的,除了皇后李氏设局,还有太后的默许,现在的慕家,以及当时还是郡马爷的上官晋洪,都是跪在华云殿外两天一夜的一员。” 沈洛弗心中一阵寒意,以上官家和慕家的关系,她怎么不曾想过当年跪请苏闫杀妖妃,清君侧的满朝文武里面也会有上官晋洪的身影。 而那个人在知道这件事的基础之上,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自己,一时之间,沈洛弗的心中竟生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堵在喉咙处无法释然。 “如今连安的争储之局已显,这南苏的皇位,苏瑾可以坐,苏辰也可以坐,唯独那三殿下苏筹,不能。” 他已经成了连安朝臣的公敌。 萧离尘一语道尽了苏筹如今的处境,就连不愿轻易站队的护国公府都已经站在了端王的阵营,他要走的路从来都是孤身独行,满是荆棘。而今日的萧离尘也像个引导者一般,有些刻意,却又不露痕迹地将关于苏筹的事情一点点地揭开在她的面前,让她看不清萧离尘真正的意图。 久病初愈,一夜未眠,回到府中的时候沈洛弗已经疲惫不堪,怀秋扶着她躺下休息,再醒来之时,已然入夜。 简单地用过膳食之后,沈洛弗站在院中的花树之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月,月牙若隐若现,与星辰共同铺成一条星河。 怀秋守在一侧,等候着她的吩咐。 许久之后,朱唇轻启,清冷释然的声音传来。 “怀秋,我想见宜王殿下。” 听到沈洛弗的请求,怀秋一点也不觉有异,确认道:“王爷此刻应该在书房处理事宜,姑娘可是要现在去?” 沈洛弗收回目光,想到了受她牵连的无痕,点了点头,“是。” “姑娘稍等。” 怀秋转身进屋拿来一件披风,披在沈洛弗的肩上,“夜里天凉,姑娘披上这件披风再随我来。” 怀秋仔细系好沈洛弗胸前的带子,转过身做引路的手势,沈洛弗紧随其后。 苏筹的院子似乎有些距离,怀秋带着她穿过好几条弯弯绕绕的走廊,回廊,向左,向左,再向左。 终于到了苏筹的院子,书房的灯还在亮着,院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房里投出来的影子也不曾有第二个,怀秋站在院里,大声禀报着,“王爷,弗姑娘求见。” 里面没有回话,怀秋却会意地躬身退下,只留下沈洛弗站在院里静候。 沈洛弗不曾上前,她只觉得他马上便会出来,夜间渐渐起了一阵风,带着几分凉意。 等了片刻的时间,里面也不曾有动静,正欲向前的时候,苏筹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他站在台阶之上,看向台阶之下的她,漠然问道,“你找我?” 一种熟悉的距离感再次袭来,有时候她觉得他们很近,可更多的时候,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很远。 他们好似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甚至每一件都是救命之恩,可这也让他们每次的见面像是一种另类的陌生,因为他们之间除了生死,已别无所谈。 冷冷的语气,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冰墙,将她对他们之间所有的疑惑隔绝在外,只剩下清晰的理智。 “我想请门主赦免无痕的惩罚。” 苏筹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是为此事而来,更没想到的是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对面的人继续请求道,“无痕本只是受命保护我的安全,如今我已安然无恙,也不忍护我之人再受惩戒,还请门主饶过无痕。” “你就是为此事来此。”深邃的目光看不清情绪,沈洛弗抬眸。 “不,不止如此,我也是来感谢门主几次的相救之恩。”沈洛弗从腰间拿出了萧离尘相赠的那块玉佩,“萧公子说此玉是修罗门中的信物,因我救了他和门主,方才相赠,以护我周全。但如今门主的几次相救,早已还清,所以特将此物奉还。” 沈洛弗双手奉于额头,退还此物,“萧公子已经答应,洛弗不日将会离开连安,还请门主应允让无痕相送。” 她今日只称他为门主,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开始是因为冥夜,如今也以此作为告别,于她而言,她从未认识过苏筹。 “好,我答应你。”苏筹凝视着她手里的那块玉珏,缓缓道,“此物是萧离尘所赠,我不会收回去,是留是舍皆由你决定。至于无痕,他明日便会无事。” “谢门主。” 沈洛弗收回手,凝望着他。 话已说完,她也没了站在这里的理由,视线里的苏筹明明没有动,却也逐渐变得遥远了起来,她知道,这一眼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了,她只多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决然地转了身,离开了这座院中。 白色的身影翩然而去,最终消失在了院落之中,徒留下独行的苏筹伫立在原地,夜间的风带来了一片白色的花瓣,飘过屋顶,落在院落的石砖之上,他的心思,已无人知晓。 次日上午,萧离尘便带来了许多消息,一说李政已经被救了出来,但是司晴受了三十大板之后没撑过去,已经走了;二说苏辰接走了三个孩子,如今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三说无痕已经被放了出来,目前正在养伤之中,等到沈洛弗离开的时候,他的伤估计也好得差不多了。 第10章 道别 太极殿外,刚刚下朝的端王和秦昇黑透了脸,就在方才,督密院居然参奏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中饱私囊,十万两赈灾银两到达南河百姓手里的银两不过千两,是以迫使南河灾民徒步千里,跪在皇城脚下求粮。 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皆是秦昇和端王亲自推荐,出了这样的事,苏闫当场就大发雷霆,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发突然,端王和秦昇都不曾想到,自己搭建粥棚安抚流浪至此的百姓数日,皆无事发生。可几日前就到达连安城的灾民居然在聚集成群之后,今日突然集体跪在连安城下哭喊求粮,打得端王措手不及。 从太极殿中出来的官员陆陆续续地从天阶下朝离开,大殿外的一侧,脸色极为难看的苏瑾按着腰,极力压着自己的怒火,指着围过来的几个心腹责问,“这些就是你们拟来的名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殿下息怒,臣等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安排的人也皆是信得过的人,若说此中是否有人抽去了些许酬劳,臣不敢保证,但是若是十万两缩水为千两,这其中绝对无人敢做此事。” 其中一人以退为进狡辩道,但苏瑾在听闻抽成之事后,已然怒火中烧,抓着一人的衣领,又愤怒地推开。 “住口!你还有脸说,平日你们私底下收受些财物,本王可以不计较。可是南河赈灾一事事关数万黎民的生计,你们居然还敢中饱私囊?” “殿下息怒,是卑职失察。” “还不快去查,此事一定要有个交代,若是抓不到人,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卑职这就去查,卑职这就去查。”那人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台阶,弓着身子慌乱地离开。 苏瑾怒不可遏,若非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办事,只恨不能立刻处置了他们。 围在一侧的几个官员浑身一颤,当即缩着脖子退下,只留下秦昇一人。 在苏瑾发怒之际,秦昇似乎已经想到了答案,在他们走后走到苏瑾的身边说道。 “是今年新进的几个门生!” 端王诧异地看向他,“岳父这是什么意思?” “钱尚书他们推荐的人员虽有私心,但也是朝中的老人,此次事关重大,他们绝对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只有那几个新进的氏族子弟,我本意想让他们借此机会建立政绩,巩固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却没想到,他们如此经不住诱惑,甚至连人都拦不住,让这些流民进了京告状,这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岳父大人?” 苏瑾的语气中已有明显的怒意,没想到让他如此腹背受敌的会是一向精明的秦昇。 “殿下,最可怕并非是这些蛀虫,而是我们可能一开始就中了别人的计谋。” 苏瑾眉眼拧做了一团,心中隐隐生出一个想法,对面的秦昇也继续说道。 “国舅府覆灭之后,殿下痛失一臂,我们急于拿下科举的监考之权,建立新的势力,却招来了一些连我们都不知心思的人;南河决堤之后,我们急于获得陛下的认可,一力承担赈灾之事,却因他们惹下大祸,让我们腹背受敌。” 秦昇不慌不忙,从太极殿里走出来的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仔细想一想,是有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让没有障碍的我们急于求成,自己走进了别人的圈套,最终在今日同时爆发。” 苏瑾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回想起这半年来的一切,心中大撼,也反应了过来,“此局计之深远,要到今天这一步,每一步都需分毫不差,绝非一人、一时可为。” “殿下也想到了?” “是我的两个好弟弟?”如今容贵妃已死,七皇子被贬,朝中能与他抗衡的人,也只有宸王与宜王了,“柏妃死后,他们不睦多年,莫不是这些年都是在做戏掩护,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我虽不敢肯定,只是过去这些年里,只有宸王母子有机会可以去骓云山看望宜王,难说这些年是否有合谋之可能。”关于苏辰和苏筹的关系,连秦昇也不敢肯定,但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危险的迷雾之中,每一步都可能中了旁人的圈套。 “秦相果然是秦相,这么快就能想明白此种的关键。”苏瑾正在烦闷之际,台阶之上的大祭司也听完了二人的讨论,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苏瑾意外一向不问阵营的大祭司居然会主动亲近,暗自揣测她的意图,“大祭司,此言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曾经是本司不愿选,但是今天,本司想选你,端王殿下。” 苏瑾和秦昇二人相视一眼,眼中之中既有防备又有惊喜。 大祭司红色的面纱之下,传来冷峻的轻笑声,让苏瑾分不清敌友。 “此地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本司会来找你的。” 大祭司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翩然而去,徒留苏瑾和秦昇二人不敢轻信大祭司突然而来的这份投靠。 然而前朝之事未平,后庭风波又起。 刚出宫门,秦芊芊身边的侍女便哭着来报,说秦芊芊在城外施粥之际,流民听闻她是端王妃之后,当场暴乱,将端王府的人打了一顿,驱赶他们离开。回府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群蒙面人将其掳走,还说如果要让端王妃平安无事,就要让赈灾的银两一分不少地分发到南河四州百姓的手上,不然端王和秦相就永远别想见到他们的女儿和王妃。 听闻女儿失踪的秦昇当场大乱,他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视若珍宝,若是因此伤了损了,可比他伤了他自己都要痛苦。 还是端王临危不乱,当即安抚下了他,“岳父莫忧,他们既有条件,便不会真的伤害到芊芊,我会派人去寻她,本王是他的夫君,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秦昇听到苏瑾的保证方才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冷静下来叮嘱着,“殿下,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她母亲走得早,万万不可有事。”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知道。” 苏瑾安抚了秦昇之后,便派人将其送了回去,自己则亲自带着人去往了秦芊芊失踪的地方查看。 两日后,秦芊芊失踪的消息传开,苏瑾以王爷的身份发布诏令,会全力公正处理南河赈灾款一事,如果端王妃平安回府,他也会既往不咎。 连安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一天,是沈洛弗离开连安的日子,无痕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沈洛弗学会了骑马,这次离开,终于不用长时间地待在马车里了。 萧离尘备好了马匹,无痕在府外牵着马匹等候。 怀秋硬是被萧离尘安排了随行,说是路途劳顿,无痕又是男子,需要个侍女照顾沈洛弗的身子。 沈洛弗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只是突然想到了琉璃和玲珑那两个丫头,如今她们跟着许清凌,还有上官忻若在,应该不会太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去看看。 “阿弗,我天性不爱送别,这次我就不送了,若有机会,我会去归羽山庄看你的。” 沈洛弗意识到萧离尘语句后的深意,此刻的道别也更像是永别,他留在连安,似乎是已经做好了与她再也不见的准备。 “萧离尘,谢谢你!” 沈洛弗的回应更像是一种不必言说的关心,反倒让他心中有些触动,继而以他一贯的口气打趣道。 “咱俩的关系还需感谢?不过你要是舍不得我了,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沈洛弗不做回应,戴上了披风的帽子,也掩盖了面容,微微欠身后,转身而去。 萧离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收了方才勉强的笑意,他本希望她能留下,但此刻却突然觉得也许她就此离开,会是更好的结果。 因为南河决堤一事,苏闫下令全城禁止歌舞宴乐,加上担心流民作乱,街上出入的人也少了许多。 三个人牵着马走在街上,偶尔也会有几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路过护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之时,沈洛弗突然停了下来。 知晓沈洛弗过往的二人,或多或少明白她此刻的心境,怀秋正欲上前安慰,却听得沈洛弗说道,“我想去见见琉璃和玲珑,我还不知她们最近如何。” 话落沈洛弗转过头看向无痕,知晓他一定会有办法,无痕会意点了头。 无痕带着沈洛弗和怀秋轻车熟路地绕了道,停在了护国公府的后墙之外,在留下怀秋照看马匹后,带着沈洛弗飞身进了护国公府,一路进了潇湘苑。 琉璃正在打扫着院里的落叶,玲珑擦拭着沈洛弗之前经常坐着的秋千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刚刚出现的人。 沈洛弗欣慰地看着忙碌的二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除了干活的时候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但好在在她离开之后,她们还能正常生活。 琉璃闷着头打扫,不看其他,直到一阵风将她扫成堆的落叶吹开,其中几张更是略过她被卷到了身后处。 琉璃转过身,顺着落叶飞舞的方向看去,没好气地叉了腰,那是她刚刚才扫过的地方,玲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有几张落叶肆无忌惮地摊开在干净的地上,明白过来,笑道。 “几张叶子也能把你气到,若是小姐和阿姐知道……”玲珑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了,她和琉璃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 空荡荡的院子里安静得可怕,然后低着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窗前的上官清凌正在看着沈洛弗之前留下的书,想要从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中真正地去认识她,待她听到异响转过身时,沈洛弗和无痕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洛弗!”上官清凌惊呼出声,多日不见,瞧见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心中的愧疚适才少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上官小姐,好久不见。” 沈洛弗瞧着那双熟悉的眉眼,如今透过她却在瞧另一个人。 许清凌听她生疏地称呼她为上官小姐,便知晓她的心中仍有隔阂,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些。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如今相见,沈洛弗的气色已不似当初,已有了正常人的模样。 “承蒙孙大夫救治,我的余生已经无忧了。” 上官清凌低了头,面上尽是惭愧汗颜之色。 自她下山以来,她欲救苏辰对抗“天命”之毒,但解药却不是出自她之手;她亦想救沈洛弗对抗天命之道,最终却差点真的害死她。回想自己这半生,空有岐黄天赋,鬼医传人之名,似乎却不曾真正救过一个人。 “你来找我,是有事要与我说?”她鼓足勇气,才能问出一句。 “我要离开连安了,特来见一些故人。”上官清凌的神色一暗,已经知晓这故人可能并非是在说自己,果然听得她继续道,“多谢你照顾她们,如今这府中也不会有人再针对你们了。” 是然,惠安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针对她们了。 府中最难过的日子,最难对付的人,已经都让沈洛弗承受过了,自己原本希望赔她一个家,来补偿自己和沈叶娴对她的亏欠,后来又因为自己的私心,轻易地摧毁了她好不容易接受的亲情。 如此看来,从来都是她许清凌对不住她,深怀歉意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洛弗,对不起。” 沈洛弗却释然地笑了,那是久违的笑容,她听过太多的道歉,也知道道歉有多无用。 “上官小姐若是觉得抱歉,就请小姐替我好生待那两个丫头,玲珑性子活跃,有时候说出的话比脑子快,她阿姐还常常担心她会因此冲撞了主子,但我想你应该不会跟她计较。她还喜欢一个叫做李政的男子,是个可靠的人,如果有一天玲珑决定了自己的心意,还希望小姐能让她出府嫁人。” 沈洛弗一边说一边转过身,透过窗口去看院子里干活的两人,“琉璃性子慢,常常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喜欢,又什么都可以喜欢,如果有一天,她不合你心意了,就将她送去定北侯府吧,我想她会喜欢那里,那里也会有人收留她。” 沈洛弗交代着两个丫头的归宿,嗓子也觉得涩涩的,曾经这些事在她弥留之际想过许多次,就连殊月,她也想好了,可是她还没有等到慕凌轩的理由,就已经都不用了。 “我答应你,我会好生待她们。”上官清凌的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她曾经也说过要做她的朋友。 “多谢!” “你为她们考虑了这么多,如今要走,不见见她们吗?” 沈洛弗摇摇头,“不了,如果相见是为了说再见,还是不要见的好。” 然后朝着上官清凌行礼告别。 “就此别过” 上官清凌也躬身相回,再抬起头时,二人已经出了房门。 院里的两个丫头仍然埋着头干活,玲珑正拧干了帕子起身,去换盆水来。 沈洛弗与无痕从院子的走廊走到墙角之下,最后在无痕的提拉下,一同飞身出了小院,流动的空气蹭落了灌木丛中的一片叶子,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琉璃突然警醒地转过身,看着人影方才消失的方向,什么也没看见,却兀自地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说不出的难受。 玲珑正好换了一盆水出来,瞧见琉璃的模样,问道。 “怎么了琉璃,发什么呆呀?” “玲珑,我想小姐了。” 闻言的玲珑也瞬间湿润了眼眶,带着哭腔说道,“我也想阿姐了……” 两个丫头相互看着,突然就落下泪来,然后抱在一起痛哭着…… 第11章 云姜 三人出了城门一路快马扬鞭,溅起尘土一片,也离那座皇城,越来越远。 几个时辰之后,三人正好路过一座食驿,卖着简单的面食,无痕停了下来,看了看食驿的周围,建议道。 “姑娘,再往前走便只有山路了,这有一家食驿,不如我们先在此,用过饭食再走。” “是啊,姑娘,你的身子才好,不用急着赶路。”谨记萧离尘嘱托的怀秋也跟着劝道。 “好。” 三人下了马,将马匹拴在路边的树干处,前往食驿坐下,食驿的老板有些年龄差距,却长得颇为相似,正是一对父子。 血缘至亲,总是有几分相似的。 年轻的伙计在三人落座之际便提着茶水而来,“客官请坐,可要用些什么。” “三碗清面……”无痕看向食驿摊前挂着的食牌吊子习惯地点道,但转眼想到沈洛弗和怀秋不似他这江湖中人这般将就,当即改口道,“我要一碗清面,姑娘要些什么?” “我与他一样。”沈洛弗也顺着无痕的话点道,出门在外,方便为上,她本就没什么胃口,清面也无不可。 “我也一样!”怀秋也不是个挑剔的人,自然省事为好,话没说完就已经抽出了筷筒里的筷子,准备吃饭了。 伙计倒好了茶水,高兴起范儿地吆喝一声,“好嘞,阿爹,三碗清面!” 收到消息的老爹也在后面应和道,“好嘞,三碗清面!” 赶路半晌三人也有些口干舌燥,怀秋率先端起了茶碗,刚碰到茶碗边缘的无痕却突然嗅到了异样,当即打翻了另外二人手中的茶碗,“有毒!” 两道茶碗瞬间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无痕瞬间起身,面向食驿的父亲二人,眼里已有杀意,“你们在水里下毒?” 食驿的父子二人更是不知所措地躲在灶台之后,“冤枉啊,客官,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但方才已然碰到嘴角的怀秋,瞬间软弱无力,倒在桌上,沈洛弗赶紧查看怀秋的状况,扶起她时,怀秋已经面色铁青,嘴唇发紫。 无痕见父子二人的反应不似有假,回头查看怀秋的状况,再次拿起茶碗嗅了嗅,又把了怀秋脖子边的脉搏,警惕的心反而松了一些。 “云姜,出来吧!” 沈洛弗听他的语气,似是认识之人,顺着他的话看了看四周,一个女子从后面的方向走来,带着灿烂的笑容。 “无痕,好久不见。” 出来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也不似南苏女子的装扮,头上和手上的饰品像是异族少女的样式,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差一点,这位姑娘若是喝了我的水,你差一点,就又要进炼狱受罚了。”面前的女子故意暗讽道,无痕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自然。 “你来此做什么?” “冥夜担心你无法保护这位姑娘,所以特意派我来相助。”女子随意地坐在了沈洛弗的对面,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解药!” 沈洛弗接过药瓶倒出一颗药丸,连忙喂给怀秋服下。 一旁的无痕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质疑道,“你出门办事多年,如今回来,门主却让你来送人?” “冥夜都能让你屈尊来送人,为何就不能是我?” 云姜话中有话,也全然不惧他的质疑,正因为她这句话,无痕在看了一眼沈洛弗之后,反倒没那么怀疑了。 服下解药的怀秋慢慢转醒了过来,只是四肢还有些发软,“姑娘,我……” “没事了……” 沈洛弗还在安抚,云姜看向那对被吓得不敢靠近的父子,大声喊道,“我也要一碗面,另外,再换壶水来。” 云姜一边说,一边看向沈洛弗,被打量的沈洛弗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洛弗姑娘?在下云姜,初次相见,冒犯了。” 云姜的微笑具有某种说不出的攻击性,却又并非令人反感的敌意。 沈洛弗不失礼地点头回应着,眉眼之间有些失落,如今多了个人,自己再想悄无声息地离开,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年长的男人赶紧投入了灶台工作,伙计也赶紧换了新的水碗上来,倒完满四碗之后,便后怕地退下。 “不怪我生事,你这般不警惕如何能护这位姑娘周全!” 云姜故意揶揄,然后端起水碗,轻松地喝了一口。 “你若想下毒,这世上怕没几个人能躲过。”无痕也气势不输地回应,二人的对话也像是十分了解对方一般。 沈洛弗安静地解口中之渴,也无意插入二人的对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 直到伙计陆续端上来四碗面,桌上的气氛方才缓和一些,云姜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洛弗的身上,“我见弗姑娘气质非凡,既不像是南苏人,也不似北齐人,姑娘从哪里来?” 沈洛弗神情一暗,不愿回答,直接拒绝道,“我不愿提起往事,还请云姜姑娘莫要相问。” 云姜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竟有些欣赏起她。 怀秋不知云姜的身份不敢多言,这桌上最后也只有无痕敢出声解围道,“当真是门主让你前来的?” 云姜轻笑一声,信誓旦旦,“你到现在还不信我,这里离连安不过半日的距离,以你的速度,天黑之前定然能赶回来,不如你现在回去向冥夜确认一下,我们就在此处等你。” 无痕心中仍有怀疑,但是见她坦然的表情,当下只能按下不表,静观其变。 一旁的沈洛弗和怀秋已经开始动筷,并不关心二人的对峙。 午饭过后,云姜夺了怀秋的马,迫使怀秋只能与无痕共乘一骑。 云姜骑着马,特意靠近着沈洛弗,感叹道,“弗姑娘对我的身份不感兴趣?” “我为何要对你的身份感兴趣?” “你不奇怪为什么我可以直呼冥夜的名字,而无痕他们却是尊称他们为门主吗?” 沈洛弗这才明白云姜这一路的奇怪之处来,方才她虽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未在意,她如今特意将这一点强调出来,明显是为冥夜而来。 “云姜姑娘有什么话便请直说。” 沈洛弗这并不在意的态度让云姜也觉得有意思起来,“我认识苏筹的时间比萧离尘还要早,从十岁那年算来,如今也有十二年了。我见过他最残忍的样子,也见过他最无情的时候,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去救一个人,他还为了这个人,亲自去请了苏辰。” 苏辰?自她醒来之后,萧离尘只告诉了她,她的衰竭之症已有解救之法,却没想到是他去找了苏辰。 沈洛弗心中触动,可脸上的表情也是怔怔的,他这般救她已不是第一次。 苏筹曾亲口承认他对自己的情感,也曾亲口承认这种情感对他微不足道,他们之间更像一种心知肚明的暗恋,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之时便看到了彼此的结局,相互的好感可以让他们在擦肩而过时看到对方的心意,冥冥之中的距离却又让他们永远也无法进入对方的世界。 这种感情也许可以跨越生死,却不能跨过他们并不相交的来日,对他们之间来说,离别是最好的相处,回忆是最好的相伴。 云姜看不透沈洛弗的表情,也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冷漠,“听到这些,你竟一点也没有反应?” “这便是我的反应,如果云姜姑娘是来和我说这些的,那便就到这里吧。” 沈洛弗提起缰绳纵马而去,此刻她只想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姑娘!”怀秋吃惊地呼唤了一声,无痕凌冽地扫了一眼云姜之后,提起缰绳紧随其后。 徒留在原地的云姜,看着沈洛弗的背影不可思议笑着,终于在确认了一件事后转变为一种更为复杂的笑容。 第12章 无痕的秘密 三人策马了一段距离,云姜也不再跟来,天幕降临之际,无痕在沿途的溪边选择了夜晚歇脚之地。 “去往归羽山庄的路中,这条路程最短,路况也最为便捷,唯一不足的是途中少些客栈,今晚便只能在此歇脚了。”说完,无痕下了马,将其拴在了树下。 “可惜平白少了一匹马,要到集市才能置办了。”怀秋也在一旁埋怨道。 “无妨,一路走走停停,也能多看看。”沈洛弗宽慰着,语气黯然,白日云姜的话,终究是影响了她。 无痕看出了沈洛弗的情绪,劝慰道,“云姜姑娘是南疆巫族的后人,行事与中原之人不同,姑娘不必为她的话烦忧。” “巫族?”怀秋听到这个身份,明显感了兴趣,“就是那个可以操控虫蛊的巫族?” 无痕点了点头。 “不错,因而今日她才能轻易地在我们的水中下毒,即使人不靠近,这方圆十里之内的虫豸也皆受她驱使。” 一旁的沈洛弗虽未说话,却也在听到云姜身份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行事?若姑娘今日真的因此中毒,又引发了旧疾可如何是好?” 怀秋想起今日之事,此刻才觉得后怕,她是无病之身服了解药无碍,但沈洛弗的身子是大病初愈,若是因此引发了旧疾,王爷怪罪下来,她跟无痕定然逃不过…… 无痕也想到了此种可能,当即单膝跪请罪道,“姑娘恕罪,是无痕掉以轻心。” 怀秋也随着他跪了下来,二人突然的这一跪打断了沈洛弗的思绪,只能赶紧将二人扶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你们只是受命相陪,我不是雇主,你们与我亦没有性命之托,不必这般。” 无痕心中触动,没有顺着她的搀扶起身,想起自己如今能出炼狱本就是她的恩情,感激道,“无痕能出炼狱,是姑娘之恩,如今护送姑娘离开连安,自当竭尽全力。” 无痕左手覆于右手之上,行礼感谢。 沈洛弗伸出手阻拦,解释道,“我救你也是因为你对我有恩,你在连安曾护我多次,我不能见你受罚而无动于衷。” “守护潇湘苑是无痕的任务,保卫姑娘的安全亦是职责。” “当初你在华榕宫救了我,也救了忻若,就当是我替忻若还你的恩情。” “华榕宫?”无痕像是听到一件陌生的事情,下意识地重复。 沈洛弗瞧见他陌生的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没去过华榕宫?” 沈洛弗诧然地问出这句话,让她收回了原本阻拦无痕的手。 无痕在认真思索之后,神情怪异,最终像是才想起来道,“华榕宫一事亦是无痕的职责,算不得恩,但姑娘救无痕出炼狱是情,理应拜谢。” 无痕再行拜谢之礼,却下意识地回避着沈洛弗的眼神,想要遮掩什么。 沈洛弗凝视着无痕的反应,仔细观察着他的身形,宽敞的黑袍之下,当日的身形让她无以分辨。但在回想起那日她请他去找殊月之时,无痕的回复却是他不能离开潇湘苑。 骤然之间,她的脑海之中生出的一个想法像道雷一般劈中了她,让她一定要得到确认。 “你的任务一直都是守在潇湘苑对吗?” 无痕正要回是,可经历了方才的问题,他却不敢肯定地回答了,对面的人也反应过来地继续追问,“所以你没有去过华榕宫,那天出现的人另有其人是吗?” 无痕不知如何回答,对面的人已经一步步接近真相。 “我无意点破了此事,你却在反应过来之后认领此事,是因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他让你承认每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修罗暗卫都是你,是吗?在你不在的时候,守在潇湘苑的修罗暗卫也都是那个人,对吗?” “姑娘……” “你回答我!” 无痕无可辩驳,沈洛弗在回溯过往的种种之后,恍然顿悟,又酸又热的灼烧感瞬间涌上心头,就连喉咙也是肿得生疼,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朝着溪边去寻找一分冷静,此刻她已不再需要答案。 月色之下,山中传来阵阵的凉意,怀秋正要跟上前去,却被无痕一把拉住。 怀秋一脸的不明所以,无痕望着沈洛弗的背影心中大骇,面上的神情已经变得错乱。 他突然意识到,在沈洛弗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他在无意之间泄露了冥夜这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 护国公府,无痕躲藏在府中的一棵茂盛的乔木之上,这里不常有人走动,很难发现他的藏身之处,视线之下,只要有人潜入潇湘苑都能被他一览无余。 他被萧离尘派来保护上官弗已有三日,自婚变之后,上官弗被找回后也躺了三日,来过府中的大夫都说她时日无多。他不明白,萧离尘何以会派他来保护一个将死之人,至少不会派他这死字第一号的修罗暗卫来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直到那一天,有一个与他穿着同样修罗黑袍的人飞身进入护国公府,停留在了潇湘苑的屋顶之上。 “什么人?” 无痕瞬间落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他前进任何的一步。 “萧离尘不曾与我说还有别人在此守卫。” 来人虽然穿着同样的修罗袍,但却不发一言,直接向他发起攻势,直攻而来。 无痕见他来时汹汹也不做纠缠,果断甩动身后的袍子,一个转身运势,一派整齐划一的暗器直射而出。来人丝毫不惧地挺身而立,右脚退后一步,侧身运动真气,将直面而来的暗器停滞在空中。 无痕也飞身向前,藏在袖口的短刃霎时而出,要与面前的黑衣人做近战肉搏。那人即刻运转了真气,空中停滞的暗器听话地随着他的手势聚合在一起,再随着他的一个转身,翻动的袍子尽数收纳了空中的暗器,回过身的瞬间用另一只手完美地挡下无痕的短刃攻击,侧身闪过。 无痕顺势调转短刃,横向挥向黑衣人,那人只是一个偏头便轻松躲过,并翻转手掌顺势抓住无痕的手臂去夺他手里的短刃。反应过来的无痕顺着他翻转的方向在空中转动身子,摆脱控制,并同时推出蕴含真气的一掌。简单的两个回合,无痕已经从他的招式和内力之中认出了他的身份,最终在那人接住自己的一掌后,顺势向后一退,拉开距离。 在明显的疑惑之下,无痕凝视了对方一眼,随即抬手将左手覆于右手之上。 “参见……” 正要抱拳拜见的无痕还未跪下,便被那人用真气扶起。 “守在潇湘苑的暗卫修罗并无二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个人对他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屋里的方向。 他收回了手,在那个人的目光之中,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会被派来保护上官弗的真正原因。 从那以后,那个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潇湘苑,他来的时候会告诉自己一个时间,时间到了,他回来的时候,那个人便已经离开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远的这些时间里那个人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与那个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于是,在一次还未走远的时候,他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月下的那个人,正坐在屋顶之上喝酒,屋顶之下的那个女子与他只隔了一片瓦的距离,可却又像是隔了两个世界那么远。 身后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在萧然空旷的潇湘苑里缓缓萦绕着。 他有多了解那个人,便有多不明白,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会让他这般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藏下他所有的情感。 他试着去观察她,发现那个女子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院里的树下看着梨花飘落,然后兀自地想着一件事情许久,于是,他突然有些明白,宜王府里的那棵四季雪到底是为谁而植。 时间就这样过去,他与那个人交替着守在这潇湘苑,这里似乎成为了他的一个秘密,他以为那个女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座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直到七皇子生辰宴的那一天,在揭开了薛太夫人自戕的真相之后,她就时常让殊月在院中的石桌上放一壶酒。 他知道这院子的几个女子都不会喝酒,这酒分明就是特意给他的。 他想来想去,自己守在潇湘苑的事情应该是暴露了,可是自己与上官弗之间几乎没有照面。 莫不是她将自己错认成了当日现身林中,从罗禹城手中救下她的几位修罗中的一个?他本想将此事回禀给萧离尘,但是那一天那个人正好也到了潇湘苑,他将实情告诉了那个人,他却拦下了他,并授意了自己接受她的谢意。 谢意?他的职责换来了一份谢意,他只能这样理解。 因为自己的接受,这成为了那个人与她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她们会在桌上放许多的东西,可那个人也只会接受桌上的那壶酒,后来那张桌子上便只会放酒。 她知道了这个院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于是,在守在潇湘苑的这些日子里,他发现了死神埋藏在心中最深的秘密,这也成为了他的秘密,因为守在潇湘苑的修罗暗卫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做无痕。 第13章 我跟你走 山间的风传来阵阵寒意,沈洛弗坐在水边的石头之上,手里握着两块成色相同,形制却略有不同的玉珏。 其中一块是刻着无痕名字,另一块,中间处却是一块明显的空白。 萧离尘说这是修罗门中的信物,可如今看来,它更像是每一个修罗的身份凭证,如果对照着无痕的那块,那里应该会刻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那个名字却被人抹掉了。 她竟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这么多他留下的痕迹,如今回头看来,他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 两行清泪不自主地从脸上划过,心中感怀之深,竟无法言表,本已经平如镜面的心海如同潮涌,风雨不止。 “如果你想离开,无论是南苏,北齐,还是东泽,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会送你去。” 迷雾幻境里的声音在她脑海之中逐步传开来,那些虚弱缥缈的声音逐渐有了面孔,她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回想起她这一生所有的过往,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正在被一点点的抽出,逼着她去面对,而后便是突如其来的怅然失笑,然后热泪盈眶,最终泣不成声。 他是一头傲月独行的孤狼,她是一朵错然降生的远世芙蓉,原本那些无意跨越的距离感从未消失,他们之间也可以永不靠近,可以分离,她也可以在此刻选择离开,但是那个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他的一切不该被葬送在茫茫无际的仇恨之渊中…… 地平线的第一道日光划破了黑夜,带来了黎明,独坐一夜的沈洛弗骤然起身。 身后的怀秋也在此刻急切地喊了一声,“姑娘!” 沈洛弗愕然回首,正欲向二人说出自己的决定,却见突然出现的云姜将一把匕首架在怀秋的脖子上,不远处的怀秋被制约着不敢靠近,只能叮嘱沈洛弗快走,“姑娘快走!”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你跟我走一趟。”云姜的刀子紧贴着怀秋的脖子,威胁的意味明显。 不远处的无痕将手负在后背,随时准备动手,“门主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听到冥夜的名字,云姜没有惧怕反而轻笑一声,“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就要换个人质了。” “你放过怀秋,我跟你走。”沈洛弗应道。 “不行,姑娘若是出了事,门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被挟持的怀秋率先阻止。 “她不会伤害我的,她若想,此刻这把刀子抵着的地方就是我的脖子了。” 云姜偏过头认真地看她,露出欣赏之色,“你很有胆魄,怪不得冥夜会将他的身份玉珏给你,你可能还不清楚这块玉珏的分量,在修罗门见到它就是见到冥夜,拥有它便能调动整个修罗门的力量。” “是吗?如果我让你放了我们,你会听吗?”沈洛弗看了一眼这块玉珏,反问道。 “呵呵呵。”云姜仰天一笑,认可道,“看来我来找你,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云姜收了刀,无痕瞬间闪现向前带走怀秋,站定在沈洛弗身边,但是怀秋却突然晕倒在无痕的怀里。 云姜早有后手,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面向无痕。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她中了我的毒,一炷香内不服解药便会气绝身亡,你们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无痕正要上前与之搏斗强抢解药,却被沈洛弗拉住。 “我会跟你走,你将解药交出来。”活落又转过头对无痕交代道,“她与冥夜关系匪浅,应该是为他而来,今日是我自愿跟她走的,她不会伤我,你将此玉带回,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沈洛弗将两块玉珏交给无痕后走向云姜,云姜也同时将解药扔给了无痕。 无痕一手扶着怀秋,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姜带着沈洛弗离开。 几个时辰后,等到沈洛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屋子里,浑身酸软,沈洛弗搜索着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依稀记得她在跟随云姜离开不久之后,便被她突然撒过一把粉末,此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的沈洛弗观察着屋内的环境,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轻信了云姜。 直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沈洛弗当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本以为进来的人会是云姜,但在片刻之后,推开门的那个人却是苏瑾的王妃,秦芊芊,她想起在她离开连安之时曾听闻秦芊芊因为流民作乱失踪,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秦芊芊端着饭菜进来,将饭菜放在了屋中的桌上,叮嘱道,“姑娘你睡了许久,先用些饭菜吧。” 陌生的口吻,彷如不认识沈洛弗的模样,连带着她看自己的眼神都比之前见过的秦芊芊温柔可人。 “端王妃,你怎么会在此?” 秦芊芊惊讶于她对自己的称呼,当即反问道,“你认识我?” 沈洛弗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不解至极,还未仔细相问,秦芊芊便像是害怕什么一般,赶紧断了与她的交流,“我得走了,姑娘好生休息。” 秦芊芊略有惧意地赶紧离开了屋子,沈洛弗还未想明白此中的问题,云姜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只猎物,但是又并非是敌意的目光。 “洛弗姑娘醒了?” 沈洛弗防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初次见面之时,她便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一双眼睛异常熟悉,更为奇怪的是,在这所院子里,还有一个不认识自己的秦芊芊。 “你才是端王妃?”沈洛弗突然生出一个可以解释现在情况的想法。 云姜不为所动地在桌边坐下,凝视着床上的沈洛弗,笑着反问,“端王妃?洛弗姑娘糊涂了?你方才不是见过她了吗?” “不,也许准确的说,你是端王妃,但不是秦芊芊。” 云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想知道面前的人是否还知道了更多。 “是你易容成了秦芊芊的面容,嫁给了端王。” 沈洛弗依稀记得在她沉睡之时,有一个人给她讲了许多事,其中就有一个可以随意易容成他人的人,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个女子,更没想到苏筹会让她去做换嫁之事。 关于他的过去,她还没有完全了解。 “是冥夜让你假扮秦芊芊,嫁给的苏瑾?”沈洛弗的语气是她对苏筹少有的怀疑。 云姜倚在桌边,表情僵硬,“呵呵呵。” 她的笑声意味不明,但在那之后便是带着苦涩的沉默。 沈洛弗微微蹙眉,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不解她与苏筹的往事,但却听出了她笑声之中对苏筹的某种情愫。 “洛弗姑娘不如先吃些东西,我有一个故事,想要讲于你听。” 云姜摆开手,示意沈洛弗过来用膳,在瞧见她眼里的防备之后,又补充道,“放心,没有毒,我也不会伤害你。” 沈洛弗想了想,终是下床走了过来,她若真想杀自己也不会这般麻烦地与自己周旋,不妨就听她讲这个故事。 更重要的是她冥冥之中感觉到,那是一个关于苏筹的故事。 沈洛弗在云姜对面坐下,云姜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是要等她动筷方才会开始。 沈洛弗刚刚拿起筷子,云姜便双手撑在桌上看她,一边看一边说道,“我不过是用了简单的迷药,你便睡了一天一夜,看来你这身子骨确实受不得罪。” 沈洛弗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先解决腹中温饱,睡了许久确实有些饿了。 云姜盯着她吃了好几口后,方才放心地讲起那个长达十二年的故事: 九岁的时候,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师父的手上买走了我,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师父跟我说,从今以后我都要听那个人的话,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听他的话。于是,他将我带出了南疆,带到了囚禁着南苏王爷的骓云山。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叫冥夜,他还只是南苏的宜王殿下,苏筹。 那个时候正是深夜,他正在后山的林子里偷偷练武,他只有十二岁,但是却拥有了足以和一个成年人交手的功力,那天的他成功地在那个男人手下过了三十七招。那个时候的我在想,就算是师父可能也无法在那个男人的手下走过这么多招,那是不是意味着师父不仅打不过那个男人,就连这个十二岁的小孩也打不过? 因为这三十七招,苏筹得到了下山的资格,那个男人也将我送给了他。他说,接下来的时间,我要用我的能力,易容成苏筹的模样,替他坐在这骓云山的关押之地,直到苏筹回来的那一天。 我不能违抗,也不敢违抗,因为师父说过,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听他的话。 苏筹走的时候,我听见那个男人跟他说,希望他永远不要忘记他说过的话,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他自己了。我看着苏筹的眼眶在那一瞬间变得通红,握着剑柄的手上青筋暴涨,眼中有滔天的恨意涌动,然后什么也没说的转身离开了林子,被留下的我只能小跑着跟上他。 他是我到中原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新的“主人”,我不喜欢这个词,可我也不觉得还有什么词可以替代它,于是当下的我只能听话地跟着他一路潜回了关押他的竹屋。 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收拾自己的物品,直到他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你真的能易容成我模样?” 我点了点头,我卖乖一般地告诉他,南疆的巫女从小便具有操控虫蛊的能力,每个人的运用之法不同,能达到的效果也不相同,而我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蛊虫改变自己的面容,并且利用药物影响所有看到我的人,从而让他们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模样。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在他的面前释放了蛊虫和药粉,让他瞬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以为他会吃惊或是惊喜,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一副知道了的模样,然后平静地收拾了他的物品,准备在第二天的晚上离开。 为了避免我的穿帮,接下来的白日,他将他在骓云山的日常一一告诉了我,包括他的习惯、作息、身边的人,以及每一年的一个例外:每一年的一天,都会有一对母子上山来看他,我只需要不做理会即可。 那个女人叫做柏若涵,是他父皇的妃子,也曾是他母亲无话不谈的姐妹,可也是在皇宫营造百虫聚集,飞鸟尽落于梓闫殿异象的罪魁祸首。 因为她,皇后和大祭司有了攻击夏梓芜的借口,夏梓芜也因此成为了南苏百姓人人惧怕和厌恶的祸国妖妃。他说到此处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猩红的眼眸,那是在他脸上除了冷漠之外唯一的神情,我听着他的描述,只觉得这种异象像极了我们巫族的手段,若她真是巫族之人,我的把戏在她面前便最有露馅的可能。于是,我把苏筹的吩咐记在心里,到时候一定要躲她远远的。 那天他与我说了许多,我像是在听一个故事,甚至将他的吩咐当做了一种分享,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害怕他的离开。这里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可我却要一个待在这里许久许久,久到不知时间尽头,我开始害怕,却又无处释放这种害怕,以至于在他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服,告诉他,“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害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他看了我许久,也许是因为愧疚吧,我代替他承受着囚禁之后,他却要去往自由的天地。 于是他挣开我的手后答应我,每三年后的今天都会回来一次,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回来就证明他已经死了,我也就自由了,那时的我就可以自行离开。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三年的时间不短,可是因为有了他的承诺,我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我开始期盼三年后再相见的那一天。 他走后的第六个月,那对母子上了山,我谨记着苏筹的叮嘱,将他们拒之门外,更重要的是,我在柏若涵的身上闻到了虫蛊的味道,那是南疆巫族特有的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也不会携带。因为害怕身份暴露,我在房间里点了香料,掩盖我身上的味道,学着苏筹的冷漠应对每一个前来的人。 可能我学得还不够像他,以致于连生气都没有吓到他们,那个叫苏辰的小孩居然从窗外爬了进来,还说他知道我没有生气,还硬是要跟我分享他在骓云山外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听,要将他赶出去,可是又不敢打开门将他推出去,因为柏若涵就站在门外。 那小屁孩儿越说越起劲,甚至还说起我跟以往的不同来,“你以前都不会跟我们说话的,可是今年你却出声赶我们,就说明你愿意跟我们说话了。我知道三哥哥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没关系,阿辰以后会保护你的,也一定会让父皇放你出去的……” 我万万没想到苏筹说的不理会,是完全不理会,不交流,不生气,不对话…… 我庆幸只是这个小孩儿发现了我的不同,而不是他的母亲,他也因此跟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里面也有苏筹的小时候,我忘了苏筹的叮嘱,问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我听完了苏筹的小时候,也打开了苏辰对苏筹的情感闸门,他错将我当做了他的三哥哥,此后的每一年,他都会从窗口爬进来见我。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柏若涵以为我只是不想见她,便再也没有靠近过屋内,我也再不用担心她会发现我的伪装了。 于是,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我不见苏辰,那么就有可能会见到柏若涵,然后暴露身份;可如果见了苏辰,我就要以苏筹的身份与他相处。 若是等到苏筹回来的那天,发现他的仇人之子因为我的伪装,仍然将他当做哥哥,又该是怎样的感受?他又会不会怪我没有听他的话? …… 说到这里,云姜停了下来,沈洛弗也早已经吃完了饭,真挚地听着她所讲述的一字一句。 “后来呢?” 云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站起了身,“今日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后面的事,明日再讲。” 云姜出了屋子,留下沈洛弗一人,心绪万千。 她从另一个人的视角里知道了他与苏辰的关系,而那个人在自己耳边讲述的故事中,却只有他的狠辣与麻木。 她开始期待明日的故事,因为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人真正的一切! 第14章 他的一生 云姜走后,秦芊芊进来收走了碗筷,堂堂的相国千金,端王王妃在此处却如同侍女。 沈洛弗本想询问她一些事情,却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便匆忙出了屋子。 第二日,云姜并没有来,沈洛弗除了出不了屋子,也并未有人苛待她,能见到的只有秦芊芊一人。 第三日,她终于在秦芊芊眼中看到了怜悯之色,即刻抓住机会叫住了她。 “秦小姐,我可能问你几个问题?你若不愿回我也没关系。” 秦芊芊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转过身看她,似乎预测了她的问题,柔声道,“我也不知这是何处,所以你问我,我也无法回答你。” “我想问的是,秦小姐可是三年前到的此处?” 秦芊芊露出意外之色,双目流转,不知不觉已有三年,最终怅然回道。 “不错!成亲之前,我前往水神殿祈福,回城路中遇上了云姜姑娘,她将我迷晕带来了这里,如今已有三年。” 如此,在苏筹离开骓云山的那年,他不仅杀了柏若涵,还让替他承受十二年囚禁之苦的云姜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想到此处,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寒意,可她却不敢去信他是这般冷血绝情之人。 “这三年她除了将我软禁在此,不近世人,除此之外也并未虐待于我。我虽不知你是为何来此,但是我见她也不似要伤害你的模样,只要你好好待在这里,便不会有事。”对面的秦芊芊像是看到了初来此处的自己,感同身受地安抚着沈洛弗。 沈洛弗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却也发现了她最为不同的一处,“你已经知道我知晓你的身份,便该想到我可能见过苏瑾和你的父亲,何以,你从不问我他们的近况?” 秦芊芊闻言,眼中的神情也并未有较大的起伏,“这些年,她每次来,都会告诉我他们的近况,甚至她扮作我的每日做了些什么,都会一一告诉我。” 沈洛弗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不止是她,连秦芊芊自己也不明白云姜此举的真实意图。 屋外传来了云姜的脚步声,秦芊芊知道自己该走了,微微欠了礼,与进屋的云姜错身而过。 云姜见桌上的饭菜未动,心中了然,“你与她说过话了?” 沈洛弗心中一惊,担心会因此连累了秦芊芊,正欲分辩,却听她坐下继续说道,“无妨,很快你都会知道的。吃饭吧,我与你讲接下来的故事……” 沈洛弗走到她的对面坐下,与那日一样,要等到她动筷之后,云姜方才会继续讲述那段过往。 在凝视着她吃下第一口饭后,云姜讲起了下一段的故事…… ------------------------------------- 我在骓云山伪装了他三年,终于等到他的归来。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黑袍,高了不少,也壮了不少,取下面具的时候,与我设想的他没有不同,又有些不同,我想我的伪装要改变一些了。 我问他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么事,他只回答了我两个字。 “杀人!” 他是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他不仅从外貌上变了,就连关于杀人这件事,也不再像当初他离开那时候,会红着眼说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背负着深仇大恨。如今的他面如平静的湖水,又似无底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终于见到他的我想告诉他这三年骓云山发生的事,他却说他要走了,我又没忍住地拉住他的手,然后不小心看见了他手上的鲜血,顺着血流下的方向,我才看见他黑袍之下的右肩正在流淌着鲜血。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回我,我便只能求着他留下来,然后用从山里采来的药为他治伤,可掀开他的衣服之后,我却吓得痴了,除了涌出的鲜血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满是新旧叠加的伤痕。他才十五岁,但是他身上的伤口在告诉我,这三年里,他几乎见过了这世上的每一件兵器,其中有好几处,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那该是怎么样的三年,才能将他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突然觉得就这样待在骓云山,其实也挺好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张信纸,上面只写着“三年”两个字。 我开始期待下一个三年,期待着那一天赶快到来,我也终于在很久之后知道,那第一个三年,他是如何度过来的。 他在离开骓云山的第一年,去往了江湖上一个叫修罗门的地方做了一个杀手,每杀一个人便会有十两赏银。但修罗门里有一个规矩,如果酬金到了一千两,那个人就会被修罗门所有的杀手追杀,酬金也会先到先得,至死方休。 他在修罗门杀了足够的人赚来了一千两,然后将它当做了追杀自己的酬金。两年的时间里,他被修罗门所有的杀手追杀,也将他们的追杀当做试炼,将你死我活的实战当做训练。 直到十五岁的那年,他一路杀进了修罗门,门里的鲜血几乎汇聚成了一条河,他在那一天取代了修罗门主,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冥夜。 成为冥夜之后,他掌握了江湖上最为人忌惮的势力,建立了可探南苏、北齐、东泽三国的暗探网。 等到第二个三年到来时,他如约回到了骓云山。 再次相见,他的面容与我想象的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他虽然仍是冷冷的模样,但是却比以往更从容了一些,我想我的伪装又要精进一些了。 我欣喜地奔向他,想问问他这三年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 他还是只回了我两个字,“东泽。”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我没见过的少年,萧离尘。 他说他从东泽来,要来帮我们赚钱,并保证在三年之内一定会让修罗门成为南苏最富饶的组织。 那个少年好生奇怪,明明是朝气蓬勃的惨绿少年,却又有些饱经忧患的少年老成;明明说着意气风发的蓬勃之志,眼角之间却带着些许追波逐流的厌世之色。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只需要扮演苏筹一个人,其他人的特征还不需要我看得这般仔细。 这一次他们待了好几天,似乎将这当做了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我很高兴,因为他终于不是马上就走了。我想问问他这三年过得如何,但是他已经回过我了,我只能去问萧离尘。 他这个人倒是不瞒我,什么都告诉我,唯一不喜欢的就是,我总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种情绪,就像是一种怜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我还是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述了苏筹在东泽的故事。 他说,苏筹到了东泽,做了东泽皇叔贺楼昭的幕僚,为其筹谋,颠覆皇权。他说了许多关于朝堂的事情,可我一句都听不懂,也只能记住关于苏筹的事。 于是我听到了苏筹在东泽利用了修罗门的力量,在一夜之间杀掉了效忠太后的数十名官员。为弥补官员空缺的贺楼昭顺势推举了自己的人上位,然后在重塑朝纲之后,率领百官逼宫,杀了太后和仅在位三年的小皇帝后,成功上位。我惊叹于苏筹的某种魄力,也渐渐有些明白我再见他时的那种从容源于为何,那是一种绝对的无情和绝对的压制,就像锁定猎物的豺狼,至死不休。 他们还是走了,只顾着听故事的我终于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关于苏辰的事,糟糕,再次相见,就只能等到三年以后了。 我算着日子,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年我已经十八岁了,一想到快要见面的那一天,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头小鹿在乱撞。我偷偷下山弄来了一套女装,想要穿给他看,是的,我可以随意地出入这座囚笼,没有一个人可以发现。 又是一个三年,他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没有问他这三年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因为萧离尘有时候也会来看我,他已经告诉了我,这三年他去了北齐。 所以我只问了他,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像是真的在欣赏我的装扮,最终回道,“好看!”除了这两个字,他比以往多说了许多字,“女装更适合你,这一次,我不走了。” 那一瞬间我高兴极了,他告诉我他不会走了,那是不是代表他的事就快要办完了? 我兴奋地快要跳起来,天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除了等待他的归来,便是盼一盼苏辰那个小屁孩儿的到来,因为这样至少还会有人跟我说句话。 可想到他,我突然就不敢高兴了,我还没有告诉他关于苏辰的事,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可是相比于隐瞒,我还是选择了告诉他,我忐忑地低着头,等待着他的责备,可是没想到,他却轻轻地说道,“无妨。” 他的表情没有责怪,甚至带着包容,这一次相见,他又不一样了。他甚至会在眉眼之间表露笑意,还带些许的随意,那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神情,我突然反应过来,那竟是一种伪装。最会模仿和伪装他人的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彻底将他的情绪藏进了眼底,甚至更深的地方,我已经彻底学不会他的模样了。 “云姜,你自由了,日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中了满心期待的我,我等了他九年,居然等来了这句话,我只感受到了遗弃,我不要这样的结果,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要我了?”我不可置信地问他。 他依然以一种浅浅的情绪对我说道,“你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我感谢你替我待在骓云山的这些年,如今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再听任何人的话,只要有修罗门的地方,都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想待着这儿。”我摇着头,生怕他会这样丢弃我,他又一次认真地看着我,像是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最终还是松口道。 “好。等你离开骓云山,也许就会有想去的地方了。”他轻轻地说道,却不知我只想待着有他在的地方。 我们一起在骓云山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不是一个人,我也再不用扮作他的模样,终于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梳自己喜欢的发饰。 他依然不喜欢说话,我便静静待在他身边陪他,即使什么都不做。 他晚上仍然会去后山练剑,我也在旁边陪他,他的武功已经精进到了我叹为观止的地步,他甚至已经不需要利剑了,只是一根树枝便可以挥出剑气,掀起林中层层落叶。我想,当初那个男人恐怕已经接不住他一招了。 三个月后,柏若涵带着圣旨到了骓云山,奉皇帝的命令来释放宜王殿下苏筹。那是一个炎热的晚上,柏若涵像是急赶而来,本来应该第二日的才到的路程,硬是在带了三两随从之后,当晚就赶到了骓云山。苏辰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或许他本来就不用来。 苏筹跪下接旨,我悄悄地躲在屋里,他心平气和地从柏若涵手里接下了圣旨,柏若涵却突然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躲在屋里的我心中一惊,她果然看透了我的伪装。 苏筹站起身,若无其事地问她,“柏妃娘娘,这是何意?” 柏若涵转过身,屏退了左右随行的人,“你们退出院外,我与宜王殿下有一些话要说。” 随行的人离去,柏若涵转过身来的时候,已是满目泪水,“我亦是巫族中人,从我见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是你,是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和晴玉。” 柏若涵一边说,一边拿起屋里的一盏灯烛走向屋里挂着的幔帐,苏筹冷漠地看着她,眼里流转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思绪。 “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了你回来,我知晓你会复仇,今日就从我开始吧。” 话落,柏若涵点燃了屋内的幔帐,然后推倒了屋中成排的烛火,她的行为,无异于是自焚,我也吓得推开了里屋的门。 “你这是找死!”我对着柏若涵大喊。 苏筹无动于衷,我下意识地想要灭火,踩熄了脚下燃起的火势,柏若涵却向屋中洒出一把蓝紫色的粉末,瞬间就将空中的气体点燃,那是南疆火虫炼制的虫粉,瞬间就可以点燃所附着的一切物品。 我拉着苏筹向后躲避,柏若涵却被困在了火焰之中。 苏筹握紧了手中的圣旨,“你以为这样,便可以赎清你的罪孽吗?” 我在苏筹的眼中看到了少有的矛盾,但是屋里的火势瞬间增大,我大喊着院外的人进来救火,他们却无动于衷。 “快来人,救火啊!” “他们都是我带来的人,今夜天干物燥,皇妃柏氏意外死于火灾,与人无尤。” 我震惊于柏若涵这疯狂的行径,外面的人不敢入内,唯一能救柏若涵的两个人,一个甘愿赴死,一个无动于衷,剩下一个无能为力的我,对着柏若涵大喊着,“你要苏辰怎么办?你要他和苏筹怎么办?” 苏筹没有阻止我,柏若涵决绝的眼神也终于有了犹豫之色,但更多的只是决定赴死之下的眷恋和不舍,“阿筹,对不起你们的人是我。阿辰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天生奇毒,是我受制于人,是我在他和姐姐之间选择了做了一个母亲,我把命给你,你放过阿辰好吗?” 火里的柏若涵泪流满面,被烧掉的房梁掉了下来,拦在柏若涵的面前,也彻底断绝了她出来的生路。 苏筹什么也没说地拉着我转过身,出了竹屋,院里的人朝着火海里的柏若涵下跪,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身后的房屋开始坍塌,林间吹来的风带着火星飞向干燥的树林,霎时变成火海一片。 苏筹带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而去,正好遇上了策马而来的苏辰,被甩下马的苏辰起身就要朝火海里冲去,然后被身边的人死死抓住,他只能无助地朝着火海喊着他的母亲,然后绝望而又震惊地质问着苏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苏辰抓着转身的苏筹,心中生起一种可能,眉头皱在了一起,满目怀疑。 他一点点掰开苏辰的手,云淡风轻地说道,“天干,物燥。” 苏辰像是获知了答案一般,不敢相信地向后退着,“是你?” 我想告诉苏辰真相,可还未走到他的面前便被苏筹狠狠拉住我的手腕,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说了。 我红着眼看他对上苏辰怀疑的目光,然后不置可否地拉着我转身离开,冷漠至极…… ------------------------------------- 故事讲到这里,云姜停了下来,对面的沈洛弗已经泪流满面。 他这一生到底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他在一个又一个的三年里,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 云姜看着她笑了笑,“你果然是他选择的人!我亲身参与了他这一生的故事,也不曾为他落下一滴泪来。”说罢站起身来,已是离开的姿态,“剩下的故事,我们明日再讲。” 云姜带着几分奇怪的笑容出了屋子,徒留下沈洛弗一人面对着那个人的过往,消瘦的脊背猛烈地抽搐着,泪水在低头之间无声地流下,她强压着哭声,喉咙哽得生疼,捂着的心口处也几乎痛得她不能呼吸。 第15章 伪装 端王府中,两道急匆匆的身影进入了苏瑾的房间,汇报着秦芊芊的情况。 随之传来的却是苏瑾勃然大怒的声音,“一帮没用的废物,王妃失踪了七日,竟一点消息也查不到,本王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在杯子的碎裂之声后,回禀的两名属下低着头出了屋子,只剩下苏瑾坐在屋内余怒未消。 “端王殿下息怒。” 大祭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院里几道飘然的身影从天而降,最终只有大祭司一人进了苏瑾所在的屋内。 生气的苏瑾并未因为大祭司的到来而喜悦,反倒更加心烦,“本王因王妃失踪,心情不悦,恕不能招待大祭司。” 大祭司也不介意,反倒泰然走向苏瑾,“本司既然要与端王殿下合作,自然会让殿下看到本司的实力。” 苏瑾听出她言外之意,“大祭司莫非有王妃的消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我阴月教的信徒。” 确认大祭司已经掌控了王妃的消息,苏瑾欣喜追问道:“还请大祭司告知本王,王妃的下落。” 他这般在意秦芊芊的下落,这是大祭司没想到的。 “端王对王妃果真是情深义重!” 苏瑾闻言右手握作一团,展齿一笑道,“本王与王妃夫妻多年,岳父大人又因王妃失踪一事扰心不已,作为夫君,免不了心急了些。不过,大祭司此来应该不单是告知王妃下落了吧?” 苏瑾放下了感情,问起了大祭司的来意。 大祭司含笑着,“我与殿下如今面临着同样的敌人,只有合作方能解救自身困局。” “大祭司所说的是宜王?” “本司以阴月教立身南苏朝堂,阴月教以信仰南月水神而立,如今南河决堤,南河百姓质疑水神神力,竟然在南河四州拆毁神殿。” “竟有此等之事?大祭司可有将此事禀报给父皇?” 苏瑾眼神微眯了眼,开始揣测大祭司究竟是来帮自己,还是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拆毁神殿的皆是南苏子民,聚集皇城状告殿下的更是南河流民,纵然禀告了圣上,这些人中可有人能真正受到惩处?” 大祭司看向苏瑾,示意他们的处境皆是一般无二。 “大祭司这般说,便是已有对策?” “本司的人已经查到王妃所在何处,只是此处十里之外皆有毒物,并非是一般的流民所能为,而是南疆巫族的手段。” 大祭司提起王妃所在之地的情况。 苏瑾的瞳孔一缩,右手的拇指揉搓着紧握的四指,顺着大祭司的话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是修罗门的人?” “是只能是修罗门的人!”大祭司强调着,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苏瑾也瞬间明白了大祭司的意思。 “不错,是修罗门的人指使流民作乱,掳走王妃,拆毁神殿!”说完这句话,苏瑾多日来的愁绪在一瞬间尽数消散,展露笑颜,对上大祭司同样的笑意。 大祭司起身郑重道,“修罗门人手段毒辣,我阴月教徒,愿助王爷一臂之力,定保王妃无忧!” ------------------------------------- 第四日,云姜在傍晚时分才来,上官弗也早已用过了晚饭。 她今日换了一身隆重的装扮,与南苏女子的打扮完全不同,沈洛弗心想,那应该是南疆巫族人的服饰。 “昨日讲到何处了?”云姜问道。 “你们离开了骓云山。”沈洛弗认真回道。 云姜满意地看着沈洛弗,眼神也是柔和,“很好。” 云姜坐了下来,开始讲述她最后的一段故事: 我们终于离开了骓云山,住进了苏筹的亲王府里,我终于不用在扮演任何人,也不用在躲着任何人,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也喜欢待在他身边的时候。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再次提起了要我离开。 “云姜,你已经做了许多,是时候离开了。”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我只是想一直守着他而已,在骓云山的那些年里,等待他,想要看到他,已经成了我对余生所有的期望。 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直到有一天萧离尘告诉我说,这种感觉有一个名字,它叫做喜欢。 他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一直看到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非常开心。 我突然间就明白了这种情感,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想要他知道,我喜欢他。 可是当我将这句话说出口后,也因此见到了他最绝情的模样,他严肃地告诉我,他已经不需要我了,他不再需要我伪装成他的模样待在骓云山,所以我可以离开了。 我被抛弃了,我意识到他不再需要我,不再需要我的能力,所以他才会一直让我离开。 我不接受这个理由,我也一定可以证明给他看,我可以帮到他。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谁,所以我愿意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于是,我绑走了秦芊芊,端王府的准王妃,并且以她的身份嫁入端王府,成为苏瑾的妻子。 我以为他会高兴,可是在成亲的那晚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第一次对我发了火,我被他吓到了,但是我不能哭,不能显得柔弱,他要带我走,我便大喊着人进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 他也因此对我说了最绝情的一句话,“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更不知道该去哪里。 闻声进来的丫头问我怎么了,我也没回她,她便安慰我,三日后便可以回门看望父亲,然后将落在地上的喜扇放在了我的手上。我打发了她出去,然后再也没能忍住地哭泣起来,我好害怕,就像第一次到骓云山后,他要离开的时候那样害怕。 “可是害怕了?” 苏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坐在我的面前,温柔地问我,还用手替我擦拭着眼泪。 我没见过他,却不怕他,他心疼地看着我,然而转身对满屋子的人说,“王妃需要休息,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随着他的话落,屋子里的人都散了,只留下他一个,“王妃不必害怕,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去认识彼此,不在今夜一时。” 他拧干水盆里的帕子,替我擦了脸,摘了头上厚重的发冠,然后叫来了秦芊芊的贴身侍女环儿,“你好生伺候你家小姐,本王去偏房休息。” 他为了哄好我,为了照顾我的心情,离开了婚房,我愣愣地看着苏瑾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但是我就在这待几天也好,至少端王府里的人对我都很友好,就连苏筹想要对付的那个人也对我很好。 哦不,他不是对我好,而是在对秦芊芊好。 我不是秦芊芊,我清楚地知道。 第二日的时候,苏瑾让人找来了许多秦芊芊喜欢的东西,想要讨我开心,可是那些琴棋书画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喜欢,要模仿一个人的面容很容易,要表演一个人的神态对我也不算太难,但是要学习一个人的技能和手段,我还需要一些时日。 苏瑾将它们送到我面前,我有些害怕,害怕我一靠近便会露出马脚,于是继续扮演着不开心的模样。 苏瑾来的时候,我坐在床边,对屋里的东西置若罔闻,他瞧着我的模样,像是突然明白了一样,“王妃是否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心中一惊,错愕地看向他,以为他看出了什么,他却坐在我旁边自说自话道,“王妃自小学习这些,皆是出于岳父大人的期望,如今既然成了本王的王妃,这些东西便再也用不上了。” 我意外他居然会这样想我,不过这样也算解了我的困境,我顿时也觉得轻松了些。他看到我紧张的表情消散,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随即便让人将屋里的东西都撤了出去,然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满眼皆是我还不能明白的情意。 “王妃日后想做什么都好,不用因为别人去做事。” 他的手暖暖的,竟然让我觉得有些安心,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对着我温柔地笑着,然后轻轻松开了我的手,告诉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后,便起身离开了。 我讶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好奇苏筹要对付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如果他要为当年的事情复仇,那那个时候的苏瑾又做了什么?他那时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苏筹要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我开始去观察苏瑾,发现他每一日除了离府上朝,便是在屋子里跟他的部下商量事务,除此之外,他都没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他不像苏筹那样走遍了南苏、东泽、北齐那么多的地方,也没有像他一样杀过那么多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做皇帝,然后便学着做皇帝,仅此而已。 有时候他发现了我在门外,便会停下正在商讨的事宜,问我今日在府中怎么样?有没有比昨日更开心一些?我总是学着秦芊芊的模样含笑着回应他,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我点的每一个头,究竟是因为模仿的秦芊芊,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本心。 我居然忘了,我不是秦芊芊,我居然忘了,我原本就只是想在这里待几天而已。 他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己就一直做秦芊芊也挺好的,直到有一日他因为朝中的事情大发雷霆,我想进去劝劝他,他随手摔出的被子砸到了我的身上,我吓得啊了一声。他看清了是我,可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过来安抚我,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好像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让他在恼火之余,还要花心思和精力来照看我的情绪。 但是转眼之间,他又转变了一副神情向我走来,细心地问我。 “是本王气过了头,王妃,吓到你了吧?” 他替我拍打着裙摆上的水渍,态度像以往一般无二,我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否看错了,就在那一刻,我的身后传来了秦昇的声音,“芊儿也在这里?” 秦昇意外地看着我,像是赶来与苏瑾商量要事的模样,苏瑾也赶紧说道,“让王妃见到了本王动怒的模样,是本王失态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手轻轻握着,我在那一刻方才彻底明白,这些日子他对我所有的好,皆是源于我是秦芊芊罢了,就连这份好,也都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第16章 真实的模样 “你说,他们苏家的男子,是不是天生就善于伪装作戏,就连我也比不上他们?”云姜停下来看着沈洛弗问她,在这件事上,她应该很有发言权。 对面的人眼中泛着些许晶莹的泪光,沈洛弗竟有些怜惜地看着云姜,确认道:“你爱上他了是吗?” 她与自己讲了三日的故事,终于讲到了她最想告诉她的一件事。 “萧离尘说喜欢一个人,会想一直见到他,只要待在他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很开心。那如果即使知道了对方是在骗自己,对自己的好皆是伪装,也要待在他的身边,那又该是什么?” 云姜眼中的那滴泪自眼角滑落,她对苏瑾所有的情意,都悉数揉进了这滴苦涩的泪水之中。 “你带走我,不是因为苏筹,而是因为苏瑾,你想帮他?” 云姜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对着沈洛弗苦涩地笑着,“我想帮他,可是我帮不了他……我太了解苏筹了,他想做的事,一定会成功,他想杀的人,一个也逃不过……苏瑾……苏瑾他一定会输的。” 云姜的声音带着颤抖,似乎已经预见了苏瑾所有的结局。 “弗姑娘,我想请求你在日后可以说一句话,就当是还了我在百花宴上或是宁安公主的送行宴上为你解围的那一句。” 沈洛弗想起当日百花宴上上官忻若落水,是她注意到了忻若的异常,也解了她被人攻讦的困境。那个时候,她是看到了自己身上佩戴着冥夜的身份玉珏,所以才会出面解围。 “你想让我说什么?” “在苏筹要杀他的时候,请他饶他一命。”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沈洛弗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双眸之间的神情复杂而又痛彻,一时竟不知是在回答云姜,还是在重复那个人对她说的话。 “我知道,只是除了你,我已经想不到那个时候还有谁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你只需要替我说出这句话,就足够了。”云姜以绝对确认的语气肯定道。 “……”沈洛弗来不及回答。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从我在你身上见到他的身份玉珏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从我跟你讲述这个故事的开始,我也知道,你一定比我更了解他。” 沈洛弗心中触动,抬眼看向她,不是因为苏筹,而是因为云姜对苏瑾的那份深情。 云姜一双水眸,凝视着眼前唯一的寄望。 直到她最终启齿道,“我答应你。” 得到答案的云姜粲然一笑,“多谢!” 云姜似是了却了此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可带着笑意的眼角却夹杂一份看不透的悲戚。 沈洛弗还未来得及细想,突然之间,秦芊芊的惊叫之声传来,她惊吓着从外面跑了进来,却是跑向了云姜的身边。 “有蜈蚣,还有好多虫子!”秦芊芊躲到云姜的身后,下意识解释,“云姜姑娘,我没有想跑,它们是自己进来的。” 秦芊芊抓着云姜的袖子,完全不像是怕她的模样,反而在此刻将她当作了依靠。 “是有人要上山了!”云姜平静地看向院外,神情皆是意料之中,继而面向秦芊芊,拉过她的手,微笑道,“秦小姐,你该回家了!” 秦芊芊意外的惊喜,但是在瞧见云姜悲伤的神情之后流露出不解,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见云姜右手一挥,一股粉末扑面而来,双目一黑倒在了她的怀里。 沈洛弗看着云姜将秦芊芊扶到床上,并喂她服下了一颗药。 “你要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她会伤害她,但是心中却隐约生出一种苦涩。 云姜回道:“这是一种让人记忆错乱的蛊虫所制成的丹药,她会忘记这三年发生的一切,也许偶尔会想起我向她讲述的一些事,但那些最终她都会以为那是她的记忆。” “那你呢?”沈洛弗终于明白了她将秦芊芊困在此处,以及每日与她讲述她在端王府里的细枝末节的原因,她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云姜替秦芊芊整理着仪容妆发,小心翼翼,“我伪装了她三年,也看着苏瑾在我面前伪装爱她了三年,今日,我终于可以以最真实的模样去面对他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秦芊芊的脸庞,凝聚着最苦涩的笑容,喃喃念道,“在模仿她的这三年里,我曾在书上看到了一首词,直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话落,此刻的云姜已然泪流满面。 “我送你出去!”她擦了脸上的泪,迅速起身拉着沈洛弗便往屋外走,可刚一出屋,院子里就落下三个身着修罗袍的人。 “你们来得正好,把人带走吧。” 云姜放话,放下了沈洛弗的手,可落在院里的人无动于衷,云姜警觉地往沈洛弗的身前站了些,质疑道,“你们不是修罗门的人?” 对面的三个人依然毫无反应,云姜心中已有答案,当即朝院中之人挥洒出毒粉,迅速拉着沈洛弗朝走廊离开。 粉雾之中的三个人,其中一人用衣服遮掩了口鼻,瞬间闪顺而至,云姜不善武艺,带着沈洛弗更是不便,当即便被一人堵住去路。 他们虽未动手,但也没有让二人离开的意思。僵持之际,院中的二人因为毒发单膝跪下,云姜趁机谈判。 “我本就是修罗门的人,你们不必伪装,只要你们放她离开,我任凭你们处置。” 拦在前面的人看见同伴痛苦的模样,有些迟疑,云姜趁机拿出解药,威胁道,“你若再犹豫,他们可就神仙难救了。” 那人再次看了一眼院中的人,看似犹疑,眼神却瞬间变得凌冽,当即射发出两枚暗器将院中的二人射杀,轻蔑道,“他们本来就要死在这里,你也不例外。” 说罢便朝着云姜和沈洛弗冲来,云姜拉着沈洛弗朝后返回,从腰间拿出一根短哨,一边跑一边吹出音律,本就在院中蛰伏的蛊虫瞬间爬满了整个走廊,阻拦了那人追来。 霎时之间,院门之外突然亮起火光,大批的人马朝着小院靠近,“大胆贼人,竟敢挟持王妃,还不束手就擒!” 门外之人高声大喊,同时院子上空落下几道白色身影,是阴月教的人。 云姜深知沈洛弗已经逃脱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不让沈洛弗不被乱杀在此处,当即对着阴月教徒喊道,“她可是苏筹的女人,死在此处岂不可惜。” 为首的阴月教徒正视了云姜身后的女人,有意思地看着院中的人,转而对着走廊之处的黑袍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便翻出了院墙,做出一番败露溃逃的模样。 大门被破开,从外面走出来一队端王府的亲兵,分作两排,拿着火把驱赶着地上的毒虫,在院门口烧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来。 云姜注视着门外,期待着即将走进来的人。 院中的阴月教徒也趁机闪现而至,一人擒住了沈洛弗,一人掐住了云姜的脖子。 “她不能杀,你总可以杀了!”那人阴笑着,掐着她的脖子高高举起。 “住手!”沈洛弗不能挣脱两人的束缚,只能朝着那人大声喊着,“如果她死了,我一定会自绝于此,你也别想能威胁到任何人。” 沈洛弗眼神决绝,仿若他只要行错一步,便会毁了一个天赐的大好机会。 那人掐着云姜的手松了些,但依然没有放她下来,颇为欣赏地看着威胁他的沈洛弗,“你很有胆量!” 得到喘息的云姜目光依然注视着门外,在等一个最想见的人。 直到苏瑾出现在了院中,扫视着院内的情况。 那人松了手,将云姜扔在了地上,跌落在地的云姜朝着苏瑾露出酸涩的笑容,沈洛弗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大喊着,“云姜!” 她想要着拦住她,却因为束缚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摇着头,转过头来的云姜却向她回以诀别的微笑,眼神之中竟是嘱托之情。 “苏瑾!你的王妃就在里面。” 她奋力地起身,喊着他的名字,握住从袖中掉落的匕首朝着苏瑾奋力一击,方才松手的阴月教徒追击而至,却被他反身撒来的药粉迷了眼睛。 苏瑾身后的亲卫,挡在苏瑾面前阻拦,身中数刀的云姜依然坚持冲撞着亲卫,奋力地靠近苏瑾。 被束缚的沈洛弗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地哭喊着,“不要!云姜,不要……苏瑾,你不能杀她,她才是……” 沈洛弗强烈的反抗终于换来了擒拿之人的沉重一击,她还没有来得及将真相说出口,当即双眼一黑,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亲眼看见用尽所有力气靠近苏瑾的云姜,被她最想见的那个人握着她持拿匕首的那只手,插进了她的身体,鲜血汹涌…… 苏瑾杀了云姜,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王妃…… 黑暗之中,意识不清的沈洛弗,耳边依稀响起了云姜的喃语。凄凄艾艾的婉转之声,寄托着那个被封锁在南苏十五年的姑娘,所有的深情……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第17章 包藏祸心 几日后,太极殿上,端王一党以修罗门掳走端王妃一案为引,以宜王与修罗门关系密切为切入点,参奏宜王勾结修罗门,煽动南河四州的百姓作乱,掳走端王妃,拆毁神殿,动摇国本,祸乱社稷。 “陛下仁慈,赦免了宜王殿下幽禁之罚,允其位列亲王参与政事,可如今不过三年,宜王殿下便与修罗门这样的杀手组织勾结,实在不是南苏亲王该有之举。” “修罗门借南河四州的百姓之名,掳走王妃,扰乱皇城,此事若不追究,岂不是纵容江湖势力将皇室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大祭司见状也顺势出列,逼迫苏闫追究苏筹不敬神明之责,“南月水神是我南苏建业之根,如今宜王却鼓动南河百姓拆毁神殿,不敬神明,是为大忌,还请陛下严惩。” 苏闫面色凝重地坐在上方,眼中尽是愠怒,殿中官吏你一言我一语的奏报,硬是要将这把火拱到足以烧死苏筹的地步。 下方的秦昇瞧见苏闫难看的面色,知道火候已足,当即出列添上了最后一把足以绝杀的干柴,“微臣附议,宜王殿下所为,难说不是因为当年之事怀恨在心……”说到此处,秦昇却不再详述,似乎是自己也不愿再提起当年相关的细节,只是在略微停顿之后,提高了音量,断言道,”妖妃之子,果然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的议论之声炸开一片,一切犹如排演过,似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繁杂的朝臣之声中,有人更是大声应和道,“莫非真是宜王心怀怨恨,故意而为……” “若真是如此,当年就应该将他永囚于骓云山……” 密密麻麻的应和之声响起,关于苏筹的身世本身就是攻讦之处,苏辰冷眼旁观,见证了苏筹实力的他并不相信,在此事上他会全无余地。 秦昇满意地听着身后的议论之声,与端王相视一眼之后看向苏筹的反应,却不想对方居然不为所动,仿若局外之人泰然自若。唯有龙椅之上的苏闫,脸色重到了极点,不发一言。 守恩公公在领悟到苏闫的意思之后,出声纠仪道,“众位大人莫要争执,陛下自有决断。” 尖锐的声音压下了众臣争执的声音,众人方才执笏而立,静候苏闫决断。 苏闫的眼神在他的三个儿子身上转动,大殿之内的气压一时静得可怕。 “宜王,你有何话说?”苏闫质问道。 被问到的苏筹方才出列,朝着苏闫一拜,“儿臣是与修罗门的萧离尘有些私交,这一点,儿臣并不否认。” 苏筹大方承认了自己与修罗门的关系,让方才攻讦他的的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认为他莫不是被狂妄冲昏了头脑,竟不做一分辩驳。 “那你也承认是你让人掳走了端王妃?”就连苏闫也不可置信地问道。 苏筹坦然,“此事,儿臣不认!” “哼,宜王的意思是修罗门恣意而为?殿下毫不知情了?”秦昇当即冷哼一声反驳,语气之间尽是不信,身为秦芊芊的父亲,由他出面质疑,纵然是带有情绪,但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爱女心切罢了。 苏筹听着他的话,似笑非笑一般转过身,面向秦昇,眼里却无急于辩解之意,从容自若的状态一如过去置身事外的三年,彷如朝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三年中,除了苏辰之外,竟无一人将他当作真正的对手。 “秦相,小王依稀记得当时绑匪留下的话是只要朝廷能妥善安置因洪涝受害的百姓,赈灾款项能到达南河百姓的手上,端王妃便能平安无恙地回去。如今端王妃在失踪七日之后安然回府,说明他们本就无意伤人性命,此举都不过是在为南河受灾的百姓谋求一个生路,是无奈之举,又何谈是受人所指,意欲扰乱皇城?” 秦昇被这一番反问扰乱了思路,关于秦芊芊被绑走一事确实存在诸多疑点。苏筹若是想要借南河决堤一事攻讦端王,南河四州的灾民齐聚连安城下,便已然达到目的,无需多此一举;可若是真心为南河四州的百姓讨要灾银,他这日日站立朝堂,谏言即可,更不需要掳走芊芊来成事。更重要的是事发之后,这便会成为他的把柄,如此,想来想去,始终都觉得芊芊失踪一事更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有人故意撕开的一道口子,让他们可以借此反击。想到这里,秦昇不免朝苏瑾投去一眼,没想到他的女婿竟然利用了自己的爱女之心,没有将全部的真相都告知于他。 秦昇一时语塞,苏筹也顺势面向苏闫继续道,“父皇,儿臣有言想要替南河四州的百姓陈情,端王妃失踪一案明显是因南河四州的灾民陈情无果而致。如果南河堤坝无碍,南河四州的官吏能妥善安置因洪涝受害的百姓,赈灾款项能一文不少地到达南河四州的灾民手上,便不会有流民聚集连安城下,状告南苏官员中饱私囊,更不会有因水涝之灾家破人亡的百姓质疑南苏信仰多年的水神是否没有庇佑南苏子民。现下的一切分明是切身遭受洪涝之害,贪吏之苦的南河百姓求生之举,在这里追问是否是受人教唆,何以不追问原本应该加固的堤坝为何因为一场大雨,就轻易决堤?而原本应该到达他们手上的银子,如今又去了何处?” 苏筹一番陈词,并非慷慨激昂,反倒是带有几分懒散的陈述,继而转过身看向殿中众人的神情,更像是一种不屑的挑衅,“我南苏得以立足至今,是因为先祖驰骋沙场,九死一生拿下长齐十二州奠定的万世基业,靠的是历代君王励精图治,凭的是军中将士马革裹尸,才能让南苏能在虎视眈眈的北齐之下,屹立百年。如今南苏百姓深陷洪涝之苦,你们却在在意那几座受损的神像,是否会迁怒那虚无缥缈的神明?” 苏筹明明说着为民请命的词句,可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却如同一个世外之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下的发生的一切,不论生死胜负,皆与之无由。 方才带头攻击的官员哑口无言,同时又震惊了部分真心推崇南月水神的官吏,大呼,“宜王殿下此言,简直亵渎神明。” 大祭司也顺势指责道,“陛下,南苏先祖因得南月水神之兆,才得以顺天而为,建立南苏基业;南苏子民信奉南月水神也已有三百年之久,宜王殿下此言分明是在质疑先祖天选之兆,大逆不道。如今南河水患,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上天预示,妖妃余孽,包藏祸心,特以长右之灾,警示南苏?”苏筹打断她,转过身注视着她大声说出她本想要说出的话,目光如炬。 大祭司被他这突然认领的罪名打得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对方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展开笑容,冷冷的眸子里闪动些轻蔑和傲慢之色,“十八年前,大祭司一句妖妃诞祸,处死了当朝皇妃和公主,如今也想以一句妖妃余孽,处死本王吗?”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他的声音沉稳平静,但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浑身一颤。 大祭司脚下一软,当即朝向上方的苏闫一拜,大声奏请,“陛下,宜王殿下一番论调,不过是在转移自己指使南苏流民作乱的嫌疑,方才所言所行,分明是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如今又攻讦南苏先祖天选之兆,扰乱朝纲。以臣之见,应当废除宜王殿下的亲王之衔,永世囚禁于骓云山。” “臣等附议。” 霎时之间三分之一的官吏同声奏请,苏辰冷眼旁观着大殿上的这一幕,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就连朝臣都公认的元清然也依然驻立在原地,毫无出列维护之意。 苏筹以一己之力对抗端王和大祭司,如此毫无胜算,让苏辰着实不解。 苏闫的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殿中站立的苏筹,愤怒的目光更是在那些提起往事的众人身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掀翻了面前的议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陛下!”守恩公公迅速上前搀扶着传唤医馆,却被苏闫拉住。 “你们,你们……”苏闫一时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一口鲜血,朝臣跪拜一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但方才附议的官吏依然是一副逼迫苏闫严惩宜王的姿态。 相比于苏瑾和苏辰流露出来的担忧之色,苏筹平静的脸庞无悲无喜,方才对他的一切攻讦不足为道,高台之上的情况,同样不足为道。 “父皇不必为难,儿臣即刻回府自囚,闭门思过,恭候圣旨!” 苏筹解下亲王腰带,在朝上行退拜之礼后,随意地将亲王腰带扔在了秦昇额头前的地板之上,腰带上的玉珠与坚硬的大理石碰撞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苏筹面无表情转身,以戴罪之身朝外走去,原本站在身后的官吏纷纷让行,就连元清然也是侧身相让,并无求情之意。 苏瑾侧着头,转过眼去苏筹离开的背影,明明是落败的身姿,却异常的孤傲,这原本该是属于他们的一场胜利,如今却毫无取胜的快意。 他竟连样子也不愿装下去? “咳咳咳……” “请陛下保重龙体!” 殿中百官齐声关切着龙体,高台之上的苏闫撑着半个手臂,用金黄的帕子接下口中呕出的黑血,随即捏作一团握紧了拳头,怒视着殿中跪拜的朝臣,狠厉道。 “你们逼死了孤的皇妃和公主,如今还要逼死孤的儿子吗?” “臣等不敢。” 台下又是一道齐声,相比方才的步步紧逼,这一声中充满了惶恐,不敢抬头去看苏闫的表情,只有半身跪立的两个王爷和大祭司方才能清晰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苏闫仿若是一个在为人君和为人父之间为难的父亲,孤独,愤怒,无助…… 他终究,是怜爱苏筹的…… 而这种怜爱反映在那些看见之人的脸上,却是各不相同的神情。 于苏瑾是忌惮…… 于苏辰是疑惑…… 于大祭司,则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第18章 无人可知的心思 苏闫气急伤身,原本商议的政事暂时搁置,以奏本的形式上呈,朝臣退拜,看似只有苏筹一人溃败的境地却在当日傍晚之际,从朝尹殿里传出了两道圣旨。 一夜之间,南苏的两位王爷同时被禁于各自的王府之中。 宜王苏筹结交江湖势力,玷污皇室名誉,以扰乱民心之罪,被禁于宜王府思过,不议朝政。 端王苏瑾监管不力,致使南河四州因人祸决堤,后又用人不明,致使贪吏私吞灾银,赈灾不力,禁于端王府,不议朝政,待肃清查办之后,再行惩处之议。 次日苏闫带病上朝,以沈之文和元清然为首的刑部和宗法寺在苏闫的授意下,当众呈报近日对南河四州贪腐之案的调查结果: 原本每年拨发修葺河道的饷银未曾用于河道,导致失修的河道在暴雨之下形成洪峰,冲垮堤坝。而用于赈灾的灾银也被层层剥削私扣,最终到达灾民碗中的粮食不过稀粥一碗。其中所涉官员,竟大多数都在端王当初所拟的官员名单之上。 端王一党本就人人自危,却不得不上前陈情,力保端王。如果端王势败,无论是宸王渔翁得利还是宜王后来居上,他们这些人即使逃过一劫,也只会被调遣外派,此生再无回京之望。 但他们此举反而更加惹怒了苏闫,愤而将昨日呈上的奏本扔在请命的几个臣子面前,“你们以为你们逃得了吗?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参奏贪腐河道饷银和赈灾银两的名单上有没有自己和宗亲的名字?” 方才还正义凛然的几个臣子,拿起面前的折子翻开来,一时间吓得瘫坐在地,“陛下……陛下……” “若非是当前南河四州灾情未解,孤恨不得将你们拖出去都砍了!” “陛下息怒!微臣身为丞相,有监管百官之责,是微臣失察,用人不明,端王殿下位列位亲王,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纵然追究失察之责也该由微臣承担,还请陛下对端王殿下从宽处理。” 秦昇仗着自己在朝中多年积累的威望,又自认清廉,即使后期调查银钱出入,也不会连累到自己,自然敢出面替苏瑾承担失察之责,但是他这力保端王的举动在苏闫眼里,已是党争无疑。 上方的苏闫冷哼一声,“哼,秦相不愧是我儿的岳丈,这种责也敢往自己身上担。朝中官吏贪糜成风,就连新科进士也敢伸手要钱,你这个百官之首,新科主考,当真能置身事外!” 苏闫龙颜大怒,声音愈发震如雷霆,秦昇自知不能脱身,但当下保下端王远比保住他自身更为重要,当即领罪,“臣知自己身为丞相犯下大错,但此事与端王殿下确无关系,南河四州的百姓仍在受苦,尚需有人主持大局,臣愿卸下丞相之职,告慰受灾百姓在天之灵,还请陛下对端王殿下重新处置。” 秦昇陈词慷慨激昂,摘下官帽,朝中百官看透秦昇此处无异于弃车保帅,那些跟随端王的臣子们也顺势俯身叩头。 苏闫俨然一副被胁迫的模样,如今秦昇已为朝廷失职担责,对端王也不能再做处罚,“好,好,既然秦相有此觉悟,孤深感欣慰。传孤旨意,丞相秦昇卸去丞相一职,戴罪家中,命端王以监察御史一职,监理刑部尚书沈之文和宗法寺少卿元清然调查官员贪腐一案。如今南河四州灾情未解,所有涉事官员,束镣铐革职留任,以戴罪之身处理南河灾情,待灾情结束后,一并押回连安受审。” “陛下圣明!”苏闫话落,沈之文和元清然出列接旨,殿中百官齐声高呼。 另有一臣出列询问,“陛下,臣有疑问,南月河赈灾一事该有何人主持?” 说话的正是苏辰的人,如今端王瓜田李下,秦昇又被革职,朝中能涉足此事的就只剩下宸王一派和埋藏在暗处的宜王一派了。 苏闫眯着眸子,了然殿中之人的心思,还未开口,元清然却开口道,“经此一事,南河四州的灾民恐怕已对朝廷颇有怨怼,臣提议当由皇族宗亲亲赴灾区,以安民心。” “爱卿有何人选?” “如今端王避嫌,宜王戴罪自省,当由宸王殿下出任最为合适!”元清然一字一句,公正凛然,立场不明。 方才刚与她退回臣列的沈之文意想不到地看了她一眼,一时竟不知她所属何人。 就连苏辰也意料之外地投来一眼,苏筹与苏瑾的这一番争斗,竟然成全了自己?究竟是苏筹的以退为进,还是他在南河境内为自己设下了另一个局,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来。 “宸王认为如何?” 被点到的苏辰终于不再像个看客,当即出列,自信应战道,“儿臣,定不辱皇命。” 苏闫微微抬了下颚,在苏辰与元清然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终究满是疲惫道:“如此,就这样吧。” 随即挥了挥手,在守恩公公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退朝!” 尖锐的嗓子吼出声来,殿中的百官窃窃私语,末尾的几个臣子像是散戏一般早早离去。 秦昇被人扶了起来,大祭司路过的时候不停地看着苏辰与元清然等人,那突然解惑的眼神似乎在说,没想到最终让你捡了便宜,还是说你苏辰本就与他苏筹是一伙的。 元清然朝着苏辰微微躬身,转身离去,沈之文却颇有兴趣地跟了上去,一路追下殿外的阶梯,与元清然并肩而行。 察觉到沈之文的跟随,元清然停下了脚步,“沈大人何以跟着本官?” “时候还早,沈某想请元少卿吃杯茶水。” 元清然郑重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微微一笑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而行,“我不爱喝茶,沈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现在,等上了车,我便没话可回了。” 元清然大步向前,丝毫没有要等沈之文的意思,但好在沈之文个高腿长,与她保持相对静止,并不费力。 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与元少卿接触多次,心中有许多疑虑,不知元少卿能否解答一二?” “沈大人请问。”元清然的神情坦然。 沈之文的意图明显,不过是自己方才推荐宸王接手赈灾一事,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如今又仗着几次接触的交情来询问罢了。 “元少卿,究竟所属何人?” “沈大人又所属何人?” “沈某为朝廷办事,不该属于任何人,如果非要选一个主子,那也只能是一个人。” 二人一问一答,一来一回,连带着脚下的速度也慢了些。 元清然也颇有好奇地反问道,“沈大人觉得我该是谁的人?” 沈之文也不避讳,直接道,“沈某曾经以为你该是宜王殿下的人,但是今天,沈某却看不懂了。” 元清然似是嘲讽一笑道,“沈大人雷厉风行,毫不避讳呈上的那份名单会得罪端王,我也以为你该是他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貌似不是。” “他?”沈之文不明所以。 “看来果真不是!”元清然确认道。 “元少卿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念在几次的交情,元清然停下了脚步,面向沈之文,答疑解惑道:“沈大人,其实我与你一样,不过都是在为朝廷办事。过往审理定北侯府与容贵妃的恩怨案,是因为我的身份能当此任;今日推举宸王殿下亲往南河,也是因为当下他是最好的人选。沈大人觉得我是在为他人办事,那沈大人做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在为某人办事?” 清澈的目光注视尚有疑虑的沈之文,想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她现下所说之话,他并非不能明白,若不然也不会从殿里追出来询问自己,因而继续道。 “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曾为任何人办事,但在别人眼里,就是在为那个人办事,甚至是在追问自心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 元清然寥寥几句,沈之文顿时了然,他在调查贪腐官吏之时得心应手,表面上是因为贪吏之下的知情人检举揭发,可如今却更像是他们隐忍多年,凭一颗正义之心等待着自上而下的内部自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例外。 他在无形之中做了某人的棋子,甚至是知晓的此刻,也不会说一句自己后悔做了此事。 能将人心利用至此,那个人的心思该是何等的莫测,一想到此处,沈之文的心里竟生出几分不信来。 “你说的那个人未免过于神通广大了。” “我也曾这样想过,只是等沈大人真的接触过他来,你便会知道,他远比朝堂之上针锋相对的两位王爷更加可怕!明明做着为国利民的事情,但真正的心思,却无人可知,我们能看见的,也远远不够。” 元清然凝神看向远处,沉声叹道,仿若将沈之文当做了一个吐露心声的对象,丝毫不担心他会因此对自己造成威胁。 经过几次的交手,她觉得沈之文与她该是同一种人,一种为了这个国家可以政治清明,四海升平,海清河晏而奉献一切的一种人。可是这个国家此刻却像一个行走在岔路口的孩童,一边是山清水秀的太平盛世,一边是前途未知的汪洋大海,就连做出选择的大人们都笼罩在一片看不清的阴霾之中,不知方向,又争论不休…… 第19章 苏筹的选择 秦昇罢相之后,苏辰一力承担了赈灾一事,被扣发的银两去向复杂,贪腐未清,则无处追讨,南苏又因为前两年的齐郢山之战耗费银两,国库尚虚。因而苏辰在连安城内,设立募捐台,以朝廷名义募捐,朝中大臣为表态度和立场,纷纷响应,城中大户也在苏辰的威逼示意之下,象征性地捐出银两。 苏辰限定了三日期限,三日之后便要亲赴灾区安抚灾民。 三日后,启程之日,募捐台上,负责的官吏汇报着募捐的情况,公示数额,集连安官民之力筹得纹银二十万两,加上朝廷拨发的银两共计五十万两,用以抚恤安置灾民之用。 验收的苏辰听完汇报也正准备启程,亲赴灾区,然而官吏宣告的声音刚落,便有一道轩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萧某还有一份心意未尽,宸王殿下还请留步。” 两位黑衣修罗拨开人群,身着白衣的萧离尘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飞身落在了宣告官吏的身边,将卷好的一张纸递给他,目光却是直视着苏辰,自信从容。 那官吏接过信纸打开,却犹豫地看着苏辰,请求他的意见,不敢念出口来。 坐镇一旁的苏辰抬眼看向萧离尘,挥了挥手示意官吏念出来。 那官吏的一边念着纸上的文字,一边抖动着双手,“修罗门,为南河四州百姓捐献纹银,二十万两!” 官吏念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台下一片哗然,就连苏辰搭在椅靠上的手也不由握成了一个拳头。 “萧公子的心意,果然是常人不能及啊。” 苏辰站起了身,走向萧离尘,眼中尽是揣测之意。 萧离尘却面若春风,面向苏辰客气道,“南河百姓受苦,修罗门虽为江湖人,也该尽一份力,如今宸王殿下号召,修罗门自然会不遗余力,全力支持。” 萧离尘虽是面对着苏辰而说,但轩朗的声音却让台下众人都能听清,他修罗门是为他苏辰而来。 台下百姓欢呼,纷纷送行,苏辰也因此谋得了一个济世为民的好名声,原本前来乞食的灾民也将苏辰当做了救世主,在苏辰临走之际,纷纷匍匐在苏辰脚下跪拜。 乘马的萧离尘也赫然随行,仿若故意要让众人看见他修罗门要与宸王殿下同行。 苏辰挺直了腰杆,在城门口灾民的跪拜中出了城门,嘴角中流露出复杂的轻笑之色,“本王是去往南河公务,萧公子如今已博得了名声,何以要与本王随行?” 萧离尘踢了踢马肚子,并不在意他的言外之意,“灾银运往南河,路隔千里,尚需时日,宜王体谅南河百姓深陷洪灾,度日如年,早已命人将捐银提前运往灾区。只是这么大一笔数额,我若不亲自到场,怕是无人敢动啊!” 萧离尘一脸轻松自在,苏辰却心中警惕,他知道目前连安的局面都是由苏筹一手策划,只是没想到他早已提前走了这么多步,就连自己这一行,也不知会掉入什么样的算计? 随即试探道,“他可真是好筹谋,既是如此,他何不亲自出马,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总不该是为了成全本王?” 萧离尘转过身子,提高音量,抓着他的话头应和道,“诶!这你可说对了,他的确是为了成全你,宸王殿下!” “萧公子,莫不是在说笑?”苏辰惊讶,不知萧离尘话中的真假,微微抬起下颚,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萧离尘低头一笑,不似欺瞒。 “宸王殿下,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他选择的人都是你,在这朝中,只有你才能与苏瑾一争!” 萧离尘的表情变得极为认真,那是他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神情。 苏辰的神情也变得复杂,似乎隐约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自觉地在脑海中佐证着萧离尘的说法,“呵!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们了!” “不,萧某只是个生意人,与宸王殿下一样,我也看不透他。只不过,交易已成,殿下此行,我修罗门任凭调遣!” 萧离尘高坐马背,扬声示忠,明明是示好的认主之言,可在他此刻眉眼之间却是神采飞扬,仿若出征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苏辰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倏然明白了他此举的意图,他是在向众人宣告:他苏辰,和苏筹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他被囚于骓云山的那些年,是他苏辰在为他冲锋陷阵,为他们在朝堂之上谋得一个立足之地。如今他苏筹更是拼着再被囚于骓云山的风险,也要为他苏辰谋一个机会,搏一个名声。如今秦昇被罢相,端王势败,修罗门倾尽财力,他苏辰也成为了唯一的受益人,只要此行功成,便能成为整个南苏最得民心的王位候选人。 真是好大的一盘局,多么情深义重的兄弟情谊,可却只有作为受益人的苏辰知道,他与苏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苏筹也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了对抗苏瑾的棋子,如今还要昭告天下:他们之间兄弟情深…… 真是可笑,可笑…… 进京的流民肉眼可见地减少,不是因为苏瑾的赈灾之策颇具成效,而是因为那些逃难的百姓还没有走到粥棚便已经倒在了路边。官府组织了民工收集着倒在路边的尸体,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散发着恶臭,吸引着不断聚集的苍蝇蚊虫。 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坐在一具女尸身边哭泣,不知所措,通红的脸蛋上聚集着肮脏的泥垢。 小孩的声音吸引了苏辰和萧离尘的注意,正欲下马之际,一个身着青衣的蒙面女子从尸体身边抱起了她。 那女子诓哄着女童,用手触摸了孩子的额头,像是一种诊断,随后便有医工打扮的两个人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女童。 “这孩子正在发烧,未免汇聚成疫,需要隔离诊治。” “姑娘也懂医术?” 那青衣女子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那可真是太好了,如今流尸遍地,活着的人中又多有病症,官府组织了医工救人,正缺人手呢?姑娘不妨留下来帮忙,每日结算银钱。” 青衣女子看了看推车上堆砌的尸体,面色凝重,最终道,“病症的源头不在此处,而在南河四州,天子脚下不缺医官,这里不是我留下的地方。” “姑娘要去南河?”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他们听此也不再挽留,只得叮嘱道,“天子脚下都是如此,南河四州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姑娘一切小心啊!” 说完,那两人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青衣女子转过身,正欲继续赶路,面上的面纱被风吹落。 马上的苏辰,正向她看来,刚好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上官小姐要去南河四州?”苏辰问道。 “见过王爷!”许清凌行了礼,纠正道,“清凌如今已经离开护国公府了,与这‘上官’二字,也无关系了。” 苏辰微微蹙眉,不明她话中之意。 许清凌也紧跟着解释道,“近日来,我听闻城外流民多患病疾,所以出城诊治灾民,在此之间见到了我的师叔孙白微,他向我问了一个问题。他问我自我下山以来,救治过多少病人?”说到此处,许清凌似是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后才道,“那时,我竟无法回他,我突然意识到,下山这些年我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告别了父亲,想要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护国公也同意了?” 同行的萧离尘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问道。 许清凌也像是看透什么一般,回道,“本就是失散的父女,如今相认已是天赐的恩德,是否承欢膝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既是如此,许姑娘不如与我们同行!宸王殿下,你看如何?” 苏辰不曾发话,萧离尘却提前做了安排,许清凌看向苏辰,只是相比从前,如今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眼里也少了几分热切。 苏辰也不愿自己的行为再让她产生几分误会,如今相见,平添了几分陌生。 相识一场,这一路凶险,她若一人上路,确实有几分危险。 思虑之间,许清凌也在等着他的答案,像是期待着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某些不同的东西。 “前日南河传来消息,说是南河四州已经初现疫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清凌姑娘若能与我们同往,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姑娘意下如何?” 苏辰道明实况,以陈恳的姿态邀请许清凌。 许清凌认真地端详着他,眼中是意料之中的黯淡。 原来这些日子来,改变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面前这个人,从前的她总是将他习以为常的温和当做是他对自己不同的证明,然后便心甘情愿地陷入一种温柔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如今的苏辰竟然在学会坦诚,而他对自己的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他的幡然醒悟?还是因为他对自己,已别无所求? “清凌愿意随行。” 许清凌回道,露出无法言明的微笑。 第1章 阴月圣女 苏辰到达南河四州的时候,洪涝已经得到了缓解。 在苏辰的监督之下,流离失所的灾民有了暂时安置的住所,每日的口粮得到保证,修建堤坝的工程既缓解了水情,也为灾民提供了工作的机会。唯有部分地区出现了疫症,好在许清凌和孙白微应对有方,才不至于让疫情蔓延。 然而数日之后,原本痊愈的丰源县在重建之后,却出现了新一轮的疫情,复发的疫情与第一波的疫情全然不同,在发烧的症状之上会出现红疹瘙痒,严重者还会衍变为脓疮昏迷之症。 许清凌和孙白微已赴丰源县七日,至今未传回消息,在泽州坐镇的苏辰只得亲赴丰源,一查究竟。然而刚到丰源县,便从丰源县的县令处得知了丰源县的百姓不仅拒绝受医,还将许清凌和孙白微捆绑囚禁了起来,然后自发组建了一个祭台,迎接阴月圣女的到来。 自第二轮疫情出现之后,在阴月教的拥护下,南河四州出现了一个带有水神使命的女子,奔走四州赐水驱疫,所有喝过圣水的人,第二日便能奇迹的痊愈,是以南河的百姓都称她做阴月圣女。 苏辰赶到的时候,民众在祭台一侧跪拜一地,病重的患者被送到了祭台四周,年龄小的被抱在怀里,年龄大的走不动,躺在医馆的担架上,刚刚从医馆被送了出来。 刚被解救的孙白微气愤有病不治的病患,生气地冲上了祭台,对着台下的劝告:“有病不求医,在这儿耗着干什么!此病有传染之症,莫要聚集,莫要聚集!” “孙大夫,不是我们不信您,只是这么多天了,我儿子也不见起色,我们听闻隔壁县的人在求了圣水之后,三日便痊愈了,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其中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哭喊着回道。 孙白微在此已有七日,对这轮新出现的疫症,至今没有治疗之法,再被他这一说,一脸惭愧。 只是这圣水一事,着实荒谬,身为医者他自然不信,“这世上哪有什么药到病除的圣水,你们在此聚集,没有病症的人也会因此感染,这不是添乱吗?” 孙白微苦口婆心的劝阻,台下的民众并不领情,大喊着,“你自己治不好我们,还不许我们另谋生路吗?我看你就是个刚愎自用的庸医,你的药若是真的有用,我们还会受这些苦吗?” “就是,快下去!不要冒犯了圣女!圣女要是不进城,我们都得死!” “是啊!快下去……” “快下去……” 民众的情绪渐渐到达顶点,驱赶着孙白微下台,更有甚者,已经上台去拉扯他。 苏辰挥了挥手,示意让楚铭上台去将孙白微接下来。 随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许清凌面色焦急,也只好解释道,“此轮病症相比上一轮更加凶险,我与师伯研究多日也未找到救治之法,但就在这两日,不知道从何初传出南月水神显灵,派遣圣女赐予圣水,解救南河百姓的说法,他们便自发建造了祭台,在此等候圣女来临,赐水求医。” “荒谬!” 听闻拒医原因的苏辰也只觉得荒唐,南苏信仰水神虽有多年,但是相信神灵能真的济世救人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一个精神信仰。如今疫症肆虐,不求医而求神,实在是荒谬之举,当即责问丰源县令道,“如今疫情不明,既有传染之症,就该驱散民众,分区治理,王县令就是这样管制百姓的吗?” 王县令吓得腿下一软,躬身辩解,“殿下息怒,实在是民意难违,就连卑职的衙役都脱了差服,求圣女降临,卑职已经无人可用了。” 王县令是个真心信奉水神的官吏,这些日子看见了孙白微和许清凌的尽力而为,仍无起色,如今丰源县民众的生死也只能寄托在圣女的降临上。 苏辰凌冽的眼神扫过王县令,此时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只能尽力疏散群众。 正欲下令之际,天上突然落下白色的花瓣,一道白色的绸布从空中落下,铺在地上,空中随即落下两个白衣的女子,紧随其后的的四个男子抬着一座小轿落下。从轿子上走下一位水蓝色水杉长裙的蒙面女子,手持青色玉瓶,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无神无情的眸子,在众人的跪拜声中走向祭台。 “圣女来了!圣女来了!” “恭迎圣女降临!” 顺着众人的声音,苏辰却像是愣住了一般,只觉得走向祭台的阴月圣女分外熟悉,虽然只是一双眼睛,但是却觉得似曾相识。 苏辰不禁向前走近了两步。 阴月圣女站在祭台中央,双眼无神,站在一旁的一位白衣女子,对着台下的民众大声道,“水神有灵,知晓丰源县民,深受疫症之苦,特遣圣女降临,赐圣水,助我南月信徒脱离苦难。” “拜谢水神,拜谢水神!” 白衣女子满意地抬起手示意,负责组织的人,也起身带着人将一缸水抬上了祭台,回道,“缸中尽数皆为南月河水,澄净数日,已无杂质,还请圣女赐水。” 说罢,俯地叩拜,皆无一人抬头,阴月圣女,手持青色玉瓶,走向水缸,将瓶中圣水倒入缸中…… 缸中因为注入的水流泛起一个个圈来,阴月圣女注视流动的水流,眼中毫无异动;眼角的发丝随风而动,时不时要扑进眼里,也不曾眨眼。 高楼之上,强烈的风吹动黑袍摆动,萧离尘欣然一笑,“终于等到阴月教出手了!你别说,这一套,对付你们南苏的人来,还挺管用!” 萧离尘抱着手,站在冥夜身边,俯视着城中祭台正在进行的一场造神仪式。 “连安已乱,如今也该轮到阴月教了。” 戴着面具的冥夜看不出表情,只是注视着台中的阴月圣女,冷冷说道。 一旁的萧离尘却看着场下的几位女子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你说,我待会儿我留哪一个回去报信呢?那四个男的就算了,要不放三个吧!” 身后的无痕看了一眼萧离尘,他这言外之意,岂不是就是除了女的,男的都可以杀。 台下传来欢呼,圣水发挥了效用,昏迷的人在服下圣水之后,清醒了过来。 跪拜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似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水神显灵,信奉南月水神的民众得到了庇佑。 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冥夜抬了手,埋伏在四周的四名修罗手持利剑,瞬间朝着祭台而去,无痕也朝着祭台中的圣女发出了袖箭。 那两名白衣女子察觉到危险,一人挡下暗箭,一人拉开了阴月圣女。 四名修罗朝着那四名男性教徒发动攻击,台下的民众四散而逃,苏辰带来的官兵在没有得到苏辰的授意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原地待命。 无痕落在祭台之上,一心要杀圣女的他被两名女子拦截,无法靠近。 “大胆修罗门,屡次三番冒犯水神,如今还敢暗杀圣女,就不怕水神发怒吗?” 应对无痕的一名女子大声质问。 身后的圣女,像是不会武功一般,只得步步后退,退出三人的交手范围。 无痕向二人打出一掌,将二人震退后,侧身站定,霸气回应。 “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圣女!” 其中一名白衣女子在撤退之际靠近圣女,操纵着她的手向祭台上的水缸打出一掌,看起来就像是圣女打出的这一掌。 方才还站在二人身后的圣女突然站了出来,面向众人,无神地大声宣告: “丰源县民,纵容修罗门刺杀圣女,触怒水神,是以圣水甘露永不降临!” 原本躲在远处的民众看见圣女发怒,圣水被毁,当即跪倒求饶,“圣女息怒,圣女息怒!” 还没喝到圣水救命的病人家属,瞬间大了胆子,在看见两名男性教徒倒地之后,竟然成群结队地涌上来,誓要将触怒圣女的五位修罗扒皮削骨。 “圣女好大的神威!” 一股强烈而霸道的气流从街道涌来,将刚刚要冲出来的民众震倒在地,落地的冥夜霸气非凡,不容接近。 苏辰抬了手示意官兵保护民众,挡在了民众的面前。 “你是谁?” 这是圣女说的第二句话,相比于方才的发怒的一句,语气更加正常,也更加的熟悉,同时引起了冥夜和苏辰的注意。 冥夜停顿了片刻,看着台上的女子,似乎在想什么,沉声道,“修罗门主,冥夜!” 听到名号的两位女子后怕地一颤,没想到冥夜会亲自出马,之前教中曾派出四位高手设伏杀他,皆无一生还。今日他们六人,不知能活几人? 毫无畏惧之心的圣女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不觉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高台上的她俯视着台下的人,眼中似有触动,但口中依然说出了计划之中的话。 “南河四州百姓深陷疫症之苦,如今水神施恩赐予圣水,你们在此阻拦,是何居心?” “杀人,灭教!”简短的两字,便是他南河一行的唯一目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冲着高台而去,两名白衣女子迅速挡在圣女面前,接下了冥夜强硬的一招。 这还是苏辰第一次看见修门门主,下意识地向街后去寻找萧离尘的身影,正好看见高楼之上的萧离尘抄着手,如同看戏一般倚靠在栏杆上,并无下场的意思。 再回过头时,危急的场面之中,那抹水蓝色的人影愈发熟悉,内力碰撞的气流时不时掀动着她的面纱,露出面孔的一角。 冥夜招式狠厉,二人招架不及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其中一人只能带着圣女一同飞离高台,欲要撤退。 无痕的袖箭紧随其后,白衣女子替圣女挡下一箭,却失手松了圣女。而苏辰却像是鬼使神差一般,被某种刻在肢体中的记忆驱使,一跃上前,接住了下落的圣女。 他揽着她,在旋转之中,透过掀动的面纱,终于看清了她真正的面容,露出庆幸之色。 还好,还好,他接住了她! 苏辰心中庆幸着,抬手便接下了无痕靠近的一掌,对撞的内力霎时间炸开,产生的气流瞬间掀开了圣女的面纱,沈洛弗的面容也就此展露在众人眼前,吓得无痕赶紧收了招式,后退落地,震惊不已。 祭台上的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此刻被冥夜打下了台,看清圣女的冥夜眼中瞬间沉到了谷底,那种神情不是出自重逢的惊喜,更多的是百感交集的震撼,复杂而又微妙。 “……是你!” 苏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以自己的立场该如何称呼她,惊喜惶恐之下,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来。 落地后的沈洛弗像是失神一般,只觉得场中之人分外熟悉,一时竟觉得有些头疼。 还未来及反应,离沈洛弗最近的那名女子摇晃着手上的铃铛手链,沈洛弗便仿若收到命令一般推开了苏辰,任由靠近的两名教徒带走了自己。摇晃铃铛的女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与场上剩余的人相视一眼后,飞身退去,空中留话。 “大祭司有言留于宜王殿下,圣女沈洛弗将会是下一任祭司,大祭司身死之日,便是圣女继位之时!” 一行四人竟然从冥夜的手底下逃过了,不是因为他杀不了,而是因为他追上去就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追!” 苏辰看着不敢追去的修罗门众,大声喊着,手下的官兵当即领命追去。 看着沈洛弗消失的方向,苏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高台之上问道,“她不是在宜王府吗?如何会成为阴月教的圣女?” 被质问的冥夜眼眸暗沉到了谷底,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刻经历着什么,他第一次没能杀掉他想杀的人,是因为那个人是沈洛弗! 冥夜不做声,高台之上的萧离尘也是一脸错愕的模样,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冥夜,脑海中飞速地转动着。 都不做声的众人莫名让苏辰担忧起沈洛弗的处境来,回想起她方才的反应,像极了被人操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生出一股焦急来,随即在看着沈洛弗消失的方向犹豫再三后,竟然亲身追了上去。 第2章 时间不多了 施展轻功的苏辰顺利地追到了因伤势拖累的阴月教徒,紧随其后的楚铭也落于四人之前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白衣女子颇为慌乱地看向了四周,担忧冥夜也追了来,但见林间并无异动之后方才确认追来的只有目前二人,顿时轻松了不少,轻笑道,“宸王殿下,方才是否没有听清我等所言,今日你若是要杀我们,是不是要先问过宜王殿下?” 如今南苏众人已然认定他苏辰与苏筹是一条船上的人,沈洛弗既然是苏筹在意的人,他苏辰也不敢轻举妄动。 听出言外之意的苏辰只觉得荒唐地轻蔑一笑,“本王要做什么,从来都不必问过任何人!但是今日你们若想平安离开此地,就最好留下她?” 苏辰注视着前方形如木偶的沈洛弗,在意之色渐渐明显,白衣女子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了身后的沈洛弗,瞬间明白了什么,试探问道:“留下圣女,是宜王的意思,还是宸王殿下自己的意思?” 被说中心思的苏辰明显一怔,似乎这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心意,这一路追来,他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担心她到了这番地步。 未及时作答的苏辰让白衣女子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惊喜大笑。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我阴月教的圣女竟然会是两位王爷的心头好,我们还真要回去告诉大祭司这个意外之喜了。” 嚣张的笑声让苏辰颇为不悦,原本怔惑的表情变得愠怒起来,像是在极力否认一件事,“少废话,留下她,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话落,苏辰运起周身真气上前救人,楚铭也从对面急行而来,二人平行运掌逼开围在沈洛弗身边的两人,那白衣女子条件反射地躲开苏辰的攻击,正要重新靠近沈洛弗却被身后楚铭拔出的剑气所伤,被迫退避三舍。 原本就重伤的两名男性教徒被内力震倒在地,苏辰顺利到了沈洛弗的身边,抓住了她的手,与白衣女子对面而立。 被抓住手的沈洛弗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得熟悉,问道:“你是谁?” 被问到的苏辰心中一震,继而面向她,惶恐得竟然无法成句。 对面的白衣女子却突然狰狞地笑着,摇晃起手上的铃铛手链,叮叮当当的声音传进沈洛弗的耳中,瞬间头痛欲裂,缩倒在地,抱头痛苦地喊着,“好痛!” 苏辰慌乱地随她蹲下安抚着,却依然不知该如何唤她,“……你怎么样?为什么会这样?” 沈洛弗疼痛得无法回答,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在脑海中涌现出许多记忆。 对面的白衣女子也顺势嘲讽道:“哼,你以为冥夜他们不杀我们是因为无法追来吗?当然不是,那是因为杀了我们,圣女也一定会死!” 苏辰愤恨地看向白衣女子,怒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马上你就会知道了!”白衣女子话落,又一次摇晃了手上的铃铛,但这次的手法与方才并不一样,疑惑间,面前的沈洛弗却突然抬起头,眼眶中的眸子突然变成红色,一把匕首自腰间而出深深扎在苏辰的胸口上。 苏辰震条件反射地握住匕首,也握住了沈洛弗的手,震惊不已,眼中却并无分毫责怪之意。 见红的伤口不断溢出血迹,但沈洛弗的瞳孔却逐渐退为正常的黑色,竟然有了触动之色。 “苏……” 字未成句,苏辰眼中闪过欣喜之色,但胸前的伤口愈发疼痛,自己也因为失血而渐渐失力。 楚铭正欲上前救主,林间却突然现身了更多前来接应的阴月教徒,将楚铭一掌打出数丈,跪地不起。 其中一位阴月教徒拉起沈洛弗便要离开,失力的苏辰在快要昏迷之际依然紧紧抓着沈洛弗的手,撕下身上的一条布绸将他与沈洛弗的手绑在一起。 怔惑的沈洛弗呆呆地看着苏辰的动作,诧异不已。 前来接应的阴月教徒担忧追兵,只好将苏辰一并带走,一行白衣霎时而来,瞬时而去,只留下楚铭一人倒在林间,无法追击。 待到官兵追来之时,林中也只躺着楚铭一人。 另一边的祭台,萧离尘下来之时,暴动的民众已经被后续赶来的官兵制服,但却因为苏辰的原因不敢轻易处置修罗门等人,双方在祭台前方成对立之势。 冥夜坐在台阶之上,气势凌人,仿若是他掌握着这里的主动权,以无痕为首的无名修罗自冥夜两侧站开,但凡有一人靠近便会死于剑下。 刚落地的萧离尘自民众面前走过,在祭台之前转过身,高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修罗门无意与人为敌,只是此番阴月教借水神之名,装神弄鬼,哄骗南河四州的百姓弃医求神,招揽人心,实在是违背了朝廷派遣宸王殿下亲赴灾区,为民立命的初衷,我等虽身为江湖人,但也是南苏子民,着实不愿众百姓被人利用,平白失了救治的良机。” 此话一出,民众爆发出阵阵私语,虽有畏惧但仍有人大着胆子反驳道,“圣水是否有效,我们皆有见证,岂是你说一句,我们便要瞎着眼睛否认的。” 说话的正是方才饮用过圣水醒来的家属,正因为亲身经历,因而理直气壮。 萧离尘看清了他的面容,想到要与一群神灵的信徒争执,深感会吃力不讨好,在苦笑着摇了摇头后继续道:“诸位身处丰源县,虽不曾见过其他地区的情况,但自己也是经历过两番疫症的当事人,若真是水神显灵,这圣女何以不在第一轮疫症的时候便赐圣水救民?又偏只选择在祛除疫症,重建之后的区县降临,蛊惑你们弃医求神!” “胡言乱语,我丰源县世代敬奉水神,自然得水神庇佑,圣女不降临他县,也是他们不敬水神,拆毁神殿在先。”说话正是一位年老的长者,是水神的一位忠实信徒,又在民众间颇有威望,瞬时点燃了他人的怒火,顺着他的话响应着。 “不错,是你们冒犯了神明,莫要连累了我们……” “你们惹怒圣女,我丰源县还有这么多病人未得圣女救治,是你们害了丰源县……” “对……是你们害了我们……” 一时间民情激愤,若非官兵挡在前面,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萧离尘。 萧离尘瘪了瘪嘴,看着面前这群油盐不进的百姓叹了口气。 一旁的许清凌却被萧离尘方才一番话点醒了什么,当即朝着祭台上去,无痕等人却拦在了她的面前。 坐在上方的冥夜看穿了萧离尘的心思,原本犹豫不决的心境也因此松开了一个口子,任由萧离尘继续说下去,示意了无痕放行。 许清凌得路,路过冥夜,径直去往摊被打破的水缸处,用手沾染了地上的水渍,放在鼻口嗅了嗅,又尝了尝,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当即朝着台下的孙白微喊道,“师伯,您快来看看,这水!” 被召唤的孙白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当即朝着祭台上去,只是在路过冥夜之时,稍稍绕了绕。 到达水渍旁的孙白微做了与许清凌同样的动作,“这水?” “这水里有药?这不是普通的水,也不是什么圣水!” “是解药!”叔侄俩对着地上的水渍兴奋道,“我早就怀疑这疫症与之前虽是同由,却不是同源,如今看来此次引发疫症的不是因为尸体产生的蚊虫,而是一种毒虫。” 孙白微分析着自己的猜测,与许清凌相视一笑,当即站起来朝着台下的民众大声道,“诸位且听我说,此番病症并非是疫症,而是毒症,只要给我们些时日,我和我这师侄一定会找到救治大家的法子,到时即使没有圣水,大家也能痊愈。” “是啊!请诸位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治好大家的。” 二人的声音竟让下方的喧闹声小了下来,虽然有些质疑,但是以方才发生的一切,圣女恐怕不会再降临丰源县,若这二人真有办法,谁会真的弃医求神呢。 “你真的有办法?”躁动的人群中还有人怀揣着理智和希望。 “老夫以我的生命保证,一定能为大家找到解药,祛除病症。” “清凌也以自己的性命向大家保证,我与师伯一定会全力救治大家。”许清凌不愿让孙白微一力承担失败的代价,是以在他说完之后也上前向众人保证道,眼中微含热泪。 孙白微转过头,欣慰地看向她,相视一眼后,相互鼓励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我们也只能再信他们一回……” “是啊,这只能再信他们一回了……”台下的人松了口,就连原本笃信圣女的几人也闭口默认,将孙白微和许清凌当做了最后的希望。 “多谢大家,多谢诸位……” 孙白微感谢躁动的民众平静了下来,方才费力安抚的王县令可算松了口气,也出面让众人散去,该去医馆的去医馆,该回家的回家。 祭台终于清静,王县令虽有官兵在手,但依然不敢动冥夜等人,在突然想到苏辰追人而去之后,更是犹如雷击,宸王若是出了事,他这条小命也别想要了,当即带着人离开。 冥夜依然坐于原处,看不清眼里的神情,只是默许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许清凌扶着孙白微下了台阶,孙白微朝着冥夜和萧离尘作揖拜别,刚走出两步就被萧离尘叫住。 低声道,“孙大夫,我知你一生只为济世救人,所以也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 孙白微被他这话吓得一颤,什么叫时间不多了,萧离尘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免坏笑,拉过他安抚道,“萧某的意思是,这些人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无法尽快找到解药,只怕便不会有人再为他们寻救治之法了。阴间的阎王不会随意勾人性命,但这人间的修罗,亦不会轻易救人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白微依然不甚明白,萧离尘顺势将手搭在孙白微的肩上,背对着冥夜轻声道,“这些中毒的民众若是求你的解药还能有一救,可若是铁了心要求这圣女,等他做了决定,这世上恐怕便再无圣水可求了。” “那那位姑娘不是……” 萧离尘环在孙白微肩上的手又勾了勾,“朋友一场,该说的我都说了,别的可不敢再说了。” 会意的孙白微点了点头,但转眼又见他着没大没小地与自己勾肩搭背,当即甩开了他的手,傲娇道,“多谢萧公子提醒,清凌,我们走吧。” 被甩开手的萧离尘愣愣地看着孙白微带着许清凌离去,也没想到孙白微这气性也越来越大了。 等到二人渐渐走远,萧离尘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变得沉重,等到转过身面对冥夜之时,已是另外一幅神情。 “接下来,你打算这么做?” 第3章 指令 冥夜沉默,搭在膝上的右手随意地垂下,手指却因为思考揉搓着,眼里的神情依然深邃到了眸底,不回萧离尘的问题,反问道,“云姜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他想到了可以解释沈洛弗出现在阴月教的一种可能。 无痕是最后一个见过云姜的人,上前回道:“回门主,自云姜带走弗姑娘之后,便再无她的踪迹。我等寻遍南苏境内,只有之前苏瑾营救端王妃时,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发现过毒阵的迹象,只是,无法确认是否是云姜所布。” 那日之后,真正的秦芊芊已经回来,他本以为是云姜在得知沈洛弗的存在后出于妒忌带走了她,但也并不认为她敢真的伤她,可如今在遍寻她们无果之后,沈洛弗突然成为了阴月教的圣女,就只能说一种情况。 “那日死去的人可有亲自去查看?”冥夜沉声问道,情绪不明。 “据回来的人说,当日死去的两人皆非我门中修罗。”无痕据实已告。 “其中可有女子?”冥夜紧接着再问。 云姜善于伪装,一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这门中之人见过她真实面貌的人不过三人,查看的修罗即使看到她,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只有在宿主死后,蛊虫同灭,药性消散,才会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不曾。”无痕肯定回道,转眼也明白了冥夜的疑问,“门主是觉得这毒症是出自……” 如果沈洛弗能出现在阴月教,那与她同行的云姜岂非也在阴月教,所以才寻而不得。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无痕便不敢将剩下的猜测说出口了,修罗门中最忌背叛。 听到二人对话的萧离尘眼中一沉,这世上恐怕只有云姜一人不会背叛他了。 “最好是她。”那么至少她还活着。 冥夜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额头,接着无痕的话说下去……周身都显得冷冷的…… “那阿弗呢?” 见冥夜再无他言,也无担忧之色,萧离尘突然生出疑惑来。 “我已经放过了她,你还要我做什么?”他的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丝愤怒,让人看不透。 此刻的沈洛弗像是一根扎在冥夜心中的刺,她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存在,留下她会阻碍他的脚步,可若是拔了这根刺依然却会留下一个永远的洞。 萧离尘不明白沈洛弗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是冥夜重见天日的一个机会,如今有人要毁了这个机会,甚至是让沈洛弗亲手毁了这个机会,这绝对不行。 “做什么?刚才你可看见她已经失了神智?大祭司要用她对付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对她?” “够了!”冥夜突然喝止道。 萧离尘提醒着冥夜沈洛弗被操控的异样,但他的行为却像是越过了某条边界,让对面之人眼中的愤怒更显。 站起身后的冥夜朝着萧离尘走近,幽暗的瞳孔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无痕注视眼前的二人,这是他们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只有他确切地知道沈洛弗成为圣女对冥夜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今日是一个清醒的沈洛弗站在他面前,那种对立足以让他杀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那个秘密的主人。 冥夜怒目,萧离尘也不退分毫,还要再说些什么,“冥夜……” 可话还未说出口,冥夜眼中的愤怒便已瞬间消了下去,无视萧离尘的话,错身而去,冷漠无情地吩咐道:“活口已留,只待暗探回报阴月教巢穴后,召集门中死灭寂无四等修罗卫杀入阴月教,斩草除根。” “是!” 冷漠的话音落下,冥夜飞身而去。 萧离尘看着冥夜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寒,随即朝着身边最近的一位修罗沉声道,“替我向孙白微他们传达一句话,只有找到解药,百姓放弃求神,没有圣女,沈洛弗才有活命的机会。” “是!” “还有!”那人得令正要离开,萧离尘又叫住了他补充道,“告诉许清凌,这是她欠她的。” 修罗卫得令离开,徒留下萧离尘一人,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 头昏脑涨之间,沈洛弗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浑浊的瞳孔渐渐清澈了些,天旋地转之间,方才发生的一切骤然涌入脑海,最近的记忆是苏辰胸前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以及虚弱之中他与她被缠绑在一起的双手。 “苏辰?” 躺在床上的沈洛弗完整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正欲起身之际却感受到了束缚在手脚间的重量。 她的四肢竟然都被拴上了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床榻一侧的墙上,她像一只被拴在牢笼中的野兽,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兽。 沈洛弗试探扯动了铁链,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门外也正好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沈洛弗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听着她的声音,已经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代表南苏神权的第二位人物,大祭司!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中年男人,因为见过云姜,听她讲述过一些关于南疆巫族的事,可以断定他定然出自南疆巫族一派。 “云姜呢?苏辰呢?” 那是她清醒时段里唯一记得的两个人,大祭司看着面前虚弱不堪的沈洛弗,蔑笑着,“你不妨先担心一下你自己,看看如今的你是什么模样?” 经得她的提醒,沈洛弗方才注意到了自己的穿着,她竟与她们穿着相同规制的衣服,就连手臂处都被印上了阴月教的印记。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大祭司脸色一沉,回答着沈洛弗的问题,“宜王野心毕露,为报当年之仇,与宸王合谋,算得秦相下台,逼得端王戴罪自审,如今就要轮到我了。这么多年,是我竟然小瞧了他,小瞧了那个亲手烧死自己的母妃的怪物。” 大祭司提起当年之事,眼中恨意明显,像是后悔没有去做一件该做的事。 失去神智多日,沈洛弗不想苏筹已经完成了这么多的事,如今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竟有些恍惚,仿若隔世。 “当年你们设计陷害他母妃和他妹妹之时,就从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大祭司认真地凝视着她,也并不意外她会替苏筹说话,反而颇为赞赏道,“很好!我知道你与他情非泛泛,你们之间情念越深,我便越要你做我阴月教的圣女。他越恨我,在看到你以圣女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之时,便会越痛苦,我也会越痛快!” 沈洛弗少有的激动,奋力地挣扎着,晃动的锁链发出碰撞刺耳的响声。 “你简直恶毒!”正是因为知道了苏筹的心意,她才更加明白这世上谁都可以做这个圣女,唯独她不可以。 “杀人不过诛心!要怪就怪他活了下来,还学不会安分守己。南苏信奉水神三百年,凭他一己之力想要与神斗,简直自不量力!” “呵呵呵呵……”在听到“神”字之际,沈洛弗突然一笑,这个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妄自尊大,自比神明的狂妄之徒,原本的苦涩笑声也渐渐变做了嘲讽之色。 “你笑什么?”大祭司感受到被嘲讽,面色一变。 “我笑你们自甘做囚,自封牢笼,待到信仰崩塌之日,就是你们为这三百年的供奉偿还之时。” 大祭司勃然大怒,掐着沈洛弗的脖子,将其渐渐举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这么与我说话的。”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沈洛弗的脸涨得通红,依然挤出了挑衅的话,“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大祭司狠厉的表情不改,享受着她人痛苦的模样,最终在沈洛弗支撑不住的极限之刻随意地松了手,沈洛弗像一件衣服一般瘫软在床上。 “没关系,我们即将共沉沦。”大祭司收敛了愤怒之色,俯视着因为获得喘息机会而大口呼吸着空气的沈洛弗,不屑地说道。 “我会让你成为诛杀苏筹最好的一把刀!蛊元,她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大祭司便甩手而去,那个巫族男人朝着她一步步靠近。 沈洛弗看见他眼里贪婪诡异的眼神,下意识地朝后退去,然而身后却是坚硬的墙体,让她无处可逃。 那名叫蛊元的男人像是在研究一件神奇的蛊虫,脸上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怪不得早前给你种了七次蛊才让你失去神智,原来是因为火融果,我竟然遇到了服用火融果而不死的人,真是巫祖有灵,让我得偿所愿。” “你说的人是苏辰?”沈洛弗意识到他说的另一个人正是苏辰。 男人像是看待猎物一样并无防备,自说自话,“你是因为他的血才活着的,但也没关系,这次我换了新的蛊。” 话音刚落,男人瞬间将三根细针分别插入她的身体,将她瞬间不能动弹,并将其转动了身子,面向墙壁。 紧接着又发出四根几乎透明细针插入她的头顶、后脑、脖颈,细针的一头连接着蛛丝一般细的长线,一直连接到他的指尖。蛊元轻轻划破了手指,涌出的鲜血顺着丝线流淌着,四根长线之上隐隐爬动着三只虫子,边走边褪去躯壳,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看不见最终的形体后,瞬间进入了插入身体的细针针眼处。 蛊元顺势将四根细针打入了沈洛弗的身体,换得了沈洛弗一声声痛苦的喊叫,身体似有千万只蛊虫撕咬,在走遍全身之后,最终朝着天灵盖涌去。蛊元兴奋地听着沈洛弗的叫喊声,高兴地看着沈洛弗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露出成就满满的笑容。 “啊……”沈洛弗的痛苦结束在蛊虫汇聚完成之后,整个人的身体仿若脱胎换骨后的软糯,使不上一分力气,关于痛苦的感知也终于在听到那一声铃声之后,陷入一片黑暗。 叮铃叮铃…… “参见圣女!” 蛊元恭敬地朝着已然端坐好的沈洛弗,原本无神的双眼,在听到男人的拜见之声后转动着寻找声源。 “你是阴月圣女,你唯一的使命,是替南月水神降临南河四州,赐下圣水,施恩天下!” “我是阴月圣女,我的使命是替南月水神降临南河四州,赐下圣水,施恩天下!” “宜王苏筹,修罗门主冥夜,萧离尘,这三个人阻碍圣女降临,冒犯水神,该杀!” “宜王苏筹,修罗门主冥夜,萧离尘,阻碍圣女降临,冒犯水神,该杀!” 蛊元配合着铃声,一字一句在沈洛弗脑海中种下任务指令,刷新着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 “现在,你作为圣女,要去释放一个人。” 蛊元又一次摇晃了铃铛手链,沈洛弗应声回道:“是!” 门外进来了两个阴月教徒,朝着男人行礼,“蛊元大人!” 蛊元抬了抬眼,“替圣女大人解囚!” 二人领命,替沈洛弗打开了铁链。 沈洛弗端庄地起身下地,一路朝着门外走去。 第4章 对,我们认识 失去神智的沈洛弗机械一般朝着水牢的方向走去,随行的是看管她的两个教徒,以及控制她的蛊元。 悠长的过道里弥漫着潮润的湿气,带着微弱的风有些凉凉的。 苏辰的半个身体浸泡在水里,双手被连接在墙上的铁链锁着,身上的伤口因为沾水浸染开了一片,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阴月教离开的,若是出了事,只会给大祭司带来麻烦,如今也只能放走他。 听到脚步声的苏辰睁开了眼,并未去看来人,只是轻笑着,“大祭司既然敢囚,又何以不敢来见本王?” “宸王殿下任由修罗门阻碍水神施恩,致使南河四州百姓深陷病痛之中,本是重罪,但水神恩泽,宸王既不奉水神,便非信徒,阴月教无权惩处,殿下的失职之罪也当由人皇定判。如今,你可以走了!” 苏辰听得这一番高高在上,冷漠至极的审判之言,只觉荒谬,然而在抬起头来去看来人之时,却只剩震惊。 沈洛弗仍然是一副冷漠无情的傀儡之相。 沈洛弗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打开水牢的牢门,去解苏辰的镣铐。 解了束缚的苏辰踉跄着上了台阶,直接站在了沈洛弗的面前。 “沈洛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辰伤口的血迹正好在沈洛弗的视线之内,熟悉的声音和面孔,让她的瞳孔瞬间闪动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你可以走了!” 沈洛弗冷漠地重复了方才的话,正要转身离去。 苏辰拉住了她的手腕,逼问道:“沈洛弗,你看看我是谁?” 刚刚问出口的苏辰有几分心虚,是啊,在她眼里,他是谁? 沈洛弗犹如出生的婴孩,竟然真的在思考面前之人的身份,随即无助看向身边的蛊元。 蛊元面不改色地观察着沈洛弗的反应,像是主人一般介绍,“他是苏辰,南苏的宸王殿下,与苏筹是情深义重的好兄弟。” 活落,接收到苏辰身份信息的沈洛弗瞬间甩开了他的手,眼神也变得狠厉,“宜王苏筹阻碍圣女降临,该杀!” 蛊元终是满意地笑了笑,苏辰也因此找到了罪魁祸首。 “是你!” 周身内力瞬间运转,气势凌人,刚要掐住他的脖子,并未退后分毫的蛊元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死了,她也会死。” 苏辰吓得停了手,蛊元继续说道,“她身体里的蛊虫与我同源,母蛊死了,所有的子蛊也会瞬间失控,啃食她的内脏,破体而出。” 苏辰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沈洛弗,顿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将她带出去,凭孙白微和许清凌的本事,未尝不能救她。 苏辰强行提起内力,点了沈洛弗的穴道,一手拉过她,一掌推开阻拦的阴月教徒,带着她一路逃出水牢。 沈洛弗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苏辰带走,二人躲在水神的神像之后得以喘息。 广场中央汇聚了更多的人,在蛊元的吩咐下散开寻人。 “你逃不出去的!” 沈洛弗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说了话,苏辰有些意外。 “沈洛弗,难道你都忘了吗?就算你不记得我,苏筹呢?” “宜王苏筹、修罗门主冥夜、萧离尘,阻碍圣女降临,该杀!” 苏筹的名字像是一个绝对不可提及的禁词,沈洛弗在接受到的那一刻瞬间变了脸色。 苏辰惊愕地看着眼前人,心中竟有些侥幸,继续试问,“那上官忻若和上官卿禾呢?你还记得吗?” 沈洛弗接收到了新的名字,开始搜索着关于她们的信息。 对面的人继续道,“还有薛岂文,以及你身边的三个丫头,琉璃,玲珑,殊月……” 苏辰抛出了一个个对沈洛弗来说熟悉的名字,试图勾起她的回忆。 沈洛弗口中重复她们的名字,视线的高度正好看到苏辰胸前的一片血迹,在念到殊月的名字时,脑海中竟然闪过与现在颇为相似的场景。模糊的画面中,有一人被刺穿了身体,胸前流淌着汹涌的血液,那个人似乎是一个女子,又似一个男子;穿透身体的东西,似一根钢针,也似一把自己插入的匕首。 “呃……”沈洛弗又一次感受到了疼痛,苏辰解了穴,心疼又惊喜地等待着她能想起什么。 然而沈洛弗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阴月教徒,涌过来的人瞬间便将他们围了起来。 “宸王殿下,圣女你带不走的,我奉劝您还是趁早离开。” “我若非要带走她呢?” 蛊元面色轻蔑,从身后拿出控制沈洛弗的手环铃铛,轻轻晃动着,沈洛弗体内的蛊虫收到命令,在她的体内不停流窜。 沈洛弗顿时腹内如绞,头疼欲裂,发出痛苦的声音。 苏辰扶着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受极端的痛苦。 对面的蛊元轻轻地晃动着手环,兴致满满,随意至极,像是在玩一场游戏,只需要等着苏辰开口认输。 “住手!”苏辰无力地喝止着,宣告认输,“本王会离开,本王现在就离开!” 蛊元满意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蛊虫停止了异动,沈洛弗也不再痛苦。 “恭送宸王殿下!” 蛊元躬身相送,苏辰松开了扶着沈洛弗的手,见她不再痛苦心下才松了一口气,最终在狠厉地看了蛊元一眼后,捂着伤口飞身离去。 疼痛停止的沈洛弗虚弱地抬起了头,看着苏辰消失的方向,眼中竟然多了几分思考之色。 “请圣女回屋修养!” 原本照看圣女的两个教徒应声上前,扶着沈洛弗回房。 沈洛弗回到了之前的房中,也被二人重新锁上了铁链,其中一位教徒也因此发现了沈洛弗肩膀上的伤口,衣衫之上染着红色的血迹。 “圣女受伤了!” “定然是方才冲出水牢时被误伤的。” 另一人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她们阻拦苏辰时正好动了刀剑,应该是当时所致。 二人在沈洛弗的耳边交流,在为她包扎完伤口之后便照常退了出去。 安静的屋子里,沈洛弗躺在床榻之上,犹如行尸走肉。 直到外面传来了大祭司与蛊元的对话。 “大祭司莫忧,此事属下已经处理完毕,宸王也被圣女放出教了。”刚好解决完此事的蛊元,邀功一般迎上去。 蛊元一脸自信,大祭司的神情方才松懈几分,只是在想起苏辰此举后颇为愤怒,“他若不是亲王,本司定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阴月教?” “这宸王不过是胜在了运气之上,携带‘天命’之毒出生,又能得火融果解毒,才因此有了百毒不侵之体,就连属下的蛊毒也不能耐他分毫。” 大祭司也想起了归羽山庄之事,轻哼一声,“早在当初修罗门寻找火融果之时,本司就应该想到,这火融果该是为他寻的。”转而在想到沈洛弗之后,又问道,“沈洛弗也曾引过苏辰的血,你的新蛊可有差错?” “大祭司放心,此次的蛊毒是属下以自身血肉供养数十年的蛊虫所产,共有三种不同的子蛊相互作用,仅凭那快要溶解的血液,还杀不了它们。” “沈洛弗如今是本司最锋利的一把刀,万万不可出错,本司还需要她在关键的时刻给予苏筹致命的一击。” “是!” 蛊元自信满满,大祭司也在看了看屋内的方向后,安心地离开了水榭。 蛊元躬身相送,片刻后也离开了此处。 经此一事后,大祭司吩咐人加重了守卫。 阴月教内的关键之处突然多了好些巡逻的人,流动的岗哨也多了一班。 是夜,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照得院里明暗分明,暗处不见分毫,明亮之处却亮得能看清院子里路过的任何生物。 去而复返的苏辰将身体紧贴在房顶之上,躲过了巡逻的教徒。 在他原本浸染的一片红色之上,从外面沾染了新的血迹。 他回想起白日带着沈洛弗从水牢杀出之时,应该是她的伤口正好贴在了他的伤口之上所致,所以在那一刻她的伤口也一定沾上了他的血。许清凌说过,服下天命的解药之后他已经百毒不侵,所以当他被擒时,蛊元对他做了一些奇怪的举动,却无任何变化之后才会那样错愕惊奇地看着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血可以像上次救她一样,帮她杀死体内的蛊虫。 走廊之下,单独行走的教徒路过,苏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身后动手打晕了他,并将他拖到角落换了衣服。 换上白色教服的苏辰坦然地穿梭在阴月教的地盘之上,经过一天的躲藏,加上教徒们的对话,苏辰已经大概摸清了沈洛弗被关押的地方。一路摸进了教中的一处水榭外围,水榭坐落在水渠之上,除了一条通过的曲桥,四面都是广阔的水面,只要靠近就会被发现,但好在院落只有两个守卫。 苏辰观察许久,只能又一次运转了真气,强行提升内力,从湖面一跃而过,故意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然后又利用黑夜和视觉盲区躲在了水渠边的树上。 负责守卫的人果然上当,顺着身影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去,忽略了视野盲区的苏辰。 守卫被调开,苏辰顺利进入了沈洛弗的院落,但方才强行提起的内力瞬间反噬,连带着胸口的白衣也渗出了血迹,因此进入房间的他已经有些重心不稳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站稳脚步,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沈洛弗本就纤细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束缚着,活动的范围竟然只有床榻的距离。 “又是你?” 沈洛弗又一次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说了话,苏辰看着她身上包扎的伤口,猜测真的是他的血发挥了作用。 “你记得我对吗?”苏辰没控制住惊喜地问她。 是的,她记得他们方才见过,不然她不会说“又”这个字。 沈洛弗没有及时回答,但苏辰却面露喜色,“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当即踏上了床榻想用内力替她扯开锁链,然而尝试了几次也不能动它分毫。 锁链是用精铁所致,如今自己又受了伤,根本无法替她挣开这锁链,但苏辰抱着仅有的希望仍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终于在连续尝试几次后牵动了伤势,加上方才的内力反噬,瞬间吐出一口血来,最终不受控制地瘫坐了下去,就连意识也有些模糊。 沈洛弗迷茫地观察着他想要救自己的行为,鬼使神差地问道,“我们认识对吗?” “你,你能……”原本有些颓废的苏辰,因为这句话眼中一亮,沈洛弗似乎已经能记忆和思考了,只是他自己却已经精疲力竭,眼中的景象也开始摇晃起来,最终因为她的反应而惊喜地回答道。 “对,我们认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苏辰昏倒在了她的身边。 沈洛弗怔惑地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人,脑海中又一次闪过熟悉的一幕,画面里的场景,似乎是在一个山洞,有一个人昏倒在她面前;山洞中又好像燃烧一堆柴火,明晃晃的,有些寒冷又有些灼热。 院外传来了脚步声,负责看守的两名教徒折返了回来,直冲沈洛弗的房间而来。 沈洛弗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身边的被子盖在苏辰的身上,然后往前坐了些,将他挡在了身后…… 第5章 重头来过 冲进屋的两名阴月教徒见圣女仍在,又依然是无神无主的模样,在朝着屋里微微扫视后,并无异常,方才以为刚刚应该是看错了,放心地退出了屋子。 看守的二人离开,沈洛弗疑惑地审视着自己方才的行为,脑海里仅有的记忆便是她作为圣女的记忆,可是自己刚刚却因为苏辰的话,平白多了一些陌生又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她看不清,也想不起,又本能地指使着她将这个人藏了起来。 沈洛弗掀开了身后的被子,露出苏辰一张脸来,他身前的白衣渗出了两滴红色的血点印子,让沈洛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膀上的伤口,隐约想起自己的脑海中产生不同的那一刻,是他身着血衣揽着自己出来的那一刻,她的伤口又正好贴在他的伤口之上。 他们之间,似乎真的认识? 她认真地注视着昏迷的苏辰,像是真的在想着什么,窗外银色的微光渐渐偏移,直到被更加明亮的黎明之光代替。 次日到来,旭日东升,明媚的灿阳已然取代了多月的季雨。 苏辰烧了一夜,在沈洛弗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竟然奇迹般地转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的双眼,仅有的视线中,沈洛弗正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等他缓过劲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她身边睡了一夜,却没有被人发现,一时疑惑不已。 “你醒了!” 苏辰有些错愕,沈洛弗虽然仍是冷冷的模样,但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却像是等待了自己许久。 “他们没有发现你!”还没来得及问她,沈洛弗又道。 今日的沈洛弗似乎又比昨日正常了一些,若非是自己清晰记得昨日之事,看见她这与以往清冷相似的神情,自己真的要以为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你救了我?” 沈洛弗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语着。 “今日,我的脑海中似乎又多了一些新的记忆,一些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 “你想起了什么?”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连他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沈洛弗摇了摇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想知道自己是谁?你是谁?你昨日与我说的那些名字,又是谁?” 沈洛弗看着他,迷茫之中带着些许的期待,苏辰坐在她的面前,惊喜不已。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关于圣女的一切,我记得;关于昨天发生的一切,我也记得;可是你说的那些……” 沈洛弗又一次摇了摇头,冥思苦想之下,竟然又牵扯了疼痛,不禁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苏辰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惊喜而又灼热,他凝视着她,终于说出了一句积攒了许久的力量方才能说出来的话, “没关系,我记得。” 沈洛弗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盏指引她寻找迷失过往的星灯,从她思考开始,面前的这个人就成了她清醒时刻唯一记得的人。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苏辰郑重地对她说道,他的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多日来按捺下的不愿表露亦不愿承认的心意,终于在此刻倾然暴露,“我们的相识,也终于有机会可以重头来过。” 苏辰抓着沈洛弗的手没有放开,炙热的眼中也泛着热烈的光。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她,不用伪装作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去欺瞒她,利用她,引导她,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以最真挚的心意接近她,无关她的身份,无关他的立场,亦无关他的仇恨,而只因为她是沈洛弗。 沈洛弗认真地看着他,沉寂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一股热流的涌动,她的过去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召唤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苏辰向她讲述了她的一切,他所知道的一切:原来,她叫沈洛弗,几个月前被上官晋洪错认成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有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们一个是沉鱼落雁的大家闺秀,一个是俏皮可爱的鬼灵精;还有三个性格各异的婢女,她们一个叫殊月,一个叫琉璃,一个叫玲珑;她曾经还有过一段指腹为婚的亲事,那个男子是定北侯府的侯爷,叫做薛岂文,曾经在缙云山为她精心准备了一场花雨。后来因为世家仇怨,在大婚当日,她被贼人掳走,薛太夫人被逼自戕,薛岂文因丧母之痛,取消了婚事,远赴北疆。她为了替定北侯府查清真相,讨回公道,不顾生死,以身做局,引幕后黑手现身,以金羽令箭逼迫君王惩治他的皇妃,七皇子的生母,告慰薛太夫人的在天之灵。 苏辰不遗余漏地讲述着沈洛弗丢失的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清楚地记下了关于她的一切。 只是,在这段漫长的过去中,他唯独没有向她讲述关于自己的存在。 “那你呢?你又是谁?” 苏辰看着她,心中骤然闪过一丝害怕,苏辰捕捉到了自己的这份恐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迎着沈洛弗的眼神良久,才在那双渴望着答案的秋瞳之中意识到了这份恐惧的源头,终于豁然地笑着说道。 “原来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 在突然明白了心中的恐惧是源自什么后,苏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面对沈洛弗的眼神,终于变得无比坦然。在此之前,他庆幸自己的血能替她杀死体内的蛊虫,却也害怕她会想起一切,想起在她遗忘的那些记忆里,他的每一次出现皆是源于他另有目的的“居心叵测”。 他从容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毫无保留,“我叫苏辰,我们的相识是在你第一次见到上官晋洪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了你们的父女相认。那个时候,上官晋洪打了胜仗即将成为南苏手握重权的人,可我却为了嫁祸我的王兄们,为了得到上官晋洪的支持,以自己做局亲自设计了一场暗杀,而那场暗杀真正的对象却只有你一个,只要你成功死在那场暗杀中,你的父亲便会对他们心有芥蒂,我也能成为此举最大的受益者。” 苏辰平静的语气中带着释然后的忏悔,以致于突然听到这段往事的沈洛弗竟然没有本能地害怕。 她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拼着命地来救她的男人,不解他的口中为何在讲述着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以她现有清醒的认知还不足以去理解这件复杂的事情,只能继续听着对面的人将剩下的话说完。 “那时,你本可以丢下我独自逃命,我甚至期望你这样做,可是你没有,你将我藏了起来,冒着危险独自求援,最后被人射杀掉进了河里。或许真是老天庇佑良善,你没有死,活着回到了连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以致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总是会想起当日的一切。我也曾真心地希望你能与薛岂文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往后余生无惧无忧。可是这世上之事总是变换多于安定,就连你自己也在舍弃一份安定。我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你在调查当日的婚变,涉及的人更是神卫军统领郑长林时,我又一次产生了私心,为了对付容贵妃和七弟,我利用你那颗追求真相的心,帮助你走到了父皇的面前,你成功为定北侯府讨了公道,七弟也再没可能成为我的对手。你完成了你的愿望,我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我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我的每一次靠近皆是因为我的另有所谋……甚至在你为我送来解药之时,我却因为我的自尊,将你当做了威胁旁人的诱饵……甚至还因为我的疏忽,间接害死了你的婢女殊月,直到我看着你在公堂之上痛苦至极的模样,我才幡然醒悟,我对你已不仅仅是利用和亏欠而已了……” 苏辰抬眼凝视着面前的沈洛弗,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的喉咙也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可是他依然极度坦诚地将过往种种说出口来,坚毅的眸子里缓缓地生出一丝后怕,让他开始害怕沈洛弗接下来的每一个反应。 “原来我们之前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沈洛弗平静地说道。 没有苏辰预料中的怨恨和愤怒,此刻的反应更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是啊,我们之间发生过许多的事,也冥冥之中错过了许多的事。” “你似乎很难过?” 沈洛弗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她还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但是却觉得这种难过本应该是她的。 苏辰直视着她的目光,试探着问她,“你不恨我吗?” “或许我该恨你,只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 沈洛弗的目光中并无怨恨,平静的神情就像是一种可能,一种重头来过的可能,可是这种念头刚一产生,苏辰的内心就莫名闪过一股心虚,让他在心中自问,等到她想起一切的时候,他究竟还有没有勇气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倏然之间,门外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中断了二人的谈话,苏辰顺势跃上了房梁藏身,负责看管沈洛弗的一名教徒端来了吃食和药品。 白衣女子推开门后,见沈洛弗正端坐在床榻之上,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屋内后,便将餐盘放置在床边,然后替沈洛弗的伤口重新换药。 包扎之中,沈洛弗的余光瞥见了白衣女子随手放置一侧的药瓶,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房梁上的苏辰,应该是他方才跃身上梁时牵动了伤口,此刻的他正捂着伤口,眉头紧皱。 这药正好也能救他。 白衣女子包扎好伤口后,将药揣回了腰间,让沈洛弗并无下手之机。 “圣女。” 白衣女子将盛满粥食的勺子递到沈洛弗的嘴边,按照以往流程引导沈洛弗进食。 沈洛弗下意识地接过了碗,相比于以往的反应快了一些,白衣女子有些警惕。 沈洛弗也并未意识到,只是盯着白衣女子腰间的药似在犹豫什么,随即在进食一口之后,突觉脑中疼痛,翻了手里的粥碗,瞬间倒向白衣女子一侧,叫着疼痛。 白衣女子当即慌乱地向外喊着,“快叫蛊元大人来。” 怀中的沈洛弗突然停止了疼痛的反应,瞬间昏了下去。 白衣女子顺势将沈洛弗平放在床榻之上,自己也出门确认自己的同伴是否已去。 前脚刚离开屋内,苏辰便下了房梁朝着沈洛弗而来,担忧道,“你怎么样?” 刚一靠近,沈洛弗便睁开眼来,打开藏在袖子里的手,露出一个洁白的小瓶子来。 “你……” “这药应该能帮你!但是,你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苏辰一时百感交集,即使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也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苏辰内心复杂,说不出话来,沈洛弗却继续道,“虽然我的记忆断断续续,但是我可以确认,只要每次见过蛊元,我都会变成另外的模样,那段时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记得。你若继续留下,我只会成为造成危险的人。” 沈洛弗将药递向苏辰,苏辰却反手抓住她纤悉的手腕,带动着束缚的铁链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就当我还你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定会带你离开。” 苏辰郑重地向她保证,眼神坚定无比,方才出去确认的白衣女子去而复返,准备进屋看守圣女,苏辰闻声躲上了房梁, 一刻钟后,蛊元等人的脚步声传来。 踏进屋内的蛊元将手放在了沈洛弗的脖子处探查脉象,又以三根冰针入体观察反应,有些意外地惊讶道。 “没想到,你体内的残血竟然还能发挥作用!” 第6章 由心而为 蛊元露出狰狞的笑容,“只可惜遇到了我,你虽有异血,但我种的是也养了数十年的血蛊,你体内的残血还不足以杀不死它。” 话落,三根冰针再次自蛊元的袖中而出,正人沈洛弗的后脑,最终在蛊元内力的推入下,融进了脑皮之中。 手环的铃铛声再次响起,体内的蛊虫重新苏醒,沈洛弗被折磨地在床上翻滚,束缚的铁链伴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目睹一切的苏辰恨不得立刻跳下房梁去杀了蛊元,但是刚一提气就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即使自己能在重伤之下带着沈洛弗离开这间房间,却也无法离开阴月教,只能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沈洛弗受尽折磨。 手环的铃铛声停下,蛊元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床榻之上的圣女,问道,“你是谁?” 沈洛弗又一次无神地睁开了眼,面若泥塑的神像看不出一丝表情,若非是额头间残留着的汗珠,仿若方才的一切痛苦都不曾发生一般,“我是阴月圣女,代表水神降临人间,赐圣水,施恩众生。所有阻碍水神施恩的人,都该杀!” “很好。” 蛊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吩咐道,“好生照看圣女,若有异动,及时来报。” 二人回道,“是!” 三人陆续离开房间,沈洛弗精疲力尽地蜷缩在床榻之上,缓缓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刚一闭上便在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后猛然睁开。 刚坐起身子就瞧见了陌生的苏辰,“你是谁?” 苏辰眼中尽是心疼之色,不顾脚下的虚浮踉跄只想走近她。 “……” 沈洛弗正欲大声高喊,苏辰当即点了她的穴道。 被点中穴位的沈洛弗不能动弹言语,但眼中尽是狠厉之意,恨不得要杀他的模样。 苏辰捂着胸口坐在她的面前,眼神无比坚定,缓缓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带你离开。” 他顺势落座在沈洛弗的身边,解开胸前的衣领为自己上了药,就地调息。 几个时辰后,白衣女子又一次为沈洛弗送来了粥食,苏辰的伤势也得了控制,在她刚踏进房中之时,就被躲在门后的苏辰打晕,手中的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守在水榭处的另一人,闻声进来查看,前脚刚迈进屋,就以同样的姿势倒在了苏辰的脚下。 苏辰从她们身上找到了钥匙,解开了沈洛弗的枷锁,趁着夜色,带着不能反抗的沈洛弗一路离开了水榭。 夜色之下虽易藏身,但增加的巡逻让二人寸步难行,只能沿着阴月教内墙下寻找出路。沈洛弗清醒地睁着眼,却不能发出一言,只能任由苏辰抱着自己在夜色之下穿行。 走出不过百步。 “站住!”巡逻的人叫住了前方的苏辰,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人,更加怀疑,“转过身来!” 苏辰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缓缓放下沈洛弗后,已做了交手的准备,只等待后面的人走上前来。 那人见苏辰并无反应,果然走上前去,刚将手放在沈洛弗的肩上,便被苏辰突然打中一掌。 苏辰收回掌力,一手揽着毫无意识的沈洛弗拉开距离。 男人这才看清苏辰和沈洛弗的面容,“你敢挟持圣女!” “快来人啊!”男子高声大喊,苏辰知晓此地不宜久战,只能带着沈洛弗飞身跃过墙面,落在了湖边,这里似乎是连接自然水河的人工湖,与水榭处的水渠异曲同工,从这里的水下应该可以出去。 后面是追来的阴月教徒,交手只会拖累逃亡的脚步,低眉看了一眼怀中的沈洛弗后,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即便带着她一同跳进了湖中,消失不见。 皎洁的月光投在山间,一行人顺着一条河流往山里搜寻着什么,直到带队的人一眼看见了河边躺着的两个人。 楚铭动作快,瞬间就到了那人的面前,翻过他的身体看清了湿透一身的人。 “王爷!” 被翻过来的苏辰还有一丝意识,右手死死抓着沈洛弗的手,“去找孙白微,救她。” 楚铭看向一旁昏迷的沈洛弗,了然,当即吩咐了手下的人去办。 等到见到孙白微的时候,苏辰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仍然抓着他的手,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道,“用我的血,多少都行。” 苏辰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没有注意到随行而来的许清凌眼中尽是落寞。 “你当自己是什么,说用就用。” 被安排的孙白微已经几日没合过眼,那些不愿接受治疗只想等待圣水救命的百姓,已经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如今这个一见面就叫他抽自己的血,着实让他恼火。 孙白微虽是火大,但手已经搭载了苏辰的脉上。 许清凌也坐在沈洛弗的榻边诊脉,这手刚触碰到脉象,便为之一惊,当即转过她的头,撩起她耳后的黑发,竟见她的后背脖颈处尽是弥漫开来的黑青色纹路,像一株不停生长的藤蔓,不断地分枝冒叶。 苏辰的伤势多是外伤久未得治所致,确认了伤势的孙白微替他重新处理了伤口后,便朝沈洛弗走去。 此时的许清凌已在她的身上下了许多针,昏迷之中的沈洛弗似是感受到的痛苦,不停地抽搐着。 “师伯!” 许清凌从未见过蛊毒,如此的反应让她下意识求助,“洛弗所中的蛊毒好生厉害,我尝试用银针将它们逼至一处,它们反倒在体内四处乱窜。” 眼见沈洛弗愈加痛苦,许清凌当即拔出了她身上的银针。 孙白微也上前查看,一眼瞧见了沈洛弗脖颈之处的黑青色纹络,面色一沉。 “这是血蛊!” “南疆巫族一派自小便会饲养虫蛊,每一种也更有不同,没想到这血蛊竟是这般模样?”自从跟随孙白微救人以来,许清凌听闻了许多师父医术中未曾记载过的病症,也学到了许多师父之前不屑教授的医道法门。若要说鬼医一派善诡道,常以奇巧之法攻克难疾,可也正因为只求另类之法的缘故,导致了鬼医一门常蜗居山门一角,追求高超刁钻的医治之法,而忽略了行医的初心是为治愈病症,而非证明医术本身。 这一点也是她在苏辰和沈洛弗身上接连受挫之后,遇到孙白微才真正领悟过来。孙白微以游医的身份走遍诸国,若真要论见识来,她想师父一定比不过他。 “南疆血蛊是巫族人饲养的虫蛊中最厉害的一种,因为它从小便会种在养蛊人的身体里,以自身血肉喂养,是为母蛊。而他的每一滴血便是一只子蛊,见血即入,一旦进入他人体内,若非母蛊召回,否则永远也不会脱离血肉。” 许清凌瞬间领悟,“那洛弗岂不是?……不对,师伯之前曾用引血之术借殿下的血救过洛弗,如今殿下血液特殊,未尝不能……” 许清凌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此法的不可行之处。 “为什么不说下去?”苏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旁的苏辰居然没有昏迷,而是强撑着听着他们的对话。 许清凌意外地转过头,瞧见他从床上坐起来,敞开的衣衫里露出缠绕着的绷带。 孙白微语气低落,补充道,“若要用此法,必然是要将沈姑娘体内的血液全数替换,才能完全杀死她体内的虫蛊,而你体内能抽用的血液终究是有限的,到时一只蛊虫未死,你便已先没了命。” “那就是说,只有下蛊人解蛊这一种法子了。” 苏辰强撑着走向沈洛弗,不愿相信自己将她带出来,却不能救她,不过好在她不用被锁在那间屋子里了。 “只有此法。”孙白微确认回他。 苏辰看着沉睡的沈洛弗,突然想起他与她相处的那两日,竟像是一场梦一般,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带有私心的念头。 许清凌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这种温柔至极的神情,心中震撼无比,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深情,她眼里的苏辰从未对任何人流露出过这样的目光,就像暗夜中的一抹月光,洒在平静的水面之上,随着幽谷的山风,泛起微微的涟漪,宁静而又温柔。 “我曾见过她有意识的模样,虽然忘记了一切,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傀儡模样,您可有办法让她醒过来?若是能想起一切,那便再好不过了。”那个念头,苏辰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这一次他要光明正大地接近她,不带任何目的,即使是怨恨,他也要她记得他是谁? “血蛊最可怕之处便是吸食血肉,寄宿人体的经脉,以侵蚀达到控制宿主的目的,损害的经脉也必然会影响人的意识和记忆,如今我也只能设法让沈姑娘体内的虫蛊陷入沉睡,以减少伤害,此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一旦感受到母蛊召唤,子蛊便会重新苏醒。” 孙白微并无十足把握,更不敢轻易保证,“至于沈姑娘能否彻底恢复记忆,还得看她自身的造化了。” “有劳孙大夫。”苏辰朝着孙白微致谢,继而看向昏迷中的沈洛弗,柔声道,“那下蛊之人,我会亲自把他抓来你面前。” 后面这句,是对沈洛弗说的。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萧离尘的声音,他似乎已在门外把话听了个清楚,响应道,“宸王有需要萧某的地方,尽管差遣!” 萧离尘大步迈进屋内,眼里却投向了沈洛弗的方向,见她安详躺在此处,终于放心了不少。 感受到苏辰警惕的目光,萧离尘也解释道,“我与阿弗的情分并不比宸王殿下少,这次你能带回她,是萧某人欠你一个人情。” “本王救她,不是因为你们修罗门。” “哦,那是为何?”萧离尘抓住了话头,察觉到苏辰话语中的情绪来。 “这是本王,由心而为。” 苏辰毫无避讳地将自己的心意袒露在众人面前,令萧离尘也为之一惊。 “好了好了,你们还要不要救人,要救就都给我出去,别在这儿妨碍我。”孙白微救人心切,驱赶了众人出去,“麻烦让人烧一桶热水来,清凌留下。” 孙白微上了脾气,连带着有伤在身的苏辰也一同轰了出去,因着不好直接命令王爷,只好朝着楚铭道,“你家王爷都是外伤,找个地方好生养着就无大碍了。但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如果非要找死,我也没办法了。” 楚铭错愕地看了一眼孙白微,又为难地看了一眼苏辰。 “王爷请。” 直到许清凌发了话,苏辰这才在楚铭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屋子。 萧离尘意味深长地向孙白微和许清凌投去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屋子。 这门一关便是两个时辰。 直到傍晚之际,孙白微才从屋内出来,苏辰和萧离尘当即要往屋里去,却被他拦了下来。 “沈姑娘目前已无大碍,只是仍未恢复记忆,需要静养,有清凌在,你们就别进去打扰她了。” 听到孙白微的话,二人的心才放下来,强撑的苏辰松了紧绷的弦脚下却一软,还好楚铭及时扶住了他。 见他这般模样,孙白微不由白了一眼,“如今南河四州的百姓还等着我们叔侄俩去救,老夫恳请几位贵人切莫再给我们增加负担了。” 孙白微诚心而言,说着还朝着二人作了作揖,恨不得他们赶紧消失。 萧离尘也趁机问道,“孙大夫可是研究出了解救之法?” 孙大夫放下手,甩了袖子,“幸亏我这师侄得了我师弟的真传,才能从仅有水渍中准确分辩出对应的药物,如今已配了药方,发至丰源县救治民众,具体药效恐需三日才能验证,如今只差最后一日。” “三日。”萧离尘心中盘算着时间,如今沈洛弗虽被救回,但圣女之名仍在,就连自己都不确定冥夜那边是否还会出现变动,如今他的心思,连他也看不明白了。 “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孙白微的语气有些失落,三日时期太久,这三日中已经有许多人因为得不到救治死去,可这药在未得到验证的情况下,贸然大范围运用,指不定会产生更坏的后果。 二人相视一眼,萧离尘不再多言,又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的方向,心中知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第7章 从未相关 次日,丰源县传来了好消息,使用解药的县民病症痊愈,与那些喝过圣水的全然无异。 孙白微和许清凌的药方得到了确认,苏辰当即下令,将此方运用至南河四州,然而没想到的是,官方设置的药棚却被生病的百姓打砸推倒,誓死不愿服用官府准备的解药。 当日丰源县发生的事情以另一种说法在南河四州传开,圣女在丰源县遇刺,水神发怒,不再派遣圣女赐水,南河四州还将遭受更大的灾难,只有虔诚的信仰才能让水神看到诚意,再次派遣圣女降临灾区,赐水施恩。 那些领头的人高喊着:拒绝汤药,静待圣水!并再次筑起祭台,每日宁愿跪在祭台四周祈福等待,也不愿去喝官府准备的解药,稍有劝阻之意便会引起民众的强烈反抗。甚至有人在苏辰的驿站之外,以谴责修罗门之名,高喊着让苏辰滚回连安,不要阻碍圣女降水赐福。 孙白微在祭台周围苦口婆心地劝说病人喝药,药碗都递到嘴边了都被家属打翻扔掉,凶神恶煞地辱骂他们,口口声声地说不要让他们成了罪人。 一时之间,施药之法,举步维艰,每日甚至有人在苏辰的驿站外聚集,高喊驱赶苏辰之言。 “请宸王殿下怜悯,离开泽州。” 几个胆子大的病患家属,自发聚集的百姓站在驿站之外高声喊叫着,因为“民心所至”,底气十足。 驿站之外的官兵围成了一圈,驱赶也不能伤了性命,便只能视若无睹地任由他们喊叫,直到太阳落山,喧闹的声音方才安静了下去。 深夜,伤势初愈的苏辰正在为百姓拒医一事烦心,脚下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沈洛弗的院中,一时分不清是意外还是下意识地到了此处。 许清凌正好从屋内出来,手上端着沈洛弗喝完的药碗,遇上院中的苏辰,一切已经不言而喻,随即只在微微颔首之后,什么也没说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苏辰在院中坐下,这一坐,便是许久。回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那种被意识到的情绪在心中汹涌地翻腾着,沈洛弗于他已不能只是一个亏欠的人了。 院中起了风,凉爽的晚风顺着门窗的缝隙一路溜进了屋内,吹动着屋内的帘幔摇晃,吹动着有些松动的门窗吱呀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一切做着什么准备。 床上的沈洛弗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整个人的眉眼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一个个无法辨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复杂交错,直到一道空灵的清音在叠加的声音里格外清楚。 “小弗……” 伴随而来的,是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沈洛弗的脑海之中快速闪回,里面闪过无数张模糊不清的脸,无数个如同梦境一般的场景,最后缓慢的减速,逐渐停留在最近的一个时刻。 那些原本模糊的面孔也逐渐变得清晰。 突然增强的一道风吹开了窗门,惯性之下的窗门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惊得沈洛弗瞬间坐了起来,满头大汗。 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心有余悸的她转头去寻找声源,强烈的一道风正吹着窗门无意识地撞击着窗框,一声又一声,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方才所有的场景不只是一场梦。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沈洛弗的床前,成为了黑暗中她唯一的光亮,她的记忆顿时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瞬间涌进了她的大脑,拥挤而又刺痛,紧接着门口的方向推门而入进来了一个人,却满目关心地朝她询问。 “你没事吧?” 疲惫而又清醒的沈洛弗渐渐缓了过来,余惊未消地寻着声音看向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对面的人更在扫视了屋内的情况之后,正一脸关切地朝着她走来。 “苏辰?”她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就连这几日的记忆也一并涌上了脑海。 靠近的脚步瞬间停在了原地,突然的见面连呼吸都是错愕的,原本担忧的神情在一瞬间变为了慌乱。苏辰甚至有些感谢隔在他们之间的这一道幕帘,不至于让她全然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 “……” “你都想起来了!”这不是问句,而是一种提醒,提醒着自己与她曾经的过往不容遗忘。 “嗯。”沈洛弗口齿清晰地确认着,连带着自己身体的异常都清晰分明,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都想起来了。” 此刻苏辰不敢靠近,心虚得像一个罪人,自说自话:“想起了,就好。” 苏辰的语气明显地落寞,这让沈洛弗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在前两日的记忆冲击下,她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是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的语气平静而陌生,似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如果非要说有一种情绪,那居然是一种感谢? “你不怨我?”在意识到这种情绪之后,苏辰不可置信地问她,在她的眼里,她人生的变故都该是因为自己开始的才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清凌便不会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份,以此去干扰上官晋洪的立场,她也不会身陷囹圄,她的婢女也不会死在公堂之上。 苏辰的语气低落,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察觉到苏辰的这种情绪,两日前发生的一切在沈洛弗的脑海中回转,在她失忆时,他真诚地向自己忏悔,奋不顾身地将自己从阴月教救出来。 此刻的沈洛弗突然意识到苏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了,那是一种昭然若揭的情意,一切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微妙的气息在鼻息间吐纳,让她不知该作何应对,短暂的沉默之后,最终朱唇轻启,郑重而又怅然的语气释然道。 “苏辰,我从未怨过你半分,我所有的遭遇本就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苏辰不可思议地重复着,像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沈洛弗继续道:“一切只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相反,我感谢你三番四次地救我,让我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谁!” 苏辰将她的神情细细瞧在眼里,不容遗漏,对面的人清醒而理智,却远比忘记过去还要让他难堪,他原以为是自己错过了她,可如今看来,在她的心中,就连怨恨也不曾有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无力而又彷徨。 “原来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从来都只有本王的负罪感。”苏辰自嘲一般说着,在看了一眼幕帘之后的人后,维持着仅有的体面说道,“你好生休息,会有人照顾你的。” 说完这句话,苏辰便失落地退出了房间。 沈洛弗凝视着门口的方向,落寞的背影像是寒夜里的一阵风,吹得屋内的窗框撞得哒哒作响,就连她的心中也像是被那道风影响一般,隐隐地生出一股自己也不能言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另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了门口,像是急赶而来。 “洛弗?”惊喜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熟悉,“你醒了?” 沈洛弗看着那双熟悉的眉眼,过往的记忆一一在眼前闪回,兜兜转转,此刻的一幕就像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般无二。 “上官姑娘!”沈洛弗如此称呼着前来的许清凌,这一次,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谁,面前的人又是谁。 许清凌的表情肉眼看可见地低落了下去,依然还是走上了前,向她释然地解释道:“我已经离开了护国公府,父亲加入了党争,知道我要离开也允我离开了上官家。” 许清凌用了护国公府和上官家两个称呼来区分她的离开,她口中的上官晋洪依然是个会为子女谋取后路的父亲,无论是对自己还是许清凌,他都在努力做一个父亲。 “你若是不介意,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唤我。” “你离开了护国公府,琉璃和玲珑她们如何了?” 沈洛弗没有回应她,或者说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故人,下意识追问起那两个丫头。 “我按你告诉我的,还了她们自由,如今她们都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主生活。” 听到这里,沈洛弗才安心不少,适才回道:“多谢。” 聊到这里,沈洛弗的语气已十分自然,这让一直不敢去看她眼睛的许清凌有些恍惚,在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后,见她神色如故,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若一直放不下过去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洛弗。”许清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停顿之后,却像是转移话题道,“你虽然已经清醒,但是体内的蛊虫并未消失,我替你看看。” 话落间,许清凌已经走到了身前,自然地拉过沈洛弗的手,认真地探查着她的脉象。 沈洛弗也不再说话,由她为自己诊脉。 “怎么了?”沈洛弗观察到许清凌渐渐皱起的眉头,问道。 许清凌的表情明显的错愕,在又一次把脉之后寻求意见道。 “洛弗,我可能看看你的颈后?” 沈洛弗点了点头,许清凌顺应站起身撩开了沈洛弗身后的头发查看,因为蛊虫形成的黑色纹路依然存在,只是颜色似乎浅了几分,变成了黑青色。 许清凌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之色,口中暗怪道:“奇怪,你身后的黑色脉络虽然未消,但是脉象却是转好之势。师伯说过,血蛊子蛊非母蛊召唤,不死不灭,但从你的脉象来看,却像是沉睡之象。” 沈洛弗听闻许清凌的话,心中也生出奇怪来,以蛊元所说,自己也绝不该会有清醒的可能。 “如此,是否会有什么变故?”沈洛弗不禁追问道,她担心自己又一次成为傀儡,成为大祭司伤害苏筹的工具。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南疆的虫蛊之术,一切,须得明日师伯来瞧过方才知晓。不过洛弗,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一次我一定会治好你。” 许清凌认真地保证道,这一次,她只是一个大夫。 沈洛弗将许清凌的神情看在眼里,当下什么也没说,只当是默认。如果连许清凌和孙白微都治不了,那这世上恐怕也没有人能治了。 次日,孙白微早早地来了小院,脸上已尽是疲惫。 孙白微在为沈洛弗把了脉之后,脸上露出了与许清凌同样的表情。 许清凌也在看到孙白微反应之后,及时补充道:“今早我又确认了一遍,洛弗颈后的脉络仍在,只是颜色褪成了黑青色。” 一时思忖的孙白微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同样不解道:“身中血蛊,还能清醒过来的情况,本就几率甚微,如今就连血蛊也是沉睡之象。莫非真是宸王血液的缘故?” 后面的话就连孙白微自己也不确定。 “如此,我去向殿下求一份血液,以作药用。”猜测不如试验,许清凌听闻当即便要去寻苏辰,却被孙白微拦下。 “你现在去也无用,我来的时候,刚好见他出去,他现在应该正在去往处理修罗门与阴月教纷争的路上,只能等他回来再做计较。” “修罗门?”沈洛弗下意识问道,莫非冥夜也在此处。 孙白微也似有迟疑,但最终却像是故意说于她听道:“修罗门下了死令,凡是出现在南河四州的阴月教徒,格杀勿论,还将他们的尸体挂在泽州城的城门口。” “他这无异于是在向整个南苏的信仰宣战?”沈洛弗震惊不已,一时间竟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他筹谋多年,行走过东泽和北齐两大政局,怎么可能唯独在南苏莽撞行事? “沈姑娘……”思忖之际,对面的孙白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我虽不知你与修罗门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如今南河四州的百姓如果坚持信神,不愿意服药,那阴月教便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修罗门如今这样做,无异于是在断南河四州子民的生路。” 沈洛弗诧异地抬起头,孙白微的话是一种医者的怜悯和无奈,又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她泽州如今的局面迫切地需要一个破局者。 “孙大夫,你是在提醒我?” 孙白微摇了摇头,“老夫只是一个医者,不懂政局,甚至不懂人心。做了大夫这么多年,老夫也只希望每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能健全无碍地告别。可是在南苏待了这些天,我也并非全然看不清局面,连安城的每个贵人都有自己的谋划,唯独这些水深火热的百姓没有选择,他们就连对生死的畏惧都沦为了旁人的算计。” 沧桑疲惫的老眸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光亮,若有若无地看向了迷茫的远方。 沈洛弗随着的眼神,看向窗外的茫茫的天色,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矛盾…… 第8章 再见冥夜 “我想出去看看。” 许久,沈洛弗吐出了这句话,她想要亲眼看看如今的南苏。 “我陪你去,只是恐怕你要换一身装扮。”许清凌站了出来,也为她重新备好了一身衣服,以及一顶幕离。 沈洛弗疑惑地看着许清凌手中的幕离,对面的人也及时解释道。 “自那日后,阴月教便将阴月圣女的画像宣示了全国,如今你的这一张脸已经不仅仅是你了。” 沈洛弗沉眼,接过了幕离戴上,与许清凌一同出了驿站。 直到走出官驿所在的那条街之后,所到之处,家家门口紧闭,一片萧条,只有因洪涝冲毁家宅,无家可归的流民睡在街边,病人的家属对着阴月圣女的画像,虔诚做拜,而那些躺在地上的患者,满身脓疮,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 早已习惯的许清凌别过了眼,因为她已经经历太多次将药送到他们面前,然后又被他们打翻的情况了。即使强行灌了药,他们也只会将自己当做冲撞圣女的罪人,死活都不愿意再服下一道药。 “有时候,我跟师伯甚至会想,我们一心要他们服药究竟是对还是错?” 沈洛弗隔着幕离看了一眼身旁的许清凌,她的眼里只有作为一个医者的无奈,在此刻发自内心地为他们哀悼。 \"作为大夫,你们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只是……\" 剩下的话,沈洛弗没有说完,她终于意识到了苏筹莽撞行事的背后,是在他的复仇之中,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无辜之人。他在南苏的谋划远比他在东泽和北齐的算计还要轻而易举,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得失之心,他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只有混乱和破败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他所拥有的所有资源都是为了让那些忌惮的人自乱阵脚,然后慌不择路地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即使鱼死网破。 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黑暗剖开在自己的面前,在她沉睡的那段时间里,苏筹已经亲口告诉过她,他要让整个南苏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呜呜呜……” 阴暗的巷子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哭声,似是一个小女孩的。 “阿娘,你不要丢下我!” 许清凌第一时间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沈洛弗也紧随其后,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具女尸的身边痛哭着。 “阿娘,阿娘……” 女尸已经满身脓疮,只有微热的体温在告诉许清凌,她才闭上眼睛不久。 许清凌神情哀悼,转而替小孩儿查看起身体的状况,在得知结果之后,脸色一沉,“这孩子也患了毒症。” 转而向小女孩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呜呜呜……”小女孩不回应,只是蜷缩着躺下来,靠着女尸一直哭泣着,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洛弗的心中也一阵发紧,上了前来,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竟是说不出的酸涩。 而那小孩也正好抬起头来,躺在地上的角度正好看见幕离之下的脸来,然后立刻爬起来,抓着沈洛弗的衣衫苦求道。 “圣女姐姐,求你救救阿娘!求你救救她!呜呜呜……” 然后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我……我不是……\"沈洛弗连忙扶起她,想要否认,却又无处否认,小女孩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流着,已将沈洛弗当做了能救人于水火的神明。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赶紧忍住了哭腔,抽泣着回道:“我叫珠儿。” “珠儿!”沈洛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尸后,最终残忍地说道,“你的阿娘已经死了,我救不了她。” 沈洛弗摇着头,珠儿却瞪大了眼睛,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是前所未有的悲伤。 “你不是圣女姐姐吗?阿娘说只要你来了,我们就会有救了?为什么?为什么?” 珠儿无助地哭泣着,想不通阿娘说过的话,为什么都是假的? 沈洛弗说不出话,与许清凌相视一眼后,许清凌将珠儿抱在了怀里,安慰道:“珠儿别哭,阿娘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会照顾你的。”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离开阿娘。” 珠儿哭着挣脱许清凌的怀抱,回到女尸的身边继续躺下,然后依偎着靠在女尸的身上。 沈洛弗和许清凌的眼眶相继一红。 “你们守在这里,处理好一切后,将珠儿带回医馆。”许清凌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官兵吩咐道。 沈洛弗也缓缓站起了身,心中触动不已,在看了一眼女尸后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此刻的城门口,搭建的架子上,正吊着三具阴月教徒的尸体。 整齐列队的黑衣修罗守在城门内外,与苏辰带来的官兵对峙着。 密密麻麻围观的百姓被官兵隔在外围,视线中心的冥夜坐在祭台中间,等候着苏辰的上前。 苏辰迈上了台阶,最终在冥夜的对面坐下。 “王兄,没想到你居然会亲自来这儿?” 面具背后的眼神并无波澜,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早该知道,一向杀人如麻的修罗门怎么会听一个闲散王爷的差遣?原来这门主与王爷本就是一人,我若非与你亲自交过手,我也当真要以为那困在骓云山十五年的人,都是你了。” “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冥夜冷声回应道。 “呵……”苏辰不自觉的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我曾经甚至想过要与你一同去干一些事,可是没想到,是你亲手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们之间没有情分,若说有,那也是你与云姜的,那些年你所见到的我,都是她。”冥夜的话依旧冷冷的,听不出一丝的情感。 这种语气在苏辰听来就像是一种赤裸裸地嘲笑,嘲笑那些年他将他当做哥哥的日子里,就像一个傻子。 “好一个没有情分?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苏辰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但转眼又松开了,自问自答地补充着,“当然,想来,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呢?你要向大祭司复仇,连这些无辜的百姓也变成了你的弃子。” 冥夜微微偏了头,嘴角扯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替你灭了阴月教,让南河四州的百姓不再寄希望于圣水,你的解药便能发挥效用,到时候你只管将一切罪责推到修罗门身上。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个道理,我想你不该不明白。” “王兄替我做了这么多,那我真是要感谢王兄了!” 冥夜依然是一副看不懂神情的模样。 “只是,王兄筹谋了这么多年,不会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吧。”苏辰的身子前倾着,目光直视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在南苏,人可以死,他们对水神的信仰不会。我以为王兄在经历了十八年前那场祸事之后,王兄该是最明白的人。” 苏辰故意说起十八年前那桩旧事,撩拨着冥夜心里的那根刺,却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见意料之中的愤怒,反而换来了对面的一声轻笑。 “看来,你想要妥协了!” 冥夜说中了苏辰的心思,让他的神情下意识地一暗。 南月河一代对水神的信仰已久,甚至连官员都是南月水神的信徒,几日大规模的拒医,南河四州的百姓已经病死无数,如果强行与阴月教对立,南境的百姓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期,到时候受苦的也只会是南苏的子民。 他也本可以像冥夜所说,利用他打击大祭司的势力,最终将一切罪责都推脱到修罗门的头上,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在看到尸骨满地的南境之时,他便做不出这个决定了。 “那沈洛弗呢?阴月圣女,你也要杀吗?” 苏辰故意提起沈洛弗的名字,面具背后的瞳孔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颜色,他不禁去猜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对面的露出一丝破绽。 冥夜手指又一次揉搓着,原本的破绽一瞬间化为了坚定,“当然!” 苏辰不可置信地听他说出这两个字。 冥夜微微偏了头看向台下,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如果她成为了她们信仰的圣女,我也绝不留情!” 他确定不已地说道,目光之中的那个人却拨开了人群走了进来。 沈洛弗一眼便看到了祭台之上,那个熟悉的人,这是自离别后又一次看见冥夜的模样,以往感知到的每个晚上,她都以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无痕。 幕离之下的眸子红了眼眶,脚下却不停地朝着他走去。 虽然隔着幕离,但是冥夜还是认出了她,就连刚刚说出的话都凝在了空气之中。 随着冥夜的目光,苏辰看见了靠近的沈洛弗,可她的眼里却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在看见冥夜眼里的神情之后,苏辰才真正意识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输得一败涂地。 直到走到台下黑衣修罗的面前时,无痕认出了沈洛弗,抬手阻止了原本要阻拦的一名黑衣修罗。 然后就在沈洛弗刚迈上台阶一步之际,城门口的三具尸体轰然落地,发出砰砰的三声。三道利箭从城门口的方向射断了吊挂着尸体的绳子,直奔祭台的方向而来,射在祭台的之上的背板之上。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城门口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人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看不真切。 靠近城门的黑衣修罗迅速上前,却见被绳子束缚住双手的琉璃,灰头土脸,发髻松散,害怕地绕过尸体,跌跌撞撞地走进城门…… “琉璃?” 第9章 恭迎圣女 沈洛弗一眼认出了琉璃,当即小跑着上前,琉璃也像是早就看见她一般小跑着扑通一声摔倒在沈洛弗的脚下。 “小姐!琉璃终于见到小姐了!” 再也控制不住的琉璃扑在沈洛弗的怀里,哭得委屈不已。 沈洛弗心疼地拍着琉璃的后背,城门口的方向远远出现一大批的人影,黑衣修罗瞬间靠近了城门的方向,就连冥夜的的视线也转向了即将到来的对手。 “琉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哭得差不多的琉璃像是才想起重要的事情,降头抬了起来,抓着沈洛弗的手说:“玲珑,小姐,你救救玲珑!” “琉璃,不要怕,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阴月教的人抓了我和玲珑,他们让我来传信,说,小姐如果不回教履行圣女的职责,他们就会杀了玲珑!” 琉璃的话音刚落,一大批阴月教徒也刚好出现在城门口,靠前的四名教徒正好将一座空的轿子稳稳落停。 “恭迎圣女回教!” 一群白色的阴月教徒朝着沈洛弗齐声跪拜道。 围观的百姓这才意识到他们跪拜的女子,正是他们祈祷多日的阴月圣女,纷纷跪拜。 “拜见圣女!” 一时之间,沈洛弗的面前跪倒了一片,硬逼着她承认圣女的身份。 沈洛弗无措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琉璃带来的消息让她无法下意识地说出她不要做阴月圣女的话来。 冥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沈洛弗的背影,方才琉璃的话,他也听见了,此刻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的选择。 与此同时,祭台周围的百姓也爆发出窃窃私语。 “原来圣女已经降临了泽州城……” “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请圣女赐水,救救我们!”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然后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求助声。 “请圣女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安静安静……”与官兵站在一起的泽州官吏出声安抚,转而又看了看苏辰的脸色,眼神示意官兵多照看些。 领会的官兵赶紧又站得紧密了些。 “大祭司有命,请圣女速回教,准备赐水仪式。”顺着百姓的呼应,一名为首的白衣女子站了出来,朝着沈洛弗大声威胁道。 劫后余生的琉璃看见那女子向前走了一步,当即便吓得躲在沈洛弗的身后,像是怕极了。 沈洛弗看着身后害怕至极的琉璃,心中动摇,转眼间,冥夜已经走下了台,站定在沈洛弗二人的面前。 “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敢来!” 那白衣女子并不害怕,反倒得意地说道,“大祭司特意派我等恭迎圣女回教,也有话让我带给修罗门主……” 白衣女子的话还未说完,被感受到一股吸力,强大的内力带着她瞬间飞向冥夜,柔软的脖颈落在厚重的掌力之上,掐得她说不出来话。 “哦……她让你说什么?”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才能艰难地一字一句道。 “大祭司说,你就是一个……烧死自己亲娘的……怪物……她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白衣女子正好断了气,随着冥夜的手一松,便随意地落在了地上,瞪大了一双通红的死瞳。 琉璃被这场景吓得当场坐在原地,失魂。 另一位白衣男子站了出来,在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门主,人也杀了,你是否应该问问圣女的意愿?” 冥夜背对着沈洛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不敢回头去确认心中的答案。 “我跟你们回去。” 身后传来了犹如雷惊的声音,她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冥夜僵硬得没有转过身去看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直到她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之时,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双复杂的眼神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完了。 沈洛弗回望着他,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台上的苏辰也站了出来,情难自禁地承诺道。 “沈洛弗,只要你说句不,这里没人可以把你带走。” 他已经无法想象,回到阴月教的沈洛弗将会面临什么。 沈洛弗看了他一眼,笑道:“苏辰,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不得不回去,你也不必对我有任何的愧疚,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落,她再次望向了冥夜,眼中是从未袒露过的情深意切,“好不容易见面,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如果我阻止不了你,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就一点点,因为这里不是每一个人都不该死去。” 透过隐隐飘动的幕离,攥住手腕的冥夜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极尽所有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到听到沈洛弗淡淡地问道。 “你相信我吗?” 一如当初在雪地里的一句疑问,他们谁也不知道答案,但是行动却快过了思绪本身。 冥夜恍然若梦地松开了手。 沈洛弗也在此刻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幕离,对着自己温柔一笑后,款款转过身,然后将手中的幕离扔在地上,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向了阴月教徒。 冥夜看着沈洛弗的身影坐进了那座白色的轿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姐!” 回过神来的琉璃当即跑着跟了上去,“小姐,不要丢下我,你去哪里,琉璃就去哪里。” 琉璃扒着沈洛弗的轿子,全然忘了她才刚刚从这里逃了出来。 沈洛弗摸着琉璃的头发,又看向她身后远处的许清凌,相视一眼后,点了点头。 一干阴月教徒也不介意多一个威胁沈洛弗的筹码,带上琉璃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片刻之后,人群之中又一次爆发了窃窃私语。 “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圣水降临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切是福还是祸。 沈洛弗走后的第二日,修罗门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泽州城。 苏辰也与阴月教议和,允许州民搭建祭台等待圣女赐水,那些没能轮上圣女赐水的州民也被苏辰以集中照顾的名义,聚集照料,由许清凌和孙白微照料…… 第三日,圣女在极短的时间内,陆续出现在南河四个州城,以水神之名赐水救民。一日之内,相继出现在四个州县,宛若神速,让沈洛弗就是水神使者,并即将继任大祭司的传言甚嚣尘上…… 第四日,服过圣水的病患陆续好转,圣女之名更甚…… 第五日,许清凌以治其他病疾的名头,劝说那些没能排到圣水的病患服药,以等待圣女降临…… 第六日,南河四州的病患逐渐减少,苏辰的赈灾工作日得人心…… 第七日,没能排到圣水的病患,竟然也奇迹般地痊愈了…… 第八日,江州城的祭台之上,圣女正在赐水,高楼之上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台上的阴月圣女。 面具之下的一张薄唇确认道:“那不是她!” 萧离尘闻言上前扒着栏杆向祭台中投去目光,不解道:“这蒙着面,你也能看出来?” “正是因为蒙着面,所以才不用看出来!” 冥夜说了一句萧离尘不理解的话,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去看祭台上的圣女,然后追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冥夜沉了眼眸,黯然道,“那就给她一点时间。” ------------------------------------- 沈洛弗被重新锁回了那个屋子,琉璃和玲珑被留下来照顾她,也成为了放在她眼里的软肋。 两个丫头被拦在院子里,听见里面沈洛弗痛苦的声音,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蛊元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里面的铃铛摇了一次又一次。 蛊元的脸色也变了一次又一次。 “怎么会这样?” 沈洛弗已经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对于蛊元的控制铃声,除了痛苦一点反应都不曾有,沈洛弗体内的血蛊再也没能控制她的神志。 “这种事,你还要问本司吗?” 大祭司的话中明显的愤怒,她已经对蛊元失望了。 蛊元吓得立刻跪下,“大祭司赎罪,是属下无能。属下也不知,那火融果这般厉害,就连沾染它的血液也有如此功效。属下一定能找到新的方式控制圣女,一定不会坏了大祭司的计划。” “哼。”大祭司冷哼一声,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罢了,有这两个丫头在,也不怕圣女不听话,只要她是信众心中的圣女,这圣水是谁去赐,都无关紧要。” “大司命说的是。” 蛊元趁机下台,大祭司白了他一眼,讽刺道:“或许你的蛊术,也该精进些了。” 话落,大祭司拂袖而去,蛊元更是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等到大祭司离开屋内,蛊元这才眼神阴狠地抬起头来,再看向沈洛弗时,心中更是愤怒和不甘。 一连三次受挫,已经让他愤懑不已,这世上竟然有三个他不能用蛊术控制的人,他可受不了这种挫败,他可是整个南疆的蛊王,怎么能在他们身上栽了跟头。 短暂的仇视之后,蛊元也离开了沈洛弗的房间。 琉璃和玲珑赶紧跑了进来,却见沈洛弗并非是昏迷,而是疼痛得蜷缩成一团,仿佛万虫钻心一般。 “小姐!” “小姐,你醒醒,你看看我们?” “啊……” 沈洛弗疼痛地挣扎着,神志也仿佛是到了另一个空间,周围布满荆棘,从她的身体中钻出蔓延,直到成为一个牢笼。 “小弗……别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朦胧的视线中紫色的人影靠近,在沈洛弗的面前蹲下。 “有我在……” 那个人伸出了手,一点点地靠近,直到他的手落在沈洛弗的身上,那些蔓延的荆棘又瞬间回缩,回到体内,痛苦也随着缓缓消失。 沈洛弗竭尽全力地睁开眼,依然是朦胧的视线,那个人微微笑着对着她说道:“都会没事的……” 沈洛弗霎时间地睁开眼,两张哭得像泪人的小脸映入眼帘。 “小姐,你终于醒了!” “对不起,我不该来的。小姐!是我们连累了你!” 琉璃和玲珑一人一句地哭诉道。 沈洛弗躺在床上,已经没力气坐起来,只能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摸了摸两个丫头的头发。 “能再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这话一说,两个丫头哭得更大声了。 “啊呜呜呜……” “好了,再哭我就要被你吵死了。” 沈洛弗实在承受不住地打断二人委屈巴巴的哭声。 “扶我起来。” 两个丫头也吓得赶紧擦了擦眼泪,将沈洛弗扶着坐了起来。 琉璃也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来,正好解了沈洛弗的口干舌燥。 “小姐还要吗?” 琉璃紧接着问。 沈洛弗笑着摇了摇头,问道:“这下你们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琉璃和玲珑相视一眼,眼中委屈不减,“小姐你走后,我们被请凌小姐留在了潇湘苑里照顾她,她待我们也很好。只是后来,她告诉我们说以后她也不再做护国公府的小姐了。然后就还了我们自由,还给了我们很多钱。” 说到这,琉璃便不说了,似乎隐藏了什么? “我是问,然后呢?” 琉璃回避不答,沈洛弗转而去问玲珑。 “玲珑,你说。” 但玲珑早已是惊吓过度的表情,被问到也说不出话来。 沈洛弗问不出答案,只以为是不是两个丫头隐瞒了什么,正要逼问,却听见琉璃带着哭腔大声回道。 “我不想去定北侯府,玲珑也不喜欢李政了,我们只想跟着您……” 沈洛弗心中一怔,没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答案,“所以,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琉璃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玲珑这才紧接着说道:“是他们说可以帮我找到您,我们才跟他们走的,小姐,玲珑好怕。” 玲珑的语气满是畏惧和委屈,沈洛弗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将两个丫头揽在怀里,满目酸涩。 “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沈洛弗的道歉,两个丫头又一次扑倒在沈洛弗的怀里,也一口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小姐,如果不是我们,你也不会到这里……” 第10章 让她离开 幽暗的密室里发出了当当作响的锁链声,几盏幽幽摇曳的烛火是这座暗室唯一的光亮。 面色阴沉的蛊元站在暗室的门前,守在过道的两名白衣教徒相互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为他转动了暗门的开关。 “还请体谅,若是被大祭司发现,我们都无法交代。”开门之际,其中一名白衣教徒提醒道,希望蛊元不要做出什么事情让他们难办。 蛊元的脸色依然难看,白衣教徒也不敢再说,低头让开了路。 两扇厚重的石门被打开,蛊元看也没看,径直迈进了暗室。 暗室的中间,被铁链束缚的宋曲生正在与自己对弈,手上的铁链随之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声。 蛊元绕着宋曲生观察了一圈之后,方才说道:\"大司命真是好雅兴!\" 满头白发的宋曲生看也没看来人,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闲来无聊,也多亏大祭司体谅,留下了我为数不多的爱好。” 话音刚落蛊元便已绕到宋曲生的身后,一把掀开了他后脖颈的头发,确认一样东西。 宋曲生落子的动作一停,却也没有反抗,任由他检查什么。 直到蛊元一脸失望地松了手,疑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曲生的听到这个问题,神情自然地蔑笑着,“一种你无法理解的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百毒不侵的人,我甚至连一种异象都无法察觉。而且,你明明……” 蛊元不可思议地回想着自己为宋曲生下蛊到现在的所有情况,没一处是他见过的,就连此刻心中隐约察觉到的一种感觉,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说苏辰不受蛊术影响是因为火融果,沈洛弗能够清醒是因为苏辰的血液,那么大司命呢?他又该是因为什么?每一种虫蛊都不曾对他产生丝毫的影响,甚至在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有过。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毕生所长毫无用武之地,更是因为连这其中的究竟他都没有丝毫的发现。 “你还不配听本司的故事,本司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打扰本司的清静,不然本司也不能保证大祭司还需不需要你这个蛊王?” 黑子落下,宋曲生的神情云淡风轻,却又威胁十足。 “你……”蛊元被戳中软肋,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冷哼一声,“哼,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徒,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大司命吧。” 蛊元甩袖而去,厚重的石门因为合并碰撞出一声重响。 出了门的蛊元疑愤难消,转头便问,“你们真的听见他在里面疼痛叫喊的声音。” 那两人迅速低了头,“虽然隔着一道门,但我们不会听错。” 蛊元的脸色变了又变,再次暗门背后的方向投去一眼,“你们继续看着,如若此类情况,及时来报。” “是。” 两人齐声回道,蛊元甩了甩袖子从幽暗的过道离开。 暗门之后,正准备落下白子的右手一颤,一股无形的力量拱起了手上的经脉,在宋曲生的身体中乱窜,白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疼痛握成了一个拳头,结实地砸在冰冷的棋盘之上。 隐忍的痛苦在此刻爆发,一双黯然的眸子盯着暗室里唯一的光亮,然后幽幽地笑着说道:“小弗,别怕。” ------------------------------------- 沈洛弗醒来已不知是第几日的傍晚,但在突然坐起的此刻,已经感受不到前两日的痛苦。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琉璃及时回道。 “也就是说,我回到阴月教,已经第四日了。”沈洛弗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色,计算着离开的时间,“看来,我没有失去神志,她们已经不会让我出这个屋子了,明日便是第五日,我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沈洛弗喃喃道,琉璃和玲珑也不敢搭话,只能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琉璃,玲珑。”沈洛弗的眼珠一转,转过头对着二人突然道,“我即将要做一件危险的事。” “小姐需要我们做什么?” “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可以出去,但是这个机会只有一个人。” “让玲珑出去吧。”琉璃几乎是第一时间说道,“琉璃不想离开。” 玲珑张了张嘴,她已经很害怕了,恐惧让她无法说出不同意的话。 沈洛弗欣慰地摸了摸琉璃的头,“好,你出去替我们看着。” 琉璃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屋子去守着。 留下的玲珑看着琉璃的背影,心中矛盾不已。 沈洛弗看出了玲珑的心理,柔声安慰道:“玲珑,不用内疚,我的私心也希望是你能出去。” “小姐?” 沈洛弗温柔地笑了笑,“你附耳过来,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便可以出去。” 玲珑的眼泪一瞬间便落了下来,抽泣着靠近沈洛弗。 次日,慌张的琉璃敲打着水榭的大门,守在露台的两名阴月教徒不耐烦地打开了门,斥责道。 “还没到饭点,敲什么敲!” “我家小姐说,她愿意做阴月圣女,但是她要见大祭司。” 两名教徒相互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后,其中一人点了点头。 另一人便回道:“我去禀报大祭司。” 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到大祭司到的时候,屋子里沈洛弗的已恢复了部分的气色,全然不似之前中过蛊的模样。 如今更是端坐在床榻之上,虽是身负枷锁,但也泰然自若。 相反她的两个丫头,却像是被吓坏了,其中一个躲在另一个的怀里怕得直哆嗦。 “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这两个丫头来与我和谈的。” 沈洛弗的目的被她一眼看出,轻声地笑了笑,“大祭司果然明察秋毫。我希望玲珑能离开这里,若要威胁我,你只留她们中间一个,也是同样不是?” “我为什么要同意?留下两个岂不是更好?” “只要你放了她,我愿意清醒地做阴月教的圣女,这不比你让蛊元费尽心思控制我更加容易吗?” 大祭司的眼神明显地狐疑,似是想象不到这两个丫头竟然有这样的作用。 “为什么是这个丫头?” 被问到的沈洛弗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微微颤抖的玲珑,神情黯然,“这是我欠她姐姐的,殊月应该也希望她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提到殊月,玲珑的眼眶瞬间又掉下了豆大的泪珠,就连琉璃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就这么简单?”大祭司的阴眸有一瞬间的柔和,但转眼便消失不见。 “就这么简单!” “若是这样,我更应该留下她才对。” “大祭司,我没有心情与你开玩笑,你该知道我对你来说真正的价值是什么。” 大祭司的笑容瞬间消失,轻哼一声后,“成交。我即可就会安排人送她离开。” “大祭司。”沈洛弗突然提高的音量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大祭司,“我想有句话,还是应该说清楚。只有玲珑安全出了阴月教,我们的交易才算成交,我与玲珑约定了暗号,只有你们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她才会告诉你们,除此之外,我一概不认。” 大祭司讶异地转过了身,就带着几分惊喜地打量,随即漫不经心低回应:“当然。” 继而又对被护在琉璃怀里的玲珑说道,“小丫头,还不跟我走。” 被叫到名字的玲珑浑身一颤,无措地看向沈洛弗。又看了看琉璃。 直到沈洛弗对着自己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大着胆子站了起来,跟着大祭司出了屋子。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琉璃忐忑地靠近沈洛弗,担心道,“她们真的会送玲珑出去吗?” 沈洛弗没有立刻回答眼里也同是担忧之色,片刻后方才肯定道,“只要玲珑如实地回答,便不会有事。” “回答?” 琉璃不解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也随着沈洛弗的目光看向屋外的方向,心中暗自祈祷玲珑能够安全离开。 第11章 大司命的秘密 离开阴月教的山崖之上,玲珑被人掐着脖子悬空在悬崖之上。 恐惧不已的玲珑只能下意识地抓住厄住自己的那双手,求救道。 “饶命,饶命!” “告诉我,圣女让你传递了什么消息?” 掐着玲珑脖子的双手又朝崖边延伸的一段距离,大祭司站在一侧听着审问。 “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还不说?” “真的没有……求求你们,放了我,我不想死……” 玲珑的余光只是瞥了一眼,崖下的高度便被吓出了眼泪。 依旧没有问出有效信息的教徒面色难堪,正要做些举措,却被大祭司叫停。 “放了她!” 悬空的玲珑被甩在了地上,回过神来的她立刻朝着里面挪动着身子。 大祭司也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小丫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趁我还愿意听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挑战我。” 大祭司的压迫感瞬间吓得玲珑跪在地上,赶紧叩头,“玲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小姐只告诉了我一句暗号,叮嘱我一定要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告诉送我出去的人。还让我出去后,去找孙大夫和许姑娘看看脉象,确认有没有被人种下蛊毒。如果有人问起她的状况,便如实告诉他们,她已经决定做阴月教的圣女了。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祭司的眼神在玲珑的身上打量着,见她如此害怕的模样,几乎是一股脑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 狐疑的目光,瞬间变作了令人发慌的笑容,轻笑一声后,“放了她吧。哦对了,记得暗号。” 大祭司留下这句话之后,款款离去。 白衣男子一把提起玲珑,催促道:“走吧!下山。” 玲珑颤颤巍巍地迈了步子,抱着自己的肩膀走在前面,不敢多看一眼。 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沈洛弗叮嘱的话:“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除了那句保命的暗号,都可以告诉他们,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记得,你很害怕。” 当日的傍晚,大祭司又一次走进了关押沈洛弗的院子。 打开房门,沈洛弗依旧端坐在床榻之上,平静自若。 “锦绣乾坤莹,玲珑世界明。” 大祭司说出了玲珑的暗号,沈洛弗也睁开了眼睛。 “这是那丫头名字的由来?” 沈洛弗不明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反而说道:“成交。” 大祭司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本司真想让苏筹亲耳听听这句话,他心爱的女人即将成为他最痛恨的人。一想到这儿,本司便觉得痛快。” 沈洛弗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情绪,细细地端详着大祭司的神情,试探道:“十八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十八年间,你甚至都没有真正提防他,你恨的人到底是谁呢?” 闻言,大祭司的脸色瞬间变得阴狠,甚至有几分愤怒,那种神情悲愤交加,还有被戳破的恨意。 “哼,你以为你很聪明?” “我对察觉别人的情绪,一向如此。”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遮挡面容的面纱因为吐纳的气息,缓缓地飘动着,一点点走近沈洛弗。 可是刚一走到琉璃面前便停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琉璃的穴道,食指与中指之间的一根冰针霎时插入了琉璃的体内,化作一股无形的气流在琉璃的体内流窜。 被松开的琉璃立刻疼的满地打滚,但是片刻后就消停了下来。 一旁的大祭司得意地宣示着,“本司现在发现,控制别人,远比控制你有用得多。本司在她的经脉中输入了一股真气,每七日都会发作一次,如万虫撕咬,万蛇钻心,只有本司的独门功法才能解除。” 沈洛弗愤怒地望着对面的人,被束缚的四肢也无法挣脱。 “但是,只要你听话,我每七日就会替这丫头缓解一次痛苦,可你若是怀着别的心思,那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吧。” “进来吧。”说完又朝着外面吩咐道。 守在外面的人一进门便走向沈洛弗,将她的铁索尽数解开。 沈洛弗注视二人将自己身上的锁链一点点解开,意味深长,而对面的人也正得意地笑着说道。 “既然决定了做圣女,我便要你堂堂正正地站在苏筹的面前,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了。”一想到这里,大祭司的眼中是肉眼可见的愉悦,继而又收敛了笑容道,“你好生歇息,明日,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话落,大祭司几乎是仰天大笑着离开的水榭,只是在心中疑惑当前最重要的事不应该是让她以圣女的身份去往南河四州施恩圣水吗?在这个关键点还有什么人是她要见的人?于是只能在心中隐隐猜测起这个人的身份来。 第二日的辰时时分,一名身着靛蓝色的蒙面女子径直走进了水榭,守在门口的两名教徒下意识地躬身行了见礼。 房间的门几乎是被突然地推开,骤然发出的响声让屋内的二人下意识地循声望来。 直到那抹引人瞩目的颜色出现在门口,一眼就锁定了屋内的沈洛弗。 女子将右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以拜礼的形式朝着沈洛弗弯腰行礼,眼睛却仍是盯着沈洛弗道:“属下息兰,参见圣女。” 被盯着的沈洛弗察觉到一丝敌意,面前的女子与之前见过的阴月教徒完全不同,不管是装束打扮,还是自身的气场都在告诉旁人,她不是简单的教众。 “息兰。”沈洛弗重复念着她的名字,这些日子来,她是第一个朝她自我介绍的人。她此刻的眼神也是除却那些将自己视作傀儡的教徒以外,唯一一个将她视作威胁的人。 听到沈洛弗念出自己的名字,息兰直起了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朝着沈洛弗走来,绕着她上下打量着,“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圣女。” 沈洛弗在息兰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轻蔑,凝视着眼前的女子,问道:“我之前似乎从未见过你。” “哼,我也本以为你只是个替身,没想到原来我才是。” 闻言,沈洛弗不解地转过身,跟随着息兰的方向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却是不屑地轻笑一声,也不回答沈洛弗问题,催促道。 “属下奉大祭司之命来接圣女……前往神殿。圣女,跟我走吧。” 沈洛弗注意到她似乎对“圣女”这两个字有格外的情绪,就连咬字也带着几分的愠怒。 息兰做了手势,示意沈洛弗跟着她离开。 琉璃正要跟着沈洛弗一起走却被她拦了下来,斥责道:“大祭司要见的是圣女,你跟着做什么!” 琉璃不敢回话,怯怯地望向对面,在见到沈洛弗点头示意之后,方才回道:“小姐,琉璃等着你回来。” 琉璃说着,眼里就隐隐红了起来,似在担忧沈洛弗的安危。息兰更是一副瞧不得这般场景的模样,白了一眼先行走了出去。 沈洛弗朝着琉璃安慰地笑了笑,随即跟上了息兰的脚步,一同离开,出院的时候,也亲眼见证了门口的守卫朝着她们弯腰做拜,而他们敬畏的的对象,显然是身边的息兰。 “不用猜,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感觉到沈洛弗的观察的眼神,息兰轻笑着突然开口道。 “你对我似乎有一种敌意!” 被看破的沈洛弗也不慌乱,反而顺着息兰的话漫不经心地试探着。 被说中的息兰反而乱了心,停下脚步,怒视着眼前的沈洛弗道:“如果你知道做圣女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敌意了。” 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瞳孔里的情绪已经足够让沈洛弗设想到面纱之下的整个表情。 “这个位置,原本是你的对吗?” 对视的片刻,沈洛弗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也击中了息兰故作的冷静。 “你说什么?” 息兰没想到沈洛弗一眼就猜中了,下意识地问出一句废话。 “看来我猜中了。” 这一句,沈洛弗确认道。 沈洛弗此刻的自信像极了一种赢者的挑衅,宣告着她的胜利,刺激得息兰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息兰当即伸出手,想要拎起她的衣领,却被她一个后退,侧身躲过。 “剩下的,我自己去问大祭司吧。息兰姑娘,带路吧。”沈洛弗偏了偏头,特意叫了一声息兰姑娘,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之色。 滞留在空中的手被紧握成了一个拳头,愤怒的瞳孔在一瞬间隐了下去,然后冰冷地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穿过复杂的地形,沈洛弗第一次进入了阴月教的最深处——水神殿,里面供奉着这个国家的子民的信仰。 大祭司正在神像之前参拜,就连刚到的息兰的也在见到神像之后,虔诚一拜。 “圣女见过水神,为何不拜?” 息兰提醒着沈洛弗,也提醒着前方的大祭司。 大祭司闻言转过了身,看了一眼沈洛弗后又瞧了一眼息兰,心知肚明。 “息兰,你下去吧。” 息兰意外地抬起了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隐晦的怨气,不甘地回道:“是,师父!” “今日的气色不错。”大祭司转过头看向沈洛弗说道。 “她是你的弟子?”沈洛弗顺势问。 “也是曾经的圣女。”大祭司并没有打算藏着。 “阴月教的圣女,这般轻易地说换就换吗?” “不过是个名头,谁对本司有用,谁就可以做圣女。”大祭司的语气,冷漠至极。 “那大祭司的名头呢?” 沈洛弗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揣测着她的心理。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本司不仅愿意给,还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任的大祭司。”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祭司的表情出奇地冷静,让人摸不清她的真正想法,沈洛弗更是没想到,她为了攻心,就连这至高无上的神职之位,也愿意拱手相让? 上方的大祭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跟我来吧。” 沈洛弗跟了上去。 走近灯火明亮的神殿,大祭司驻足在神像之前,右手掌心蓄力起一道真气,一掌打向神像底座下方的一盏灯座,灯座转了个半个圈的幅度,然后吱呀一声。 殿中的水神像底座也开始转动,神像前方的地板塌落,露出一截阶梯,直通地下。 大祭司甩了甩袖子,什么也没说地朝地下走去。 沈洛弗也跟了上去,走过入口之后,头上的地板瞬间合上,只有墙壁之上的灯火和走在前方的大祭司,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你要带我去见谁?” 沈洛弗跟在后面忍不住问,这地形怎么看都像是一处暗狱,什么人会被关在下面。 “一个能让你成为南苏前所未有的大祭司的人。” 大祭司没有直接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洛弗却隐约地觉得,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是一个分外熟悉的人,那种感觉就像从很久以前就注定了一般。 走下曲折的阶梯,走过幽暗的过道,终于在一座石门前停了下来。 “参见大祭司。” 门口的两名教徒朝着大祭司拜见,大祭司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这里日后也不用再守了。” “是。” 二人齐声离开。 封闭的石门被打开,一点点露出里面的光景,里面有一白发男子正坐在棋盘之前一遍一遍地与自己对弈。 沈洛弗下意识地走在大祭司的前面,朝着那人靠近。那人也在听见脚步声之后,正好抬起头来,在看清来人之后,温尔一笑,“好久不见,小弗!” 沈洛弗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宋曲生如今的模样,被囚于暗室之下,神情沧桑,满头白发,就连容颜也仿佛老了十岁,四肢束缚的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当当作响。 “大司命,好生的兴致。” 大祭司走上前来,注视宋曲生棋盘上的棋局,又看了一眼宋曲生看向沈洛弗的眼神,了然于胸。 宋曲生淡然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棋子,抬头面向大祭司,明明是仰头的角度,嘴角却扯过一抹俯视众生般的笑,“小梓鸢,从前的你可不会这般与我说话。” 宋曲生似乎是叫了大祭司的名字,也让面纱之下的女子更加地兴奋,一掌按在那盘未完的棋局之上,“你终于承认了!南苏的大司命,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我承认了又怎么样?南苏的神运已经到头了……”宋曲生平静地宣告着一件事实,眼神却在细细打量着沈洛弗的神态,想要从她留下的痕迹中,确认这些天来她有没有过得好一点。 “哼……”大祭司冷哼一声,“不,这完全不一样,这意味着南苏的信仰从来就不是虚幻的一座神像,这意味着你才是南苏建制的神明,阴月教也将因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教。” 大祭司的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贪婪与野心。 宋曲生望着她,沉默,这种眼神他曾经在另一个人的眼中见过,以至于大祭司的话将他一瞬间带回到了三百年前。 “上天让你出现在我的身边,就是在昭示我成为天下之主,这是神明之命,我不得违抗,所有人都不得违抗……” 第12章 时间到了 苏权的声音出现在宋曲生的脑海之中,刹那之间,恍如隔世…… “这是你的心病,你曾经不是厌恶了这种信仰吗?” 宋曲生一语道出了不为人知的重点,让面纱背后的表情也为之一震。 沈洛弗的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来回,将大祭司的神情一览无余。 而那人却愤怒地将面前的棋盘尽数挥倒在地,眼神阴鸷,“那是曾经,现在本司才深刻地明白,人活一世,只有权力才能帮助自己获得想要的一切,甚至掌握他人的生死。” 宋曲生直视着大祭司眼里的欲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答应了?” “你将小弗带到我面前,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大祭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沈洛弗,有些怀疑宋曲生的干脆,不禁感叹道。 “你当真是个神奇的女人。” “是。”宋曲生也看着沈洛弗说道,“只要她不愿意,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做任何事。如今她意识清醒地走到这里,我就知道,她同意了。” 沈洛弗迎着宋曲生的目光,斑白的头发,沧桑的面容,显得他们之间的重逢似乎过了许多年之久,甚至在盈盈的瞳光之下看到了一些让她足以惊讶的情绪。 “呵呵呵呵……”大祭司放声大笑着,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掌心之间,“没想到,大司命也有自己的情关。”转而站起了身,朝着沈洛弗满意地笑道,“我当真是捡了一块宝贝。” “能否让我跟小弗单独聊一会儿。” 宋曲生出声打断了大祭司的笑声。 大祭司回过头,来回扫视了二人一眼,“自然!大司命召见圣女,本司不敢阻拦。” 大祭司转身而去,留下沈洛弗一人。 幽静的暗室中,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沈洛弗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宋曲生现在的模样,与她认识的那个可以逆天改命的大司命,简直是天壤之别 宋曲生凝望着她,神情没有丝毫的躲避,反而更加认真地想着什么,最终平静地说道。 “因为……时间到了。” “时间……”沈洛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们之间的宿命本来就是,你生,我死。曾经我不信、不愿,也恐惧着这一天,但如今我心甘情愿……” 宋曲生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释然,俨然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全然没有顾及。 沈洛弗的呼吸却被一种突然的顿悟拦腰斩断,一股复杂的情绪被堵塞在胸腔之处,让她接近于窒息。 “果然,是你!” 每一次梦魇中的声音在此刻寻到了它真正的主人,在蛊元的操控下每一次的死里逃生,都在此刻找到了答案,那句,“小弗!”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称呼她。 “你这算什么?”沈洛弗不自觉地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她这命运多舛又否极泰来的一生,“让我病痛半生,亲缘淡薄的人是你;让我迷途半生,幡然醒悟的人也是你;让我命悬一线也能死里逃生的人,亦是你。你们这样天生就能左右命运的人,究竟将我们视作什么?” 沈洛弗心平气和的质问,犹如千斤的重锤,一字一句压得宋曲生喘不过气来,回避似的垂下了眼,喃呢道:“从我卜下那一卦开始,这个问题我想了三百年,三百年里我在等着你出现,既期待你出现,又害怕你出现。我为你设想过无数的面貌,个性,去想你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成为我的生死劫,是我意外地在你手上死于非命,还是我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刀下鬼。我凭借认知设想着每一种可能,更狂妄地觉得自己能逃脱既定的宿命,甚至是摆弄宿命……” “可是直到你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那种相见就像是一种久违的重逢,我将这种情感往前倒退到最开始的起点,才猛然警觉那种不能言喻的情绪竟然已经默默延续了三百年。你的千万种面貌,千万种个性,在千万种可能中,唯独是可以让我付出一切的一种。而这一切其实早已经显示在了卦象之中,我爱上了自己的卦象,然后等待着她的到来,一年又一年……” 面对宋曲生突如其来的情意,沈洛弗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只是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胡言,乱语……” 简单的四个字颤抖得犹如负重了千斤一般重。 “宿命就是,即使给予了你无数种可能和无数次能改变的选择,人最终也会选择走向宿命的结局。我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一点,我没有想过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想用最后的力量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到底做了什么?”沈洛弗看着他的白发下意识地问道。 “我将我们的命格合二为一,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能伤害你的性命。” 宋曲生说出了一个撼动三观的信息,震惊得沈洛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你呢?”沈洛弗又看了一眼他的白发。 宋曲生伸出手,看了一眼有些褶皱的皮肤,笑道,“我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逝,等你完成你的使命,我就会走向自己的结局。” “使命……”沈洛弗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听到的关键字,依然没有从方才的情景之中缓过神来。 宋曲生抬头看向她,极为认真,“夏梓鸢想要揭开我长生的秘密,巩固南苏的神权,并让你在我的扶持下成为新一任的大祭司。但是我知道,三百年前的那个预言所昭示的,是南苏多年的信仰会因那个女子而破除,阴月教将会不复存在……”宋曲生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沈洛弗,笑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你都能做到。” 他的眼神仿若看透了一切,让沈洛弗的内心生出若有若无的慌乱,无意间提出的一个名字,也引起了沈洛弗的注意。 “你方才称呼大祭司为,夏梓鸢?”如果没记错,苏筹的母妃名叫夏梓芜。 宋曲生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也故意反问道。 “你想问我什么?” “宜王的母妃也姓夏……”沈洛弗话尽于此,也不用再多言。 “不错,她们本是姐妹,孪生姐妹!” 宋曲生又一次丢出了一个惊雷,诧异得沈洛弗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的转动,若是如此,那当年大祭司号召天下烧死的妖妃,竟然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妹?那苏闫和苏筹…… 沈洛弗甚至都不敢想下去,只能转而向宋曲生确认道:“这件事……” “除了她们姐妹,恐怕也只有苏闫知道。”宋曲生像是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提前回答道,“南苏的每一任大祭司继任之前,都是阴月教的圣女,为了保证大祭司与阴月教的绝对联系,以及圣女的忠诚,每一任圣女都是双生女。她们同吃同睡,同习同长,但是她们之间却只能活下来一个,只有杀了对方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圣女,成为下一任的大祭司。”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次听到当年的人和事,沈洛弗越发地觉得传闻中的那桩祸事只是冰山一角,其中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宋曲生察觉到了沈洛弗的这份不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问道:“你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是因为苏筹吗?” 第一次主动问起那个人的名字,宋曲生也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只觉得一阵窘迫。 他不禁地望向沈洛弗,却见她一副思索的模样,认真极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沈洛弗察觉到那股炙热的目光,在迎向它的主人之时,对面的人却落寞地笑了笑,暗自垂下了眼。 ------------------------------------- 泽州城,驿站内,玲珑跪在苏辰的脚下六神无主地苦求着他们去救沈洛弗。 “求王爷救救我家小姐,再待下去她一定会没命的。”一想到蛊元在沈洛弗体内植入的虫子,玲珑浑身一颤,骨麻心疼。 苏辰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因为言和,四州的疫病正逐渐稳定,当日沈洛弗离开之际说希望苏筹能给她些时日,虽不知她有什么谋划,但若放任她在阴月教久留,只怕她会完全成为一具傀儡。 一想到此处,苏辰当即站了起来,许清凌也刚好出现在门外,阻拦道:“王爷且慢!洛弗有她的打算,还请王爷稍安几日。” 苏辰疑虑地望向许清凌,一时竟分不清她这句话的意图是出于什么。 许清凌迎着怀疑的目光,朝着地上的玲珑走去,追问着:“洛弗,可有让你带出什么话来?” 玲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回道:“小姐什么也没说,只说让我出来后来找孙大夫和清凌小姐,查看奴婢的身上是否被人种了蛊毒。” 许清凌打量了一眼玲珑,伸出手替她诊脉,除了心惊之外,并无别的症状,继而又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你再想想?” 玲珑止了哭声,又仔细想了想,并不敢确信道,“小姐说,她已经决定了做圣女……”一想到这里玲珑又提升了音调哭道,“可是,他们是拿我和琉璃的命威胁她的,他们还在小姐的体内不停地放虫子……” 许清凌的娥眉微蹙,但表情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面向苏辰道:“王爷,我想洛弗说的时间,就要到了!” 苏辰一脸狐疑,猜测是否是沈洛弗与她做了什么谋划…… 第13章 息兰的敌意 沈洛弗在息兰的引路下回到水榭,琉璃也不见身影,刚一进屋,息兰便将沈洛弗推了进去,等候多时的蛊元转过身来,正好点住沈洛弗的穴道,打量的眼光一遍遍地扫视着沈洛弗的身体状况。 “人交给你,可再别让师父失望了。” 息兰不痛不痒地说道,也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蛊元闻言,右手放于胸口之上,朝着息兰行礼,“多谢息兰姑娘成全。” 蛊元说着客气的话,息兰的表情却不太好看,因为“息兰姑娘”四个字深深地刺着她的耳朵,就连眼前的沈洛弗也刺眼得很。 “少废话,快开始吧。” 蛊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似玉制的小瓶子,微微透明的瓶子里盘绕着一条小长蛇模样的蛊虫,在光线的照耀下,被唤醒的长虫隐隐地扭曲着。 “此蛊名曰尸蛊,是南疆操纵死尸傀儡的虫蛊,它只要接触到你的皮肤,便会瞬间钻入你的体内,一路窜进你的大脑,一点点地蚕食它,然后取代它。这样就算你死了,也能成为一具傀儡,行动任我操控。” 蛊元得意地介绍着他的新虫蛊,自信非常,他蛊王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纵蛊失败的名声不能有。 被点了穴道的沈洛弗不仅不能反抗,就连谈判的语言都被禁止。 蛊元说干就干,打开瓶塞,朝着里面滴入自己的一滴血液,然后将瓶口对准沈洛弗的眉心处。被唤醒地尸蛊瞬间顺着瓶口爬出,在接触到沈洛弗皮肤的时候,如同水蛭一般进入皮肉,消失无影。 见此,蛊元立刻解开沈洛弗的穴道,期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被解开穴道的沈洛弗瞬间跌落在地上,一条长虫目标明确地朝着脑海深处,鱼贯而入,所走过的每一处都如同万虫噬咬,痛不欲生。 “啊……”沈洛弗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在地上翻滚,没忍住地叫出了声。 暴起的青筋告知着蛊元二人她的痛苦,凸起不断靠近天灵盖的路径预示着尸蛊的成功,让蛊元口中兴奋地不停念叨。 “快成功了,就差一点!” 一旁观看的息兰神色轻蔑,蔑视着眼前痛不欲生的沈洛弗,内心还带着几分痛快。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痛苦的声音逐渐降低,沈洛弗翻滚的动作也逐渐减缓,最终以一个跪着卧倒的姿势停了下来,后背的发丝随着深埋的头散在两边,露出脖颈后的黑青色纹路。 蛊元的笑容逐渐凝聚,兴奋地喊道,“成了!” 然后话音刚落,深埋的面容之下,一声虚弱的声音缓缓传来,“息兰姑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我死,又不敢让我死,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做一场交易?” 蛊元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就连息兰也诧异地站起了身,朝着沈洛弗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息兰质问道。 蛊元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我也不知道……” 缓缓直起身子的沈洛弗,抬起头来,已是大汗淋漓,面色白得像鬼一样。 沈洛弗支撑着自己直起身子,以舒服的姿势靠着床的高度坐在地上,仰起一张面如死灰的脸,“事实证明,我若不想,便没有人能够控制我!” 沈洛弗的话既是说给蛊元和息兰,也是在重复着宋曲生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不可能……”蛊元海沉浸在自己的挫败中,不愿相信自己的纵蛊之术接连挫败。当即就要上前再试,却被息兰拦下。 “哼!你若再试,你这蛊王的名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息兰已经看明了局势,能让蛊元几次三番的栽跟头,足以证明,这一套对沈洛弗已然无用。 被拦下的蛊元老脸窘迫,心中又恨又挫败,最终气得转身而去。 “你说说,是什么交易?”息兰也将注意力转到了沈洛弗所说的交易之中。 沈洛弗的眼前是残留的天旋地转,息兰的身影在眼前一个变成了三四个,她只能微微闭了闭眼,调整后睁开了眼。 “我本不愿做这个圣女,是你师父用琉璃的性命威胁我。只要你能解了琉璃体内的真气,又让我能有出去的机会,我们逃了出去,到时候你师父要不要杀我,你能不能杀我,就全在一念之间。” “哼,你想让我帮你!” “不,是帮你自己!你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做不成大祭司,岂不可惜?” “你怎么知道?”息兰的面容狰狞,仿佛是被沈洛弗说中了心中的一处禁忌,不容触犯。 沈洛弗瞧见息兰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要成为圣女,就要杀了自己的手足至亲。” 息兰的面色被一股阴狠之气笼罩,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在恨谁?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我就做一做这个大祭司,又有何妨?” “你……”沈洛弗的以退为进,简直就是息兰的软肋,息兰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不错,走到如今,如果就此放弃妥协,那她这一生都只有悲哀,无人可怜。 转而道:“你就这么自信,我就能解除那丫头体内的真气?” 沈洛弗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平静地回道:“你是她的弟子,我也是猜测而已。” 息兰的面上露出轻蔑的神情,冷哼一声,“那这次你可猜错了,那丫头的真气是我师父所注,我虽知道手法,可真要解除,解除者的内力不能低于师父,目前的我还做不到。” “那便写下来!” 沈洛弗并不妥协道。 息兰意外地看向眼前的人,有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被拿捏的感觉。 “好……”一个好字拖了长长的尾音,“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息兰表面妥协,心中已经做好了她前脚一走,她后脚便带人去抓,然后来一个抓捕心急的意外,到事后一样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没想到沈洛弗却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若要离开,也该是大庭广众地离开,你若暗自送我们走,于你不利,是显然会被大祭司怀疑;于我不利,是我有可能就此死于非命。” “呵呵呵……”息兰轻笑一声,“我果然是小瞧了你。” 身体已调整几分的沈洛弗支撑着站了起来,朝着息兰费力走去,“所以还请息兰姑娘,诚心交易,若不然我不保证不会真心去做这个圣女。” 说到此处,沈洛弗伸出一只手掌立于空中,以示击掌。 息兰转过身,面向沈洛弗,轻蔑地笑了笑,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上去,随意一击。 “你想怎么出去?” 沈洛弗落了手,扶着床边缓缓坐下,“我要你帮我获得大祭司的信任,至少能以圣女的身份巡视四州,赐水于民,到时候自会有人相救。” “就这样?”息兰没想到沈洛弗要她做的竟然这么简单。 沈洛弗却郑重其事地反驳道,“消除大祭司的警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些天,我虽同意了做圣女,她却依然不放心地让旁人去做这件事。” “师父的确说过,这件事旁人去做也可。”息兰回想起大祭司的态度,认同道,但心中已有了几分可行性。 “那就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沈洛弗耷拉着脑袋,一副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的模样。 息兰将沈洛弗的状态看在眼里,轻出一口气,并未回复地转身离开。 沈洛弗在模糊的视线中倒在床上,昏倒在了床上。 光线流转,银白色的月光撒进了水榭,透过窗口的缝隙照在沈洛弗的脸上,唤醒了疲惫的眼帘。 “小姐!” “琉璃!”琉璃焦急担忧的小脸映入眼帘。 “小姐,你怎么样啊?” 清醒过来的沈洛弗,头脑仍有余痛,当即反应过来,焦急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日!今日小姐走后,她们就将我关了起来,晚上又将我放了出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见您躺在床上,怎么叫都不醒。” 还好,只是一日!在曾经昏睡时长的对比下,这一日简直就像一盏茶一般短暂。 “对了,我被放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圣女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不用阻拦。” 沈洛弗放下按揉头部的手,意外与息兰的这场交易,见效如此之快。 但更多的,恐怕是她们故意给了自己自由,只等自己逃跑,然后借此杀她。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见沈洛弗这般模样,琉璃担忧地追问道。 闻言,沈洛弗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的位置,然后走向水盆的方向,以水为镜,照见额头,并无异常。白日那尸蛊进入的痕迹都消失了干净,若非是身体的感受在告诉她,她当真要以为只是一场梦了。 梦境之中,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她心里却清楚,她的痛苦在被某人承受着。一时间,一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她急冲冲地想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不顾琉璃的叫喊,一路出了水榭。 沈洛弗凭着自己的记忆去往那座神殿,一路上,所有见到她的阴月教徒都不曾阻拦,甚至都侧身为她让开了道路。 一路冲进神殿,守卫的人正要阻拦,在暗处目睹一切的息兰却抬手阻拦,然后亲眼看着她转动了暗室的机关。 穿行过曲折弯绕的过道,那道暗室的石门背后传来一阵阵的痛苦之声,那是宋曲生的声音,极致的痛苦让他顾不得忍耐,全然只剩下了野兽一般的嘶喊嚎叫。 直到石门打开,露出一片狼藉的场景,四处散落的棋盘桌椅,伴随着宋曲生嚎叫的声声铁链,被拉扯得当当作响,翻滚蜷曲的宋曲生不停地用头撞击着地板,伤口的红色液体已侵染了满面。 沈洛弗的眼眶瞬间红润,扑倒在宋曲生的身边,强力地阻止着他撞头。 “宋曲生!宋曲生!” 沈洛弗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双手将宋曲生禁锢在怀里,避免他再做出伤害自身的动作。 然而极致的疼痛让宋曲生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奋力地挣扎着,额头撞出的血液沿着面部的轮廓,一路流淌至下颚,狼狈不堪。 惨不忍睹的场面,让沈洛弗清晰地想起每一个深陷梦魇的夜晚,每一分的痛苦都以这种方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转移着。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疼痛减少,还是因为听到沈洛弗的声音,宋曲生的意志逐渐清醒,强烈反抗的动作也减缓下来。 仰面躺在沈洛弗膝上的宋曲生,在模糊的视线中认出了沈洛弗的样子,却无法确认她的真实,口中喃喃自语道。 “小弗,别怕,有我在……” 她的样子在他眼里模糊不清,可宋曲生的声音落在沈洛弗的耳中,清晰可闻。 沈洛弗的内心像是被一记重拳砸中,让她差点不能呼吸,没能忍住的眼泪顷刻落下,轻声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伤我,又要这样护我……” 不争气的眼泪滴滴落下,让她连简单的爱恨分明都做不到。 为什么她短短的这半生遇到的所有人都这般难以言说,无法言说,就连爱恨,无法做到清晰明了地分界。 自私自利、至诚至真,独善其身,以命相救,这些对立两端的词汇交汇着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理智地对待每一份,即使是那些伤害她的人,也会拼尽全力地保护她。也许人本身就像一个多面体,转过一面,还有另一面,每一面都是他们,每一面也都不能代表他们,就连沈洛弗自己也一样。 宋曲生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生死,石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原来,你的尸蛊都作用在了这里!”蛊元出现在门口,眼里尽是看破天机一般的惊喜之色。 蛊元一点点地朝着沈洛弗走近,息兰紧随其后出现在门口的方向,却没有进来,看着沈洛弗的眼神意味深长,敌友不明。 “怪不得我在你体内种了几次蛊,最后都失效了,原来是他将你的痛苦都尽数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蛊元又一次绕着沈洛弗和宋曲生上下打量,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按照几次种蛊的情况来看,大司命的身体是无法生存蛊虫的,可却能感知到作用在沈洛弗身上的蛊虫,当真是神奇。 想到此处,蛊元正好站在沈洛弗的身后,看到她发丝下那道黑青色的纹路,当即伸出手去撩沈洛弗的头发,查看纹路的状况。 可伸出去的手刚要触碰到头发,躺在沈洛弗膝上的宋曲生却突然睁开了眼,抓住蛊元的手,坐了起来。 “本司的能力,你还没资格知道。” 坐起来的宋曲生神色阴沉,甩开了蛊元的手。 除了面色有些泛白,宋曲生的身体状况像是在一瞬间恢复了如常。 不明真切的蛊元和息兰出于礼仪地朝着宋曲生一拜。 “见过大司命!” 离得最近的沈洛弗也在观察着宋曲生的情况,方才的痛不欲生,已经全然消失。 第14章 圣女的隐瞒 “见过大祭司!” 暗室之内,僵持之际,过道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蛊元和息兰慌乱地相视一眼,显然他们是在背着大祭司的情况下,研究的宋曲生。 大祭司突然出现,二人吓得虔诚做拜。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大祭司瞥了一眼地上的蛊元,再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况,心中有些了然。 “回大祭司,属下只是对圣女与大司命受蛊一事存疑,怀疑二者可能有些什么不知道的关系……” 狡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大祭司厉声打断。 “是谁同意你这么做的?”大祭司的话是问句,但却是看着息兰说的,显然,她早就看透了息兰的心思。 息兰和蛊元吓得即刻跪下,连忙解释,“师父,息兰也只是想为师父分忧,若是能直接控制着二人,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哼。”大祭司轻哼一声,厉声道,“分忧?是分忧还是多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本司既然决定了让沈洛弗做下一任的祭司,便是有自己的考量,你背着我授意蛊元给她下尸蛊,就不怕坏了我的计划?” “师父息怒,息兰知错了。”息兰埋着头,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揉做了一团。 瞧见息兰的表情,大祭司的眼神明显的一暗,转而又看向蛊元,“连看家的本事都用了,也该知道自己的份量了。” 蛊元闻言,羞愧地埋下了头。 “你们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再也不用来了。” “是!” 二人面色难堪地退出了暗室,离开之际,息兰又一次不甘地向沈洛弗投来一眼,但是这一次沈洛弗知道,她的计划就要真正执行了。 大祭司朝着宋曲生只走了两步,这暗室中便没了下脚的地方,地上一片狼藉,来回打量了二人几眼之后,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有一些本事,我也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你在意的东西,没想到,人不管活了多久,都过不了一个情关。” 沈洛弗的心中复杂,可呈现在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平静,像是故意在忽视一件事情,故作不知。 宋曲生坐直了身子,掏出怀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随意地整理着自己的散发,在余光瞥了一眼沈洛弗之后,反问道:“大祭司这话,是不是也在说自己呢……当年的一切,你放不下的究竟是恨,还是爱呢?” “别跟我提当年,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大司命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我的阶下囚。” 宋曲生从容地笑了笑,继续道,“当年你救了身受重伤的苏闫,将他藏在教里,可是最后跟着他离开的人,却是你姐姐夏梓芜,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今日也觉得好奇……” “住口!住口!”大祭司的情绪被宋曲生瞬间点燃,发狂一般打断了宋曲生的挑衅,“是他们骗了我,他们都该死!” 大祭司下意识地提起了当年的点滴,等到她冷静下来之后却是霎时间的阴狠,在看了眼前的两个人之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 沈洛弗转过头看向宋曲生,这才隐隐感觉到他是故意而为,他在以这种方式,回答她上次提出的问题。 沈洛弗看着他,还未开口追问,宋曲生已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补充道:“我所知晓得并不多,二十多年前,我曾在阴月教见过苏闫一面,那个时候还是亲王的他被她们两姐妹藏在教里,后面如何全身而退,我不知晓。但是在不久之后,夏梓鸢杀了夏梓芜,也成为了新一任的大祭司,在新的祭天仪式之上,手握先皇密旨的她,当众宣告了苏闫的名字。而在苏闫登基之后,原本应该死去的另一个圣女夏梓芜,也成了皇妃……” 说完这一切,宋曲生也终于抬起了头望向沈洛弗,微微一笑,“这便是,我知晓的所有。抱歉,即使拥有了一种可以窥见别人命运的能力,也没能完全告知你想知道的一切。抱歉,小弗……” 他的神情真诚至极,既像是在为没能帮助她而感到抱歉,又像是在为他们之间的曾经而道歉,更仿若是最后一次与她诉说歉意的机会,带着几分不舍的眷恋。 这种情绪在沈洛弗眼里一览无余,让她的脑海中闪过她这一生几乎所有的画面,让她说不出话,也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脚下的步子只能帮她一点点地离开这个矛盾至极的地方。 可刚一转身,身后的人却似不甘地突然叫住她,“小弗!” 沈洛弗背对着他,原本窒息的胸腔才得以喘息,停下脚步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方才的眼泪是因为我吗?” 宋曲生似乎问了一句废话,可是对他又极为重要。 沈洛弗袖子下的手捏了捏,最终背对着她说道,“就当我是为了你吧!” 沈洛弗头也不回地离开,宋曲生看着她的背影在脸上渐渐聚集一种黯淡到了极致的笑,若隐若现,最终演变成一种悲凉。 他放大了声音,朝着沈洛弗离开的背影,极度自信地朗声喊道:“小弗你记住,不管你决定做什么,你都会成功的……” 暗室的门缓缓合上,幽静的空间里,爆发出一阵寒凉的苦笑,直到笑声结束,黯然的声音幽幽诉来: “我没有输给任何人,我只是输给了自己……呵呵呵呵……” 沈洛弗秉着一口气,脚步快速地离开了神殿,最终在回到水榭的那一刻,右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门廊的柱子。 琉璃正好从屋里出来,见状赶紧上前来扶沈洛弗,在接触到沈洛弗手臂的那一刻,用眼神示意着沈洛弗房间有人。 沈洛弗读懂了琉璃的眼神,估摸着时间,许清凌应该得到了自己的消息,赶紧顺着琉璃搀扶的手进了屋。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配合着窗户透进来的月色,并不能将整个屋子都照亮,屋子中间的人一身修罗黑袍,盖着头,看不真切。 “无痕?”一样的装扮,让沈洛弗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确认道,“你是为清凌来送东西的?” “无痕”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微微抬起了头,依然看不清面容,伸出垂下的手,一个白色的小瓶子立于掌心之处。 沈洛弗正疑惑于“无痕”的不同,原本朝着他前进的步伐也突然停在了原地。 沈洛弗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注视着来人的眼眶微微泛起了水汽,直到“无痕”又将头抬起了几分,露出了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于她再熟悉不过。 幽幽的声音又近乎质问道,“你就这样想救他们?” 沈洛弗站在原地,没想到会是他来,黑袍的装扮让她一瞬间想起了那些沉寂无声的夜晚,他与她,只隔着一层无言的房梁…… ------------------------------------- 六日前,许清凉带领沈洛弗前往泽州城门之时的路上。 珠儿哭着挣脱许清凌的怀抱,回到女尸的身边继续躺下,懵懂依偎着靠在女尸的身上。 “阿娘!珠儿陪你一起睡……”珠儿枕着女尸的胳膊,糯糯的嗓音传来,像一把小刀划过沈洛弗和许清凌的嗓子,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二人的眼眶相继一红。 “你们守在这里,处理好一切后,将珠儿带回医馆。”许清凌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官兵吩咐道。 沈洛弗站在一侧,怔怔地凝视眼前的景象,心中触动不已。 直到许清凌向身边人嘱咐完珠儿母女的安排后,语气里是习以为常的感叹,与无可奈何的理智,“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甚至有村庄为了祈祷圣女降临,启动河祭,将活生生的人扔入南月河祭祀水神……我跟师叔已经见过了太多……有时候,就连哀悼都显得多余了……” “你们想认输了是吗?” 一路走来,沈洛弗不是没有听出许清凌语气里的挫败和无奈,现如今,讲和是最快了结“疫情”的方式,可是只有她知道,这场疫症的敌人不仅仅是阴月教,还有那个乐于看见南苏大乱的人。 只有破除了他们对阴月教的信仰,才能让南河四州获得真正的生机。 “到如今,还能有别的办法吗?”许清凌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只有茫然和无望。 “有!”沈洛弗干脆而果决地回道,“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许清凌不解地看向沈洛弗,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对面的沈洛弗却像是一眼看到了最后的结局,悠然稳重地缓缓诉道。 “南河四州尊崇水神已有三百年之久,想要破除他们的信仰并非一日之功,但是生死却能让人在一瞬间超越所有时间和观念。大破才能大立,如你所说,南境的村庄为了所谓的信仰,启动了活人献祭,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解决疫症的根本办法,如果破除信仰需要先驱,那么那些最先放弃信仰的人,会是谁?” 沈洛弗面向依然迷茫的许清凌,认真地补充道,“是那些被放弃,被绑上祭台生祭的人,只要你能让他们在被绑上祭台之前开口,他们一定会说出自己的恐惧,和自己的质疑……” “恐惧?……”许清凌的瞳孔闪过轻微的诧色,似懂非懂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认真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他们拒绝服药并非完全出于信仰,而是因为畏惧,畏惧自己成为那个破坏信仰的第一人,畏惧自己成为世代信仰的罪人……只要我们为他们提供一个口子,一切便会如同洪流决堤,顷刻而泄,川涌不息……” 许清凌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有些相信她真的能够做到,不禁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纵其疯狂。南河四州的百姓如今只求圣水,可圣女并不能同时救治所有的人,而那些被放弃的人便是破局的人。我需要你说服苏辰与阴月教讲和,同时及时救治那些没能等待圣水降临的民众,囚禁也好,哄骗也好,他们将会成为你与孙大夫的忠实信徒。我会回到阴月教,成就圣女之名,等到圣女之名传达南苏上下之时,由你亲手揭开南境毒症的骗局,作为圣女的我就是你最有力的证人……” 许清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洛弗……” 她的劝阻刚开了个头,便被沈洛弗拦下。 “在此之前,我需要一种快速作用的毒药,它的作用与百姓毒症的表象完全一样,等到我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在祭台之时,便是信众亲眼所见圣女也难逃疫症侵害,所谓疫症也皆是阴月教下毒欺骗民众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惊觉自己被骗,因为轻信圣水而目睹亲人逝去的家属,便会质疑自己信仰的圣女,也会顺着这个打开的口子,为自己的错误寻找一个发泄的对象,然后亲手掀翻自己建造的祭台,……” 沈洛弗平静地讲述着一个危险的局面,甚至轻描淡写地描述着自己将来的处境。 “这样做,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不会放过你。”许清凌担忧地说道。 沈洛弗的嘴角缓缓勾起,略过许清凌的提醒,继续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无法预料回到阴月教后,一切是否会按照我所计划的进行,所以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在合适的时候,你去找萧离尘,他会让人将药送到我的手上,剩下的,就要看他们和上天能不能给我们时间了。” 说到这里,沈洛弗的眼神一暗,连语气都透露着几分不自信,因为她所说的这个“他们”指的不仅仅是阴月教,还有苏筹那多年的筹谋…… -------------------------------------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幽暗的房间,冥夜还在等着沈洛弗的回答。他的眉心浅浅皱起,一身黑袍的他,在清寒疏冷的月光中,好似一块流淌着冷色光华的寒玉,连周围的气息都是冷冷的。 “是!”沈洛弗望着冥夜的眼睛,认真地回道,“他们只是一群被阴月教迷惑的百姓,他们不该死,如果说当初那些逼死你母妃和晴玉的人该死,那么十八年后的这些人呢?我不祈求你能放下仇恨,但我希望我能为那些无辜的人争取一个机会,一个是非分明,冤有头债有主的机会。苏筹,你恨的人应该是大祭司,是阴月教,不是那些因为害怕,想要生存的子民。” 沈洛弗一字一句,眼底缓缓弥漫上了一层雾气,语气也变得分外悲凉,“我想要救的人更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你……” “救我?”冥夜的瞳孔猛地一沉,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只有让他们亲眼看见圣女的骗局,他们才会质疑他们的信仰,亲手推翻阴月教为他们制造的神明,这才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吗?” 冥夜的眼神闪了闪,眉眼间依然是一片冰凉,“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达到我的目的,杀该杀的人,做该做的事……” 他平静地否定着她的想法,像是在告诉一个天真的孩童,决绝而又坚定。 “那你呢?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复仇的工具?一把没有感情,只知杀戮的兵刃?”沈洛弗的声声质问,让二人的内心在此刻犹如潮涌,万千思绪在此刻五味杂陈。 冥夜的瞳孔骤然一缩,眼底闪过轻微的悲凉,让他不自觉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直到在她的眼底看见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悲凉之色。 “我不愿意看见你沉浸在仇恨的迷雾之中,连自己是不是痛苦都不能察觉;我也不愿意你明明有那么多种的可能,偏偏要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葬送自己的余生;我更不愿意在我感受到你求生的意识之际,选择视若无睹地离开;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你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罪人,并将它变成一种枷锁,折磨自己,不死不休……” 沈洛弗的话到最后几乎是嘶哑着颤动说出来,眼底那股的悲凉竟然逐渐转换成一种伤痛,一种不能言语的伤痛。 冥夜的表情逐渐僵硬,就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黝黑的眸光一眼望不到底,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沈洛弗,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沈洛弗缓缓向他走近,凝视的目光不移分毫,“是,我不了解,也不理解,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你几次三番地救我,却又从未靠近?我不理解在潇湘苑里那些个无声的夜晚,你是出于什么样心态待在我的身边?我更不理解如果你真的无情无心,为什么会纵容我的计划走到现在?你明明就不是你所设想的那样,为什么却要把自己变成那样?” 沈洛弗痛心疾首的一字一句,揭开了他们二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情感,如同千斤一般重的凿子,凿破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沉默,也一字一锤凿在他们两个人的心口处,酸楚不堪。 站在原地的冥夜无以回答,他清楚地知道,造成今日一切的皆是因为他在阴暗的仇怨之境中偶然窥见了一道光,然后念念不忘,心中作挠,犹如在磐石之间发芽的一颗种子,从此奢望光明雨露,不甘困囚。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一道光,却在半空中退缩。 沈洛弗及时抓住他的手,仰着头认真地问他,“苏筹,我们之间还有别的选择对不对?就让我用我的命和你赌一把,用我的方式达到你的目的,完成你的复仇,不需要玉石俱焚,也不需要同归于尽。你放过那些无辜的人,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沈洛弗温柔地凝望着他,眼眶泛红,眼底的风景在不停地流动,等着他的回应。 沉默不语的冥夜目光森然,冰凉的眼底隐隐散发着一股热流,望着沈洛弗的神情也越发的晦涩难辨。 良久的沉默,无言像极了一种答案,就在沈洛弗失落地松开手,露出绝望的笑容之际,他却反手抓住了她,手指间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握碎。 冥夜抓着她的手,万分纠结地合上了眼,微微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心在此刻做着前所未有的斗争。 第15章 不重要的人 “好,我与你赌这一局!就赌他们究竟该不该死……” 冥夜睁开了眼,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眼底的情绪却更加晦涩难辨。 沈洛弗的眸光一闪,露出久违的喜悦,分不清眼底流淌的氤氲水色究竟是因为这一赌约,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冥夜瞧见她眼里的神色,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心中的那颗种子又一次隐隐生长,有一种渴望光明的悸动。还未分辨明这种情绪,沈洛弗的手已试探着伸向了他右手掌中的玉瓶,似乎在害怕他会反悔一般。 握着玉瓶的手紧了紧,沈洛弗取得有些费劲,她慌乱地抬头去看冥夜的表情。对视了片刻之后,冥夜才缓缓松了手,唇瓣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洛弗朝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夜间的一阵清风轻轻地吹拂着易晃的枝头,摇摇欲坠的红色枫叶随风而摇,随风而落,最终躺在斑驳的影点里,等待着下一片伙伴落下,为这寒凉的秋夜增添了一道不为人知的悲凉。 次日的微光一点点升过地平线,微弱的朝霞之光最终明亮,点燃了整个天色。 息兰又一次走进了水榭,随风而起的红色枫叶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没有直接走进沈洛弗的屋子。 等到琉璃发现的时候,沈洛弗及时出了房门,一眼就瞧见了院里的息兰,此刻正站在枫树枝下出神,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见过息兰姑娘!” 沈洛弗在她身后轻声提醒道。 背对着的息兰收回了仰视的视线,轻笑一声之后转过身来,延续着她的笑容叹道:“你赢了,我会帮你离开。” “这次是真心的?”沈洛弗面不改色地反问道。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息兰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张枫叶正好落下,息兰下意识地接住,捏着它的茎秆转了转,“我曾在民间的酒楼中听过好些话本,话本的故事总是围绕着一个人,他们称之为主角。那些主角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好事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即使历经磨难,也总会大难不死,最终成为一个英雄,或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那些不重要的人,则是拼尽一切都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甚至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你想说什么?”沈洛弗顺着她的话问道,也做好了听一个故事的准备。 息兰看着她笑了笑,颇有兴致仰起头去等下一片落下的枫叶,“我曾经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主角,毕竟谁会觉得大祭司是一个不重要的人。我们天生就拥有了成为大祭司的资格,因此我从小就做好了成为大祭司的准备,做好了杀我姐姐的准备。” 息兰没有等到下一片枫叶,只能举起手里的那片枫叶,对着阳光去看它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但是我姐姐她不一样,她不想做圣女,也不想做大祭司,她居然自愿做个不重要的人。决战的那一天,我再三强调了要跟她公平对决,可是她却像个傻瓜一样,自己撞上了我的刀,然后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了唯一的圣女……你说这般容易的圣女之路,是不是注定了我就该是那个主角……可是……” 息兰突然停了下来,语气也低落了下来,转过身看向沈洛弗,“可是我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轻易。你不用杀自己的姐姐就能做圣女,也不用将大祭司当成师父就能成为下一任的大祭司,就连蛊元的血蛊和尸蛊都奈何不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你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一切的人了。不……你甚至还不想要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你知道,你想要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息兰下意识地打断她,“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我也知道你是在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做这场交易?”沈洛弗面向她,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 息兰朝着沈洛弗走近,直视着她的表情,“因为你太容易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么我就是那个连自己不重要都不能意识到的陪衬,那么我杀掉的姐姐,就连她的名字都没人记住。” 息兰眼底的悲伤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在下意识地忽视,然后将一支装着纸张的竹筒扔给沈洛弗,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那丫头体内真气的消解之法,剩下的我会安排。” 息兰说完便转身而去,沈洛弗将她的伪装一览无余,最终在她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朝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息兰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 “你的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沈洛弗又问了一遍。 息兰捏着手里的那片枫叶的茎秆,又转了转,淡淡地回道:“息叶,枫叶的叶。” 话落,手里的那片枫叶旋转着自息兰的指尖落下,院里也随之升起一阵微风,摇晃的枝叶发出碰撞摩擦的稀疏之声,三三两两的红色枫叶陆续自树枝间飘落。 “为什么是枫叶的叶?” “因为只有枫叶凋零的时候,是好看的。” 遥远而熟悉的对话在息兰的脑海中回响,最终也随着升起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息兰离开了水榭,沈洛弗握着那支竹筒,已不再怀疑息兰的诚意。 两日后,两个阴月教徒走进水榭将沈洛弗做了一番全新的装扮,等到她走到大祭司面前的时候,已是一袭浅紫色为点缀的月华裙,半染半侵失望晕染之法,让微微摆动的裙摆犹如一朵欲开半开的紫色芙蓉,深紫色的面纱遮挡着面部的轮廓,除了一双眼睛,其他的五官都需要仔细辨认,墨蓝色的发饰自发髻垂落自额间,平添几分庄重之色。 路过息兰的时候,沈洛弗与之对视了一眼后,正好瞧见跟在她身后的琉璃,低垂着脑袋,以面纱遮挡着面容,此刻正偷偷朝自己投来一眼。 沈洛弗这才放下心来,此刻,琉璃只有待在息兰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一行人已经准备就妥,似乎要出教去一个地方。 “明日的津州城即将举行一场仪式,敬拜南月水神,作为圣女的你自然要亲自出席。”大祭司上下打量着沈洛弗的装扮,满意地说道,“最重要的是,我要你在众人面前,亲口告诉所有人,这场水灾病患皆是因为灾星未除,水神示警,而那罪魁祸首,便是那十八年前遗漏下来的祸端——宜王苏筹。” “你……”沈洛弗诧异地看向大祭司,可话刚出口便被身边的人点了穴道,丝毫不能动弹。 对面的人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轻蔑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等着他们救你,这些话你说不出口,我会找人帮你说,你只需要静静看着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修罗门主的面具。堂堂的南苏亲王居然是一众江湖杀手的头子,还率众对抗水神,简直大逆不道。” 话音刚落,躲在息兰身后的琉璃被人揪了出来,一把推在地上,惶恐地看向四周的人。 不能动弹的沈洛弗立刻看向了息兰,却瞧见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着沈洛弗笑了笑,似在嘲笑她又一次相信了自己。 大祭司走向沈洛弗,在她的面纱之上滑动着手指,“本司说过,圣女谁都可以做,让你做圣女不过是缓兵之计,没想到的是苏筹居然真的为了你,乱了阵脚,我这才有机会借圣女之名,让当年的事重新上演。今日之后,这个灾星他不当也得当。今日我同意你出现在祭台之上,也不过是想多看一场好戏罢了。” 不久前,她已经得到消息,苏筹就在津州。今日她以沈洛弗为诱饵宣告灾星,苏筹若出现,她便当场杀了圣女,以此嫁祸修罗门,并亲手揭开他的面具,号召文武百官施压,逼迫苏闫杀了他与夏梓芜唯一的儿子;就算他不出现,也绝对逃不了这个灾星的罪名。 最重要的是,这个灾星的名号,还是他心爱的女人赐予他的,一想到这里,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苏筹的表情了。 “小姐!求大祭司让我随行,奴婢愿意跟小姐死在一起。” 琉璃爬向沈洛弗,无助地哭喊着,沈洛弗甚至不能做任何的反应。 听着琉璃的哭喊声,大祭司只觉得可笑,带着几分兴致随口道:“既然你这么忠心,我便成全你。” 大祭司似乎已经亲眼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眼角的得意之色,转身之际,满意地拍了拍息兰的肩。 “今日之后,你依然是下一任的大祭司。” 息兰低着头,脸上的笑意明显而又微妙。 大祭司离开,息兰招了招手,便有人领着沈洛弗坐进了轿子,就连琉璃也被带着同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息兰跟在轿子一侧,蔑笑道:“你又一次相信了这里,最不该相信的一个人。我期待着你的反击。” 琉璃跟在身后,将手紧紧地藏在袖中,不敢抬头。 津州城内,在苏辰的安排下,津州城民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谢神仪式,作为南河四州中疫症最严重的州县,四州之中最居中的城市,这场盛大的仪式,也吸引了其他州县的人到来。 祭台之前,原始大气的盛乐响起,一行穿着祭祀礼服的人员从人群中走出,随着鼓乐跳着神秘的舞蹈,一名带着古老面具的老者用孔雀尾毛编制而成的法扇点着碗中的药水撒往走过的人群,以示驱逐瘟疫。 “恭迎大祭司!恭迎圣女!”戴着古老面具的老者走上祭台之后,朝着天际大声喊道。 所有穿着祭祀礼服的人跪作两列,齐声跟喊:“恭迎大祭司!恭迎圣女!” 随着这一声大喊,一行白色的阴月教徒从天而降,白色车轿的绸布纱帘随风飘逸,分外神秘。 一红一紫两道异样引人注目的颜色从轿中款款走出。 围观的百姓由衷地跪下,叩谢神恩。“拜见大祭司,拜见圣女!” 这还是大祭司第一次与圣女同时出现,无疑是在为沈洛弗的身份加冕。 负责治安的官兵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惊,相互看了看,犹疑地看向祭台对面楼上的苏辰一眼,不敢跟风做拜。 苏辰身边的官吏更是惶恐地来回打量着,不敢以官吏之身行跪拜之礼,只能求助一般提醒。 “王爷!” 阴月教存在南苏已有百年之久,尽管朝中上下都知道,阴月教所属大祭司旗下。可阴月教终究只能是因信奉南月水神而自发聚集的教众,而非国教,大祭司也从未与阴月教众同时出现过,对待大祭司与大司命也从未行过跪拜之礼,若是有官吏以朝廷官员之身对其行跪拜之礼,便是承认了阴月教的地位,承认了大祭司和大司命所代表的神权比肩皇权,就完全违背了三百年前,苏权设立大祭司这一职位去限制大司命干扰皇权的初衷。 如今圣女之名远扬,民心所向,南苏境内都将这场瘟疫的解除归结于圣女之功,大祭司此时出现,带领圣女受万民跪拜,无疑是在替阴月教向朝廷讨要国教之位。 而苏辰此时的态度也尤为重要,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在南境内这场王权与神权的斗争中,究竟谁输谁赢。 “王爷?”津州城的官吏又唤了一声提醒,“大祭司来了。” 苏辰的脸上看不出巨大的变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群落地的白衣女子,以及那名异常瞩目的紫衣圣女,然后站起了身。 “大祭司远临,本王也该下去亲自迎接!” 苏辰转身下楼,身后的一众官吏紧随其后。 列队的官兵为苏辰隔开一条道路。 苏辰面不改色走向祭台,一边朗声问道,“大祭司远道而来,可有父皇谕旨?” 身为大祭司,离开京都,他的人不可能不阻拦。 大祭司俯视着下方的人,谁料苏辰并未驻足,而是劲直走上了祭台。 “陛下听闻南境有圣女降临各州县施恩赐水,助宸王殿下缓解疫症灾情,特命本司前往南境视察。”大祭司虽是回答苏辰,却是面向台下的众人,“本司任大祭司之位已二十有六,历任大祭司亦有选拔下任祭司之责,如今水神指示,派遣圣女解救万民于苦难,回京之后,本司将联合大司命上示陛下,任命圣女为下任大祭司。” 话音刚落,台下百姓又是齐声高呼:“南境子民叩谢圣恩,拜谢圣女!” 一时之间,台下民情高涨,像是在认同一件极为附和天意的指令。 就连苏辰也没法开口阻拦着如潮水一般一致的民意。 得意的大祭司更是朝着身后的沈洛弗大声道:“圣女!这个时候,你是否有什么话要与南境的子民说?” 一直在大祭司身后的沈洛弗终于抬起了头,紫色的面纱和披在头上的发饰只漏出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寻找着台下的身影。 苏辰注视着眼前的人,无法辨认此刻的她是否还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脚下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要仔细辨认,却被搀扶着沈洛弗的息兰挡住。 琉璃和息兰扶着沈洛弗走到祭台的前沿,姿势有些奇怪,大祭司的眼神有瞬间的疑惑,但片刻之后,便听得息兰假装沈洛弗的声音传来。 第16章 圣女的罪孽 “水神庇佑南苏三百年,神恩浩荡,若有灾祸降世,必先以星辰天象预示南苏子民,再由自然天象应之。前有旱魃降世,滴雨未至;如今长右侵袭南境,爆发疫症,皆因水神以此示警,南苏灾星未除,祸患无穷。” 圣女的声音传来,为这些日的灾害寻到了一个罪魁祸首,众人一片惊异,窃窃私语,惶恐不安。 “灾星,南苏又有了灾星!” “天哪!这叫我们怎么活?” “灾星是谁?” 人群爆发了一阵阵的疑问,唯有之前那名带着古老面具的老者大声询问圣女,“敢问圣女?这灾星显在何处!又是何人?” 琉璃扶着沈洛弗,清晰地辨认出声音的出处,抬头望向沈洛弗之际,却见她的眼球已经憋得通红。 只能不停地去人群中寻找那些能救她的人。 圣女的声音顺着那人的疑问回道:“水火相生相克,福祸相依,那灾星与旱魃同生同源,就是当年逃脱了制裁的宜王殿下,苏筹!” 息兰字字铿锵地念出了那个名字,众人一片惊疑惶恐,熟悉的名字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不敢质疑,不敢轻信。 “放肆!”在惶恐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大声呵斥道,“洪涝之灾全因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致使南河决堤!朝廷已命令端王殿下,上下彻查,你在此随意污蔑亲王,分明是在借水神之名为他人开脱罪名。” 许清凌自人群之中走出,朗声质问着代表神旨的圣女,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那些经由许清凌救治过的百姓纷纷劝阻,担心她因此惹上祸事。 “许大夫,你就别管了。” 有关心急切的人当即抓住了她的衣袖,想要拦住她。 许清凌用手挣脱开好心人的手,坚定地朝着祭台走去,如果她此刻退却,便是全然辜负了沈洛弗的牺牲。 一旁的苏辰握紧了拳头,暗自希冀许清凌能扛过前面的阻碍。 一名白衣男子阻拦了许清凌的靠近,拔出剑刃指着她的咽喉斥责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神谕!” “神谕?什么神谕?是借水神之口的谎言,还是以灾难和生命示警,致使万千黎民流离失所,只是为了证明一个人是灾星的水神?” 许清凌的质疑又一次爆发了一片惊呼,居然有人敢在南河四州质疑水神,简直是不知所谓。 “许大夫,你可别再说了!”身后的声音再一次劝阻,生怕圣女发怒,降罪于她。 “你是何人?”上方的大祭司注意到了下方的许清凌,审视道。 “我只是一名亲眼见证了这场灾难的大夫,更要在今天揭开这场疫症的真相!” “真相?”大祭司几不可闻地笑了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宸王殿下的意思?\" 大祭司转过头看向宸王,没想到他在此刻还会想救苏筹。 被点到的苏辰也站上前来,对着场下的众人高声道:“本王在南境已有数月,这位许大夫正是本王请来的神医,相信南河四州经由她和孙大夫救治的人,十人中没有八人,也有一半。既然许大夫认为这场疫症另有隐情,何不听听她怎么说,若真是有人借疫症达到自己的目的,置千万子民的性命于不顾,本王决不轻饶!” 苏辰为许清凌铺了前路,也提醒着场中那些被她救治的人,许清凌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许大夫,有什么话你便当着大家的面说来,本王会为南境的百姓主持公道。”苏辰转向许清凌,示意道。 “民女与南境的这场疫症博弈数月,敢以鬼医传人之名告知天下,南河四州中爆发的第二次疫症,这并非是病症,而是毒症!是有人在南河四州散布毒虫,叮咬生人,寄居虫卵,数日便会毒发,死后虫卵孵化,又成新虫寻找新的宿主。所有遭遇过两次疫症的病人,皆可仔细分辨这两次发病是否并不相同。而就在第二次疫症爆发不久之后,圣女便以水神之名出现在南河四州,所赐圣水也并非神水,而是解药,这一点,丰源县的县民皆可作证。他们皆未喝过圣水,可经由我和师叔救治,都已痊愈。这足以证明,圣水并非独一味二的神水,而是有人居心叵测,想借水神之名,显扬名利,而这获利之人,就是圣女背后的阴月教。”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一次爆发私语,亲身经历过两次疫症的百姓,一瞬间也相互交流起两次疫症的不同,那些被圣水遗漏的人,也在小声佐证着许清凌的说辞。 一时间,民意产生了分歧,瞬间分为了两派。 “好像真的是这样!” “不,怎么可能?圣女怎么会欺骗我们?” “这简直是藐视水神,他们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 “可是许大夫真的救了我们……” 白衣男子又一次提起了剑,想要斩杀她于人前,许清凌身后的百姓却将她拉到了身后。 白衣男子眼神明显的诧异,他这一举动在众人眼中更是像极了杀人灭口。 几名丰源县的民众为了保护许清凌,当即出声应和,“我们就是丰源县的,我们可以证明,我们没有喝过圣水也都痊愈了。” 白衣男子不敢再上前,只能转过头去看大祭司的指示。 大祭司的脸色微微有变,但还是从容地隐下异色,当即笑道,“圣女救治黎民,亦是众人亲眼所见,如今就凭你两句话,就要抹杀圣女的功绩,莫不是你想做这个圣女?想让本司选你,做下一任的大祭司?” 大祭司出声质问,想将许清凌归于抢夺圣女功绩的名利之徒。 一旁的沈洛弗说不出话,只能以眼神对许清凌寄予自己所有的期望,身边的息兰余光瞥了一眼沈洛弗,冷笑着嘲讽着,“这便是要救你的人?他们似乎并没把你的安危放在心里,甚至还要将这一切罪名都推到你的身上。” 说到此处,息兰的目光从许清凌的身上移向沈洛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洛弗的脖子处出现了隐隐的红痕,还没来得及细想,下方的许清凌又一次高声回应。 “如果成为民心所向的大祭司,是要以人命为代价,以下毒做局欺骗民众的话,那么,我看这大祭司才是南苏真正的灾星。” “你好大的胆子!”大祭司被激怒,正要发难,却听得许清凌继续说道。 “阴月教借毒虫制造疫症传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经常出入疫区的圣女,也可能会沾染毒症呢?” 话音刚落,息兰恍然顿悟地看向沈洛弗脖子处的红痕。 须臾之间,正面飞来一块石头,正中息兰钳制着沈洛弗的手,疼得她松开了手。另一颗石子也解开了沈洛弗的穴道,早已支撑不住的沈洛弗跌坐在地上,琉璃顺势扯开了沈洛弗的面纱,露出了她浑身脓疮,蔓延至脸部的模样,一如那些快要死去的晚期病患。 主仆二人同时跌坐在地上,接受着众人的审判,一旁的苏辰正要上前,却见沈洛弗向他抬手阻拦,脚下的步子违心地停下。 “你们看看,如果圣女真的是水神使者, 那她自己又怎么可能沾染毒症呢?她分明就是跟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会生病,也会中毒。而那圣水若真是可治百病的神水,又怎么会连圣女都不能治愈?她如今这幅模样,分明就是沾染毒虫过久,又不得不奔走四州,劳累不堪,才难以痊愈!” 大祭司和息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竟不知沈洛弗在她的眼皮下中了毒都没有发现,仔细想来,应该是她自行服用了能够快速作用的毒药,再见台下许清凌这一唱一和的表演,终于意识到她们都被沈洛弗耍了。 “你敢耍我?” 大祭司按捺住满腔的怒火,用只有沈洛弗听见的声音说道,话语之间还怀猜忌地看了息兰一眼,怀疑息兰是不是没有告诉她全部。 息兰立刻埋下了头,眼神却是狠厉地瞥了沈洛弗一眼,原来她根本不是想走,而只是在利用一切可能站在这祭台之上而已。 “他们连你的死活都不顾,还要你以圣女的身份站在这里污蔑亲王,欺骗大家,你还要为她们卖命吗?” 许清凌对着地上的沈洛弗大声喊道。 沈洛弗对上许清凌的眼睛,只见她的眼里尽是不忍与强撑着的凌厉。 “我与师叔已经研制出了最新的解药,只要你愿意作证这一切都是阴月教一手谋划,我便能救你性命。” 沈洛弗勉强地支撑着自己跪立起来,故作害怕地看了一眼大祭司,同样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挑衅道:“大祭司,今时不同往日了,没有人可以做你口中的灾星。” 大祭司脸色变得铁青,身边的白衣教徒正要擒拿沈洛弗,及时上前的苏辰挡在面前阻拦。 “大祭司若是问心无愧,何以不让她把话说完?” 沈洛弗得以转过身,跪向许清凌,用仅有的力气高声喊道,“我所行一切皆是受阴月教指使,是他们散布了毒虫,致使南境陷入二次疫症,并逼我以圣女之名欺瞒民众,我愿意作证,还请许大夫救我性命!” “我们被骗了!” “我们被骗了!”同样的话,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质疑,有恐惧,有后悔,有愤恨…… “不可能,不可能……圣女怎么会是假的呢?” “是阴月教下毒害了我们,我们还拒绝了许大夫和孙大夫的诊治,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娘,爹……我们被骗了……” 圣女的认罪,让所有前来参拜圣女的人陷入自疑、迷茫,霎时间引起一片骚动…… 那些因为错过救治而失去亲人的家属,瞬间要涌上祭台,愤怒地高喊着,“什么圣女!什么圣水!都是骗人的!都是骗子!” “还我爹命来!” 广场中间象征着阴月教图腾的旗帜被推倒,那些方才跳舞欢迎圣女的祭祀人员被当做了发泄的对象,拳打脚踢,带头迎合大祭司的面具老者也被扒了面具,推搡在地。 刹那之间,一群黑衣修罗从天而降,落在祭台周围,将一众阴月教徒尽数绞杀。 看见台下的局势,怒然的息兰拔出腰间的刀,持刀走向地上的沈洛弗,要将她亲手斩杀,却被苏辰拦下,一掌打在胸口的位置,吐出一口鲜血。 息兰退到大祭司的身边,无助地问道。 “师父,我们怎么办?” 大祭司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轻哼一声,“沈洛弗,这次是本司输了,但是本司还有一张王牌,南苏的神明,可不只那座神像。” 话落,大祭司在息兰的掩护下落败而逃,二人施展轻功消失无踪。 许清凌赶紧走上祭坛,为沈洛弗喂下一颗药丸,扶起她来。 冥夜自黑衣修罗的身后走出,方才他们出手狠辣,如今更是劲直向沈洛弗走来,许清凌心中慌乱,害怕他会针对沈洛弗,正要求助苏辰,却见这三人的神情皆是复杂异常。 沈洛弗更是在站起来后缓缓走向冥夜的方向,眼底涌上来的笑意仿佛在说,“我赌赢了。” 面具下的冥夜看不清表情,眼底却有微妙的情绪在不停流转,身后的喧嚣在此刻尽数抛却。 苏辰一脸落寞地站在原地,就连靠近她的理由都没能寻到一个。 “这狗屁圣女还在,我们不能放过她。”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声,俨然将众人的情绪都引向了祭台之上的沈洛弗。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纷纷呼应,“是啊,若不是她,我们也不会错过救治的良机。” “不能放过她!” 几个愤怒的民众瞬间涌了上来,势要拿沈洛弗泄愤。 许清凌当即走下祭台,拦在前方,大声劝阻:“大家听我说,这位姑娘也只是阴月教的棋子,她也是受害者,南境的毒症不能归结于她身上……” “许大夫,你让开,南河四州死了多少人,她是阴月教的人,这些人命总得有个交代。” “是啊,许大夫,你救了我们,也知道你医者仁心,可是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因为他们失去家人的人,我们心中的苦,你也都知道,当初因为害怕阴月教,为了等待圣女的降临,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去,也不敢去向您讨要一碗解药……如今她轻飘飘地一句,受人控制,就能逃脱她身上的罪孽吗?” 说到这里,场中的众人个个横眉怒目,势要将这欺骗他们的圣女剥皮拆骨,方能解恨。 “杀了她!杀了她!” 后方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民众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当即相互簇拥着涌上前来,还有人将挡在前面的许清凌拉开。 人群即刻冲上前来,冥夜和苏辰几乎是同时闪现上前,一人抓住沈洛弗的一只手,扶着她向后一退,并同时推出一掌真气,将涌上前来的民众震退在地。 “谁敢动她!” 二人几乎同时说道,被真气打翻在地的民众一脸错愕,及时围上来的官兵将百姓阻隔起来,一群黑衣修罗,也将祭台四周围了起来,不容任何人靠近。 众人为二人的气势所惊吓,一时间没人再敢做那个领头者。 一旁的琉璃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一下哭出声来,朝着众人求饶:“求你们放过小姐,她从来没想害任何人……是阴月教的人在她体内下蛊,折磨她生不如死,她们还拿我和玲珑的性命威胁她,若非是因为我们,她早就逃离了阴月教……我求求你们,不要杀她,如果你们一定要杀一个人的话,你们杀我,我愿意替她去死……” 琉璃情真意切,哭着祈求众人降息自己的怒火,边说边朝着众人磕头,重重的力度让额头瞬间见了红。 “琉璃。”沈洛弗突然喊道,正要上前,却感受到两只手腕的力道同时增加。 同时对上两双担忧情深的眼睛,错愕慌乱,而那两双眼睛的主人也感觉到了彼此对沈洛弗相同的情意,相视一眼,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有我……有我们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苏辰及时纠正了用词,担心沈洛弗做出什么意外之举。 “跟我走,这里会有人处理。”冥夜几乎霸道的口味,只想带着她离开,眼里对这群人早已根深蒂固的失望。 “不,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是他们曾经信仰的圣女,如今真相揭开,他们对阴月教的恨需要一个出口,只有让他们发泄了这种恨意,才是真正地结束。你们相信我,让我解决眼下的事,剩下的再交给你们,好吗?” 二人的束缚被同时挣开,苏辰的手在空中握成了团,无力地放下。 冥夜的瞳孔阴沉得可怕,眼底的情绪在此刻到达了一种高峰,仿佛刹那间便要爆发。 沈洛弗走向琉璃,将她扶了起来,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迹,“傻丫头,我不会再让人替我去死了,你也不能。” 沈洛弗对着琉璃温柔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面向场下众人。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虽是受人操控,但是南境死去的人需要一个交代,我也愿意为那些死去的人偿命……” “沈洛弗!”身后传来几乎斥责的凌冽之声,用最快的速度打断了她的话,却没有接下来的话。眸光一一扫过场中之人时,也瞬间变得寒冷,表情也阴冷得吓人。 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因为她在意,所以他在意;为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可能,他答应了给她时间,去救这些该死之人的性命,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洛弗没有回头,而是朝着祭台之下的方向继续高声道:“但我也想向各位求一个生机,我曾听闻南月河岸的村庄曾以人祭的方式,以生人祭河,以此祈求圣水降临,为此死去了许多无辜之人。我愿意以同样的方式投身南月河,若我就此身陨,便当是我偿还了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若我得以生还,还请诸位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沈洛弗朝着场下的百姓诚心祈求,言辞恳切,话落便跪向众人,叩头做拜,姿态虔诚。 场中之人被她的诚意触动,一时间面面相觑,响起群声私语,交给天来决定,也不算他们逼人去死,同时也对逝去的人有个交代。 第17章 至死方休 躁动的人群被缓缓安抚,嘈杂的声音相互确认着沈洛弗的提议,最终有一位年长的老者站了出来,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既是如此,就让天来决定,若你得以生还,便算赎清了你的罪孽。” “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众人同意,沈洛弗方才直起了身子,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而另一边的冥夜已经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要将她带走。 “跟我走!”冥夜显然不管她与场下之人达成的协议,只想将她的人带走。 “对不起冥夜,我不能跟你走。”沈洛弗想要挣开他的手,退到苏辰的身边。 这是沈洛弗第一次站在苏辰的身边,突如其来的信任让苏辰第一时间挡在了二人的之间,抓住了沈洛弗的另一只手。 “她说了她不愿意。”苏辰对上冥夜的眼睛,强调着沈洛弗的话。 “你也想看着她死吗?” “我尊重她的决定,也绝对不会让她有事。” 二人针锋相对,两双阴鸷的眼神在此刻格外相似,谁也不愿意放手。 沈洛弗转了转手腕,两边都不能挣脱,眼底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有几分苦涩,又带着几分自嘲。 最终抬头看向冥夜,语音轻颤道:“冥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时候,你也是从水里救起我的,我相信,我不会死的……” 沈洛弗的眸光微微闪动,眼底涌上几分薄薄的凉意,她矛盾而清楚地明白,如今她的生机已经与那个堪比神明的男人,紧紧相连,所以,只要她愿意,她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手腕处的力道几乎同时地减弱,苏辰第一次听到了他们的相见,脑海中的一个猜想犹如一道惊雷,在心底彻底炸开。 冥夜松开了手,苏辰却加重了力道,不甘地将沈洛弗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日后,本王会在南月河畔举行祭河仪式,以此决定此女的生死。” 苏辰面向民众大声宣告,场下一片欢呼。 “宸王殿下英明!” “宸王殿下英明!” 台上的冥夜冷漠地听着这一片片热烈的欢呼,犹如一道道落在心尖的火石,滚烫得他的呼吸都暗暗紊乱。 民众被顺利安抚,只待三日后的祭河仪式,但对阴月教的愤怒也尽数转移到了南月的水神像上。 南境内对南月水神的质疑卷土重来,那些逝去家人的百姓成为了推倒水神像的第一人,沈洛弗不确定这之中有几分修罗门的安排,但是苏筹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些原本要被他牺牲的人也得以脱离苦难。 短短数日,阴月教徒的尸体被挂在了南河四州显眼的地方,原本基于南苏信仰而成立的宗教,在此刻像极了人人喊打的邪教组织,阴月教的地位就此一落千丈,就连大祭司也背负了制造疫症,蛊惑人心,祸国殃民的罪孽。 明日便是沈洛弗沉河的日子,在许清凌的治疗下,沈洛弗身上的脓肿已消失得差不多。 “琉璃,怎么样了?”许清凌换了药,沈洛弗问起琉璃的状况。 “琉璃的情况有些复杂,虽然有修罗门主,但具体的情况,要明日才能知晓。”许清凌黯然回道,眼底一闪而过一阵犹豫,最终继续问道,“明日,你当真要以身祭河?” 沈洛弗淡淡地笑了笑,“他们因为自己的信仰葬送了自己的亲人,总要寻一个罪魁祸首,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而且我也不一定会死,不是吗?” “我从不觉得有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可我却一下遇见了两个。”许清凌感叹道,却在想到自己之后,惭愧不已。 “另一个人是孙大夫?” 许清凌点了点头,“师伯也是一种我不曾见过的人,跟着他救人的这些日子,我才突然明白学医的初衷不应该在医术本身,而在于人……我跟着师父十余年,学习了他所有的本事。后来遇见王爷,一心都在天命之毒的解救之法上,可最后救了他的人却不是我,我也曾答应过要救你的性命,可最后……怎么看……我这一生都不像一个医者。” 许清凌的表情分外惭愧,眼底闪过许多的落寞。 “不,你已经救了许多人,那日在祭台,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站在那里质疑他们信奉已久的大祭司。医者不仅可以医人,亦可以救心,如今你都做到了。”沈洛弗将许清凌的神情一览无余,柔声安抚道。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许清凌意外于沈洛弗对自己的安抚,怔怔地看向对面的人。 “可若没有你,我便只能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他们信任的是你和孙大夫这些日子的努力,并且愿意在阴月教徒的剑下保护你。” 许清凌目中愕然,殊不知是惊喜,还是愧疚,她太过清楚她们之间的纠葛,若非是因为自己偷取了她的命格,她便不会有这残喘的半生,和那亲缘错乱的宿命。 沈洛弗此刻的安慰在她听来就像是亏欠者的恩惠,无法承受。 “是我,又欠了你一次。” 许久,许清凌沉重地叹道。 再抬眼时,苏辰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 随着她的眼神,沈洛弗也发现了苏辰,像是等待了许久的模样。 许清凌释然地站起身,柔声道,“我先走了。” 话落,许清凌已转身离开。 苏辰走了过来,像是汇报一般说道。 “明日,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会有事。” “多谢宸王殿下。”沈洛弗站起身面向苏辰回道,客气而又疏离。 苏辰的内心犹如乱麻,白日她与苏筹的对话,让他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缘故。 他的心头一阵酸苦,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让他控制不住地去猜,去想,终于在顿了顿后鼓起勇气问道,“你与苏筹是怎么认识的?” 沈洛弗缓缓抬眼,苏辰眼底疯狂涌动的情意却让她为之一震,时至今日,她已不能忽略,苏辰已经对她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意。 “是不是在齐郢山的刺杀发生之后?”苏辰又问了一遍,却害怕起了她的答案。 “不错,当初我跌落山崖,是他们救了我。”沈洛弗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了他的问题。 苏辰慌乱地笑了笑,苦涩得浸染着他的内心深处,“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苏辰?”沈洛弗轻唤了他的名字。 苏辰回过神来,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可是心底却揪成了一团,淡淡地问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听着苏辰的问题,沈洛弗的眸光一闪,一股哀伤的情绪径直撞进了她的心底。 苏辰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是由于什么样的初衷,是想了解他们之间的过往,还是想要借此提醒她苏筹的阴暗? 良久,沈洛弗都没有回答,又像是她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切似乎已经尽在不言中,苏辰只觉得一阵窘迫,他已彻底沦为了一个外人,只能找补一般及时道:“你不必告诉我,我与他之间,也只有至死方休。” 苏辰的眼神变得阴暗,可是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他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就像是在逼着沈洛弗做出一个选择,可是他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他眼底的伤感在此刻显而易见,让沈洛弗突然想起云姜讲述的那些故事,在故事里,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怨恨者。 “苏辰,我想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沈洛弗明白方才那句话的意义,也不愿他们兄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怨恨着,“当年苏筹并没有杀你的母妃,柏妃是因为自己对苏筹母亲的愧疚,自焚而死。这件事如果我不说,他恐怕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连他自己都将自己视作了当年那场旧事的罪人,你的恨,只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苏辰的面色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阴沉了下来,眼神也冰冷得可怕,只以为是对面的人在骗自己。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能与他握手言和吗?” 苏辰黯然地轻笑一声,全然不信沈洛弗带来的说辞,没想到她竟为了苏筹来骗自己,脚下的步伐也朝着沈洛弗靠近,直视着眼前的人。 迎着苏辰怀疑的目光,沈洛弗仰着脸没有丝毫退却,一心讲述着当年的真相。 “当年柏妃去释放苏筹的时候,故意先你一步到达骓云山,分明便是另有打算。而她带去的那四名心腹,只要他们仍然在世,你去细问便会知道,当年那场火灾的真正起因,是你母妃带去的南疆火虫。是她自己将自己烧死在了苏筹的面前……” 苏辰不愿相信地摇着头,回想起当年所盘问的四名侍卫的证词,从头至尾也只是一句不慎走火,当初他以为他们是受了苏筹的恩惠或是胁迫,不敢道出实情,加上苏筹当时并不反驳的态度,他早已认定了是苏筹所为。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恨错了人,而那个人也乐于被他怨恨着,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凝视着沈洛弗的苏辰眼中尽是怀疑,良久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呵呵……我不会相信的……” 苏辰低垂着脑袋,慌乱地转过身,仰天大笑着离开,“哈哈哈哈……这简直太可笑了……哈哈哈……” 沈洛弗注视着苏辰破碎的背影,心底一阵心疼,眼底也渐渐涌上了一层雾气,他们兄弟二人,难道真的只有至死方休吗? 第18章 天生的冥王 约定的时间到来,祭河仪式开始,南月河畔围满了南河四州的百姓,他们要亲眼看着曾经信奉的圣女葬身在南月河中。 许清凌陪着沈洛弗一路走上河岸的祭台,一众注视着沈洛弗的群众带着审视的目光,大有大仇得报的姿态,他们终于为自己的愚昧和无知找到了一个宣泄愤怒的替罪羔羊。 最终在沈洛弗踏上高台之时,有一人大声哭喊着,“骗子!杀了她!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众呼应,纷纷眼含热泪,齐声高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高台附近的冥夜听着这一阵熟悉的高呼声,仿若置身十八年前的火刑台,他们也是这般面目可憎地将一切罪孽归结于一个女子,和一个不足六月的婴孩。咽喉处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仿若一团即将爆发的火焰,阴暗的眸子审视着场中的每一张面孔,浑然不觉他们与当年的那些人,究竟有何不同。 苏辰切身实地听着这一声声高呼,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了当年的那位兄长,这一点的感同身受让他不自觉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冥夜,再看向高台之上的沈洛弗之时,袖中的五指已紧紧握成了一团。 “杀了她,杀了她……” 沈洛弗凝视着这一张张早已将自己视作罪恶的面孔,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寒凉之意,她从来便不是一个悲悯众生的人,也做不出什么拯救黎民的伟业来,可如今走到现在这一步,她已经说不清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为了清除冥夜心魔多一点,还是希望这南苏的境内少一些躺在阿娘尸体上的珠儿多一点了。 沈洛弗在一中欢呼声中转过身,朝着汹涌的南月河中纵身一跃,刹那之间,一阵雷鼓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两名赤膊的男子擂鼓高呼,“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一呼百应,人群之中爆发了喜悦的欢呼声。 “爹……娘……孩儿……你们可以瞑目了!”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同时越过高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随其后,落入水中,相继溅起一片水花。 在阵阵浪花拍打之后,南月河下游的河岸,三个浑身湿透的人自水中走出,冥夜的面具也被水浪吹掉,露出了他作为苏筹的本来面目。 沈洛弗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身边的苏筹和苏辰随着搀扶她的手一同跪下,查看着她的状况。 “你怎么样?”二人几乎同时问道,听到对方的声音,二人又同时错愕地相视一眼。 “……”沈洛弗呛出肺腔里的河水,摇了摇头,最终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二人,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转过头,轻声道,“苏筹,我赢了!” 听到这话的苏筹表情怔了怔,缓缓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将头瞥向一处地站起身,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辰虽疑惑他们之间的赌约,但还是第一时间将沈洛弗扶了起来。 “我带你去找孙大夫看看。”苏辰担心她的身体,提议道。 话音刚落,另一个熟悉的 声音从远处响起,萧离尘几乎是小跑着过来,“阿弗,我可算见到你了!” “萧离尘……”沈洛弗惊讶的声音一点点埋没在来人结实的臂膀之中,萧离尘毫不见外地当着苏筹和苏辰的面,热情地将沈洛弗抱在怀里。 “这些日子没见,你可担心死我了……”错愕不已的沈洛弗连忙推开他,而丝毫不觉有异的萧离尘又拉着沈洛弗上下看了看,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们才分开多久,你就又是中蛊毒,又是跳河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朋友了……” 萧离尘念叨得急,丝毫不给沈洛弗回应的气口,手上扒拉着来回看的动作又几乎将她晃晕。 苏辰瞧见沈洛弗难受的模样,赶紧按住萧离尘激动的手,将沈洛弗拉到自己身边,责怪道:“萧公子,你的反应是否过了些?” 萧离尘收了手,来回看了看三人的表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坏笑,撇了撇嘴,故意道,“我跟阿弗可是倾盖如故的朋友,情深谊厚,见她劫后余生自然心中欢喜,难免激动了些,不知道宸王殿下与阿弗是什么关系?” 萧离尘说完这句话,余光也瞥了旁边的苏筹一眼,却见二人竟在此刻同时看向了彼此,这场景倒是有趣得很。 苏辰撤回了目光,迎上萧离尘的视线,“我们与沈姑娘早已是生死之交。” “哦?” 萧离尘表示不信,正要再逗趣两句,一旁的苏筹及时开口打断。 “好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哎呀,正事忘了!”萧离尘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姿态,表情也严肃了几分,“大祭司死了!” 苏筹的目光瞬间森然,转身便要离开,沈洛弗正要说些什么就被人拦下。 “阿弗,那里太危险,你就别跟来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萧离尘留下话便跟着苏筹离开,二人瞬间消失在了林中。 “萧……”沈洛弗的话还没喊出口,便感觉到脖颈后面的纹路开始复动,身体瞬间感觉到一阵绞痛,即刻跌倒在苏辰的怀中。 “沈洛弗,你怎么了?” 意识到异样的苏辰撩开了她脖子后的长发,那道黑青色的纹路像是感应到一种召唤,急切地想要破体而出,“难道,是母蛊出事了?” 沈洛弗的脑海像是瞬间炸开,强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回答苏辰的问题,渐渐浑浊的视线,让她在重影叠加的暗室里看见了与她同样痛苦的人。 沈洛弗的脑海中隐隐生出一种可能,下意识地抓着苏辰的衣服问道:“苏辰,他们是去阴月教对不对?……” “是!”苏辰的话音刚落,沈洛弗便作势要跟上去,可身体的痛苦让她当即跌坐了下来。 苏辰的心中因着沈洛弗的状态焦作了一团,但还是耐着心劝说她:“你不能去,在事情还未了结之前,你不能再出现在他们眼前。如今只剩下修罗门与阴月教的江湖恩怨,朝廷也没有理由再插手了……” 沈洛弗强撑着仰起头,后背更像是无数条长虫攀爬着,想要破体而出,又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压制着,相互的冲突拉扯着她的经脉,撕扯出剧烈的疼痛。 迷糊的视线中,她隐约地看见一个身影在一座暗室里蜷曲着身体,来回翻滚。 “沈洛弗……沈洛弗……”苏辰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沈洛弗却像是整个人散了魂魄一般,毫无回应。 “苏辰,带我去……”极致的疼痛之下,沈洛弗在昏厥之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 阴月教内,身穿白色教衣的尸体倒了一片,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不计生死,不计伤亡,修罗门中所有“死无寂灭”字号的杀手悉数到场,对所有阴月教徒格杀勿论。 “我是南苏的大祭司!你们敢杀我?” 大祭司带着息兰等人已经被逼入了绝境,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修罗杀手,大祭司甚至没有看到苏筹本人,只能愤怒地大喊着,“苏筹!你给我出来?你既然想杀我,怎么不亲自动手?” 面对大祭司的喊话,众名修罗杀手无一回话,南苏的大祭司在此刻也不过是一场任务。 无痕带领着众人将大祭司等人围至教中的水神殿,一干忠心的教徒掩护着大祭司和息兰二人进入了神殿,他们自己却以身体拦在殿外。 领头的无痕招了招手,身后的修罗杀手瞬间闪身而至,刀光剑影之下,死伤惨重。 筑起的人墙在顷刻之间瓦解,几名修罗顺势进入内殿,可就在进入的片刻,从水神殿涌出一股热浪,灼热的火光扑面而来,自殿内中心形成爆炸之势,一片火光耀目,睁不开眼。无痕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快撤,场外之人迅速闪避,但那些进入殿中的修罗,和守在殿外的白衣教徒已经死无全尸。 等到苏筹和萧离尘到场,火光熄灭,烟雾散尽之时,水神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 无痕向苏筹汇报了情况,坍塌的废墟之上,一行人正在有序地排查着神殿的结构和大祭司生还的可能,然而因为剧烈的爆炸,连带着外围的地表一同塌陷,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外表的原始结构了。 苏筹看着这一片荒芜,认真地在外围走了一圈,最终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地表的裂缝,冷声道:“这地下还有别的空间,掘地三尺我也要看到大祭司的尸体。” “是!”无痕领命后转身而去。 一旁的萧离尘顺着苏筹走过的路线,一眼便看透了这地表裂缝的玄机,走到苏筹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戏谑道:“你这双眼还真毒啊!” 苏筹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我不是让你回连安了吗?为什么没走?” “呵呵”萧离尘轻轻一笑,“等这里的事传回连安,有些事自会有人去做,但阿弗只有一个。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朋友,这次我要亲自送她离开。” 萧离尘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重要而又平常的事。 苏筹微微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人,想起那张无法忘记的面容,最终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身后的人却像是一种劝阻,高声道。 “苏筹,就到这里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脚下的步子没有停留,只留下一个冷漠背影和一道决绝的命令。 “传我命令,除大祭司外,凡是阴月教教众,格杀勿论,不必来报!” 院中众人躬身领命,除了萧离尘无人敢去望那道危险的背影,一股凉凉的寒意自眼底浮现,嘴角不自觉漫上一种苦笑,他居然忘了,那个人是天生的冥王…… 第19章 他真的消失了 “小弗,终于走到这一天了,我没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也没能看见我们之间应有的结局……” 无尽的黑暗之中传来幽幽的声音,沈洛弗立身于唯一的光束之下,循声望去,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台之中跪坐着一人,圆台之上的纹路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液,自宋曲生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至符文的每一处。 “宋曲生!” 跪坐在圆台上的人耷拉着脑袋,无力地垂着,沈洛弗想要靠近却不得,深埋的脑袋下虚弱不堪的声音地传达着最后一个信息,眷恋而又释然…… “神明在上,长生自愿,法相归一……” 话音一落,宋曲生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涣散成星星点点的微光,自圆台升向上空,直到无影无踪。 “宋曲生!” 黑暗之中的沈洛弗大喊一声,却分不清流下的那滴眼泪是为了什么。 梦醒时刻,沈洛弗惊慌坐起,方才的一切如同幻梦,只有心中的那股压抑之感延续着方才的梦境。 “洛弗,你终于醒了!” 许清凌惊喜地靠近过来,孙白微也在一侧如同看一个奇迹一般,感慨道:“老夫行医数十年,没想到竟在沈姑娘一人身上,见证了这许多不能用言语概述的奇迹。” “孙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苏辰不解的问道。 孙白微瞧了一眼苏辰后,认真地打量着沈洛弗,确认道:“沈姑娘体内的蛊虫尽消,就连往年沉积的旧疾也尽数痊愈,她的身体,如今已和常人无异。” 听到这个消息,苏辰惊喜地看向沈洛弗,由衷地为她高兴。 只有沈洛弗一脸错愕地摸了摸脖颈后的纹路,如今已悉数消散,就连身体内多年的沉重感也在此刻通畅无比。 她痊愈了!再无病痛!再无忧患! 这一切皆如同宋曲生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宿命便是:她生,他死! 如今她身体康健,病痛全消,是不是就意味着,宋曲生也真的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沈洛弗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洛弗,你要去哪儿?” 许清凌担忧沈洛弗大病初愈,正要阻拦。 苏辰却以为她是急着去见苏筹,眼底闪过一阵落寞,但还是开口道。 “我送你去!” 听到苏辰的声音,沈洛弗抬眼看去,可在瞧见他眼里的情绪之后,又下意识地回避,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他带着自己去阴月教了。 苏辰带着沈洛弗到了阴月教,此刻的神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就连那座神像也如同灰飞烟灭一般,连个形都没有留下。 废墟之上,一群黑衣修罗正在上方清理碎石,寻找暗道的入口。 沈洛弗痴痴地望向这一片废墟,脑海中的十数年犹如梦中残影,循环而又迅速地闪过,一点点组成她这曲折而又破碎的一生。 因为一个预言,她在两个世界之中颠沛流离,半生的苦痛,半生的拨乱反正,如今终于在那个人的死亡之后,一切,回到了正轨。 此刻的她却分不清,自己是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而高兴,还是该为宋曲生因为自己心甘情愿的死而感到彷徨。 沈洛弗明白:他好像真的消失了。 他们之间的时间跨越了三百年,可是却连责怪、道歉、甚至是原谅都没来得及…… “沈洛弗!” 沈洛弗一下跌坐在了废墟之上,苏辰情难自禁地扶住了她,抬眼去看的时候,却见她的神情哀悼,眼底尽是无措与几分苦涩的嘲笑之意,矛盾至极。 不明缘故的苏辰只能将目光投向废墟之下,隐约感觉到她是在为另一个人而悲伤。 继而转过头吩咐一旁的楚铭道:“ 楚铭,让人来将这处废墟清理掉。” 楚铭闻言,一时有些为难,劝阻道:“殿下,楚铭认为,此时殿下不宜再插手了。” 苏辰闻言轻哼一声,“如今,本王与修罗门还分得开吗?” 苏辰声线强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与其防备苏筹下一步的动作,不妨就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就当楚铭被说服,正要转身去办的时候,缓过神的沈洛弗却拦下了他,“慢着。” “殿下之前说得不错,如今只剩下修罗门与阴月教的江湖恩怨,殿下代表朝廷坐镇南境,此时更应该视而不见才对。” 沈洛弗似乎子啊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又一次客气地尊称自己为殿下,一下将生疏拉到了极致。 更为重要的是,此刻的她竟然在为自己着想?这让苏辰一脸的不解。 “你竟然也觉得我应该在此刻坐岸观火?” 苏辰不解沈洛弗立场在于何处?若是为苏筹,她应该更希望自己出手才对,若是为他,呵,她怎么可能会为他着想呢? 一想到后面的这种可能,苏辰便暗自摇了摇头。 沈洛弗看出了他的疑惑,当即也解释道:“殿下至南境赈灾已有数月,治水止疫,揭露圣水骗局,替朝廷树立威望,如今已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可大祭司毕竟是朝中官吏,更在朝中经营多年,殿下若是与她发生正面冲突,之后回京面对诸多势力,仍然不好交代。江湖事江湖了,此事交给修罗门处理是最好的方式。” 面对沈洛弗的解释,苏辰没有即刻说话,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也看不透她的心思来,是以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为他,还是为我?” 苏辰直视着眼前的女子,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迎着苏辰的目光片刻,她便躲开了眼神,然后沉声回道:“我只是真心地认为这对你们都好。你不插手,便不必为难是否应该将大祭司押送回京处置,既能置身事外,也对朝廷有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让苏筹以自己的方式报仇。” 得到沈洛弗的真实想法,苏辰心底暗自嘲笑着自己方才生起的期待,她果然是为了那个人。 “你果然是为了他……”苏辰垂了眼,黯然自嘲道。 沈洛弗听出他语气里的悲伤,一时竟不知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他,只能装作不知晓地忽视着发生在身边的情意。 “找到了。” 正前方的一名黑衣修罗突然大声喊道。 一瞬间所有的修罗都赶了上去,纷纷搬开压在暗门上的石头,露出一条曲折的台阶来。 沈洛弗也第一时间赶了上去,一名黑衣修罗立刻离场去通知冥夜。 “姑娘!” 无痕赶到的时候,朝着沈洛弗行了简单的一个礼。 “好久不见,上次都没来得及问你,怀秋怎么样了?”再次见面,沈洛弗也自然回应道。 “怀秋安好,上次是无痕无能,才弄丢了姑娘。”无痕还在为当初弄丢沈洛弗的事自责,若不是他大意,沈洛弗便不会落入阴月教之手。 “此事不怪你,是我自愿跟云姜走的。” 提到云姜,沈洛弗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悲凉之色。 “无痕,这里怎么办?” 旁边一人看着出现的暗道,问询无痕的意见。 无痕打量了一番,“先让两个人下去看看,切莫打草惊蛇。” “是。” 那人回道,转过头向另一人示意,另一人便跟着他一同下去查看。 沈洛弗看着二人下去暗道,站在原地看着入口的方向兀自出神,在想到底下的宋曲生后,终究没忍住说道:“我也想下去看看。” 无痕诧异地看了沈洛弗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应,但还是安全为上地阻拦道:“下面危险,无痕不能做这个主。” 沈洛弗正欲说服他,没想到苏辰却在瞧见沈洛弗的反应后,提前道:“我陪她下去,你们门主便怪不到你们的头上。” 说完朝着沈洛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阶梯走下。 沈洛弗向苏辰投去感激之意,当即跟随苏辰下了地道。 无痕看着二人下去的背影,一时无奈,却也无法阻拦,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二人无事。 沈洛弗二人沿着阶梯一路而下,直到最后一层,然后经历爆炸之后的暗道似乎发生了变化,与沈洛弗之前下来时已经有所不同。 原本只通向一处的过道,如今竟然多了两条,形成了一个三叉路口,其中一条还被断石拦了道。 沈洛弗站在原地,回想起之前的状况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辰询问道。 “这暗道我之前来过,但现在看却有些不同了。”说着看向平白多出来的两条暗道。 苏辰顺着她的话也看向了暗室的结构,又查看了墙面的石砖,砖面印着复杂的花纹,伸出手摸了摸,然后推测道。 “这下面应该是一座迷宫,因为强烈的震动,原本隐藏的暗门被打开,这些花纹应该是识别方位的记号,但在外人眼里,只是一堆看不懂的花纹。” 苏辰说的有理,沈洛弗一时沉默,料想大祭司既然修建了这座暗室,应该也不会只是为了修建一间囚室,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空间。 但好在沈洛弗还记得之前去往宋曲生的密室时,走的那条通道的方向,正好是被断石拦住去路的过道。 沈洛弗走向了拦路的断石,碎落的散石堆作一团,一根巨大的石柱斜向阻倒在两墙之前,只留下右下方和左上方的空间。 右下方的空间狭小,只能供孩童大小的身躯钻过,左上方的空间因着高顶的设计,露出了较大的空间,除了位置有些高之外,还能供人穿过。 沈洛弗正为高度犯难,苏辰看出了她的想法,二话不说抓着沈洛弗的手臂,瞬间运气而起,施展轻功穿过左上角的空间。 沈洛弗还未反应过来,二人便已经落了地。 “多谢。”沈洛弗慌忙地道谢。 苏辰松开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话刚出口,苏辰便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又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看得重了,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之间可以不必客气,可是这一切,也只是他以为…… 话落之间,方才那截断石突然倒塌,二人当即向后一撤。 接连的震动让上方的石板也尽数掉落,一瞬间便堵了方才的来路。 苏辰挥了挥空气中溅起的灰尘,前后打量了道路几眼,捂住口鼻道:“看来得寻别的出路了,你放心,有我……” 虽是被困,苏辰却没觉得危机,反而下意识地安抚着前面的沈洛弗,但话未说完便瞧见对面的沈洛弗也并非是惊慌的模样,一脸如常,反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是以改口道:“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我便好。” 苏辰说完便先行一步,走在了沈洛弗的面前,以此来减轻几分面对面的尴尬。 沈洛弗将苏辰的反应看在眼里,一时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权且走在了他的身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维持着几步间的距离,面色的表情在此刻有些难辨。 走到一处分叉的路口,苏辰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该是往左还是往右,身后的沈洛弗及时道:“还是我走前面吧,这地方我曾来过,还记得。” 沈洛弗说完便走在了前面,苏辰一脸的尴尬,但还是跟了上去,好在没有面对面,暗道里的氛围恢复了几分正常。 沈洛弗凭着记忆,一路来到了暗室之前,却也停在了石门之前。 她突然有些害怕看到里面的场景,她不敢去想宋曲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向他的宿命?是原本应该在她身上发生的血蛊破体而出,还是一具被尸蛊控制的尸体,或是一具瞬间苍老百年的冰冷的尸体。 沈洛弗的脑子在一瞬间设想了许多的可能,每一种都是因为那个人她承受了极端的痛苦,然后他死,她生。 良久,微微颤动的手推动了暗门的机关,两道石门应声打开,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情况来。 出乎她想象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干净整洁得可怕。 两副连接着石墙的锁链自然地垂落在地上,幽暗的石室中,只有一盘下到最后的棋局,其中白子胜,黑子满盘皆输。 沈洛弗跨过门槛,走向那局黑死白生的棋局,然后跪坐在白子的一方,看向空落落的对面,仿佛看到了宋曲生的最后一面。 他含笑着对着白子的方向,释然道:“小弗,终于走到这一天了,我没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也没能看见我们之间应有的结局……” 沈洛弗颤抖着身子,缓缓低垂下了脑袋,一滴清澈的水珠倏然滴落在了棋盘之上,啪嗒一声,一声悲凉…… 第20章 出卖 苏辰站在身后,看着沈洛弗的背影,心下也扭作了一团,伸出去的手在快碰到她时又缩了回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只是陪着她到现在,他早已看出沈洛弗要来阴月教是为了另一个人,他本该因为那个人不是苏筹而高兴,可是此刻,他更为自己从未了解过她而悲哀。 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竟然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这种无知远比他失去她更加无奈和挫败。 沉思之间,石门之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苏辰下意识地闪身至门外查看,可是刚出门两步,便听见暗室内传来棋子落地的声音。 等到苏辰再回到暗室之际,息兰已经挟持了沈洛弗,一把短刀恰到好处地抵在了沈洛弗的咽喉处。 “站住!”息兰嚣张地叫停了苏辰。 “你放开她,本王会留你一个全尸。”苏辰威胁道。 听到威胁的息兰不屑地一笑,“人都在我手里了,你还想威胁我?你觉得是你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呢?” 息兰说着又将短刀抵近了几分,吓得苏辰身子一僵,不敢轻举妄动。 刀下的沈洛弗与苏辰相视一眼,从容问道:“你们果然没死!大祭司呢?” “你不也没死吗?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息兰说着,语气中却透露出几分虚弱,仿佛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沈洛弗也感觉到息兰几乎整个人都搭在了自己身上,像是快要脱力的模样,然后顺势问道,眼神却看向了苏辰。 “你受伤了?” “少废话!不想死就都听我的。” “你有什么条件?”苏辰与沈洛弗相视一眼后,也顺势抛出谈判的机会。 “我知道大祭司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杀了她,就要放过我。”息兰提出自己的需求,眼里却是对苏辰的不信任。 “她是你的师父?你要拿她换自己的生路?”苏辰怀疑问道。 “树倒猢狲散,如今的阴月教还有存活的余地吗?我想要求生,有什么问题!”息兰的语气冷漠,手上的力道因为伤重松了几分。 “我凭什么相信你?”刀下的沈洛弗察觉到息兰的失力之后,继续转移注意力道,“你自己也说过,你是这个地方最不能信任的人。” 息兰被自己曾经的话堵了口,一时自嘲一笑,苏辰也抓住了机会,用真气运起地上的棋子打中息兰持刀的手臂。 息兰吃痛松手,沈洛弗也顺势跑向苏辰。 反应过来的息兰正要去抓沈洛弗,下一枚棋子便打在了她的伤口之上。 再也支撑不住的息兰当即跪在了地上,嘴角也即刻流出了一道血液。 “你伤得这样重,还想着做困兽之斗?”苏辰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伤势。 息兰还想着最后一搏,可刚一运起真气便被反噬,让她在此刻站立都是问题。 “呵……即使没有人质,这座地宫盘根错节,没有我,你们也休想找到大祭司。”息兰冷笑一声后,顺势往下一坐,借此调息,也并不担心他们会趁人之危。 沈洛弗与苏辰相视一眼后点了点头,苏辰也面向息兰承诺道:“本王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们大祭司的藏身之处,本王会保你一命。” 息兰睁开了眼,试探问道:“当真?” “本王一言九鼎!” “呵……那息兰就先谢过宸王殿下了。” 息兰经过片刻的调息,此时已能站立起来,说着还将右手放置胸前,然后朝着苏辰象征性地一拜,但眼神仍有轻视之色。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大祭司在何处了?”苏辰紧接着问道。 “她……”息兰放下手,故意拖长了字眼,“就在这种地宫的中心之处。” 似乎是一句废话,苏辰感觉到几分戏弄之意,一时面有怒色,“你最好别耍花招!” 息兰瞧见苏辰的怒色,反倒舒然一笑,“宸王殿下别急呀,这座地宫是我师父精心所建,一切机关都是围绕着中间的一间密室所建,所有的道路看似走的是一条直线,但其实不过只是在这座地宫的外环行进。如今她走投无路,便只能躲进那间密室。” “既是如此,为何你没有与她一同进入密室?”苏辰问出其中关键。 息兰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又换做了一副被抛弃的神情,“那间密室她从来没让任何人进去过,我也不例外。” “她抛弃了你?”苏辰追问,言语中存有几分不信任。 “这有什么奇怪,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大难临头各自飞,不仅是夫妻,还有师徒……哈哈哈哈……”息兰爆发出几分微妙的笑容,让人辨不清她的话语有几分真假。 苏辰敛了神色,转过头看了一眼沈洛弗,像是在征求她的建议。 一直在观察着息兰表情的沈洛弗走了上来,回应道:“也许,我们可以相信她一次。” 息兰意外地看了一眼沈洛弗,转眼又轻笑了一声,然后不耐烦地催促道:“喂!这个时候你们还在怀疑我?要是错过了时机,你们可来不及后悔!” 苏辰打量了息兰一眼,然后冷冷说道,“带路!” 息兰闻言有些意外地惊问道:“什么意思?就你们两个?” 苏辰挑了挑眉,感受到了轻视,重复道:“少废话,带路!” 息兰扫了面前的二人一眼,眼中仍有几分怀疑,沈洛弗也及时接过话道:“息兰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会在沿路做下记号,只要姑娘不戏耍我们,便不会有变故。” 说到这里,沈洛弗对着息兰微微一笑,像是在提醒着她前几次的欺骗。 “呵……放心,经过上一次,我愿意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 息兰说完便转身走出石室,前面带路。 苏辰跟在身后,每过一处拐角便在墙上留下一个记号,脑中也在推测着方向与墙砖上花纹的关联。 沈洛弗紧紧跟上,也一路查看着行进的方向,直到息兰带着他们走进一间石室,转动了按钮,进入了下一个环形的空间。 “原来这些石砖上的花纹指向的是能进入下一个空间的石室。”苏辰看出了花纹的奥秘。 “宸王殿下果然敏锐,只是接下来便要小心了。”息兰在一条长廊停了下来,“这里有一道机关,若是踩在了不该踩的地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话落,息兰在平坦无阻的通道以一种曲折的步伐前进,并且完全避开了石块与石块的缝隙之处。 苏辰目睹了息兰走过全程,然后以超强的记忆用内力在行过的每一块石块上都做了记号,沈洛弗顺着苏辰做下的记号,一一走过,也检验了道路的安全。 “宸王殿下真是好本事,身中天命这么多年,还能修得这样的内力,不知道与宜王殿下……” 息兰提到天命,苏辰的脸色一变,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是苏筹救了自己的事实。 “息兰姑娘,若是带路便少些话吧。”沈洛弗出面阻拦了息兰的意犹未尽。 息兰来回看了二人的神情,似有明白地笑了笑,转过身像是在为方才的话解释一般,瞬间阴冷道:“但愿你们,真能杀了她!” 息兰背着身子,看不清表情,可她的话语中却似是怨恨的味道。 沈洛弗警醒了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几不可闻的情绪…… 息三人终于行进到了最后一个空间,一路摸索着最后一间石室。 过道里却突然吹来一阵劲风,墙壁之上的蜡烛尽数熄灭。 黑暗之中苏辰即刻拉住了沈洛弗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边。 突如其来的照顾让沈洛弗的心中复杂万千,更是在明白苏辰的心意之后,无法正常面对他的关切。 还在的黑暗中传来了大祭司的声音,缓解了空气中的几分尴尬。 “我的好徒儿,没想到最后是你出卖了我!” 息兰在黑暗中摆出作战的姿势,循着声音去找大祭司的身影,口中不屑回道,“师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可是师父当初选我做圣女时教我的,如今我只想活着,这没有错。” “哈哈哈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居然还带着几分欣慰的意味,“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息兰,你做得很好,这样师父也不必再留情了。” 话落,过道里突然闪现至一道人影推出一掌,精准地打在了息兰的身上,息兰应声倒地,原本就内腑重伤的她在受下这一掌后,彻底昏了过去。 打中息兰之后,大祭司循声又朝着沈洛弗的方向打来一掌,正好被苏辰对掌接下。 沈洛弗清楚地听到黑暗之中有人突然吐了一口鲜血,前方的不远处也发出一道机关转动的声音,瞬间便有数十支暗箭瞬间齐发,但却未射到沈洛弗所在的地方。 猜测可能是苏辰追了上去,触发了什么机关,当即叫喊了一声,“苏辰!” 无人回应,沈洛弗赶紧掏出了身上的火折子吹燃,火红色的光亮照亮了眼前,却没看见苏辰的身影。 “苏辰!”她又喊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才发现他正在身后。 “你没事吧?” 沈洛弗举着火折子去看苏辰有没有受伤,但见他面色如常,眼底却有微波流动。 “我没事!受伤的是大祭司。”苏辰看着沈洛弗的眼睛认真回道。 “那便好!”沈洛弗微微一愣,眼见他没事,也只淡淡回道。 随后便转过身去墙角点亮熄灭的蜡烛,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通道,倒在地上的息兰也被发现。 苏辰走向息兰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道:“她没死,只是她现在离死也不远了。” 沈洛弗看着昏死过去的息兰,突然想到,“她中的是内伤,如果用内力帮她调息,是不是能救她一刻……” 苏辰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没等到她询问自己的意见,立刻便扶起了息兰,调动体内真气传输到息兰的体内。 沈洛弗没说完的话凝在了嘴角,陷入了沉思。 第21章 他到底选了谁? 苏辰收了内力,并带着沈洛弗寻了一间石室安置息兰。 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苏辰认真道:“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就是地宫的核心了,只是息兰所说的那间密室似乎并不是这间。” 沈洛弗顺着他的话也仔细查看了这间石室,这已经是过道之外唯一的石室了,如果大祭司不在这里,也没道理会往外走,因为那样只会碰见修罗门的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难道这里还有隐藏的空间?” 二人相视一眼后,开始在石室寻找机关。 “什么都没有!”沈洛弗回应苏辰自己的摸索结果。 “我这也什么都没有!”苏辰也同样回应道。 一顿摸索,平整坚硬的石壁和地板并无任何异样,一无所获后,二人也只能怀疑是否是自己寻错了方向。 回想起方才的一切,沈洛弗看着昏睡的息兰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辰察觉了沈洛弗反应。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间密室确实安全,那大祭司为什么要出来?”沈洛弗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苏辰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向了沉睡着的息兰,推测她们之前应该发生了一场恶战,顺势道,“也许,是为了杀她。” 但转眼也隐约察觉到这其中的一丝端倪,是以疑惑道,“不过,方才我与她交手时发现,她也身受重伤,遇见我们更应该回避才是。” 沈洛弗也发现了什么端倪,问道,“方才大祭司遁走之时,你没有追上去对不对?” 苏辰垂眼,回道,“不错……” 当时因为担心沈洛弗,自己并没有追上去,所以方才见她那样紧张地问询自己安危时,自己甚至有了一种错觉。 “若是这样,大祭司对于此地如此熟悉,便不可能会触发机关,而你也没有追上去……” “你是说,那机关是大祭司故意触发的?”苏辰接过沈洛弗的话推测道,“那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想要掩盖什么?” “是那种巨响!” “是那种巨响!” 二人几乎同时说道,相视一眼后,苏辰也想通了自己的疑惑,“她不是不想避开我们,而是因为,那里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因此吹灭了过道的灯火,特意与我们交手,还用触发的按键机关掩饰密室门转动的声音。” “那密室的入口就在……”沈洛弗的话没有说完,二人便一同奔向了方才交手的过道处。 一路找寻密室的入口,可当他们凭借记忆来到方才的走廊时,地上的暗箭却悉数不见了。 相似的过道,一干二净的地面,让二人瞬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没回到正确的地方。 “是这里没错,但方才射出的那些箭不应该消失才对。”苏辰一路摸索着墙面,寻找开启石门的开关。 沈洛弗也确认了记忆的方向,不觉得有错。 回想之间,过道里突然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听这声音,不仅是一个人。 应该是修罗门的人循着记号找了过来。 苏辰也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看向了沈洛弗,在看到沈洛弗期待的神情之后,瞬间有些失落。 然后还未来得及失落,脚下便感觉到一些松动,他清楚地预感到,地下的石板将要打开。 苏辰瞬间扑向沈洛弗,在抓到她的那一刻,脚下的石板一松,二人瞬间往下跌入了另一个空间。 还好有苏辰的轻功,二人安然无恙地踩在了地上,头顶的石板又瞬间关上,恢复了原样。 脚下是方才的暗箭,前方是另一条通畅的过道。 苏辰在看清四州的格局之后,终于确认,“这里才是真正的密室。” 话音刚落,过道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她欣慰而又愤怒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还是让你们找到这里了。” 大祭司背着灯火的光亮,看不清表情,但是却可以确认,今日的她并没有戴着面纱。 “苏筹也迟早会找到这里。”苏辰面向那个看不清的身影,预示着她的危机。 然而对面的人闻言却仰头大笑,并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哈哈哈哈哈……在我的戏台没有搭好之前,我还不会让他找到我。不然,我也不会放你们下来了。” 二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掉落是因为大祭司故意打开了门,她还不想让他们告诉修罗门入口的事情。 “来都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大祭司漫不经心地招呼着,也不担心苏辰会做些什么,说完便转身朝里面走去。 沈洛弗和苏辰相互投去一眼,跟了上去。 进入密室,除了坚硬的石壁和没有阳光之外,里面的布置格局都与一间普通的女子闺房一般无二。 房间的正中间挂着一幅妙龄女子的画像,浅笑嫣然,身着一身浅蓝色的素衣亲切温柔,清冷而又有几分让人信赖的安全感,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而此时的大祭司也正好转过身来,没有面纱遮挡的她居然与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唯有在气质和神情之间却多了几分阴狠。 沈洛弗的目光在画像和大祭司的脸上来回移动,也确认了画上的女子并非是大祭司,而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夏梓芜。 大祭司注意到了沈洛弗的眼神,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明的笑意,询问道:“我们,像吗?” 沈洛弗注视着大祭司眼里的神情,她似乎很在意这个答案,但是转眼间又没那么在意了。 “今日真是赶巧,你们居然都在,那多一个观众又有何妨!” “你想做什么?” 沈洛弗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什么都不知道,却隐约地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女子陷入了某种疯狂的状态,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听故事吗?”大祭司的眼神转向了苏辰,“一个关于你们父亲的故事!” 大祭司的话音刚落,在另一面的石壁之上降下另一幅画像,上面画着的一男一女,正是年轻时的苏闫和怀抱着一个婴孩的女子并肩而坐,女子满目慈爱地都弄着襁褓中的婴孩,苏闫正襟危坐带着几分的严肃,帝王之气不怒自威。 苏辰不自觉地靠近那幅画,因为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正是自己的生母——柏妃。 他一时望得出神,不知他们三人的画像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一间密室。 沈洛弗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大祭司的表情,却见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顿感不妙地朝着苏辰大喊一声。 “苏辰,小心!” 然而话音刚落,苏辰脚下的石砖便陷了下去,触发的机关瞬间穿透他的脚踝,令他动弹不得,头顶之上也瞬间降下一座铁笼彻底将他罩住。 沈洛弗冲过去时已经晚了,此刻与他正好相隔了一座牢笼。 “苏辰!你怎么样?”沈洛弗瞧见苏辰面色痛苦,又低眼瞧见了他正在流血的脚踝,急忙问道。 被穿透的脚踝让他的下半身不能动弹分毫。 苏辰强压了痛苦的神情,朝着沈洛弗摇了摇头,然后奋力运起内劲想要劈开脚下的机关,然而刚一起势,大祭司警告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你的脚便可以废了……” 大祭司一边说着,一边跌坐在了凳椅之上,原本捂着腰间的手松开时,早已是鲜血淋漓,若非是她本身就穿着红色的衣衫,这颜色一眼就能看见。 “你果然受伤了!”苏辰抬眼瞧见了大祭司的伤势。 “呵呵……这可都是我那个精心教养好徒儿送我的,若非是如此,我也不必非得囚禁宸王殿下。只要你好好待着,等待最后一刻,我们便能相安无事。” 说着,大祭司的嘴角也缓缓渗出了血迹,此刻早已是体力不支的模样,但依然不曾将没有武力的沈洛弗放在眼里, 沈洛弗看准时机,当即转过身拔出画像之前摆放的长剑指向她,威胁道:“放了他,不然……” “不然你就杀了我?呵……”大祭司像是早就了解了她,不屑地截过沈洛弗的话,冷笑一声,“杀人,你敢吗?你这是第一次拿剑吧,连剑都拿不稳,还想着杀人,你知道一剑捅到何处可以一击毙命吗?你知道割喉只需要几分力吗?你知道如何才能避免死人的血溅到自己身上吗……” 那柄长剑很重,沈洛弗的气力并不足以支撑她长久地凌空指着一个人,此刻正不支地颤抖着。 大祭司更是看透了一切,用言语恐吓着持剑者的心理,像她这样的人,她见了许多,甚至还将她们培养成了一个个心狠手辣的持剑者,杀掉至亲至信的人,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被说中的沈洛弗黯然垂下了眼,手中的剑缓缓地垂下,“你说得没错,我没杀过人,也不会杀人……” 意料之中的大祭司自信极了,坦然若素地靠在椅背之上,闭上眼调息着内劲,却听见沈洛弗的话锋一转,“可是谁没有第一次呢?” 原本落下的剑被重新举起,落在了大祭司的肩上,然后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我让你,放了他!” 大祭司不可思议看着自己肩上的这一柄剑,轻笑一声地看向沈洛弗,意外地感叹道:“你是第一个将剑放在此处的人。” 大祭司正想反手制服沈洛弗,可她的手刚一抬起,锋利的剑刃便贴向了她的脖子,用了几分的力道。 “大祭司,我真的不介意杀第一个人……”沈洛弗眼神坚毅,不容退缩,她的眼底涌现出了少有的阴狠之色。 大祭司心中愠怒,却又真的摸不准沈洛弗的下一步,最终在看了看苏辰脚下的伤势之后,抿了抿唇,从鼻孔哼出一口冷气,然后妥协道:“机关就在右边的烛台,向右转动一圈,机关便会撤回。” 沈洛弗半信半疑地看向了烛台的方向,又朝身后的苏辰看了一眼,只见他朝着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收回了剑,走向烛台。 轻轻转动一圈之后,困着苏辰的铁笼被收回,穿插进脚踝的钢针也瞬间回缩,但是也因此换来了更大的疼痛。 苏辰瞬间跌坐在了地上,沈洛弗也趁机在大祭司的身上摸索出了伤药,竟发现她连这样的反抗都无法完成,方才的剑指简直是多此一举。 沈洛弗将苏辰扶着坐在椅上,然后用大祭司身上取来的药为他止血,苏辰的脚伤也因此得到了控制。 “你怎么样?” 苏辰将沈洛弗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眼底的微波逐渐变得汹涌,却没有勇气去询问一个答案,只敢在她的目光之外凝视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以至于她的问题都没能听清。 “苏辰?”没有得到回复的沈洛弗抬起头来,直视的目光也唤醒了出神的苏辰,让他有些慌乱地回道。 “不过是些小伤,无碍。”他心口不一地回道。 对面也因此传来一阵嘲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兄弟情深,沈洛弗,我开始好奇,他们兄弟俩你到底更钟意谁呢?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身后的大祭司点破了沈洛弗与苏辰之间的窗户纸,却又意有所指地内涵着什么,这种内涵又似乎夹杂着某种私人的情感。 察觉到这一点的沈洛弗,突然想起宋曲生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些往事,继而转过身,用大祭司的话试探道:“大祭司这话,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曾经的苏闫和夏梓芜呢?” “别跟我提他们的名字!”大祭司的脸色瞬间一变,赫然怒斥着,转而在意识到失态之后,又几近疯癫地大笑。 “哈哈哈哈……你当真是敏锐得很啊……左右时间未到,闲来无聊,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你来告诉我,她到底选择了谁?” 第22章 往事恩怨(1) 大祭司的神情晦涩难辨,但是看着沈洛弗的眼神却像是在给她出一道题,没有回答出正确的答案,她便会陷入彻底的疯狂。 “洗耳恭听。” 大祭司轻蔑地往后依靠,然后看着正对面苏闫的画像,思绪似乎一下就飘回了许多年前…… “我的原名,本叫,夏……梓……鸢……”大祭司长长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像是许久没有将这三个字连在一起说出口。 苏辰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夏梓芜的画像,仿佛听见了一个恍若惊天的秘密。 ------------------------------------- 我与夏梓芜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连面容都生得一模一样,母亲因为生产了双生子,气血不足多年,常年多病。七岁那年,母亲重病,父亲去山上采药,失足掉落悬崖,母亲也病死在了病床上。 那时候我跟姐姐一直都觉得父亲没死,所以便一起进了山去寻他,想着就算只能寻个尸身也好。但没想到,我们却因为这个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于是,我们被阴月教的人发现,因为我们的长相,我们被当做了圣女培养。那里还有许多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她们从小便被培养剑术、内功,只为了从中选出最优秀的那一对,然后再选出最优秀的那一个。 但我们跟她们不同的是,我们早就先做了七年的姐妹,相比于成为圣女和成为大祭司,一起活下去才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我不敢伤人,更不敢杀人,每每到晚上的时候,那些死去的姐妹就会在我眼前出现,她们每一个人都在喊:快跑!快跑! 是阿姐一直陪着我,她说,她会变得更加强大,我不敢学武伤人,她便学两个人的份;我不敢持剑杀人,便让她来杀。因此,明明我们是最后来到教内的双生子,却成为了最厉害的一对,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姐她,足够强大。 她说,终有一天,我们会一起逃离这里,然后远走高飞,管他什么圣女,管他什么大祭司。可是我们的想法太天真了,阴月教远比我们想象的可怕,待在这里越久,我们便越明白自相残杀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我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如果我们都能活着,然后还能有一个人成为大祭司该多好;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解散阴月教,让每一对双生子都不用自相残杀,让每一任大祭司都能做一个简单的官吏该有多好。 让我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个人,就是苏闫。 因为阿姐的努力,我们成为了大祭司最看好的一对,也因此在教内获得了更多的特权,也得知了好些本不该让我们知道的消息。 那个时候还是皇子的苏闫,是三百年中第一个提出要削弱大祭司权力的皇族宗亲,师父摸不准削权的主张究竟是苏闫自己的主意,还是代表着陛下的主意。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提出这个主张的人悄无声息地死去,震慑那些妄图颠覆神明的人。 不久之后,苏闫接了一件出京的差事,我们的机会也来了,我被派遣出教成为了截杀苏闫的一员。 我们在林中堵住了他,却没想到身为皇子的苏闫居然身怀武艺,甚至不在我们之下。我们杀了他身边的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堵住一个重伤的苏闫。于是,我们在林间分开去寻苏闫的踪迹,只有我一个人循着血迹在山崖上堵住了他。 那个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精疲力竭,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交手的时候,他竟然在我快要跌下山崖时拉我一把。其实他完全不用这样做,因为凭我的轻功我完全可以自行上来,然后重新追上他,杀了他。 可是他就是这么做了,并且看出了我的身份,他点出了我圣女继承人的身份,点出了我终将要与我的姐姐决一死战的未来。他开始说服我,他说他要与我做一场交易,他要解散阴月教,也会解救我和阿姐的命运。我问他,凭什么要相信他,他自信地告诉我,就凭他一定能做南苏的下一任帝王。 南苏的皇子不止他一个,此刻的他满身是血,浑身是伤,只要我穷追不舍,他就一定会死在我的刀下,可是那一刻,我动容了,因为他的眼里的自信影响了我,我居然相信他真的可以做到,他会是我和阿姐的希望。 我相信了他,放过了他,甚至为了帮他逃过阴月教的追杀,悄悄将重伤的他带进了阴月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要杀的人就被她最看好的圣女继承人藏在了她的眼皮底下。 我能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阿姐,我告诉了她我的计划,阿姐却满是惊恐,仿佛我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她要杀了苏闫,她说这是唯一让师父息怒的方法。我拦下了她,也因此与阿姐吵了我们这一生的第一场架。面对师父的逼迫,面对生死,我们都能做到同仇敌忾,却唯独为了一个男人,吵架了。 她说她已经想好了办法,凭借她现在的能力,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带着我逃出去,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冒险的事,更不能相信南苏的皇室,他们与大祭司他们本就是一路人。 我问她办法是什么,她却说不出来了,我们都知道我们逃不出去的,我求她试试我的办法,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是我知道,她迟早会同意的,因为她拦不住我,也不会真的举发我。 第二天,她妥协了,我就知道,就算为了我,她也会妥协的。 苏闫就这样藏在了我的房间,有时候为了躲避其他人,也会藏在阿姐的房间,有时候也会将苏闫装扮成女子的模样,其实教中也有男弟子的,可是他居然就这样任由我们摆弄,一点也不曾恼怒。有时候他也会跟我们讲一些教外的事,有些听过,有些没听过。 我开始觉得苏闫居然是个有趣的人,阿姐对他的态度也不似之前的敌对,我们三人就这样度过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日子,有时候会觉得苏闫就算一直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直到那一天我高兴地端着我煮好的粥去看他,路上却遇上了从来不曾见过的大司命,我们只是在师父的口中听过他,他是师父最想要拉拢的人,我曾意外地听师父与蛊王探讨过大司命的身世,他们居然怀疑大司命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人怎么可能会活三百年,那不是就跟神仙一样了嘛!可等我真的见到他时,我居然有些信了,他的眼睛一眼就看透了我的秘密。 “你这碗粥是为心爱之人煮的?” 我吓得粥碗和呈盘一起落在了地上,当即跪在他的面前,眼睛不停地去看周围的环境,好在他身边只有一个引路的弟子和跟随在侧的一个小童。 “弟子惶恐,还请大司命饶命。” 我不敢回话,也不敢狡辩,一时之间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见你满心欢喜地端着一碗粥,像极了民间姑娘照顾情郎的模样,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谈不上饶不饶命。” 他三两句话轻易就拿捏了我的情绪,我只得去瞧那引路弟子的神情,见他未有怀疑方才放下心来。 “你叫什么名字?” “夏梓鸢!”我依然害怕地回他。 他却在想了想之后,不明所以地喃喃道:“看来这个名字我得记一下了,小梓鸢,本司很看好你。” 说完,他便走了,可我依然沉浸在险些暴露的后怕里,知道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当初他一眼便看出了我会成为下一任的大祭司。 所以他也真的一眼就看出了,我已心仪苏闫。从他向我保证等他有能力的那一天,一定会解散阴月教,这一天不会太远的时候起,我就被他吸引了。 阿姐也看出来了,我袒露无疑地告诉她,我喜欢苏闫,她摸着我的脸,复杂地笑了笑,我看不懂她的神情,却只听到她跟我说: “阿鸢,你一定会得到自己的幸福,阿姐也会为此,不惜一切。” 我没听懂她的话,她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一切我不在意,也从未真的斟字酌句地去问她,所以那一天也一样。 苏闫的伤在一天天好转,我知道他快要离开了,我竟然有些不舍,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内心的情感。直到他真的要离开那一天,我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那天晚上本该在房间的他不见了,我想他可能在阿姐的房间,等我到的时候,我居然看见,他抱着阿姐。 我被吓得浑身一颤,控制不住地推开了门,阿姐连忙推开了他,此刻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背过身去,她从未如此失仪过,甚至都不敢直视地看我一眼。 “阿姐!” 我唤了她一声,苏闫却走了上来,向我道别,说着感谢我的话,还说要用拥抱偿还,说着便上来抱我,同样的动作像是在为他们方才的动作解释一般。 阿姐也正好转过身来,眼睛也红红的,她向我解释,让我不要误会,可是我说不出来的是,苏闫的两个拥抱我分明感觉到了不同情绪。 我维持了表面的和谐,接受了他们的解释,然后与阿姐将伤好的苏闫送出了阴月教,等待着他的归来。 然后我转身离开,没有跟阿姐说一句话,因为那个动作绝对不是告别。我不敢说,不敢问,我怕我跟阿姐再为了一个男人吵架,可是当晚她依然在我的门外解释,她为什么就不能不提这一茬,只要她不提,我便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不止如此,她还跟我回忆起这些年的点滴,讲述如何的姐妹情深,那语气就像是在提醒我她是我的姐姐!不错,她是我的姐姐,她却在知道我的心意之后跟我喜欢的男人拥抱,那这算什么? 我实在受不了地打开门,质问她。 “你也喜欢苏闫是吗?” 她却不说话了,呵,我就知道,她也喜欢他,那她还在我门前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干什么,简直是可笑至极。 我愤怒地关上了门,门外的声音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夜未眠,她与苏闫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甚至脑补了他们在背着我的情况下浓情蜜意,将我视作了一个傻瓜。 第二天,打开门的时候,门外放着一个装着药丸的盒子,是阿姐留下的,她昨天走的时候,说这是调息内力的丹药,前些日子为了救苏闫耗费了不少内力,这药有奇效。 我看也没看地将盒子扔掉,在正午的时候等到了一个消息。 今日便是圣女的决定之日,我和阿姐要决一死战。 这一天居然就这样来了,毫无准备,昨晚我们才与一个人计划了未来,计划要解救我们的命运。 我和阿姐被逼着站上了决战台,那里的另一面是一座山崖,崖下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师父说,死的那一个便要被抛下去。 那里是失败者的归宿。 第23章 往事恩怨(2) 我们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的一面,可相比于以往构想的情境之外,今日还多一个苏闫,昨日的画面挥之不去,我对阿姐的不解早已经过一夜的发酵成为了一种怨恨。 “阿姐,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了今天,你说我的办法是铤而走险,也曾对他嗤之以鼻,那你告诉我昨日我见到的是什么,你的方法又是什么?” 我直白地问她,如果当初她觉得我为了自救留下苏闫是铤而走险,那么她的方法又是什么?那她昨日与苏闫又在做什么?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回避了我的问题,然后又是一副关心我的模样,问我:“那枚药,你吃了吗?” “不要再一副关心我的模样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昨日我就不该看见那一幕。阿姐,拔剑吧,用最公平的方式!” 我不想再看见她假惺惺的模样,如果逃不掉,那就用最初的方式来解决,我甚至有些感激师父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它让我和阿姐有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解决方式。 我被怨恨迷失了理智,拔刀向她挥去,步步紧逼,刀光剑影之下,她居然还在问我,“那枚药,你吃了吗?” “扔了,都扔了!你的东西我都不要!” 我愤怒着喊出这句话,手里的动作越发的没有理智,余光之间居然看见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 她害怕了?她被我的杀意吓到了?唯一的理智突然回过了神,我意识到了她是我的姐姐,我们曾共同期望过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晚了,我的刀插进了她的身体,我甚至不确定是我抱着必杀的恨意插进去的,还是她没有选择躲避。 阿姐死了,就这样死在我的刀下,我愣住了,这不是我要的结局,可是她就这样倒在我的面前,她居然在笑,她在对我笑。 我吓得丢下了手里的刀,蛊王却在检查了阿姐的尸体之后宣告了她的死亡。 师父满意地看着我,“果然是我看好的徒弟,梓鸢,如今你便是唯一的圣女了。” 她冷漠地宣告地一个结果,然后转身而去。我看着阿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去抱她,她便被人扔下了山崖,我站在崖边,生起的云雾甚至不让我看阿姐最后一眼。 我成为了唯一的圣女,也成为了大祭司的继承人,可是我却失去了阿姐,因为我的愤怒,因为我的嫉妒。 苏闫,你说过会救我们的,可是阿姐死了,阿姐死了,因为你,我杀了阿姐,连反抗都没有尝试。 我恨他,恨他改变了我和阿姐的关系,让相依为命的我们心生嫌隙。再次见到苏闫的时候,阴月教成为了他唯一的阻碍,陛下病重,长眠不醒,他留下的唯一一道遗嘱,被交付在师父的手里。 他和二皇子是唯一有可能出现在遗诏之上的人,可是我已经不在意谁去做下一任的皇帝了,因为我的阿姐已经死了。 可是他找到了我,他告诉了我当日的真相:阿姐同意苏闫留下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执意,而是因为苏闫的手里有一颗假死药。只要服下假死药的人,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假死,与尸体无恙。她早就知道了决战的时间,她们根本等不到苏闫的登基,也等不到他的解救,只有这一颗假死药可以换一个人的自由。 苏闫离开的那天,阿姐拿到了药,也决定了自己留下,让苏闫带着假死的我离开。她想要成全我和苏闫,一个人留下,苏闫说那个拥抱是他替我告别的。 第二天的他在崖底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我,却等来了阿姐的尸体。 他将真相就这样解开在我面前,我跟阿姐差一点就可以一起活下去了,是我毁了一切,我误会了她,还伤害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我快要疯了,我怨恨的人又一次偏向了那个规定,偏向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要为阿姐报仇。 我与苏闫合作杀了师父,拿到了她手里的密旨,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不重要,如今唯一能打开密旨的人,已经只有我了。 作为圣女的我,在师父死后顺利成为了大祭司,不久之后陛下驾崩,在他的葬礼上我以大祭司的身份宣告了那份密旨。 “……由四皇子苏闫继位。” 密旨上的名字在那一刻揭晓,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人怀疑,或许那密旨上的名字本来就是苏闫,也或许不是,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苏闫他真的赢了。 我以大祭司的身份辅助苏闫顺利登基,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名头,他也一如承诺我的那样,在他坐稳皇位的第一年便以顺应大司命之名,在七旋山打造司命宫,将大司命变相地驱逐了庙堂。 大司命的南苏信仰的起源,下一步便是我的阴月教,我和阿姐的心愿就快要实现了。 然而我却在苏闫的温华殿看见了一个人,我死去的阿姐! 她居然还活着,她成了苏闫的皇妃?她还为苏闫生了一个孩子。太讽刺了,太可笑了,我的阿姐和我喜欢的男人,他们一起他们骗了我。 他们利用了我为她报仇的心,一步步地引导我为苏闫夺权,为他们的幸福开路。 他们骗了我!阿姐当初做的决定是留下我,自己跟苏闫离开。 我冲进去质问她的时候,她依然除了道歉什么也没说,她当然说不出口,她是如何与苏闫欺骗我,如何利用我?她眼里早就没有我了。 呵呵呵……可是我居然还是会因为她没有死而高兴,这两年每当我想起自己把刀插进她身体里的时候,都恨不得杀了自己,如今她活着,对我来说更应该是一种解脱才对。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是南苏最尊贵的女子,我突然不想解散阴月教了,我要掌握这股势力,我要成为真正的大祭司。 苏闫本来不同意,可是又改变了主意,可能他也觉得是他欠我的吧,又或许是我那个死而复生的姐姐,她说服了他。因为我听说,她现在是苏闫最宠爱的女人,就连皇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们姐妹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 重逢之后,阿姐向我解释说她堕崖之后失了忆,再想起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她成了苏闫的皇妃,也成为了一个母亲。我便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在失忆前就已经喜欢苏闫了对吗?” 她依然没能回答,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我甚至不在意阿姐她当初是否真的留下了假死药,因为相比于爱情,我现在拥有的是别人不能奢望的,至于亲情,至少目前还不错。 我坦然地告诉她,没有她预料之中的愤怒,她反而还说我变了,可我觉得变的人明明是她,若我真的变了,也是他们一步步将我骗成这样。 我和她约定,她做她的皇妃,我做我的大祭司,我们依然还是姐妹。 我也时常去宫里看她,就像真的回到了以前一样,宫里的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只当是苏闫宠爱苏筹,让他提前与我的身份接触,那就意味着苏筹会成为下一任的储君。 这对后宫来说是致命的信号,他们开始针对阿姐,下药、陷害、栽赃,什么手段都试过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居然用这些小儿科的手段来对付阿姐,因为苏闫的信任,都没能动阿姐分毫。 甚至有人连鬼怪都扮上了,想以此来吓病苏筹那个小娃娃,但这次阿姐生气了,她提着剑就冲到了皇后的面前,她们不会知道阿姐的剑下死过多少人。 阿姐远比我还要强大,我期待着阿姐的反击,杀了这一屋子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我就在一边为她拍手叫好。可是,意外发生了,苏闫拦下了她,用了一堆以大局为重的道理说服了她。 阿姐,收剑了。 要知道能让阿姐收剑的人,只有师父的命令,以及我。 她失望地看向苏闫,可是手上还是听了苏闫的话。 我追上阿姐,问她为什么要停手?她跟我说为了苏闫的后宫安宁…… 我跟她说,只要她愿意,我可以让她做皇后!她跟我说她跟苏闫在一起不是因为想做皇后…… 我又跟她说,如果你待在这里不开心,就跟我离开。她跟我说,她留下是为了苏筹…… 我们说了很久,她也说了很多,可是,我只听见了为了苏闫,为了苏筹…… 我的阿姐什么时候将我放在了别人的后面?她虽然死而复生了,可是她的心里已经不只是我了。我觉得愤怒,觉得背叛,觉得被抛弃,原来相比于她爱上我喜欢的男人,我更不能接受的,是阿姐将他们都放在了我前面。 又一次争吵,又一次不欢而散,这一次我想,她一定都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因为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苏闫和苏筹那个小娃娃。 我跟阿姐冷战了许久,不,是我单方面冷战了很久,她忙着照顾那个小娃娃,根本没有时间想我。 皇后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跟阿姐吵架的事,居然觉得此刻是拉拢我的好时机,她们根本不知道只要阿姐朝我低头,我就会原谅她,因为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他们向我示好,我知道是为了苏瑾,但是我想听听她们要干什么?她们想要我做苏瑾的武艺师父,可是那家伙跟个书呆子一样,我可不喜欢。但是她们却带来了阿姐跟苏闫冷战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我久违的高兴,我突然觉得我又离阿姐近了一些。 我没有同意做苏瑾的师父,却接受了她们的示好,并且暗示了只要苏筹在,苏闫就一定会偏心。 她们像是得到了我的承诺一般,将我视作了同盟。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继续针对温华殿,但都被苏闫一一化解,这甚至让阿姐没有机会求助过任何人。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我想这一切的根源,还得从苏闫拔起。 于是,我从教中选出了一个女子,她身怀蛊术,善于迷惑人心,她的名字叫做——柏若涵。 第24章 往事恩怨(3) 听到柏若涵的名字,苏辰的瞳孔猛地增大,他从来不曾知晓他的母妃与他们有这样一层关系。 大祭司的目光移向了苏辰,以一种看好戏的口吻阐述道:为了控制她,我给她喂了天命,每月需要一次解药,我以让人照顾阿姐的名,将柏若涵送给了她。也让她在一个月之内勾引苏闫,如果时候到了,任务没有完成,便没有解药。 她也果然不负众望,她成功地在一个月之内爬上了苏闫的床,虽然是用了些手段,但是苏闫就是背叛了阿姐,他犯错了。我听说那一天,苏闫狼狈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然后与阿姐撞个正着。 这下阿姐一定会更失望吧,我等待着阿姐一气之下离开皇宫,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地带着苏筹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我失策了,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的阿姐,在知道是我策划的一切之后,不仅没有怪我,也没有怪苏闫,她甚至还替柏若涵来向我求情,还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向苏闫讨要一个名分,用自己的内力为柏若涵缓解体内的毒素。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到这个样子? 我不懂,真的不懂,唯一的答案便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人,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那么我便更要牢牢抓住我所拥有的一切,信仰,拥护,权势。那些想要反抗我的人,都要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直到有一天,她又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来向我求情。 她要我放了那些选拔圣女的双生子!这可是为了让圣女保持对阴月教的绝对的忠诚最佳方式。驯化奠定依赖,生死建立虔诚,成为大祭司获得的权力保证绝对的忠诚。 我告诉她阴月教将近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要为她们破例?阿姐你活着,是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阿姐,我想要你活着,可其他的人我不在意。 “阿鸢,你疯了!” 她居然这样对我说话,她说我疯了。是谁告诉她我在培养圣女的?是苏闫? 我看疯的人是她,苏闫做了那么多,她都没有生气,如今却因为苏闫的一句话来谴责我! 她真的变了。 那我就要让她看看,那个男人到底能为她做什么? 阿姐有了第二个孩子,那是一个女孩,可惜不是双生子,不然,我一定要让她们做圣女的候选人。 也是那一年,南苏也迎来了天灾,长达半年的干旱,我故意调换了大司命问天的卦象,让人编纂了两句谶言:妖妃诞祸,天威震怒,以绝甘霖。 卦象上说,干旱六月便会结束,六月之后便会有一场甘霖。我利用了这个时间,利用柏若涵的孩子,威胁她在宫中施展蛊术,坐实阿姐是妖妃的传言。 柏若涵别的不行,在被威胁的时候,总是有无限的潜力,做起事来也会事半功倍。 在大雨降临之前,阿姐被绑上了火刑台。我亲手将她的女儿淹死在她的面前,她居然这样都没有向我求饶,苏闫那个懦夫,不仅抛弃了他对阿姐的承诺,他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的子嗣,居然让阿姐的儿子亲手向她投火。 那是个怪物,或者说,他们父子都是怪物! 阿姐,你快求饶啊,你快求饶啊!我会救你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救你的。 阿姐!阿姐! 这一次阿姐真的死了,没有假死药,死在了她最爱的两个人手里…… “阿姐她简直是,死不悔改!” 大祭司冷漠地总结了夏梓芜的一生,然后又用一句话评判了她的一生。 而听她故事的两个人已经满目失色,眼中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苏辰更是在得知当年真相的此刻,讶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梓鸢,你当真是疯了。” 沈洛弗满腔的情绪,复杂得不知如何表达,唯独只有这一句话能够表达。 “呵呵……”大祭司突然的一笑,邪魅至极,“阿姐也曾这样说过我。” 话音一落,大祭司便突然闪现至沈洛弗的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受伤的苏辰因为脚伤没能拦下,反倒被大祭司打了一掌,瞬间被打出去数丈之远。 大祭司似乎恢复了些许体力,顺势就将沈洛弗举离了地面,然后不解地问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个疑惑,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想想,当初阿姐拿到那颗假死药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选择?她到底选择了谁?当初到底是蛊王诊断有误,还是她自己吃了那颗假死药?” “……”沈洛弗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但对于大祭司的问题,心下也无法回答。 “你也回答不出来是吗?因为你也觉得,当年是阿姐吃了那颗假死药,她放弃了我!”此刻的大祭司似乎已经不需要答案,因为她已经确定了答案,更在说出这个答案之后逐渐陷入了一种癫狂。 “不……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沈洛弗抓着脖子上的那只手,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大祭司的眼底忽然浮现了一抹惊疑和不可置信,\"当初决战之时……她一直在问你有没有吃那颗药,你还记得吗?如果她骗了你,她根本不用问这句话……”沈洛弗的脸被憋得通红,愈发严重的窒息感让她几乎不能再说下去,大祭司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重获氧气的沈洛弗赶紧站了起来,走向了跌倒的苏辰。 往事的画面在大祭司的眼前闪现,阿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沈洛弗扶起苏辰之后,面向回忆的大祭司继续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如果没有苏闫,你阿姐究竟会怎么带你离开吗?” 听到这句话的大祭司倏地看向沈洛弗,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直到沈洛弗将一场她早就见过的画面描述在她的眼前,“她会跟息叶一样,为了保护她的妹妹,自己去死。你见过了这么多的双生子决战,难道还不明白你阿姐一直说的那个办法,就是她会牺牲自己成全你做大祭司吗?从始至终,她的选择都是你,当初她在你门外回忆的那些往事,不是因为她在惺惺作态,而是她在与你道别。可是你却因为苏闫,放弃了你们都能活着的机会……是你杀了她,一次又一次……” “胡说!你胡说!我没有!”因为沈洛弗的指控,大祭司的情绪更加激动,精神状态也更加不稳定,“是苏闫,是苏筹,是他们父子杀了她!” 大祭司坚信着多年的答案,“当初苏闫跪着求我放过他们,我便让他在三个中选一个,我以为他会选阿姐,没想到他选了苏筹。那是个怪物,一个六岁就会烧死自己母亲求生的怪物,当初我放过了他,没想到真是后患无穷。” 大祭司突然看向对面的两人,诡异地笑了笑,“你们还不知道苏筹都做了什么吧?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南河决堤,南境的瘟疫,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是他拦截了南境所有的消息,煽动了流民进京,他坐看阴月教在南境下毒,却又派人拦杀圣女,是因为他根本没想救人,他只想看到整个南苏,尸横遍野……” 说到这里,大祭司突然轻笑一声,“呵,他的计划几乎百无遗漏,唯一没想到是我让你做了圣女,你也真的打乱了他的计划;可是我唯一没想到的也是你,你竟然用命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阴月教的百年基业。就差一点,我就可以建立一个真正的神教,南苏的所有子民都将真正地臣服于我……” 大祭司将一切真相揭开,苏辰也逐渐想通了苏筹这多年真正的意图,正如萧离尘所言,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扶持自己,因为他需要自己与苏瑾抗衡,而他在背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看着南苏自上而下,由里及外地毁灭,这才是他真正的报复。 想通一切的苏辰下意识地看向沈洛弗,她的表情更像是早就知晓的模样,所以她早就知道苏筹所谋,却还是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只是痛恨这个国家的信仰,因为一句话便可以轻易地将一个人视作妖孽。他痛恨的是当年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将他的妹妹淹死在河里的人,痛恨的是当年那些逼着他母亲走上火刑台的人。夏梓鸢,你说错了一句话,他本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他的一生,是你们逼着他去做一个怪物!” 沈洛弗面对着已近疯癫的夏梓鸢,一字一句的辩驳,为苏筹不为人知的一生辩驳着。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知道,如果我该死,他也一样……” 夏梓鸢在大笑一声,闪现至墙体的一面,按动一块浮石,面前的一整面墙体瞬间向上抬起,露出里面一个巨大的空间。 空旷的暗室之中垂挂着数十张画像,画上的人,皆是当年出现在神女台上的面孔。纵队罗列至空出一条道,通向正中央的火刑台,易燃的干柴被围放在火刑台的四周,台中央正立着一根束缚人的十字架。 夏梓鸢一步步走向火刑台,转过身的那一刻,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为眼前的场景瞬间追溯到了十八年前。 沈洛弗这才意识到,夏梓鸢一直说的那场好戏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里便是我为苏筹准备的戏台,万事俱备,只差另一个唱戏人!”夏梓鸢为二人介绍着此地,双手张开,只等待着苏筹的到来。 “你会逼死他的。”沈洛弗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与阿姐同根同源,从一处来,自当一处去。” 大祭司不再理会场中人的反应,站在此处,眼前不停闪过阿姐的模样,嘴角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幸福的模样。 暗室之中升起一阵烟雾,苏辰瞬间跪倒在地上,搀扶着他的沈洛弗也被连累得跌下,只剩台上站立着的夏梓鸢,她意料之中地睁开眼,解释着: “当石门打开的那一刻,通往这里的通道都会打开,藏在通道里的十二月也会发散,所有人都会倒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到这里。这个答案,我也是在归羽山庄发现的。” “苏辰,你怎么样?”沈洛弗关心道,十二月的特殊她曾见过,苏辰如今虽是百毒不侵,却不知是否能抵抗这十二月的药性。 苏辰摇晃着有些犯晕的脑袋,清醒了片刻,但仍是无力的模样,“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无力。” 他还是中了招,沈洛弗想起十二月的解药便是花瓣,“你等着我。” 话落,当即看向四处,希望可以找到解药,可刚一转过身,便看见身影有些摇晃的冥夜出现在石门的位置。 他一眼便看见了石室里的画像,脚下却像是被石化了一般,如有千斤的重量。 沈洛弗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身后的夏梓鸢,只见她手持火把,重新戴上了面纱,遮挡住了那副代表着冥夜底线的容颜。 “你终于来了。” 第25章 送我一程 “你终于来了!” 大祭司面向冥夜,迅速将火把扔向了门口的人。 本可以躲过的他却接住了火把,然后一步步地向里面走去,相似的场景一点点地唤醒着他的记忆,手中的火把更是将路过的画像照得更加清晰可见。 “本司为你准备了复仇的戏台,你可满意?”大祭司挑衅着。 冥夜一路看着画幅上的面孔,眼中的神情晦暗不明,终于在走到沈洛弗与苏辰的身边时,揭开了脸上的面具,回道。 “看来,我更应该以苏筹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被摘下的面具落在地上,苏筹的表情却意外地镇定,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需要冥夜了。 夏梓鸢轻蔑一笑,但鲜艳的血液正从她垂落的指尖落下,一滴一滴地滴在石板之上。 “本司如今身受重伤,时日无多,不如就赐你送我一程,将我烧死在这戏台之上?” “我会成全你!”苏筹冷漠地说道,面上依然没能看出他的表情,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苏筹,不要再往前走了。”作为唯一没被十二月影响的人,沈洛弗下意识地拉住了他,不愿他发现大祭司的真正身份,那样对他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你不想为你的母妃报仇吗?她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还要假手他人吗?” “你住口!”沈洛弗转过身控制不住地朝她制止道。 “苏筹,你还记得她在火中的样子吗?还记得火海中燃烧的声音吗?” “不要再说了!” “那是一块肉扔在火里的声音……滋滋,滋滋……” “住口!” 沈洛弗与夏梓鸢的声音在暗室里来回的交错着,可是苏筹的火把已经扔进了邢台之上,围在四周的干柴瞬间燃烧,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蔓延着,瞬间就将夏梓鸢围了起来,然后爆发出更可怕的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筹幽暗的眸子直视着火里癫狂的女子,面不改色地听着干柴燃烧的声音,甚至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火海中的女子瞬间抬起头来,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以夏梓鸢的面容面对着火海之外的人。原本还跪坐在地上的苏辰瞬间挡在了苏筹的面前,以相同的高度遮挡着苏筹的视线,与他同时反应的还有同样站在面前的沈洛弗。 她心疼而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说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听,也什么都不要想。” 活落,她将手放在了苏筹的耳边,眼眶中凝聚的泪水瞬间落下。 “阿筹!你看看我,我是母妃啊!” “阿筹,杀了我,你就可以活下去……” “阿筹!” 夏梓鸢的声音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啪啪声,阻拦在沈洛弗的手掌之外。 苏筹看着眼前遮挡一切的人,在眼眶被红色完全浸染之前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声音混杂不堪,四周的火光一路蔓延,沈洛弗拉着苏筹转过身,苏辰紧随其后。 苏筹睁开眼睛,视线看向了沈洛弗拉着自己的手,再一点点地移向那张面容,神情怅然。 被脚伤牵动的苏辰无力再逃,就在快要摔倒之际,被苏筹一手扶住。 三人跌跌撞撞地一同逃离一个如同地狱一般的空间,过道里面烟雾弥漫,三人屏息逃出地面之时,身后传来了陆续的塌陷声,地宫启动了自毁的机关,瞬间坍塌。 但好在在此之前,地宫里的人都撤了出来。 三人顺利逃脱,楚铭在看见自家主子这伤重的模样,当即上前,从苏筹手里接过苏辰。 “王爷,你受伤了。” “不过是些小伤。” “楚铭,你快带殿下去找许大夫,他中了机关,也受了内伤。”眼见苏辰嘴上硬撑,沈洛弗当即向楚铭解释了苏辰这一身的伤。 楚铭闻言,当即便将苏辰背在了背上,苏辰受了伤,又经一番死里逃生,早就精疲力竭,只能任由楚铭带着自己离开。 只是离开时不禁地看了一眼沈洛弗与苏筹,神情落寞。 眼见苏辰被带走,沈洛弗这一路紧绷的弦方才松了下来,终究是自己连累了他。突然放松的身心,让她在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一时没能站稳,正要摔倒之际,却正好被苏筹一手揽住。 双目对视,身边的修罗都尽数转过了身,闭塞了耳目。 “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二人几乎同时问道,问得却是不同的问题。 沈洛弗想问的是,他是否有被大祭司准备的火刑台所影响,又或是他是否看到了夏梓鸢的面容。 可苏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可又似乎多了几分柔情? 当沈洛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发现,苏筹似乎已经不同了。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发生了许多事,你需要好好休息。”苏筹甚至有些通情达理地向她交代着。 突然变化的苏筹让沈洛弗有些错愕不已,一时竟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无痕,你替我送沈姑娘回去。” “是!” 无痕转过身领了命。 沈洛弗也跟着无痕离开,转身之际突然想起方才逃出地宫的路上,经过那间暗室时,并未看见息兰的身影,随即向苏筹求情道。 “苏筹,如果息兰还活着,你能不能放过她,她在底下曾帮过我们,而且,她也真的救了琉璃。” 如果说沈洛弗为息兰求情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和苏辰曾答应过她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当初她给自己的心法,是真的救了琉璃。 苏筹微微一笑,自然的回道:“好,我答应你。” 有他这句话,沈洛弗朝着苏筹致谢一般点了点头,然后方才随无痕离去。 沈洛弗的脚力比不上楚铭,回到驿站时,已是晚上,许清凌也已经替苏辰处理好了伤口。 “殿下刚刚睡下,你可是要去看他?” 出来的许清凌正好瞧见在院中徘徊的沈洛弗,出声询问道。 被发现的沈洛弗有些无措,说到底苏辰的伤也是受她所累,若是自己全然不来看他,倒真是无情了,可是在一想到苏辰对自己的情意之时,又无法再自然地进入那间屋子了。 如今被许清凌发现,万般思绪也只能化作一句:“殿下如何了。” “殿下的内伤修养些时日便无碍了,只是他脚伤了筋骨,恐怕会留下病根,日后每逢下雨时节只怕都会疼痛,不能久站了。” “这样啊……”沈洛弗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苏辰受伤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顿时有些愧疚之意。 “你若是想要去看他,兴许他现在还没有完全睡去。”如今的许清凌已经能坦然地提起那个人了,即使是在沈洛弗面前。 沈洛弗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意外,“许大夫如今对宸王殿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许清凌便打断了她,释怀地说道:“我对殿下的心意已是往事,或者说是我一个人的往事。洛弗,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当初是我自以为是地想要让一切回到正轨,却没想到会给你带来伤害。” 许清凌终于鼓起勇气提起那件事,而这已经让她被自己的良心谴责了许久。 沈洛弗的眼中微微一闪,但终究是往事已去,“许大夫,事情已经过去,再提也无意义了。” “殊月的死,我有责任。所以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这些天,玲珑一直在医馆帮我照顾病人,我见她有些天赋,想收她为徒,也算是一种偿还。” “此事,还需要遵循玲珑的意见,只要她愿意,不必问我的。” “我已经问过她了,可她一定要我来问你,说是你同意了才愿意跟我离开。”说到这儿许清凌和沈洛弗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南境的毒症已清,我跟师伯就快要离开了,玲珑也会随我一起离开。” “什么时候离开?”沈洛弗问道。 “就在三日后吧,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会跟着师伯一起游走四方,也许会离开南苏。” 沈洛弗听闻,微微一笑,“玲珑这丫头,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连安,如今却要游走四方了。”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当初的我本可以救她们娘亲的,是我的清高让一条性命白白的消逝。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想要跟着我学医,也许她会比我更适合鬼医传人的名头。” 说到这里,许清凌有些汗颜地感叹道。 “既是如此,我便替殊月感谢许大夫照顾玲珑了。” 说完,沈洛弗郑重地朝着许清凌一拜。 许清凌回礼,再抬眼时,眼里的神情却闪了一闪,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沈洛弗又道。 “时候不早,我便先回房了,提前祝许大夫一路顺风。” 她依然客气地称她一声许大夫,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可许清凌心中却更不是滋味,终于在沈洛弗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 “洛弗!” 沈洛弗转过身看她。 “我们还是朋友吗?”许清凌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沈洛弗看着她,眼中的微光转了又转,在回想起自己错乱的半生后,最终只是朝着她释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的转身离开。 徒留下许清凌一个人在原地,她恍然一笑,仿若回到了当初她第一次在护国公府见过沈洛弗之后的画面。 她完成任务回到了辰王府: 苏辰听见她语气里的异样,转过身细细瞧了她,“清凌觉得有愧于她?” “她将我视作朋友,可我对她终究是不坦诚的,王爷,她只是个孤苦的姑娘,而我却从一开始就骗了她。”许清凌言真意切,欲言又止。 苏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清凌放心,有些事做第二次就无用了,日后你与上官弗是做知己好友,还是殊途过客都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只可惜,那个时候她的满眼都是苏辰,却忘了她们本可以做知己好友。 第1章 苏辰的心意 沈洛弗还是进了苏辰的屋子,屋内只点着一盏灯,照亮着桌子到床前的一段路。 苏辰已经睡下,或许只有这样,沈洛弗方才能做到坦然地面对他。 沈洛弗站在床前见睡得安然,脚踝处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回想起他这一身的伤竟然都是因为自己,在阴月教失忆时的那段记忆近几日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让她一遍遍地想起他为自己做过的事。 他总说是弥补,可是细细回想在连安的那些事,其实都与他无关。或许是自己变了,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都背弃了她,一度冷漠地对待周围的一切。一场异世的穿越,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那些曾想让她死的人,又付出了一切来救她,只为了让一切回到正轨。 而这一切也在一点点地改变她,最终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清自己了。 “苏辰,谢谢!” 沈洛弗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然后伸出手替苏辰整理翻起的被子一角后,转身离开。 然而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苏辰的声音。 “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洛弗诧异地转过身,此刻的苏辰正好坐起,他似乎并没有睡着。 “不好意思,我好像吵醒了你。”只有微弱烛光的屋里并不能完全看清彼此的表情。 苏辰便站了起来,赤脚走向沈洛弗,又问了一遍。 “你是在关心我吗?”他在沈洛弗的面前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沈洛弗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的心里,也有我的位置对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突如其来的情意让她无所适从,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继续视而不见。 沈洛弗的回避让苏辰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继续确认着,“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也一直都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不然你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天,我总是一遍遍地去想,如果当初没有那场刺杀,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站在你身边的人,会不会是我?” “苏辰,你冷静一点。”沈洛弗试图挣脱苏辰的手,可是却让他抓得更紧了。 “我已经冷静得够久了,就是因为冷静我才会一次次地错过,因为冷静,我没能及时将你从明狱中救出来,因为冷静我没能拦下苏筹将你带走,因为冷静才让我一遍遍地去想我对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感觉,以至于等我将一切都想清楚之后,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苏辰眼底的爱意在疯狂的涌动,抓着沈洛弗的手越发地不能松开,在将心中的心意宣泄之后,肿得发烫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最终小心翼翼地幻化成一句: “沈洛弗……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苏筹想做什么都由他,我不要皇位了,我也不怪他了,只要我们之间可以从头开始,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从未如此卑微地期待着一个回答,他只要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这些天他故作镇静地跟在她的身边,就快要疯了。 “苏辰,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便只有错过。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一步步走到的今日,就算回到当初,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今日你对我的情意又何尝不是因为那些错过,才会变得如此的不容失去呢?” 沈洛弗将他的情意都看在眼里,如今更是到了无法忽视的局面,她只能同样真诚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认真地回道。 苏辰多日来的执念竟被她如此轻易地点破,是啊,若非是因为错过,他又怎么会一点点地陷入疯狂呢?如她所说,就算回到当初,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就不曾坚定地选择过她,如今又谈何失去呢? “呵呵呵……你总是这样一针见血地看透了我……呵呵……”苏辰落寞地笑着,怅然若失地松开了沈洛弗的手,挫败地向后退着,“是我失态了。” 沈洛弗看着他的模样,顿然生起一股不忍,吸进肺腑中的空气都不能自如地吐出,最终逼迫着她说道:“苏辰,你不欠我的,相反你救了我许多次,是我……” “是我策划的那场刺杀……”苏辰直接打断,否定着她的话,“在齐郢山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为了杀你,一手策划,这才是我念念不忘的歉意……” 他红着眼睛说出了自己多日以来的心结,也害怕沈洛弗在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垂着眼甚至不敢去看她,心中早已错乱如麻。 “我知道。”她轻柔的声音传来,一句知道让苏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在连安待了那么久,也直接或间接地接触了许多人,我早就知道当初那场刺杀的幕后之人只能是一个人……但是,我原谅你了,苏辰。” “原谅?”他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你已经救过我许多次,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亏欠,也早就还清了,而我也欠你一次,谢谢。” 谢谢,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真的毫无相干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辰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不知所措。 沈洛弗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继续道,“往事已成空,恍如一场梦。既然不能回头,便应该向前走,苏辰,我希望你能重新看待身边的人和物,我们之间的往事也该就此别过。只愿日后相见,可以光明灿烂。” 话落,沈洛弗朝着苏辰温柔一笑,清浅的眉眼之下,在眸光流转之后,瞳仁清澈而又干净。 她潇洒地转过身去,款款而去,徒留一人的苏辰落寞地跌坐在床榻之上,苦涩自笑…… 他终于明白,他与她之间,真的都结束了。 风吹云散,皎洁的月色透过纱窗照进屋内,带着几分凉意,银白色的微光一点点扩大着范围,直到日月交替之间,明亮的晨曦之光铺满大地,风吹着枝叶发出稀疏的沙沙声,三两成群的雀鸟正在树间叽叽喳喳地欢呼着…… 唧唧……吱吱…… 天亮了。 沈洛弗离开了,离开之前她去了医馆,玲珑正在按照许清凌的吩咐照顾医馆里最后一个病人,有模有样。 “沈姑娘!”孙白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显有些惊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洛弗回过身,眼神却看向了玲珑的方向,孙白微心中了然。 “听清凌说,玲珑原本是你的丫头。” 沈洛弗轻轻摇了摇头,“她是殊月的妹妹。” 孙白微的眼中微微闪了闪,又听得沈洛弗问道,“孙大夫要离开了?” “是啊,南境的疫症早清,如今毒症也有应对之策,老夫又要开始流浪了。”孙白微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自嘲道。 “但这一次,孙大夫不是一个人了。”沈洛弗打趣道。 谁料孙白微脸色一变,一脸苦恼,“唉,老夫独来独来这么多年,就烦人跟着。清凌这丫头,医术早就不在我之下了,非要跟着我,如今还带个徒弟。我正为难怎么甩掉她们呢?” 沈洛弗略微诧异,没想到孙白微是这样一副性子,“原来孙大夫是这样想的,看来我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清凌了。” 孙白微闻言,眉毛胡子瞬间一皱,转眼又舒展开来,“你这丫头,如今终于有些生人之气了。我行走半生,唯独没有见过你的这样的病人,不知沈姑娘能否让我再替你把一次脉,看看姑娘的脉象。” 沈洛弗笑了笑,伸出手去,“有劳孙大夫了。” 孙白微从袖中拿出诊帕,覆盖在沈洛弗的手上,然后将手指搭了上去。 “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脉动流畅。看来沈姑娘确实已经痊愈了。”孙白微收回了手,欣慰地感慨着,“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无恙地告别了,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可别是大夫和患者的关系了。” “孙大夫吉言,洛弗铭记。” 沈洛弗朝着孙白微微微行礼,二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玲珑也终于注意到了沈洛弗的存在,高兴地小跑过来。 “小姐!玲珑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孙白微也适时离开,留下二人叙旧。 “说着说着怎么又哭了。”沈洛弗伸出手去擦玲珑小脸上的眼泪,一时哭笑不得,“听说你后日便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小姐……”一想到这儿,玲珑顿时有些不舍。 “总是要告别的,希望以后我能在别人口中听见你的名字,这样我们也算见面了。” 听到这,玲珑像是有了目标,擦了擦脸上的泪,认真道,“玲珑一定不会辜负小姐和师父的期望。只是,我还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琉璃,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琉璃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后日你走,可能不能来送你了,不过我会替你传达的。” 玲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问道:“那小姐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如你和琉璃跟我们一起走吧!” 玲珑的提议让沈洛弗瞬间想起孙白微方才的抱怨,这一大家子可不得让他心烦,笑着提醒道:“孙大夫照顾你们便已经劳心劳神了,可别将人烦跑了才行。” 玲珑没能明白沈洛弗话里的意思,只是担心着沈洛弗的去处。 “我还有些事没做,有些问题没有想明白,也许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这样啊……”玲珑的语气满是眷恋。 “不与你说,我要去找琉璃了,然后将你的消息带给她。” 沈洛弗莞尔一笑后,转过身去,与不远处的许清凌正好对视,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最终沈洛弗走出了医馆。 无痕牵着马车,正在外面等候,见沈洛弗出来,为她掀开了车帘。 第2章 你赢了 平坦的石板路陡然变作了坑洼的泥路,平稳的车厢也逐渐颠簸了起来,沈洛弗坐在车里,从隐隐飘动的窗帘看出了这是出城的路。 无痕驾着马车一路往城外去,沈洛弗不问,他也不做解释,若是被门中的修罗看见,他这死字第一号暗卫正在此处给人赶马车,恐怕会以为是在受罚。 沈洛弗闭着眼小憩,等待着此行的目的地,还不知道琉璃如今怎么样了。 颠簸的车厢终于在一段山路之后停了下来,外面也传来了无痕的声音。 “姑娘,到了!” 睁开眼时,无痕也正好掀开了帘子。 马车停在了河边的一处花圃,五颜六色的花蕊盛开,沁人心脾的清香也在帘子掀开的那一刻扑面而来。 沈洛弗下了车,还没来得及问无痕这是哪儿,他便坐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沈洛弗一脸茫然,隐约间只听见四周有缓缓的水流声。 循着水声转过身,却瞧见一人一马正在树下看她,又似是等了她许久。 棕色的骏马在看见沈洛弗之后,低着头去吃地上的青草。 黑色的身影卓然而立在花圃的尽头,一抬眼便能看见。他转过身来看她,旭日渐落,金黄的光线却又正好照在他的身后,让面前的繁花,身边的乔木,与他身后泛着粼粼波光的水流皆成了他的陪衬。 就像快要消逝的流星透过疏木,像走动的孤月逆过行云,像明媚的阳光投下的光斑,若隐若现,却又分外显眼。 沈洛弗朝着他走去,柔声问道:“你的事处理完了?” “嗯。”苏筹轻声地回道,然后笑了笑,“琉璃体内的真气虽除,但她从未习过武,内伤养起来也费劲些。我将她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苏筹耐心地解释着,眉眼之间却是从未有过的暖意,沈洛弗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可思议,像是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种不会有的表情。 “多谢。” “沈洛弗!” “嗯?” 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眉心微微动了动,声音虽然依然淡淡的没什么情感,可是深邃的眼底却染上了一层温柔。 霎时间的对视,沉默。 良久之后。 “如果我不回连安了,你想去哪儿?”他看着沈洛弗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什么?”沈洛弗诧异得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她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却愈盛,“阴月教已除,大祭司和大司命已死,母妃和晴玉的血仇得报。剩下一个皇后,她之所谋不过是为苏瑾,如今我已为苏辰铺好了所有的路,他这次回京,功成名就,将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我的事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只剩我和你了。” 他的眼底凝聚着星海,那是他隐藏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如今坦然地展露在秘密的主人面前。 然后他又问了一遍:“如果我不回连安了,你想去哪儿?” 沈洛弗怔怔地望着他,错愕得不知所以,却在听懂他这句话之后,眸光微闪,似有温和的月泽,云开月明。 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般,没来及回答他的问题,对面的人又继续说道。 “没关系,等你想好了,我们再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筹原本冷寂的眼眸露出温柔的笑意,解开了套在树上的马绳,纵身上马,然后向沈洛弗伸出了手。 苏筹像是换了一个人,可沈洛弗却什么都没问,便随着他的话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筹温柔地回她,伸出的手依然停在空中。 沈洛弗将手放了上去,他轻轻一拉,她便一个转身坐在了他的前面。 还没来得及适应,胯下的骏马便瞬间奔跑了起来,迈过花圃,沿着河流一路往上。明媚的日光之下,两人一马的影子在山间驰骋,沈洛弗坐在苏筹与缰绳建立的安全区内,从未有过的安心。 斜下的日光变成漫天的暖色调,一点一缕地撒在他们的身上,明明是落日的余晖,却璀璨得犹如朝阳。 他们之间那些漫长的时间,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它正常的流速。 一路飞驰,二人的影子被拉长,马蹄溅起的花瓣相呼应着,共同构成一幅移不开眼的风景画…… 苏筹在河边的一处小院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了马,自然地伸出了手,沈洛弗自然地将手搭了上去,顺着他的搀扶顺利下马。 可是这次他却没有松手,而是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沈洛弗诧异地抽了抽,他却抓得更紧了。 “……”沈洛弗张了张嘴,可在瞧见他眼里从未有过的深情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鬼使神差地连抽出手都忘了。 苏筹牵着她推开了小院的门,一路朝里走去,温声道:“在你想好去哪儿之前,我们可以先住在这儿!这里没什么人,但远处有山,屋后有水,屋前可以种些小菜,山间也可以打猎,只要这山里有的,你提出来的,我都能把它们带回家来……” “家?”沈洛弗错愕地望向他,这个词怎么看也不像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苏筹刻意忽略了她的诧异,低头轻笑,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光华,他身边那些原本刺骨的寒意在此刻竟悉数成了一种恬淡自然。 “若是在这里待得无聊,我们还可以下山去城里逛逛,总之,天地之大,无论何处,我们都可以去。” 不知为何,苏筹以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描述他们的未来,竟让她有一种恍然一梦的错觉,她眨了眨眼,眼底流转的碎芒化成柔和清浅的光。 她迟迟没有回应,苏筹转过头去看她,轻声问道: “你可是不喜欢这里?” 沈洛弗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闻言,他轻轻一笑,眉目温柔得似一川春水,“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你赢了。” 沈洛弗迎上他的目光,突然间有一种错觉,这一刻的他既不是苏筹,也不是冥夜。 但她依然仰着头缓缓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我赢了。” “走了这么久,你可饿了?” 他认真地问道。 沈洛弗点了点头,转眼看了看小院的设施,这里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 她点了点头。 “你等着我。” 苏筹松开了手,走向了小院外置的灶台,似要自己动手。 “你会做饭?” 沈洛弗跟在身边诧异地看向他,她怎么也想不到身为亲王的他居然还会做饭。 苏筹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在灶台下停下,目光扫视了灶台上仅有的食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需要饱腹,时间久了便什么都会了。” 沈洛弗的眼里明显一暗,云姜与她讲过的关于他的一生,在此刻竟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可那个人的语气,却是云淡风轻地在描述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 “我帮你!”沈洛弗走向一旁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准备帮他洗菜,却被他一把拉住,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瓢倒在盆中。 “不用,你就坐在这里等我。”他拉着她走向一旁的长凳,然后按着她坐下,叮嘱道,“很快就好。” 他朝着她微微颔首,像是在叮嘱一个小孩,说完便独自忙碌在灶台之间,那双杀人的双手,在此刻游刃有余地切着烹饪的食材。 沈洛弗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眼底却渐渐浮现出一层薄雾,然后又在他转身投来目光之时,悉数隐下,随之换上一副期待的神情,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小院里便升起了袅袅炊烟,有一种复杂的恬静和谐。 这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说话,又好像没什么话,沈洛弗就这样看着他做完一切,直到夜幕降临。 苏筹的最后一道菜完成,闲坐着好一会儿的沈洛弗终于获得了许可起身,陪着他一同将一菜一汤端进了房中。 “似乎清淡了些。”苏筹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清清白白的色调,十分单调,心生歉意,“等明日我去山上看看……” 话未说完,沈洛弗已经去盛那碗单调的白菜豆腐汤,然后端着碗埋头喝下。 苏筹一怔,等她喝完之后便听得她说,“我觉得很好,冥夜……”沈洛弗言下一顿,似乎想到什么,眸光微闪,然后问询着他的意见,“我能依然唤你冥夜吗?” “当然。”苏筹的眼中也有微光闪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是冥夜。” 他的神情与话语让沈洛弗也想起了在归羽山庄的那些回忆,感慨道:“是呀,我从来便只认识冥夜。” 回想起冥夜与苏筹在她面前的区别,每次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从来便是冥夜。 对面的人闻言抬眸看向她,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二人之间的氛围在一瞬间安静到了极点。 “吃饭吧。”他的声音淡淡道,然后拿起了碗筷。 二人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吃完了他们的第一顿饭,就连那顿饭的味道都成为了一段无法忘却的回忆。 饭后他们一起坐在后屋的阶梯上,仰望着漫天的星辰,就连山间流萤都在向他们靠近…… 沈洛弗伸出手去触碰围绕在身边的一只萤火虫,感慨道:“这个时节,居然还能看见萤火虫!” 春日百花,夏日萤,秋日红枫,冬日雪。不知不觉她来这个世界,竟然已经快一年了。 冥夜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弱的萤火之光映入她的瞳孔,化作惊喜感伤之色。随即大手一挥,小院的灯火尽灭,一片黑色底蕴下的流萤之光,愈加明亮。 沈洛弗眼前一亮,转过头看向他,心中一时惊喜,却不知如何诉之,却听得他将手放下之后道。 “山里四季无常,喧嚣远离,不似人间,它们自然也停得久了些。” 他看着眼前的流光说出这段话,却又像是在说自己。 沈洛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直到现在,她都无法 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人间阎罗,无法确认眼前的一切将是他们要开启的一段新生活。 “是呀,生灵总在人远离的地方,繁衍生息。”沈洛弗掩下了眼底的神情,顺着他的话说道,然后在看向星夜之时突然问道,“仔细想来,你似乎从来不曾问过我从何处来?” 闻言,冥夜的眼底微微一闪,是然,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这一件事,那是因为……“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出现了,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偏偏是此刻……” 他的话意味不明,那个抛出问题的女子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依然看着星空的方向,换了副神情道,“可是今天我想告诉你。” 如果说当初宋曲生调换了她的命格,让她以许清凌的命格去往另一个世界,是为了避免南苏神权和他的陨落。那么她的回来则是因为无法改变的宿命,让她必然要出现在这一段南苏的记忆中,而推动这一切的冥夜,便是那个召唤她回来的人。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那神秘女子所说的秩序原来就是她的宿命,她注定要出现,注定要应召宋曲生三百年前推算出来的那个预言。 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天的方向,语气释然而又从容,“我从那里来!因你而来。” 话落,她神色明媚地看向身边的人,莞尔一笑道,眼里泛着真实而又似玩笑的光亮。 冥夜认真地看着她,一时微怔,像是在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种情意,让他永远也无法遗忘。 他的神情落在沈洛弗的眼里,让她一时也说不清悲喜,只是偏了头,然后试探着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感受到冥夜身体突然的一僵,但还是闭了眼,至少此刻可以放纵地贪恋着他的气息,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冥夜低眸看向身边的人,心中一股暗流涌动,暖暖的,他并非不善言辞,只是这种感觉他永远也无法诉于他人知晓,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只缓缓伸出的左手,护在她的身后,任由她缓缓睡去,任由时光流逝。 山间清月明,水光潋滟,银色的月光映照在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印在冥夜的眼底;水面来的微风吹拂着沈洛弗的发丝,他的衣角,撩拨着他心中的那股暖流,而他眼底的波涛汹涌的思绪依然无人可知…… 小院的两间卧房,位列堂屋的两侧,正对而立,只要推开两间屋子的房门,便能一眼看见。 一片漆黑的小院,冥夜抱着睡着的沈洛弗走进屋内,无需灯火,他已经习惯了在黑夜里行路,即使没有烛火,他依然看得分明。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此刻,他才有勇气去想自己与她的将来,是不是真的别无选择…… 他不禁看向了这屋中的每一处,它们似乎在以无言的方式提醒着他,他与沈洛弗正在走向那种可能,可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像是一场梦,真实而又虚幻…… 第3章 梦醒时分最难忘 沈洛弗从床上突然坐起,桌上的灯火不知何时燃尽,昨晚也不知是何时睡去,只是一股怅然若失的慌乱随着她的清醒袭上心来。 她慌乱地去寻找那个答案,推开门时,一眼便看见了对面的屋子,里面空空如也。 冥夜不见了身影。 她寻遍小院的每一处,却发现除了一个自己,他什么都没留下,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中遗迹,此刻回想起来才分清孰真孰幻。 怅然间,她低下了头轻笑,终究是梦醒时分最惆怅,也最能分清真实。 沈洛弗失落地转过身,走向屋内,可小院的门却响起了吱呀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冥夜正提着一只兔子站在院前,卓然而立,然后轻声道:“你醒了,今日不用再让你喝豆腐汤了。” 他将手里的兔子提高了几分,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收获。 沈洛弗的眉眼没能控制地皱起,克制的能力在再次见到他的这一刻,彻底破防。眼眶在瞬间湿润,眸光流转,那是真正的久别重逢,沈洛弗失控地迈动脚步,走下台阶,朝着他小跑而去,一下扑在了他的怀里,倾然泪下。 冥夜的身子一僵,手里的兔子也就此落在了地上,原本只是被打中穴位,麻痹得不能动弹的兔子,经过这一摔,瞬间蹦跳着,手忙脚乱。 “我以为你走了。” 沈洛弗终于坦然地吐出自己的心中所想,眼中的泪水第一次如珍珠一般扑簌簌地落下,落在他的胸间,隔着衣服都让他的心头滚然一烫。 他的呼吸骤然紊乱,停滞在空中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背后,竟有些颤动着地抚摸着。 “我只是去山上看了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胸膛也觉得热热的,良久之后,他解释了自己的离开,“正好抓了只兔子!” 沈洛弗也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立刻抽离出他的怀抱背过身去,擦去眼泪,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这副哭嗒嗒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一时间羞得面红耳赤。 耳朵的温度瞬间升了上来,因为害怕被他看到,当即又朝着里面走了两步,正好瞧见落在院子里的兔子正在四处乱窜着,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冥夜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尴尬无措,当即也解围道:“南境疫症刚除不久,这山上没见什么猎物,寻了许久才见这一只兔子,看来我昨日的话说大了。” 他的语气有些惭愧,也故意将话题引到了那只兔子的身上,缓解了眼下的气氛。 沈洛弗看着那只兔子蹦跳渐止,心里的鼓点方才减缓了几分,面上的烫红也消退下去。 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沈洛弗,苏筹冷寂的寒眸中溢出点点笑意,只是在同样看见这只兔子之后,带着几分疑惑道,“不过这山里只有这一只兔子,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沈洛弗听出了他话中的疑虑,调整神态之后转过身来,院子里的兔子也朝着门口的方向蹦了蹦。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情绪激昂的童声:“就是这个方向,一定是他们偷了我们的兔子!” 二人循声看去,正好瞧见一个孩童带着一个猎户装扮的男子向他们的院子走来。 沈洛弗与冥夜相视一眼,在结合他们的话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院里的那只兔子。 “……”沈洛弗微微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一种可能。 冥夜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 “敢问阁下,方才是否逮了一只兔子?” 冥夜的话没有说完,那猎户已经来到门口。 “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用一块石头就将如意打晕了,然后又嗖地一声消失了。” 跟随在侧的孩童也站出来指摘道,在走近后更是一眼就看见了院里的兔子,立刻像是发现了证据一般,指着院子里的兔子就大喊,“阿爹你看,那是我们的兔子!” 男人顺着小孩儿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兔子,脸色一沉,但是又在看见院中二人的神态模样之后,面色缓和,似乎也不信他们是鸡鸣狗盗之徒。 “二位有礼,在下卫宽,之前似乎不曾在山间见过二位?” 卫宽面对“偷盗”兔子的嫌疑人依然恭敬有礼。 “我们是近日方才来到此处。”冥夜也朝着男人拱手道,“这兔子是在下方才在林间捕获,确实不知它属于阁下。” “林间?”卫宽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看向了心虚往后一躲的自家孩子,“阁下是说,方才是在林间看见的这只兔子?” “不错,今日我在山中狩猎许久,不见一只猎物,这只兔子又正好跑过,我便将其带了回来。” 卫宽的脸色瞬间难堪,“看来是一场误会。阁下不知,自从南境发生疫症之后,这山间的猎物大大减少,我们这些打猎为生的猎户也只能自己饲养一些家畜维持生计。我家小儿与这只兔子生了些感情,许是不想我们杀它饱腹,就将它偷偷放了出来。今日正好遇见阁下将其抓走,才又寻了我来讨要。” 说到此处,那小孩被戳破了心思,当即跑向院里的兔子,一把将它抱在怀里,防贼一般对着众人喊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要把如意带走,它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吃它。” “你过来!你既然放了它,它就不属于你了。”卫宽朝着冥夜二人致歉一笑,转而面向院里的方向引导道。 “我放了它是要它活着,不是让它去做别人的盘中餐的。” “卫向阳,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眼见儿子犯冲,卫宽立刻切换到了教育孩子的父亲模式。 “我不管,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吃如意的。”卫向阳也不愿妥协,抱着兔子僵持着。 卫宽面容尴尬,本来将人家当做盗贼追到人家家里来就已经够失礼了,自己儿子还在人家家里犯浑,一时之间只觉得抱歉。 正要采取武力时,冥夜站了出来。 “既然这只兔子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便让他带回去吧。” “真的?”卫向阳一脸惊喜。 “这……”卫宽知道自己儿子对这只兔子的感情,若是不依了他,他只怕就会待在这不走了,一时间只觉得不好意思。 “世人饲养家畜是为生计,可家畜若是有了名字,便不能用来饱腹了。所以还请阁下让令公子将其带回去吧。” 冥夜看着卫向阳抱着那只兔子的神情认真说道。 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沈洛弗下意识地看向他,像是看见了他的另一面。 卫宽也对眼前的人生出了几分好感。 “多谢阁下,今日冒昧前来质问,还请二位见谅。在下卫宽,是这山间的一个猎户,不知能否与二位交个朋友?”卫宽抱拳作礼道。 冥夜的眼神微微一闪,最终还是回道:“冥夜!这位……” 介绍到沈洛弗时,冥夜语中一顿,似乎在思考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未想好,沈洛弗便接过他的话继续道:“我姓沈。” “冥夜兄弟,沈姑娘,今日是在下唐突,我与妻子就住在这山上,日后定会登门赔罪,今日就先告辞了。”卫宽朝着二人致歉,转过头训斥卫向阳时,又升了几个音调,“还不快过来道谢,真想留在这里!” “谢过大哥哥大姐姐!”卫向阳闻言立刻高兴地漏出牙花子,鞠了个躬谢道。 话落便抱着兔子跟着卫宽一起出了小院,一边走一边仰着头对卫宽问道:“阿爹,那你还要吃如意吗?” “还说呢,要不是你假传军情,我会急冲冲地跑到人家家来?回去家法伺候!” “有阿娘在,你才不会打我呢!” “哼,这次的事,恐怕你阿娘会第一个动用家法……” 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沈洛弗和冥夜的视线。 等他们走远后,冥夜回眸方才注意到沈洛弗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时无措。 “怎么了?” “没什么!”沈洛弗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似感慨一般道,“只是没想到,修罗门主竟然差点做了小偷!” 冥夜闻言,也低头一笑,难办道:“看来今天又只能让你喝汤了。” 沈洛弗看着他,提醒道:“是你说的这里远处有山,屋后有水……” 冥夜一时微怔,还没来得及去想沈洛弗话中的意思,沈洛弗却自然拉起他的手朝屋后的方向走去,一如昨日他牵过她的手走进这院中。 “昨日是你做饭,今日便交给我了。” 她拉着他朝屋后的河边走去,顺手捡起了一根长长的木棍,用冥夜身上的刀削了一个尖刃出来。 浅浅的笑容逐渐散开在她白皙的脸上,像他在黑暗之中仰望的一束微光,明媚而又耀眼。 她在河边脱了鞋袜,挽起裤脚,朝着鱼的方向,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一点点地走下水。 “你会抓鱼?”冥夜站在岸边,没见过她这样的一面,心中惊奇。 沈洛弗背着身子,冥夜没能看到她心虚的表情,只听到她略带自信的声音回复:“一点点吧。” 根据光的折射原理,叉鱼的时候不是正对着鱼,而是根据水的深浅叉向鱼影的下方,在速度足够的情况下,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没想到以前学过的东西,如今用在了叉鱼上,也算是一种实践了。 走到鱼影游走的位置,沈洛弗保持一个姿势许久,直到有一只正好游到她的捕猎范围,削尖的一头瞬间入水,又意料之中的擦肩而过,惊起一阵水花。 溅起的水花瞬间溅在了沈洛弗的脸上,一阵狼狈。 岸上的冥夜目睹了一切,唇角勾勒出一道几不可见的弧线,就连冷俊的面容也缓缓绽开出一丝温柔。 沈洛弗连续叉了几下,然而都因为力量和速度的原因,几次擦着鱼鳞划过,一时间有些气馁。 冥夜站在岸边也未出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认真的模样,眼底的深邃渐渐褪去,逐渐放松的温柔自眼底缓缓而出,犹如面前的这条河流不停地蔓延。 直到看见沈洛弗朝着深水处走去,心中顿生担忧,上前了两步,可转眼便见她自己也意外地举起手里的鱼叉,一条鱼正好穿透在她手里的鱼叉上。 她惊喜地转过身来,眼中顿时焕发着她平时少有的惊喜神采,大声地唤着他,“冥夜!” 冥夜的脸微微一颤,他竟由心地随着她的高兴而高兴,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一种久违的情绪。 沈洛弗提着裙角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走近去接她,担心她在这两步路间摔倒。 她踩着形状不一的鹅卵石,踉跄着,自然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之上,走到岸边时又反应过来地抽开手。去提自己的鞋袜时,又被冥夜抢先一步,然后一把将她抱起。 “这样走快些!”他目视着前方,踏步而行,极度自然地说出这句熟悉的话。 突然悬空的沈洛弗,双手愣愣抓着那根穿着鱼的木棍,蜷缩在冥夜的怀中不敢动弹,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小院,冥夜将沈洛弗放在院中的石凳之上,仔细地替她擦拭着脚上的水渍和泥沙。 他面不改色却让沈洛弗心中一阵慌乱,在他要给自己穿鞋袜时连忙收回了脚,“我自己来吧。” 冥夜这才抬眼瞧见她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再意识到原因之后,眼底闪过一丝歉意,站起来后背过身去,停顿了片刻后,从容而又小心翼翼地致歉道。 “抱歉,我从未与别的女子这样相处过,若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适……” “我去做饭。” 沈洛弗慌乱地走过他的身边,也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拿着鱼就往灶台的方向去,只将冥夜的话当做没听见,面上的温度方才降下些。 冥夜的目光随着沈洛弗移动,方才的话仿佛还在嘴角,微微一怔后,又似乎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须臾,鹰眸之间便默然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种随遇而安的肆意。 也许就这样,也不错。 晌午之后,沈洛弗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兀自出神,冥夜也随她一同坐下。 两个人就算什么也没说,却也可以这样静静地等着时间流逝,沈洛弗不知道这种相处的方式到底算什么,但还是没忍住地问他:“你会不会有些无聊?” “为什么这么问?”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即使什么都不做,我都可以与自己相处。可是,若是让你……” “不会!”冥夜看穿了她的顾虑,接过她的话及时道,这些年的过往也在眼前一一闪过,让他的眼底骤然一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一个人……而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很好!” 听着他的话,沈洛弗又一次想起了云姜向她讲述的那段往事,心里一揪,眉心也浅浅皱起,最终化作一句,“那以前你停下来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沈洛弗问的是,在他没想复仇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可是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她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停下来似乎是件可怕的事。 冥夜的表情在一瞬间凝重,这个问题似是触碰到了他的敏感点,连回答都显得十分的困难。 “没关系,你不用回答,我不该问的。”沈洛弗及时后悔道。 可是冥夜凝重的表情却在一瞬间散开,陡然轻松地道:“在想辛宿山里发生的一切……在想我们……” 他云淡风轻地袒露着自己的心意,原本肉麻的词汇却因为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格外的有分量。 沈洛弗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眼里的瞳仁也瞬间放大,似乎是不敢相信。 “什么?”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停下……在此之前,我的一生快速而又短暂,犹如一瞬之间,那些年里,我做过许多事,也可以说只有复仇这一件事。在我扔下那根火把时,它便是我活着唯一的念头,不死不休,所以我不能停下……” 他的声音逐渐低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他压了下去…… “冥夜……”而沈洛弗也像是领会一般唤了他的名字,也算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她的心像是被瞬间揪了起来,有一句想问的话却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只有眼底涌出的酸涩在提醒着她,就到这里吧。 好在院门口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他们之间这段沉重的对话。 “请问有人吗?” 第4章 你们是私奔到这儿的吧? 院门的方向响起了一道女声。 沈洛弗和冥夜同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上午来过的那个小孩儿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这一次与她一道的,还有一位素衣女子。 二人站起了身,朝着院门走去,打开了院门。 “对不起!”门一开,卫向阳便躬着身子向冥夜致歉道,“大哥哥,今日上午我虽是为了救如意骗阿爹来此,但是也是因为我撒了谎,才引起这一场误会。还请大哥哥原谅。” 卫向阳诚恳地道歉,只是这一次却比上午沉淀了几分温顺,想必是因为身边这位女子的缘故。 紧接着那名素衣女子便接着道:“我姓周,是卫宽的娘子,也是向阳的母亲,今日听他们父子说了上午之事,给二位添了麻烦,这厢特来赔罪。” “周娘子言重了,上午的事既是误会,说开便是,谈不上赔罪。”来的既是妇人,沈洛弗出面也好交流些。 “阿娘说,此事我一错在不该撒谎,第二错在因为我的谎言给他人带来了麻烦,第三错在我在意识到错误之后没有及时道歉。所以才特意带着我向你们当面道歉,还请哥哥姐姐原谅。”说着便又朝着未表态的冥夜行了致歉之礼。 沈洛弗瞧这动作显然是大户人家教授的礼节,又见面前的妇人虽然举止热情爽快,但气质却有不凡,全然不似山间妇人的模样,此行也是重在教育卫向阳的德行。 随即看向冥夜,示意他结束这场误会。 “我原谅你了。”冥夜从身后走了出来,但又似乎不习惯配合一个母亲去教养自己孩子的德行,语气也有些不适应,只能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就此过去吧。” 卫向阳闻言这才重拾欢喜朗声之姿,高声道:“多谢大哥哥。” 见他正要放肆,周娘子眉眼一盯就让他收敛了神色,又做恭敬乖巧的模样保证道:“阿娘,向阳知错了。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周娘子这才神色缓和,刮了卫向阳的鼻子道:“这次就饶过你了。” 转而又将手中的菜篮递给沈洛弗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小菜和一些鸡蛋,还请二位收下。” “这……”沈洛弗推过篮子,她一向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一脸地为难。 “二位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心意,我们久居这山中,家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请二位莫要推辞。” 沈洛弗一听她这样说,便更不知所措,求助看向冥夜。 冥夜则一把接过推搡间的篮子,结束话题道:“盛情难却,那我们便收下了。” 眼见二人收下,周娘子顿时眉眼见喜,原本因为上午误会的歉意,在此刻也演变成了一种热情。 “我们一家人在这林中住了许久,也没见过什么人。我见二位气质非凡,想必不是寻常人家,你们既然搬来这里,也算我们有缘做这个邻居,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 周娘子一脸热情,说着还朝着二人来回看了看,更是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 察觉到周娘子的神色,沈洛弗不明所以地与冥夜对视一眼,继而只能尴尬地回应着:“如此,便先行谢过了。”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初到此处,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山下几里外有个镇子,每月初一十五都有集市,正好我见你们有马,来回也方便,若是有什么缺的,都可以去看看。” 周娘子热情地介绍着,一旁的卫向阳更是在听到集市之后,眼前一亮,“明日便是初一了,阿娘,我们是不是也能下山了?” 周娘子低头看了一眼他,叉着腰,像是斗嘴的模样,“你这小鬼,就想着下山。我这是跟人家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哪儿都有你!” “我这不是提醒一下你们嘛!不然你们都不知道算日子了。” 卫向阳仰着头嘟囔道。 眼前的二人说是母子,此刻却像两个斗嘴的孩子,一时间,沈洛弗依稀想起了一些故人,竟看着二人出了神。 周娘子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转过头朝着沈洛弗二人解释道。 “我家这小鬼就是这样,一点都闲不住,要不然也不会跟只兔子做朋友了。二位见笑了。” 沈洛弗回过神笑了笑,摇了摇头。 “明日,我们去镇上看看。”身边的冥夜看着她突然说道。 沈洛弗意外地看向他,又听他接着说道:“准备得匆忙,这里还差好些东西,去镇上看看情况也好。” 冥夜的视线投向了小院,这里确实简陋了些。 “阿娘,我们明日也去好不好?”卫向阳拽着周娘子的衣衫恳求道,两只眼睛圆溜溜地转着。 周娘子在脑海中转过这个提议,又再看了一眼沈洛弗后,欣喜道:“沈姑娘,不如明日我们一道吧!一是你们刚到此处,也需个带路的,二是我见你亲切,心中欢喜,也想与你交个朋友。如何?” 周娘子一脸热忱,眉眼之间也尽是热情和善意。 一听她这样说,有关上官忻若的记忆又瞬间涌上了心头,当下点了点头,感慨道。 “周娘子客气了,我见娘子也有如见故人的感觉。明日便有劳了。” “哈……我也有一种我们曾经见过的感觉。”一听得沈洛弗这样说,周娘子顿时喜上眉梢,如获挚友,当即约定道,“那如此便这样说定了,明日天亮我们来此唤你,然后一同下山。” “好,明日见。”沈洛弗笑着回道。 “明日见!”周娘子牵着卫向阳离开。 卫向阳闻言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牵着周娘子的手瞬间便撒开了,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好耶!可以下山了!” “你慢点!” 沈洛弗站在门口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周娘子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虽早已做了母亲,但她的身上仍然带着几分孩子的心性。 “你可是想起了谁?” 冥夜顺着她的目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周娘子让我想起了忻若,日后她要是做了母亲,定然也是个会与自己孩子拌嘴的母亲。” 沈洛弗不可否认,虽然她曾经是将自己看做是沈枼娴的女儿去活着,所经历的任何事皆是一场错位,可在那段时间里,上官忻若于她是一个超越血缘关系的存在。 沈洛弗短暂地回忆了那一段错位的记忆,却没有注意到冥夜在听到上官忻若这个名字时,眼底黯然一沉,再看向沈洛弗时,方才的情绪已经消失得干净彻底。 “那就感谢这位像三小姐的周娘子,解决了我心头的一桩大事。” 说着,冥夜便提起篮子从沈洛弗的眼前一晃而过,今天的晚饭也算有着落了。 然后转身朝院里走去。 意识到冥夜在说什么之后,沈洛弗追了上去,开始担忧起家里的经济状况,“那我们明日还能赶集吗?” 若是过日子,从现在开始便要精打细算了。 听到沈洛弗的问题,冥夜没忍住地笑了笑,“你忘了我是谁了?” 走到屋里,冥夜将篮子放下,又一次按着她坐下,然后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书案侧拿来笔墨纸砚。 “这次怪我,我本想着这小院能住人便好,却忘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院子。在你想到想去哪儿之前,看来我们要在这儿住好一段时间了。” 话落,冥夜便已经在沈洛弗的身边坐下,展纸、执笔、蘸墨,“今天我们将缺的东西都写下来,明日再去市集看看情况。” 一点点地细数着小院里可能缺少的物件。 “这次失策,没能想到山间的猎物骤减,若是久居,或许我们也可能像卫兄他们一般,在家蓄养些牲畜,种植些作物。如此还需置办些农具……” 冥夜认真的样子竟让沈洛弗都看得有些痴了,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放下仇恨,回归到这样的一种生活。 可这两天下来,在她还在怀疑的时间里,他却比自己更早进入了这样的状态,甚至让此刻的沈洛弗觉得,一直未曾放下过往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怎么了?”对面的人抬起头,忽然问道。 “……”沈洛弗应声回过神,朝着对面的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轻松道:“我已经在想明日的集市了。” 冥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深深的眼底也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然后垂眸一笑,继续去写方才提到的名字,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晚霞渐起,月落日升,新的一日来临。 周娘子与卫向阳的声音在院外准时响起。 沈洛弗和冥夜正好牵了马走出院子,四人正式汇合。 卫向阳此刻正坐在马上,周娘子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一顶幕离,正等着沈洛弗出来。 “沈姑娘,这顶幕离送你,我想着你应该有用。” 周娘子将幕离递给沈洛弗,像是替她想到了什么,但沈洛弗却以为她是看到了之前阴月教发出的圣女画像,认出了她,一时忧上心头。 但对面的人却笑着凑过来小声而郑重地说道。 “你不用瞒我,我第一眼便看出来了。”沈洛弗面色一僵,“你是跟着他私奔到这儿的吧!虽不知你们是从哪儿来,但待会儿要是在镇上遇上了来寻你的家人,也好有个遮挡。” 周娘子料想周到地解释着,沈洛弗这才明白这两次见面,周娘子那总是心照不宣的微笑背后是源于什么,原来她是将自己和冥夜当做了私奔的痴情男女。 仔细一想,他们现在这样似乎也与私奔没什么区别,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冥夜跟着自己私奔才对。毕竟自己才是那个无门无家,拐带大户人家“小姐”的“穷小子”。 明白一切的沈洛弗尴尬一笑,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去解释,如何解释。 但周娘子却紧接着贴心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你放心,我都明白的。相比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总是不易的。我也是过来人,都明白的。” 周娘子一脸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神情,也让沈洛弗顿时明白了她这一系列的周到。 “周娘子你……” 沈洛弗的话没有说完,周娘子已是一脸肯定的模样,笑着点头。 沈洛弗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不仅仅是她的所为,更是因为她的口无遮拦和初次见面的坦诚相待。 “我比你大几岁,你若是不介意便唤我一声姐姐,日后他若是辜负了你,我也有个名头替你出气才是。” 周娘子一脸义气,说着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冥夜一眼。 沈洛弗也随着她的话看去,脸颊却是一红,因为周娘子不知道,凭冥夜的功力,方才她们这悄悄话定然是一一落在了他的耳中。 对视之际,沈洛弗尴尬地回避了视线,说不出话。 周娘子却丝毫不知地朝着冥夜礼貌一笑,眼神也像是在说以后沈洛弗便是她妹子了。 沈洛弗尴尬地笑着,周娘子的眼神更是直溜溜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等自己一个回复。 热诚至此,沈洛弗也只能背对着冥夜的方向尴尬回道:“周姐姐说笑了。” 沈洛弗改了口,周娘子的笑当即堆满了脸,随即也出声道:“那我们出发吧!” 周娘子潇洒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卫向阳的身后。 “好耶!下山啦!”卫向阳脑子里只有接下来要去逛的集市,满心欢悦。 冥夜牵着马缓缓走近,眼神却是直直地望着她,像是在探究她的心意。 沈洛弗却无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心中犹如一只蹦跳的小鹿,只能不停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看着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嘴角勾勒出隐隐的笑意,转而轻声提醒道:“该出发了。” 沈洛弗紧张地上了马,冥夜紧随其后。 因为紧张,沈洛弗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着,他的呼吸就在身后均匀低吐纳着,靠得越近,便愈加的清晰可闻。 但冥夜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驱动了马匹,跟上周娘子的步伐,一路向山下去。 第5章 我们成亲吧 镇上的集市已经人来人往,沿街的店铺早已开张,像冥夜他们这般牵着马的人也并非寥寥,想来都是与他们一样路远的人家,每月只逢这两日进镇赶集。 周娘子许久没有女子相伴,也或许是真的喜欢沈洛弗,一进镇竟然直接将缰绳丢给了卫向阳,一路挽着沈洛弗介绍镇上的情况。 “沈妹妹,你们初来此处,还不熟悉,我且领着你四处转转。” “……”卫向阳嘟了嘟嘴,牵着马,像是早已习惯地跟在了身后,然后朝着冥夜抱怨道,“明明是我提出来下山的,可每次都是阿娘在前面逛。” 一旁的冥夜听着卫向阳的话,看向被挽着的沈洛弗明显无所适从的模样,笑而不语。 一侧的卫向阳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眼睛一转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冥夜的身上,“大哥哥,你跟那位姐姐成亲了吗?” 冥夜冷不防地被这一问,一时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复。 而卫向阳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跟爹爹阿娘一样,都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但是阿爹说了,一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跟着你隐姓埋名的生活,都是拿出了巨大的勇气的,所以我们做男人的怎么样也要给人家一个名分的。” 冥夜听着这话,再瞧着说出这番话的人居然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不禁笑问道:“你爹娘什么都跟你说吗?” “当然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我跟阿爹阿娘都没有秘密的。” 卫向阳仰着小脸,一脸的自豪和信任,像一朵迎着太阳绽开的向日葵,朝气十足。 可冥夜却瞧着这张小脸出了神,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深处的一段隐晦。 而卫向阳还在继续说着,“更重要的是,成亲之后你们便会有小宝宝了,这样就有人陪我玩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就会多一个玩伴,卫向阳突然就觉得山上不无聊了。 冥夜又一次被他的话惊得回过神,伸出手揉了揉卫向阳的头发,晦涩地笑了笑,却向前加快了脚步,“她们走远了!” “我是说真的,你都没什么表示吗?”卫向阳牵着马小跑着才跟上冥夜的脚步,嘴里不停地追问着,但是冥夜却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不回应。 饶是正处于精力盛好的卫向阳也觉得无趣起来,这场集市之行还是只有一个人,以前还有好歹还有阿爹陪着,今日却只有一个闷葫芦。 “沈妹妹,我替你选件首饰吧。” 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周娘子的兴奋不已,拉着沈洛弗在首饰摊边停了下来,拿着摊面上的首饰比划着看着,时不时地也对着沈洛弗比划着,只是碍于幕离的遮挡,怎么看都不满意。 沈洛弗本身也不是这般欢脱的性子,但见周娘子兴致正好,这看哪儿都高兴的模样,倒真的让她一瞬间回到了与上官忻若出府的场景。 回忆间,街边茶寮坐着的几个行脚商人正在闲聊,隐隐约约的字眼传到了沈洛弗的耳边。 “……你们知道吗?宸王殿下回京了,而且我还听说是陛下亲自在城外迎接,可见陛下对宸王此次南境之行,甚为满意。”其中一人挑起了话头。 “那可不,宸王殿下在南境又是赈灾,又是安民,还铲除了蛊惑人心的阴月教……这可是陛下自己都没干成的事。” 另一位年龄稍长些的男子也应和着,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显降低了音量。 “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掉脑袋!”第三人赶紧提醒着。 方才那名说话的男子看了看四周,并无异常之人,放下心道:“如今阴月教都没了,还怕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喝茶的一名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感兴趣的事,竟然直接问了起来。 一见有人感了兴趣,被问话的那名男子脸上洋溢起得意之色,伸出手招了招,那人便自来熟地坐了过来。 “我见你没些年岁,二十多年前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当初还是皇子的陛下可是第一个提出要让大祭司和阴月教分割立场的皇子,后来在南境办事的时候还被阴月教的人袭击,差点死了。包括当年死的那位皇妃和公主,都是因为陛下继位之后触犯了大祭司的利益,才会发生当年那场祸事。” 说到这儿,那男子还带着感慨的语气摇了摇头,一旁听闻的人也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和惋惜。 “那这么说,民间传言宸王与宜王兄弟情深,那修罗……”另一人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但是脱口欲出的三个字最终没有完全成句,但是对面的人已经知道了他所指为何,“……也是宸王的势力?” 那人将声音降到了最低,但能让话聊的四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那这端王殿下,岂不是……”那人正要在推测些什么,另一人便赶紧打断道。 “诸位,这些贵人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揣测得好,过好咱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一人谨慎地提醒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检讨自己是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其余三人也更是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话便紧接着转到了别处。 “沈妹妹?沈妹妹?”沈洛弗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暗自出神,一时没能听见周娘子唤她,硬是在好几声之后回过了神。 “你怎么了?可是我拉着你走了一路,累着了?” 沈洛弗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旧事,一时出了神。” 周娘子透过幕帘飘动的纱帘,看到沈洛弗低落的神情,以为是她想起了家中的人,当即也安慰道。 “我能明白,你刚从家里出来,总是不习惯的,但既然做了选择,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我这一路也看得出你很喜欢他,我相信你的眼光。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就未从你身上移开过,想必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周娘子,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身后的冥夜,话头一转道:“当然,如果你后悔了,我也可以帮你回家,有卫宽在,他拦不住你的。” 说起卫宽,周娘子则是一脸幸福的神情,仿若卫宽是她世界里的一个英雄,而沈洛弗这才意识到,这种神情并未恰如其分地出现在她和冥夜的脸上。 他们之中似乎还隔着一层看不透摸不着的屏障,让他们并未真正的像一对心灵契合的璧人,可是却又默契地忽视着那层屏障,假装着一切在重新开始。 沈洛弗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周娘子也只当讲了一个笑话,当即拿起选好的一对耳环比了比,仍然不满意的模样。 “我们去前面再逛逛。” 周娘子话落,人就已经拉着沈洛弗奔赴下一个摊子了。 霁安镇的集市会持续到落日,但那些居住较远的摊贩已经陆陆续续地收摊回家,周娘子的兴致渐消,沈洛弗的身体已经疲态渐显。 出镇的时候,卫宽已经在镇子口等了许久。 周娘子和卫向阳一见卫宽,立刻便跑向了他,一人一边抱着卫宽。 卫向阳更是立刻向他打起了小报告,“阿爹,你快管管阿娘吧!她老是这样,一到了街上便不像话,街上又不能骑马,我的腿都快断了……” “阿娘把你生出来,你陪阿娘逛个街怎么了?” “好了好了。”母子俩一副又要拌嘴的模样,卫宽瞧见还有沈洛弗和冥夜在,当即提醒道,“你们俩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周娘子这才意识到,赶紧从卫宽身上离开,朝着沈洛弗致歉道:“哎呀,都怪我,今天尽让你陪我了,都忘了是陪你们来的。” 卫宽也跟着致歉道:“不好意思,我家娘子就是这样,一到了这街上便跟换了个人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沈洛弗低头一笑,随即示意道:“无碍的,我们想要的东西,冥夜都已经采买好了。” 周娘子看向冥夜身后的那匹马,身上挂着两个早上没见过的包裹,原来方才他跟在身后的时候就已经顺手采买了一切,当即便替沈洛弗满意起冥夜来。 卫宽也与冥夜颔首示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回程了,二位是否一道?” “我突然想到还有一样东西没有置办,需得回去一趟。”冥夜走上前来,回道。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打扰了。”卫宽也会意地告辞,牵过马带着母子俩离开。 周娘子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卫宽一把拉过,小声地提醒着,“娘子,你已经打扰人家一整天了。” 周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心虚地闭上了口,跟着卫宽乖乖回家。 冥夜和沈洛弗望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身影,眼底浮现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安宁,仿若这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归于平静,清晰得能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 也许他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一家三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二人的神态方才回过神来。 “我们忘了什么?”沈洛弗转过身疑惑问道。 “两身衣服。”他淡淡地回道。 沈洛弗依然不明所以,重复着他的话,“衣服?” “沈洛弗!”冥夜郑重地唤她,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眼底似有波涛汹涌,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轻松地道:“我们成亲吧!”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处,不知眼前人是何人。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天地为证,日月为凭,就我们两个人。” 冥夜说着,从身上拿出了那块曾经送给沈洛弗的玉珏,一字一句道:“这块玉珏是冥夜存在的证明,当初我让萧离尘将它给你,你又让无痕带了回来,现如今我终于可以亲手将它送给你了。” 沈洛弗接过玉珏,看着那处被抹去的痕迹,长久的无言,心底的触动经历一潮又一潮,再抬眼看见冥夜的这片刻里,她的思绪已然历经了半生…… 眼底的晶莹流转,分不清真实和虚幻,说不清原由,对面的人还在等着她的答案,真诚至极…… 他的眸光温柔而又盈满,仿佛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与事。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他已情难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深邃晦暗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欣喜明媚的光,肆意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可片刻后又蔓延出几分不明的晦涩…… 第6章 他从来不曾忘记 那日之后,小院里的时间流逝得分外的快。 沈洛弗等待着喜服的完工,因为冥夜说,在那之后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周娘子和卫向阳也时常会来小院看他们,为这清冷的小院带来了一些日常的烟火气,让一切渐渐变得真实。 冥夜居然真的在屋前开辟了一片荒地,种植了一些作物,只是等待收获的日子有些漫长,他便安排了人每隔一段时间为小院送来食物。 沈洛弗抓鱼的手段也越发的娴熟,每当这个时候,冥夜便会站在岸上看她,等待着她的收获,即使他轻易地就能抓来一筐的鱼,但他还是喜欢这样静静地等待她的感觉。 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在小院中练武,沈洛弗便坐在院前的台阶上欣赏,竟也成了一种消遣的方式。 日子在一点点地逼近,可是沈洛弗心中的心思却愈发的沉重。 直到某一天的夜晚,那是她许多个惆怅夜里中的一夜,她第一次走出了房间,推开了对面那间屋子的房门。 里面空无一人。 小院之外,他独自站在河边,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银白色的月辉之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映射在身后,他就一个人站在水边,似一轮皓月,皎皎如华,令人移不开眼。 耳边传来不断涌动的流水声,哗啦啦的,像一种无言的心声在不停地述说着什么。 她远远地看着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也终于等来了答案。 流水从未逝,东去不复流。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林间而出,意料之中地跪在了冥夜的身后。 他恭敬地向冥夜禀报着他带来的消息。 她明明什么都没听见,却又什么都听见了,提醒着她多日来快要忘记的一件事: 除了冥夜的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是苏筹。 他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只有自己,差一点就要忘了,差一点就真的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沈洛弗怅然若失地转过了身,无力的身子靠着柱子的一侧。 黑衣修罗汇报完消息之后,瞬间消失在了林间,而河边的冥夜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向小院投去一眼,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他还是落寞地垂下了眼,将视线投向了平静的水面。 此时他才注意到,今日的夜空之上,居然偶有流星划过。刹那而逝的瞬间,像极了一种预兆。 回到屋中的时候,冥夜看着对面那间漆黑的屋子,脚下不自觉地靠近,眼底竟浮现上了一抹薄薄的悲凉。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听,也什么都不要想。”沈洛弗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回响,让他瞬间回到了阴月教的地宫中,火海深处,夏梓鸢的面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纵然她和苏辰百般遮拦,他也一眼便认出来了。 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在那一刻,他只是震撼,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比他还看重自己的心思,那是他这些年来无人能够明白的心魔……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沈洛弗也正好站在门后的位置,依稀的月光在房门上投出了他的影子,她伸出手,想碰却又不敢碰。 门上的影子一点点远去,这些日发生的一切最终还是一场梦幻泡影。 本是漫漫的长夜,却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恍然迎来了白昼。 清晨时分,小院外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抱歉公子,都怪我们走错了路,不然这喜服昨日便送到了。”成衣店的小厮送来了完工的两身喜服,一边擦着汗,一边解释着。 小厮从马车上下来,向院中的冥夜连忙致歉。 除了喜服,车上还有喜帐红烛等一应成亲所需要的物件。 “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公子点点。” 小厮拿出单子递给冥夜,另一人也同时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做好的两套喜服被放置在最上层,打开了盖子,一眼便能看见。 冥夜也未去看单子上的货物,将银子给了小厮后,漠然道:“都放下吧。” 冥夜的表情带着几分寒意,那小厮本以为是自己送晚了东西惹恼了顾客,但是他又没有因此怪罪自己,当即便庆幸地拿了钱赶车走人。 沈洛弗出来的时候,马车正好远去,冥夜正站在院中,看着那堆东西出神。明明是耀眼夺目的喜色,却没能在他的眼底掀起一丝的波澜,只有无言的沉寂…… 察觉到她的出现,冥夜回过身看向她的眼里已经全然不似之前,或者说,是回到了最原始的之前。 漫长的凝视后,冥夜终于开口,宣告着他们这些日如同过家家一般的结果,冷漠至极,“沈洛弗,就到这里吧!” “你要走了,是吗?”沈洛弗冷静地问他。 “你果然都看见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些日的一切,对你来说,到底都算什么?” 沈洛弗看向他身后的红色物品,没想到他们都走到了这一步,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是一次尝试,是你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一次尝试。我尝试着忘记一切,与你开启一段与我的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也尝试着与你去过卫宽与周娘子那样的生活。可是当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也渐渐发现,这一切,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尽可能地照顾着我的过去,甚至连我的情绪都在你的觉察之间,可是,你也并非完全地了解我……” 冥夜直视着眼前的人,冷漠而又从容地解构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早就知道了大祭司的身份,也知道了她与母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不了解的是,不管那天的我有没有看见那张脸,有没有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清醒而自知。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意外,我们的人生开始交集,我曾经一度质疑这种情感,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你活着,矛盾而又挣扎。直到这些日,我将自己的心意袒露在你的面前,才让我清楚地认知到这一切的根源。” 他从容而真挚地凝视眼前的人,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郑重万分,“沈洛弗,你是我意外爱上的女子,也是我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个……我喜欢你,但是它不足以动摇我的仇恨……或者说,那已经不仅仅是仇恨了……” 他的话决然而又狠厉,让沈洛弗在一瞬间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渊,顷刻间袭来的寒气扎着她的心脏抽搐,就连咽喉都肿胀得无法呼吸。 她说不出话,甚至觉得连难过都无用至极,这个世上并非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命运错乱的意外。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从未有欺瞒,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出自冥夜的真心,但是作为苏筹,我不能停下。” 对面的人冰冷得可怕,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云淡风轻的诀别。 “我将我们的一切留在这里,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冥夜,只有苏筹……” 他举着那张代表着冥夜的面具,无情将它扔在了喜服之上,然后转过身,决然离去…… 他亲手抹杀了冥夜的未来…… 沈洛弗瞬间像是被抽离一般,脱力跌坐在台阶之上,静静地待在原地,眼眶中凝聚的晶莹,始终没有落下。 自他走后,明媚的日光在天空走过了一道弧线,天边的颜色由明净的白渐渐染上了一层黄,削弱的光线让人得以在一天的最后时刻直视金日。 萧离尘策马赶到的时候,沈洛弗已不知望了那轮金日多久?她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这种神情,他曾经在她从明狱出来的事后见过,就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如同坐在太阳底下的一具枯木。 “阿弗!” 萧离尘下了马,朝她跑来,紧随而来的无痕停在了院外。 院里的喜服一下便入了萧离尘的眼。 “你怎么样?他……” 沈洛弗闻声转过头来,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却带着几分勉强。 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平静得与落日下的余晖一般死寂。 萧离尘的余光又看了一眼院里的喜服,心疼地安慰着,“阿弗,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 难过?她该为谁难过?听到旁人的声音,沈洛弗心中怔怔地自问着,自知这世上难过最是无用。百感交集,最终看向身边人时,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萧离尘,他从来不曾忘记!” 话落,沈洛弗扶着一边的柱子起了身,朝着院外走去。 小院中的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中逐渐褪色,等到她走到那堆红色的物品前时,随手便将面上的那两套喜服盖上了盖子,连同那张代表着冥夜的面具也一同封存在了衣盒之中,然后漫无目的地朝着外面走去。 第7章 青山遮不住 沈洛弗漫无目的地在山中行走,晚霞之下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来时走过的花圃一路生长至她的膝盖处,原本两人一马的路程,如今只剩下了一人。 萧离尘与无痕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一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红色消逝,深蓝的色彩宣告着着白昼的离去,带来了黑夜的消息。 沈洛弗站在山涧之上,看着山下的流水,正绕过一重又一重的青山,一去不返。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萧离尘慢慢靠近了她,可是刚一走近便听得她释然的声音说道:“萧离尘,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她总是这般善于收拾自己的心事,从不与外人展露分毫。 “谁说我担心你了,我来是想来问问你,阿弗,你有没有兴趣随我游历四方?” 他一脸轻松地看向她,她却一时微诧,疑惑不已。 他也继续解释道:“我与苏筹的交易结束了,他不需要人再为他赚钱了,我自由了。” 萧离尘轻松地宣告着自己的自由身,可时至今日,他在细细回想过往的时候,他与苏筹从来便没什么交易,这一路走来,从来都是他愿意。 “连安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洛弗意识到,能让萧离尘离开的原因,一定是苏筹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他已不再需要任何人。 或许更精准的问题应该是:连安即将要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的一问让萧离尘低头一笑,似是在笑沈洛弗方才的故作释然。 沈洛弗眼中微闪,无法辩解,只等着萧离尘的回答。 “端王反了!南境一事,端王自查自审,在宗法寺和刑部的审理之下,端王势力尽没。苏辰回京之后,成为储君的呼声愈发高涨,整个南苏,已无人再能与他抗衡。于是就在前日,陛下病急,端王与皇后以侍疾为名,率领亲军,逼宫谋反,昨日已被苏辰镇压。” “那他回去,会做什么?” 她还是下意识地问起他。 萧离尘看着她,眼底流淌着几分的不确切,又在想起那个人时,染上了一层悲哀。 随即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看向远处,蓦然感慨着。 “阿弗,我无法瞒你,我并不确知他到底会做些什么?我虽与他相识了许多年,可也是近几年才慢慢看清他。曾经我以为他只是身负血海深仇,所以对人对事都是出于一份怨恨。可是到如今,我才发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并非是出于疯狂,而是理智地算好每一步,然后从容地等待着它的发生。几天前,我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连安,可是在他不在的这些日里,连安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是就这样毫无波折地发生了……” 萧离尘的声音低沉而又悠长,像是在述说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我从未用可怕去形容一个人,就算是七年前的他,我也没有觉得,可今日,我才突然意识到,他从来就是这样,冷静得可怕。” 沈洛弗听着萧离尘话里描述的那个人,没说完的话已经夭折在了腹中,今日离去的那个背影随着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现。 不远处的无痕听着二人的话,低着头,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幽蓝夜色下的皇宫一片肃穆,富丽堂皇的锦枬宫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守卫,殿里的女声不断地叫喊着,仿若已经喊了许久,连嗓子都是虚弱凄厉的嘶哑。 “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此时的皇后被摘去了凤冠,脱去了华服,一身素服站在殿中,拼力地大喊着。 大殿之中除她之外,再无一人,门口执戟而立的守卫,面若金刚,面不改色,对大殿中的人,不曾投去一眼。 只有在皇后快要踏出殿门时,二人的兵戟相互交叉着拦住了她的去路。 “放肆,陛下未有一日下旨,本宫便永远都是皇后,你们竟敢这么对本宫。” 皇后呵斥着门口的守卫,见他们不理会自己便开始往外冲,两名守卫低头回避了视线,却将兵戟架得更稳了。 “请娘娘恕罪,陛下有命,娘娘不能离开这锦枬宫半步。” 其中一人,立刻低着脑袋,义正言辞地劝阻着。 话音刚落,殿门之外,受恩公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陛下到。” 皇后面露惊喜,当即跪身做拜,眼见苏闫走了进来,还挥手遣走了门口的守卫,心中顿时又生起了几分希望。 “陛下!”蹒跚的脚步走进大殿,皇后看也没看地扑倒在苏闫的脚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瑾儿他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是臣妾从小教导他做一个贤能的君主,他一直以来都是听从臣妾的教导,如今这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还请陛下饶恕瑾儿,饶恕端王妃腹中的孩子。” “你们犯的是死罪,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皇后闻言,浑身一颤,但念在苏瑾生死未定,只能继续求情,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泪流满面,哭道:“陛下,臣妾愿意替瑾儿去死,只要陛下能留他一命,哪怕将他永远囚禁在府中,臣妾也绝无怨言。” “替他去死?端王倒真是幸运,前有一群肝脑涂地揽责、逼宫也要护住他的部下,后有一个甘愿替他去死的母后……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忘记了孤这个父亲……” “咳咳……”苏闫的话说到急处,瞬间便是一阵咳嗽,随后就是一口腔的血腥味,他的身子已是日薄西山。 皇后一眼瞧见苏闫那张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血迹,分明就是中毒之症,顿时生出惧意,“陛下,您……” “孤看起来快要死了,对不对?”苏闫的脸色一沉,眼中却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都是你的好儿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孤这个位子了。” “不,陛下,这绝对不是瑾儿做的,一定是宸王跟宜王,是他们……” “逼宫也是他们让你们做的?你们刀都已经架在孤的脖子上了,如今还想让孤宽恕!”苏闫说到此处,面色更加难堪,像是一个极度失望的丈夫和父亲。 “这些年,孤对你们还不够好吗?当年你们逼着孤处死芜妃和公主,孤认输了,这些年你们在朝中争党弄权,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还想要孤怎么样?” 苏闫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原本还在泪眼婆娑,悔过解释的皇后,却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一般,突然笑了起来。 “呵……好?陛下对臣妾和瑾儿可真的是太好了!当年庙会相遇,陛下对臣妾的一见钟情,究竟是因为看中了臣妾,还是因为看中了臣妾背后的权势?你把那个妖女带回来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你对臣妾说过的那些海誓山盟呢?” 皇后站了起来,直视着苏闫,眼里流淌着不甘又悲愤的情绪。 苏闫却在听见她的这番话之后,流露出几分隐晦的歉意,侧过身子,视线移向了别处。 “那些往事孤不想再提……” 苏闫越想回避,皇后便越步步紧逼:“陛下不想提,就能将一切的罪责都推脱给旁人吗?” “放肆!”苏闫勃然大怒,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要说什么。 “陛下觉得瑾儿逼宫是忤逆,是谋反,可是这都是你逼的!这些年,你将立储君的念头换了又换,不就是逼着他们兄弟去争去斗吗?陛下是不是忘了,臣妾是皇后,瑾儿他是东宫嫡出,这位子本来就该是他的。可是陛下你做了什么?你因为宠幸一个妖女,就想要将瑾儿的东西都给她的儿子,这算什么?瑾儿他是嫡长子啊!你这样做是在羞辱瑾儿,羞辱我,也是在羞辱整个李家。” 皇后的情绪逐渐急切,语句也更加挑衅,和肆无忌惮。 “陛下以为当年她们母女沦落到那样的结局,是因为我跟大祭司的煽动吗?不!是你,是你的狂妄和无知,你自以为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生帝王,想要绝对的权力,可是站在你对面的,是南苏几百年来的规矩,你撼动不了,便只能妥协,是你自己害死了她们……哈哈哈哈哈……” 甚至在吐露出这些话之后,发出疯狂的嘲笑声,没有注意到苏闫的神情已经阴暗到了极致。 “……” 皇后的嘲笑声被突然掐断,一双大手掐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对面的苏闫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眼中充满了杀意,就连身体也没方才那般虚弱。 皇后被掐得脸色涨红,看着眼前的苏闫,瞳孔中逐渐涌出了惧意,仿佛在看一个可怕的生物。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停地扣着脖子上的大手,可怕的窒息感让她快要昏厥,最终在触碰到死亡的最后一刻,她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卷缩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你之所求,孤定不会让你如愿。” 苏闫将皇后扔在地上之后,转身朝殿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句细思恐极的话语。 她躺在地上,惊恐地回想起方才眼前所见,她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闫。 守在殿外的守恩抬眼看向殿中走出来的人,眼中微闪,随即低下了头,跟随其后。 第8章 连安的消息 端王谋反的消息传遍了南苏上下,南苏上下的街道都在预测着未来的新帝非宸王莫属。 “那现在岂不是只剩下宸王跟宜王两位王爷了?”街边茶肆的三名男子正喝着茶,聊着连安刚刚发生的大事。 另一人听他这么说,当即否定道:“此言差矣,那宜王殿下曾被囚于骓云山多年,也是三年前才被释放,能有什么势力。哪有宸王殿下得势,南境一行更是让他声名远扬,若非如此,那端王又怎会心急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可是我之前可听说,那修罗门可是宜王殿下的势力。”一人追问道。 “我看不是,你们是没看到之前修罗门在南境之时,对宸王殿下毕恭毕敬,想必之前的传言,都是宸王遮掩实力之说。” 街头巷尾的议论已不再避讳任何人,仿佛这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沈洛弗一行人正在饭店歇脚,琉璃已饿得狼吞虎咽,此刻正在疯狂进食,与对面安静进食的无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北行,沈洛弗和萧离尘已经听到了许多个宸王与宜王故事的版本,其中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宸王一定是下一任的帝王。 “没想到最后还是宸王殿下赢了,也不知道这亲王谋反该作何处置啊?” “这就要看咱们得陛下的心意了,轻则贬为庶人,重则赐死,怎么处置不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但是那些参与谋反的将军臣子可就没这么多路可选了,满门抄斩!” 说到此处,那人还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坐于一旁的萧离尘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向对面的沈洛弗,观察着她的反应,生出了希望身边那几人赶紧闭嘴的念头。 但见沈洛弗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碗中的饭食,耳边传来的一切似乎都被她隔绝在了外面。 “那护国公府和慕家岂不是也难逃一死?”其中一人突然吐露了一句关键的话。 饶是正在吃饭的琉璃也在听到这句话后,手中的筷子都掉落在了地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慌张地看向了沈洛弗。 萧离尘暗自吐出一口气来,这几人讲了许久还是讲到了不该讲的地方。 沈洛弗和无痕的眼神同时一沉,手中的动作一顿。 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倒不是,慕家有太后周旋,听说也只是外放。但那上官晋洪不过是战场拼杀出来的悍将,纵然曾经显贵,可一旦卷入这谋反一事,自己的脑袋都不够掉的,听说为了不牵连家人,当场就自刎谢罪了。” 沈洛弗早该想到,如今南苏唯一能支持苏瑾逼宫的兵力,除了他的亲兵,也只有近两年才崛起的护国公府了。 上官晋洪抉择了许久,最终还是为了延续上官家的荣耀参与了夺嫡,也因为惧怕苏筹,而选择了苏瑾。 “小姐,那二小姐和三小姐岂不是?” 震惊不已的琉璃一下便想到了上官忻若,眼睛刷地一下便红了。 沈洛弗被这一问回了神,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何反应,自答道:“她们有太后照拂,也许能逃过一劫。” “是呀是呀,她们毕竟还有个太后祖母,谁能动她们呢!对了,你们都吃完了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找个地方歇脚吧。” 萧离尘也开口应和道,一副只想赶紧带着沈洛弗离开的神色,慌张地起身。 可谁料他这话却被旁边的几人听见,当即否定道。 “话可不是这样说,如今慕家都自身难保,更何况两个外系的孙女呢。我可听说……” 萧离尘无奈扶额,一时无语。 男人的话没说完,便被萧离尘打断,“听说什么你听说,这听说的事,能当真吗?” 萧离尘神色慌乱,那男人想是不喜欢被人质疑,当即回道:“这事还真能当真,我有一个正好从连安出来的朋友,他可是亲眼看见皇城贴出来的告示上说……” “等一下!你朋友看见也不是你看见,说到底还是不能当真,这些掉不掉脑袋的事还是不要在外面乱传了,没看到这里还坐着女眷吗?” 萧离尘语气渐重,对面的人被这一怼,顿时愣了愣,再看了一眼沈洛弗和琉璃之后,也权且当他是为了照顾女眷的心神,当即闭了嘴。 但是却没想到沈洛弗还是听了进去。 “萧离尘。”沈洛弗敛了神色,扬起一抹苦笑,“你不必担心我,我还能一直做个聋子不成。” “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一些旧事烦心,既然决定了离开,做个聋子也没什么不好。” 沈洛弗抬眸看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继而转过头向方才那名男子追问道:“这位大哥,我替我朋友向你赔个不是,他也是怕这些消息吓到我和我家妹妹,忧心过甚。” 沈洛弗有礼相待,方才那名被怼的男子当即也松弛了表情,也喜笑颜开道。 “哪里的话,在这里谈论这些事,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大哥能否将方才的话说完,你这位朋友在皇城的告示上看见了什么?” 沈洛弗有意求问,那男子在看了看萧离尘的表情后,最终如实相告道:“那告示上写着,护国公府参与谋反,株连三族。于本月十九,午门问斩。” 本月十九,就在三日之后。 沈洛弗的脸色瞬间一白,这个时代的株连三族,意味着上官忻若与上官卿禾都难以幸免。 无痕的神情也是一变,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 琉璃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小姐,眼中渐渐凝出水珠,她想小姐此刻的心中一定难过极了,虽然她不是上官家的子女,可是她也曾与她们做过半年的姐妹。 方才还洋洋自得分享着消息的男子,一看琉璃的神情还以为真是自己讲的这些消息吓坏了面前的姑娘们,当即求助一般地问询萧离尘。 “兄台,这两位姑娘……” 萧离尘叹了一口气,看也没看地回复道:“看吧,都说了让你们别在外面传这些吓人的消息,掉脑袋这样的事怎么能随便说呢,你吓到她们了。” “那这……”那名男子显然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我就不追究了,你们赶紧走吧。” 萧离尘接受了眼下的局面,无奈地挥了挥手。 “多谢兄台。” 那几名男子这才慌忙起身,讪讪地离开。 看着几人慌忙的背影,萧离尘嘴角微微一笑,再转头看向屋内的人时,发现就连无痕的表情也有些晦暗不明,似是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沈洛弗见众人离去,也回过神,敛去方才的神色,故作自然道:“萧离尘,今晚我们便在此处歇脚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萧离尘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回应道:“都依你了。” 说罢便高声喊来了伙计,让人带着沈洛弗和琉璃上楼歇息。 无痕也正要起身,却被萧离尘喊住。 “慢着!” 无痕重新坐下,“萧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你我在门中各司其职,虽不常见面,但我亦知你的地位并不比我低,你不必如此恭敬。” “萧公子有话直说!”无痕觉察到一股敌意。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走,为什么还把你留下?”萧离尘直视着眼前的人。 “门主要做什么,从来不会告诉人,这一点,萧公子比我清楚。” 无痕接过萧离尘的审视,不甘示弱,继续道:“我接到的任务,如今只有一个,便是终身保护姑娘。” “呵!”萧离尘看着无痕眼底的神情,轻笑一声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从前的你有什么任务我不管,但如今阿弗的身边有我,你可以走了!” “走?”无痕突然对这个字有些迟疑和陌生。 “如果你是真心为了任务留下,我管不着,但如今我知道你与门中的暗卫不一样,冥夜既然放了你,现在便是你获得自由的机会。” “萧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面对无痕的疑惑,萧离尘自信一笑,“你说的没错,从某方面来说,我很清楚冥夜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冥夜这个人可以冷血无情地处理任何一件事,不带有一丝的感情,但只有我知道,在他人生的各个阶段里,有一些人对他来说是有温度的。所以在他最后的计划中,我们都被丢弃了,我们得以远离,也得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作为暗卫的一生,也可以就此结束……最重要的是,我不想阿弗看见你,看见你,她便看见了冥夜。” 萧离尘犹如梦醒追忆一般地说出这段话,也同样出自真心。 他希望阿弗能真的释然地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就当是那个人开启了这一段人生。 无痕在这一段话后陷入了沉思。 萧离尘的嘴角勾过一抹淡淡的笑容,最后站起身,懒散地撑了撑腰,又恢复了他一贯漫不经心的姿态。 留下一句话,朝着小二喊道,“我也有些累了。伙计,我的房间在哪里?” 店里的伙计立刻应声上前,“客官,你随我来。” “我先说好啊,我的房间一定得离方才那位姑娘近些。” “小的明白。” “哦,还有,给楼下的那位客官,备些酒水,帮他做个选择。” 伙计听得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的声音随着脚步一点点地消失在楼上,坐在位上的无痕眼中深沉,店里的伙计为无痕上来了酒水,并为他倒了满满一碗。 “客官请慢用。” 无痕盯着眼前的一碗酒水,碗中荡起的水纹,如同他脑海中的思绪,晕开了一层又一层。 最终一饮而尽…… 第9章 自由 “只有杀人,你们才能活下去。” 这是无痕自有记忆来的第一句话,幽暗的石室内,一名黑袍男子正在培养一群孩童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七岁的他站在一群孩童之间,茫然无措地接受着周围的一切,宛若一个新生的婴孩。 管事的说,他来时发了一场高烧,之前的事都忘了,如今只需要记得一件事。 只有杀人,他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管事的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无痕。 在这里,教他们东西的人,不叫夫子,也不叫师父。 他们不需要学习仁义礼智信,也不需要敬拜天地君亲师,他们的一生所学,只有目标和任务。 杀了目标,完成任务。 腰间的玉珏刻着他们的名字,是唯一的身份象征,也是他们的过去,但对于无痕来说,他没有过去。 修罗门的玉珏从上到下,一共分为四等:死、无、寂、灭。 只有将对方打倒在地,扯下他们腰间的玉珏,才能看见他们的名字。在此之前,那些叫出他名字的人,都是他的上级,能命令他去做任何的事。 要想不被人使唤,便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扯下别人的玉珏,成为他们的上级,直到自己的玉珏被更换到“死”字的等级后,便只需要服从门主一人,可那也意味着他将彻底沦为一把杀人的刀。 十八岁那年,他成为了修罗门里的“无”字修罗。 他是门里进步最快的人,上级们也常说,这都得益于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个杀手。 也是在那一年,他见到了另一个更适合做杀手的孩子,他与其他被抓来的孤儿不同,他是自己寻到了此处,冷漠地告诉他,他要做一个杀手。 那个孩子,叫做冥夜。 肮脏的地笼里,他见证了他在三天的时间里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玉珏。 他从那些孩子的尸体中走出来,眼底没有一分情感,也无一丝惧意,走出那个地笼,只是他的任务,上级们都说,他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可无痕却透过他看到了曾经从地笼里走出来的自己。 于是他选中了他,也成为了冥夜杀手路上的“领路人”,他教他如何杀人,教他如何死里逃生,甚至教他如何杀掉自己的上级,取而代之。 那一刻无痕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人的情绪。 “如果你能杀掉我,这块‘无’字玉珏便是你的。” 十二岁的冥夜眸光闪了闪,自信地回他:“那一天不会远的。” 无痕的心底难得的咯噔了一下,这是十几年来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恐惧,他居然相信,他真的可以做到,甚至有可能成为他的一种解脱。 三个月后,他的“徒弟”成为了修罗门里最年轻的“寂”字杀手,他这个“领路人”也以最快的记录功成身退。 从那以后的每次见面,便是在修罗门的过道里,他们提着目标的头颅回门复命,擦肩而过。 但不同的是,冥夜会紧接着接下下一个任务,他似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杀人这件事上。 他想,冥夜这般频繁地杀人,或许是为了银子。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修罗门的杀手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可修罗门里除了拥有“死”字玉珏的杀手,其他人杀一个人只能赚十两的银子,他想象不到他要杀多少人才能赚够他想要的银子,更想象不到如果他再这样下去 ,是否会忘记自己作为人和兵刃区别。 因此,在又一次的擦肩而过时,他看见一身是伤的冥夜,终于忍不住地叫住了他,说不清原由地道:“如果你真的缺钱,我可以帮你。”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成为“死”字号的修罗,拿到更多的银子。那个等级像极了一道底线,一道他作为人和兵器的最后底线,让他迟迟没有跨越。 可是今日,为了他名义上的“徒弟”,他居然愿意试一下。 然而,冥夜只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诧异,可转眼又回归了冷漠,随后便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 他也曾经疑惑,冥夜明明早已拥有了“无”字玉珏的实力,又为什么一直将自己的等级控制在“寂”字等级上? 直到几个月后,这个孩子在攒够了一千两之后,让门里对他自己发出了追杀令。 他才终于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修罗门里有一个规矩,当人头的赏金达到一千两时,修罗门里的每一个杀手都可以追杀他,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比他高等级的修罗们为了独吞赏银,并不会相互合作,而那些“灭”字的修罗即使联手,也不一定能真的杀了他。 冥夜将一切都算了进去,这场追杀,是他的游戏,他在拿门里的这些修罗们练手,以生死的实战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他之所求也远远没有表面的这般简单。 短短的一年里,在修罗门的杀手十去九不回之后,门里终于意识到了这场游戏真正的“受益者”。 那一天,无字等级的无痕接到了协助追杀的命令,一个死字的修罗选中了他,让他跟随他一同在野外的一片竹林埋伏路过的冥夜。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无痕与上级等待了许久,冥夜都没有出现。 “大人,消息是否有误?”无痕没忍住询问了关于冥夜的消息。 “不会,如果他没有走到这儿,便只能说明,他已经死在叶十七的手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无痕有些遗憾,但又有些担心冥夜真的出现在这片竹林。 然而这份担心终究是多余的,上级的消息准确无比,冥夜在那一晚真的走进了竹林。 微弱的月色之下,无痕终于在时隔一年之后,见到了他曾经的“徒弟”。 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满身是血,如今就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上级瞧见冥夜的状态之后,顿生自信,甚至都没有叫上无痕,瞬间便闪现至了冥夜的面前。 在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上级带着几分称赞道:“你果然从叶十七的手里逃了出来,他可是‘死’字的修罗,不过你现在身受重伤,又遇上了我,你的游戏就要结束了。” 无痕站在暗处,看见鲜红色的血液从冥夜的脸上流下,一时分不清那红色液体的主人究竟是冥夜还是旁人。 “那就试试。”他听见冥夜冷冷地说道,浑身杀气。 冥夜拔出了剑,准备应敌,手上的鲜血也顺着剑刃流至剑尖。 上级轻蔑一笑,眼底充满不屑,抽出腰间的软剑直指原地的冥夜。 冥夜侧身一闪,躲闪的脚步明显沉重,暴露了下半身的破绽。 上级眼中迅速捕捉,当即加快攻势,运起周身的真气近身搏战,并一个快剑刺向冥夜的眼睛,反应不及的冥夜左手双指夹住剑刃。但上级的身子却带着剑柄往身后绕过,柔软的剑刃已围住了冥夜的一侧,上级趁机松开剑柄,坚韧的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弹。 急于捕捉软剑的冥夜疏于下身的防备,被上级攻击下身,一个扫腿后向后翻转摔倒在地,冥夜手中的利剑被瞬间对撞的内力,冲上天空。 一路顺攻的上级即刻闪身上前,握住空中旋转而回的软剑,朝着地上的冥夜胸口一插,坚韧的兵刃插进了冥夜的皮肉,也将冥夜控制在了地上。 插入胸膛的一刻,上级也凑近了身子,几乎是贴面对着地上的冥夜嘲讽道:“臭小子,你输了!” 谁知地上的冥夜邪魅一笑,抓着上级的衣领往自己的面前一拉,冥夜方才脱手的利刃正好从空中坠落,在冥夜运起的真气下,快速追下,从上级的背后穿过身体。 “无痕!”在被利刃穿过身体的一瞬间,上级终于想起了暗处的无痕。 无痕应声而出,瞬间上前从冥夜身上拉回上级,拔出上级身后的利剑,点穴止血。 冥夜也拔出身上的软剑,站了起来,但是脚下的步伐却比方才更加稳健。 “你并没有受伤!”无痕一手搀扶着上级,面向冥夜道出了他的伪装。 “什么?”受伤的上级眼底闪过一阵惊恐,重新打量了冥夜身上的鲜血。 “方才你的话错了,我既没有受伤,也不是逃了出来。这些血……都是叶十七的。” 冥夜证实着无痕的话,狠厉的眼神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让对面的二人瞬间忘了,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说罢,他瞬间运起内力吸回自己的利剑,一个挥剑,竹林内瞬间掀起一片尘土,层层叠满的竹叶顺势而起,混杂着剑气朝无痕和上级攻去。 “还不动手!”上级大喊一声,虽然自己已经伤重,但是他还有一个无痕。 无痕应声挥动着身后的黑袍,藏在袍下的暗器顺势而发,穿过迎面而来的落叶,直冲冥夜而去,自己则筑起一层真气,抵挡过境的剑气。 待到剑气和真气对撞的气流消散,对面的冥夜看着毫发无伤的无痕,眼中闪过一丝微诧,似是在说:没想到,这次来的竟是两个‘死’字修罗。 可等到他看见无痕腰间“无”字的玉珏之后,嘴角闪过一丝轻笑,随后周身真气凌冽,冷声道:“就当是检验这一年的成果了。” 说罢,便纵身迎来,无痕擅长的是暗器,近身肉搏是他的弱点,这一点还是他曾经教冥夜的。如今的他已经融会贯通,清楚地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什么样的敌人。 接下来的交战发生在一瞬间,也结束在一盏茶中。 上级死在了冥夜的手下,重伤的冥夜倒在了地上,如今只剩下一个还能站立的无痕。 他虽然也受了伤,但却知道冥夜在连续与三位“死”字修罗战斗之后,已经无力再反抗了。 走向他的时候,他在他的眼里看见死灰一般的沉寂,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曾经在冥夜身上看见的影子,与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他是因为没有过去而快速地成为了一个杀手,但眼前的这个孩子则是因为他复杂的过去和想要的将来,而成为了一个超越他的杀手。 “给我下达命令的人已死,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无痕看了一眼地上的冥夜,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便捂着胸前的伤口转身离开。 他终究是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想要的将来的人,每一步都是出于上级的一条指令。 冥夜第一次同时对上了两名“死”字修罗,他低估了无痕的等级,也低估了无痕对任务的服从。 他看着无痕的背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竹林深处,藏在身后的那把断刃也错失了一个热血流淌的心脏,一时竟不知,究竟是无痕放过了他,还是他放过了无痕。 自此以后,修罗门中有了一件羞于启齿的旧事,修罗门曾经集全力追杀过一个孩子,但派出去的杀手都是十去九不回,唯一回来的那个杀手,叫做无痕。 一年后,无痕再次见到了冥夜,十五岁的他已是满身的沧桑之感,他满身是血,一路杀进了修罗门。 身为‘“死”字修罗的无痕,这一次再也没能近他的身。 门主的尸体被冥夜吊在了大殿之上,他高声地宣告着,“修罗门主已死,将由我取而代之。” 这是修罗门的规矩,只要看到了上级玉珏上的名字,便可以取而代之。 冥夜做到了,他看到了门主的名字,成为了新一任的门主。 而那些不服从他的人,都死在了那场一对多的血战之中。 那一日,无痕跪在了他的面前,承认了他的身份,他让冥夜成为了他唯一的上级。 从那以后,修罗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杀手组织,上至庙堂,下至江湖,近至南苏,远至东泽,这四海列国的每一处都逐渐有了修罗门的影子。 但对无痕来说,又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依然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他依然是个杀手,依然在听从命令行事。 一晃又是近十年的时间,萧离尘却告诉他,他自由了,他可以结束他作为杀手和暗卫的一生。 他不再有上级,他的任务也会有人完成。 他突然有些迷茫,没有任务,没有上级,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或者说想做什么? 如果有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刚好,今日,连安传来了一个消息…… 第10章 无痕的心意 夜色如期而至,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终于在夜深时刻,归于寂静,唯有打更的更夫路过,敲响了手中的更具,清脆响亮,传述着时间的流逝。 沈洛弗打开了窗,夜里的风已经寒凉,她却喜欢上了这种迎面袭来的寒气,让她此刻的思绪清晰可辨。 时至今日,她才开始去想,当日在围猎场上,齐修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策划了一场战争,扶持了一支全新的兵力,惹得各方势力猜度、觊觎、拉拢。 他从一开始就选中了绝对不会选择自己的上官晋洪,然后营造着全力扶持苏辰的形象,逼得他最后只能靠拢端王。 同时又对端王设局,逼他设笼自囚,逼他自断双臂,逼他孤立无援,最终只能走上谋反之路,去搏一个生机。 他从未染指所谓的兵权,却利用人心操控了一场生投无路的兵变,整个连安都在他的棋盘之上,他们互相博弈,互相攻讦,以为自己是算无遗漏的棋手,殊不知自己才是棋子本身。 而那个与自己恩怨匪浅的护国公府,万众瞩目地崛起,也福不盈眦地没落,恍如海上骤然升起的迷雾,营造出犹如海市蜃楼的繁华万千,风一吹便烟消雾散,徒留下空茫茫的一片。 “弗姐姐!” 恍惚间,上官弗似乎听到了一道遥远的声音,从记忆里传来,那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有一个小孩在短暂的时间里与她化敌为友,然后成为了她的妹妹。 可她终究不是她的姐姐,也拦不住连安的这场变幻,她只能像一个异世过客,云淡风轻地在这个世界走过,等到时间轮转之后,便再不会有她的痕迹。 “姑娘!无痕求见。” 门外突然响起了无痕的声音。 沈洛弗回过了神,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月光之下,他的半张脸隐藏在夜色之中,但是露出的那只眼睛却情意复杂,身上隐隐传来了几分酒气。 沈洛弗将他迎进了屋内,转过身时,无痕已经半跪在了地上。 “请姑娘原谅!” “你这是做什么?”无痕的神情极为认真,让沈洛弗意识到了不同。 “无痕不能再保护姑娘了。”无痕低着头,不敢看她,“我做了暗卫许多年,所行之事,皆为任务,可今日,我想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沈洛弗有些意外,但在听到他的想法之后,又有些欣慰,只是在看见他的神情之后,心中生出一股不安。 她将他扶了起来。 “你保护了我许久,如今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有些高兴。我也本不该问你要去做什么,可你今夜以这副神情,深夜来此与我道别,分明是件急切又危险之事,你在做赴死的准备?” 沈洛弗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冷不防地抬头看她,欲言又止,“姑娘灵慧,无痕深知我若要走,姑娘不会拦我。只是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受门主之命护你余生周全,却不能践行,心中有愧,自该当面告别。” “你究竟要去做什么?”沈洛弗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要去连安,救两位姑娘!” 无痕迎着沈洛弗的目光坦然道,此言一出,沈洛弗心中缓缓生出一种预感。 “她们是何人?” “她们一个是无痕喜欢的女子,一个是她的妹妹。” “是卿禾?”联想到无痕今日听见那些事的表情,沈洛弗已经猜出了他说的人是谁。 “是!”无痕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认识卿禾她们…?”沈洛弗有些诧异。 “不,两位小姐并不知道无痕的存在。” 说到此处,无痕眼中的神情一暗,仿若在将一件不配展露于人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揭开,卑微至极。 沈洛弗剩下的问题被噎在了咽喉处,因为她在一瞬间读懂了无痕的神情,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情意,不敢诉与外人,亦不敢自问。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是在之前,要问无痕如何算是喜欢,他一定无法回答,可是在护国公府无数个守护的夜晚,他在冥夜的身上清楚地获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喜欢是乍起而不自知,是情难自禁又克制,是朝朝暮暮相见亦不需知何人何处。 在冥夜出现在护国公府的时刻,他成了无处可去的夜行者,原本他只要等到时间过去,便可以回到他的岗位。 可是这座宅院里偏偏住了位才倾连安,又貌若天仙的姑娘,早时他只是藏在院里的一处听听晚间幽幽传来的琴声,打发一些时间。 可听得久了,便如久病成良医,长夜生流萤,有了驻足的理由。 那是一种夜深人静时的倾诉,是白日骄傲伪装下的自怜自艾。 他在有限的时间靠近了那座小院,也从她的琴声中渐渐听懂了她的心事。 她背负着惠安郡主的期待,为了别人的三两句评价而生活,只为了成长为连安城里一位人见人夸的千金典范,身为女子却肩负着维持护国公府荣耀的使命。 她人生的每一步都在她母亲的规划中,像一只提线木偶严格地按照旁人的心意而活。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事,原来她也有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人和事。 她喜欢南苏的宜王殿下,但是却深知她的母亲绝对不会同意她的心意;她在意自己的妹妹和旁人亲近,却不敢面对自己犯过的错误;她更羡慕她新出现的长姐可以不管不顾地去做任何事,不像她永远只是一个不敢违抗母命的乖女儿。 人总是会喜欢旁人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一面,无痕也不例外。 上官卿禾就像另一个他,就这样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过去由他人塑造,她的未来亦不是她所向往。 这样的她,与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他开始发自内心地希望上官卿禾可以摆脱这种困境,去做她真心想做的事。 也许他的喜欢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吧,从希望她好开始。 弓在箭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便是我的自由。 如今连安的消息传来,他也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并决定了全力以赴。 无痕将自己的心意真诚地袒露在沈洛弗的面前,也一点点地动摇着沈洛弗内心。 “你可知,就算凭你一人之力救下了她们,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无痕知道。是漫长的逃亡,还有背叛的代价。” 他们都清楚地明白,要杀护国公府的不是南苏,而是苏筹。 “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做吗?” “如果什么都不做,便什么都不会改变。” 无痕笃定地回答,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的勇气,“曾经的我只为了任务和杀人而活,但如今我想为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就算卿禾小姐从未知道过我的存在,那也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心而活。” 无痕的回答坚定无比,这是他做惯了杀手暗卫之后,第一次想去做一件事,没有上级,不是任务。 “为了自己的心?”沈洛弗的脚下一浮,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亦像是一种自嘲,看着面前的无痕竟像是在看着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无痕,你倒真是,每一次都能动摇我的心境……” 沈洛弗恍然顿悟一般地落下一滴泪,眼里的眸光却是从未有过的苦涩。 以往她自认看透一切,深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必为。也深觉自己不过是一个异世过客,所有眼前事,不过是过眼尘埃,就连生死也不过黑夜白昼之间。 可浑浑噩噩十数载,穿越于两世之间的她,所行所为,竟不能谈之为一句,是她所想…… “姑娘。”无痕错愕地抬起头,不知何意。 “从这里到连安,最快也要三日。无痕,你该上路了。”沈洛弗再转过身时,眼底已褪去了一层久居的凉意,像是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 说罢,沈洛弗拿出了之前冥夜留下的一块玉珏,交到了无痕的手中。 “我要谢谢你,你的选择反而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你能救她们了。我没什么能帮你们的,你若是正面对上了他,便替我将这件东西交还给他,请他放过我的两个妹妹。” 无痕接过玉珏,郑重行礼谢过。 “无痕谢过姑娘。” “她们便交给你了。”沈洛弗郑重地嘱咐着。 话落之后,无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日,萧离尘听闻无痕离开,竟然没觉得有丝毫的意外,可是在听说他是去连安救人之后,面色却是一变,语气嘲讽笑道。 “果然都是些疯子。” “萧离尘,我不能跟你走了。” “你别告诉我,你也要去救人?”萧离尘似乎猜到了沈洛弗的决定,暗自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他猜的那样。 “若是如此,那我要救的人,可太多了。”沈洛弗意味不明回道,“我曾答应过一位朋友,替她周全一个人的性命,如今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你说的,是端王吧?”萧离尘又一次猜中了。 “你如何知道?” “我不仅知道那个人是端王,还知道你那位朋友,叫做云姜。” 萧离尘得意地解释着,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中,漫不经心地端起桌前的一杯茶水,细细地品尝着。 “你知道他们的关系?” 提到云姜,萧离尘的眼神微微一暗,手中的茶杯在三指之间来回旋转着。 “云姜那丫头,也算是我来南苏认识的第一个人,有趣,就是脑子轴一些。她从小便成为了巫女,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回头,她以为那是一种感情,却不知那是她们从小被训练的忠诚。曾经我也劝过她离开,她却用了极端的方式,只为了留在苏筹的身边。阿弗,你说她是不是傻得可怜?” 萧离尘嘴角一勾,云淡风轻地描述着他记忆里的云姜,嘴上的用词刁钻而又直白,眼底却是惋惜而又遗憾。 沈洛弗凝视着萧离尘眼睛,总觉得他对苏筹身边的所有人都抱着同样一种怜悯的情绪。 转眼间,对面的人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漫不经意,劝说道:“阿弗,她的话,你就当没有听过,与我一同离开南苏。” 萧离尘真诚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听从自己的建议,可她却轻轻摇了摇头,“云姜姑娘虽然可怜,但是我从未怀疑她的情感,或许她从小被当做工具一样训练着对主人的忠诚,可是她一样拥有爱的能力。会有喜怒哀乐,会有眷恋之事,而我答应过她的事,也不能不做,至少不能什么都不做。” 萧离尘长吁一口气,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正巧旁边的人突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谈论。 “你们听说了吗?端王失踪了!” “真的假的?是被人救走了,还是被人……”说话的那人没将话说完,却在喉咙处比划了一下,意思简单明了。 “若真是被人……”开启话题的那人白了一眼,但也未将话说完,学着方才那人的动作,在咽喉处比划了一下,又继续道,“直接昭告天下暴毙即可,这失踪,分明就是被人救走了。我看呢,这连安还得变。” 说着,那人便下了自己的结论,身旁人似乎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萧离尘却抓着他们的话头,朝着沈洛弗继续劝说道:“诶,这下好了。不用你费心了,人家已经先行一步。如今秦、李二家皆没,端王再难有翻身之势,如今被人救走,做一个平民百姓,也能保全余生性命。再说了,你一介女子,也救不了一个造反的王爷……” 萧离尘顺着方才的话题,语重心长地劝阻着,抬眼却见沈洛弗的眼神变得尤为认真,心中一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口中的话。 “这才是你一直劝我离开的真正原因,对吗?” 萧离尘神色一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着便移开眼神,伸手去为自己添一杯茶。 “苏筹若要杀他,他不会活着;若要囚他,也不会让人救走他。端王能离开,是因为苏筹想要放走他!” 沈洛弗的话一出,正在倒水的萧离尘,手中一顿,面上的神情也再不似一贯的漫不经心,最终凝重万分地感慨道。 “阿弗,果然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 第11章 北齐的布局 萧离尘微微一笑,继续倒满了碗中的茶水,缓缓放下茶壶。 “阿弗,你拦不住将要发生的一切,也请别再去想苏筹究竟要做什么?离开这里,忘记一切,你的一生,该由你自己决定,不应受他人所控,也不该为他人而行。宋曲生已死,这世上已无人可以干预你的一生。” “你竟连我与他的关系都知晓?” 再次听到宋曲生的名字,沈洛弗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面前的萧离尘仿若变了一个人的模样。 “当初你从明狱出来时无意求生,我便去司命宫寻到了他。他告诉了我一个,以前的我听到一定会把他当做神棍的秘密……他居然真的拥有改天换命的本事,他改变了你的一生,让你在谎言与病痛中残喘。如果没有他,你不会遇到那些让你伤心的人和事,你的一生也一定不是这样……如今便是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完全可以远离是非,开启新的生活。” 他的话发自内心,望着沈洛弗的眼神亦是真诚。 “你似乎总是在劝人做出一种选择!云姜,无痕,如今到了我。”沈洛弗抬眸看他,却看不清隐藏在他眼底的过去。 “如果这种选择,可以告别前尘旧事,奔赴一段新的人生,又何尝不可呢?” “可你怎么知道,选择离开便是正确的答案呢?” “我知道。” “你知道?” “因为我成功过!”萧离尘抬眼对上了沈洛弗的疑惑,微微笑道,“我成功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一样。” 沈洛弗的唇瓣张了张,垂了眼,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然后喃喃地念道:“萧离尘,萧,离尘。” 沈洛弗念出了这个名字的深意。 萧离尘的目光追随她的一举一动,前尘往事一一闪过,而对面的人再抬眼时,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在我重新接受沈洛弗这个名字起,我便接受了自己的曾经和过去。我从来便不是选择离开的人,以前是我不知,不念,不求,但是昨夜无痕让我学到一件事,我还可以,我想。我想回去,我想去做一些事,我想改变。我想要救的人,太多。” 萧离尘凝视这眼前的女子,许久的无言,一时眼前闪过许多的人和事,最终长叹出一口气,自嘲地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 “这才是我喜欢的阿弗啊……” “你不劝我了?” 萧离尘又摇了摇头,“我可以提供选择,却不能帮人选择,更何况,我也从未劝成功过一个人。” 话落,收拾行李的琉璃正提着包裹从楼上下来。 “小姐,东西都带好了,我们走吗?” 沈洛弗看着眼前的琉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最终在沉思片刻后,回道:“琉璃,你随萧公子离开吧,我有一些事……”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沈洛弗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琉璃打断,生怕她再丢下自己。 “琉璃,我要做的事,有些……难办,你跟着萧公子……”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琉璃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她不善言辞,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定,语气也带着几分委屈,眼眶也渐渐红润了些。 瞧着琉璃这副模样,沈洛弗顿时有些不忍,也不再执意,回道:“好,我们一起走。” 说罢又转过头向萧离尘告辞,“萧离尘,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刚要起身便被萧离尘拉住,“别什么过?我说了不劝你,但没说就让你一个人走。你连琉璃都带上了,独独落下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你……?” “劝不过,便加入。我也想看看这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再说了,让你们两个姑娘上路,不是我萧离尘的风格。” 萧离尘恢复了惯有的神情姿态,与沈洛弗对视了良久。 最终会意的沈洛弗感激道:“萧离尘,多谢。” 萧离尘松开了拉着沈洛弗的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邪魅笑道:“好说。咱们现在出发,回连安。” 说着,还先行一步起了身,正要起步,却听得站起来的沈洛弗说道。 “我们不回连安。” 萧离尘意外地看向她,一时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沈洛弗接过他的眼神,“我们去北齐,还要在苏瑾之前赶到。” 萧离尘闻言,瞳孔猛地放大,随后便是对沈洛弗满眼的震惊。 “你知道苏瑾的打算?” “我知道他的打算。” 话落,沈洛弗已经先行一步走出了客栈。 伙计也正好将马牵到了门前。 街上不许纵马,萧离尘便接过马绳紧随其后,与沈洛弗并肩而行。 “阿弗,不妨你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离尘试探着问出了口,沈洛弗却从他的语气中确认了一件事。 “你先前与我说,你并不知道苏筹接下来会做什么。果然是在骗我!” 先前的“谎言”被识破,萧离尘心虚地抿了抿嘴,解释道。 “我这不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事影响嘛。” “我明白,所以我之前也不曾追问,但也是如今才想明白,他与齐修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说到此处,她的神情一暗,依稀回想起那日围场撞破他与齐修的对话。 ------------------------------------- “苏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你不必猜测。你只要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 “是什么?”萧离尘还在故作不知地追问。 沈洛弗回过神,看了看眼前人,回道:“是他在北齐的布局。” 萧离尘的眉眼微微一皱,但又转瞬即逝。 对面的女子也看着他反问道:“他曾用三年的时间,收服了修罗门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又用三年去了东泽,以贺楼昭的皇位换得了一国的财力,那么在他去往北齐的三年,又换来了什么呢?” 萧离尘不自然地笑了笑,回避了沈洛弗的目光,但依然牵着马与她并行。 “当初北齐与南苏联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太子妃是谁本就不重要,但是齐修却亲自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来南苏的真正目的,不是选妃,而是私下来向两位王爷示好。苏筹与齐修的交易,也是让他承诺,将来无论何人前往北齐求兵,北齐都要借给他,以此攻回连安,而北齐也可以借此拿回当初失去的长齐十二州。” 说到最后一句时,沈洛弗的神情明显的凝重下来,“也只有北齐的军队攻破连安,南苏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你猜得一点也没错。”萧离尘眼底的神情微微一闪,平静地证实了沈洛弗的猜想。 他对她早已不是震惊,而是欣赏和感慨,“这些事,我也是在认识他许多年后才想明白的。” “……”沈洛弗眼底一沉,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萧离尘紧接着问道,心中已决定了要帮她。 “拦下苏瑾,阻止他成为北齐发兵的理由。” “可是以我对苏筹的了解,他一定会让苏瑾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北齐的境内。”萧离尘提出自己的担忧。 “凡事只有赌一赌,才会知道结果。”沈洛弗的语气一转,“再说了,如今不还有萧公子在?” 萧离尘闻言,挑眉一笑,“呵……这话我爱听,那萧某人便与阿弗走一遭。” 话落,二人相视一眼,会意一笑。 身后的琉璃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二人,虽不太明白,但却在看了一眼沈洛弗后,暗自下定着决心。 出城之后,三人快马,掀起尘土飞扬,一路奔赴北齐。 数日的紧赶慢赶,沈洛弗等人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到了北齐,早已疲惫不堪。 北齐都城,朝阳城外,风尘仆仆的三人终于有时间歇息,正在进城必经之路上的茶肆歇脚。 位于北齐的修罗门人在得知萧离尘至北齐之后,早已在城门外等候。 “回公子,城中并无端王的消息。”一名做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向萧离尘回禀着。 “是没有,还是不敢告知于我?”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小的是由公子一手培养,绝对不敢欺瞒公子。”那人诚惶诚恐地回道。 萧离尘在打量了那人一眼之后,挥了挥手,“下去吧,有消息尽快来报。” “是。” 男子领命退下,萧离尘的脸上却浮上来一层愁意。 “他会骗你吗?”萧离尘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问道。 萧离尘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人,自然不敢骗我。只是……只是门中的派系被分为杀、探、商、辖四支,杀支负责刺杀暗卫,探支负责情报消息,商支负责商贾产业,辖支负责管辖惩处。我虽是商支之首,但我担心的是,苏筹已经将我的商支隔绝在外了,因此关于苏瑾的消息,恐怕得靠我们自己了。” 沈洛弗闻言,表情也不曾大变,毕竟她之前决意赶往北齐之前,也并未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离尘的身上。 是以在思虑片刻之后,说道:“没关系,只要他到了北齐,便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皇宫?”萧离尘抢先说出了她的答案,但是又不解道,“但若是到了皇宫,会不会便晚了?” 萧离尘担忧道,话音刚落,城门外的百姓突然都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跪拜。 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在队列的官兵的护卫下,大摇大摆地行驶出了城门。 “是太子妃。” 茶肆的老板认出了马车的主人,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也随着他人跪拜。 沈洛弗随着动静看向了那辆马车,微微一笑,“不会,刚刚好。” 萧离尘随着她的声音望去,但二人却未行跪拜之礼,被领头的亲军呵斥着。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见了太子妃的马车,竟敢不跪。” 琉璃习惯性地跪下,颤颤巍巍地抬头去看自己小姐。 萧离尘也在此刻站了出来,却只是微微地欠了身子,朗声作礼:“萧离尘见过太子妃!” 那人的表情瞬间一变,像是听过萧离尘的名字,也不再为难二人,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但这一番质问却引来了马车主人的注意,在亲军与萧离尘交谈之际,坐在里面的杨凝兮在飘动的车帘之间,看见了路边的女子。 二人相视一眼,杨凝兮顿生出些惊喜,但是却没有下车,抚摸着凸起的腹部,跟随部队继续前行。 “太子妃,这么大阵仗!”萧离尘下意识感叹道。 一旁的老板听闻当即也上前交谈,“原来是萧公子,公子从南苏回来了?” 萧离尘面对恭维一向得心应手,当即将食指放在了唇上,嘘声道:“萧某此行,想要低调些,还请诸位不要张扬。” 众人也会意地点了点头,毕竟这些豪掷千金的无双公子引得满城围观的场面,他们也是听过的。 “明白,明白。”老板咧着一张笑脸道。 “对了,这位太子妃很受宠吗?”萧离尘不由问道,远嫁的女子向来不都是委屈和处境卑微的吗? “说来也奇怪,咱们的太子爷,之前也是以风流着称,但是自从这位宁安公主嫁过来之后,太子竟然将之前的女人都送出了府。如今太子妃身怀六甲,更是荣宠万千,就连去寺中上香,也让自己的亲卫护送。” “上香?” “是呀。就在十里外的宝德寺,每月初一太子妃都会去往寺中上香,为腹中的孩子祈福。” “每月都去?” “不错,但也只有初一这一日,其余时候,我们这等市井小民可见不到这些贵人。” 萧离尘有意追问,那老板也有问必答。 “这样啊……多谢老板解惑。” “哪里的话。”老本受了萧离尘一句谢,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回过话后便接着去忙自己的事了。 老板离去后,沈洛弗也走了上来。 “萧公子问得倒是详细。” “阿弗说了一句刚刚好,萧某若还能不明白,便是与阿弗平白做了这些日的朋友了。” 萧离尘又一次做了她肚里的蛔虫,轻易便打听来了消息。 “与萧公子这样聪明的人办事,就是轻松。”沈洛弗微微点了点头,夸赞道。 “话说回来,这宁安公主虽来自南苏,但她会帮我们吗?” 沈洛弗随着他的话,看向远去的马车队伍,并不太确定道:“我也并未真的认识过她,但也许呢!” 第12章 太子妃 太子妃一如往常进入宝德寺,参拜、上香、祈福,一一未落。 礼佛之后,寺中主持将其领往早已安排好的后院,待用过午膳之后,太子妃便会返程。 寺中人送来了午膳,虽是清淡的素食,但也正好对上了杨凝兮近几月的胃口。 随身伺候的宫人将饭食放在桌上,正要过来搀扶杨凝兮用膳,却听得她说道:“不必在此陪我,你先下去吧。” “是。” 那宫人看了看杨凝兮的表情,虽有担忧,但还是退了下去。 杨凝兮坐于侧榻上,右手抚摸着凸起的腹部,点了点头。 待宫人走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二位请出来吧。” 沈洛弗与萧离尘闻声从幕后走出,在萧离尘的身后还背着一方用黑布罩着的方形长物。 “见过宁安公主。”沈洛弗微微行礼。 “上官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杨凝兮依然唤她上官弗,神情也带着担忧之色。 “我听闻护国公府协助端王谋逆,府中上下于上月处斩。是以方才在道边,相见不敢相认,还请上官姑娘莫要觉得凝兮忘却往日,刻意回避。” 杨凝兮竟然在向她解释方才没有下车的原因。 “公主哪里的话。只是公主可能不知,我并非是护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之前一切皆为错认,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不知来处的孤女。” 说到此处,沈洛弗的眼底突然一暗,不是因为那段误会的往事,而是因为她又一次面对了殊月的一个妹妹。 她这一生对人对事都可以问心无愧,却唯独在提到殊月之后,无法释怀。 “原来是这样!那殊月她……” “因为我的身份,为了救我,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杨凝兮长长地吐一口气,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悲伤,最终也不再细问。 “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需要我相助?” “我想请你帮我抓一个人。”谈话终于来到了主题。 “是何人?” “端王苏瑾!” 此话一出,杨凝兮的表情瞬间一变,“他不是被关在南苏吗?” “他现在就在北齐,而且很有可能就要进宫了。公主应该知道,端王若是在此时进入北齐皇宫,意味着什么?” 杨凝兮的身子突然一软,她自然明白沈洛弗话里的警告。 在许久的沉寂之后,杨凝兮突然怔怔地回道:“沈姑娘,你又是否明白,如今的我已是北齐的太子妃了。” 闻言,沈洛弗意料之中的失落,当即也不再强求,“我明白公主的疑虑,我亦不想公主为难,今日是我冒昧叨扰了。” 说罢,萧离尘将身后用黑布罩着的方形长物递给了沈洛弗。 沈洛弗接着便将它放在了杨凝兮的面前,交付道,“这柄琴,是殊月生前我送给她的,也正是因为这琴是我从杨凝雪手上争来给她,才让她生了与你合谋复仇的心。如今她走了,玲珑也拜了清凌为师,游历天下,这琴便只能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沈洛弗转身而去,杨凝兮的目光盯着那柄长琴,神情却是哀悼,不知是为殊月,还是在为曾经的自己。 “慢着!”最终在沈洛弗和萧离尘即将离开之际,杨凝兮喊住了她,“我会帮你。” 沈洛弗意料之中地转过身,朝着她郑重一拜,“多谢公主。” “但我只能帮你们打探消息,我的人不能动手。”杨凝兮又紧接着为难补充。 “如此足矣!其他的交给我们便好。” 晌午之后,太子妃的车马启程回宫,沈洛弗伪装成杨凝兮的贴身侍女,也一同进了东宫。 萧离尘则在宫外等待着消息传来。 夜晚时,一名侍卫向她回禀着关于齐修的消息。 “回禀太子妃,殿下今夜不在宫中。” “殿下去哪儿了。”书房外杨凝兮追问,沈洛弗端着一碗安神汤,埋头跟在一侧。 “属下不知。”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回话的侍卫一问三不知,杨凝兮的面色顿时不悦,不耐烦地说道,“那本宫去里面等他。” “太子妃……” 侍卫还想阻拦,但话还未说出口,杨凝兮便佯装怒道。 “本宫特意为殿下煮了这碗安神汤,风里站久了便凉了。你是想让本宫的心意这么凉着,还是想让本宫和腹中的孩儿就这么站在风里吹着。” 说着,杨凝兮又气得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名侍卫听完瞬间惶恐,当即跪下请罪,不敢再拦。 “属下该死。” 杨凝兮轻哼一声后,看也不看地就朝里面走去,那侍卫也只能侧身让路。 沈洛弗顺利地跟着杨凝兮进入了齐修的书房。 关上门后。 “我的人回禀说,殿下是接到一封密信之后才出去的,希望那封信没有被销毁。” 杨凝兮演了方才那一通,一番情绪调动之后,身子也有些疲乏,当即寻了个位子坐下。 沈洛弗放下安神汤,快速扫视了房里的摆设。 屋内的一面墙上正挂着北齐与南苏的地图,其中接壤的长齐十二州皆被齐修用红色的朱砂框选了出来,还做了些许标记。 沈洛弗不由多看了一眼,然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了桌案前,将齐修的书信一一打开。 一时寻找得认真,都没注意到杨凝兮已经观察了她许久。 “其实,那不是你送给殊月的琴对吧?” 翻找东西的沈洛弗手上一顿,片刻后又恢复了动作。 “公主如何看出来的?” “今日在道边,我在车里看见你时,你们的身边并没有那把琴。而你们当时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分明是才到朝阳,那琴是你们今日才买的。” “公主既然已经识破我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是帮你。” 沈洛弗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着她,不解地问道:“帮我?” “我离开南苏那日,便告诉过沈姑娘,南苏于我再没有什么牵挂。就算北齐的大军攻破连安,那座城里也没有我在意的人。” 说着,杨凝兮也站了起来,走向沈洛弗,认真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好奇的意味。 “我帮你,是因为你曾经也帮过我。可正如当初你帮我的时候,你只是让我看到了一种选择,并不知我能否成功?如今我帮你,也同样只是提供一个机会,并不能助你成功?” 杨凝兮注视着眼前的人,带着几分怡然自得,眼底也尽是一种身为高位者的从容。 迎着这样的目光,沈洛弗又一次看见了另一面的杨凝兮,不由感慨道:“公主果然不仅仅是她们看到的杨凝兮,这太子妃的位子,也只有公主才能坐到现在。” “这也得多谢沈姑娘当初的点拨,若非当日的一番谈话,或许凝兮还是当初那个只知深闺之争,委曲求全的小女子。”杨凝兮看着眼前的人,往事也一一浮上了心头。 “公主言重了,不过是一番话,我从未改变任何人,或者说公主本就是这样的人,公主拥有这常人没有的耐心和勇气,忍辱负重也好,破釜沉舟也罢,最终苦尽甘来,都是公主自己的本事。” 对面的人神情微怔,沈洛弗的话不是恭维,却道尽了杨凝兮这陡然转变的半生,随即笑了笑,不由转过话题反问道。 “我十分好奇,沈姑娘明明也是个聪明人,却为何要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北齐一直在关注南苏的局势,收复长齐十二州更是殿下的志愿,苏瑾若是真的出现在北齐,殿下在得知消息的一刻,便不会让他落入别人的手中。而我即使知道这个消息,也远在殿下之后,就算你在此刻得知了苏瑾的消息,你认为你能比殿下先一步找到他吗?” “当然不能。”沈洛弗抬眸,肯定的说道。 杨凝兮的眼里闪过诧异,顿时在看见她手中拿着齐修的印鉴,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找的也不是密信,而是太子的印鉴!” “我们不可能在齐修之前找到苏瑾,但是却能通过跟踪他得知苏瑾的藏身之处,再加上这个,我们就能带走苏瑾。” 沈洛弗坦诚相待,并不隐瞒自己的计划,说罢便将齐修的印鉴盖在了一张空白的书纸上,只要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任何一个字,都会是出自齐修的命令。 并且她已经从方才翻找的手书中确认了印鉴所盖的位置、该用的纸张和格式。 “你这么大胆,就不怕,我拆穿你的计划?”杨凝兮看着沈洛弗的所为,并未阻止,嘴上却故意问道。 “你不会。”沈洛弗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然我便不会来找你了。” 她的话像是一种信任,让杨凝兮无法否认,也让她嘴角的笑意渐盛。 “……既然你都找到了,是不是也该送你出去了。” “有劳公主了。” 二人相视一眼后,杨凝兮又笑了笑。 不久之后,在等待齐修无果后,在沈洛弗的搀扶下,杨凝兮撑着后腰,走出了齐修的书房。 第13章 走投无路的赌徒 沈洛弗被连夜送出了东宫,到了与萧离尘约定的地方等待。 后半夜时,萧离尘回到了客栈,一进屋便习惯性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桌子的一边,喘着粗气。 “怎么样了?”沈洛弗急切地问道。 “……”萧离尘显然一副累得口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还朝着沈洛弗暗示着倒水。 看懂他意思的沈洛弗,微微白了一眼,随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对面的人看着她的动作心满意足地勾了唇角,然后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缓解了口中的干涩。 放下杯子时,她已经盯着自己好一会儿了。 “找到了。他被齐修安排在城内的一座别院,那里安排了人把守,我进不去,便直接回来了。 你怎么样?” 话落,沈洛弗也将从东宫带出的信笺拿出,上面赫然盖着齐修的身份印鉴,“为防出现字迹不同的情况,我还拿了一张齐修的书法,这张纸在他平日的废纸中,不会被人发现。” 闻言,萧离尘露出意外的惊喜之色,接过沈洛弗递来的东西,“不错啊,阿弗,这你都想到了。” “只是这仿写笔迹的事,就要交给萧公子了。”沈洛弗看着眼前的萧离尘说道。 “听阿弗的意思,是觉得我有这个本事?”萧离尘意外地打量着她。 只见对面的女子浅浅一笑,“世人皆说,无双公子钱财无双,可只有与萧公子打过交道的人方才知道,此才并非钱财的财,而是‘才华’的才。仿写他人笔迹这样的小事,对萧公子应该易如反掌。” 萧离尘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又暗淡了几分,“阿弗是如何知道的?” “初来连安时,为了在这里生存,我只能从书页上只言片语去学习这个世界的规矩,杨佑民当时只以为我需要一个解闷的爱好,为我带来的书籍也多是民间传闻的趣事。其中竟也凑巧地记录了关于萧公子的事迹,天生的商行奇才,一夜既可掷千金,亦可题百诗。是以钱才无双,人称无双公子。” 萧离尘撑着下巴享受一般听着这番称颂,啧啧摇头,“啧啧啧……原来世人都是这么称赞我的。” 然后便沉浸在被称赞的氛围中,一路回想起自己的恢弘过往。 瞧见他这一副臭美的模样,沈洛弗微微皱了皱眉,微微抿了抿嘴,提醒道:\"萧公子,该回神了。\" 萧离尘被唤回了神,自豪道:“这事就交给我了,笔墨伺候。” 话落,沈洛弗也早已将笔墨纸砚摆在了他的面前。 拂袖提笔,镇纸蘸墨,落笔之时,萧离尘的神情已是从未有过的正经之色,仿写手谕的一刻,熟悉的用词和风格,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 沈洛弗不免多看了他一眼,仿若在今天才看到萧离尘伪装下的另一面。 萧离尘,你曾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收工。”话落,萧离尘又恢复他那一如既往的懒散模样,“累死我了,好久没这么正经地写过字了。” 说着还替自己捶了捶肩,并按捏着脖颈处。 沈洛弗拿起他写好的手谕,微微吹了吹潮湿的墨迹。 萧离尘却看着她出了片刻的神,然后随意问道:“带走苏瑾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咱们不能守着他一辈子吧?” “那就守着他一辈子。” “啊?”萧离尘一脸的诧异,快速的语气紧接着问,“你没开玩笑吧?” 沈洛弗转过头望着他,一脸认真,并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就算咱们可以守着他,那苏筹呢?” “只要没有苏瑾的下一步,就能干扰他的下一步。”沈洛弗站了起来,看向别处,语气也逐渐变得沉重。 “你倒是真的了解他……”萧离尘的语气亦然。 “他太自信了,南苏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皆是因为他自信于自己对人心的判断。他不用亲自参与每一件事,那些在他棋局中的人都会由衷地走在他计划好的每一步上。所以他自信地放走苏瑾,也相信他一定会前往北齐求兵。只要我们可以阻止苏瑾复仇的野心,那么他便没了这样一枚棋子。这些年来,他失望的是人性,痛恨的甚至不能具体到某一个人,但若是棋子有了心,棋手便不能下棋了。” “阻止苏瑾的野心,便是阻止苏筹的仇恨!”萧离尘喃喃道,在看向沈洛弗时,也明白了他们北齐一行的深意。 只是转眼间又想到了一件担心的事,“可是棋子会有心吗?” 话落,对面的女子转过身来时,脸上是她从未有过的慌乱,看向萧离尘时眼中竟带着几分的无助,极不自信地道。 “我不知道……人心和太阳一样,是这个世上最不能直视的东西……萧离尘,我不骗你,我从未如此不确信,也从未如此害怕过。我可能猜错了苏瑾,也猜错了苏筹……” 萧离尘的面色也瞬间凝重,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起身站定在沈洛弗的面前,认真道,“阿弗,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会陪你走到最后,我也想看见苏筹能重新站在光明中的那一天。” 月色之下,他的话给予了沈洛弗某种力量,却也让她更为的不安。 次日后,萧离尘安排了人与沈洛弗顺利进入了齐修的别院。 手谕在手,加上沈洛弗昨日从东宫出来穿着的服饰,守卫并未怀疑来人的身份,只当她是东宫出来的一位侍女,直接便让她进了小院。 “太子请端王殿下进宫。” 再见苏瑾,他如今已经退却了一身华服,素白而简单的装扮让他平白增添了几分沧桑之感,可神情体态却是一派泰然。 苏瑾抬起了头,盯着来人片刻,似在思考着什么。 幕离之下的沈洛弗神色一紧,又将头低了几分,侧身做邀请状。 苏瑾没再怀疑,站起了身,走在了沈洛弗的面前。 出了小院的门,便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行车动,沈洛弗顺利地从小院接出了苏瑾。 待到行出一段距离时,苏瑾却透过车帘外漏出的光景发现了异常。 “这是出城的路?” 苏瑾话音刚落,便要掀开车帘出去,却正好与进来的萧离尘撞个正着,双指轻轻一点,便不能动弹。 苏瑾被按回了原位,萧离尘与方才来传令的沈洛弗也一同坐了进来。 取下幕离之后,苏瑾方才看见沈洛弗的面孔。 “是你们?是苏辰派你们来的?”苏瑾当下也只能想到这一人。 “是一个不想你死的人让我们来的。”沈洛弗看着他的眼睛回道。 苏瑾的神情一变,随即轻呵一声,不屑道:“这么说,你们是来救我的?” “我们当然是来救你的,毕竟这通敌可是死罪!”萧离尘抄着手,倚靠着车壁,不冷不热地嘲讽道。 苏瑾的表情又是一变,但转眼想到自己出现在此处,旁人定然是能猜到自己的图谋,也不存在什么机密二字了,当即笑着反问道:“死罪?萧公子觉得,本王如今还能有退路吗?” “你有的!”沈洛弗及时接过他的话,眼底尽是一种期望,“只要你什么都不做,便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沈洛弗的神情让苏瑾微微一怔,眼神微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改变这一切?” “你一路走来,就从未想过自己为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北齐,又为何能安然无恙地见到齐修吗?”沈洛弗出声质问道。 苏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回想起自己这一路逃亡的情况,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却在想到答案之后,无法启齿。 “是苏筹故意放了你。” 她第一次以另外一种心境说出了他的名字,也印证了苏瑾多日来的猜想,“他就是要你走投无路下,奔赴北齐求援,这样北齐的军队便会名正言顺地踏入南苏,一路攻入连安城。让整个南苏陷入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才是他对当年的事最大的报复。” 笼罩在连安多年的迷雾,在他走投无路的今日揭开,让他终于想明白了苏筹这些年来矛盾的举动。 三年来,他看似什么也不求,却又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自己与宸王斗了这么多年,竟每一次都忽略了藏在暗处的他。 苏瑾的眉头渐渐皱在了一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究竟更看重什么? “疯子!”许久,他才吐出这个词来,“他们说得果然没错,当年留下他,真的是后患无穷。” 沈洛弗和萧离尘的神情皆是一变,时至今日,他们已无法再去指责他人对苏筹的评价。 只是紧接着劝说道:“苏瑾,只要你放弃复仇,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北齐的军队便没有理由踏足南苏。” “放弃复仇?”苏瑾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二人,疑虑地笑了笑,“为什么是本王放弃?既然你们都知道,就更应该去劝他才对?不是吗?又或是你们觉得拦下本王,便能拦下他吗?” 苏瑾轻飘飘地发出三连问,竟让对面的二人一时噤了声,谁也答不出他的问题来。 马车里瞬间的安静,让苏瑾笑出了声,“哈哈哈……原来我们,都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赌徒……”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大不了,我们便守着你一辈子。”沈洛弗打破沉寂,坚定地道。 既然选择了赌,便要有足够的耐心,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落魄。 苏瑾的笑容凝在嘴角,看着沈洛弗的眼神也逐渐深邃。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寂,一行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朝阳城,因为担心暴露苏瑾的行踪,萧离尘只带了几个人,并特意选择了偏远的山路行进。 几个时辰的赶路,人疲马乏,夜幕降临之际,众人终于在一处空旷处歇了脚。 苏瑾不会武功,萧离尘解了穴后,便拿来了一根麻绳。 “端王殿下,还请担待。” 原本闭着眼睛小憩的苏瑾,睁开了眼,瞧见萧离尘手上的绳子后,倒也不怒,当即伸出了双手,任他捆绑。 山间夜凉,走出车厢时,车外已经生起了两处取暖的篝火,一处供随从围坐,一处该是留给萧离尘三人的。 苏瑾站在马车上,似是觉得下车有些困难,一时竟像是在等人搀扶的模样。 萧离尘刚把沈洛弗扶下车,抬头就看见苏瑾举着被束缚的双手朝他示意着。 “我绑的是手,不是你的脚。”萧离尘带着几分不耐烦道。 “救人不救心,又何谈救人呢?”苏瑾站在高处,语气像极了一种嘲讽。 “你不会想让我伺候你吧?”质疑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不然你让本王放弃皇位,就为了……”苏瑾不以为然,说着还举了举被绳子束缚的双手,“这样被你绑着?” 萧离尘一时无语,咬了咬牙,伸出手扶住苏瑾的胳膊,将他搀了下来,待他落地之后,又不满收回手,拍了拍手上的沾染的气息。 苏瑾则是一脸泰然地走向篝火处,处变不惊的模样引起了沈洛弗的好奇。 仔细想来,苏瑾在经历了功败垂成和异国逃亡之后,竟然还能维持住这样的体面,甚至连愤恨的情绪都不轻易显露。 一如云姜记忆所言,他们兄弟三人都极擅长伪装这件事。 观察之际,沈洛弗也随着他坐在了苏瑾的一侧,不禁问道,“端王殿下,似乎很快就适应了目前的状况?” 而这时萧离尘也正好打开了干粮包裹,率先将其中一个小型的食盒递给了沈洛弗。 “沈姑娘是说逃亡的状况?还是现在被你们抓住的状况?”在萧离尘将食盒扔过去后,苏瑾又一次示意了手上的绳子。 沈洛弗盯着他的束缚若有所思,片刻后走向他,替他解开绳子。 “阿弗!我才绑上!”萧离尘刚落座,便见沈洛弗正替苏瑾松绑,惊呼道。 “我若不解开,恐怕待会儿便要你我替他喂食了。”沈洛弗一边解,一边回道。 苏瑾有些意外,不由抬眸看了沈洛弗一眼,但还是将手举在了空中,让沈洛弗能解得快些。 “多谢!”松开束缚之后,苏瑾淡淡地道了一句,随即打开了萧离尘扔在自己身上的食盒,露出里面是颜色好看的糕点,“萧公子纵然是跑路,也不会亏待自己。” 说着便拿出一块放进了嘴里。 “端王殿下倒适应得挺快!也不怕我们下毒!”萧离尘揶揄道。 苏瑾暗眸一笑,也反问道:“我也想问,你杀了我不是更简单,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本想杀了你,但谁让有人拜托了阿弗,要周全你的性命?”萧离尘无可奈何地回道。 苏瑾闻言神情一暗,眼底流转着几分无措,故作不在意地问道,“是谁?” 萧离尘没再回复,转而看向沈洛弗,询问着她的意见。 “你想知道吗?”沈洛弗观察着苏瑾的神情已经许久,然而还未说完,便见他突然抬眸肯定地回道。 “不想!” 沈洛弗的眼中闪过一丝感伤之色,转而又听得他笑着回道。 “但为了回报二位的这份心意,我也提醒二位一件事。” 苏瑾的表情突然变得肃然,带着几分未知的威胁。 “什么?”萧离尘察觉到了一丝不明的危险,下意识问道。 “这里毕竟是北齐境内,我既已见过齐修,那么二位带走我之后,便该意识到,不能停留!” 话落,萧离尘突然站了起来,膝上的东西也瞬间掉在了地上。 “不好!” 林间突然传来了急速穿行的树叶摩擦声,众人迅速反应,而苏瑾却坐在原处悠然地倒数着。 “三!” 萧离尘不明所以地看向苏瑾。 “二!” 林间的声音逐渐靠近。 “一!” 萧离尘迅速拉起苏瑾,想要抓住他,却被他转身闪过,并且在萧离尘猝不及防地情况下,一个箭步,闪现至了沈洛弗的身边。 第14章 哀民生之多艰 苏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沈洛弗,而林间出现的十数人也瞬间将众人包围。 “萧离尘,你快走!”被擒制住的沈洛弗当即反应道。 “你居然,会武功?” 萧离尘因眼前的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修罗门中从来没有消息说过,端王会武这一件事。 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人替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不过是习些防身之术,只是本王也没想到,修罗门的暗探遍布天下,竟唯独不知道这一件事!” 苏瑾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双指间正扼制着沈洛弗的咽喉。 说话间,一人身着一身暗红色的刺金云纹锦衣,骑着白马从林间霸气而出,硬是来回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萧离尘打招呼。 “萧公子,许久不见!只是不知道宜王他是否知晓你出现在此处,还劫走了本宫的客人呢?” “呵……”萧离尘习惯性一笑,然后作礼见过齐修,“见过太子殿下。一别多日,殿下还是这般喜欢说笑。”。 “说笑?”齐修不以为意,重复道。 “端王是南苏的端王,又怎么谈得上是殿下的客人呢?”萧离尘故意强调,同时也看向一旁的苏瑾提醒道。 “呵呵……”齐修颇有意味地一笑,“不错,端王是南苏的端王,那么萧公子又是何处的人,此行又该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朋友。”萧离尘神色黯然道。 齐修同是一变,也无意再与萧离尘寒暄,“既是如此,就还请二位随我回朝阳一坐,让本宫尽些地主之谊。” 话落,齐修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卫举起弓弩对准场中之人。 此次一行,萧离尘只带了商支一派的人,并不擅武,毫无还手之力,场中瞬间就只剩下沈洛弗与萧离尘二人。 两名侍卫从苏瑾手上接过沈洛弗,将她的双手绑在身前,然后将她塞进了马车中。 原本为苏瑾准备的马车,在此刻成了沈洛弗的囚笼。 萧离尘被兵器指着,无法靠近,又顾虑着沈洛弗的安危,无法反抗。 二人相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目光,齐修看向了场中唯一的女子,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 “这位姑娘,便由本宫亲自照看。”说着又朝着萧离尘意味不明地笑道,“也请萧公子放心。” 齐修下了马,将自己的坐骑递给了萧离尘,显然,他自信只要沈洛弗在手,便是拿捏了萧离尘。 萧离尘接过齐修扔来的缰绳,微微一笑,“太子殿下的追风都愿意借于萧某,萧某不胜感激。” 齐修挑了挑眉,随后上了马车。 此刻沈洛弗正坐于马车的一侧,靠近门口的位置。 齐修在看了她一眼后,心知肚明,也径直向里坐在了车厢的主位。 一行人由来路原路返回,车厢开始摇晃,齐修的目光却未曾从沈洛弗的身上移开过。 像是被盯着难受,她也终于转过头正面迎上了齐修的目光。 “太子殿下想问什么?” 齐修被这直接的一问惹得一笑,捧着脸作思考状,硬是想了想才道:“如果本宫没记错,你是苏筹的女人吧?” 齐修以同样直白的话语疑惑问道,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她的神情一暗,回避了齐修的目光。 对面的人瞧见她这样的神情,顿生趣味,但嘴上仍继续推理。 “当初在南苏的围场上,你撞破了我们的见面,他却放过了你。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心软,除了这个原因,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沈洛弗依然是回避谈论这个话题的模样,倒让齐修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产生了一些好奇,紧接着追问,“不妨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呢?他又是如何喜欢你的?或者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齐修此刻俨然一个急于打听他人八卦的长舌妇,一边猜一边问,沈洛弗不由打断道。 “殿下的好奇心便是用在这些地方吗?乐于打听他人的私事?” 说着又一次迎上了他的视线,只是这一次比之前更坚毅了几分。 齐修的话止于嘴边,身子也向后靠了靠,神情依然是探究的模样,一针见血地回道:“我只是好奇,对于苏筹来说,这世上居然还有他在意的私事!” 沈洛弗一时语塞,竟然无法反驳这句话,对苏筹而言,这世上的所有事都没有公私之分。 “不过我更好奇,作为他的女人,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你来北齐阻止苏瑾,又是为了谁?”越是猜测,齐修便越发地不解,不由轻笑一声,“一个要杀,一个要救,你们俩人,还真是有趣!怪不得能凑成一对……” 齐修还在一旁吃瓜感慨,而沈洛弗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即刻问道,“太子殿下其实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对吗?” “什么?”齐修的神情一怔,下意识地问出口。 “我说,即使你知道他要做的一切之后,你也无法理解他想做的事,对吗?” 齐修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僵,带着几分被说中的诧异,一时只有一声僵硬的笑容能表达此刻的心境,“呵呵……” “哀民生之多艰……”沈洛弗直视着齐修的眼睛,念出了齐修书房里标注在长齐十二州的地图板块上的注语。 “你去过本宫的书房?”齐修微微诧异,但转念一想后又道,“也对,否则,你如何能拿到本宫的私印呢?” 齐修的表情并无愠怒,反倒是好奇沈洛弗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本好奇以收复长齐十二州为志愿的太子殿下,为何要在那里写下这句话,如今的南苏虽然风雨将来,可并不足以让殿下为他国之民感慨。” 回想起昨日在他书房看见的景象,沈洛弗大胆地猜测着。 “直到我在殿下的书房中,看到了许多三百年前北齐建国的历史记录,以及苏齐两国三百年的民俗民情和齐郢山数十次的战争伤亡,我才渐渐想明白一些。” “你想明白了什么?” “太子殿下的主张,早已跟历代齐君有了分歧。因为殿下早就看出来了,北齐已无力再收复长齐十二州。” “放肆,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本宫就足以将你碎尸万段。” 齐修的言辞虽然狠厉,可是神情却并非是真的愠怒,沈洛弗也得以继续说道。 “北齐和南苏的建立本就是大巍后期的割据之战,长齐十二州的民心也从未曾属于过北齐,分治三百年间,其民情民俗也自成一脉。三百年间的战争,纵然是善战的北齐军队也从未真正地跨越过齐郢山。” 齐修凝着眉,表情变了又变,像是被说中了心中所想,沈洛弗也就此下了最终的定义:“所以殿下深知,要收复长齐十二州,北齐与南苏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此后是片刻的沉寂,齐修并没有反驳,反而举起双手,轻轻地拍着,赞叹道:“精彩!姑娘的推断真是精彩!” 话落,又重新坐直了身子,一双鹰眼突然直视着眼前的女子,“姑娘说了这么多,原来就是想要劝阻本宫不要发兵南苏!你拦不了苏瑾,如今便来劝我?” “殿下是北齐的太子,这天下的风云变化皆在太子殿下的一念之间,我一介孤女左右不了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只是以羸弱之声重述了殿下曾经产过的一个念头。” 沈洛弗直抒胸臆,齐修看着她的眼中微微一亮,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惊喜感叹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他喜欢你什么了。” 齐修突然的感慨让沈洛弗神情一怔,转眼齐修已经正襟危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姑娘方才的推测都对,唯独忘了一件最关键的事:本宫是北齐的太子,将来的齐君,在其位谋其政,不管本宫之前是何想法,但身在这个位子上,收复长齐十二州便只能是本宫的志愿。而如今,配合苏瑾攻回南苏,是北齐付出最小代价的方式……” 说到此处,齐修看向了沈洛弗,一字一句,极有魄力地补充道:“所以,苏瑾要的兵,北齐一定会借!” 齐修的言辞坚决,沈洛弗的神情仍是镇定,并未有失落之色,反倒微微一笑,“我明白,大事岂能因小念而动,我此行来北齐本就是一场赌博。一赌苏瑾是否能甘愿放下复仇之念,做一个安度余生的平民;二赌没了棋子的苏筹能否就此结束棋局;三赌……” 说到这里沈洛弗停了下来,齐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再看向她时,却瞧见一道真诚的目光投来。 只听她接着说道,“三赌太子殿下,是否真的是哀民生之多艰?但愿殿下攻破南苏,看见南苏流离失所的子民时,或是到了殿下不能承受的代价之时,依然能想起这句话。” 沈洛弗微微一笑,意味不明。 齐修闻言,眉眼骤然皱在了一起,但是还未细细想明白她的这句话,便听得她突然朝外大喊一声。 “萧离尘!” 车厢之外突然响起一阵马啸嘶鸣,沈洛弗掀开车帘而出,纵身一跃。 正好靠近车边的萧离尘一个伸手,将跳出来的沈洛弗一把接过,让她平安落于马身,随即策马冲出人群,扬尘而去。 侍卫射出的利箭被萧离尘的长衫一一搅住,又瞬间发回了远处。 众人正要追去,齐修从车中出来,站于车上,轻飘飘地拦下道。 “那是本宫的追风,你们谁能追上?”齐修不恼不怒,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反倒生了几分欣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苏瑾却是一脸的疑愤,“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修撤回视线,安抚道:“端王殿下息怒,这里是北齐,难道还真能让他们逃出去?在此之前,本宫有一个疑虑,若是不解,本宫便不敢真心与端王殿下做这场交易。” 齐修站在车上与马上的苏瑾对视着,像是在确认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殿下不妨直言!” “端王既然见过他们二人,必然也得知了一些真相,本宫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宜王确实与北齐做过交易,本宫亦是真心要收复长齐十二州,只是不知道端王复仇的决心是否坚决?” 齐修说到此处,苏瑾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双眸之间闪过一丝异色。 “本宫也给你个选择,你若要走,本宫不留;你若开口求助,北齐也会借兵,只是一旦做了抉择,便由不得你后悔了。我北齐的军队,只要踏入南苏,便绝不后退。” 苏瑾的脸色复杂不已,原本维持的体面,在齐修说出这番话后变得难堪,像极了一种羞辱。逼宫谋反的叛王,兵败求助他国的反贼,不顾百姓死亡的弄权者,这些极端的词汇在此刻汇于一身,都在指责着他这个失败者。 而相比于这一切,更让他觉得羞辱的,是苏筹的傲慢,此刻他正将自己的选择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今既然他已经一无所有,那便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成王败寇,这些年,是本王输了,本王认!但是本王不会一直输。” 抬眸之时,苏瑾的眼中充满了仇恨与不甘,他绝不能就这样失败,他要攻回连安,拿回那个本就属于自己的位子。 齐修闻言,神情也当即变得坚毅,朗声回复道。 “北齐会全力助端王攻回连安。此二人是生是死,也全由端王殿下自行处置!“ 第15章 萧离尘之死 萧离尘带着沈洛弗一路策马狂奔,片刻不敢停歇。 一天一夜之后,经过一片山谷之时,谷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子声,正在奔跑的追风突然停驻,原地打转,任凭萧离尘如何驱使都不前进。 片刻又是一声哨声,也比之前更长了一些,哨音刚落,追风的前蹄骤然提起,整个身子向后一仰,将背上的二人摔出了背后。 还好萧离尘反应够快,一把扶住了落地的沈洛弗。 而突然长鸣的追风也在二人落地之后,朝着哨声的方向,一去不返。 “是齐修,他们追来了。”萧离尘断定道。 二人环顾四周,只有前进的一条路,逃脱只能寄托于脚下的功夫,但二人的行进速度也只是沈洛弗最快的速度。 还未走出山谷,便迎面出现了一批侍卫拦住了二人。 “萧离尘!”双拳难敌四手,沈洛弗担心他不能应对,“你走……”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萧离尘打断,“一起来,便一起走!修罗门的暗卫,还没有护不住一个人的时候。” 他霸道牵过沈洛弗的手,拉着她一路走向拦路的侍卫,一副谁人敢拦的模样。 “还请二位不要反抗!太子殿下也不想伤了二位。”为首的侍卫劝说道。 “少废话,今天谁敢拦路,杀无赦!” 话已至此,为首的侍卫也不再劝说,招了招手,身后的人便瞬间冲上了前,刀剑相向。 萧离尘将沈洛弗护在身后,夺过其中一人的剑,放手一搏,只有将眼前之人杀尽,方有出路。 然而这群人也是有备而来,并不做生死之斗,只做缠斗,一心拖延时间,等待苏瑾的到来。 一炷香之后,苏瑾到达山谷之时,除了尸体已不见二人的踪影。 跟随的亲卫下马查探,回禀道:“血已经凉了!” 那也说明二人已经离开许久了。 苏瑾闻言,脸色一沉,马鞭一甩,带着人即刻追了上去。 他与齐修的交易虽是苏筹所谋,攻回连安自是他所乐见,可是在连安还有一个苏辰,若是被他知晓,那么其中的变数,便非他所能控。 丛林溪边,搀扶着的二人艰难地前进,直到萧离尘的整个身子栽倒了地上,二人再无力前行。 浑身是伤的萧离尘靠在一颗大石旁,身后还赫然插着一根利箭,身后的衣衫亦是血迹一片。 满头大汗的萧离尘强撑着眼,挤出他一贯的笑容,安慰道。 “一点小伤,还死不了,你替我把箭拔出来,我身上有药。” 沈洛弗心中早已慌乱不已,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可在看见他身后的一片血红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离尘坐直了身体,从身后拨出一缕头发,放于齿间含咬着。 沈洛弗坐于身后,看着那一片贴着肉鲜血淋漓的衣衫,瞬间湿了眼眶,颤抖的手渐渐靠近箭身,鼓足勇气瞬间拔出。 喷出的鲜血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也是这几滴带着温度的鲜血提醒着她,萧离尘的伤势已然严重不已。 她咽喉的肿胀感越发的强烈,也只能屏着呼吸上完了药。 伤口遇上了药粉后瞬间止了血,却没有止住萧离尘因为疼痛的满头大汗。 想是不用看,萧离尘便知晓了她的表情,又或许是他不愿意让沈洛弗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他吐出头发,轻笑一声,却并未回头,安慰着。 “阿弗,我没事!这点小伤也不是没受过……只是我有些累了,走不动了,你先走吧……” 原本还在隐忍的沈洛弗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眼眶一酸,否决道:“萧离尘,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给我撑住了!” 沈洛弗忍着眼眶中的情绪,将萧离尘重新靠在石头上,而他虚弱的手中此刻正握着一根黑色的信号筒。 这个样式,她曾经见过,当初在归羽山庄时,萧离尘就是以此求援,只要附近的修罗暗卫看见,都会赶来。 可是今日他却在手中握了许久,沈洛弗看着他眼中的神情,也骤然明白了他的犹豫。 精疲力竭的萧离尘注视着那支信号筒,像是在注视他的一生,暗淡艰难地解释着,“修罗门中只有四支的首领才有此物,每一只都不一样,只要将这支修罗刹发射到空中,附近的暗卫都会知道是我……” 说到这里,萧离尘的眼中却微微一闪,冥夜放了他自由,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商支一脉,也与修罗门再无关系了? 而关于这个疑惑,只要他发射出这支修罗刹,他就会得到答案。可是此刻,他却犹豫了。 “你害怕他们不会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也将他的犹豫一语道破,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孤立无援。 虚弱的萧离尘听见这句话后,微微一笑,感叹着:“阿弗总是这样善于观察人心……” 沈洛弗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连吐出都变得困难。 “若是他们不来,来的人便会是齐修……所以,阿弗,你一定要走,这样我还能替你吸引一些注意力,只要赶到齐郢山,你便安全了……” 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到沈洛弗的耳中,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一笔一划地刻写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不会走的。是你说的,一起来,便一起走……”说着一把夺过萧离尘手里的修罗刹,抬头射向空中,然后认真地看着萧离尘道,“我陪你一起等!就算来的人是齐修,我也要他们救你的命!” 一抹绚丽的信号在空中绽放开来,在逐渐加深的天色中格外的明目。 萧离尘靠着石头,顺着信号的方向,微微仰起头,凝望着将要降临的夜幕,无言…… 时间随着等待逐渐流逝,漫长而又短暂,若隐若现的月牙在渐蓝的天光里像一种致命的讯号,弥漫着宁静而又危险的气息。 “我十四岁遇见的冥夜,如今算来已经快十年了,那个时候,我是被困于宫中的槛花笼鹤,他是持剑走过许多地方的天涯剑客。我在最向往自由的时候遇见了他,在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时候,他却跟我的皇叔一起攻进了东泽的皇宫……” 萧离尘仰望着那轮银白色的月牙,像极了一个将死之人,回顾着自己的一生,“那一天,我获得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后来,也跟着他来到了南苏,认识了冥夜伪装下的另一个他……” 沈洛弗心中的答案也渐渐明晰,一边听着,一边仰头望向了天空的方向,眼眶中的晶莹也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他是一个坚决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无人可以阻拦……直到你的出现,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将他视作我前半生唯一的朋友,因此也希望他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是从现在的结果看来,我似乎失败了……” 陷入弥留的萧离尘自顾自地述说自己的心声,想到什么,便说出什么,那是他这一生深藏的过往……直到夜幕终于降临,修罗刹没能带来任何一个修罗暗卫,他们都明白,冥夜已经彻底死了。 “咳咳……”萧离尘突然急切地咳出了血,连续的身体颤动,让他的伤口不停地涌出新的鲜血。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得只剩下道歉,眼眶里的晶莹也瞬间掉落,“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来北齐,就不会这样……” 她的手慌乱得去按住他涌血的伤口,停下咳嗽的萧离尘抓着她,挤出他一贯的笑容,轻松地安慰着,“……不要说对不起,阿弗,永远不要对我说这句话……你是我人生中的第二个朋友,我也曾真心地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即使那不是冥夜的幸福……” “萧离尘……你撑住呜呜……”她哭着不停地摇头,按着伤口的手不敢再动,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滚烫的热流,正在不断地试探。 他的双眼开始泛白,鼻头却微微蹙了蹙,似乎嗅到了什么,然后不停地说着,“阿弗,你闻到了吗?” 沈洛弗调整着呼吸,抬起头,只见他笑着喃喃道:“是海棠花的味道!……是东泽的味道……阿弗,我想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选择,你看,在最后的一刻,我居然还是想到了东泽……” 沈洛弗终于再也绷不住,豆大的泪珠仿若断了绳的珍珠项链,不停地自眼中掉落。 他伸出手,想要去拭她脸上的泪痕,却在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红色之后,停在了空中。 “阿弗,不要质疑自己的选择……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 他以他几近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将要收回的手却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已在空中坠落…… “萧离尘!萧离尘!”她悲恸地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肺腑传开,“你醒醒,我还没有听过你的故事,等你好了,还要告诉我关于东泽的事……” “萧离尘!萧离尘” “有没有人啊?” “冥夜!” “齐修!” “萧离尘,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们,快来救救他……” 她崩溃地大喊着,叫着他们的名字,无论是谁出现都好,无论是谁都好! 秋天的夜晚,格外的冷,吹来的风都带着刮骨削皮的寒气,又一个人的温度消失在了她的怀里,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夜色渐深,寒露霜降,无声侵染着沈洛弗的衣衫,无处可逃。 苏瑾带着人追上来的时候,沈洛弗正抱着萧离尘的尸身,麻木地坐在原地…… “……”苏瑾一边走,一边警醒地扫视着四周的情况,提防着埋伏,直到走到她的面前,拔出剑问道。 “你的侍女呢?” 齐修告诉他,当时出现在朝阳城外的一共三个人,而如今却有一人不知去处。 他的脚步落在了沈洛弗的视线中,她才恍然地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眸盯着他良久。 没有回答,已是回答,就算追上了她跟萧离尘,也已经为时已晚。 她的反应让苏瑾明显的诧异,但转眼在瞧见萧离尘的尸身后便已了然。 “你为什么不逃?”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如今的姿态像是在审视一个猎物。 “是呀,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她喃喃地自问着,如果她没有逃,是不是就会有人救回萧离尘了? 她自问自答着,喃喃似说着苏瑾听不懂的话,即使一把剑指在了她的面前,都没有躲闪。 她呆呆地抬起了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反败为胜的赢家,想要试一试,如果她没有逃,苏瑾究竟会不会放过他? “苏瑾,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让我们来救你的吗?” 苏瑾的剑停滞了空中,连带着他的呼吸都随着这句话,猛然一滞。 “是你的王妃,她的名字叫做云姜,她才是你真正的端王妃!”沈洛弗直视苏瑾的眼睛,看见他下意识回避的眼神后,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你已经发现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你身边的端王妃,不是秦芊芊!” 当日死在山上的‘修罗门人’中,并没有一位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冥夜和萧离尘他们才以为这只是云姜为自己离开设的局,也没有意识到她落入了阴月教的手中…… “是你收敛了她的尸身,你当时认出了她!” 苏瑾的表情变了又变,指着她的剑也缓缓落下。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埋藏在我身边多年的奸细!死,便死了……”苏瑾背着身,无人看清他的表情。 沈洛弗也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可就是这样一个奸细,替你隐瞒了你会武的事实;也是这样一个奸细,在将死之际也要请求我,在将来的一日,可以周全你的性命……” 她的话犹如密集的针,不断扎在苏瑾的心上,扰乱着他的心神。 他慌乱至极,只想打断她的话,猛然回头,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剑刺向了沈洛弗的心口。 “住口!” “……”身体传来猛然的疼痛,可却依然让沈洛弗清醒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的视线随着那柄刺入身体的剑,看向它的主人,那眼神在此刻像极了一种审视,逼迫着他直面自己的内心。 苏瑾也意外地看着自己的行为,或许是在顾及着什么,又或许他只是想让耳边的声音停下来,他这一剑并不深,但这样的结果更像是一种心虚的掩饰。 他握着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最终在停顿了片刻后,既是对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解释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我放过你。” 沈洛弗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垂下眼帘,无神地看着萧离尘的尸身,不承认,也并不否认。 苏瑾拔出剑,带着沈洛弗新鲜的血液,闭着眼微微吐纳着粗气,或许是被沈洛弗的话扰乱了心神,又或是再看见眼前的这幅景象之时,顾念了他们是为自己而来的善意,竟然松口道。 “也罢!一个被苏筹放弃的女人,对我也再无用处。就当是还了你们这份情,你若能活着走到连安,便替我告诉他,我会如他所愿,踏破连安!” 他直视沈洛弗的眼睛,狠恶而坚决地宣布道。 她哽咽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她的泪珠重新落下,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的自信与坚定在此刻被彻底摧毁。 苏瑾放过了她,而她也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么萧离尘的死到底算什么? 说完,苏瑾蔑视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女子,神情中竟然透着一丝可怜和嘲讽,随后便是冷漠地转身而去。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云姜死去的那一刻,朝着苏瑾离去的背影喊道,“苏瑾!你想知道云姜临死前,都说了什么吗?” 苏瑾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沈洛弗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忽然惊觉,他们兄弟其实一模一样…… 那么萧离尘的死,到底算什么? 第16章 回到连安 南苏的边境,两人两马溅起尘土飞扬,迅速地穿过齐郢山区域,踏入了北齐之地,急切地去往目的地。 等到苏辰赶到的时候,沈洛弗正用自制的担架拖着萧离尘的尸体在林中行进,神情麻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而除了她胸口的一片鲜红,她的肩膀也被连在担架上的树藤勒出了血痕。 这样的场景,触目惊心。 苏辰下马朝着她跑去,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心中已心疼不已。 沈洛弗停下脚步,抬眸看向眼前出现的人,面如死灰地问道:“你能救他吗?” 话落,沈洛弗双眼一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苏辰的怀中。 苏辰接过柔软的身子,眼眶瞬间一红,颤抖的声音自责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 沈洛弗醒过来的时候,已在齐郢山的地界。 苏辰已在她的床边守了几个日夜,此刻正靠在她的床边小憩,沈洛弗看着睡着的苏辰,心中百感交集,只是轻轻地动了动,苏辰便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萧离尘呢?” 苏辰微微垂眼,后抱歉回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他。” 他竟是在回复她昏过去的那句话,沈洛弗自然了然,哑声问道:“他在哪儿?” 苏辰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但还是回答她的问题,“萧公子已逝去多日,我虽用了专门的香料保存他的尸身,但是……” 苏辰顾念着沈洛弗的心情,不由一顿,“但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一向喜欢体面的……”苏辰本还担心着如何与她说萧离尘的后事,不想她却提前道,“我亲自送他!苏辰,劳烦你帮我安排火葬。” 说着便要下床,苏辰知道这件事不能阻拦,虽然担心着她的身子,但还是唤来了外面的侍女,伺候沈洛弗更衣,自己在外等候。 楚铭已经按苏辰的吩咐将火葬萧离尘的事宜备好,沈洛弗出来的时候,萧离尘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了干柴架起的火葬台之上。 苏辰举着火把走近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洛弗接过火把绕行着火葬台,萧离尘周身的干柴被一点点地点燃,然后以星火燎原之势,火海一片,瞬间笼罩着他的尸身。 鲜艳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眼里,一点点地带走了萧离尘,她忍耐着眼眶里的泪水,于心中道,“萧离尘,谢谢你陪我走到现在,等一切了结之后,我送你回家。” 一旁的苏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尽是心疼与抱歉,如果他再早一点赶到,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萧离尘的骨灰被装进了一个好看的盒子,沈洛弗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盒身,然后将他包裹了起来。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到,也许就不会这样。”苏辰抱歉地开口。 沈洛弗的整理的手一顿,随即看不出什么神情地回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如果……若要怪,也只能怪我……” 说着,手上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再看向苏辰时,眼神微微一闪,不由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接到了消息,说你和萧离尘前往北齐拦截苏瑾,让我速来齐郢山接应。你怎么能一个人……”苏辰一时情急,但又顾念到沈洛弗此刻的心情,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可语气中已尽是担忧。 沈洛弗抬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心绪万千,再次相见,他的情意并没有因为曾经的道别而减弱分毫,反而千里赶来相救。 “怎么能一个人去送死呢?”沈洛弗收回视线,接过他没有说完的话,自嘲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慌乱地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关系。真正自大的人,是我才对……” “不!”苏辰连忙打断了她,不愿她陷入自责,也突然间知道了自己想说什么,“如果是我,在知道苏瑾打算的第一刻,也会立刻前往北齐阻拦,只是世事难料,人心难算,我相信萧公子他不会怪任何人,更不会怪你。所以,沈洛弗,也请你不要怪自己。” 苏辰极具真诚地劝慰着眼前的女子,一双明眸灌注了他此生所有的真情实意,“我只是有些后怕,如果我再晚一些,便连你也见不到了。” 沈洛弗的眉心浅浅皱起,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旁人的深情,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那些人,那些事,在一瞬间一一闪过她的眼前,然后让她猛然醒悟,那些人离她而去,那些事纠葛万千。 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在真实和虚无间来回切换,让她像一片悬在空中的落叶,无处落脚,飘忽不定。而也正是这样的她,此刻在苏辰眼里脆弱不堪,仿若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他再也忍不住地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轻轻地搂在怀里,松下了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弦。 “不要怪自己,也不要说谢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剩下的事,让我来做。”他柔声安慰道。 突如其来的怀抱带着几分温度,让她突然放松下来,闭上了眼,隐去了眼底的苦涩,突然觉得就躲在这里安静片刻也好。 连安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驱过城门,进入连安。八街九陌,簇锦团花,街市之上,车水马龙,人声喧闹,繁华不息,丝毫没有风雨将来的预兆。 再回到连安,沈洛弗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这一片熟悉的街市,物是人非,一时感慨万千。 “我想有件事你应该想知道。”路过曾经走过的街道之时,苏辰看了一眼沈洛弗的神情,柔声道,“两位上官小姐在行刑当日被一位黑衣人劫走了,只是当日的情况被人有意封锁,我派出的人也只查到那人受了重伤,他带着两位小姐逃走之后,便再无消息,只怕……” 沈洛弗撤回了视线,垂了眼黯然道:“没有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 苏辰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萧离尘的骨灰盒子,一时了然,也不再言语。 一炷香之后,马车在辰王府停了下来,但楚铭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 “殿下!是宜王殿下!” 苏辰下意识地看向沈洛弗,只见她的眼中微微一闪,身子也如同僵硬了一般的一顿。 苏筹一个人骑着马在辰王府门口等候,一双鹰眼注视着马车的方向,神情冷峻,像是已经等了许久,胯下的马竟也安分地停在原地,不曾动弹。 苏辰率先掀开帘子走出车厢,撩开一角时,隐约流出了里面的一袭青衣,转瞬即逝。苏筹的瞳孔微微一变,转眼又恢复了正常。 “这天光渐暗,王兄此刻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苏辰站在马车上,故作不知地问道。 “五弟告假多日,今日朝堂之上父皇多番问询,特让我来慰问。估算着时日,五弟的病今日也该好些了,所以已回复了父皇,五弟明日便能恢复朝事。” 说着,他的视线又朝着车厢内看了一眼。 苏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后,也话里有话道:“有劳王兄。明日王弟一定会按时觐见父皇,向他回禀这些日耽误的事宜。” 苏筹听明白了他的话,表情仍是一贯的从容,甚至没有一丝的变化,只是一直看着车厢内的方向问道:“这些日,五弟似乎出城办了一件重要的事?” “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一件王兄从来不会看重的事。”苏辰垂眼看向了身后的方向,再抬眼看向苏筹时,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一直想问,在王兄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情感这件事呢?” 这个问题问的人太多,就连苏辰都想知道答案,然而短暂的沉寂之后,苏筹收回了视线没有回答,驱了马,转身离开。 他甚至连一个随从都没有携带,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徒留一个无言的背影…… 车中的沈洛弗低头看向了怀中的盒子,似乎是与萧离尘相视了一眼,然后双方皆是落寞地看向了那个离去的背影。 沈洛弗跟着苏辰进了辰王府,一路神色难辨,苏辰也不知该出于何种身份去安慰她,甚至连相互之间的称呼都做不到亲切,只能回避着称呼这件尴尬的事。 “你好生休息,其余的事交给我。北齐所谋之事,绝非一日之功,明日上朝,我会向父皇禀报此事。” “我只怕,变故就在明日。”她突然说道,抬眼看他时已不仅仅是黯然神伤。 苏辰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听她继续道:“他什么都知道,连你出城救我都知道,他来见你,就说明他已经有了旁的应对。我总有一种预感,他敢放走苏瑾,便是觉得南苏的城门会为他而开。” “你是说?”她的话让苏辰突然神情一紧,突然想到两位上官小姐被劫走一事,若非自己为了沈洛弗特意去查,恐怕也只会以为护国公府满门覆灭。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他最善于的也是操控人心,后面的话沈洛弗没有说完,“他封锁了忻若她们被救走的消息,恐怕也是如此。” 当时她们一路北行,护国公府被抄斩的消息以最快的消息传遍了南苏,恐怕也是他有意而为。 上官晋洪驻守齐郢山多年,又用自己的银子照拂兵将家属,军中早已对他忠心耿耿,这一点沈洛弗刚到这个世界时便已经见识过了。 如果那些对他忠心的下属在得知他的处境之后,难免不会在苏瑾煽动的情况下有所动摇。 “我即刻进宫。”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苏辰转身而去,“楚铭,你照顾沈姑娘。” “是!”原本要跟上去的楚铭,立刻停下了脚步,再回过头时,沈洛弗的视线已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出了神。 如果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那么你今日出现在辰王府的门口,又是为了什么呢? ------------------------------------- 苏辰一进宫便入了朝尹殿,此时的苏闫正在殿中练习着书法,在听见苏辰所奏之事并未露出震惊之色,反倒是他的淡定让苏辰心中一急,连忙催促道。 “父皇,此事刻不容缓,应当派遣专门的人前往齐郢山更换驻守将领,以防万一。” 苏辰情急提议,苏闫手中的动作一顿,直起腰打量了殿中的苏辰一眼,顿了顿才道:“他们驻守齐郢山多年,突然换将,只会动摇军心,岂不更是助长了你担忧之事。更何况……”说到这里,苏闫又顿了顿,“你在齐郢山监军两年,不应该更了解他们的心思吗?” “正是因为儿臣在齐郢山督军两年,才更为了解上官晋洪在军中的威望,儿臣只是担忧二王兄与他们早有私联,若是他真的率领北齐军队进犯齐郢山,难免不会……” “够了!”苏辰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苏闫打断,“边军非大乱不可轻易易将,若只是因为担忧便质疑边军将士的忠心,只会让他们寒心。孤明白你的用心,只是你告假多日,怎么连消息都闭塞了?” 苏辰本就疑惑苏闫在听闻此事淡然的态度,在听见他这句话后更是不明所以。 还未来得及开口,守恩公公便从殿外进来,禀报道:“陛下!宜王殿下觐见。” 苏闫眉心微微一皱,“让他进来。” 话落,苏筹便从殿外走进来,朝着苏闫行礼,余光在看见苏辰眼里的疑惑之时,也是一贯的从容。 “拜见父皇。北齐太子与太子妃回连安省亲一事,已安排妥当。” 他的话让苏辰又是一惊,还未反应,便听得苏闫的声音传来,“你来得正好!宸王也得了苏瑾逃去北齐的消息,还担心他会与北齐串谋攻回连安,此事,你怎么看?” 苏筹转过头,微微扫了苏辰一眼,回道:“儿臣以为,五弟的担心不无道理。” “你也这么认为?”苏闫眼中一亮,苏辰更是诧异地看向殿下的苏筹。 “苏瑾得以逃脱,第一时间便去了北齐,若说是盲目逃窜,确实难以信服,五弟担心他前往北齐求援,不无道理。”苏筹的话让苏辰疑惑不已,就连苏闫似乎也要被说动,可是转眼他又突然转折道,“只是……” “只是什么?”苏辰接过他的话追问道,心中却因为他的转折安定下来。 “只是若真是如此,齐修在这个时候带着深怀六甲的太子妃回连安省亲,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两国若有交战之意,敌国太子深入他国京都,未免太过冒险。” 苏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也成为了苏辰的疑惑。 而苏闫也正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出面总结道:“不错,孤也觉得不解。宸王,苏瑾逃亡北齐一事,宜王早已禀报于孤,而北齐太子妃回连安省亲一事,齐修也于三日前修书告知于孤,不日就要到连安了。你病了多日,连消息也滞后了。” 苏闫说到此处,话中隐隐有谴责之意,像是不满他告假懈怠,和在不清楚状况之下就来到朝尹殿与他进谏易将之事。 “是儿臣懈怠,思虑不周。”苏辰低头认错,但是心中疑惑更甚。 但苏闫的表情也并未真正轻松下来,紧接着道,“孤并非责怪,你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齐郢山的边军与上官晋洪确实交情匪浅,孤有意选派合适的人选前往齐郢山督查,以视察慰问为名,巩固边防。明日上朝,孤要一个名单。” “是!”二人同时回道。 “另外,北齐太子妃省亲一事虽需提防,但切不可伤了两国情谊,若是他们因此在南苏出了事,反倒给了北齐发兵的借口。此事,便交给宜王去办。” “儿臣明白!”又是一道齐声,苏辰却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 “孤有些乏了,你们下去吧。” 苏闫捏了捏眉心,一手撑在桌案上,摆了摆手,让二人退下。 二人行过礼,一同退出了朝尹殿。 门口的受恩公公朝二人躬了躬身后,进殿伺候。 第17章 原来是这样 守恩进入了大殿,座上的王者按摩着眉心,似乎依然没能平复身体的不适。 守恩连忙上前,关切询问道:“陛下,奴婢去请御医。” 话落便要去唤人,可是刚一转身,便听得苏闫倏然低沉了许多的声音道。 “不用了!” 守恩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够着去看眼前的人。 苏闫放下眉心的手,双目已骤然一深,抬眸注视着大殿外的方向,嘴角噙着几分不明的笑意,甚至夹杂着几分危险之色。 守恩的神情一沉,拱手拜礼回禀道:“回禀陛下!宸王今日从城外带回了一位女子!目前正安置在辰王府。” “是谁!” “沈洛弗。”守恩低着头,不敢去看上方人的表情。 “这个女人,还真是个祸患!”苏闫的表情渐渐变得阴狠,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寒冷,俨然一座冰窖。 ------------------------------------- 苏筹出了朝尹殿,踏步便要走,身后的苏辰出声喊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筹停下,转过身看他,眼底流淌着苏辰看不明白的底色。 “五弟不是都知道了吗?”他坦然地承认,从容镇定,“只是下一次最好能了解得全面一些,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心急了。” “是你送来的消息,是你引我去的北齐?”苏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没能得知齐修要来连安的消息,是因为他的调虎离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关心则乱。 苏筹的眼神微微一闪,没有回答,却是默认。 可他的默认却让苏辰怒从中来,忍着一股怒火斥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差点跟萧离尘一起死在了北齐!” 听到她的消息,他下意识了垂眼,但片刻后却是云淡风轻地回道:“我知道。” “你说什么?”苏辰诧异地问出了口,一时不解万分,转而嘴角扯过一声笑,“我原以为只有我会拿她试探你,没想到你也一样,你也利用了她来算计我,我们俩根本没有区别……”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沈洛弗的面前不再低他一等,他也并非坚定地选择了她。可是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他又为沈洛弗感到一种难过,甚至在心底嘲讽着自己此刻的小人心境。 更让他心中百感交集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痛心?他骤然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他们之间已经没了所谓的杀母之仇,亦没有皇位之争,即使在骓云山的那些日子,并不是真正的他,可是阴差阳错的,他就是没有忘记曾经的那个“三哥哥”。 他无法忽视心中的这份情绪,最终注视着眼前的人,痛惜道:“我从没想过,你会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更未想过,你会拿整个南苏做局!” 即使是在被人戳破谋划的时刻,苏瑾的表情也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的变化,在沉寂的氛围中冷漠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守住南苏?”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苏筹的冷静让苏辰骤然怒道,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将复仇进行这样的地步。 苏辰直视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个无言的转身,什么都没有留下。 出来的时候,已是晚夜,宫门处的侍卫为他递来一盏明黄色的宫灯,他看也没看地径直走过,独自在夜幕之下前行。 他一向都适合在夜里出行。 见此,身后的那名侍卫也不再跟随,持灯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临近冬日,寒凉的夜色缓缓降下一层水汽,一点点地沉浸在衣衫之上,徒增重量。走出宫门时,他察觉到肩上增加的微弱重量,于是微微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掩月,不见星辰,就连月泽都显得雾蒙蒙的。 等到苏筹再将视线移下来时,却看见了那个久违的女子。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而她此刻也正好看过来,眼里流淌着不明的情愫,她的身边陪着楚铭,明显是在等待苏辰的出来。 二人隔着数丈站在原地,两两相望,谁都没有上前。 他们目光交汇,相顾无言,却又似在无声中宣告着彼此的决心与信念。 宫门的侍卫递来缰绳,苏筹翻身上马,在路过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非冷漠,也非眷恋,更无不舍。 与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她又一次被提醒着:这个世上再没有冥夜了。 秋日的夜其实并不冷,只是日落黄昏后天色渐晚;也是思绪万千,千言万语尽鲠在喉;亦是前路漫漫,却一眼就看到了尽头;是他们意外的相遇,然后诸多遗憾。 苏辰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洛弗黯然神伤的模样,他意外她会在这里等自己,可是在看见她的神情之后,便只剩下了心疼。 “怎么在这里等?”他柔声问她,转而又责问着楚铭道,“我不是让你在府中照看她吗?” 楚铭自知有失,低了头只当认错,“是属下失职!” “你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沈洛弗替楚铭解释着,但原本来此的原因,在见过苏筹之后已不言而喻了。 苏辰明白她来此就是想知道苏筹的动作和南苏接下来的安排,上了马车后也坦诚相告。 “父皇早已得知了苏瑾逃亡北齐一事,也答应了会派人前往齐郢山视察……”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只是齐修和杨凝兮不日就会以省亲的名义来到连安,此事也将会由苏筹全权负责。若真是大战在即,那齐修此举无非深入虎穴,我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意图。” 苏辰的语气有些失落,沈洛弗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甚觉疑惑,一时也想不通苏筹的计划,只是在联想到在北齐打过交道的齐修时,思虑道。 “之前我与他交涉之时,他曾说配合苏瑾攻回南苏,是北齐付出最小代价的方式……这说明齐修不是个硬碰硬的人,直接以军队进攻南苏是他最不愿动用的方式。” 苏辰也想起了当日齐修向他示好时的场景,同意道,“不错,当日他来北齐也曾暗示过我,想来他一直便在等待南苏内乱的时机,只不过如今这个人是苏瑾而已。”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沈洛弗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当即向他问道。 苏辰明显一惊,看了她一眼,叛国是他绝对不会做之事,可是转眼便明白了沈洛弗这句话的意图,随后靠着车壁沉思道。 “如果是我,我不会将主动权都交给北齐,南苏不能成为北齐的傀儡。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苏瑾,我们都该有这个共识。”换位思考之下,苏辰渐渐摸索到了苏瑾的想法,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沈洛弗听着苏辰的话,结合她之前与苏瑾的接触,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除了上官晋洪,苏瑾一定还有别的退路!他不会将所有的实力都用在之前的逼宫之上,而那些隐藏的实力,也只有苏瑾回来才能为他所用,才能真正与北齐里应外合。” “省亲!” 苏辰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了齐修在这个时候回连安的目的,“原来是这样!这场战争的开端,不在齐郢山,而在连安!北齐只是他的助力,若我们真的调派兵力巩固边防,连安就会空虚,反而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相信不久之后,齐修便会传来擒拿苏瑾回连安的消息,到时候苏瑾也会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连安。”沈洛弗顺着他的话补充道。 “不仅如此,齐修若是在连安出了什么意外,北齐的军队也会就此进攻齐郢山。师出有名之下,南苏会陷入真正的内忧外患。” 二人一言一语打通了思绪的关键,瞬间恍然大悟,苏辰眼里的震惊也久久不能平静,再抬眼时却看见了沈洛弗眸子里那份更深的恐惧。 “怎么了?是不是伤犯了?”苏辰担忧地问道。 沈洛弗怔怔地看向他,说出了一件不能忽视的事实,“他就是要让你们互攻互防,如果你拦不住苏瑾,连安就会沦陷,北齐的军队会以最小的代价踏入南苏。如果你要守住连安,两国交战,南苏和北齐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苏辰的表情骤然沉重,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苏筹的可怕,就算可以预测到他的每一步,但是无论哪个结局,都是南苏所不能承受的。 紧握的拳头倏然地松开,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时,只见她的眼里尽是一种无力的绝望,他又一次看到了当时在北齐见到她时的神情。 他没能控制地抓起了她的手,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沈洛弗,还有我。不管你跟我回到连安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南苏,我也会尽我所能阻止他!” 这句话,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就当是为了骓云山的那场长达十二年的骗局,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他也曾真心地将他视作过兄长! 迎着他的目光,沈洛弗感觉到了一种情意,又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许多人,那些人也都真心地希望苏筹能够停下。 苏辰的眼底升起了一股信念,沈洛弗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神采,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也是在此刻,苏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收回了手,马车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楚铭的声音传来。 苏辰先行下了马车,正要去扶沈洛弗下车时,另一辆马车也在王府门口停下,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宫里的马车。 一位内侍从车上下来,朝着苏辰微微行礼,然后传话道:“陛下口谕,请沈姑娘宫中走一趟。” 苏辰与沈洛弗意外地相视一眼,正意外苏闫如何会知道沈洛弗的消息,随即问道:“父皇可有说是为何事?” 内侍恭敬回道:“奴婢不知!” 苏辰又看了一眼沈洛弗,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那内侍便又强调道,“陛下特意交代,只见沈姑娘一人。”说着又是一个恭敬的作礼。 苏辰细细端详了那内侍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些疑虑,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本王没在朝尹殿见过你!” 那内侍恭敬回道:“奴婢闻安,是最近才调到长清宫的内侍,殿下不常出入后宫,自然不曾见过奴婢。” 苏辰又看了一眼他一眼,终究是没看出什么破绽。 沈洛弗也就此回道:“我随内侍大人入宫。” 话落,苏辰注视着沈洛弗刚下一辆车,便又上了另一辆,目光中尽是疑惑与担忧。 闻安内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上车前又朝着苏辰行了一礼补充道。 “陛下有命,沈姑娘会在宫中住一段时日,还请宸王殿下不必担忧。” 说完便跟着上了马车,车官驱了马掉头,往宫中的方向去。 苏辰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由问道:“沈洛弗今日才随我回城,父皇怎么会知道?” 楚铭立刻领会了苏辰的意思,当即领命道:“属下这就去查。” 话落,楚铭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苏辰一人看着往宫中去的马车,担忧不已。 坐在车中的沈洛弗打量着眼前的内侍,没发现什么异样,透过车帘的缝隙去看外面,也确实是去宫中的路。只是她一时还想不通苏闫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相同的时间,马车行驶进了宫门,一路到了内宫后,马车停了下来,那名内侍方才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说完便下了车。 沈洛弗紧随其后,下了人,车官便驱车离开。 小内侍提着灯将她往后宫的方向引导,不知道是否是夜深人静,沈洛弗所行之路并无他人,只有路边有序点亮的宫灯照见着前路,一直到一座辉煌的寝宫时,长廊处才能看见三两守夜的宫人。 长清宫,沈洛弗走近之时,终于通过这三个字辨认出了所到之处,正是苏闫的寝宫,另一名年长许多的内侍正站在门口等候。 沈洛弗细细看了那人的神情面貌,认出了他是一直侍候苏闫的贴身内侍,守恩。 “中官,人带到了!” “嗯,你下去吧!这些日便不需要你了。”闻安转身退下,没有意识到守恩的话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沈洛弗顿生警觉,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亲眼看见守恩一个挥手,一支暗器便射向了离开的闻安。 身后的闻安应声倒地,沈洛弗惊讶地看向眼前的人,守恩的脸上却是一副祥和的笑容,朝着沈洛弗尊敬回道:“陛下今日已经歇下了,待陛下醒来,我会亲自来请姑娘。” 说着闻安的尸体被迅速收走,迎面来了两个宫女,提着宫灯示意沈洛弗跟她们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洛弗还未完全想明白,身体也只能跟着两名宫女离开,一路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其中一名宫女推开了房门,露出屋子里的一片黑暗,另一人将手中的灯递给了她。 沈洛弗前脚刚踏进房中,身后的房门就被迅速关上,引路的两名宫女也不见了身影,房门外也隐约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锁上,沈洛弗也立刻意识到:她被囚禁了! 第18章 风雨欲来 “琉璃,接下来就看你了,若我们有什么意外,你要将消息传出去。” “小姐,我不能一个人走。” “听话!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我也一样,但如今我只相信你了。” 与沈洛弗的对话唤醒了琉璃最后的意志,在经过死里逃生后的琉璃从山林中醒来,萧离尘派来护送她的人都死在了昨日,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沈洛弗的消息,但是她只能坚信自己是救她的唯一希望,然后不停地跑,不停赶往目的地。 上一次她这样跑,还是十年前齐郢山大战,她的父母带着她一路逃命,离开那个兵戈交战,鲜血淋漓的家乡。如今她却被小姐赋予了阻止一场战争的使命,就像小姐说的,如果成功了,这个世上就会少去许许多多个琉璃。 所以她不能停下,她要一直跑,一直跑…… ------------------------------------- 太极殿上,苏辰呈上了巡视齐郢山的名单,苏闫看了奏折上的文字,眉头浅浅皱起,最终问道。 “宸王今日所奏,与昨日所请大相径庭。” 苏辰应声出列,回道:“儿臣昨日受父皇教诲,深知鲁莽,自省一夜后,也深觉南苏正值多事之秋,边防易将,易动摇军心,监察之举亦然。冬日将至,不妨就以犒劳三军为名,派遣使者送去御寒物资,彰显圣心关怀,安抚军心即可。” 苏辰的谏言与昨日所请大为不同,对侧的苏筹眼神微微一闪,像是已经想到了这番变化的原由。 而上方的苏闫神情缓和,也是一脸惊喜看向殿中的苏辰,像是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不错,你能有这番醒悟,孤心甚慰。”继而看向殿中众人,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宸王殿下关怀边防将士,所奏所请合情合理,微臣附议。”其中一名官员附声道。 “臣等附议。”众人齐声附和道,纵然有人持不同意见,也不敢轻易提出易将的激进之策,只当默认。 苏闫也本无此意,再见无人反驳之后,才继续道,“如此便按宸王的意思办吧。也是在昨日,北齐太子修书于孤,信中道端王苏瑾于北齐被擒,不日将与北齐的省亲队伍一同进入连安。” 苏闫说出自己放心齐郢山边防的真正原因,齐修既然能擒拿苏瑾至南苏,便是没有与南苏交战的意图,如今以犒劳三军之名,安抚军心也是最佳之策。 “端王谋逆潜逃,如今被擒,不知道陛下意欲如何处置?” 殿中的一名官吏激进问道,惹得苏闫的眼神狠厉一扫,逼他处置自己的儿子,似乎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而那人是个直肠子,没能看懂苏闫眼里的意思,依然追问道:“还请陛下,明示圣意!” 苏闫不答,将他看了又看,问道,“你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韩忘言?” 韩忘言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饶是再直的人也听出了苏闫这话的意思,当即地抬头看向苏闫,瞳孔中闪过一丝惧意。 “秦相致仕后,吏部便是这样做事的?”苏闫的话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陛下……” 苏闫眼里有微微的怒意,但还是转眼压了下去,众人也不敢吭声,端王谋逆没有被立刻惩处,反倒有机会逃跑,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苏闫有意饶恕,若他不点头,没有人能真的动端王。 场中的元清然和沈之文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场中的焦点韩忘言,他们与其打过几次交道,了解他的性子,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出当众逼着陛下下令处死自己儿子的事了。 沉寂之后,上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 “陛下!”众人关切地询问着。 苏闫挥了挥手,受恩公公便站了出来,大声宣告着,“陛下身体抱恙,诸位臣公若有要事,可将奏本呈至朝尹殿。退朝!” 众人躬身做拜。 守恩也扶着咳嗽刚止的苏闫起身,往殿后去。 殿中的韩忘言劫后余生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身后的众人渐渐退去,自己也挪动着僵硬的四肢跟着人潮离开。 “王兄留步!”大殿之外,苏辰又一次叫住了他。 苏筹驻足,却没有回头看他,苏辰走了上来。 “五弟叫住我是有要事?”苏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急切。 “她在哪儿?”苏辰直接问道。 苏筹却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微微一闪,转眼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她在哪儿,与本王何干?” 苏辰的眉心顿然皱起,一时竟看不透他这份冷漠是出于本心,还是伪装。 “她昨日被宫中的一个内侍接走了,可我今日问了长清宫的人,她并不在宫中,就连那名内侍也没听过。” 苏辰告知沈洛弗的消失,也从他的反应中捕捉到了答案。 “不是你?”苏辰确认了答案却更加疑惑,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然后苏筹却没理会这份疑惑,漠不关心地留下一句,“若五弟没有别的事,本王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苏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她是为了你回来的,你当真能做到这般绝情?连她也不顾?” 他的声音消失在空荡的广场,也没能等到那个人回头。 苏辰的怒气陡然升起,身边走来的内侍又一次确认了已知的消息。 “王爷,奴婢仔细查问了昨夜值班的守卫,沈姑娘并未入宫!” 话落,苏辰怒然地抓过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找!查查昨夜是谁调用了宫中的马车,这还要本王教你吗?” “是!奴婢这就去办!”靠近的内侍被苏辰的反应吓了一跳,当即颤抖着声音回复。 苏辰这才冷静了些,松开了手,拂袖而去。 苏辰离去后,内侍也紧接着往宫办处的方向离去。 然而苏辰方才的动静却引来了宫廊处三人的注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宸王殿下这般动怒?”沈之文看着苏辰的背影感叹道。 韩忘言还沉浸在方才殿前的龙颜威慑中,一时不曾搭话,还是元清然接过话道。 “宸王殿下……似乎在寻一个人?” “什么人,能让二位殿下这般相对?”沈之文一边问,一边思虑道,但元清然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恐怕这个人你我都曾见过!” 元清然淡淡的语气也唤醒了沈之文的记忆,顿时了然,“你是说她?” 元清然不置可否,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明自知,倒让什么都不知道的韩忘言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谁?你们二人这般默契的一言一语,倒让我像个外人。” 二人闻言同时看了过来,韩忘言一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连忙致歉,“是韩某失言了,冒犯冒犯。” 沈之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元清然,见她神色自然,也不似生气的模样,方才放心道,“韩兄冒犯我们倒不打紧,只是今日殿上的事且不可再为了。” 提到方才在殿上之事,韩忘言一时汗颜,“沈兄所言,韩某深知,只是如今朝中百废待兴,若不处置端王,有失公允之下,又该如何处置旗下党羽。难道又要多一个护国公府吗?若非如此,齐郢山便不会成为忧患之所。” 说到此处韩忘言义愤填膺,一时激昂,就连沈之文和元清然都同时默声不语,神情为难。 “既然开了口,便已然触碰了陛下的逆鳞,纵然是治罪外放,我也要直言纳谏。封侯列卿,官拜丞相,我韩忘言这性子是做不到了,但是我相信沈兄和元少卿,也相信二位大人,定然能给南苏一个政和清明的朝堂。” 说着韩忘言便朝着沈之文和元清然拱手作礼,整理了仪态,重拾信心,毅然决然地朝着朝尹殿的方向前行。 “韩兄!”沈之文不禁劝了最后一句,但韩忘言依然昂头挺胸,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若世上多些韩兄这样的人,他便不用独行了。”元清然也看着韩忘言的背影感慨道。 “只可惜我们不是。”沈之文也道,明哲保身,但求无过才是他的为官之道,“相比之下,该汗颜的是我们才对。” “你还记得之前你问过我宜王到底所求为何吗?”元清然转过头看向沈之文的眼睛,“之前我们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我却感觉很快就要知道了。” 沈之文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冬日渐至,日短夜长,连安的夜很快来临,霜寒降临,裹挟着夜里的风吹进了一间黑暗的宫室。 沈洛弗已经在此处迎来了第三个黑夜,没有一人到来,甚至没有一盏烛火。唯一的光亮不过是轮换的日月,以及长清宫中挂着的微微灯光。 两日三夜,滴水未进的沈洛弗已经濒临虚脱,就连今日的月亮都藏在了云后,不见分毫,让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两日三夜的独处,思索,让她在无尽的迷雾中看到了一个答案,只要相见,她便能串起一切的情节,然后找寻那个最终的解法。 昏暗朦胧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就连声音也只有寂无之感,她又一次体验到死亡的感觉,又一次回想起了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她甚至感觉自己回到了山里的那个小院,只差一步,他们就要过上全新的生活。 视线逐渐倾倒,她无力地靠在地板上,寒意刺骨,然后大门也在此刻骤然而开,迎着明黄色的光亮,她看见那个人出现在了门口。 “冥夜……”在最后的视线消失前,她以最后的气力叫着他的名字…… 再次醒来,屋中的烛火被点亮,甚至亮得有些睁不开眼,身体的疲乏让她连起身都觉得困难,她依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方才所见皆是幻象? “陛下醒了!还请姑娘用过晚膳,随我走一趟。” 守恩公公站在不远处恭敬地回道,屋中的桌上摆放着方便她进食的清粥小菜。 说罢,他身后的小宫女也走了过来,扶着她坐在了桌边。 许久未进食,就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困难,但是入口的清粥却在瞬间缓解了她的虚脱。 守恩公公守在一侧等候,直到她将送来的膳食都吃完后,才提醒道,“陛下有请。” 恢复了部分的体力,但行走仍有些困难,那名小宫女便搀扶着沈洛弗跟上守恩公公的步伐。 一路到了长清宫的正殿,守恩转过身摆了摆手,那名小宫女便低着头告退。 离开搀扶的沈洛弗晃了晃身子,方才站稳。 守恩看了她一眼,也未说什么,做了手势引着她一路走进大殿。 大殿之上,苏闫正坐于案前,低首扶额,似在小憩,看不清表情。 守恩上前看了看,似是在确认什么,方才道:“沈姑娘到了!” “民女拜见陛下!” 沈洛弗俯身行礼,额头贴在手背之上,直起身子之时还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话落,苏闫放下了手。 阴鸷的目光瞬间投来,直视着眼前的人。 良久,阴沉的声音方才传来。 “你就是沈洛弗?”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像极了陌生的另一个人。 第19章 苏闫的不同 迎着苏闫的目光,沈洛弗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气迎面而来,一时也多看了殿上的人一眼,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殿上的人眼中凝起一道审视的目光,夹带着几分未知的危险之色,最终质疑道:“便是你影响了他的心?” 苏闫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沈洛弗的心中乍起,眼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光,逐渐皱起的眉眼皆是不堪的苦涩。 仍然带着仅有的希望反问道,“陛下说的他,是何人?” 苏闫变换了一个姿势靠在倚背上,居高临下,蔑视着眼前的女子,“你这么聪明,连苏瑾的打算都能想到,不妨再猜一猜。” 这三日的所思所想于瞬间串联,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沈洛弗还未开口,便已无语凝噎,两片唇瓣一张一合,最终在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之后,带着颤音传来。 “当年出现在骓云山的那个黑衣人……是你!” 无人可以想象当初在苏筹心中种下仇恨之种的那个人,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 苏闫的瞳孔猛然一张,似是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处,更没想到苏筹竟会与她讲述当年的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看来你们倒真是关系匪浅了。” “为什么?”苏闫默认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让沈洛弗在一瞬间堕入了深渊,无力地质问着,“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苏闫也疑惑至极地自问着,也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答案,“若连他都妥协了,那她们就真的白死了。” “所以你就逼着他烧死自己的母亲,要他永远记住当年的仇恨,让他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怨去恨?”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沈洛弗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的质问也让苏闫转眼变换了一副狠厉的模样,恨恨回道,“别以为你有多为他着想!也别以为你有多了解他!弑母之仇不该报吗?血缘之恨不该怨吗?孤的丧妻之痛,失女之苦不该有人偿还吗?” 苏闫的回答犹如恶魔低语,恐怖至极。 “那你有想过苏筹吗?当年你逼他烧死自己母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要用一生来背负你的怨恨?” 沈洛弗在骤然获知的真相之下,竟无法想象他这一生又该是怎样坚持到了现在。 她从未如此愤怒,不顾身份之别,全然忘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国帝王。 “住口!” 她的话直入人心,触碰到了苏闫的敏感之处,让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甚至变作了痛苦,让他忍不住叫停。 可沈洛弗却心痛如搅,步步紧逼,仿佛在为冥夜这些年无数个独行的夜晚痛心而不平,眼中的晶莹逐渐凝聚,“十八年前你没能护住你的妻女……” “孤叫你住口!” “十八年后,你坐视他与宸王端王兄弟相残,你看着他们相互怨恨,你死我活的时候……”沈洛弗犹如豁出去一般,在想到那些所有相关的人之时,心痛至极之时,已不知是为谁而愤怒多一些。 “住口!”苏闫的表情愈加痛苦,最终抱着疼痛欲裂的头承受不住地大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命令一出,守恩的神情顿时一变,一把掐住沈洛弗的脖子,将她一点点举起。 而她却在逐渐窒息的过程中,仍然说着没说完的话。 “……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你们的儿子……也是你的骨肉至亲……” 书案上的东西被一应挥在了地上,原本还在痛苦的苏闫却陡然安静了下来,守恩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殿上,然后眼神一闪,手上的力道也突然松开。 昏死过去的沈洛弗掉落在地上,长清宫在骤然之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在场之人的吐纳呼吸都清晰可闻。 直到良久的沉寂之后,上方的声音缓缓传来。 “守恩,孤睡了多久?”苏闫捏着眉心缓缓睁开了眼,一眼便瞧见了殿中躺着的沈洛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丫头怎么会在这儿?” 守恩退却了方才的杀意,躬着身子恭敬地回道,“回陛下,现在是亥时三刻。” 说完,又看了看地上的沈洛弗道,“陛下得知宸王告假多日是因为此女子后,特意命人将沈姑娘接入宫中一见。” 苏闫放下了按揉的手,打量了一眼沈洛弗脖子上的淤痕,“这也是孤命你做的?” 守恩低了身子,不言,已是默认。 苏闫余痛未消地闭了闭眼,叹道,“孤如今遗忘的事已经越来越多了,这身子也越发地不行了……” “陛下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守恩安慰着。 苏闫轻轻一笑,像是看淡一般,“孤的身子,孤自己知道……宸王是如今最适合储君的人选,虽不能因一女子误事,但这丫头也算与我有缘,更与筹儿有缘,孤不能什么都不为他留下。” 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沈洛弗,“你没真的杀了她吧?” “沈姑娘只是晕了过去。” “那便好,这些日便让她留在长清宫,一切等宸王继任储君之后再说。” “是。” 说罢,苏闫的咳嗽声传来,守恩立刻上前搀扶着他离开。 地上的沈洛弗也被随后进殿的几个小宫女带回了房间。 颠倒的世界光怪陆离,茫茫无际的白色中传来了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如果我不回连安了,你想去哪儿?” 睁开眼时,她已身处一片熟悉的花圃之中,迷茫地循着声音转过身时,看见冥夜正牵着马站在树下,认真地看她。 “什么?”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的一切迷幻得有些不真实。 “如果我不回连安了,你想去哪儿?”他又问了一遍,还朝着她走近了些。 熟悉的话语传来,唤醒了熟悉的记忆,让她说不清来由地落下一滴泪来。 对面的人笑了笑,与他身后的暖阳一般温柔,然后伸出手替她擦去泪痕,紧接着道。 “没关系,等你想好了……” “我们离开南苏好不好!”她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再也不回来。” 他又一次笑了笑,眼底的温柔似晕开的涟漪,连绵不绝,“好,我们离开南苏,再也不回来。” 话落,他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腰间的长发,似柔软的云,似山间的轻雾,让他的心获得了安宁。 她错愕地跌入他的怀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直到贴着他的胸膛,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后,才觉得这个怀抱真实而可靠。她的双手缓缓环上他的腰,也将头埋得更深,肆意地贪恋着他身体的温度。 然而片刻之后,那个环着自己的怀抱陡然消失,沈洛弗扑空一般地向前跌去,等到踉跄地站起身子时,周遭的暖色也在一瞬间化为了黑夜。 四时变换,日月交替,在看清身边的光景之后,她已经身处于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的深处传来了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待到她循声转过身时,却瞧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林间挥舞着一把黑色的长剑。 她揪着心靠近那个孩子,直到他转过身来,横向挥来的剑气没有伤到她,却掀动了她的衣衫和发丝。 “你是谁?”十岁的苏筹收起了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时,眼底流露出了超越他年龄的情意。 “沈洛弗。”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她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洛弗……”他喃喃重复了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人。 “你跟我走好不好?”她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苦笑着问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苏筹打量了眼前的人后,依然冷漠地转过身,留下这句话后就要离开。 “是你说的……等到喜服好了,我们便会成亲……你还答应了我,要一起离开南苏,再也不回来……你跟我走好不好,就算现在早了许多年,但是多年以后,我们一定会相遇的,也许会早一点,也许会晚一点……” 苏筹停下了脚步,迟迟没有回头,眼里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等到再转过身时,对面的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他心疼地向前靠近,正要开口之时,一把利剑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后正是那个给他那把黑色长剑的黑袍人…… 黑暗的房间里,苏筹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以最快的速度意识到了那是一个梦,可是延续的却是揪心般的疼痛,他缓缓起了身,坐在床边捂着心口的位置,眉心不自觉地蹙起,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一处,思绪万千,一双鹰眼也逐渐变得深邃,晦暗不明。 ------------------------------------- 沈洛弗倏然坐起了身,此刻已是耀眼的白日,可胸口却是久久不能释怀的疼痛,眼角亦是未能干却的泪痕,苦涩万分。 昨日种种,如梦似幻,昨夜一梦,恍恍如来日。 随之摸了摸红肿的脖子,昨日的记忆倾涌而来,余光也瞥见了坐在不远处的苏闫。 相比于昨日,今日的他脸色更苍白了些,眉眼之间也柔和了许多,还未来得及细想这种不同,便听见他提前一步免礼道。 “不必多礼,坐着便好。” 想起昨日之事,沈洛弗的眼中顿然生起一股惧意,苏闫看在眼里,也只以为是昨日自己让守恩杀她之事。 当即道:“不管昨日发生了什么?你忘记便好。” 苏闫将昨日之事一笔带过,也有意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症状,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沈洛弗身上打量着。 “孤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与那些养在深闺中的丫头不同,胆大心细,不拘泥小节,也不惧怕这连安城里的规矩,甚至连孤的皇妃都栽在了你的手上。” 他主动提到了容贵妃,眼里却没有怪责之意,态度也与昨日有着天壤之别,让一直观察他的沈洛弗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也难怪宜王和宸王都对你有所不同……”说了许多,苏闫终于说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可是孤如今只有这两个儿子了,孤不想他们因为一个女人再生嫌隙。” 此刻的苏闫俨然一个为子女深思熟虑的慈父,在为他的子女做感情工作,可在经历了昨日之事的沈洛弗看来,他的行为简直自相矛盾。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她疑惑至极地问出了口,守在门口的守恩公公也突然提醒道。 “陛下,宸王殿下来了。” 闻言,苏闫的脸色一沉,看了一眼沈洛弗后,也无意再多说什么,起身警示道,“只要你好好待在这儿,孤不会为难你,你亦不会有生命之忧。” 说罢,苏闫离开了屋子,临走之际,守恩朝屋里的人看了一眼,方才放心地离去。 沈洛弗正不解之际,一个小宫女端着饭菜进来,什么也没说地放下,看也没看地离开,仿若是被交代了不能与自己交流。 反正都是囚禁,也不必在意看管者的态度,加上这几日她都没吃什么东西,又经昨日一事,此时只能先解决腹中饥渴,才能寻下一步。 吃过午饭,沈洛弗也终于有力气去思考着两日发生之事,方才苏闫说过的话,以及方才守恩公公的神情。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也只有这种可能可以解释苏闫的异常。 透过窗户外的格局,回想起昨日去往正殿时走过的路,大概推测出这是长清宫后殿的一所屋子。 而苏辰就算入宫觐见也只会在正殿或是偏殿,不会走到此处,而苏辰下次来也不知会是何时,她只能在今日证实自己的想法,并且告知苏辰。 长清宫的正殿,苏辰正向苏闫禀报齐修即将进入连安之事,但苏闫的态度却是不太满意的模样。 “此事孤已交给宜王去办,宸王便不必忧心了。”如今苏闫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他们兄弟二人相互为难。 “回禀父皇,儿臣并非是要指摘三王兄的职责,而是认为应该及早交接废王苏瑾一事。” “你仍然不放心?”苏闫直接问道。 “儿臣只是担心,苏瑾逃脱之后,其应党羽也未及严惩,他此次回京,难免死灰复燃。”苏辰话中有话,虽未言明,但有内涵苏闫处事不公之意。 苏闫瞧见他这幅的语气神态,只觉得苦心被负,脸色也陡然一沉,愠怒道:“宸王这是暗指孤有失公允?” “儿臣不敢。”虽是否认,但苏辰的语气神态却不似后退。 这些年来,他不是看不出苏闫的决定矛盾而莫测,他也相信自己与苏瑾的明争暗斗,苏闫不会看不出来。 他曾经以为是自己得他圣心,有望皇储;也曾以为他是有意扶持自己与皇后抗衡;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他为苏筹铺路的工具。 想到此处,更是直接道,“儿臣还有一事欲报,儿臣怀疑苏瑾逃往北齐,宜王有合谋之嫌。” 苏辰的话让苏闫明显一惊,可还未来得及发怒,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惊慌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第20章 多年的秘密 沈洛弗点燃了屋中的一处纹幔,浓烟四起,大喊着走水,守在外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灭火,沈洛弗则趁机逃了出去。 天子寝宫,走水非比寻常,宫中的人即使没看见火,也连忙去打水灭火,沈洛弗则捂着口鼻,凭着昨日的记忆一路跑到了长清宫的正殿。 守在殿外的守恩公公一看到沈洛弗便明白了大概,招了招手便有人擒住了沈洛弗,捂住了她的口鼻,自己则进去回禀。 “回禀陛下,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打翻了烛台,一时吓坏了。” 守恩朝着苏闫使了个眼色,苏辰便会意了然。可苏辰却听出了沈洛弗的声音,当即也未来得及告退便冲出了大殿,正好看见两名宫人拖着沈洛弗往后殿的方向去。 当即顾不得此处的忌讳,当即闪身上前,将拿住沈洛弗的二人一人一掌推开,拉过沈洛弗至自己身侧,却一眼看见了她脖子上的淤痕。 深吸了一口气,担心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要见陛下!也许他能阻止这一切。”沈洛弗来不及回应他的关心,一心要求证一件事。 苏辰看出她的急切,当即拉过她准备一同去,可刚一转身便瞧见殿口的受恩公公神情凝重,他守护了许多年的秘密,今日终于要见日了。 苏辰拉着沈洛弗的手腕一同进入了大殿,苏闫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们二人的手上,表情晦涩。 斥责也随即而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孤的长清宫放火!” “儿臣疑惑,不知父皇为何要将沈姑娘囚于宫中?”苏辰第一时间挡在沈洛弗的面前,让她的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你是在质问孤?” “儿臣只是不明白,父皇既然要请沈姑娘入宫,又何以要隐藏她的消息?” 苏辰直视着上方的人,毫无惧意。 苏闫一时不答,侧过身子,吐出一愠怒之气,教诲道:“如今的南苏朝纲不振,你是最合适储君的人选,不该着眼于小情小爱,乱了分寸。” 苏闫的语气带着失望,可苏辰却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期望而高兴,反倒带着几分质疑。 “储君?” 他几乎是苦笑着反问道:“父皇这些年由着我和二哥争斗,如今又一力保他,父皇是真心想选我做储君吗?”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这些年最想问的一件事。 沈洛弗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顿生不忍,一时竟还带着几分心疼。 “放肆!”殿上的苏闫在听到苏辰的这句话后,勃然大怒,怒气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咳咳咳……” 苏闫一边咳,一边支撑不住地连连后退,惊得守恩扶着他赶紧坐下,而苏闫手中的手帕已是一口黑血。 “……”苏辰露出了担忧之色,不禁有几分后悔自己不该直接说出这句话,但又强行遮掩了下去,冷厉地对外喊道,“快传御医!” “不必……”苏闫抬了手,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佝偻着身子,靠在龙椅之上,喘着粗气。 苏辰不解,而在他身后的沈洛弗也在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后,站了出来,缓缓凝视着上方的人,试探问道:“陛下不敢召见御医,是因为担心旁人发现陛下的秘密,害怕旁人知晓陛下总是会忘却近日发生过的事吗?” 苏闫的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没想到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竟被她一晚上发现了。 “父皇有健忘之症?”与此同时,苏辰也是质疑地看向了苏闫,却在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确认。 “陛下不是健忘!而是会突然变作另一个人!”沈洛弗几乎是肯定道,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万分。 守恩公公也站出来警告道:“沈姑娘,慎言!” 苏闫抬手阻拦了守恩,直视着眼前的女子,神情森然,也想要知道她还发现了什么,“你接着说下去?” “陛下!”守恩轻声喊道,那是他最后的阻拦。 看到守恩眼底的神情,他终于可以确认,这些年来,守恩并没有告诉他全部。 他看向殿中的女子,神情黯然,“孤也想知道她还发现了什么?” “民女亲眼所见,昨日的陛下与今日的您全然是两个人。昨日的陛下满心仇恨,眼神阴厉,周身杀意,昨日见我亦是如见阻拦您心中大计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今日的您又还能想起昨日的您想要杀我的理由吗?” 听着她的话,苏闫的眉心骤然皱起,细细去想昨日之事时,竟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的意图都无法揣测。 “这些年来,陛下是否总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出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决定?又或是总是忘记自己做过的事,醒来之后,连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所为?” 苏闫与守恩同时看向了眼前的女子,她竟一语道破了这些年来长清宫每到夜晚便灯火昏暗,人迹寥寥的真相,因为那个人,总在夜晚出现。 二人的反应形同默认,沈洛弗的猜测也被一点点证实,“陛下以为那只是遗忘,却不敢承认陛下因为当年的事,怨恨至极,自责至极,逼着自己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去承担当年的痛苦,而那个人也一直都知道南苏如今的局面究竟是因为何人……” “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苏闫重复喃呢着这句话,脑海中依稀闪过当年的往事,然后扬起一阵苦笑,不再伪装。 “你倒是为孤这些年的痴疯做了一个诊断,孤避了多年的御医,就是害怕让人知晓南苏的帝王是一个疯子。” 说到此处,苏辰的表情已是满目震撼,而苏闫在看见他的神情之时,更是心神悲沮道。 “辰儿,你方才问孤,是否是真心想让你做储君。孤无法回答你,至少在之前不能。十八年前孤失去了一个孩子,孤就想一定要保护你们兄弟。不管是让你不受皇后欺压,还是要将筹儿放出骓云山,又或是今日想保全瑾儿,孤都想。孤最不想的便是你们争斗,可是在那些遗忘的时日里,孤又总是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孤也不知为何都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苏闫神情哀伤,俨然一个临终忏悔的父亲,犹然是方才还在怀疑的苏辰都因此而触动。 一旁的沈洛弗更是在听闻这句话之后,悲痛之至,百感交集,不能承受地闭上眼,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因为陛下忘了,造成今日这一切的人,是你呀……” 苏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听得她犹如刑堂判词一般,宣布他所有的罪过,而沈洛弗的话语中已尽是痛心之情。 “是你将自己的恨灌注在了苏筹的身上,逼着他烧死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你去骓云山教了他武功,让他一遍遍地铭记当年的仇恨,逼着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复仇。连安变成今日的局面,皆是因为你亲手铸就了另一个满身仇恨的苏筹。” 苏闫的瞳孔尽是惊恐之色,陡然生起一股自疑,不自信地看了身边的守恩一眼,却在看见守恩的神情之后,不问自知。 “筹儿他?……孤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不可思议地自问着,可是那些想不起来的日子都在无言而有力地佐证着这一切…… 苏辰在听完这一切后,定了心神,当即禀告了自己多日来的调查,“父皇,儿臣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父皇也可能不信,但是沈洛弗确实亲眼见证了苏瑾与齐修合谋,儿臣当日告假,亦是前去接应她,当时她正被苏瑾追杀,几乎命丧北齐。得知此事后,儿臣适才情急入宫,向父皇奏请齐郢山军防一事,而如今齐修太子又以省亲为名,擒拿苏瑾入京,只怕是另有图谋。” 说着苏辰朝着苏闫跪拜,认真请命道:“还请父皇下令,让儿臣交接北齐太子到连安之事,并且处理苏瑾之事,刻不容缓。” 苏闫在骤然听闻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惊骇与不可思议之下,已然心神俱疲,痛苦不堪,而苏辰此刻的请命更像是在逼着他做出决定。 他怎么想也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会做出叛国之事,不由又细细审视了眼前的苏辰一眼,逐渐头痛欲裂,表情也变得难堪,只能不停地按揉着快要爆裂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摆了摆手,妥协道。 “你带着孤的口谕去交接端王,其余的事,孤要好好想想。” 苏闫应了苏辰一半的请求,但又似乎未完全听信他们的说辞。 苏辰看了一眼上方的人,但念及苏闫此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再逼迫,领命起身,苏瑾毕竟是变幻的关键一环,只要拿住苏瑾,便能抢占先机。 “儿臣领命。”说着与沈洛弗相视一眼,正欲为她开口,带她离开,却被苏闫出声打断。 “沈洛弗便留在长清宫,孤答应你不会伤她。” 苏辰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苏闫揉着额头看也没看地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再说。 沈洛弗也不由多看了一眼殿上的苏闫,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随后还是朝着苏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无碍。 苏辰虽然放心不下,但这里终究是长清宫,自己也不能强行带人离开,目光在落到她脖子上的淤痕之后,承诺道。 “剩下的,交给我。等我办完事,便来接你。” 他站在她面前,眼底有汹涌的波涛流动,那是他坦诚的心意。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身份对她说出这句话,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没有更近一些,可是就算只是这样站在她面前,他便觉得足够了。 又一次面对了他的情意,沈洛弗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又在一瞬间想起了他们之间的许多事,最终只化作一个浅浅的笑容回应。 苏辰朝着苏闫行礼告退,留恋转身,然后大步离开了长清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沈洛弗缓缓转过了身,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却,目光也正好对上了睁开眼的苏闫。 “宸王对你倒是真的情深义重!”说出这句话的苏闫,中气十足。 守恩公公也会意地垂下了眼,不语。 “陛下,醒了?” 沈洛弗直视着上方的帝王,重复了之前守恩公公说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只代指着苏闫的另一个人格,他醒了。 “你居然能一眼看出我与那个懦夫的区别?这些年,也只有守恩一个人能做到。”苏闫说着还看了一眼身边的守恩一眼。 “民女还能看出,他会忘记你做过的事,但是你不会。”眼前的这个苏闫不需要守恩来提醒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丫头,果然有些聪明。”苏闫看着沈洛弗的眼里,出现了一种惊喜,甚至是一种赞赏,转而话锋一转,连表情也变得阴狠起来,“只是你在他的面前揭露宜王,倒是让孤有几分诧异!” 沈洛弗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哀伤,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他,还是完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是以抬眸重新迎上苏闫的目光,问道。 “陛下既已醒来,又为何要答应宸王所请,让他去捉拿苏瑾?” 沈洛弗问到了关键处,苏闫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低头笑了笑,“孤承认你有些聪明,却不够聪明。你以为宜王能走到今日,是因为孤吗?” 苏闫坐在龙椅之上,身子向前一倾,语气里竟是一种自豪,“当年出现在骓云山的那个人的确是孤,可是孤也只做了这一步,剩下的每一步,都是宜王自己走出来的。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连孤也是近日才发现,他要做的事让孤意外而又惊喜。他不仅恨当年的那些罪人,就连孤也恨上了哈哈哈哈哈……” “……”苏闫的笑带着疯狂,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来自深渊的呼唤。 听着苏闫的笑声,沈洛弗不由转过身缓缓看向苏辰方才离去的方向,神情怅然,像是即将要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然后满目遗憾…… 身后的声音传来,“守恩,带沈姑娘下去,这盘棋,孤要让她与孤一同看到最后。” “是。”守恩忠诚地回道。 走出大殿,沈洛弗怅然若失地跟在守恩的身后,虽是白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的暖意,出来的风甚至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 她抬头看看了看天色,一年前她便是这个时节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久之后,寒冬来临。 第21章 杨凝雪的道歉 齐修的队伍还未到达连安脚下,苏辰已在城外等候多时。 苏筹骑着马,引领着富丽堂皇的车驾走在前面,后面是齐修带来的亲兵护卫,因为杨凝兮身怀六甲,齐修这一次到南苏的动静比上一次选妃还大。 队列之中还跟随着一辆封闭的马车,那是苏瑾的“囚笼”。 “王兄辛苦了!父皇口谕,命本王前来交接苏瑾,还请王兄配合。”苏辰骑着马拦在苏筹的面前。 苏辰的声音引起了第一辆马车的注意,齐修的身子从里面探了出来,看清来人后,又看了苏筹一眼,揶揄道。 “看来南苏的陛下对宜王行事,并不放心呀。” 苏筹注视着眼前的苏辰,并未回头,又看了看他身后整装待发的骑兵,微微笑了笑,“宸王材优干济,办事雷厉风行,自然得父皇信任。” 然后向后随意地招了招手,那辆囚着苏瑾的马车便被人驱赶着出了队列,朝苏辰这边驶来。 “多谢王兄。”苏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探究什么。 车里的齐修来回看了眼前的两个人一眼,然后朝着苏辰问候道,“许久不见,宸王殿下风采依旧。” “本王亦不曾想过会与太子殿下,如此相见。”苏辰面向齐修,眼底流露出几分防备,说罢又话锋一转道,“若非本王有要事在身,本王必定要与殿下痛饮几杯。” 齐修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苏辰话里有话,挂上一副欣然应约的笑容,回应道:“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到时候一定要不醉不归,咱们连安见。” 说罢,齐修放下了帘子,坐回到了杨凝兮的身边,而此刻的杨凝兮表情却显得十分沉重。 齐修察觉到她的情绪,俯下身子贴着杨凝兮凸起的腹部,逗弄道:“乖,咱们马上就要到娘亲的家了,旅途劳顿,你可不能再捉弄娘亲啊。” 说着又抬头看了杨凝兮一眼,关怀道,“凝兮可是担心面对他们了?” “殿下明知臣妾在连安的一切,也非要探这一趟亲吗?”杨凝兮不解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 齐修却回避了视线,嘴角勾勒出一个不明的笑意,“你是南苏的公主,这个孩子也是北齐未来的帝王,关系着两国的情谊,此行事关重大。” 他的话意味不明,杨凝兮的神情却愈发的凝重。 齐修的队伍朝着连安的方向前进,留下了囚着苏瑾的马车。 苏辰骑着马靠近的时候,楚铭正好掀开了车帘,毫无束缚的苏瑾正端坐在车厢之内,睁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啊呀,还是落到你手里了!”苏瑾眼角露出的笑意是一种泰然的从容,随即又将苏辰上下看了看,道,“如今的五弟,好生风光!” 既非恭维,亦非羡慕,他能以囚徒之身回到南苏,必然不是束手就擒。苏辰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在经历了许多事后,他看着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皇权之争。 “二哥,你当真要与北齐合谋,背叛南苏吗?” 马上的苏辰直视着车里的人,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有了几分苦口劝说的模样,苏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转眼便是一副不屑。 “成王败寇,要么赢,要么死,这不正是父皇的选储之道吗?留下来的那一个,才是他选中的那一个。” 就连苏瑾也从苏闫这些年反复无常的决断中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只有权谋的胜者才能胜任那个至尊无上的位子。 “不,不是这样的!父皇他……”在得知了真相之后,苏辰感同身受地否认了他,可是却在说到要处时顿了顿,神情黯然,“他只是病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苏瑾微蹙了眉看向他,也紧接着听到他说道:“因为当年芜妃与六妹的事,他心有郁结,扭曲自责,以至于做出了一些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 苏辰自己也在试着理解这些话,若非是亲眼得到了苏闫和守恩公公的默认,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些话。 苏瑾的神情暗了又暗,最终在想了又想后,不屑地笑出声来,“呵呵……五弟这话倒真是有意思,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苏瑾的话说完了,可脸上的笑却没有结束,甚至蔓延出了几分苦涩,与苏辰当初得知这个真相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他们斗了一辈子,又有谁会相信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呢? 苏辰也知多说无益,朝着楚铭微微示意,车帘落下,遮挡了马车里的人。 苏瑾被顺利带回了连安,关押进了皇城司,而关于处置端王的奏呈也在一夜之间堆满了朝尹殿。 同日,齐修的队伍进入了连安,于长远将军府安置。 再次回府,杨凝兮已然今非昔比,杨振亢与周氏正门相迎,杨凝雪低着头跟在身后,府中一应人跪了满地,恭迎曾经的四小姐回府。 “父亲近日可好?”杨凝兮注视着自己这个父亲,先行开口。 杨振亢脸色羞愧,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周氏抢先一步开口,故作熟络的关心道:“我们一切都好,四丫头怀着身子,这一路还要经历车马劳顿,真是辛苦你了。” 周氏脸上堆满了慈爱的假笑,一脸的惺惺作态,杨凝兮也只觉得厌烦,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回应着,“有太子殿下照料,凝兮一切安好。” 说着朝着齐修投去一眼,齐修也适时地站出来应对着,“本宫与凝兮才到连安,一身疲惫,不妨先坐下歇息。” “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周氏又一步抢先,转过头对着杨凝雪招呼道,“凝雪,你也好些日子没见你姐姐了,一定有好些话要说,还不快扶你姐姐回去歇息。” 周氏叫到了自己,杨凝雪整个人一僵,面对杨凝兮时面色也变得难堪,可周氏却像是全然忘却了那件羞于启齿的旧事一般,扮演着一个慈爱的母亲,热情的主人。 “还不快过来!”周氏又叫了一遍,饶是杨振亢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杨凝雪挪动了步子靠近杨凝兮,不敢看她,硬逼着自己张开了嘴道,“四姐姐一路辛苦了,我扶你下去休息吧。” 一路疲乏,杨凝兮确实需要休息,再见齐修似乎还要与杨振亢交涉什么,当即便由她扶着自己离开了,只是再次看见杨凝雪时,她也感受到了隐隐的不同。 杨凝雪扶着杨凝兮回到了曾经的院子,虽然是曾经的位子,可是却已经与从前全然不同,连格局似乎都大了许多。 “这里似乎里外都翻修了一遍?”杨凝兮坐下,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似不经意的感慨。 “母亲说,四姐姐是以公主的名分嫁入北齐,你住过的院子自然便不能让外人置喙。” 周氏一向会做这些面子上的事,杨凝雪也坦然道出了这一点。 听着她话中的语气,杨凝兮不免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直都在回避与自己视线相接,像是在面对一个亏欠的对象,这可是杨凝雪从来不会产生的情绪。 这种念头刚一产生便被杨凝兮扼杀,纵然她现在懂得了忏悔,也不代表自己就要原谅曾经她对自己做过的事。 然而还没将这这番心理斗争做完,杨凝雪便在察觉到杨凝兮对自己的观察之后,突然开口道。 “四姐姐,从前是我刁蛮任性,当初下药之事,也是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个道歉。”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杨凝兮的眼睛,似乎是预料到了杨凝兮不会原谅自己,但还是将这番话说出了口。 杨凝兮始料未及的诧异,像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杨凝雪会道歉这一件事。 她怔怔地看向眼前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多日不见,五妹妹似乎变了不少。”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或许就像凌轩哥哥说的那样,当我真心想要道歉的时候,上天会给我一个机会。所以你回来了,我也能亲口跟你说,对不起。” “慕凌轩?”她提到慕凌轩,也让杨凝兮找到她这番变化的理由,放心地笑了笑,“原来是他教你的。” 慕凌轩温文有礼,一向讲究问心无愧,得行不失,能教她这样做,不足为奇。 见她误会,杨凝雪则连忙解释道,“不!我是真心的!那件事之后,我便再没有脸见人,即使出府也能听见背后的人对我指指点点,以前那些相好的闺中好友,当面对我客气,背后也是闲言碎语,看不起我。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对你做了一件多么过分的事,如果当初……” 杨凝雪说到此处便没有脸再说下去了,转而道,“总之,是凌轩哥哥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假,但我也是真心地想要跟你道歉。” 说出这些话后,她终于有了勇气直视杨凝雪的眼睛,仿若一个真心道歉的孩子。 可杨凝兮却回避了她的视线,像是有些难以适应,杨凝雪也紧接着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欺负了你那么久,你怨我久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连忙为她找了个台阶,倒是让杨凝兮徒增尴尬,不由道,“慕凌轩倒是真的教了你许多!” 慕凌轩居然真的教好了她?杨凝兮有些意外,以前在面对慕凌轩为她和慕青莲收拾乱局时,自己也只当他是个表面谴责,实则偏心的呆子。 如今再看见杨凝雪时,竟有些感慨,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提到慕凌轩,杨凝雪依然带着那份情意,只是再想到他如今的处境后,黯然神伤,“凌轩哥哥确实教会了我许多,只是他如今却身陷囹圄,而我也无能为力……” 慕家协助端王逼宫,如今已经举家关押,静待处置,只等苏闫最后的旨意。 “二哥哥呢,这次回来我似乎没见到他。”提到慕凌轩,自然便想起了杨益锦,杨凝兮也趁机转过话题。 杨凝雪的表情又是一暗,“二哥哥因为一个女子触怒了父亲,被父亲罚去军营了。” “一个女子?我还没见过二哥哥会为什么人惹恼父亲。” 杨凝兮不禁感慨道,离开许久,连安真是发生了许多事。 杨凝雪也感叹道,眼中尽是失落,“是呀,就连凌轩哥哥也为她动了心,他还被慕伯父关在府中好些日。” 说了许多,屋中的气氛逐渐低沉,杨凝兮依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杨凝雪,随即打断了这种气氛,“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杨凝兮下了逐客令,杨凝雪也知趣告退离开,然后带上了房门,杨凝兮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不久之后,长远将军府便传来了杨凝兮滑胎的消息。 第22章 孤很欣慰 “看来今天吃不了鱼了。” 沈洛弗挽着裙角从水中走上来,今日在水中等了许久,都没瞧见一条。 冥夜刚走到岸边伸出手扶她,到了岸边,她放下裙角,一双小脚已冻得有些泛红。 “天凉了,水也凉了,鱼也知道躲起来,只有你不知道。” 冥夜将她按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擦拭着她脚上的水渍,虽是说着严厉的话,语气里却尽是关心。 “用进废退,若是懈怠,我的技术便要倒退了。”沈洛弗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手里的鱼叉,怀疑是否是工具的问题,“而且我今日想吃鱼。” 冥夜为她擦干脚上的水渍,抬头时看她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禁一笑,认真问道,“真的想吃鱼?” “嗯嗯……”她使劲地点了点头,额头的碎发一时糊了脸。 冥夜伸出手,替她捋了捋,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鱼叉站了起来,走向河边。 沈洛弗被他的阵势吸引,随着他一同站了起来,只见他走动间右手运起真气,一掌轻轻推出,一股扭曲的气流在一瞬间袭向河面,刹那之间激起一阵水花,躲在水下的鱼儿瞬间翻涌跃起,竞相跳出了水面。 冥夜眼疾手快将手中的鱼叉快速扔出,而那根削尖的木棍竟同时插中了三条鱼,自然地落在了水面。 沈洛弗来不及惊叹,他又用内力将它们连同叉子一起吸了回来。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他打量着手里那根满载而归的木棍,随后转过头看向沈洛弗满意道。 “原来你会抓鱼!那我岂不是……”班门弄斧了,沈洛弗笑着低头去看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样子,一时竟不知是自己关公面前耍了大刀,还是他在捉弄自己。 可等到再抬起头来时,对面的冥夜已不见了踪影,她的心中顿然一乱,骤然无助地看向四周,就连河边的那座小屋都不见了踪迹。 “冥夜……冥夜……冥夜……”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寻着他的身影,可除了一条无限蔓延的河流,四周什么都没有,她的神情逐渐落寞,无声的回应,让她在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睁开了眼,空旷的房顶又一次提醒着她,此刻才是现实。 她缓缓坐了起来,眼里是沉寂的色彩。 “姑娘醒了!”守恩公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陛下请姑娘一同用膳。” 说罢便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小宫女便走上前来,伺候沈洛弗更衣。 她随着守恩的步子出了屋子,再次走在那条熟悉的宫廊之下,领路的人犹如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偶,让她看不出今日要见的是哪一个苏闫。 刚一走到正殿门口,里面便传来了筷子落地的声音,像是被人愤怒地摔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宸王殿下已亲自率人去捉拿端王,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沈之文的声音也从里面传来,向苏闫禀报着昨夜发生的一系列足以惊动整个连安的事。 里面有人觐见,守恩的脚步自然地停下,连带着沈洛弗一同驻足,沈之文的每一句都落在了她的耳中。 就在昨夜,被关在皇城司的苏瑾被人悄无声息地劫走了。 而身怀六甲的杨凝兮也在昨夜被杨凝雪下毒导致滑胎,齐修一怒之下大闹长远将军府,要求杨振亢交出杨凝雪无果。 于是,齐修的亲兵将长远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双方僵持不下。 沈洛弗在殿外听着这些消息,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没有拦下。 “传孤的旨意,从现在开始,朝中上下,一切都听宸王调配。若有人借端王之名行谋反之事,一应人等,就地格杀勿论。” “是!可北齐太子妃滑胎一事?南苏总要给北齐一个交代。”沈之文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震惊的消息,也让沈洛弗终于想明白了齐修在此刻带着杨凝兮回连安省亲的真正原因。 他要用自己的孩子,作为北齐发兵的理由。 “你带人去长远将军府捉拿杨凝雪,并且告诉杨振亢,他若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孤第一个要他的脑袋。” 说罢,苏闫将方才写好的圣旨扔给了沈之文,面色愤怒不已。 “微臣领命。” 说罢,沈之文带着圣旨离开,离殿之时正好瞧见在门外站候多时的沈洛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脚下的步子未有片刻停留。 殿中的苏闫余怒未消,无力地坐下,似乎是在此刻才完全相信苏辰之前的谏言,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一切,惶惶不安。 而知晓这一切的守恩却依然如同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偶,静静地听完了这一切,抬眼之时却瞧见沈洛弗以一种探究的神情盯着自己,那眼神充满了不解。 正欲启步之时,她突然喊住了他,认真地问道,“在守恩公公心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陛下?” 听到这句话,守恩的眼神微微一闪,躬身回道,“奴婢,名唤守恩。” 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似乎又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 话落,他转身进了殿内,而沈洛弗的心中却似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路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在一朵浪花后逐渐沉进了海底。 此刻的苏闫正扶着额头沉思,吐出的气息都带着余怒,而守恩依然朗声道,“陛下,沈姑娘到了。” 苏闫闻声放下了手,看着站立的沈洛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似乎是才想起来自己叫她来的原因,守恩也会意地说道。 “奴婢重新去准备碗筷。”话落,退出了殿外。 而苏闫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沈洛弗的身上,眼里的神情转了又转,既有对沈洛弗的审视,又有自己之前怀疑她与苏辰合谋构陷宜王的悔意,还有对自己身体里另一个人格的惧意。 凝视的片刻之后,苏闫站起了身,走向了饭桌坐下,然后招了招手,身体语言示意着沈洛弗坐下。 迎着苏闫的目光,沈洛弗落坐在了他的一侧,守恩也将新的碗筷拿了进来,然后于一旁伺候。 “守恩。”他突然喊了守恩的名字,神情落寞,“你说,今天的这一切真的是孤一手造成的吗?” 守恩垂下了眼,躬着身子,没有回答,而苏闫也已经心知肚明。 “孤只是不想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这些年他们想要什么,孤都给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孤都已经扛着群臣的压力将端王保到了今天,他为什么还要逃?” 苏闫一字一句,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自问着,俨然一个苦心孤诣,付出一切却得不到理解的父亲,最终不堪痛苦的抚上了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悲哀”。 而沈洛弗眼中原本的沉寂却在看见苏闫的表演之后,化为一种苦涩的嘲讽,嘴角不自觉地抽搐,勾勒出一丝不屑的笑。 “他们走的本就是陛下走过的路,无论哪一个您,都不会不知自己的所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陛下何必在民女的面前做戏呢?” 沈洛弗点破了他的伪装,苏闫脸上的痛心也在片刻消逝,突然转过头来审视着眼前的人。 最终问道,“孤演得不像吗?这难道不是那个懦夫的所思所想吗?优柔寡断,左右为难,当年他不就是顾念这个,顾念那个,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最后再为了大局,牺牲一两个人,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出几滴泪来,此事便过去了。如今也一样,他以为交出杨凝雪,杀了端王便能阻止这一切,然后又为自己的决定,假惺惺地哭一场。” 苏闫的表情诡异异常,让沈洛弗微微偏了头,像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在平静的注视后,带着几分苦笑地嘲讽道:“原来,你只是不敢承认!” 因为这句话,苏闫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戳中要害之处,“孤有什么不敢承认?” “陛下不敢承认,其实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人,是你自己!” 苏闫瞬间回避了视线,像是在逃避什么,而沈洛弗在也串联起那些细节之时,得出了她的结论: “我本以为是他自责自咎到逼着自己生出一个你来承担那份痛苦,却不想,是你让他来承担你的懦弱和妥协,有了他的存在,你便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都归咎于旁人!” 沈洛弗说到此处,眉心苦涩的皱起,再想起那些关于往事的点点滴滴之后,嘴角勾勒出复杂万千的笑意,恍然大悟道,“其实陛下从来便是这样一个只为自己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位子,当初取李氏为妻是为自己,从阴月教带走夏梓芜的时候,也是为了你自己……” 苏闫的表情逐渐变得阴狠,仿若被人触及内心深处最可怕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当初你交给夏梓芜的根本不是假死药,你早看出了夏梓鸢对你的心意,也知道夏梓芜已经决定了自己去死,所以你利用夏梓鸢误杀了自己的姐姐,让她在成为大祭司后,又告诉她所谓的真相,让她来助你谋得皇位……是你利用了她们姐妹,直到最后……也是你牺牲了你的妻子和女儿……” 一双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骤然挤压的咽喉却依然倔强地步步紧逼,“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为了自己……” 苏闫阴厉地看着手上的人,眼里的愤怒转变成了一种扭曲的笑意,“没想到就连这些陈年旧事,你都知道?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孤的面前说出这些话!” 他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最终在看到沈洛弗眼中的求死之意后,瞬间松开了手。 “咳咳咳……”沈洛弗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眼中的愤恨依然未消。 “呵……孤现在不杀你,孤还要你同孤一起看着,他们三个究竟谁是最后的赢家?”他变换了神情,端正了身子,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神情冷漠地说出的这句话,仿若方才一切也皆是伪装。 沈洛弗的咳嗽声渐息,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惊惧地抬起了眼,一时竟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到底生了什么样的心思? 苏闫站起了身走向大殿之中,看着外面的宫墙继续说着,像极了一种感叹。 “孤的这三个儿子都像极了当年的孤,杀伐决断,权谋弄心,运筹帷幄……”他随意的语气评价着他眼里他的三个儿子,冰冷得竟似在评价一件趁手的兵器。 沈洛弗听着他的话,一时竟不知是在为谁寒心。 “说起来宸王是最像孤的,既非嫡出,又非爱子,可是却能有今天的势力,还成为了孤如今唯一信任的一个……” 话落,苏闫停下片刻又想了想,沈洛弗的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种难言的不安。 “端王出身最好,也最善于笼络人心,最善于将旁人的利益与自己关联。你看,即使如今的他到了如此境地,也会有人为他冲锋陷阵,你猜是为什么?” 苏闫顿了顿,看着宫墙之外的方向,神色也逐渐低沉,“因为他们从来不是忠于孤,亦不是忠于这个国家,而是忠于自己的选择。他们从一开始选择了端王,他们的身家性命便绑定在了端王的荣辱上,只有端王上位,他们才能永远留在连安,享受最好的资源,得到最大的利益,甚至延续出自己的氏族。孤从小便知道所谓党争、站队,一直都是一场赌博,一场关乎于身家性命的赌博,落子无悔。” “所以,你不杀端王,并非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舐犊之情,而是因为你不敢对抗那些选择他的人。”沈洛弗从他的话中提炼出了另一个信息。 “不!”苏闫急切地反驳着,“不是孤!是那个懦夫,因为他知道,处置了端王就要处置那些旧臣,就要重新面对十八年前的局面!所有人都会联合起来逼着他后退,逼着他低头,逼着他处死自己的所爱……” “说到这儿……”苏闫的语气斗转直下,随即突然侧眸看向沈洛弗,“这里面,其实也有你的功劳。” 沈洛弗痛惜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当初若非是你为定北侯府沉冤昭雪,让上官晋洪得了他们的好感,那群狡猾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轻易地站出来?孤打压了他们那么多年,就因为你,因为上官晋洪,他们又一次吃了熊心豹子胆,认为孤还是当年那个任他们摆弄的小儿,如今甚至成为了端王卷土重来的底气。” 沈洛弗的心中忽然一顿,错愕地抬起了眼,骤然生起一股无力之感,这世上之事竟是如此的相互关联,即使是自己当初的一个决定竟也成为了其中的一环。 甚至是当日对苏瑾的警告,恐怕在此刻也成为了他说服那些人的理由,因为畏惧,他们会像上官晋洪一样,选择苏瑾,破釜沉舟。 沈洛弗几近绝望地落下一口气,心神俱灭,时至今日,她居然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宋曲生所说的那种宿命感,无力至极。 宿命,是即使你知晓一切,占据了改变一切的先机,你所行所为也都会以另一种方式促成它既定的结局。 曾经是她与宋曲生的宿命。 如今,是苏筹的宿命。 “至于宜王。”苏闫终于提到了苏筹,眼神却是极致的复杂,一时竟停顿了许久,“他是最让孤惊喜的,他做到了铭记仇恨,也做到了报复当年的每一个人,他将孤当年交给他的事情做到了最好。唯独没让孤想到的是,他是想与整个南苏同归于尽,其中,还包含了孤……” 苏闫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沈洛弗看着他,竟不知他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看今日的连安,在看与他有着血缘至亲的三个人。 “其实他们谁都可以坐上这个位子,对这一点,孤甚至感到欣慰。只可惜帝王家的赌局,注定只有一个赢家。” 他的语气似一种看破人生百年的叹息,又似一个眼里只有输赢的赌徒。 一时间,沈洛弗似乎在他的身上同时看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最终她不禁地问出一个可怕的问题,神情一分分的凝重。 “你将权利交给苏辰,究竟是想成全苏筹的复仇,还是像当年一样,自己躲在身后,让他来保全你的江山?” 沈洛弗直视着对面的人,在意识到他最在意的东西之后,恐惧而绝望。 苏闫缓缓转过了身,背着门外照进来的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孤说了,他们三个像极了孤,最终无论谁站在孤的面前,孤都很欣慰!” 她的眼眶瞬间红却,眉心也拧作了一团,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最终颤抖着声音,质问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们?”他怎么可以真的将他视作一件报复的工具?让他万劫不复之后还要归于堙灭。 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对面的人没有动怒,反倒是低着头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只是轻微地招了招手,身后的守恩便端来了三杯酒,站于沈洛弗的身侧。 “孤答应了宸王不会伤你,但不代表孤便不想杀你。”苏闫神情冷漠,龙颜威慑,不容拒绝,“你知道的太多了,这里有三杯酒,只有一杯没有毒,你选一杯,也选一选自己的命。” 沈洛弗愤恨地看向那三杯湛清的酒水,凝视之间,又在想起那些她放不下的人和事后,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浮屠半生,其实她并非第一次面对死亡,也从未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她却畏惧了。 她第一次畏惧死亡这件事,只是因为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发现,死亡竟然是最简单的一件事,而她又怎么可以只留下他一个人。 她愤恨之极,一把掀翻了守恩呈在面前的三杯酒,而眼疾手快的守恩却在空中徒手捏住了其中的一杯,完好地保留在手中。 “我不选!”她愤然地拒绝道,随即又朝着苏闫笑着讽刺道:“就连杀我你也要用这样冠冕堂皇的方式,苏闫……呵……” 她笑着摇头,叫出了帝王的名字,在她面前,本无尊卑,只有此刻无尽的愤恨,“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懦夫,你连自己的最想要的都不敢承认,还要美其名曰为别人的选择。你明明最爱自己,最爱座下的皇位,却要将牺牲芜妃和六公主的理由归咎于旁人的逼迫,别人的选择。你不敢与当年的那些人对抗,便将一切的仇恨转嫁给苏筹,让他来替你恨,替你斗……可到了今天,当他的仇恨危及到了你的皇位,你连放弃他都要冠冕堂皇地说一声,他们三个谁都可以?” “呵呵呵……”沈洛弗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殿内的声音震耳欲聋,苏闫的神情也是变了又变,像是被人戳破了一种伪装,看着沈洛弗的眼底似一个无底的深渊。 直到对面的笑声渐止,逐渐变作了一种痛惜,她的声音已颤抖到了极致…… “是你毁了他的一生!是你让他连停下都变成了一种痛苦,是你让他的一生只有仇恨啊……” 说到最后时,沈洛弗已然泪流满面,心痛至极。 苏闫恍恍地看着眼前的人,神情莫测,看着守恩手里仅存的一杯酒,微微示意。 守恩一手点了沈洛弗的穴道,不顾她的挣扎,钳制住她的下颚,强行灌下了其中一杯酒。 一股剧烈刺激的味道瞬间涌进鼻腔,让她剧烈地挣扎着,可仰起的喉咙打开了畅行的通道,刺激的酒水一路畅通直下,带着一股火辣的灼烧感。 片刻之后,她眼中的世界骤然倾倒,然后一片漆黑,眼角的眼泪顺着她的倒下,滴答一声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 第23章 兵临城下 夜幕降临,宫外传来了新的消息。 杨凝雪不知所踪,长远将军府交不出人,在经历了一日的对峙之后,齐修大怒,不等宸王调和,便率领亲兵带着虚脱的杨凝兮快马连夜离开连安。 同日,驻扎在齐郢山的两国军队以最快的速度发生了第一次冲突,连破两路城池,幸得驻扎在北疆的定北侯神兵天降,率军驰援,才得以守下齐郢山。 端王率领的地方军则在同一时刻包围了皇城,宸王与杨振亢虽率军抵抗,但禁军之一的原郑长林统下的神卫军竟然偷开城门,迎端王入城,城中顿时一片狼藉。 然而端王率领的入城军队不入皇城,反倒直接攻进了宜王府,而冲进去的人竟然一无所获。 “宜王不在府中?” 坐在马上的苏瑾面色突然一变,高声质问,既是质问回禀的人,也是在质疑此刻正朝自己而来的苏辰。 苏辰听闻此事也是一惊,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二哥息怒,三哥内力深厚,武艺高强,若是他早有警觉,一时逃脱也并不奇怪。”苏辰竟然在安抚苏瑾。 而立于马上的苏瑾,似是不信,一双探究的神情将他看了又看,“莫不是五弟提前走漏了风声,放过了他?” 苏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他,反倒是带着几分苦涩的笑。 苏瑾看着他这副神情,一时回想起三日前他从苏筹手中交接自己时的情景。 ------------------------------------ “父皇他只是病了……因为当年芜妃与六妹的事,他心有郁结,扭曲自责,以至于做出了一些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 “呵呵……五弟这话倒真是有意思,我差点就要相信了。”苏瑾听着苏辰的话一阵苦笑,决然不愿相信的模样。 苏辰却似感同身受一般,也不再执着于解释,“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便是事实,一个无比荒唐的事实……三哥怨恨至此,你不甘至此……我们兄弟三人走到今日这番局面,与父皇反复无常的性情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的语气充满了落寞,甚至带着些感怀,让苏瑾无所适从,当即变了脸色,“五弟若是要与我论兄弟情意,还是免了……” “我不想争了,也不想斗了!”苏辰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苏瑾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说,我不想争了!只要你放弃与北齐的合作,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苏辰坚决地说道。 可苏瑾依然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在听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苏辰则继续说道:“我知二哥既然敢只身返回连安,便是早有图谋,纵然是我今日带走你,你也会有后招。我更知你不会真的出卖南苏,不会真的想让自己成为齐修的傀儡。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我是不是听错了?”苏瑾诧异地笑了笑,仍然带着几分不解,“如今你是唯一可靠的储君人选,你居然要跟我合作?” 苏辰也紧接着接过话,“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局面,只要我不争,你便能如愿坐上那个位子。” 他一语道破,苏瑾原本诧异的笑渐渐退却,神情顿然也变得沉重起来。 “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宜王若是知道,又该作何感想呢?”苏瑾并未松口,警惕试探道。 “二哥不会还觉得苏筹他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成全我吧?” 说到这一点,苏瑾的脸色瞬间一沉,隐隐有松动之色,紧接着苏辰的声音继续传来。 “更重要的是,他运筹帷幄地算了这么多年,恐怕也只有我与二哥和解这一个意外,他算不到了。” 话落,苏瑾的眸光也同时落了过来,若有所思…… ------------------------------------- 回过神后,坐在马上的苏辰挺了身子,迎着苏瑾的目光微微勾了唇角,“我与三哥是有些情分,但是我更希望是从你的手中救下他,而不是放走他,成为一个隐患。” 他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得深邃,神情也不似有假,苏瑾当即也坐直了身子,干脆道:“好!我便再信五弟一次。” “既然如此,二哥还不快快进宫?”苏辰沉着眼催促道。 苏瑾反倒一笑,“父皇若是知道,他让你来拦我,你反倒让我攻进了宫,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 苏辰回过神,直视着苏瑾从容道:“战争无法避免鲜血,我只是选择了最少的一个。更何况父皇希望我守城,我已经守了,放二哥进城的,也不是我,而是他的神卫军。至于我接下来会做什么?就取决于二哥进宫之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苏辰的语气逐渐变成一种威胁,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他让出来的,希望苏瑾好自为之。 苏瑾的笑容也渐渐僵硬,眼里的神情也晦暗不明,随即变了个笑容感叹道。 “五弟这话,说得真是气派!” “时移世易,五弟此时不气派,日后便只能做一个懦弱的闲散王爷了。”说到这,苏辰的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讽刺之意,“更何况,相比于二哥这份敢于承受悠悠众口和史书笔伐的勇气,五弟自愧不如。” 苏瑾冷冷一笑,脚下踢动了马,转了个方向,身后的大队人马也朝着皇宫进发。 身后的苏辰朝着宜王府看了一眼,眼里陷入一阵沉思,随即调转了方向,驱马离开。 城中高处一道观察着城中景象的目光收回了视线,打量着一旁的人,故意说道: “你期待的场面似乎没有出现?本宫也没想到,苏辰居然愿意放弃皇位跟苏瑾达成合作?” 苏筹站在高处,一脸漠然地俯视着如今的连安城,不喜亦无悲,就连齐修的话都没能引起他的神情变化。 齐修见他并不理会自己,当即也继续抛出话,隐隐有质疑的意味。 “本宫可打听过了,那定北侯与沈洛弗有过婚约,她也曾拼着性命为他讨过公道,还因此扳倒了七皇子和容贵妃。当初她那个在北齐消失的侍女报信的对象,也根本不是苏辰,而是薛岂文!这一点宜王不会想不到吧?” “本王知道……”他淡淡地接过齐修的话,眼里终于有了微光闪烁,“也知道只有她传去的消息,定北侯才会不必复查,深信不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齐郢山。” 也正因为此,苏辰才会改变督查边防的主意。。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因为这个信息差,本宫要在齐郢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齐修的语气已由质疑升为了追究怪责。 苏筹恢复了淡漠的神情,转过身来面向齐修的情绪,眼中深邃,“齐修,你也算计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瞬息万变,这世间上的布局,没有一刻应该是静止的。” 齐修的神情一怔,微微仰了下巴,恍然后觉,“你竟然连我也算计在内了?” “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从一开始我们便是各取所需。” “你是在怪我,没有保下萧离尘?”苏筹没有回答,齐修看着眼前人,在想到这一点后,低头一笑,“呵呵,不过是一个背叛你的人,只是他死了,究竟是我的人杀了他,还是因为你故意见死不救呢?” 关于萧离尘的死,齐修故意挑衅,苏筹的眸子却依然死寂般的沉静,让人只觉得情感在他这里是一件最不可深究的东西。 齐修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转而呵笑一声,话锋一转道,“也对,你我都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可以信任的人。只是你算计了这么多,有没有算到今日的一切变局,皆是因为你当初放过的那个女人呢?” 齐修将话引到了沈洛弗的身上,也让苏筹的眼底多了一种情绪,可转眼便被他隐了下去,随即转过身看着皇宫的方向。 依旧冷然漠视般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改变我要做的事,即使变幻也是因为世事变幻,我从一开始就该想到所有的结局。” 他的话语从容而自信,语气却冰冷到了极致,纵然是齐修也感觉到一股凉意。 “你?”话音还未落下,不远处的各处房顶上都闪现至了一群黑衣修罗,朝着他忠心跪拜,周身都泛着凌然的杀伐之气。 “……”未说完的话消失在了咽喉处,再次看向苏筹时,齐修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可怕。 刀剑不必向人,不言已是生死定局。 端王的军队一路攻进了皇宫,宫内的守卫步步后退,一路退守到了太极殿,苏瑾几乎是兵不刃血地进入了皇城。 “父皇!儿臣回来了!” 端王坐在马上,高声地朝着阶梯之上的人大喊着,一脸春风得意。 而聚首在太极殿商量对抗端王事宜的苏闫和众臣,也未想到苏瑾竟然这么快就攻了进来,而守卫皇宫的守卫竟然连反抗都没有,便直接退守了太极殿。 众人正惊骇不已时,苏瑾却给出了答案,“如今连安已破,万千性命皆在本王一念之间,本王也答应了五弟,只要父皇即刻禅位于儿臣,儿臣保证绝不伤一人性命!” “宸王?”苏瑾主动提到了苏辰,众人顿感不解之际,便见苏辰也带着一队人马从两侧而出,站于殿前。 “宸王,这是什么意思?”苏闫见苏辰虽然带兵而来,却不见他有反抗之意,联想方才宫中守卫毫无反抗之意后,脸色顿时难堪至极。 “回父皇,神卫军私开城门,致使端王率军入城。儿臣念及城中百姓性命,只能与端王达成协议,减少并不必要的伤亡。”苏辰低着头,未曾去看苏闫,但依然清楚地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你简直是……”苏闫突然怒目,痛心疾首,“好好好,你们真是孤的好儿子!” 苏辰不顾他的反应,紧接着道:“父皇,如今齐郢山正面临大战,若非定北侯及时驰援,北齐军队早已踏破齐郢山。南苏正值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际,儿臣认为当下应当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平定外患。” 闻言,苏闫怒急攻心,一些支持苏辰的众臣竟也是一脸惊骇,如今生死当头,似乎谁做皇帝也没那么重要了。 “父皇都听到了!五弟是个聪明人,我相信诸位大臣也知道该怎么选?” 苏瑾此话一出,意味着就连苏辰也放弃了抵抗,殿前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第一人,只能尽数化为一句。 “这可如何是好啊?”人群声纷纷而起,只能奢求苏闫做个决断。 苏闫像是被架上了一个高台,若是应允,便是将皇位拱手相让,狼狈下台,从此成为南苏史上第一个被谋逆然后投降的国君。 若是不允,他便是将满城百姓的生死置之不顾,而他手下已无人可用,甚至连身边的这群臣子都在希望自己开口投降。 “瑾儿!你当真要做这谋逆之举吗?只要你回头是岸,孤就当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苏闫的表情痛惜至极,还在做着最后的苦口劝说,而苏瑾却是不耐烦地打断道。 “父皇,儿臣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后,便是生死决战!”阶梯之下的苏瑾步步紧逼,而苏闫的脸色却是愤怒,狼狈到了极点。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呀?”身边的群臣依然是这句话,将一切的选择都压在了苏闫一人身上。 叽叽喳喳烦个不停,吵得苏闫头疼,“住口!住口!” 苏闫抱着头突然大喊一声,身边顿时恢复了安静,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宫中上方突然齐刷刷地闪现至一群黑衣人,落在围墙,房顶之上。 众人顿时惶恐不已之际,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危难之时,杀掉所有人,也是一种选项!” 话落,苏瑾身边的队伍中近半数的人突然对着身边的人刀剑相向,活下来的人便在右臂上绑上了一根黑色的布带。就连宫中的守卫也是如此,太极殿前一时竟分不清,这些人是敌是友。 苏瑾还未反应过来,几名黑衣修罗瞬间到了身边,他拔剑相对,短短的几个回合之后,随他进入皇宫的军队已经在骤然之间划分出了一个新的队伍。 见此,苏辰赶紧向空中发射了一支信号,绚丽的色彩在黑色的夜空瞬间炸裂开来,闪耀刺眼。 这原本是为苏瑾出尔反尔准备的,只要他违背协议,他安排在城中内外的军队便会朝宫中发起总攻。 如今看来似乎是要换一个人了。 苏瑾站定之时,看着方才发射的信号,愤怒地看向苏辰,本以为是他出卖了自己。 可是此刻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同样恐惧的神情,顿时心下惶然。 二人心惊地相视一眼,随后又看向入口的方向。 身后的侍卫重新变换了队形,将地上的尸体拖到一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阴暗的宫门之下,在众人的视线中,一个身影骑着马一点点地踏进了太极殿前的广场。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真正看清了来者何人? “宜王殿下!” 众人以为看见了救星,当即高兴地叫喊着,可转眼在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个人时,骤然恐惧万分。 “齐修!” 苏瑾气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像是在质问。 齐修坐于马上,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解释道:“端王殿下息怒,本宫只是来看戏的。本宫也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本宫要什么?你防着本宫也好,与宸王达成什么协议也好,本宫都不计较,只是如今你技不如人,可别怪到本宫的头上!” 齐修的嘲讽拉满,苏瑾持剑的右手愤怒地颤抖着,眼前的一切提醒着他,他又一次败了。 “宜王!连你也要造反吗?” 台阶之上那个父亲仿佛已经痛心到了极点,他居然在一日之间接连被自己的三个儿子背叛。 苏筹坐在马背上,神情冰冷得至极,一双阴鸷的寒眸扫视着眼前的战况,目光只是微微扫视了台阶之上的苏闫一眼,平静地说道。 “诸位,这连安终于该变了!” 他的语气明明平静得很,可是台阶上的群臣中,有几人在听见这句话后,吓得当即跌倒在地上,然后又相互搀扶。 元清然站在宫廊之下,看着场中的苏筹,眼底缓缓一暗,最终向后转身退去。 恍然惊觉的沈之文也看见了她的离去。 苏辰站在众臣之前,他身边的亲兵也挡在了台阶之前,成为了最后的防线。 经过方才的一战,宫中的刀剑已经彻底分作了两派。 “你终于动手了!”苏辰盯着对面的人,眼底还残存着最后的希望。 苏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心情平静到了极点,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心境。 他云淡风轻地看了看方才空中信号绽放的方向,缓缓道。 “你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可惜在如今的连安城中,哪些是你的人,哪些是我的人,你分得清吗?也许这便是一种宿命,最后注定要由我亲手来结束这些人的性命……” 他的话冷静得可怕,仿佛是在宣告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苏筹!” 苏辰怒声轻喝,夹杂着自己对他复杂的情感,却被他轻飘飘的一句打断。 “你的命是你娘求来的,但不代表就能保你一辈子!” 苏筹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人,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甚至没有丝毫的微波流动,就连冷血无情这样的形容都比他此刻的平静更有人性的温度。 他扫视着太极殿前那一双双惊惧之际的眼神,缓缓举起手,最终吐出了那个简洁而又冰冷的字。 “杀!” 话落,黑色的修罗四散而去。 霎时间,宫中的刀剑声,鲜血喷涌声,响彻云霄…… 第24章 她曾经来过 佛说,人的一生会经历八种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有些人幸运如斯,走过漫漫一生才能历经完这寥寥几字;而有些人不幸如斯,在这几个字间便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在沈洛弗被灌下那杯酒时,她终于感受到了这八苦中的最后一苦,在满目遗憾,所求非所得,放不下之后,还有一种无言的痛彻心扉。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冥夜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对。 这个世上并非再没有冥夜,她便是冥夜存在最好的证明。 她放不下冥夜,也放不下苏筹;她有多爱冥夜,便有多爱苏筹!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她第一次畏惧了死亡。 云姜死了,萧离尘也死了,就连无痕也没了消息,如果连她也死了,这世上便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便再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他这一生不该是只有仇恨。 他也曾有过亲情,友情,有亲人,有朋友,有师傅,只是他还没有发现,还没来得及发现。 如果那杯酒不是毒酒该有多好,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也要站在他到的面前告诉他,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她也会一直在,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已经想好了要去的地方,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耳边的声音,稀稀疏疏,忽近忽远,最终变得嘈杂,然后混乱不堪。 “元少卿不在太极殿陪伴陛下,此时擅闯长清宫,所为何事?” 耳边有一道声音恍恍惚惚地传来,镇定自若的语气与周遭的混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差。 “下官奉陛下之命,前来带沈姑娘去太极殿!”那是元清然的声音? 此后便是良久的沉寂,肯定异常地否认道:“陛下不会让人带走沈姑娘的。” 她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却觉得不仅眼皮,就连整个身子都沉重万分,她似乎睡着了?可是她的意识却清醒得很。 “元少卿,陛下让微臣来看看,为何沈姑娘迟迟未至?”一道男声突然响起,还是几分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沉重的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耳边的声音愈发地清晰,她只能奋力地勾了勾手指,终于有了一些触觉。她尝试着深吸一口气,可呼吸的动作才刚刚开始,一股冰冷的气体便猛然窜进了肺腔,让她刺痛地睁开了眼。 她疼得猛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被关押的屋子里,除了周遭的空气凉凉的,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那杯酒不是毒酒! 沈洛弗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瞬间下了床,冲到门口打开了门,赫然看见门口的两个侍卫正在与元清然与沈之文对峙。 二人看见自己眼中微微一亮,那两名侍卫则是突然一惊,面面相觑。 元清然对上沈之文的眼神,连忙对着两名侍卫呵斥道:“宫中生变,陛下要见沈姑娘定然是有要事,你们难道要抗旨吗?” 听到抗旨二字,两人顿显惶恐。 沈洛弗未来得及顾及二人的反应,只在开门之际看见满宫带着包袱逃窜的宫人之后,神情一暗,隐隐生出一股不安,连忙问道。 “发生了何事?” 元清然不及回答,上前拉着沈洛弗便要离开。 可刚走两步,二人便突然道,“我等不敢抗旨,但是陛下绝不会想要见沈姑娘!” 另一人也紧接着说道:“你二人假传圣旨,分明是图谋不轨!” 话落二人便拔出手中的刀剑挥来。 沈之文立刻推开元清然和沈洛弗二人,迎面接住二人的剑,随即转身对元清然说,“你们快走!” “那你怎么办?” “本官年少时,学过些功夫,还能应付。” 沈之文一边应敌,一边回复,可是话刚说完,便被那二人一掌打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沈大人!”元清然见此连忙扶起他,而沈洛弗也在听见远处传来的惊喊尖叫声后,心中震撼,四顾茫然。 难道,是有人攻进宫来了。 “是谁攻进来了?”沈洛弗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问道。 而地上的沈之文也在看了一眼沈洛弗后,回道:“是宜王!” 沈洛弗脚下一软,这一觉她似乎睡了许久? 说完沈之文又朝搀着自己的元清然看了一眼,“我从不相信,国之兴灭,能由一人改之,但是这一刻我却希望你是对的!” 沈之文的眼中流淌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惋惜,以及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说罢立刻推开元清然,大喊着,“元少卿,你快带着她走!” 话落,沈之文起身应敌,一把夺过其中一人的剑,拼命为二人拦下阻碍。 元清然的眼眶顿然一沉,当即拉着沈洛弗往太极殿的方向跑去。 而背后刀剑交锋的声音之中,沈之文的声音却高声传来,“元少卿,从今以后,南苏便只有一个丞相了!” 语气间隐隐的笑意像极了一种告别。 元清然的眼眶骤然湿润,她听清了他的每一个字,所以才要坚定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奔跑,宫中所见满目狼藉,此间缘由,沈洛弗已不需要再问任何人? 元清然停了下来,弯着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直视着地面的眼神却是复杂万千。 “前面便是太极殿了,他们都在前面。”她提醒道。 沈洛弗肺腑刺痛,也只得强行振作了气息。 “多谢!”见元清然弯着身子似乎已经跑不动了,也顾不及问她为什么会来救自己,只在休息片刻后,道了一声谢后,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可刚一转身,便听得她喊住了她,“沈姑娘!” 她回过头,她直起了身子,眼底尽是嘱托之情。 “我知道你与宜王关系匪浅,除了你,这一刻我再想不到还有谁能站在他的面前了。你一定要拦下他!” 元清然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居然将苏筹的一念之间都寄托在了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可是除此之外,她已别无选择。 迎着元清然的目光,沈洛弗心中微微一颤,那是一种重于泰山的嘱托,是一种无能为力仅有誓死一搏的信念。 她们从未交集,可在这一道目光中已是什么都不必问,也什么都不必说。 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那个人奔赴而去。 而她身后的那个女子,却愤然转身,奔赴了另一个方向。 太极殿前的阶梯上堆满了尸体,所有挡在太极殿前的人都倒在了阶梯之上,鲜血满目,尸野遍地,一场血战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少数的几个侍卫持着剑挡在苏闫和众臣的面前,浑身是血,他们身后的文武众臣已经瘫软了一地,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冥夜站在尸体之间,手中的利刃不停地滴答着新鲜的血液,而他的面前站立着的,是他不久前才达成合作的骨肉兄弟。 苏瑾捂着身上的伤口,相视一眼之后,环顾四周遍地的尸体,最终仰天粲然一笑,“没想到,我与五弟竟也会有如此合作的一日。” 他的语气低哑,体内的真气已在方才的对抗乱作一团,随即在回过眼时,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而痛心。 他直视着苏筹,声音却是大声地朝着身后高台之上的苏闫喊着:“父皇!在您心中,我们三个到底谁才是你的选择呢?” 苏瑾话音刚落,人便拼着全身的真气又一次冲了上去。 苏辰的神情也是同样落寞,再看向周边的一切时,心中复杂万千。 与此同时,苏筹游刃有余地接过了苏瑾全力的一剑,侧身回旋,一掌正中苏瑾的心口,而他的神情依然不变分毫。 负隅顽抗,殊死一搏,他经历了太多。 苏辰紧随其后,在近身靠近苏筹之时,与重伤被打向一侧的苏瑾擦身而过。 沈洛弗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阶梯之下的广场之中,冥夜一掌将苏瑾击退了数十丈,而苏辰也正在与冥夜殊死一搏。 “苏筹!” 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只是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一眼也不曾回过。 台阶上的众人朝侧下方的方向投来一眼,苏闫和守恩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 重伤的苏瑾从空中坠落,正好落在了阶梯处,仰面朝天,不停地从口中涌出鲜血,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中无尽的黑暗,这一次,他还是技不如人了。 只是在察觉到沈洛弗路过的时候,他秉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她的裙摆,看着她,嘴角一张一合不停地说着什么? 沈洛弗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苏瑾,心中生起一股怜悯,最终缓缓蹲下了身子,将耳朵靠近了他的唇边,只听一字一句颤抖着,传来了他对自己这一生唯一的眷恋。 “她……都说了什么……” 沈洛弗的眉心缓缓皱起,眼中骤然酸涩,只觉得肺腑作痛,她坚韧地抿了抿嘴唇,不知是苦是笑。 “她说……”她侧过脸,喉咙在一瞬间肿得难受,然后艰难地挤出那几个字,那是一种对将死之人的慰藉。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抓着她衣摆的几根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地上的人看着天空方向苦涩地微微一笑,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在冬日里看到一只盘旋的玄鸟,然后在他的耳边,婉转凄鸣…… 苏瑾闭上了眼睛,剩下的两个人还在场中殊死相斗,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太极殿最后的防线,也是苏筹心中最后的防线。 看着场下的战况,沈洛弗几乎是僵硬地站起了身子,体内肺腑之中犹如什么揪作一团,疼痛万分。 苏筹终于不再留情,苏辰被一掌打倒在了地上,对面的利刃没有一刻迟疑,劲直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于是,她迅速奔去,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肺腑中的剧痛于瞬间炸开,一口黑血突然从口中涌出。 可是,胸前的剑并没有刺入身体…… 苏筹收住了剑,她却依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沈洛弗!”苏辰震惊万分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自己也随之吐出一口血,无力起身去靠近她。 沈洛弗垂眼看见离自己只有毫厘的剑尖在微微颤抖着,顺着它看向他的主人时,终于在波澜不惊的冷颜上看到了他无法隐藏的情绪。 她含泪环顾着眼前举目鲜红的太极殿,一口黑血又一次从口吐出,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嘴角处微微抹下一抹,惊骇地回过头,看向了台阶之上那个躲在人群身后的帝王,然后满目惊恐。 原来那杯酒!真的是毒酒! 被灌下那杯酒时的恐惧卷土重来,她的时间在那一刻停滞,在这一刻重启。 她没有立刻死去,却是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对死亡的恐惧忽然便没那么强烈了,也许她更希望上天能给她一次道别的机会,所以她才会站在他的面前……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苏辰,只见他红着眼不停地摇着头,痛苦不已。 她终于释然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子重新面向了心中的苏筹,她凝注着眼前的人,隐隐的微波流转,蕴含着无限的情深。 明明有好多话,可是又一次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她试着迈动步子向他靠近,可刚刚走了一步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剧痛又一次袭来,让她整个人朝着地面跌去。 旋转的天地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明天地左右,可是落定之时,他接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她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周遭雾蒙蒙的一片,她知道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苏筹!” 她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几乎已经快用尽她所有的力气,“我有一句话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接受了这个世界,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呀……无论你是谁,我爱冥夜,也爱苏筹……” “沈洛弗!”低哑的声音颤抖着喊出了她的名字,仿佛在极力按捺着心中快要汹涌而出的爱意,连带着抱着自己的身体都在发出一阵颤抖。 而空气中隐隐落在肌肤上的冰凉让她的视线转向了暗色的天空,她看见了无尽的夜空中缓缓飘落的白色痕迹。 她带着鲜血的嘴角突然挤出一个笑容,无关乎于爱恨,只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又一次看到了雪,而那个人就在身旁。 他朝若是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 笑意之后,是无尽的剧痛,肺腑绞痛让她又一次吐出一口鲜血,让她分不清眼角的泪究竟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剧烈的疼痛。 但是她知道,此刻的他一定痛苦极了,他算计了一生,唯独关于她的一切,他没有算到。 她突然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如今又要突然地离开,即使他已经算到了所有的结局,可唯独这一个他一定无法承受。 冰冷的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她痛苦而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蕴含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她极力地告诉自己,不要将他一个人留下,可是身体的剧痛清晰地提醒着她。 她的故事已经走到了最后。 她用最后的力气看着他,泪眼阑珊,伸出手去触碰他眉心中凝聚的不平,万般苦痛,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 “不要怨恨……不要怨恨……” 她的痛感在一瞬间消失,她举起的手于空中坠落,耳边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名字一点点的消散…… “沈洛弗!” 短短的三个字,听不清出处,听不明情绪,听不出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封锁的记忆在此刻倾涌而来,周遭的一切都安静极了,一如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的一隅中度过了一段最平静的时光。 太极殿前,投去的目光中恐惧到了极致。 他们看不清苏筹的表情,只见他背着身子,在漫天大雪中抱起了沈洛弗的尸身,站在原地仰望着雪落下的方向,直视着夜空中那一片片缓缓飘落的白色痕迹…… 而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雪白,无声亦无痕…… ------------------------全文完------------------------------ 第30章 番外:世界之外 “先生,可会除魔?” 长生正在客栈角落的一处位置吃着自己的汤面,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谨慎地凑过来小声问道。 还在吃面的长生放下手里的筷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这身素色长衫确实有些像道袍,莫不是他跟着老头待久了,连穿衣的品味都像个道士了。 “先生勿疑,是我看先生仙风道骨,一眼便知并非凡人,所以才有此问。” 长生欣慰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的不答反而让男人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仙长,从哪里来?”男人又换了个称呼。 “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因为漫长的岁月,长生的语气带着岁月积淀的深沉,似是而非反倒让男人更加信服他隐藏的实力。 “在下是南街林府的管家,家中发生了一些异事,还请先生走一遭。” 管家说明来意,结合他方才所说的除魔一词,这让长生产生了好奇,以他这些年来的认知,关于妖魔一词还只是听说过,从未真正见过,这事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不如,你与我讲仔细些,看是否值得我走上这一遭。” 管家见长生有意前往,当即便将林府的情况一一说来。 林家有位独女,年方十七,本欲在今年嫁于赵家的二公子,但是却在一次外出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一连昏睡了三日,醒来后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嘴里嚷嚷着要找她的孩子和相公,整日说着要去另一个世界,说着一些无人明白的话。 请来的每一位大夫都说是失心疯之症。 如今林赵两家的亲事将近,林小姐与赵二公子是指腹为婚,林老爷与赵老爷又曾是同窗之情,发生了这样的事,林老爷只能遮掩女儿的病情,四处去寻世外高人降妖驱魔。 听闻了这样一件稀奇事,长生顿时觉得有趣,当即就应允了林管家的邀请,欣然前往了林家。 一进林府,院中的陈设布置便引起了长生的注意,“五行八卦,星罗阵法,佛门道家,经文符咒,倒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长生一边走,一边看着林府的这些布置,啧啧叹道。 前来迎接的林老爷正好听到了长生这一番调侃,反而觉得这是个一眼就能看出门道的高人,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先生果然慧眼,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如此行事。不知是否会犯了先生做法的规矩?” 林老爷姿态虔诚,倒让产生生出几分好感,“林老爷救女心切,长生理解。” “不知先生可需要府中上下配合什么?” 长生想了想,随即道,“我得先见过林小姐,方能有决断。” “是……这是应该的。”林老爷连忙点头,但在说到自己小女时,神色为难。 长生看出林老爷有所顾虑,正要开口,却听得府门口传来了强烈的敲门声。 众人被这急切的声音引去了注意力,管家连忙去了门口开门,还未开口,迎面便闯进来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身穿一身活泼俏皮的红色罗裙,插着腰,昂首挺胸地大声问道。 “就是你们家想要降妖除魔?” 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浑身上下,神情语态,丝毫不似能行做法捏决的世外高人。 而那林家管家也依然有礼上前,礼貌问道:“是我们家,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绥九,叫我阿九就好!”那姑娘轻松回道。 “不知姑娘师从何门,习得是哪家法门?”寻找奇人异士久了,管家应付这些人的话术也游刃有余,面上虽是礼貌,但言辞却是试探。 阿九看了一眼面前的管家,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言语里的不信任,微微白了眼,又将目光投向院中,“能救人才是实事,你管我从哪里学得本事……”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了长生身上,微微凝了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而长生也正好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倒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儿,“这位姑娘说的是,既然同是为了救林小姐而来,未必一定要问个来处,林老爷不妨让我们一同前去看看?” 长生开了口,林老爷也示意了管家不必再问,只是方才的为难之色又一次出现在了脸上。 “先生说的是,只是我家小女发病之时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情绪激动,只怕难以近身。” “你带我们去,我自有办法。”阿九抢先一步道。 长生本要回答的双唇重新合上,也不介意阿九的抢话,点了点头只当认同。 那管家看了一眼林老爷,在得到示意后,随即伸出手引路道,“二位,请随我来。” 话落,管家走在了前面开路,林老爷则陪同长生和阿九走在后面。 沿着院子里的长廊,一路环绕进了一处小院,人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的声音传来了扔东西的声音。林老爷连忙加快了脚步,先行一步进了院门。 “怎么回事?”院里的奴婢跪了一地,东西也扔了一地,林老爷见此连忙问向其中一个婢女。 那婢女低着头怯懦回道:“回老爷,小姐又开始说胡话了,说是要睡觉回到另一个世界,然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谁也不让靠近。” 林老爷一听,看向紧闭的房门,心中焦虑不已,还未开口求助,阿九便抢先一步一脚踹开了房门。长生不禁挑了挑眉,但也随即跟了进去。 一进门,林家小姐正被吓得从床上坐起,手上正紧握着半枚漏出吊穗的玉佩,看见长生的穿着,便知是父亲找回来的替她驱魔的。 当即不耐烦驱赶道:“又是来驱魔的是吧?我说了我没病,你们还找这些人来干什么!都出去!” 说着,随手拿起床上枕头扔了过来,被长生侧身一闪躲过,而她手上紧握的玉佩也瞬间引起了长生的注意。 而阿九的眼神从一进门便落在了那半枚玉佩上,只是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若儿……”林老爷看着自己女儿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当即朝着身边的长生和阿九求助道,“这便是我家小女,二位可有办法救治她?” 眼看自己父亲依然将自己视作中邪的模样,林小姐似乎已经不厌其烦地解释过许多遍,但眼下只想赶紧验证自己的猜想,因此秉着最后一点耐心请求道。 “父亲,女儿真的没病,我说的也都是真的。我真的因缘巧合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虽无法向你解释其中原因,但是我是真的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如今我的丈夫和孩子正面临危险,我得回去,我不能把他们丢下。” 说到这里,林小姐眼眶湿润,两行泪瞬间就落了下来,而林老爷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面色瞬间难堪,连忙喝止道。 “住口!什么孩子丈夫,若是传出去,我们林家还怎么面对赵家,我女儿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林小姐被这一斥,想到赵家公子,神情也突然愧疚起来,也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眼里觉得反常的真正原因。 而一边的林老爷神情坚决,更是认定了自家女儿是被什么上了身,连忙看向长生。 长生接到林老爷的求助,目光落在林小姐的身上,也将她的神情变幻一一看在眼里,然后沉声道:“我看林小姐神情恳切,言辞清晰,所说之事虽然荒诞,但也并非没有逻辑。” 长生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就连林小姐也投来了意外的目光,“先生相信我之所言?” 一旁的阿九脸色也一时有些僵硬,顿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林小姐真的有一番奇遇,也未可知。” “胡言!”林老爷闻言脸色一变,当即否认,也顿时怀疑起长生的专业来,“先生,此言简直骇人听闻,我家念儿清清白白,怎会……” 说到后面,林老爷便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将要出嫁的闺女突然有了丈夫和孩子这件事。 但见女儿此时已不似方才疯狂,反倒又有了几分自家女儿的冷静自持的模样,心中骇然。 而管家也将屋中情况看在眼里,当即随即转过头,向一旁的女子问道:“不知阿九姑娘怎么看?” 被叫到的阿九皱了皱鼻头,似在思考什么,但眼睛依然是落在林小姐手里的玉佩上。 见她沉思的模样,众人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而长生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枚玉佩,心中顿生好奇,她的目标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那半枚玉佩? 沉思了良久之后,阿九开口道:“应该是这块玉的缘故,让林小姐做了些胡梦,只要将这块玉交给我,便并不会再做梦了!” 阿九几乎是看着那块玉说出这番话,长生意外地笑了笑,她想了这么久居然是直接开口讨要,而这般直接的后果便是瞬间激起了林小姐的抵触和反抗。 林老爷听完阿九的话,回想起这块玉佩出现的时机和自家女儿犯病的情况,顿时也觉得是这块玉的原因,当即让下人去夺玉。 而林小姐也因为他们的这番举动,情绪更加激动,顿时与近身的丫鬟动起手来。 “不,那不是梦!放开我……放开……” 屋中顿时一片混乱,阿九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手脚慌乱的阻拦道:“诶,你们别抢啊,这玉是有灵性的,只有林小姐真心交出来才有用!” 阿九看着屋中的混乱,大声制止道,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和表现都一一落在了长生的眼里。 “阿九姑娘似乎对这玉十分了解?” 趁着阿九眼中只有屋中景象时,长生随口问了一句,而阿九也下意识地回道。 “那是当然,我就是为了它来的。” 话一出口,阿九便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啊呀了一声,警惕地看了长生一眼,方才看到他时产生的异样又一次提上心头。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屋里的瓷器物件一一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因为念着主仆的身份,上前去夺玉的两个丫头不敢使劲,反倒被林小姐一一推开,跌倒在地上。 而抢夺的半枚玉佩却又正好失了林小姐的手,被抛向了长生和阿九的方向。 阿九见此当即准备去接玉佩,反应过来的林小姐也赶紧跑来与阿九抢夺。 冲撞之下,阿九下意识地凝聚了真气,食指与中指并做一指,点在林小姐的眉心处,一道红黄色的光芒微微一闪,林小姐便安静地倒在了床上。 等到阿九回过头时,却看见站在原地的长生只是微微伸出了手,那半枚玉佩便落在了他的手中,更让她意外的是,那半枚玉佩居然突然迸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然后又恢复了如常。 “怎么可能?”阿九发出惊疑,那玉佩居然认了主? 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就连长生自己也觉得一惊,只是活了太久,不管多稀奇的人和事,他都做好了遇见的准备。 反倒是对面的阿九姑娘,仍然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屋中见证的人为之一惊,林老爷赶紧上前去查看自家女儿的情况。 躺在床上的林小姐也依稀睁开了眼睛,看见林老爷后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轻轻唤了一声,“父亲?我这是怎么了?” 眼见自家女儿不再喊着寻找丈夫孩子的话,顿时惊喜,但仍然试探着问道:“若儿,你还记得这三日发生了什么吗?” “这三日?”林小姐细细回想起这三日的光景,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女儿似乎是生了病?但是又好像做了好多梦……”细想之下还有些疼痛,当即又摇了摇头。 林小姐疼痛欲裂,但林老爷却是终于放心地笑了笑,当即安慰道:“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左右不过是些胡梦,当不得真的。” 长生看着林小姐的模样,心生疑惑,她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一直念叨的事,又像是真的将那些事当做了一场梦,而这儿一切的变幻都源自于身边这位阿九姑娘的眉心一点。 顿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再抬眼时正好看见了阿九那双注视着它的目光。 林小姐恢复了正常,林老爷顿时对阿九和长生露出尊敬的神情,更是惊喜地拱手作揖道,“二位,果真是高人呐!小女如今恢复正常,还请二位暂留府中住些时日,林府上下一定好生招待。” 长生看了看这屋中光景,惭愧地笑了笑道:“林老爷说笑了,治好林小姐的是阿九姑娘,长生不过只是来府中走了一趟,这枚玉佩能乱人心智,致人不分梦境现实,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物。不如就让长生带走它,寻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净化它,林老爷以为如何?” 林老爷听闻,巴不得他赶紧带走这块邪门的玉佩,当即点头如捣蒜地答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既是如此,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长生还要赶路,便不叨扰了。告辞了!” 说罢长生便转身离去 ,而林老爷也没有多做挽留,毕竟他也觉得是阿九姑娘治好了自己女儿,随即转过身去感谢阿九。 可话还没开口,便被阿九拒绝道:“不用谢不用谢,我也要赶路,便先告辞了。” 话落,阿九便跟着长生追了出去,一路跟到了树林,长生也驻足停了下来。 “阿九姑娘跟了我一路,可是要拿回这枚玉佩?” 长生转过身,阿九一脸的故作轻松,前后甩了甩手,试探着问:“我若说要,先生会给吗?” 长生看着玉认真地想了想,微微点头道:“若是有什么难以拒绝的理由的话,我应该是会给的吧?” 闻言,阿九的一双大眼睛溜溜地转了转,然后就突然瘪着嘴哭了起来。 “先生不知,这玉佩其实是我师傅生前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后来被人偷走,又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林小姐的手中,我是一路寻到了这里才找到它,还请先生成全。” 说完便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长生,长生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带着几分点评的口吻道:“故事倒是有了,只是这玉带着几分邪气,若是还了你,岂不是还会有另一个林小姐。” “只要先生将它交给我,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阿九信誓旦旦地保证,反倒是引起了长生的注意。 “阿九姑娘姑娘这样肯定,莫不是这玉还有什么渊源?” 听得长生这样说,阿九的眼睛顿生警惕,一双狐狸眼转眼又笑开了来,“哪里还有什么渊源,不过是一块带着几分灵性的玉罢了。” “哦……是吗?”长生打量着手中的玉,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世上之事皆分阴阳,我瞧见这玉分明只有半块,颇有道家的太极八卦之意,林小姐的遭遇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若真是因为这半枚玉佩而起,便颇有阴阳相互感召之意。我看,林小姐的离奇经历更像是受到了另外半枚玉佩的召唤?” 长生话落,阿九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她将眼前的人看了又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九的话形同默认,长生也顿生笑意,“看来长生的推测是对的?若是如此,阿九姑娘岂非是平白拆散了一段姻缘,甚至是一个家庭?” 长生探究的眼神投向了对面的女子,神情形同质问。 而阿九却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泰然回道:“先生也是道家之人,你们不是最讲究什么道法自然,规律法则吗?若真的是异世相通,先生觉得自己担得起这未知的后果吗?” 郑重的神情与她稚嫩的面孔形成了天然的反差,不由让长生多看了一眼,竟觉得手中的这块玉突然重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长生喃喃道,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疑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九姑娘一心想要拿回这块玉,却不敢强抢,又该是为什么呢?” 长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可阿九的脸色已经变得不耐烦,再回想起方才玉佩落在长生手中的情景,似乎做了个决定,笑道,“谁说我不敢硬抢了!” 说罢便闪身上前。 长生虽是活了许久,却也只是学了些道法,所谓的法术、成仙也不过是些传说故事,可面前的这个姑娘身上却散发着凡人不曾见过的光芒。 他平静的内心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连同手中的玉佩也开始发烫,就在阿九张开的五指靠近的一瞬间,他举起了手中的玉佩,一蓝一红的光芒相互碰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极致的光斑闪耀之后,长生消失在了原地…… 而阿九也在收起法术后环顾四周,脸色顿然一黑,连忙道。 “遭了遭了!我好像闯祸了……” 长生睁开眼时,蓝色与橙红色的亮光已经消失无影,而他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全新的地方。 这里有山有水,清风拂面,绿草悠悠,颜色分明,一切风景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景色,深邃的目光投向了远处,身体中隐隐感知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种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力量,他无法言明,却能感受到它与自己天然的融合。 于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孤身一人走过了许多地方,三川九州,五湖四海,也是在很久以后他才认知到了一件事: 所谓世界,所谓宇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 ------------------------------------- “阿九好像闯祸了……我这就去抓他……”阿九认错的声音传来,却被一道清冷而庄严的女声拦下了。 “这不怪你,是你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他的结局也不在此时。” “我不明白……那该是什么时候?” “在他为自己卜下第一卦的三百年后……” 那道女声似梵音般清幽空灵,又似山间清泉,谷中微风,婉转平和,缥缈悠长,余音袅袅,不绝于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