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掩绝色宿深枝》 第1章 大婚 五月的天,虽不是太热,可空气中的湿润感总让人觉得烦闷。 昨夜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了一夜。清晨的芭蕉叶上零落水滴,被微风带起,轻轻掉落在青石板上,散了一圈水晕,融进青草味的泥泞中。 太傅府的枫俪院里,几个丫鬟正环着一名妙龄女子身边,为她梳妆。 这女子穿了一身红衣端坐着,虽只静静望着她面前的花云铜镜,但她的脸,实在堪称绝色。 乌黑如泉的长发在丫鬟的指尖滑动,一络络盘成新嫁娘的发髻,插上一只含珠金色步摇,珠饰颤颤垂下,依在两鬓摇曳。 唇绛一抿,点唇为朱,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美眸摄人心魄。 “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红玉镯,象征着长久火热,奴婢给您戴上。” 白芷笑着,将红翡玉镯戴上她的皓腕,白如雪,红如火,交织着鲜艳的美。 白商枝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玉镯,笑了笑:“挺好的。” 铜镜前,白商枝微微侧了侧脸,洁白无瑕的脖颈展露出流畅的曲线,她头冠上的凤钗流苏微微晃动,在熹微的晨光中流光溢彩。 身边的丫鬟为她上了胭脂,不断在心里感慨于她的容貌,竟是如此绝色。 只可惜,这般如玉的女子,竟是要嫁给那没用的太子。 “大小姐,吉时到了,喜婆在外面候着呢。” 珠帘外,侍女轻声唤。 到了前厅,喜娘嘴里唱着喜词,坐在上首的白颜仕眼含笑意,另一旁的苏青却高兴不起来。 白颜仕侧头看一眼苏青,笑意收敛,拍了拍苏青的膝盖,压低声音道: “今日是商枝的好日子,你虽不高兴,可总得有太傅夫人的体面。” 苏青瞥他一眼,将手叠在膝上,铃铛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夫君这话我明白,可如今亲看着,我商枝这么好的姑娘,偏生要嫁给一个扶不上墙的太子。” 白颜仕蹙眉:“好了,少说点,无论如何,商枝还是太傅嫡女,即使以后有了变故,我们白家也养得起她。” 这话一出,苏青面色缓和了些。 白商枝跟着喜娘磕头,身边有人撒着花瓣,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花香,沁人心脾。 “枝儿,你大了,终于要嫁人了,父亲没有别的话嘱咐你,只希望你好好过日子。” “枝儿,我的女儿,母亲是真的心疼你,你可要好生保重自己,不要逞强。” 苏青话一出口,语气不自觉地哽咽,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身边围着的丫鬟婆子们,神色各异。 这大好的日子,却要看着风华正茂的大小姐入了狼窝。 虽说是嫁了太子,有个太子妃的名头,可这太子,实在是无用。 拜别了高堂,白商枝盖上了红盖头,被人搀扶着上了銮仪卫红缎所围的八抬彩轿。 “你们抬轿时注意些,别摔着太子妃。” 喜轿外,传来一声磁性的男声,温声嘱咐着。 白商枝心知,这是太子容衍的声音。 一旁跟着的白芷也听到了,还有些感慨。 这京城中人人都嫌弃的风流无度的太子,竟然如此细心。 到了午门外,降轿入宫。 皇太子揭帘,宫人以帷幕遮之,太子妃下轿。 白商枝下意识地将手搭在白芷臂上,却余光瞥见绣着龙纹的红衣袍。 她一愣。 可容衍已经反手握住了她,手心紧紧攥着,像是怕她逃开一般。 白商枝觉得好笑,想看一眼他,却被红盖头遮得严实。 一步一履走着,白商枝心里抱怨,觉得这古代出嫁礼仪实在是繁琐。 她本想着,太子不得人心,也不受皇帝宠爱,大婚的礼仪应该简单些才是。 可今日之见,礼仪周全,人手齐备,挑不出半点差错。 礼华殿,皇帝和俪贵妃端坐在上首。 俪贵妃一身正红色华服,上面绣着大朵金线牡丹,材质是烟纱的碧霞罗,面似芙蓉,一双桃花眼媚若柳丝,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容衍牵着太子妃进来时,俪贵妃饶有兴味地看着,手里一下一下抚着猫儿,下巴微微抬起。 “太子妃看起来略有倦怠啊,是不是礼仪繁重,体力不支?” 此话一出,各人都愣了愣。 白商枝正准备开口,身边的容衍忽而开口。 “贵妃娘娘,太子妃的头冠稍有繁重,刚刚一路过来又有些闷热,所以才脚步慢了些,望娘娘恕罪。” 俪贵妃看着今日一身红衣的容衍,忽而轻笑了一声,慵懒道:“容衍如今娶了新媳妇,倒是会护着了。” 容衍笑了笑,看向身边的礼仪官。 礼仪官心领神会,立马躬身道:“陛下,吉时已到,若是误了时辰,可不吉利。” 皇帝不惑之年,却眼神如炬,一拂长袖,笑道:“妤儿,有什么话等仪式过了再慢慢说。” 俪贵妃歪了歪头,没有接话,只是勾唇讥讽一笑,目光倨傲。 三跪九叩后,礼仪官唱和道:“礼成!新人入洞房!” 话音未落,俪贵妃手中的猫从她怀中跳了出来,“蹭”地一下往地上跑去。 白商枝只感觉自己的脚边被重重一击,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容衍眼疾手快,忙虚扶她一把,白商枝这才站稳。 那猫往人群中跑去,惊得宫女们尖叫起来,手里的托盘摇摇欲坠。 只是宫女们再小心,还是从托盘中掉出了好些吉物。 容衍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只是他脸色转瞬变晴,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快把东西捡起来。” 宫女们不敢怠慢,这可是太子大婚的吉物,忙七七八八捡了起来。 上首的俪贵妃接过宫女手中的团扇,轻轻摇着,笑道:“哎,真是对不住,自家猫儿任性。” 话这么说着,可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带着些讥笑。 白商枝觉得容衍握着的手紧了紧。 俪贵妃身边那些侍女脸上透着难掩的嘲讽笑意。 而坐在俪贵妃身旁的皇帝,却依旧表情平平,似乎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贵妃娘娘不必如此,不过是些冰冷的物件罢了,礼仪也过了,这就去东宫了。” 他一躬身,牵着白商枝出去了。 第2章 大婚2 太子走后,坐在上首的皇帝目光有些深远,身旁的俪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柔柔道:“若是懿昭皇后还在,不知看到这一幕有多感慨。” 皇帝的眸光一瞬变得凌厉起来,搭在龙椅上的手蓦然蜷起,指尖青白。 从礼殿出来,白商枝的手一直被容衍紧紧攥着,手心温暖有力。 她其实本想说两句话,可也知道贵妃势强,是故意刁难。 看来这个看似风流没什么好处的太子,也会知道护着自己人。 她虽看不到太子的模样,可听他声音,沉稳有力,富有磁性,还隐隐透着几分清冽,犹如山间溪涧的清泉。 容衍见她脚步缓慢,以为她刚刚被吓到了,温声安慰道:“不必怕,今日是大婚之日,她不敢将你如何。” 白商枝本想出声说自己并不害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如今端的是清冷嫡女的人设,话也不宜太多。 身后跟着的白芷看到太子人长相俊逸,又护着白商枝,刚刚些许的担心现下也消散了些。 到了东宫门口,大门上合欢大红喜结,门口的石狮子也一样挂了喜结,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门口的嬷嬷见新人而来,笑逐颜开。 “恭迎太子!恭迎太子妃娘娘!” 容衍朗声一笑:“好!筹备这些日子,你们也都辛苦,东宫上下每人各赏三个月月俸!” 各人立马笑开,叩谢太子大恩。 新人入了洞房,白商枝坐在喜床上,双手交叠。 她双手攥着,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 毕竟这是两世以来,第一次成婚。 容衍站在她身前,身边是一对雕花龙凤花烛,烧得红火。 他伸手,小心地掀开红盖头,仿佛有千斤重。 盖头下,美人含羞带怯,鼻尖微红,蛾眉间带着淡淡的冷艳。 身后围着的丫鬟们也开了眼,不自觉地吸气。 早就听闻白家大小姐风华绝代,绝世无双,容貌堪称京城第一。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白商枝被容衍炙热的眼神盯着,下意识偏过头去,头上的金簪步摇随着发出声音,清脆悦耳。 容衍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将身边的丫鬟婆子看花了眼。 “娘子,这般害羞,一会洞房可该如何?” 白商枝赌气,狠狠转头看向他。 这一看,却看愣神了。 一袭红衣似火,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潺潺似水,眉目如画,带着些风情;鼻若月钩,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唇轻抿,含笑生情,更显其风流余韵,勾人心魄。 白商枝听闻太子容衍风流倜傥,言行无状,四处留情。 可没想到恶名昭彰下,竟生得如此般如玉面孔。 容衍见她愣神,笑愈发深:“怎么,娘子被孤的容貌迷花了眼,一时转不过弯来了?” 白商枝见他玩笑,也不害羞,勾唇一笑:“是,被殿下的美貌迷花了眼。” 容衍一愣,然后朗声一笑。 喜婆端着托盘进来,对着容衍道:“殿下,要娘娘吃饺子了。” 容衍忙让开,笑道:“好好好,来。” 白商枝了然,接过碗盏,舀起一口饺子,闭了闭眼,咬了下去。 嘴里传来一股生菜的冲劲,白商枝蹙眉,实在咽不下去,又吐了出来。 喜婆笑道:“生不生!” 白商枝忙道:“生!生!” 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娘娘说生!生!三年抱俩!” 容衍掩面笑着,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喝完了合卺酒,喜娘又笑眯眯地说了好些吉祥话。 容衍一挥红袍,又赏了喜婆丫鬟半年的月俸。 一屋子人闹哄哄地退下了,屋里只剩容衍两人。 一时间寂静,只有龙凤花烛的烛芯烧得正旺,灯芯炸了几声。 “早些安置吧。” 容衍说完,白商枝的脸染上些红晕,只点点头,不可见闻地低语了一声。 窗外,风声翻涌,竹叶晃荡,阵阵竹笙。 屋内,红烛高照,红被翻浪,一室春色。 翌日,容衍醒得很早,他翻身看到依旧在睡梦中的白商枝,微微一笑,掀被叫人起了。 门口守着的白芷听到动静,立马跟着进去。 看着太子更衣,白商枝还在帷帐中熟睡。 她躬着身,往床边去。 太子斜眼看见,轻声道:“别去,让她多睡会。” 白芷回头,对着太子笑了笑:“殿下心意是好的,可得见高堂,误了时辰,也会遭人口舌。” 容衍笑了笑:“你倒是忠心,去叫吧。” “不必了,我醒了。” 白商枝撑起身,掀开殷红帷帐。 容衍看着美人慵懒起身,心情也好了几分。 “照顾好太子妃,孤去小厨房看看,一会用了就去飞鸾宫。” 白商枝今日一袭淡藕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与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如月光般流动于地,挽迤三尺有余。 三千青丝高高挽起,一对玉色蝴蝶金钗横插于间,两缕青丝在鬓边,整个人似随风纷飞的蝴蝶般灵动,又带着冰雪的清灵透彻。 第3章 请安 收拾齐整后,时辰也差不多了。 到了飞鸾宫,宫女过来行礼:“太子,太子妃,贵妃娘娘还在梳妆,请稍等片刻。” 飞鸾宫主殿内,华镜前,俪贵妃正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倨傲散漫,自带一股媚气。 “那两个来了?” 宫女福身:“是,娘娘。” 俪贵妃轻笑一声:“这两个倒是勤勉,大婚第一日就这么早请安。” 宫女笑着奉承:“他们是敬着娘娘,位同副后呢。” 俪贵妃玉手摸了摸发髻:“敬我?若不是皇后之位空缺,本宫能受这个礼?” 宫女忙道:“娘娘可是后宫第一人,就算不是皇后,那也比皇后高贵了。” 俪贵妃听了,心里爽快,含笑搭着宫女的手出去了。 “儿臣携太子妃给贵妃娘娘请安。” 俪贵妃手里轻摇着美人扇,表情倨傲散漫,轻轻睨一眼两人,倒愣了愣。 底下白商枝微微低着头,脊背挺直,气质如冰雪幽兰,一张脸长得出尘非凡。 便是她,也有些惊讶于白商枝的美貌。 她冷笑一声:“太子妃昨日盖着盖头,瞧不见模样,今日这一见,倒真是惊为天人,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天资聪颖,肤白貌美啊。” 白商枝心里一嗤,面上不显,忙作害羞模样:“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蒲柳之姿,怎么敢与娘娘光辉相较。” 俪贵妃见她一副怯场模样,嗤笑一声:“太子妃虽说美名远扬,可这心性却还得再磨练,免得以后人家笑话咱们皇家,失了脸面。” “是,儿臣必定好好磨练。” 见这个太子妃也如太子一般唯唯诺诺,俪贵妃突然觉得没趣,摆摆手:“好了,你们走吧,一会本宫还要去听戏。” 身边的嬷嬷犯了难:“娘娘…这敬茶,您还没喝呢。” 俪贵妃斜横她一眼,不虞道:“这么粗制的茶,本宫才不喝,倒给那盆君子兰喝吧。” 说罢,她便一挥衣角,回了内室。 嬷嬷尴尬一笑,将茶放回原位,对着他们躬身。 容衍倒是面不改色,依旧含笑,看起来漫不经心。 白商枝微微低着头,被丫鬟扶起,轻轻行了礼,跟着太子一同退下了。 两人走后,那嬷嬷盯着他们的背影,轻声感慨道:“这太子妃,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出了飞鸾宫,白商枝低着头沉默,轻步跟在容衍后面。 容衍转身,看着一言不发的白商枝,笑道:“你是太子妃,若是想看,没人会说你。” 白商枝抬头,看着光影中含笑的容衍。 “臣妾不是不敢看,是没必要看。这三宫六院,不过是虚影罢了,看多了,也会乱人心智。” 容衍看着她,心中多了几分兴味,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太子妃心中明镜,很是清醒。” 肖毅忽而上前,附在容衍的耳边低语几句。 容衍点点头,回头对白商枝道:“你先回东宫用早膳吧,孤有些事要处理。” 白商枝对他微微一笑:“殿下去吧。” 容衍点头,转身离开了。 肖毅跟在他身后,打趣道:“殿下,奴才看,这太子妃娘娘容貌倾城,又不愚笨,以后定能帮助太子。” 容衍淡淡瞥他一眼:“太子妃是好,心里知道就行了,别搬到台面上说。” 肖毅收敛神色:“是,奴才知道。” 白商枝回到东宫前院,宫人们已经布好了膳食。 她坐下一看,勾唇一笑,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丫鬟。 “这膳食,是谁吩咐膳房做的?” 她语气淡淡,并无怒意。 那个宫女却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娘娘…这是膳房特意吩咐的,奴婢也不知是谁,兴…兴许是殿下吧。” 白商枝心里觉得好笑,她的名声并不差,怎么东宫的人这么怕她? 面上不显,她用帕子轻轻擦面:“本宫知道了,你出去吧。” 宫女颤巍巍地起身,低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白芷进来,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奇怪。 “娘娘,您刚刚动怒了?” 白商枝夹着菜,笑道:“我哪里就动怒了,我就问了一句今天的膳食是谁吩咐的,她就吓得噤若寒蝉。” 白芷过来帮着她布菜,也笑道:“宫女胆子小,是娘娘的威仪震慑住了她们。” “白芷,你心里明镜似的,就别憋着了。” “娘娘,您在人前,本就是清高冷淡的印象,如今这般,不是正合了您的意吗?” 白商枝细细品着珍珠鱼肉,觉得细腻嫩滑,入口即化。 清高冷淡?她一笑:“白芷,一会去问问,东宫的基本情况,我好早做打算。” “是,娘娘。” 用完了膳,下面就有宫人来报,说外面袁承徽和刘昭训来请安了。 第4章 试探 白商枝侧头,看向白芷:“这两位是什么来头?” 白芷凑近,压在她耳边轻声道:“袁承徽是正五品文官的庶女,长相不显,但气质独特;刘昭训是皇上赏的良家女子,长相上乘,嗓子如黄鹂灵动。” 白商枝听着,微微点头。 “叫她们进来吧。” 袁承徽走在前头,头一直低着,身后的刘昭训却眉目流转,细细打量着柳溪阁的装潢。 白商枝细细看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 “妾承徽袁氏,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袁承徽直直跪下,行了个叩拜礼。 刘昭训四处张望,看着精致的装潢,看着那珠玉做的卷帘,心中羡慕。 果然,太傅家还是有些底细的,能撑得起嫡女的门面。 见刘昭训半天没反应,白芷咳嗽两声,看了她一眼。 刘昭训身边的侍女反应过来,捏了捏她的手臂。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只不过跪得不像袁承徽般有风骨。 白商枝淡淡瞥了她们一眼,状似不耐烦地摸了摸耳后的鬓发。 “都起来吧,赐座。” 袁承徽起身,眼神毫无波澜,在一旁落座。 刘昭训起身后,看见白商枝的容貌,不由得吸一口气。 “娘娘如此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倾城。” 听到这般奉承,白商枝勉强勾了勾嘴角,并不接话。 “你们是第一次来请安,也算是圆满了,本宫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见面礼,你们就收回去吧。” 宫女上前,递上漆木香盒。 袁承徽表情淡淡,语气却周全:“多谢娘娘。” 刘昭训却眼冒精光,忙不迭地捧过盒子端详起来。 “哎哟,娘娘真是客气,多谢娘娘了。” “你们也请过安了,早些回去吧,不必每日来请安,每三日来一次便行了。” 袁承徽起身,不卑不亢:“是,妾告退。” 刘昭训得了赏赐,也是欣喜,行了礼就出去了。 两人出了前院,刘昭训余光瞥见袁承徽表情淡淡,轻笑一声:“承徽姐姐,如今太子妃无限风光,你心里头不好受了吧。” 袁承徽并不搭理,搭着侍女的手转头便离开了。 刘昭训盯着她的背影,冷嗤一声:“如今再端着架子,又有谁看她。以前仗着出身,就处处压我一头,这回看她还怎么出风头。” 彩碧附和道:“昭训说的是,太子妃家世高,容貌又那么上乘,自然将袁承徽的风光压下去了。” “不过这太子妃,看起来风光,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我听宫人们说,昨日大婚,俪贵妃的猫跑下来,坏了东西,太子妃也只得忍着。” 彩碧叹了口气:“咱们殿下没有母后撑腰,皇帝也不十分疼爱,自然比不得风光无限的俪贵妃。” 刘昭训打了她一下:“好了,心头明白就是。咱们殿下就算是无权无势,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还是太子的昭训,总比去外头给穷酸的小官作妾好。” “昭训可得好好加把劲了,虽说昭训容貌不差,可自从入了东宫,殿下一次都没来过。” 刘昭训蹙眉,不耐烦道:“还用你说吗,我不想得宠吗?” “是是是,奴婢失言了,昭训打扮打扮,一定能得太子青眼。” 柳溪阁里,白商枝百无聊赖地翻着诗书。 白兰端了一盏桂花茶进来:“娘娘,喝盏茶。” 白商枝抬头,浅抿一口,清新淡雅。 “太子后院一共就这么两个人?” 白芷点头:“一共就这么两个,不过今早听厨房的宫女嘀咕,太子房中好像还有好几个通房,都是容貌上乘的。” 白商枝闻言,笑了笑:“咱们这位太子,倒是会享受齐人之福。” 白兰见她神色坦然,心中却忿忿:“娘娘…殿下这般好色,以后可怎么办?” 白商枝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白芷却看得清,她瞥一眼白兰,笑道:“咱们娘娘心里有数。” 一觉起来,白商枝半倚在贵妃榻上翻着诗书。 “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白商枝抬眸,一身白衣的太子一挥长袖,坐在她身边。 她起身,将手中的诗书放下,招呼她们上茶。 “殿下回来了?今晚想用些什么,我让她们预备着。” 容衍浅酌一口,笑了笑,将茶盏放下。 “不必了,孤晚上要去一趟醉春楼,就不在宫中用膳了。” 此话一出,白芷和白兰的神色微变。 第5章 内务 倒是白商枝依旧淡然笑着,她转了话头:“殿下,是不喜欢喝这岩茶吗?” 容衍转头看着她,笑了笑:“哦?何出此言?” 白商枝收回目光,淡然道:“岩茶产于武夷,以口感层次丰富为名。入口即甘,初品苦涩,生津回甜。可味道丰富,需层层剥离才可品其本味。” 容衍忽而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室内只剩下二人时,白商枝忍不住轻笑一声。 容衍侧目看她一眼,颇有兴味。 “那太子妃认为,孤喜爱喝什么茶?” 白商枝起身,拿起榻上的美人扇,在他身边轻摇。 “臣妾认为,殿下不喜喝茶,而喜水。” 容衍面不改色,直直盯着白商枝。 倏尔,他朗声大笑,似很是欣喜。 他一把将白商枝拉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语:“太子妃耳聪目明,孤甘拜下风。” 白商枝顺势环上他的脖颈,吐气如兰:“殿下,去醉春楼,可是逍遥快活?” 容衍感受着她身上的香气,似是沉醉。 “逍遥快活?不如与你逍遥。” 他一把将白商枝抱起,入了内室。 待白商枝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轻唤:“白芷。” 白芷掀开珠帘,应声道:“诶,娘娘,东西备好了。” 白商枝起身,接过白芷手中的碗盏,一饮而尽。 白芷微微蹙眉:“娘娘,这药,得喝多久?” “不知,等局势稳定后再议吧,此时不是生养的好时机。” 白芷递过锦帕,依旧担忧:“若是太子殿下知晓…” 白商枝拭了拭嘴角:“不必担心,他知道了,我也自有说辞。” 晚间,白商枝用了膳,刘嬷嬷请见,将东宫事务的名目都带了过来。 刘嬷嬷微微躬身,很是恭敬:“娘娘,殿下吩咐过了,东宫的事务,从今日起,都由娘娘接管。” 白商枝立马上前,亲扶起刘嬷嬷:“嬷嬷快些起身,赐座。” 刘嬷嬷心中微讶。 传言中,这位白家嫡女性子清冷,才华容貌俱佳,为人刻薄不懂变通。 今日这一见,倒与传言中不同。 心中思绪翻涌着,面上不显。 “之前这些庶务,原都是奴婢在料理,现在娘娘已过了门,都该一一交给娘娘。” 白商枝笑了笑:“这些年嬷嬷也辛苦了,我现下虽已是太子妃,可毕竟年轻,内宅之事都尚且不太熟悉,有不妥之处,还望嬷嬷指教。” 刘嬷嬷忙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内务之事虽然繁杂,可总有头绪,只要掌握其中之道,便很快上手。” 白商枝笑了笑:“好,那就先谢过嬷嬷了。” 刘嬷嬷回了厢房,丫鬟迎上来为她更衣。 “嬷嬷去了一趟柳溪阁,如何?” 刘嬷嬷含笑,坐在榻上,舒展开来:“比想象中好,至少不是个愚笨的,可见咱们殿下有眼光。” 丫鬟闻言也欣喜:“是啊,这样咱们殿下以后的路,也有个帮手了。” 刘嬷嬷淡淡瞥她一眼:“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丫鬟被嬷嬷的眼神吓住,立马改口:“是,奴婢失言了。” 柳溪阁。 白商枝翻完了账目,伸了伸腰。 白芷进来,为她又添了盏蜡烛。 “娘娘,夜深了,早些安置了吧。” 白商枝摇摇头,叹息一声:“白芷,你觉得,太子如今的处境如何?” 白芷歪着头想了想:“不容乐观,处境艰难。” 白商枝笑了笑:“何以见得?” 白芷为她揉着肩,缓缓道来:“太子殿下虽是正统嫡出,可无权无势,人也不得好名声。” “陛下对太子并不重视,俪贵妃更是厌恶,三番五次找太子殿下的麻烦。” “就连当日大婚,连娘娘也没能幸免。” 白商枝闭着眼嗯了一声:“然后呢?” “嗯…然后就差不多是这样了。太子殿下除了占着太子的名分,其他一样都不占。” 白商枝忽而失笑:“你这话要是被殿下听去了,他可得责罚你了。” 白芷一笑:“奴婢失言,可说的是事实。” 白商枝轻笑一声:“是,也不是。” 白芷疑惑:“娘娘这话,是何意?” 白商枝看向漆木桌上的账目,笑了笑:“这账目,清晰明了,毫无错处。每一处银子使到哪里去了,都记得明明白白。” “刘嬷嬷能力过人,太子殿下也不是个糊涂的。” “且看太子平日的用度吃穿,就该明白,太子并非如大家所知,不受重视。” 白芷蹙眉:“奴婢不明白。” “你且看人手安排,虽不多,可各个到位,认真负责,没有错漏。” 第6章 袁承徽 “再看这吃穿用度,虽没有日日山珍海味,可也是荤素齐全,毫无缺漏。且看上个月的菜肴,不应季的菜都能每日齐备,就该明白,太子绝不是一点不受重视。” 白芷不解:“可是娘娘,这些东西在太子府,也不算稀奇吧?” 白商枝笑着摇摇头:“白芷,这些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可并不简单。事事到位,人人顺心,若只是简单应付,绝不会做到如此细致。” “那…娘娘的意思,是太子自己的本事?” 白商枝笑了笑:“是与不是,日后自会知晓。” —— 过了几日,白商枝正对镜梳妆,外头白兰就进来汇报。 “娘娘,刘昭训来请安了,在外面候着呢。” 白芷正为难今日要簪哪只步摇,就听见白商枝淡淡道:“那只五色金凤的吧,横竖只是支步摇,不必太过担心。” 白芷笑了笑:“好。” “昨日太子是几时回来的?” 白兰听罢,稍有迟疑:“是子时三刻回来的。” “不过…太子殿下昨夜去了袁承徽的蘅芜苑。” “袁承徽?”白商枝问了一句。 白兰讪讪道:“是…” “嗯…我知道了。” 白芷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并无忿忿之意。 “去前厅。” 前厅中,刘昭训正四处张望着,流连感叹于上首正座旁的两盆淡紫色的瑞香花。 她在之前的花魁房中见过,是一种对土质和温度要求都极高的花,需要耗费大量心血培植。 白商枝从内室中而出,表情淡然,也难掩几分倨傲。 刘昭训忙给她行礼:“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她今日行的礼倒是半分差错都没有,端正恭敬。 白商枝心头倒是觉得好笑,面上淡淡:“起来吧。” “是,多谢太子妃。” 刘昭训一抬头,便望见她云鬓间那支明晃晃的五色金凤含翠步摇,愣了一瞬。 “今日你倒是没和袁承徽一道来。” 听到这话,刘昭训回神,表情略嘲讽道:“娘娘不知,昨日太子殿下去了蘅芜苑,今日倒是连给太子妃娘娘请安都忘了。” “是吗?许是太子殿下起得晚了,她跟着晚点了也无所谓。” 刘昭训嗤了一声:“娘娘别看她一副清高冷傲的模样,其实是最不知规矩的。” 白商枝轻轻摇着美人扇,并不接话。 刘昭训本想借此表表忠心,可瞧着上头太子妃的表情,她又止住了话头。 “你也请过安了,先回去吧。” 刘昭训一愣:“可…” 身边的宫女扯了扯了她的衣角。 她只好不甘地起身行礼:“那妾就先告退了。” 刘昭训走后,白商枝吩咐道:“去蘅芜苑说一声,不必让袁承徽过来请安了,再送一个描金手钏过去。” 白月踌躇着:“这…太子殿下想必还在。” 白商枝一笑:“就是要太子殿下在,不在也无妨,你且送过去就是。” 蘅芜苑。 袁承徽已然起了,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容衍此时正在处理事务,一头长发散开,却让人觉得如谪仙般出尘。 袁承徽细细遮盖着自己眼下的乌青,却又徒劳。 她心中烦躁起来,放眉黛的手就不自觉地重了一些。 “怎么?心情不好?” 听到容衍的声音,她立马笑了笑:“没有,今日眉毛画得有些歪了。” 正说着,外头侍女进来回话:“承徽,太子妃娘娘身边的白月过来了。” 袁承徽下意识地往容衍那里看一了眼,可他依然低头翻阅,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她心中一紧,缓缓道:“请进来吧。”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袁承徽请安。奴婢奉命来传话,说承徽劳累,一会不必来柳溪阁请安了。还有这描金手钏,是娘娘特意吩咐的。” 看着侍女递上来的手钏,袁承徽手微微紧了些,面上笑道:“是,多谢娘娘赏赐。” 白月微微点头,笑道:“那奴婢就告辞了。” 待白月走远后,袁承徽才从思绪中回神。 红叶微叹了口气,悄声道:“承徽刚刚应该送一送才是。” 第7章 不甘 袁承徽握着手里的手钏,不自觉地抿紧下唇。 容衍在一旁听着,心里却好笑。 看来太子妃确实是个妙人,这般聪慧,这般机灵。 他看向神色微滞的袁承徽,问道:“是孤疏忽大意了,忘记了你们以后要去前院请安。” 袁承徽立马道:“还好太子妃娘娘大度不计较,是妾忘形了。” “兰姗,孤说过,不逼迫你,你也心甘情愿。” 袁承徽心中一凛,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妾是甘愿的。” 容衍看着她,容颜依旧,青春年少。 可眉宇间再不似当初意气单纯。 他心中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却带了几分冷硬:“孤娶太子妃,是一定要走的一步棋。她也不会如你一般有选择的余地,她既然是孤的妻子,这一辈子都会是,孤希望你能懂,不要生出妄念。” 袁承徽心头如针扎般坠疼,将近六月的天,本是闷热,可她却感觉如置身于冰窖。 她闭了闭眼:“是,妾明白。” “孤出去办些事,你早些用膳吧。” 太子走后,袁承徽双腿发软,她强撑着想从冰冷的石板上站起,可还是跌坐在地上。 红叶惊呼一声,忙过来扶起她。 袁承徽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苦楚与心酸。 红叶蹙眉看着,也是心疼:“承徽…还是想开些吧…” 袁承徽抬眼,一双眼睛通红,语气不甘:“我也想不在乎,可叫我能如何呢?太子对我这般,我早就该断了念想。可我总是存了侥幸,总以为有一天可以感动他…” “承徽…” “你也别再说什么太子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我听得真切,前几日太子大婚,宿在柳溪阁…” “宿在柳溪阁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是大婚,太子以前不也是经常在承徽这里……” 袁承徽打断她,不自觉咬紧牙关:“青叶亲眼看见,柳溪阁的人拿了喜帕出来,那上面……” 她闭眼,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是落红!” 红叶惊讶,她嘴巴微张,此刻也哑口无言。 回味过后,面对伤心哭泣的主子,她也只能轻拍着袁承徽的肩,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清溪阁这边,意外地迎来了贵客。 “老奴给太子妃请安。” 白商枝浅笑着,抬手示意白芷:“嬷嬷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客气,快快起来。” 白芷上前,笑着扶起李嬷嬷。 李嬷嬷脊背一挺直,笑着开口道:“打扰娘娘清安,本来太子妃与太子新婚燕尔,老奴不该前来打扰。” 她话头略一停顿,又笑了一声:“不过贵妃娘娘说了,太子妃身份贵重,又是未来的国母,自然要学习宫中各种礼仪,孝顺长辈。” 白商枝心里冷笑,这是来给她立规矩来了? 她笑道:“嬷嬷说的自然有理,我还年轻,这些东西都是要慢慢学的。” 李嬷嬷也跟着笑,只是眼神并不十分尊敬。 “太子妃且安心,如今贵妃娘娘持六宫事,自是无暇分身,原定是要太子妃每三日便要去请安一次,现下也定成每七日去一次便是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也是劳烦太子妃要学着的,本来也是贵妃娘娘要亲自教导的,只是娘娘也没什么精力,就派了个资历深厚的嬷嬷来,每隔一日来东宫,娘娘聆听教诲和学习事务便是。” 白兰此刻实在忍不住,忿忿道:“嬷嬷此话倒是颠倒黑白了,嬷嬷再是尊贵,那能叫教诲吗?” 白商枝蹙眉:“白兰。” 白兰受了训斥,知道主子的性子,心里再不服气,也没办法。 李嬷嬷在宫里混迹多年,又是贵妃身边的红人,跟人精似的,只轻轻瞥了一眼白兰,并不与她计较。 白商枝笑了笑:“我身边的丫头被我惯坏了,又年轻,嬷嬷多担待。” 李嬷嬷笑道:“娘娘这般明事理,老奴也不便多话,话既带到,那就先告辞了。” 白商枝忙挥手:“白芷,去送一送李嬷嬷。” 白芷回来后,见白商枝正修剪着紫檀桌上的花枝。 她见白商枝表情淡然,悠然自得,忍不住道:“娘娘不觉得,贵妃开始拿娘娘立威了吗?” 白商枝喜欢栀子花的味道,觉得清新淡雅,只是花苞被丛丛绿叶包围起来,有些碍眼。 “白芷,你说,贵妃这朵花,能红多久?” 白芷一愣:“娘娘的意思……” “你说便是。” 白芷正色,想了想:“奴婢觉得,花无百日红。” 白商枝笑了笑,将栀子花苞旁边的绿叶悉数剪去。 “贵妃是花,太子如今是草。一方土地便只有那么大,若是想要生存,草必须变成树,才能将花挤压出去。” 白商枝又道:“贵妃如今是势强,后宫第一人。可她有一步死棋子,是永远走不出去的。” 白芷蹙眉,死棋?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贵妃无子。” 白商枝剪下最后一片枝叶,笑道:“只看她如何解棋吧。” 第8章 教诲 翌日,白商枝还没睡醒,就听到外头宫女来报,说岑嬷嬷在外面候着。 白商枝心中烦闷,她自己本就是个不喜早起的人。 她上一世的工作是经纪人,也是没个规律的,动不动就接到电话,弄得她起床气严重,又不好对着甲方撒气。 如今穿过来,虽然做了高门嫡女,又偏偏嫁了个没什么优势的太子,以后还要拼着才有好日子过。 耐着性子起了床,她是越想越气,索性一把将头上的珠花扯下来,狠狠摔在妆台上。 声音之大,为她梳妆的小宫女吓得白了脸,忙跪下请罪,声音颤抖: “娘娘息怒!” 在一旁为白商枝调制玫瑰花水的白芷也被吓了一跳,过来轻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了?若是不喜欢这莲花状的珠花,奴婢让她们拿些牡丹的样式来?” 白商枝舒了口气,缓了缓心神:“没事,我只是没睡好,心情烦躁罢了。今日选些贵重的样式,怎么华丽怎么来。” 白芷笑道:“好,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余光瞥见还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淡淡道:“娘娘心情不好,去厨房端一碗莲叶羹来。”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应声,躬身出去了。 白商枝向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那小宫女是内务府拨来的人?” 白芷拿起月牙梳,轻沾些玫瑰水,为她轻轻理着长发。 “是。” 白商枝心里有了数。 “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打发去做粗活吧,这些时日让她做些贴身的活。” 白芷心领神会。 岑嬷嬷坐在正阁,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锦帕。 娘娘最近烦躁,身边的人十有八九都挨了打。 她还是因为得力的缘故,又年纪大了,才侥幸逃了一劫。 她心里惴惴不安。 之前选择跟随贵妃,是因为她母家实在太过得力,一世家的武将,收复了西疆,又平定了北疆。 她父亲宫海谭已经是封无可封。 一品的镇北大将军,又赐了公爵。京城府邸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宫家,是近百年来,最强盛的武将世家。 可宫家还有一事不满意。 那便是宫家嫡女宫淑妤,膝下无皇子。 陛下重情,答应前皇后在位期间再不立皇后。 前皇后,谥号温穆昭懿皇后,吴家嫡女。 吴家世代簪缨,书香门第。 吴家最开始也是做了高官的,也就是昭懿皇后的祖父。 封了侯爵,世代承袭。 虽然不是太高的门第,做皇后也是绰绰有余。 皇帝自然不希望皇后有过高的门第。 他们也担心牝鸡司晨,外戚之患。 宫家不是没有心思。 只是俪贵妃生不出皇子,他们也没有盼头。 也想过铤而走险的法子。 只是宫家虽然势强,也立下了军功,可始终势力是盘桓在北方地区。 南方的京城脚下,还有皇帝旧部的势力。 皇帝的生母,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的。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俪贵妃年过三十,虽依旧貌美,可也过了最好的年纪。 宫家俨然有些急了,也送了好几个宫家的女子进去。 可也是石沉大海。 不是小产就是不得宠,唯一一个得宠的,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五个月,就无缘无故小产了。 宫家是想讨要说法,皇帝也配合,调查了一番也是未果。 这让宫家是无可奈何。 收回思绪,岑嬷嬷环顾一眼阁内装潢,也是暗暗感慨。 这太子妃不知是母家强势,还是太子重视。 殿内的摆设,虽不是珍稀之物,可大多都是名贵,随便拿出一件都可抵外面一家农户劳作一辈子。 “让嬷嬷久等了。” 珠帘掀开,叮当作响。 岑嬷嬷起身,对着太子妃福身:“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白商枝笑着亲扶起她:“嬷嬷见外,论起资历来,我远不如嬷嬷,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嬷嬷一定斧正。” 岑嬷嬷心里惊讶,听闻这白家嫡女虽然才貌无双,可为人清高,脾气不佳。 可今日一见,这举止做派,倒是比宫中某些得势的小嫔妃还妥帖。 她笑道:“娘娘折煞老奴了,娘娘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怎么好亲扶奴婢?” 她客气,白商枝更客气,她招呼着人给岑嬷嬷上了茶,又赐了座。 “嬷嬷尽管开口教诲,我是晚辈,您只管坐着就是,我站着聆听。” 岑嬷嬷本以为今日初见,怎么也得受些数落,才能镇得住这白家嫡女。 现下看来倒可以少费些心力了。 她笑着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既然娘娘这么说,老奴也就不客气了。” 第9章 趁势 一个上午,白商枝十分认真地听着岑嬷嬷的教诲,一刻都不曾懈怠。 她偶尔也会开口询问不懂之处,只是在岑嬷嬷看来,她问的都是些浅显易懂的问题。 岑嬷嬷心里不屑,这般有名声的才女,竟然能问出这么多愚蠢的问题来。 到底是贵妃娘娘高估了对手的实力。 这么想着,说话也越来越随意,不似刚来时那般紧绷。 白商枝浅笑一直听着,时不时表达自己对贵妃娘娘的崇敬和拜服。 时辰过得差不多,白兰进来,福身道:“娘娘,时辰到了,该用午膳了。” 岑嬷嬷笑了笑,正准备起身告退,白商枝却一拍桌子,怒声道:“多话!本宫叫你进来了吗?打扰嬷嬷说话,成何体统!” 岑嬷嬷还沉浸在白商枝毕恭毕敬的态度中,她这样乍然生气,让岑嬷嬷有些不明所以。 白兰也是被狠狠吓了一跳,忙跪下来认罪:“奴婢…只是想提醒娘娘用午膳,绝没有打扰之意,还请娘娘恕罪!” 她狠狠磕了几个头,表情哀戚。 倒是岑嬷嬷看着不忍,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开口求情道:“娘娘,她不过是行分内之事罢了,就别罚她了。” 她一开口,白商枝的表情都缓和了几分,她对着岑嬷嬷笑道:“既是嬷嬷开口这么说,我也就放过这丫头了。” 说完,她转头对着白兰厉声道:“还不快下去准备午膳。” 白兰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嬷嬷今日一早也辛苦了,不如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岑嬷嬷忙摆手:“娘娘好意,奴婢不敢领受,还得去跟贵妃娘娘请安,就不留了。” “那劳烦嬷嬷帮我把这盒珍珠粉带给贵妃娘娘,虽然东西不贵重,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还有这一斛螺黛,是给嬷嬷的心意,嬷嬷常年在宫中走动,眉毛淡了总是不好。” 岑嬷嬷一愣,想要推拒:“这可如何使得,奴婢身份卑微,不可用如此名贵之物。” 白商枝二话不说,立马将东西塞在她怀中:“我说使得就使得,嬷嬷若不收下,下次嬷嬷再来我可不见了。” 岑嬷嬷面露难色,收了东西又笑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多谢娘娘的好意了。” 白商枝也笑道:“嬷嬷在贵妃娘娘面前可要多多帮我美言几句。” 岑嬷嬷面上笑着答应。 这样一来,她可了解这位太子妃了,清高是清高,那是对外散播的美名,说得难听些,就是脾气不好。 送走了岑嬷嬷,白商枝脸上刚刚和煦的笑意逐渐收了起来。 她轻叹一口气:“去把白兰叫来。” 白兰进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怯生生地行礼:“奴婢给娘娘请安。” 白商枝将白兰拉近,温声道:“刚刚吓着你了吧,你知道我的用意。” 白兰闻言松了一口气:“是吓着奴婢,还以为真的做错事情,既然娘娘说开了,奴婢就不害怕了。” 白商枝笑道:“那就好,你和白芷都是我贴身的侍女,又是从小陪我长大的,跟着我吃些苦,以后日子才好过。” “娘娘都这么说了,奴婢定会好好辅佐娘娘的。” 白商枝笑着点点头。 她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又是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勾心斗角的事情并不少见。 她深知人设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用得好了,可以在无形中笼络人心。 也可以在危急关头影响他人的判断。 她的人设,就是清高清冷,再加上脾气不好,谄媚权贵。 自然,这是目前她对外的人设,最主要是表现给俪贵妃那边。 对太子,她还没摸清应该表现出哪些优点。 她如今肯定的是,太子绝不是京中所传闻的那般不堪。 太子对人对事的敏锐度,不亚于她这个从现代穿越过去的女子。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确定太子有没有争夺皇位的意识,这种意识坚定到几分。 白商枝暗自思忖着,握着描花锦帕的手更紧了些。 飞鸾宫。 俪贵妃正斜倚在金玉塌上,眯着眼睛听着岑嬷嬷回话。 “你是说,太子妃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根本不足为惧?” 俪贵妃一睁眼,一双凤眼紧紧盯着岑嬷嬷。 岑嬷嬷一哆嗦:“是…至少她不像京中所传言那般聪慧灵气。” 俪贵妃起身,一把夺过身边宫女的美人扇,冷哼一声:“你倒是挺会看人,一个上午便能将人看穿了。” 岑嬷嬷冷汗直下,忙道:“娘娘说的是,自然是要多看看的。太子妃除了喜好金银,脾气也不甚好,我在正阁便听到她辱骂一个小宫女,午膳之时不过进来提醒了一声,也被辱骂了,若不是奴婢说了几句,那宫女恐怕也免不了一顿刑罚。” 俪贵妃轻笑一声,懒懒摇着美人扇:“脾气不好?倒真是脾气不好,还是只敢对着下人出气?” “这么说来,太子妃确实没什么本事。” 第10章 新人 岑嬷嬷忙附和道:“是。” “可她身后的白家不容小觑,又是太傅,门生遍地开花,不失为一股强大的势力。” 俪贵妃想到此处,烦闷起来,摇着扇子的手也快了起来。 身边的春绮立马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即使白家再厉害,那也是太子妃的势力,并非直接是太子的势力,如今咱们大将军士气正强,又在培养新人,即便是为晋国再向外开拓疆域也不是不可想,到那时,别管他们是什么文官,难道还比武官强吗?” 这一番话下来,正好戳到了俪贵妃的心窝,心下也顺畅了几分:“也是,如此说来,也不必太过担心。” “不过,”她话锋一转,“也不能轻易放过这颗棋,明日的赏花宴,叫她一起来。” “是。” 岑嬷嬷回了自己的住处,觉得喉咙干涩,灌了几口茶才缓过神来。 她望向桌上那个精致的锦盒发愣。 突然,门外敲了两声,她略紧张问道:“谁?” “母亲,是我。” 她松了口气,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只是她容貌虽清丽,可脸上的疤痕和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有发髻上的一朵不起眼的小珠花都将她的容貌掩住了七八分。 岑嬷嬷挽着她坐在榻上,目光怜爱道:“今日怎样,活重吗?” 怜儿摇摇头:“我不累,母亲,她们知道我母亲是您,都不会把重活给我做。” 岑嬷嬷捧起她布满冻疮的手,忙拿出乳霜来,满眼心疼地给她擦拭着:“可怜我的儿,这般年纪,还要受这样的苦。” 怜儿温声安慰她:“母亲,我真的没事,她们平常做的还比我的多,我的手算是浣衣局里好的了。” 岑嬷嬷点点头,给她擦了药,又帮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今日母亲去东宫了,贵妃娘娘应该会重视我一段时间,你且记得,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出头,闷声做自己的事便好,也不要逞强,等母亲熬出头,再想法子让你去个好主子那里当差。” 怜儿乖巧地点点头。 —— 清溪阁, 白商枝收到了贵妃的邀约,让她后日去参加赏花宴。 又是一番恭维和打赏,白商枝送走飞鸾宫的人后,叹了口气:“后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白芷帮她拆了金钗,安慰道:“娘娘不要太过担心,总归是要经历的,俪贵妃虽然跋扈,总不会明着对娘娘来的。” 白商枝揉了揉眉心:“不是我多想,这赏花宴,总是个噱头。我这几日叫人打探了后宫的消息,文美人有孕在身,已满三月。” 白芷拿着钗环的手一顿:“娘娘的意思…” 白商枝淡淡道:“未必就有事,只是你也明白,有孕之人,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总是站在风口浪尖的。” 白芷蹙眉:“那娘娘一定要离这位文美人远些,否则出了事,娘娘还要平白惹得一身臊。” “这个自然。” 主仆间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进来通报说太子来了。 白芷慌神,忙拿起妆奁上的簪子想给白商枝戴上,被白商枝拦住了。 “不必再梳了,就这样甚好。” 白芷为难:“可…” 白商枝笑着摇摇头,没再解释。 容衍一进清溪阁,就见一身轻纱白衣的太子妃盈盈行礼。 他一挥手,在榻上坐下:“起来吧。” 白商枝起身,语笑嫣然,长发如丝绸般顺滑,坐在他身边,笑着请罪:“臣妾刚刚拆了发髻,正篦着头发,没曾想殿下来了,还望殿下见谅。” 容衍一双眸子看她,她言语中虽然请罪,可眼神中却丝毫不带歉意,落落大方。 他心中却莫名觉得这样甚好,少了些距离感,倒多了几分真切。 他一笑:“太子妃虽不施粉黛,可容貌依旧倾城,说是楚楚可怜的洛神也不为过。” 白商枝掩面一笑,略带娇羞:“殿下如此夸赞,倒是叫臣妾不敢受了。” “今日孤来,是想让太子妃帮着安排一名女子,给她选个住处。” 白商枝一愣,转而又笑道:“不知这位女子是什么来头,家中官职几许,太子准备给她什么位份?” 容衍理了理长袍,淡淡笑道:“家中没有官职,是孤从醉春楼带来的,孤准备给她一个奉仪的位分。” 奉仪?也算合理。 太子后院的等级,最低不过是通房,再上一层便是奉仪。 说是通房,不过是比平常宫女的地位高一些罢了,是不上名册的。 但是奉仪便不一样了,好歹是有名位了。 奉仪上面便是昭训,昭训上是承徽。 承徽之上是良媛,良媛之上是良娣。 最后便是太子妃了。 其实太子后院的人并不多,如今加上这位奉仪,一共也才四个人。 只是太子风流名声在外,又传言房中通房甚多。 第11章 泽兰堂 盘算几分,白商枝面不改色,淡淡笑道:“那便给她西边的泽兰堂吧,那里离殿下的清笠馆也近,也是个清新雅致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回答,容衍不自觉地笑道:“即是太子妃觉得好,那便就这么定了吧。” “孤听刘嬷嬷说,你对后院事务很是通透,眼下不过几日,你就上手了。” 白商枝接过宫女端上来的青花碗盏,放在容衍面前。 “家中跟着母亲一起学过,所以多少懂一些,但也多亏了刘嬷嬷教导,臣妾才能这么快上手。” “这是家中带来的露水,是从荷叶上取的,在火上滚了一道,又加了些桂花,殿下尝尝。” 容衍端起,浅抿一口,随后点头赞许道:“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你费心了。” 白商枝接过白芷手上的白玉扇,轻轻给他扇着:“太子殿下,若是胃口不好,臣妾可以让她们做些山楂糕来,这样也可以开胃。” 容衍正想开口拒绝,却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不由得笑了一声。 “孤只是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只用一点,这样多少安心些。” 白商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勾唇一笑:“太子殿下,这样算是对臣妾坦白吗?” 容衍一双明眸直直盯着白商枝:“是,孤这是在对你坦白。” “那…什么时候臣妾可以听到更多的坦白?” 白商枝得寸进尺,用白玉扇轻轻挑起一绺太子的鬓发。 这般大不敬的动作,让身旁的白芷和肖毅都白了脸。 白芷忙跪下,肖毅也紧随其后。 两个人齐齐跪着,让气氛陡然紧张了几分。 白商枝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表情有些不解。 “娘娘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还望殿下恕罪!” 白芷深深磕了一个头。 倒惹得白商枝侧目看向太子,也收回拿着扇子的手,低声喃喃道:“殿下,臣妾这样,您会生气吗?” 她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容衍的心也随之揪了一下。 他轻笑一声,朝着地上的两人摆手:“你们两个起来吧。” 他又看向白商枝,语气难掩笑意:“孤还从不知,传言中清冷的白家嫡女,竟然会如此。” 白商枝娇嗔一声:“殿下还笑话我,前些日子臣妾就已经这样大不敬过了,偏生此刻要提起,当真坏极了。” 容衍被她逗得朗声一笑:“好,不笑话你,孤喜欢太子妃这样。” 白商枝适时地红了红脸,羞赧道:“那…殿下今晚可要留宿?” “明日孤再来吧,今晚新人入宫,孤也不好冷落。” 听到这话,白商枝刚刚还娇羞的小女儿的模样,此刻烟消云散了,只闷闷道:“是,臣妾知道了。” 容衍看她这样小女儿的模样,心中发笑,面上却不显,只轻咳一声:“那孤便不打扰你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白商枝懒懒起身,颇不情愿地行礼:“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走后,白商枝起身,刚刚还颇为埋怨的神色此刻已烟消云散。 搀扶着她的白芷待太子走远后,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娘娘这是做什么,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白商枝笑了笑:“没必要那般惊慌,我敢做,就证明我有把握。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在勾栏瓦舍流连,还能带回来清倌,他难道会为了这种小事责罚我吗?” 白芷抿了抿唇,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这种事,对她这种古人来说,总是大不敬的。 “娘娘,这殿下…怎么明目张胆地带回来青楼女子啊,再如何急色,总该避嫌才是,再不济,若真是喜欢,给个良家女子的身份也好啊。” 白商枝坐回榻上,拿起琉璃盘上的水晶葡萄。 汁水充盈,甜味甚好。 “若是,他就是故意的呢?” 白芷愣了愣:“故意?如何故意?” 白商枝用了葡萄,用锦帕净了手,没接话。 如何故意?不就是要维护自己风流倜傥的人设吗? 如今太子大婚不过十日,未满一月,太子就把青楼里的女子往东宫里塞。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对这个太子妃不尊重吗? 白商枝心里明镜似的,她身后的白家如何强大,她家世如何尊贵,对如今的太子,都是未知之数。 第12章 聂奉仪 这一步一步走下来,也是试探她这个太子妃的心性。 白商枝笑了笑,既然要试探,那便试探个够吧。 横竖她也不是来谈恋爱,是来享福的。 太子也不是她真正的夫君,顶多算他的上司。 现在这上司还不定成事呢,顶头还有个贵妃压着,那宫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的局还能破解。 晚间,宫人们已经将太子妃安排的泽兰堂收拾了出来,新人已经住了进来。 这名女子名叫聂芊,在醉春楼的名号叫秋吟。 她也是老鸨精心培养的清倌,长相清秀,又有一股独有的韵味。 从小便让她学琵琶,一手琵琶弹的十分精妙。 老鸨本想着这样的清倌能卖个好价钱,养了许多年,总算及笄了,放在台上弹了几个月的琵琶。 可那些人出价总是让老鸨不满意,连第一夜的价钱也出得扣扣搜搜的。 老鸨心里烦闷,又觉得亏了不少钱,准备把她第一夜给将就着卖了。 聂芊心里深知,若是她失了身子,可就不像当初那般金贵了,便也要沦为接客的风尘妓子了。 于是她自己寻了路子,想要搏一搏出路。 她知道太子风流成性,经常寻花问柳。 虽然没有多大的把握,总归是要拼一把的。 就算没有太子,拼个家中富贵的当小妾,也总比在青楼白白浪费了一生的好。 老天爷也助她,让她真的等到了太子,如愿以偿地入了东宫。 和她一道的几个姐妹都羡煞,盼着她念着姐妹的好,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也别忘了她们。 也有红眼的,说就是入了东宫又如何,太子就是个花瓶,指不定哪日就落难了。 聂芊只是一笑置之。 太子再如何,总也比没有好。 她们是做妓子的命,是被人当物件使的玩意,能有个归宿,就算做是烧高香了。 她被轿子抬进了宫,进侧门时,听见外头的侍卫问了一句:“这是何人?” 外头跟着的公公掐着嗓子笑呵呵道:“这是咱们太子殿下接进东宫的人,奴才奉命接送呢。” 侍卫会意,立马笑着回道:“是,这就放行。” 看着摇摇晃晃的轿子抬了进去,侍卫哼了一声:“这个太子,倒是会享受齐人之福。” 另一个侍卫眼看着,也笑着接话:“这太子还享福呢,都不知自己已经岌岌可危了。” 聂芊是远了,可她耳聪目明,心里明镜。 她如今担心的,是太子妃。 她对太子妃不是没有了解。 这位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情出众,又容貌无双,为人清高雅致。 出身一品高官的嫡女,总会心高气傲,嫁了个没用的太子,又风流成性。 如今又纳了她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更是屈辱了。 她手里攥着锦帕,虽也紧张,可更多的是欣喜。 无所谓,只要她能得太子青睐,日子总是不难过的。 到了泽兰堂,她看堂内摆设,倒是惊了惊。 临水的好地方,又离前院不远,堂内宽敞明亮。 她心里盘算,这到底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意思。 晚间用了膳,她被伺候着沐浴。 水汽氤氲,她心里是有几分期待的。 可直到太子沐浴完,她满怀娇羞的迎上去,等来的却不是太子的疼爱。 太子安稳躺下,翻身便睡了过去。 整个过程都没斜眼看她。 她傻了眼,也不敢置喙,只敢安分地睡在一旁,等着天亮。 等第二天一早,太子醒了,却也没叫她,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要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了。 “今早怎么不叫我起床伺候太子?” 侍女给她梳妆时,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玲儿只答:“太子叫奴婢们别叫起,只说让奉仪多睡会。” 聂芊点点头。 其实玲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昨晚这聂奉仪根本没承宠,只是睡了一晚罢了。 昨晚甚至都没叫水,今早收拾床铺时,也没见落红。 不过玲儿心里也在猜想,若是没有落红,不定是这聂奉仪就不是完璧之身。 到了清溪阁站定后,先来的是袁承徽。 她穿了一身水雾百褶刻丝裙,眸间带着淡淡的冰冷,并不看她。 聂芊心里正盘算着这位的名号,估摸也是承徽往上,身边的玲儿就小声提醒她:“这是袁承徽。” 聂芊会意,立马行了福身礼:“见过袁承徽。” 袁承徽淡淡斜睨她一眼,并不开口。 聂芊正膝盖发酸,袁承徽却蓦然开口:“昨日来的那个奉仪吧?回去让嬷嬷多教教你礼仪,这礼行得不端正,叫旁人看了笑话。” 聂芊被下了脸面,面上的笑容挂不住,只道:“是,妾定会好好学习的。” 不一会,刘昭训也来了。 身边的玲儿还未开口提醒她,刘昭训就开口道:“哟,这是昨日承宠的聂奉仪吧,长得可真是俊俏,可惜比起太子妃娘娘来说,还是差了点。” 聂芊心中忍着,面上笑着,身边的玲儿轻声道:“这是刘昭训。” “妾见过刘昭训。” 刘昭训手摸着鬓发,烦躁不安,冷哼了一声:“得,你这出身,怪不得连个礼都行不好,光长了一张脸,真是狐媚。” 受了这些难堪,聂芊心里屈辱着,但青楼出身,吃的苦也不比这些少,她咬咬牙也还能忍着。 白芷出来,一福身:“各位小主久等了,娘娘已经起了。” 到了正阁落座,聂芊只能坐在最下首。 但清溪阁的宫人们对她倒是恭敬,上茶水时也没有多余的眼色使给她看。 第13章 一见 她心里默默地想,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妓子放在眼里,何苦要与她置气。 随着一阵清脆的珠帘声,太子妃来了。 她们三个起身请安。 “起来吧,都坐。” 这一声叫起,让聂芊心头微颤。 太子妃的嗓音难得好听,是那种娇俏,但不显稚气,又带了几分婉转。 不拖长音,干脆利落,有点像是山涧的溪流,让人听着舒心。 她在醉春楼时也被妈妈叫着练过嗓音,可乐师说她声音不甚好,没必要继续练下去。 她被侍女扶着起身,低头安分地坐着。 白商枝轻轻扫过一眼,这聂奉仪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韵味,长的是俏丽。 只是微垂着头,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有些怯场。 她招了招手:“聂奉仪昨晚侍奉太子也辛苦了,这是本宫赏你的,拿回去好生收着。” 聂奉仪立马起身谢恩,只不过抬头看她时愣了愣。 她这是被太子妃的美貌惊着了。 虽说早有耳闻,可亲身一见,确实出尘。 她的那些姐妹里也有长得貌若天仙的,可比起太子妃来,容貌虽然不输,可那份气韵和沉静,自是她们这些妓子们学不来的,总归是染上了世俗欲望。 谁让她们不像太子妃这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是天之骄女呢? “妾侍奉太子殿下是分内之事,倒是娘娘管着东宫,更费心辛苦一些。” 白商枝一笑:“你虽然出身尘楼,但说话让人舒心。太子殿下赏识你,你也要多加努力,平常的礼仪也不能马虎,本宫从内务府给你指一个嬷嬷,你学习学习礼仪。” 聂芊一磕头:“是,妾多谢娘娘指点。” “嗯,起来吧。” 白商枝眼看着,这聂奉仪不像是心浮气躁的主儿,虽说是青楼来的,做人做事倒是比刘昭训沉稳一些。 “殿下如今没有差事,但也有打算,你们没事也别去清笠馆打扰太子。送汤水茶点的时候,也对前院的人客气些,毕竟都是贴身伺候太子的,明白吗?” 白商枝突然提起这话,是因为昨日下午刘昭训去清笠馆找太子的时候就给前院的一个丫鬟甩脸色,也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刘昭训背后一刺,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忙不迭地笑道:“娘娘说得是,妾们自然是以太子殿下为主了。” 白商枝淡淡回她:“刘昭训心里有数便好,我们都是为了太子,也别藏着气,对着没必要的人发泄。” 刘昭训面上挂不住,勉强应声:“是,妾明白。” 袁承徽依旧如常,面上淡淡的。 倒是聂奉仪顺势看了刘昭训一眼,心里有几分不解。 “好了,你们也请过安了,都回去吧,本宫今日还要去参加赏花宴。” 几个人跪安后,到了岔路口,刘昭训眼见聂奉仪往泽兰堂去,气得直在原地跺脚。 “这个下堂的贱蹄子,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得太子为她选了个这么好的地方,如今是奉仪,不知道以后要爬成什么位分。” 袁承徽是向来不搭理她的,搭着红叶的手就走远了。 刘昭训暗恨地看着袁承徽走远了,啐道:“这个袁承徽,一天就摆她那副架子。一波一波的新人进来,我看她还怎么坐得住。” 身边的青梅扶着她,也是心有余悸。 摊上个这样不得宠又爱发牢骚的主儿,能怎么办。 偏生她自己的出身也不高,还看不惯这个那个的。 清溪阁里,宫人们忙着搬冰,安置玉轮。 “娘娘,不是奴婢嚼舌根,那聂奉仪是什么出身,娘娘何至于这般抬举她,还让她住泽兰堂。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东宫,她还有得晋升吗?” 白商枝手里翻着史书,身边的白兰时不时递上一块雪梨。 “抬举是要的,太子喜欢,我为何不抬举?” 白芷蹙眉:“可…那毕竟是勾栏瓦舍出来的,说出去不是让人家笑话吗?” 白商枝合上书页,闻言勾唇一笑:“那还就是要别人笑话。” “啊?” 白商枝看着呆愣的白芷,笑着起身:“好了,给我梳妆吧,去赏花宴得赶早。” 御花园中,宫人们忙碌着,筹备着茶水点心,还有各个嫔妃的座位。 贵妃向来是将事情安排下去的,她自己不会亲自操持。 来得最早的,是良淑妃、婉修仪和孟御女。 良淑妃长得不算貌美,但称得上是清秀,她祖父是三朝元老,父亲是也是二品大员,也算是高门之女。 她也是五公主容莹的生母。 唯一遗憾的是,她后来再怀孕也不慎小产,没能诞下皇子。 第14章 初见 婉修仪呢,是长相上乘的,偏柔媚的长相,不过年龄渐长后,她容貌的优势也不太突出了,但好在她生育了大公主。 她家世虽不高,却也是正经军官的独女,父亲是西南部的二把手。 虽然在西南也是高官,但西南地区向来不太受重视,也没什么叛乱。这样一来,立功的机会也少了。 孟御女就不必说了,更是芝麻小官女儿的出身,长相称得上是清丽,但放在后宫就不突出了。 这三个人能说在一起,也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缘故。 孟御女无权无宠,自然需要多结识嫔妃,笼络人心。 良淑妃和婉修仪都是公主,年纪也大了,日后没有生育的可能。 “说来最近也是奇了,这太子居然大婚不到一月,就把青楼女子往东宫里放。”孟御女掩面而笑。 良淑妃淡淡接话:“太子的事跟本宫这些没有皇子的人有何干系,他从小就是浪荡的性子,房中宫女都被他糟蹋个遍,收青楼女子有何稀奇的?” 婉修仪却懂了孟御女的话外音,笑着拍了拍良淑妃交叠在膝上的手:“淑妃姐姐,您是不知道,那太子妃可是个清高不待见人的主儿,又是才女,要她和青楼女子同处一个屋檐下,那可真是吞了苍蝇,恶心说不出呢。” 孟御女笑盈盈道:“是呢,要嫔妾说,这皇上让太子娶白家嫡女这一步可欠妥了,本想着能治一治这太子的性子,别到最后弄成个冤家。”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说笑着,就见一个身着青织金妆花缎水纹裙的女子盈盈走来。 她腮凝新荔,玉颊樱唇,修长的身姿丰盈窈窕,只是眉眼处冷冽,如雪山上一泓清泉。有道是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孟御女不由得惊呼一声:“这是…?” 白商枝上前,盈盈行礼:“白家嫡女白商枝,给各位长辈请安。商枝初到宫中,不熟悉后宫品级名号,孤陋寡闻,还请恕罪。” 她仪态端正,声音清澈婉转。 良淑妃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淡淡道:“太子妃起吧。” 孟御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她们口中的太子妃。 她起身,也笑着回礼:“给太子妃请安。” 按照品级来说,她这个从六品御女是肯定要向太子妃行礼的。 良淑妃和婉修仪都是三品以上且育有子嗣的老人,自是坐得稳稳的。 婉修仪笑盈盈地拂着面扇,开口道:“传言中就听闻太子妃才貌倾城,气质不凡,如今一见,才知传闻不虚。” 孟御女也笑着接话:“是呀,如仙子般出尘,倒叫嫔妾养眼了。” 白商枝轻笑一声,面上带了一丝嘲讽之意:“各位娘娘夸奖,我也受了,可长得再好又如何,也拢不住太子的心。叫他白白流连勾栏瓦舍,叫我难堪。” 这几位都是宫里混的人精了,一听还不知道这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吗,一时间脸上的神色是换了又换。 孟御女最先说着场面话,安慰她道:“前几日就听闻太子殿下带了个青楼女子回来,当时就说要惹得太子妃伤心,如今却是说中了,唉。” 白商枝也适时用锦帕点了点眼角:“还是各位娘娘体恤,知我冷暖。不然我一个女子,在这深宫之中可怎么熬得下去?” 婉修仪心里冷笑,这太子妃看着本还以为是个经事的,结果两三句就露馅了。 谁不是进来为嫔为妃的,难道就她一个姓白的嫡女金贵? 第15章 孟御女 这么想着,说话的语气就带了几分锐利:“太子妃这话倒是说得奇怪,谁不是年少时进宫,在深宫之中自己熬下去的。你是做正室的人,怎么这点肚量都没有,没得传出去,说你善妒。” 白商枝吸了吸鼻子,倒像是听进去了似的:“是,多谢娘娘指点,我只当不知道便是了。” 说罢,她一福身:“商枝先入座,就不打扰各位娘娘的兴致了。” 孟御女见场面有些僵持,忙赔着笑脸:“和气生财,今日宴上摆着的樱桃极好,大家都尝尝。” 婉修仪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她是最看不上孟御女这种谄媚的做派的。 倒是良淑妃拿起樱桃用了一颗,解了孟御女的围:“是挺不错。” 孟御女一时间尴尬,也只能干笑。 没一会,她就起身告罪失陪,往白商枝的方向去了。 婉修仪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这个孟御女,倒是会捡高枝攀,巴望着太子妃就去了。” 良淑妃神色淡淡,人都是往上爬的,各凭本事罢了。 白商枝正跟白芷耳语,跟她细说着刚刚三个嫔妃的位分和子嗣。 “良淑妃是正二品,家里也是世代簪缨。外祖父是廖国公,三朝元老。父亲是宣平侯,也是很高的出身了。” “婉修仪是武将出身,她母家虽在南方,也是西南的军官,但总归是偏远。” “孟御女是个没什么家世的,她父亲就是个小官,还不是京官,也没什么宠爱。” 拈起一朵茉莉,白商枝心里有了几分盘算:“这三位可有子嗣?” 白芷道:“良淑妃育有五公主,婉修仪育有大公主,孟御女无所出。” 白商枝点点头:“二公主和三公主是谁所出?” “二公主是刘贤妃所出,三公主是温才人所出,至于四公主,娘娘知道的。” 白商枝一笑,她自然知道,四公主就是跋扈张扬的俪贵妃所出。 她凑近茉莉花瓣细闻,一股茉莉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也就是说,这几位都是没有皇子的人。” 白芷给她轻摇着面扇,笑道:“娘娘说的是。” “你看这海棠,开得多好,也可惜了,都是红色的,粉色的其实也不差。” 白商枝指着不远处的海棠花道。 白芷了然:“各花入各眼,贵妃喜欢红色,皇上也不会置喙。” “太子妃娘娘喜欢海棠?” 孟御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商枝回头,见她笑吟吟而来。 白商枝表情淡淡,只是微微点头:“是,海棠艳丽。但我更喜欢牡丹,大贵大红,才是显赫身份。” 孟御女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不就是在说正室都是正红色,所以她才喜欢吗? 白商枝故作一笑:“怎么?是我说得不对了,不知道孟御女有没有听过,唯有牡丹真国色?” 孟御女是在底层的人,什么样的脸色没被甩,此刻还能微微笑着。 “嫔妾是孤陋寡闻,不如娘娘精通诗书。” 白商枝笑了笑:“多谢夸奖了,我未出阁前,也是喜欢参加诗会,如今倒是没什么机会了。” 孟御女此刻听着真是刺耳,明里暗里地被嘲讽不通诗书,她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娘娘初入宫中,不适应也是难免,多走动走动也就好了。” 白商枝摸了摸鬓边的流苏,表情倨傲:“走动便也罢了,我喜欢和读书人走动,后宫女子大多都喜女红,而不读诗书。” 孟御女此刻笑得也勉强起来了,她是个聪明人,哪里还听不懂白商枝的意思。 第16章 赏花宴1 知道太子妃没把她这个无宠的六品御女放在眼里,她也不好继续聊下去,干巴巴地笑着福身:“是,娘娘说得是。贵妃娘娘快到了,我先入座了。” 孟御女走后,倒是惹得白芷先说道起来:“娘娘也不必太在乎,后宫无宠的女子太多,不想点出路,日子也难过。” 白商枝一笑:“我哪里不知道她难过,这后宫的女人都不好过。她既然想示好,就得被人下脸,否则人家凭什么给她面子。” 白芷叹了口气:“说来女子都是难的,孟御女已经算是能过的了,她头上还有几件得体的首饰,下面还有好些采女更衣,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到一顿像样的的饭菜,浣衣局也不会盥洗她们的衣物。” “也是,她能被贵妃邀请,也算是有些本事了,不过我是一定要下她的面子的。” 白芷微微点头,她也不问,她知道自家主子的心里是有成算的,不必说出口。 入座后,也有三三两两的嫔妃陆续来,白芷时不时会伏在白商枝的耳边说着这些嫔妃的身份地位以及家世。 “那个穿湖蓝色花缎织锦的是兰昭仪,四皇子的生母。” “绛红色月华裙的是锦德妃,无所出,是皇上母家旁系的嫡女。” “水碧色缎裙的是明婕妤,曾经得宠,小产过,是宫家二房的嫡女。” “淡粉色绫罗襦裙的是有孕的文美人,她家世不显,只是小官的庶女,但也是祖上京官下来的。” 白商枝听着,手里轻摇着团扇,心里若有所思。 “跟在文美人后面那个是谁?” 白芷抬眸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头:“是温才人,三公主的生母。” 白商枝蹙眉:“三公主生母怎么才从五品?” 白芷压低声音道:“这是温才人不得宠,加上曾经得罪过俪贵妃的缘故。” 白商枝笑了笑:“果然,不愧是后宫第一宠妃。” 其实她倒是对这个温才人有些另眼相看的,毕竟得罪过贵妃,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么多年在贵妃手底下竟然还能安然无恙,也是几分本事。 众妃都到齐后,俪贵妃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一身散花月华云锦裙,大朵牡丹跃于裙摆,金线与银线交织,步步生花。 身后的仪仗也是壮丽,若说赶上皇后,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一进场,所有嫔妃皆起身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俪贵妃噙着笑,表情慵懒散漫,她眼皮慢抬,看向下首的嫔妃,过了好一会才红唇轻启:“都起来吧。” “今日是本宫办的赏花宴,有花房应着时气培育的,也有培育的新品种。倒是最近皇上赏的花很稀奇,你们都见见,也好开眼界。” 她话音刚落,下面就有嫔妃接话。 “贵妃娘娘得陛下宠爱,有什么都是紧着娘娘来。说来嫔妾也没见过蓝绿色的花,也是殊荣,能得一观。” 说话的是孟御女,她是个极会说场面话的人,这种时候自然是承着贵妃说话。 俪贵妃为人倨傲,向来不把这些妃子放在眼里,更别提是无宠无背景的小嫔妃了。 所以她当然是没接话,看向身边的宫女,指了指檀木桌上的水晶葡萄。 宫女会意,立马上前用手剥了两个水晶葡萄,再小心送入俪贵妃的嘴中。 “本宫今日也请了太子妃来,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用锦帕拭了拭嘴角,俪贵妃突然开口道。 第17章 赏花宴2 白商枝玫瑰酒喝到一半,就听到上面俪贵妃在点她的名字。 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把酒盏放下,起身福身笑道:“商枝见过各位娘娘。” 底下坐着的嫔妃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还是刘贤妃笑着接话:“太子妃长得貌美,也懂礼,贵妃姐姐也是体谅她初入宫中,考虑周全。” 刘贤妃虽说是和德、淑妃一样,都是二品,但她生育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虽说大皇子早年感染天花崩逝了,但好歹也是生育了两个皇子的人,身份自然贵重。 俪贵妃轻笑一声:“貌美?倒真是貌美,年轻可人,只可惜太子是个不长眼的,放着这么天仙的人不看,跑去醉春楼找妓子。” 得,又把这事拿出来说。 白商枝面上适时露出几分委屈,拿起锦帕拭了拭鼻尖:“还是贵妃娘娘体贴,我才能有幸出来透透气,否则在东宫,看着太子纳回来的人,还得笑脸相迎,真是憋屈。” 她一番话下来,很多嫔妃的脸色各异。 较多的还是看热闹的,她们早就知道太子的名声,也不甚稀奇。 只是想不到太子娶了白家嫡女后,还这般随性,也不给白家面子。 刘贤妃看着白商枝委屈的神色,倒觉得奇怪。 她不是听说,白家嫡女是个清高自傲的,不爱与人交际的主儿吗。 才女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骨子里总该有些自傲才是。 怎么倒是对着俪贵妃卖惨起来? 俪贵妃看白商枝这样,倒是笑了起来,摆手叫来宫女:“太子妃也是委屈,本宫也心疼,来人,把前段时间皇上赏给我的玉轮赐给她。” 白商枝脸上忙露出惊喜,忙福身:“谢贵妃娘娘赏赐,我喜不自胜。” “贵妃娘娘对小辈们可真好,连嫔妾也羡煞呢。”明婕妤笑盈盈道。 婉修仪的脸色却不好看。 对小辈好?大公主出嫁时连个礼都不添,还想将宫家女子往大驸马房中塞。 “这样赏花也乏味,这样吧,让温才人弹古筝为大家助助兴。” 温才人闻言一愣,瞬即笑着起身:“既是娘娘不嫌弃,那嫔妾就献丑了。” 说罢,宫人抬来古筝,放在正中央。 温才人走上前,正准备接过宫人手中的护甲,贵妃却突然出声道:“别用护甲了,你就直接手弹吧。” 温才人愣住,踌躇:“可是娘娘,不用护甲的话会影响音色,怕是弹来不好听。” 俪贵妃笑着,居高临下:“这也正好体现你的功底啊,你当年不就是凭着一曲《渔舟唱晚》,才让陛下青睐有加吗?” 明婕妤看着,唇下意识地抿起。 温才人脸微微发白。 她知道,贵妃是故意的。 “娘娘…” “好了,”俪贵妃不耐烦地打断,表情不虞:“你若是再不弹,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弹。” 温才人无奈,只好答应。 筝声响起,清脆悦耳,只是因着没有护甲的缘故,不够响亮。 温才人第一下弹拨就觉得指腹生疼,却又不得不忍着弹下去。 第18章 生疼 白商枝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俪贵妃不愧是飞扬跋扈第一人,公主生母也能当作戏子使唤,还想法子折磨。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听着温才人的筝,才知王勃的骈文所言不虚。” 白商枝蓦然出声道。 俪贵妃闻言,颇有兴味道:“哦?如何说来?” 白商枝笑了笑,表情中自带了一股优越:“夕阳映照,万顷碧波,渔民悠然自得,渔船随波荡漾,渐行渐远,美不胜收。夕阳西照下的湖光山色及渔舟竞归、渔人唱和的怡人境界,让人沉醉其中,动人心怀。” 俪贵妃盯着白商枝看了须臾,随后朗声一笑:“好!好!不愧是白家嫡女,京城第一才女,这一开口就是不一样。” 白商枝挺着脖颈一笑,故作谦虚道:“多谢娘娘夸奖,我不过是平日多读了些书罢了。” 俪贵妃转了话锋,突然凤眉一挑,凌厉道:“那依太子妃的意思,本宫也是目不识丁的白痴了?” 白商枝慌了神,一张绝美的脸煞白,起身忙请罪道:“娘娘恕罪,我没有那个意思,娘娘恕罪。” 她神色慌乱,此刻一看,那张出尘的脸都失了几分颜色。 俪贵妃冷哼一声:“ 行了,起来吧。下次再让本宫听到你掉书袋子,本宫定会让你好好说个够。” 白商枝立马道:“是,我记住了,多谢贵妃娘娘开恩,多谢娘娘。” “这骨头软的,白白丢了白家的脸面。” 刘贤妃蹙眉道。 身边坐着的良淑妃笑着看了刘贤妃一眼:“贤妃姐姐向来是最刚直不阿的,却不知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贤妃面色不虞,没接话。 她是看不惯白商枝的做法,也是因为她家中也有人是在白家书塾求学。 本以为白家美名遍布天下,嫡女也是有才情的人,如今到了宫中,怎么骨头软得这般厉害。 她本寄希望于太子妃,想着若是白家嫡女做了太子妃,帮衬着太子,好歹也能钳制贵妃。 可如今看来,这位美名在外的白家嫡女,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娘娘别和小辈置气,她们刚刚进宫,哪懂得做人做事,都是要娘娘教导着。” 文美人笑着打圆场。 俪贵妃冷笑一声:“是要本宫教导着,不然太子后院乱了,陛下也难免问罪。” 她又看向场中低着头,卖力弹拨琴弦的温才人,淡淡道:“这后宫也得费心管教着,不然总有人乱了尊卑,失了分寸。” “温才人,你说是吧?” 温才人暗暗咬着牙,不敢反驳,忍着手指腹的疼痛回话:“是,娘娘。” 俪贵妃看她额角渗出不少汗,将眉尾的眉墨浸花了,冷笑一声,眼中的轻蔑更甚。 在场的嫔妃都知道,俪贵妃这是故意拿着温才人撒气,就因为昨日温才人侍寝后龙心大悦还赏了异域进贡的眉黛。 可谁敢置喙? 心善的嫔妃还会发自内心地同情温才人,心狠一些的就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温才人弹了将近半个时辰,她眼前发昏,手腕酸疼,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变轻。 俪贵妃听闻,凤眉一横:“温才人,别在本宫面前敷衍,好好弹奏。” 温才人实在有些撑不住,她有气无力道:“娘娘,嫔妾身子有些不适,影响弹奏了。” 俪贵妃冷笑,向着身边的宫女招手:“去,拿参片来,给温才人含着。” 第19章 晕厥 白商枝看着,暗道贵妃不愧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温才人有苦说不出,还得强忍着感谢贵妃的赏赐。 又是过了一刻钟,白商枝都看着那温才人嘴角发白,眼看是精疲力尽了,俪贵妃依旧没有叫停的意思。 此刻正是晌午,烈日当空,温才人坐在场中,连个遮掩的地方都没有,暴晒在烈日之下,白嫩的皮肤也被太阳烧灼着,叫人看了蹙眉。 温才人撩拨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根本无法按着原来的曲调再弹奏。 她微微喘着气,眉头紧紧皱着,发髻上的流苏也低垂下来,额头上成片的汗滴落,掉在古筝上。 两颊也是极红,整个人如同置身蒸炉,下一秒便要断气。 温才人极力忍耐着,不敢叫苦。 因为她很清楚,叫苦求饶不仅没用,还会让她受到的苦楚加倍。 兰昭仪蹙眉看着,她握着锦帕的手交织着,想要开口求情。 “娘…” 身边的宫女一把将她拉住,微蹙着眉,向她摇了摇头。 兰昭仪堵着一口气,压着发不出来。 “我得求情…” 宫女压着声音,劝阻道:“您若是开口劝,会适得其反。” “可…”兰昭仪是不忍心,她心里揪着。 宫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在看到温才人身子渐软,摇摇欲坠之时,她一咬牙站起身:“贵…” “娘娘!我们主子晕过去了!” 刚开口一个字,就被止住了话头。 她顺着方向往下首看去,文美人瘫软在圈椅上,身边的宫女惊慌失措。 俪贵妃本以为是温才人晕了过去,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身边的春绮发现是文美人出了事,立马对着俪贵妃喊道:“娘娘,是文美人晕过去了!” 俪贵妃闻言变了脸色,一起身,看着已然晕厥的文美人,怒道:“你们还看着干什么,把文美人抬到后面的雪梅阁,快去请太医!” 几个太监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抬起文美人,往花园后面的雪梅阁去。 一群人慌慌忙忙地往雪梅阁去了,留下众嫔妃面面相觑。 锦德妃是个最经不起吓的,此刻捂着胸口:“天爷,我看到文美人裙摆上有血!” 众妃听到这话,更是惊讶。 坐在场中的温才人被夏絮扶起,已经是没有力气再站稳,此刻气若游丝。 夏絮快要哭出来:“主子,别吓奴婢!” 温才人喘着粗气,手不自觉地往小腹摸去,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快把我送回宫,孩子…”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夏絮瞪大双眼,立马点头。 兰昭仪远远就看到温才人晕了过去,此刻带着人走过去,吩咐道:“你们几个送温才人回去,也去请太医。” 夏絮起身,忙对着兰昭仪行礼:“昭仪娘娘好心,奴婢感激不尽!” 眼角还挂着几滴泪。 兰昭仪看着,喉咙发涩,摆摆手:“好了,快去照顾你们主子。” 几个人也是手忙脚乱地将温才人抬走了。 白商枝也是被这一阵一阵的弄得回不过神来,她看着温才人晕倒,也本想叫白芷去帮一把,可看到兰昭仪过去了,也就没开口。 但她却眼尖地看到温才人的裙上沾了一块血迹。 那块血迹很小,又正好在一朵花瓣上,不留意看难以发现。 白商枝蹙眉,暗叹一声:“这后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嫔妃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可谁也没有注意到,文美人台前的小香炉不见了。 第20章 凶险 雪梅阁。 文美人被抬到床榻之上,此刻紧闭着双眼,嘴唇发白。 俪贵妃赶到,几个太监连忙抬上圈椅,垫了软垫。 蹙眉看着床上已然晕厥的文美人,俪贵妃的火气更甚:“怎么回事?!文美人的胎象不是一直安稳吗?!” 文美人的贴身宫女“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惶恐:“娘娘明鉴!我们小主胎象一直安好,今日…不知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太医呢?不是让人去请了?都是骨头软的吗?这点路走得这么慢?” 俪贵妃是真的火大,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她能让雪梅阁顷刻变成人间炼狱。 春绮摇着团扇的手加快,温声安慰道:“娘娘别急,太医马上就来了。” 说完她对着几个还跪在地上发抖的宫女吩咐道:“你们几个现在去接温水来,再找几个人抬冰块来。” 几个宫女颤抖应声。 太医到了,还没行礼就被春绮拦住:“大人快看看文美人。” 老太医一抹汗,起身到床榻边把脉。 屏息半刻后,他一躬身:“娘娘,文美人这是着了刺激性的东西,胎气震荡,有小产之兆。” 俪贵妃一拍椅子,怒声道:“哪个贱人动的手?!敢在我的宴上动人?” 春绮赶忙安抚着俪贵妃的情绪:“娘娘,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得赶紧查。” 俪贵妃回神,对着几个宫女太监吼道:“你们几个现在赶紧去把宴会上的东西看住了,一件一件的都不能少,否则本宫唯你们试问!” 春绮又对着太医道:“劳烦大人赶紧开药吧,能保则保。” 老太医忙应声,到侧间去配药了。 寒香殿中,夏絮含泪看着床榻上同样昏厥的温才人。 梁循闭眼给温才人把脉,片刻后睁开眼,有些惊讶,似是不确定,又将手放了上去。 他睁眼,惊讶道:“小主这是…喜脉?” 夏絮先是惊喜,随后又担忧起来:“真的?但是小主刚刚晕过去了,可有影响?” 梁循蹙眉:“未满三月,有中暑迹象,胎气不稳,是有些影响,但是等我开服安胎药喝下就是了。” 夏絮又惊又怕:“梁太医,奴婢可否求你一件事。” 饶是梁循心里有底,此刻也犯了难:“你是想让我瞒着是吗?” 夏絮抿唇点了点头,忙道:“奴婢只是请求,若是梁太医为难,也作罢。只是我们小主实在艰难,若是…只怕是保不住。” 梁循叹了口气,后宫之事云谲波诡,他一个小小太医,资历尚浅,和谁成一派都是自寻死路。 “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就是这次瞒报,以后查出也可以我医术不精搪塞过去,但三月之后很难。再者,若是要抓药,处方上是一定要记录的,若是作假,太医院那边是不难查到的。” 夏絮忙道:“这些都无事,劳烦梁太医将药方写下来,奴婢会想办法从宫外采买。只是这次,我们主子处境太凶险,实在没办法在这个当口公之于众。” 梁循起身:“那就这样吧,你们自己小心些,我就开些寻常的药方先稳定你家主子的情况。” 夏絮感激涕零,忙给他磕了个头:“奴婢多谢梁太医!” 梁循赶忙将夏絮扶起:“别这样,折煞我了,你也是忠心。唉,可怜人。” 夏絮送走了梁循,吸了吸鼻子,拿起一旁的冰袋,轻轻在温才人的脸上敷着。 柳溪阁中,白商枝正用着冰碗,翻看着账簿。 白芷进来,温声道:“娘娘,少用些冰,虽说最近闷热,但冰吃多了容易体虚。” 白商枝很满意,因为白芷没说吃冰会影响以后生育,听起来还算顺耳。 第21章 猜测 “那你撤走吧,我就是尝一尝味道。” 白芷一笑:“从前娘娘在阁中就嘴馋,倒是吃得不多。” 白商枝也笑:“你不也跟着我吃了许多吗,如今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白芷将瓷碗递给白兰,笑道:“奴婢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但白兰可惨了,偏生是个肠胃经不住的,让府医来了多少次了,简直要了命。” 想起往事,白商枝脸上也浮现笑容。 “对了,那边有消息吗?文美人的胎如何?” 说起此事,白芷皱眉道:“那边消息瞒得很死,现在还没传出什么风声,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白商枝笑了一声,倒不觉得如此。 “若是真没什么大碍,早就应该有风声传出,安定后宫人心,也会让动手脚的人自乱阵脚。” “如今还没消息,文美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白芷脸色微变:“动手脚的人?娘娘确定吗?这可是在贵妃亲自主持的赏花宴上,后宫现在无人与她抗衡。” 白商枝摇了摇头:“贵妃势强,可并不一定能一直势强下去,总会有人在高压之下铤而走险。” 白芷点点头,可依然不解:“但这样一来有什么好处呢,即使文美人没了孩子,是在贵妃的宴上出了事,皇上也并不会如何处罚贵妃啊?” 白商枝笑了笑,将手上的账簿合上。 “她们不是傻子,从始至终的目的就不是贵妃,而是文美人腹中的孩子。” 白芷似懂非懂:“如此说来,是想除掉文美人的孩子,以防日后势强?” 白商枝又摇摇头:“不,不是怕文美人势强,而是贵妃。” 白芷这下是彻底不解了:“贵妃?文美人的孩子与贵妃有何干系?” 白商枝一笑:“因为,她自己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 蓦然,白芷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还是娘娘高明。” 白商枝摇着美人扇,语气悠然:“且看文美人这一胎能否保住吧。” 翌日,东宫后院不必请安,正如太子妃所言,每三日一次即可。 倒惹得新入宫的聂奉仪起了大早,在柳溪阁前等了半晌,才有宫女过来说明。 回去的路上,聂奉仪的贴身宫女玲儿有些忿忿不平:“太子妃也真是,若是不请安,早些遣人来回话不就是了,非要晾着奉仪,偏生吹了好一会晨风。” 聂奉仪喉咙发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蹙眉教训她道:“在宫中别乱说话,太子妃如何,也轮不到我们置喙,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会以为我对太子妃不满。” 玲儿本想是为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此刻被训了话,也是委屈,只能闷闷道:“是,奴婢知道了。” 今日虽不必请安,但贵妃身边的岑嬷嬷要来指导。 白商枝起了,正在铜镜前梳妆之时,就听到宫女来报,说岑嬷嬷到了。 她心里叫苦,怎么次次都来得这样早,简直跟准时打鸣的公鸡一般。 “去吩咐厨房多做些早膳,给岑嬷嬷上道茶水。” 宫女应了。 白芷拿着首饰盒问道:“娘娘,今日要如何打扮?” “一样,如何富贵如何来。” 去了前厅,岑嬷嬷起身给她行礼:“老奴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白商枝笑着摆手:“嬷嬷快些起身吧,我梳妆耽误了时候,还望嬷嬷见谅。” 第22章 岑嬷嬷 岑嬷嬷的眼神扫过她发髻上的金饰,忙笑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奴婢等着是应该的。” “我还没用早膳,若是不用我容易头晕,打扰嬷嬷指导,嬷嬷不妨一起用一些吧?” 岑嬷嬷忙摆手:“娘娘用膳就是,奴婢身份卑微,不宜与娘娘一道用膳。” 白商枝坚持道:“嬷嬷重规矩我明白,可人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不进些东西怎么好?嬷嬷放心,不必与我同桌,就在一旁的小桌上用即可。” 岑嬷嬷还想拒绝,可宫人们已将膳食摆了上来,还笑着福身:“嬷嬷请用。” 岑嬷嬷起身谢恩:“多谢娘娘赏赐。” “嬷嬷不必多礼。” 岑嬷嬷细细留意了一下自己桌上的几道菜,是和白商枝一样的。 最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得如此精细,可见白商枝是个会享受的人。 当然,岑嬷嬷也不会客气,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大朵快颐起来。 毕竟她们做奴婢的,哪里能有这样好的机会。 一顿膳用完了,岑嬷嬷又起身谢恩。 白商枝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扶起,笑道:“嬷嬷最近辛苦,我昨日在赏花宴说错了话,惹得贵妃娘娘恼怒,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不已,还请嬷嬷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岑嬷嬷一愣,立马笑道:“这个是自然,娘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贵妃娘娘心里有分寸的。” 白商枝一笑:“那就好,我先谢过嬷嬷了。” 说了好一会规矩后,白商枝有些困乏,不由得掩面打了个哈欠。 岑嬷嬷看着,心里有了数,便没再继续,起身行礼:“娘娘今日也累了,不如早些歇下,奴婢就早些回去复命了。” 白商枝也不忸怩,起身笑道:“多谢嬷嬷体贴了,昨日文美人动了胎气,想来贵妃娘娘也劳神劳力的,我让人做了参汤,还劳烦嬷嬷帮我捎带。” 岑嬷嬷端详着白商枝的神色,看着不像是试探之意,笑着接过食盒:“好,奴婢会带到的,那奴婢先告退了。” 白商枝忙摆手:“白芷,去送一送岑嬷嬷。” 岑嬷嬷走后,白商枝余光瞥见前几天被她责骂的小宫女,心中一笑,咳了一声,开始叹息道:“唉,贵妃娘娘真是辛苦,明明是金贵的身子,还要为了后宫这些事烦心。” 她说完,看了一眼白芷,朝着门槛的方向望了一眼。 白芷立马会意,接话道:“娘娘这么关心贵妃娘娘,又让岑嬷嬷送了参汤,当真是孝顺。” 听到孝顺这两个字,白商枝鸡皮疙瘩爬了一身,面上还得顺着白芷的话继续道:“是啊,可惜贵妃娘娘为人高傲,又忌惮着太子,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这个太子妃。” 白芷安慰道:“娘娘别灰心,娘娘只要坚持,总有一日贵妃娘娘会看到娘娘的真心的。” 白商枝叹了口气:“谁知以后的路又如何呢,我是栽到这废物太子身上了,如今更是不得贵妃喜欢,白家以后,要是扶持这么一个太子,该有多丢人。” 主仆俩说了好一会话,直到传膳的时候才消停。 白商枝心知,这一枚棋子得好好利用,还得顺水推舟地赶回内务府。 后宫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俪贵妃守在雪梅阁里整整一夜,翌日才回了飞鸾宫。 岑嬷嬷来回话时,她很是疲乏,直接就叫春绮去回话了。 岑嬷嬷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春绮也一五一十的听完了。 “这是太子妃让奴婢带来的参汤,说是想着娘娘劳苦,这汤聊表心意。” 春绮淡淡瞥了一眼那食盒,“嗯”了一声。 “奴婢多话,想问问文美人如何了?” 第23章 薄幸 春绮抬眸淡淡看了岑嬷嬷一眼,语气略带警告:“岑嬷嬷,宫中行事的规矩都忘了?” 岑嬷嬷脊背一刺,立马道:“是奴婢多嘴,姑娘恕罪。” 春绮又道:“大家都是做奴婢的,该做什么不该不做什么,心中要有数,不该自己管的事,不要多嘴。” 岑嬷嬷自然是应了又应。 从飞鸾宫出来,岑嬷嬷后背已然是出了冷汗。 她不是不知道贵妃的手段,手下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也是拼了老命的往上爬,想为自己和女儿谋一个好出路。 可如今这条路,是不是条好路,她是得好好斟酌了。 寒香殿。 温才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拖着流血的身子在雪地中行走,漫长又疲惫。 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发黄的帷帐,还有守在床边的满脸焦急的夏絮。 “小主?!您醒了?”夏絮惊喜道。 温才人张口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发痒,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夏絮连忙拿着锦帕给她掩住口鼻,可温才人越咳越厉害,听着骇人。 夏絮蹙眉不停地拍着温才人的背,眼里是心疼和无奈。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夏絮给她喂了几口温水,这才安稳躺下。 温才人闭了闭眼:“文美人的孩子还在吗?” 夏絮叹了口气:“奴婢不知,雪梅阁到现在未传出音讯。” 温才人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太医来看过了吗?谁来看的?” 夏絮安抚道:“小主且安心吧,看过了,未满三月,是梁太医来看的。” “梁太医?就是那个年轻的太医,上次去飞鸾宫被贵妃罚跪了的那个?” 夏絮点点头。 温才人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还要麻烦人家。” 夏絮却蓦然抓住温才人的手,略带激动道:“小主,梁太医已经答应奴婢可以瞒住这一会,到时候的安胎药奴婢会安排人去宫外采买,他为人正直,必不会出尔反尔,这可是小主翻身的大好机会啊。” 温才人觉得全身酸疼,此刻更是身心俱疲,她只翻了个身道:“再说吧,我累了。” 夏絮端着碗,只能抿抿唇放在一旁有些掉漆的木桌上,不好再开口。 温才人又熟睡了好一会,悠悠转醒时,只见皇帝坐在一旁,凝视着她。 她心中一跳,瞬间清醒,撑起身来自责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臣妾?” 夏絮赶忙上前,却被皇帝截了胡,只好默默退到一旁。 皇帝虚扶了她一把,温声道:“朕听闻你中暑晕厥了,刚刚从雪梅阁过来,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温才人似是受宠若惊,有些羞赧:“皇上关心臣妾,臣妾虽然喜不自胜,但文美人的身孕要紧,陛下还是早些去看着吧。” 皇帝微微笑着,从一旁的托盘上端起青花瓷盏。 “无妨,朕去看过了,太医说还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来,把这汤药喝了。” 看到皇帝亲自喂自家小主,夏絮心头安定了好几分。 温才人这下倒是没有再推脱了,毕竟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是不懂事了。 这其中的分寸还需要仔细拿捏,也不是随便一个后宫的女人可以做到的。 低头安安静静地喝了药,夏絮忙递上锦帕,皇帝十分顺手地接过,为温才人擦拭唇角。 温才人秀眉微蹙,蓦然侧头用手掩面。 皇帝见状,有些心疼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朕传太医来给你一瞧?” 温才人转头,一把拉住皇帝的手,又往后撤了几分,急切道:“没有,皇上,臣妾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看到她眼眶湿润,鼻头微红,皇帝不禁心疼起来,蹙眉扶着她的双肩,温声道:“没事了,朕在这里。” 其实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他来之前就知道今天这场赏花宴闹得厉害。 俪贵妃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了,又向来看孟御女不爽,自然会给她难堪。 他下意识看向温才人的手,上面敷了雪白色的药膏,有股淡淡的草木香。 得到皇帝安慰的温才人哭得更甚了,连带着瘦弱的肩膀也一抽一抽的。 皇帝眼含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背。 温才人哭得差不多了,也适时地停住了,梨花带雨地看向皇帝,声音有些沙哑:“皇上,臣妾没事,就是沙子迷了眼睛。” 皇帝也不拆穿她,只拿着锦帕给她轻轻擦拭着。 “这段时间也委屈你了,你的才人也封了一年了,朕打算给你晋位,也是补偿补偿你。” 温才人闻言却慌神:“皇上,臣妾不是为了位分才……” “朕知道,无须多言,朕也是不能时时看顾你,只能这样补偿你。” 温才人抿唇:“那…皇上可以过段时日再下旨吗,臣妾怕这个风头会引人嫉妒。”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了,也没有拐弯抹角,倒是惹得皇帝一愣。 不过他也很爽快:“好,朕答应你。” 皇帝走后,刚刚眼中含情的温才人顷刻之间收起了笑容。 夏絮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欣喜道:“太好了,看来皇上还是在意小主的。” 温才人看着掉漆的桌角,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 第24章 盘算 柳溪阁。 白商枝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话本子,身边的宫女小心拿着团扇,微微躬着身。 白芷轻步进来,微微躬身,朝着白商枝示意。 白商枝合上书页:“你先出去吧。” 宫女福身,躬身退了出去。 “怎了?” 白芷凑近,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奴婢在锅炉的柴灰中发现一张没有烧毁的纸。”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那张纸已经被烧成不规则的样子,边角都已发黑。 但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字:俪。 白商枝心中有了几分盘算。 “你把这纸收好,以后可能有用。” 白芷点头:“娘娘,这厨房的事向来是自己人管的,奴婢当时也细心排查过,厨房的人是没有嫌疑的,难道是她们藏得太深了?” 白商枝微微摇头:“若真是厨房的人,何必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柴火中销毁,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白芷蹙眉:“那……” “不必惊慌,若是真有预谋,盯紧那个内务府的宫女即可,我近身的事仍然是你和白兰负责,尤其是寝殿的东西,你和白兰务必要每日检查,不能有遗漏。” 白芷认真道:“奴婢知道,必定不会遗漏任何东西的。” 昨夜太子没有留宿柳溪阁,白商枝起了后随口问了一句,白芷有些犯难:“昨日…是去了蘅芜苑。” 白商枝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白芷还以为她伤心,忙出声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兴许殿下今晚就过来留宿了。” 白商枝觉得好笑,伤心?这有什么可伤心的? 为了一个不必要的男人牵肠挂肚,日思夜想,有什么意思? 若她是个古人,还真会为了丈夫去了别的小妾那里而悲戚。 可她是个地地道道的现代人,还是看惯了娱乐圈寡情薄幸的人。 她很清楚,一旦有了感情,女人就会做出许多丧失理智的事。 还不如就做个没心没肺的,这样对谁都好。 今日白商枝梳了一个堕马髻,斜插了一支金凤流苏珍珠步摇。 另一侧是几只点翠蝴蝶,每一只蝴蝶中央镶了一颗海珍珠。 今日起早了些,待岑嬷嬷来之前,她就已经用了早膳。 弄得白芷还踌躇问了一句:“娘娘,今日不等岑嬷嬷一起用吗, 还是奴婢吩咐厨房再备一份?” 白商枝摇摇头:“不必。” 白芷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但等了好一会光景,岑嬷嬷还是没到。 白芷蹙眉,这岑嬷嬷往日里每次都到得很早,怎么今日反而还迟来了这么久。 白商枝也觉得蹊跷,头上的首饰异常沉重,吩咐白兰进来去问候一声。 不一会,白兰进来回话了:“娘娘,奴婢去飞鸾宫回话了,春绮说她也不知道,后来派人去问了,才知道是岑嬷嬷的女儿病了,春绮只能说明日再教导。” 白商枝了然,也只吩咐白芷将头上的钗环卸了。 揉了揉额角,而后躺在金玉塌上半眯着眼,心里却慢慢有了些盘算。 白芷从隔间拿了一小盒银盏出来,将润玉膏轻轻擦拭在白商枝的手上。 “还好今日不来了,否则又得听那嬷嬷的念叨了,当真是无趣。” “白芷,你去查一查这位岑嬷嬷的身世,再查一查她女儿。” 白芷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知道了。” 第25章 在后 雪梅阁人仰马翻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在第二日晚间消停了。 满头密汗的老太医将帕子递给宫女,颤巍巍地站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主殿小寐的俪贵妃听到春绮的声音后,慢悠悠地起身。 “治好了?太医如何说?” 春绮小心搀扶她:“太医说文美人的胎保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卧榻静养,待五个月时再熏艾固胎。” 俪贵妃蹙眉,凌厉的眼神骇人:“熏艾?没用的东西。” 老太医可是太医院的一把手,本应告老还乡,但因其医术高明,皇帝又重金赏赐,留任最后两年。 若是把这位老太医得罪了,背地里不好好医治,这胎可保不住了。 她忙安抚道:“娘娘,胎保住了就好,老太医想必已经尽力了,昨日奴婢去看时,他都满头大汗的,这把岁数了也是不容易,当务之急是应该找出始作俑者。” 俪贵妃凤眸一眯,眼里的狠难掩:“查到哪里了?” “赏花宴的所有东西都拿去查验了,包括文美人用过的吃食和餐具,就连她身旁摆放的一盆君子兰也看过了,都说无碍。” 春绮说罢,俪贵妃怒斥了一声:“什么都没有问题?那是文美人自己晕倒的?” 春绮忙道:“娘娘息怒,奴婢已经吩咐人继续查了,想来还需要一段时日。” 俪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了这些年,遇到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若是文美人的胎没保住,必定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皇宫西南角一隅的宫宇中,一位宫装丽人正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宫女进来,轻轻福身。 “如何了?” 声音轻柔,却自有一股凌厉。 宫女附身轻声道:“雪梅阁已经将人送回萱若阁,说是胎象安稳了。” “有意思。” 丽人轻笑一声,将金剪子放下,遥望窗外一株开得正好的海棠花。 “且看这胎能保多久。” 柳溪阁。 容衍刚踏入门槛,就听到一个宫女求饶的声音。 而他的太子妃正颇为不耐地蹙眉,似是下一秒就要将宫女拖出去处置了。 美人蹙眉,倒是颇有一番韵味。 “这是怎么了?” 白商枝正烦闷着呢,就见一袭流云蟒袍的太子进来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挤出笑容来给太子行礼。 “臣妾给殿下请安。” 太子一把握住她的柔荑,似笑非笑道:“太子妃这是心情不好?” 白商枝娇嗔:“殿下明明都看到了,还问,真坏极了。” 太子不自觉地勾唇一笑,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宫女,笑问:“她犯了什么事?” 白商枝冷哼一声:“她将臣妾带来的一支银钗给砸坏了,那是臣妾的祖母留给臣妾的纪念之物。” 刚刚还在笑着的太子突然冷了脸,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既是如此笨手笨脚,那就打发去刑司去吧。” 宫女闻言一下白了脸,忙磕头求饶:“殿下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家里父母都瘫痪了,唯一的指望就只有我了……殿下!娘娘!” 白商枝却被吓住了,她没曾想太子变脸竟然这么快。 这宫女是内务府调来的,大婚的时候进东宫侍奉,没怎么近身伺候过,上次梳妆的时候被白商枝训斥过。 白商枝欲言又止,肖毅在一旁也犹豫不前。 这……虽说是太子殿下为了太子妃娘娘处罚下人吧,可娘娘那表情又像是不舍,这要是惹了娘娘不快,以后这夫妻关系该如何修补? 太子见没人动弹,一个眼刀扫在肖毅的身上。 肖毅背后一凉,忙招呼后面的几个太监。 “殿下……” 正当几个人准备把这宫女拖出去的时候,白商枝拉住了容衍的衣角。 肖毅和几个下人都十分有眼色地移开了视线。 要不说这太子妃胆子是真大了,连衣角都敢随便拉。 太子顺着袖子看了一眼她的手,反问了一声:“怎么了?” 其实他心知肚明,太子妃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第26章 晚膳 白商枝压低了声音,微微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殿下,虽说是她做错了事,可总归是不小心的,她家中的情况也很艰难,若是送去刑司的话那就是毁了一家人了,臣妾觉得还是轻些好。”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白商枝想了想,回道:“臣妾觉得就打个二十板子,再罚她五个月月俸,最后让她去外院做事就行了。” 容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随后笑了一声:“太子妃可真是良善啊,那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 肖毅忙答应,拖着人就下去了。 那宫女大喊:“多谢殿下,多谢娘娘!” 人拖走以后,白商枝当然得撒娇:“臣妾多谢殿下。” 容衍一挥长袍,在软塌上坐下,看到她桌上放了一本孙子兵法。 “太子妃良善是好事,可良善多了,总会引来祸患。” 白商枝只是一笑:“殿下说的是,臣妾以后会改的。” 容衍拿起桌上的书,看了她一眼:“太子妃是闺阁女子,怎么喜欢看这种书?” 听到他说的是喜欢看,而不是不应该看,白商枝心里对这个太子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臣妾幼时就受父亲教导,阅览群书,只是都是泛读,达不到父亲的要求,于是长大以后也时常拿出来诵读,希望能有所收获。” 容衍点了点头:“白太傅教书育人,向来是很好的,孤也受益匪浅。” 白商枝一笑:“臣妾在闺中也时常听闻父亲夸奖殿下,说殿下悟性极高,也极会变通。” 容衍半倚着,手搭在膝盖上,恣意一笑:“可外人都说孤不学无术,流连青楼。” 白商枝腹诽:流连青楼的难不成还是我? “外人是外人,臣妾是臣妾,臣妾知道就是,让他们说去。” 她这话说得有些无赖,但是听着却让人舒心。 “这几日热得烦闷,孤让他们给你备好冰,还有新做的玉轮。” 他手上把玩着翡翠扳指,语气随意。 白商枝一笑,起来盈盈行礼:“臣妾多谢殿下。” 容衍含笑看她,觉得她这张脸实在是赏心悦目,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胭脂气味,白商枝莫名地烦躁。 看到美人微微蹙眉,容衍疑惑:“怎么了?弄疼你了?” 白商枝实话实说:“殿下身上有胭脂味,很浓。” 容衍先是一愣,而后莞尔一笑。 “是孤疏忽了,这就去沐浴。” 白商枝微讶,这太子脾气这么好? 容衍哪是脾气好,那是对人对事的。 白商枝毕竟是太傅的嫡女,以后对他大有裨益,有些性子很正常。 他是去醉春楼办了事,听手下人的回话,说西南那边的探子被暗杀了,没有头绪。 西南那边的势力不是宫家的,宫中唯一和西南那边有联系的只有大公主的生母婉修仪。 婉修仪膝下无子,为何要与他作对? 局势复杂,他在西南的力量还太过渺小,如今还得从长计议。 眼见着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太子半眯着眼在榻上养神,却迟迟不开口传膳。 白商枝拿着团扇轻摇着给他扇风,扇了好一会手臂便酸疼起来。 没一会她就到旁边坐着了,让白芷给他扇。 白芷心里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看自家主子丝毫不急,便收了扇子到白商枝身边低语:“娘娘,该传晚膳了。” 白商枝点头:“就按照我之前吩咐的上菜,菜色不要繁复,本味最佳,原料要新鲜。” 白芷一笑:“娘娘放心,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等宫人进来三三两两进来上菜,准备行礼时,被白商枝免了。 毕竟人太子还在闭目养神,轻声些最好。 可宫人走动的影子还是把太子晃醒了,他慢悠悠睁眼,缓了好一会。 白商枝见他眼神涣散,也没第一时间开口,过了一会轻声道:“殿下醒了?臣妾布好了晚膳,殿下净了手就能用了。” 容衍理了理长袍,立刻有宫女过来伺候他穿鞋,被他制止了。 “太子妃有心了。” 太子去了侧间净手,倒是白商枝恍惚了半晌。 第27章 弄琴 美人如玉,任谁都会忍不住欣赏的。 这位美名在外的太子,还真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肌肤赛雪,星眸微弯,他容貌自带一股柔美,如玉似雪,眸中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凌厉和狠绝,冷漠和淡然,仿若天庭间云上挺立的神祗,高高在上地俯瞰这千疮百孔的人间。 容衍刚刚半梦半醒间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精心布局,步步为营,本就要将这江山收入囊中,却最后落入了白家的手中。 白商枝一袭清素白衣,红唇轻启:“殿下最终还是败了呢。” 他伸手去触碰,却在碰到的一瞬间被影影绰绰的光晃了眼。 铜盆里是兑好的玫瑰花水,还加了甘菊和覆盆子。 冰凉入骨,让他清醒了不少。 铜盆中他的脸随着水波荡漾,一瞬似魔,一瞬似神。 身边的宫女见他撑着水盆半晌,有些发怵:“殿下……奴婢给您擦拭。” 容衍慢慢抬头,眼中狠厉转瞬消失,笑道:“不必害怕,毕竟你还是美人。” 那小宫女听罢,霎时红了脸。 “你是伺候太子妃的?” 太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手,看了一眼她头上那朵突兀的珠花,蓦然问道。 那宫女抿着唇回:“是,不过奴婢是伺候外间事的,近身的事只有娘娘的两个陪嫁伺候。” 太子听出了这宫女语句中的不满,淡淡一笑:“你可想来孤身边伺候?” 那宫女身形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似笑似惊:“殿…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将锦帕放在台上,似笑非笑:“你若是不想,孤也不勉强你。” 那宫女慌了神,忙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多谢殿下大恩大德!” 太子轻笑一声,抬步去了正殿。 那宫女忙喜笑颜开地跟上前去。 白兰刚给白商枝净手,余光却瞥见跟在太子身后的宫女。 那不是在外间洒扫的弄琴吗? 她心下疑虑。 这丫头做事还毛手毛脚的,之前还差点砸碎一个茶盏,这才安排她去了外间洒扫。 怎么去伺候太子殿下净手了? 开席后,白商枝礼仪十分妥帖,自己没怎么吃,都是伺候着太子用得多。 容衍一见花梨木桌上的菜肴,就心下一笑。 看来太子妃是把他的喜好都摸透了。 可他示于人前的喜好都不是这些,甚至完全相反。 太子妃是耳聪目明,通透聪慧。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竟然没有让他觉得反感,反而他让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惊喜。 他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就如同太子妃这样平和大方,通透自然的,他真的找不出第二个。 绝顶的容貌气度,绝顶的通透聪慧。 这样的人,还好是他的太子妃,否则,若是得不到,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毁灭。 只可惜,她不能为他完全所用。 白商枝将礼数做妥帖后,自己也开始用膳。 毕竟她骨子里还是现代人,不至于完全为了封建礼教将自己饿死。 其实她不喜欢吃太清淡的东西,寡淡无味会让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见太子妃自己吃起来,容衍也没让她自己伺候他用膳。 和不一样的人用膳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像是袁承徽,她会完全以他为中心,一顿膳用下来,她自己没吃几口,都是忙着伺候他用了。 而他本人也会默许这种行为。 毕竟袁承徽的爱慕和痴迷,是一把很好用的利剑。 用完了膳,宫人们上来收拾,白兰端上锦帕和瓷盏。 白商枝端起瓷盏浅抿一口,随后拿起锦帕掩面轻吐至痰盂中。 用锦帕轻点着嘴角的水渍,白商枝抬头却发现太子正含笑看着她。 她一笑:“怎么了殿下?” 余光看见太子的东西没动,心下了然。 立马起身拿起茶盏,温声道:“臣妾来伺候殿下漱口。” 太子却抬手,止住她的动作。 白商枝一愣:“殿下?” 太子勾唇一笑:“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太子妃亲自动手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弄琴。 “你来。”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白商枝反应最快,立马笑道:“好,那就让弄琴来。” 弄琴心里说不出的欣喜,含羞带怯上前,开始伺候太子漱口。 第28章 纳人 但奈何她之前做的活都不是很精细,整个过程都不十分妥帖。 白芷蹙眉看着,心里大骂了这个弄琴好几句。 伺候完了,太子也没说什么,弄琴又默默退到后面站着。 白商枝余光看见弄琴头上那朵珠花,心下明了了几分。 “弄琴是臣妾这里长得算比较清秀的丫头,太子殿下若是喜欢,臣妾就安排了。” 她话音刚落,弄琴的表情就掩不住的雀跃起来。 身边几个待命的宫女都对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容衍微微抬眸,见白商枝浅笑嫣然,蛾眉微弯,勾勒着她眉眼的轮廓。 她眼里丝毫没有不悦。 容衍心里一沉。 众人屏息,只等太子的回答。 弄琴心中是胜券在握,既然太子妃都答应了,那还有谁会阻挡她的好事? 容衍轻笑一声。 “既然太子妃愿意忍痛割爱,那孤也不推辞了,就先安排在清笠馆内间吧,孤也是喜欢她这张脸。” 弄琴闻言简直欣喜若狂,这样岂不是说明她能成太子的通房了? 老天,来日若是太子登基,她得宠些,最起码也是御女往上了。 御女一个月的月俸都要比她现在当宫女一年所得都多。 更别提还能得到主子的赏赐了。 白商枝面上浅笑,心里却在思忖。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直接从她身边拿人了? “既然殿下喜欢,那臣妾就看着安排了,弄琴好歹也是柳溪阁出去的,臣妾应当添些礼,就将臣妾那支海棠和风步摇赏赐给弄琴吧,再拿两匹云锦就是了。” 弄琴闻言,立马跪下叩头谢恩。 眉眼处是掩不住的喜悦和惊喜。 “即是太子妃如此明事理,那孤就不推辞了,今夜就先回清笠阁了。” 白商枝笑着起身行礼:“那臣妾就恭送太子殿下了。” 太子挥袍走后,白商枝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在一旁的木桌上坐下叹了口气。 白芷将几个宫女打发了出去。 随后她便怒不可遏地开口:“弄琴这不知羞耻的,才一会功夫就勾搭上殿下了,当真是好手段。奴婢今日忙着处理厨房那边的事,就没太注意她今日的打扮,谁知这小蹄子竟然藏了这样的心思!” 白兰这才反应过来,语气懊恼:“方才开席前,奴婢就瞧着弄琴不对劲,却没想到这一层,实在是奴婢愚蠢。” 白芷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方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这样也总不至于措手不及吧。” “好了,这事也不能怪白兰,她向来是只会闷头做事的性子,哪里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也不是不知。” 白商枝开口劝道。 白商枝一开口,白芷也不急头白脸的了,只是她还在为白商枝打抱不平。 “娘娘,奴婢真是疏忽大意了,这回让那不懂事的钻了空子,奴婢今晚就好好再查一遍,长相清秀的全都调去杂间做事。” 白商枝摇摇头:“没必要了,这事明摆着就是太子中意,若是太子不允,难不成还能成了事?再说,你能防着太子再不纳人吗?” 白芷如鲠在喉。 是啊,就算她们再怎么防,也防不住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女人。 若是太子以后登基了,后宫佳丽三千,也是防不过来的。 白兰是个心眼实的,此刻忿忿不平:“太子也真是,在哪里纳人不好,非要在娘娘这里,这不是在打娘娘的脸吗?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就可以这么侮辱人了吗?” 白芷忙捂住白兰的嘴,心有余悸道:“我的天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白兰扒开白芷的手,撇了撇嘴。 白商枝戏谑道:“我如今的名声难道还好吗?早在我成了太子妃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美名在外了。你们也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这些的,不必烦恼。” 第29章 规矩 白芷没接话,只是眼里透着心疼和自责。 蘅芜院里,宫女进来给袁承徽回话。 “你说什么?殿下从柳溪阁带了人出去?” 那宫女一抖,忙回:“是…是,是个宫女,发髻上有一朵白色的珠花。” 袁承徽不自觉地将手中的锦帕攥紧。 红叶见状忙劝道:“小主,兴许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最起码太子殿下没在柳溪阁留下啊,要是太子妃怀有身孕,生下嫡子,那小主不就更没机会了吗?” “拿着今日下午做的银耳羹,我们去清笠馆找殿下。” 红叶一愣,正想劝住让她别去,却被青叶拉住,她回头望,青叶对她微微摇头。 红叶抿唇,不知该如何。 她们都清楚,殿下对小主的喜爱远远不及她对殿下的爱慕。 否则也不会甘心在这蘅芜院当一个小小承徽,去和众多女人争宠了。 可惜啊,先动情的那个人总是输的。 袁承徽换了一身鲜亮的云锦长裙,拎着食盒往清笠馆去了。 其实她甚少穿一些鲜亮的颜色,她也很少主动去清笠馆。 因为太子的性子就是这样,他喜欢主动能掌控全局,但不喜欢后院的女人去打扰他。 因此上次刘昭训才会吃了闭门羹,还被清笠馆的宫女给数落了。 自然太子妃也是个明事理的,此事也没惯着。 袁承徽走过长廊和长湖,晚间的风吹在她脸上,她心中如同擂鼓。 眼见到了清笠馆,门口的侍卫不怒自威,颇有气势。 她上前微微弯腰行礼:“袁承徽来给殿下送些吃食。” 几个侍卫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点头,招呼后面的人去通报了。 清笠馆正殿中,容衍的脸色微沉。 看来太子妃不似袁承徽一般,他不一定能将其完全掌控。 身边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上前温声回话:“殿下,门口传话说袁承徽来给您送吃食了。” 容衍微微侧头,一双星眸里没有波澜:“月英,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名唤月英的宫女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惊慌,跪下认错:“奴婢知错,这就去让侍卫传话。” 容衍没再开口,只是眼睛看向远处的一泓水泉。 月英出来后,月莹心有余悸地朝着内殿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没受罚吧?” 月英叹了口气:“未曾,我只不过想着袁承徽是第一次来,又是重要之人,这才上来禀报一声,没想到殿下竟这般。” 月莹无奈道:“殿下小心些也是寻常,毕竟从前那个昭训的事让太子差点吃了大亏。” 也是,月英没再说话。 殿下的清笠馆是费了多少年的心思修建而成,其中的陷阱布局还是殿下当年去了深山之中求学多时而得。 结果一个昭训当年被俪贵妃所收买,以送东西为由进来,差点将整个清笠馆的布局都摸了个清楚,还在香炉里下了药。 还好东宫的人基本都被太子殿下看管着,肖毅早早便察觉到了不对,还未等人将东西送去东宫就被拦截,最后那昭训突发顽疾而身亡。 从此之后,东宫后院中的所有女眷都不允许再进入清笠馆请安。 其实也不是防不住,只是这样一来会少了很多麻烦。 月影刚刚从侧间过来,她是巡查机关和加固机关的,过来看到这两个人神色各异,问了一句:“怎么了?” 月英摇摇头,去回话了。 月影看向月莹,月莹叹了口气:“袁承徽来请安了。” 月影下意识看向内殿,急切道:“月英去回话了?” 月莹点点头,似是无奈。 “殿下没责怪吧?” 毕竟殿下的手段她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得知没有受罚,月影心中安定了几分。 “殿下有没有吩咐带来的宫女安置在何处?” 月影又问。 其实她们殿下这些年带过许多美丽的女子回东宫,但带回清笠馆的还是头一个。 她们都怕来历不明的女人坏了殿下的大事。 “就安排在杂间吧,离殿下远一些,找人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月莹点点头:“放心,我会去安排。” 肖毅回清笠馆时,正看到袁承徽走远。 进了正殿,只见太子坐在棋盘桌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黑白两子交汇,所到之处皆是空白。 他躬身回话:“殿下,西南那边的探子消息传来,说兰昭仪在这次的赏花宴上毒害文美人,贵妃也知道了。” 太子拿着棋子的手一顿。 “兰昭仪?” 肖毅也觉得蹊跷,兰昭仪为人从不惹事,还是个难得在后宫的菩萨心肠,怎么会想到去毒害文美人的孩子呢? 可惜她这回对上的是贵妃,不死也要脱半层皮了。 “她母家有什么办法?” 肖毅回:“顾家准备上书求情,又想求助朝中几位有声望的老国公。” 太子微微摇头:“其他人呢?” “四皇子听闻后从户部赶了回去,但兰昭仪此刻已经被贵妃的人带去了飞鸾宫,他被人拦在飞鸾宫之外。” 太子抬眸,棋盘上的黑子星星点点,蓄势待发。 “去查,查到后把东西带来。” 肖毅低头:“是。” 第30章 难得 柳溪阁这边,也得了消息。 “兰昭仪此刻在飞鸾宫?” 白芷点头:“是,进去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奴婢还听说,四皇子刚从户部散职后就赶去了飞鸾宫,只是此刻还被拦在宫门。” 白商枝也觉得蹊跷,当日赏花宴,兰昭仪虽然坐在文美人上首,可之间却还隔着人,也未曾看到她靠近过文美人。 兰昭仪这人她也有所耳闻,家中母族是西南军官的势力,虽远远不及宫家的势力,可也有一定的地位。 四皇子为人正直诚恳,平日绝不会参与到一些腌臜事中。 皇帝对四皇子虽也不太热络,可终究也是夸过几句的。 明眼人都觉得,这是俪贵妃借文美人之事打击兰昭仪。 可文美人并未小产,只是胎像不稳罢了。 白芷踌躇:“娘娘,此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查?” 白商枝摇头:“不可,此事发展到如今,已绝非是简单的后宫之事了。势必会有众多势力插手,兰昭仪若是遭遇大劫,她母家定不会袖手旁观。四皇子如今也是夺嫡的人选,俪贵妃也会想方设法地让四皇子受牵连。” “我们不能去蹚浑水,毕竟我们在宫中的势力还太渺小,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捏住把柄。” 白芷点头。 “可,若是俪贵妃此时得利,那她岂不是更加得势,若是几个皇子都遭殃,那咱们太子殿下也不能独善其身啊。” 白芷担心的也不全无道理。 有心人都会明,多方势力鼎立时,要力量平衡,否则太过悬殊,终会影响到自己。 白商枝猛然想起,当日温才人被俪贵妃刁难,最后想要站起来求情的人是兰昭仪。 温才人… 白商枝心知,她虽然在官场上无法插手,可后宫的事,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沉吟片刻,她开口问道:“白芷,孟御女是住在哪个宫?” 白芷回:“娘娘,是住在寒香殿。寒香殿的西侧是与水潭。” 与水潭? “之前爹爹安排的人,可有在与水潭做事的?” 白芷一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一个,人很机灵的一个小姑娘。” “去吧,这颗棋子如今可以用上了。你再修书一封,让爹爹把那人的身契找人送来。” 白芷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寒香殿。 温才人刚刚服下了从宫外偷运回来的安胎药,此刻正小憩着。 夏絮服侍她喝完药后,赶忙去后院埋药渣了。 药渣刚埋完走出庭院,就见福寿过来了。 福寿面色有些焦急:“夏姐姐,昭纯宫出事了。” 夏絮一愣,兰昭仪出事了? “怎么了?” 福寿看了一眼内殿,压低声音道:“我刚出去时听到外面人说嘴呢,俪贵妃查出赏花宴上给文美人下药的人是兰昭仪,现下兰昭仪都被带去飞鸾宫了,听说四皇子也来了,被贵妃关在宫外面不让进呢。” 夏絮蹙眉:“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是兰昭仪呢?” 福寿摇头叹气:“我也觉着不是,贵妃这是故意刁难呢,或者兴许是兰昭仪被人陷害了。” 夏絮也叹气:“可如今咱们小主自身都难保了,如何还能帮着兰昭仪?贵妃的手段你我不是没见过。” 兰昭仪为人善良,尤其对温才人是一等一的好,从前温才人受了什么罚,也都是兰昭仪求情帮衬,这回还送了不少药物来。 可温才人不领情,她甚至冷脸相对,也从不派人谢恩。 人心都是肉长的,跟着温才人的这两个人对兰昭仪都还是很感恩的。 两个人说了一阵,最后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安慰说至少有四皇子在,皇上也不会太过苛责。 过了一会,夏絮端了一碗绿豆汤进去。 正用到一半,温才人突然开口:“兰昭仪出事了?” 夏絮的手一抖,微讶道:“是,人在飞鸾宫现在还没出来。” 温才人拿锦帕擦了擦嘴角:“皇上呢?” “皇上应该在承明殿处理政务。” 温才人低眉,沉吟一会:“给我梳妆,我们去见皇上。” 夏絮端着瓷盏的手僵着,似是不相信:“小主?” 温才人蹙眉:“快,你再让福寿去太医院叫梁循来一趟,就说他给我把过脉了。” 夏絮这下明白了:“小主,您这是……” 温才人摇摇头:“别问了,俪贵妃心思狠毒,这回我只有这个法子能保她。” 夏絮无奈又感动,只连忙点头伺候她收拾。 第31章 手段 飞鸾宫中,兰昭仪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低着头,表情麻木。 俪贵妃正慵懒靠在正殿的主位上,身边的宫女转动着玉轮。 春绮微微昂着头,表情倨傲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兰昭仪,嘲讽道:“昭仪娘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还要狡辩吗?” 同兰昭仪一起跪着的念双此刻恨恨望向春绮,眼中恨意滔天。 春绮望见念双的眼神,从一旁拿起一根藤竹条,轻轻抬起念双的下巴:“哟,看来这位是个护主的了,这么看着我,也想尝尝藤条的滋味吗?” 话音未落,藤条“咻”的一声向念双的脸上挥去,她来不及反应,一声清脆的藤条声和尖叫声后,她脸上已经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 “念双!” 兰昭仪抱住念双,死死挡在她面前:“别打了,贵妃娘娘,真的不是我做的。” 念双眼中含泪:“娘娘,你不必解释了,她们是不会相信的。” 春绮看见这主仆情深的场面,又捋了捋手上的藤条。 “昭仪娘娘,奴婢劝你还是不要护着她了,虽然奴婢确实打不得您,可惩治一个小小宫婢还是可以的。” 说罢,她挥动手里的藤条,又准备出手。 兰昭仪闭上了眼。 “好了。” 坐在上首的俪贵妃蓦然开口。 春绮立马停住了动作,转身笑道:“娘娘有何吩咐?” 俪贵妃轻轻睨了一眼:“既然兰昭仪拿不出证据,那就定罪吧,你把供词物证都准备好了,一会送到承明殿去。” 春绮福身:“是,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念双还想开口辩解,被兰昭仪拦住,拉扯间,念双脸上的血滴在她的衣袖上,染红了一片。 春绮朝下看了一眼,眼神不屑。 俪贵妃看着这一幕,轻笑一声道:“兰昭仪的罪尚且不论,她身边这个婢女有点太恃宠而骄,任意妄为了,这样的人跟在兰昭仪身边也是祸害,来人,将这个宫女杖责五十,然后扔到刑司去。” 春绮欣喜回:“是。” 兰昭仪突然撕心裂肺地喊起来:“贵妃娘娘!念双她不是故意顶撞!娘娘还请饶恕她!贵妃娘娘,嫔妾愿意领受任何责罚,求求您别把她送去刑司!” 念双看着兰昭仪这般,心中已是无限悲凉和哀戚。 她们这回是蠢了,被身边人害了。 几个力气大的太监上前,将疯狂拉扯住念双的兰昭仪拉开,然后将念双拖起。 念双身上的血色倒映在地板上,她只是笑着对兰昭仪说:“娘娘,保重。” 兰昭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殿中回荡,叫人听了难忍。 坐在上首的俪贵妃起身,听着兰昭仪的哭喊声蹙眉:“好了,本宫乏得很,把兰昭仪送回去禁足,在皇上下旨前,任何人不许探望。” 宫门口的四皇子直直站立着,夕阳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身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我们不如去求皇上吧,俪贵妃是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四皇子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看着远处,面无波澜。 终于,内殿有了动静,几个太监拖着一个宫女出来了。 四皇子终于动了,他上前,发现竟是念双。 “念双姐姐!” 念双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轻轻摇摇头:“保重,殿下。” 四皇子看到她,满脸血迹,气息奄奄,红着眼抓着几个太监吼道:“她犯了什么错?!” 那几个太监何时见过四皇子这般发疯的模样,只能回:“殿下,这是娘娘的吩咐,奴才们也不好置喙。” 说着,几个太监便拉着念双走了。 念双经过的地方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显殷红。 四皇子想冲上去,被刘五死死攥着:“殿下,不可,娘娘此刻已经是凶险万分,若是殿下再逆贵妃心意,昭仪娘娘可无法脱身啊!” 四皇子死死咬着牙,拳头攥得发白。 他望着念双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可他又在宫门等了许久,才有人来禀报,说昭仪娘娘已经送回宫了。 他们这才明白,贵妃已经将人从后门送走了。 第32章 求情 四皇子急匆匆赶回昭纯宫,就被宫门口俪贵妃的人拦下来了。 他红着眼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宫门的侍卫神色淡淡:“四皇子殿下请恕罪,属下们也是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昭仪娘娘下毒毒害皇家子嗣,人证物证俱在,此刻已经送往承明殿请皇上定夺。” 四皇子咬牙:“我母妃绝不会做这种事。” 侍卫依旧冷冷道:“殿下,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至于其他,无可奉告。” 刘五在一旁也是焦急。 四皇子是个直愣性子,听罢,直接往承明殿去了。 承明殿中,皇帝刚批阅完北方的军情奏折。 宫海谭在北方甚得民心,民间甚至有歌谣传出,称其为“在世神仙”。 神仙?皇帝轻笑一声,如今都是神仙了,还有他这个皇帝的立足之地吗? 西北的军方势力基本都被宫家占领,东北的军方势力虽不全是宫家的,可至少也是三分之二。 宫家这个家族,荣光愈多,贪心也愈多。 近些年更是注重于巩固自身势力,军中自相残杀,勾心斗角。 甚少将心思放在扩充疆域,提升军力上。 不过这对于皇帝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宫家若是再立功,恐怕他这个皇位就岌岌可危了。 北国近几年出了一个将才,名叫彦嘉,此人运筹帷幄,战无不胜。 他被任命为征国将军,为北国收复了周围不少小国领土。 北国也因此更加强盛。 只是比晋国来说,终究还是差了。 毕竟晋国是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大国,地广物博,国力强盛。 但晋国也不得不防,毕竟后起之秀还是很可畏的。 自然,北方有宫家坐镇,北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今年开春还特地派使者来晋国觐见,带了不少贡品以表诚意。 如今宫家已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可一旦清除宫家,北国定会趁虚而入。 皇帝只觉头疼。 刚刚俪贵妃叫人呈上来的证据他也看了,虽然毫无破绽,可他心里清楚,这是贵妃的手笔。 至于为什么拿兰昭仪开刀,明眼人都明白,她这是对付有皇子的嫔妃。 更何况兰昭仪的母家对宫家还是有一定威胁的。 皇帝揉了揉眉心:“王平,文美人的胎像如何了?” 王平躬着身回:“皇上,今儿回话说暂时安稳。” 暂时安稳?那不就意味着不一定没事? “文美人这事,你们查了没有,谁干的?” 王平身形一抖,回道:“奴才们去查了,当日的东西都是干净的,只是有一样东西蹊跷。文美人桌上的小香炉不见了,想来就是当日混乱之时有人拿走了。” 皇帝轻笑:“果真是好手段,难怪贵妃查不出来。” 王平接着道:“皇上,这事…还要接着查吗?” 皇帝合上奏折,睨他一眼:“既然都有人顶罪了,那还查什么?” 王平立马心领神会,应道:“是,奴才明白。” “皇上,温才人求见,说是有要事求见皇上。” 皇帝眼睛一眯:“让她进来吧。” 温才人进来,先行了大礼:“臣妾给皇上请罪,望皇上恕罪。” “哦?爱妃这是怎么了?何罪之有?” 温才人抬头,看见皇帝那一双幽深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心下一凛。 果然,皇帝知道了。 她闭了闭眼:“臣妾有了身孕,如今已近三个月。” 皇帝一笑,反问道:“是吗?那爱妃该是有功之臣,那又何罪之有?” 他笑得淡然,丝毫没有为人父的喜悦。 温才人心下讽刺,面上却要装得诚恳:“臣妾上次赏花宴回去之时就知道了,只是当时宫内形势紧急,文美人的龙胎又未稳,臣妾才一时瞒了下来。” “那你怎么想着此时再来告诉朕这个消息呢?” 皇帝问得直白,温才人也不遮掩。 “臣妾听闻兰昭仪陷害皇嗣,臣妾心急,也是愚蠢之举,望皇上网开一面,轻罚兰昭仪。” 皇帝笑了,温才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并未请求皇帝严查此事,而是直接求情。 实在是个聪明的妙人。 虽然他不喜欢这种被嫔妃拿着皇嗣求情的感觉,可奈何温才人这个人太聪明了。 聪明得让他觉得可惜。 若是温才人不是低微的出身,那她的地位一定今非昔比。 第33章 降位 皇帝看她半晌,久久未开口。 承明殿寂静一片,温才人低着头,只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此事朕会妥善处理,兰昭仪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有数。” 此话一出,温才人的心落定了大半。 她叩头谢恩:“是,臣妾多谢皇上。” “王平,好生送温才人回去,再叫太医院指派一名太医给她安胎。” 王平躬身应声。 “你可有中意的太医?若是有,对你安胎也大有益处。” 皇帝突然直直望向她。 温才人抬眼:“臣妾与太医院素无交往,皇上指派太医给臣妾安胎已经是感激不尽。” 皇帝不明意味地一笑:“好,那就让他们去安排吧,朕先处理兰昭仪的事。” 温才人起身行礼:“是,臣妾告退。” 出了承明殿,夕阳已落尽,还有点点日光散落在屋檐房梁上。 只是都没撒在温才人的身上。 她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冰凉。 兰昭仪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在后宫嫔妃的眼里,她是一个高位的、拥有子嗣的女人。 同时也是一个实心眼,纯良热心的人。 可在皇帝的眼里,兰昭仪始终只是顾家的女儿。 仅仅只是顾家女儿。 温才人勾唇一笑,尽是嘲讽。 兰昭仪是什么样的人,皇帝从不关心。 他关心的,只是顾家如何,前朝如何。 “小主,如何了?” 夏絮见她神色不好,忙上前搀扶。 温才人摇摇头:“走吧,皇上心里有数。” 夏絮闻言有些惊喜:“真的?!那岂不是兰昭仪有救了?” 温才人不欲多说,只是微微摇头。 王平站在她们身后,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也觉得唏嘘。 人人都羡慕这京城,这皇宫,多少闺中女子盼望成为皇帝的女人。 可这后宫,向来是围城。 兰昭仪回了昭纯宫不久,就接到了皇上的圣旨。 “昭仪顾氏,戕害皇嗣,德行有亏,念其初犯,特降位为婕妤,禁足昭纯宫三月,钦此。” 兰昭仪表情有一瞬的惊讶。 只是降位? 虽不是一宫主位,可昭纯宫无其他妃嫔居住,实际上她还是昭纯宫的主位。 “臣妾接旨,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平宣完旨后,亲自将兰婕妤扶起,笑道:“兰婕妤且安心,皇上说了,这回是事从权宜,所以不得不惩罚娘娘,自然了,皇上让奴才传话,说此事不会牵连四皇子,婕妤安心便是。” 兰婕妤闻言,果然欣喜:“果真如此?那劳烦公公帮我谢皇上的恩情,我这些日子禁足定会好好静心思过。” 旁边有宫女上前,拿了玉佩放在王平的手心。 王平笑眯眯地放进怀中,回道:“婕妤放心,奴才定会传达。” 送走王平后,兰婕妤欣喜的面庞一下子沉静下来。 “念真,你找人去给四皇子传话,说本宫无事,让他一定安心当值,不要被贵妃的人抓住把柄。还有让他想办法把念双从刑司救出来,若是无法,求助温才人。” 念真拼命点头,可又有些踌躇:“娘娘,可是温才人只是从五品,如何能帮我们?” 兰婕妤自嘲道:“念真,我如今不是娘娘了,你得注意称呼。” 念真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只能忿忿道:“那个俪贵妃迟早不得好死。” 兰婕妤没说话,她此刻担心着念双的安危,可眼下她被禁足,温才人在宫中也无势力,如何能将人救出? 翌日,兰昭仪被降为婕妤的事已经六宫皆知了。 温才人的身孕一时间还没传出,想来皇帝竟是为了保护她。 不过温才人从不相信皇帝会真心保护她,只不过想等她这一胎三月安稳后再做打算。 无论如何,现下她是能安心养胎了。 第34章 东宫 “小主,刚刚有人传话,说是兰婕妤让小主想办法将念双从刑司救出来。” 温才人抬了抬眼皮:“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救别人?” 夏絮无言,温才人说的是实话。 “可刚刚有个宫女自称是东宫的,说她家主子有办法可以救出念双。” 温才人拿着汤羹的手一顿:“你说是哪里的?” 夏絮回:“东宫。” 温才人一双眼睛微眯,觉得蹊跷:“我们从未和东宫有所往来。” 夏絮心有余悸道:“莫不是贵妃使的手段?” 她沉默半晌,想了许多,最终还是道:“把重要的东西收了,让她来正殿相见。” 夏絮应声。 婉清被人引进正殿时,就知道这位温才人绝非等闲之辈。 正殿装饰虽然朴素,可胜在大气,不繁复。 温才人一身简衣坐在上首,表情淡淡。 她虽穿得简单,可婉清还是能够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气质。 像是一朵通透的水仙花,沉静自持,洞若观火。 “奴婢给温才人请安,才人金安。” 婉清行了大礼,很是端正。 温才人不欲与她兜圈子,直言道:“你说你是东宫的人?” 婉清起身,挺直脊背道:“是,奴婢是东宫的人。” “你的主子是谁?” 婉清一笑:“才人不必如此好奇我家主子是谁,只是此事危急。那位念双姑娘此刻可能性命堪忧,我家主子可解燃眉之急。” 温才人暗自思忖。 东宫向来是以无能示人的,向来只有被贵妃压在头上的份。 看来太子早有预备。 念双是兰婕妤的心腹,她对兰婕妤的意义,温才人心知肚明。 就当是哥哥想要帮她吧。 “你说,你家主子想要何物?” 婉清一笑,果然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痛快。 “我家主子说,不需要两位做什么,只当是欠一份人情。” 温才人一笑:“倒是成精了,若是直言想要之物,或许事成之后还能两清,可如今你遮遮掩掩,只说欠一份人情,这倒是难办了。” 婉清也笑着回:“奴婢知道才人是聪明人,向来是不想卷入是非之中,可才人如今身怀有孕,也身处后宫,就算是本意不愿,也由不得了。何不趁此时下了决定,这样对大家都好。” 温才人拿着团扇的手一顿,随后便朗声笑了:“何必拿我怀孕的事威胁呢,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你那位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罢了,我应了,不过这份恩情只当我欠你们主子的,与兰婕妤无关。” 婉清莞尔一笑:“才人放心,此事一定办得妥帖。” 婉清走后,温才人的神色凝重起来。 “夏絮,你说东宫可靠吗?若是此时收了人情,以后再想撇清可就难了。” 夏絮却看得清楚,她劝道:“小主,有句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且不说东宫想要利用咱们干什么,只要不是玉石俱焚,利用完就扔,又有何妨?” 温才人被这一番话说动了。 她这些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俪贵妃手下吃过多少亏,受过多少屈辱。 如今是熬过来了,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文美人投靠贵妃,贵妃想得一个子嗣,若是让她们心愿得偿,后宫必定成了俪贵妃的天下。 且看看吧,若是东宫是个厉害角色,与宫家对上,兴许也是好事。 东宫。 清笠馆内,肖毅递上了文书。 容衍翻阅完后,轻笑一声:“原来竟是内讧?” 肖毅躬身,附和道:“这位的手段可不简单,不仅及时销毁了证据,还坐山观斗。” “俪贵妃也是个蠢的,不先清理身后事,反倒动起歪心思来。” 第35章 兴味 肖毅躬身,又回了一句:“太子妃娘娘…” 容衍抬眼,眸子盯着他:“太子妃怎么了?” 肖毅想了想,还是回话道:“太子妃娘娘帮着温才人救兰婕妤的贴身侍女了,人也买通了。” 容衍来了兴味,笑道:“哦?是吗?她用的什么法子?” 肖毅踌躇:“个中细节奴才不知,只知道如今那婢女已经上报身亡。” 容衍愣了一瞬,随后大笑一声:“好,好。想不到孤的这位娘子,竟有如此能耐。” 肖毅听着胆颤,一个妇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手段? 不愧是白家的嫡女,想来白家为这位进宫也费了不少心思。 “人呢?如今在何处?” 肖毅摇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了。” 容衍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走,去柳溪阁。” 肖毅一愣,忙跟上。 蘅芜苑中,青叶进了内间。 袁承徽正拿着绣盘,见她进来,期许问道:“殿下今晚过来吗?” 青叶支支吾吾:“殿下…去了柳溪阁。” 袁承徽拿着绣盘的手蓦然青白。 青叶见状,忙劝道:“小主且宽心,殿下说不定只是去和太子妃商量事罢了,兴许用个膳就来了,晚上会来咱们蘅芜苑的。” 袁承徽自嘲一笑:“果然正妻就是正妻,是我们这种妾侍比不上的。” 青叶蹙眉:“郡主,这是说哪里的话,论身份,太子妃可不比您高贵,不过是时局紧张,您被迫当了妾侍罢了。” 袁承徽轻轻睨了她一眼:“你心里知道便好,若是说了出去,你我都会坏了太子的大事。” 青叶忙认错:“是,奴婢知错。” 她从外面拿了一封信进来,轻声道:“小主且安心些,国公爷也担心小主的情况的,这是今早上飞鸽传书的家书,小主看看吧。” 袁承徽接过信封,看完后果然心情好了些:“二妹妹生了个大胖小子,母亲很是高兴。” 青叶闻言也笑道:“咱们二姑爷向来疼二小姐了,如今真是美满了。” 袁承徽却突然落寞起来:“连当年宫寒的二妹妹都生了,而我如今却还是这般……” 青叶忙安慰:“小主,您和二小姐不一样,咱们的时日还长呢,等殿下成了大事,终究还会是有子嗣的。” 袁承徽摇摇头叹息:“太子妃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柳溪阁。 白商枝正盘算要将念双安置在哪里,太子就来了。 她忙起身行礼:“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 容衍不知怎么,心情很好的样子,伸手亲扶起她,笑道:“孤想太子妃了,所以过来看看。” 白商枝面上娇羞,心里腹诽道:这太子今日吃错什么药了? 容衍牵着她在榻上坐下,看了看殿里的布置,问道:“今日孤去集市上买到一副鸳鸯和合屏风,是双面绣,正好给你拿来。” 宫人们抬上来,白商枝上前仔细端详,又用手抚过,惊喜道:“这架屏风果然是精品,绣纹栩栩如生,精致玲珑,就是宫中的也未必能及。” 真诚夸赞完后,她乖巧行礼:“臣妾多谢太子殿下的赏赐。” 容衍一挥手:“你我之间,没有赏赐,都是孤给你的礼物。” 白商枝闻言,面上受宠若惊,含羞带怯道:“是,臣妾明白。” 其实她知道,不过是客气话而已,太子这么说是给面子,若是真的尊卑不分,那就不讨巧了。 她是混了多年娱乐圈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什么场面话没听过,所以有些东西听听就好了,别当真。 第36章 顾家 收下礼物后,太子突然挥手,将身边的宫人都屏退了。 白商枝不明所以:“殿下这是?” 容衍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她:“孤听闻太子妃救了一个宫女?” 得,果然是瞒不住的。 白商枝大方承认:“是,臣妾救了念双,是兰婕妤的陪嫁。” 容衍反倒一愣,随后笑起来:“太子妃倒是一点也不遮掩。” 白商枝歪着头看他,一缕青丝坠下,如三月间的柳丝。 “殿下是臣妾的夫君,有何不可说的?” 她说得认真,眉黛青山,剪水秋瞳,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容衍靠近,又问道:“爱妃是不是在思考,如何将人安置?” 白商枝笑着点头:“是,殿下可帮帮臣妾吗?” 容衍实在忍不住,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好,那先让孤吃饱了再议。” 白商枝惊呼一声,挽住他的脖颈,然后被轻扔在榻上。 她仰头,容衍低头俯在她颈间,呼吸分明。 “殿下,轻些。” “孤忍不了。” 两个聪明人达成交易后,念双被成功送出了宫,被安置在太子名下的一个庄子里养伤。 念双被送出宫前,和白商枝见了一面。 她给白商枝行了跪礼。 “你不必如此感恩我,我不过是借个人情罢了。” 白商枝有些不忍,念双连站都站不稳,她在刑司受罚后,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那棍子一下一下打下来,都是送她下地狱的催命符。 不过白商枝还好早有准备,买通了其中一个打手,算是缓解了一些。 五十板子,实实在在挨着的只有一半,已经是万幸了。 毕竟贵妃是一定要拿她出气的,不能全部做戏了。 唯一的办法,只能让她假死,让贵妃以为她真的暴毙,才能有活路。 念双抬头看了一眼这位风华无双的太子妃娘娘,只说了一句: “来日若娘娘登上高位,还望娘娘厚待我家主子和温才人,她们都是苦命人。” 白商枝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女,心头不是滋味,只能回她:“我向来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也罢,要求厚待也是奢望,这一句话已经是分量很重的了。 念双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了太子妃。 等人走后,白商枝吩咐白芷:“将念双给的那封信带给婉清,让她拿给温才人过目后,送去昭纯宫。” 这样是让温才人和兰婕妤放心。 念双跟着兰婕妤还是念了书的,字是会写的。 兰婕妤爱惜念双,自然不会不认得她的字迹。 如今消息传出去,说念双没了,她们自然会担心。 兰婕妤的消息传得很快,隔天皇帝就收到顾长明的奏折了。 上面写了望皇上不要过于劳累,自家小女做错事让皇帝分心云云。 反正老狐狸写的这篇奏折自然是滴水不漏,让人心服。 其实皇帝明白,顾家若不是常在西南之地,未必不是下一个宫家。 只是如今,他还需要顾家来制衡掣肘。 其实顾家不是不急,他们在宫中唯一的势力便是兰婕妤,她还生有皇子。 这样的人若是折了,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如今顾家总是安心了。 虽然兰婕妤在宫里遭了罪,可顾家嫡系的一个嫡子被升了官。 虽不是大官,可这是个信号,皇帝对顾家的信号。 顾家人自然安心不少。 第37章 回话 这事到这里,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俪贵妃本人虽然也出了气,但想到四皇子竟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顾家的人甚至还受了提拔,她就满腔怒火。 飞鸾宫这几日的宫人基本都受了牵连。 岑嬷嬷这些时日没去东宫教诲,是因为她唯一的女儿在浣衣局受人欺负,生了一场大病。 正巧赶上文美人的事,因此贵妃也没过问。 只是给春绮说了一声。 眼见怜儿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岑嬷嬷去飞鸾宫回了话。 春绮只淡淡看她一眼:“病好了?要我说就是你平时太娇惯了,还亲自照顾,要不是娘娘最近没把心思放在东宫,你这差事可早就没了。” 岑嬷嬷赔笑:“春绮姑娘说得是,我不过是去照看几日,自是不会耽误贵妃娘娘吩咐的事的。” 春绮轻哼一声:“你也是个不中用的,让你去探探太子妃的虚实,倒是什么都探不出来。罢了,你改为七日去一次吧,娘娘到时候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岑嬷嬷笑着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 春绮走后,岑嬷嬷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她若不是还没混出头,怎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给一个小姑娘赔笑。 她的怜儿在浣衣局受人欺负,活生生一个水灵的姑娘熬成那般模样,竟还被说成是娇惯。 比起她们一件衣裳穿一年的拮据日子,这些依附主子的奴婢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柳溪阁迎来了好久不见的贵客。 岑嬷嬷笑着给太子妃行礼:“奴婢多日未来向太子妃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边行礼边余光瞥见太子妃的满头珠翠,暗自感叹。 这太子妃到底是真的奢靡,还是装给世人看的? 太子妃笑着扶起她:“嬷嬷这是哪里的话,倒是我多日不见嬷嬷,倒有些想念嬷嬷了。” 她状似打量了岑嬷嬷,小声惊呼道:“嬷嬷怎么几日不见这般憔悴,嬷嬷不会是身上不爽快,这些日子在休养?” 岑嬷嬷苦笑一下,马上客气回:“娘娘言重了,不过是小女病了几日,照顾了些许时日。” 白商枝忙道:“这小病小灾的倒是寻常,只不过你们都是在宫里做事的,向来是辛苦的。” 她转头道:“白芷,你去拿些寻常得用的药材给岑嬷嬷带去,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岑嬷嬷愣神:“娘娘,这可使不得,这太贵重了,做奴婢的哪里能受这么好的东西呢?” 那确实使不得,她是贵妃宫里的人,怎么能受东宫娘娘的东西,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若是让人得知,贵妃定是要狠狠惩罚她的。 白商枝笑道:“嬷嬷不必如此,大家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什么低贱之分呢?不过是些寻常药材,都是大家能拿到的,不过就是多花些银子罢了,嬷嬷且放心。” 白芷拿了过来,岑嬷嬷不自觉地往那小盒子的瞥了一眼。 只是踌躇着,不敢接过。 白商枝一笑:“嬷嬷看,这些都是些好东西,治风寒的,跌打损伤的,止血的,都是制好的药粉和药丸,虽不是贵重之物,可胜在全面多样,平常有个什么小病的都能治,一点不耽误事。本宫家里那些奴仆做得好的都会赏一份的,算是奖励他们有功。” 岑嬷嬷眼看着,哪里能不动心? 她唯一挂念的就是她唯一的女儿,而她女儿在浣衣局又常受欺负。 有脏活累活都推给她女儿做。 虽说她是在飞鸾宫做事的,一开始大家也忌惮着。 可发现她在飞鸾宫不受贵妃重视后,这些人就开始变本加厉,欺负怜儿。 第38章 念双 她作为母亲,只能眼看着,心疼不已。 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身上的疤痕成排成列,一到夏天就发脓水,反复来去,没有一块能看的。 她不是没求过贵妃,让她女儿调来飞鸾宫做事。 不仅被训斥一番,还差点挨了板子。 后来想想不在飞鸾宫做事也好,在贵妃身边做事也要日日提心吊胆。 可她总是心疼她女儿。 白商枝只微笑静静看着,她有把握,岑嬷嬷一定会收下这份礼。 果然,踌躇半晌后,岑嬷嬷终于是妥协了,她福身谢恩:“奴婢多谢娘娘赏赐。” “嬷嬷客气了。” 送走岑嬷嬷后,白芷有些不解问道:“娘娘,您是如何知道岑嬷嬷一定会收下的?” 白商枝拿起琉璃盏上的荔枝,笑了笑:“猜的。” 重华宫的西殿中,四皇子已经五日未去应卯了。 刘五蹙眉看着,只能劝:“殿下,您已经五日未去应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四皇子下巴已经有一层薄薄的胡茬,他晃着酒杯,置若罔闻。 “殿下!如今娘娘已经成了婕妤,若是再让贵妃抓住殿下的把柄,那娘娘以后可指望谁啊,岂不是让贵妃得意了?” 提到兰婕妤,四皇子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 刘五见他动容,又劝道:“奴才知道,殿下心里不舍念双姑娘,可殿下活在这世上不是只为了自己,还为了娘娘,还有很多人,若是念双姑娘泉下有知,她若是看到殿下这般,她还能瞑目吗?” 四皇子抬手突然砸了酒杯,他红着眼抓住刘五的衣襟:“念双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不可能!绝对不是真的!” 刘五被捏着衣襟,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转头,有些不忍:“殿下,您别在自欺欺人了,若您真的为念双姑娘好,自当是为了她报仇才是,何必在这里彻夜买醉?” 四皇子像是被点醒了,一下子松开抓住刘五的手,转过身喃喃自语道:“对,对……我应该为了念双报仇,我现在就让人给贵妃下毒,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说罢,就要跨出宫门去。 刘五顾不上咳嗽,连忙拉住四皇子:“殿下!你不能去,你现在不能如此鲁莽!你得安心做事,安心谋划才是!” 四皇子此刻满脑子都是报仇,哪里还听得见刘五的话。 可惜他铁了心要去,此刻已全然是魔怔的样子,刘五见状实在瞒不住,只能大喊道:“念双没死!念双没死!” 四皇子突然止住了动作,他略带空洞的眼神转过来看着刘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刘五蹙眉闭了闭眼,喘着气道:“奴才听温才人说的,念双没死,她被人救了。” 四皇子此刻终于像回过神来,再次抓着刘五的衣襟问:“她没死?!她人呢?在哪?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刘五无奈:“奴才不知道,只知道是被救了。” 四皇子转眼又松开了手,转身向宫门外跑去。 傍晚,白商枝正用着扇,就听见白兰的回话。 她用锦帕拭了拭嘴角,蹙眉问道:“温才人说要见念双一面?” 白兰点点头:“听回话,还很急切的样子。” 白商枝不解:“不是看过书信了吗?难道温才人并不信任我?” 白兰也觉得蹊跷:“奴婢也觉得奇怪,那边回话也说得支支吾吾的,只说让娘娘告知人在何处,她们那边自会安排。” 这下更是让白商枝不解了。 论理,念双并不是温才人的陪嫁,何至于此? 第39章 心思 论情,温才人至多是看在兰婕妤的份上才保住念双,哪里来的主仆情谊? 况且,那边只说告知人在何处,却不让安排进宫。 温才人一个无权无势的嫔妃,如何能安排出宫去私下见人。 怪,实在是怪。 思忖半晌,白商枝道:“你去回话,且让温才人耐心等候,因人不是我亲自安排,需过问太子后方可告知,明日给答复。” 白兰福身,去回话了。 这边白商枝又吩咐白芷:“你去找一个身手敏捷些的小太监,跟着那传话的人去温才人那里看看,务必跟仔细些。” 白芷应声,也忙去办事了。 用过膳,叫人来收了。 问了现下太子人在何处,宫女只回:“太子殿下如今在蘅芜苑。” 白商枝暗叹难办。 若是不去请人,此事也不便传话,接下来的事便不好安排。 若是去请人,袁承徽难免心中不快,往后难免生了嫌隙。 思来想去,还是让人去传了话。 彼时蘅芜苑正用膳,袁承徽没吃几口,席间也尽顾着给太子夹菜。 看得出来,太子的胃口不是很好,很多菜只吃了一两口。 肖毅上来,附在太子耳边回话。 袁承徽看了一眼,心里紧张。 “怎了?可是殿下有要紧之事?” 容衍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无事,先用膳。” 袁承徽心中有些不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继续道:“殿下再尝尝这道油焖虾,都是新鲜的。” 用完膳,太子也不避讳,见袁承徽吩咐人收拾床铺,直言道:“一会你自己先歇下,孤去太子妃那里。” 袁承徽心中一颤:“殿下……今夜不在蘅芜苑歇息吗?” 容衍上前,帮她捋了捋额前的一丝秀发,笑道:“孤有事要和太子妃相商,明日再来看你。” 袁承徽愣神,心中难受,可太子都这么说了,她若是再纠缠,就会惹人厌烦。 “那……我明日等着殿下。” 容衍一笑:“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袁承徽还没来得及行礼,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太子已经走远。 她半倚在红木门框上,恋恋不舍。 “太子妃……果然是极好的。” 红叶不忍,过来温声劝道:“小主,兴许真的只是相商要事呢?若是殿下真的爱上太子妃,何至于要来小主这里呢?” 袁承徽嘴唇微颤:“或许…我才是那个被利用的人。” 红叶忙扶着她,忙道:“郡主!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殿下若不是真心爱护您,又怎么会如此对待您,也是留了真心。若不是真心待您,怎么会在没有定数前要了小主。真真是因为您和别人是不同的。” 袁承徽摇摇头:“那他和太子妃床笫之欢,又如何说来?若是太子妃生下嫡子,就算是日后我成了公主,又能如何?” 红叶一愣,是啊,若是太子妃生下嫡子,地位稳固,那她家郡主以后的日子…… “小主…如今我们只能祈祷,太子妃是个不会生的了。” 红叶此话一出,袁承徽一愣。 不会生? 若是如此,那太好了…… 第40章 之欢 柳溪阁晾好了茶,香薰也早早地熄了。 正殿摆上了许多新鲜的花,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很是宜人。 太子不喜欢熏香,这点白商枝看出来了。 凡是她点了熏香的时候,太子在柳溪阁待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相反,她觉得天气热没点熏香的时候,太子不仅坐得久,甚至还有兴趣干别的。 须臾,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太子来了。 白商枝笑着给他盈盈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容衍一挥长袍,在榻上坐下,轻轻闭眼闻了一瞬,睁开眼后轻轻笑了。 “爱妃找孤有何事?” 他开门见山,白商枝也不忸怩,只摆摆手把宫人们都遣出去后开口道:“今日温才人来人传话,想让臣妾告知人在何处,她想见一面。” 容衍闻言,也觉得奇怪:“她自己想见一面?这事可有些难办。” 白商枝附和道:“臣妾也觉得蹊跷,若是真的想见,当日就应该说了,怎么到今日才回话,不至于不相信臣妾拿过去的书信吧?” 她又接着道:“温才人只说让告知人在何处即可,不用多作安排。” 容衍暗自思忖后,只道:“此事你来安排吧,念双被孤安排在城南的修思庄里,孤明日给你派些人手来,这样你若是想接人来也可。” 白商枝一愣,没想到他这般爽快,马上笑着谢恩:“那臣妾就先谢过殿下了。” 容衍看她低眉顺眼的娴静样子,不知怎么有些悸动。 他上前,将人一把抱起,伏在她耳边低语:“不用谢,用这个谢恩便是。” 白商枝被他一下抱起,惊得连忙环住他。 这太子是被袁承徽下了药过来?怎么最近这么急不可耐? “殿下…” “嗯?” “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容衍一愣,将抵在她发间的手移开,伏在她耳边轻轻笑道:“下次让你也压一压孤的头发。” 翌日,容衍先醒来。 他看向身侧背对他熟睡的白商枝,有些愣神。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失控。 兴许是他才开了荤,有些难以自持。 是的,白商枝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此事若是传出,定有许多人不相信。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他并非是为了白商枝守身如玉,而是他从来不会碰不该碰的女人。 俪贵妃虎视眈眈,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踩死他的机会。 任何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可能都是危险。 当然,子嗣也是。 所以他至今无所出。 也因此,京中的人都以为他自身有问题,以至于风流了这么多年,一个子嗣都没有。 骂声多了,他是向来不在乎的。 袁承徽也是个例外,她不一定是他的女人,不用床笫之欢也能牢牢拿捏。 况且袁承徽是真的信他说的话的。 而太子妃已经注定了是他一辈子的女人,所以他没有顾虑。 他要太子妃能全心全意被他把握住,就不能没有榻上的事。 若是有了嫡子,这更能将太子妃把握住。 所以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可如今看来,太子妃这个人,比他想象得聪明百倍。 第41章 念双2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大度,而是真的不在乎。 当真是一个极好的当家主母。 若是当年他母后也如此清醒…… 他闭眼,不再去想那些事。 一炷香后,白商枝再度醒来,身边的枕榻已经没了温度。 白芷听到声音,进来给她梳洗穿衣。 “太子走了多久?” 白芷回:“太子殿下走了有一炷香了,临走前还吩咐我们别叫醒娘娘。” 白商枝点点头:“去让白兰把药热好,我马上喝。” 白芷愣了一瞬,有些踌躇道:“娘娘…殿下难得来一次过夜,若是娘娘有了嫡子,岂不是更加稳坐东宫?” 白商枝摇摇头:“如今的局势不稳,俪贵妃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太子生活和睦,幸福美满,我若是真的生下嫡子,那就是多了一个被要挟的筹码。” 白芷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可惜。 其实她明白,白商枝说的是实话,可就是觉得那药伤身子。 梳洗后喝了药,白兰就上来回话了:“娘娘,那小公公昨日跟着,看到寒香殿的人出来后去了重华宫。” 白商枝蹙眉,重华宫?那不就是众皇子的住所吗? 温才人膝下无皇子,只有一个三公主住在钟粹宫尚未出嫁。 如今重华宫中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住着。 来年开春,三皇子也要迎娶皇妃出去开府了。 温才人向来和三皇子的生母刘贤妃没有交集,那便只剩下四皇子了。 四皇子为何要急着见念双?难道是兰婕妤不放心,非要叫四皇子去看一眼? 不,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奈何白商枝再觉蹊跷,也不知为何。 她最后还是道:“那你便去回话,说念双在城南的修思庄内。你就将我的令牌拿去,说拿着可出入方便。” 白兰有些犹豫:“娘娘,这可是令牌,就这般给了温才人?” “且拿去吧,温才人是个聪明人,她会明白的。” 白兰不解,只拿着令牌出去了。 寒香殿,温才人蹙眉喝完一碗安胎药,夏絮就进来回话了:“小主,东宫回话说念双姑娘在城南的修思庄上,这是拿过来的令牌,说凭借此牌可出入方便。” 温才人一愣,令牌? 随后又想明白了,轻轻摇头笑道:“不愧是太子妃,果真是有魄力。” “你去回话吧,跟四皇子说让他自行去吧,我就不安排了。” “是。” 修思庄的一处宅子里,念双正拿着针线慢慢缝着,那是一条云龙的样式。 忽而门开了,门缝里渗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 念双微眯着眼,抬眸看不清来人,却突然感觉有一道人影靠近,伸手牢牢抱住了她。 她愣在原地,正想挣扎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念双姐姐……你真的没死……” 她拿着针的手一松,针盘掉在了地上。 “殿下?” 四皇子松开,紧紧看着她的脸,似留恋似惊喜:“你真的没死,我还以为他们都在骗我,我昨夜一夜未眠,还好,还好……” 念双看着四皇子的脸,有些恍然:“殿下?你怎么来了?” 四皇子看着她还有些煞白的脸,有些心疼:“你怎么样?我看你都瘦了好些,是不是他们折磨你了?” 念双见他神色如此真切,有些难言,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见她如此,四皇子突然更加担心:“怎么了?是不是他们真的对你不好?我这就带你走。” 说着,他便拉着念双,向着门外走去。 念双腰间的伤还未痊愈,被这么一拉有些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 四皇子慌了神,忙抱住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对不起,我背你出去吧。” 念双又感动又心酸,她不自觉地掉下眼泪来:“殿下,我真的无事,太子妃娘娘把奴婢安排得很好,奴婢如今不需要做事,只每天养伤就是了。” 见她掉眼泪,四皇子心疼起来,拿手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 “你好就好,我这段时日一直魂不守舍,我以为你真的……” 念双止住眼泪:“殿下,我很好,你也看过了,现下可以放心了,你还有娘娘要照顾,不要这般在乎我。” 第42章 念双3 四皇子不忍心看她这般张皇的神色,他拉住念双的手,小心翼翼道:“念双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没有别的心思,我真的想娶你做正妃,你要相信我。” “殿下!” 听到这话,念双立马变了脸色,她伸手轻掩住了四皇子的嘴,往门外看了一眼,蹙眉摇头。 四皇子也蹙眉,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念双安心,只是静静看着念双。 念双突然低头无奈笑了笑,随后拭了拭眼角的泪,只道:“殿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比你年长,虽然后来也被提拔做了大宫女,可我还是磕磕绊绊的,娘娘这些年也不好过。” 她一双杏眼看着四皇子,眼里是四皇子看不懂的恍然。 “当年宫家势力还未这么强盛,娘娘进宫怀上你的时候,宫家才在西北之地逐渐立足。娘娘是将军的嫡女,也是西南之地的天之骄女,所以进宫时也是辉煌一时,生下你以后就站稳了脚跟。” “后来俪贵妃进宫,皇上就愈发被宫家的人掣肘,也因此,俪贵妃在宫中几乎是横行,无人敢置喙。” “宫家心思逐渐大了,但俪贵妃百般折磨最后却只生下了四公主。于是宫家就感受到了威胁,开始对宫中不少皇子下手。” “当年殿下的外祖家虽然在西南有些势力,可终究是比不过宫家的。但宫家总觉殿下会是威胁,于是殿下的吃食也开始被人动了手脚。” “除了吃食,还有殿下的奶娘和贴身侍女,都是不干净的。还好殿下命大,都逃过了一劫。娘娘于是再不放心其他任何侍女,只是吩咐我去照顾殿下,直至殿下去上书房。” “我很是小心,我也告诉殿下要隐忍,任何事情都不要露锋芒。免得遭人妒忌怨恨。” “殿下也大了,也很懂事,不露锋芒,不争头角。” 四皇子的神色也有些恍然,他也想起了之前的种种,小心却又温暖的日子。 “所以,我想告诉殿下,宫家一日未倒,殿下就一日不能放松。” 念双徐徐说了许久。 四皇子不解:“那这与我要娶正妃又有何干?” 念双苦笑一声:“殿下,且不说皇上会不会同意你娶一个低贱的宫女做尊贵的皇子妃,就算奴婢真的能成为皇子妃,殿下必定会被群臣参奏,说您色令智昏,被一名小小的宫女所迷惑,以后必定会影响殿下的仕途。” “如今殿下正是关键之期,不能有差错,否则俪贵妃是不会让您和娘娘好过的。” 四皇子只是直直看着念双,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能。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也无奈苦笑了一声:“为何世人如此在意高低贵贱,人与人之间又有何分别呢?真是可笑。” 念双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那若是我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不是就没人可以置喙了?” 他神色认真,念双被惊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些:“殿下!” 四皇子也自觉失言,也没再说下去。 “你好生养病,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背过身去拉开门走了。 他走得有些落寞,念双心里揪着,捡起地上的绣盘,摸了摸上面的绣纹。 若是一条龙,怎么会甘心居于这小小的绣盘之中,离开这绣盘,它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清笠馆。 容衍今日一身暗海色宝相花方袱锦袍,眉下深邃的朗目正端看着一幅字画。 画的是曹植笔下的洛神。 画中的洛神衣带飘逸,风姿绝世,凌波而来。 水面上洛神起舞,水面之下,曹植解下玉佩相赠,深切爱慕。 世人,总是抵不过情的。 他神情闲逸,似花花公子,眉眼精致如画,如天上神祗,眼里却无波澜,淡薄无情。 “主子,修思庄的人回话了,说是四皇子去看了念双姑娘,两人还说了好一会的话,四皇子走时神色还有些不好。” 容衍的视线稍稍收回,手上的水墨折扇一翕一合,他笑了一声:“看来老四,还是一个痴情种。” 肖毅试探问道:“主子的意思?” 容衍笑着看他一眼:“捏着念双,总会有用的。” “是。” 第43章 得知 “是。” 柳溪阁里,白商枝也得了消息。 “她们说,坐马车前去的是四皇子。” 白商枝将花露放回阁层,侧头看着白芷:“你说,去的人是四皇子?” 白芷点头:“奴婢也意外,四皇子好端端地去见一个宫女做什么?莫不是……” “连你都明白了,那其他人就都明白了。” 白商枝在软榻上坐下,拿起红木桌上的荔枝。 白芷无言,只是觉得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会被一个宫女蛊惑到如此地步? 白商枝一见她的神色就明白了:“你是觉得,四皇子也会有被一个小小宫女蛊惑的时候?” 白芷被看穿,有些羞赧:“奴婢只是觉得,四皇子看着不是这般的人。” 白商枝一笑:“四皇子重情,也并非坏事,错的不是他重情,而是他对一个宫女重情。” “那也该看看自己的身份才是,若是真的中意,何不早收了做通房?” 白芷虽说是太傅府出来的大丫鬟,可身份始终是在那的,府里勾引主子的丫鬟不在少数,她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 白商枝虽说是现代人,可有些东西她觉得是共通的。 现代社会都说一个平等,可事实上真的平等吗? “太子那边应该是得了消息,念双这个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四皇子的命脉如今都在这个人身上。” 白商枝吩咐道。 “是。” “还有,怜儿最近如何?” 白芷回:“菱桦那边说,怜儿暂时无大碍,只是看起来气虚无力,想来内里是亏空的。” 白商枝嗯了一声,将护甲卸下:“小心些行事,让菱桦看着怜儿,如有大事,即刻回禀。” 过了一段时日,温才人的身孕终于人尽皆知了。 先是太医频频出入寒香殿,接着又是呕吐害喜。 随后皇上下旨,温才人晋位正五品美人。 众妃哗然,这温才人多年不遇喜,如今再度怀孕,不知会不会诞下皇子。 而飞鸾宫里,俪贵妃的心情糟透了。 她半眯着眼,微蹙眉头,身边的宫女小心地摇着团扇。 “文美人的胎如何了?” 春绮小心地回:“太医说比之前好了些,但还是要坚持熏艾,且直到生产前最好不要下床走动。” “温雪兰那个小贱人,如今倒真是不动声色了,竟然将这一胎瞒得如此深,本宫前些日子分身乏术,倒是让她钻了空子。” 春绮也觉得这温美人有点狡猾:“她上次不是被娘娘惩治了一番吗,娘娘不知道,皇上当晚竟然还去寒香殿看望,指不定当时就告诉皇上了,所以这才能瞒住。” 俪贵妃的描金护甲轻轻扫过金玉塌上的纹绣,发出细微的刺耳声。 “本宫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去。” 春绮立马会意:“是,奴婢明白。” 翌日请安,白商枝难得的没有打扮得十分贵重艳丽,反而是随意绾了发髻,斜插了一支玉簪。 第一个到的人是聂奉仪,她自从到了东宫,每次的请安都是最早。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如今东宫后院也就袁承徽和太子妃是太子重视的人。 至于她,不过是太子随手一摆的物件,从不放在心上。 她进东宫将近一个月了,太子就来泽兰堂坐了一会。 言语间对她也不十分热络,只是问她对太子妃是否尊敬,有没有逾矩。 她都回了,太子知道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坐满就走了。 后来她就没再见过太子。 身边的丫鬟也劝她早些打算,毕竟她出身摆在这里,若是不去争宠,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第44章 献香囊 可她也试过法子了,去清笠馆请安,还没通报就被堵了回来。 遇到刘昭训还要被嘲讽。 其实吧,她也看明白了,刘昭训和她也差不多。 都是没有宠爱的。 不一会,袁承徽就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袭粉红织锦针缥帙蜀锦,耳上是垒丝萤石耳珰,白皙如青葱的手腕戴着攒丝文石玉手链,腰间系着子粉蓝丝攒花结长穗腰带,轻挂着绣白鹤展翅的香囊,脚下一双金丝线绣攒珠鞋。 单单那一身蜀锦,就已经价值不菲,更别提其他的物件了。 聂奉仪规矩地给她行礼:“给袁承徽请安。” 袁承徽淡淡睨了她一眼:“起来吧。” 随后便不再正眼看她。 聂奉仪也习惯了,就静静站在一旁。 随后刘昭训来了,还未等聂奉仪给她行礼,她便捏着锦帕做出一副嫌弃模样:“行了行了,知道你规矩足,我看着心烦。” 聂奉仪不是第一次被下面子了,行了礼后就自己起身了。 进了殿内,一阵凉爽的风袭来,让燥热的心都静了几分。 刘昭训不自觉地感慨道:“太子妃娘娘果然得宠,这正殿都如此凉爽,殊不知用了多少冰,我份例上的冰都只够午间最热和就寝之时用,当真是尊贵。” 聂奉仪听出刘昭训言语间的嘲讽之意,也不想接话。 只是心里也不自觉地感慨,确实凉爽。 她的份例连午间都不能支撑,只留了一些入寝之时使用。 其他时辰都只能用团扇,聊胜于无。 袁承徽也没说话,眼神依旧淡淡,只是手中的锦帕攥紧了些。 白商枝用完了膳,就净了手去了正殿。 几个人见她款步而来,立马起身行礼。 “都起来吧,最近天愈发热了,也难为你们来请安。我跟冰窖的人吩咐了,你们请安的那日都多加一份冰,权当你们来去辛苦。” 最惊喜的是聂奉仪,她最先起来行礼:“多谢娘娘体谅。” 袁承徽和刘昭训也起来谢恩,只是袁承徽看起来并不很在意。 这是自然的,她是从不缺这些的。 又说了一会话,聂奉仪突然起身:“娘娘,妾初入东宫,有娘娘和各位姐姐照顾,才能不出差错,感念各位姐姐的情谊,嫔妾特亲手做了香囊,里面的药材是妾家乡特有的,能够舒缓思绪,催眠凝神,味道也是淡淡的草木香,还望各位姐姐笑纳。” 说罢,后面的玲儿走上前,奉上香囊。 白商枝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袁承徽,随后笑道:“难为你有这片心了,那我就先收下了。” 白芷上前,拿了放在第一位的香囊,随后是袁承徽,刘昭训。 袁承徽拿了香囊,也没仔细看,相反,她向上看了一眼太子妃的香囊。 “这布料还是当日你入宫时太子赐你的,竟也拿来做香囊,是有些浪费了。” 聂奉仪低头一笑:“只要这香囊各位姐姐用着舒心,布料好些也是物尽其用,算不得浪费的。” 本来刘昭训还有些嫌弃这香囊,现在听到这布料难得,竟也下意识收到袖子里了。 请安结束后,白商枝想去再小憩一会。 白芷忙劝了一声:“娘娘,一会还要听下头的人汇报呢,先把账本看了再睡吧。” 白商枝叹了口气,看来当了太子妃事也不少,和上班一样。 “你去把香囊放在我枕边吧,也是聂奉仪的一番心意。” 白芷点了点头,随后又蹙眉道:“娘娘,这香囊还是等太医看过后再放吧,小心些总是好的。” 白商枝摆了摆手,算是同意。 第45章 可怜 于是白芷随手放在了漆木桌上,算是提醒自己一会别忘记请太医。 浣衣局里,一个逼仄的小屋里,一个少女躺在榻上,微弱的阳光照进来,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双唇紧闭,嘴唇乌青。 须臾,几个身着灰布衣裳的宫女闯进来,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女,大声喊道:“我说这怜儿跑去哪了?原来是在这躲懒睡觉呢!” 她们一把将盖在怜儿身上的薄被掀开,露出怜儿右腿上的一个已经发脓的伤口。 “哟!真是可怜呢,还没好全呢,只可惜你不是主子娘娘命,还得起来做活,快起来!” 说着,几个女子就去粗暴地拉起床上的女子。 怜儿疼得钻心,拉扯间伤口又被摩擦着,如同将右腿放在炭火上炙烤一般。 “我起了...起了,姐姐们放过我吧,我这就去做活。” 那为首的女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她被一把丢下,右腿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上。 门外骄阳似火,她却恍若置于冰窖。 她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打开抽屉,四处看了一眼,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 将里面的药丸拿出后一饮而尽,随后又拿了一些药粉搽在伤口上。 她冷汗如雨下,清秀的脸上充斥着与常人不同的坚毅。 做完这一切后,她小心将东西收起。 到了洗衣的地方,她的位子上已经堆满了木盆。 她向其他人看了一眼,每个人的面前只有一两盆。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洗衣。 洗到一半,管事的姑姑来了。 菱桦先是看了一眼其他人,随后看到怜儿手边的一堆盆,微微蹙了蹙眉头。 其他人都心中一紧。 “怜儿那里为何这么多衣物?她近日才受了伤你们不知吗?都去,一人拿一盆去。” 其他人都不情不愿地起身。 “姑姑,怜儿伤好了些,不必劳烦其他姐姐了,可以自己洗的。” 菱桦只道:“你尽管歇着就是,不必如此劳累。” 怜儿无法,只能看着其他人向她投来怨恨的目光。 菱桦走后,她又去拿了几盆衣物来洗。 日头毒了,众人都出了不少汗,她也不例外。 伤口包在裤腿里,汗水只能顺着滴下,到伤口时又是一番刺痛。 她整个人开始发虚汗,手上也快没劲。 实在有些撑不住,她想回去搽些药来再洗。 于是起身向屋子的方向去了。 其中一个女子注意到她,给其他几个人使了使眼色。 怜儿因为腿上的伤,所以走得很慢,眼看拐角就能进屋了,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朝她向前推去。 她一时不稳,往前摔去。 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身后几个女子见她没了动静,赶紧跑开了。 菱桦过来巡视,见怜儿的位子上没人,便问了一句:“怜儿呢?” 其他几个女子眼神有些躲闪:“不知道,可能是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吧。” 菱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便往怜儿的屋子去了。 她们立马心虚起来:“怎么办?!” 平常最爱欺负怜儿的那个宫女哼了一声:“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干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菱桦蹙着眉,一拐角就见怜儿扑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立马过去拉着怜儿的胳膊:“怜儿!怜儿!” 怜儿没有动静,浑身瘫软。 菱桦知道不对劲了,她叫了几个宫女过来帮忙把怜儿抬上床榻。 怜儿的右膝盖上的裤子已然浸满了血团,晕开了一片。 菱桦蹙眉:“你们先给她喂些水,我去请太医。” 几个宫女忙应声。 不一会,太医来了,正是梁循。 梁循把过脉,眉头紧锁:“这是外热内虚,气血不足,加上伤口处理不当,已经有高烧的症状。” 几个宫女已经被遣走。 菱桦蹙眉:“我没想到她们这么明目张胆。” 梁循从木箱里拿出药膏,摇了摇头:“人的妒忌心是可怕的,你在宫中多年,怎会不知。” 第46章 无助 菱桦轻笑一声:“是啊,都是如此。” “你先稳住她的情况,别让外人看出什么来,一会走时务必让她看起来很吓人。” 梁循点头:“你放心,我会加入安神的药物。” 傍晚,岑嬷嬷离了飞鸾宫后,心头有些不安,赶忙就去了浣衣局。 推开屋门,她见榻上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心头一窒。 “怜儿!怜儿!你不要吓母亲!怜儿!” 接连晃了好几下,只觉得她身上滚烫异常,又十分瘫软,岑嬷嬷的脸色开始逐渐发白。 突然,她想到什么,忙去翻找抽屉中的药。 可惜都空空如也。 她手心开始发汗。 顾不得许多,她只能去太医院求人。 “你是哪个宫里的?” 有个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太医问她。 “回太医,奴婢是飞鸾宫的。” 听到飞鸾宫三个字,那太医立马起身,态度极好:“是不是贵妃娘娘有吩咐?” 那边坐着的几个太医也闻讯而来。 岑嬷嬷袖子下的手捏着,面上不显,只笑道:“还劳烦太医走一趟。” 那慈眉善目的太医立马提了药箱,对后面几个太医道:“好好研制药方,为民造福。” 那几个太医不情不愿地坐回去,有个太医还背着啐了一口。 走到一半,那太医发觉不对:“这不是去飞鸾宫的路吧?” 岑嬷嬷心里揪着,面上不显,只道:“这条路晚上较为凉爽些,只是有些绕,大人别介意。” 那太医听罢,这才放心,心中还有些暗喜。 直至走到浣衣局门口,岑嬷嬷突然拉住太医跪下:“大人!我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她现在高烧不退,性命不保啊!” 那太医被吓了一跳,忙退后了好几步,抬眼才发现这是浣衣局。 “好啊你,你撒谎自己是飞鸾宫的人,想把我骗来治你那不值钱的女儿,我呸,你这老妇人!” 岑嬷嬷哭喊着拉住他,表情悲戚:“大人!我真是飞鸾宫的人!只是情况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求求大人救救我那可怜女儿啊!” “呸呸呸,什么东西!也配我来救?” 说着,他便一把甩开岑嬷嬷,啐了一口后走远了。 岑嬷嬷哭喊着叫他,也无济于事。 她起身,只能去飞鸾宫搏一搏。 敲了宫门,门口的宫女见她疑惑:“岑嬷嬷,有什么事?” 岑嬷嬷语气卑微:“我有事想见见贵妃娘娘。” 那宫女瞥她一眼:“陛下和娘娘都歇下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罢,便将宫门一关。 岑嬷嬷叫喊着拍打宫门:“我女儿性命垂危,求贵妃娘娘开恩!救救我女儿!” 无人回应,只有侍卫冷冷地看着她。 她双腿一软,觉得世态炎凉。 她平日尽心尽力为贵妃办事,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她再度抬眼,便满眼怨恨。 俪贵妃,既然你无情,那也别怪我不忠。 柳溪阁,正在卸钗环的白商枝听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她一笑:“人来了?” 白芷点头:“来了,看起来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意气风发。” 白商枝笑着起身:“正中我意。” 岑嬷嬷再度站在柳溪阁里,心情已截然不同。 第47章 交易 上一次她还是贵妃宫里的得力忠仆,这一瞬便入了深渊。 “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与之前不同,她这回行了跪拜大礼。 白商枝立马作出惊讶的样子,摆手示意白芷。 “嬷嬷这是何意?怎么行如此大礼?” 岑嬷嬷执意磕完头,再度起身时脸上已是决然的表情:“奴婢今日来,是想求娘娘与奴婢做一笔交易。” 白商枝有些微讶:“嬷嬷是飞鸾宫的人,怎么这般说?” 岑嬷嬷抬眼,看向上首的白商枝,她安然浅笑,一张脸绝尘出世,似瑶池仙子。 这样绝世的人,再加上心计,未必不能与贵妃一搏。 她笑了笑:“娘娘不必再如此,老奴久居深宫,有些人见多了,自然心知肚明。今日奴婢只求娘娘救治我的女儿,奴婢愿付出任何代价。” 白商枝盯着她半晌,终是笑了,她上前亲扶起岑嬷嬷。 “嬷嬷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放下心了,我这就叫太医去救治嬷嬷的女儿。” 岑嬷嬷听到此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一张脸好似一时间老了不少。 “那奴婢就先谢过娘娘了。若是娘娘有任何吩咐,尽管吩咐。” 白商枝却道:“嬷嬷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和嬷嬷打哑谜,既然嬷嬷决意如此,我也要有所防备,嬷嬷的女儿我会多加看护,待她病好后,本宫会安排她去一个好去处,不必在浣衣局受苦了。” 岑嬷嬷不知太子妃的用意在何处,只是眼下的最要紧便是治好怜儿,也就不多想了。 “是,奴婢多谢娘娘垂怜小女。” 城南的修思庄。 念双绣了很久的里衣总算到了尾声。 这是她藏了很久的料子,一直舍不得拿去做衣服。 上面的绣纹是一条盘踞在云间的龙,下面有一朵小小的竹叶。 念双抚着那竹叶,思绪飘得很遥远。 院外,四皇子看着眼前的太子,面无表情。 “二皇兄。” 他喊的是二皇兄而不是太子殿下,容衍微微勾唇一笑:“四皇弟。” “二皇兄有何吩咐?” 四皇子如此开门见山,倒是让容衍意外了一瞬。 “四皇弟情深义重,孤自是感动,不过有一事孤想提醒皇弟,下次前来,最好料理好自己的身后,否则只会让宫家的人更肆无忌惮。” 四皇子表情微愣:“宫家?” 容衍轻摇着折扇,表情闲逸:“你是成年还任有官职的皇子,你觉得俪贵妃会安心吗?” 四皇子拳头微微攥起:“这个恶毒的女人,害了我母妃还这般不放过。” “四皇弟,你重情重义,孤也很是欣赏,只是你我之间兄弟感情淡漠,孤也不想说什么兄弟情深的假话,只是想讨你一个人情。” 四皇子虽然有时候有些愣头青,但他心里是知道的。 “你想要我对付宫家?” 容衍将折扇一收,嘴角微弯:“对付说不上,任现在朝中谁的势力,都不敌宫家。” “那你想要如何?” “孤想要你动用你母家的势力,去将连城的宫家势力逐渐清除,然后任用白家的人。” 白家的人? 太子妃? 四皇子微嗤一声:“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和我母妃了,即使连城的人好清除,又如何能任用白家的人。” “四皇弟不必妄自菲薄,连城不是宫家的主力地,是很好清除的,至于任用白家人,这个孤自会安排,加上皇弟还是户部的人,个中情况,应该不必孤细说吧?” 四皇子上下打量太子,反问道:“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帮你?” 容衍微微一笑,恣意潇洒:“因为念双。” 第48章 香囊 柳溪阁。 梁循给怜儿看过后,过来回话。 白商枝立马笑着叫他起身:“梁太医,最近辛苦了,劳烦你尽心尽力地照顾怜儿,她情况可还好?” 梁循躬身回话:“回娘娘,给怜儿姑娘上过药后,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卧床静养些时日,也就无大碍了。” “那就好,最近事情繁多,也要掩人耳目,本宫就不经常召你回话了,你若是有事,叫菱桦传话就是。” 梁循拱手:“是,微臣明白。” “上次的避子汤的药材用得差不多了,还劳烦梁太医再多几服。” 梁循应声,再度直起身时却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有一股突兀的气味。 “恕微臣突兀,近来娘娘可有使用新的香料?” 白商枝一愣:“我一直都放鲜花在寝殿中,从未用过香料。” 梁循倒是疑惑了,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确实不寻常。 白商枝见他神色微凝,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白芷,上次聂奉仪送的那个香囊在哪里?” 白芷也反应过来,立马从侧间的红木桌上拿来了香囊。 瞬间那个香囊的味道就浓郁了起来。 白商枝下意识拿着锦帕掩着口鼻。 梁循仔细端详了这个香囊,布料丝滑柔软,香味甚浓。 然后他又打开香囊,倒出里面的草木在手上,随后仔细闻了几下。 白商枝蹙眉:“梁太医,这里面是否加了不好的东西?” 梁循蹙眉端详了好一会,又拿出工具在香囊上面沾了水。 果然。 他躬身回话:“娘娘,此香囊确实有问题,不过不是里面的东西,而是这香囊的布。” “微臣若是判断无误,这制作香囊的布料是极为细密的,因此非常吸水,而制作之人将麝香溶于水后将这布料浸泡于内,使之沾上麝香的药性和香味。此等麝香提炼至纯,无比珍贵,一般人是拿不到的。而此香囊本身包着的香料也香气浓郁,于是盖住了麝香的气味,时日长久,娘娘的身子也会受损,轻则不易保胎,重则无法怀有身孕。” 听完梁循的话,白芷脸都白了。 “天爷!这是想要娘娘绝育!” 白商枝还是很冷静的,她抓住了梁循话里的重点。 “你的意思是,这种麝香寻常人是难得的,极为珍贵,那一般产于何地?” 梁循如实回答:“此等麝香多产于西北之地。” 白商枝的手微微捏紧锦帕。 西北。 宫家动手了? 可是聂奉仪是太子带回来的人,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 她眉头紧锁。 “本宫明白了,多谢梁太医。” 让白芷拿了赏赐给梁循,白商枝一整个下午都在思考此事。 梁循自然是接了,他家境不好,怎么会不爱银子呢? 白芷自然是生气:“娘娘,这聂奉仪未免太过胆大了,这么就敢对娘娘下手,娘娘为何不直接拿着证据去发落了她?” 白商枝摇摇头:“此事还得从长考虑,聂奉仪是青楼出身的清倌,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怎么能想出如此刁钻的法子?” 白芷也觉得这点疑惑。 “莫不是,聂奉仪一开始就是俪贵妃的人?” 白芷蹙眉:“俪贵妃当真如此能算计?那太子殿下也全然不知?” 白商枝看着回廊,微微压低声音道:“红莲呢?最近有什么动静?” 白芷想了想,回道:“她就是白天洒扫,但偶尔有人看到她往飞鸾宫附近去。” 白商枝还是觉得不对:“若真是俪贵妃的人,该避嫌才是,怎么事事都指向俪贵妃,此人实在蹊跷,极大可能不是飞鸾宫的人。” 白芷慌了一瞬:“那该如何?莫不是还有其他人想害娘娘?” “无事,你还是找人看着她即可,不必惊慌。” 思忖半晌,白商枝还是决定叫聂奉仪来一趟。 聂奉仪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她心里自觉不安,但又不知为何。 她近来安分守己,应该不会是坏事吧? 白商枝梳了一个高发髻,斜插了一支海棠金丝珠钗,很有气场。 聂奉仪看她来,立马行礼:“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白商枝慢慢坐下,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叫起。 这在无形之中给了聂奉仪压力。 殿内很是凉爽,聂奉仪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冷了下来。 “你可知,本宫叫你来是为何?” 聂奉仪额上有些细细的冷汗,她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咯噔了一声。 “妾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白商枝看着底下低着头的聂奉仪。 她身上穿的衣裙仍然是上次请安的那套靛蓝穿珠百合裙,袖子的边角有些皱。 她脸颊的胭脂颜色也不十分均匀。 第49章 盘问 白商枝慢慢捻起红木桌上一朵已经凋零的木兰花,笑了笑:“不必如此紧张,我且问你,你家是哪里的?” 聂奉仪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只老老实实回答:“妾不知,只依稀记得母亲是南方口音。” 白商枝又问:“你只记得你母亲?” 聂奉仪点点头:“是,因那时我年幼,只记得母亲病榻缠绵去了后,我无家可归,被妈妈看中后便养了起来。” 这也是个可怜人。 “你入东宫时日不久,也年轻貌美,最近殿下也没去你那里,想必是你是有些遗憾的。” 这话一出,聂奉仪心里一凛,忙道:“娘娘明鉴,妾虽入东宫后不如意,可至多是遗憾,并没有别的非分之想。” 她表情诚恳,掷地有声,看起来并不像做坏事的样子。 白商枝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她拿出香囊,用锦帕轻掩住鼻子,指着那香囊看向聂奉仪,轻声道:“你可知,这香囊有何问题?” 聂奉仪面色一白:“臣妾不知!” “白芷,好生收起来。” “娘娘,这些药材都是我亲自筛选过的,绝没有问题!妾即使郁郁不得志,也不必对娘娘下手啊!” 聂奉仪急切解释道:“妾的住所还是娘娘亲自定下的,是个好地方,娘娘也并未对妾不好,妾报答都来不及,何苦要对娘娘下手呢?” 随后白商枝微微直起身,看着聂奉仪缓缓道:“此事本宫会明查,只是这香囊毕竟出自你手,你回想一下,这些日子,有没有可疑的人动过你这绣香囊的布料。” 聂奉仪蹙眉想了好一会,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激动道:“前些日子有个内务府的公公来请安,说太子殿下新赏赐的布料出了问题,重新换了一批来,妾看那新送的布料更加柔软精致,也没多想。” 白商枝听闻,觉得棘手起来。 内务府那么多公公,想要查起也没有头绪。 更何况这自称内务府的公公还有可能不是内务府的人。 如今更是石沉大海了。 到底是谁? 俪贵妃?刘贤妃? 白商枝叹了口气:“想来就是那时候给你换了有问题的布料了,你如今还找得到吗?” 聂奉仪摇摇头:“妾想着是送给娘娘的东西,也拆了缝补多次,想来也没剩多少了。” “也罢,想来若是有问题,即使剩了现在也没了。” 聂奉仪蹙眉,谁这么有手腕?还有这么多人手和物力。 她如今是做了替罪羊了。 白商枝看着依然跪着的聂奉仪,挥手道:“你起来吧,此事虽不是你做的,但也因你而起,就罚你一个月月俸吧,你从今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聂奉仪不敢反驳,只低头应声:“是,妾多谢娘娘明鉴。” 聂奉仪出了柳溪阁,玲儿忙上来扶着她,见她脸色难看,担心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太子妃为难您了?” 聂奉仪微微摆手:“回去再说。” 回了泽兰堂,遣走了其他人,聂奉仪看着一脸关切的玲儿,开口道:“我用来给太子妃做香囊的布料还有吗?” 玲儿想了想,回道:“奴婢不是很清楚,布料都是玖儿替小主收着的,想来应该还剩一些?” 第50章 玖儿 聂奉仪低头思忖半晌,便道:“你去问问玖儿那布料还在不在。” 随后又道:“罢了,你去叫她来一趟。” 玲儿不明所以,但也是去叫了。 玖儿今年不过十四,身形也没完全长开,瘦弱小小的一个,站在那里,怯生生地给聂奉仪请安。 聂奉仪开门见山道:“上次让你保管的布料,现下还有吗?” 玖儿半低着头,捏着衣角道:“好像……好像所剩不多了。” 玲儿蹙眉训斥道:“回小主话时加上称谓,一点规矩都没有。” 玖儿被骂了一句,只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半步。 “上次来送布料的小太监,你引他去放布料之时,他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没有啊,我就是引他放了布料后就走了,没什么异常的。” 聂奉仪问着也觉得无用,毕竟那小太监送过来的布料可能就是有问题的。 当时聂奉仪不在泽兰堂,她是回来听玖儿回了话才知道重新换了。 只能说自己防备不佳,被人算计了。 聂奉仪看着畏畏缩缩的玖儿,只叹了口气道:“你年纪小,经不住事,毕竟这回的事与你有干系,你也不便再在泽兰堂当差了,你去吧。” 玖儿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愣愣道:“小主?” 聂奉仪只摆摆手,让给玲儿带玖儿下去了。 其实对玖儿来说,这个惩罚也不算太重,毕竟只是遣回内务府,没有受到什么太狠的处罚。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名声也不好听了,也没什么机会能够伺候一些好主子了。 聂奉仪坐在圈椅上,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 这回她是吃了个大亏,幸亏太子妃是个明事理的,但凡遇到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主儿,这回她早就被发落了。 毕竟她只是个没权没势的青楼女子,一旦被冠上谋害正妻的名号,她这辈子就永不翻身了。 到底是谁? 太子妃若是被害得无法生育,这宫里谁受益最大? 俪贵妃?袁承徽? 都有可能,只是不知是谁动的手。 她望着窗棂外的太阳,有些恍神。 这深宫,也没有之前期盼得那般美好。 容衍去醉春楼回来,就听到肖毅进来回话。 “殿下,太子妃娘娘刚刚派人传话,说想请殿下去柳溪阁用晚膳。” 容衍勾唇一笑,淡淡道:“好啊,那就去柳溪阁用晚膳。” 柳溪阁里,太子刚刚到,就见红木桌上放好了各色菜品。 太子妃笑语盈盈地给他行礼。 他上前扶起太子妃,微微笑道:“爱妃这么早就备好了,当真是贤妻。” 白商枝状似羞赧,掩面而笑:“殿下夸奖,臣妾就受了,都是殿下上次说好吃的菜肴,近来天气闷热,臣妾还加了一道降暑的百合绿豆汤,殿下尝尝?” 容衍看她眉眼盈盈,竟然有些被撩拨。 他一伸手轻抚她鬓边的秀发:“那便有劳爱妃了。” 一顿膳用完,白商枝擦拭嘴角时,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殿下最近可还好?弄琴服侍得可还周到?本以为翌日便能听到弄琴的好消息,倒是臣妾多虑了。” 第51章 禀告 容衍侧目看她,言语时眉眼微弯,声音婉转清澈,像三月的杨柳依依,轻抚人心。 只是他还是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漠然和冷静。 与后宫女人大不相同的那一双眼睛。 容衍轻笑一声,只道:“爱妃确实多虑了,那日是孤鲁莽,没有考虑爱妃,孤回去后也冷静下来了,弄琴也并不是孤所喜爱的,孤已经让人送她去京外的庄子去了。” 闻言,白商枝有些惊讶。 这太子说话怎么让她有些不明白了,突然对她如此诚恳坦白。 她也不知那日太子的用意何在,也许是为了看她是否大度? 开玩笑,她心胸海纳百川,这东宫的女人恐怕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 她也笑了一声,装作有些惊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模样:“殿下如此说,倒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只希望殿下能够舒心,并无他求。” 这女人演起深情来倒是比他还到位,若不是他已然看穿,她这副容貌加上这伎俩,足以让任何一个男子为之折腰。 净了手,白商枝让白芷拿来香囊。 毕竟还是要说正事的,她可不想白请一趟太子。 “殿下,其实今日请殿下来,是有一事想禀报殿下。” “哦?”容衍微微挑眉,这女人竟然还会有事求他的? “臣妾近日收到一个香囊,本以为只是普通香囊,谁知那日请平安脉时,正好太医闻见,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发现那香囊的布料有问题,是用麝香所浸泡的,闻久了便会使女子不孕。” 容衍听罢,脸色微变。 谁将手伸进了东宫?俪贵妃? 可他时刻关注着东宫,几乎无人能在他眼皮底下作妖。 “是谁送的香囊?” “是聂奉仪。不过臣妾已经盘问和调查过了,聂奉仪大概率是被人利用了,她全然不知那布料是有问题的,刚刚也遣人来回话了,说让臣妾将那看管布料的小宫女给调离泽兰堂了,算是撇清干系。” 容衍轻轻抬起折扇,若有所思。 “虽不是聂奉仪做的,但此事也因她而起,罚她三个月月俸,就当她识人不明的惩罚。” 得,她刚罚了一个月,太子又罚三个月,四个月没有月俸,真不知这聂奉仪怎么过活。 容衍说完,又觉得不妥:“还是你来处罚吧,免得外人又猜测,这对你的权威也不好。” 白商枝微讶,太子竟然考虑到她的威严和名声了,简直难得。 新婚一个月就带青楼女子回宫,怎么没想过对她的名声不好? 她腹诽,面上却要感激:“是,臣妾多谢殿下。此事臣妾能力有限,恐怕不能查到真凶了,还劳烦殿下费心。” 容衍看她镇定的模样,不自觉地想,要是她真的不孕,又当如何? 恐怕会大喜吧,毕竟她还自己喝避孕的汤药。 虽然知道她的用意,可容衍心里还是会有些不悦。 毕竟没有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不想怀上自己的孩子会高兴吧? “此事孤会查明,最近宫里不太平,太子妃也要小心看管,不能让不明不白的人混入东宫之中。” 太子妃?这会子又直呼名讳了,看来他不高兴了。 第52章 刘昭训 白商枝乖乖应声:“是,臣妾明白,一定加紧看管。” 这晚容衍没在柳溪阁留宿,他也没去袁承徽的蘅芜苑,只是在东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肖毅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刚刚蘅芜苑那边来请了,一会去蘅芜苑吗?” 容衍回头,淡淡瞥他一眼,语气中隐含警告:“肖毅,你是孤的人,还是蘅芜苑的人?” 肖毅一哆嗦,立马认错:“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是担心殿下。” 容衍也没继续责怪,只望着涟韵池淡淡道:“你让月影她们去查,太子妃的香囊是谁动的手。” 肖毅立马应声。 乖乖,敢有人对太子妃娘娘下手,当真是挑衅了。 另一头在涟韵池漫步的刘昭训看见太子,眼睛都发亮了,赶紧过来请安。 她小跑过来,微喘着行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容衍淡淡道:“起身吧。” 刘昭训缓缓起身,余光小心看着太子,感慨太子这通身的气度和那张细看都精致的脸,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好几月不曾单独见过太子了,如今遇到这大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她柔柔地开口:“殿下,臣妾那里有新鲜的莲子汤,清热降火是最好了,殿下去坐坐吗?” 容衍看她一眼,本想开口拒绝,后来念头一转,他又改了主意。 “好,那就去你那里坐坐。” 刘昭训简直不敢相信,她欢喜地都要跳起来了,面上笑逐颜开:“恭迎殿下。” 翌日,东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子去了刘昭训那里。 请安的时候,刘昭训的神色都不一般了,眉飞色舞,连金钗都戴上了。 白商枝注意到了,还笑道:“刘昭训这金钗的样式不错,以前很少见你戴,倒是很衬你。” 刘昭训愣了一下,摸了自己的金钗,笑道:“娘娘夸奖,妾很欣喜,昨日殿下也说妾这金钗好看。” 袁承徽静静坐在那里,手中的锦帕微微卷起。 白商枝余光瞥见袁承徽淡然的脸,看向刘昭训:“既然殿下喜欢,那你以后也多戴,本宫这里还有几只新做的蝴蝶金钗,你也拿回去戴吧,白芷。” 白芷应声,将金钗放进锦盒里拿给了刘昭训。 刘昭训双眼都放光了,立马接过,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白商枝微微笑着,也没说话。 之后接连几日,太子都去了刘昭训的竹香馆。 一时间东宫的奴才都对刘昭训的态度都变了,一个一个都在找门路去刘昭训那里做事。 白商枝对此事无感,太子宠谁跟她没什么关系,别越过她就是了。 倒是惹得白芷忿忿不平:“太子殿下怎么对刘昭训宠爱起来,那日太子殿下用了膳走了,反而让她夺了机会,太子也不抓紧时间查查香囊的事。” 白商枝蹙眉:“白芷,有些话不该说,这里不是太傅府。” 白芷自知失言,也没敢再多说。 只是心里还是对刘昭训得宠一事不满。 第53章 好心思 刘昭训这人在东宫向来是不讨喜的,她爱慕虚荣,又没什么涵养。 只不过仗着是皇上赏赐的人才有几分地位。 只是她长相也不十分出众,人也粗浅,所以向来是不得宠的。 当然,东宫之前最得宠的人是袁承徽。 只不过当太子妃入宫后,袁承徽没有以前那般得宠了。 而袁承徽如今,是更恨了。 若是太子妃得宠对她来说,还有几分理由。 那刘昭训得宠,对她就是一种侮辱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宠幸刘昭训。 刘昭训家世并不出众,不似白家那般有分量。 人也不比她漂亮,也并无才学。 这几日她是派了多少人去请,都杳无音讯,最后都得知太子去了刘昭训的竹香馆。 她不知摔了多少个瓷盏和花台。 今日晚膳,她布好了饭菜,又让人去请,可最后回话的又是太子去了竹香馆。 “刘昭训…”她暗恨,护甲扣在木桌上,发出刺耳骇人的声音。 红叶忙劝道:“小主!切不可伤身体啊。” 袁承徽眼中的情绪变了,她轻笑一声:“是啊,不可伤身体,那就伤别人的吧,去,刘昭训,让她尝尝什么叫极致的欢愉后,就是极致的痛苦。” 红叶一愣,本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无言,只应声去准备了。 竹香馆里,太子坐在正殿的清凉榻上,手捧着一本诗集。 刘昭训是不通诗书的,她只能在旁边拿着蒲扇轻轻给太子扇凉。 她这几日看似风光,可心里却不爽。 因为太子是宿在她这里了,但是却一直未曾碰过她。 她还让人准备了助孕的汤药,苦得倒胃,但是想着可能会有东宫的第一个子嗣,她还是咬牙坚持喝了。 可奈何她使出浑身解数,太子都没有作为。 眼看太子的新鲜劲过了,她干着急。 宫女抬上一碗凉汤,她伸手接过,笑道:“殿下看了好久的书了,当心中暑,这是厨房新做的甜汤,冰凉不腻,殿下尝尝?” 容衍抬眸,看了一眼那凉汤,并无多言。 刘昭训心如擂鼓,仍然强笑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太子的嘴边,温声道:“殿下,臣妾喂您。” 容衍下意识地想张嘴,却在那汤羹凑近鼻子时闻到一股隐隐的中药味道。 他心中警惕,一下打掉那汤匙。 汤匙一下子飞了很远,掉在门槛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昭训神色大变,立马跪下:“殿下,臣妾无心。” 她跪下之时,想不经意地撞掉那碗甜汤,却被眼疾手快的太子扶住。 她眼皮跳了好几下,只能硬着头皮请罪。 容衍没理她,只是让人叫了太医来。 刘昭训心中凉了大半。 太医来了,检查过那碗甜汤后道:“殿下,这里加了催情的药物。” 刘昭训膝盖瘫软,冷汗只下。 容衍淡淡瞥她一眼,只道:“你倒是动了好心思。” 刘昭训不敢辩驳,只能抬头哭泣求情:“殿下恕罪!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请殿下饶恕!臣妾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第54章 红花 容衍笑了一声,只抬步走了,没多说什么。 宫女扶起她时,刘昭训跌坐在榻上,如同置身冰窖。 虽然太子没有说要处罚她什么,但她心知,自己是逃不过了。 但她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都没有太子的话传来,她反而更加不安了。 为什么?难道是太子真的放过她了? 可太子临走前的眼神她还没忘记。 终于,又过了几日,竹香馆总算出事了。 白兰来回话时,白商枝还在下棋。 她手中的白子还未落下,白兰就有些焦急地进来,行了个礼就忙道:“娘娘,竹香馆出事了,刘昭训被人下了药,此刻腹痛不止,高烧不退,太医已经过去了。” 等白商枝到了竹香馆,太医上来行礼:“娘娘。” 白商枝蹙眉问:“如今情形如何?” 太医如实回话:“刘昭训这是服用了大量极阴寒之物,腹痛不止,也因此高烧不退,微臣已经开了药方,只能看刘昭训是否能挺过今晚了。只是……” 白商枝猜到他要说什么:“她以后再无生育之可能?” 太医愣了一下,还是没把话说得太死:“是,但如若调理得当,还是有些机会的。” 白商枝只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等到她进内室的时候,只看到奄奄一息,脸色发白如纸的刘昭训躺在床榻上,眉头紧蹙,汗水浸湿了大半枕头。 宫女见她,端着药碗给她行礼:“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她蹙眉:“她今晚吃了什么?” 宫女回话时带了些许哭腔:“小主用过膳后便这般了。” 那便是膳食出了问题了。 “你好好照看刘昭训。” 宫女应声。 出了内室,白商枝吩咐人去查,果然在一道汤里发现了大量的红花。 “红花,这种剂量,那人真是下了狠心了。” 白芷心有余悸:“还好柳溪阁的膳食都是自己做的,咱们也都日日察看,娘娘若是遭此劫难,后果不堪设想。” “依你看,这事像是谁做的?” 白芷压低了声音:“奴婢觉得…像是袁承徽…” 白商枝一笑,并未接话。 她也觉得是袁承徽。 只是如今没有证据,只能让下面的人去查了。 东宫里就她们这几个嫔妃。 虽说聂奉仪也有嫌疑,但她前些日子才经了事,不至于这么大胆。 况且她是个没根基的,怎么可能安排得如此缜密。 外面的人就更没必要害刘昭训了。 说到底她也没有怀上子嗣,也无家世,外面的人何至于费尽心思让她绝育? 只是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徒劳。 清笠馆,容衍半倚在庭院的藤椅上,身边的茶还飘着余韵,伴着四周藤蔓和绿植的清香,足以宜人。 “殿下,竹香馆出事了,刘昭训被人下了红花,此刻腹痛不止,太医说她以后不能生育了。” 容衍半眯的眼睛睁开,不自觉地笑了一声:“这回倒是直接了。” 月影低垂着头,听到太子这般回,有些意外:“殿下…” 容衍前几日就知道了,太子妃香囊那事,是袁承徽动的手。 今日刘昭训的事,也是她动的手。 “去蘅芜苑。” 第55章 私欲 蘅芜苑里,袁承徽心里是复杂的。 她听到刘昭训的消息,欣喜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 突然,红叶进来回话:“小主!太子殿下来了!” 她一愣,马上欣喜起来,立马对着镜子抚着发髻:“看看我的发髻乱了吗?快去把茶晾上。” “是!” 容衍踏进蘅芜苑时,袁承徽已经行礼等候了。 容衍第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浅绿色刻纹裙,以及头上那支金钗。 他没有开口叫起,只径直走到榻上挥袍而坐。 袁承徽心里有一根弦突然紧绷起来,她不禁抬头望向榻上的太子。 太子的这张脸,即使是放在女人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俊美。 他长眉入鬓,薄唇轻抿,不笑之时眼若有情,潺潺似水,带着蛊惑人的风情。 眼角的一颗殷红小痣摄人心魄,更添了一分缠绵。 他向来不笑的时候也不渗人,可现下他神情淡然,倒让袁承徽莫名地有些害怕。 半刻,她听见他低沉如水的声音:“你知道孤为何要来。” 袁承徽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捏紧衣角。 她低垂着头,容衍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我没有。” 容衍抬起她晾好的茶,语气淡淡:“你也知道孤喜欢简单的人和事。” 袁承徽蹙眉闭上了眼,此刻心中已然有些懊悔。 她不该如此冲动。 她双腿跪得有些发软,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哀怨:“臣妾…是鬼迷心窍了,臣妾不该下如此重的手。” 说完,她心中还有几分委屈。 “你可知,刘昭训以后再无生育的可能了?” 袁承徽的头又低下去,只闷闷道:“臣妾知道,臣妾知错了。” 容衍的语气强硬了几分:“兰姗,你这回是做得过分了。” 听到他突然唤自己的名字,袁承徽心头一震。 她不敢相信,太子竟然真的可以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对她如此。 “殿下…您真的如此在意刘昭训吗?” 容衍微微低头,与她目光相接:“你真的只对刘昭训下手了吗?” 袁承徽吸了一口气,心神一凛。 “我……” 她做得自认为滴水不漏,即使有人察觉,也会认为是聂奉仪所为。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太子的能力。 她跌坐在地上,红叶见状吓了一跳,立马过来扶着她,开口求情:“殿下!我们小主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还请殿下网开一面!” 容衍神色淡淡,又挺直脊背俯视着袁承徽。 “兰姗,你向来有什么错,孤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你动的不是别人,是白家嫡女白商枝,是东宫的女主人,不是别人,她白家的影响你不是不知。” 袁承徽的手逐渐有些冰冷。 “你口口声声爱慕孤,愿意为了孤做许多,可你却为了一己私欲,差点毁了孤的计划,这是你的错。” “孤这些日子要忙西北的事,就不便再来蘅芜苑了,你自己闭门思过,对外孤会吩咐禁足,就当你赎罪。” 说罢,容衍便抬步离开了。 袁承徽眼神木木的,呆坐在原地,连膝盖都毫无知觉了。 第56章 用情 直到红叶扶起她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然发麻了。 当晚,太子并未在东宫留宿,而是又去了烟柳之地。 刘昭训的一条命留住了,可也如太医所言,她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有生育了。 这么一来二去,又有流言四起,说太子喜新厌旧,旧人不能生育了,便又去烟花之地再度寻觅。 而东宫这些日子又有了新的样貌。 前些日子还十分得宠的刘昭训,现下病榻缠绵,药汤不离口。 东宫得宠旧人袁承徽,突然被禁足两个月,罚了月俸。 比起刘昭训,众人更唏嘘的俨然是袁承徽。 袁承徽为人是比刘昭训要好得多的,东宫的奴才们也比较喜欢袁承徽。 她出手并不吝啬,而且为人规矩,很少惹事。 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却在刘昭训出事后突然禁足了。 这又不禁让众人浮想联翩了。 柳溪阁的庭院这几日突然长了几簇嫩芽来。 让懂行的宫人来看了,说就是牵牛花的幼苗。 白芷得知后,立马想吩咐人去拔了。 “娘娘,这牵牛花是乡里遍地有的,并不名贵,以后这一片还要种植些名贵的花木呢。” 白商枝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这些偶然长出来的新生命很让人舒心。 “不必,就留着吧,来年若是长得好,就让工匠们选些好的种子来,多种些颜色,再搭个爬藤就是了。” 白芷觉得这样有些浪费,哪有花这么大功夫去装饰乡间野花的呢? “娘娘,奴婢倒是觉得,殿下对袁承徽未免有些太过包容了,她不仅对您下手,还对刘昭训下了死手,殿下竟然轻轻放过,只罚她禁足两个月。” 听到白芷忿忿的抱怨,白商枝不甚在意,只道:“那也是殿下的意思罢了,到底我也没有伤到,也没公开她下手的证据,总是做不得数的。” 白芷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为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 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害了当家主母,还是当朝太子妃,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真是不像话。 众人都这么想。 然而容衍心里很清楚。 面对一个对你满腔爱慕的女子,你罚她降位,罚她板子,都不是最大的惩罚。 只有当她独守空床,对月寂寞,无人可说时,那才是真正的惩罚。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对的。 因为对于袁承徽而言,情,才是对她最痛苦的惩罚。 “怜儿那边,如今好些了吗?” 白芷拿着玫瑰花汁轻轻滴在玉轮的冰块中,闻言起身回道:“梁太医尽心照顾,烧退了,但是伤口还得慢慢养着,不过精神已然好很多了,听菱桦说,那丫头还很坚强,再苦的药都能一饮而尽,也从不抱怨上药的疼,惹得菱桦惊叹。” 白商枝慢慢摇着团扇,若有所思。 “那便太好了。” 寒香殿。 温美人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夏絮给她想了很多法子,让太医开好些安神的药,或者点安神的熏香,都不管用。 后来她也看明白了,自己主子这是心病,是药物破不了的心病。 她这胎怀的不是时候。 前两日皇上来看望过,赐了不少名贵药材,也说了不少安慰的话。 可谁都心知肚明,她如今是如履薄冰。 皇上膝下不是没有皇嗣,对她也并非真心,只是把她当成制衡俪贵妃的一颗棋子罢了,又怎么会真心爱护她? “小主,安胎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夏絮按时端来一碗晾好的安胎药。 温美人厌恶地蹙眉,侧过头去。 夏絮为难,只能劝道:“小主且喝了吧。” 温美人不说话,只拿着锦帕掩遮鼻子。 夏絮苦苦劝道:“小主,您好歹是为了肚子里的皇嗣着想啊。” 听到这话,温美人嗤笑一声:“皇嗣?现在还没生下来呢,哪里来的皇嗣?” 夏絮哽咽了。 她知道俪贵妃对寒香殿虎视眈眈,总有一天会下手,而皇帝是不会出手管的。 皇帝要的是什么,她们这些年都看得明白了。 她没坚持,叹了口气,将安胎药放在木桌上。 “小主注意身子,奴婢去拿这个月的月俸。” 夏絮走后,温美人心里更觉苦涩。 往日她的月俸都是十五拿的,因为不受宠,所以提早去了拿不到,去晚了会被克扣。 但这段时日因为她身孕的原因,内务府巴结得也多了。 所以今日去拿,夏絮就能拿到,不会被克扣。 今日是初三。 她和夏絮都心知肚明,她这一胎不知哪一日就没了,所以得尽早去拿了月俸。 她看向桌上那碗还飘着热气的安胎药。 夏絮每次拿安胎药来,都说已经晾好了,其实不尽然,因为她每次都厌恶喝安胎药。每次夏絮都会放着,等到她自己想通了,就会自己喝掉。 那时候喝安胎药,温度就会刚刚好。 她拿起瓷碗,碗里晃荡的的药倒影着她的脸,麻木不堪。 第57章 反水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这辈子嫁给一个村夫。 一个时辰后,皇帝在福宁殿听到了王平的回话。 “温美人腹痛不止,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皇上可要去看看?” 王平低垂着头,心里打着鼓。 他也不想这个时候来回话,但是奈何是温美人的事,他不敢不回。 皇帝轻咳一声,撩了撩龙袍。 “那朕就去看看,给朕更衣吧。” 王平应声,躬身退到一旁。 明婕妤有眼色地起身:“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 明婕妤出去后,贴身侍女雅霜压低声音道:“这温美人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明婕妤轻笑一声道:“还不是我那好姐姐心急,生怕温美人生了这一胎威胁到她。” 殿内,明婕妤走后,皇帝不放心,问了一句:“该查的证据都查到了吗?” 王平回:“皇上安心,都安排好了,等皇上晚上从寒香殿出来就能问罪了。” 皇帝没有训斥他用了“问罪”这个词。 寒香殿的内室中,已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夏絮眼睛红肿着,守在床榻前,紧紧握着温美人的手。 温美人已经晕厥了两个时辰了。 太医守在外面,温美人已经服下了好些药,但仍然不起效。 小宫女们进进出出,换了不少盆血水。 已经没了。 夏絮绝望地想。 等到外面有太监的唱和声时,夏絮还有些迷迷糊糊。 直到皇帝进了内室,她才如梦初醒。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皇帝没时间理她,只是看向床榻上的温美人,微微蹙眉:“好好照顾你们小主。” 夏絮低头应声。 皇帝没有多说别的,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温美人这一胎是保不住的了。 他去了正殿,太医颤巍巍地给他行礼。 他摆手,开门见山道:“是什么?” 那老太医拱手:“是杏树根,主堕胎。” 皇帝嗯了一声,继续道:“在哪?” “安胎药。” 当老太医说完后,皇帝俨然是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俪贵妃这次如此心急。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静等皇上发落。” 皇帝微微嗯了一声,听起来还算满意。 “走吧,去飞鸾宫。” 他走后,殿门微微晃动后便静止了。 飞鸾宫。 皇帝到时,俪贵妃盈盈向他行礼,却在看到他身后的药童时恍了神。 皇帝坐下后,看着俪贵妃,笑了笑:“朕过来,爱妃可知为何?” 俪贵妃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臣妾不知,还请皇上赐教。” 她身后的春绮面色不安。 “爱妃,朕宠爱你,是不是有些宠爱过头了,竟惹得你如此胆大妄为,敢在温美人的安胎药中下毒?” 皇帝这话一出,身边的宫女太监吓得立马跪了一地。 俪贵妃依旧淡淡笑着,看起来好像此事与她无关。 “皇上,虽说臣妾平常是有些任性,但有些事臣妾还是心知肚明的,皇上既然说臣妾下毒,可有证据吗?” 皇帝见她如此云淡风轻,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那药童都招了,难道还有什么变数吗? 那药童低着头躬着背向前来,立马跪下叩头。 皇上看着他,威严道:“把你刚刚话重复一遍。” 药童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一下子凌厉起来:“奴才恨极了温美人,所以在安胎药里下了毒,让她下地狱去!” 不好,这人反水了。 王平脸色不好。 座上的皇帝也是神色微变。 第58章 翊婕妤 俪贵妃嘴角微微扬起,她浅笑问道:“皇上,看来此事确实与臣妾无关,只是温美人自己管教不善。” 皇帝看向俪贵妃精致的眉眼,他明白,这次是他疏忽了。 以为稳操胜券,没有提前让这药童签下认罪状。 王平捏着拂尘,手心微微发汗,他也反应过来没有让这人签下罪状,害怕皇帝问罪。 “既是如此,那便是朕错怪爱妃了,只是后宫多年无所出,温美人小产,朕心甚痛,温美人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朕打算给她些补偿,就晋升她为从四品婕妤吧。” 此话一出,俪贵妃心里暗恨,但面上仍然浅笑道:“皇上还真是偏心,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偏还要给她晋升。” 皇帝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眼里流转着俪贵妃看不透的意味。 “妤儿,这么多年你也折磨她多次,四公主大了,也不得不顾及她的颜面。” 皇帝这话说的难得恳切,倒让俪贵妃有些意外。 话说到这份上了,俪贵妃知道皇帝在她这里吃了亏,此事是定下了。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臣妾肯定是支持皇上了。” 皇帝表情微微松动,将手搭在俪贵妃的玉手上轻拍了几下:“这才是朕的爱妃。” 寒香殿里,王平带着人来传旨,夏絮领着宫里的人接旨。 听完诏书后,夏絮是愣了好一会神,直到王平出声提醒她才回神。 “皇上心疼温主子,说这么多年委屈了,让温主子安心养胎,等三公主出嫁之时再晋封,还请温主子宽心。” 夏絮福身:“是,多谢公公了。” 回到寝殿,三公主正喂温美人喝药,见夏絮回来,将碗稳稳放下问了句:“怎么了?” “皇上,晋封我们主子为从四品婕妤了,封号是翊。” 三公主愣了愣:“翊?哪个翊?” 榻上面色苍白的温雪兰轻笑一声:“翊圣恩华异,持衡节制殊。翊,助也。皇上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三公主缓缓回过神,手里的锦帕微微收紧:“母亲,父皇他…” 温雪兰看向自己在深宫中唯一的骨肉至亲,眼含微泪:“薇儿,你记住母亲的话,这辈子你不要相信你父皇的真情,也不要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明白吗?” 三公主抿着下唇,不忍道:“母亲,这些年父皇的作为我不是看不见。” 温雪兰释怀:“那便是最好的了。” “二公主过不了多久也将下嫁了,等你出嫁之时,皇上兴许还会再度给我晋封,那时也许你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三公主一下扑进温雪兰的怀中,语气哽咽:“我不要和母亲分开,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辈子在母亲身边。” 温雪兰轻抚着她的青丝,柔声道:“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呢,傻孩子。只盼着你的夫君是个真心对你好的,这样母亲也就能放心了。” 三公主没说话,只觉得鼻头酸涩。 她的母亲只是皇上平衡后宫的棋子,那么她以后的命运呢?将会成为用来被平衡哪个家族的棋子? 她有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不用去揣度自己父亲的心思,也不敢与自己的父亲亲近。 或许这世上还存在她生命意义上的父亲,可是她心里的父亲,早已经变成一座孤坟,再无人踏寻。 第59章 刀俎 萱若阁。 佩兰拿了一盏蜜羹到文美人身旁,看着神色毫无波澜的文美人,踌躇半晌后开口道:“主子,最近药吃得苦,奴婢去御膳房拿了一碗蜜羹来,主子尝尝吧?” 文美人将手里的小衣放下,平日清秀灵动的神色此刻只剩倦怠:“我不想喝,你拿下去吧。” 佩兰不忍,轻声劝道:“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还年轻,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文美人看向那绣了一半的赤色虎纹小衣,闭了闭眼:“机会?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若是有,也是任人宰割的机会。”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小腹处抚去,那里已经比之前平坦许多。 佩兰咬住下唇,也觉得心酸。 主子本是正五品美人,诞下皇子之日便可以升为从四品婕妤。 可文美人母家势微,被宫家挟制。他们甚至连文美人的孩子也不放过,想要据为己有。 主子不傻,知道这一胎落地,她便是毫无退路,不如自我了断。 “主子,咱们无论日子多难过,总得向前看,肖姨娘在家中,可全和您的荣辱兴衰绑着。” 文美人闻言,心更揪起来,她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自己的生身母亲,可恨她是庶女,地位在家不如嫡女,连母亲也要被嫡母压制,若不是她容貌上乘,幸得通过选秀,不然如今还得在宅子里过那水深火热的日子。 “是了,为了母亲,我也得撑下去。” 承明殿。 皇帝放下手中朱批宫家的请安折子,看向身边坐着却一言不发的太子,眼底晦暗。 “朕最近见了白颜仕,他问及太子妃是否安好,朕说一切都好,让他安心。” 容衍回神,眸色微敛:“父皇安心,太子妃是个聪明人,儿臣也不会亏待她。” 皇帝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他容颜如玉,如世间神只,精致的眉眼与他的母后有几分相似。 可那眉眼间的冷漠疏离,却与当年的懿昭皇后截然相反。 他握住龙椅的手微紧,看向太子:“朕听闻,太子妃的性子并非民间传闻那般,你对她甚是满意。” 容衍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抬眸看皇帝,轻笑一声:“父皇这话,是在暗示儿臣吗?” 皇帝直直盯着他,也跟着戏谑一笑:“衍儿,你别忘了,白家是谁给你铺的路。” 容衍的手微微蜷起,面上微微笑道:“儿臣自是不会忘的,父皇且放心。”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收回,木桌上宫家刻着金纹的折子在众多折子中异常醒目。 那是宫家显赫的象征,是征战北方的见证和奖赏。 皇帝的手轻轻抚上金纹,扳指与金纹相撞摩擦,声音刺耳。 承明殿外,肖毅见太子出来,连忙迎上去,默默跟在太子身后,余光瞥见太子略阴沉的面色,心中微惊。 这也难怪,太子从承明殿出来的次数不少,可没有几次是愉悦的。 每次皇上与太子见面,殿内从没有侍奉的人。 可直觉告诉肖毅,这父子俩的关系绝不和睦。 “肖毅,今日太子妃那边如何?” 肖毅心中一惊,忙回道:“回殿下,今日娘娘去了涟韵池赏鱼,下午去了竹香馆看望刘昭训。”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肖毅默默抹了一把汗,庆幸自己对太子妃娘娘的一举一动记得清楚,不然太子问起,他若答不出,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去柳溪阁。” 肖毅回神:“诶!奴才明白。” 第60章 通透 “最近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白商枝把梨花木桌上的酱腌黄瓜往自己这边摆近了些,天气闷热的时候她就喜欢吃这个,太子不喜欢。 白芷向外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文美人没了孩子后很伤心,在自己宫中整日以泪洗面,连皇上来了都无法宽慰,皇上也恼了,说既然文美人伤心,那就也不必出去见人,吩咐文美人在自己宫中禁足。” “文美人家世不好,这一胎落地说不定就能成一宫主位了,她自然伤心。” 白芷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至少俪贵妃是不痛快的了。” “翊婕妤的册封礼刚过,寒香殿的门槛就被踏破了,不过她都是一一见过,不甚热络。后来和三公主去御花园的时候遇见俪贵妃,被罚跪在冷风口两个时辰,三公主也跟着求情,头都磕破了一块,但也没用。听梁循说,翊婕妤小产后本就伤身,这些年身子弱,如今又受罪,若是不好好调养,估摸着今后很难再生育了。” 白商枝轻叹一声:“她倒是想好好调养,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家世不高,虽说皇上也提拔了,但也是聊胜于无,比起其他嫔妃终究还是差了些。若不是翊婕妤得皇上宠爱,这些年又谨小慎微,怕是早早就折在俪贵妃手里了。” 这些日子宫里的事不少,倒显得东宫平安无事,除了太子又纳了两个平民之女回来,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袁承徽那边听说一直在去请太子看望,可太子一直未曾答允,只说让袁承徽静心。 算算日子也快三个月了,想想也快解除禁足了。 白商枝很清楚,袁承徽这个人对太子很重要,太子此番只是想给一个教训,若是过度,只会叫人寒心。 “去备着花水吧,估摸着太子快来了。” 用膳时,两个人如往常一般各自用着,只是直觉告诉白商枝,太子今日心情不佳。 “殿下,这两日新做的酱菜,脆嫩可口,殿下尝尝?” 容衍看了眼瓷盘上的酱菜,夹起来送入口中,微微点头:“尚可。” 尚可?这是给她面子? 白商枝面上浅笑:“殿下近日胃口倒不如之前,可是时气所致?” 容衍接过宫人递上的锦帕,擦拭嘴角:“若说时气,倒不必放在心上,非人力可改,所以可以宽慰。” 白商枝微微挑眉,这意思不就是有烦心事? 有事解决不了,所以烦闷,才致食欲不振。 “既不是时气,殿下也不必烦扰。殿下通透,明白时气的影响不必挂心,那别人不如殿下明白,必定会被时气和人事影响,这样一来,倒显得殿下活得明白。” 容衍微怔,蓦然朗声一笑:“爱妃果真是个妙人儿,这样一说,孤倒是活得通透之人了?” 见他脸上的阴霾淡了,白商枝便嗔怪道:“殿下若觉得臣妾是在恭维,那臣妾也不辩驳了,只是殿下难得来柳溪阁也闷闷不乐,臣妾难免吃味,止不住想,殿下去别人那里欢声笑语,难道是殿下喜新厌旧了?” 容衍挥挥手,身旁宫人都被屏退。 第61章 连城 他微微俯身,在白商枝耳边低语:“爱妃既然吃味,不如早些就寝,孤在榻上必定宽慰爱妃。” 他身上自有一阵淡淡的竹韵香气,白商枝的脸霎时红了。 后面自不必说,只是白商枝迷糊中觉得蹊跷,若是太子真这般风流,怎么东宫纳回来这么多人,没一个人能生? 是夜,月色朦胧,淡淡的月光渗透薄纱洒在榻上,柔和却清冷。 容衍微微侧身,看见睡颜恬静的白商枝,眼里交杂着不明的情绪。 四皇子的事已经办妥,连城宫家的人已全数撤换,白家的势力也上了位。 连城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小城,可地处交界,北连去往北国的要道,南接宫家势力聚集之地。 只是北国在晋国眼中向来是个小国,因此在军事上也不甚重视。 拿下了这个地方,容衍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他心里不知怎么,对太子妃有几分莫名的着迷,像是猫儿对猎物的着迷一般。 但后来想想又释怀了,也许是少时的懵懂情愫作祟。 白商枝… 他轻轻撩开她鬓边的一缕青丝,面色平静了些。 既是日后的事,那便日后再想,如今,他该好好享受当下才是。 翌日,白商枝醒来,身旁枕榻已无人,她起身,白芷如常递进来一碗药,表情有几分不安。 “怎么了?” 将药一饮而尽,白商枝见她神色不安,问了一句。 白芷看看身后:“今早太子起得晚了些,奴婢端药放在隔间凉着时被殿下发现,问奴婢说是什么,奴婢说每日娘娘都要喝的补药。” “当时奴婢低着头,瞧不见太子殿下的神色,只是太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离开了,也看不出喜恶,奴婢身后都出了一身冷汗。” 白商枝淡淡一笑:“没事,太子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清楚,既然当下并没有发作,那便无事。” 白芷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便好,奴婢真是吓得胆颤。虽说太子殿下的脾气向来是好的,但奴婢总觉得太子殿下总不像外面那般传的。” 白商枝轻笑,那若真是像外面传的,太子风流,懦弱无能,她也不必来这东宫等死了。 “请安的都到了吗?” “到了,正在庭院里赏花,奴婢伺候您梳妆。” 刘昭训的病虽说痊愈了,可整个人的气质不似从前,身边的人都有些怕她。 她容貌是不错的,不然不会被纳入东宫。 如今受了打击,人也愈发阴沉起来,倒不似从前那般谄媚轻浮的姿态。 两个奉仪给刘昭训见过礼后便离得远远的,低声交谈着。 须臾,白兰出来见礼:“各位小主,请。” 入了正殿,便觉得清凉,两个奉仪每次来请安都不禁在心里感慨,果然位分高就是好。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 白商枝见了几回,觉得刘昭训是有些转了性子,不似从前那般谄媚多话,倒阴沉了许多。 这样的人也得小心防着,不能小觑,指不定哪日就受了她的阴害了。 第62章 疏忽 “最近皇上新赏了殿下一些云锦,都是最近时兴的好颜色,你们拿着去做几身衣裳,也好穿给殿下看看。” 两个奉仪高兴,忙不迭地起来谢恩。 刘昭训慢吞吞地起身谢恩后,瞧了一眼那云锦,又看向太子妃的九尾凤袍,嗤了一声:“这云锦确实好,只不过终究是山鸡见凤凰,比不得娘娘身上这掺了金线绣的凤袍。” 白芷脸色微变,正准备开口训斥,被白商枝微微抬手制止了。 她看向刘昭训,浅笑一声:“刘昭训所言极是,只是山鸡终有一天也可变成凤凰,只是看这山鸡是否甘愿做山鸡,只会一辈子仰视凤凰。” 刘昭训神色微变,转而又笑了一声:“娘娘说的是,妾受教了。” “本宫听闻你最近旧疾发作,睡得不安稳,让他们给你拨一些冰吧,再赏你几个安眠的香囊。” 刘昭训谢恩,眼底多了一丝麻木。 “娘娘,那刘昭训病愈后如同怨妇一般,明明此事与娘娘无关,却这般挑衅,为何娘娘还要厚待她?” 白芷不解。 白商枝卸下手上的鎏金护甲,只道:“我先敲打她,再给她颗甜枣,让她明白,她在东宫的好坏都捏在我手里,若是还要这般,那我也不必手软。” 白芷了然,只是觉得不值,这般不敬,早就该打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别忘了,她之所以这般,只是蘅芜苑那位没放出来。若是那位放出来了,她们俩也有的闹,我也可以出口气了。” 白芷恍然大悟,是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刘昭训这般,是和袁承徽彻底结怨了,以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半月后,天气转凉,步入秋天,空气也变得愈发凉爽。 宫里最近倒无事发生,除了俪贵妃又如往常一般换着花样折磨翊婕妤外,其他倒也是小事。 兰婕妤的禁足时间也过了,俪贵妃也找过她的麻烦,只是也都是小事,兰婕妤也避着。 清笠馆。 肖毅跪在容衍面前,冷汗直流,明明已经过了盛夏,他却觉得置于冰窖中。 “肖毅,你刚刚说什么,再重复一遍给孤听。” 容衍的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可肖毅的心一紧,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殿下,太医院的人说…吴昭训的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你们…倒真会给孤办差事。” 此话一出,肖毅冷汗直下,忙双腿跪地:“殿下!此事是奴才的疏忽,只是最近西南的势力有些异动,奴才分了些心,这才让吴昭训钻了空子。” 容衍没有说话,戴着珠玉扳指的手轻轻的扣在梨花木椅上,声音微弱,但每一下都让肖毅心颤。 “殿下,这吴昭训奴才一早便查过身份了,就是朝中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她生身母亲早就离世,凭着自己的聪明在府里站稳脚跟,上次才送进来的,奴才本想着是小官家的庶女,翻不起什么波浪来,谁知上次她偷偷换了药…” “呵…倒是个聪明的。” 肖毅忙道:“这次是奴才的疏忽,请殿下责罚。” 容衍抬头,眼睛微眯:“太子妃那边知道吗?” 肖毅松一口气:“殿下放心,现在整个东宫无人知晓,奴才已经命人看住吴昭训那里了。” 还好他耳聪目明,知道如今太子妃在殿下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容衍轻轻点头。 第63章 处理 “那便做得隐蔽一些,就说她旧疾发作,处理干净,孤不想以后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是,奴才一定办好。” 肖毅正准备去安排,可似乎想到什么又踌躇了一下。 容衍看他这般直接开口:“说。” “这…奴才多一句嘴,这事…可要告诉浔少爷?” 容衍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丝变化,只是随后便摇摇头:“不必了,但若是他问起,你便如实告知。” 肖毅点点头,退下了。 肖毅走后,容衍闭上了眼,看向那幅舐犊情深图。 上面透着外面渗进的日光,明亮晃眼,容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柳溪阁,白芷从小厨房拿了八宝甜酪回来,把碗放下后见白商枝在看书,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刚刚奴婢去小厨房,倒觉得有件事怪得很。” 白商枝将手中的书放下,端起碗盏轻搅了几下,觉得有些稀。 “怎么了?你倒说来听听。” 白芷细细说道:“奴婢前段时间见吴昭训来请安时神色有些不对,上次娘娘赏了每人一碗羊蹄羹,我见她似是有些干呕,但仔细看去时又没了。后来娘娘也知道,说旧疾发作,再不来请安了。奴婢经过吴昭训那里时特地瞧了几眼,宫门紧闭,就像是没人一般,真真奇怪的很。” 白商枝喝了一口,觉得比前几日的寡淡,便放下了。 白芷说的此事她心里倒是也有些想法,只是也只是猜测。 吴昭训也是太子纳回来的人,说是皇上赏的,长得也确实可人,性子也讨巧,比之前的刘昭训要会做人些。 她和另外一个奉仪也是一同入的东宫,但是她明显要得宠许多。 前些日子也是连续侍寝了好几日,只是突然说抱恙后便再没出现过。 “确实奇怪,难不成是她有了身孕?害怕这一胎保不住,便闭门不出了?” 白商枝猜测道。 白芷嗤了一声:“那若真是如此,也真真不是个聪明人。怀孕之事不禀报,只能自己吃哑巴亏。若是身孕有个闪失,倒要她自己担罪了。” “罢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管她,怜儿那边病好了,菱桦说她想回浣衣局做事,我正愁找个地方给她安置。” 白芷倒出了个主意:“要不娘娘把怜儿送到翊婕妤那里去吧,皇上现在正宠着翊婕妤,过些日子三公主也要出阁了。” 白商枝想了想,觉得确实在理,只是翊婕妤那边不知道肯不肯。 “那要如何说动翊婕妤?” 白芷笑道:“只是个宫女罢了,翊婕妤在后宫如履薄冰,她只要知道,东宫做的事对她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便是了。” 吴昭训近些日子睡得很不安稳。 七日之前,她发觉自己的信期已经有两个月没来,而且经常反胃。 她心里便有了成算,只是想到东宫的情况,心底存了一丝疑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禀报太子妃,而是自己私底下去请了太医来看。 那太医一摸便知她这是喜脉,她欣喜若狂。 可第二日她就被太子身边的人钳制住了,肖毅只说让她安心静养。 她有些害怕,觉得太子的消息为何这么灵通。 谁知那日竟是她在这世间的最后光阴。 第64章 晔浔 肖毅端了一碗药来,说是给她安胎用的。 她深觉不安,只和肖毅迂回道:“我近日呕吐得厉害,这药等放凉了我再喝吧。” 肖毅拿着拂尘,笑道:“昭训小主,如今可不能如您的意了,这药您现在就得喝。” 吴昭训蹙眉:“我如今怀的是太子殿下的孩子,自然最是金贵,为何连药都要你一个奴才逼着喝?” 肖毅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看久了有些瘆人。 他缓缓道:“哟,昭训还跟我摆谱呢,您一向聪明,怎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呢?您真觉得这东宫没有子嗣是因为这东宫的女人都不能生吗?” 吴昭训的神色微变,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是殿下的意思?” 肖毅笑了一声:“我说小主还是聪明的,不过您就算知道也没用了,殿下会安排好你的身后事的。” 说完,他道:“动手。” 吴昭训惊恐万分,尖叫起来:“你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唔…” 几个小太监灌完药,那瓷碗砸到地上碎裂,碎片四分五裂。 吴昭训掐着脖子呛了好几声,随后用手抠着喉咙干呕了好几声。 肖毅见状,轻笑一声:“奴才劝您还是别费神了,这毒可是西域来的,只要喝下一丁半点便会肝肠寸断,顷刻暴毙,您还是省点力气吧,免得死相难看,到时候家人看到也难过啊。” 他的声音如同黑夜里的鬼魅,叫人听着惊恐。 “不!不…我不能死…我…” 片刻后,吴昭训便没了气息,临死前的一双杏眼瞪着,有些瘆人。 肖毅捂了捂鼻子,嫌弃道:“还不快吩咐人收拾了,再叫人过来看看,妥当了便找个地方埋了。” 几个太监应声后,肖毅便一挥着拂尘走了。 那太监一面拖着尸体,一面蹙眉道:“你说这太子殿下怎么想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这么死了。” 另一个太监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人还巴不得有个对食。”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弄完回去睡了。” 是夜,万籁俱寂。 “晔浔,你最近如何?” 背对着容衍的男子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冷冽:“还好。” 容衍笑了笑,拿折扇的手微微一弯:“那便好,我最近没什么时间去东宫,你可想再去几晚?” 晔浔听到这话,倒有了几分兴趣,他转过头来看着容衍。 “说起你最近纳的那几个,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衍的神色淡了些:“没什么兴趣,孤最近的心思在太子妃身上。” 晔浔的眼神变得戏谑起来,轻笑道:“咱们太子殿下也有对一个女人痴迷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 容衍看向他戏谑的目光,毫不避讳:“太子妃是个妙人,我难得对一个女人有兴趣,她背后既是白家,孤感兴趣几分又有何妨。” 他语气平静,可晔浔还是读出了几分这平静下的波澜。 他跟随容衍多年,没见过容衍对任何一个女人这么上过心。 他们都知道,对一个女人动心,是将自己的命悬在刀尖上的事。 第65章 辛夷 想到这里,他看向容衍:“你可别动了真心。” 容衍轻笑一声,折扇轻轻摇着,他看着窗外的半月,眸光清冷:“真心这种东西,是不会存在于我这种人身上的。” 寒香殿。 翊婕妤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兴许是皇帝经常探望的缘故,寒香殿的地气都暖了些,宫人们也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皇帝命人在寒香殿前修葺了一个亭子,供翊婕妤赏花。 宫里不少人感叹,翊婕妤这一胎没了,反而更惹皇上怜惜,地位也蒸蒸日上了。 “主子,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夏絮从寒香殿内端了碗盏来,轻声对着半倚在亭内躺椅的温雪兰道。 温雪兰慢慢睁眼,接过夏絮手中的药,蹙眉喝下后道:“怜儿呢?” 夏絮表情微滞,接过碗盏后回道:“不知道,兴许是去做些粗活了吧。” 温雪兰擦拭着嘴角,只道:“你让她别做了,给她换身衣裳,戴只素色簪子,到我身边来伺候。” 夏絮实在不解:“主子,这怜儿本就是浣衣局调过来的粗使丫鬟,何苦要这般费劲,奴婢不明白。” 温雪兰看着她,知道她吃醋,只笑了笑:“你不必害怕她代替你,我只是顺水推舟,想看看这怜儿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让太子妃这般大费周章。” 夏絮微讶:“您说,是太子妃…” 温雪兰轻笑:“别的你也不用多问了,今晚皇上要过来用膳,你让她和你一起伺候用膳就是。” “是。” 晚间用膳之时,翊婕妤咳嗽了两声,皇帝立马问道:“这是冷着了?身子还没好全?” 温雪兰掩唇羞赧地笑了笑:“皇上关怀,臣妾身子虚,不碍事。” 皇帝只点点头,余光瞥见低头站在一旁的青衣女子,心头一动,问道:“朕记得你的陪嫁宫女只有夏絮一个,如今贴身的这个是…?” 温雪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怜儿,笑道:“皇上,这是臣妾从浣衣局新要的宫女。那日臣妾出去散心,经过浣衣局时看到这个宫女倒在门口,脸烧得通红,臣妾一时心软,就叫人给她医治,调来身边伺候了。” 皇帝点点头,像是接受了她这一套说辞。 “雪兰倒是心善,若是换成俪贵妃,她未必会像你这般。” 俪贵妃那种性子,不怪罪这宫女挡路就是万幸了,更别提救人一命了。 温雪兰面上不显,只起身给皇帝夹菜。 “皇上最近国事劳累,要多吃些补补身子。” “爱妃有心了。” 晚间,翊婕妤去沐浴更衣,皇帝坐在窗前看书。 他看的是张华的咏怀赋。 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追忆亡妻,情谊甚笃。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 盈盈浅笑,恬静淡然。 她总是笑着给他捋开鬓边的碎发,说身边的宫人总不如她仔细。 辛夷…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尖泛白。 自从懿昭皇后薨逝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辛夷花的味道了。 第66章 辛夷2 是他为了江山,舍弃了她。 缓缓抬眸,他心里是无尽的愁肠百结,却在看到烛光下那个低头的女子时心悸了一瞬。 他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那低眉顺眼的女子,猛地站起身,刹那间便冲到她身前,惊得那女子下意识抬头,向后踉跄了一大步。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他看清那女子的容颜,在微微烛光下带着惊愕,蛾眉曼睩,双瞳剪水。 “皇上。” 怜儿惊愕后立马跪地,微微颤声道。 “你…” 王平见皇帝如此,也被惊了一跳,但在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他便大悟。 皇帝似是被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眼神里带着千百种情绪,震惊、悔悟、愧疚… “梓童…你回来了?” 皇帝此话一出,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心头一震。 王平眼见不妙,忙开口将殿内的宫女太监遣了出去。 怜儿依旧低着头不语,两缕青丝垂在鬓边,身影有些单薄。 “皇上…这是翊婕妤身边新来的宫女,好像是叫怜儿的。” 王平见皇帝神色恍然,便轻声开口提醒道。 皇帝听到王平的声音才有些回神,只是眼里的情绪依旧如波澜惊涛,起伏跌宕。 他定了定神,恢复了以往那般的帝王姿态,低头定定看着怜儿道:“你…是叫怜儿?” 怜儿在长袖中紧紧捏着衣角,轻声回道:“是。” 她声音轻灵婉转,如燕语莺声,轻轻扣着皇帝的心弦,叫他心醉。 皇帝笑了笑:“你不必害怕朕,刚刚是朕失态了,没有吓到你吧?” 怜儿摇摇头:“皇上言重了,奴婢无事。” 皇帝突然俯下身,牵起她的手,惊得怜儿立马抽回手。 王平蹙眉:“大胆,皇上面前竟敢失仪!” 皇帝抬手,王平立马弯下腰噤声。 “无妨,不必害怕,朕只是怜惜你,来,起身。” 怜儿不敢违抗,只能任由皇帝扶起身,只是也不敢正眼看他,将脸微微侧过去。 皇帝摩挲着她的手,心里安定了几分,那双手并非柔若无骨,掌心依稀还有几颗茧子。 翊婕妤从里间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 身边的夏絮也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怜儿见翊婕妤出来, 连忙将手收回,从皇帝身边退了好几步。 温雪兰很快回过神,过来在榻上坐下,上下看了一眼怜儿,有些吃味道:“皇上真是,臣妾才进去沐浴更衣,皇上就看上臣妾身边的侍女了,传出去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闲话。” 她一向是性格温吞的,如今说出这吃味的话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爱妃难得这么真性情,朕也是思虑不周。不如这般,今夜朕还是宿在你这里,过几日再将怜儿接走。” 温雪兰心里微惊,皇帝当真就这么看上怜儿了? 到底是什么,让皇上如此中意这怜儿? 若说是容貌,宫里不缺貌美的宫女,这怜儿身上确实有一股与寻常宫女不同的气韵,但也不至于第一眼便看上。 “皇上,臣妾不是不懂事的,若皇上真这般喜欢,不如今晚就宿在东偏殿吧,臣妾会安排好的。” 第67章 刘家 温雪兰浅浅笑着,当真一副贤良淑德的好模样。 皇帝与她对视了半晌,随后开口朗声笑道:“想不到爱妃难得吃味,竟这般可爱。朕今夜是特地来看你的,怎么好去旁人那里宿着。” “不过爱妃的心意,朕领了,过两日你便给怜儿准备一下,送到福宁殿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往寝殿去,“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温雪兰看向依旧低着头的怜儿,心中多了几分思虑。 “给怜儿安排个隔间睡,拨两个宫女伺候她。” 夏絮踌躇,压低声音道:“主子…这…” “好了,快去。” 温雪兰收回目光,淡淡道。 夏絮只能压下心中不快,下去安排了。 柳溪阁。 这两日太子都宿在太子妃这里,柳溪阁的宫人们也欣喜着,只盼着太子妃什么时候给太子诞下嫡子,东宫之主的地位就稳固了。 只有白芷和白兰明白,自家主子是不会有子嗣的。 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是不会有的。 不过,她们眼瞧着,太子对主子还是很上心的。 唯一不好的,也就是爱好女色了。 前段时日太子随皇帝去西郊打猎,回来时又纳了两个清丽姿色的新人。 其中一个还是三朝元老的嫡孙女,就因一见太子倾心,便当即求了皇上要入东宫。 沛国公的脸色当时就拉下来了,旁人都替他惋惜,好好的一个嫡孙女就这么折了。 皇帝本也为难,正准备开口劝和,太子在旁突然开口道他也对刘小姐倾慕已久,他求之不得。 那刘小姐眼睛都亮了,忙磕头谢恩。 毕竟出身底蕴深厚的世家,入了东宫位分不宜过低,册封为宜良媛。 另一位也是世家小姐,只不过比起刘家来说稍微逊色了些,封了个承徽,也算给了面子。 白商枝知道消息时,还在理账本,听罢,她只勾唇一笑:“咱们太子殿下,如今也开始步步登天,惹人注目了。” 白芷不懂,照理不应该担心这宜良媛会分走宠爱吗,怎么说起太子的事了? 白商枝叹息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这事的反应太过平淡了?” 白芷点头:“娘娘,您不该担心那宜良媛日后宠爱过甚,迷惑殿下吗?” 白商枝将账本放下,淡淡一笑:“我有何担心的,她刘家再如何显赫,能比得过我白家吗?” 白芷微微张嘴,踌躇半晌后道:“论家世底蕴而言,咱们白家是不够深厚,可胜在老爷是声名远扬的一品太傅,又是太学博士祭酒,门下弟子众多,又大多是官家子弟,桃李满天下。这么一说,确实比刘家要好上一些。” “你所言不虚,只是白家虽说牵扯众多,但终究是差了一点。” 白芷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没有兵权…” 白商枝欣慰地笑了笑:“不错,你跟着我耳濡目染,如今也通透起来了。白家是好在与众家有交情,势力交杂,可唯一的弱点便是没有握在手里的兵权。” 第68章 宜良媛 白芷有些羞赧:“小姐又打趣我。” 白商枝却看向窗棂外两只喜鹊,眼神有些恍然。 太子如今是动作大起来了,可她这边又要开始琢磨了。 众目睽睽之下纳了刘家小姐,以后的路更加凶险,她必须更加小心。 思忖半晌,她问道:“怜儿那边如今怎样了?” 想到此事,白芷忙回道:“娘娘放心,她近些日子又晋封采女了,现在是仪采女了。” 仪采女?白商枝心中冷笑。 仪,为倾心向往之意。皇帝这个封号给了,倒是显得他情深似海。 可人在世之时不善待,如今却对着一个替身诉衷情肠,只会让人厌恶。 收起自己心中的厌恶,白商枝笑了一声,眼底的兴味愈发浓重:“那便看看这位仪采女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重要吧。” 翌日,新人给太子妃请安。 众人在柳溪阁庭院中等待,最先来的是聂奉仪。 她昨日便听闻太子的东宫又添新人之事,但她心中清楚,如今东宫里最应该讨好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 她虽是闺阁女子,可从小在青楼长大,她什么事没见过,若不是她嘴甜头脑清醒,也断断不会讨得妈妈的喜欢,更不会有机会引荐给太子殿下。 太子绝非表面上那般肤浅张狂,而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棋子。 她心中更加坚定,要过好日子,如今绝计是不能得罪太子妃的。 于是她礼数做得十分周到,每次的请安都是最早到的。 须臾,袁承徽也来了,她神色不佳,眼底可见淡淡乌青。 她见过礼后便小心看了一眼,心中也有了些盘算。 袁承徽看似高冷不可亲近,实际对太子甚是情深。 上次的事,她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可也猜到一些。 她心中冷笑,袁承徽高傲矜持,居然对太子用了情,真是无可救药的蠢。 正思忖着,白兰出来福身:“各位小主请进。” 进了正殿,她和袁承徽给太子妃见礼。 “都起来吧。” 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她不禁抬头向上座望去。 太子妃今日一袭绯红色醉花牡丹刻纹裙,外披云烟绫罗轻纱,云鬓高绾,流云髻间斜插一支九凤流萦步摇,雍容华美,却在太子妃那如玉出尘的脸的衬托下,透出几分别样的美。 这般容颜,又加上家世和地位,在东宫之中还有谁能与她比肩呢? 白商枝端坐在上首,扫视一圈后问道:“昨日是谁侍寝?” 白芷福身回道:“回娘娘,昨夜太子殿下宿在宜良媛的画梅阁了。” 白商枝听罢,轻轻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倒让聂奉仪微讶,太子妃这是对宜良媛不满? 照她对太子妃的了解,她并非那种会为了宠爱而失了分寸的人。 “让人去请,本宫倒要看看,她新人入宫,侍寝的第二日不按时给本宫请安,是哪里的规矩?” 聂奉仪心中的惊讶更甚。 白芷心如擂鼓,也不敢置喙,忙应声下去了。 殿内难得沉寂下来。 之前虽说太子妃也不算热络,可从来也不至于冷脸。 第69章 风波 如今这是真的动了气了。 袁承徽抬眸朝上座的太子妃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和宜良媛一起入宫的李承徽不一会也到了,她和刘昭训一起给太子妃行礼。 李承徽虽说也是世家小姐,可风头已然完全被宜良媛盖过了。人虽然长得也有些姿色,可在后宫众多美人云集的地方,也是完全不够看的。 太子妃倒是态度很好的让她起身,又赐了些见面礼。 李承徽间隙也偷偷瞧了太子妃一眼,被惊艳得都有些愣神。 接过见面礼后谢恩时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暗惊叹。 早就听闻太傅嫡女白商枝是京中难得的才女,容貌倾城,才情双全。 如今一见,才知传闻不虚。 只是…她又想到太子如今的处境,不免心中唏嘘。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连袁承徽都等得有些不耐,刘昭训环视了一圈,开口戏谑道:“这宜良媛可真是炙手可热啊,连请安都如此摆谱,看来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此话一出,太子妃的神色更差了一些。 “白芷,你再遣人去叫,若是再不来,本宫倒要去亲自看看了。” 她语气不佳,白芷心颤,忙应声遣人去。 “太子妃娘娘恕罪,妾来迟了。” 一道女声从门槛外传来,一位身着鹅黄秀白玉兰罗裙的女子浅步而来,耳旁流苏随之摇曳,微微含笑。 “妾宜良媛,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她容颜清丽,虽说比不上太子妃和聂奉仪,可看久了却叫人格外舒心。 白商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也没开口,转头抬起红木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几下,浅酌了几口。 不疾不徐地品完茶,宜良媛已经在底下跪了好一会。 众人都看着这一场好戏,觉得解气。 尤其是刘昭训,她本就不受宠,如今看着这天之骄女在太子妃手上吃个大亏,别提多舒爽了。 你不是家世显赫,仰慕太子已久吗,那也不过是个妾,上座的才是正宫。 宜良媛余光瞥见众人的神色,心中觉得难堪,可太子妃没叫起,她不敢造次。 “娘娘,宜良媛跪了好一会了,不如叫她起来吧?” 开口的是李承徽。 聂奉仪心中冷笑,这李承徽是真蠢,还是装的? 这个节骨眼上都敢劝,真是不怕死。 果然,太子妃一个眼刀扫过来,语气冰冷:“李承徽若是想求情,不如与宜良媛一起跪着?” 李承徽脸色一下白了,立马起身请罪:“妾失言,还请娘娘饶恕。” 她现在是后悔不已,本来是想着宜良媛和她一起入宫,都是东宫的新人,如今炙手可热,和东宫的老人对起来都没什么胜算,才想卖她一个好,求一下情。 没想到太子妃如此不给台阶,她只能认栽。 她虽然也听闻白家嫡女性子清冷不爱走动,但她想着,入了东宫总该磨了几分性子,再说性子清冷也不等于脾气暴躁,这才开口。 其实怪不得她蠢,只是运气不好,撞到节骨眼上了。 第70章 罚跪 倒是底下跪着的宜良媛定了定心神后,再度开口:“妾今日确实起得晚了,但并非故意来迟,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 袁承徽此时抬头看了一眼宜良媛,暗道这宜良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上首的太子妃,她面无表情,绝美的脸上没有波澜。可见冷美人一生气起来,更让人胆颤心惊。 白商枝抬起右手,缓缓搭在梨花木上,仿若刚刚宜良媛并没有说话。 宜良媛说完半晌,冷汗直下,她知道太子妃如今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不得不受着。 “起来。” 冷冷的两个字一出,倒让宜良媛愣了愣,还是身边的侍女反应快,忙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从小就是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种罪?起来时双腿瘫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刚刚还轻松矜持的姿态此刻全然消散,惹得刘昭训笑出声。 身边的几个也没好到哪去,掩面笑起来。 宜良媛的耳根都红了半圈,羞赧得不敢再开口。 “要妾说,宜良媛应该没受过这种罪吧,不过也怪不得谁,若不是您恃宠而骄,给太子妃请安来迟,如今也落不得如此境遇啊。” 刘昭训掩面而笑,语气上扬,一字一句像刺在宜良媛的心头上。 她暗恨,如今真当谁都能骑在她头上了? “我虽认不得这位妹妹是谁,却也看得出你这位分在我之下,我如今虽说犯了规矩,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贱婢可以羞辱的,我犯了规矩自然有太子妃管着,难不成你还想越过太子妃去?” 她这话骂得实在难听,刘昭训一下子气得想起身指着她,可看到上座太子妃阴沉的脸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其余几个比宜良媛位分低的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说刘昭训是贱婢,那她们是什么? “好了,今日你们也请过安了,没什么事就都回去吧。” 众人起身想行告退礼,却闻得太子妃又淡淡道:“宜良媛无故请安来迟,恃宠而骄,罚跪于柳溪阁前两个时辰,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允许起身。”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刘昭训自然是幸灾乐祸,刚刚还骂她贱婢,这下就被罚跪,她倒是想看看这金尊玉贵的宜良媛还笑得出来吗。 宜良媛也是一愣,甚至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两个时辰?” 白商枝从上首起身,蹙眉不耐道:“白芷,去找人看着宜良媛,务必跪在廊下的大理石上,不允许用软垫。” 白芷可上道了,立马招呼两个小太监跟在身后,走到还不可置信的宜良媛身前,福身隐隐浅笑道:“宜良媛,请吧。” 宜良媛看着太子妃掀了珠帘进了内间,心里委屈和悲愤交织,看着面前的白芷,咬着下唇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出了柳溪阁,刘昭训看着在廊下跪着直直的宜良媛,嗤笑一声:“要我说啊,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宜良媛仗着自己的出身很是张狂,又是新宠,没人敢惹她,这下真是大快人心啊。” 第71章 传遍 聂奉仪没什么地位,也向来不喜欢刘昭训,她没接话,只是蹙眉看了一眼就行了礼离开了。 袁承徽就更不必说了,自己一个人上了步辇就离开了。 刘昭训盯着袁承徽远去的背影,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倒是李承徽,上前温柔说了句:“刘昭训和我顺路,不如一起回去吧?” 刘昭训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李承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行啊,那走吧。” 聂奉仪回去的路上思忖了不少,只觉得蹊跷,太子妃平日虽然性子不算亲近温和,可从来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如今怎么对这宜良媛给了这么大的下马威? 玲儿在一旁扶着她,心有余悸道:“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娘娘发这么大的脾气,真是吓到奴婢了。” 聂奉仪叹了口气:“谁不是呢,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太子妃性子只是清冷了些,没想到还有今日这一面。” “还好每次请安都是小主最先到,以后要注意礼数,不然小主的处境可比宜良媛要艰难许多。” 玲儿这么劝,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主子打算。 连家世显赫的宜良媛都如此,更何况是像聂奉仪这样没有家世没有根基的低位嫔妃呢? 聂奉仪点点头:“你说的是真理,以后还得万般注意。” 白商枝去小憩了一会,醒来时已经是午膳的时间了,宜良媛也差不多跪了两个时辰。 她拿着眉墨对镜描画,身边白芷回话道:“宜良媛一开始跪得还很直,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些撑不住了,这下更是脸色煞白,双腿瘫软。” 白商枝轻笑一声:“倒也没我想得那么娇气,我原以为她跪半个时辰便要晕过去了。” 谁知,下一瞬白兰神色匆匆进来喊道:“娘娘!不好了,宜良媛晕厥过去了。” 白芷脸色也变了,这若是出了好歹,那可怎么交代。 毕竟只是给个教训罢了,若是真出了事,对太子妃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白商枝不慌不忙地放下眉墨,起身淡淡道:“急什么,跪两个时辰死不了人,去找软轿送她回去,再叫梁循给她看病。” 白芷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声后就下去了。 白兰留在原地,神色有些不安:“娘娘…真的不打紧吗?奴婢听闻,太子殿下对宜良媛还挺满意的。” 白商枝轻笑一声:“那便看太子殿下会不会去安慰这位新进宫的宜良媛吧。” 白兰不解,为何娘娘如此自信这太子殿下不会因疼惜宜良媛而让娘娘受到责罚呢? 很快,宜良媛被罚跪晕倒在柳溪阁的消息就传遍宫中了。 俪贵妃彼时正在莲花池旁喂鱼,听闻此消息,觉得好笑:“这太子妃当真是脾气不好啊,从前不曾表现,是觉得那东宫的人对她都没什么威胁,如今来了个世家之女,眼看着恩宠地位蒸蒸日上,将来就对她有威胁了。刚侍寝就被下马威了,这可真是打了沛国公家的脸。” 第72章 流言 春绮端着银盏,赔笑道:“那可是一场好戏啊,这下看这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如何处理了。” 锦华宫。 “你是说,太子妃生了大气,罚跪了宜良媛,结果宜良媛身子虚弱,跪了两个时辰就晕厥过去了?” 小宫女俯身笑着回:“是啊娘娘,那昨晚还是宜良媛侍寝,一大早就被罚跪了,这下晕过去了,太子妃可不知要怎么承受太子的怒火呢。” 刘贤妃轻蔑一笑:“本以为这太子妃是在藏拙,没想到还真是这浅薄张狂的性子。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倒不是给宜良媛一个下马威,只怕现在整个刘家的脸面都过不去了。” 小宫女走后,飞雪抬了一盏药过来:“娘娘,这药晾好了,趁热喝了吧。” 刘贤妃嫌恶地看了那药一眼,想到刚刚的事,问了一句:“你可有派人看着红莲,她最近如何?” 飞雪回道:“娘娘放心,红莲靠柳溪阁最近,虽说其他人近不了身,可也留神盯着她,她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 “那便好,这可是咱们最好的一枚棋子。那太子妃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的,到时候这红莲可有大用,让她小心些。” 飞雪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如今这一场下来,还有的闹呢。” 刘贤妃点头,余光瞥见那药碗,不耐道:“拿下去。” 飞雪踌躇,压低声音劝道:“娘娘…这可是太医院妇产千金一科最拿手的张太医开的新方子,娘娘不妨试试吧?” 刘贤妃今年过了夏天已经是三十有余的年纪了,膝下育有一子一女。 她的大皇子容涟早逝,在一场天花中没了性命。 如今只剩下三皇子容沅和二公主容英。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宫中膝下子嗣最多的嫔妃。 当然,也是因为她容貌不俗、气质不凡的缘故。 她的美和白商枝那种出尘的美倒不同,她是身上自有一股勾人的气韵,接触久了便会让人沉醉。 她虽三十有余,但仍有几分恩宠。 她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她能再生育,博得皇帝的几分爱怜。 轻叹了口气,她抬起那盏药蹙眉一饮而尽,随后用锦帕拭了拭嘴角。 “给本宫梳妆,去承明殿给陛下请安。” 醉春楼。 容衍站在高处,俯视着正中央纸醉金迷的男女,手中捻了一杯玉液酒,狭长风情的眼睛微眯。 “殿下,东宫那边…” 容衍侧过身,眼里多了一分兴味:“太子妃生气了?” 易卫华一愣:“殿下如何知晓?” 容衍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玉液酒一饮而尽。 “回东宫。” 宜良媛那边送回去后,太子妃也没有前去看望,有人听抬软轿的小太监说,宜良媛脸都白了,嘴也紫得厉害,太子妃都没出来看一眼。 这下流言就更多了,不过多数是说太子妃仗势欺人,忌惮新人,肚量小的连一个宜良媛都容不下。 也有明眼人出来揣测,说太子妃这还不是在乎自己的前途,若真是在乎恩宠,早就在太子纳些低贱的女人进来时就该发作,可人家好吃好喝待着,也没听说惩罚过谁。 第73章 流言2 如今这是担忧家世上乘的宜良媛恩宠过甚,日后的地位超过她,所以便要出手打压。 许多人等着看笑话,等着太子晚上去宜良媛那,好好听一听宜良媛的哭诉。 谁知,万人瞩目的太子殿下没去画梅阁。 他去了袁承徽的蘅芜苑。 这消息一传出来,众人唏嘘不已。 太子这一遭,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了。 在宫中混得久一些的嬷嬷就说,这是太子两头都不愿意得罪,这才去了别处想避一避风头。 众人这才明白,敢情太子这么多年依旧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这事只想和稀泥糊弄过去便罢了。 蘅芜苑,袁承徽满面笑容地给太子夹菜。 “殿下最近瘦了一些,多吃些补补,这道海米煨鹌鹑最适合秋季吃,殿下多吃些。” 容衍面色淡淡,用了一口后微微颔首:“是不错。” 袁承徽掩面笑了笑,小心试探道:“殿下…应该不生我的气了吧?” 容衍放下银筷,看了一眼面色小心的袁承徽,淡淡一笑:“你如今安分,对太子妃恭敬,也不暗害她人,孤便不生你的气了。” 袁承徽心里松了口气,但不知怎么又觉得有些委屈,太子这话,是暗示她品行不端吗? 她抿了抿唇,又想起今日之事,敛了神色道:“殿下不去看看太子妃娘娘吗?” 容衍侧过头看她,眼神明亮,好似一下便能看穿她的心思,她脊背一刺,忙低下头拨弄菜肴。 “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不必来试探孤。” 袁承徽讪笑一声,转移话题:“一会殿下帮我看看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上面绣了白色辛夷花,用银白色丝线缠绕,很是夺目。” 容衍的神色微滞,须臾又恢复正常,淡淡笑道:“好。” 袁承徽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又起身给太子夹了其他的菜。 柳溪阁里,白商枝正翻看着这些年的宫廷纪事,白芷从外面端了糕点进来。 “娘娘,太子殿下竟然去了蘅芜苑。” 白商枝轻笑一声,拿起桌上香甜可口的玫瑰乳酥送入口中:“如何?我猜的准吗?” 白芷神色带着几分惊叹:“娘娘总是料事如神,奴婢本该习惯些,但事情真发生了,还是会惊讶。” “不是我料事如神,是太子这个人本就不简单,他所做的,往往都不是按着正常路数来的。” 白商枝看着桌上的宫廷纪事,轻叹一声:“太子这人,看似逍遥自在,实际也是个苦命人。” 这话白芷是认同的:“太子这个位置看似万人景仰,背后藏着许多人看不到的无奈和波涛汹涌。” “这些日子,宫里都是谁侍寝的多?”白商枝合上宫廷纪事的拓印,放在一旁。 白芷想了想,回道:“多数依旧是俪贵妃,还有翊婕妤和刘贤妃,剩下的就是些小嫔妃。” “仪采女呢?” 白芷正觉得此事蹊跷:“说来真是奇怪,这仪采女虽说是从翊婕妤身边封的宫女,还连续晋封,但也就承宠了一晚,这些日子就再没侍寝过,也不见皇上多上心。” 第74章 送礼 白商枝微微笑着,心中明了几分。 “越是这样,就越能说明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白芷似懂非懂:“这样才能让她不受到俪贵妃的折磨?” 白商枝笑了笑,不再多言:“再加两匹蜀锦和一个鸳鸯头冠到宜良媛的见面礼,明日早上你亲自送到她的画梅阁去。” 白芷踌躇:“娘娘,蜀锦本就珍贵,更别提那头冠了,加起来价值都过数十两黄金了,都要给她吗?” 白商枝淡淡笑道:“这样才能显得我急于挽回颜面,外面的人才能更放心。” 翌日,画梅阁里宜良媛的脸色很不好。 她昨日晕厥醒后,心中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太子昨日对她的温柔,听闻她晕厥的消息,必定会慰问。 可谁知她叫了几趟人去禀报,转头却得了太子殿下去了蘅芜苑的消息。 她进东宫之前,父亲跟她好生交代过,她也细细了解过东宫的情况,知道东宫除了太子妃其他人都不足为惧。 袁承徽不过是个四品家的庶女,论起地位身份来,自是她金贵许多。 她捏着宫女递上来已经绞好的热帕,心中烦闷。 “主子,柳溪阁的白芷来了,说是有东西要送。” 她的陪嫁丫鬟锦瑟进来轻声唤道。 宜良媛冷笑了一声,表情不虞:“昨日才罚跪,今日就送礼来,这是打了我一巴掌又给颗甜枣,把我当哈巴狗似的养着吗?” 锦瑟神色一变,忙柔声劝道:“小姐,老爷之前交代过,在东宫行事万分小心,太子妃这是知道外面的流言可畏,这才想平息口舌,送了东西来,奴婢看还有个鸳鸯头冠,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珍珠,想来价值不下十金,那白芷又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宫女,若是良媛不见,怕是传出去会说小姐不敬中宫了。” 宜良媛听罢,看了一眼博古架上的玉石盆景,那里面的玉石加起来也不下数十金。 只是想到父亲的嘱咐,她还是叹了口气,妥协道:“你让她进来。” 锦瑟神色一松,忙应声出去了。 须臾, 白芷领着人进来,掀开珠帘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 她面上淡淡,也不想开口叫起。 白芷知道这是给她下马威,但她跟在太子妃身边多年,又是太傅府出来家生的丫鬟,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淡淡一笑,起身道:“昨日的事是娘娘气过了头,也不是想叫良媛如何,只是娘娘身在中宫之位,眼见以后东宫的人多了,也害怕压不住,所以昨日才急切了些。这是娘娘吩咐的见面礼,都是上等的好东西,良媛新人入宫,自然是多打扮些才能伺候好太子殿下。礼奴婢已经送到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她浅浅福了半身礼便低头退出去了。 宜良媛被她这一遭气到了,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白芷去的背影。 饶是锦瑟也有些惊讶,这太子妃倒是会打压人,派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来,看似礼数周全、语气恭敬,可那做派和话头,哪一样不是在隐隐表达,她太子妃就算犯了错,那也是管教东宫后院的女主人,比她们是高贵不少的。 白芷是太傅府调教出来的丫头,模样周正,行事端庄,刚刚言语时的声音更是脆若银铃,一下一下震得宜良媛的心都颤起来。 她捏着拳,一双瑞凤眼底闪过些什么,转而又消散了,只轻轻笑了一声:“那便收下吧,太子妃这么大的架势,我又何必不领她的情?” 第75章 鹿茗楼 锦瑟看着她,心头略有不安:“小姐…您不必太过生气,日后的路都是未知数,白家也未必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 宜良媛将梨花木桌上的描金嵌猫眼石的护甲轻轻戴上,又端看了自己的一双如葱白一般的纤纤玉手。 “那便看谁笑到最后吧。” 自太子妃这一遭送礼,外面的流言又传了些新的出来。 左不过是说太子妃中看不中用,空有一副皮囊,到底是当了多年的闺阁女儿,在惩治后院的手段上还是差了一些。 这些日子太子少进后院,听宫人们说,应该又是跑到哪里玩乐去了。 这话虽是猜测,倒也真不假,因为第二天太子就闯了祸。 京城繁华,城西的宴饮玩乐的地方不少,其中就有醉春楼、鹿茗楼和璟汶馆。 醉春楼自不必说,是逍遥玩乐的好地方,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寻欢作乐。 醉春楼的酒乃是一绝,其中一道名叫风曲酒,传闻喝了便可欲仙欲死,如同置身天上宫阙般逍遥。 当然,这酒轻易见不到,只有在醉春楼要让新的头牌姑娘亮相时才出现,且一壶可卖到数百两黄金。 东宫的聂奉仪便是出身醉春楼的,只不过她是还没挂牌就已经被太子殿下看上纳入东宫了。 鹿茗楼和璟汶馆虽没有姑娘,可口碑在京中也是一绝。 尤其是鹿茗楼,菜肴多式多样,糕点也是一绝,同时也有异国的菜式,自然价钱也不便宜,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在此设宴款待。 璟汶馆虽没有鹿茗楼那般的菜式,但有一样东西让许多男人都心驰神往。 那便是江蓠姑娘。 若说京城能找出名声可与白家嫡女比肩的第二个女子,便是这位了。 她天生生得一副好嗓子,声音如黄莺出谷,唱起戏来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又透着几分媚。每每唱起戏都会叫下面的人如痴如醉,闻之欲醉。 可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面戴浅紫色薄纱,身前又垂了一帘玲琅珠玉,朦胧间只得看见她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与勾人的窈窕姿态。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看她的面容,曾经有一富家公子开价黄金千两,只求见她一面。江蓠姑娘只淡淡一笑便拒绝了,未曾有半分犹豫。 那轻轻一笑,都让下座的男子们浑身酥麻,唏嘘不已。 她一月只唱一次,那一日的璟汶馆坐满了人,抢不到的也在外面将在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明眼人这天都不从城西的这条路走,不然只会被耽误脚程。 然而就是这么三足鼎立的盛况,却偏偏被太子打破了。 他醉酒后竟然一把火将鹿茗楼给烧了。 那老板眼看着自己的楼在火光中一点点消散,只能绝望地喊着走水了。 第二天人们上街一瞧,往日气派的鹿茗楼只剩下烧面目全非的几根红木柱子了。 万幸的是,没有人因为这场火而受伤。 只因为老板在认出是太子殿下光临后就清场了,只尽心来伺候他。 被赶走的达官贵人们抱怨不迭,不明白今日鹿鸣楼是什么情况,怎么早早便要打烊了。 不知是哪个小厮走漏的消息,说是因为太子来了,这才逼得老板要清场。 这下可又把京中不少富贵人家得罪了,流言纷纷。 第76章 禁足 太子酒醒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叫人拨了白银千两来送给老板。 那老板心里苦啊,虽说白银千两是不少了,可以鹿鸣楼的鼎盛,又岂是这千两白银可以弥补的? 对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子,他也真是吃了哑巴亏了。 此事一出,京中流言四起,在朝堂上太子又被参了好几本。 下面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说得最严重的还有太子德不配位,应该让贤的。 废太子是大事,虽说太子一事无成,庸碌无为,可名义上依旧是中宫嫡出,这点是谁都改不了的。 按照惯例,成年的皇子早该出去历练,担任自己的官职了。可太子浪荡了这么多年,一件正经事也没办过。 他也只是占着个太子的名头了,朝中的大臣们都清楚,这个太子是个空架子,迟早就是秋后的蚂蚱。 想到这,不少人对白颜仕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那才貌双绝的嫡女,眼看着就是蹉跎一生了,等到时候新皇登基,太子这一脉,还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皇帝等到大臣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爱卿们说得都有理,朕一定会惩罚这个逆子,让他好好闭门思过。” 随后皇帝就叫散朝了,这让很多想看笑话的人没看成,因为他们还等着刘家的人参一本。 沛国公家嫡孙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羞辱,太子没有一点表示,这又闹出这么一场祸,刘家不顺水推舟参一本真是可惜。 他们还想看白家和刘家掐起来,这两家如今地位都不低,却都将嫡女许配给了太子,任谁看着都眼红。 要说最难捱的还是沛国公,有人听闻他自从嫡孙女嫁入东宫后便病了好一段时日,连宴席都没再参加过。 皇帝回了承明殿后,太子已经候了多时,王平将已经冷了的茶撤了下去,换上了晾好的碧螺春上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近日入秋了,儿臣带了些秋梨来,让他们拿些来炖,可缓一缓父皇的咳疾。” 容衍今日只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腰束一条描金腾云腰带。平日他行事张扬风流,如今这一身,倒显得他出尘了些许。 皇帝将九龙朝服换下,看了一眼面前身形已经快超过他的太子,只挥挥手让他坐下。 “你有心了,刚刚大臣们吵得厉害,朕听得头疼,罚了你在东宫禁足一个月,想来外头的大臣应该不会多言。” 容衍微微低着头,语气恭敬道:“父皇身子不好,如今也该多加休息,此番的事是儿臣行事鲁莽,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抬眸,看着他,手中的玉扳指轻轻转动着,眸色微冷了些:“此番的事,你当真是醉酒后无意为之吗?” 太子心中微凛,随后便笑了笑开口道:“父皇多虑本是好事,儿臣也该多学学父皇的耳聪目明,只是父皇安心便是,儿臣就算有些心思,也是对江山社稷有益的,父皇宽心便是。” 皇帝手中的玉扳指停了,他双手覆在龙椅的龙纹扶手上,也笑了一声。 “是啊,衍儿,你向来是聪慧的,这一点朕很欣慰。” 第77章 仪采女 他思绪有些远,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父皇若是没什么事,儿臣就先告退了,若是待得久了,外面的人也总会疑心的。”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却在太子躬身退下的时候突然道:“太子妃是个聪明人,你得多留心她。” 容衍藏在长袖中的拳头微微蜷起,面上笑意淡的几乎不见:“是,儿臣自有分寸。” 出了承明殿,肖毅拿了油纸伞过来请安,忙给他撑着。 容衍眼睛微眯,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宫装女子,问道:“那是?” 肖毅随着看了一眼,却只摇摇头回道:“这位好像是新宠,看衣着打扮应该不超过御女之类。” 容衍嗯了一声,正准备抬步离开,却听闻后面王平的声音恭敬有礼:“仪采女,皇上请您进去。” 随后便是一道轻柔的女声:“诶,有劳公公。” 他回眸,那女子浅笑着进了承明殿,娉娉婷婷,绰约多姿。 “殿下,殿下?” 肖毅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见过太子的很多情绪,大多是笑着,可那笑下面藏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 可他却未见过太子的神色如此这般恍然,那眸中的惊愕之色,足足盖过了他平日假面的笑意,叫人惊觉,他二十有余的年纪,也有这般少年意气的纯粹。 容衍愣在原地许久,直到那边王平注意到他,心中暗道不妙,忙过来行礼:“太子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奴才们去做,如今入秋,过不了多久又到中秋了,殿下可得注意身子,别着了风寒才是。” 容衍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躬身的王平,轻轻吸了口气,问道:“刚刚那位是父皇新纳的嫔妃吗?” 王平跟了皇帝多年,很多事情只能烂在肚子里,如今太子这么问他,他就算不说实情,日后以太子的手段,总会查到,因此他只踌躇了一瞬便道:“回殿下,刚刚那位是仪采女,原来是浣衣局的,后来因缘际会被翊婕妤调到身边伺候,这才成了小主。” 翊婕妤… 容衍面上笑了笑,温和道:“孤知道了,多谢王公公告知。” 王平连忙回:“诶,殿下这话言重了,奴才是伺候皇上的,殿下是中宫嫡出,贵为太子,奴才哪有不尽心的。” 他这话说得谄媚,可胜在直白,听起来倒让人觉得他有几分实诚。 太子走后,王平拿着拂尘觉得有些手酸,用袖口轻轻擦了额角的汗,身边小太监忙递上一盏茶水。 “王公公,这起风的天了,怎么反倒出了汗,可是身子不爽利?” 王平喝了一口温茶,心中也安定了几分,将拂尘搭在身后,叹了口气:“御前的差事是不好当,得提着脑袋警醒着,免得一个不留神,就没了性命了。” 那小太监劝道:“王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了,跟杨公公都是皇上跟前的得力人,哪像奴才们,平常都只能做些小差事。” 王平淡淡一笑,只道:“你们做事当心些,那后宫的娘娘们也要尽心侍奉,这些日子仪采女来,你们都要礼待些,别让她在殿前吹了风,进去让皇上心疼。” 那小太监一精神,知道这是王公公在提点他,忙正色回:“是是是,奴才多谢王公公,一定尽心尽力侍奉。” 第78章 前世 太子回到清笠馆后,月影端了一盏金银花茶进来回禀。 “是袁承徽,她听闻殿下在城西闯了祸,拿了醒酒汤和温补的汤药来,说若殿下不想见,只把东西放下便是了。” 容衍手中拿着多年以前母后留给他的玉佩轻轻摩挲着。 那是用青玉雕成的,上面的图案是池中鱼。 一条小鱼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畅游着,与水草蓝天作伴,无忧无虑。 这是他母亲唯一的心愿,只希望他平安一生。 那块玉已经有些褪色,但他依然视如珍宝。 月影放在梨木桌上的金银花茶还冒着热气,他透过那倒影看到自己眉梢那颗殷红小痣。 他母亲的眉梢也有一颗。 “你让她放了东西便走吧,孤晚上去蘅芜苑。” 月影的眼神有些惊讶,但她立马福身:“是,奴婢这就回话。” 她只觉得太子殿下今日好像有不一样,冷漠的如玉面容下似有千万思绪在暗潮涌动。 她按着话回了,袁承徽欢喜地连忙回去准备迎接太子的东西了。 月影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心情却有些沉重。 明明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喜怒哀乐却全然系在一个男子的身上。 可惜太子晚膳没去蘅芜苑,他在清笠馆用了后就传了晔浔过来。 晔浔刚刚像是去过烟柳之地,他身上有一股难掩的脂粉香气。 容衍眉心微蹙:“你刚去过哪里,身上的脂粉气味怎的这么重?” 晔浔在案旁坐下,随手抬起红木桌上的茶水浅酌了一口,不羁笑道:“我自然是喝了些好酒,那月琉湖上的画舫姑娘众多,我若不寻些作陪,不就辜负这月色了?” 容衍无心问他,只正色交代道:“我明日要出去办事,这些日子要你替我留在东宫,最好是每个人那里都去一回。” 晔浔的剑眉微挑,戏谑道:“每个人那里都去一回?你那如花似玉的太子妃的柳溪阁也能去吗?” “晔浔,别试探我,除了太子妃,其他人那里你都可以留宿。” 容衍的神色是认真的,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晔浔起身将轩窗打开,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凉舒爽,酒醒时分。 他这辈子是虚度的,若不是幼时被太子捡到,恐怕以他的处境,都会招致祸患。 这也是他师父告诉他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和太子像主仆,却又不是。他们幼时一起长大,是好友知己。 有时他想,这一世看着太子了却他的心愿,他便可以去浪迹天涯了。 他再不想如前世那般,不得自由,如笼中金丝雀,再不见白云蓝天。 “容衍,我今日在那画舫上想,若你真得了一心人,我会为你欣喜的。” 容衍侧过头看他,他又继续道:“毕竟你这一生,也是很苦的。” 凉风习习,窗外的月色洒进来,晔浔的神情恍然,他的背影有些萧索。 容衍半晌不语,须臾,他望着窗外的月色,薄唇轻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真心可言。” 晔浔闭了闭眼,他或许曾经拥有过,可终于也都被他亲手丢弃了。 第79章 白棠 “好了,你要去便去,我给你把那些美人都照顾好,你若不能回来,我便将你的后宫据为己有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晔浔,容衍勾唇一笑:“好,等我回来。” 太子被罚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中了。 京城的世家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宫中的嫔妃们也多数是嘲笑。 也就只有东宫后院那些女人们才高兴的起来。 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意味着她们这一个月都有机会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了。 鉴于此,东宫这些日子做衣裳首饰的开销都翻了一番。 第一晚太子殿下去了蘅芜苑,这让有些女人妒忌,但转念一想只是第一晚罢了,这一个月有的是机会。 况且听闻袁承徽是送了东西到太子的清笠馆才得太子青睐的,所以翌日清笠馆便先后来了五位小主送东西。 参汤、药膳、糕点,几乎是应有尽有。 最后都进了清笠馆那些宫女太监的肚子里。 晔浔先去了李承徽那里。 李承徽也送了一些东西去,听闻太子来她这里,欣喜地收拾了一番。 晔浔最后没碰她,他对李承徽没什么兴致。 倒是李承徽歇息后胆子大了些,手不安分地伸过来,轻轻扯着他的寝衣。 他置若罔闻,翻了个身背对着李承徽。 李承徽在黑暗中抿着唇,有些不甘心。 她进宫后没什么机会见到太子,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的身子很适合生育,这是进宫前她的嬷嬷告诉她的。 她今夜还特地喝了助孕的汤药,为的就是一举成功。 东宫没有子嗣,若是她能头一个诞下皇家血脉,能晋位成良媛也未可知。 良媛登基后便至少是妃位了,那她李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将举足轻重了。 思至此,她鼓起勇气撑起身子,轻轻靠近太子的身旁,红唇轻启:“殿下,天色尚早,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呢?” 她穿着贴身的水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月光下春光乍泄,诱人至极。 晔浔感觉他身后贴着柔软温暖的东西,再听到她的声音,心头烦闷,冷冷回道:“睡你的觉,若是再动手动脚,孤就让人把你扔下去。” 李承徽一愣,感觉浑身被泼了一盆冷水,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虽然有野心,想为家族争夺荣耀,也是识趣的人,知道太子没有兴致,也只得缓缓躺了下来。 黑暗中,她心中不停后悔,没有在今夜的香炉里加些催情的药物。 晔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一片雪地中玩乐,转身遇见一绝色佳人。 他惊喜问道她姓甚名谁,那绝色佳人淡淡笑道:“我名唤白棠。” 他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低喘着气,身边的李承徽睡眠浅也被他惊了一跳,忙叫人点了灯问他怎么了。 “无妨,你睡吧,孤回去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披上云纹披风走了。 李承徽的贴身侍女进来,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淡淡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锦被下的拳头紧紧蜷起。 第80章 月英 白商枝入秋后晚上睡得不安稳,梁循过来把脉,说是肝火旺盛,让她吃些败火的东西。 白兰给晚上的安神香里添了一味甘草,虽说不是入口的,闻一闻也总是好的。 太子被禁足后,第一晚去了蘅芜苑。 白芷听了消息还安慰她,说太子殿下第二个晚上肯定会来。 结果第二日也没来,去了李承徽的浮墨轩。 这下白芷真的开始担心了。 自从新人入宫,自家娘娘责罚宜良媛后,太子就再没有来过柳溪阁。 仔细算算日子都有半个月了。 虽说太子也没去过宜良媛那里,但白芷她们心里总觉得太子殿下待她们娘娘是有几分特别的。 太子被禁足的第三日,白芷拿了最近新做的一批首饰来,挑了一对叮当春带彩翡翠冰种手镯给她戴上。 碧色和紫色交织于她的皓腕,愈发衬出她的肌肤白皙。 “娘娘,今日奴婢吩咐了小厨房炖了一盅川贝枇杷露,给太子殿下送去润肺最是贴心,一会让白兰去送,指不定殿下今日便来。” 白商枝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对玉镯,从妆奁里拿出一对海棠白玉珍珠耳坠,对镜戴上。 “许久没戴过这种耳坠,真是挺不错的,回头多拿点赏钱给内务府。” 白芷无奈:“娘娘…” “好了,就按你说的做,你安排就是了,我最近睡得不安稳,一会我用了膳去瞧瞧院子里那个秋千扎好没有,再去小憩。” 她这话说完,白芷也算松了口气,这才笑着给她斜插上一支玲珑点翠镶珠银簪。 早膳时分刚过,白兰就送去了枇杷露,清笠馆的人一见是她忙躬身赔笑着,询问有什么吩咐。 白兰也不拿乔,只说太子妃娘娘担忧殿下身子安康,让她送一盅川贝枇杷露来。 说完便走了,也没有多余的话交代。 等月英出来的时候,白兰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月英拿着那精致的食盒,心里若有所思。 进了清笠馆的内间,晔浔在翻看容衍平日收集的字画真迹。 听到有人进来,他回头见月英手上梅花样式的食盒,笑了一声:“又是哪个小主送来的?想让我去留宿是吧,那我可得好好斟酌一下。” 月英嗔怪看他一眼:“你倒是吐露浪子心声了,殿下出去办事了,这东宫尽是你的天下了。” 晔浔将手里的西湖清趣图放下,捻起梨花红木桌上的白玉茶盏:“你殿下如今去办正事,我在这东宫里办的也是正事,又有何分别?你倒是比月影牙尖嘴利多了,问你一句你顶我十句的。” 月英见他喝自己刚刚晾好的六安瓜片,忙上前一步夺去。 “你说我牙尖嘴利,那就别喝我泡的茶。” 晔浔一愣,随后失笑:“你这妮子记仇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他的目光落在那食盒上,月英发现他的意图,上前护着,活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 她年芳二八,正是一容貌清丽的妙龄少女,如今举手投足间更处处透着少女的灵动。 第81章 柳溪阁 晔浔笑着起身,觉得她也率性可爱:“好了,你们拿去分了吧,今日我便去那宜良媛处坐坐。” 月英眸子中的笑意淡了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食盒,还是道:“这是太子妃让人送来的,也是第一次送东西,她难得这般,想来是最近发生的事不少,她心中不安,你去她那里看看吧。” 听到太子妃的名字,晔浔有了几分兴味:“那我便去她的柳溪阁便是了。” 月英将食盒中的枇杷露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那白色炖盅时上面还飘着热气。 她没好气道:“喝吧,你前几日风寒咳嗽,这个正是止咳的好东西,不过你别忘了殿下的嘱咐。” 说罢,她掀开茱萸帘走了,那茱萸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在宣泄谁的情绪。 晔浔拿起白玉调羹,轻轻舀起一些送入口中,清甜可口。 太子妃… 他倒是很期待见见这位让容衍动心的京城才女。 白商枝在庭院里看着几个小太监扎秋千,那些小太监都卖力得很,巴不得在她面前展现十二分的力气。 她看着看着就犯困了,白芷扶了她去小憩,回来看到那几个小太监哀怨的眼神,从袖口里拿了几锭银子放在他们手上,他们这才喜笑颜开。 白兰从正殿出来,见她在此忙急步过来,神色欣喜道:“刚刚清笠馆那边来人说今天殿下来咱们这里!” 白芷也高兴:“那我让小厨房多做几个菜,再煮一份梅子汤解解腻。” 白商枝醒了后听闻秋千扎好了,等不及梳妆就想去看看,白芷劝她随意梳一个发髻,不然披发总是不符合规矩。 最后拗不过白商枝的好奇心,只用了一只花梨木梅花簪子随意绾了个发髻就出去了。 秋日天气舒爽,一面月季花铺满的墙边,一个小秋千立着,两边的木桩几根青色藤蔓环绕,生意盎然。 白商枝满意极了,忙不迭地坐上去,双腿放松地摇晃着,清风拂过她的耳畔,她觉得惬意极了。 白芷含笑,觉得她身上闺阁女子的娇俏还未被深宫里的人事纷扰。 “奴才给太子殿下平安,殿下金安。” 门口的小太监满脸堆笑,对着面色清冷的太子行礼。 晔浔嗯了一声:“孤来看看太子妃。” 那小太监躬身:“那奴才让人去回禀。” 晔浔摆手:“不必了。” 说罢他便抬步跨进宫门,小太监恭敬地给他引路。 他一进去便看见一棵两人怀抱的红豆杉,树干上缠绕生长了几朵牵牛花。 几个宫女拿着竹枝扫把洒扫,见到他忙福身行礼。 他往西边走了几步,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真丝素纹裙的女子正在秋千上盈盈浅笑。 白芷看着不远处的太子,轻轻扯了扯白商枝的衣袖:“娘娘,那好像是太子殿下。” 白商枝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玄色窄袖蟒袍的太子轻步而来。走近后,便更见得细致,他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典雅。 第82章 古怪 不作他想,她从秋千起身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晔浔微微低头看她,三千青丝用一支花梨木梅花簪绾起,两鬓的碎发轻轻被风带起,平添几分柔顺。 这让他想起那个女孩,目光柔和了些许:“起来吧。” 白商枝对声音是个很敏感的人,她觉得今日太子的声音好似比之前沙哑了些,便开口关怀道:“殿下最近要注意身子,入秋后天气渐凉了,臣妾才想着送润肺止咳的枇杷露去。” 晔浔一愣,棠棠… 她抬头,撞进晔浔幽深的眸光中,似是透过她看到了故人,复杂而充沛的愧疚与惊喜充斥在他的一双星眸中。 白商枝觉得太子今日有些奇怪。 许是多日不见,她也对太子生疏了。 “殿下,外面起风了,不如进去说话吧,刚刚小厨房煮了酸梅汤,解腻清热是最好的了。” 她柔柔说道,晔浔的思绪回笼,他目光复杂:“好,那便进去说话。” 进了殿中,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燃着沉水香,紫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的几分幽微香气,平添别样的缠绵。 在梨花香几旁入座,白商枝吟吟浅笑:“殿下最近少来臣妾这里,是不是别的姐妹伺候得舒坦了,所以便忘了臣妾?” 晔浔听到她这番话,神色恍然。 上一世,于他年少之时,也有一个女孩挂着明媚的笑问他:“最近你都不来找我,是不是别的女人把你的心牵走了,所以你都把我忘了?” 他的拳微微蜷起,面上只如常:“孤近日事务繁忙,冷落爱妃了,爱妃别生孤的气。” 白商枝笑着,将玉手轻轻搭在太子的拿着茶盏的手上,声调轻柔:“殿下还记得商枝便好,前些日子臣妾一时吃醋,罚跪了刘家妹妹,殿下不责怪臣妾失德便是万幸,又怎么会真的生殿下的气呢?” 她如玉脸庞带着勾人的笑,纤纤玉手轻抚他的手,晔浔心中只叹若是早知太子妃如此绝色,他第一晚就该来柳溪阁。 更何况… 他抬头,反手覆住她的柔荑:“爱妃是绝色佳人,又冰雪聪明,孤心疼你操劳后院的事,让人带了近日波斯进贡的羊脂白玉耳坠和瑞麟香来。” 后面的宫人端着银盘向前一步,白商枝轻轻略过一眼便笑着回:“多谢殿下赏赐,臣妾欢喜得很。” 晔浔低下头,看着两人交织在一处的手,她的皓腕间有一对叮当春带彩翡翠玉镯,袖口处绣着湘妃竹描金花纹,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交界处仿佛有一小块胎记若隐若现。 他瞳孔微缩,呼吸急促。 他另一只手想掀开她的袖口,白商枝看出他的意图,下意识地收回手,微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失态,晔浔轻咳一声,笑道:“是孤的问题,吓到你了。” 白商枝心中疑惑,太子的一举一动看似无异,但处处透着古怪。 先是她行完礼太子的眼神,再是刚刚双手交叠时他怪异的举动。 第83章 前世今生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今日种种,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但她日后会留个心眼。 莫不是,她做了谁的替身? 太子平日看似是个风流多情的人,内里却比她还要漠然。 他是向来不会在人前表露自己多余的情感,因为每一分真心都有可能变成利刃,刺向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心中百转千回,她面上的神色淡了些。 晔浔见她沉默,后悔于刚刚自己鲁莽的举动。 可他实在难以自持。 他前世不得自由,在万家灯火的城市里迷失,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是白棠,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惊艳了他的青葱岁月,温暖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可他最终却负了她。 他听闻她应邀参加一次庆功宴,却在宴席间喝醉了酒,散了宴后便出了车祸。 深夜他收到讯息,顾不得手上的工作和父亲的谩骂,连续开了六个小时的车来到她的城市。 还是来晚了。 待他见到她时,她已经没了气息。 他看见她一个曾经灵动如朝阳的人奄奄一息的躺在白色病床上的样子,他捂着脸泣不成声,心如刀绞。 白棠的父母早逝,唯一与她相伴多年的,只有她的知心好友廖卿在病床前守护。 廖卿红着眼跟他说,一定要去找那个害她的人报仇。 于是他抛下了一切去顺藤摸瓜,才知道是她的上司——当红女星程青,忌惮于她的美貌,害怕白棠会被自己的金主看上从而被抛弃,在庆功宴故意给白棠下了迷药,又雇人开车撞她,伪造成车祸的样子。 他动不得程青背后的金主,却能杀得了程青。 他使了手段让程青一步步从高处跌落,最后在那间逼仄的小屋中亲手杀了程青。 他还记得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迟,深深爱着白棠的人是你,冷眼将她抛弃的人也是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她的爱,因为这是当年她亲口对我说的。” 他撑了许久,这句话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草。 于是他亲手掐死了程青。 这也让他杀人的证据无法掩藏下去。 父亲千里迢迢赶来,亲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也因为故意杀人,坐了牢。 法院庭审的时候,他感觉父亲苍老了许多,眼中满含痛心与失望。 可他又何尝不对他的父亲失望,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他也不会抛弃白棠。 判决书下来,他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他不得不感叹自己父亲的手段,却也心灰意冷。 没有白棠,他后半生再无半点欢愉。 众人皆唏嘘,江盛集团独子江迟竟然在亲手杀人后,于牢中绝望自尽。 “白棠…” 他无声呢喃道。 梨木香案旁的白商枝浑身一震。 白芷察觉到自家娘娘的不自在,还以为是她身子不适,轻声道:“娘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奴婢让太医过来看一看?” 此话一出,晔浔倏地侧头死死盯住她。 “你听到了。” 他道。 白商枝浑身僵住了,可理智告诉她,这里是古代,她是白家嫡女,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给她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第84章 江迟 白芷觉得气氛有些凝固。 白商枝半晌不语,晔浔的目光紧紧盯住她,似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捕捉到。 “白芷,去传膳吧,今日小厨房炖了上好的乌鸡汤,太子殿下最近操劳,是该好好滋补一下。” 强掩住心底的不安,白商枝浅笑着吩咐道。 白芷心底松了口气,笑着福身去安排了。 晔浔侧过头,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人一走,晔浔那炙热的目光又投向她。 白商枝心中震荡,她想起前世死前那道刺眼的远光灯。 “殿下,昨日臣妾父亲传来家书,说到朝中贤妃刘家的人似有异动,希望殿下能留个神,不至于吃了暗亏。” 晔浔默了良久。 “爱妃提醒,孤一定会记在心上。” 他没有追问刚刚她的失态,白商枝心里安心了几分。 “殿下前些日子答应过我,说要给我弄一只番狗来养着,殿下可是想反悔?” 她再度开口,笑着问他。 晔浔紧绷的面色舒缓了些,也笑着回:“怎么会?自然是过段时间便给你送来。” 白商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荒谬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他不是容衍。 用过了膳,白商枝去里间沐浴,她坐在满是玫瑰花瓣的木桶中,神色恍然。 白棠这个名字,已经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消散了。 她前世其实过得并不幸福。 父母早亡,她自己在长辈的接济下磕磕绊绊长大。 如果说生命中还存有亮光,那么一道是她的知心好友廖卿,另一道便是她的男友——江迟。 她与江迟是青梅竹马,幼时两家住得近,江迟每日会给她带云片糕,她吃得满嘴是白屑,江迟会温柔的给她擦干净,让她慢些吃。 “江迟哥哥,你会来娶我的,对吗?” 这是在江迟要离开她,举家搬去市中心的时候她问他的话。 江迟那时站在柳树下,他那一双眼睛中似有千言万语,凝固着春日空气中短暂的湿雾。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即使她已经死过一次,那种揪心的痛,依旧刻骨铭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环住自己的肩,水滴顺着雪白的藕臂落下,起伏的水声让她清醒了几分。 木桶中的水已然冷了,但她浑然不知。 白兰拿着寝衣和碧水披肩进来,微讶道:“娘娘,这水都凉了,您赶快起身吧,一会该得风寒了。”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 她木然道。 白兰细心地给她穿好里衣,余光瞥见自家小姐的神色,有些担忧。 “小姐,可是老爷那边出了事?” 白商枝摇了摇头:“家中无事,昨日父亲还传了家书来让我安心。” 白兰以为她是为了太子这些日子少来柳溪阁,轻声劝慰道:“娘娘如今稳坐中宫,殿下对娘娘还是很上心的,娘娘不必担心。” 白商枝知道她误会,也只是笑着颔首。 出了里间,宫人们将寝殿的蜡烛熄了几根。昏暗烛光下,太子的贴身太监给她行礼:“娘娘先去歇下吧,殿下即刻就来。” 第85章 警醒 她轻轻点头,白兰掀开珠帘引她进去:“娘娘先躺着吧,夜里起了风,刚刚娘娘又在冷水里泡了一会,奴婢去叫碗红糖姜水来给您祛祛寒。” 白商枝想说不必了,结果白兰不等她说话就下去了。 撩开锦被,她满怀心事地躺在床榻上。月色如水,柔和的光印在白菊双绣花的床幔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绕在鼻尖,她却没有睡意。 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不自觉地攥紧锦被一角,紧闭双眼。 晔浔面色铁青,刚刚他在外等着白商枝沐浴,心中只急切地想与她共枕而眠。 结果手下来人禀报,说太子有要事交代,让他务必去清笠馆一趟。 他不耐,让易卫华亲自过来给他回话便是。 那人只说柳溪阁人多眼杂,怕让有心人听了去。 他只好耐着性子去一趟清笠馆,走之前让贴身太监告诉太子妃先歇下,他即刻就回来。 待他风尘仆仆来到清笠馆,月英几个人憋着笑看他急切的模样,也不开口。 他蹙眉:“到底什么事?” 易卫华咽了口水,语气有些颤抖:“殿下说,让您别碰太子妃娘娘…” 晔浔怒了,一挥衣袍扇了易卫华一个重重的巴掌:“滚!” 易卫华不敢多言,捂着脸就赶紧退下,头也不敢回。 下次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还是别让他来干了。 月英笑得合不拢嘴,取笑道:“咱们浔少爷多情风流,殿下又疼爱咱们太子妃娘娘,自然得提醒,您说是不是,晔浔少爷?” 晔浔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蜷起,面色紧绷。 是啊,她如今是太子妃,已经是太子的人了。 见他半晌不语,月英心中有些打鼓,平常她也如这般取笑,他总会戏谑与她玩笑。 “哎呀,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放心上。” 月影蹙眉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别再开口。 她的心思最为敏感,察觉到晔浔今日的表现与往常很不一般,想提醒月英,让她别触了霉头。 毕竟月英对晔浔的心思,她是看得清楚的。 晔浔蹙着眉头没再说话,转头便走了。 月英这才愣住了:“他真的生气了?” 月影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月英,浔少爷的心思重,又是替殿下办事的,你还是守住自己的心,别让他轻易夺去了。” 月英一向知道月影心思细腻,却没想到她竟然能看出她对晔浔的感情。 “我有什么心思,不过是觉得他待我们比殿下更亲和些,玩笑几句又有何妨?” 她转头去梨花木桌上倒了一盏茶,拿着瓷盏的手有些颤抖。 月影夺过她手中的茶,神色认真的盯住她:“晔浔多情,他看似温柔善良,实则内里比殿下还要冷漠。你真的相信他爱惜每一个与他缠绵悱恻的女子,也真的懂得你对他的执着和真心吗?” 月英的嘴唇微颤,想开口反驳,却说不话来。 月影一步步靠近她,她不自觉地向后退。 “你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吴昭训怀了他的孩子吗?” 第86章 旧人 嘭——!! 仿佛有一座巨石砸在她的头上,她不可置信地张开嘴:“你——” 月影苦笑道:“你想问我如何得知,我只告诉你,那日殿下亲口告诉他的,我正准备进去换茶,就听到晔浔的回答。” 她看向已然惊愕的月英:“他说,杀了便是,他不在乎。” 月英双手死死捂住嘴,细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流出,她痛苦地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他不是…” 月影不忍,将她揽入怀中,眼里似有泪光:“月英,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我希望我们都有一个好的归宿,你与他身份有别,他亦是绝情之人,你断了念想,日后待殿下完成大业,你总会找到好的归宿。” 进了寝殿,晔浔见红烛光下,她的睡颜恬静,只是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着,呼吸沉重。 他按下心头想吻她的冲动,上前站在榻边,眼神晦暗。 白商枝等了半晌,身旁的人似乎再也没动过,不知现在是什么状况,心头急躁起来。 陡然,她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冷风灌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手臂上的寝衣却被人掀开,对方掌心的温热传来,紧紧贴着她的手腕。 她一惊,倏地睁开眼,只见晔浔紧紧盯着她手臂上那枚月牙形的胎记。 “你——” 她猛地抽回手,将衣袖慌忙拉上去,起身退缩在床角,不敢看他。 “你是白棠。” 他道。 白商枝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回答,可胸口的起伏出卖了她。 他跪在床榻上,一步步向她逼近:“你手臂上的月牙胎记,白棠也有。” “你的容貌与白棠相似,就连紧张的时候抓衣袖的小动作也一样。” 白商枝抓着衣袖的手僵住。 他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她脸颊上,让她下意识地向后退。 可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的身子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僵硬得像一块冰。 “你别再过来了。”她轻声呢喃,带着微微的嘶哑。 晔浔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馨香,贪恋地又向她靠近。 “棠棠,你回来了。” 眼见他的嘴唇就要覆上来,白商枝心头一凛,慌忙之中竟然开口叫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晔浔一愣,随即失笑。 白商枝也被自己的话惊到了,羞赧地拿起锦被遮住脸就慢慢缩了进去,耳根霎时红了一片。 晔浔掩唇笑了好一会,白兰正端了红糖姜水过来,听到太子殿下笑得如此开怀,愣在原地。 这还是她们平日见到的太子殿下? “娘…娘娘,红糖姜水奴婢给您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她微微侧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将东西放在雕花红木桌上便匆匆离开了。 白芷在庑廊下叫住她:“你跑那么急干什么,东西你送进去了?” 白兰微微喘着气:“送了,我进去的时候太子殿下笑得正开心,我不敢多看就出来了。” 白芷微怔:“太子殿下笑得很开心?” “是啊,那声音可大,我说实话,从进东宫以来,我就没听过太子殿下这么笑,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白芷勾唇:“那定是咱们娘娘得了殿下的欢心,所以才如此开怀。” 第87章 前世今生2 白兰长舒一口气:“那便好,我晚间给娘娘沐浴,见她神色很差,还以为是与太子起了龃龉,这下可解开了。” 回想起下午凝滞的气氛,白芷的心也落定了些。 寝殿内,描金螺钿鸳鸯床上,晔浔止住了笑声。 “你起来,将红糖水喝了。” 白商枝想开口说话,却在张嘴的一瞬忍不住咳嗽起来。 晔浔蹙眉,马上抬手轻轻给她拍背顺气,起身将那雕花木桌上的瓷盏拿了过来。 他想扶她起身,白商枝却撑着手肘已然起了,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谢谢。” 她轻声道。 晔浔微抿着唇,有些失落:“你知道的,我从不想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白商枝双手交叠,静坐在床榻上,她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她不是白棠,她是白商枝。 是嫁给太子的白家嫡女,京中人人皆知的才女白商枝。 夜风拂过,烛光微颤。 “天色晚了,不如睡了吧?” 她说完,便躺下盖好了锦被,转过身不再看他。 晔浔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以前,她从不背对他睡,因为她说,她害怕梦中惊醒后只见到一片黑暗。 罢了…他总还是在下一世找到了她。 白商枝闭着眼,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传了一声叹息,身旁的床榻压了下来。 “睡吧,棠棠。” 她听到他说。 白商枝听到熟稔的话语,眼中似有东西决堤而出,她捂着嘴,强忍住抽泣的声音。 她和江迟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 翌日,她从睡梦中醒来,朦胧睡意间倏地想起什么,侧头看去,满面笑意的晔浔看着她,勾唇道:“早上好,棠棠。” 她张了张嘴:“早…早上好。”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般问候,她甚至都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与江迟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 “娘娘,您醒了吗?奴婢叫人伺候您和太子殿下起身。” 白芷的声音传来,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不必了,孤伺候太子妃起身便是。” 白商枝的声音紧跟在他之后:“你让人进来吧。” 白芷愣了愣,不知该听谁的。 晔浔叹了口气,便道:“你让人进来伺候吧,记得端些热水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白芷端着铜盆俯身进来。 她将铜盆放在盥洗架上,从一旁的梨花木架上拿了锦色月华裙准备给太子妃换上。 白商枝已经从床榻起身,正对着铜镜轻捋发梢,白芷拿着衣裙站在一旁,正欲给她更衣,却见铜镜中太子那双看向自家娘娘的眼眸中饱含深情。 她微微睁大眼睛,屏息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什么?不仅是深情,还有别的,像是藏在心中的挚爱久别重逢,像是破镜重圆的情人失而复得。 她拿着衣裙久久未动,白商枝不由得问了一句:“怎的了?” 白芷回神,赶忙给她换上衣裙,半晌才笑道:“没有,奴婢只是想着,外面的药晾了好一会。昨日听白兰说娘娘有些受凉,这药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第88章 汤药 白商枝眼神微闪,须臾便笑道:“昨日喝了姜汤好多了,是药三分毒,今日便不喝了。” 白芷为她抚平衣角的手一顿,顷刻之间反应过来:“好,那奴婢便叫人撤下去。” 晔浔将身上的海棠铃铛收起,笑了一声问道:“爱妃最近身子不适吗,在喝什么药?” 白商枝从妆奁里拿了一支梅花点翠步摇,看向白芷:“今日簪这个吧,你再给我梳一个堕马髻,配上梅花纹金手镯。” 白芷俯身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太子,接过梅花点翠步摇:“好,奴婢这就给您梳妆。” 白商枝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晔浔,语气有些不虞:“臣妾身子不适,叫太医开了些补气血的药,殿下不会疑心臣妾吧。” 身后端着各色用品的宫人们都被惊着了,俯身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白芷拿着月牙梳的手微微颤抖,她实在没想到如今自家娘娘的脾气这么大了,敢用这种语气和太子说话。 晔浔却朗声一笑,起身站在她身后,白芷忙俯身避开。 他抬手轻抚她一头如绸缎柔软的青丝,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情脉脉。 “孤怎么会疑心你,不过是挂心爱妃,顺嘴问一句罢了。只是孤觉得梅花装扮虽含蓄清丽,却远不如海棠迎风怒放,展露花姿。” 他俯身,低头在她耳畔轻吟:“你说是吧,棠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根,刺得她浑身一震。 她不自觉地抿唇,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只木然道:“是啊,海棠好看些,只是我这里没有海棠样式的首饰,只能下次再打扮了。” 晔浔直起身,向后招了招手:“爱妃何不早些言说,来人,吩咐内务府制一批新的海棠首饰来,务必要京中最时兴的花样和最贵的材质。” 底下跪着的小太监忙应声:“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办,一定让他们在五日之内赶制出来。” 晔浔满意地颔首。 他看向表情有些不安的白商枝,笑了笑,指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海棠铃铛,只道:“爱妃且慢慢梳妆,孤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做得如何。” 说罢,他抬步离了寝殿,掀开珠玉帘,其间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 听到珠玉帘的声音,白商枝心中舒了口气,她转头道:“白芷,一会你去把药倒了,别叫人察觉。” 白芷有些不安:“娘娘,奴婢担心您和太子殿下之间起了嫌隙,对您和白家都是不利的。” 白商枝看着镜中自己与从前并无分别的容貌,眼里带了些疲倦:“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你昨日看到的东西别跟白兰说,传出去了不好。” 白芷微微蹙眉,最后只微微颔首:“诶,奴婢知道了,娘娘宽心便是。” 晔浔出去后,看到侧殿雕花红木桌上似有一个瓷碗。 走近一看,果然是刚刚她们提及的药。 他抬起深深嗅了一口,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 她不想怀上太子的孩子,无论为了什么,对他来说总归是好消息。 第89章 口谕 他闭了闭眼,心中的痛惜如潮水般将他席卷。 他如今不再是江迟了。 她如今也不再是她的白棠了,而是白家嫡女白商枝,一人之下的太子妃。 用了早膳,白商枝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让晔浔离开,谁知晔浔用完膳,神色淡淡道:“这些日子宫中和朝廷都不太平,你有什么势力也别轻举妄动,皇上虽然有心防备宫家,但宫家势力盘根错节,在北方依旧只手遮天。” 白商枝看着他那张与太子容衍并无分别的容颜,踌躇几分,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白芷福身,将阁间的宫人们都带了出去,也细心地掩上了门。 晔浔轻轻拭着嘴角,那颗眉梢的殷红小痣在晨光熹微下更见缠绵风情。 白商枝不敢直视他,只轻咳一声道:“你是太子的人吗?” 晔浔微微颔首:“是,这一世我幼时拜了师父学了易容,后来师父被人追杀,我亦是穷途末路,容衍恰巧经过救了我一命,随后我便成了他的人,为他做事。” 白商枝轻轻点了点头:“那便好,你帮他做事,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安危。” 晔浔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他在想,若是她知道他这一世都做了什么,也许会比上辈子更加厌恶他吧。 他倏地起身,惊了白商枝一下。 “我得回去复命了,容衍若是问起,你就当作不知道,他与我一样,都是冷心冷眼的人,你万事只求自保,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语气平淡,白商枝却有些恍然。 冷心冷眼?与他一样。 可在她的记忆中,除了他最后失信于她,他总是那个如三月杨柳依依,温柔抚平她心头伤疤的人。 “你…也要保重。” 她语气有些晦涩。 他淡淡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白商枝坐在雕花梨花木凳上,有些木然地看着桌上精致的饮食。 晔浔身上的龙涎香还萦绕在她的鼻尖,像是从未离开过。 当日午间,清笠馆中传出太子的口谕:画梅阁宜良媛以下犯上,藐视宫规,禁足于画梅阁一月,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这道口谕一出,东宫中的女人对太子妃的忌惮更深了。 前一晚太子宿在柳溪阁,吹的枕头风便能让太子翌日降下旨意,让宜良媛吃了暗亏。 若说只是罚俸,那太子若心存怜惜,去了画梅阁见到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总会存了两分心软。 如今真是将最后的余地都收走了,宜良媛这一个月,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争宠。 柳溪阁听到消息时,太子妃正午睡着,下面的宫人们都乐开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主子如今是太子心尖上的人。 白商枝刚刚醒,白兰就满面春风的拂开帷帐,欣喜道:“娘娘,清笠馆有口谕下来了,说宜良媛藐视宫规,罚俸三个月,禁足整整一个月。” 白商枝撑起手肘起身坐正,接过漱口的瓷盏,轻轻吐到痰盂中,接过白兰手中的丝缎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 第90章 口谕2 “知道了,你下去嘱咐他们,在外面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嚼舌根。” 白兰一面伺候着她更衣,一面观察着她的神色。 唉,娘娘这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太子如何待她。 “对了,红莲最近还安分吗?你们可有看着她的行迹?” 白兰笑着回:“她虽然不安分,可她听到的都是咱们想让她听到的,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她小心得很,每次咱们的人跟着她,她总能甩开,仿佛对宫中地形很是熟悉。” 白商枝冷哼一声:“倒是真的看得起我,这种棋子都安心往我宫里放。” 白兰听到她这样说,有些担忧:“娘娘,不如下去找个身手敏捷些的侍卫去跟着她,这样也好安心些。” 白商枝微微摇头:“不必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宫中守卫森严,若是出了岔子,宫家的耳目不会放过我们。” 自鹿茗楼出事后,醉春楼的生意愈发好了。 今日有一新的花魁姑娘亮相,名唤相思。 前几日消息一放出,醉春楼的上座已被预留满额。 醉春楼的花魁姑娘向来是京中津津乐道的存在,每一名花魁名伶,容貌才情皆双绝。 时至今日,醉春楼的花魁只有五位。 其中三位已经赎了身,被世家大族纳去抬了贵妾。 还有一位被异国王子看上,纳回去当了侧妃。 最后一位依旧挂牌在醉春楼,卖艺不卖身,只有一掷千金的人或者身份极其贵重之人才得一见。 酉时二刻,醉春楼人声鼎沸,花楼宴饮正厅中,觥筹交错,空气中的脂粉香气交织缠绕,撩拨着每一个面红耳赤的达官贵人的心弦。 西侧雅阁中,两名锦衣男子正把酒问月。 身着绛紫色锦服的男子一手抬着琉璃酒盏,双眼有些迷离:“赵兄,听闻你最近又纳了一个貌美的小妾,就是西街巷角那个骨头硬的丫头,上次还给了我一耳光。” 另一个身着深绿色锦服的男子眼神清明些,他不屑地嗤笑一声:“那贱丫头骨头硬得很,若不是她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早就被我叫人打死了,还能留到今日,真是给她脸了。” 罗彦霖轻轻摇晃着琉璃酒盏,称赞道:“还是你小子手段硬,抓了人家的一对年迈的父母,又拿她哥哥的仕途威胁,若是换了我,也绝没有你这般雷厉风行。” 赵雁嘴唇微抿,舔了舔唇。 “你别说,那身段曼妙,滋味好得不得了,本以为这丫头只是容貌清丽些,没想到竟让我欲仙欲死的。” 罗彦霖的眼神中透着两分艳羡:“那你可享了齐人之福了,不过要我说,赵兄,你是世家出身,祖上又是做高官的,比我们可强多了,若换了旁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赵雁看到窗棂外沉静如水的黑寂,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瘆人。 他不禁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轻轻压低声音道:“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我如今能得个六品官做,已经是万幸了。” 第91章 求饶 罗彦霖最看不得他这胆小如鼠的模样,撇了撇嘴,眼中的厌恶之色难掩,昂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什么可怕的,那吴家如今都势微都多少年了,太子又是个不中用的,前些日子醉酒还把鹿茗楼一把火烧了。我听闻,那鹿茗楼身后可是三皇子在撑腰。我倒要看看那三皇子会不会放过这臭名昭着的太子殿下。” 罗彦霖的话掷地有声,在雅间中格外清晰。 赵雁却倏然起身,走到窗棂前,伸头出去看了好几眼,抬手将窗户掩上,心中才安定几分。 他深深叹了口气:“太子始终是太子,咱们得警醒着,若是有一天他醒了神,要报仇,你我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罗彦霖见他如此,眼中的不屑之意更甚:“那皇后当年不也是皇后吗,太子不过空有名位罢了,迟早有一天会如当年的懿昭皇后。” 赵雁背后似有一阵阴风,他感到怪异,刚刚不是将窗户掩上了吗? “孤倒是想知道,我会怎么如当年的懿昭皇后。” 清冽冷漠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惊愕之色不言而喻。 赵雁倒吸一口凉气,寻着声音向头上望去,一身黑色劲装的太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慌忙起身,描金木椅被推倒在地,他指着容衍,嘴唇颤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罗彦霖也被惊着了,微眯着眼看着房梁上的容衍,手渐渐向腰间摸去。 容衍从房梁一跃而下,身轻如燕,落定后直直看着两人。 “罗彦霖,赵雁。” 赵雁还沉浸在这废物太子怎么武功如此了得的思绪中,乍然听到他的名字,身形颤抖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罗彦霖已经摸到腰间冰凉的物品,面上淡淡笑道:“太子殿下,如今不应该禁足于东宫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这醉春楼,莫不是也久仰相思姑娘的名声,想要一睹芳容?” 赵雁这才舒了口气,对对对,这太子一贯风流,今日定是来见花魁之姿的。 容衍视线向下,随后又与罗彦霖对视,玩味道:“罗大人不会以为,三皇子有他的鹿茗楼,孤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罗彦霖脸色微变:“醉春楼的幕后东家是你?!” 赵雁听到这话,双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嘴巴张大又向后退了一步。 天呐!这太子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他这条小命今晚要不保了! 他跪下来哭喊求饶道:“太子殿下,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希望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您开开恩!!” 罗彦霖侧过头,眼中的厌恶之意难掩:“这等没骨气的东西,当年我竟然能和他共事,真是丢了脸面。” 容衍面色淡淡:“也不知当年我母家为何会被这样的人扳倒。” 角落里赵雁求饶的哭喊声依旧,罗彦霖轻蔑一笑:“你果然是为了你母后才隐忍多年,如今总算锋芒毕露了。” 第92章 查处 容衍把玩着手上一方粉红锦帕,勾唇一笑:“锋芒?不过是时机未到不能崭露头角,你可知为何你二人小心翼翼,如今却落入我手中?” 罗彦霖双拳紧握,只冷冷看着他。 “你是个稳妥的,可你身边这位却是个好色轻浮的。” 他话音一落,罗彦看向他手中的粉红锦帕,瞳孔微缩:“张柳是你的人?” 地上不断求饶的赵雁愣在原地,那不是他刚刚纳入府中的小妾吗? 那死丫头骨头硬得很,一开始好言好语相劝,她还动辄打骂,后来拿了她家中人威胁,这才妥协。 赵雁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冷,哭喊的声音愈发大了。 罗彦霖紧咬牙关:“你不能杀我,我背后是罗家,我二叔在宫家手底下做事,若你动了我,宫家定然不会放过你。” 容衍不欲与他多话,只转过身淡淡道:“你上路便是。” 罗彦霖突然大叫一声,从腰间掏出一把银色长刀,直直向他身后刺去。 房梁上跳下一黑衣男子,上前一个飞旋踢,力度震得罗彦霖手臂发颤。 他还想起身挣扎,被更多黑衣人围住,他大喊:“容衍!吴家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你的下场只会与你母后一样,痛不欲生,众叛亲离!” 容衍的长发轻飘,眼眸中倒映着天上孤月,手微微蜷起,指尖青白。 “殿下,如何处置?” 为首的黑衣人跪地请示,罗彦霖和赵雁已然晕厥过去。 “杀。” 月色如水,他的声音揉进黑夜无边的孤寂中。 翌日,朝中官员在醉春楼遇害的消息传出,皇帝震怒,要求京兆尹亲理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两名官员一个是从七品,一个是六品,虽说官职不高,但发生在天子脚下,于皇家威严和百姓安全有碍。 京兆尹查了许久,没有什么线索,仵作给的解释是二人因中毒而亡,且过量饮酒,猜想是在有人蓄意在酒中下毒。 醉春楼的妈妈闻言大惊,跪下来又哭又喊。 京兆尹命人封了酒楼,仔细追查下发现两人所中之毒是一种西域奇毒,无色无味。 最后竟在三品大员的府中发现此毒,那官员即刻就被关入大牢了。 承明殿。 镂金团龙香炉中燃着檀香,缕缕紫烟下,皇帝半靠着龙椅,转动着手中的檀木佛珠,目光幽深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嫡子。 “醉春楼的事,是你干的?” 他语气深沉,容衍轻轻放下茶盏,淡淡笑道:“父皇这里的君山银针,倒是比儿臣那里的好。” 皇帝蹙眉:“你这是怪朕不关心你的起居?” 容衍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儿臣不敢,只是父皇平日操劳过度,应该注意龙体。” 皇帝冷哼一声,知道这个儿子看似顺从,实则心机深重,比起他来是有过之无不及。 继承了他母后的绝世容貌,又得了他的聪慧机敏。 “罢了,此事朕就不追究下去了。外面言官上谏,让朕一定要严惩护军参领王赫奇,你觉得呢?” 第93章 似若有情 容衍笑了笑:“父皇又何必试探儿臣呢?此事儿臣相信您早有定夺,不过言官向来是激愤的。俗话说穷寇莫追,若是要了人家性命,远在北方的宫家也会有所警觉。” 皇帝手中的佛珠停住了。 “那依你看,谁来代替王赫奇的职位较好?” 容衍起身,躬身抱拳:“父皇自有定夺,儿臣便不再多言了,现下儿臣还在禁足,若在承明殿时辰久了,外人会多加揣测的。” 太子走后,王平猫着腰进来,小心将太子的茶盏撤下去,却蓦然听闻上首的皇帝道:“王平,你觉得太子如何?” 王平心中一惊,手中的红木盘差点拿不稳,茶盏倾倒落在盘中,惹得皇帝抬头看他:“你也跟了朕二十余年了,怎么做事如此不当心。” 他忙将红木盘放在方金砖上,头挨着地板:“皇上您多虑了,奴才是昨儿廊下守夜的时候吹了些风,手有些不稳。” “是吗?还以为你是不敢回答朕的问题。” 王平赔笑:“皇上,太子是您的嫡子,自然是人中龙凤。” 皇帝看着手边堆积如山的奏折,将佛珠一掷,自嘲笑了笑:“你下去吧,把参知政事顾长笠叫来。” 柳溪阁。 庭院里的秋千扎好了,几株藤蔓绕着木桩长得更甚,衬得秋千更加生意盎然。 白商枝这几日睡得很不安稳,她总是梦到前世种种,哀怨嗔痴,皆叹唏嘘。 找了梁循来看,说她心悸受惊,开了几副安神凝心的药。 数日前他曾给画梅阁的宜良媛看过,当时一个婢女还塞了几两银子在他怀中,让他说得严重些。 从正殿出来,他还是提醒了一句:“快到年下了,秋日里最容易着风寒,娘娘最近多思多虑,须得好好静养才是,不能再受累受冻。” 白兰忙点头应承:“是,多谢梁大人了,那日的药我们主子也没喝,就想着伤身子。” 梁循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没喝?那太子妃这是要拿主意生孩子了? 他没将这话问出口,只微微颔首后走了。 晚间用过膳,白商枝只觉得自己头痛,想早些洗了睡下,白兰却进来回话说太子殿下来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就听到外头太子的脚步声到了。 “臣妾给殿下请安。” 顾不得许多,只能从暖案旁起身行礼。 “爱妃,地上凉,快起来。” 他声音醇厚磁性,让白商枝一愣。 她抬头,看着面前一袭墨色丝绸长袍的太子,他嘴角含笑,羊脂玉发簪与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交相辉映。 这是容衍。 她心中安定稍许,面上盈盈浅笑:“殿下为何不遣人告知一声,臣妾这里什么都没准备,不如让她们做些玉露糕来?” 说罢,她便转头想吩咐下去,却被容衍扶住肩膀:“不必了,孤就是有些思念爱妃。” 他说这话时眉眼微弯,似若有情。 白商枝看他,脑海中浮现一句红楼梦的话来。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第94章 她与晔浔 “你们都下去吧,孤与太子妃说些体己话。” 白芷忙应声,嘴角带笑,福身带着人出去了。 暖阁的木门一合上,容衍便挽着白商枝在暖案坐下。 她心中有些不安,平日容衍虽说也与她调情玩笑,可很少如今日这般温柔细心。 容衍是来试探她的? 思虑百转千回,她不自觉地捏起了衣袖。 “殿下若不想吃些糕点,尝一尝臣妾沏的七宝擂茶吧?” 她眼角带笑,抬起暖案上的檀木茶盏。 “你与晔浔,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白商枝心神一震,拿着茶盏的手一颤,茶汤溢出不少。 她有些慌忙地摆正茶盏,面上的笑依旧不变,秀眉微微蹙起,语气中含了适当的疑惑:“晔浔是何人?臣妾从未听说过。” 她没说谎,她确实不认识晔浔,只认识江迟。 容衍缓缓抬手,接过她手中的檀木茶盏,茶盖轻刮几下,浅抿一口,赞道:“爱妃的手艺果然不错。” 白商枝略带几分羞赧笑道:“殿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闺中闲时才与白芷她们学了些,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商枝,晔浔是孤为平衡后院安排的人,他擅于易容,平日会代替孤做些什么,你真的不知吗?” 容衍的目光明亮,直直刺向白商枝。 她最近清瘦了些,白皙的脸更加柔弱出尘,在烛光下更添风情,惹人爱怜。 是为了晔浔? 他向来看人很准,白商枝的聪慧心智,绝不逊于他。 她骨子里和他一样,也是逢场作戏,冷心冷眼的人。 白商枝坐立难安。 她向来都知道,太子容衍名声尽扫,风流无能。这些都是他隐忍锋芒的借口和掩人耳目的手段。 可她没猜到,太子竟然这么快就知道她已然发现了晔浔的存在。 看来晔浔身边,也有太子安插的人。 “殿下,臣妾是无意间发现了您与他之间的不同,但也绝无旁的心思。” 白商枝起身,盈盈跪下,声音微颤。 容衍微惊,想将她扶起,却又按捺住,撇过头不再看她。 “我爱慕殿下已久,与殿下相处的细枝末节都刻在商枝的心中。佛法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前些日子殿下少来商枝这里,后来殿下纳了宜良媛,又去了她那里,商枝一时嫉妒,才罚她跪了两个时辰。殿下虽未去画梅阁,可也许久不来柳溪阁了。” 她小声啜泣,满目含泪。 “前几日殿下终于来了,臣妾惊喜不已,备下不少殿下平日爱吃的东西,可那人没怎么用,臣妾还以为是殿下恼了我了,谁知晚上为那人更衣时,竟发觉他身后并无那一处疤痕,这才恍然大悟。” 容衍眼神中的冷意少了些许。 他只与白商枝共枕缠绵过,东宫后院中除了她,没人知晓他后背的那一处伤痕。 那伤痕是一次打探消息时被歹人划伤的。 白商枝一边用锦帕拭着泪,一边偷偷用余光打探太子的神色。 “我当时吓坏了,知道不是殿下,又不能委身于他,只好慌称自己来了月信,这才得以脱身。” 第95章 他与商枝 她梨花带雨,单薄的身影在地上更惹人疼惜,在摇曳的红烛光下,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更显得我见犹怜。 容衍半晌没有说话,眼见红烛快燃尽,倏然起身将她扶起,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是孤的疏忽,让你受惊了。日后孤会多来看你,只不过宜良媛那边孤也得去几次,她背后毕竟是沛国公刘家。” 白商枝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倚靠在他的怀中,方才还泫然欲泣的模样此刻已被淡然神色取代。 “殿下为了大局隐忍,臣妾不会因此心生怨怼的。只要殿下心里有商枝,商枝便满足了。” 闻言,容衍揽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这晚容衍没有宠幸她,只挽着她安睡。 白商枝因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服了安神汤便入睡了。 万籁俱寂,身边的女子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畔,他却毫无睡意。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她有了别的心思? 是发现她冰雪聪明,看出他是一个隐忍多年的人;还是发现她精心设计,将怜儿送到皇帝身边;还是发现在他纳了刘家嫡女后,她装作吃醋的模样罚跪宜良媛,实则是为了挑拨白家与刘家的关系,让宫家放松警惕;亦或是,更早的时候…… 在他的母后薨逝后,父皇便开始为他铺路。 他从很早便知,白家嫡女白商枝,总有一天会嫁于他为妻。 也是从很早开始,他每日最期待的事便是读信。 那信里每次洋洋洒洒几页,记录了她每日做了什么,看了什么,与什么人说话。 他知道她最喜欢的花是海棠,最喜欢吃的是冰糖葫芦,最爱的颜色是霁蓝。 记得有一次,他叫人偷偷带了冰糖葫芦放在她院里的角门处,结果刚刚拿到就被她的母亲撞见,说这种东西吃了对身子不好,转头叫人扔了。 她偷偷想把冰糖葫芦找回来,结果被府里的侍卫认成贼,差点被抓起来。 那些孤寂的岁月里,她在信中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仿若朝阳,在他黯淡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明知道她在逢场作戏,却还是会为她假意的笑而悸动。 晔浔与他一起长大,他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 这些年晔浔替他办了多少事,与多少女人纠缠,万花丛中流连,他向来片叶不沾身。 可他却对白商枝动了情。 容衍在锦被中的手紧紧蜷起,他止不住地想,若是白商枝也对晔浔动了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样的揣度如同魔咒,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 他知道她今日的哭诉不过是七分谎言加上三分真情,可当她真的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满眼泪珠言不尽时,他心中的妒忌早已被满腔怜惜占据。 他俯下身,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翌日,她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白芷床幔外守了许久,见她幽幽转醒,终于舒了口气:“娘娘,您可醒了,奴婢这药是热了又热,生怕您醒的时候喝不到温热的。” 第96章 休憩 白商枝看着她手中那碗避子汤,微微摇头:“不必了,太子昨晚没有碰我。” “这样…那奴婢拿去倒了。” 白兰拿了白玉瓷盏伺候她漱口,她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芷拧好了擦拭的锦帕,笑着回:“娘娘,您昨日用了安神汤,现在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白兰也打趣道:“娘娘还说呢,今早太子殿下走得早,说让我们别叫醒您。” 白商枝接过白芷手中拧好的温热帕子,轻敷在双眼上。 她想起昨晚容衍的愠怒,质问时眼里的波涛。 他是在害怕她毁了他的全盘筹划吗? 她将锦帕拿下来,缓缓睁开眼,留有余温的帕子氤氲着朦胧水汽,在她眼前飘渺浮动。 “娘娘,过些日子要参加宫里的中秋宴,听说北国的使者也要来,刚刚内务府送了好一批首饰衣衫来,苏缎和蜀锦各有数十匹,还有一套凤凰于飞的头面,奴婢瞧着真是好看极了!” 白兰为她更衣,眉头跳动,活脱脱一副小女儿模样。 白芷让人将铜盆和锦帕收了下去,转头也笑道:“奴婢倒是觉得,是太子殿下在乎咱们娘娘,不然也只是随意敷衍了,何至于如此细心?” 白商枝勉强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是晔浔?还是容衍? 多半是晔浔吧,容衍如今正疑心她,哪里会有心思为她安排这些。 午膳时,容衍过来看了她,见她神色还是恹恹,不免担忧。 “这几日,你身子不好,就免了她们请安吧。” 白商枝拿着白玉调羹,微微笑道:“既是殿下这样说了,那臣妾就吩咐下去了。” 容衍知道她不相信他的真心,可心头还是一刺。 他苦笑一下,起身给她盛了一碗乌鸡黄芪汤:“喝一碗补补身子,孤解禁足的日子快到了,后院各处还是要去看一看,不过孤不会让她们侍寝的,只是明面上要过得去。” 白商枝小口喝着汤,听到这话不免微讶,抬首瞧他:“殿下这话言重了,臣妾虽是太子妃,可主持中馈、贤良淑德是臣妾的本分。如今臣妾身子不好,侍奉时力不从心,该叫后院的姐妹们多分担些,尽心侍奉殿下才是。” 容衍静等她说完这一番虚情假意的话,无奈摇了摇头:“爱妃贤良淑德,孤有你这般贤妻,是孤的福气。” 用了膳,白商枝去阁间小憩,容衍亲看着她睡下,为她拢好锦被。 “这几日务必让太子妃好好休息,若是后院出了什么事派人禀报孤,这些日子的庶务就先给刘嬷嬷处理着,等太子妃身子好了再交还。” 他对着白芷两人吩咐道,走到门槛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眼里似有深深的眷恋。 太子走后,白芷轻步拉着白兰去庑廊下:“刚刚殿下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白兰性子不如白芷细腻,还以为是太子真心关切自家娘娘的身子,微微蹙眉:“什么意思?不就是殿下心疼咱们小姐,让她好生歇息吗?” 第97章 心惊 白芷轻轻摇头:“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这是在分权?” 白兰微惊,想到这些日子太子对主子的态度,又觉得不至于此:“殿下这些日子对娘娘的上心,你我都瞧得真切,莫不是你思虑过了?” 白芷向内间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只希望是太子殿下真心在乎娘娘吧。” 白商枝得知庶务被刘嬷嬷接手后,也没多说什么。 刘嬷嬷带了些她家乡的古中药来,说比宫中的好用,让她安心养神。 随后几日太子宿在了袁承徽的蘅芜苑、李承徽的浮墨轩还有聂奉仪的泽兰堂。 聂奉仪听到宫人回禀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还以为太子权当没她这个人,如今竟是想起来了? 玲儿惊喜地摇着她的衣衫:“奉仪,奴婢没听错吧,太子殿下要来我们泽兰堂了?” 聂奉仪还算比较稳妥,回过神后淡淡道:“快吩咐她们沏好茶,拿些糕点果饼来。” 玲儿应声后,又道:“奉仪,奴婢给您梳妆吧,太子殿下难得来一趟,您可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聂奉仪摇摇头:“不必了,就如平常一般。” 容衍到泽兰堂时,聂奉仪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她穿的是一袭梨青色的软缎裙,身披月白色轻纱,身姿婀娜。 只可惜,容衍心静如水。 她盈盈行礼:“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金安。” 她是花楼的出身,声音自然婉转,可容衍只淡淡一句起身,便从她身边跨过,入了内间。 身边的玲儿心里也一个咯噔,她对自家主子的容貌也算有几分自信,怎么太子看着竟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样子。 聂奉仪稳住心神,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进了内间。 容衍在红木桌旁坐下,聂奉仪微微弯腰,给他倒了一盏茶。 从容衍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曼妙的姿态和柔软的身段,她倒好后轻轻放在太子跟前,仪态万千。 容衍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抬起茶盏轻闻:“你是在引诱孤吗?” 聂奉仪被拆穿小心思,也不忸怩,盈盈浅笑:“殿下看出来,妾也不说谎了,您是妾的夫君,自然想与您亲近,若是方法急切了些,殿下也别恼了芊儿,芊儿改了便是。” 容衍直起了身子,骨节分明的手轻抠着桌面,倏地勾唇一笑,随后看向肖毅。 肖毅心领神会,转身招呼人都退下了。 玲儿退出去之前心里舒缓了几分,还是跟了个有容貌有脑子的主儿,眼看太子是对自家奉仪满意的。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阁间只剩下她与太子两人,不知怎么她心中生出一丝紧张来。 “殿下,时辰不早了,不如妾伺候您睡下吧?” 她略带羞赧地开口,却在下一瞬被人狠狠捏住了下巴。 下颌的刺痛传来,她大惊:“殿下!” “别在孤面前做那种勾栏式样。” 他冷冷的声音让聂芊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她眼角渗出几滴泪,有些哽咽:“妾真的只是爱慕殿下,没有别的心思,殿下何至于要杀了妾?” 第98章 软肋 容衍捏着她下巴的手更紧了两分,聂芊的秀眉狠狠皱起,牙根处传来的疼让她难耐。 “孤问你,前些日子给太子妃的香囊当真没有你的手笔吗?” 聂芊本以为这事已经翻篇,如今太子开口,她忙使劲摇头:“妾真的没有想害太子妃,那药名贵得很,我身份卑微,又不得您宠爱,哪里弄得来?况且娘娘平日待我不错,我何至于下手害她?” 她掐着下巴,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容衍听罢,直直盯着她良久才放手。 聂芊一下子跌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捂着脖子,惊魂未定。 容衍从腰间拿了一方青竹帕来轻轻擦拭刚刚掐着她的手,坐在红木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孤不会放过你。” 聂芊只觉得自己倒霉极了,本以为是一步登天进了东宫成了小主,却不得宠爱,竟然还变得这般狼狈。 “殿下是聪明人,若是真有我的证据,以我这等卑微的身份地位,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又何至于今日才来逼问?” 她红着眼,语气尖锐了几分。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是她没做的事,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 容衍淡淡一笑:“你倒是个有气性的,虽说是伶人出身,也难得有两分聪明。” 聂芊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是没从惊讶的余韵中回神。 半晌,她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必再与我打哑谜了。” 容衍微微挑眉,抬起红木桌上已然冷了的茶浅酌了一口。 他蹙眉,将茶盏放下:“真是难喝。” 聂芊腹诽:她身份摆在这里,能有什么好喝的茶? “孤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一步登天,也不必再寄人篱下,这么难喝的茶也不会再出现。” 聂芊倏尔抬起头:“什么机会?” 那语气里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希冀。 “孤要你做太子妃的臂膀,在后院里为她挡明枪暗箭,若有人要害她,你要拼尽全力保护她,若是她有什么差池,孤不会放过你。” 聂芊微怔,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要她去做太子妃的挡箭牌吗? 容衍瞧出她的疑虑,只淡淡道:“其实孤选你的理由很充分,你背后没有靠山,孤能一手抬举你,也能一手摧毁你,唯一不妥的地方,便是你孤身一人,没有把柄在孤的手中,很容易叛变。” 聂芊不知想到了什么,玉手轻轻蜷起,似有不甘。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却有个妹妹,名唤相思,如今是醉春楼的花魁。” “你在醉春楼时不爱出风头,却独独对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关爱有加。她受了别人的欺负,你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保护她,却被妈妈责罚。” 聂芊想起那些往事,坠疼的感觉从心底泛起,是啊,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便是相思了。 她容貌不俗,身段轻盈,早早便被妈妈调教起来,想让她被达官贵人看上,卖个好价钱。 第99章 聂昭训 她性子冷淡,素来不爱与人争抢,唯一的逆鳞便是相思。 太子不愧是太子,她自嘲一笑:“殿下明察秋毫,妾甘拜下风。” “你且安心为孤做事,相思那边孤会安排好,你若是能把这件事办好,孤可保她衣食无忧;若你办不好,你与她皆死无葬身之地。” 容衍轻抚下颌,语气淡然,那张如谪仙般出尘的脸却如同魔神,让聂芊颤栗。 她闭了闭眼:“殿下放心。” 容衍满意地颔首,起身向西厢房走去:“今夜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夜阑人静,聂芊跪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抬眸看向空中的明月,只觉得刺眼。 翌日,太子的口谕降下,晋泽兰堂奉仪聂氏为昭训。 李承徽彼时正在刺绣,闻得此消息不由得将手中的绣盘放下问道:“这个聂昭训是什么来头?” 她带进宫的陪嫁侍女拂柳回道:“聂昭训是太子殿下刚刚大婚时从醉春楼纳回来的,听说太子妃为得此事抱怨不已,那些娘娘们都为她打抱不平。” “不过太子殿下素来风流,这聂昭训刚刚纳回来就去了一两次,便抛之脑后了。” 李承徽微微颔首:“清倌妓子的出身,难怪太子妃不待见,她一个书香门第的高门嫡女,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拂柳给她揉着肩,接着道:“奴婢还听闻,那聂昭训给众人绣了香囊,谁知送给太子妃的那个出了问题,差点没被发落了。” 李承徽蹙眉:“那个卑微低贱的出身敢谋害东宫主母?怎么如今反而还步步高升了?” 拂柳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奴婢猜想,许是太子妃色厉内荏,光有个中宫的名头却不敢处置,怕被太子恼了,这才轻轻放过。” 李承徽轻哼一声,重新拿起绣盘和银针。 “太子妃不足为惧,空有美貌才情,却拢不住太子的心。如今快到中秋了,太子却免了中宫请安,还将庶务都给了一个老嬷嬷处理,眼瞧着是不中用了。” “主子,您可要好好加把劲,这太子殿下的禁足之日快过了,这段时日最是好争宠的,若是能怀上一男半女,日后升为良媛也未可知啊。” 李承徽不耐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太子前日才来了一次,可根本没碰我。” 拂柳也叹了口气,觉得可惜:“若是太子在正殿睡也就罢了,可偏偏去了侧边厢房,倒让咱们无处下手了。” 李承徽捏着绣盘上的锦缎,想到前日的情形,她也实在不甘心。 她那日特地在袖中藏了催情的香,只等着入夜便能得偿所愿。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转头去了侧殿歇息,还威胁她不要来打扰。 她是觉得屈辱,吩咐下面的人不许多嘴。 若是让这事传出去,她可就成了东宫的笑柄了。 “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我若是在旁人口中听到半句闲言碎语,定不会轻放。” 她话中的戾气让拂柳一颤,忙恭敬道:“主子宽心,奴婢定会安排妥当。” 第100章 针锋相对 中秋宴席前日,白商枝的身子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到了该请安的时候,众小主在柳溪阁的院子里交谈甚欢。 李承徽虽然是新人,可为人和善,连袁承徽都能和她聊上几句。 不多时,白芷出来传唤,她们三三两两进了正殿。 “娘娘的病总算好了,妾惦记着您的身子,差人送了一支从家中带来的千年人参来,不知道娘娘可有服用?” 李承徽最先开口关心,言辞恳切,表情真诚。 白商枝笑了笑:“这些日子吃了不少的补品,你的心意本宫记下了。” 李承徽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给自己解围道:“娘娘身处高位,自然是要万事防范着。妾卑微,只一心记挂着娘娘的身子,也是疏忽大意,没想到这一层来。” 她语气虽平淡,可在座的几个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白商枝神色淡淡,显然是不想搭理。 宜良媛轻咳了两声,拿着绛紫色的锦帕轻点鼻尖,语带嘲讽道:“我原以为李承徽是个性子和善的主儿,没成想也是个说话夹枪带棒的。” 李承徽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良媛此话说得有理,太子妃娘娘是东宫主母,身子不好自然是该防范些小人,怎的到了李承徽口中就变了味了?” 这话是聂芊说的,她语气淡然,一双杏眸藏着以往不曾有过的风情。 她如今颇得太子的宠爱,又刚刚升了昭训,那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她的泽兰堂。 东宫里的女人现下没有不恨她的。 她今日所穿的是湖绸,锦墨水纹的花样,滚边是用月白色丝线和金线掺了绣的,又用海水珍珠嵌作母珠,辅以苏缎作里衬。 这一身价值不下百金,后宫中也只有四妃和太子妃各得了几匹。 连宜良媛都没有的东西,如今太子却赏赐给了她。 为了这事,宜良媛在画梅阁没少砸东西。 “聂昭训此话言重了,我不过是忏悔自己疏忽大意,没有考虑到娘娘的安危,若是真的做戏,又何必巴巴地给娘娘送东西,自是一番心意罢了,竟也惹得姐妹们对我如此猜忌,我心中实在难受。” 李承徽说罢,竟开始用锦帕擦拭眼角,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段日子备享雨露恩泽的聂昭训,”宜良媛直起身,将锦帕压在交叠的双手之下,面带讥讽,“这话在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便也罢了,你身份低微,只在昭训之位,怎么敢对李承徽出言不逊,看来真是不识规矩,以下犯上。” 聂昭训不慌不忙,淡淡回道:“良媛此话有理,妾的确是以上犯下,可也是为李承徽顶撞太子妃娘娘在先,情急之下才失了分寸。” 她将手中的琉璃茶盏放在小桌上,回头看向李承徽,“若说妾是以下犯上,那李承徽对太子妃娘娘出言不逊,也应该与妾同罪并罚。” 宜良媛心中冷笑,从前不将这等出身的女子放在眼里,是觉得她们卑微低贱,从来只知献媚讨好,没想到这聂昭训得了几次宠爱,就如此伶牙俐齿。 第101章 红颜未老 李承徽看向上首神色平静的太子妃,心如擂鼓。 太子妃脾气向来是出了名的不好,若是罚抄宫规倒也罢了,就怕如宜良媛一般被屈辱罚跪在庑廊下。 袁承徽的眼睛扫过这几个人,觉得她们甚是碍眼。 太子的女人越来越多,她是想害也害不完了,就怕下手过重让太子厌弃了。 “李承徽、宜良媛和聂昭训,你们三个各罚抄一遍宫规。” 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太子妃清澈婉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甚是威严。 宜良媛绞着手帕,微微瞪大眼睛,这事怎么又把她算上了? 聂昭训最先起身,盈盈行礼:“妾一定认真抄写,静心反思。” 李承徽紧接着:“是,妾也一定静心反思,还请娘娘不要过分生气,以伤身子。” 宜良媛腹诽着,也不得不起来全了礼数。 “明日就是中秋了,本宫会叫厨房给你们每人多添一道炙羊肉和七彩圆子,再每人一篮什锦月饼,也算共庆佳节了。” 众人起身,拜谢太子妃的关照。 李承徽行礼时却疑虑,这刘嬷嬷的庶务又交还给太子妃了? 白商枝待她们行完礼,浅浅一笑:“都起身,本宫与宜良媛明日要去参加宫中的中秋宴,到时宫中的事都交由刘嬷嬷打理,你们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按照品阶,只有承徽以上的东宫嫔妃才能出席正宴。 东宫虽然人不少,可承徽以上的只有宜良媛。 请安散了,柳溪阁外,宜良媛上步辇之前向后看了一眼,李承徽和袁承徽站在最前,容貌不俗的刘昭训和聂昭训并排而立。 “有人费尽心机耍小聪明,却不知自己在她人眼中如跳梁小丑;有人长得貌美风头占尽,却不知自己如明日黄花,过不了多久便会凋零。没有家世,在太子殿下的眼中不过就是个玩物,哪日失了恩宠就明白什么叫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徐徐说完后,冷哼一声便抬步上了辇,一行人围着走远了。 “恭送宜良媛。” 众人行礼,袁承徽搭着侍女的手起身,对宜良媛的话置若罔闻。 自从上次的事后,她不想多看这些女人一眼。 她走远后,刘昭训嗤了一声:“真不知是什么世道,凭着家世就扬鼻子看人,当初被太子妃立威的事全都忘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李承徽转身,盈盈笑道:“我倒是觉得宜良媛的话有理,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她也不全然是嫉妒之语,反倒是字字珠玑,点醒这宫中还不清醒的人罢了,你说是吧,聂昭训?” 聂昭训缓缓抬头,对上李承徽的眼神,微微勾唇,“两位姐姐说的都有理,都是肺腑之言,不过,”她笑容更深,语气加重,“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可未必斜倚薰笼坐到明。” 李承徽被她眼中的凌厉微慑,转而又恢复了往日和煦的笑意:“那便看看你的本事了。” 语毕,她轻挥衣袖离开,留下一阵浓烈的香风。 第102章 中秋 聂昭训微微蹙眉,拿着锦帕轻点鼻尖,偏头看向李承徽的背影。 “小主,您这般,可是与宜良媛和李承徽都结怨了。” 玲儿不免担忧道。 聂芊没有多说,只道:“走吧。” 两个字轻轻飘过,融进深宫里哀怨的北风中。 柳溪阁里,白商枝半倚在美人榻上,凤眸紧闭,一旁的白兰半跪着给她用凤仙花染指。 阁中的镂花紫烟香炉没有燃香,各色木桌上皆放置了鲜花,清新淡雅,让人心旷神怡。 白芷掀了珠帘进来,“娘娘,殿下派人传话,说明日的宫宴娘娘万分当心,少用些膳食,他已经吩咐小厨房备下了明日宫宴后的东西,娘娘一到柳溪阁就能用了。” 白商枝淡淡嗯了一声,问道:“明日我参加宫宴的宫装都备下了吗?” 白芷笑道:“都备下了,织金飞鸟的样式,金线锦绣的滚边,再配一条碧玉珠链,端庄大方。” 白兰打趣:“还是咱们白芷姐姐的眼光好,不像我,什么都只会配珍珠项链。” 白芷敲她的额角:“做事情还堵不上你的嘴,等你出嫁那日,我也给你好好配一身就是了。” 白商枝被她们逗笑,起身后却又想到一事:“李承徽说她给我送了一支人参,你们可吩咐人登入库房了?” 白芷蹙眉,半晌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好像是吩咐人送过来的,只不过不是李承徽的大宫女,我便有些眼生,问了是李承徽的人,就叫下面的人收着了。” 白商枝抬起手,看着娇嫩细腻的指尖染上凤仙花色,煞是好看,“登记入库了就是,不然以她的心思,日后拿这个做文章我倒说不清楚了。” 白芷想起今日的唇枪舌战,唏嘘不已:“当日眼看着聂昭训进宫,又经了香囊那事,本以为她是安分守己的性子。这些日子得宠,反倒是把她的傲气给激发出来了。” “她出身不高,可容貌智慧不逊色,得宠也是迟早的事,太子爱美人,却更爱聪慧的女人,她比浅薄张扬的刘昭训可好上太多了,多了几分傲气也是寻常。” 白芷撇撇嘴:“若说容貌品行来,娘娘您才是绝世无双,若不是殿下是个多情风流的性子,娘娘宠冠六宫也不是难事。” 白商枝无奈笑道:“宠冠六宫就一定好吗?少不得要被人捅刀子,不如手握权力,比那些宠爱可强多了。” 说到权力,她本以为太子是真对她起了疑心,想要收走她的中宫职权以示惩戒。可谁知她病刚好,刘嬷嬷便恭恭敬敬地将账簿和印章悉数送还,倒是让她惊着了。 也许太子只是想给她个警告,对她的个人能力还是肯定的。 “一会把菱桦叫来,我有话想问问她。”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白商枝被白芷叫着起了个大早,沐浴焚香,匆匆用了早膳就开始梳妆打扮。 虽说是家宴,可盛装出席是难免,必得早些准备。 第103章 赴宴 待繁复持重的宫装穿上,已经是半个时辰过了。 远山黛的弯弯细眉,长睫如蝶翼,红唇轻抿,薄薄施上一层铅粉。 白商枝看着铜镜中眉眼如画的芳华女子,有些愣神。 “太子殿下若见了您,必定惊为天人。” 白芷满目惊叹,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容貌不凡,可真如此隆重装扮下来,还是恍若天人。 将凤凰于飞的头冠戴上,白商枝不由得叫出声:“好重。” 白芷稳稳当当地给她戴好,笑着戏谑道:“娘娘这就嫌重了,日后若是当了皇后,那凤冠可更重呢。” 白商枝想,等她还能活到那一日再说吧。 待一切都侍弄好后,她搭着白芷的手从内间出来,白兰都惊得愣了神。 白商枝觉得好笑:“好了,别看了,我和白芷走了,你在这里看好柳溪阁,别出了岔子。” 白兰连连点头,似小鸡啄米一般。 她噙着笑出了柳溪阁,却见一玄色长袍的颀长身影立在轿辇一旁。 容衍回眸,她盈盈浅笑映入他眼帘之中,蛾眉曼睩,华贵庄重。 他微怔,身前的绝色女子盈盈一拜:“臣妾见过殿下。” 他回神,伸手扶起她,柔荑细腻娇嫩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爱妃果然是绝色无双,恍若天人。” 他这信手拈来的诗句让白商枝一愣,随后羞赧一笑:“殿下谬赞了,臣妾不过稍作打扮,想着在宫宴上不出丑便是了。” “爱妃稍作打扮便如此惊艳,后宫中的美人在你面前可都要失了颜色。” 他夸起人来可真是毫不吝啬,白商枝想,他醉倒在美人乡时,也是这般调情嬉笑吧。 “妾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宜良媛远远便见到太子的朗逸风姿,眼见他与太子妃缠绵蕴藉,忙不迭地上来请安。 白商枝下意识松开手,转头双手交叠,仪态姣好。 容衍掩下眸中的失落,淡淡道:“平身。” 宜良媛盈盈起身,含羞带怯地看向面目星朗的太子,期盼他能对自己的精心打扮而留神。 白商枝眼瞧出她的心思,也侧目想看看太子的反应。 谁知容衍神色淡然,丝毫没有欣赏美人之意,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轿辇。 宜良媛似有些不可置信,太子真的对她恼了? 禁足一个月,她出来也对太子妃毕恭毕敬,没有丝毫怨言,这等谦卑的姿态还不够吗? 别说宜良媛看不懂,白商枝也有些看不明白。 这宜良媛的容貌虽然不比那两个昭训,可好歹也是高门嫡女的出身,今日也好生装扮了一番,不说惊艳,称得上是清丽可人。 两个人各怀心思上了轿辇,白商枝因着头冠重了些,坐下时不由得踉跄一下,容衍下意识地去扶了她一把,又顷刻之间将手缩了回去。 白商枝细不可闻地道谢,他只淡淡偏头看向帘布之外。 “殿下,虽说当日宜良媛犯了错,可如今也罚过了,若是太过冷淡,沛国公家也会寒心的。” 她倏地开口道。 第104章 三皇子 她倏地开口道。 容衍转头,眸中情绪晦暗交织,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良久后她才听到他淡淡嗯了一声。 白商枝不知他怎么回事,方才还兴致颇高地吟些赞颂美人的诗句来,现下又不虞。 她可不是那上赶着的性子,侧头看向轿辇外的高墙碧瓦,没再开口。 轿辇内寂静无声,梁木吱呀作响与轿夫的脚步声缠绕,扰得容衍烦闷,剑眉微拧。 “殿下,娘娘,缨华宫到了。” 辇外传来肖毅的声音,容衍应声,伸手到白商枝面前,“走吧。” 白商枝微怔,抬眸看他,容衍只淡淡道:“你头冠重,孤扶着你,免得失了礼数。” 她踌躇须臾,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容衍紧握纤纤玉手,心情好了些许。 缨华宫于百年前筑起,当今圣上命人修葺过,地气温热,最能养花草椴木。 如今成了合宫宴饮之地,众人皆喜,毕竟在席间醉酒之时,廊下看花甚是惬意。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宫口侍卫齐齐给二人行礼,却在二人走后偷瞄好几眼,肩肘戳着身旁人,“从前就听说这太子妃容貌堪比西施,沉鱼落雁之容叫人惊叹,今日倒真真是见识了。” 另一个侍卫撇嘴,很是不屑:“可惜嫁给一个废物,再如花似玉的女子,后半生都是废了。” 内殿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乐师轻拨琴弦,乐伎轻吟曲调,雅致韵味,配上高挂的大红灯笼,喜庆祥和。 “二皇兄的娘子果然是倾城之色,以往少见皇兄带着佳妻出面,如今得此一见,倒真是能理解二皇兄金屋藏娇的心思了。” 容衍牵着白商枝刚入席,一名身着宝蓝色锦衣的男子便含笑过来,长相清秀,站在太子身侧却黯然了几分。 容衍回话玩笑:“三皇弟此言不虚,孤得此贤妻自是前世所修的福分。” 白商枝了然于胸,微微福身:“三皇弟安。” 容垣躬身笑着回礼:“皇嫂客气。早就听闻白家是书香世家,皇嫂更是才情双绝的女子,如今我快成家,父皇与母妃都为我操心,若是能娶到像皇嫂这般的女子,我必定视若瑰宝。” 容衍微微蹙眉,一双星眸中似有凌厉之色。 白商枝活了两世的人,名利场上的明争暗斗见得多了,她怎么不知这容垣话中的轻薄之意。 更何况这人刚一出现眼中就难掩惊艳之色,更在众人眼前紧紧盯着她,若不是她还算沉静,定然失态多言。 稳了稳心神,白商枝从腰间拿出堇色素帕,轻点鼻尖,精致面容上似是不耐,“三皇弟此言差矣,我虽才情出众,可自诩甚高,入了皇家的门,却也是受尽折辱,若不是为了父母门楣,任凭何种风情的才女,都不愿嫁入这宫墙中,白白耗尽了红颜,也未必能留全尸。” 容垣微怔,似乎未曾料想这般回答,面色有些难堪。 他也是高贵的出身,众皇子中,他才情能力比过太子,地位又高于四皇子,难免自诩高贵些。 第105章 大逆 本想着给这太子妃一个难堪,谁知人家连太子一起骂了,竟是连自己的夫家也不给颜面。 容衍嘴角上扬,这话难听,可却十分符合这白家嫡女的性子,她可是向来不会说场面话的清高主儿,让这向来游刃有余的三皇子吃了暗亏。 容垣面色微僵,只能干巴巴笑着接话:“三嫂真是个性情中人。” 他走后,白商枝看到面前琉璃盏上的贡品青提,有些眼馋,想要伸手拿一颗,却被容衍挡住视线。 “宫宴上人多,送入口中的东西要小心些。” 白商枝轻轻叹口气:“何至于如此小心。” 容衍没有多言,只是从长袖中轻轻抖出一支银针,按在那青提上,须臾便松开了手。 白商枝想看看他手中的银针颜色,却被他眼疾手快收了回去。 “吃吧,孤试过了,无毒。” 白商枝轻轻瞥他一眼,转头拿起新鲜的青提送入口中。 宜良媛坐在他们二人后首,眼见他们耳鬓厮磨,恩爱非常,心中难耐得很。 身旁侍女端了一盏蜜瓜来,“小主,用些蜜瓜吧,都是贡品,加急从南方送来的,生津止渴是最好的。” 宜良媛绞着手帕,烦躁起身:“出去透透风。” 估摸皇帝到席还有些时候,白商枝新鲜果子用多了,想起身去更衣。 容衍担忧她在宫中不熟,让肖毅去跟着。 廊下花木众多,秋日的海棠开得艳丽,芍药和牡丹也毫不逊色,争奇斗艳之景,白商枝一时被吸引,站着看了好一会。 “娘娘,要我说就应该在柳溪阁种颗桂花树,丹桂飘香,还能折了来做桂花蜜糖,酿桂花蜜和桂花甜酒,可比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名贵花卉强多了。” 白芷在闺中就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女红厨艺样样精通,每次她拿了书卷诵读,白芷就在一旁和白兰折花挑蕊,做了不少瓮果子酒。 她一笑:“那有何难,明日就叫人来种了,省得你日日念叨我那牵牛花占地方。” 主仆俩正嬉笑,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三嫂原来廊下赏花,叫臣弟好找。” 白芷惊了一跳,忙扶着白商枝向一旁退了两步。 白商枝拍拍她的手,看向噙着笑的三皇子,语气淡淡:“本宫与三皇弟素来不识,若是有事,直言不讳便是,打哑谜似的迂回来去,倒叫人心生厌烦。” 容垣眼瞧着她的脸在晦暗处依旧绝色,心中某处竟发痒起来。 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何不是许给他的? 他强按住心中的悸动,上前更近了一步,语气更低了些:“你如今跟着那光有名号的太子,岂不是孤坐东宫蹉跎岁月?他是个没了母亲又不得皇上重视的人,你何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母妃是四妃之一,母家实力也不容小觑,日后总是有机会登上宝座的。” 白芷心中大惊,这三皇子是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番逆言若被旁人听了去,自家小姐定然是声名狼藉,遭万人唾弃! 第106章 下药 白商枝对这个三皇子有些耳闻,他年纪轻轻的便能担任一方官职,当年便能对江南水患提出难得的见解,后来又做了工部侍郎,也算年少有为。 他在朝中的声望比之太子和四皇子都要高得多,四皇子纵然勤勉,却始终庸庸碌碌,不及他在朝中的卓然表现。 “三皇子应当听过一句话,叫长嫂如母,你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仅有悖于纲常伦理,更是弃你那所谓的光明前途不顾,如此得不偿失,还望三皇子慎重才是。” 白商枝搭着白芷的手,缓缓向角门退去,她嗅觉灵敏,闻到这三皇子身上的酒味,这样的人若是做出什么事来,定然是以酒后失态为借口,而她只能沦为万人辱骂的弃妇了。 眼见着离角门越来越近,三皇子却似不肯罢休一般步步逼近,他眼中的痴迷让白商枝心惊。 “商枝,你跟了我,我会加倍疼爱你的,不会叫你寂寞空床,夜夜垂泪。” 他脸颊中似有不正常的酡红,连举动都变得愈发轻佻,甚至想伸手牵住她的手,白商枝胸口剧烈起伏着,脑中飞速思索着到底要如何脱身。 她不能大叫,若是此事传扬出去,白家在世人眼中的清誉名声便会毁于一旦。 到时白家的同僚也会认为她是个浪荡妇人,日后的助力也会大打折扣。 她深吸好几口气,抬手向鬓边的金簪摸去。 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会自保名声。 身旁白芷想要以身抵挡,却被三皇子一力撇开,狠狠跌了一跤。 “白芷!” 她蹙眉,想要去扶起白芷,三皇子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快撒在她脸上。 就在她狠下心要拿金簪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的手倏然被人拉住。 “砰!——” 随后一道闷哼声响起,她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人揽进怀中,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道。 “商枝,孤来晚了。” 低沉醇厚的男声在她耳边低语,尾音微微颤抖,像是带着隐忍的害怕与心疼。 她心中长舒一口气,眼中却不自觉地渗出泪珠来。 她向来是倔强骄傲的性子,即使是在刚刚那般万分危急的境遇,她也未曾流过一滴清泪。 肖毅眼见这对璧人情意绵绵,轻咳两声:“殿下,人多眼杂,还是处理后事要紧些。” 容衍松开怀中女子,见她眼角莹泪,轻柔为她拭去,柔声道:“让白芷带你去更衣,孤来处理,好吗?” 月色朦胧,他身着羽白祥云的玄色长袍,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担忧,面如冠玉,俊美无双。 她点点头:“好。” 白芷扶起她走远了,容衍依旧蹙眉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地上的三皇子紧闭双目,依旧呓语:“做我的人,我给你宠爱…疼爱你…” 容衍眸中的狠戾之色陡然席卷,他俯下身,狠狠捏着容垣的下颚,冷冷道:“拿药来。” 肖毅一惊:“殿下,如今若是暴露了,刘贤妃那边不会放过您的!” 第107章 北国使者 “拿药来,孤不想再重复一次。” 他冰冷的语气在黑夜里比寒风更加凛冽,肖毅咽了咽口水,赶忙从怀中拿出一包毒药,全然送入三皇子的口中。 “给他解药,送他回去,去查他今日用过些什么,谁给他下的药。” 肖毅应声,找人来抬了软轿。 心中长吁短叹,他竟不知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愫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本想着殿下过来相救,事情料理得也快些。 谁知太子竟直接给三皇子下了毒药。 那药名叫曼陀罗,是早年间太子去西南巡游时偶然所得的毒药,喝下后并不会立即致死,只会缓缓损人心脉,若七日内不能服下解药,便会肝肠寸断,暴毙而亡。 此举于大计无益,太子这般,只是为了出气。 廊后的宜良媛目睹了一切,她胸口起伏着,身边的锦瑟也是吓得说不出囫囵话来。 她当日是听了家中安排进的东宫。 她向来心高气傲,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嫁给青年才俊。闹了许久的脾气,母亲才私底下偷偷告诉她,太子背后的势力不凡,如此多年的荒唐行径不过是掩人耳目。 以她的身份,日后太子登基,她最低也是二品的主位妃子。 这才乖乖听了家中的话,求了皇上入了东宫。 她虽知道太子的厉害,却从未见识太子的狠戾,也从未见过…那般爱怜的神色。 稳住心神,她搭着锦瑟的手:“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锦瑟止不住的点头:“奴婢知道,咱们赶紧回去吧。” 正殿宫宴上,已然开席了片刻,明黄色龙袍加身的皇帝与一袭牡丹凤尾宫装的俪贵妃并排而坐。 看到太子的位子空着,皇帝问了一句:“容衍去哪里了?还有容垣,刚刚进来就没见他在。” 身边立着的宫女福身:“回陛下,太子殿下酒醉去廊下赏花了,太子妃娘娘去更衣了马上便到。” 皇帝微微颔首,不多时,白商枝便入了席。 俪贵妃眼尖,一眼便看见她,开口道:“太子妃到了,怎么更衣去了这么久?” 她精致的面容挂着浅浅的笑,白商枝心中一跳,一个猜测在她脑海中升起…… 她盈盈行礼:“儿臣给父皇,俪母妃请安。刚刚是去更衣,因着天色黑了,又对宫中路线不熟悉,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俪贵妃嗤笑一声,不欲与她多话。 倒是皇帝眸中的深意更浓了些,他一早便知白家女孩聪慧,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快起身,容衍这孩子从小顽劣,你倒是比他懂事乖巧许多。” 白商枝笑了笑,没有接皇帝的话茬:“多谢父皇。” “早就听闻贵国的太子妃是难得的才女,却不知容貌竟然这般倾城。这倒是让我们羞于启齿了,准备的女子竟比不上半点太子妃的风姿。” 北国使者身着墨色劲装,笑着称赞道。 俪贵妃捏着琉璃酒盏,面色不虞。 这北国使者才到几日,献了些装模作样的贡品,便要献些低贱血脉来后宫? 第108章 献女 皇帝朗声笑起来,把酒道:“朕竟不知北国使者心思这样缜密,不知是何样的绝色佳人?” 那北国使者起身抱拳:“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特地献于圣上,还望圣上笑纳。” 俪贵妃将琉璃酒盏重重一放,盏中美酒激荡,溢出好几滴在团龙描金桌上,芙蓉似的脸上冷意难掩,“北国常年日照,地处高界,长年累月下来皮肤也晒得黝黑,皮肤白皙的绝色女子甚是少见。本宫倒是疑惑,你们这女子,是郡主之尊呢,还是公主之尊呢?” 那使者面色有些尴尬,只赔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我们向来是礼仪之邦,这献上的女子自然是千挑万选出来,马虎不得的。” 说罢,他朝着殿外一拍掌,便有四名女子款步而来。 她们微微低着头,步步生莲,摇曳生姿。 为首的女子一袭梅色轻衣薄纱,肤如凝脂,泛着淡淡的冷色,身后三位亦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席间有人轻声惊呼:“北国竟有这么多美人?!我原以为都是些粗鄙不堪的罢了。” 使者见状,满面笑意,“陛下,这几位便是星河、秋月、雨霁与晚霞了。”又转头对着这些女子吩咐,“你们还不给陛下请安!” 四位女子盈盈一拜:“见过晋国陛下,陛下圣安。” 白商枝垂手而坐,离得那四名女子较近,眼见她们身上的衣裳绸缎精致细巧,只针脚略显粗糙,像是近日赶制所得。 “陛下,小女准备了一支舞,献于陛下。” 为首的星河柔声细语,声如莺啼。 俪贵妃冷哼一声:“不知什么穷乡僻壤来的下贱胚子,也想在皇上面前作些上不得台面的舞来。” 星河眸色微敛,并不吭声,身边三名女子缓缓退下,为她腾挪地方。 乐师拨动琴弦,她随着鼓点轻抬双臂,如花间飞舞的蝶翼,乐声舒缓之时,她身段柔若无骨,向后一仰。 再度起身时双袖中已然各自飘扬莲花长缎,随着她的一颦一笑,长袖如潺潺流水,似江波粼粼。 一舞毕了,她盈盈浅笑,福身一拜:“让陛下见笑了。” 席间之人还有未从刚刚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的,上座的皇帝倏地拍手叫好:“真是难得一见如此妙姿,与宫中舞姬之首相比更为精妙绝伦!” 北国使者笑吟吟,甚是满意他这番夸赞,“星河都得如此圣上如此称赞,是她的殊荣。” 左手座下的刘贤妃手执茶盏,与身旁的良淑妃耳语:“陛下看起来好似十分满意,莫不是要将这四个都纳入后宫吧?” 她的担心是必然的,毕竟她年纪摆在那里,虽然位高权重,育有皇子,可也担心新宠分去皇上的注意。 良淑妃是个无宠的,只生得一个五公主。但她胜在家世不俗,祖父是三朝元老已然荣光归乡的廖国公,父亲是工部尚书,她刚进宫就封了妃,后来跟着晋了淑妃。不过当年生下五公主时差点难产血崩,伤了根本,再没有生育的可能。 第109章 大封后宫 她向来是清心寡欲的,夹了一块芸豆卷送入口中,半晌才笑道:“刘姐姐何苦担心这些小角色,既是送来的贡品异女,定然是没有生养的,再如何得宠也终究无依无靠。” 是了,没有子嗣的嫔妃,任凭皇帝在世时如何得宠,驾崩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皇上轻捋胡须,眼睛微弯,“古有曹植作诗,赞叹洛川上洛神之姿,婉若游龙。为首的星河姑娘容姿不俗,就封个宓妃,赐居缀霞宫。” 星河眉眼带笑,叩头谢恩:“多谢圣上恩典!” 宓妃?这异国来的贡女,竟然也能一举封妃? 妃嫔们神色各异,多为惊讶。 须知后宫中有些女人苦苦熬了十多年,甚至诞下子嗣,最终也未得封从二品的妃位。 三公主的生母温雪兰也是近日才封了从四品婕妤,大公主生母不得宠,但终究也是最先诞下子嗣的,也才是从三品的修仪。 更别提四皇子的生母兰昭仪了,前些日子因文美人的身孕降位至兰婕妤。 有人将目光投向兰婕妤,却只见她神色淡淡,执着酒盏恍若无事。 她不是个沉不住气的,否则也不会在俪贵妃之下生了四皇子。 翊婕妤就更不用说了,一直是谨言慎行的主儿,面上未见丝毫不虞之色。 婉修仪自从被俪贵妃压制后,气性被消磨殆尽了,她如今只希望自己的大公主日子顺遂。 至于争宠,她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俪贵妃将这些女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拿出锦帕拭了拭嘴角,“陛下,星河是美人不假,可身份低微,若是一举封妃,后宫有子嗣的嫔妃岂不都寒了心了?” 她语气悠然,有理有据。 皇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那照爱妃说,应当封个什么位分?” 俪贵妃双手交叠,淡淡望着下方垂首的星河:“虽是北国的一番心意,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公主或是郡主,依臣妾看,给个五品美人也是抬举了。” 北国使者忙起身抱拳:“陛下厚爱,我们感激不尽,可若是因此让后宫娘娘们不快,倒是不妥了。” 皇帝下颚微抬,手中的玉扳指不停转动,殿内寂静,无人敢开口说话。 “朕意已决,就封为宓妃,北国难得觐见,如今又是一番心意,朕不好辜负。若是爱妃觉得不妥,那就也晋一晋那些后宫有子嗣的嫔妃们就是。” 俪贵妃面色微僵,指尖收紧。 皇帝又笑着,将双手搭在描金团龙桌上,看向下方恨不得置身事外的婉修仪,“宫中许久未大封,今日是中秋,便让大家同乐一次。” “传朕旨意,婉修仪晋正三品昭仪,兰婕妤晋从三品修媛,翊婕妤晋正四品充仪,于下月初五行册封礼。” “至于四妃位上的人,都每人各加二十两月俸,聊表心意。” 俪贵妃一口气险些提上不来,她虽说已经是后妃之首,可还未至皇贵妃。 之前每每提起,皇帝总搪塞过去。 如今这些人都晋封了,她却只得那破二十两月俸? 第110章 纳女 “这便是皇上偏心了,臣妾做这贵妃也快五年了,容慕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怎么不给臣妾升一升位分?” 四公主容慕也起身,俊俏模样随了她母妃的七分,“父皇,这些日子慕儿可没再闯祸了,也乖乖在闺中修身养性,我母妃管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连皇贵妃也做不得?” 皇帝手握拳,抵着嘴角轻咳两声:“好了,朕心里有数,等你过了及笄之礼,朕便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等你出嫁之时就封你母妃为皇贵妃,可好?” 容慕笑逐颜开,“这才是好父皇,”她举起杯盏,“儿臣祝您福寿绵长!” 皇帝面上的笑意深厚了些:“好,慕儿真懂事。” 白商枝眸色微敛,暗道皇帝不愧是做了多年的九五至尊,借着这个由头将后宫钳制俪贵妃的势力又提了一提。 兰婕妤之前是被陷害,皇帝碍着大势不得不罚了她,现下又做回了一宫主位,算是给了顾家全了颜面。 这一幕戏唱罢,星河总算可以安心谢恩。 婉昭仪三人起身谢恩。 温雪兰坐下后,看到身旁神色恍然的容薇,轻声道:“薇儿,你也起来祝你父皇一盏酒吧。” 容薇撇过头,捻起银盘中的蜜瓜,“有四公主祝过便好了,我不必去凑这个热闹,白白招了恨。” 温雪兰暗叹一声,自家女儿确实是看透了这看似情真意切的皇家情面,罢了。 星河得了好去处,被迎进了席面,留下三个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使者咳了两声:“圣上,这星河得了好归宿,可这三个也不是俗物,不如圣上一起收了?今日正是中秋,正好凑得个团圆的好意头啊。” 白商枝差点一口温酒洒了,这使者还真是会说话,送了四个眼中钉进后宫,还叫凑团圆? 倏地身边传来一阵沉水香的淡淡气味,她侧头望去,容衍一挥长袍在席间坐下,对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容衍这里是去哪里浪荡了?莫不是又看上哪个美人走不动道了?” 皇帝没有接使者的话,余光瞥见太子回来,调侃道。 容衍恢复以往的浪子笑容,起身握拳道:“父皇说笑,本是有些酒醉去吹了会夜风,谁知在廊下遇见比儿臣还醉得厉害的三弟,便命人送他回毓庆宫休息了。” 刘贤妃神色微变,握着锦帕的指尖霎时青白。 白商枝将刘贤妃的举动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看来这刘贤妃是知道这三皇子的心思了。 俪贵妃独大,宫家在北方虎视眈眈,竟也养得这育有皇子的刘贤妃胃口大了起来。 是想要策反她,帮着她们传递太子的消息;还是以为她是个浅薄张扬的蠢货,使一使手腕便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三弟性子开朗,平日就爱饮酒作诗。罢了,让他好好歇着去。” 皇帝眉目一转,看向下首那三名女子,“何必将四位美人都纳入朕的后宫,朕的三位皇子都正值壮年,三皇子与四皇子虽还未娶妻,可也马上开府了。” 第111章 妥协 四皇子一愣,忙起身推拒:“父皇厚爱,可儿臣如今只想安心做事,并无亲近女色之意。” 皇帝抚须笑道:“你是最清心寡欲的,你母妃跟朕说,你房中竟也没个通房伺候,近身也都是小太监,是个成大器的好孩子。” 容玖神色平静,姿态恭敬,“父皇夸奖,儿臣不敢当,只是儿臣实在无心后院,便将儿臣的那一份给了太子殿下吧。” “四弟此言差矣,你后院没个通房伺候,在许多事上便力不从心了,你早早的经了人事,日后娶了正妃,也好懂得怜香惜玉啊。” 太子以过来人的姿态苦心劝说着。 “你倒是会享齐人之福,当初娶了正妃也没个消停,还好商枝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没怎么跟你闹。” 皇帝冷哼一声训斥道,随后又看向四皇子容玖,温和笑着,“容玖,你二哥这话虽然糙了些,但也是在理的,你若是不收,外人岂不议论朕偏心?” 他虽隐隐笑着,身上作为手掌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威严丝毫不减。 容玖微微蹙眉,想要再度开口婉拒,衣袖却被兰修仪轻轻扯住:“玖儿,收下便是,别为了小事生了嫌隙。” 容玖闭了闭眼,无奈之下只得道:“是,那儿臣便谢过父皇的美意了。” 皇帝满意颔首,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 风流名声在外的太子自然是选了相貌最好、腰肢柔软的那个。 容玖选了一个看起来不会生事的。 献女的事情落定,丝竹之声再度响起,此起彼伏。 宜良媛看向身后低眉顺眼的雨霁,更是烦躁起来。 “真是,来参加个宴席,又带了个狐媚子回去。” 她这说话的声音不小,身侧嫔妃都听得真切,雨霁自然也听见了。 太子回头,淡淡道:“多吃些菜,难道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她浑身一震,想到刚刚月光下如同杀神一般的太子,立马噤若寒蝉。 白商枝看着宜良媛那一副怕极了太子的模样,不免有些疑惑。 容衍用银筷夹了鲜鱼在她碗中,“别看了,吃些东西垫一垫,孤给你试过了,无毒。” 白商枝扯了扯嘴角,他这话说的,倒像是她要给他下毒似的。 宴席散了后,白商枝刚上了轿辇就想将头冠取下来,却被几根发丝缠住,疼得她抽了一口气。 容衍伸手,将发丝捋顺,又帮她取下重重的头冠,“下次别戴这么重的了。” 白商枝没好气道:“若不是为了撑场子,谁愿意戴?没得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白家穷困潦倒。” 容衍微怔,她难得有这般真切的样子,孩子气一般,也不唱戏给他看了。 “孤不过是心疼爱妃,若是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孤都能给你寻来。” 白商枝有些懊悔自己下意识的表述,兴许是方才他舍身救她,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安定… 白商枝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双手覆上他的胸口,吐气如兰:“殿下心疼臣妾,臣妾只好以身相许来报答殿下了。” 第112章 撩拨 容衍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海棠花香,喉咙发紧,瞥过头,“还没到东宫,这里人多,看到不好。” 白商枝看到光影交错下他耳尖微红,有些惊讶。 她从前不是没有这么撩拨过他,怎么今日倒这么纯情了? “你回去早些歇息,今日的事不要多想,孤会处理好。” 他淡淡道。 “三皇子被人下了药,他靠近我的时候面色异常。” 回想起刚刚那万分惊险的一幕,白商枝交叠的手微微蜷起:“刘贤妃定是知道此事,不然不会在刚刚你提起三皇子的时候紧张,我料想她一开始只是想借她儿子的手辱我名节,若我真的对三皇子动心,也可作传递消息之用。” “可惜有人在背后顺水推舟,三皇子一时不察中了计,一箭双雕。” 她一字一句冷静叙说道。 “孤已经给了三皇子教训,他如今是个半废的人。” 白商枝讶异:“他残废了?!” 容衍微微摇头,语气淡然:“没有动手,不过是给他用了特殊的药,相信不久刘贤妃就会找上门来,你最近行事要万分小心。” 白商枝不是菩萨心肠,刘贤妃如今算计到她头上,她是决计不会手软的。 “皇上刚刚赏的雨霁姑娘,殿下打算给个什么位分?” “就给个奉仪,让她住远些。” 白商枝盘算着东宫还剩下的阁楼,“那就云雪阁吧。” 另一乘轿辇中,宜良媛细眉微蹙,对着身边的粉衣女子翻着白眼:“你是什么身份?竟然也与我同乘轿辇?” 雨霁低头,神情有些惶恐:“良媛恕罪,太子殿下吩咐,我不得不从。” 她面颊白皙,此刻做得柔顺的模样,倒真显得小家碧玉,清丽可人。 惹得宜良媛心头又一阵怒火:“你最好是安分守己些,不然若让我逮着你的错处,你可少不得吃苦头了!” 雨霁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她知道此刻多说话只会激怒宜良媛。 毓庆宫的内殿中,乌泱泱跪了一大堆宫女太监。 刘贤妃倚在刻云纹雕花木床旁,满目担忧地看着榻上昏睡的三皇子。 “是太子送垣儿回来的?” 她冰冷威严的声音响起,底下跪着的太监心头一跳,畏畏缩缩道:“是…是,是太子送三殿下回来的,当时奴才们皆不知发生何事,太子的面色难看,只说了一句让我们煮些醒酒汤就走了。” 刘贤妃深吸一口气,将其余跪着的人都遣了出去。 为首的是立风,她亲自给三皇子选的贴身太监。 立风心如擂鼓,今日三皇子出了事,他必定得承担重责。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不跟着三皇子,你明知他酒醉极易误事。” 刘贤妃的语气毫无起伏,却让立风脊背一刺。 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额间洇出血色:“娘娘明鉴,奴才一直跟着殿下,只是后来殿下说要去廊下吹风,又说自己发冷,奴才就去拿披风了。” “可谁知奴才拿了披风回来,却不见殿下,四处找了许久才来人禀报说殿下被送回了毓庆宫。” 第113章 活命 刘贤妃的护甲紧紧扣在锦被上,眉头微蹙。 “看来,是着了别人的计了。” 立风咽了口水,颤巍巍道:“娘娘…太子临走前还说了句话。” 刘贤妃凤眉一横,冷冷道:“你说。” “他说…若是想要三殿下活命,必要拿出点诚意来。” “活命?” 刘贤妃脸色微变,陡然起身:“快去叫太医来!” 飞鸾宫。 描金铜镜前,俪贵妃嘴角勾起,春绮给她一面卸着钗环,一面笑道:“娘娘今日可算让刘贤妃那宝贝儿子吃了个大亏,这才两家也算是结下死仇了,只是可惜没将那太子妃玷污了,不然也算一箭双雕了。” 俪贵妃将翡翠耳环摘下,“哪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侵占不恨意滔天?更何况是风流成性的太子。” 她满意地看着镜中依旧风华正茂的自己,接过浸润花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额角。 春绮笑着接话:“娘娘说的是,那太子虽是个无用的,可用来对付得意的刘贤妃母子是再好不过了。” “无用也好,风流也罢,总归是男人,娶了个太傅嫡女,又瞧不上他,整日怨怼愤恨。这般心情日益发酵着,再见到那样令人遐想的一幕,啧…” 俪贵妃虽然张扬跋扈,但不是个蠢笨的,不然也不能稳坐后妃之首这么多年。 只可惜,她们所看到的白家嫡女并非如此。 “皇上防着本宫,近日来飞鸾宫的次数也少了些,又多了个狐媚子,真是不痛快。” 俪贵妃将帕子狠狠一甩,落在竹纹盥洗架边,帕子一隅带出不少水滴,又缓缓跌在金石砖上。 春绮一惊,赶紧吩咐人收拾了,转头细语安慰道:“娘娘宽心,那狐媚子再得宠,也终究是不得子嗣的,异国贡女再如何美貌,不过是玩物,皇上兴致上来了便宠爱两日,没了兴致不就任凭娘娘践踏?” 俪贵妃眉头这才舒展些。 春绮拿了玉露膏来为她涂抹,俪贵妃闭上双目,“明日将父亲送来的坐胎药煎上。” 清笠馆中,容衍在内殿沐浴,肖毅侯在门外,听到声响忙上来问了一句:“殿下,今日可去哪位小主那?” 容衍发丝未干,发梢顺着滴下水来,他长睫微颤,竟也沾了几滴水珠,似有两分谪仙坠落人间的倾颓。 “你让月影送了安神药去柳溪阁,务必看人服下后再离开。” 肖毅应声,果然最为在意的还是太子妃。 “去云雪阁。” 泽兰堂。 玲儿拿了太子新赏的香粉来,对着榻上静坐的聂昭训道:“小主,这是茉莉花磨碎后加了几味草本的香粉,嫩肤清莹是最好的了,奴婢帮您擦了再睡吧?” 聂昭训回神,看着她手中的景泰蓝锦盒,点了点头。 “奴婢听说,这次中秋宫宴上北国使者奉上了四个女子,貌若天仙,其中一个舞姿倾城,宛若洛神,皇上当即就封了宓妃赐居缀霞宫。” 聂昭训淡淡道:“异国贡女也是常事,只是位分确实高了些。” 第114章 惊险万分 玲儿一面细细为她抹着香粉,一面回道:“是啊,从二品的妃子,宫中多少女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位分。不过皇上还算有心,大封了一次后宫,将那些四妃之下的育有子嗣的老人们都提了位分。” “殿下今日是宿在柳溪阁吗?” 眼见月色沉落,她问了一句。 说到此事,玲儿才想起来:“不是,刚才奴婢忘了说了,剩下三位姑娘分别赐给了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子,赐给太子殿下的名唤雨霁,封了雨奉仪,赐居云雪阁。” 聂昭训颔首:“那今夜是宿在云雪阁了?” “是,那雨奉仪想来样貌也不俗,看来新宠进宫又要惹眼一段时日了。” 抹了香粉,玲儿将莹白床幔放下:“小主早些睡吧,中秋翌日要去给太子妃请安。” 她向来都是最早到的,如今得宠了,更不能恃宠而骄。 夜深人静之时,聂昭训睡得有些不安稳,身上茉莉香粉的味道过于浓郁,有些刺鼻。 当她翻了个身想要再次入睡时,手指却陡然有了冰凉的触感。 朦胧间她还以为是床沿的木板,便没在意。 可那东西倏尔动了起来,似有缠绕之状。 聂昭训大惊,尖叫着将那东西甩了出去,那东西竟然在黑暗之中缓缓抬头,吐着信子。 “小主!您怎么了?!” 玲儿手提长灯急步进殿,却在长灯照到那东西时大叫:“啊!有蛇!快来人!快来人啊!——” 庑廊下守夜的小太监福禄从睡梦中惊醒,听见殿内的叫喊声,起身从角落中拿了一杆粘蝉的竹竿,向里殿冲去。 待他进去时,只见玲儿拿着长灯将聂昭训护在身后,身形哆嗦:“快走开!快走开!” 那大蛇三角形的脑袋,足有二尺长,身上黑白分明的纹路鳞片,幽幽吐着信子,离床榻仅有两步之遥。 他心中一沉,轻步靠近那毒蛇,举起竹竿狠狠向那蛇的三寸打去。 只听见一道闷声,那蛇便软软卧下,倒在青石板上。 玲儿吸了好大口气,惊魂未定:“死了?” 福禄拿着长竿对准蛇的七寸又用劲打了几下,才将长竿压住蛇的脑袋,背对着床榻半蹲道:“应该是死了,不过为着小心,还是要拿出去再小心处置才能安心。这蛇头呈现三角,身上又带有黑白两色,剧毒无比,若是不小心被咬伤,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聂昭训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方才那蛇将要爬到她手臂之上,若是一口下去,她即刻便命丧黄泉。 她呼吸急促,长呼一口气后才安定几分。 “东宫之中为何会有如此毒蛇?泽兰堂距太子的清笠馆也就数十步之遥,何人动了如此心思?” 她蹙眉道。 福禄不知这一层,只摇摇头道:“这些奴才不懂,但奴才只知此种毒蛇少在人群密集之处,多半存于乡村野外之地。” 玲儿捏着木骨手陡然发紧,愤然之色难掩:“定然是有人故意放了进来,想要置小主于死地!近日小主颇得殿下的宠爱,定是有人心存妒意,这才使了如此阴损招数!” 第115章 疑窦 聂昭训摇摇头,还是觉得疑窦丛生:“若是想要害我,必定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动手,若是今晚那蛇并未盘踞在我床榻周围,明日起身就是未知数了,那人又如何笃定那蛇会近身于我?” 玲儿也被这问题难住,是啊,那人怎么能确定蛇一定去咬自家小主呢? 福禄沉吟片刻后道:“奴才知道蛇这种东西喜阴冷,但对气味也敏感,幼时奴才曾听闻蛇对夜来香和蛇果之类较为喜爱,农户人家若种植此物,房屋周遭总招蛇。” 聂昭训垂首,自己的手臂因抹了些香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皙,她心中一惊:“玲儿!你今夜给我擦的香粉还在吗?” 玲儿不敢迟疑,忙道:“还有还有!都放在小主的妆奁之下!” 她忙起身去寻,翻找了良久,景泰蓝香盒诡异地没了踪影。 玲儿心凉了半截:“完了,定是被人偷拿走了。” 聂昭训冷静道:“此人定是趁着你出去换班时偷走了,能进入我内室的定是我宫里的人,你立刻吩咐信得过的人将泽兰堂每个门都守住了,不许放出去一个人。” 玲儿应声,疾步出了内室。 福禄背对着聂昭训,恭敬道:“那奴才也先告辞了,先将此物处置了再来回禀。” 他背影直挺,在摇曳烛光下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聂昭训心神微动:“你去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福禄。” 内室寂静无声,聂昭训此刻思绪万千。 她想,难怪太子要她光耀夺目,给她体面尊贵。 若受宠的人是太子妃,差点被蛇咬的人便不是她一个身份卑微的昭训了。 到底是谁的手笔? 宜良媛?李承徽?袁承徽? 无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将细作安插在她宫中,更能寻得一条毒蛇来取她性命。 她阖上双眼,悲凉席卷而来。 翌日,白商枝神色倦怠地坐在镜前梳妆,白兰进来回话,神色有些不安。 “娘娘,泽兰堂出事了。” 白商枝侧头,瞌睡醒了大半:“泽兰堂出什么事了?” 白兰咽了咽口水:“说是昨夜聂昭训睡着,突然蹿出一条毒蛇来差点咬了她,幸而最后被打死了,不然聂昭训可就凶多吉少了。” “毒蛇?东宫守卫森严,哪里来的毒蛇?” 白芷闻言也惊着了:“那聂昭训的泽兰堂距离清笠馆也就十步之遥!莫不是有人想借着聂昭训的手来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吧!” 白商枝倒不觉得是东宫之外的人,若是真能将手伸入东宫,一条毒蛇取了太子性命,那她与太子都不用同宫家斗了。 “好在聂昭训是个沉稳的,事发后让人围住了泽兰堂,挨个审讯了身边的宫女,这才抓住了人,今早便来回话,说交由娘娘审问处置。” 白商枝微微颔首:“她倒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要将人交给我来审问,免得落人口舌,徒惹是非。” “你叫两个得力的太监去泽兰堂看住人,这消息不准外传,务必要瞒住,直到今早的请安结束。” 第116章 云雪阁 聂昭训一夜未眠。 叫玲儿去守门后,她立马将泽兰堂所有的侍女太监都叫来了。 她如今是昭训的位分,配置了四名宫女和两名太监。 除了福禄还有一个小太监,将将过了十四的年纪,嫩生生的。 她一审就知道不是。 除了玲儿,剩下三个宫女一个是伺候里间的,剩下两个是洒扫的杂役。 分开审讯的时候,她在那伺候里间的宫女身上搜到了丢失的景泰蓝锦盒。 那宫女看到之时大惊失色,忙求饶说不是她偷的。 再细细审问时,还有意外收获,承认有几串珍珠项链和景泰蓝手镯是她偷的。 她本想找人带出去卖了置换银钱,可东宫守卫森严,她还没找到出去的机会。 叫玲儿去她的住处搜寻,果然找到了她所说的珍珠项链和景泰蓝手镯。 最后总算在两个洒扫的杂役宫女里找到了,聂昭训是个聪明的,一诈就看出了端倪。 那宫女名叫雪儿,一听到主子传唤立马将赃物藏到了另一个宫女身上。 她也没想到聂昭训能躲过这一劫,当场就想服下指尖藏的毒药,被福禄眼疾手快地按下,折了她两条手臂。 幕后指使之人也没想到,聂昭训一个青楼伎子的出身,竟然也能有这般的魄力和见识。 云雪阁。 床幔轻撩,太子立于盥洗架前,宫女躬身举起铜盆,床榻上的雨奉仪身穿月纱束腰寝衣,垂首跪坐着,低眉顺眼,惹人爱怜。 待宫人们为太子穿上流云蟒纹锦袍后,雨奉仪已然跪坐了一刻钟。 她指尖紧紧攥着外层轻纱,指腹泛红。 入秋的天,一层单薄的寝衣抵御不了刺骨的晨风。 宫人们余光瞥见,也只能内心叹息。 果然是出身摆在那里,不得不沦为贵人的玩物,喜时宠幸,厌时抛弃。 “片刻后有人来送汤药,你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雨霁,眸中不带任何情绪。 “是,奴婢知道。”雨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两缕鬓发垂下,我见犹怜。 太子蹙眉:“你如今不是奴婢,该好好学一学宫中的规矩,孤会让刘嬷嬷来给你教导宫中事宜。” “是。” 太子走后,雨霁的贴身侍女俯身过来,轻声道:“小主,奴婢伺候您梳洗吧,侍寝次日要去向太子妃娘娘请安。” 雨霁轻轻点头:“谢谢。” 那侍女一愣,忙道:“小主这话折煞奴婢了,伺候小主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太子昨日没有临幸我,为何我还要喝汤药?”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双已经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轻声道。 侍女看向床榻上的洁白锦帕,欲言又止。 “您,是异国贡女…” 雨霁的头轻轻偏向她,有些不解。 侍女叹了口气:“异国贡女身上的血脉不纯,是不允许生育的…” 雨霁呢喃道:“血脉不纯…” 侍女上前从妆奁中拿出桂花头油,心中也是无奈:“奴婢赶紧给您梳妆吧,一会误了时辰太子妃娘娘要责罚的。” 第117章 雨奉仪 柳溪阁正殿中,白商枝端坐在上首,目光淡然。 她鬓边的海棠并蒂步摇煞是耀眼,刘昭训与李承徽耳语时得知,那海棠的花瓣是用真金融化后制成的,单单那一朵的价值就不下一百两。 宜良媛是最迟的,给太子妃请安后在自己的圈椅前停住,看向最下首还空着的位置,冷哼一声:“我原以为这雨奉仪是个懂规矩的,不料也是个恃宠而骄的,这才是个奉仪便如此目无尊卑,以后若是成了良媛可还得了?”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当初她不就是因为来晚了被罚跪吗,如今逮着新人的错处,自然是不可能放过。 “宜姐姐此言差矣,雨奉仪可是陛下亲赏的人,连宫中那个都封妃了,如今这个娇纵些又有何妨,不过是太子多宠爱些罢了。” 开口的是刘昭训,她虽然家世不高,但总归是官家女子,听闻东宫又多了个异国娇女,自然是不快的。 白商枝心知宜良媛的意思,今日她若一视同仁,那便显得她一碗水端平,若是不如当日一般罚跪,只怕惹得外人流言蜚语。 “雨奉仪到!” 外头太监唱和声响起,众人的目光向殿口望去。 一名身着浅碧色缎裙的女子翩步而来,她的容貌第一眼并不让人惊艳,可却让人觉得十分舒心。 她让人想到山涧依泉的竹林深处,仿若青翠竹林旁的一朵雏菊,清露嫩叶,渺小却生机盎然。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她盈盈一拜,所行却不是妾妃之礼,而是北国的交叠礼。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才封了奉仪的雨霁姑娘,昨日在轿辇之上还连连应声,原来竟是当了耳旁风,有了太子殿下的宠爱便全然不顾了?” 宜良媛声音高昂,嘲讽之意难掩。 跟在雨奉仪身后的贴身侍女碧挽心如擂鼓,不由得为雨奉仪捏了一把汗。 她年纪虽小,可从小在宫中长大。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场面见得多了,自然明白以雨奉仪的出身和样貌,必然要招来嫉恨。 雨奉仪依然稳稳行着北国礼,对宜良媛的话置若罔闻。 “娘娘恕罪,我们小主今日起得早,但对宫中规矩概不熟悉,殿下叫了刘嬷嬷为小主教导,可估摸着要来给娘娘请安,梳洗打扮后服了药即刻就来了。” 碧挽稳住心神,朝着上首的太子妃道。 她这话说得也算滴水不漏,解释了来迟的原因,又为雨奉仪行礼之错弥补。 “起来吧。” 白商枝没有为难雨霁,只是抬手命她入座。 雨奉仪起身,却并未开口道谢,碧挽去扶她的时候轻笑提醒道:“小主,太子妃娘娘免礼时要道谢的。” 雨奉仪轻轻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不解,随后垂首道:“谢谢娘娘。” 李承徽微微蹙眉,觉得这个雨奉仪甚是怪异。 像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女子,因此也对宜良媛的冷嘲热讽没有反应。 木头美人的角色不是无人扮演,但能演得炉火纯青的人寥寥无几。 “既有宫规在前,本宫也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日宜良媛罚跪了两个时辰。谅在雨奉仪是异国女子的缘故,不熟悉晋朝后宫的礼仪,又刚服用了绝子药,便只跪半个时辰吧。” 白商枝淡淡道。 第118章 心意 “绝子药?!” 李承徽半掩唇惊呼出声,身后并排而立的宫人们脸上也难掩惊讶之色。 白商枝也是刚刚才得知,如星河这般的异国贡女,是不能诞育子嗣的。 但...白商枝目光落在雨奉仪白皙红润的脸上,丝毫不见痛苦之色。 不是说绝育一类的汤药服下后对女子的身体大有损伤,腹痛不止吗? 其实白商枝也存了几分私心,她这话点明后,东宫这些女人对她也能少几分敌意。 毕竟一个一辈子不能生育的女人,再得宠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如空中阁楼罢了。 众人神色各异,自在心中百转千回着。 “聂昭训平日不是最早到的吗?怎的今日不见踪影?” 李承徽看向刘昭训身旁的空位,抬起瓷盏轻轻用茶盖刮了两下。 白商枝定定看向李承徽,轻笑一声道:“李承徽有所不知,聂昭训的泽兰堂昨夜出了事,有不少毒虫在她枕畔发现,她被咬得不轻,说是脸也遭了殃。” 她轻轻叹息道:“这女子的容颜最是宝贵,聂昭训经此一劫,不知是否残损,以后的路也艰难了。” 宜良媛面色微讶,转瞬又不禁勾了勾唇角。 聂昭训近日最是得宠,树大招风,看来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李承徽樱唇微张,手捻锦帕,“我的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遭此灭顶之灾。”说罢,她又轻拍几下胸口,“幸而没有殃及性命,不然真是造化弄人了。” 白商枝将李承徽的腔调尽收眼底,她身边几个宫嫔都露出嫌恶之色。 “好了,聂昭训的事也是提醒,香粉一类最容易招来蚊虫,若是时运不济便会如聂昭训一般不慎被咬。你们各处要备好驱虫的药物,以免重蹈覆辙。” 众嫔妃起身谢恩,坐在最后首的雨奉仪眼见大家谢恩,愣愣的跟着起身做半福礼。 “往日的请安本宫都不留你们,太子殿下最近身子不好,你们就在本宫这里诵读佛经,手艺好的就绣个香囊献给殿下,本宫会尽数交给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微怔,女红功夫不好的开始犯难。 诵读佛经是要轻松些,可比不过香囊讨巧,毕竟在这里诵读,太子又看不到心意,只有真真实实绣了的香囊才是最好的。 白商枝又道:“刺绣不好的也不必担心,本宫会叫人拿了狼毫笔与宣纸来,你们为太子抄录佛经也可表示心意。” 白兰和几个宫女从侧间出来,手中端着的银盘上放置好了各色丝线与绸缎。 白商枝起身,鬓边的并蒂步摇随之摇晃,白芷上前扶住她,“本宫去宝华殿取些佛经与开过光的佛珠来,在本宫回来之前,谁都不许离开正殿一步。” 宜良媛不耐地拨弄着自己新得的宝石护甲,暗道这太子妃是唱的哪一出?请安之前命人炖好的牛乳燕窝,她还等回去享用呢。 李承徽手肘轻轻靠着梨花木圈椅的扶手上,面容平静如水,看不出悲喜。 第119章 审讯 雨奉仪不明白什么叫诵经祈福,只双手交叠静静端坐着。 而她对面的袁承徽,目光时时落在她身上,眸中似有暗潮涌动的情绪。 刘昭训思绪飘渺着,攥着锦帕的指尖发白,想着若是袁承徽的脸被毒虫咬了,不知该有多大快人心。 白商枝去侧间更了衣,换了一身月裙,没有翩然的裙袂,行走间更轻快些。 她带了白芷和两个力气较大的嬷嬷,疾步赶去了泽兰堂。 昨日的事发生得突然,聂昭训不是个愚笨的,知道立马将宫宇围起,以免有人通风报信。 她刚刚提起此事,却又没将实情告知,那人定会觉得蹊跷,心中焦急,可被她下了令困在柳溪阁,必定露出马脚。 到了泽兰堂,门口的侍卫躬身给她行礼:“娘娘,我们守住了各处,期间无人出入。” 白商枝微微颔首,向里间去,聂昭训眼见她来,立马起身行礼:“娘娘。” 她眼下乌青虽盖了粉,却难掩憔悴。 白商枝心中叹气,这也是苦命遭罪的。刚入宫时就因着身份被人冷嘲热讽,下人做事也敷衍,夏日用的冰还被克扣,若不是她看出其中蹊跷,处置了管事的,还不知身上要起多少痱子来。更别提月俸和吃食上的细碎折磨了,都是磨人心性的。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宠,又遭此一劫。 “人关在何处,快带本宫去审问,你也早些安睡。” 太子妃平日素爱打扮贵重艳丽,今日却穿了一身素色月裙,刚刚顺着光影踏入时,恍若瑶池仙子翩然而至。 聂昭训有一瞬的失神,不愧是太子可以费心爱护的女子,浓妆淡抹皆相宜,蛾眉绝世不可寻。 “人已经被妾关在柴房处了,娘娘妾来便是。” 后院柴房处,门口守着的太监打开木门,昏暗一隅,一名绿色素衣的宫女被捆住双足双手,嘴中塞满棉布。 “把她嘴巴里的东西拿出来。” 白商枝微眯着眼,一打眼便觉得这宫女不是善茬。 嬷嬷立马上前,将她口中的棉布悉数取下,那宫女有些混沌的眼睛逐渐转为清明,上来就死死咬住了嬷嬷的手。 嬷嬷大叫一声,另一个劲大的嬷嬷一手上去便捏住了她的牙关,指尖嵌进腮间细嫩的肌肤,那宫女吃痛,这才松开牙关。 “还真是个狠角色。” 白商枝在圈椅上缓缓坐下,淡淡道。 春归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脏了我的嘴。” 白商枝高高俯视着春归,眼中有凌厉之色,春归被逆光刺得半眯着眼。 “春归,本宫来也不是看你唱戏的,有些事,你若早早交代了,大家都好过,你兴许也能将功折罪。”白商枝身子慢慢向后一靠,“但若你依旧守口如瓶,那便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春归大笑一声,脸上的泥块随着她的表情坠下不少尘土,牙根死死咬住:“白商枝,你也不过是空有一副美貌罢了,你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会喜欢你这种色厉内荏的草包吗?!” 第120章 春归 聂芊心中一跳,这春归话中的意思… 白商枝微微蹙眉,春归仿佛对她怨怼很深,像是积攒已久一般。 若是寻常被指使的人,此刻定是想方设法撇清干系,或者干脆将脏水泼给旁人。 可这春归的表现,不像是侍奉主上的忠仆,倒像是…由爱生恨的怨妇。 聂昭训踌躇:“娘娘…这春归,不如直接用刑吧。” 那两个嬷嬷下意识伸手向腰间的银针摸去,只待太子妃的首肯,她们便可以大展身手。 白商枝摇摇头,搭着圈椅缓缓起身,向前几步,直到走到春归的身前。 白芷担忧道:“娘娘,小心些。” 白商枝半蹲下来,与春归平视。 年方二八,那一双本该是春闺少女的澄澈双眸中,倒影着白商枝神色平静的面容,与化不开的怨恨与嫉妒交织交缠。 这种眼神她记忆犹新,当年那一场庆功宴上,她婉拒了投资方的敬酒时,程青那双被许多人称赞愁肠柔情的眼睛中,亦是如此。 “你爱慕太子,是吗?” 白商枝直直盯住她,居高临下,她如洞察世事的神只,丑恶无处遁形。 春归疯魔似火的眼神刹那间被熄灭,她蹙眉,冷笑一声:“我是否爱慕太子,与你何干?” 白商枝轻笑,嘴角勾起恰好嘲讽的弧度,“你爱慕太子,甚至不惜做她人的嫁衣,只为了能入东宫后院。可惜,你蠢钝不堪,事情败露。” 春归不语,白商枝既而又起身,讥讽笑道:“你说我空有美貌,不得太子真心。但至少…” 她俯下身,吐气如兰:“我能与太子缠绵枕榻,共赏秋花,与他耳鬓厮磨,抚摸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拨弄他每一缕长发…” 春归目眶眦裂,眼睛狠狠剜住白商枝:“贱人!贱人!你根本不配!!” 她剧烈挣扎起来,两个嬷嬷上前将她按住,白商枝淡淡摆手,嬷嬷又躬身退下去。 白商枝看着即欲疯魔的春归,淡淡道:“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捏着谁的软肋,觉得没从你嘴中问出幕后指使,你便可以一拖再拖。” 春归撇开头,确实如此,只要她咬死不认,便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啊…做坏事始终是要遭了天谴的,她许你做太子的女人,却将你弃之不顾,你也算是报应了。” “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会信她的话?” 白商枝垂首,缓缓靠近春归:“李承徽,就那么可信吗?” 春归陡然瞳孔微缩,却又在瞬间恢复如常。 她不语,可白商枝已然心中明镜。 她起身,拿着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尘土,“用刑吧,若是她不肯说,受刑至死也是她的选择。” 两个嬷嬷应声,立马从腰间掏出布匹刑具来,向地上匍匐退后的春归靠近。 背对着春归,白商枝闭了闭眼,“走吧。” 身后传来肌肤划裂的声音与春归的惨叫,她抬步,向着光亮处走去。 聂昭训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刚刚那人,当真是平日所见的太子妃吗? 第121章 忌惮 白芷扶着白商枝,想起刚刚那一幕也胆颤几分。 她虽与小姐自小一起长大,觉得自家小主十分聪慧,可也从没见过她如此这般,像是沉浮几世的淡然,带着轮回的宿命。 “娘娘是如何知道指使她的人是李承徽?今日请安之时,奴婢也未见李承徽露出什么破绽,她与平日并无两样啊。” 白商枝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是猜的。” 白芷微微睁大眼睛:“啊?!您是猜的?” 白商枝歪了歪头:“是呀,猜的,我只是心里觉得李承徽的嫌疑最大,不过诈了她一下,她自己露馅了。” 白芷怔了半晌,而后喃喃道:“娘娘真是胆大心细,若是换做我,必定是束手无策了。” “不过李承徽是个棘手的,她城府极深,又懂得如何利用人心。春归应该是受了她的蛊惑,这才下手害了聂昭训。” 白商枝蹙眉,“刚刚我在请安之时故意没有说实情,就是为了诈一下她们,李承徽整个人十分自然,看不出一丝端倪,就连小动作也没有,当真是个心性极稳的角色。” 白芷越听越心惊,想到素日里李承徽和煦的笑意,背后汗毛直立。 “那娘娘要如何处置为好,这样极阴狠的人,若是罚得太轻,必定还会反咬一口的。” 白商枝微微颔首:“是,你说的极有道理,可我没打算罚她。” 白芷讶异:“娘娘不罚她?那她岂不是更得意了?” “今日之事不过是我的猜测,若要定罪,必要拿得到那春归的口供才是。可你方才也瞧见了,她形同疯魔,也没有承认幕后指使就是李承徽。” 白芷还存了一丝希冀:“嬷嬷不是去用刑了吗,听说她们厉害着,想来若是春归招供了,不就尘埃落定了吗?” 白商枝摇摇头:“春归大概率是不会招供的,她被抓之时就已经想自尽,若不是眼疾手快止住,恐怕还撑不到我审问她的时候。” 白芷眉头紧皱,手也微微用力:“那便是拿李承徽没有法子了…若她有一日存了要害娘娘的心思…” 白商枝轻拍她的手,安慰道:“无妨,我如今还没在她们面前表露过什么,李承徽不会将我视作眼中钉,更何况她若是对我动手要付出的代价极大,她不会冒险的。” 柳溪阁正殿。 宜良媛身旁小桌上堆满了杂乱的丝线,锦瑟两头扯着丝线,紧皱眉头,暗暗抱怨丝线颜色如此之多。 “真是烦,刺绣从来都不是我学会的东西,闺阁中就够烦了,现在入了东宫竟然还要做这破香囊。” 宜良媛狠狠扎了几针,蛾眉紧蹙。 锦瑟理着丝线心头也烦闷,但还是温声劝着自家主子:“小主,这好歹是对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你若是尽心绣了,就算绣得不好,太子殿下看到也会感念您的心意,日后也会多来咱们画梅阁。” 身边李承徽慢条斯理地绣着香囊,运针手法极为熟练,小小的绸缎叠起,竟隐隐有了牡丹的形状。 第122章 藤蔓 袁承徽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雨奉仪身边,她正拿着绣盘对着雨奉仪小声说话。 碧挽在梨花木桌后手执丝线,眼见两人亲昵熟络的模样,不免思忖起来。 她虽对袁承徽不甚了解,但也有所耳闻。 出手大方,出身五品官家,虽是个庶女,但在太子妃未入东宫前,也算家世和地位最高的宫嫔。 后来白家嫡女做了太子妃,她的恩宠也被分去些许,为人处事也不似从前温和,甚至有她下毒害刘昭训终身无法生育的传闻。 她为人矜持自傲,很少与后宫嫔妃来往交好,更别提今日对雨奉仪难得的热络。 将手中丝线缓缓缠绕掌心,她目光落在不断点头的雨奉仪脸上。 难道是想借雨奉仪的天真,为她在后宫铺路吗… “太子妃娘娘到!” 门口太监一挥拂尘,高声唱和道。 众妃将手中的杂物放下,起身行礼。 雨奉仪还在专心穿针引线,碧挽轻点她的肩背:“小主,快起身行礼。” 她懵懂起身,跟着其余的嫔妃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宫妃礼。 白商枝一袭牡丹水纹曳地裙,静静立在光影处,目光落在雨奉仪身旁的袁承徽身上。 袁承徽竟然对雨奉仪示好了? 可以她对袁承徽的了解,她并非是个怜悯心泛滥的人。 “平身。” 她看着行礼依然歪歪扭扭的雨奉仪,淡淡道:“雨奉仪的礼仪是该好好学学,一会跪在廊下之时,本宫会让人诵读宫规,你一边跪着,一边听着,留心些,对将来学着如何侍奉好太子殿下也是有益无害的。” 雨奉仪低垂着头,身后的碧挽立马福身道:“多谢娘娘费心教诲,我们奉仪一定会用心的。” 白商枝微微颔首,又道:“你们也都乏了,将绣好的香囊和抄录的经书都交给白兰,本宫今晚便会交给殿下,现下都回自己宫中去歇息吧。” 待所有人走后,白商枝松了口气,身形一颤,白兰惊得忙过来扶住她,担忧不已:“娘娘这是劳累过度了,该好好歇着才是。” 白芷蹙眉:“娘娘昨日才受了惊吓,晚间服了安神药,今日又起了大早劳心劳力地处理事情,不如用了膳便去睡着吧?” 白商枝微微喘着气,是觉得有些疲累,不知是否以前从未服用过安神药的缘故。 “去清笠馆回话,再将这些东西悉数送去。” 袁承徽搭着红叶的手慢悠悠地在莲韵池旁走着,池中长尾锦鲤众多,在浮萍下来回游动。 “小主,刚刚为何要主动与雨奉仪搭话,她虽有美貌,可是个木头不解风情,在东宫也没有根基,日后未必得宠。” 红叶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袁承徽望着不远处的缠绕生长在合欢树上的藤蔓,思绪飘得很远,“你忘了,她是从北国进献的女子。” 红叶微怔,转瞬大悟:“小主这是…” 袁承徽看着那两株藤蔓,轻叹道:“总是异国他乡中的慰藉,我们不过都是那倚靠着树干的藤蔓罢了。” 第123章 大计 醉春楼高处阁楼一间华丽厢房中,临江仕女图屏风后,容衍手执羽扇,双眸轻阖,且听风中传来纵情欢愉的男女之声。 易卫华一身轻装进来,半跪在屏风前:“殿下,彦嘉将军传来消息,询问何时才能出兵。” “他倒是心急起来了。” 容衍缓缓睁眼,淡淡道。 易卫华想到昨日的事,欲言又止:“殿下…三皇子的事,恐怕计划有变。” “刘家似有异动,私底下结交了东南沿海的驻守军方,想在宫家生事的时候静待时机。殿下给三皇子下了曼陀罗,刘家势必会从中作梗。” 容衍执着羽扇的手微微收紧,他眉眼望向屏风后身影模糊的易卫华,“容垣命不久矣,刘贤妃必不会善罢甘休,在大势未定之前,孤要你增派一支羽卫军去柳溪阁,保证太子妃的安危。” 易卫华踌躇,下定决心咬唇道:“殿下!恕属下多言,太子妃虽说是您的妻子,可终究是个未知数,她若是存了旁的心思…于大局有碍啊!” 仕女图屏风上,一朵朵海棠紧贴,勾勒出临江美人众多的景象。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对孤有碍之事,她只求自保。” 半晌,容衍平静如水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可易卫华却敏锐感知到,这平静之下的几分真情涌动。 易卫华心中叹了口气,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恕属下大不敬之罪,若是有朝一日她于大计有碍,殿下是否会亲手处置?” 容衍的目光刹那间凌厉起来,羽扇阖上,“不会有那一日。” 红木桌上的茶盏飘着白雾,悠悠散进窗棂外的南风中。 柳溪阁。 白商枝正用着膳,白芷掀了珠帘进来,表情有些踌躇:“娘娘…泽兰堂传来消息,说春归不堪受刑,已经气绝身亡了。” 今日的莴苣很脆嫩可口,白商枝多用了一些,她神色平静,又轻笑一声:“果然还是如我所料…” 白芷为她盛了一碗白玉鲫鱼汤,有些担忧:“娘娘,那聂昭训此番,只能是咽下此事了。” 拿起调羹,白商枝思忖,“她也是难捱的,叫管事那边给她拿去两匹湖绸和苏缎,今月的月俸也加五两吧。” 五两是够平民之家用上一年的了,对于聂昭训这般没有家世的人,更需要银钱傍身。 白兰从外殿急步进来,掀开珠帘见白商枝在用膳,又踌躇起来。 白芷拿了素帕擦了擦手,转身见她欲言又止,蹙眉道:“怎么了?怎的神色如此急切?” 白兰看着她微微喘气,又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喝汤的白商枝,张了张嘴:“是刘贤妃…” 白商枝放下瓷玉调羹,拿出锦帕轻轻擦拭嘴角,平静道:“刘贤妃要见我?” 白兰怔愣:“您怎么知晓…” 白芷蹙眉:“刘贤妃与东宫素无交集,怎么会…?”倏尔,她顿住,神色凝重,“是因为三皇子…” 白兰很是不解,小声呢喃道:“三皇子与咱们娘娘有何干系…” 第124章 刘贤妃 白商枝知道,刘贤妃早年间千辛万苦生下了大皇子,却在一场天花之中失去了性命。后来悉心调养才得三皇子,金尊玉贵地养着,才平安长大。 当年刘贤妃也许是真心希望三皇子平安健康,再无意外。可惜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当三皇子成年后,刘贤妃与她背后一族蠢蠢欲动,以为中宫太子不过是秋后蚂蚱,动了不少心思。 “昨日我走后并不知晓太子对三皇子做了什么,不过刘贤妃如此急切,想来是三皇子有难,而她拉不下面子去求太子,所以想来探探我的口风。” 白芷是亲眼见着三皇子失态的,此刻更是愤然起来:“她那捧在手心的三皇子干出那样的腌臜事来还有脸探口风,真是腆着老脸了。” 白兰听了一番,此刻更是云里雾里:“到底是什么啊…我怎么半晌都没听懂呢?” 白商枝的本意是白兰不知道就不会牵扯其中,但此刻也是瞒不住了,便道:“三皇子和刘贤妃本是想借着我来算计太子,可谁知被人顺水推舟害了一把,给他下了催情的药物,险些被那登徒子给轻薄了,幸而太子及时赶到。” 白兰听罢,险些跳起来将房顶掀了,她喘着气,怒道:“这天杀的浪荡子,连长嫂也敢如此!”她忽而想到什么,后怕起来:“我的天爷,若是当时被人瞧见了,那咱们娘娘…” 白芷安慰她道:“无事,我当时环视一周,并未见到有其他人在场,当时所有人皆在正殿宴饮,无人到廊下来。” 白兰心疼起自家小姐来:“咱们娘娘从小便是天资聪颖,及笄后更是才貌双全,如今却要到这狼虎窝来…”说着说着,竟要掉下几滴清泪。 白商枝忙起身哄道:“好了好了,我如今没事,那人最终也不是没得逞吗?再说了,如今吃些苦是必然的,不然如何为日后的荣华铺路?” 白兰抽泣不已:“若是这样的荣华富贵,我宁愿小姐嫁给乡野村夫,起码不用经受这般的风雨…” 她简直哭笑不得,又哄了半晌才将白兰安抚好。 “她可说了是明日几时?” 白兰摇摇头:“那人说,约在今夜亥时一刻,在锦华宫旁的玉莲亭。” 白商枝轻笑,语气染上两分冷意:“凭什么要在她锦华宫旁会面?白芷,你去回话,说明日辰时一刻,我在莲韵池等她,若是不来,那就别再邀约。” 白芷应声,转身掀了珠帘出去。白商枝又对着白兰道:“你带些金疮药膏去云雪阁给雨奉仪,再将明绿带去,就说是我顾念她初入东宫,身边不能没有个懂事的人帮衬着。” 明绿虽然是东宫的人,但做事勤勉,为人也机敏。 “你让她留意着雨奉仪,也留意着袁承徽的行径,我总觉得袁承徽对雨奉仪的态度有些怪异。” 云雪阁。 碧挽刚从膳房拿了份例的吃食来,熟稔地摘下鬓边的银簪,插入各道菜中。 第125章 明绿 雨霁静静端坐在红木圆凳上,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拿银簪插进菜式中。 碧挽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笑了笑,解释道:“小主,防人之心不可无,您昨日才承宠,难免会招人嫉妒。” 倏尔,小太监进来半跪着回话:“小主,柳溪阁的白兰姑娘来了,说是有东西赐予奉仪。” 碧挽一愣,将银簪收回长袖中,“快请进来。” 雨霁微微偏头,看向碧挽,低声道:“太子妃…” 碧挽点点头:“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白芷,小主可要恭敬些才是。” 雨霁轻轻颔首,白兰带着一名身穿绿色束腰裙的女子进来行礼:“奴婢给小主请安,我们娘娘想着奉仪今日服了绝子汤,又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膝盖怕是不好,特命奴婢送了这秘制的膏药来,对瘀青甚是有效。” 碧挽笑着接过膏药,福身道:“奴婢替咱们小主谢过娘娘的关心。” 雨奉仪直直盯着白兰,双手交叠,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白兰知道这个雨奉仪是个木讷的,也不在乎,向后摆手道:“这是明绿,东宫的老人了,对宫中礼仪和规矩甚是熟悉,在柳溪阁这些日子也是勤恳做事,是个机灵的。” 白兰看了一眼雨霁的神色,又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娘娘想着奉仪这里只有一个宫女和太监,又是新人,特地拨了明绿来帮衬着小主。” 明绿向前一步,规矩行礼:“奴婢明绿,见过雨奉仪。” 白兰看向碧挽,笑着点头:“若是明绿有不妥之处,还请小主务必告知,我们娘娘必定会秉公处置,绝不姑息。” 碧挽忙道:“白兰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娘娘调教的人自是比我们好过千百倍的。” 白兰笑笑,没有接话,只福身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小主用膳了,先告辞了。” 白兰走后,明绿笑着上前:“小主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好去安排。” 雨奉仪细细端详着她,又看了看神色尴尬的碧挽,指着碧挽道:“她来。” 明绿不明白她的意思,碧挽眨了眨眼,心中竟有些感动,诶了一声。 “明绿姑娘,不如你先去收拾一下床铺吧,我伺候小主用膳便是。” 她笑着道。 明绿脸上也没有愠怒之色,也笑着回道:“好,那我便去收拾一下床铺,晚些再过来做事。” 她走后,碧挽叹了口气,继续为雨奉仪布菜,轻声道:“谢谢小主。” 雨奉仪抬头看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你是好人。” 碧挽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她这伺候的小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单纯,不谙世事,一个不小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心中叹气,如今太子妃又派了人来监视着,也是诸事不便了。 不过…她还是对太子妃存了几分好感,虽是外头流言传得难听,但她今日亲眼所见,总觉得太子妃并非是那般浅陋之人。 这东宫之中,总有人是藏了锋芒的。 第126章 锦华宫 锦华宫,窗前红烛下,已卸了钗环的刘贤妃手捧医书,秀眉紧蹙。 飞雪轻步进来,定了定心神后道:“娘娘,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白芷来了,说是来回话。” 刘贤妃放下医书,淡淡道:“让她进来。” 飞雪俯身退了出去,将白芷迎了进来。 白芷眼观着锦华宫的装潢,多用银器而非金器,博古架上摆放也多为陶器,鲜有艳丽的颜色。 即便如此,那些看似普通的器物,大多出自名家之手。 白芷耳濡目染,一眼看出挂在正厅的那幅字画,便是前朝闻名天下的裴桓的手笔,其价值不下千金。 她进了内室,眼尖地发现那梨花木案几上的医书。 刘贤妃表情倨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 白芷恭敬行礼,仪态端方:“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刘贤妃抬眸,看向气质与寻常宫女截然不同的白芷,从医书旁拿起描金护甲缓缓戴上,“果然是从太傅府出来的人,气度与旁人就是不同。太子妃也是个妙人,不好好做她的太子妃,倒也学会了搭台唱戏那一套,叫人意外。” 白芷读出她语气中的讥讽,笑了笑,淡然处之,“娘娘夸奖,奴婢代自家主子谢过。”她敛起笑容,话锋一转,“不过娘娘,奴婢过来也是告知一声,我们主子说,若是娘娘有意,就于明日辰时一刻,在东宫的莲韵池小聚。” 刘贤妃慢条斯理戴着护甲的手一顿。 白芷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过娘娘若是不愿,那我们主子也是无法的。” 飞雪看着自家娘娘紧绷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道:“白芷姑娘倒真是来传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给我们下马威了。” 白芷置若罔闻,只笑着福身:“奴婢将话已带到,不便久留,就先告退了。” 语毕,她也不等回答,微微垂首离开了。 飞雪缓步走近刘贤妃身边,语气中不免染上几分担忧,“娘娘…那太子妃…” 刘贤妃摩挲着护甲上的宝石,倏尔将医书砸了出去,书页翻飞,跌落在青石板上。 飞雪一惊,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娘娘息怒!” “是本宫小瞧了太子和太子妃了,一个是蛰伏已久的狠角色,一个是收放自如的戏子。当真是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刘贤妃陡然一笑,又想到飞鸾宫,“宫淑妤这个张狂蠢笨的,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恐怕还在暗暗做着掌握天下大权的黄粱美梦呢。” 她阖上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垣儿是我的命啊…” 飞雪抬首,不忍道:“三皇子殿下毕竟是娘娘千辛万苦生下的,娘娘爱子心切,不算是屈辱啊。” 刘贤妃微微颔首:“是啊,本宫的涟儿早早去了,垣儿若是再有闪失,本宫的后半生就再无半点慰藉了。” 飞雪起身,从阁层上拿了安神香,轻撒在紫烟炉中。 “娘娘早些安睡吧,明日去东宫前先去看看殿下,也好安心些。” 第127章 莲韵池 浮墨轩的里间中,李承徽半倚在美人榻上,玲儿拿着乳霜为她细细涂抹在身上。 有侍女端了美颜汤来,李承徽一饮而尽后问道:“今夜太子去了谁那?” 那侍女如实回:“清笠馆那边没有消息,想来是太子殿下独宿。” 李承徽摆手让她退下,眉头微蹙:“云雪阁那个是不用担心的,倒是聂芊那儿…” 玲儿想到今日太子妃像是能看穿人心的凌厉眼神,有些后怕:“小主,那聂芊逃过一劫甚是可惜,但如若太子殿下垂怜,让他彻查此事…” 李承徽讥讽一笑:“那春归是个蠢货,死在太子妃的重刑之下,如今更是死无对证。即便是青天老爷在世,也是无力回天了。” 玲儿轻轻晕开乳霜,心中舒了口气,不过又紧绷起来:“奴婢总觉得太子妃不像个愚笨的,她今日突然让宫妃们留在她的柳溪阁绣香囊,说是去取佛经,实则是去了泽兰堂审问那春归,说话也是半虚半实,当真不简单呐。” 李承徽望着博古架上的青莲瓷瓶,语气淡淡,“白商枝确实是个不简单的,她家世高,容貌更是不俗,太子对她也是不错。” 她一顿,语气里染上两分讽意,“可红颜薄命,越是完美无缺的人,就越容易死在半路,尸骨无存。” 玲儿感觉脊背一凉,不自觉地加快了指腹的动作。 翌日辰时,白商枝早早便候于莲韵池旁,晨风轻拂,白芷拿了鱼食来,喂鱼赏花甚是惬意。 眼看时辰逼近,白芷担忧道:“娘娘,刘贤妃会来吗?” 白商枝将鱼食一丢,数只锦鲤围上来抢食,鱼尾摇晃摆动,水波荡漾。 “她会来的。” 白芷微微点头,转而又道:“我已经让人在周围守住了,一旦有什么意外,我会拼死护住娘娘平安的。” 白商枝将盛鱼食的瓷盏递给白芷,“不必太过担忧,她若真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也不必来赴这鸿门宴的约了。” “太子妃真是闲情逸致,吹着晨风赏鱼,若是着了风寒,太子又该心疼了。” 倏尔,一道女声响起,白商枝循声望去,一袭湖蓝宫装的刘贤妃款步而来。 她勾唇,上前一步浅浅行了礼:“贤妃娘娘。” 刘贤妃看着连素色月裙都能穿出别样韵味的白商枝,淡淡道:“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容貌无双,若是做了陛下的宫妃,想来是六宫粉黛皆失了颜色。” 白商枝起身,盈盈笑道:“贤妃娘娘气度不凡,容貌也不在俪贵妃之下,又有皇子傍身,更位列四妃之一。我不过是个懦弱太子的正室,即使再风华绝代,也是镜花水月罢了。” 刘贤妃直直盯着她,面上的讥讽之色难掩:“本宫有皇子傍身,位列四妃是不假。可你这懦弱太子的正室,倒是谎话连篇。这东宫倒真该搭个戏台子,让你们夫妻大展身手才是。” 白商枝嘴角微扬,“多谢贤妃娘娘夸奖了。”她松开白芷的手,向前一步,“贤妃娘娘是聪明人,我也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我倒是心中疑惑,娘娘何故急着见我。这么多年,刘家与太子可从无交集。” 刘贤妃抬手,飞雪会意,向后退去。 “你不必再打哑谜,想来你应该很清楚,本宫是为了垣儿。” 白商枝笑了笑,“娘娘爱子如命,自是为了三皇子而来,只是娘娘怕是找错了人,我再如何会算计,也不过是深宫女子,又如何能对三皇子殿下有所帮助。” “更何况,”她与刘贤妃对视,美眸中的凌厉与清明让刘贤妃微惊,“我的声誉都险些被娘娘和三皇子殿下捏在手里。” 刘贤妃微怔,转而又笑起来,“本宫当真是小瞧你了。赏花宴当日,你屈膝于宫淑妤,阿谀讨好,谄媚姿态尽显,本宫还为白家清流扼腕叹息。没想到你竟是九曲心肠,百转千回的心思,耳听八方的手段。倒真真是与读书之人的坦荡做派截然不同,让本宫刮目相看。” 白商枝颔首,浅浅笑道:“娘娘如此夸奖,倒让我羞赧起来。不过娘娘也要明白一事,若是有求于人,当日便不该存了害人的心思,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 刘贤妃倏尔冷下脸来,攥紧袖中的锦帕,“本宫不过是为了爱子计深远,一时不察着了旁人的道。” “是吗?”白商枝的笑容逐渐淡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过娘娘的计谋确实不够高深,不然也不会被别人暗中推波助澜,险些酿成大祸。” 刘贤妃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侧颜精致如画的白商枝,“本宫的大皇子当年一场天花去了,如今垣儿性命垂危,本宫心急如焚。当日之事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你与容衍筹谋算计,不就是要对上宫家吗?若是我垣儿真的去了,你们独木难支,岂不是更加如履薄冰?” 白商枝一愣,容垣性命垂危? 太子当真是对着容垣下了狠手? 可以她对太子这个人的了解,他隐忍谨慎,从未有过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然也不会在俪贵妃与宫家的盛势之下蛰伏多年。 刘贤妃见她面露怔色,不免反问道:“你莫不是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 白商枝如实告知:“我确实不知,他未对我提过此事。” 刘贤妃微怔,倏尔明白过来,讥笑道:“容衍当真是对你用情极深。” 白商枝又是一愣,谁对她用情极深?容衍? 刘贤妃是个明白人,自然看得出来容衍对白商枝的态度并非寻常。 “容衍对我垣儿下了七日毒,名叫曼陀罗,若是七日内不服下解药便会肝肠寸断。” 她淡淡道。 白商枝听罢,推了推时间,那今日便是第三日。 “解药自是千金难买, 若是如此,贤妃娘娘该当如何?” 她看向这个风华正茂的刘贤妃,她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丝毫不见三十有余的年纪。 刘贤妃抿了抿唇,似是妥协,“刘家有一些宫家的罪证,在东南之地也有些许势力。” 白商枝展颜一笑,朝着她福身:“那便合作愉快。” 第128章 争执 蘅芜苑里,袁承徽刚让人送了糕点和香料布匹去了云雪阁。 红叶掀了珠帘看到,忍不住劝了一句:“小主,您如此示好,只怕会惹得外人揣测您与雨奉仪的关系。” 袁承徽不语,只轻声道:“我让厨房炖了燕窝与参汤,你去清笠馆请殿下过来用膳吧。” 红叶无奈,转了话头道:“嘉少爷让人传了书信,说不日便能与郡主相见。” 袁承徽笑着将桌上的玫瑰花露收起,“他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后面,如今多年未见,他自是心急。” 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的笑意,红叶敛下眸色,心中叹息。 嘉少爷除了书信,还私下传话给她与青叶,让她务必劝得小姐回心转意,不要太过耽溺于太子,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必定会为她寻得更好的儿郎。 可…她眼见着自家主子对太子的情愫,显然是难以实现。 清笠馆,月影看着柳溪阁送来的参汤,叹了口气。 月英端了银盘过来,不解道:“这是哪个小主送来的参汤,怎的你如此惆怅?” “柳溪阁送来的。” 月英听罢,了然道:“那边轻易不送东西,想来是找殿下有事了。” 月影颔首:“咱们太子对柳溪阁主子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了。” 月英却是不信:“咱们殿下从来都是冷心的,真的…会爱慕一个女子吗?” 月影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三皇子那边对太子妃动了手,咱们殿下生了大气,给他下了曼陀罗。” 月英嘴唇微张:“果真如此,那刘贤妃那边定然是瞒不过的了。” “所以啊,咱们殿下是动了真情了。”月影将参汤放在银盘中,“我送过去吧,免得殿下心急了。” 内室之中,晔浔与容衍并排而立,似有针锋之意。 “她可是差点被那三皇子轻薄!你如何能放过那畜生?” 晔浔紧紧盯住面色平静如水的容衍,难掩怒意,袍袂飞扬。 容衍长袖中的手微蜷,语气淡然,“容垣是该死,所以孤给他下了曼陀罗,也算个半个废人了。” 晔浔紧握双拳,“她跟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惊吓,你竟不为她报仇雪恨,容衍,你到底是真心对她,还是把她当做成就大业的垫脚石?!” 容衍终是忍不住看向晔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吗?”他将羽扇一角对准晔浔的胸口,再掩不住潮涌的情绪,“我若是对她不真心,便不会抛下一切去救她,也不会在大局未定之前暴露于刘家!” 晔浔从未见过这样的容衍,他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却依旧觉得揪心。 明明她该好好的,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生…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起伏跌宕,如他残破不堪的一生。 “殿下,柳溪阁送来了参汤。” 月影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们二人齐齐向屏风外看去。 容衍淡淡道:“放下吧,一会去柳溪阁。” 月影应声,放下参汤,躬身退出了内室之中,心如擂鼓。 第129章 护她 她在几个人里向来是心思最为敏感的,不然也不会察觉到月英对晔浔的心思,苦口婆心的劝她放下。 自家殿下对太子妃的心思她也是有些揣测的,可是这晔浔少爷… 他从小就是跟着太子长大的,如今怎么会对太子妃有了这么深的情愫? 甚至还为了太子不严惩三皇子而愤声质问… 月影走到前厅,神色恍然,太子妃真的是这般好的人吗… 柳溪阁里,白芷看着库房里那支依然还静静躺着的人参,沉默不语。 白兰见气氛有些尴尬,忙笑着道:“白芷姐姐,这不是李承徽送来的那支吗,我想着要留作证据,就没拿来炖参汤,反正太子殿下也不会真喝那参汤的,咱们不就是表个心意吗?” 白芷真是哭笑不得:“你也不能用山药代替啊,若是清笠馆的人发现了,那可是要丢咱们小姐的脸的!” 白兰把库房的门关上,嘿嘿一笑:“他们看不出来的,切成片了都长得一样,又炖成汤了谁看得出来,指不定转头就倒了,好了好了,快回去给娘娘备水和花瓣,一会太子殿下该来了。” 清笠馆这边,容衍看着还在窗棂前垂首站立的晔浔,问了一句:“大局未定,我会尽力保她周全,若是有一日她身处险境,你也会护她周全吧?” 晔浔阖上双眼,“这个不必你说,我自然是拼上性命也会保护她。” 容衍起身,执起雕花镂空木桌上的参汤,“若是无事,你可以再替我去云雪阁和泽兰堂。” 晔浔背对着他,语气冰冷:“我不会再替你临幸任何人。” 容衍捏着瓷盏的手陡然收紧,“你是打算为了她守身如玉吗?” 晔浔不语。 是,本以为他就这般浪荡一生,再无牵挂。 可他竟然在这里再看见她的笑靥,可他却已然是个不洁之人。 他无法再说服自己醉情声色。 “晔浔,你到底是何时对她生了情愫。” 容衍又道,眸中的冷意倏地升起。 就在容衍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灰寂的声音响起:“前世。” 容衍秀眉微蹙,一时间并未开口。 若不是他了解晔浔为人,与他一同长大,定然会觉得他在说疯魔之语。 前世?这世上真有前世今生一说吗? 他没有追问,只是继续淡淡道:“你可以不去临幸她们,去侧间睡便是了,我为她竖了一块挡箭牌,若是不再演下去,我怕她被后院那些女人暗害。” 晔浔忍不住转身,攥紧拳头,“你自己去便好了,这戏你既然已经要开场,又为何不继续扮演你的角色?” 容衍直直撞进他诘问的眼神中,眸中清明,“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晔浔抿唇,他是明白他的苦衷,与他一同长大,他见过太多的风雨。 “就当是为了她吧,彦嘉蠢蠢欲动,宫家在北境也有动作,只待俪贵妃在宫中传出喜讯,他们便会挥师北下,谋权篡位。” “我没有再多的时间去照看她了,只能你来了。” 他一字一顿,一下一下锤在晔浔心上,狠狠捏住他的软肋。 许久,他才道:“好。” 容衍终是抬起参汤喝了一口,浅抿嘴唇后看向瓷盏中漂浮的白色参片,挑了挑眉。 “太子殿下到!” 柳溪阁外传来太监的唱和声,白商枝身着一袭浅霁蓝色月华裙,盈盈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容衍看了一眼梨花案几上的医书,转而亲手将她扶起,“爱妃免礼。” 她起身之时,逶迤裙边随着动作微扬,容衍的眸色微暗,这是霁蓝色… 白商枝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抿了抿唇道:“殿下…喝了臣妾送去的参汤吗?” 她小心试探的样子不知为何让容衍觉得有些心痒。 他一挥长袍在案几旁坐下,白商枝绝美的小脸上莹莹浅笑,撑在案几上,半披长发,几缕青丝顺着肩头滑落。 轻咳两声,容衍笑了笑,“赶着来见爱妃,还没来得及喝。” 白商枝心头舒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殿下如此疼爱,臣妾愧不敢当。” 容衍抬手将医书随意翻了几页,淡淡道:“不过孤叫人带过来了,总归是爱妃的一片心意,与爱妃一同享用岂不更加美哉?” 白商枝的笑容陡然凝固了几分,“啊…啊?!” 容衍强掩住唇角的笑意:“爱妃不必如此受宠若惊,你难得送东西来,自然是要珍视些。” 白商枝干笑两声:“是…是有些受宠若惊,殿下真是对臣妾宠爱有加。” 肖毅适时地躬身端上来那碗参汤,白商枝眼睛微微发直。 容衍余光瞥见她的小表情,心中发笑。 白商枝看着那银盏里浮在面上的几片“人参”,甚至还拉丝,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殿下,别喝这劳什子的参汤了,臣妾翻看医书,说人参吃多了不好,虚不受补,尤其是秋日里,更容易流鼻血。” 白商枝言笑晏晏,将那银盏往自己这边移了好几寸。 容衍阖上医书,手掌轻拍扉页两下,侧目看着白商枝,嘴角噙着笑:“没想到爱妃还对医书颇有兴趣,当真是涉猎广泛。” 白商枝笑了笑,状似羞赧,“殿下过誉了,我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不如殿下。” 她这话是在说他对三皇子下毒的事? 容衍倒不觉得什么,挑挑眉直接道:“爱妃不必如此说,那日孤确实对容垣下了毒。” 白商枝心中一紧:“可是什么药石无功的毒药?” 容衍摇摇头:“那倒不是,此毒名为曼陀罗,是昔年孤偶然所得,服下后七日内若无解药便会暴毙。” 看来那刘贤妃所言是真的了。 白商枝若有所思,容衍却陡然从腰间拿出一个布袋,推至她跟前。 她一愣,这是…? “这里面有五副解药,足以让他活一月有余,还有一副药方,是此毒的解药,若到时你留着三皇子还有用,你便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再给你配解药便是了。” 第130章 他的心思 容衍淡然的语气让白商枝有些恍然。 就这么给她了?甚至是承载了刘贤妃背后一族希望的解药。 “刘贤妃不是个简单的,她背后的刘氏一族曾经在朝廷买官,也走私贩盐,与东南沿海的一些富商和军官勾结。你万事要小心,尤其是这解药和药方,一定要放置在秘密之处。” 容衍徐徐交代着,倏尔又想起那名宫女,“你刚入东宫之时有人被塞了进来浑水摸鱼,你要多加留意。” 白商枝微怔,他是怎么知晓那红莲有问题的,可转念一想,这东宫尽在他掌握之中,又有什么不能知道? “那红莲平日行事极为小心,一开始还在厨房的柴灰中丢了栽赃俪贵妃的纸条,想借白家之手钳制俪贵妃。不过她也算被我蒙蔽了,总以为我是个轻浮浅薄的,这才给了刘贤妃错觉,以为可以蛊惑我来助她刘家一臂之力。” 容衍长袖下的手微微蜷起,这难得的坦白,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卸下了防备… “你自行安排即可,只一样,万事要以自己的平安为首。” 白商枝微微抬首,却毫无防备地跌进他那双饱含情愫的星眸中。 她似乎看到了他眼底的悸动。 是她的错觉吗… 她感觉自己心底某一处有什么情愫悄然升起。 闭了闭眼,她暗暗压下了这种莫名的感觉。 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坐拥东宫,美人在怀。她不过是珠玉棋盘中的一子,清醒自持才是她保全自身和家人的最好选择。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她不会让自己有那一日的。 容衍明明见她眼底也暗潮涌动,可她再度睁眼时却是一片清明。 他垂首,凝视着那布袋一角上绣的海棠,栩栩如生。 “昨日送去的香囊和经文殿下可都看过了?李承徽和袁承徽的手艺都很不错,其余的也都算有心。” 他心下冷了两分,原来她只是想做好这个太子妃,其余的也不甚在乎。 “孤都看了,她们都是有心了。” 白商枝笑了笑,“昨日泽兰堂发生了不小的事,东宫里有人在生事,可臣妾无能,将人给审问没了,现下不知要如何处置。” 她说的含糊,可白商枝确信,太子肯定是知道来龙去脉的。 果然,容衍向后一靠,语气淡淡道:“聂昭训此番受了不小的委屈,孤便破例给她再升一次位分吧,就晋位承徽。” 白商枝微微颔首,看来这聂芊在太子心中还算安分守己的。 不过也不是太过放在心上也就是了。 若是真的爱惜,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升位分,给宠爱,让她处于风口浪尖上担惊受怕。 打眼往皇帝的后宫看去,寒香殿的翊充仪便是最好的例子。 听白芷说,怜儿已经晋位为正七品选侍了。 在大封六宫的风头下,她这位没有册封礼的小小选侍已然是被淹没了,根本无人在意。 这才叫真正的帝王宠爱。 思忖半刻,白商枝想试试太子对李承徽的态度,便看向闭目养神的容衍,轻声道:“此番之事,虽没有下面人的供词,可臣妾却有一怀疑对象,不知当不当讲。” 容衍半阖双眼,轻轻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说便是。” 白商枝心下措辞,缓缓道:“宜良媛为人虽高傲轻狂,可也不敢做这种害人的事,袁承徽自从上次的事也受了教训,如今是与刘昭训结下了仇怨。思来想去,也便只有李承徽了,她城府极深,家世虽不比得宜良媛,但总归是世家女子,想来买通些人为她做事也并不难。” “嗯…既是这样,那便先不动声色为好,孤会让她身边的侍女好好吐干净。” 容衍淡淡道。 白商枝不知怎么觉得背后一凉,只心下庆幸她没做什么对太子不利的事。 里间,水汽氤氲,白芷从花篮中拿出茉莉和玫瑰花瓣洒在木桶中,雾气交杂着花香,令人沉醉。 “娘娘,不如加些精油吧,奴婢听宫里的那些老嬷嬷说,嫔妃侍寝前沐浴的时候加些可以使肌肤更加滑嫩,吹弹可破呢。” 白芷说着,从木架上拿了瓷瓶。 白商枝想着容衍的兴趣,他自己就是复杂的人,自然更喜欢简单本真的事物,还是摇摇头。 “不必了,这些花瓣已经有了香味,若是再加上其他的味道冗杂起来反而不好。” 白芷点点头,挽起袖子为她捏肩。 “明日还是备着汤药,我醒来以后就直接服用,冷了也无妨。” 白芷想起之前撞见太子的场面,心里就发怵。 “娘娘,虽说那药是温和的,可总归对女子不好,若娘娘日后还想生育,可得仔细想想。” 白芷还是劝了一句,虽然知道自家娘娘一直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但再有成算,也抵不住天算。 白商枝低头看向自己依然姣好的身段,自嘲笑了笑:“不能生育也便算了吧,以我的皮囊,何愁没有圣恩呢。” 白芷心中发酸,撇过头去。 白商枝沐浴完后,穿了一件纯白镂空寝衣,外披半肩轻纱。 寝殿的蜡烛熄得只剩一支,她轻步走到梨花雕木床边,脱了锦鞋。 刚刚躺下,白商枝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 她闭上眼,心想明天这碗避子汤又喝定了。 谁知那手从她身上掠过,继而一床棉被盖在了她身上。 那棉被上竟然有温度,带着一股淡淡的竹香。 “下次别再穿这么薄的寝衣。” 黑暗中传来枕边人低沉的声音,她撇嘴,那还不是方便你脱吗。 那人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又道:“今晚不碰你,早些睡吧。” 她微微舒了口气,那明天不必喝药了。 容衍侧躺着,一只手撑在鬓边,凝视着睡颜恬静的白商枝。 她身上有一阵淡淡的花瓣香味,萦绕在容衍鼻尖,如一支羽毛挠着他,叫他心痒难耐。 他将有一个月的时日见不到她了。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身边的人的呼吸声已然均匀,甚至偶尔还有小小的鼾声。 第131章 热烈 他抬手抚上她的青丝,缓缓地,如同对待最心爱的物什,隐含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她睡梦中却蹙了蹙眉,倏尔又舒展开来。 淡淡月光下,那张脸美得让人心惊。 他终是忍不住,起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的唇赤诚而热烈,她的肌肤冰凉而细腻。 他顺着她的额间往下,先是眉眼,继而是鼻尖。 最后深深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喉结微动,呼吸急促,温热而均匀地喷洒在她的脸颊。 她如蝶翼的长睫微颤,慢慢睁开眼来,猝不及防地落入他满含深情的双眸中。 “殿下…” 他轻咬了她的唇瓣,手悄然移至她柔软的腰肢。 “叫我的名字。” 她心跳加快,空气中交织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与他的竹香,他用吻细细描绘着她红唇的形状。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游离,仿若带着欲望的火焰,点燃她沉寂冰冷的心。 他俯下身,埋入她的颈窝,他微微喘着气,似是在克制什么。 “叫我的名字。”他低声又道,醇厚微颤的尾音让她心弦紧绷。 身上的男人久久未等到她的回应,似是不满,垂首在她的锁骨上轻咬一下,“商枝…叫我的名字。” 她吃痛,原本清明的脑子此刻混沌起来,樱唇轻启:“容衍。”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好似听见埋在她颈窝的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再叫一次。” 他又道。 她不满,轻轻撇过头去。 他失笑,没再咬她的锁骨。 就在她以为他放弃的时候,她却感觉到他湿热的吻开始往下… 丝丝缕缕的莫名情愫牵动着她,他唇瓣所到之处让她战栗不已,她不自觉地嘴唇微张,低低喘着气:“容衍…” 容衍此刻只想将她深深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下腹传来的感觉快让他把持不住。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将她的手轻轻拉过,“帮我…” 窗外微风拂过,枝叶交缠,惊起树梢小憩的黄莺。 白商枝在容衍怀中沉沉睡了过去,她埋在他的胸口,睡颜安静美好。 “不要爱上任何人。” 黑暗中,似有人轻声道,随后又低低叹了气。 翌日清晨,喜鹊站在树梢上叫得欢快。白商枝醒来后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床幔掀开,白芷端了避子汤来,庆幸道:“娘娘可醒了,太子殿下今日走得早,我把那药叫人拿去温着了,现下正可以喝了。” 白商枝看着锦被上的卷边牡丹花,思绪渐渐回笼,“我昨日没有侍寝…” 白芷微讶,昨日她在外面守着还听到有些动静,怎的是没有呢? “那便也是好的,娘娘的身子本就不适合再服用汤药了。” 白芷将碗盏放置一旁,拿了盐水给她漱口。 白商枝漱了口,掩唇吐在青花瓷痰盂中,接过白芷递来锦帕,轻轻拭着唇角。 冰冷的锦帕轻覆在嘴唇上,白商枝却不禁想起了昨晚容衍炽热的吻。 擦拭嘴角的手慢了下来,她却心如擂鼓。 “娘娘?” 白芷拧好了擦脸的热帕,转头却见白商枝坐在床榻上发怔,疑惑道。 第132章 聂承徽 白商枝被她这一声给惊着了,手一松,锦帕跌落在青石板上。 白芷俯身捡起素帕,更是疑惑了:“娘娘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商枝抬手覆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不似寻常。 她愣住,继而又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还是动心了。” 白芷嘴唇微张,讶声道:“动心?娘娘对太子动心了?” 白商枝暗叹自己无用,别人轻易撩拨几下,她竟然就缴械投降了。 白芷见她半晌不语,知道她是内心不安,便开口劝道:“太子殿下虽说名声不好,可人长得俊逸非凡,也是个有本事的。奴婢眼瞧着,对娘娘也是极好的。” 她心里暗暗想着,太子殿下很早便知道自家娘娘服用避子药,却一直引而不发。一来太子殿下也是知道其中缘由,二来是尊重自家娘娘的决定,也不会觉得此举是拂了他作为太子的颜面。 “是对我挺好的,可他对着这后院里的莺莺燕燕哪个不是挺好的。” 白商枝淡淡道。 白芷张了张嘴想为太子辩驳,却又发现她说的是在理的。 “可…兴许太子殿下对旁人都只是逢场作戏,对娘娘是真心的呢?” 白商枝笑着摇摇头:“罢了,不必太在意,替我梳妆吧。” 聂昭训晋位承徽的消息已经传遍东宫,要说最恨的,定然是李承徽。 她费尽心机,利用人心,最终让聂芊逃过一劫,竟然还晋位为与她平起平坐的承徽。 浮墨轩中,她将能砸的器具都砸了一遍,满地狼藉,扶柳跪在地上,小心着地上洒落的碎瓷片。 “她个青楼出身的下贱胚子,竟然也能与我平起平坐?!” 李承徽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素日里端庄谦和的模样与此刻的她大相径庭。 她拿起香案上的琉璃花樽,狠狠砸到扶柳身边,扶柳大惊,忙往身边躲闪。 琉璃碎片飞溅,扶柳害怕地又往后退了好几寸。 李承徽注意到她的动作,嗤笑一声:“都是些贪生怕死的。” 扶柳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开口:“小主,您想想,那聂芊那样的出身,本就是个没有靠山的,如今她颇得宠爱,又步步高升,太子殿下若是真心喜爱,怎么会让她如此夺目,旁人定然都将她视作眼中钉,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李承徽听罢,缓缓坐下,手轻轻敲着案几:“是啊,自会有人收拾她的。” 晚间用过膳,李承徽在里间执着绣盘,想为太子亲手绣一件里衣。 庑廊下,小宫女端了木盘来,中间放着一碗飘着白气的坐胎药。 扶柳轻咳一声,那小宫女忙躬身,将木盘高高举起:“扶柳姑娘,这是承徽小主的坐胎药,已经晾好了。” 扶柳淡淡嗯了一声:“我拿进去就是了,你下去吧。” 小宫女恭敬应声,往侧间去了。 扶柳端着木盘,往那小宫女的背影处看了一眼,见她消失在庑廊拐角处才安下心来。 她轻步走到里间看不到的角落,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左顾右盼后抖落在褐色的坐胎药中。 做完这一切后她长舒一口气,再次端起木盘向里间走去。 红烛光下,李承徽飞针走线,扶柳轻步走近:“小主,坐胎药晾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李承徽轻轻瞥了一眼,不耐道:“太子都不来,我喝这苦得倒胃的坐胎药有什么用。” 扶柳抿唇,“小主不如学着柳溪阁那样送些吃食去吧。” 李承徽嗤了一声,将绣盘一扔,端起那盏坐胎药:“那也是太子妃的面子和本事,我之前叫人送过去多少东西,你看有哪次太子殿下来了吗?” 话毕,她将坐胎药一饮而尽。 扶柳交叠的双手轻轻松开,上前将碗盏收起。 “去给家中传话,让父亲给我寻得药效更大的催情药和香料来。” 李承徽冷声道。 扶柳应声,端着木盘躬身退出去了。 她右手覆上胸口,在心底默念,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次日莲韵池旁,聂承徽巧遇宜良媛,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聂承徽就被罚跪了。 宜良媛为人爱面子,出门自然是带了不少宫女太监。 而聂承徽身边只有一个玲儿,独木难支。 “良媛小主,我们主子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您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玲儿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据理力争着。 宜良媛冷笑一声,语气倨傲:“我不过说聂承徽两句,你这婢子就巴巴地跑上来护主。连你家主子都没顶嘴,你一个小小宫女竟这般伶牙俐齿,来人,掌嘴!” 聂承徽蹙眉,上前一步,一挥裙袂直直跪下:“良媛息怒,玲儿不懂事,我回去自会教训她,还请良媛高抬贵手,我愿为她承担。” 宜良媛觉得这聂承徽倒是很有风骨,她拿起锦帕擦拭鬓边,“你们倒是主仆情深得很,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掌嘴二十,再跪在这一个时辰。” 玲儿眼角渗出两滴泪来,跪下磕头:“还请良媛饶过小主,还请良媛饶过小主!” 宜良媛蹙眉,绕过她们二人。 “好好在这里跪着思过。” 她走后,一个小宫女留了下来,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 玲儿到聂芊身边,伸手扶着她,不忍道:“小主…” 聂芊脊背挺直,直视前方:“快些打了交差吧。” 那小宫女走到她跟前,闭着眼掌起嘴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几个眨眼间,聂芊的双颊就开始红肿。 不过打到第十个她就停住了,忙撤身到一旁,离得远远的。 玲儿有些意外,转头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她却撇开头不敢直视。 “她怎么只打了十个?” 聂芊只觉得自己的双颊火辣辣的疼,秀眉紧蹙,咬着牙关道:“记下她的名字。” 玲儿点点头,蹙眉看着她,心中却难受极了。 “宜良媛欺人太甚,不过也就是比您高出一个品阶罢了,如此趾高气昂,还下这么重的手。” 她一面流泪,一面忿忿道。 第133章 容垣 “好了,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宜良媛的家世你我不是不知,就算是她没有宠爱,论品级和靠山,哪一样不比我强。” 聂芊强忍着痛意,缓缓道。 “奴婢知错了,主子别再说话了,一会回去还要拿热鸡蛋敷一敷,不然这张脸可真要废了。” 玲儿其实也知道,像宜良媛这种人不过是想撒气罢了,不会使些阴毒的招数。 刚刚也没有亲眼看着掌嘴,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聂芊自嘲一笑,内心只觉悲凉。 她这张脸毁不毁的还有谁在乎吗,太子不过是拿她当玩意罢了。 柳溪阁里,白商枝得知了宜良媛罚跪聂承徽的消息。 白芷知道自家主子对聂承徽还是存了几分好感的,便开口道:“娘娘不如去传个口谕,让聂承徽起来吧,她身子本就单薄。” 白商枝却轻轻摇头:“不能去。” 白芷不解:“为何?难不成那宜良媛的话竟比娘娘的还管用。” 白商枝捻起案几上的一支扶桑花,淡淡道:“不是谁的话管用。我虽一声令下可以让聂承徽免了这顿罚,可日后还有千百次折磨等着她。若是她这次忍着受了,兴许能少受些罪。” 白芷似懂非懂:“娘娘这是为了聂承徽着想。” 热烈似火的殷红扶桑花,放置在粉红团簇的花樽中间,如春日朝阳。 “聂承徽没有家世撑腰,又步步高升,她们自然是要出了这口气的。她也是个苦命的,你偷偷拿些药膏送去吧。” 白芷微微笑着:“娘娘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总还是善良的。” 白商枝心中苦笑,善良这种东西在吃人的古代简直就是个催命符,稍有不慎都会万劫不复。 至少她心里总归是存了几分善念。 毓庆宫。 容垣半披了一件云纹长袍,手执医书半倚在案几旁。 刘贤妃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宫装女子,见他穿得如此单薄,不禁蹙眉道:“垣儿,你怎么下榻来了,如今入秋了,你着凉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容垣将那医书随手一扔,自暴自弃道:“母妃,我如今都是快死的人了,还会在乎得不得风寒吗,这风寒再厉害,会有容衍给我下的毒厉害吗?” 刘贤妃身后的女子身形一颤。 “住嘴!谁让你说这些胡话的?母妃说了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没得想那些做什么。” 刘贤妃呵斥道。 昨日太子妃遣人来传话了,说明日便会把解药送来。 明日便是第六日,她也算将时间捏死了。 “母妃,容衍是个疯子,他演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竟然一声不吭地都忍下来了。你还记得当年俪贵妃当年暗中撺掇他去杀了他的表舅舅,第二日那人便死在了自家院子里。” 细数往事,容垣越来越心惊。 刘贤妃安慰他道:“我的儿,你且安心些,他表舅当年得罪的人不少,谁就能笃定是容衍动的手,他当年才不过十三四岁。” 是啊,他当年才十三岁… 容垣只觉得脊背发冷。 第134章 筹谋 那日,他竟然还对太子妃那般…现在想来,若不是容衍还念在他背后的刘家势力,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母妃,别再斗下去了,我们斗不过容衍的。”他实在有些心灰意冷。 刘贤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的经历一点事就一蹶不振,骨头这样软,以后的路还要怎么走下去?” 容垣苦笑着摇摇头:“母妃,不是我骨头软。我是雄鹰,尚可以在空中盘旋,静待他们两败俱伤,还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容衍是披着狐狸皮的狼,他要与猛虎对抗,就不可能不清除背后的隐患。” 他缓缓起身,下腹传来丝丝缕缕的坠疼,他蹙眉:“更别提我如今的命还被捏在他手上,若是有一天我没了利用价值,或生了别的心思,他定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刘贤妃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冷下来,手中的锦帕紧紧绞起。 “你听母妃的,如今之计是将你身子养好,别的你也别再多想了,我已经寄了家书回去,你祖父会找人帮你寻得解药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容垣没再接话,反正他如今是没了夺嫡的心思了,让他和容衍那样城府极深的人去斗,倒不如让他直接登上断头台。 刘贤妃又道:“这是你父皇中秋宴的时候赏的女子,名叫秋月,这些日子伺候你起居,就当是解闷吧。” 身后的女子向前一步盈盈行礼:“秋月见过三皇子殿下。” 容垣的眼睛亮了亮,转而却又想到自己快没命了,又失了兴致。 刘贤妃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头对着秋月凌厉道:“这些日子你安心侍奉殿下,若是有半分差池,本宫不会轻易饶过你。” 秋月不安地眨着眼睛,讷讷应声:“是,奴婢知道。” 刘贤妃走后,她看着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容垣,心沉了下来。 她们四个中,星河容貌最上乘,如今成了宓妃,虽然喝了绝子汤,只要皇帝安然在位,她便能高枕无忧。 雨霁是最不谙世事的一个,且她对疼痛无感,只要没有大的灾祸,也是能安稳过日子的。 听闻那太子也是个风流的,以雨霁的容貌,想来也是可以得宠的。 现下只有她是最悲惨的了。 她不是傻子,刚刚那般隐秘的话都能让她听了去,她注定是活不长久了。 她认命地闭上眼,如今之计,只能拼一拼这个三皇子了。 容垣阖着双眼,心中正思量着如何从太子手中求得解药,却陡然察觉到有人在为他捶腿。 他睁开眼,一身浅碧色纱裙的秋月正垂着眼半跪在榻边,两鬓的青丝添了几分柔美。 她姿色不错,纱裙正好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胸前的春色若隐若现,叫人血脉偾张。 容垣眸色一暗,伸手拉住她捶腿的手。 秋月愣住,如小鹿受惊般呢喃道:“殿下…” 她耳尖殷红,羞赧的神色拿捏得恰到好处。 容垣的心被她撩拨得有些发痒,他一把搂住她细软的腰肢。 秋月一时不稳,顺着跌入他的怀中,微微惊呼:“殿下!” 容垣压着声音,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在她耳畔道:“如此美人,怎可辜负?” 怀中的秋月媚眼如丝,唇角勾起,她成了。 重华宫中,四皇子容玖手执名目耳册,笔耕不辍。 一盏红烛下,他神色认真,风姿俊逸的模样让身边的宫女都面露羞赧。 “殿下,公文批久了伤眼睛,您用碗绿豆汤吧,解渴明目。” 一名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窈窕而来,正是皇上赏赐给四皇子的北国贡女——晚霞。 容玖蹙眉,侧身道:“我不想喝,你拿下去。” 晚霞犯难,她自认容貌不俗,性子也温软,可遇到油盐不进的四皇子,她终究是束手无策。 那日宫宴,她听到四皇子的推辞之语,又见他生得正派俊逸,心生好感。 当时她就暗暗祈祷,可以被指给这名四皇子。 心愿得成,她不知有多高兴。 虽然她们姐妹中,星河得了晋封,又是万众瞩目的宓妃娘娘,自是一步登天的好归宿。 可她却不求富贵,只望能得一个可靠的臂弯,护她爱她,别无所求。 她垂下眼眸,将那碗绿豆汤放得远了些,“既然殿下现在不想用,那奴婢便拿远些,殿下一会若是想了再用。” 容玖不知怎么对她的自称有些膈应,将名册放下后道:“你如今不是奴婢,也不要一口一个奴婢自称了,就自称我,这样大家听着都舒服。” 晚霞惶恐抬头,忙挥手道:“殿下万不可这般,奴婢低贱之身,若是自称我,必定是要遭人诟病的。” 眼见他蹙起眉头,晚霞又垂首低声道:“殿下若是不介意,那奴婢就自称妾吧。” 她如今是四皇子的通房,尚未入皇家名册,其实自称妾也是逾矩了。她这般说,自然是存了私心。 容玖只淡淡道:“随你。” 晚霞唇角微扬,看来她这些时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容玖抬眸,凝视着不远处红木架上挂的一个赤色香囊。 那是念双给他绣的,里面是他亲手摘的合欢花。 他不希望念双对着他自称奴婢。 他希望…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成为她的妻子,与他共枕而眠。 持着狼毫笔的手逐渐收紧,他心中澎湃汹涌。 只要他能坐上那把龙椅,他便能拥她入怀… 柳溪阁里,白商枝手执银剪,花樽中的扶桑花不似前些日子硬朗,花瓣开始发软。 她将多余的枝桠剪去,希望这样可以让扶桑花活得更久些。 “娘娘,四皇子送了东西来,说想见念双一面。” 白芷掀了珠帘进来,手中拿着花纹锦盒。 白商枝放下银剪,侧头看向那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不少圆润晶莹的珍珠。 她轻轻捻起一颗,大小堪比指盖,形状饱满,散发着珍珠独有的莹润光泽。 “四皇子出手大方,这般难得的珍珠也能寻得这样多来。” 白芷阖上锦盒,甚是不解:“奴婢真是想不明白,四皇子这般,难道只求见上念双姑娘一面吗?” 第135章 飞鸾宫 白商枝轻笑一声:“怎么?你是觉得四皇子是在掩人耳目?” 白芷叹了口气:“看着实在太假。” 白商枝将花樽微微转动,又执起银剪,笑道:“有些事情你看着很真,实则是再假不过。有些事情你看着太假,人家确是情真意切。” 白芷垂首,看着手中精致无比的锦盒,想到四皇子的生母,心下释然了几分:“兰修媛娘娘为人纯良,性子敦厚,所以四皇子的性子也是如此?” 白商枝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芷见她但笑不语,琢磨不透,只道:“那奴婢将这盒珍珠登入库房了?” 白商枝却摇头:“你退回去吧,跟四皇子说一声,这事我如今办不到,只能去求太子。” 晚膳时分,明绿找准了这个时机过来回话。 雨奉仪身边人并不多,趁着碧挽伺候雨奉仪用膳之时她便抽身离开。 “雨奉仪为人倒是心思单纯,对宫中事务甚是生疏,有时候奴婢说上十句她才开口询问一句,也没有问到要害上。” 白芷躬身为太子妃夹了一块鱼肉,太子妃慢条斯理地夹起,优雅地送入口中。 明绿微微垂首,不卑不亢继续道:“碧挽对雨奉仪甚是忠心,生怕奴婢暗中下手,每回用膳都借故将奴婢遣走。” “那碧挽是东宫的人吗?” 明绿点头:“是东宫的人,但似乎对雨奉仪很是惺惺相惜,凡事都为她留心着。” “倒是难得。” 明绿徐徐又道:“奴婢还发现一事,雨奉仪好似是无感之人。” 白商枝放下银筷,蹙眉道:“无感之人?” “是,她好似无法感觉到疼痛。有次碧挽无意间将滚烫的茶水洒在她身上,她却毫无反应,碧挽大惊失色,我去拿了药膏来,那手臂上红肿了一大块。就连我为她上药时,余光见她神色平静,眉头也没皱一下。” 白商枝想起当日请安,她刚服了绝子药就来了柳溪阁,步履轻盈,面上未见丝毫痛苦之色。 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至清至纯,因为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对世间的情感也难切身体会。” 白商枝神色恍然。 这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 明绿却提醒了一句:“娘娘对她可要留意些,毕竟这样的人若是被利用了…” 白芷感觉脚底升起一股凉意,一个不知道疼痛的人起了杀意… 白商枝神色凝重:“好,我自会小心。若是雨奉仪没什么动作,你也不必过来回话了,免得惹人怀疑。” 明绿应声退下了。 晚间清笠馆传来消息,太子今夜宿在泽兰堂。 白芷理着床榻,很是唏嘘:“又是聂承徽,看来太子殿下是真不把这位放在心上了。” 白商枝对镜拿着月牙梳,思忖着这位是容衍还是晔浔。 江迟…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甚至是上次认出后,都还未见过他这一世的容颜。 白芷理好了床榻,转身却见她手执月牙梳发愣,开口安慰道:“娘娘不必感伤,太子殿下不过是为了平衡后院罢了,其实心底最在意的还是您。” 白商枝笑了笑,将妆奁前的乳霜打开,“我有什么可感伤的,太子向来是这样的,我若是在意,早在成为太子妃的那一日就该泪流满面了。” 是夜,泽兰堂侧间,床榻上的晔浔将头靠在手肘上,另一只手摩挲着腰间的海棠铃铛,毫无睡意。 泽兰堂的寝殿,玲儿拿了一支红烛进来,对着床榻上的聂承徽轻声道:“小主,奴婢再给您加一床薄被吧。” 半晌,她才听到床榻上的人低低说道:“不必了,你下去吧,早些歇息。” 玲儿抿唇,甚是不忍:“您这么好的人,何苦要受这种罪…” 聂芊单薄的身子背对着她,她听到她自嘲的声音顺着萧瑟的夜风传来:“这已经,是我能得的最好结局了。” 当夜,承明殿依旧灯火通明。 王平手执拂尘,猫着腰进来。他看着依旧埋头政务的皇帝,心中发慌,硬着头皮道:“陛下,已经戌时三刻了…飞鸾宫那边着人来请,说是贵妃娘娘那里有上好的雪顶含翠,请陛下去品尝。” 皇帝蓦地将手中的狼毫笔扔了出去,墨渍连带着撒了一地,点点墨迹印在金石砖上,格外醒目。 王平吓得连忙跪地,拂尘掉落在地上,他不敢多看,声音颤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宫家…很好。” 皇帝一字一顿,王平听得头皮发麻。 他侍奉皇上多年,自然知晓当他极怒时,便会如此这般。 而十有八九是因为宫家。 只是大晋朝内,无人能与宫家抗衡。 成亦宫家,败亦宫家。 即使是西南驻守的顾家,也是不敌的。 “去飞鸾宫。” 王平立马精神,忙捡起拂尘高声对着外面唱和道:“摆驾飞鸾宫!” 缀霞宫中,星河卸了钗环,半倚在贵妃榻上。 “娘娘,承明殿有消息了。说…皇上今夜去了飞鸾宫。” 侍女小心翼翼道。 宓妃缓缓直起身,侍女忙躬身过来搀扶。 即使是这般简单的动作,她都做出了风情万种的韵味。 侍女心中暗暗感叹,怪道是一入宫便封了妃,还接连被翻了好几日的牌子。 “本宫今日让人送去的东西可都送到了?” 她淡淡道。 侍女回:“娘娘安心,都悉数送去了。只有三皇子殿下的秋月姑娘送去时没有见到人,说是身子不适,便让人转交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 行至雕花木床前,侍女将床幔轻撩起,她掀开锦被躺下。 宓妃安寝后,那侍女才舒了一口气。 明明伺候宓妃的这几日,她都没有发过脾气,可她身上自带的那一股威压和淡淡的倨傲,却让侍女暗暗心惊。 与此同时的雪梅阁中,一名女子临窗而望,似是在等待什么。 贴身侍女拿了披风来,轻声劝道:“小主别再等了,夜里起风了,若是着了风寒,陛下要心疼的。” 怜儿秀眉微蹙,接过披风,柔柔叹了口气:“皇上今夜去了哪里?” 第136章 心愿得偿 侍女顿了一下,而后道:“是去了俪贵妃娘娘那里。” “是吗?”她轻轻问了一句。 侍女点点头,“小主快些睡吧,说不定皇上明日就来看您了。” 怜儿没再说话,待宫女将床幔轻轻放下时,她才恍惚想到,俪贵妃假孕… 飞鸾宫中,俪贵妃浅笑嫣然,“陛下近日政务繁忙,臣妾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心揪得厉害。” 皇帝手执茶盏的指腹微微收紧,面色如常道:“爱妃费心操持后宫,就是在为朕分忧了。” 他深邃的眉眼望向俪贵妃,眼中似有深情:“朕这些日子忙于政务,没能来看爱妃,爱妃不会存了芥蒂吧?” 俪贵妃作羞赧状,手捻锦帕半遮面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又是人人称赞的明君,日日勤于政务。臣妾怎会因此而埋怨陛下呢?只是臣妾思念陛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罢了。” 皇帝淡淡笑着,眸中却未见笑意。 此刻这一幕若让外人见了去,必定会以为这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说了会话,俪贵妃盈盈起身,媚眼如丝道:“陛下今晚可要宿在臣妾这里?” 皇帝勾唇一笑,“自然是宿在爱妃这里,朕许久未与爱妃亲近,实在想念爱妃的美好滋味。” 俪贵妃脸上适时红了一片,声音娇媚入骨:“那臣妾先去沐浴更衣,一会便来好好伺候皇上。” 待俪贵妃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皇帝的脸陡然冷了下来。 一旁的王平只觉得周身的气氛都凝固了。 “王平,人都安排好了吗?” 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王平一个激灵,忙轻声回道:“皇上放心,都安排好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那便让朕的俪贵妃尝尝什么叫欲仙欲死的滋味吧。” 王平低着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此刻的里间,水雾氤氲,春绮将玫瑰花瓣悉数倒入木桶中,随后又拿了精油来为她揉搓双肩。 穿上赤色薄纱寝衣后,俪贵妃将绾发的琉璃簪子取下,一头青丝散开,妩媚动人。 “娘娘,这您可拿好了,里面的水囊一旦捏破,药效便开始发挥作用。” 春绮将一个绛紫色香囊放在她手中,轻声道。 俪贵妃接过,顺势放入长袖之中,淡淡道:“不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即使皇上今夜不碰本宫,迟早也会临幸的。偏生要弄得这么个东西来,当真是麻烦。” 春绮耐心劝道:“娘娘,将军那边催得紧,自然是希望娘娘越早越好,这也是万无一失的法子了。” “好了,你下去吧,本宫有事会唤你。” 她拢了拢身上的粉色披风,抬步向寝殿走去。 不知是谁吩咐将蜡烛熄了,寝殿内十分昏暗,俪贵妃心下微微发紧。 当她摸黑往床榻上去的时候,却蓦地被那人拉了一把。 脚下发软,她直直跌入那人的怀中,熟悉的龙涎香在她鼻尖萦绕,俪贵妃的心安定了几分。 她柔媚道:“皇上…” 她袖中的香囊因刚刚的剧烈动作而被挤压,水囊破开,药力在顷刻之间作用起来。 俪贵妃感觉自己的身体某处开始燥热起来,一双火热的手在她的腰肢处游离。 她不自觉微微喘着气,身上的人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 不过片刻,两人便大汗淋漓。 后面自是红被翻浪,一室春色。 翌日清晨,俪贵妃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起身后却觉得头痛欲裂。 她先掀开床幔,高声唤着春绮的名字。 春绮带着数名宫女进来,忙应声安抚:“娘娘,奴婢在的,可是要起了?奴婢将水都制好了。” 俪贵妃揉着额角,甚是不耐:“本宫头疼得厉害,你叫太医过来看看。” 春绮闻言,转头叫那些端着木盘的宫女将东西放下,几步来到床前,压低声音道:“娘娘,可是昨晚将那水囊捏破了?那药效强劲,用后有些头疼是正常的。” 俪贵妃的思绪回笼,想到昨晚的情形总觉得有些不对,蹙眉问道:“昨夜寝殿的蜡烛是谁叫熄的?” 春绮摇头:“昨夜奴婢一直伺候娘娘沐浴,寝殿那边想来是皇上叫人熄的。” 俪贵妃不语,春绮见她神色不安,便继续道:“昨夜娘娘沐浴完都子时一刻了,皇上今日还要早朝,想早些歇息也无事吧?” “今早皇上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又问道。 “卯时二刻,以往皇上宿在娘娘这里时也是这个时辰起的,都是让奴婢们不要叫醒您,让您多睡会。” 春绮徐徐回道。 她说完,俪贵妃又蹙眉沉思起来,她心头不安起来:“娘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吗?莫不是娘娘的香囊被发现了?” 她这样一说,俪贵妃才想起自己袖中还有个香囊,伸手去摸,发现双袖皆空。 春绮惊了一跳,急忙在床榻上寻找,最后在床角处找到了。 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还好是找到了,若是被皇上发现,可是触犯宫规的罪。” 俪贵妃神色淡淡,她如今还会怕触犯宫规吗? 她不过是觉得事情顺利的有些蹊跷,皇上从前在床事上也不冷淡,但从未像昨夜那般热情。 许是那药物的作用? “罢了,伺候本宫梳妆吧。” 不论如何,目的达到了,她的好日子就快来临。 这么想着,心头那点不安顷刻消散。她心情甚好地慵懒起身,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各种金银盆具高高举起。 柳溪阁中,白商枝心情甚好地听着小曲。吴侬软语,配上一壶好茶,白烟袅袅,连停留在枝桠上的黄鹂都不忍离去。 如此惬意之时,却来了一位稀客。 “你说的是仪选侍?” 白商枝从古木折椅上支起身,摆手将唱曲的女子遣了下去。 白兰也很是意外,点点头道:“就是岑嬷嬷的女儿,从前在浣衣局的怜儿。” 白商枝略一沉吟,随后道:“请她来正殿相见。” 怜儿的得宠和晋位是她一力促成的,如今主动求见,不能不掩人耳目些。 第137章 怜儿的身世 正殿,怜儿双手交叠端坐着,她环顾四周,柳溪阁的装潢令人惊叹。 上首凤椅旁两盆瑞香花,极为名贵。侧边博古架上放置白釉瓷瓶与祖母绿的翡翠鸳鸯,珠帘更是用和田玉与天然玛瑙珠子交替制成,地上绒毯是兔绒和狐绒的材质,样式是缠枝莲。 在吴家还未衰败之时,她也曾在姐姐的闺阁中得见过。 倏尔珠帘挑开,叮当作响,一名绝色女子逶迤而来。 她起身,盈盈一拜:“见过太子妃娘娘,今日冒昧前来,还请娘娘不要介怀。” 白商枝见她仪态端方,谈吐不凡,心下疑惑。 不过短短时日,她周身的气度便再看不出从前的卑微影子。 当真是皇帝宠爱有加,所以她脱胎换骨了? 白商枝松开白芷的手,转头道:“你下去吧。” 白芷看了一眼笑意晏晏的仪选侍,又看了一眼白商枝,踌躇不决:“娘娘,只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白商枝淡淡笑道:“无事,你到庑廊下守着便是。” 白芷只好躬身退下。 “我与仪选侍素不相识,为何要来柳溪阁?” 白商枝开门见山道。 她在上首的凤椅入座,嘴角微微上扬,但她隐隐表现出的威压,让人心中不自觉生出臣服之意。 “娘娘是聪明人,我与聪明人说话便不绕弯子了。” 怜儿缓缓坐下,抬起木几上的瓷盏。 她说得越多,白商枝愈发暗暗心惊,她对怜儿这个人不甚了解,偶尔从菱桦的口中得知,她在浣衣局任人欺凌,忍气吞声。 难不成在帝王之爱的滋润下,她的野心也大了起来,想让她助她一臂之力? 白商枝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浣衣局的姑姑菱桦对我甚是照顾,我生病之时她也从不加苛责。我义母岑嬷嬷爱护我,也饱受俪贵妃的折磨,因我性命垂危,所以才倒戈与您。” 她红唇轻启,徐徐说来。 白商枝搭着凤椅扶手的指尖微微发白,她的算计竟然全被人看穿了? 怜儿见她面色似有紧绷,倏尔笑道:“娘娘不必心惊,我这般全数说来,也不是来与娘娘对垒。我一介小小宫女,不过因着长得像逝去的懿昭皇后才得皇上垂怜。” 此话一出,白商枝的神色微变。 她竟然知道了?! “怜儿姑娘明察秋毫,本宫甘拜下风。”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做戏了。 只是她没想到,怜儿一个在浣衣局饱受折辱的宫女,竟然能有如此胆识和智慧。 怜儿听罢,却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比别人活得更久一些罢了。” 白商枝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却没有细想,以为她是伤感之语。 “其实我不叫怜儿,我原本应该姓吴。” 怜儿平静道。 吴?懿昭皇后的母家?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白商枝脑海中升起:“你和懿昭皇后…?” 怜儿阖眼颔首,语气带着几分灰寂:“娘娘一定很好奇,我明明是吴家的女儿,为何却沦落到去做浣衣宫女。” “懿昭皇后是我的嫡长姐,名唤吴辛夷。”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年在闺中与长姐共度的时光。 “其实我也不该姓吴,因为我不是吴家亲生的女儿。我是母亲和旁人私通所生。” 她淡淡一语,却道出当年的惊天秘闻。 白商枝微惊,当年的吴家鼎盛非凡,懿昭皇后的父亲吴荣佐是赫赫有名的殿阁大学士,当年是年少有为的科举榜眼。 吴家辅佐新帝登基后,家世日渐昌盛,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官员皆是吴家的党羽。 吴荣佐的妻子晁黛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祖上也是出过状元的书香世家,在吴荣佐还未科举之前就已经定下婚约。 后来一放榜,众多世家上门提亲,晁家惊喜之余又提心吊胆,害怕姑爷转了心意,想要毁了婚约。 好在他是个重承诺的,依着婚约迎娶了晁家嫡女。 可婚后的日子却让晁黛苦不堪言。 因早年宫寒,所以她生下嫡女吴辛夷后便伤了身子,调养了许久也未能再度怀孕。 此时吴荣佐的房中已有数十名通房丫鬟,良妾四人。 吴荣佐步步高升,在朝中颇为得意。这让更多的世家眼馋,想将自家的女儿许配于他,甚至不惜做个妾室。 晁黛被后院的莺莺燕燕蹉跎岁月,渐渐人老珠黄,每每与自家夫君相见,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她也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被吴荣佐当作了一枚棋子嫁给了五皇子容殷。 “我母亲性子软,出身清流世家,从来不知晓那些腌臜的后院手段,所以每每都被那些姨娘陷害。偶有一两次被她察觉,想要惩罚,却被那吴荣佐给呵斥回来,说她身为主母心胸狭隘。” 怜儿攥着锦帕的手愈发青白。 “我母亲有一日独行,不慎被一名姨娘推入湖中,大喊救命之时,府中竟无一人愿意施以援手。” “那姨娘颇为得宠,又是朝中重臣的庶女,眼看着就能将我母亲取而代之。”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还好一名府中侍卫经过,施以援手,这才救了我母亲。” 白商枝安静听着,仿佛身临其境,心如刀绞。 “我母亲心灰意冷,大病了一场。吴荣佐本就有嫌弃之意,更巴不得她早日逝世,他好娶家世更高的世家女子作续弦。因此我母亲门前稀落,只有她的陪嫁侍女侍奉在侧。” “那侍卫偶尔来送东西,还时时宽慰我母亲,一来二去,他们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怜儿拿着瓷盖轻轻刮擦着茶面,语气淡然。 “我母亲突然发觉自己的月信推迟了一月有余,很是害怕。但她不敢叫郎中为她相看,生怕走漏风声。于是待她身孕四个月时,便借口身子不适,要回家休养。” “于是便生下了我。” 木几上的茶盏已然冷了,再不见丝丝白雾。 “我三岁之时被带回了吴家,母亲将我安排在辛夷姐姐的身边做了侍女。”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良久。 白商枝心有不忍,轻声道:“不必强求自己去回忆苦痛。” 第138章 怜儿的身世2 怜儿的面色十分平静,语气也很平稳。 可白商枝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平静之下的悲恸,那是一种被岁月洗刷过,表面上光滑如旧,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麻木不仁。 “吴荣仕看中了当今圣上,便将自己唯一的嫡女嫁给了他,我作为陪嫁一同入了王府。” “后来便是夺嫡,险象环生,皇上为了笼络兵权,与宫家搭线,娶了宫家嫡女宫淑妤为侧妃。” “我眼见长姐成了皇后,吴荣仕也因辅佐新帝炙手可热。我母亲在府中独木难支,被他们暗害。” 怜儿阖上双眼,手执茶盏的指尖青白交加。 “我本想亲手为母亲报仇,但吴荣仕养虎为患,被皇上新提拔起来的势力抓住了把柄,上了断头台。” 怜儿讥讽笑了笑:“真是造化弄人,我原以为就这么守着嫡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可当我嫡姐生下孩子后,一切都变了。” “朝中流言四起,说当朝皇后有牝鸡司晨之嫌,要皇上去母留子,方能让容家永世安宁,江山长存。” “我嫡姐担心容衍受到暗害,便对皇上自请废后,想要保容衍平安喜乐。”怜儿脸上的讥讽笑意更深了些,“我嫡姐是天真过了头,皇上一言两语便哄得她以为得了真心。” 她的眼中蓦然显出几分血色的恨意:“她至死都不肯相信那茶中是皇上下的毒,可我看得清清楚楚。” 白商枝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悲凉来。 她很早便猜到当年懿昭皇后的死与当今圣上有关,却不曾想他竟是亲手杀了她的人。 容衍… 她瞳孔微缩,他是否早就知道当年他母后的死并非意外… “长姐早就想将我送出宫外,可惜我不肯,她便将我托付给岑嬷嬷。她走后,岑嬷嬷看着我与她越来越相似的容貌,便托人将我送进了浣衣局。” 上一世,她不明不白地死在浣衣局中,外面的暴风骤雨皆与她无关,只能含恨而终。 而这一世… 她抬眸,看向上首沉静自持的太子妃。 “娘娘是聪明人,未到二十的年纪便能如此筹谋算计,将我送到皇上身边。” 怜儿轻抬皓腕,一只成色极好的和田白玉镯跃然眼前。 白商枝无奈笑了笑:“若说是我筹谋,不如说是存于您算计中的一环罢了。” 怜儿的目光蓦然变得柔和起来:“若论起辈分,容衍是我的外甥,你也是我的外甥媳妇。我贸然前来,同你说这些,也是想着我时日不多了。” 白商枝赫然起身,似有些不可置信:“您…这是?” 怜儿苦笑点点头:“既然你猜到了,我便也不再多言。我姐姐的冤屈,多年无人洗刷。容衍弱冠之年,也在朝中为姐姐报仇雪恨,杀了不少官员。” 她话头一顿,目光凌厉:“不过这始作俑者,还逍遥快活…” 白商枝心头震荡,怪不得她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难言的气势,原来竟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包裹在沉静的外貌之下,隐隐露出了锋芒。 她上前两步,直直与怜儿对视:“你…” 怜儿伸出手,轻抚她额角旁的一缕青丝:“商枝,你长得真好看。” “可惜,红颜总是薄命。你与容衍,才子佳人,本该是幸福一生的。” 白商枝动了动嘴唇,可终究说不出话来。 怜儿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女子在这世上原本就是难做的,你可万万不能为了飘渺的爱情而献出自己,步上我嫡姐的后尘。” 白商枝只觉得喉咙发涩,月牙弯眉紧紧蹙起。 怜儿望了望窗棂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不便在你这里久留,皇帝多疑,身边侍女皆是他的耳目。我只与你交代最后一句话,宫家蠢蠢欲动,不日飞鸾宫便会传出俪贵妃怀孕的消息,你万事要筹谋起来,最好是借口回娘家避一避风头,找一处白家鲜有人知的庄子,平安度过这一劫。” 白商枝嘴唇微微张大:“您是如何知晓…” 怜儿笑了笑,她是活了两世的人,怎么会不知晓。 这一世虽说有些事情变了,但宫家的野心从始至终没有熄灭。 “我走了,你和容衍万事多加小心。” 白商枝却突然道:“您等一下!” 怜儿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她,只见她匆匆进了里间,再度出来时手中拿了个祥云纹状的锦盒。 白商枝神色凝重,将锦盒放置她手中:“这是我精心配置的,里面备好了应对各种病症的药物,其中有一颗回魂转心丹可续人心脉,危急之时服下可保人一命。还有一味鹤顶红…” 怜儿微怔地看着手中的锦盒,心头微暖:“好,我会好好收着的。” 她轻轻松开抚过白商枝肩头的手,转身缓缓离去,消失在雕花檀木门的光影处。 白芷进来,眼见白商枝静静立在正厅中,神色恍惚。 她走近两步,微惊道:“娘娘!您怎么哭了?!” 白商枝微微摇头,锦帕轻拭眼角:“她是个苦命人。” 白芷不解,回头看了一眼庑廊:“您是说仪选侍吗?” 白商枝身为白家嫡女,自白家显盛那日她便知,自己不得不走上算计筹谋的路。 她不是恼怒自己的算计全然被别人看在眼中,而是那种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惜,她对怜儿在这世上所受到的每一分苦难都感同身受。 她甘愿在浣衣局受尽折辱数十年,苦苦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亲手为自己的嫡亲姐姐报仇… “你去拿笔墨来我,我要亲手写一封家书回去。” 她赫然抬眼,眸中清明。 中秋已过,十一月初的日子,莲韵池的荷花残败,荷叶凋零,香气散尽,被丹桂气息盖过了风头,深秋的西风吹来了万顷绿波的愁思。 飞鸾宫的庭院中,宫女们执帚洒扫,不少太监搭着木梯,加固着金丝网,金丝上缠绕的金银铃铛随着动作晃动,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 太监们小心动作,生怕一个不慎,弄坏了金丝网下精心栽植的天女木兰花。 第139章 俪贵妃的身孕 花树整个皇宫唯有一棵,价值连城。因此也需精心呵护,上需金网铃铛驱赶鸟儿,下需木炭轻燃保持温度。 飞鸾宫正殿中,宫淑妤慵懒倚在贵妃榻上,面前半跪着的太医冷汗涔涔。 须臾,俪贵妃不耐的声音响起:“太医,到底有没有怀上?” 程敬身形一颤,觉得自己半个脑袋都悬在断头台上。 他在太医院一直碌碌无为,平日老实做事,至多不过是做些小偷小摸的事,倒卖一些药材罢了。 可偏生被宫家看上了眼,给了不少金银珠宝,软禁他的妻儿家人,让他一力促成此事。 他真是有苦难言,若是帮着宫家做了此事,他日东窗事发,必定是人头落地,尸骨无存。 可…他抬头看到俪贵妃冠上那些闪闪发亮的宝石,心中发颤。 前后尽是悬崖,他答应与否,只不过是死得早晚罢了。 他心头一横,喜色浮上面颊,松开诊脉的手跪地道:“恭喜贵妃娘娘!恭喜贵妃娘娘!您已经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了!” 俪贵妃喜上眉梢,搭着春绮的手缓缓起身:“既是如此,还不快遣人去告诉皇上。” 春绮笑逐颜开,像是早早便知道有这一刻:“娘娘放心,已经遣人去了。” 程敬心头一震,脊背弯得更加厉害。 也就是说,不论他诊没诊出这一脉,只要进了飞鸾宫,俪贵妃怀孕的喜讯便会送进承明殿。 俪贵妃淡淡瞥了他一眼:“好了,既然是你诊出本宫的喜脉,那便由你来照顾本宫的身子吧。春绮,赏。” 春绮应声,从怀中拿出一包银子放在程敬怀中,“多谢程太医了,以后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咱们贵妃娘娘的身孕才是。” 程敬双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觉得像是捧住了自己的脑袋,止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微臣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好娘娘的身孕。” 从飞鸾宫出来,药童接过他手中的药箱,抬头看见他的脸色惊讶不已:“大人,您这才进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怎么面色如此苍白,还斑驳结块了?” 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放下袖口却看见上面沾了白色的粉末,这才想起今晨进宫之前夫人梳妆时将铅粉涂抹在他脸上,说这样可以遮掩他眼下的乌青。 他抬头,精致的宫墙碧瓦遮盖住了半边白云,他不知怎么从心底生出几分悲凉来。 “走吧。” 承明殿。 皇帝听到太监的话后,将狼毫笔轻轻放在青玉笔枕上,龙颜大悦:“好!好!” 那传话的太监本来还有些发怵,听到皇帝笑的这两声顿时松了口气。 “传朕旨意,飞鸾宫俪贵妃贤淑得体,于绵延后嗣有功,晋为正一品皇贵妃,于次月二十行册封礼。四公主容慕晋为固伦公主,赐号恪靖。” 王平和那太监皆是一惊,太监欣喜若狂,直接在金石砖上磕了两个响头:“多谢皇上恩典!” 王平待那人走后,小心打探着皇帝的神色,眉宇间并未喜色,心中发颤。 那皇上晋封的意思…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硬着头皮道:“皇上,这旨意是即刻便晓谕六宫吗?” 皇帝淡淡道:“自然如此,你去安排吧,务必让世人皆知,朕是如何疼爱这位好爱妃的。” 王平躬身退下,手心发汗,他总觉得皇上将“爱妃”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是要嚼碎了一般。 柳溪阁。 太子已经许久未踏入柳溪阁的门槛了,自上次交予解药后,容衍就再没出现过。 白商枝收到了俪贵妃晋封皇贵妃的消息。 “俪贵妃身孕之事已人尽皆知,宫家日渐逼近,我们得尽早离开皇宫。”白商枝沉吟道。 白芷担忧道:“老爷那边已经为小姐安排好了庄子,即刻便能动身。只是…宫中耳目众多,我们要如何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白商枝捏着衣角,轻轻揉搓:“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白兰倏地挑了珠帘进来,语带欣喜。 “那你们都先下去吧,去做些琉璃果子来。” 两个人自是应下,忙退了出去。 须臾,一袭暗紫草染鹤氅的太子跨步进来,白商枝本想起身行礼,一打眼却愣住在原地:“江迟…” 许久未听到她这样唤自己,晔浔恍如隔世。 他微敛眸色, 一挥长袍在金丝楠木案几旁坐下。 “容衍近日繁忙,没有时间来看你。我帮着他暗中布置了不少东西,宫外也算妥当了。俪贵妃的身孕你也知道了,宫家很快便会动作。宫中不安全,我后日便会安排你出宫,护你周全。” 他沉稳的声音徐徐道来,让白商枝有些意外。 容衍竟为她安排了安身之处? 她蹙眉:“我已经一封家书回去,爹爹已经为我安置好了一处庄子。” 晔浔耐心劝她:“白太傅虽是为你考虑,但你白家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若是真有宫变,宫家一查便会知晓。这处地方是我和容衍一起选的,没有多少人知道。” 白商枝犯难:“那我若是去了,父亲与母亲该怎么办,他们不会被宫家挟持吧?” 晔浔看着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叹了口气,上前伸手轻轻抚平,柔声道:“不必担忧,容衍身边的羽卫军是他多年养的私兵,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武功高强的。容衍会派一支前去保护你家人,再加上你府中培养的亲卫,想来便无大碍了。” 白商枝微怔,抬眸愣愣地看他,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是在抚平自己的眉头。 她恍惚间想起了上一世,他也是这般为她温柔抚平眉头。 “好。” 晔浔拿出一个通身漆黑的袖箭,放在案几上,“这是我这些日子为你做的,虽然是袖箭,但后面有一个暗槽,你轻轻一拉便有一把匕首,上面淬了毒,你用时万分小心,切不可伤到自己。” 白商枝拿起袖箭,仔细端详许久。 晔浔是存了私心的,他在那袖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刻了一个小小的棠字。 第140章 古怪之事 “谢谢,我很喜欢。” 她笑着将袖箭收下,落落大方。 晔浔心下黯淡。 “你…喜欢上容衍了吗?” 他倏地问道。 白商枝抬眸,与他直直对视,他眼中似有几分不甘的脆弱,被用力揉碎后掩盖在冷淡之下。 她喜欢上容衍了吗? 她在心底默默地反问自己,沉默了良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长几上放置的掐丝珐琅缠枝莲香薰炉散出丝丝缕缕的烟气,庭院里的桂花树枝叶相碰,与树梢黄鹂的鸣叫一起传入殿中。 “我心亦如枯井,再不愿起波澜。” 晔浔侧头望去,她一袭月白色束腰裙盈盈而立,眸中似有洗尽铅华后的宁静。日光渗过明纸窗棂洒在她身上,如云上宫阙中冷漠疏离的仙子,参透了人间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 他敛下眸色,苦笑一声:“是我当初负了你。” 白商枝摇摇头,淡淡笑着:“江迟哥哥,没有谁负了谁,我们不过都是这历史长河中再渺小不过的一滴水,能够在偌大的江河湖海中遇见彼此,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晔浔心头一酸,撇过头,看向窗棂外树梢上的一对黄鹂。 他腰间的海棠铃铛依旧如初,可人…却再不似从前了。 北国一处军帐中,一名身着墨色盔甲的男子匆匆进来,手中捏着一只雪白的信鸽。 他握拳跪地,对着漆木架旁细细擦拭着长刀的男子道:“将军!晋国那边传来消息,说宫中俪贵妃怀有身孕,已经晋位皇贵妃了!宫家也开始聚集兵力,准备南下了!” 彦嘉擦拭的手一顿,勾唇笑道:“终于来了。” 男子问道:“那我们从哪里进攻为好?” 彦嘉将螭龙长刀放在疆域图上,刀尖直指晋国京城。他拿起一块纯白丝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洁白无瑕的丝绢上瞬间沾上了尘土。 他将那丝绢一掷,落入燃烧的火炉中,顷刻之间焚烧殆尽。 “连城。” 冬日将近,京城却连日艳阳高照,不似前些日子的秋高气爽。 “李承徽送的人参要带走吗?还有聂承徽前些日子送的鸳鸯和合屏风,太子殿下赏的文彩双绣墨,这些都带走吗?” 白兰的声音在偌大的库房中格外清晰。 白芷在另一隅整理绸缎,笑着打趣她:“人参带着就算了,那屏风带着还怎么跑?你是半道上还要拿个屏风遮着听首小曲吗?” 白商枝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笑着接话:“白兰心思最跳脱,谁知她是不是认真的,一会她真把那屏风带上了,我们哭都来不及。” 白芷将收好的布料绸缎捧起,往庑廊下的圈椅走去。 白兰看上一支点翠步摇,精美异常,只是平日以宫女的身份她是戴不了的。 白商枝将锦盒也放置在圈椅上,转头见她依依不舍地将那步摇放下,笑道:“既然喜欢,就收着,去了那边你天天戴,没人敢说你。” 白兰欣喜若狂,几步小跳过来抱住白商枝:“小姐最好了! 是全天下最最最心善的小姐!” 白芷失笑:“白兰这么多年还是这性子,小时候就带着我们去掏鸟窝,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将东西收拾好后,白商枝将贵重的首饰与绸缎放入暗格中。 她叹了口气:“希望有朝一日这些东西还能重见天日。” 锁上库房的门,白芷和白兰将圈椅上的绸缎细软抱起,转身却见白商枝停在红木雕栏前,紧紧蹙着眉头。 “娘娘,怎么了?” 白芷见她神色凝重,似是发现了什么。 白兰已经抱着东西往寝殿去了,丝毫没注意到白商枝的异样。 “白芷,你来看看。” 白商枝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锦缎,白芷低头一看,那雕栏上停了一只形状怪异的昆虫,红腹长须,双翅透明,双目中央的喙嘴细长尖锐。 “这是?!” 白芷心尖发颤,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这虫看起来有些眼熟。 白商枝将锦缎放下,从腰间拿了锦帕,叠了两折,狠狠往那虫上一按。 白芷微惊,想伸手拦住她:“娘娘,您小心些。” 白商枝慢慢将那锦帕摊开,中央殷红一片。 她表情凝重:“你看,这虫肚子里吸满了人血。” 白兰回来,见她二人还在此处,不禁疑惑:“你们见着什么好东西了?” 她将一旁放置的绸缎抱起,余光瞥见白商枝手中的锦帕,惊了一跳,手中的锦缎险些掉落在地上:“娘娘咳血了?!” 白芷忙道:“不是,这是一只虫子,娘娘用锦帕将它碾死了。” 白芷上前细细看了一眼,“这虫子长得怪丑的,也敢来咱们柳溪阁吸血,不知轻重的。” 说罢,她便离开了。 白商枝失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虫子甚少见到,有些奇怪。如今多事之秋,我还是收着,让梁循过来瞧瞧吧。” 白芷点头,她觉得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晚间用膳之时,一向稳重的白芷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差点被珠帘砸到脸。 白商枝心下一沉,以为是宫家提前动手了,谁知白芷喘着气,一字一句道:“娘…娘娘,李承徽殁了。” 她手中银筷一放,与瓷碗相撞的声音惊起缸中沉睡的红鱼。 李承徽殁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殁了? 谁会在这节骨眼上动手?聂承徽?宜良媛? 白商枝深吸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镇定。 李家虽不十分显赫,可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人突然不明不白的没了,若是不给个交代,李家必定怀恨在心。 “你先去浮墨轩看着,叫几个人紧紧围住,不能放出一个人,我速速就来。” 白芷应声,忙下去安排了。 白商枝静坐在梨花木凳上,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一个绝佳的念头。 李承徽殁了,李家必定是要将尸首迎回本家安葬,那么送葬之时… 生死之事宫中尤为忌讳,戍守的侍卫不会仔细检查。 “娘娘,太医院的梁太医来了,说是给娘娘来请平安脉。” 珠帘外,侍女高声道。 第141章 疟疾 她收回思绪,对着庑廊下回:“请他至正殿稍候,本宫即刻便到。” 正殿中,梁循负手而立,看着殿中连一个小小的灰炉都是金器,不免微叹。这些近在咫尺的富贵荣华,究竟会不会变成昨日黄花。 太医院为皇贵妃安胎的程敬身份已然水涨船高,不少人巴结奉承,连太医院之首的老太医都得退避三舍。 俪贵妃的身子他不是不知,自从生下四公主后就伤了根本,几乎不可能再生育。 时隔多年,一朝怀孕,若这一胎是皇子… “梁太医久等了。” 一道清澈透亮的女声响起,他转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白商枝在凤椅上坐下,盈盈笑道:“梁太医有礼,本宫今日找你来确实有一事请教。” 梁循躬身:“娘娘折煞微臣,能为娘娘效力是微臣的荣幸。” 她从袖中拿出那染了蚊虫血的锦帕,递给梁循,“这是本宫下午在庑廊的雕栏处所碾死的一只虫子,觉得长相十分怪异,从未在京中见过,便唤你来瞧一瞧。” 梁循接过,神色凝重起来,从药箱中拿出银针,对着有些干涸的血迹轻轻一挑,又从箱中拿出一盏盛满灰土的容器,银针放入,周围的灰土倏尔变得漆黑一团。 梁循吸了一口气:“是疟疾。” 白商枝感到背后一阵凉意,鸡皮疙瘩在她的双臂蔓延开来:“疟疾?” 梁循脸上的凝重之色更甚,他拿了一块长布将那锦帕收起,“是疟疾,就是民间所传的瘴气。此种毒物通过蚊虫传播,十分骇人,若是同一只蚊虫叮咬后,三两日便开始发作,高热不断,带有发冷出汗之状。” 白商枝知道这种病,若是在医疗发达的现代,她自然是不必担心这病的致死率。 可这是一个连风寒都会死人的古代,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此病通过蚊虫传染,近日天气炎热,雌蚊又善于繁殖,一个不慎便会染上。” 天气炎热… 白商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本宫对疟疾也有所耳闻,此病多发于南方湿热之地,少见于北方干燥之处,怎么会在京城出现?” 梁循猜测道:“今年的秋季来得晚,往年此时早该凉爽起来,近日却高温连连,甚是利于此种蚊虫繁衍。” 不,这只是天时。 白商枝心中思绪万千,她心中隐隐已经觉得这并非偶然。 “可有什么东西防范?” 她即将逃出宫外,有些事不得不提前考虑。 梁循为难:“微臣并未带什么良药来,不过可以将草药制成粉末,放置于香囊中,驱散蚊虫。” 她算了算时间,最多不过三日,李承徽的尸首便要送出宫去。 “明日亥时前,你最多可配置出多少份?” 梁循沉吟片刻后道:“若是草药齐全,微臣可配置出数十份。” “一份的效用可持续多久?” “这个要依着存放的方式和天气决定,阴凉干燥处,一份可以维持一月左右。” 一个月… 京中局势诡谲多变,她不知何时可以安定下来。 “这样,你去尽力配置,明日前来时将配方一起带来。” 梁循恭敬应下。 白商枝蹙眉,心里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梁循是当初她从太医院选择的心腹,他被俪贵妃惩罚过,所以被众人排挤,她这才拉拢。 现下宫中要有大变,她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走。 “你听本宫一句劝,明日送完药后,你便向太医院告假,回到自家府中,最好是去庄子上躲一阵时日。” 梁循怔愣,踌躇道:“娘娘是说宫家…?” 白商枝微微颔首:“旁的本宫也不便多言,你只记得无论京中发生何事,自保为上。” 梁循郑重点头。 “对了,你若是可以找到安置的地方,将菱桦也一并带走吧,本宫明日会给你二百两,就当是为保全你和菱桦的一点心意吧。” 梁循出了柳溪阁,怔怔地抬头望着天边隐约可见的明月。 这京城,终究是要变天了… 白商枝见过梁循后,马不停蹄地赶去浮墨轩。 门梁上已经挂了白,几名宫女端着铜盆给她行礼。 到了里间,李承徽的贴身侍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给她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 她向床榻上的人看去,李承徽双眼紧闭,嘴唇灰白。 她蹙眉,上前凑近想更看清些,却被扶柳拦住:“娘娘三思,怕是冲撞了您。” 白商枝觉得这扶柳有些古怪,转身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立马会意,上前将扶柳拉到一边:“娘娘这是为了你们小主好,毕竟要给李家一个交代。” 扶柳眼看拗不过,只含泪点了点头。 她看着已经发僵的李承徽,拿了手绢隔着手将李承徽的袖子缓缓掀上去。 那灰白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几个红点。 白商枝下意识用手掩住口鼻,向后退了一步。 扶柳见状,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 心狠狠揪起来。 “娘娘!” 白芷上前扶住白商枝,蹙眉为她轻拍着后背。 白商枝稳了稳心神,“你们将浮墨轩从里到外好好清扫一遍。” “太子殿下到!” 外头响起太监的唱和声,扶柳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一袭墨绿漳缎方袱锦袍的太子翩翩而来,暗色龙凤纹腰带上的海棠铃铛随之摇晃,叮当作响。 白商枝听得那铃铛的声音便知这是晔浔。 一屋子人齐齐行礼,太子上前亲扶起太子妃,“孤来晚了,让太子妃废心了。” 白商枝适时作出一副羞赧状:“殿下言重了,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晔浔顺势摸了一把她肤如凝脂的柔荑,转头淡淡道:“都平身。” 他蹙眉看向床榻上的人,问了一句:“李承徽是怎么回事?” 扶柳颤巍巍上前,跪地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小主不知怎么,前些日子心悸多梦,整宿整宿的睡不好,白天也神色恹恹,这点想来太子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白商枝自然是察觉的,李承徽从聂承徽的事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第142章 手笔 她起初还以为是李承徽出的新招,想对着太子使些苦肉计,以此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谁知人竟然没了? “承徽也叫太医来看过,只说是神色倦怠,心病所致,开了些安神药便让小主好好休息。可…不知怎么今早突发高热,奴婢去太医的片刻,回来人便没了…” 太子面色平静地听完 ,只淡淡道:“太医可说是什么缘由?” 扶柳弱声道:“太医…只说是高热惊厥…” 白商枝余光打量着晔浔的神色,总觉得他好像早就料到此事。 “既是如此,念在李承徽尽心侍奉的份上,就以良媛之礼下葬,允许尸首回归本家,后日送出宫去。” 白商枝眸色微敛,已全然明白过来了。 这李承徽的死,八成与太子有关。 所以今日江迟才会说,有万全之策让她逃离皇宫。 只是李承徽那手臂上的红点… 扶柳叩首谢恩,毕竟她是李承徽的陪嫁侍女,理应感念太子殿下的大恩。 出了浮墨轩,白商枝与晔浔并行走了良久。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白商枝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此处人多口杂,回柳溪阁再说吧。” 晔浔摇摇头:“ 柳溪阁也未必安全,跟我去清笠馆吧。” 清笠馆。 月影迎上来行礼,看到晔浔身后的太子妃时愣住了。 晔浔冷冷瞥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多言。 月影敛下眸色,笑着行礼:“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白商枝笑着让她起身,见她打扮非寻常宫女,心下了然几分。 入了正殿,晔浔转头道:“你跟紧我,这里机关不少。” 机关?这看似寻常的布置中竟然有机关? 白商枝心头微惊,不免暗暗感叹太子的谨慎。 难怪太子从来不让后院女人来清笠馆伺候,享受红袖添香的乐趣。 晔浔走到一幅千里江山图面前,轻轻往上面一按,玉石盆景后的墙面上弹出一块柱状形的木头。 他拉住那块木头,一道暗门悄然浮现。 白商枝觉得这设计甚是巧妙,即便有人不小心触碰到机关,也很难留意到盆景后面的木把手。 打开暗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和风海棠屏风,树枝头上一对喜鹊琴瑟和鸣。 晔浔在金丝楠木案几旁坐下,为她倒了一盏茶,“坐下吧。” 白商枝抬起茶盏,浅抿一口,是她向来喜欢的花茶。 茶香混着花香,温度适中,她勾唇一笑:“我要来清笠馆也是你们算好了的。” 你们? 她这个词用得微妙,是在说他和容衍吗? 他苦笑一声:“我在运筹帷幄这方面确实比不过容衍,不过多少还是能帮到他。” “所以李承徽的死,是容衍授意的?” 她直截了当问道。 晔浔颔首:“算是吧。他这段时日没有什么心思放在东宫这里,所以一开始聂承徽那件事他是没去查的。后来你说是李承徽背地里做手脚,他便让李承徽身边那个贴身侍女给她下了药,逐渐梦魇而死。” 白商枝隐隐有猜到这种可能,但没想到是直接让扶柳动的手。 扶柳可是李承徽带进东宫的家生子,算是最信任的人了。 白商枝有些佩服起容衍的手段,不过她也在想,李承徽已经殁了,那扶柳的结局会是什么? “李承徽虽然是被下了药,早早便有了症状,但我认为她不是因为此事身亡的。” 晔浔还来不及反应她这句话,就听到她问了一句:“你知道疟疾吗?” 他微愣,踌躇道:“疟疾?是现代说法吗?” “不是,古代民间也叫瘴气,是在湿热地区通过蚊虫叮咬进行传播的一种传染病,人在感染后会有高热发冷的症状。” “你是说,李承徽不是因为下药死的,而是因为疟疾?” 晔浔有些意外。 白商枝微微颔首:“其实在现代也有这个病,只不过因为医疗条件发达,所以致死率不高。” 晔浔的表情凝重起来。 所以这病一旦蔓延开,京城将人人自危。 “李承徽的死一开始不好交代,如今却有了说辞了。”晔浔想着这下带她出宫就更好安排了。 “等等,”晔浔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紧张地起身:“这病可通过呼吸传染?你刚刚可是离那李承徽一步之遥。” 白商枝笑了笑:“无妨,我不过是掩着口鼻看了看她的手臂,况且这病只能通过血液传染,我没有接触到她。” 晔浔松了口气:“那就好,李承徽的尸首后日送出宫去,你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尽早收拾了,到时候你换上衣服跟着送葬的人出去就行。” 白商枝点头,片刻后便起身离开了。 月影见她出来,忙笑着行礼:“恭送太子妃娘娘。” 白商枝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身后那个身穿鹅黄色束腰裙的女子,倏尔收回目光,笑道:“不必多礼。” 月影叹了口气,看向身后:“她好歹名义上也是我们的主子,你也太无礼了些。” 月英神色恍然地望着那个翩然离去的绝色女子,语气中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灰寂:“我本还在不甘心,想着是什么样的佳人才会让太子殿下和晔浔少爷都对她倾心不已。果然…容色倾城,是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月影抬手抚上她的肩,温声道:“你不必太过妄自菲薄,太子妃若不是这般的人,皇上当年也不会选定她做太子妃。况且咱们虽为太子殿下做事,可也不是寄人篱下,皆为自由之身。待殿下完成大业之时,你还能去世间寻一位好男儿,与你厮守终身。” 月英心酸,反手抱住月影,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好,我一定会找个比晔浔更好的男儿,生他个三对龙凤胎!” 御花园中,梁循提着药箱过,步履匆匆,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梁太医请留步。” 他转身,一袭梨色月华裙的明婕妤盈盈笑着。 “微臣见过明婕妤,小主金安。” 他躬身行礼,明婕妤松开宫女的手,上前一步道:“梁太医有礼了,不知这是从哪里请脉回来?” 第143章 红莲 梁循眸色微敛,恭敬回道:“微臣刚从东宫请了平安脉回来,现下要回去配些药材来。” 明婕妤轻摇手中的宫绢羽扇,“没想到梁太医与东宫还有些交情,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她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试探梁循,不过梁循游刃有余道:“小主言重了,微臣不过是听主子吩咐,尽心尽力侍奉罢了。如今人人都奉承飞鸾宫,东宫的差事鲜有人去,微臣才揽了下来。” 明婕妤挑了挑眉,嫣然浅笑:“梁太医是个性情中人,真让我意外。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一下梁太医,就是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为我解答?” “小主但说无妨。” 他心中暗暗揣度这位对飞鸾宫的态度,毕竟亲生姐妹都会反目成仇,更别提这隔房的堂姐妹了。 明婕妤更近一步,锦玉宫扇掩唇,她轻声道:“俪贵妃已年过三十,且早年间生四公主时伤了身子。”她话头一顿,声音愈发悠长:“依您看,这贵妃的胎…是否根本不存在?” 梁循向后微微退了一步,表情平静。 “娘娘若是问我的看法,微臣只能道,凡事皆有可能。但事情的真相如何,微臣也不能妄加揣测,还望小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微臣。” 他脊背挺直,身上隐隐有一股傲气。 明婕妤下巴微抬,眼波流转,闻得此话不由得轻笑一声:“梁太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正直,难怪我姐姐要责罚你。” 提起当年之事,梁循依旧神色淡淡。 他本是一身才干,医术高明,只因得罪俪贵妃被罚跪于飞鸾宫前便仕途惨淡。 “我倒是一笔生意想与梁大人商量,不知梁大人意下如何?” 梁循躬身抱拳:“小主抬举了。我不过一介草医,医术不佳,为人处事皆不懂变通,实在无法担当大任,还望小主见谅。” 还未等明婕妤再度开口,他便继续道:“微臣太医院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他走远后,明婕妤身后的宫女上前扶住,忿然道:“主子,这梁循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咱们还不如另寻人选。” 明婕妤姣好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愤恨:“若不是他曾与俪贵妃有过节,东窗事发之时可以一力推到他身上,我也不会拉下这个脸来试探。” 宫女细声安慰道:“主子不必着急,太医院里还有的是不受飞鸾宫待见的人,她怀孕不过一月有余,离瓜熟蒂落之日还有九月,咱们可以慢慢筹谋。” 明婕妤望着不远处假山上缠绕的两株青藤,微眯着眼,似有凌厉:“曾经她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次也绝不会例外。” 李承徽殁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宫外,李家悲痛欲绝,果然如他们所料,李家要求将其女尸首迎回本家安葬。 柳溪阁庭院中,红莲正执着木帚洒扫落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红莲,你今早去了哪里?” 白芷蹙眉,淡淡道。 红莲心中一颤,小声回道:“白芷姑姑恕罪,今日晨起时我感觉身子不适,所以便躺了半日,实在不是故意躲懒的。” 白芷轻轻嗤了一声:“咱们太子妃娘娘心慈手软,平日最多不过训斥你们几句,从未狠狠责罚过。如今倒是把你们的软烂性子给养起来了,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红莲闻言大惊,立马跪在地上求饶:“白芷姑姑明鉴!奴婢真的是身子不适,并非故意偷懒。奴婢自从入了东宫便每日勤恳做事,没有一丝懈怠,今日实在是撑不住了,还望白芷姑姑明察!” 白芷转身,不再看她:“你随我来。” 侧殿中,白商枝轻捻木勺,将香粉盛入琉璃盏中。忽而有人掀了珠帘进来,她将木勺放下,转头冷眼看着表情惶恐的红莲。 “本宫虽说性子不好,可也从未责罚过你们。若不是今早人手不够,要你们悉数去除草,也无法发现这柳溪阁多的是浑水摸鱼之人。” 白商枝淡淡道,眼中颇有骇人的凌厉之色。 红莲跪地哭诉起来,连着磕了两个响头,语气凄然:“娘娘!娘娘明鉴!奴婢确实今早不在,但并非偷懒躲活,实在是头热脑晕,所以才躺了一会。奴婢觉得好了些便立马起身来做事,并未半点旁的心思啊!” 她哭得凄惨,小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滴,实在是像不谙世事的小宫女。 “红莲,刘贤妃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她效力?” 红莲哭泣的声音瞬间止住,面露惊恐,转瞬又恢复了刚刚凄然的表情,“娘娘为何说奴婢为刘贤妃做事?奴婢不过是一介小小宫女,平日勤恳做事,没有半点逾矩,奴婢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啊!” 白商枝将一张烧得残缺的泛黄纸扔在她脸上,语气冰冷:“你若是不知道本宫在说什么,大可以看看这是什么。” 红莲被惊得后退几寸,待她看清地上的纸条后,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 白商枝不欲与她周旋,只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唱窦娥冤,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鬼话。你在柳溪阁潜伏多日,自然是给刘贤妃说了不少关于东宫的事。小到每日哪些人没来请安,大到我的性子是如何,这些…你可是信手拈来啊。” 红莲身形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 若是她一早便知自己是刘贤妃的人,为何不一早便将她遣走,偏偏留她到此时… 她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发冷。 “奴婢…奴婢…” 此刻她说不出囫囵话,脑子里全是自己被处置的惨状。 本以为这太子妃是个空有虚名的花瓶… 本以为蛰伏许久能有一日派上大用场,实则早就被人看穿,放她的长线去钓到刘贤妃的大鱼。 “好了,你也不必在本宫面前卖惨求饶的了。现在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办好这件事,本宫或许会让你活命,可若是办不好…” 红莲立马连滚带爬地到太子妃身边:“奴婢一定做…一定好好为娘娘做事!还请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奴婢这条不值钱的贱命!” 第144章 处置 白商枝淡淡看她一眼:“谁的命生来都不是贱的,你本可以安分守己地在我这里做事,可你选择了歪路,那便怨不得别人。” 红莲此刻自然是肠子都悔青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走。 白芷从隔间木架上端了木盘来,放上一碗清水,到她跟前冷冷道:“红莲姑娘,您可自选吧。” 红莲见那木盘中的白色粉末,心中发颤:“白芷姑姑要我自选什么…” 白商枝双手交叠,冷眼瞧着她:“如今宫中要有大变,三皇子那里本宫与太子都无暇顾及。你通风报信,自是知道三皇子的命牢牢攥在咱们殿下手中。你将这药服了,本宫将接下来一个月的解药交由你,你按每七日给一次。” 白商枝轻抚手上的描金护甲,云淡风轻道:“若是你未按时日给解药,让三皇子早一日没了,那你的命自是不必说,还有你家中人。你长兄、你姐姐还有你那豆蔻年华的妹妹…” 红莲阖上双眼,认命将那药悉数送入口中,深深磕了一个头:“奴婢谨遵娘娘命令,定为娘娘尽心做事。” 她走后,白芷心中倒有一事疑惑,太子有些稀奇的毒药也是寻常事,可自家小姐闺阁女子,知书达礼,哪里来的这样的东西? “恕奴婢多嘴,娘娘要处置红莲不假,可那给红莲服下的毒药是从何来,莫不是太子殿下又给了娘娘一份?” 白商枝将那香粉的锦盒盖上,勾唇一笑:“哪里来的毒药,那不过是普通的白粉罢了。” 白芷愣住:“啊?!那是白粉?” 白商枝不在意道:“我不过是吓唬她罢了,你瞧她那样,三言两语就没了骨气。” 白芷一拍大腿,担心不已:“那还如何让她为咱们尽心?岂不是坏了大事?” 白商枝笑着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不必担忧,三皇子即便是死了,也于大计无碍。况且那红莲没有九曲玲珑心肠,即便是身上没有异样,她自己也会疑神疑鬼,找出异样来。” “可…他若是死了,刘贤妃必定会为其报仇,那咱们家殿下的处境…” 白商枝笑了笑:“放心,刘贤妃不是个蠢笨的,只怕她会将红莲灭口,再将解药取走,自相残杀。” 白芷脊背蓦然涌上一阵刺骨的寒意:“这真是狗咬狗的场面了…” 白商枝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地笑着,心下却并不安稳。 容衍是有能力不假,可如今的势力发展到什么地步她也不甚清楚。宫家如今都有逼宫的心思,自然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恐有犄角之势。 西南之地是顾家和关家的集聚之地,可兵力不如北方常年征战沙场的宫家。更别提东南沿海地区错综复杂的军官势力了,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那他能从哪里调兵遣将,集结兵力? 白商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她必须要保全自身和白家,才有日后可言。 翌日,梁循按时送来了草药,足足有两斤之数。白商枝让人将银两包好了给他,问道:“可想好了今后的路?菱桦是怎么想的?” 梁循抱着沉甸甸的银两,微微躬身道:“微臣也察觉到宫中恐有大变,自是要保住性命为上。微臣在京郊有一处旧宅,准备今日便带着菱桦去暂避风头。” 白商枝颔首:“这样自是最好不过,你与菱桦为本宫做了不少事,自然也希望你们能在日后能再度辅佐本宫。” 梁循将头更低了些,也真心道:“微臣能得娘娘提携,是微臣的荣幸。不过我人微言轻,只是一介太医,现下只希望太子殿下能一举成功,清除祸患,为我大晋朝的盛世开辟道路。” 白商枝一向知道这个梁循玲珑剔透,没想到他连这一层都看出来了。 “那便借梁太医吉言了,不过我还有一事想劳烦大人。如今风雨即来,京中却有疟疾之症,还望大人能早日配置出治疗此症的药方,我也好早日安心。” 梁循自是恭敬应下。 他走后,白兰叹了口气:“虽说这梁大人医术不差,可这疟疾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他能不能研制出来。” “也只能听天由命了。”白商枝看向桌上数十份药包,“你和白芷一人拿一个挂在身上,再将这些和细软好好收起来,明日便要出宫去了,一切都要准备妥当。” 蘅芜苑中,袁承徽神色恍然地倚在窗边,红叶轻步绕过屏风,看着自家翘首以盼的主子,无奈地摇摇头。 “小姐,太子殿下不会来了。彦嘉少爷那边来了口谕,说过两日便会将您接走,宫家要动手了。” 袁承徽对着窗棂几乎望眼欲穿,她对红叶的话置若罔闻。 红叶深深叹了口气,又徐徐道:“小姐,您若是此时松懈了,不听少爷的安排,那么即便是太子殿下成了大事,您却没保住性命,那么您又如何能做他心尖上的人,得那唯一的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 袁承徽的心绪定了两分,转头看向红叶:“是啊,白商枝虽然是白家嫡女,可她家中无兵权,极易死在叛军手下,待我彦嘉将宫家一举拿下,日后容衍身边的位子,还不是尽在我囊中。” 红叶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小姐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了,现下赶紧要收拾些东西,等着彦嘉少爷将咱们接出宫去,我们便能等着他们的好消息了。” 袁承徽的眼睛亮起来,立马起身:“对,赶紧将容衍赏给我的那些首饰好生收起来,还有那朵海棠珠钗,一定要带走。” 她走到里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郑重交代道:“去给云雪阁传话,把雨霁一并带走。” 红叶无奈,蹙眉劝道:“小姐,那雨霁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如今是时局混乱,小姐若是把她一并带上,恐生事端。” 袁承徽不耐,撇开红叶扶住她的手,语气坚定。 “我说要带走就带走,哪有那么多话。不过是多带个人罢了,她是个蠢笨的,就留着同我说话又有何妨?” 第145章 逃离皇宫 红叶拗不过,只能顺着她。心中揣度着自家主子是太久没与家乡人交往了,才会对雨奉仪如此。 到了送葬这日,京城多日的艳阳高照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阴雨绵绵。 幸而下的是小雨,若是瓢泼大雨,她们这一行人恐怕寸步难行。 临行前,她让人去寒香殿传了话,让翊充仪万事小心,也算是还了当初她帮了怜儿的人情。 不过白商枝觉得她处境甚是危险,只能说看她的造化了。毕竟皇上并非真心喜欢她,却扶持她钳制俪贵妃。 天未亮,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白商枝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孝服,头顶纯白纱帽,未施粉黛。 浮墨轩前,一行人围住红木棺材,个个身穿白衣,最前方的礼仪官怀抱木牌,上面刻着李承徽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几个宫女手提白灯,掩面小声啜泣。 她们三个人站到中间,礼仪官高呼起灵,重重的棺材被抬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侧门走去。 细雨蒙蒙,石板路上湿滑难行,她们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宫门。 晔浔本想亲自送灵,白商枝极力阻止,担心俪贵妃会有所察觉,节外生枝。 宫门戍守的侍卫身着银白盔甲,手执刺枪,见状厉声喊道:“哪里来的?” 礼仪官从怀中拿出令牌,“我们奉命送灵,这是东宫前日殁身的李承徽,太子恩典准许她的尸首回归本家。” 侍卫上下打量他几眼,向后挥手,几个与他相同装扮的侍卫上前察看。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恕我们眼拙,不过还是要依例检查,还望大人谅解。” 礼仪官淡淡睨他一眼:“知道这是你们的本职,不过也别耽搁过久,误了时辰也不好。” 侍卫连忙称是,几个人仔细察看后上前回话:“并无异常。” “放行!”那侍卫一笑,招呼礼仪官离开。 宫门缓缓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呸!什么货色,还真当自己是储君了,现在皇贵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要是皇子,看你们这荒淫无道的太子还能做多久!” 那侍卫倏尔变脸,狠狠啐道。 身边的人也应和着:“我瞧着也是,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太子,还如此不知收敛。” “不过刚刚那队伍里面,有几个宫女甚是漂亮,一身缟衣都穿出仙女的味道来。要不怎么说这太子会享福呢,连宫女都如此姿色。”另一个侍卫摸着胡须,眼里泛着色光。 侍卫领头嗤了一声,轻蔑笑道:“那有何难,等她们送灵的队伍回来,换班后去小路堵上一截,给哥几个爽快一下。” 剩下两个侍卫不怀好意地对视笑起来,心照不宣。 出了宫门,白兰弓着身子实在忍不住,忿然道:“那几个侍卫是什么货色,色眯眯地打量我们好几眼,当真让人恶心得慌。” 白芷也觉得那几个人的眼光实在不适,不过她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此刻不是说话之时。” 到李府之时,天已经大亮,不过白雾笼罩,这段路走了许久,唱和的悼词也微弱许多。 门口挂了白,一名妇人见状高声哭泣,身边的侍女搀扶着。 “人已送到,还望大人节哀。” 礼仪官抱拳行礼,将木牌递给李承徽的父亲。 “多谢太子殿下恩典了,我们感激不尽。” 一番客套后,李家将遗体迎了进去,李承徽的父亲道:“这一路来劳烦您送行,不如进来吃盏温酒。” 礼仪官摆手,“不必了,还要回去奉命,就不耽误时辰了,多谢大人盛情。” 离开李府,礼仪官带着众人原路返回,走到一路边面馆时回头道:“你们今日都辛苦了,吃碗热汤面再回去吧,就当是犒劳。” 宫女太监们喜笑颜开,忙挑着位子坐下。 白商枝挑了角落的桌子入座,白兰和白芷随着她坐下。 “小姐,我们要什么时候走?”白兰压低声音,不安问道。 白商枝向身后的大街看了一眼,此刻正是赶集之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垂首,低声道:“一会等面端上来,他们埋头时便寻个机会溜走。” 老板笑着将冒着热气的鸡汤面端上来,招呼大家吃好,白商枝从筷笼里拿了木筷准备搅动面条时,却突然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角。 她回头,一个小男孩捧着花蓝对她笑:“姐姐,买花吗?这是我们家花圃种的,可好看了。” 白商枝低头看向他握住衣角的手,整洁干净,笑问:“你家花圃离这里远吗,我想要新鲜的花瓣来做胭脂。” 小男孩顺势牵住她的手,“不远,就在街对面,姐姐随我来!” 她起身,给白芷两人使了眼色,她们俩也悄然起身,跟在她后面。 无人留意的一隅,三碗鸡汤面还冒着白气,人却不见了踪影。 礼仪官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挥手叫起,突然听闻有人叫喊:“呀!这三个宫女去了哪里,刚刚还在这里吃面!” 他冷哼一声,过去一看果然如此,面色微变。 敛下眸色,他背着手道:“竟是些心气高的,以为现在跑了便能高枕无忧了?待本官回去告诉太子殿下,这三个人一个也别想善终!” 众人纷纷低语交谈起来,猜测这三个人逃走的缘由。 宫中俪贵妃晋封皇贵妃的典礼筹备齐全,只差皇贵妃的礼服尚未制成。 这些日子飞鸾宫的门槛快要被宫妃踏破了,奉承的礼品如流水一般送入飞鸾宫。 承明殿中,皇帝负手而立,背对九龙椅。 “皇上,北方急报!” 杨义手捧金色卷轴,双手奉上,跪地高声道。 皇帝转身,缓缓抬手,杨义忙不迭将卷轴打开,置于金丝楠木九尺龙桌上。 “呵,宫海谭倒是会掩人耳目,说是清理边城匪贼,实在正义凛然啊。” 皇帝轻飘飘的语气让杨义肝颤。 现下整个皇宫中,只有飞鸾宫的地气最盛,上至四妃,下至烧火的丫鬟,都巴不得凑上去,闻一闻飞鸾宫的花草香,沾点贵气。 第146章 入宅 只有承明殿的宫人们心知肚明,飞鸾宫那位,不过是秋后的草虫,眼看着光明繁荣,实则过了这茬,就荣华不复了。 皇帝轻轻转动玉扳指,眸色晦暗。 “去传话,请宫海谭来京城,来亲自观礼。他的掌上明珠,宫家唯一的希望,都怀上皇嗣成为皇贵妃了,他怎么能不来亲眼看看?” 皇帝淡淡道。 杨义躬身应道:“是,奴才立马就去传话。” 京郊的一处宅子,门扉处两棵海棠树随风摇曳。 月莹疾步而来,轻轻拉开门户,微怔后立马福身行礼:“晔浔少爷。” 晔浔淡淡嗯了一声,看向身后的绝色女子。 月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呼吸微窒:“这位是…?” 语毕,她转瞬明白过来,上前福身:“奴婢月莹,见过太子妃娘娘。” 白商枝笑着上前亲扶起她:“月莹姑娘不必多礼,如今还要劳烦姑娘多加照拂。” 月莹眼见这位如瑶池仙子的美人如此亲切,几分好感油然而生。 “娘娘折煞奴婢了,保全娘娘是奴婢的本分。快些进来吧,外面起风了。” 一入门扉,海棠花独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淡粉色花瓣洋洋洒洒迎风飘扬。 曲折游廊处,阶下玉石铺满甬路。绿柳周垂,佳木仓葱,一泓清泉从花木深处曲折泄于假山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玉石假山旁的鹤望兰迎风招展,如展翅高飞的仙鹤,翘首以盼。 白商枝不由得驻足而望,月莹见状上前笑道:“这鹤望兰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栽种,懿昭皇后生前所最喜爱的。” 白商枝微微颔首:“甚是好看,如天上仙鹤,亦有风骨。” 月莹笑了笑,向着深处展手道:“娘娘的住处在这边。” 行至回廊尽处,刻有“载阳凝瑞”字式的金匾高悬。 屋内阳光明媚,华贵陈设一览无余,正厅地面上是五蝠献寿的漳绒地毯,长几上雕花湘竹描金香炉烟气袅袅。 侧过头望去,纱幔轻垂,薄衾上的殷红海棠以金线织就,在暖光下流光溢彩。 “这屋内的陈设都是殿下亲看过的,说让奴婢们一定要尽心。” 月莹笑道,俯身为白商枝倒了一盏雨前龙井。 “娘娘若是有任何吩咐,就告诉小翠,奴婢会立马安排的。” 白商枝收回目光,盈盈笑道:“有劳月莹姑娘了。” 她福身走后,晔浔环视一周,淡淡道:“容衍还是用心的。” 白商枝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转头对着白芷二人道:“你们先下去收拾东西,我一会再唤你们。” 白芷与白兰面面相觑,刚刚月莹唤这位为晔浔少爷,想来也是在太子一派地位不低的。 但怎么觉得这晔浔少爷好似与自家娘娘相识多年,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都颇为熟稔。 虽说这位少爷也是俊逸非凡,可比起太子来说,还是稍逊一筹。 “你先于此处安心住下,我会叫人将你的东西送过来,不必担忧。” 白商枝微微颔首:“多谢你了。” 晔浔蹙眉:“我说了,你与我之间,不要言谢。” 白商枝笑了笑,执起楠木案几上的茶盏,“好,我以后会尽力改的。” 飞鸾宫。 宫淑妤倚在内务府新赶制的美人茱萸塌上,美目轻阖,两个宫女在一旁,一个为她捶腿,一个为她揉肩。 不远处案几旁的春绮正亲手剥着莲子,须臾便盛满了银盏。 “娘娘 ,莲子剥好了,趁着新鲜您用些吧。程大人说您肝火虚旺,吃些莲子清心降火是最好不过的了。” 宫淑妤缓缓抬眼,春绮轻柔地送上莲子,她樱唇微张,莲子的清香瞬间溢满口腔。 “嗯,新鲜的莲子果然少些苦涩味。” 春绮笑逐颜开:“那娘娘便多吃些,身子健壮了才能更好保养龙胎。” 眼见那一盏莲子就快用完,一旁揉肩的宫女忍不住开口小声提醒了一句:“娘娘,莲子虽败火清热,可甚是性寒,用多了怕是对腹中龙胎不好。” 春绮一个眼刀扫过去,吓得那宫女立马噤声。 “娘娘好不容易有些胃口吃东西,也是你这贱蹄子可以置喙的?” 宫女收回手,怯生生地退至一旁。她不过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况且她说的是实话… “我看你们这些新来的没一个懂规矩的,前些日子还打碎一套大玉川先生。依我看,就应该狠狠掌嘴,长个记性。” 春绮话音刚落,小宫女立马跪地求饶,语气颤抖:“春绮姑姑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春绮冷冷哼了一声,也没说话,太监会意,立马几步上前抬起小宫女。 她惊得大哭起来,高声求饶:“娘娘恕罪!奴婢真的是无心的!娘娘!” “好了。” 美人榻上的宫淑妤缓缓起身,太监们的动作止住了,一时间都屏息起来。 春绮以为自家娘娘心软,上前一步道:“娘娘,奴婢只是想着掌嘴二十以儆效尤,给她们立立规矩,不然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了。” 宫淑妤慵懒看向那梨花带雨的小宫女,想到当年她身边有个略有姿色的小宫女,装模作样地当着她的面引诱皇上。 “杖责五十。” 小宫女大惊,倒吸一口气,尖声求饶起来:“娘娘!奴婢没有打碎东西!真的是无心啊!娘娘!!——” 她求饶的声音淡去,殿内另一个捶腿的宫女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嘴唇发白。 春绮满意了,谄媚笑道:“还是娘娘手段高明,这一顿板子下去,怕是罪也受了,命也没了,谅那些小蹄子们也不敢造次了。” “皇贵妃娘娘,皇上来了!” 珠帘外,太监欣喜回话。春绮勾唇笑道:“皇上真是在意娘娘,现下每日都过来看望,连新人那里都不去了。” 宫淑妤虽然晋封皇贵妃,可还未行册封礼,按照宫规礼制来说,依旧是从一品贵妃。 可宫中的人依然是见风使舵,口耳相传地叫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皇上未置可否。 这在无形之中给飞鸾宫的圣宠添了一把火,烧得更盛。 第147章 暗潮涌动 “爱妃今日感觉可好?朕给你带了冰糖炖雪梨来,温补润肺是最好的。” 一身石青团龙长袍的皇帝笑意晏晏地进来,身后跟着王平和杨义。 宫淑妤笑着想给他行礼,被他眼疾手快扶住,温声道:“朕说过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来,快坐下。” 杨义躬身将手提的锦盒放在案几上,皇帝亲手从锦盒拿出炖盅,为她盛好雪梨汤。 宫淑妤盈盈笑道:“皇上有心,臣妾昨夜睡得不错。” 皇帝欣慰道:“那便好。朕记得你怀容慕时孕吐严重,还是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才好了不少。” 他微眯着眼,眼里却没有笑意。 宫淑妤眸色微敛,将瓷碗移到自己身前,笑容未有丝毫破绽:“皇上还记得,所以慕儿如今性子也闹腾得厉害,四处惹祸,真不知什么样的驸马爷才能镇得住她的性子。” 皇帝拂须一笑,“你这回倒是没怎么吐,看来腹中定是个安静聪明的小皇子。” 宫淑妤抚上自己的小腹,低头浅笑:“那便借皇上吉言了。这胎若是皇子,那臣妾便是儿女双全,膝下承欢了。” 皇帝看向她平坦的小腹,眸色晦暗。 “不过,臣妾倒有一事想请求皇上。” 宫淑妤话锋一转,看向皇上。 皇帝的目光从案几上依旧冒着白气的炖盅上收回,勾了勾嘴角:“爱妃如今是大功臣,又位至尊贵的皇贵妃,还有什么事是不能满足的?” 王平猫着腰立在一旁,总觉得皇上这话中大有深意。 宫淑妤直起腰身,悠悠道:“慕儿马上到及笄之年了,现下又封了固伦公主,自是身份尊贵。臣妾想着,总要为她寻得一个身份、样貌都要匹配的夫婿才好,陛下您说是不是?” 皇帝轻笑一声:“爱妃此话自是有理的。朕也一直为慕儿留意着,登科中也有不少芝兰玉树的才子,为人品行端正,才华横溢,都是上上之选。” 宫淑妤心中鄙夷,那些穷酸举子自诩清流人家,就算是成了状元又如何?还是改不掉身上那股攀龙附凤的酸气。 待宫家大业成就之时,她的慕儿便是嫡出公主,相配什么样的王公贵族没有?甚至将来开拓疆土,去做别国皇后掌权一方也未可知。 她一时间没有接话,面上平静。不过皇帝心知肚明宫家是从来看不上文官清流人家的,自诩甚高。 他笑着舀了一勺雪梨汤,示意她:“爱妃安心便是,慕儿的婚事不急在这一时,总要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才好。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孕。” 宫淑妤柔柔笑着,垂首看了一眼那汤羹,浅抿一口后,拿出锦帕轻拭嘴角,优雅至极。 皇帝笑着将那调羹放回炖盅,接过王平递上的金黄丝绢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爱妃的胃口不佳,要注意进补才是。若是不多吃些,腹中皇儿怎能快些长大?” 宫淑妤他的言外之意,只笑了笑,将锦帕递给春绮:“陛下关心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只是刚刚春绮才剥了新鲜莲子给臣妾,现下吃不下太多,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皇帝理了理龙袍,又想起一事:“你皇贵妃的册封礼就快到了,你父亲在北方剿匪,本不该打扰他。” “那些匪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以你父亲的能力,自是不必挂怀,交给下头人去做就是了。可你皇贵妃的册封礼是大事,他在北方驻守多年,也很久没见过女儿了。朕想着,让他来京中小住些时日,也顺道看看你。” 宫淑妤眸光流转,面上的笑依旧得体大方:“父亲年事已高,臣妾私心是想见到父亲的。但他忙碌军务,为陛下分忧解难,臣妾是担忧误了皇上的国事,只怕外面会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杨义腹诽,您要是真怕流言,就不会如此盛气凌人,恃宠而骄了。 刚刚那宫女的凄厉惨状历历在目,杨义看着此刻笑语嫣然的俪贵妃,身上的鸡皮疙瘩久久未消散。 能与这样心思毒如蛇蝎的女子睡在同一枕畔的,真不是一般人。 看来这皇帝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皇帝起身,朗声一笑:“爱妃体贴,朕心甚慰。不过这事已定,朕已传召你父亲即日入京,你们父女很快便能团聚了。” “你安心养胎,朕晚上再来看你。” 宫淑妤起身想给他行礼,被他按住:“朕说过了,你有孕在身,这些礼数都可以免去。” 皇帝走后,宫淑妤脸上的笑顷刻之间消失殆尽,淡淡瞥了一眼案几上的炖盅。 “春绮,去把这东西倒了,再传程敬过来为本宫把脉。” 春绮不敢怠慢,但又踌躇道:“娘娘,皇上刚走没多久,不如缓一缓再倒吧,免得撞上了。” 宫淑妤淡淡嗯了一声,向身后的鹅羽软垫靠去,眼神倨傲。 飞鸾宫外的龙轿上,皇帝闭目养神,但熟知他脾性的杨义和王平都知道,皇上这是心情不好。 也是,去了飞鸾宫唱了那么一台戏,你来我往的,没有一分真情。 “皇上,仪小主那里遣人来问话了,说是亲手给皇上煲了汤,想请皇上去尝尝。” 皇帝睁眼,阴霾之色淡去几分,撑在耳鬓的手垂下,轻敲了轿辇的梁木两下。 王平立马会意,直起身高声唱和:“摆驾蕴真斋!” 这日晚间,夜夜笙歌的醉春楼中迎来了贵客。 粉黛红颜争先恐后地央求老鸨,想博得头筹,在贵客面前展露风姿。不过都被呵斥了,让她们安分接客。 “公子,您稍候片刻,您要等的人即刻便来。”老鸨笑眯眯地奉上一樽酒。 容玖强忍着空气中的胭脂香气,蹙眉问道:“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您先尝一尝咱们醉春楼的好酒,名叫风曲酒。想来您在外也是听过此酒的盛名的,轻易不招待客人。不过这是我们主子特地吩咐的,说请您一尝,只当个新鲜。” 容玖看向金玉酒樽,淡淡道:“我向来不胜酒力,只能拂了你们主子的好意。” 第148章 筹码 老鸨但笑不语,只道请便,缓缓躬身退下将门掩上离开了。 良久,待雅间外的一首南曲唱罢,容玖的耐心所剩无几,准备起身离开,玉门却在此时缓缓打开。 容衍噙着浅笑而来,玉簪束发,瑞凤眼微弯:“四皇弟才来了一盏茶的时间,怎么这便要离开?” 容玖不语,又在檀木桌旁坐下,面若冰霜。 “二皇兄也不必与臣弟打哑谜了,我向来是耿直的性子,不会唱腔做戏。” 容衍笑意未减,对他的话外之音置若罔闻。 “是了,皇弟一向直爽,既然有事相求,必定是准备好了令双方都满意的条件。” 容玖放在桌下的拳头微微蜷起,他略带讥讽道:“太子殿下如今还有心思与我谈筹码,当真是闲情逸致。” 容衍眸色微暗,轻笑一声道:“这闲情有闲情的好处,若是事事都挂在心上,只怕早早便因忧思过度而殁了。” 容玖抬眼,直直与他对视。 “你这些年在俪贵妃之下,滋味不好受吧?” 容衍转头,执起金玉酒樽:“寄人篱下,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事总在人为。” “我不过是个普通嫔妃的皇子,不欲与你们争皇位。你若是想得到我母家的助力,总要拿出诚意才是。” 容玖只想要念双。 容衍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放人。 捏住了念双,就是捏住了四皇子的命脉。 “念双现下无恙。”他略一停顿,又接着淡淡道:“不过时局混乱,她在修思庄恐有性命之忧,孤便将她移至更稳妥之处了。” 容玖倏尔起身,木凳随着他的动作擦过地面,刺耳的声音让容衍微微蹙眉。 “果然是你做的!”容玖的胸口起伏着,忿然道。 容衍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清酒,“你若不是早就猜到,也不会来寻我来与你闲话家常了。” 容玖心有不甘,他就晚了那么一步便可以将人带走… “我可以说服顾家出兵,可面对宫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以卵击石。” 况且北方地势平坦,顾家军常年驻扎在西南之地,已然习惯在山峦叠嶂之处作战指挥,在视野开阔的北方,兵力也会大打折扣。 他看向面前这个风流无能名声在外的太子。他手执金樽,一双瑞凤眸微眯,眉梢的殷红小痣据说像极了当年的懿昭皇后。 幼年丧母,早早便册为太子。 宫家崛起,将他这个中宫嫡出的太子视为眼中钉,多番羞辱折磨。 他却能忍下所有,蛰伏数十年… “孤自有筹划,四皇弟只管说服顾家出兵便是。但有一事孤得说清楚,若顾家存了保全自身之意,他日宫家权倾天下,也必定不会放过你这个武将之女所出的皇子。” 容衍神色平静,语中隐含警告。 容玖笑了笑:“若是你真能将宫家拿下,坐上龙椅,又会将我们顾家置于何地?”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玉门外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此刻格外清晰。 “你和你母妃会安然无恙。” 良久,他淡淡道。 所以,他和他母妃会安然无恙,但并不意味着顾家会安然无恙… 他没有心思再与容衍周旋,抬步走到玉门前,他转头:“那你会怎么对付三皇子?” 容衍淡淡一笑,“你且猜一猜,鹿茗楼的背后东家是谁?” 容玖瞳孔猛然微缩。 “你这太子,做得也太累了。”他道,随后便打开玉门大步离去。 古色楠木桌旁,身着蛟龙长袍的容衍手执金樽,久久未动。 太傅府。 自从白家大小姐白商枝出嫁后,枫俪院寂寥许久,陈设如旧。 院内的秋海棠迎风怒放,苏青站在庑廊下,遥望花枝摇曳,虽年近四十却精致光滑的脸上布满一层淡淡的愁云。 “转眼间,我枝儿嫁入东宫已经半年了。也不知她如今可好,东宫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可将她蹉跎些许?” 于嬷嬷心下叹气,自家夫人膝下除了这一个女儿,难免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若是寻了个好夫婿,夫人也不必如此挂心。 “夫人,您且宽心些。咱们大小姐玲珑剔透,又得太子宠爱,想来不会有事的。” 苏青阖上眼,心如刀割:“若不是为了家族前途,咱们枝儿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如今宫中俪贵妃身孕已满了两月,即刻就要晋封皇贵妃,若生下个皇子,那太子该如何自处?” 说起此事,于嬷嬷也不安起来。 本以为太子娶了正妃后会转些性子,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可眼瞧这半年,不是纳青楼女子就是酒醉烧楼,哪一样不是成了京中人的茶余谈资。 苏青哭得眼圈都肿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人也憔悴起来。 找白颜仕一说此事,便让她不要多思,朝堂之事不是她一个深闺妇人可以看得清的。 一来二去,两个人起了龃龉,惹得白颜仕不痛快,接连宿在萧姨娘房中好几日。 还是从小跟在苏青身边的于嬷嬷深知自家夫人的性子,劝了许久,又托人传话给太子妃。 白商枝写了几封家书来劝慰自家母亲,这才安抚好苏青。 “夫人别多想了,有句话叫破而后立,兴许太子经此一劫,反而活得通透起来也未可知啊。” 她从腰间拿出丝软锦帕,轻轻为苏青眼角拭泪,语气温和继续劝道:“您膝下无子,倚春轩那位又是个心思不纯的。若您不信咱们大小姐,那日后的路还要如何走下去?” 苏青一想到萧姨娘那矫揉造作的姿态,就烦躁不已。 偏生还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庶女,怎么竟也学得那些勾栏瓦舍的招式来狐媚? “可惜了,我命不好。若是我生下嫡子,老爷就算再如何宠爱那萧云怜,也不过是一时风光。” 于嬷嬷闻言叹了口气,遇到何事她都能劝解几句。只是这子嗣的事,任凭她们如何努力,终究是无缘了。 “夫人,二少爷从外面回来了,说是带了西街铺子的琉璃果子,来给您请安。” 第149章 太傅府 侍女从院外走近,见庑廊下的两人低声说话,便离了三步福身回话。 苏青敛下泪意,转头蹙眉道:“让他放下东西就回去吧,不必请安了。” 侍女应声,去前院回话了。 于嬷嬷看着那侍女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这二少爷是每回都将礼数做全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苏青冷哼一声:“他自然是要把礼数做全了,他生母是这太傅府最得宠的妾室,若不将礼数周全,怕是太傅府的下人们都要议论。” 于嬷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这二少爷不过是做些虚礼,不想落人口舌,实则从未留意过自己的嫡母所喜爱的东西,回回都是拿了时兴的东西来凑数。 上回是织花缎子,下回又是西街排了长队的千层糕。 苏青从不喜欢这些,若是真的有心,稍微打探一下便知。 “夫人,咱们回去吧,收拾些细软早些睡了。” 苏青微微颔首,是了,明日一早还要去庄子上避风头。于嬷嬷为她拢了拢天水碧披风,搀扶她向院外走去。 十一月二十这一日,是皇贵妃的册封礼。 宫淑妤早早便起身梳洗打扮,穿上双色金丝百鸟朝凤礼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点唇为朱,华贵大气。 圣旨已下,宫海谭不得不启程往京城赶来。只是不过三日,他便上书言说自己身染顽疾,缠绵病榻,恐不能亲看小女的册封礼。 前去传旨护送的太监十日未归,踪迹全无。 皇帝看到他的奏折时淡淡一笑,轻执起桌上的龙纹尖刀,将奏纸划成碎片,便随手扔至角落。 王平胆战心惊地去收拾,却见那署名处的宫海谭三个字已经被划得稀烂。 “去东宫传旨,太子性子浮躁,行事不端,即刻启程去畅春园行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回宫。” 杨义应声,躬身下去传旨,心底更惶恐起来。 这太子都被皇上遣走了,那岂不是说明这宫家… 皇贵妃的册封礼完毕后,宫淑妤回到飞鸾宫,不耐地让人将头冠取下。宫女们忙上前簇拥着为她卸下钗环首饰,又端了安胎药来。 春绮挑了门帘,神色有些不安:“娘娘,今早承明殿下了圣旨,说要让太子静心思过,让他去畅春园行宫。” 宫淑妤倏尔睁眼,眸中凌厉:“什么时候启程?” 春绮咽了咽口水:“说是即刻启程,应该今日就要离开东宫了。” 她抬手,簇拥的宫女止住动作向后屏退,春绮会意上前俯身,宫淑妤低声耳语。 片刻后,春绮笑意渐显,直起身行礼:“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宫淑妤微勾唇角,看向繁花铜镜中那张风华正茂的容颜,轻挑凤眉。 清笠馆中,晔浔立于海棠屏风前,沉默不语。 月影将他的云纹长剑奉上,沉重道:“浔少爷,这一行凶险无比,还望您能平安归来。” 晔浔的身形动了动,接过她手中的长剑,勉强勾了勾唇角:“多谢。” 月影垂首叹气,从腰间拿出锦色绳结,“这是月英亲手做的平安符,前些日子她送去开过光,说佩戴此符,遇事定能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晔浔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红绳长结,不可见闻地叹息一声。 “月英很好,她不值得为我如此。” 月影捏住手中红绳,不禁为月英感到痛惜:“晔浔少爷,恕奴婢僭越多言。月英与我和月莹不同,她是当年被您亲手从吸血人堆里救出来的,自是情谊深重。这些年,她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 “可我眼睁睁看着她躲在薄衾下流泪,彻夜未眠,翌日早晨还要亲手熬制醒酒汤和清粥为您送去。” “她…她当真是用情至深。可也实在自卑,生怕自己惹得您厌烦。时常玩笑,说自己将来要做贵夫人,对您只是报恩。” 晔浔阖上双眼,他当年救下月英,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但更多是因为,父母双亡的月英跪在街上任人宰割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白棠。 月影徐徐说了良久,也觉得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益。 “别的奴婢也不多言了,如今只想由衷替月英说一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您能平安。” 晔浔眉心微动,不知怎么心头涌上几分酸涩。 月英与他,所爱皆永失,又何尝不是同一种人? “好。” 月影终是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将平安符放于他手中:“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卯时三刻,东宫的人已经集聚于宫门前,只待太子上了马车便可启程。 宜良媛在马车中不耐地绞着手帕,怨道:“早知今日,当初也不必听了父亲的话来这东宫,白白找罪受。” 锦瑟为她倒了一盏温水,劝道:“主子也不必这样想,太子殿下不过是去静心思过,也不是这辈子都不回东宫了。” 宜良媛嗤了一声,满目讥讽:“还静心思过呢,飞鸾宫那位身怀皇嗣,晋封正一品皇贵妃,眼看着这一胎皇子落地就要成中宫皇后了。等我们思过回来,他这个太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要我看,还不如早早退出这夺嫡戏台罢了。” 锦瑟蹙眉,四周环视一圈压低声音:“主子可别再说这些了,此等话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将来主子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好过?与我现在的日子相比,还能更不好过吗?”宜良媛深深舒了一口气,脖颈间垂下的青玉项链随着胸口起伏,“等到宫家掌权那日,我的日子才是真的不好过了。” 马车外,聂承徽搭着玲儿的手盈盈而立,遥望最前方的仪仗,秀眉微蹙。 一阵秋风拂过,玲儿打了个寒噤,看着自己主子神色恍然,忍不住开口道:“主子,咱们上马车吧,太子殿下会来的,咱们到了行宫再去请安也不迟。” 聂承徽垂下眼睑,心里想的却是旁事。 这几日,柳溪阁的请安免了,说是太子妃娘娘身体欠佳,需要静养。 第150章 劫持太子 后来她带了些补品去看望,也只收下了东西,连个照面也不曾打过。 她的马车紧跟在宜良媛的后面,宜良媛前方也仅有一架马车,样式简单古朴。 若说太子与太子妃同乘也是寻常,可去往行宫的路途遥远,太子妃身边的两个陪嫁侍女一并同乘,未免太过拥挤。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主子,说来也是奇怪。奴婢刚刚上马车前向后看了一眼,只有一架马车。” 上了马车,玲儿掀开布帘朝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疑惑道。 聂芊将手中的锦帕攥得更紧了些,神色微微凝重起来。 袁承徽与她同在承徽之位,又是东宫的老人,按理说是不大可能与两个低位的人同乘马车的。 那马车之中的人到底是谁? “昭训,您小心台阶。” 倏尔,身后马车隐隐传来侍女温柔提醒的声音,聂芊心中微惊。 是刘昭训… 她知道袁承徽与刘昭训向来不对付,也曾留意过袁承徽与雨奉仪之间不寻常的往来。 “承徽主子,您可坐稳了。” 前头车夫的声音传来,将聂芊的思绪拉回。 厢内微颠,车轱辘压过地板,玲儿不由得扶住窗框,问了一句:“怎的这就走了?这好些人都没到吧。” 聂芊神色凝重道:“我让你带的东西,你随身揣着了吗?” 玲儿闻言一愣,从腰间拿出一个白布包裹,手掩住嘴唇,神色略有不安:“小主,这若是被发现了…” 聂芊接过包裹,将白布一层层揭开。 是一把匕首。 她拿起匕首微微转动,寒光闪烁,格外刺眼。 玲儿觉得有些瘆人,向后缩了缩脖子。 京郊小路上,树木环绕,野草丛生。东宫仪仗的马蹄声鞺鞺鞳鞳,所到之处掀起一阵黄土尘沙。 晔浔坐在最前方的马车中,面容冷峻。他一手搭在膝头,一手紧紧摩挲着腰间的海棠铃铛。 倏尔,马儿嘶鸣,车厢狠狠一震,马车剧烈摇晃起来。 车夫勒住缰绳,片刻后马车停住,他疑惑的声音传来:“路上怎么会有捕兽夹…?” 晔浔抬眸,双眼微眯。 唰———!! 一道长剑蓦然直直插入车厢内,晔浔脊背挺直,向后一靠。 刀光剑影中,那支冷剑已离他的脖颈不过一寸距离。他伸手轻轻一捏,手腕向后用力。 厢外传来一声闷哼,长剑掉落。 他抽身从马车中跃出,霎时间,更多的长剑袭来,他立在原地,阖上双眼。 那些剑却在一寸之遥处赫然止住,一黑衣男子轻笑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怎么不动了?” 晔浔不语,片刻后只冷冷道:“你们将我杀了便是。” 那黑衣男子手执长剑,闻言用剑尖轻挑他的下颌,戏谑不已:“你倒是聪明人,知道我们不会取你性命。” “不过…”他话锋一转,刀尖轻划过他的脸,似是在勾勒一幅画,语带戏谑,“让宛若神只的太子殿下从高坛跌落…也是上上之选。” 晔浔垂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攥着海棠铃铛的手更紧了些。 见他如此,黑衣人觉得无趣,一横眉冷冷挥手:“带走!” 太子被掳走后,车夫已经吓得腿软,马车周遭横尸遍野,染红了一片枯黄的草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车夫蜷缩一团,捏着缰绳的手颤抖不已,牙关也哆嗦起来。 “啊——!!” 身后马车下来的宜良媛看到这一幕,双眼翻白,尖叫一声后晕厥过去。 勉强扶住她的锦瑟剧烈喘着气,眼角渗出几滴泪。 聂芊在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也是吓得后退几步,膝盖发软。玲儿尖叫着后退,紧紧把住主子的手臂,险些跌坐在地上。 聂芊深吸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身后同样大惊失色的刘昭训。 “都冷静!听我说!” 她喘着气,紧握住藏在怀中的匕首,手心发汗。 “太子殿下没有死,他只是被贼人掳走,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们现下必须安然到达行宫,必定要同心协力。” 她转身,指着刘昭训道:“你,和我还有宜良媛同乘一架马车。” 她疾步行至刘昭训的车夫面前,眼里生出与她平日里不相符合的凌厉之色来:“你,现在立马转头,原路返回,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上。” 那车夫咽了咽口水,慌张摆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那些人杀人如麻,要是知道我去通风报信,必定要杀了我灭口的!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啊,我襁褓之中的儿子还在吃奶啊!” 换作之前,聂芊必定心软,可如今大家的性命都悬在刀尖上,她只冷冷道:“你若是不想等我们来处置你,你最好是乖乖地听我的话。你可以不原路返回,抄近道或者小路都随便你,只要你能分去注意,等我们到了行宫自然会派人去报信。” “若你不肯,”她突然放缓了语气,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紧紧贴在他脖颈之间,冰凉的触感让车夫胆颤,“那等我们到了行宫,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车夫缩着脖子,低头看向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如同刹罗一般令人惧怕,点头求饶:“我去我去,小主放过我!” 聂芊收回匕首,蹙眉道:“你将她们的物什拿下来,即刻启程。”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昭训坐上了宜良媛的马车, 她此刻还未清醒过来,面色煞白。 “承徽小主,我们还是照着原来的路去行宫吗?” 车厢外,车夫惊魂未定地弱弱问道。 聂芊抬头,眸色清明:“照原来的路。” 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太子妃恐怕早已逃离东宫了。 至于袁承徽和雨奉仪… 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看这情形,太子心里大概是清楚的。 夜色如水,凝瑞堂的梨花镂空木床上,白商枝美眸紧闭,沉沉入睡。 鬓边一缕青丝垂下,随夜风摇曳,长如蝶翼的睫毛微颤,惊扰了她的睡梦。 第151章 福宁殿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轻捋起那一丝乌发至她耳后,低低叹息一声。 容衍满目爱怜地凝视着床榻上的女子,直至红烛燃过半寸,他才有些不舍地为她拢了拢锦被,起身离开。 曲折回廊处,月莹对着身影颀长的男子福身,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殿下,娘娘的东西都送到了。不过昨日她向家里寄了修书,意在将仪选侍的养母岑嬷嬷接走。”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你调几个羽卫军去护送,务必躲过耳目。” 月莹抬首,踌躇道:“殿下…那岑嬷嬷是飞鸾宫的人,曾经由俪贵妃指派来为娘娘训导宫规的。” “孤心中有数,你自下去安排便是。” 他语气淡然,可话中不容置喙之意让月莹噤了声,只能福身应下。 翌日,太子被掳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皇帝闻讯大怒,将西郊大营的禁军悉数调遣,全力寻找太子的下落。 可惜只如石子沉入海底,杳无音讯。 飞鸾宫寝殿内,春绮掀了珠帘缓步进来。宫女们低头用明矾和胭脂花为皇贵妃染指,听到她的脚步声,宫淑妤慵懒地撑起身子,将身边的宫女屏退。 “如何?皇上的人可有找到容衍?”宫淑妤看向自己白皙纤长的玉手,淡淡问道。 春绮微微垂首,嘴角上扬道:“娘娘放心,没有一个人找到。” 宫淑妤勾唇一笑,心情颇好,“那让他们慢慢找吧。明日叫后妃都来飞鸾宫,就说本宫邀她们来看戏。” 春绮应声,躬身下去安排了。 承明殿中,杨义端着银盘上前,看着红烛下依旧忙于政务的皇帝,硬着头皮跪在金石砖上:“皇上,到了翻牌子的时候了。” 皇帝执着银狼毫笔的手一顿,微微抬首。 龙椅上的人许久没有开口,杨义心中发虚,举着银盘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去,把人接来。” 终于,皇上抬手翻了牙牌。杨义躬身退下,待到烛火通明之处,他看清了牙牌上的字。上面赫然印着“蕴真斋仪选侍”。 他将银盘递给下面的小太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叹了口气。 看来这后来居上的仪选侍,真是站在皇上心尖上的人了。 蕴真斋。 梳妆镜前,怜儿神色平静,宫女用月牙梳沾了茉莉花水为她理顺青丝,笑道:“皇上真是在意小主的,这才几日又翻了小主的牌子。” 怜儿看着镜中与从前并无分别的容貌,讥讽笑了笑,并未开口。 “你去将我挂在西间的香囊拿来吧。”她道。 宫女应声,躬身退出了里间。 她深吸一口气,从妆奁下拿出一叠药包,垂首放置在自己的锦鞋中。 宫女取到了香囊,挑了门帘进来,将东西放在檀木桌上,“小主该走了,凤鸾春恩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搭着宫女的手盈盈离去。 福宁殿。 怜儿在龙床上静坐了许久,身旁的红烛燃得正旺,火光在她的侧颜上影影绰绰,衬得她此刻的容颜更加惹人怜惜。 “怜儿,朕来晚了,你可等了多久?” 皇帝负手而来,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将他身形衬得颀长威武,他面容带笑,眸中柔和之色难掩。 怜儿起身,规矩地给他行礼,只是福身到一半,皇上便疾步而来亲扶住她,温声道:“不必多礼,朕说过,你只把朕当成你的夫君,不是九龙至尊。” 怜儿羞赧笑着,微微垂首:“皇上天人之姿,我纵然心里将您视作夫君,可您身上的天龙之气还是让臣妾敬畏。” 他看着那张与懿昭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心下一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朕虽是天子,可无奈之举甚多。这偌大的后宫,也只有你待朕是真心。” 怜儿靠在他怀中,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眼里尽是漠然。 “皇上,我本是低贱的宫女,只因您垂怜才能过上好日子。只是…您是天子,有三宫六院。臣妾走在这深宫中,偶然遇到其他嫔妃,止不住的想,您是不是也像待我一样待她们…” 皇上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额发,柔声道:“朕待她们不过是普通嫔妃,你不一样,你是朕心中最爱护的女子。” 怜儿紧贴他的胸口,感受到皇帝有力的心跳声,眸色晦暗,语气却依旧轻柔:“臣妾其实心中一直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只属于我一个人,那我应该会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吧。” 皇上蓦然轻笑一声:“你的心愿朕已经明了,但现下宫家步步紧逼,朕不得不退却一步。今晚你侍寝完别回蕴真斋了,就留在福宁殿与朕共枕而眠。” 一般而言,被送入福宁殿侍寝的嫔妃是不能留在龙塌上过夜的。 因此不少宫妃都是在半夜离开,回了住处还要沐浴才能睡下,两三个时辰后便要起身去中宫请安。 也有得了圣恩的宫妃被允准在龙塌上过夜的,但也是少之又少。 怜儿羞赧地嗯了一声,皇上伸手将她的寝衣褪去。 宫人们将床幔轻轻放下,熄了两盏蜡烛后躬身离去。 怜儿表情麻木,身上的男人忘情动作,她望着顶上的金黄色龙纹帷帐,心中几乎绝望地想要一把长剑,直直插入这个男人的心脏处。 朦胧意识间,她似乎看到鲜血淋漓,她捧着皇帝的头颅跪在姐姐的墓碑前,细数她两世的罪孽。 翌日,后宫众嫔妃相约前往飞鸾宫。 近日皇贵妃的势头渐甚,甚至有传闻言皇贵妃生下皇子之日便能得封中宫。 自懿昭皇后薨逝后,皇上再没有册立中宫。 面对飞鸾宫的相邀,这些嫔妃不敢不从。 就连生育皇子的刘贤妃,也不得不低头,将库房中的珍品接连不断地进献给飞鸾宫。 “德妃姐姐昨日睡得好吗?我半夜醒来听得外面风声呼啸,感觉心慌得厉害。” 去飞鸾宫的路上,良淑妃轻抚胸口对着与她并行的锦德妃道。 第152章 造反 锦德妃苦笑:“我近日也睡得不安稳。从前总能睡个两个时辰的整觉,可不知哪一日开始,我每隔半刻钟就要醒一次。” 良淑妃遥望远处金碧辉煌的飞鸾宫,平静道:“如今这后宫的时气算是变了,我们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锦德妃侧过头,看着良淑妃尚未老去的容颜,心下唏嘘。 “淑妃妹妹好歹还有个女儿傍身,我是人老珠黄,再无倚靠了。” 良淑妃闻言无奈笑了笑:“姐姐可知,有时候这子嗣是倚靠,有时却是累赘。幸而我膝下只有一女,并非皇子,否则就要陷入这漩涡中,难以抽身了。” 她们都是入宫十多年的老人了,家世不低,只盼着能平稳度过这一劫,安度晚年。 到了飞鸾宫,宫女们端着金盘进进出出,已经有不少嫔妃到了。 位分低些的自然是对着上座的皇贵妃百般奉承,位分高些的时不时附和两句。 台上一袭红衣戏子莲步轻移,暗香疏影,婉转唱腔令人心驰。 “皇贵妃娘娘如今真是享齐人之福,眼看腹中这胎就要过了头三个月,就是安稳的时候了。待娘娘生下皇子那日,定然是母仪天下,稳坐中宫了。” 人群中,小嫔妃谄媚讨好,脸上的笑容堪比春日桃花。 此话一出,其余的嫔妃出言附和,直道皇贵妃的各处好来。 宫淑妤淡淡一笑:“那便借你们吉言了。” 刘贤妃看向与她坐得十分相近的德妃和淑妃,心下不安。 “皇上昨夜是翻谁的牌子?” 她状似拿起檀木桌上的糕点,压低声音对着良淑妃问道。 良淑妃微微蹙眉,有些踌躇:“好像是蕴真斋的一个什么选侍,就是从翊充仪身边封的一个宫女。” 刘贤妃点头,看向上座数人簇拥的皇贵妃,心口好似堵了一块巨石。 虽然多年屈居贵妃之下,可也从没想过宫淑妤能得如此盛势。 皇帝从来不是个愚笨的,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宫淑妤怀上子嗣呢? “娘娘,寒香殿那边来人回话了,说翊充仪身子不适,恐不能前来了。”春绮垂首进来,福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 兰修媛闻言心下一紧,她真的病了? 宫淑妤轻轻一笑,有些瘆人:“本宫难得请后宫姐妹来看戏,偏生就她身子不适。刘贤妃前日还感了风寒,今日也来飞鸾宫捧场了。”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暗讽前些日子刘贤妃借口风寒,闭门谢客的事。 刘贤妃面色平静,如宫淑妤中话中之人并非自己。 “春绮,你亲自带着人去请,若有延误,你亲自叫人抬来便是。兴许翊妹妹听了南曲,心情舒畅了,这病也就好起来了。” 春绮勾唇一笑,福身道:“是,奴婢这就着人去寒香殿请。” 锦德妃心下发紧,执起茶盏浅抿一口微微定神。 翊充仪是皇上培养出来制衡俪贵妃的人,此刻俪贵妃得势,自然是要对翊充仪百般羞辱刁难。 也是个苦命的人。 其他小嫔妃现下只庆幸自己不得圣宠,没有遭贵妃妒忌,否则今日翊充仪的下场就要落到她们身上了。 宓妃环视一周,神色淡然,仿佛世间纷扰都与她无干。 良淑妃看着身旁容色不俗的宓妃,也是唏嘘不已。 进宫不过几日,得了几天圣宠,就被俪贵妃占尽风头。还在侍寝次日喝下了绝子汤,这一生都与子嗣无缘。 一个没有子嗣的异国嫔妃,就算是容色倾城,闭月羞花,也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般,沾些风雨便摇摇欲坠。 一盏茶后,翊充仪终于姗姗来迟。 她面色苍白,额间汗滴密布,嘴唇更是有些发紫,上前强撑着给皇贵妃行礼。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她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瞬便要晕厥过去。 兰修媛嘴唇微张,手中的锦帕已经绞得不成形,眼眶中更有泪珠打转。 雪兰…她是被人害了吗… 宫淑妤慵懒撑着手肘,微微侧头便看见她的样子,勾唇一笑,无限风情与翊充仪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刚刚下人来报,说你身子不适不能前来,本宫还以为翊妹妹是借口逃避,不料想妹妹倒真是生了病,这小脸煞白,还不快坐下歇息。” 春绮招呼人来扶着翊充仪入座,她虚弱地福身道谢。 “翊妹妹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叫太医来看过了吗?”良淑妃问道。 翊充仪勉强笑了笑:“谢淑妃姐姐关心, 嫔妾传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时气所致,突发高热也是常有之事,开了些药叫我静养便是。” 她这话一出,倒像是在埋怨贵妃故意刁难。因此她看向凤椅上的皇贵妃,笑意加深道:“不过昨日高热已经褪去,皇贵妃娘娘顾念嫔妾,所以也希望嫔妾来听会曲子,也好早日康复。” 下座的小嫔妃们眼见气氛凝滞,忙开口附和:“翊充仪说的极是,咱们皇贵妃娘娘最体贴咱们姐妹心思,也是为着您的身子才好心相邀。” 刘贤妃讥讽一笑,感叹这后宫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娘娘!娘娘!” 突然有太监高声闯入,面露惶恐。 宫淑妤蹙眉,阖上眼道:“吵死了。” 太监连滚带爬地到她面前,颤声道:“娘娘…正门和东西大门都被人锁了,有不少官兵从南门而入,即刻便要到飞鸾宫了!” 底下的嫔妃们闻言大惊,神色张皇。 “官兵?!这即近正午,为何会有官兵?!”有人高声道。 太监此刻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磕头劝道:“娘娘赶快躲避吧!那些人烧杀抢掠,甚至将不少宫女的衣裳撕破,行苟且之事…” “啊!”有嫔妃忍不住大叫起来,腿软得跌坐在地上。 宫淑妤缓缓起身,看向底下魂飞魄散的众妃,神色平静如水。 锦德妃看着她云淡风轻的容颜,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是你…是宫家的人……” 第153章 造反2 宫淑妤勾唇一笑,精致的面庞此刻如同鬼魅,令人生寒。 “倒还是有聪明人在的,不过也无济于事了。” 她一挥凤袍,语气淡然:“带走吧。” 众嫔妃尖叫起来,四处逃窜,被四面八方涌入的精兵抓住,押解送走。 顷刻间,珠花钗环掉落一地,无人问津。 宫淑妤长长叹了一口气,优雅搭着春绮的手起身。 承明殿。 御前侍奉的宫人们狼狈逃窜,不久便死在了刀光剑影之下。殿内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尖叫声与血腥气,明黄色的龙椅上鲜血尽染,血色与金色交织,透着几分诡异妖冶的凄厉。 一身精铁铠甲的宫海谭抓着一名身着深绿色描金宫装的太监,长长的刀尖轻轻抚着他的喉结,如同地狱而来的魑魅,语气悠长:“你且告诉我,皇帝跑哪里去了?” 那太监双手举过头顶,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脖颈间冰凉的刀锋让他几近晕厥:“大人饶命啊!!奴才真的不知道皇上去了何处!他昨日…去了福宁殿后今日就没来承明殿早朝!!大人明鉴啊!!”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倏尔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他的头颅已然飞了出去,带着血迹砸在龙椅上,又弹回角落。 宫海谭将长剑插入剑鞘,淡淡道:“没用的东西。” 角落的小宫女吓得浑身颤抖,呓语不断。 宫侯楠上前一步,轻捋下巴,淫笑难掩:“皇帝身边的宫女都如此美貌,那他后宫那些嫔妃,岂不是个个美若天仙?” 宫海谭蹙眉道:“你若是喜欢就先留着,现下先去找到狗皇帝的踪迹,免得坏了大事。” 说罢,他抬步离去,带兵向福宁殿方向去了。 宫侯楠看着角落花容失色的小宫女,挥手叫人。 “把她给我带走,晚上爷再来好好尝尝这小宫女的滋味。”他舔了舔嘴唇。 皇宫已经乱作一团,长街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宫海谭带着人将福宁殿血洗了一遍,得知皇帝早早便通过密道逃走了。 派遣一队人马去追后,宫海谭在明黄色龙椅上挥袍而坐。 他的嫡子宫侯楠半跪在地上,握拳道:“狗皇帝已经狼狈逃走了,恭喜父亲心愿得偿!天下尽在我们宫家手中了!” 宫海谭的手在龙椅上来回摩挲,已过半百的脸上浮现笑意:“是了,我们在北境吹了这么多年的风,总算可以到京城享福了。” “不过,玉玺被那狗皇帝带着走了,只怕他是将计就计,务必吩咐下去,全力追杀!” 下面的亲兵应声领命,宫侯楠起身,想到自己的嫡妹,开口问了一句:“要不去看看淑妤吧?她如今有着身孕,怕是见不得血腥的场面。” 宫海谭颔首,与他一同去往飞鸾宫。 飞鸾宫早已被重兵包围起来,宫淑妤靠在美人软榻上,春绮给她轻揉着太阳穴。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睁眼,惊喜地从榻上起身:“爹爹!” 宫海谭将她拥入怀中,慈爱笑着:“咱们妤儿受苦了,爹爹已经将三宫六院都清肃干净了。皇帝提前跑走了,不过爹爹已经命人追杀了,想来不日便能有喜讯传来。” 他松开怀抱,看着女儿微微隆起的腰身,满意道:“如今你身怀有孕,也不怕宫家名不正言不顺了。翌日爹爹便降下旨意,封你为皇后,腹中之子为太子。” 宫淑妤甜甜笑着,伸手抚上小腹:“一切都听爹爹的,我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宫海谭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想起一事:“现下大局已定,容衍那边是不用再等了,你吩咐下去将人杀了就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浪荡太子,没了皇上庇佑,还有什么人会在乎?” 宫淑妤点点头,“我即刻派人便是。不过容衍的那个太子妃白商枝得留神些,她白家是名门望族,又桃李满天下,只怕存了旁的心思。” 宫海谭不甚在意道:“那便一道杀了,以绝后患。横竖是个文官,再是什么样的名门也没有实权。” “爹,处理完太子,您可别忘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他们可都是高位嫔妃的皇子。”宫侯楠出声提醒。 宫淑妤眸中闪烁冷光,淡淡笑道:“三皇子已经多日不去应卯了,想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四皇子也是如此。” 宫侯楠嗤笑,“我还以为这些世家嫡女生下来的皇子都是有骨气的,不料一个二个都是庸碌蠢材,贪生怕死的东西。” “不过,她们的母妃可都在我手中。”宫淑妤勾唇,轻蔑道。 宫海谭轻捋胡须,“那便好好让她们喝一壶。” 翌日,宫中降下圣旨,立飞鸾宫皇贵妃宫氏为中宫皇后,次月初一行中宫册封礼。同时废去二皇子容衍的太子之位,立新后腹中之子为太子。 西街市口,官兵上前张贴圣旨,众人议论纷纷。 “诶!这俪贵妃怎么突然就成了皇后了?我的天爷哟!” “你还不知道啊,我娘家有人在宫里,人早就晋封皇贵妃了,又怀了身孕!” “我的爷,这可是大消息,那太子总算是被废了,不然等他登基成了皇上,咱们这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人群中,白兰蹙眉看着,掩下惊讶之色后隐匿而去。 凝瑞堂中,白商枝手执密函,表情凝重。 白芷见她神色不佳,轻声劝道:“眼下皇宫内虽然被宫家把持了,但殿下还未出手,想来是等宫家势力全部浮出水面,再一举击破。” 倏然,回廊处白兰匆匆而来,将手中竹篮狠狠一放,“宫家真是反了天了!皇上还没死呢,玉玺都没拿到手就敢假传圣旨!不怕被诛九族吗?!” 白芷蹙眉:“什么假传圣旨?” 白兰胸口起伏,舒了好几口气才道:“他们在街口张贴圣旨,要立宫淑妤为皇后,其腹中之子为太子,将咱们太子废了!” 白芷惊道:“昨日不过才逼宫造反,今日便假传圣旨!这宫家当真是觉得这天下尽在他们囊中了吗?” 第154章 逃脱 白商枝心底有些不安。 此处虽然隐蔽安全,可每日想打探消息极难,只能等白兰上街采买之时听百姓闲谈,得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问问月莹吧,她兴许会知道些什么。” 京城的一处昏暗地牢内,晔浔正闭目养神,潮湿空气中隐隐流动着腐臭味,不见一丝光亮。 蓦然,地牢的门被人打开,阳光透进来,晔浔眼睑微抬,看向来人。 “太子殿下,我们该送您上路了。” 守卫笑语吟吟,木盘上一樽毒酒摇晃,偶有几滴溅出,在木盘上瞬间蒸发,发出骇人的呲拉响声。 晔浔嗤笑一声,冷冷道:“你们宫家还是走上了造反这条路,走狗做派,令人作呕。” 那守卫将木盘放于他跟前,蹲下来与他平视:“造反如何?走狗又如何?您这太子殿下自诩中宫嫡出,为人正派,可还不是咱们宫家的手下败将?我劝您,好自为之,将这毒酒喝了,兴许上头一开恩,还能留您个全尸。” 晔浔直直与他对视,却忽然勾唇笑了。 守卫疑惑,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阵凉意:“别装神弄鬼的,赶快喝了我好跟上面交代。你要是还执迷不悟,那我就叫人来灌你了。” 晔浔笑得愈发大胆,空旷潮湿的地牢里回荡着他的笑声,守卫慢慢后退几步,口中呢喃:“疯了,疯了。” 正当他转身想去叫人时,却感觉脖颈间一阵刺痛,双腿被人狠狠一踹,瘫软在地。 他大惊,转头看向晔浔:“你!!” 晔浔单手掐住他的脖子,伸手从他的腰间拿出钥匙,轻蔑道:“你以为就你们这雕虫小技可以困住我吗?我只告诉你们,永远不要把你的对手当成傻子。” 说罢,他手腕轻轻一翻转,只闻得咔嚓一声,守卫便气绝身亡。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守卫的衣服换上,从腰间拿出药粉向面上一搽,一张与守卫相似的脸赫然浮现。 他嘴角微挑,抬步绝尘而去。 皇宫的一座宫殿内,宫侯楠惬意地倚在貂绒榻上,一名长相清丽的小宫女正跪坐在下首,低眉顺眼地为他捶腿。 这名宫女就是昨日他在承明殿掳去的,当夜便宠幸,现下那宫女白皙的脖颈间还留有不少殷红吻痕。 这时,一名打扮清凉的妖娆女子端着金盘进来,盈盈行礼:“大人,小女为您择了一盘好果子,甚是可口香甜,大人可尝尝?” 宫侯楠身为宫家嫡子,皇贵妃的嫡亲哥哥,如今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不少女子上赶着,只求能得他的青睐,即使是个通房丫鬟也是心甘情愿。 这妖娆女子的身材极好,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说起话来更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宫侯楠哈哈一笑,将她拥入怀中,顺势摸了一把她胸前的白团,“美人亲手为我选的果子,我自然是要尝个遍的。” 说罢,他张嘴含住她手中的葡萄,轻轻咀嚼,眼神暧昧。 女子妩媚一笑,羞赧道:“大人真坏。”说罢,眼神瞥向底下的小宫女,眸中闪过一丝倨傲。 小宫女已然麻木,她能捡回这条命,实属万幸。 她抬眸轻轻看了那妖娆女子一眼,抿着下唇,耻辱滋味涌上心头。 后半夜,她与这个女子共同侍寝,对这宫侯楠极尽谄媚,让她受尽屈辱。 她现在一闭眼就是昨夜痛苦的荒淫画面,实在叫她难堪。 “大人,皇后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不小心让那废物太子跑了…想请大人出手相助。”一名官兵躬身进来回话。 他眸光冷下来,转而又轻笑一声:“我那妹妹还真是在深宫内待久了,连个废物都杀不掉。” 官兵为难,踌躇道:“听皇后娘娘说,那废物太子好像是会武功的,只不过多年藏拙,把大家都蒙骗过去了。” 女子听罢,眼波流转,将手搭在宫侯楠的胸口,紧紧贴着他,“大人,小女听闻这太子也是个风流角色,他娶的太子妃又是个天仙美人。您说…他会不会去找那太子妃,共度良宵呢?” 宫侯楠眼睛微眯,挑眉道:“哦?太子妃是个天仙美人?有多美?” 底下的官兵回:“小的只听说,那太子妃是白家嫡女,从小大家闺秀,才华斐然,容貌倾国倾城,还有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她那父亲也是个人物,之前不少读书人称赞,民间还流传着一句话叫‘千金难买太傅一语’。” 宫侯楠眼里兴味愈发浓烈,他直起身,抚着下巴道:“既是如此,那怎好让这样的美人独守空闺?” 官兵会意,赶忙笑着应声:“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女子此刻有些后悔提起那太子妃,秀眉蹙起,埋怨嗔怪:“大人真是,便这般迫不及待。不会得到那天仙美人,就把我抛在脑后了吧。” 宫侯楠抬手抚上她的香肩,手渐渐下移,“怎么会呢,你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又是我心尖上的人,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他低头覆上她的红唇,伸手将她的衣裳渐褪,“来,再让我好好尝尝…” 京郊一处庄子内,于嬷嬷手执信件挑帘而入。苏青放下手中的绣盘,起身急切道:“可是枝儿的信来了?” 于嬷嬷浅笑颔首,先扶着她坐下,“夫人别急,大小姐既然来信,就意味着她如今安好。” 苏青忙不迭地拆开信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娟秀小字,长舒一口气。 “是我枝儿的字,你看,这一手字写得多漂亮。”她笑道。 于嬷嬷笑着应和:“咱们大小姐向来是样样精通的才女,这手字也是被老爷夸过的。” “枝儿如今安好,我便安心了。看来太子也不算是无能,早早便预料到宫中有大变,将她藏匿在城南的一处宅子。那地方外面有家铺子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的,想来那宫家也不会料到她身处闹市之中。” 于嬷嬷闻言也是送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咱们不求荣华,现下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便是万幸了。” 第155章 追杀 苏青欣慰,笑着颔首。门外却忽然传来岑嬷嬷的声音:“夫人,奴婢亲手炖了汤,最是补气养生,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奴婢的心意。” 苏青将信件收入袖中,重新拿起绣盘,笑道:“你进来吧。” 岑嬷嬷手提锦盒跨步而进,笑着给她行礼:“奴婢给太傅夫人请安。” 于嬷嬷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锦盒,放在梨木雕花桌上,“岑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人,本不该如此劳累,当真是有心了。” 岑嬷嬷轻笑一声,打趣道:“奴婢本就是粗笨的,不过也就是能做些好汤水罢了,也是夫人不嫌弃。” 苏青微微笑着,甚是得体:“岑嬷嬷在宫中蹉跎这些年,是该好好将养着。若我商枝能平安无事,日后还要靠岑嬷嬷多多指点。她虽是有些小聪明,可人终究年轻气盛,资历尚浅。” 岑嬷嬷眸色微敛,笑道:“夫人此话折煞奴婢了。能得太子妃娘娘的青睐,才是奴婢的福气。” 她略一福身:“奴婢在厨房还煨着鹌鹑汤,就不陪夫人说话了,先告退。” 苏青笑着目送她离去,转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枝儿是怎么想的,岑嬷嬷以前是飞鸾宫的人,怎么也该避嫌才是。” 于嬷嬷上前为她轻轻揉着肩,低声道:“大小姐想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咱们防着些便是了。” 庑廊下,岑嬷嬷的温和笑意渐渐殆尽,她看着不远处躬身匆匆来往的白家下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白商枝最近睡得有些不安稳。 她总觉得自己入睡之时身旁有人,蓦然睁开眼又不见踪影。 来回几次,白芷和白兰都担心她是不是得了癔症,想着叫郎中来看看。 她肯定是不让的,现下时局紧张,任何一个人进来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月莹听闻此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说给她院里加几个侍卫,让她安心。 这一夜,白商枝喝了安神药早早便入了寝。安神药的作用很快见效,她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烛光摇曳,窗外呼啸的风声透过缝隙传来,似有一种诡异的万籁俱寂。 倏尔,一柄长剑破窗而入,直指床榻上的人。 唰———!!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从角落现身,向那柄冷剑跃身一踢,那人手腕震荡,长剑掉落在地。 巨大的声响让床上的人惊醒,白商枝蹙眉缓缓起身,却见床幔外隐约有两人交手打斗。 她大惊,脑海瞬间清明。立马从枕下拿出袖箭和毒粉,死死捏在手中。 “棠棠!快走!” 是江迟的声音! 她掀开帷帐,此刻晔浔手起刀落,在那黑衣人的脖颈间重重一划,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她呼吸停滞,强撑着从床榻起身,喘着气:“我们快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晔浔打开房门,更多的黑衣人从院外而来,如压城欲摧的黑云,令人心惊。 白芷与白兰此刻尖叫出声,惊恐之下怀抱住她。羽卫军大喝一声,“保护太子妃!”,上前拔剑搏斗。院内顿时血流成河,鲜血淋漓。 “快走,从西南的角门走!”晔浔喊道,执着长剑利落砍掉一个头颅,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袂。 白商枝脚步略有虚浮,咬着牙关在他的掩护下向院外跑去。 “小姐!撑住啊!”白芷和白兰死死挽着她的手臂,眼泪几乎决堤而出。 “快!别让她跑了!!”其间一个黑衣人大喊,不少腾出手的黑衣人循声追去,在黑夜中如同鬼魅。 皎洁月光下,白商枝三人惊慌逃窜,她们身后的晔浔如同杀神,将围追上来的黑衣人一个一个斩落。 终于到了角门,白芷微微松了口气,上前有条不紊地打开门锁。 身后是侍女的尖叫声和刀剑插入血肉的撕裂声,白兰一张小脸煞白,心里不断祈求上苍让她们逃过这一劫。 “快走!” 白芷拉开角门,扶着白商枝疾步跨过角门,晔浔紧随其后。 大街上昏暗无光,门房紧闭。晔浔执着剑,神色凝重:“去城郊,容衍在那里。” 白商枝点头:“那便快走!” 白芷和白兰闻言大惊,容衍?!他为何直呼自己的名讳? “您…不是太子殿下?!” 晔浔微微颔首,他面上的血色在月光下更显殷红,“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跟我走。” 四人疾步向城郊而去,直至城门下,官兵厉声问道:“是何人!” 晔浔压低乌纱帽,从腰间拿出令牌,上面赫然刻着金色镂空的“宫”字。 “我奉命去城外抓捕贼人,这三个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押解的宫女人质。”他淡淡道。 白商枝已经将泥土抹于脸上,头发散作一团,白芷与白兰亦是如此,看起来甚是狼狈不堪。 那人上下打量后微微抱拳:“既是宫中的吩咐,那便放行吧。” 他挥手,城门角的小门缓缓打开。 晔浔神色淡淡:“有劳。” 他转头,厉声道:“还不快些走!” 白商枝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向门外走去。白兰和白芷紧随其后,三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城门。 他们在京郊小路上又走了好一段,眼见离城门越来越远,白商枝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松了两分。 夜风拂过,带着湿湿的凉意,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晔浔眉头一皱,脱下自己的长袍为她穿上。白商枝按住他的手,微微笑了笑:“我没事。” 晔浔没说话,只强势地为她穿上长袍:“这上面有血迹,你别介意。” 白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睛微微睁大。 这人武功高强,又能易容成太子的模样,可以直呼太子的名讳,看起来还对自家娘娘别有情愫… 他到底是何人? 白商枝无奈,捏着衣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晔浔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很快便到了,再忍一会。” 她点点头,看向前方白雾弥漫的小路,“我们还是快走吧,身后那些人兴许很快就追上来。” 晔浔正想背着她赶路,身前草丛倏尔传来异声,一道道黑衣影子穿梭其间。 他神色微凝,捏住腰间的剑鞘,蓄势待发。 第156章 江迟与她 “我就说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忽而踱步而出,戏谑不已。 他看向晔浔身后的女子,抚着下巴轻笑道:“难怪咱们大人想要这太子妃,传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连男人的长袍都能穿出几分绝尘仙子的味道来。” 白商枝冷哼一声:“你们家大人是什么货色,连本宫都敢肖想,不知道本宫是当朝太子妃吗?” 那劲装男子仰天一笑,玩味道:“哪里来的什么太子妃,他这废物太子早就被废了,现在的新太子是咱们皇后娘娘的腹中子。我家大人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敢想的?” 白商枝长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宫淑妤的嫡亲哥哥… 她一身白衣长袍,沾血的衣角被风微微撩起,即使是凌乱的发髻和染了尘土的脸也未让她失去半点光彩,反而平添了几分出尘的破碎感。 “与你们这种人在一起,倒不如轰轰烈烈死了好。”她冷冷道。 男子挑眉,哈哈一笑:“你倒是贞洁烈女,难怪是白家嫡女,这般有风骨。不过我且劝你一句,你那不值两文钱的风骨,很快…就要臣服在我脚下了。” 晔浔从剑鞘中抽出长剑,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刺人:“别那么多废话,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货色。” 话音刚落,他便纵身一跃,长剑直指劲装男子。 “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杀了,白商枝要活的!”男子大喝一声,上前与晔浔交手。 刀光剑影中,白芷吓得拉着白商枝连连后退,白兰手持防身的匕首对着那些淫笑着逼近的黑衣人们,惊恐大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黑衣人大笑:“这小妞,拿着个小匕首逗谁玩呢?来,到我榻上来,哥哥好好教教你怎么用匕首。” 她们三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白商枝捏紧袖中的袖箭和毒粉,准备殊死一搏。 “啊!”白芷突然大叫一声,差点踩空跌倒,白商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却见她身后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几颗石子随着白芷的动作滚落,落入深不可见的茫茫白雾中。 她几乎要窒息,双腿发软,只有理智强撑着她死死拉住白芷的手。 白兰大惊之下也赶紧伸手去拉住白芷的另一只手,小脸扭曲起来,她哭喊的声音之下透着难掩的绝望,如同撒旦吹响死亡的号角,步步将她们推向死亡。 “哟!这可使不得,这样的美人要是掉下去了,我们也心疼啊!还不快把小美人们拉上来好好疼爱疼爱。”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的惨状,伸手拽住白商枝的藕臂,狠狠向身后拉了一把。 她们三人跌落在草地上,细碎尖锐的石子在她们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刺骨的疼痛强制让白商枝混沌的意识清醒几分。 她从袖中拿出毒粉,狠狠撒向那些可恨的黑衣人。 那些人伸手一挡,药粉悉数散落在地上。其中一男子戏谑道:“这些雕虫小技就别在我们面前施展了,省些力气来伺候我们,岂不美哉?” 白芷惊魂未定,她拉着白商枝的手,带着哭腔:“小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白商枝喘着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她侧头,散落的青丝随风飘动:“你是愿意死?还是愿意落到这些人手中,被他们折辱而死?” 白芷咽了咽口水,几近语塞,身旁的白兰哭喊凄厉道:“小姐!我宁愿死!!我下辈子投胎还要伺候你!” 白商枝勾唇一笑,那笑中的凄美几乎让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好,那我们下辈子就做姐妹。” 她缓缓起身,单薄的身子此刻泛着天边淡淡渗出的阳光。 “你们还想跳崖?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吧。”黑衣人看出她的意图,冷哼一声,挥手一声令下,几个男子跃身上前,抓住她们三人的青丝。 白商枝咬着牙关,拿出袖中的淬毒匕首,转身狠狠一刺,那人不察,手臂上顿时涌出鲜血,滴在枯黄的草丛上。 “啊!” 忽而身后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是刀剑插入皮肉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令她呼吸停滞。 白商枝僵硬着身子慢慢转身过去,晔浔拎着长剑,整个人浸泡在血色之中,如同血人一般。他的衣衫没有一块是原本的颜色。 剑尖划过地面,他大口喘着气,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后朝着白商枝一笑,伸出血淋淋的手来:“棠棠,别怕,我在。” 白商枝双手捂住嘴,泪水从她的眼角决堤而出。 晔浔倏尔跪倒在地,狠狠吐出一口鲜血。白商枝大惊失色,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他:“江迟!!” 晔浔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瘫软地向后倒去, 白商枝哭喊着托住他的脖颈,却发现他的胸口处正汩汩流着鲜血。 她慌忙用手去堵住,鲜血从她指缝间丝丝溢出,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滴滴落在晔浔布满血迹的脸上。 “江迟!———江迟!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这一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你不能死。你听到没有…你不能死。” 她声音颤抖,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 她拉起他的双臂,托住他的头,喃喃道:“快…你撑住…我带你去郎中,你还有救…” 随着她的动作,他胸口的伤痕溢出更多的血来,她吓得失神,双眼涣散。 晔浔伸手,按住她,强撑着闷哼一声:“棠棠,别哭,听我说…” “前世是…我负了你,我为我的自私和懦弱道歉。”他虚弱缓缓道。 白商枝哭着摇头,此刻她已经失语,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溢出。 “你知道吗,其实你父母当年的死也与我家有关。我一直很愧疚,想哪一天逃脱我父亲的钳制后再来保护你…” “可是,当我再度得知关于你的消息时,却是你的死讯…” 他躺在她的怀中,气若游丝,他的鲜血将她的素衣染红,浸染周围的所有枯草。 “我替你报仇了…害你的那个女人被我亲手杀了…咳咳……”他止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世能再遇到你,我已经用尽了两世的运气…” “棠棠,我知道你怕高,我是不会让你跳悬崖的…那样你太苦了…” 他从腰间取下佩戴多年的海棠铃铛,放在她手中:“你从前很喜欢我送你的铃铛…这个我之前舍不得给你,怕你不喜欢…” 他轻轻笑了笑:“从此以后,我就不能再守护你了。这个铃铛,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白商枝紧紧攥住铃铛,哭着呢喃:“江迟哥哥…”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却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容衍是个好男人,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最是了解他。” “他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对你的差…你和他会幸福的…” 晔浔气息越来越弱,他的瞳孔开始涣散。 白商枝已然泣不成声:“不要…你要活着…江迟…你要活着…” “棠棠…我走了…你一定要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世…我会在天堂为你祈祷的…” 他说完这一句,身子开始发软,抚在她脸上的手缓缓垂下。 “不!!!————” 她凄厉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一只杜鹃闻声惊起,展翅飞入高空,渐渐隐没在天边的一片白云间。 第157章 番外:曾是惊鸿照影来 “江迟。” 门内传出女孩细细的声音,那声音隐在夜色之中,恍若无声。 江迟立在门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似乎想触碰那扇门,最终还是放下了。 隔了一会儿,女孩终于再次开口轻轻道:“我知道你在外面,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铃铛呢。” 啊,是铃铛响了。 江迟恍然地想,在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他已经神思不宁了好几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习惯的驱使下来到了白棠家门前。 屋内似乎没有动静,他踌躇不前,多日积攒的思绪在此刻将他拉入黑暗里,纷纷扰扰,无法挣脱,以至于让他没有注意到戴在手腕上的小小铃铛发出来的清脆响声。 时隔一年,江迟终于再次听见白棠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不似从前的活泼。 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自白棠的父母去世,在简单且匆忙的葬礼之后,她就被亲戚接走,辗转于各方。 他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般去照顾她,只能隐藏好自己的心思,默默关注着这个看似总是让人不放心的小女孩。 这漫长的一年过去,白棠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自己家中独自一人生活。她好像成长了许多,声音里满是疏离,带着令江迟害怕的冷漠。 “白棠。” 江迟闭上眼睛,终于念出了这个在脑海里不断萦绕的名字。他还有很多话,可是在这一声之后就偃旗息鼓,消散于唇齿间。 能说什么?说那令你自责到崩溃的缆车坠亡事件并不是偶然,还是说我已经查到你父母的死与我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一旦让白棠知道这些,那么一切将万劫不复,他们只能成为永不相见的仇人。 不可以,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身上的。 江迟暗自下定决心,我会为你复仇,白棠,终有一日,我会扫除所有障碍,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 门被打开了,白棠站在门后,门外的风扫过,带起她的头发和裙摆,蓦地撩动了江迟的心弦。 一年不见,白棠已然变成了江迟所不熟悉的模样,从前那些明亮的,开朗的沉淀了下去,多了一份难以捕捉的冷淡和沉静。 “江迟…哥哥,好久不见。”白棠的眼角还泛着红色,透出一丝疲惫,可她在见到江迟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素白的衣裙衬着她眉眼盈盈,直直撞入了江迟心房。 仿佛是看见了江迟眼中忧虑,还没等江迟说话,白棠就先开口道:“我很好,不用担心。” 江迟并不相信,因为这一年,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白棠的行踪,她被亲戚排挤,寄人篱下受尽冷眼的时候,也是他最无能为力痛恨自己的时候。如若不是在外倍受欺负,白棠也不会选择回到自己家中,孤零零地一人独居。 “回来就好。” 从此以后,我会在你身边。江迟对自己也是对白棠许下了承诺。 窗边的风铃摇曳着,泠泠作响。那是一年前江迟为白棠准备的生日礼物,当时没能送出。 这迟来的礼物让小姑娘欢喜得不得了,每日都要坐在这里听上好长一段时间。江迟扣响她的房门时,她正在风铃声中读一本旧书。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窗台上惊扰了两三只白鸽,它们吃完饼干碎末,起身振翅划过房檐。 江迟听她念完一整首诗,才开口说:“棠棠,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霓虹映衬下的摩天轮缓缓转动,仿佛是伫立在游乐场里的一个巨大齿轮,将人们的祈愿载入半空,再轻柔地落到地上。 白棠脸色发白,拽紧了江迟的衣袖,那在宽阔广场上空隐隐传出的机械扭动的声响令她恐惧,仿佛回到了那个缆车上,窒息般的凌空感使她忍不住作呕。 这是她在与父母一起经历缆车坠亡后留下的后遗症,已经严重到稍微高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了。 虽然在江迟的引导和鼓励下,白棠的恐高有些许好转,但是摩天轮这样的地方仍旧是她所不能战胜的噩梦。 江迟反手牵起白棠,安抚地抱紧她,他把白棠圈在怀里,隔绝了周围的风声。 “我在这里,棠棠,不要害怕。” 白棠的手不住颤抖,她的胸口不住起伏,紧闭着双眼,惊恐道:“是我…是我要去坐缆车,如果不是我非要去…爸爸…妈妈…是我的错!” 这一刻,从前那个开朗活泼的白棠杳无踪迹,只剩下一个惊恐苟存的孤魂,江迟心都揪紧了,他攥住她的手,快速道:“不,不是你的错!棠棠是个好孩子,你的爸爸妈妈拼死保护了你,是要你为他们而活。棠棠,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我,我在这里,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好吗?” 白棠仰起脸,已经满是泪痕,她在江迟不断地安抚中逐渐停止了颤抖,她看着江迟盛满温柔的眼眸,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托,是她战胜梦魇的底气。 江迟极尽耐心温意:“棠棠,我知道你害怕,但是这是我们需要跨越的障碍,白叔叔和阿姨也希望你能好好地,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生活,你明白吗?” 白棠轻眨着眼睫,被江迟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她的目光穿过江迟的肩,看见一只模糊在黄昏云霞中的白鸽,它的鸟羽溢出金色,姿态昂扬。 “不是你的错,棠棠。”江迟认真地强调着:“如果你愿意,我会陪着你,摩天轮上有许多风景,我们都可以去看看。如果你想缓一缓,那我们就慢慢来。” 白鸽越过高楼,消失了踪迹。 白棠眼中逐渐凝聚起坚定,她说:“江迟哥哥,我想…试一试,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江迟深深地望着她,郑重道:“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从前那一个生动而烂漫的白棠似乎又回来了,她与江迟牵紧手掌,踏上了摩天轮。 舱门合上,机械吱呀作响,白棠用手遮住了眼睛,与江迟并排坐着。轿厢缓缓升起,地面的景物向下坠去。 “如果害怕,就到我怀里来。”江迟轻声安抚。 白棠的手控制不住地痉挛了起来,她感受到脚底在震动,甚至忍不住要出声尖叫,她倾身扑进江迟的怀中,抱住了江迟。 江迟不断地拍着白棠的肩背:“我在,我在这里。” 他听见白棠颤抖地确定着:“江迟哥哥,你会一直在。”她的声音虽弱,却清晰地传进江迟耳中: “不要骗我。”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空的时候,远处炸开了一捧烟花,绚丽的光影浇在轿厢内,像是盛开了无数的梦。 那是江迟此后想起来,始终难以忘怀,嗜如蜜糖的回忆。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我静默地爱你,愿你生于大地无所顾忌,更愿你理整鸟羽,高高地飞起。 第158章 狠绝 晔浔死了。 容衍带着人赶到山崖上时,白商枝抱着他的尸身哭了很久,雪白的素衣已经变成了血衣。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白商枝流泪,心如刀绞。 他分不清自己是为了晔浔的死而悲痛,还是讶于原来她对晔浔的情愫已然这般深切。 “小姐,该喝药了。” 白芷手臂上缠着纱布,挑了门帘进来。 梳妆镜前的白商枝神色恍然,她微微抬眸,丝缕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长如蝶翼的睫毛上, 泛出金色的光影。 自从晔浔死后,她身上的那种勃然生机像是被抽走了,转瞬枯萎。 白芷将药盏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看着自家小姐坐在镜前,如古墓枯井,心中发酸。 她和白兰都受了伤,太子让她们安心静养,他会派贴身的侍女照顾。 可她怎么放心得下,休憩了一日便赶来服侍,生怕旁人怠慢了去。 那日她与白兰在场,从未见过白商枝哭得那样伤心,凄然泣声下,藏着难言的情愫。 自家小姐的性子她不是不知,从来是摒弃了凡尘俗爱的,对那些话本子里的书生情爱嗤之以鼻。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小姐,你身子还未好全,再如何伤心也该照顾好自己。” 镜前的人一动未动,她又深深叹了口气:“若是那位晔浔少爷还在,他也不会想看到小姐自轻自贱的模样的。” 白商枝的身形终于颤了一下,白芷将药盏端在她身前,无奈劝道:“喝了吧,就当是为了夫人,她在太傅府本就如履薄冰。” 白商枝缓缓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碗盏,一点一点喝完了。 “白芷,我喝这药,怎么感觉不到一点苦味?”她轻声道。 白芷不忍,接过碗盏偏过头去,继续喃喃道:“小姐伤心,我是知道的。可眼下实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宫家掌权,皇宫禁苑内全有重兵把守。宫淑妤不日便登上后位, 整个天下就要尽入他们手中了。” 白商枝闭了闭眼,是啊,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 待她再度睁眼,眸中的愁思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锋芒。 “白芷,你好好想想,咱们之前躲的地方,是不是算隐蔽的?”她道。 白芷微愣,垂首好好想了须臾,颔首道:“依我看,是很隐蔽的了。外面是闹市,又有几棵常青大树包围,若不是提前得知,谁能猜到那铺子后面是一处宅子?” 她语气一顿,又说出另一个猜测来:“ 莫不是白兰去街上打探消息时暴露了行踪?眼下时局混乱,一时不察也是有可能的。” 白商枝暗暗思忖了一会,觉得这个说法也解释得通。 “不对…”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白芷心中一紧,追问道:“什么不对?” “容衍的人都是心腹,她们行事自然是不会暴露。而除了她们,我唯一提起过我所在之地的只有写给母亲的信…” 白芷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夫人怎么会将您的行踪告诉宫家,她可是从小将您视作掌上明珠的!” 白商枝叹了口气:“母亲肯定是不会加害于我的,可她为人清高,从来不知道那些腌臢手段,若是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啊。” 白芷蹙眉,陷入深思。 “这么说,那是夫人身边的人走漏风声。可…能带去庄子上的人肯定是心腹,白家与宫家不曾结怨,何至于费如此心机来埋线?” 此话点醒了白商枝,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是岑嬷嬷。” 她冷冷的语气让白芷微怔。 “是啊!她从前是飞鸾宫的人,想要与宫淑妤暗通款曲有何难?”白芷一拍桌子,愤然起身。 白商枝眸色渐深,“此人留不得。” “你去拿笔砚纸墨,再找只信鸽来,越快越好。” 白芷重重点头,她知道其中利害:“我马上就去。” 白家庄子上,于嬷嬷神色急切,她手中捧着一只雪白的信鸽。 “夫人,这是奴婢刚刚在廊下看到的信鸽,那上面有咱们小姐的印记。” 苏青蹙眉,放下手中的粉黛,疑惑道:“枝儿向来是叫人送信的,怎么这次是只信鸽传的?” 于嬷嬷直觉事情不对,将苏青拉到里间床幔旁,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向来是有分寸的,这次既然是信鸽传书,就表明这事情十分紧急。夫人一定要认真看过,再把信件烧毁。” 苏青见她神色凝重,心下微绷,从鸽子脚边的信筒中拿出信件,仔细读着。 片刻后,她收起信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发白,似是后怕:“我的天爷!” 于嬷嬷接过,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再度抬头时脸上尽然是惊恐之色。 苏青捂着胸口,呼吸沉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于嬷嬷忙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待她稍好些后又轻声劝道:“夫人担心,可也得马上决断,若再放那毒妇人通风报信,那咱们大小姐的处境可不容乐观啊。” 苏青捻起锦帕拭泪:“我苦命的女儿,本该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却落到如此境地。” 于嬷嬷将那信纸一卷,放于燃烧的烛火之上,火苗瞬间点燃薄纸,片刻后化为灰烬。 她转身,耐心劝慰还在自责的苏青,“处置完那毒妇人,夫人也要即刻禀报老爷,咱们也该换处地方躲藏。” 苏青点点头,眼角还渗着几滴泪珠:“你亲自去处置吧,我叫人去请老爷来。” 阴暗的柴房内,岑嬷嬷已经被人灌下了鹤顶红,面目狰狞。 于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蝼蚁。 “亏得我们大小姐将你从那皇宫里接出来安置,你便是这么报答她的恩情的?” 岑嬷嬷冷笑一声,鲜血从她嘴角如断线般流下,“她这是恩情?不过是假情假意的施舍罢了。她看似把我从飞鸾宫那个活死人的墓里挖出来,实则和那宫淑妤有什么两样?!” “我辛辛苦苦将怜儿养大,生怕她被卷入后宫的争斗之中,费尽心思将她安置在浣衣局,只盼她能平安度过这一生。可你家大小姐为了一己私欲,故意将她安排在宠妃身边,只待她得了皇上青睐为她在后宫铺路!咳咳…” 第159章 反转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七窍流出,十分瘆人。 于嬷嬷冷眼瞧着,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你养女能得皇上青睐成为嫔妃,那是她的造化,锦衣玉食总比在那里劳作洗衣强上百倍。” 岑嬷嬷忽而仰天笑起来,眼中恨意滔天:“她不过是个冷清冷眼的毒妇罢了,就算杀了我你们又能如何,如今宫家已经掌权,你们不过是徒劳反抗罢了。我就算死了,也会在地府好好等着你们…” 说完这句,她便不甘地闭上眼,气绝身亡。 于嬷嬷用锦帕掩住口鼻,蹙眉道:“还不快拉去埋了,或者丢到荒郊野外,叫那些豺狼虎豹吃了。” 小厮们唯唯诺诺地应声,将岑嬷嬷的尸首拖走。 于嬷嬷看着坑洼地上长长的血痕,心思复杂。 这一盘死棋,太子到底要如何走才能翻盘? 承明殿的龙椅上,宫海谭穿上了内务府新赶制的蟒袍,散漫而倨傲地看着下首翩然生姿的舞姬。 短短十几日,宫家的势力已经遍布京城,京郊大营也多数被架空。 宫家军多年驻守边疆,杀人如麻,兵力强盛。禁卫军也跟随皇帝逃离,京城如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宫家一举拿下。 忽而一名手执长剑的官兵入殿,在下首跪地抱拳。 宫海谭抬手,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们面面相觑后躬身退下了。 “将军,城门角来了人,把守卫杀了不少。现在已经强闯进城了,是不是要集结兵力去镇压?” 宫海谭微微蹙眉,身上的蟒纹随着他的动作流光溢彩,他身子前倾,笑了笑:“调虎离山?” 官兵踌躇:“那…调五百精兵前去?” 宫海谭恣意笑道:“就是调他一千精兵前去又有何妨?我宫内一万精兵镇守,他有胆子就来,看看怎么死。” 城门下,血光四溅,容玖狠戾的脸上沾染不少人的鲜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我竟不知,咱们尊贵的四皇子殿下竟然也学会了藏拙那一套,跟太子那唱戏的本领不相上下。” 宫侯楠手持缰绳,立于汗血宝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已然杀红眼的容玖。 容玖轻嗤一声,将刀尖直指马背上的宫侯楠:“你不过是个只知道沉迷女色,夜夜笙歌的废物。仗着宫淑妤和你父亲的权势才小人得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我说话?” 宫侯楠扯动缰绳,继续玩世不恭地笑着:“能投胎到一个权势滔天的宫家,也是我的本事。如今我左拥右抱,美人在怀。而你投胎成皇室之子,如今却要厮杀战场,不得善终。” “唉,”他叹息着摇摇头,“我真是可怜你。” 容玖捏着长剑的手不断收紧,脖颈间的青筋若隐若现,抬手将刀尖直指他的头颅,纵身一跃向他冲来。 宫侯楠勾唇一笑,坐在马背上未动,他身后许多持剑官兵一拥而上,与容玖交缠搏斗。 随着精兵的加入,力量悬殊过大,容玖很快便支撑不住,只剩他与几个亲卫强撑。 “你这又是何必呢,早早投降,或者磕头归顺我们,指不定你还能捞个富贵闲散王爷当当。” 容玖大口喘着气,撑着长剑半跪在地上,身边几个亲卫扶着他,表情凝重。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百姓早已四散回家躲藏。有人从门缝中偷偷看着,宫侯楠一个眼神扫过,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大人!” 远处忽然有人驰马靠近,表情急切。 宫侯楠蹙眉缓缓转身,甚是不耐:“什么事这么慌张?” “大人,宫里来了急报,说有人劫持了皇后娘娘,现下正在宫中对峙!您必须调一个箭术精湛的人去救一救皇后娘娘啊!” “什么?!”宫侯楠神色微变,转头吩咐手下:“你们把这四皇子解决了,即刻来宫中汇合!” 说罢,他驰马抽身而去,尘土随着马蹄飞扬。 剩下的人从剑鞘中抽出长剑,蓄势待发。容玖身边的亲卫搀扶着他,准备殊死一搏。 “只要撑过这一劫。”容玖喃喃道。 他不知道容衍用的什么手段,能在重兵包围之下挟持宫淑妤。 但既然他能做到这一步,那对上兵力强悍的宫家,也能有几分胜算了。 他咬着牙用刀柄撑起沉重的身子,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滴下,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念双的模样。 他小时候割破了膝盖,血顺着腿流了一地,念双心疼地为他包扎伤口。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念双惊慌得快要落泪的模样。 “快,把那穿金色护甲的人杀了,咱们去皇宫里支援!” 领头的人高声呼喊,所有人的刀尖直直冲向容玖。 “保护殿下!”他身边的亲卫大喝道。 不过片刻,他的亲卫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躺在血泊之中。 容玖心生绝望,看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娶他心爱的女子为妻了。 “咻————!” 倏然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直直射向他身前挥刀的宫家军。羽箭从那人的胸口处穿过,鲜血溅了容玖一脸。 他回眸看向来人。容衍一身银铠立于马背之上,缓缓放下手中的紫檀木万石弓。 “容衍。” 他眼睛微眯,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说完这句便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容玖身前的宫家军见势,三人立马提刀疾步冲向容玖,却在半空中身形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马背上的长发男子。 三支羽箭齐齐插入他们三人的胸口,汩汩冒着鲜血。 这近乎神技的箭术让其他人望而生畏,手执长剑站在原地,脸上带着难掩的踌躇和畏惧之色。 “孤这箭术可还满意?”容衍勾唇一笑。 “都杀了。”他敛起笑容淡淡道。 话音刚落,他背后的将士一个个身轻如燕,从马背上跃起,脚踏尸体至容玖身前与宫家军厮杀起来。 一盏茶后,宫家军已经悉数伏诛。长街上被血色浸染,在夕阳之下与金光交织,透着几分诡异摇曳的美。 容衍负手而立,衣袂翩翩,淡淡道:“去把四皇子殿下好好安顿下来,即刻去往承明殿。” 第160章 肃清 “我如果是你,现在就会求饶。” 飞鸾宫的庭院内,宫淑妤被星河执匕首抵着脖颈,森然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丝丝血痕。 不少名贵花卉已经被数十具尸体压平,片片花瓣上流淌着汩汩鲜血,最后顺着纹路滴落在黑土地内,消失不见。 宫家亲卫并排而立,手执长枪对着如同杀神一般的星河,表情紧张。 星河看他们还想再近一步,刀尖又往宫淑妤的皮肤捅深了几分,瞬间渗出不少鲜血。 宫淑妤以往倨傲跋扈的神情此刻已被恐惧和不耐取代,她眉头狠狠皱起,看着那些还想再更进一步的亲卫,咒骂道:“你们这群蠢货,是让想我早点死吗?!” 春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宓妃,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没有威胁的异国贡女,没想到你竟藏了这一手。”宫淑妤冷冷道。 星河勾唇一笑,风情万种:“ 皇后娘娘这些时日可得意够了,自然该轮到旁人上台唱戏了。不然这皇宫一直都是宫家辉煌,那可多没意思啊。” 宫淑妤一只手捂着下腹,颈间传来的刺痛让不自觉地阖上双眼吸气。 “容衍到底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他卖命。说出来,本宫可以翻倍给你。” 听到此话,星河发笑,不屑嗤了一声:“容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主子可不是他。不过你也别夸大其词了,许诺我好处?你是上能摘九天星,还是下能捞海中月?” 她看向宫淑妤紧紧捂着下腹的手,又笑道:“你眼看着就要成太后了,还能许我什么好处,莫非让我嫁给你这腹中根本不存在的太子,成为下一个皇后娘娘?” 周围的人闻言大惊,这话是在说皇后娘娘腹中根本没有皇嗣?! 宫淑妤神色微变,她忿然道:“你个下贱胚子乱说什么?!本宫身孕已满三月,每日还能察觉胎动,岂是你一面之词可以曲解?!” 星河只觉得好笑:“你们宫家的人欺骗世人久了,竟然连自己都骗起来,当真有意思。” “那你到底要什么?若只是为了杀本宫,你也该早早动手,何苦在这里多费口舌?” 宫淑妤微微喘着气,凌乱的发丝难掩她脸上的惊慌。 “不愧是在大晋朝后宫得宠多年的贵妃,还是有几分聪明在身上。” 星河眸色渐深,伏在她耳边道:“叫你父亲来,交出兵符,我就饶过你这承载了万千希望的皇后娘娘。” 她另一只捏住宫淑妤的手愈发收紧,语气悠然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的一笔交易?” 宫淑妤险些喘不过气:“你…!” “听到没有,去告诉你们镇北大将军,兵符和他的宝贝嫡女,他选哪一个?” 星河挑眉,狂妄地看向那些肃穆紧张的近卫。 他们面面相觑,踌躇不决。 春绮从角落里强撑起身子,对着那一群近卫吼道:“你们都是聋子吗?!还不快去请大将军来!皇后娘娘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咱们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陛下!你们若不想掉脑袋就赶紧去!” 这番话敲醒了那些还在犹豫的人,立马就有两名近卫从队伍中出列,对着春绮行礼后向飞鸾宫外跑去。 春绮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气势凌厉的星河。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的身手如此敏捷,武功高强。 甚至能在数十名近卫的守护下直接近身,杀人于无形。 她跟随宫淑妤多年,荣华富贵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狠厉的女子,刀尖舔血,杀人如麻。 “你放过娘娘,兵符一定会送到你手上,只要你肯放过她。” 她说话带了几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 宫淑妤何时这般狼狈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骂道:“平日都是养了一群饭桶!关键时刻一个二个都指望不上!” 星河笑了笑,回望春绮:“你看到没,你家娘娘现下还在嘴硬,说你们为什么打不过我一个弱女子。” 春绮咽了咽口水,这也能称作弱女子… “不好了!!不好了!————” 宫门外突然有人高呼靠近,春绮心头一震,不安的感觉在胸口扩散开来,难道是大将军那边出事了… “有人带兵闯入皇宫!造反了!!” 宫淑妤呼吸一窒,几近晕厥。 星河看着一旁几乎摇摇欲坠的春绮,讥讽笑道:“你们宫家不是造反篡位的吗,现在还有脸来禀报有人造反,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春绮双手捂着嘴,惊恐之色难掩。她是宫淑妤的心腹宫女,下场定然与宫家一样惨烈。 “你们几个,还不快把这妖女杀了,若是娘娘没了,你们日后的下场也别想好过!” 身着软甲的近卫们是目睹了星河的本事,他们自诩就算是十个人一拥而上,也没有几分胜算。 “春绮姑娘的脾气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暴躁啊。” 庭院宫墙上忽而传来一男子的戏谑声,春绮循声望去,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太子手执羽扇,笑吟吟半坐在碧瓦宫墙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们。 春绮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果然是你!” 容衍勾唇一笑,身下的金砖碧瓦都失了颜色。他阖上羽扇,笑意未减:“没想到春绮姑娘这么看得起孤,那孤肯定要不负众望,做出一番事业来。” 春绮绝望地笑了几声,似是在嘲讽这些日子宫家以为稳坐天下的自信,愚钝不堪。 星河见此情景,直接一记手刀下去,宫淑妤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她缓缓起身,看向宫墙上怡然自得的容衍,似有不耐:“速战速决吧,别跟她们多费口舌了。”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飞鸾宫上下再无一个活口。 以往皇宫中最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已变为屠戮之地。红褐色的土壤上血液凝结, 天女木兰花树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 承明殿里,宫人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忙碌洗刷着金砖上浸染的鲜血。 第161章 病重 彦嘉负手立于窗棂前,表情平静。忽而闻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容衍一挥长袍在金丝楠木案几旁坐下,衣袂翩然。 “该吐的,宫海谭都吐干净了吗?”容衍轻轻抬手,执起一枚白玉棋子置于棋盘上。 彦嘉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黑子对弈:“吐干净了。” 容衍笑了笑:“还是你手段高明。他在北方逍遥了那么多年,如今突然败了,怎么能甘心?” 彦嘉的黑子很快形成矩阵,将他手下的白子包围:“他是不愿。可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以兵符相抵,叫我放过他唯一的女儿。” 容衍拿着棋子的手一顿,眼睑微抬看向彦嘉。 “怎么?”彦嘉察觉到他微讶的目光,笑着问道:“你也意外吧。一个驰骋疆场多年的造反贼子,死前的唯一心愿竟然是让他的女儿活命。” “那么你答应了?”容衍淡淡道。 彦嘉嗤笑一声:“我当然答应他了,不然他如何能心甘情愿地将兵符交出来。” “所以你觉得,宫淑妤的命可以留着了?”容衍似笑非笑问道。 彦嘉拿走棋盘中无路可走的白子,“她活不活命,不都由你这个名副其实的太子说了算吗?” 容衍无心恋战,将手中白子悉数放回香椿棋笥中,白玉棋子淅淅落下,相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去把你那狼狈逃窜的父皇找回来吧,免得他整日担惊受怕,以为这京城都要改姓宫了。” 容衍眸色渐深,淡淡道:“不急。” 位于京城南边的柏县,是个较为富饶的县城。自从俪贵妃怀上皇嗣成为皇后之时,这里的人每日谈论的话题就变成了如何能巴结上宫家的人。 柏县西边的一处院落内,王平拉着头发花白的郎中,神色急切:“您就行行好吧!尽力治一治我家大人这病,若是治好了,银两报酬肯定是少不了你的!” 郎中背着药箱,为难道:“不是老夫不治啊,是你家大人这病实在也看不明白。那天开的药已经是我毕生所学了,若是吃这药都不见好,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王平还想开口再劝,那郎中不欲多言,撇开他的手抬步急匆匆地离开了。 杨义追了过来,看着已经走远的郎中,蹙眉叹息:“看来是真没辙了。这已经是找的第五个郎中了,据说是县里医术最为高明的,连他都没办法治好陛下…” 王平立马啐了几口:“呸呸呸!说什么治不好陛下,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能说的吗?我看就是这些庸医不用心,一个二个都在推诿责任罢了!” 杨义回望一眼,摇摇头:“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这仪选侍当日看着,本以为只是个碰巧长得和懿昭皇后相似的丫鬟,故意博得陛下的好感上位罢了。如今竟日日悉心照顾着陛下,真让我意外。” 王平不以为意道:“那也没什么用啊,咱们陛下的病眼看着是越来越重了,就是再细心照顾也未见任何起色。” “公公!公公!” 门外突然传来叫喊声,二人皆是一愣,略有紧张地行至门前,一个小太监神色欣喜地疾步而来,向他们挥手。 小太监在他们面前停下,喘着气道:“有好消息!有好消息!” 王平上前一步捏住他的双肩,急切道:“什么好消息,你倒是快说啊!” 小太监略一停顿:“京城逆贼已被太子殿下降伏了!那边传话来,请皇上即刻启程回京!” 王平微愣,和杨义面面相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宫家被清扫干净了?!是太子殿下做的?” 小太监忙不迭地颔首:“是啊,谁能想到咱们太子殿下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能将兵力强盛的宫家给击破了!真是太厉害了!” 杨义也笑着点头:“太好了,真是个天大的喜讯,快,进去告诉皇上,兴许他听闻这个好消息,病很快就好起来了。” 木屋内的雕花大床上,皇帝面色潮红地半靠在软枕,怜儿端着药盏,另一只手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吹凉后温柔喂给他。 皇帝精神不济,嘴巴微微张开被动喝着药,怜儿拿了锦帕为他擦拭嘴角。 “陛下!陛下!奴才有好消息禀报!” 王平疾步走进来,高声喊道。 皇帝神色恍然,微微侧过头,咳嗽两声后才缓缓道:“什么事?” 王平跪在地上,喜上眉梢:“刚刚京中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将逆贼悉数击败了!宫海谭也已伏诛!陛下可以即刻启程回京了!” 仪选侍闻言惊喜道:“真是天大的喜讯,陛下,您的病可以回京医治了!” 她手执锦帕轻点眼角,似有晶莹泪珠滑落:“陛下苦苦熬了这么多时日,如今终于是熬出头了!” 王平忙应和道:“是啊是啊,仪主子说得极是,陛下终于熬出头了!” 皇帝缓缓颔首:“朕没有看错容衍,他也算是为容家的江山守住了。” 仪选侍起身,为皇帝掖了掖被角,“既是如此,那臣妾下去为陛下收拾细软,再带些路上用的药。” 皇帝拉过她的手,眼里饱含欣慰的深情:“怜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怜儿轻轻摇头,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面上还有一滴泪珠滑落:“陛下说的是什么话,怜儿能有这样的机会能照顾陛下,就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 语毕,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下一瞬身子一软,便晕厥倒地。 皇帝瞬即直起身,王平惊了一跳上前忙扶起,对着外面叫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 一群人进来,手忙脚乱地将怜儿扶到圈椅上。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从床榻上掀了被子下来,杨义大惊之余眼疾手快地扶住:“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他执意走到怜儿面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担忧之色难掩。 “快去找郎中来给她看!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皇帝怒吼道,语毕后又咳了好几声。 第162章 正疟 杨义扶着他,觉得有千斤重,暗叹皇帝的身子果然不如从前了。 他转头对着门口的禁卫喊道:“还不快去!皇上的话都当没听见吗?!” 门口禁卫讷讷应声,马不停蹄地出去请郎中了。 王平退到皇帝身后,几个侍女端了铜盆上前用温水给仪选侍擦拭额角和脖颈。 皇帝蹙眉看着,又掩面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听着叫人害怕。 王平苦着脸劝道:“陛下!您赶紧歇着吧,若是圣体有个什么好歹,奴才回去,可怎么向天下人和太子殿下交代啊!” 底下几个跪着的小太监也附声劝着,可皇帝固执地立在那里,谁的话都置若罔闻。 杨义却是个看得清明的,只闻得他叹息一声缓缓道:“陛下心系仪主子,可也要以龙体为重。不然即便是仪主子撑过去了,您却倒下了,那她将来的日子可指望谁,依靠谁呀!陛下。” 这话捏住了皇帝的软肋,他不再执意强撑站在那,轻轻颔首算是妥协了。 王平见状立马扶着他到榻上去歇着,杨义过来搭了一把手,知道现下皇上心里最要紧的是仪选侍了。她若是能平安回宫,必定是无限荣华等着她,至少也能封个正五品美人了,但若是她是个福薄的… 他侧头看向面色发白的仪选侍,轻轻摇头。 “陛下,奴才吩咐人将仪主子送到她房中去歇着吧,在这里恐怕是不宜养病。”王平道。 皇帝眼皮微耷,语气却实在带了几分中气:“不许,就叫她歇在旁边那间房,务必要朕听得见动静。” 陛下都这么说了,他们只得叫了几个人把仪选侍送到侧间去。 郎中被两个禁卫迎着来了,许是马上颠簸的缘故,这位郎中来时的脚步还有些虚浮。 不过这位是个年轻些的,也不怕马颠了。 里间帷帐垂下,侍女见郎中提着药箱来了,从里面轻轻抬出仪选侍的手,搭上一块轻纱。 郎中暗道这人家还挺讲究,熟练地把上脉,须臾后起身道:“这位夫人近日劳累过度,气血有些不足,多日忧思郁结,这才不堪重负,一下晕厥了。我且开上一记药好好服上几贴,再多加休养便可痊愈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 王平闻言舒了口气,从怀中拿了一锭银子,笑着递给他:“郎中这般说我就放心了,这点子心意就当请您喝茶了。” 郎中笑着将银锭子收入怀中,“好说好说,我这就为夫人开药。” 王平去回话,皇帝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强吊着的精神气一下子放松了,安心睡了过去。 他睡得突然,倒是吓了王平一跳,还以为他也晕厥过去了,杨义跟他说是药力上来了他才安心。 “我看不如请那位郎中来给咱们陛下看看?”王平突然道。 杨义蹙眉:“我看那郎中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能有多高明的医术,万一给咱们陛下看坏了如何是好?” 王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破罐子破摔道:“只是给咱们陛下看看罢了,我看他是个清朗的人,指不定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见杨义神色还有几分踌躇,他又道:“大不了就是让他看看,若是开什么药咱们不给陛下服用就是了,难道你还怕他害了陛下去?” 杨义的目光投向榻上意气不复的皇帝,妥协地点点头:“那便请他过来看看吧。” 王平欣喜着出去了。彼时郎中刚刚开好了药方,让人去抓药后正准备告辞,却闻得身后有人唤他。 “郎中,咱们家还有一个人想让您帮忙看看,不知您是否得空?” 王平将姿态放得很低,郎中心生疑窦,面上恭敬回道:“身为医者,救治病人乃是我的本分,又何来这一说呢?” 王平笑了笑,坦诚交代:“不瞒郎中说,之前也有许多德高望重的郎中来看过,都说束手无策,只得开些缓缓而治的温补药,实在没什么起色。刚刚见您看诊之时从容不迫,想来是医术精湛,这才斗胆来请您看一看。” 那郎中闻言蹙眉,有些退却:“若是如此,那我也无能为力了,还是多谢您抬举。” 王平怎么会放他走,上前几步挡住他的去路,神色哀戚起来:“郎中就当是做件善事吧,我们大人实在是艰难,近日更是消瘦不少,又连日发热。您就是看一眼也好,就算您看不出来,咱们也会感激不尽的!” 郎中垂下头,似是还在思虑。 做医者的,生老病死见得多了,但就怕摊上个什么腌臢事,平白惹得一身臊,坏了医者的名声。 “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烂污糟事的,您若是担心,只说上什么病症就是!” 郎中的神色稍微松动了些,点点头:“罢了,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他一进正房,就闻得一阵浓郁的药味,再细细一嗅,里面掺杂着青蒿的味道。 杨义从帷帐中拿出皇帝的手,郎中屏息搭脉,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须臾,他眼皮猛然抬起,略有惊愕。 杨义自觉不安,试探问了一句:“郎中?可是有何不妥?” 那郎中面上还带着恍然的讶异,低下头将皇帝手臂上的衣袖捋上去一截。 杨义眼见他冒犯皇帝,惊得上前一步止住他的动作:“大胆!” 郎中被惊了一跳,神色凝重。王平上来打着圆场:“郎中别紧张,他这个人向来是一惊一乍的。”说完就对着杨义使眼色。 杨义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恐会招致祸患,低下头来致歉:“是我莽撞,请郎中莫往心里去。” 王平见他神色依旧恍然,心中疑虑:“您这是怎么了?” 郎中摇着头,低声呢喃:“是疟疾,疟疾…” 王平从小长在北方,从未听说过疟疾,面露茫然。身边的杨义闻言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 “你确定是疟疾?!” 郎中叹了口气,似是在回忆什么:“错不了…错不了,我当年亲眼见过这病的惨状,你家大人得的是正疟,脉象弦数,舌腻苔白,又汗出不畅,多日发热。我见他手上还有被叮咬的痕迹,这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第163章 驾崩 王平不知什么叫疟疾,只看到杨义如此大的反应也不安起来,急忙问道:“那可有药医治?” “也有药可治,你家大人想来近日也服用了不少药,里面就有青蒿一味,最是祛邪截疟,若服用多日却不见起效,那便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罢,他叹息着摇头离开了。 王平愣在原地,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杨义是在南方长大的,当年疟疾闹得厉害的时候,他亲看着自己的祖父母死于疟疾,却无能为力。 他回想起当年种种,心凉了半截。 “完了…完了…”王平不停喃喃道。 他和杨义,都是跟了皇帝多年的老人,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宫家颓势这一日,皇帝却性命攸关。 “如今之计,只有尽快将陛下送回京城医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杨义最先冷静下来。 王平只觉得自己的青筋快要跳出来:“你确定这样可行吗?陛下的身子能撑到回京吗?” 杨义忍不住吼道:“若不这样做,皇上有极大可能驾崩在这里!若回京,或许皇上还有一线生机!” 王平身子抖了抖,他从未见过杨义如此,声音都弱了几分:“那…我们要将这事告知太子殿下吗?” 杨义眸色暗了暗,沉吟片刻后道:“我们只说皇上龙体欠安,需尽快回京医治,疟疾的事务必不能提起,否则传了出去,会人心惶惶。” 他是知道这病有传染的可能,若让京中得了风声,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王平长舒一口气,只得点头:“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月色如水,深夜寂静,黑暗里不知名的鸟儿扑棱腾飞的声音格外清晰。 看守皇帝正房的禁卫们此刻昏昏欲睡,每个人的身子都瘫软半坐在地上,不省人事。王平和杨义白天侍疾,此刻也去房中休憩了。 一个逶迤而来的黑影从他们眼前轻步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觉。 皇帝睡得十分不安稳,他梦到当年懿昭皇后死前的惨状,嘴边渗了一圈鲜血,凄然哭着问他为什么要对她如此心狠。 他支支吾吾地说是无奈之举,懿昭皇后的脸突然变成了鬼魅,口中不断念着要拉他陪葬的瘆人之语,向他袭来。 他从睡梦中蓦然惊醒,额头的汗水顺着他的发丝大颗大颗滴落在枕巾上。 他大口喘着气,只觉有一只手像扼住了他的咽喉,几近窒息。 忽而窗外一阵夜风吹来,窗框吱呀作响,在寂静的黑夜中有些骇人。 他顺着看去,余光却瞥见一个人静静坐在榻边。 “你是谁?!” 他大惊,撑着手肘惊慌失措地向后退。 “陛下,您不认识臣妾了?” 黑暗中传来的轻柔女声让他一愣,“怜儿?” “是我呀,陛下,您怎么惧怕起怜儿来?难道是不爱怜儿了吗?”她缓缓的声音轻而空灵,在这寂寂长夜中却透着几分诡异。 皇帝微微喘着气,思绪有些混沌。 “你不是晕过去了要静心修养吗,怎么现在过来了?” 黑暗中的人稍微动了一下,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些:“臣妾担心陛下的龙体,所以要来亲眼看看皇上是否安好呀。” 皇帝总觉得今日的怜儿有些瘆人,不过如今她是他最信任的女人,他没再多想,只缓缓道:“你自己身子尚未痊愈,该多加歇息才是,朕很好,你不必担心。” 塌边的人静默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长几上的紫金香炉烟雾袅袅,融入倒影的月色中。 “容殷,你聪明了一世,可有想过会败在谁手下?” 皇帝瞳孔微缩,呼吸停滞:“怜儿,你唤朕什么?” 黑暗中的女子轻笑一声,悠远绵长。 “当年的五皇子容殷为了皇位,迎娶吴荣仕之女吴辛夷为妻,可在登基后亲手杀了她。” 容殷脸上浮现出惊恐:“你…怎么会知道…?” “容殷,你向来工于心计,精明筹谋,为何从来没有想过,我为何会与懿昭皇后如此相像吗?” 容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喘息道:“你…你和吴家有牵扯!” “呵…”她讥讽笑着,缓缓靠近他:“你杀了我的长姐,就应该把命偿还给她。我盼了两世,如今要得偿所愿了。” 容殷狼狈地爬向角落,胸口却剧烈疼痛起来,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声音嘶哑起来:“你…你是她妹…妹……” “你这个…毒…妇!你对…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怜儿笑起来,声如银铃,“我当然是做了让你下地狱的好事啊!” 皇帝容殷此刻已经说不出囫囵话来,他的脸开始浮出红紫色,掐着脖子想叫出声来,却只是徒劳。 怜儿静静地看着,月色透进来,照在她脸上,无尽的麻木冷漠无处掩藏。 终于,皇帝的手顿住了,头一沉,缓缓垂下。 怜儿阖上眼,开始发笑,她越笑越大声,甚至有些疯魔起来。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为你亲手报仇了!” 她对天大喊道。 “姐姐…你看到了吗…” 她又喃喃自语道。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别房的人,王平穿着寝衣匆匆起身,叫醒了睡梦中的杨义。 门口禁卫从睡梦中惊醒,浑然不知房中了什么。 待所有人赶到皇帝的房中时,却只见榻上的皇帝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瘫倒,一动不动。 塌边一女子手靠在臂弯里,眼睛紧紧阖上,笑容恬静,似有解脱。 “天爷!皇上没呼吸了!!”有人惊呼一声,王平和杨义愣在原地。 “皇上!!”哗啦啦一下跪了大半人,哭泣之声此起彼伏。 精明一世的容殷就这么死在了一个黑夜中。 永嘉三十五年,晋明帝容殷驾崩。 消息传回京城时,容衍是愣了许久的。 他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可没想到这一日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甚至想过,若是自己动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来日东窗事发,会不会连商枝也一同连累了。 皇帝死了,他也不用背负弑父的罪恶了。 容衍闭上眼睛,释然地想。 第164章 新帝 年关将近,气温骤降。宫中的金桂凋零,只剩枯木树枝摇摇迎风。 大变刚过,宫中各处人手不齐,新帝下旨召太监与宫女入侍,又将老去的宫女放了一批出宫,以示圣恩。 新帝不日前登基,尊生母懿昭皇后为懿昭皇太后,迁入泰陵与先帝同葬。定年号为景明,为光明祥和之意。 除此之外,新帝还清肃了宫家在北境的一批势力,扶持了从前没落的武将世家魏家在北境驻守,将从前的宫家的散兵也悉数交予。 东南势力庞杂,但物资丰厚, 海上贸易极为繁荣, 若是贸然派人去收拢,也是得不偿失。 西南之地就不必说,四皇子容玖母家所掌控,在此次平叛中战功赫赫。新帝封四皇子为楚王,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两柄,汗血宝马一匹,绫罗绸缎数匹,同时赐居新府邸。 其母兰修媛为兰贵太妃,迁居慈宁宫。三皇子的生母刘贤妃顺理为刘贤太妃,其子因在反叛中毫无功绩,便封为平王,暂居宫中。 太子妃白家嫡女白商枝本应为元配皇后,于新帝登基不久后行封后大典。但封后的旨意迟迟未下,宫里猜测纷纷,流言四起。甚至不知从哪里传出新帝要立旁人为后的传闻。 皇帝对此持中不言,只下令让宫中之人谨言慎行,又杖责了数十名宫女太监,宫中传言才沉寂下来。 承明殿。 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龙袍的容衍立于金丝楠木桌前,手执银狼毫笔批阅奏折。温暖柔和的光打在他身上,敛去了他身上的漠然颓意,多了几分亲和的俊逸。 “皇上,彦嘉大人来了。” 肖毅躬身进来回话,容衍执笔的手顿住,眸色渐深。 他将狼毫笔轻放至白玉笔枕上,淡淡道:“请进来。” 肖毅不敢多言,只恭敬回道:“是。” 须臾,一身劲装的彦嘉大步而来,手上提着他新打猎得的银狐,喜笑颜开道:“容衍,来看看我新猎的银狐,这毛发油光水滑,用来做狐皮一定光彩夺目。” 容衍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地面投去,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欣喜:“你的狐狸血把朕的金石砖弄脏了。” 彦嘉一愣,将狐狸提高往地上看了几眼,笑了笑:“这是不小心的了,不过你这金砖不怕鲜血,叫他们来擦了就是。” 肖毅赶忙招呼宫女上来擦拭地面,他自己躬着身子到彦嘉身前:“彦大人,奴才帮您把这白狐送去内务府赶制吧。” 彦嘉眉头一挑,看向龙椅上黄袍加身的人,“你说,这银狐皮做给谁好?” 容衍神色淡淡,他一双看似有情的瑞凤眼中毫无波澜。 “做给兰姗吧,她身子本就弱,这白狐衬她最是好看。” 此话一出,彦嘉眼底的晦暗淡了几分,他眉眼弯起来,将手中的白狐扔给肖毅,身子向后一靠,颇为闲逸。 肖毅忙不迭地捧着还流着血的白狐下去了,殿内顿时寂静起来。 “快到年下了,皇帝老儿的意思是让我回去述职庆功,年后让我攻打龙昭。” 彦嘉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蹙眉道:“你们这里的茶喝了多久也难以下咽,还是咱们北国的清酒好喝。” 容衍骨节分明的手轻敲着金丝楠木桌, 轻笑一声道:“他让你回,你便去就是,横竖宫家的事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你家陛下还指望你为他打下江山,又岂能放过你?” 彦嘉讥讽笑起来,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儒雅书生高高在上的模样,自诩清高一派,上阵杀敌的流血之事却让他们来做。 “他是做着千秋霸业的黄粱美梦,那也得看我愿不愿。” “皇上,瑶华宫派人传话来,说彦主子想请您过去一道用午膳。”外头宫人高声回话。 容衍看向一脸促狭的彦嘉,淡淡道:“知道了,朕即刻便去。” 彦嘉从圈椅上起身,身上的气势隐隐与皇帝对立,似有剑未出鞘的锋芒。 “容衍,我长姐对你可是痴心一片,你到底何时给她一个名分?” 容衍缓缓起身,淡淡一笑:“朕对兰姗的情意也并无差别,只是如今时局未定,她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皇后,又是异国郡主,文武百官定会揣测良多,对她的声誉也无益。” 彦嘉忽而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两个人同时侧目,视线对上。 彦嘉眼睛微眯,唇角虽微微上扬,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容衍,你且告诉我一句实话。那位太傅之女,是不是才是那个在你心尖上的人?” 容衍藏于龙袍下的手陡然攥起,他清朗的面上依旧平静。 彦嘉只闻得他轻笑一声,语中似有恨意:“不是朕不让她做皇后,你且放眼看看我母后的下场,这大晋朝三代更迭的皇后,哪一个是善终的?” 彦嘉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挡住他去路的手缓缓放下,身上的凌厉之气也柔和了几分。 “你若是担心根基不稳,朝中异动,我可以为你扫清障碍,只要你能给我长姐一个皇后之位。” 容衍未语,神色似有紧绷。 “朕会封她为贵妃,为后宫第一人。如此,你可满意?” 彦嘉勾唇一笑,握拳躬身:“陛下英明。” 彦嘉走后,肖毅躬身进来换茶,见皇上负手立于古木书架前,半晌不语,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陛下,一会是要摆驾瑶华宫吗?” 容衍颀长的身形微动,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何事?” 肖毅端着茶盏,咽了咽口水,踌躇道:“棠梨宫那边也差人来请了,说是有要事想求见陛下。” 容衍狭长的瑞凤眼微眯,手一下重重搭在龙椅上,惊了肖毅一跳。 他猫着腰不敢言语,只能静静地待着圣意。 “去瑶华宫。” 肖毅应声正准备躬身退出去,身后又传来一句:“你派人去棠梨宫回话,说朕去她那里用晚膳。” “是。” 第165章 瑶华宫 瑶华宫。 暖阁中一位身着淡紫色双蝶戏花锦裙,外披莲红色联珠对纹锦披肩的宫装丽人正懒懒倚在云纹兔绒美人榻上。 宫女半跪在她身前,悉心拿着胭脂花和明矾为她染指。她掩面微微打了个哈欠,耳上挂着的垒丝翡翠花佩耳坠随之摇曳,皓腕上的景泰蓝手镯流光溢彩。 “主子,皇上的御驾往咱们宫中来了,您收拾收拾预备着接驾吧。” 红叶掀了暖帘进来,欣喜道。 彦兰姗闻言,摆手让染指的宫女退下了,红叶上前扶着她从美人榻上起身。 “午膳都备好了吗?” 宫女将暖帘高高抬起,生怕乱了贵主子的发髻与钗环。 红叶回:“主子放心,早早就备下了。上次您说皇上对大鱼大肉没有胃口,喜食清淡可口的食物,这回可做了好几个解腻清爽的小菜,都是最新鲜的,从京城南边送来第一个就到了咱们宫里。” 彦兰姗微微笑着,还算满意:“记得备下皇上爱喝的茶水,不要太浓,加一点六安瓜片即可。” 红叶笑道:“主子放心吧,这些日子陛下还去过别的宫吗,咱们瑶华宫的恩宠是头一份的。” “皇上驾到!” 外头传来太监的唱和声,皇帝的仪仗逶迤而来,彦兰姗盈盈行礼,明艳大方:“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容衍上前将她扶起,淡淡笑着:“朕说过,天寒地冻,你不必在宫门口等着朕。” 彦兰姗羞赧一笑,颇有小女儿家的姿态:“臣妾心系陛下,早点见到陛下才能让臣妾安心。” 容衍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牵起她的手走入殿中。 绕过一架鸳鸯和合屏风,容衍打量着殿内的装潢:“这瑶华宫你可住得惯吗?” 彦兰姗紧紧反握住他的手,笑道:“瑶华宫地气温热,又离皇上的承明殿近,自然是好的。” 瑶华宫曾经也是有赫极一时的宠妃住过的,因此修葺得格外华丽。 不过那位宠妃结局却凄惨,所以后来也没有多少嫔妃住过。 彦兰姗是北国人,自然是不知道宫闱内事的。她只明白,如今皇上是最宠着她的就是了。 用膳之时,她如在东宫一般,细心殷勤地为他布菜盛汤。 “如今你贵为妃子,这些琐事也不必自己亲手做了。”容衍接过宫人递上的锦帕,优雅拭着嘴角。 彦兰姗一愣,讷讷地收回手,只笑着道:“皇上如今是九五之尊,臣妾虽成了妃子,也一直将陛下视为夫君。为自己的夫君做些琐事,臣妾心里很是高兴。” 在肃清宫家前,她有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容衍。天知道她那段时日等得有多么煎熬,生怕下一刻收到他殒命的消息。 还好都过去了,她的弟弟帮了容衍不少,她也能心安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必再藏着自己的身份,叫世人皆以为她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嫁给他了。 她凝视着容衍清朗俊逸的侧颜,嘴角上扬。 用过膳,她拉着容衍在案几上坐下,摘掉描金护甲,像献宝似的给他看指甲:“陛下你看,这是夏日里才有的胭脂,彦嘉不知从哪里给我弄来的,我就赶紧叫她们给我染上了,好不好?” 容衍看着她的手,脑海中却浮现的是另一双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 她此刻是否在心中怨恨,怨恨他为何不封她为皇后,将她冷落深宫? 他心绪不宁,彦兰姗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陛下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臣妾这里还想着旁人?” 彦兰姗突然想到了容貌才情皆不输她的白商枝。 曾经,她还以为太子妃是容衍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可当容衍登基后,他就再没单独见过白商枝,甚至还给她分去了棠梨宫。 棠梨宫地处偏远,虽然梨花满园,可长久无人居住,人迹罕至。用来赏花赏雪倒是个好去处,可用来居住,总归是带了几分落败。 此番种种,倒让彦兰姗放下了紧绷的心弦。 “朕登基也有数日了,因一些缘故,朕没有立皇后。今日朕带了诏书来,也好叫你安心。” 容衍侧目,唤了肖毅的名字。 彦兰姗闻言又紧张又欣喜,容衍的意思,是要立她为皇后了吗…… “瑶华宫彦氏听旨!”肖毅徐徐展开明黄色的诏书,高声道。 彦兰姗满怀期待地跪下:“臣妾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瑶华宫彦氏,淑慎性成,克娴内则,秉性柔嘉,敬上恭谨小心,驭下宽厚平和,堪为六宫表率。今册为从一品贵妃,赐号‘宸’,为众妃之首。授贵妃金册金印,赐协理六宫之权,钦此!” 彦兰姗愣愣地抬起头,似是没从失落中缓过神来,直到肖毅笑着提醒她才接过圣旨叩谢圣恩。 “恭喜宸贵妃娘娘了,您可是皇上登基以来册封的第一位贵妃。” 红叶上前扶起彦兰姗,她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多谢肖公公。” 容衍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但是他心中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个。即使现在受制于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册封她为皇后,也不能让旁人成为他的元配嫡妻。 “兰姗,你虽不是皇后,可朕暂时也未有立后之意,这后宫如今无人打理,朕便将后宫全权托付给你了,你就当为朕分忧解难,也好叫朕腾出手来处理前朝的事。” 容衍用沉稳的声音徐徐说道。 彦兰姗面色缓和了些,此刻也要做出样子来:“皇上厚爱,臣妾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一定将后宫管理妥当。” 容衍微微颔首:“那朕就放心了。你弟弟刚刚猎得一张白狐皮,你册封礼将近,用来做吉服里衬最是缓和,朕会吩咐下去,让他们用心些。” 彦兰姗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她提着裙袂至皇帝跟前,倚在他的怀中羞赧道:“我就知道,陛下最宠爱臣妾的了。” 容衍的身子略显僵硬,只是也缓缓抬起手,轻拍着她的背,状似情意缠绵。 红叶和青叶含笑垂首,心里为自家郡主总算熬出头而欣慰高兴。 只有肖毅在心里默默叹息,原来当皇帝也没有天下人想得那般恣意快活。 第166章 棠梨宫 棠梨宫。 “小姐,承明殿那边传话了,说晚膳来咱们这里用。” 白兰挑了暖帘进来,脸上一扫之前的黯淡,略带几分欣喜道。 白商枝神色淡然,只嗯了一声后捻起银筷:“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宫里人多眼杂,免得传出去了又要生出许多是非。” 白兰的秀眉蹙起来,一下坐到白芷旁边,气恼道:“如此真是世道变了,咱们小姐明明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自然就该是皇后。那袁承徽在东宫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还差点下手毒害您,现在竟然如此得意,还封了宸贵妃!” 她越说越气,白商枝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土豆到她碗中:“好了。越说越来劲,咱们棠梨宫现在人是少,也不能这么放肆。” 白芷这些日子受到的冷眼和听到的冷语也不少,面上也是愁容惨淡。 她定定地捏着银筷,食不知味。 “不管怎么说,皇上今晚要来用晚膳,这就是个好的开始。白兰,你也少说两句吧。” 白兰替自家小姐鸣不平,此刻真是委屈起来,哽咽道:“咱们小姐这么好的女子,何苦要受这种罪……” 白商枝见她如此,蛾眉微微蹙起,心有不忍地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丧气话了。皇后也不是人人都想当的,做太子妃就够累了,何苦还要坐上后位操劳一辈子呢?你若真觉得我该争口气,大不了就是我做个宠妃,也不比做皇后差吧?” 白兰轻轻抽泣着,赌气道:“就是,咱们小姐貌若天仙,要是做个宠妃,也一定比那瑶华宫的什么宸贵妃好。” 白商枝笑着将她哄好了,三个人又像在闺中时那般闲谈用膳。 晚膳时分,白商枝吩咐小厨房做了许多家常菜。炙羊心、凉拌金针、茼蒿豆腐、炒蟹粉。她又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梅花香饼,撒上刚摘下的梅花花瓣。 平日宫中的饮食皆是山珍海味,偶尔用一顿平常菜肴反倒叫人食欲大增。 承明殿里,容衍心不在焉。 他坐在龙椅上批阅了一下午的奏折,可只寥寥写了几个字。 肖毅进来换了四趟茶水,见那茶汤一滴没少,心中如明镜一般。 眼见着日薄西山,宫人们提了火苗点上宫宇四角的长明灯,皇上还是静静坐在龙椅前未动。 肖毅默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去回话:“陛下,晚膳的时候到了,您中午吩咐要去棠梨宫用膳的。” 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久久不语,肖毅只好又接着道:“瑶华宫已经差人来请了,说炖好了陛下从前爱喝的秋梨汤,是贵妃娘娘亲自下厨做的。” 容衍阖上眼,将手撑在金丝楠木的两侧桌角。 “去棠梨宫。” 肖毅应声,对着外面高呼道:“摆驾棠梨宫!” “你去瑶华宫回话,说朕用过晚膳便来。” 容衍疏朗的脸在晦暗的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肖毅都有些心疼,自己想宠爱的要装作不在意,真正利用的却要事事关心,日日陪伴。 这一乘步辇坐了许久,长街上的宫女和太监们行礼后目送着御驾窃窃私语。 终于到了棠梨宫门口,抬轿的太监小心放下,皇帝却只抬头看着那有些落灰的金匾,迟迟未动。 其他人都不敢言语,肖毅只能轻咳两声道:“陛下,棠梨宫到了。”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就闻得宫殿门口传来一道温软清澈的女声:“臣妾见过陛下。” 他一愣,目光投向金匾下那个身着一袭鹅黄色纹锦百合裙的女子。她耳上的攒丝海棠祁连玉耳珰微微晃动,一头青丝梳成垂桂髻,云鬓间斜插一支金累丝双鸾牡丹凤簪,辅以白玉点翠。 她盈盈笑着,看着神色恍然的帝王:“皇上?” 容衍回神,垂首不可见闻地轻笑一下,再度抬头时面色平淡。 “爱妃怎么来宫门等着,当心风寒才是。” 他几步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向宫苑内走去。 棠梨宫的宫人们低头行礼,心有灵犀地与身边的人相视一笑。 她们当时被调来棠梨宫的时候就多有怨言,如今皇帝来了,她们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白商枝与他来了暖阁,白兰与白芷欣喜地行礼,容衍却觉得有些心酸。 这些时日,她是不是也如这些人一般,盼着他来? “陛下,您难得来,臣妾吩咐小厨房特地做了家常小菜,又亲自做了梅花香饼,您尝尝看吧?” 她起身亲手为他夹了一块香饼,上面还带有隐隐的梅花清香。 容衍听到她恭敬的称呼,眼睑垂下,捻起梅花香饼轻咬了一口。 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他默默地将那块香饼吃完了,也没有说话。 “白芷,倒些温水来。” 白商枝细心道,接过瓷盏亲手递给他:“陛下,用些水吧,这饼吃多了喉咙发干。” 容衍接过水,默默地喝了几口。 白芷本是很高兴皇帝能来的,可瞧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安。 白商枝是敏锐的, 她察觉到今日的容衍好似与从前不一样了,但她依旧温润笑着,如三月的杨柳依依。 终于,晚膳用完了。宫人用银盘端上擦拭的锦帕与漱口的器皿,白商枝优雅地漱完了口,看向对面一身玄色蟒纹长袍的容衍。 “你们都下去吧。” 白芷奉上两盏晾好温度的茶,福身退下了。 暖阁内倏然沉寂下来,只有金丝镂花炉里的银丝碳烧得通红,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 白商枝静静凝视着容衍,眼神炙热。 容衍不自觉撇过头去,不敢看她。 他薄唇微抿,唇形饱满精致。白商枝想,是否薄唇的人真的就是薄情? 她这些时日如同热油上面煎炸,处境艰难。 父亲一封封家书送进来,问她为何没有得封皇后。 只有母亲怕她在宫中受了苛待,托人送了金银和貂裘来,让她安心过冬。 其实她从不在意这些,只是身处其中,不得不思虑周全。 第167章 羞愧 “今日请陛下来,其实是臣妾有一事相求。”她蓦然开口道。 容衍眼睑垂下,轻轻转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你说便是。” 她在心中措辞后缓缓道:“先帝的翊充仪,她性命垂危,想要在临死前见一个人。” 容衍眼睑微抬,淡淡道:“她想见谁?” 白商枝微微垂首思忖着,最后还是起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她想见兰贵太妃的哥哥,顾奕敬。” 容衍眉头微蹙,起身将她从冰凉的青石板上扶起:“顾奕敬此人在西南多年,怎么会与翊充仪相识?” 他担心的是朝廷勾结,如今他刚登基,思虑这些也是寻常。 白商枝知道他的顾虑,也不藏着掖着,叹了口气将实话和盘托出。 “翊充仪的母家也是西南的,从小与顾奕敬是青梅竹马。后来选秀,机缘巧合之下留在了宫中,便有数十年未见了。她原在深宫中不识得什么人,当年也只是制衡俪贵妃的一枚棋子。现下她性命垂危,只想在弥留之际见一见曾经的人。” 容衍一时没有开口说话,他想思忖这件事是否会影响到朝政。 白商枝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她与后宫势力勾结,便继续徐徐说道:“我与她有两分交情是因着兰贵太妃的缘故,我为了搭上四皇子这头的势力,所以与她联手将念双救了出来。如今我虽大不如前,可我亲看着她的惨状,也是难以拒绝。” 容衍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她家里人都早逝,留她一个人在深宫之中也是残忍。那朕便下旨召顾奕敬回京述职吧。” 白商枝面上浮出一丝笑意:“臣妾多谢陛下开恩 。” 她笑得真切,容衍心里却不是滋味。 “商枝,你心里…是不是怨朕?” 他忽然问。 白商枝微怔,笑了笑:“怨啊,皇上不让臣妾做皇后,不也是默认了臣妾这个太子妃做的不好吗?” 他在心底想了很多她可能会说的回答,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这让他更加心痛。 他剑眉微蹙,眸中似有不忍:“商枝,你做的很好,但朕还不能立你为皇后,你可愿意等我吗?” 白商枝记忆中的容衍有很多样子。 她初见他时,意气风发却难掩落寞的少年样子。 她嫁给他时,温润如玉却难掩清冷的唱戏样子。 在床榻之时,他忘情地唤她商枝的样子。 还有她抱着晔浔的尸首哭得凄惨的时候,他站在一旁风拂起衣袂的无措样子。 其实她隐隐也猜到,容衍能登基,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许多。 她不是木头,自然能感觉到容衍对她的情愫,是不同寻常的。 这一点,她从晔浔死后就明白了。 没有一个古代有傲气的上位者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抱着另外一个男子的尸首伤心的。 她抬眸,看向烛光下容衍清俊疏朗的面容。 他从前是太子,如今是皇帝,品尝千娇百媚,坐拥三宫六苑。 她是白家嫡女,她没有别的选择。 得到一个帝王的衷肠,难道对她来说不是最好不过的吗? “陛下,我愿意的。” 她盈盈浅笑,面容姣好。 容衍原以为自己会很欢喜,可是他没有。 她的双眸如明亮而皎洁的月光,可与从前并无半点分别。 他呼吸微窒,心尖如同针扎,叫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瑶华宫的青叶来了,说是贵妃娘娘候着皇上,已经晾好了皇上爱喝的梨汤了。” 肖毅硬着头皮上来传话,手里还捏着青叶塞给他的金锭子。 他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不接这金锭子,那青叶的目光就能活生生将他看死。 他为自己捏把汗,明明这棠梨宫才是皇上最想待的地方,却让他硬生生给搅了,等回去了肯定要挨板子了。 果不其然,容衍一个眼刀扫过来,他双腿一紧,差点跌到火盆里。 “知道了,朕即刻便去。” 肖毅如获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里,白商枝依旧淡淡笑着。容衍敛下眸中的失落,缓缓起身:“朕有时间会再来看你的,你好生歇着。” 白商枝跟着起身,优雅行礼:“是,臣妾恭送皇上。” 容衍微微颔首,抬步离开了。 到廊下时,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烛光下的女子身形姣好,容貌倾城。 肖毅在一旁,躬着身子在心里叹气。这真是棒打鸳鸯了。 暖阁里的白商枝缓缓直起身,神色恍然。 白芷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她看着静静立在那里的白商枝,心疼不已。 “我让白兰烧好了水,又加了一些舒气的草药,娘娘泡个热水脚去早点歇着吧。”她扶住白商枝轻声劝道。 “白芷,你说,这世间最难得到的,是不是一个情字?” 白芷眉心微动,她甚少听到自家小姐说出这样的伤感之语。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倒是觉得,情易得,真情难得。但若说真情难得,那也只有男女之爱的真情难得。真心的亲情与友情也珍贵,只是不似爱情那般难得。” “男女之爱虽好,可一旦爱上,便会苛求完美,难免两败俱伤。” 白商枝闻言勾唇一笑:“是啊,总会两败俱伤的。” 她在檀木案几旁坐下:“你去叫白兰端水来,咱们三个一起泡脚。” 白芷笑着应声,想到刚刚的事,还是多嘴劝了一句:“娘娘也别想太多了,宸贵妃如今炙手可热,皇上登基不过数日,又有谁知道将来发生的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日若登高跌重,也不是全无可能。” 白商枝拉住她的手,真心道:“我知道你是宽慰我,我不会轻易就颓败的。就算是不为了白家,也是为了你和白兰。” 白芷感动地颔首,回握住她的手。 翌日,皇帝去了棠梨宫,但又被请走的事传遍宫中。 宫中长夜寂寂,嚼舌根的人太多,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能从东六宫传到西六宫。 瑶华宫的那位封了宸贵妃,赐了协理六宫之权,恩宠不断。 宫中人人都道,这位虽没有皇后的名分,却实实在在是后宫第一人,只待哪一日诞下皇子,便能入主中宫了。 第168章 番外:难掩绝色宿深枝 白日未结,天光长明,殿内还点着烛火,君王的脸隐在明灭处看不真切,唯有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举动倾轧而来。 虽然在脑内预想过很多次,但是真的到了见到皇帝的这一刻,白商枝还是被这君王气度吓住了。 她跪在父亲身后,屏息凝气,静候上位者的言令。 “白家有女,恭顺谦卑,德才兼备,名家世子莫不有心慕之。商枝啊,朕以为传言非虚,你果真很好。” 今日父亲带她入宫,这是皇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此话重在后半句,雷霆君恩不敢揣度,但这话意味明显,白商枝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即使她是一个来自几千年后拥有现代灵魂的自由女性,即使她重生后在白家父母的严厉教导下养成了肃静不惊的性格,在面对这封建王朝下的权势无双的威严君主时,她依旧会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弱小。 不仅是因为君主的凌人气势,更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臣服于阶级的本能。 以她不符合身体年龄的心智和观察力,父亲近日不同寻常的筹划与往来似乎预示着什么,让她能够隐隐猜测出君主如今对白家的态度。 而今日进宫之事,必定不只是父亲所说皇帝一时兴起想见见自己那么简单。 若只是见见,寻常宫宴便能见,何必要让父亲单独带着她进宫来? 白商枝知道自己在权贵世家中素有赞誉,但她也知道其中是虚名占得更多。 其因有二,一是本朝许多书香大族已然没落,像白家这般执守传承的诗礼之家寥寥,致使旁人谈论起白家,多以礼乐之名吹捧之,二为朝中风气重文轻武,历久却愈发浮躁,言谈流传之间时常夸耀太过而有所失真。 无论如何,这样的传言都不该是令皇帝信服的,今日皇帝之言,白商枝便知其意有所指,用心不浅。 白颜仕伏地而拜,严肃回道:“圣上谬赞,吾儿自小教养恭谨守礼,臣只愿商枝能够恪守闺中德矩,做个体统女子便可。今日得见天颜,已经是她的福分,传言实不可信,望圣上不要折煞了她。” 旁边的太监走上前,附在皇帝耳畔说了些什么,皇帝听罢哈哈一笑,道:“只是些家常话罢了,爱卿不必紧张。朕见商枝在这殿内跪着也辛苦,不如到外面花园里转转,替朕好好赏一赏这皇宫之中的春色。” 白商枝拜过,便被侍卫引到花园。一路上她低头细细思索着,越是回想那句“你很好”,越发感到不安。 家常话? 这是哪门子的家常话? 等白商枝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楼亭,回首一望,那侍卫远远地站着,看样子是不打算过来了。 周围也没有宫女的身影,白商枝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莫不是有什么安排在等着她? 宫中是非龃龉的算计有很多,白商枝素来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可是皇帝指带过来的,谁敢动她? 她紧张地捏着袖子,指尖摩挲,提心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哪里还有功夫欣赏所谓春景。 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咯嚓声,白商枝被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倾。 面前被繁枝遮掩的拐角现出一个身影,却是一个身穿素衣白衫的少年,手里还捏着一枝纯白的海棠花。 白商枝后退一步,只恍惚一眼瞧见了那衣服下摆上金丝绣的蛟龙,却也不敢细看,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冷冽的声音响起,还掺着少年未褪的青涩。 衣物相擦的动静越来越近,容衍从后缓缓走到白商枝身侧,冷着一张脸打量她。 “你是何人?不知此处忌讳也敢擅自闯入,真是胆大包天。” 旁边的小太监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大气也不敢出,容衍今日显然心情不好,不知是什么人来触他的霉头。 白商枝自知躲不过去,缓缓眨了下眼睛,不着痕迹地吐出口气,福身行礼后垂睫道:“臣女白商枝,见过殿下。陛下说此处春色浪漫,无人欣赏甚是可惜,特降下恩典让臣女得以入园一见。” 她言行从容,话语间带三分浅淡笑意,短短一句解释了出现在此的原因。 皇帝的圣意自是她的倚仗,但语气使人如沐春风又注意分寸不过分亲近,倒令容衍的怒气散去了一两分。 白商枝目光落在那株还带着微微香气的白海棠上,赞赏道:“臣女见这海棠开得好,素雅馨芳,一时间看得入迷失了分寸,未曾注意到殿下在此,还望殿下恕罪。” 容衍才明白这就是皇帝和他提过的白家女儿,那一日,他从皇帝那晦涩的眼神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安排。 联姻么,自然是皇帝拉拢臣子的最佳手段。 他才失了母亲,想要在这宫中有出路,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只是容衍到底有意气,皇帝面前能忍气吞声,私下来却不免在言语脾性上发泄一二。 他出言责怪在前,这白家女却行事大方,未有丝毫慌乱,举动间泰然自若,又是容色绝艳,容衍心念直转,再思忖皇帝的有心安排,也只好端正做派。 “既是无心——”容衍的语气稍平,却仍旧冷漠:“也需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商枝略一低头:“是,臣女明白,今日冒犯殿下,是臣女之错,臣女这就告退,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暗地却不免腹诽:这父子俩闹的哪一出,真是一脉相承的难以捉摸。 容衍没有说话,白商枝以为这便是默许,微微侧身准备走开。 不料容衍却轻轻抬手,把花枝举起,道:“不过你很有眼色,这白海棠是我母亲生前也常常夸赞的。”他话锋转得很快,下一句竟是:“既是陛下赐你,那便收着吧。” 白商枝懵然接过那枝白海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连带接下来应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沉默了几瞬,白商枝才从这句话里面读出一些信息。 生前? 宫中的皇子,没有几个是失了母亲的,除了前段时日刚刚去世的……皇后,而面前这位皇子身着素服,也似是为了吊孝。 所以这位便是皇后之子,二皇子? 白商枝登时想到最近的流言风语,皇帝立储,正属意二皇子与三皇子。 她心下一惊,瞬间以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思维明白了皇帝的真正用意。 听棠园中初次相遇,竟全是图谋。 白商枝自心中生出一种悲怆,那是一种自身命运被时代的洪流任意裹挟的无奈与难过,在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她看着手中的折枝,觉得自己和它一样,无论生得多么璀璨夺目,最终的结局都是被采撷,任由他人摆弄罢了。 这枝白海棠与其他花枝的区别只在于采花之人能否多施舍怜爱,使它多活几日。 若不是白商枝穿越而来,早早有了贤良美名,白家上位的契机或许会少一些,也不至于她今日被皇帝安排到此处。 而她,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的情绪,明白在这样的王朝、这样的时代下女子的悲哀。 今日二皇子递给她的花,其中又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想到这里,白商枝眉间似有愁绪,轻声道:“二皇子节哀,这海棠开得茂盛繁华,旁枝所不能及。想来正是有灵育之,或许正沾了你母后的瑞气,见海棠便如见其人呢。” 容衍意外地瞥她一眼,见她双眉微蹙,眼神柔和,正是是与花枝共情的模样。 他把手收回袖中,捻了捻指上残存的屑末,鼻尖像是闻见了一丝沁心的海棠香味,他收回了目光,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道:“你倒是很会安慰人。” 白商枝意识到二皇子是要与自己同行,便后退半步跟在他身后,没有接这句话。 走出听棠园,容衍的清冷声音才从前面响起:“自母后走后,我每日来此折一支海棠回去,以此祭奠她。” 他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除了身边的小太监,从来也没有人敢和他多说话,白商枝作为局外人,却有些意外的合适。 皇帝并不允许容衍在他面前表露对母后的怀念与悲伤,皇后的逝去渐渐成为了一道讳莫如深的疤痕,一片惹怒皇帝的逆鳞,不敢有人去揭开。 他们父子之间养成的唯一默契,就是容衍每日去已经被列为禁地的听棠园折一支海棠,而皇帝选择忽视。 今日白商枝在皇帝授意下的误入,何尝又不是皇帝对于容衍的提醒与警告,他已经不能一直沉沦在对母亲的念想里了。 白商枝听他话中情绪冷落,自知现在最好是别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我明日,就不来了。” 这话不知是说给自己或白商枝听的,还是说给园外守着的侍卫听的。 容衍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把这最后一枝海棠赠与白商枝,权且是对一段执念告别。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白商枝那轻握花枝的柔夷上,她指尖泛红,想是被冻着了。 容衍的眼中逐渐蓄起一层浅薄的笑意,声音低沉温柔了几分:“此处寒冷,寻个地方坐着吧。” 白商枝眼见面前人换脸比翻书还快,区区几步的时间居然就把身上的疏离冷漠抹去了大半,那狭长凤眼中泛出温柔和风流若是不细细分辨,竟也有七八分的真。 她的手抚上花瓣,微笑着应和:“那便请殿下为臣女寻个好去处。” 谁还不会做戏似的。 容衍还真找到了一个好去处。 粉红的海棠花枝差点把整个亭子淹没,灼灼热烈,俏而不俗,白商枝坐在亭中 ,手里端杯热茶暖手,亭子四周挂上了薄薄的幕帘挡风,那海棠的影子却投进来,显得繁华热闹。 容衍坐在她对面,拿了个小小的甜饼慢慢吃。白商枝闻见了茶饼的酥香,陪着茶香与海棠香,各香融合在一起却不冲突,配着和暖的春日阳光,倒真是惬意极了。 她姿态放松了些许,抬头时看见一双燕子从亭檐掠过,羽翼间的风撞上了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喜欢海棠?”容衍慢条斯理地吃完甜饼,问道。 “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臣女喜海棠恣意,占尽春光,”白商枝转头看向容衍,许是此处风景令人心情舒畅,她收起之前的谨慎,展露出一些别样的情态来:“亦喜它天生娇颜,不必刻意雕磨。” 容衍挑眉,道:“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是很衬你。” 白商枝听出他话中的轻薄之意,并未理会。 以她活了两世的心智来看,这位年幼的,也许是她未来要嫁的小皇子尚且稚嫩,她察觉到了容衍急于建立起伪装的心思,甚至还有些忍俊不禁。 她微讶道:“这甜饼好生神奇,竟能使人改变心性,出口的言语都动听起来了。” 容衍此番领略到了白商枝的“恣意”,不仅是说他言语轻佻,还贬他性情多变。 有意思得很。 容衍但笑不语,又拈了一块送入嘴里。 白商枝看他狐狸似的笑,面上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也扬了扬嘴角,转头继续晒太阳。 其实这二皇子不说话时,还真是好看,笑起来眉眼间全是魅惑,眼里若是少些漠然,便显得深情又动人。 是个风流的样貌。 二人未再开口说话,海棠枝叶发出簌簌声响,与檐铃相得益彰。 白商枝感觉此刻时光缓慢,虽身旁多一人,但并不突兀。 容衍的气质本有些张扬,此时只如融进海棠香的淡茶,带着清冷的苦,似有若无又不令人生厌,反衬出一些柔意。 她轻阖双眸,明媚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忽然变得通透起来。 既爱海棠,便生如海棠,前路模糊不清,道路艰险,她虽被命运桎梏,但亦有与之相对的勇气,枷锁本就是用来打破的,此身此命便是她的资本。如若不是这样,又何苦给予她第二世的机会呢? 二人各自思绪万千,亭内气氛却也融洽。 容衍盯着白商枝清丽的侧颜,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有些……喜悦。他掩住唇,把这点奇怪的思绪镇压下去,埋进了永不会打开的心底。 不多时便有太监前来传话,让白商枝随父出宫。 白商枝向容衍行礼告退,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满树的海棠,在阳光下伸展着姿态。 等白商枝回到家中,几位丫鬟围上来把她仔细的瞧了,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被父亲叫去。 她疑惑地看着桌上那精致的锦盒,听白颜仕道:“这是皇上赏赐的,你且收下吧。” “是。” 等她回到房中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盘甜饼,一个个精致酥软,还散发着阵阵热气,想是刚刚做好便立马送来。 二皇子同款。 白商枝付之一笑,唤来丫鬟们分了。 这样的人,表面功夫做得足,便不能奢求她额外的精力。 总归只是一场戏,只需唱得观赏者心满意足便够了。 她对自己这样说。 第169章 当年之事 瑶华宫。 皇帝一早便起身去上朝了,彦兰姗醒了后皇上温声让她再多睡一会。 “娘娘,内务府的柴辽公公把明目账本都拿来了,说是请您过目。” 红叶掀了暖帘进来,笑着回话。 描花铜镜前,彦兰姗慵懒执着眉墨,弯弯柳叶眉,出水芙蓉。 凭心而论,她的容貌并不逊色,只是比起白家那位… 她想到昨日的事,眸色微暗,将眉墨放下后道:“你叫他把账目放下吧,本宫一会用了早膳再翻看,有事自会传唤他。” 红叶应声,到了正殿递给柴公公一个锦袋,笑着福身:“有劳柴公公亲自跑一趟,咱们娘娘刚起,现下还在梳妆,若是有什么不妥的自会再传召您。” 这不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吗?柴公公腹诽着,面上笑吟吟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锦袋,细细掂了几下,笑容更深了些:“多谢贵妃娘娘赏赐,都是奴才分内之事,那奴才就先告辞了。” 红叶亲自送他至宫门口,他笑着携几个小太监走了。 小太监的目光投向他那手中的锦袋,目含精光,谄媚笑道:“总管这是得了赏赐,看来贵妃娘娘出手真是大方。” 柴公公轻蔑一笑,伸手将那锦袋松开,里面赫然躺着闪闪发光的金粿子。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睁得老大,这可全是金子! 柴辽也被惊着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金粿子放在一个锦袋里的。 这一袋金粿子,足以够平民百姓吃上一辈子了。 “天爷,这真是天大的赏赐了,贵妃娘娘不愧是出生北国的郡主,从指甲缝里露点都有这么多!” 几个小太监眼瞧着,张着嘴巴,眼里满是艳羡。 “好了,你们跟着本公公这么久也辛苦了,每人都有份。” 柴辽说着,就从那锦袋里拿了金粿子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放了一个。 虽然他手里的锦袋显然是剩了许多,不过这些小太监依旧喜上眉梢。 那一颗金粿子就能抵他们劳苦几个月的俸禄了,怎么可能不高兴? 内务府总管向来是个肥差事,左右逢源,又能常在后宫贵人前露脸。 他是新上任的总管,从副总管熬上来的,自然是知道御下之术的。 前一任总管就是太过放肆,丝毫不顾及下面人的怨言,这才在宫变的时候死得凄惨。 “一会给瑶华宫的银丝炭再多加一斤,贵妃娘娘体寒,自然是要多用的。” 小太监笑着应声,可又想起内务府的碳已然不多,问了一句:“总管,咱们内务府的银丝碳也不多了。” 柴辽沉吟片刻,棠梨宫那位上头吩咐过了是不能苛待的,其余的几个嫔妃还未册封… “就从其他位分低的嫔妃那里挪了来就是,这点子事不必担忧。” 小太监忙应声,一众人欢欢喜喜地走了。 瑶华宫的暖阁中,彦兰姗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红叶和青叶围着她布菜。 “娘娘昨日侍寝辛苦了,早膳该多吃些补补身子才是。”青叶笑着夹了一块梅花鹿筋到银盘上,又盛了一碗乌鸡汤到金盏中。 彦兰姗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鹿筋,勾唇讥讽一笑:“称得上哪门子的侍寝,皇上从始至终都没碰过我,我还用得上补身子吗?” 青叶的笑容霎时间僵在脸上,红叶直起身蹙眉道:“你们都先下去。” 守在一旁的宫女讷讷行礼躬身退下,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们发落了。 红叶侧目,看着彦兰姗年轻貌美的容颜,叹了口气:“娘娘怎么也不早些说出来,奴婢们也好为您出主意啊。” 彦兰姗将银筷一掷,碗筷相撞发出清脆的瓷器声,她冷哼一声:“我就算说了又如何,传出去了还不是丢本宫的脸?” 青叶将碗筷拾整好,温声开口:“皇上如今刚刚登基,还要稳定朝纲,没有精力也是寻常事。娘娘也不要太在意,横竖如今皇上都不去别处,只在咱们瑶华宫歇息,又何愁等不到那一日呢?” 红叶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是看得清楚的,这皇上看似日日娇宠,实则根本没将自家娘娘放在心上。 从古至今,又有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能忍得住呢? 也只有自家郡主会相信皇上口中哄骗她的话。 “其实皇上心里只有棠梨宫那位吧,我不过是枚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彦兰姗突然道。 红叶看着她脸上的失意落寞,心疼起来:“娘娘,您别这样想,皇上心里肯定是有娘娘的。” 青叶垂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娘娘若实在不甘,不如使些手段来留住皇上,也好早日怀上龙嗣。” 彦兰姗抬头:“你是说…” 红叶蹙眉:“不可,皇上平生最恨旁人算计,若是让他察觉,咱们娘娘日后要如何自处?” “奴婢也是心疼咱们娘娘,她若是早日怀上皇嗣,再得封皇后,不就是长子嫡孙了吗?到时候这后宫的女人再想翻起风浪来,也是无济于事。” 彦兰姗心中微动,默默盘算着这件事是否可行。 红叶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开始动了心思,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此招万万不可,皇上不是愚笨之人。您只看他在东宫隐忍蛰伏多年,就知道他手段极其高明,他若是知道您算计他,心生厌恶。就算是得了一夜的宠幸怀上皇嗣,也会失去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啊!” 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家郡主打算的。 当年郡主对容衍一见倾心,求了国公爷与夫人,铁了心地要嫁给他。 她母亲当然是万般不愿,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怎么能嫁给异国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呢? 别说是太子,就算是做皇后,她母亲也是不愿的。 谁知她心意已决,知道父亲母亲极其反对,便狠下心来水米不进三日,直接晕厥高烧了一个月。 这可把全家人都吓坏了,国公夫人含泪守在床榻前,最终还是松口了。 就在她们启程来晋朝的前日,国公夫人叫了她去,嘱咐她务必对郡主尽心。 第170章 性命垂危 她自然是应承下来,发誓自己一定会照顾好郡主。 “你从小跟在姗儿身边长大,性子沉稳通透,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但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明,若有一日那太子厌弃咱们姗儿,她看透君王本质,心如死灰时,你就一封修书过来,咱们迎她回家。” 红叶重重地点头,目光如炬。 国公夫人厚赏了她的家人,叫她安心前去。 她跟在彦兰姗身边多年,也看了太子容衍多年。她知道,容衍心里是没有彦兰姗的。 她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跟着郡主回北国去,那里才是她的家乡。 “红叶…你知道的,我只是太爱他了……”彦兰姗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红叶走到她身后,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娘娘,我知道。您不用急,皇上总有一日会看到您的真心的…” 瑞安宫。 这里是安置先帝嫔妃的地方,自从先帝驾崩后,除了兰贵太妃,其余的嫔妃都住了进来。 瑞安宫很大,不似寻常的宫殿,每一个嫔妃都有自己的庭院和住所。 南角的一处暖阁中,一位缠满纱布的、不成人形的女子奄奄一息地平躺在床榻之上。 床榻前是双眼红肿的三公主容薇,她端着白瓷碗,一面落泪,一面为床榻上的女子喂药。 “她今日可好些了吗?” 一位身着藕荷色绣玉兰挑线裙的女子逶迤而来,声音澈如泉涌。 容薇擦了擦眼角的泪,起身强颜欢笑地给她行礼:“容薇见过太子妃娘娘。” 她微微偏过头,抿着唇摇头:“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我如今也不再是太子妃了,三公主这般称呼怕是不妥。” 她看向床榻上的温雪兰,从前那般鲜活美好的女子,如今形同枯槁。那身上渗血的纱布与脓水,无一不是在昭示着她的生命正如细沙般流逝。 “娘娘不过是一时失意罢了,相信总有一天会母仪天下。”这些时日的苦楚已经让容薇心力交瘁,可白商枝毕竟是帮了她母亲一把的,她自是感激不尽。 白商枝苦笑一下,未置可否。 “我去太医院拿了几味药来,止血止疼是最好的。”白芷躬身上前将锦盒放在有些落灰的檀木桌上。 容薇福身:“多谢娘娘关怀。”她起身,目光投向床榻,泫然欲泣:“不过我母妃,应该是救不回来的了。” 白商枝心有不忍,想开口劝慰她几句,却也是有心无力。 当日宫家造反,宫淑妤将后宫许多嫔妃囚禁起来。温雪兰曾是皇帝安排的一枚制衡贵妃的棋子,宫淑妤自然是将她视作眼中钉。 温雪兰当日已有不适之症,俪贵妃叫人拿了猎刀,一寸一寸地活生生从她身上片肉。 兰贵太妃当日被绑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最后哭至晕厥过去。 温雪兰整个过程没有求饶一句,她只虚弱地看着宫淑妤,冷冷地说有本事就杀了她。 宫淑妤被她这倔性子给激怒了,叫人拿了上好的山参给她吊着精神,又拿了拶子给她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 温雪兰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地牢之中,连给她上刑的嬷嬷都有些于心不忍。 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宫淑妤还吩咐人向她身上泼烧得滚烫的开水。 容薇永远也忘不了她在地牢看见她母妃的样子。 甚至现在,温雪兰身上还有粘连在皮肤上,撕不下来的衣料。梁循看过后只跟白商枝说,不能强行撕下,否则会粘连其他的部位,血流不止。 没人知道容薇心里有多恨,她跑到容衍面前苦苦哀求,让她亲手了结宫淑妤。 容衍一开始是没有答应的。容薇不死心,跪在承明殿前整整一天一夜。 容薇晕厥过去,第二天她摇摇欲坠依旧来承明殿跪着。 容衍问她为什么,容薇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这个蛰伏多年的、与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只说了一句:“懿昭皇后与我母亲截然不同,可她们身上却始终有一处相同。”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容衍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没人知道容薇经历了什么,她在昏暗的地牢里亲手拿着尖刀将宫淑妤的肉一片片割下来,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心中只有快意。 门口戍守的侍卫见她一身血衣出来,吓得手中佩刀都掉落在地。 兰贵太妃侥幸逃过一劫,宫家留了她一命,是想以她来要挟顾家。 白商枝咳嗽了两声,看向地上的炭炉中烧得通红的黑炭,开口道:“这炭烟气太大了,我一会叫人回去给你们送些银丝碳来吧。” 容薇摇了摇头:“不必了,这炭有些烟气才好。若是温度太高,我母妃身上的伤口就更化脓了。” 白商枝蹙眉叹着气,这真是受罪。 若是放在现代,温雪兰兴许还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可古代没有能在伤口上消毒杀菌的酒精一类,唯一会的只有焚香烧烟的空气消毒法。 这大片的伤口,只有感染的宿命。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白商枝道。 容薇眼神如同古木枯井,毫无波澜:“我想出家。” 白商枝抿唇,垂首微微点头。 “这也是个好去处。” 从瑞安宫出来,白商枝心头仿佛压了千斤巨石。 “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皇上登基的时候吩咐人整修了,想来会很好看。”白芷见她心情不佳,温声提议道。 白商枝微微摇头,看向不远处的慈宁宫:“我们去看看兰贵太妃吧。” 慈宁宫地气温热,花草丛生,向来是历代太后的居所。不过大晋朝已经很久未有太后的存在,这一处宫殿一直空着,直到兰贵太妃住了进去。 她搭着白芷的手逶迤而来,直至慈宁宫金匾额之下,宫女见到她一身宫装华服,气度非凡,一时被她的容颜所惊艳:“这位贵人是?” 白商枝笑了笑:“我是棠梨宫的白家嫡女白商枝,还请帮我通传一声。” 宫女回神,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从前那位容貌无双的太子妃。 第171章 无爱无恨 她福身:“原来是太子妃娘娘,奴婢这就代为通传。” 她走后,白芷难掩失意地叹了口气:“原来这宫中人人都知道您从前是太子妃。” 白商枝淡淡一笑:“不必在意,若有站在高处那日,又何必惧怕低谷的沟壑?” 片刻后,宫女小跑过来,恭敬福身:“娘娘这边请。” “有劳。” 绕过庭院的常青树,正殿庑廊下,一袭浅色绒绣琵琶袖绫华裙的兰贵太妃遥遥相望,见她缓步而来,竟亲自下台迎她。 “臣妾给兰贵太妃请安,太妃金安。” 她端正大方地行礼,兰贵太妃忙将她扶起:“快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 “外面冷,进来说话。”她不由分说地牵起白商枝的手就往暖阁中去,弄得白商枝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过是为了翊充仪求了情,兰贵太妃就待她如此亲厚。 暖阁中,宫女正拢着银丝炭。长几前放了一张香蒲软垫,正中央上供奉着一尊佛像。 白商枝闻到空气中有浓郁的檀香味道,再看到兰贵太妃手中的佛珠,心下了然。 宫女奉上热茶,兰贵太妃笑吟吟道:“你来得突然,我也不知道你平日爱喝什么茶,这是雨前龙井。还有小厨房新做的梅花糕,你若是想吃就多拿些。” 白商枝笑着端起茶盏,热气弥漫,她浅抿一口轻轻放下:“是很好的茶,多谢您款待。” 兰贵太妃见她蛾眉间有淡淡的愁思,心下叹息,摆手让暖阁的宫人们都退下了。 “雪兰…今日有好些了吗?”她问道。 雪兰是翊充仪的闺名,她能这般直接唤翊充仪的名字,想来也算很在乎了。 白商枝敛眉,轻轻摇头:“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兰贵太妃闻言悲恸,撇过头去,眼角似有泪光:“是我太无能了,若不是顾家比不过宫家,我总能护住她两分。” 白商枝执着素帕轻抚上她的手背:“娘娘不要自责,她虽是苦命人,可总归是有人在乎的,没有落到孑然一身的地步。” 她知道这话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安慰,可说出来总能让兰贵太妃好受些。 “她那样好的人,本应该和我嫡亲哥哥相守一辈子的…” 兰贵太妃用锦帕拭着眼角,小声抽泣道。 白商枝低下头,目光落在那碗盏上漂浮的几片茶叶。 身世浮沉雨打萍。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苦苦依附着看似可靠的男人? “也是多谢你了,日后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便是。我顾家虽不及宫家那般显赫,但在朝堂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白商枝笑了笑:“那便先谢过娘娘了。” 她觉得这位兰贵太妃真是后宫少有的真性情。 若说家世,实权上白家自然比不过顾家。可论起名誉和声望,白家是远远超过顾家的。 在人人长了十八颗七窍玲珑心的后宫,这话只会让人觉得她在暗暗贬低白家。 兰贵太妃轻轻偏过头看她。 一身简单的玉色刻丝缎裙,只静静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脑海中浮现出“绝色”两个字。 这种绝色并不只是她的容貌,还有她身上所隐隐透出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沉静自持,一种洗尽铅华的平和淡然。 “你…不恨吗?”她忽然道。 她问得没有头绪,白商枝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娘娘可知,这爱与恨是双生的?”她淡淡笑道。 “双生…?”兰贵太妃一愣,沉吟良久。 “你是说,你不爱,所以也没有恨吗?” 白商枝颔首,盈盈浅笑。 兰贵太妃心神震动,片刻后欣慰笑道:“这样很好,你没有爱,自然也不会被伤害了。” 福宁殿。 容衍午睡刚醒,肖毅就传话进来:“陛下,贵妃娘娘说拟好了后宫妃嫔的位分,请您晚膳的时候过去瞧一瞧。” 他淡淡嗯了一声:“朕知道了。” 肖毅应声,上前躬身在皇帝身边耳语道:“白大人已经收到了您的密诏,已经启程去了东南一带,想来不日就能到了。” 容衍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务必叫羽卫军看顾好。” 晚膳时,彦兰姗如往常一般温柔体贴地给他夹菜盛汤。 容衍有些心神不宁。 晚膳过后,彦兰姗笑语吟吟地将册封名录递给容衍。 梨木案几上的青花瓷盏冒着白气,茶香袅袅。 容衍的侧颜在光下熹微明灭,他沉默了良久。 “兰姗觉得如何?”他轻轻放下名册,转头看向为他剥着莲子的宸贵妃。 彦兰姗剥完莲子,将描金红宝石护甲戴上,笑着反问:“臣妾若是觉得不好,也不会呈给陛下了。如今是交给陛下定夺,怎么又问起臣妾来?” 容衍眼皮微阖:“既是你觉得好,那便这般安排吧。册封礼就都安排在年后,一切从简。” 彦兰姗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她轻捻一颗莲子至他唇边:“陛下圣明,那臣妾就吩咐下去了。” 容衍敛下眸中的晦暗之色,阖上眼吃下彦兰姗手上的莲子。 新鲜莲子的味道本是清香,可容衍只觉得苦涩难咽。 是夜,万籁俱寂。瑶华宫的金丝楠木雕花木床上,容衍背身而躺,毫无睡意。 身后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他的肩,女人吐气如兰:“陛下,为何不看臣妾?” 容衍蹙眉,拢了拢身上的暖衾:“早些睡下吧,明日朕还要早朝。” “陛下到这里歇了许多日,却从始至终不肯碰兰姗。”她撑起身子,将下巴枕在他的肩骨上,“陛下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只拿我当作笼络北国的棋子?” 黑暗中的容衍不可见闻地叹了口气。 他心头烦闷,疲于应付,只低声道:“不要多想,朕不过是连日劳累。” 彦兰姗拂去自己身上的锦被,贴得更近了些,容衍甚至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她身着薄如蝉翼的寝衣,左手执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香囊,玲珑曲线紧挨着容衍,如深林中的美貌妖蛇吐着信子,一步步引诱猎物坠入陷阱。 容衍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昏沉,鼻尖萦绕的花香味愈发浓烈,叫他无法思考。 第172章 他的惊慌 这是……依兰花? 他脑海中突然有根弦奏响,眸中的混沌霎时间被清明之色取代。 “兰姗,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他瞬然坐起身,让彦兰姗一时不稳,猝不及防地从他身上跌了下去。 彦兰姗的眼神有些躲闪,她轻轻抬眼,见他如玉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悱色,心下一狠,上前一把抱住容衍。 她紧紧环住他的身子,曼妙的曲线贴着他炙热的胸膛,她的声音在黑暗寂静中显得格外柔媚:“阿衍,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容衍的眉头狠狠蹙起,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怀抱挣开,彦兰姗跌坐在柔软的床榻上,目含莹莹水光地抬眼看他。 “朕说过,此生最恨旁人算计。兰姗,你过界了。” 彦兰姗的青丝已然凌乱,她被这冷冽的声音所刺激,崩溃起来:“你从来没有碰过我!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得到丈夫疼爱的女人罢了!” 容衍不知如何回应她,窗棂外却突然传来肖毅急切的声音:“陛下!” 彦兰姗抽泣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向庑廊下的人影。 容衍心头隐隐不安,他绕过彦兰姗,下了床榻对着外面喝道:“何事?!” 肖毅被这一声惊着了,他难得听到皇上这般失态的问话。 他怔了一下,对殿内的容衍来说却好似过了一个春秋,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郁起来,他光着脚在冰冷的白玉石上疾步而来,掀开暖帘直直冲到肖毅面前。 “到底何事?!” 他冰冷的目光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冷冽,几乎要将肖毅的咽喉给冻住。 肖毅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磕巴道:“棠梨宫的白兰…说…她们娘娘突发高热……” 容衍瞳孔微缩。 待到肖毅反应过来时,刚刚还盛怒质问他的皇帝已不见了踪影。 他大惊失色:“皇上!您还未穿御鞋!对龙体有损啊!” 他接过宫人递上的御鞋,跌跌撞撞地奔向宫门。 棠梨宫,白芷半跪于榻前,红着眼将温热的汤药送入紧闭双眼的白商枝嘴中。 梁循蹙眉立于一旁,叹了口气转身在药箱中拿出已经配制好的草药。 “姑娘也别太伤心了,娘娘只是时气所致的风寒,绝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绝症。她素来体质敦厚,悉心养着,过些时日便能痊愈。” 白芷低头,用素帕轻轻拭了眼角:“多谢梁太医了。夜深露重,您身为外男再待下去也是无益,奴婢让人送您回去吧。” 梁循也觉得不妥,应声后将长几上的药箱提在手中。 “皇上!” 庑廊下端着铜盆的宫女慌忙行礼,水撒了一地。 梁循听到这声后还未回过神,就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疾步而来,带着夜风中的冷冽从他身旁霎时拂过。 他侧目,身着单薄寝衣的皇帝此刻已然满目心疼地半跪在床前,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青丝。 他的目光落在皇帝那未着寸缕的双足上,敛下心中的讶异躬身行礼。 白芷久久未从惊讶中回神,直到皇帝冷声开口她才如梦初醒。 “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梁循沉稳起身,缓缓开口:“回皇上,臣今日当值,忽然闻得棠梨宫娘娘发了高热,便匆匆提了药箱来看诊。万幸娘娘只是着了风,近日又思虑过度,这才体虚侵寒。不过微臣细细把脉后可以确定,娘娘只要安心休养,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他说话滴水不漏,惹得容衍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 “她用过药了吗?”容衍看向榻上面色潮红的女子,眉宇间是少有的惊慌失措。 白芷跪在一旁,忙回道:“回陛下,娘娘刚刚用过了。梁太医说只要娘娘能喝下药好好睡一觉发了汗,醒来就没有大碍了。” “陛…下!” 肖毅拎着御鞋跟了容衍跑了好几里,此刻胸口剧烈起伏着,几近窒息。 他靠着门槛喘了许久,半刻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白芷眼尖地看到他手上提着的那双龙纹御鞋,侧头看向床榻边皇帝的双脚。 那双脚因剧烈奔跑而冻得发红,红白色交替,甚至还有被石子划碎的细微伤痕。 她端着瓷碗蓦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 肖毅踉跄着走到皇帝跟前,欲哭无泪道:“陛下,您好歹穿着御鞋再跑来啊……” 他气喘吁吁地将拂尘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为皇帝穿好御鞋。 白兰进来,她也喘得厉害,看到肖毅正跪在地上,另一只御鞋还放在一旁。 她捂着唇喘息,又惊又喜。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了瑶华宫,几句之间就与瑶华宫的人起了争执,差点被打了扔出去。 还好肖毅从廊下经过,听到吵嚷声过来询问,才帮了她一把。 她在宫门口等得心急,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人突然从她面前掠过,如惊弓之鸟。 她还未看得仔细,就见满脸慌张的肖毅狼狈追出来,口中还不断大喊着皇上。 皇上竟然在乎她们娘娘到如此地步吗? 肖毅总算为皇上穿好了御鞋,抬袖擦了一道额前的密汗,捻起拂尘吃力地起身。 他转身,见梁循身着御医服饰,轻咳后厉声道:“太医大人,皇上赤脚而来,怕伤及圣体,还不快为陛下诊脉。” 梁循应声,放下药箱就要为皇帝把脉。 “不必了,朕的身子没有那么弱。”容衍冷冷道。 他的语气透着难掩的冰冷,手上为白商枝拭汗的动作却极致轻柔,似是在对待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一般。 肖毅躬身,苦笑道:“陛下,如今正是腊月寒冬,虽没有下雪,可您赤脚跑了几里,寒气侵体,还有谁能照顾好娘娘啊。” 容衍闻言,神色有些松动,“那便来诊脉吧。” 他负手起身,白芷忙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接着为白商枝拭去额间的汗珠。 梁循在他腕间搭上一块素锦,开始细细诊脉。 容衍掩唇咳嗽了几声,蹙眉问道:“如何?” 梁循有些心惊。 皇上体内,怎么会有使用过催情之物的痕迹… 第173章 帝王之爱 他垂首,拱手回道:“陛下是有些着凉,近日又连续操劳,该好好歇息才是,否则也会寒气侵体,突发高热。” “微臣这就为陛下开上一副药,煎了后皇上按时服用,好好睡一觉便是了。只是陛下切不可太过劳累,且要做好防寒保暖,才是上上之策。” 肖毅舒了一口气:“那便有劳太医了。” 容衍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又回到了床榻旁。 白兰端了温水来,绞好素帕准备给白商枝擦拭身子,却突然被一只骨节如竹的手夺过。 她微讶抬眼,皇帝一语不发,只拿着素帕一点点给床榻上的女子细细擦拭。 烛光摇曳,身着明黄色寝衣的皇帝眼瞳影影绰绰,倒映出床榻上美目紧阖的人。 她一时愣在原地,白芷眉头微蹙给她使眼色。 肖毅拿了墨色云纹大氅来,看着皇帝全然不顾他人的模样,苦不迭的开口轻声劝道:“陛下,您披件大氅吧,刚刚梁太医也说了切不可再着凉了。” 皇帝一时不语,手上温柔的动作未停。 肖毅抬头,苦哈哈地向身边站着的白芷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芷微微颔首,福身行礼轻柔开口:“陛下,咱们娘娘在您悉心照料下定会安然无恙。可您若是不爱惜龙体,娘娘也会心疼,到时必然伤神啊。” 她是从小与白商枝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亲如姐妹,这点容衍是知道的。 她说的话,总是比肖毅管用的。 果不其然,容衍缓缓起身,接过肖毅手中的墨孤大氅默默穿上。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朕照顾。”他淡淡道。 肖毅一听,想开口劝,被皇帝冷冽的目光给吓得噤了声。 白芷和白兰自然是欣喜的,忙行了礼就退下了。 梁循行完礼提着药箱离开,走到宫门时抬眼看到清冷月光下的棠梨宫烫金的匾额,百感交集。 容衍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听闻此人风流荒唐,全然没有一个正经储君的模样。 那时候宫家逐渐强盛,俪贵妃的气焰嚣张,跋扈飞扬,全然不将后宫之人放在眼里。 那时候皇帝宠幸一些无权无势的小嫔妃,不久便抛之脑后。俪贵妃便叫人来飞鸾宫训话,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就被人打成残废丢到冷宫去了。 还有宫女上位一时得意,言语冒犯俪贵妃。当晚就被杖责一百,皮肉粘连无人医治,活生生疼死在宫里发臭的。 那时候贵妃的盛势几乎无人可匹敌,他这个太子的处境更是尴尬。 不过俪贵妃迟迟未能生出皇子,他又是做出许多荒唐之事的无能太子,所以宫家也未对他有多少忌惮。 宫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屡屡试探之下,容衍都能让他们的心安定个七八分。 这样能隐忍、懂进退的狠厉角色,梁循是佩服的。 可他刚刚在棠梨宫都看到了什么? 深夜赤脚而来,神色张皇得如同丢失了这世上最心爱的物什一般。 若不是那身龙纹寝衣,他断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帝王会有的行径。 月光皎洁,如水一般至澈至纯。他微微抬首看向那残缺一角的月亮,思绪万千。 这错综复杂的局,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瑶华宫。 宫人将四角的长明灯重新点上,寝殿的雕花床上,彦兰姗发丝凌乱,跪坐在锦衾之上,双眼无神,怅然若失。 “娘娘,陛下走了许久了,您早些睡下吧…” 红叶端了一盏红烛靠近床榻,轻声道。 “陛下去了棠梨宫…是吗…?” 她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地上。 红叶不忍地撇过头:“娘娘,奴婢早就劝过您,不要使那些手段来留住皇上…” 彦兰姗置若罔闻,依旧喃喃道:“陛下心里最要紧的,还是她白商枝…” 红叶将烛盏放置一旁,伸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郡主,您听奴婢一言。您若是逼皇上太紧,他会被您越推越远;您若是安心侍奉,以真情待他,终有一日陛下会被您打动的。” 彦兰姗眼神空洞:“不会的…他不会的…” 红叶见她完全浸在自己的愁思中,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了。 她到了廊下,长明灯迎风摇曳,她蹙眉问道:“深更时分,你们将灯点上是何意?” 点灯的小宫女忙不迭小跑过来行礼:“回红叶姑姑的话,这是刚刚娘娘吩咐的,说怕陛下一会回来看不见路,所以就叫奴婢们重新点上了。” 红叶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守夜吧。” 小宫女福身退下后,红叶转头看向远处的红墙碧瓦,长长叹息。 翌日早朝,容衍身着金丝龙纹朝服准时而来。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余,身上的君王气度却浑然天成,叫人不自觉臣服。 他静静坐在龙椅上,脊背挺直,冕旈轻微摆荡。深邃明亮的瑞凤眼之下,却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大臣身着颜色不一的朝服,手举玉制朝笏躬身而立。 自新帝即位以来,朝中势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在上朝时十分明显。 除了白家和顾家,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坐在龙椅之上的人竟然是容衍,这个曾经声名狼藉,放浪形骸的荒诞太子。 他刚即位时不是没有受到质疑,有与白家结怨的大臣跪下死谏,称他德不配位,应该扶持德行出众,才能兼备的四皇子容玖上位。 言辞恳切,忠贞不渝,一派感言肺腑的致辞让在场许多大臣动容,也纷纷跪下出声。 容衍当时没有说话,只等他们悉数唱完戏后将一只状书扔在那大臣面前,上面赫然写满了他的罪行。 罄竹难书,擢发难数。 那大臣霎时间面如纸色,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头求饶。 最后被容衍轻轻挥手,拖下去斩立决了。 他以雷霆手段一下震住了朝中蠢蠢欲动的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从前他在京中的名声太差,以至于他即使登基,根基也十分不稳。 还有千千万万个人想要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第174章 朝堂之争 “陛下,臣有一事禀报。宫海谭虽已伏诛,可北方依旧是宫家的盘踞之地,不容小觑。纵然陛下扶持了从前的魏家,可这些日子北方依然不甚太平。若为了将来的江山,陛下不能不早日打算,防患于未然啊!” 说话的是兵部右侍郎宋育,他为人谨慎,甚是惧怕宫家势力。如今宫家被一举拿下,他也敢在朝堂上公然进谏了。 容衍神色淡淡:“众爱卿如何看?” “陛下,臣以为魏家虽然是武将世家,可终年未上战场,家世没落。楚王殿下在此次平叛中战功赫赫,又颇有胆识。不如派遣他代为前往,一举清肃残余势力。” 另一大臣上前进言,语毕,众人神色各异。 从前这楚王殿下可是有要职在身的,母家又有兵权。可新帝登基后,虽然赏了不少东西,封了不少名号。却将楚王的职权给悉数收回,让其安心休养。 朝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帝在忌惮顾家势力。 “爱卿说得极有道理,只是楚王年岁渐长,却迟迟没有成家,朕亦挂念。不日他的府邸就要整修完毕,朕打算给他赐婚,也好叫他早日体尝为人父的滋味。” 这便是不许了? 大臣躬身:“是,陛下所言极是。”而后便退回原位。 “此事朕自有定夺,众爱卿不必担忧。若无其他的事,那便退朝吧。” 他正准备从龙椅上起身,底下却有一道沉稳熟稔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容衍看向底下身着一品云纹朝服的白颜仕,眸色渐深。 “白大人曾是朕的恩师,您自然是该为容家江山进言的,但说无妨。”他淡淡笑道。 白颜仕举着玉制朝笏,身形沉稳:“陛下登基已一月有余,却迟迟未立皇后。臣以为这对江山社稷不稳,应该尽早册立皇后,为后嗣考虑。” 容衍搭在龙椅上的手陡然收紧,面上依旧平静如水。 底下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这白太傅果真忍不住了,敢在早朝的时候质问皇上。” “是啊,依我看也是皇上做得有些欠妥了。这白家嫡女哪一点不好,家世也不低,听说长得貌若天仙,才情甚好。” “家世是不高,可白家始终没有实权啊,再如何荣耀,也是纸糊的窗户,一捅就破了。” 龙椅上的皇帝久久不语,白颜仕进谏的身形依然稳当,对耳畔窃窃的凌辱之语置若罔闻。 “那依太傅看,朕应该立谁为皇后?” 垂首而立的白颜仕勾唇一笑,微微直起身子,看向珠帘之后的皇帝。 “臣以为,立陛下从前的宜良媛,即刘家嫡女为后最好。” 此话一出,有如清水掉入热油中,炸开了锅。 宜良媛的父亲顾言秋立马上前叩首:“陛下!万万不可!小女性子顽劣,又品行不端得蒙于您垂怜才有幸纳入东宫。她既不是嫡妻,又与龙脉无助,实在难当大任,还望皇上三思!” 他说得急切诚恳,声音略有颤抖。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害怕极了,磕头的声音清脆响亮。 容衍轻笑一声,摆手让太监将顾言秋扶起。 “顾爱卿不必惶恐,白太傅不过是看重你家小女,认为她堪称母仪天下罢了。” 顾言秋又躬身抱拳,丝毫不敢松懈:“太傅大人夸奖,臣感激不尽,只是小女确实德不配位,还望陛下深思熟虑。” 皇帝又安抚了他几句,他才退回原位。 这一番下来,顾言秋暗骂白颜仕这个老狐狸的城府极深,竟然想在这时候将他顾家推上风口浪尖。 “陛下,臣以为您应立从前的太子妃娘娘为皇后。她是皇上名分上的嫡妻,又是白太傅的嫡女,于情于理都该立她为皇后。” 众人顺着这声音投去目光,发现为白家嫡女说话的,竟不是白家的人,而是正三品刑部左侍郎闵绥。 他出身微寒,才华横溢,当年赫赫有名科举状元郎。可因为出身,他在官场上屡受排挤,失意落魄。 后来他学会了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一步步沦为官场的附庸,失去了最开始为官的本心。 他从一个小官一步步爬上了正三品,又娶了候府嫡女,如鱼得水。 闵绥一言让众人面面相觑,难掩惊讶。 这闵绥是何意,竟然为白家嫡女说话。 容衍眸色晦暗,搭在龙椅上的手微微蜷起,指尖青白。 这是在试探他对白家的心意吗? 闵绥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锋芒。 “好了,此事不必多言。朕自有定夺。” 容衍淡淡道。 他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太监高声唱和:“退朝!” 大臣们齐齐跪地叩首:“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闵绥缓缓起身,双眸微眯。 碧瓦宫墙之下,长街两个执着笤帚的洒扫宫女正窃窃私语。 “诶,你听说了吗,昨夜皇上本来宿在贵妃娘娘那,却在半夜被棠梨宫叫走了。” 另一个绿衣小宫女笑了一声:“可不是嘛,我听昨晚守夜的人说,她们亲眼听到肖公公跟着叫了一路陛下,想来皇上是马不停蹄地跑去棠梨宫的。” 先开口的那个宫女停住洒扫的动作,小心环顾一周后挨着她低声道:“棠梨宫那位,这些日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冷言冷语,一时病倒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她竟然能让陛下这么紧张,想来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不比瑶华宫那位差了。” 绿衣小宫女将她拉到角落,悄声道:“我认识一个在福宁殿当值的嬷嬷,她说陛下纳贵妃实属无奈之举,陛下心尖上的人实则是棠梨宫娘娘。你听我一句劝,若你遇着棠梨宫娘娘,可千万别冒犯。” 小宫女掩唇,讶异道:“你这消息可属实吗?那位棠梨宫娘娘当真比贵妃娘娘还要紧?” 眼看掌事姑姑从远处而来,绿衣小宫女忙重新执起笤帚。 “你就记住我说的话,别多问了。” 小宫女余光也瞥见掌事姑姑的身影,忙侧过身洒扫,压低声音说:“好,我记得了。” 第175章 大封 白商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 她的前世今生所遇到的很多与她相识的人。 她还看到了容衍。 听到他唤她的名字,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漫长岁月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终于,她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绣满金丝牡丹花纹的床幔。 “娘娘,您醒了?!” 白兰放下手中的锦帕,惊喜地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白商枝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这是…怎么了?” 白兰听罢,忙去端了温水来扶她起身,又将早就备好的鹅羽软垫放在她身后。 “娘娘可吓坏我和白芷了,昨日从慈宁宫出来就觉得您有些伤神。还好白芷守夜的时候不放心进来看了您一眼,才发觉您浑身滚烫,忙叫了梁太医来。万幸您不是疟疾,只是普通发热,不然我和白芷…” 她徐徐说着,语气中满是后怕。 白商枝柔柔笑着,抚上她的额发:“好了,我没事。辛苦你和白芷这么照顾我。” 白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也不是只有我和白兰照顾娘娘,还有陛下呢…” 她小声呢喃,白商枝听得也不十分真切。她笑了笑:“你守着我也辛苦了,让白芷来守着,你去歇一会吧。” 白兰知道她没听清,接过瓷碗叹了一口气:“那我让白芷拿了热粥过来给您垫垫肚子。” 白芷伺候白商枝用完了一整碗米粥,见她气色依然不佳,便道:“我去太医院叫梁大人再过来给娘娘看看吧,不然总是不放心。” 白商枝轻轻拭着嘴角,笑道:“我也退烧了,他不是说不发热就没有大碍了吗,也没必要再去兴师动众的了。” “下午去吩咐小厨房给我做点补身的菜吧,我病了一场,总要吃些东西补一补的。” 白商枝其实想说的是补一补蛋白质,因为古人在这方面还是有些误区,觉得病人应该吃些清淡的。但是她平日里身子骨就消瘦,病了肯定不能再一味吃白粥一类。 “娘娘,陛下身边的钟公公来了。” 宫女掀了暖帘进来回话,白商枝闻言一愣。 钟黎一向不是负责传旨的司礼公公吗,怎么这时候来了… “传他进来吧。” 白芷将瓷碗放在一旁,起身将一层轻纱床幔放下,思忖着陛下到底会给自家主子封个什么位分。 须臾,一身绛紫色花衣的钟黎执拂尘笑吟吟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捧着圣旨的小太监。 白商枝隔着垂纱瞧得并不真切,待钟黎行完礼后她才笑着说:“钟公公有礼,不知是何事?” 钟黎满面堆笑,转身拿起圣旨:“自然是娘娘的好事了,奴才奉命过来传旨。陛下吩咐了,念在娘娘大病未愈,就不必下跪接旨了。” 他展开明黄色龙纹圣旨,高声道:“陛下有旨!” 白芷抬了衣袍大方跪下,脊背挺直,钟黎身后的小太监亦随之乌泱泱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棠梨宫白氏,敏慧舒雅,秀毓名门,久昭淑德,着册为正三品昭仪,为九嫔之首,钦此!” “谢陛下恩典。” 白芷起身,接过钟黎手上的圣旨。他躬身笑吟吟道:“奴才先贺昭仪娘娘大喜了。陛下说,国库空虚,几位娘娘的册封礼,就只能等到年后再议了。” 白商枝淡淡笑道:“陛下自是以国事为重,本宫亦不是不能体谅皇上之人。” “那么请问钟公公,贵妃娘娘的册封礼是何时行呢?”白芷突然出声。 钟黎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便躬身:“这个陛下自有定夺,奴才亦不十分清楚。还有几位主子的圣旨要宣,奴才先告辞了。” “白芷,好生送一送钟公公,再赏些吃茶钱。” 白芷轻轻吸了一口气,收起面上的愠色行礼:“是,奴婢知道。” 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钟黎手中,随后笑着展手道:“有劳钟公公了。” 钟黎将银子揣入怀中,拱手行礼:“奴才告退。” 乌泱泱的一群人走后,白商枝静静靠在鹅羽软枕上。 正三品昭仪,九嫔之首… 瑶华宫那位贵妃娘娘,倒比她想象的要大方。 不过半日,皇上大封后宫的旨意就都传遍了。 “宜良媛封了从二品妃位,为宜妃,赐居昭纯宫;聂承徽封了正四品充容,赐居碧霄宫;刘昭训封为从四品婕妤,赐居重华宫;雨奉仪封为从五品才人,赐居钟粹宫。” 白兰坐在小凳上拢着烧得通红的炭火,徐徐说道。 白商枝半倚在床头,手执狼毫在榻几上盈盈落笔。 “宜良媛家世不凡,给了妃位也无可厚非,只是瑶华宫竟然也肯?” 白兰轻轻摇动蒲扇,撑着下巴懒懒道:“前朝刚刚掀起她顾家的风波,举荐她当皇后,若是瑶华宫娘娘在位分上苛待她,岂不是落人口实。” 白商枝稳稳写完最后一笔,将宣纸缓缓卷起放入竹筒中。 她看着金丝篓炭火旁小女儿姿态尽显的白兰,笑道:“这才几日,咱们家白兰怎么就变得这么聪明了?” 白兰撇嘴:“娘娘就喜欢取笑我。现在深宫里这么难熬,我要是还像以前那般愚笨,还怎么帮娘娘?” 白商枝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不取笑你。咱们白兰比我还聪明,以后必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她将笔筒放到她手中:“现在先去帮我把这封信交到母亲手中,别让人看到了。” 白兰起身,将暖好的汤婆子放到她的锦被中,接过笔筒叹了口气:“我去就是了,娘娘可别再操劳了。这身子没养好就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怎么养病?” 白商枝失笑,“好好好,我听你话就是了。” 将她安置睡下后,白兰捏着竹筒到了庑廊,秀眉微蹙。 白芷端了药来:“娘娘睡下了?我还想着服了药再让她睡。” 白兰看着那飘着白气的汤药,叹了口气。 第176章 不速之客 白芷蹙眉,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娘娘身子又不好了?” 白兰微微摇头,靠在庑廊的雕栏上:“我是想着,到底要不要将陛下来过的事告诉娘娘。” 白芷闻言也是长吁短叹:“陛下是交代过我们不要多话,可待娘娘身子痊愈了,总要从外头的风言风语察觉,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白兰看向庭院中已然凋零的梨树,怅然道:“陛下为何要如此矛盾?好不容易扫清了前路,却不让咱们娘娘为皇后。可当娘娘出了事,他又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 白芷垂下眼睑,她这些时日与白兰听过太多的冷嘲热讽,明里暗里的说她们棠梨宫的痴心妄想。 经历过一遭生死的人,她们倒是沉得住气,只是也会埋怨起无情的皇帝。 “陛下兴许是真的爱护咱们小姐的。”她悠悠道,“只不过,这份情爱面前,竖了太多巨石屏障。” 翌日,棠梨宫迎来了一位贵客。 当一袭身着牡丹红洒金印花月华裙的宸贵妃出现时,白商枝正在服药。 她身上是纹锦云肩,裙袂微微摆动逶迤而来,身后簇拥着数十名宫女太监,仪仗华贵庄重。 白芷有些慌神地将药碗放在案几上,行了大礼:“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她礼数做得端正,难掩臣服之意,漏了几分虚假谄媚。 其实白芷是生怕她为难自家娘娘,先作势服软,免得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来势汹汹的阵仗没有将白商枝的气场冲淡半分。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轻轻掀开锦被,不卑不亢地盈盈行礼:“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白芷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今时今日,竟然要自家娘娘给这个女人请安行礼。 彦兰姗看着面前半跪的素衣女子,她眉目微敛,仍有病色,双鬓依依垂下几缕青丝。 即便一身白衣素丝,也衬得她冰肌玉骨,难掩天姿国色。 所以这便是容衍爱她的缘由吗? 她们二人一红一白,隐隐对立。白商枝虽半跪于青石板上,但她脊背挺立,如冬日中迎雪而放的梅花,寒霜傲骨。 “起来吧。” 白芷如获大赦,全然不顾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起身忙扶起半跪着的白商枝。 白商枝缓缓起身,目光与上座的彦兰姗相接,淡淡笑道:“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嫔妾有失远迎。白芷,去端了刚泡好的雪顶含翠奉与贵妃娘娘。” 白芷蹙眉,为难道:“娘娘,这就留您一个人…” “快去。”白商枝不作他言,语气里隐含不容拒绝的意味。 白芷一咬唇,福身道:“是。” 彦兰姗眼看她们主仆情深,淡淡道:“你倒是相信本宫不会害你。” 白商枝侧头,福身一笑:“贵妃娘娘奉命协理后宫,自然是明镜高悬,施恩上下。又怎会做出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之事呢?” 彦兰姗听她一口一个贵妃娘娘的唤着,倒真有些高看她。 “本宫从前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貌美女子。” 彦兰姗将手轻轻搭在圈椅上,青葱玉指上的描金宝石护甲在洒进暖阁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白商枝丝毫不惧,盈盈笑道:“娘娘也让嫔妾看走了眼,全然未察觉到郡主的贵人之相。” 她说话隐隐含着刀锋,彦兰姗闭了闭眼,冷冷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青叶踌躇:“娘娘…” “她还是一个病秧子,能对本宫有什么威胁?都退下。” 青叶噤声,怯生生行礼后带着乌泱泱一群人退下了。 “你这些时日不好过吧?” 白商枝淡淡笑道:“贵妃娘娘耳聪目明,自然是知道这宫中的风言风语的。” 彦兰姗嗤笑一声,将手炉轻放在檀木桌上,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然不好过。昔日堂堂的太子妃娘娘,如今竟然沦为了妾,任谁都是难以释怀的。” 白商枝垂下眼睑,安之若素,“嫔妾只相信有失亦有得。纵然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母仪天下,蹉跎一生的滋味谁又懂得?” 彦兰姗怒极,反被气笑起来:“你倒是豁达,这朗朗上口的假意虚伪之言信手拈来,不愧是晋朝桃李天下的太傅之女。” 白商枝笑着福身:“贵妃娘娘夸奖,臣妾愧不敢当。” 彦兰姗看着她在暖光下出尘淡然的模样,眼底的恨意翻滚交织。 “你自诩清高,竟然也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来魅惑陛下,深夜装病引了陛下来你宫里,如今还要做出这番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吃定了皇上会为了你做主吗?” 她赫然起身,尾音上挑,满腔的怒火,两步走到她跟前,仅有一寸之遥。她甚至看清了她白璧无瑕的脸上细细的绒毛。 白商枝一时愣住了。 容衍那晚竟然来她宫里了? 所以,她沉睡之时隐约听见的呢喃,并不是做梦? 她微微喘着气,彦兰姗身上浓烈的天宫巧香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彦兰姗看着她失神的样子,眼睛微眯:“你竟然不知?” 白商枝稳了稳心神,手心发汗。 难怪今日她陡然来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嫔妾直言,并不知此事。我本就体弱,那日又吹了风,如今还在将养着。皇上怜惜嫔妾,也不过是念在我曾经操持东宫后院的缘故,又因我是白家嫡女,陛下愧对于恩师,才想着弥补。” 她看似镇定自若地说了许多,可若是有心人留意,就能察觉到她话中隐隐的慌乱。 彦兰姗凝视她良久,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厌烦,阖上眼一甩长袖离开了。 白芷端了热茶来,见贵妃仪仗已然远去,愣了愣。 待她转头看向暖阁中的白商枝时,却见她身形一软,跌坐在床榻旁。 “娘娘!” 她乱了神,着急忙慌地放下木盘,疾步向她冲来。 白商枝抚上额角,蛾眉蹙起。 “所以那晚,陛下来了棠梨宫的事,你们都没告诉我?” 第177章 千头万绪 白芷微微偏过头,语有踌躇:“是…陛下,他让我们别说的。” 白商枝轻笑一声,摇头叹息:“我竟不知,他到底是入了戏,还是我当了真。” 白芷将锦被拢过,将汤婆子放在她手中。 “娘娘还是养好身子吧,若是病势反复,陛下又要责怪我们了。” 白商枝敏锐捕捉到她的话:“又?他之前就责怪过你们?” 白芷一时语塞,张了张嘴,长长地叹了口气后道:“罢了罢了,娘娘若是不问个明白,怕是我和白兰这几日都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她将床幔轻撩,坐在床榻旁娓娓道来:“娘娘那日从慈宁宫回来就思绪不宁,到了晚膳的时候就连连咳嗽,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想请太医来看看,您却说不要节外生枝。可我还是不放心,就去太医院看了一眼,发现那夜梁太医当值,就放心回来了。您睡下后我心里不安,进来一看您面色潮红,浑身滚烫,大惊之下忙去请了梁太医来看诊。” 她低头无奈笑了笑:“我是没想到白兰竟然只身前去瑶华宫请皇上,那时忙着照顾娘娘,等到满脸急色的陛下到床榻前时,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商枝双手交叠静静端坐着,面色平静。 “陛下能来,证明他心中确实是有娘娘的一席之地的。但最让奴婢震惊的…”白芷的话头略一停顿,灼灼目光看向她:“是高高在上,宛若谪仙的皇帝,竟然赤脚而来,只着了一身单薄寝衣。” “十二月的天,娘娘也知道这凛冽的寒风是何等刺骨,我只感觉他整个人身上的寒气深入骨髓,他却满眼爱怜与心疼,似乎这世上的一切俗事皆与他无关。” 白芷语毕,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抿着唇道:“娘娘没有亲眼所见,自然觉得我所说的有些虚假。可娘娘,奴婢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的样子,他若是作戏,那我也只能叹一句,入戏太深,也会坠入其中。” 白商枝想起了那晚于她耳边呢喃的,低沉沙哑的男声。 她垂下眼睑,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抖,像是沉浮了太多的情绪,想要极力掩盖她眼下的波涛汹涌。 白芷见她沉吟良久,不由得低下头去看她的神色:“娘娘…?” 倏尔,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睫而下,落在金线织就的锦被上。 “啪嗒”一声,将白芷惊得屏息。 娘娘…她哭了? 她慌忙起身,抚着她孱弱的削肩不可置信地轻声道:“娘娘…?” 白商枝一把回抱住白芷,眼泪决堤而出:“白芷…我不想,我不想的……” 白芷蹙眉抱住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冰凉,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泪珠却十分炙热滚烫。 她听到白商枝的哭声,眼角溢出几分水光,止不住地哽咽道:“娘娘…” 她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地哄着:“娘娘哭吧,我在这里的,我和白兰都在。夫人和老爷都在的。” 她的抽泣声愈发大了,似是要将这些时日的苦楚都狠狠哭出来。 白芷很少见到她哭,这是第二次。 “哭吧…娘娘。冬日过了,总会迎来春天的。” 承明殿。 肖毅躬身立于正殿中,却闻见内殿里皇帝的咳声不断。 他蹙眉,吩咐人去炖了冰糖雪梨汤来。 “陛下,您用了这雪梨汤再批吧。” 灯下身着玄色龙纹大氅的皇帝笔耕不辍,置若罔闻。 肖毅的脸浮上几分苦涩,他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彦嘉将军的大军还在京城周边徘徊,您若是不保重龙体,可如何应对这风雨啊!” 容衍掩唇又咳嗽了好几声,只冷冷道:“再多嘴就给朕滚出去。” 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投向那划过许多朱红色痕迹的兵力堪舆图上,剑眉紧蹙。 肖毅一个激灵,眼看着皇帝的咳嗽声愈发严重,他心一横,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可是昭仪娘娘吩咐人送来的。您若是不服用,那奴才只好让人带回去了。” 语毕,皇帝手执银狼毫笔的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缓缓看他:“你是说,这是棠梨宫送来的?” 肖毅强忍住心下的怵意:“是…刚刚让白兰姑娘送来的。” 皇帝久久不言,肖毅冷汗直下。 “那便拿来吧。” 此话一出,肖毅的巨石总算落地,忙端上雪梨炖盅。 容衍执起白玉调羹,一勺一勺地用完了。 他拿起明黄色的锦帕擦拭嘴角,神色淡淡:“拿下去吧。” 肖毅诶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一事,有些惊慌地转身:“奴才还有一事禀告。” 容衍眼眸微眯:“你说。” 他咳了一声:“刚刚宸贵妃娘娘去了棠梨宫,她…” 容衍赫然起身,几步冲到他跟前,吓得肖毅手中的炖盅一时不稳,重重跌落在金石砖上,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听奴才说完,贵妃娘娘去了棠梨宫,但是不过半刻就出来了,奴才问了,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昭仪娘娘还好好的,没有什么事。” 容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你确定,她没有事。” 肖毅忙不迭地保证:“奴才确定昭仪娘娘没事,刚刚还叫了梁太医去看,奴才着人去问了,太医说无大碍。” 容衍身上的凌厉渐渐偃旗息鼓,他转身,双手撑在金丝楠木龙纹桌上,语气森然:“叫那日看到朕去棠梨宫的人都把嘴闭紧,朕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肖毅将金石砖上的瓷片捡起,端着金盘躬身道:“是,奴才一定办好。” 他从殿中出来,边东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金盘,逢迎道:“肖公公辛苦了,最近陛下心情不佳,劳累您了。” 肖毅用长袖擦着额角的冷汗,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叹了口气:“陛下刚刚登基,又没有强盛的母家支撑着,全靠自己一身本事拼来,还要受人掣肘。若是换了我,也憋屈死了。” 边东笑着应和道:“是啊,肖公公也是跟着陛下过来的,自然是体贴圣意的。刚刚棠梨宫送了一盅雪梨来,我正想问问肖公公该如何处理呢。” 第178章 风雨 肖毅一愣,眯着眼反问道:“是…棠梨宫送来的?” 边东点头:“是啊,昭仪娘娘身边的白月送来的,那丫头傻,送了就走了,也不看着点,还以为我真送到皇上跟前了。” 肖毅抬了抬下巴:“嗯,把东西拿来,我自去处理。” 边东不敢多言,忙将东西拿来给他。 “肖公公,您在皇上身边多年,您说陛下对那位棠梨宫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肖毅冷眉一横,眼刀扫过去:“做好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不然哪日脖子上的东西保不住,可别怪本公公没提醒你。” 他毕竟是首领太监,身穿蟒袍,气质与寻常公公大相径庭。边东吓得噤声,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奴才失言了。” “肖公公,此刻皇上可在?”一道冷峻的男声响起,肖毅转身,一身暗宝石绿冰纨鹤氅的楚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忙行礼:“奴才给楚王殿下请安,陛下此刻就在内殿,奴才为您通传一声。” 楚王微微颔首,目送着远去的肖毅,他侧目看向边东手中拎着的锦盒,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宫送来的?” 边东心想这可是有功劳在身的王爷,忙恭敬回道:“回楚王殿下,这是棠梨宫的白昭仪娘娘送来的雪梨汤。” 容玖淡淡哦了一声,另一头肖毅过来躬身展手道:“殿下,这边请。” 他进了内殿,雕花金丝楠木桌后,玄色龙袍的容衍负手而立。 他没有行礼,在一旁的檀木圈椅上一靠,神情淡然。 “四皇弟与从前并无半点分别,依旧如此随性洒脱。” 容玖勾唇一笑:“二皇兄做了这些时日的皇帝,竟然也羡慕起我这个闲散王爷来?” 容衍淡淡道:“有话便说,朕没有时间同你闲话家常。” 容玖侧头,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戏谑反讽:“彦嘉的二十万精兵还在天子脚下盘旋,你当然没有时间与我闲话。”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很好奇,你为了扳倒宫家,不惜与北国勾结,就不怕有引狼入室的一天吗?” 他想到刚刚那个刻着牡丹花样的锦盒,嗤笑一声:“你连自己最心爱的太子妃都能狠心不顾,让她从皇后之尊降为昭仪,当真是唏嘘。” 容衍的手紧紧蜷起,他凌厉的眸光扫向容玖:“朕封你为楚王,又给你母妃封了贵太妃,赐居慈宁宫。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容玖面上的玩味渐渐淡去,他直直与容衍对视:“你从来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别跟我打哑迷。” 容衍身子向后微微仰去,淡淡道:“你想要念双可以,但朕还不能把她交给你。” 容玖霎时起身,之前的云淡风轻被急切取而代之:“我已经信守承诺帮你先出兵对抗宫家,你食言在前,究竟还要怎样?!” “朕没想怎样,只想保住容家的江山。” 容玖抿唇,蹙眉道:“容家的江山我不在乎,我只想要她一个。” 容衍淡淡道:“彦嘉的事情未落定,朕不会将念双交给你。” “你!”他几步冲到容衍跟前,怒意冲天。 “皇上!”肖毅大呼一声,殿内的侍卫严阵以待。 容衍与他对视,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执着,不禁想到自己是否也是这般。 他轻轻叹了口气:“朕不会伤害她,她会好好的。皇家难有真情,朕不过是保住晋朝,容家的江山。” 容玖身上的气势渐渐弱下来。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各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是最后一次。” 他冷冷地留下这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陛下,您没事吧?”肖毅担忧地问道。 这楚王真是不知好歹,对皇上一点敬意都没有,也不行礼。 容衍微微摇头,神色恍然。 若是容玖登上皇位,会如他一般懦弱无能吗… “快到晚膳了,您还是去瑶华宫吗…”肖毅道。 容衍思绪回笼,直起身子淡淡道:“去碧霄宫。” 肖毅一愣,碧霄宫…那不是聂充容的住所吗? 他不敢多言,只能转头高声唱和道:“摆驾碧霄宫!” 瑶华宫。 彦兰姗静静端坐在楠木雕花圈椅上,红叶抬步进来,与青叶对视后垂下眼,踌躇着开口:“娘娘…您先用膳吧。” 她微微侧头,面容平静:“陛下去了棠梨宫是吗?” 红叶摇头:“不是,陛下去了碧霄宫。” 彦兰姗长眉微蹙:“皇上去了聂充容那里?” “是…” 她不解,却突然想起东宫时聂承徽的盛宠,勾唇一笑:“陛下真是多情之人。” 红叶叹了口气:“娘娘早些用膳吧,兴许陛下只是用个晚膳,还是会来咱们瑶华宫歇下的。” “红叶,我是不是错了?” 她忽而喃喃道。 红叶心疼地垂下眼,不忍道:“娘娘,从前他是太子殿下,您便已经一遍遍地伤透了心。如今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坐拥三宫六院,您还要如此执着,只会徒增伤悲。” 彦兰姗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起,护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啊,他如今是皇帝了。” 瑶华宫接连不断的盛宠终于断了,这些时日皇上在各个嫔妃处都留宿了。 宜妃的昭纯宫,聂充容的碧霄宫,刘婕妤的重华宫,甚至是雨才人的钟粹宫也去了两日。 唯独没有去过的,只有白昭仪的棠梨宫。 有人听闻宸贵妃在瑶华宫碎了不少琉璃茶盏,日日垂泪。 后宫暗潮涌动,前朝亦不平静。不少大臣上书谏言,道新帝荒唐庸懦,与北国臣子勾结。 一时间人心惶惶,每日早朝必定会拖走一两个死谏的大臣尸首。 这日,白商枝正倚在美人榻上执书研读。暖帘被人陡然掀起,白芷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娘娘!夫人失踪了!” 她手中的诗书掉落在地,一双美眸怔怔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白芷险些要哭出来:“夫人近日喜欢去西街的华衣铺买料子,可今日晨间却突然在铺子里不见了,老爷吩咐人去找,可苦苦寻了半日也没有找到。” 第179章 摇摇欲坠 白商枝双手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绑走了母亲,是要威胁白家… “是宸贵妃…不…是彦嘉…” 她此刻已经无法冷静思考,她几乎可以想象母亲被人凌辱的惨状。 白芷泫然欲泣,她跪在白商枝面前:“娘娘!您要保重自身,不可太过伤神啊!” 白商枝阖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母亲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定然是被人踩了点,就等着他们疏忽的时候一举绑走。” 她喃喃道。 “京城周围还有彦嘉带来的二十万精兵,京城只有十万护兵。能这般明目张胆的在闹市掳走太傅夫人,只有他一个。” “娘娘!夫人她…” 暖帘后传来白兰焦急的声音,白月一脸煞白的跟在她身后,险些踉跄。 白兰双手捂唇,看着两行情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的白芷,双腿一软跌坐在青石板上:“夫人真的出事了…” 白月年纪小,向来是不经事的,此刻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紧紧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小声啜泣。 在她心里,太傅夫人的地位堪比一国郡主,又有正二品诰命夫人在身,京中谁能动得了她? 若是这样尊贵的身份都被堂而皇之地绑走,那人的势力该有多么可怖… “娘娘,咱们去求求皇上吧!他那日能来看娘娘,就证明他心中是有您的啊!”白兰忽而道。 白商枝看向没有一丝热气的茶水,静默无言。 白芷希冀的目光也投向她:“陛下指不定是有法子的,娘娘去求求情,兴许是有用的。” 白商枝沉吟不语,她并非觉得卑躬屈膝地去求容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只是眼下的情形,若是她贸然前去承明殿求情,未必不会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可她困于深宫,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她闭了闭眼,巨大的悲凉之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湮没。 “去慈宁宫。” 几近除夕,宫人们正忙着修剪枯枝,以求来年的花朵绽放时更加浓密繁盛。 慈宁宫的暖阁中,念真端了青釉瓷瓶放在红木博古架上,笑道:“这是楚王殿下命人送来的,说给您拿来养些梅花,最是宜人。” 兰贵太妃眉宇间散着淡淡的忧伤,她微微笑道:“玖儿这孩子向来是最体贴的,就是性子太过倔强,也不知随了谁。” 念真笑着过来给她捏肩:“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开府封王,在肃清反贼上又立有汗马功劳。到时娘娘再给殿下寻一门好的亲事,便能含饴弄孙了。” 兰贵太妃苦笑着摆摆手,“我老了,他的亲事自有他自己做主吧。” 她面上似有几分怔色,呢喃道:“也不知道念双那孩子如何了…” “娘娘,棠梨宫的白昭仪娘娘求见。”小宫女掀了暖帘进来回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愣了愣:“快请进来。” 念真停住了捏肩的动作,有些不解:“这个时辰,昭仪娘娘怎么来了?” 兰贵太妃摆摆手:“你且去沏一壶热茶,再端些糕点来。” 念真福身退下了。 须臾,一身素衣的白商枝逶迤而来。 她甚少穿得这般素雅,正准备福身行礼时兰贵太妃扶住她:“不必多礼,你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白商枝缓缓垂下眼,美目止不住地蓄了一层薄雾水光:“娘娘见笑了,我确实有事相求。” 兰贵太妃听出她语中的哽咽,有些急切,忙从腰间拿了轻纱素帕给她。 “别急,你且慢慢说。” 白商枝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母亲今晨在西街的华衣铺被人绑走了,至今没有下落。” 兰贵太妃闻言,大惊道:“你母亲不是太傅夫人吗,我记得当年还封了正二品诰命夫人,怎么会有人敢做出这种事?!” 白商枝缓缓摇头,用锦帕轻轻拭去鼻尖的泪珠:“商枝想求娘娘,帮我寻一寻母亲的下落,若有任何音讯,请务必告知。” 兰贵太妃起身,难掩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京中顾家的人帮你一同寻找太傅夫人,再叫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帮着留意。你是有福之人,难得通透的孩子,太傅夫人定会吉人天相的。” 白商枝起身,深深地向她行了大礼:“娘娘大恩,商枝感激不尽。” 兰贵太妃忙将她扶起:“好了好了,你病一场才好,快些回去歇着吧,这才多少时日,你又瘦了一圈。” 从慈宁宫出来,白商枝垂首走着,脚步虚浮得如同游魂一般。 白芷眼圈发红,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水墨披风,祈祷着这一劫能安然度过。 “这不是太子妃娘娘吗?” 一道熟稔的女声响起,白商枝微微抬头,一身水红色镂花古香棉绫裙的宜妃手捧锦炉,嘴角噙着淡笑。 白商枝面若冰霜,福了半身礼:“嫔妾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没反应过来如今竟是要白商枝给她行礼。 心头浮上几丝快意,她略带倨傲地开口:“白昭仪起吧,如今竟是要你给我行礼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白芷扶着白商枝的手微微捏紧,宸贵妃仗着彦嘉猖狂也就罢了,这宜妃又算什么东西? 白商枝神色淡淡,抬眼直直与宜妃对视。 她一身素衣静静而立,容色丝毫不逊于身着水红色锦裙的宜妃,身上的气质有如隐隐刀锋,让人不战而栗。 宜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怵。 “宜妃,你若是识相,就别惹上我。” 她凌厉的目光让宜妃心中一颤,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一晚缨华宫的廊下,太子满目爱怜地将她拥入怀中安抚的模样… 她咽了咽口水,连连退后好几步,搭着锦瑟的手转身狼狈离去了。 白芷讶于宜妃的反应,侧目看向白商枝:“娘娘别于她一般计较了,她不过是个一扯就破的纸老虎罢了。” 白商枝略带厌恶地撇过头去:“纸老虎也有让人厌烦的本事,我不给她几分脸色,后宫之人亦能见风使舵了。” 第180章 身世浮沉 白芷低头,心酸道:“是啊,这后宫从来不缺见风使舵之人,都是看着皇上的脸色做事。” 白商枝看着不远处玉石假山下的一泓清泉,神色恍然:“去承明殿吧。” 白芷赫然抬首:“娘娘…” 她勉强勾唇一笑:“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那笑里带着七分的苦意,还有三分是妥协。 白芷眼圈更红了些,只能重重地点头:“我陪着娘娘去。” 她与白芷慢慢行至承明殿。 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只见一层层红砖金瓦,殿的四角高高翘起。紫柱金梁,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尤记得多年前她来时,君王寥寥几语,便将她这一世的前途与皇家紧紧相连。 “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肖毅远远就见了礼,十分恭敬。 其他太监略有不解,这肖公公对白昭仪的态度… 白商枝淡淡笑着,仪态万方:“肖公公请起,劳烦您帮我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皇上。” 肖毅起身,面露难色:“昭仪娘娘恕罪,陛下这会…并不在承明殿。” 她微怔,问了一句:“那陛下是去了瑶华宫?” 肖毅听到她问出这话,都觉得心酸,庆幸皇上此刻不在宸贵妃那里。 “陛下也不在瑶华宫。不过陛下吩咐了自有要紧事要处理,所以不便给娘娘透露陛下的行踪了。” 他躬身说道。 白商枝微微颔首:“那便有劳肖公公通传一声我来过了。” 肖毅笑着恭敬回道:“是,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她逶迤而去,肖毅直起身子眯着眼遥望,百感交集。 “这昭仪娘娘一身素衣,却如此清丽出尘,如仙子一般,当真是个绝世美人。”边东感慨道,“不过红颜薄命,她没能当成皇后娘娘,也真是唏嘘。” 肖毅蹙眉:“好了,奴才在背后议论主子,成什么体统,快去吩咐他们把墙脚的灰给扫了。” 边东猫着身子不敢多言,讷讷应声后退下了。 棠梨宫。 白商枝从承明殿回来后便一言不发,执笔写了不下十封家书,最后都揉碎了扔置一旁。 晚膳未动,她一个人紧紧裹着锦被蜷缩在床榻之上。白芷和白兰端了饭菜来劝了又劝,她只背对她们置若罔闻。 白芷只好叫人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朦胧月色落在树梢上,她才叹了气命人撤去。 白商枝双腿曲着,将自己深深埋入被衾之中,如溺水之人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她心乱如麻。 她只紧紧攥着被角,就像是抓住这世上最后一丝希冀。 上天既然给了她第二次生的机会,为何又要让她承受这般苦楚? 苏青虽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可她是这一世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 纵然她是在现代活过一世的人,如今却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救赎。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滴滴莹泪浸湿了锦被与玉枕。 “娘娘…” 白芷和白兰跪在床前,二人闻之皆是悲恸。 白兰撇过头,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掉落在青石板上。 白芷脸上泪迹斑斑,她手执锦帕擦着眼角:“娘娘…您若是太难受,就好好的哭一场吧,别憋在心里。” “我自诩聪敏机慧,洞察世事。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我养我的母亲落入他人手中,我却如笼中之鸟一般束手无策。” 白兰赫然起身,一抹眼泪愤懑哭喊:“这破皇宫有什么好待的?!小姐不做这个昭仪也罢!咱们逃出宫去,自己去寻夫人的下落!任他是什么皇帝,咱们小姐就是出家做尼姑也强上百倍!” 她愤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之中,只有白芷低低的哭泣声与她应和。 良久,白商枝灰寂的声音响起:“我若是逃了,白家便会沦到万人指摘的地步。” “白家又如何?小姐把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却从正妻之尊沦为妾室,人人冷眼,何必要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这里?他是皇帝,就算是真心喜欢小姐,也不该如此蹉跎小姐的大好年华!” “白兰…”白芷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白兰拨开她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张素白的小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泪迹。 “我就要说!我不仅说,我还要说个痛快!” “我们小姐从小知书达理,长相更是惊动京城的绝色。对上孝顺长辈,对下平等有礼。却因一道圣旨,嫁给了流连秦楼楚馆的虚衔太子,大婚半月便纳青楼女子进宫,还要去做戏应付那些空中楼阁的上位者。我们小姐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年华,嫁给更好的男子幸福一生!” “白兰!” 白芷大喝一声,半跪在榻边掩唇道。 白兰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却察觉到白芷神色有些不对劲。她顺着白芷的目光看去,一身玄色云纹鹤氅的皇帝正静静立在暖帘下。 她呼吸一滞,双腿软下来,霎时跌坐在榻边:“陛…陛下…” 白商枝转头,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青丝如瀑般垂下。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雾蒙水光间,眼前身形颀长的男子如谪仙堕入凡间,寻觅烟火。 容衍缓缓抬步而来,眉梢眼角的殷红小痣此刻格外醒目。 “你们都下去。” 他淡淡道。 白芷起身行礼,忙扶着双腿瘫软的白兰躬身退下。 烛火随着她们离去的动作摇曳,容衍静静立于床榻前,与她对视,一双瑞凤眼中似有冰封的澎湃情愫。 终于是白商枝先败下阵来,她垂下发红的眼睑,冷冷道:“陛下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不过是个被厌弃的女子,如今连家族也朝不保夕。对陛下而言,已全然没有利用价值了。” 容衍掩在长袖中的手陡然蜷起,腕间隐隐有血色渗出。 “所以,你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对吗?” 白商枝听到他不再自称朕,轻笑一声,满含讥讽:“不是吗?从十年前那次相遇你便隐隐得知我背后的白家会是你的助力,也知道我终有一日会成为太子妃。所以你便派人监视我,探查我每日的行踪,想方设法地打探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牢牢拴住白家嫡女的心,为你的千秋大业铺路吗?!” 第181章 倾诉衷肠 他见过白商枝的很多样子。 有他幼年丧母时她在皇宫误入海棠繁枝深处的样子,有大婚之日她在龙凤花烛下怔愣于他容貌的样子,亦或是她满身鲜血淋漓抱着晔浔的尸首痛哭的样子。 她好似迎风绽放的百色海棠,一颦一笑皆在他生命的画卷中留下鲜活的痕迹。 但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撕去她层层叠叠的伪装与保护,哀怨与痛楚交织于几乎摇摇欲坠的自尊下,声嘶力竭几近哽咽质问他真心的样子。 白商枝深深喘着气,连日的压抑与不安让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用尽全力撑着单薄的身子,泪珠顺着两靥而落,被清泪浸湿的发丝紧沉在她额间。 “我没有。” 他声音低沉沙哑,匿着一股无奈的哀伤。 白商枝微微抬眸,他颀长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下已然变得模糊不清。 “商枝,我没有。” 白商枝淡淡勾唇一笑,豆大般的泪水从她玉琢的脸上滚落。她但笑不语,嘲讽的声音在她的心中响起。 容衍的指尖落了几滴鲜血,砸在光滑的青石板上。 他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心如针扎。 “商枝,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个好人。我自幼丧母,见过这世间最虚假险恶的一面。利用人心,机关算尽,我于污浊之地中挣扎前行。” “当我知道母后竟然是被父亲所杀时,我所有的纯真愉悦便全然消逝。但凡我露出一分长处,后宫之人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人生的画卷本应该永远晦暗下去,可你出现了。” 他步履沉重,缓缓走到她床前。 “那时我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每日会从仅有的两个时辰的睡梦中猛然惊醒。我袖中长日放着验毒的银针,从未在草原上肆意地奔跑过,从未吃过任何京中时兴的糕点,从未在阳光下放声大笑过。” 他阖上眼,眸中似有水雾氤氲:“可这些,你都拥有过。” “我每日最期待的事就是读信。我在空旷寂静的宫殿里摩挲着那些冰冷的文字,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幅幅关于你的画卷。我似乎能从那些信里听到你银铃般的笑声,闻到初春你身上散发的玉兰花香。” “你最喜爱的花是海棠,我自己偷偷打了一个海棠金锁给你,可最后被你的庶妹拿走了。你最喜欢吃东大街的冰糖葫芦,我叫人偷偷放在你院里的角门处,可也被你母亲叫人扔了。你最爱的颜色是霁蓝,大婚之前我将你阁中的瓷盏都换成了霁蓝色。可你小心防备,最后也只用了自己带的茶具。” 容衍赫然抬眸,眼中的水光带着无言的哀伤:“如今我登上皇位,万人之上。我每日在龙椅上看着高呼万岁的人们对我俯首称臣,可我一点也不开心。” “商枝,你知道吗?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走,只剩归途。” “那我的母亲呢?容衍,我的母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难道要我曲意谄媚,在这里与你诉衷情肠吗?!” 白商枝终是忍不住哭喊出来,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后重重落在床榻之上。 容衍脸色大变,他踉跄着疾步冲上前紧紧抱住她孱弱单薄的身子。 白商枝哭着极力想从他怀里挣脱,发现徒劳无功后只能捏着拳头捶在他胸口。 “你放我走…你放我走…我不做皇后,也不做昭仪。你放我走!我去找母亲,我去救她!!” “商枝!她没事!你母亲没事!我把她从彦嘉手里救出来了,她很好,郎中说没有受伤,她安然无恙。” 容衍强忍住痛意,安抚道。 白商枝手上的动作忽而顿住,怔怔地望着容衍,泪珠盈睫。 “你骗我。” 容衍不忍地蹙起眉头:“我没有骗你,商枝。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你母亲送回了太傅府,吩咐你父亲好生照顾她我才离开。我没有骗你。” 他腕间的纱布被鲜血浸染,刺骨的疼痛让他深深喘着气。 白商枝淡淡的声音没有起伏:“你为了留下我,就会骗我。” 容衍抱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你母亲左手戴的是玲珑叮当镯,右手腕间是一根红绳。” 白商枝如古墓枯井的双眸终于有了情绪,她喃喃道:“对…是对的…她向来戴的都是这个…” “是我对不起你。商枝,是我对不起你…” 容衍俯下身,吻上她泪迹斑斑的脸颊,带着无限的爱怜与疼惜。 他的吻炽热赤诚,白商枝却心如死灰。 “你别碰我…我嫌脏…” 容衍的动作陡然顿住,他的目光紧紧攫住她,眼底好似有万重波涛翻涌。 白商枝被他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容衍没有说话,抱着白商枝的手慢慢松开,将她轻放在玉枕之上,又为她轻轻盖上锦色绒被。 做完这一切后,他缓缓起身,静静凝视着床榻上不再看他的白商枝。 殿内寂静,燃烧正旺的灯芯突然炸了几下,在无声的殿中格外清晰。 终于,他转身离去。 白商枝听到他抬步的声音,鼻头一酸,倏尔坐起身,对着那个颀长的背影哑声道:“我不要你施舍的帝王之爱,我也不要比别的女人多一点点的爱。我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无关帝王的利弊权衡,无关君臣的进退试探。这些你都给不了,所以我们都放过彼此,就是最好的结局。” 黑暗中,暖帘旁的身影静然而立,长袍垂下,掩住汩汩流血的手腕。 他默了良久。 白商枝已不再希冀他会有什么反应,掀开锦被正欲侧身躺下。 她耳畔只传来迅疾的脚步声,随后眼前一黑,就被容衍倾覆压在身下。 她有些怔愣地仰视着容衍,眼波流转,脸上的还未干涸的泪迹莹润如珠。 “你不是想要全心全意的爱吗?我现在就给你。”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如石子抛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话音未落,他便倾身覆上她的唇。 他吻得急切而炙热,滚烫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唔…容衍…” 怔怔出神的白商枝反应过来,伸手欲推开他的禁锢,可他如山般纹丝不动,挣扎之间她苍白的脸竟然浮上几分潮红之色。 他从她的红唇上移开,伏在她耳边喘着粗气,眼眶微红:“我以容家江山发誓,此生只碰过你一个女人。若有半句虚言,我永生永世不得善终,死后也无法见到我母亲,轮回转世也只能做孤魂野鬼。” 白商枝与他一同喘着粗气,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是失去过双亲的人,自然知道这话以懿昭皇后起誓的分量有多重。 他怎么可能…只碰过她一个人? “你…” 容衍埋入她的颈窝,温软的唇瓣紧贴在她的肌肤上:“我知道你是不信的。明日我便带你去一一见过那些嫔妃,她们自会告诉你答案。” “那…彦兰姗呢?” 容衍低低的声音从她的颈窝间传来:“她用过催情之物,被我察觉。所以这些时日我没有去她那里。” 白商枝觉得恍如隔世,他一个生在古代的上位者,竟然可以只宠幸一个女人吗? “那你宫里的那些通房呢?” 容衍察觉到她的态度逐渐软和,似有试探之意,微微勾唇道:“月影她们是我从民间救下的孤女,暗中为我办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放她们走。” 他抚上她的额发,语气缠绵:“商枝,我从来都是污浊不堪之人。可我只想给你一颗真心,无关帝王的利弊权衡,无关君臣的进退试探。仅仅只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子的倾诉衷肠,全心全意。” 白商枝恍惚间看到一抹血色,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却闻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她脸色微变,起身捏住他的手腕放在烛光之下。 洁白的纱布已全然被鲜血浸染,此刻甚至还在汩汩流着血。她低头一看,锦被之上已有斑斑血迹,刚刚他所行至的青石板上也有一道拖长的血痕。 “容衍…” 她呢喃道。 容衍低低应声,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我在。” 白商枝的声音略有颤抖。“你…是为了救我母亲才…” 容衍淡淡笑着,不甚在意道:“无妨。本就是我害了你,这是我应该偿还的。” 白商枝静默良久。忽而从他怀中直起身子,从床头不起眼的地方抽出一个暗格,里面赫然躺着把利落的匕首,几瓶小巧的毒药,还有一些创药与纱布。 容衍看她动作娴熟,笑容瞬间就收敛了回去,没能藏住自己眼中浓烈的落寞与悔意。 原来,她在这棠梨宫中竟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至此,在床头备下的这些东西无不是为了防备着其他人。她身处在这座清寂又堂皇的囚笼之中,终日惊恐又哀伤,却还要在他面前做出释然大度的模样。 可是他却没能及时察觉到她那看似完美的瓷胎上被不小心磕出的裂缝,已经慢慢地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容衍心疼得心都要碎了,如若不是他今日过来,见到了她这样崩溃破碎的样子,如果不是在自己的坦白下引导她终于说出了这些时日以来她受到的委屈,那么等她自己今日强行自愈过后,从此留给他的会不会就是一具冰冷的躯壳呢?她的这些伤口会不会再也没能得到治疗,然后变得更加秘不可宣,不会给予容衍一丝一毫的窥探的机会。 容衍不敢想。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早日拨开那些阻碍的决心,后悔自己权衡了这么久却还是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他是个懦夫。 她藏在床头的那两柄短刃,在此刻狠狠地扎进了容衍的心,就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白商枝此刻的心思却都在容衍的手腕上,她极其小心地牵过容衍受伤的手,将上面已经浸红的纱布层层解开。 当一道猩红狰狞的伤口出现在她眼前时,白商枝不禁呼吸微滞,愣了好一会儿。 容衍以为她是被这伤口吓到了,想把手收回来。 白商枝轻轻按住他的手,抬眸看了容衍一眼,容衍便不敢再动。 白商枝将容衍的手放置膝头,丝毫不在意血渍沾染上了寝衣,她执起手边的锦帕将伤口周围的血迹仔细拭去,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上手腕。 容衍在白商枝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时候蜷起了手指。这伤口并不算什么,他却害怕白商枝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她在暗格准备的东西不仅有匕首,还有能够迅速止血的药物,这是为了什么,容衍甚至不用多想就能明白。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后遗之症。 他放缓了呼吸,却感受到白商枝在包扎结束后往他手上吹了几口气。 容衍还沉浸在自责与疑心之中,在这气息中露出几分怔然。 察觉到容衍的眼神,白商枝红着眼眶,轻声说:“民间的说法,吹一吹,就不痛了。” 她如瀑般的发丝倾泻,烛光下的侧颜柔美细腻。 容衍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有人在意他疼不疼,有人会试图疗愈他的伤痛。 这仿佛是他跋涉千万里,跌撞摔倒,浑身是伤也不敢停下,历经辛苦终于找到的归身之处。这一刻,他生出了一个强大的念头,他要挣脱所有纷扰,给予眼前之人再也不必遮掩的爱。 容衍感觉手背上落了温热,几滴泪水如断线珠玉就这么白商枝眼中落了出来。 他慌神地抚上白商枝的侧脸,说:“阿棠,你不要哭。” 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她前世的名字,既是试探着她,也是想要告诉她,他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也会接受她所有的一切,无论玄而又玄的转生之说,又或者是哪些他所不能涉足的前世情愫。 白商枝嘴唇微颤,突然伸手来环住他的脖颈,埋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呜咽沙哑的声音像是要将这两世的苦楚都哭尽了。 “容衍,我这一生两世,从来都命不随己。江迟走了的那一阵子,我觉得自己所拥有的终究都会如流沙般逝于掌心。” 第182章 他与阿棠 容衍听她这样委屈的哽咽着,内心是一阵阵的悸动,由爱故生怖,这是他此刻明白的得不能更明白的道理。他一直惧于剖心坦白,却叫两人都煎熬,他是个失败的君王,也是个失败的爱人。 “阿棠……” “容衍,我其实不想将希冀寄托在别人身上。”白商枝止了眼泪,两靥泛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但是,如今我只能将这渺茫的期许悉数给你。我害怕,你只是撕下了一层伪装,却拢上了更厚的浓雾来引诱我进入你的圈套。” 容衍仓皇地捧着她的脸,说:“不,不是,我没有……” 此刻的容衍并不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君王,他只是一个被爱人的眼泪害得手足无措的普通男子,眼中没有了多年的风流伪装,只是流露出青涩与慌乱。 她忽而笑了,泪珠盈睫下惹人爱怜:“好,那我便信你一次。” 容衍揩去白商枝眼角残存的泪,在她的眼神中无处躲藏,那脆弱的美人面容下是一层有质的坚定,仿佛被风雨浸润了多年而拢着柔光的珠玉。 其他女人嫉妒是她宛若天人的美貌,却不曾看见这美貌之下惹人痴醉的风情。 少顷,容衍听见了自己微促的呼吸。 他低下头去,用一个炽烈的吻回答了她。 白商枝阖上双眼,感受到这炽热赤诚下诉不尽的深切爱意。 “阿棠,我从那日在海棠繁枝中看到你,便想过这样。” 白商枝的脸上很快染成了胭红,她艰难地喘气,手揪紧了容衍的前襟。 “容衍…” 她此刻就像是苍白的画卷因为爱慕之人的爱抚而渗透进了颜色,变得充盈生姿,透出一种任君采撷般不自知的绝色。 容衍艰难地滚动喉结,他此刻甚至想拥着她坠入地狱,将二人的骨血融在一起,纠缠永世。 他在怀中人的颤栗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 “阿棠…”他动情地呢喃。 那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龙涎香现在成为了一层甜腻的屏障,将二人完整地笼罩在其中。 他捋过几丝垂下的长发,将其轻压在她的云鬓之下,俯下身在她的耳畔边微喘低语。 “阿棠…这次换你压我的头发。” 湿热的呼吸之间,这呓语般的心意被他念得沙哑虔诚。 白商枝想起从前二人在榻上她对他的控诉,双颊瞬间染上了绯红。 她的藕臂收紧,把容衍拉近,在他的眉眼之间印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盈盈笑着,跌入他满含爱怜的眼中。 衾被已然凌乱,容衍的衣冠俱全,只是很不成体统。 他在肆意间感受到了白商枝的包容与退让,这是在知晓他所有过去的苦楚之后在不经意之间展露出来的心疼与爱恋。 容衍只觉自己心中的激烈都被这细润的气氛引走了,只留下满腔的疼爱。 他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白商枝的微皱的眉头,含了水汽的湿眸,紧贴在双颊的发丝以及微张的唇,那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窥觊的模样,是只在他一人面前才能舒展的情态。 他就像在旷野上自由掠过的风,把所有的风景都肆意地揽在了臂弯,不给别人窥伺的机会。 血已经从新包扎的纱布中透出来,但是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他们忘却了所有,如风雨中湿了羽毛不得不相依的归鸟,在风雨飘摇中寻找到了更安全的去处。 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去处。 烛火止不地住影影绰绰般摇曳,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 白芷将白兰带下去呵斥安慰过了,来到殿外静候吩咐。俄而听见其中传出不寻常的声响,心中了然,只欣慰地掩上门守在外面,吩咐其他丫鬟准备热水以备传唤。 她抬头看见了夜幕之下从云层中渐渐显现的皓月,心底轻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瑶华宫。 深深庭院中,一袭梨色长裙的彦兰姗倚栏而望,神思恍惚。 月上树梢,寂寞空庭。她已经在此几乎要将宫门望眼欲穿,却始终等不来她心心念念的那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 红叶拿了银狐大氅来,轻轻披在她肩上,不忍劝道:“娘娘早些睡吧,陛下近日事务繁忙,顾不上娘娘也是情理中事。” “红叶。”她忽而轻声唤道。红叶呼吸微滞,听到她失意落寞的声音顺着凛冽的冬风传来:“他此刻又在哪个美人的榻上极尽欢愉?” 红叶轻轻叹了口气:“娘娘不要多想了,这样只会徒增伤悲。” “三郎叫我早日决断,好让我回北国再觅良人。”她喃喃道。“可我怎么下得了手…我怎么下得了手…” 红叶秀眉微蹙:“彦嘉少爷正是因为您才迟迟没有对陛下发难啊,不然也不会让太子妃从正妻之位降为妾室,屈居人下了。” 彦兰姗嗤笑了一声,抬眸望向天上清冷皎洁的月亮:“是不是正妻又如何?容衍的心里没有我,他心中的皇后始终只有一人。” 红叶抿了抿唇:“娘娘是说…棠梨宫?” 彦兰姗眼睛里突然蓄了一层水雾,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红叶只闻得她颤声说:“他到底有没有一丝对我的真情,哪怕只有一瞬?我如今已经不奢求他能许我一世,只求得他那双看似有情的眼中能有一分是独属于我的真心…” 红叶的心狠狠揪起来,她不忍地上前半拥住彦兰姗,温声道:“娘娘…奴婢相信他是有的…” “他没有。” 一道醇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红叶大叫了一声:“谁?!” 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独梭绢鹤氅,腰间系祥云纹角带的男子稳步而来。 借着长明灯的光,彦兰姗看清了他的相貌。 一头飘逸的长发用玉簪高高束起,眉下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凝视着微愣的彦兰姗。 他生得清秀,眉宇间一刀疤痕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叫人不自觉地敬服。 “臣下籍茗,见过清平郡主。” 他单膝跪地,所唤的并非她在宫中的后妃名号,而是她在北国的郡主封号。 红叶一愣,这人怎么会知晓她家郡主的封号? 彦兰姗执起锦帕擦了擦眼角,缓缓侧身看着他:“你…是三郎身边的人?” 籍茗沉稳回道:“是,臣下是跟随在彦将军身边的,如今是副统领。” 瑶华宫的侍卫并非来自宫中,而是彦嘉亲看过挑选出来保护自己长姐的。他能自由出入,定然是有些本领在身上。 彦兰姗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蹙眉娇喝道:“你为何要深夜闯入我宫中,不知道擅闯宫殿乃是死罪吗?” 籍茗面色平静,依旧沉稳回话:“臣下是奉了将军的命前来告知郡主。” 彦兰姗一愣:“什么?” 他起身,淡淡俯视着彦兰姗:“容衍拼死从将军手中救走了太傅夫人,如今已与将军彻底决裂。将军的意思是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亲手了结他。还有一个选择是,您尽早从皇宫逃离,回到荣国公府去安然做您的郡主。” 彦兰姗握住锦帕的手陡然收紧:“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不敢,臣下只是传话。这抉择与否,全在您一念之间。” 彦兰姗呼吸沉重起来,她紧紧盯着身前倨傲高大的男子,那道疤痕在他清秀的眉宇间格外清晰。 她一愣,觉得那道醒目的刀疤有些熟稔。 “你…我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话一出,籍茗身上的气场竟柔和了几分。 他淡淡一笑:“郡主多年以前在街边救过一个孤儿。” 彦兰姗睁大眼睛,那个在她久远记忆中快要消散的名字脱口而出:“小九?!” 籍茗笑了:“是我,郡主。” 红叶恍然大悟,这人是当年郡主在饥荒之时救过的一个乞丐。他快要饿晕过去时,郡主给了他干粮与银钱。 此后每一日他便在那苦苦等待,只求能再见到湘帘马车里的娇贵女子,报恩于她。 终于有一日,他又等到了那个女子,他跪下来给她磕头,告诉她自己名唤小九。 马车里只传来女子深深的叹息:“你走吧,不必再来了。你与我接触越多,只会身处险境。” 他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她的声音娇嫩温柔,如一根羽毛轻轻撩过他的心弦。 后来他被人堵在穷巷之中毒打,拳脚相加中他才知道,原来救他的人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清平郡主。 那些人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最后狠狠啐着警告他一个命如草芥的废物不要妄想去染指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人。 他命大,活了下来。带着一股气去参军,在淬炼中杀出一条血路,一步步做到了高位,最后得到了彦嘉的赏识。 今日,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前。他们之间,也不再是云泥之别。 彦兰姗怔怔地望着他:“你竟然还活着…” 籍茗苦笑道:“是啊,郡主,已经数十年了。我竟然还能有站在您身前说话的这一日。” 彦兰姗想起了从前她在国公府那享尽荣华却不得自由的日子,垂下眼睑喃喃道:“数十年了么…原来竟过去了这么久…我竟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籍茗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下发紧,握拳上前一步道:“郡主若是在此过得不开心,为何还要苦苦挣扎,该早日放手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才是。” 彦兰姗轻轻摇头:“可是他是我真心喜爱的男子,又如何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若我的痛苦,可以换来他的欢愉,那么我便是被束缚些又有何妨?” 籍茗垂在身侧的双拳陡然蜷起,面上却依旧平静。他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喉咙发涩:“真心…喜爱的男子吗?” 彦兰姗偏过头去,呢喃道:“我总觉得他待我是有几分真心的…即使他最心爱的人不是我…” 籍茗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浇灭她的幻想:“容衍对你没有真心,他对你只有利用。” 彦兰姗倏尔转头看他,愤然道:“你懂什么?容衍怎么可能对我没有真心?他连皇后都没有立,自然是心系我的处境才会如此!” “是吗?他真的是心系你的处境,还是怕白家嫡女坐上后位凌驾于你之上时会受到迫害?” 彦兰姗狠狠提了一口气,张嘴想要驳斥他,却发觉自己如鲠在喉。 “他…他对白商枝也只不过是利用罢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到不可见闻。 红叶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态度,轻轻松开抚在彦兰姗肩上的手,静默地向更深处的庑廊下退去。 希望这个男人可以让娘娘看清容衍。她在心底默默祈求。 廊下二人久久沉吟不语,彦兰姗从前的倨傲消失殆尽,只剩下易碎的懦弱与悲切。 “容衍此人城府极深,他能蛰伏多年从宫家手中夺权,又借将军之手稳住时局。将军本想等他将你扶上皇后之位,待你有了身孕便可将他除去。可他迟迟不肯,说白家朝中的势力定然会不安分,还拿从前懿昭皇后的下场类比。说你登上后位便是万众瞩目,红颜薄命。” 籍茗徐徐道。 “将军眼见郡主日日垂泪,祈盼皇恩。那夜竟还扔下你一人于深宫中独守空闺,弃你不顾。他便动了杀意。” “棠梨宫那里他一时不能动手,便对准了京中位高权重的太傅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太傅夫人掳走了。” 彦兰姗手执锦帕,不可置信地掩唇道:“三郎他…绑走了她的母亲?!” 籍茗淡淡一笑:“将军本是想留着白夫人以令诸侯,谁知容衍带了一群羽卫军来,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容衍所养的羽卫军,一人可匹敌数十人,他几乎是将一半以上的羽卫军都带来了。将军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缠斗了许久, 容衍的羽卫军折损惨烈,所剩无几。” 彦兰姗眼中空洞无神,恍惚间似能闻见刀光剑影中的血腥味。 “容衍的箭术精湛,几乎无人匹敌。他手腕被将军所伤,以后再想执弓,恐怕是很难了…” 第183章 她的痛楚 彦兰姗垂下头静默良久,正当籍茗欲再度开口时,她却倏尔抬起头,凉薄交杂讥讽的声音淡淡响起:“所以,他为了给白商枝一个承诺,竟然不惜毁去自己的一只手吗?” 她的声音轻而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微颤。长明灯下,曾经高傲的面容已经被失意的盈盈泪意所占领,泪迹斑斑。 籍茗强忍住在心疼的驱使之下他想上前拥住她的冲动,剑眉狠狠蹙起,似有叹息:“他不爱你。作为男人,我很清楚这一点。” “容衍此刻应该在棠梨宫与白家嫡女共枕缠绵,你再等下去也是无益,还是早些睡下吧。” 他说完,不忍再看她失意的面容,转身抬步正欲离开。 “那真正的爱是什么?小九,你告诉我,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 她嘶吼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籍茗脚步一顿。 “他若是不爱我,为什么要假意逢迎,为什么要纳我入东宫,为什么当初我执意要嫁给他时却不曾开口言说…” 籍茗终是忍不住,陡然转身几个箭步直直冲到彦兰姗跟前,抚着她的双肩愤然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彦嘉的长姐,你是国公府的郡主,他娶你只是为了下好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你也不过是他利用的一颗棋子。他若是不利用你,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集结兵力去钳制宫家,安然坐上皇位?他没有彦嘉的帮助,只怕连楚王都难敌,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稳坐高位?!” 彦兰姗的神情已然麻木,她任由籍茗抚着她的双肩摇晃,浑然不知这已是僭越。 她蓦地低低笑起来,长睫上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滴落,砸在籍茗的手背之上,炙热而滚烫。 “是啊…他不过是一直在利用我罢了…是我一直痴心妄想…” 籍茗的心狠狠揪起来,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你很好,是他不配。” 彦兰姗抬眸,猝不及防地跌入他赤诚爱怜的目光中,她秀眉微蹙,眼波流转,似有些不敢相信从他眼中读出的情愫。 “你…”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温热手掌紧贴着她的肩头,他手心的温度被厚重的孤氅隔绝起来,但她依然能隐隐察觉到他掌心的力度,像是紧紧抓住心爱的物什。 籍茗慌忙垂下眼睑,生怕晚一瞬便能从她眼中看到厌恶。 他承受不了。 他缓缓松开握住她双肩的手,偏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郡主也是。所遇非良人,及早便回头。今日是臣下唐突,望郡主恕罪,先告辞。” 他转身,沉稳抬步离开,直至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庑廊拐角时,彦兰姗还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夜深露重,一阵凉风吹过,顷刻间带起她如瀑的长发飘扬。 她静静立在有些昏暗的长明灯下,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与她相伴的只有无言的凉风与皎洁的月光。 “是我错了…” 这一声不可听闻的呢喃随风拂过,融进无边的黑寂中。 翌日,当清晨的阳光洒进棠梨宫内殿的帷帐时,雕花床上的绝色女子还在沉睡。 白兰和白芷端着银盘静候在暖帘外,双腿发酸。 白兰最先受不住,将银盘放在一旁的长几上,顺势靠在美人榻上捏着自己的小腿轻声哀怨:“娘娘怎么还不起身,小厨房的早膳都热了好几趟了。” 白芷也顺手将银盘放在长几上,挨着她坐下,轻轻叹息一声:“娘娘这些时日担惊受怕,没能睡个安稳觉。昨日好不容易和陛下冰释前嫌,安心下来,睡得久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是啊,难得有这么一天。”白兰幽幽道。转念想到昨日她的那番肺腑之言,此刻又不由得后怕起来:“陛下不会秋后算账吧…” 白芷失笑着轻敲她的额头:“陛下要是真生气,昨日就该把你发落了,还能留到今日吗?” 白兰拍着自己的胸口:“阿弥陀佛,还好咱们娘娘拢住了陛下的心,不然我这下场可就惨烈了。” 她的目光落在银盘上的瓷碗,蹙眉道:“难道娘娘还要喝这药吗?” 白芷微微垂首,语中也是无奈:“不知道娘娘今日的心意,但端上去总是好的,让她自己定夺吧。” 内殿。 雕花镂空木床前的红烛已燃尽,剩下的蜡炬层层叠叠如矮平的山峰,烛芯静静躺在凝固的蜡炬中,宁静美好。 容衍长发散开,一只手肘撑起身子,满目温柔地凝视着身侧还在睡梦中的女子。 “容衍…” 忽而,女子樱唇微张,含糊嘤咛道。 容衍微微一愣,俯下身紧贴在她的耳畔:“我在。” “容衍…”她继而又呢喃,容衍伸手环过她的身子,低头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带着极致的缠绵爱意。 “阿棠,我在。我永远都在。” 她长睫微颤,慢慢睁开眼。容衍一双瑞凤眼含笑,抚上她的侧脸:“醒了?” 白商枝朦胧的思绪逐渐回笼,她想起昨晚自己毫不遮掩的爱欲,羞赧起来。 容衍眼见她白皙的脸颊渐渐泛上绯红,微愣后才反应过来她在害羞。 他心情大好地勾起唇角,挨着她更近了些,用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戏谑道:“阿棠怎的害羞起来了?难道是昨日为夫没有将阿棠侍奉好?”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一阵阵酥麻传来,她微微喘着气,面色更加潮红:“我…我没有…” 容衍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阿棠为何不敢看我?是不喜欢我这样吗?”他一边低语着,一边用唇瓣轻轻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掠过。 这蜻蜓点水般的吻如一根羽毛轻覆在她的肌肤上,微微颤动,带着男人缠绵的温热呼吸,比热烈赤诚的激吻更能撩拨心弦,她禁不住地轻阖双眼,朱唇微启。 双手交叠于容衍宽厚的背上,她感觉自己像一条缺水的鱼,只有紧贴着他才能获得氧气。 容衍闭上眼,用温软的唇细细描摹着她每个器官的形状,呼吸愈发沉重。 第184章 讶异 眼见气氛暧昧,又要一发不可收拾时,白芷清晰的声音从暖帘外传来:“娘娘醒了吗?早膳已经热了几道了,再热就没法用了。” 这声音如同一道冰凌,将白商枝从迷朦中拉回,她抬手覆在容衍饱满的唇瓣上,眼神清明:“好了,别引诱我了。” 容衍轻笑一声,握住她白皙的皓腕:“好。”说罢,缓缓张唇,轻轻含住她的食指。 他生得如谪仙一般的面容,此刻却满含深情细细舔舐着她的食指。这幅画面深深冲击了她的心房,叫她心底竟生出一种与堕仙共沉沦的难言快感。 她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起身对着暖帘外喊道:“我起了,端水来吧。” 暖帘被人掀开,她慌忙从容衍的唇中抽离自己的手,轻咳几声。 白芷进来行礼,叫起后抬头见白商枝脸上还未褪去的绯红,心下了然,隐隐憋笑着叫人拿了铜盆与痰盂来洗漱。 白兰端着汤药在屏风后,有些发怵。 容衍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面容,身上的君王气度让服侍的小宫女们不敢抬首。 白商枝穿好衣裙后,一众侍女端着东西退下了。白兰这才敢躬身上前行礼:“娘娘,这药刚刚热过了,温度刚刚好。”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皇帝的凌厉目光向她投来。 她咬唇,装作若无其事,只静静等着白商枝的吩咐。 白商枝看着那棕色的药汤良久,忽而轻声道:“不必了,你端下去吧。” 白兰微讶着抬头,怔愣地看向她。 “是。”她略一福身,正欲端走。容衍却几步上前,叹了口气道:“给朕吧,你们都下去。” 白兰呼吸微窒,不敢多言,只慌忙将银盘放下,躬身与白芷退出内室。 行至庑廊下,白兰有些心惊地回望一眼,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是何意?是不想让娘娘怀上皇嗣吗?” 白芷蹙眉,将她拉到另一边:“朝堂还未肃清,陛下不想娘娘身处险境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她深深地向内室回望一眼,轻叹道:“这避子汤总是伤身的。” 内室中,白商枝蛾眉微蹙:“容衍,你是不想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吗?” 容衍淡然的面容一下慌乱起来,他疾步上前紧紧抱住她,像是丢失了心爱物什的孩童:“不是,不是。阿棠,我是害怕…” 白商枝从他禁锢的怀中抬首,似有不解:“害怕?你害怕我被人陷害吗?” 容衍轻轻摇头,垂下眼睑:“我是怕…我死在彦嘉手下,你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生活。那该有多苦…” 白商枝心一下狠狠揪起来,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勾唇笑道:“你还没有孩子,要是你不在了,我就是唯一的太后了,不好吗?” 容衍失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尖:“那你直接称帝不好吗?做太后想要掌权可要面对牝鸡司晨之言的压力。” 白商枝一愣,反问道:“你不怕我一个女人夺走你们容家的江山?” 容衍温柔地抚上她的青丝,眸光流转,像是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女子又如何?我从不认为你的聪慧与手段逊色于任何一个男子。若我真的不幸殒命,”他一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阿棠,我希望你能帮我保住晋朝的子民与江山。” 白商枝被他的话深深地震住了。 “你不会殒命的,容衍。”她道。“就算你殒命了,我下辈子也还会找到你的。” 她淡淡笑着:“你还欠我很多,你得一一还清。” 容衍拥住她,贪恋地倚在她的云鬓旁蹭了蹭,缱绻温柔:“好。” 重华宫。 三皇子容垣的身子愈发差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心力劳损,只能缓缓拖延。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分明就是容衍给他的毒药所致。 当初宫变,刘贤妃将红莲处置了,从她的住处搜到解药。 本以为他的命就仅剩这些时日,谁知容衍竟然在一个月内就拿下了宫家。 新帝登基,他又是差点轻薄了太子妃的人。他只得跪地求饶,说自己是被俪贵妃所害,并非有意。 容衍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说让他安分守己些,他自会将每次的解药按时送到。 他除了奉命,还能做什么? 他母妃刘贤太妃倒是挣扎过,气愤之下冲去承明殿,最后也是落寞地离开了。 谁叫她儿子的命捏在别人手里,任何威胁都是徒劳无功。 “殿下,药熬好了,您趁热服用吧。”一名宫装女子盈盈而来,浅笑嫣然。 容垣不耐地偏过头:“都是些倒胃口的苦药,本殿喝了又有何用,拿去倒掉。” 这名女子就是先帝在宴会上赐予她的北国贡女秋月,这些时日,她一直陪伴在容垣身边。 秋月身份低微,没有正式的名号,只能得个通房伺候的名头一直跟在重华宫照顾。 容垣寂寞久了,便把所有的事都说与秋月听。秋月每次安静听着,时不时也会温声安慰,是一朵难得的解语花。 秋月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案几上,温声软语道:“殿下,这药虽苦,但有着舒缓安神的疗效。您最近不得安枕,正是缓解疲劳的良药。您若是觉得太苦,便是不喝完也罢了,几口也总是好的。” 容垣竟是被她说动了,执起药盏喝了几口,蹙眉放下:“果然是苦极了,端走吧。” 秋月端起药盏盈盈福身,不再多言。 容垣深深叹了口气,看到殿内许多金银器皿都蒙上了一层灰,口中的苦涩愈发浓烈。 楚王府。 这里的繁华与重华宫的落魄截然不同。 自从兰修媛得封贵太妃,他又封王开府后,京中诸人对楚王的赞誉便绵延不绝。 不少权臣与勋爵人家都曾上门拜访,发了不少请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欲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他。 容玖一开始还碍于情面不好推辞,后来被问得厌烦了都称身子不适,悉数拒绝。 也有人曾向新帝试探,想让皇上亲自赐婚。可新帝直言婚事须得自己做主,他无暇顾及。 第185章 此生之幸(楚王线) 于是楚王的婚事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还有数日便是年关,这是楚王开府以来面临的第一个除夕之夜,自然是要万事俱备,不能懈怠。 “姑姑,殿下醒了吗?我带了些糕点,是用储存好的桂花粉做的,冷天吃香糕是最惬意的。” 前院侧间,一名上身着浅紫白窃曲纹绣烟色素罗,下身浅湖蓝虚针绣缂毛丝缎裙的女子手提锦盒,对着门口守夜的嬷嬷盈盈笑道。 李嬷嬷恭敬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素纹锦盒,福身行礼:“秋姑娘辛苦,奴婢会交给王爷的。” 秋霞抿唇,略有踌躇道:“最近王爷是不是身子不爽利,我那日听见王爷咳嗽得厉害。我家乡那边有个土方子,对舒缓咳嗽最是有效,不如我去端了来给王爷服用?” 李嬷嬷闻言有些犯难:“咱们王爷的身子都是太医照看的,怕是药力相冲也不好。”她转而一笑:“不过您的心意奴婢一定会转告王爷的。天冷了,您早些回去吧。” 秋霞有些失意,垂眸微微点头:“好,多谢嬷嬷,那我便回去了。” 她搭着侍女的手走了几步,却忽而又回首道:“嬷嬷,若是王爷有任何传召,请务必告知。”她从腰间取下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放在李嬷嬷手中:“多谢嬷嬷。” 李嬷嬷看着手中的貔貅玉佩,叹了口气:“奴婢明白了。” 秋霞听罢,立马笑逐颜开:“嬷嬷这么说我便安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在曲折回廊处消失,李嬷嬷才收回目光。一旁的小宫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锦盒,瞧见她手中的玉佩,微讶道:“这玉佩的成色真好,温润细腻,真是难得。” 李嬷嬷轻轻摩挲着玉佩,目光复杂。 “她也是苦命人,被人当作玩物送来送去。不过能遇到咱们王爷也算幸运的,至少现在是衣食无忧了。” 小宫女微微偏过头:“我看秋姑娘长相也不丑啊,走起路来窈窕生姿,多婀娜的一个美人,为何王爷就是不喜欢呢?” 李嬷嬷摇头:“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也不要太过探知。不过这秋姑娘也真是一腔热血,好不容易攒了些体己,这又拿来打赏下人。” 小宫女抿着唇,撇嘴道:“要是我,安安分分做个吉祥物拿俸禄就是了。何必要尽力去拢住一颗得不到的心呢?” 李嬷嬷百感交集,轻轻叹了口气后没再多说什么。 前院书房中,容玖手执素帕正细细擦拭着一把佩刀,腰间挂着的合欢赤色香囊在他的云袍间十分显眼。 李嬷嬷拎着锦盒轻步进来,将其放在漆木书桌上后福了半身礼:“王爷,这是秋姑娘送过来的桂花香糕,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您趁热尝尝吧。” 容玖擦刀的动作未停,没有说话。 李嬷嬷轻声劝道:“王爷,好歹是秋姑娘的一片心意,您多少尝些。奴婢见她来的时候腕间还缠着纱布,想来是做这些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 容玖剑眉蹙起,转头看着那漆木桌上的锦盒,略有不耐道:“我不喜欢她,也不想吃她做的东西。嬷嬷,我之前说过多次了,你怎么还要拿来?” 李嬷嬷叹息,无奈道:“奴婢也是不忍心,她这回将您最开始赏她的玉佩都给奴婢了。” 容玖在雕花圈椅上坐下,目光投向李嬷嬷手中的玉佩:“她也是痴心。” 李嬷嬷上前一步,语带诚恳:“王爷,恕奴婢僭越,想真心问您一句。是不是真的对秋姑娘没有心思,若是如此,再痴缠下去也是无益,不如放她回北国去吧。” 容玖沉吟,李嬷嬷的话让他开始思索。 秋霞是先帝赐给他的贡女,无名无份,也没有上皇家玉牒。最重要的是,秋霞仍是清白之身,若是回家乡去,还能重新觅得良人。 “李嬷嬷,我是真的对她没有心思,再拖下去也只会误了她一生。” 李嬷嬷舒了口气,面上也浮现出几分笑容:“那便好办了,殿下寻个机会说清楚,就可以安排马车将她送回北国了。” 容玖微微颔首:“那就今晚吧,你叫人去传话。” 李嬷嬷笑着福身:“好,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静雪轩。 几近晚膳时分,前院的奴才过来传话。 彼时秋霞正在绣着香囊,听到侍女进来说王爷身边的奴才来了,差点被手中的银针扎到指尖,忙叫人传唤。 “姑娘,您慢些。”贴身侍女忙扶着她。 她有些羞赧地笑道:“让你见笑了。” 一个身着银丝挑线对袄的奴才躬身进来,直直跪下:“奴才给秋姑娘请安。” 秋霞起身,手捻锦帕做了虚扶的样子:“快些起来。” 她捻着锦帕的手微微收紧,急切问道:“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我即刻更了衣便去。” 她说着便要往内间去,奴才忙回道:“不是不是,奴才过来是传话的。王爷今晚要来静雪轩用膳,您可早些预备着。” 秋霞一愣,“你是说…王爷今晚要来静雪轩?” 奴才笑着道:“是啊,是王爷亲口吩咐的。您盼了许久,如今心愿得偿了!” 秋霞执着锦帕掩面而泣:“是真的…是真的…” 侍女苦笑:“姑娘怎么哭了?这可是好事啊。” 秋霞笑着点头,长睫上还有几滴晶莹的泪珠:“是好事,快,把我妆奁下那支描金簪子拿来。” 侍女蹙眉,有些踌躇:“姑娘的体己本就少,还是留些傍身吧。” 那奴才低垂着头,暗骂这侍女多话。 秋霞却执意道:“你拿就是了,不要多话。” 侍女无奈,只好去里间的梳妆台上拿了最后一支金簪过来,交到那奴才手里。 “辛苦公公跑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请您吃茶了。” 奴才笑眯眯地接过簪子:“奴才多谢姑娘了。您早些预备着,黄昏时分估摸着王爷就会来了。” 秋霞欣喜笑着,颔首道:“公公慢走。” 不出半日,王爷要去静雪轩的消息就在府中传开了。 之前对秋霞嗤之以鼻的下人们此刻都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去跟静雪轩献殷勤。 秋霞虽然身份低微,可王爷未娶妻,就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一个。所以秋霞是楚王身边唯一一个女人,光这一处就能让秋霞抢占先机,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楚王不好女色,是人人皆知的事。他今年方十八岁,却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当今圣上在他这个年纪早早便有了十几个通房丫鬟,还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还有传闻说楚王不喜女色是因为有龙阳之癖,所以才如此洁身自好。 无论如何,秋霞也算苦尽甘来。她若是能得楚王欢心,即使是异国贡女,将来也不是没有封侧妃的机会。 眼见日薄西山,秋霞还在小厨房忙碌着。 雾气缭绕中,她的贴身侍女进来,脸色焦急:“姑娘别做了,王爷到了,您赶紧更衣去吧。” 秋霞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好几下,忙将系带解下:“快快,将沏好的茶奉给王爷,我现在马上更衣。” 她转身吩咐道:“记得将那银瓮放在火上蒸两馏,再将鱼片祛腥裹上白粉下热油炸了。” 厨娘们忙应声,将她的围裙接过。 静雪轩正阁,容玖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浅酌,思绪万千。 少顷,身着一袭水红色锁边雨丝锦曳地裙的秋霞盈盈而来。她身披粉红披帛,下衣微微摆动,耳边的浇铸堇青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腰间轻挂着的折枝花荷包散发出淡淡香味,步步生莲。 凭心而论,她是长得好看的。尖尖的瓜子脸,白皙的肌肤,小家碧玉的风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温柔。 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脸颊微红地给容玖行礼:“妾给王爷请安。” 容玖淡淡嗯了一声,眼尖地瞥见她皓腕间的纱布,上面隐隐渗出血色。 他眸色一暗,语中似有叹息:“以后别亲自做这些活了。” 秋霞一愣,下意识掩住自己的手腕,浅浅笑着:“无妨,妾心系王爷。做这些事情只会觉得愉悦,并没有难受。“ 晚膳很快便做好了,侍女们进进出出,用银盘端了冒着热气的菜肴来。 一张红木桌很快被各色佳肴填满,眼看着秋霞还要往上端菜,容玖微微蹙眉问道:“还有多少?” 秋霞微怔,随后笑道:“没有多少了,还有一道脆炸鲜鱼和一道雪梨炖盅,再加一道珍珠海米煨鹌鹑。” 容玖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了多少道菜,两个人吃不了了多少的,总是浪费了。” 秋霞闻言,垂首轻轻道:“妾…只是想着王爷难得来一次,所以才多做了些。” “罢了,吃不完的就赏给他们吧,总比倒掉的好。” 容玖挥袍在木凳上入座,小厮拿了银针来将菜一道道试过后他才执起银筷:“吃吧,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秋霞诶了一声,轻撩裙袂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下。看着容玖俊逸的侧脸,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王爷尝尝这道鲜鱼,热油炸过两道,很是酥脆。” “王爷再尝尝这雪梨炖盅,您前些日子咳嗽得厉害,雪梨最是润肺清喉。” “王爷…” “好了。”容玖终是忍不住,蹙眉淡淡道:“你自己用膳吧,再起身布菜也累得慌,我也吃不下那么多。” 秋霞正欲夹菜的手顿在空中。她讷讷地收回手,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呐:“是。” 她的贴身侍女亲眼瞧着,觉得王爷的态度实在奇怪。根本不像是来宠幸女子,倒像是东家来收账的。 一顿膳刚用完,秋霞又奉上了新做的琉璃果子和热茶。容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又都咽了下去。 她这头忙完,又小步跑到里间拿出一件靛蓝色的寝衣,献宝似的拿到容玖跟前。 “王爷,这是妾亲手绣的寝衣,用的是最贴身的料子。冬日暖阁烧了炭火难免燥热,这料子透气,穿上也不会闷汗,定能睡个好觉。” 容玖看着她手中的寝衣,针脚极细,花纹繁复,没有十天半月是绣不完的。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和小厮们应声退了出去,秋霞捧着寝衣的手略有颤抖,神色不安。 “秋霞,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对你本无意,当时也是迫于形势才将你纳入府。现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仍旧是清白之身,我的意思是,你不如回北国去。” 秋霞清丽的小脸一下僵住了:“爷的意思,是要将妾送回北国去?” 容玖微微颔首:“你本就是北国人,来这里也属无奈之举。北国那里有你的家人挚友,回去重新开始,不比在我这里蹉跎岁月的好吗?” 秋霞执着寝衣的手渐渐收紧,眸中似有泪光:“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容玖微怔:“你问。” 她垂下眼睑,将寝衣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语气难掩落寞:“我自诩有些姿色,也能做一朵温柔的解语花,从不逾矩。对待王爷也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一丝攀附之心。可…您为何对我无意?” 容玖的不自觉地向腰间的香囊摸去,冰凉光滑的触感传来,他道:“因为,我已有心上人。这辈子,我只娶她一人。” 秋霞的目光落在他摩挲着的赤色香囊上,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果然,妾没有猜错…” 容玖起身,高大颀长的影子将秋霞笼罩,她抬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微微勾唇:“我真羡慕那个女子,她一定是个很美好的人。” 容玖的目光蓦然变得柔和起来:“是啊,她确实是个很美好的女子。” 秋霞盈盈笑着,可她眼角却有情泪不断落下。 “王爷,我没有看错。您真的是个很重情义的人,真诚又热烈,深情又温柔。我能与王爷相处一段时日,已经是毕生之幸。” 容玖心头略有不忍,抬手为她轻轻拂开云鬓旁的一缕长发,轻声道:“你也是个很赤诚的女子,能得到你的真心,也是我的荣幸。” 第186章 告别 翌日,秋霞坐上了回北国的马车。 彼时细雪寥落, 灰白的云絮交杂着冽雪在空中扑簌飞舞。 她一身云烟羽斗篷,一支琉璃簪子将柔顺长发绾成高髻,怀中是丝缎包袱。 “姑娘,时辰不早了。早些启程吧。”身边捧着细软的小侍女轻声说道。 她翘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可眼见城门下细雪飘落,那人却始终未出现。 她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落寞孤寂。 她侧身,轻轻将手中的丝缎包袱递给小侍女,抿唇道:“此物劳烦你帮我交到王爷手上。”语毕,她抬手摘下云鬓间的琉璃簪子,霎时一头青丝散开,柔美风情尽显。 小侍女忙将另一只手的细软放在杌凳之上,细眉微蹙:“姑娘且宽心,奴婢定会将此物送到王爷手中的。”她稍稍往后撤了一步:“姑娘所剩的体己没多少了,这簪子奴婢不收了,您收回吧。” 秋霞嘴唇微颤,心下发酸,却执意上前将琉璃发簪放在她手中:“你不是奴婢,不必这般自称。同为女子,你的心酸苦楚我亦明白。我昨日求了王爷,将你的籍契从你哥哥那里拿回来了。你以后便是自由之身,不必再受你哥哥的掣肘了。这些时日你跟着我也受苦了,我无以为报。” 她紧紧捏住侍女的手,一双杏仁眼中渐渐氤氲水光,倒影着漫天雪色。 “我这一去,恐怕此生再无缘与你相见。这支琉璃簪子就当是我的贺礼,我真心祝福你能觅得良人,将你视若瑰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我愿你此生平安喜乐,顺遂如意。” 小侍女攥着她的手,已然泣不成声。 “姑娘…” 秋霞温柔地为她拭泪,盈盈笑道:“好了,我走了。你一定要好生保重,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小侍女眼角挂着泪,止不住的点头。 她呜咽的声音穿过细碎的雪传来:“姑娘…你也是…” 雪花点点落在秋霞散开的青丝上,她的温柔笑意在冰凌的雪色中格外动人:“好,我会的。” 她轻轻松开小侍女的手,抱起细软,踏上杌凳。 “秋姑娘!等一下!” 一声急唤让秋霞的脚步顿住,她转头,李嬷嬷一身青色斗篷疾步而来,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细软包袱。 行至马车前,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口中呼出的白雾散进点点雪花中。 秋霞提着裙摆下到杌凳,微微蹙眉问道:“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拍着胸口,将怀中的细软包袱一下放入她怀中,说道:“这是前些日子秋姑娘赏赐前院的东西,王爷说您只身一人回去,没有东西傍身总是不好。您收下吧,总归是王爷的一番心意。” 秋霞微愣,感受到这小包袱沉甸甸的重量,喃喃反问:“这是…王爷的意思?” 李嬷嬷笑着颔首:“是啊,是王爷自己的意思。他说,今日就不来送您了,希望您此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这就当作是他的贺礼,祝愿您幸福美满。” 她潸然泪下,朱唇微颤:“好…我会的,嬷嬷代我谢过王爷。” 当马车的轱辘声响起,鞺鞺鞜鞜的马蹄声间,秋霞掀开帷帘,对着雪中的二人大喊:“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会在遥遥的远方真心祝福你们!!” 李嬷嬷欣慰地笑了,她朝着远去的马车招手回喊道:“好!” 身旁的小侍女眼眶发红,抽泣着重重点头。 直至二人的身影消散在朦胧雪雾中,她才轻轻放下帷帘,莹莹笑靥之下已是泪流满面。 我会如所有真心的人所祝愿的那般,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她在心底轻声说道。 —— 昨夜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轻雪扑簌飞舞,洒在已然干枯的丹桂树枝上,又稀然然落下,顷刻之间化成了雪水,隐入光滑的青石板间。 宫中的风向也在这场初雪中悄然转变了。 瑶华宫贵妃娘娘的盛宠不复从前,取而代之的是棠梨宫的昭仪娘娘。 日上三竿,初雪已经融化,白商枝才悠悠从睡梦中醒来。 她支起身子,对着床幔外轻唤。 白芷应声,朝屏风外摆手,一排小宫女端着铜盆鱼贯而入。 “容衍什么时候走的?” 花云铜镜前,白商枝淡淡问。 白芷心惊胆颤,忙回道:“娘娘,陛下是卯时一刻走的。” 立在一旁的小宫女头压得很低,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放眼整个大晋朝,唯一敢直呼皇帝名讳的人,只有眼前这位了吧。 此刻她们无比庆幸,当时能被内务府分配到棠梨宫。 白商枝手执眉墨,蛾眉微蹙道:“我怎么每次都没听到声响?” 白芷微微笑道:“每次陛下都是在外间更衣的,您听不见动静是正常的。” 白商枝微怔后唇角扬起,心下微暖。 “你去把午膳安排好,再加一道蛋羹和清炒芹菜。” 白芷应声,问了一句:“娘娘怎么喜欢起芹菜和蛋羹来了,我记得您小时候是不喜欢吃这些的。” 白商枝淡淡笑着:“这些东西对容衍有益。” 白芷恍然大悟,为她簪上一朵牡丹花后促狭笑道:“娘娘和陛下如今真是琴瑟和鸣。” 临近午膳,白商枝执笔写着家书,一身水墨龙纹鹤氅的容衍掀了暖帘进来,她立马放下银狼毫笔,轻步小跳到容衍跟前想要拥住他。 容衍却轻轻退后一步,将自己身上沾了凛冽冷气的鹤氅解下递给肖毅,随后才笑着张开双臂:“来。” 白商枝撇着嘴,嗔道:“不来了,你不愿意抱我。” 容衍失笑,直接上前将她打抱横起,惹得她惊呼一声。 他小心绕过镂金火炉,抱着她在梨花木案几旁坐下,伸手将她云鬓旁的一绺长发捋到耳后。 第187章 细水流年与君同 “气性这么大,小心我在榻上收拾你。”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让白商枝不自觉地向后缩。 她白皙的脸霎时浮上一抹绯红,闷声道:“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容衍觉得她甚是可爱,埋在她颈间低声笑着,温软的唇瓣贴在她的肌肤:“那下次…就让夫人在上。” 白商枝两靥的绯红更深了些,她轻哼一声:“在上就在上,到时候我等着你乖乖求饶。” “何必要等到那时候,我现在就能向阿棠求饶。” 他温润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在温暖的阁内叫人沉迷。 他的唇逐渐从脖颈移到她的唇边,惹得白商枝一阵战栗。 阁内的气氛缠绵旖旎,肖毅早就推到暖帘外躬身立着。白芷轻步而来,掀了暖帘正欲回话,却打眼看见案几旁紧贴的二人,眼睛霎时睁大,行礼到一半就慌忙退出去:“奴婢不是故意的!” 随后慌慌张张地从暖帘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一张小脸通红。 肖毅抿唇,实在想笑,身子都憋得微颤起来。 白芷抬手拍着自己的两颊,只觉得烧得厉害,却突然闻得有低低的轻笑声,转头一看,肖毅的脸因为憋笑也浮上几分绯色。 她几步走过去,双手叉腰怒嗔道:“你笑什么?!刚刚我进去你也不拦着我点,害我丢这么大的人。等我到娘娘那告上一状,看陛下怎么收拾你!” 肖毅笑意未减,服软哄道:“好姐姐,我不笑了不笑了。刚刚真是分神了,还没反应过来叫你,你就进去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吧。” 白芷瞥他一眼,轻哼一声:“那就快去传膳,别在这杵着。”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传膳,白芷姐姐等着就是了。” 肖毅走后,白芷刚刚佯怒的模样散去,捂着唇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席间,白芷如往常一般给二人布菜,肖毅手执拂尘立在一旁,目光却时常落在白芷身上。 “快吃些蛋羹和芹菜,这个对恢复伤口是最好的。” 白商枝将炖盅推到容衍跟前,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碗沿。 容衍抿唇,问道:“哪个太医说的?” 白商枝觉得好笑:“哪个太医说的跟你吃不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还想揪来打一顿?” 容衍眼睛微眯,他不喜欢吃蛋羹,总觉得有一股腥味。 白商枝看出他不太情愿,但也不惯着他:“快吃了,不吃完今晚不许上榻。” 容衍孩子气起来,他撇过头:“我不吃这个,这个不好吃。” 白商枝失笑,佯怒道:“不吃就不准上榻,你睡到侧殿去。” “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吃。” 白芷默默收回布菜的手,退到角落和肖毅并排立着。 肖毅眉眼带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说:让你不早点离远些,现在晚了吧? 白芷读懂他眼里的戏谑,偷偷伸手到他的手臂后面掐了一下。 她力度不小,肖毅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忿忿低声道:“姑奶奶,你是真下得去手啊。” 白芷挑眉看向另一边,仿佛刚刚掐他的人与她无关。 这头白商枝还在和容衍僵持着,她实在想不通,当初好好的一个宛若谪仙的人,怎么现在像个三岁的孩子? 容衍微抬下颌,指了指自己的脸:“快点,亲了我就吃。” 白商枝本来想说不吃就不吃,随后她的余光突然瞥见桌上的一盘酱肘,坏心渐起,执起银筷夹了一块酱肘送入口中。 霎时,她的朱唇上油光发亮,还带有酱色。 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在容衍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捧起他的脸就是一口。 容衍愣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腹油光水滑。 肖毅和白芷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 “你转过来干什么?” 白芷秀眉微蹙,手肘抵着肖毅道。 肖毅幽幽叹口气:“我怕长针眼。” 白商枝心情大好地坐回原位, 微微挑眉:“现在可以了吧,快些用了,我一会还要睡午觉。” 容衍又郁闷又好笑,只能埋头将那蛋羹乖乖用了。 一顿膳用完,肖毅和白芷听到传唤才敢转头。他一凑近,看到皇帝脸上那饱满的油唇印,眼睛瞪得老大,被容衍一个眼刀淡淡扫过,他立马恢复正常。 眼睁睁看着跟了十多年的陛下变成这般模样,天晓得这段时日他有多难熬。 果然,坠入爱河的人就是会失去理智。 白商枝去端了水来给他擦脸,容衍眉眼带笑地盯着她。 白商枝被他带得也禁不住地笑起来:“你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容衍没说话,忽而捧起她的脸在朱唇上亲了一口。 白商枝有些羞赧,将锦帕放回铜盆:“没个正形。” 容衍眉眼微弯,连眉梢小痣都带着笑意:“阿棠,我爱你。” 白商枝绞着锦帕的手一顿。 她还没有从这句话中回过神,就又听到他说:“阿棠,我爱你。” 刹那间上万只蝶在她心间忽而振翅飞起,满胸膛的蝶翼扑动,心彻底乱得没有章法。 白商枝抿唇,转头与他对视,心如擂鼓。 “我也爱你。”她道。 容衍的呼吸好似停滞了。 “阿衍,我也爱你。” 白商枝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下一瞬,她感觉一个温热的胸膛将她拥住。 容衍的下巴枕在她的肩窝,身子发颤:“阿棠,再说一遍。” 白商枝柔柔笑起来,她伸手回抱住容衍,贴在他的耳边低语:“阿衍,我爱你。” 容衍的手收得更紧了,他像是要将她深深揉进骨血之中:“阿棠,你再说一遍。” 白商枝咯咯笑起来,她放声道:“阿衍!我—爱——你!” 容衍亦随着她朗声大笑,两个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 这声音传到了外头,庑廊下的白兰被惊了一下,转头对着白芷道:“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白芷执着绣盘,晕针走线,闻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动静,两个幼稚的人互相诉说衷肠的动静呗。” 白兰眼睛微微睁大:“所以坠入爱河的表现都是这样吗?” 白芷起身,回望一眼殿内,盈盈笑道:“至少这两个人是这样的。” 第188章 兰姗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宫中各处都十分忙碌。首先是贴门神,点宫灯。正午门所贴的是将军年画,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其余各宫门也会贴上童子或仙姑等各式各样的年画。 屋檐走廊挂上了成排的各式灯笼,承明殿前则是象征尊贵的万寿灯,华贵的灯条上绣着繁复精美的龙纹,附以祈福迎祥的诗句。 除夕前一夜,皇帝按照祖制要到太庙祭祖,拜神祈福。 承明殿内,一身朱色九龙纹金丝挑线吉服的容衍手执银狼毫笔,在龙笺上写下一个大气磅礴的“福”字。 笔落,他又在尾处画上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瓣。 “肖毅,你一会亲自送去棠梨宫,再将朕写好的对联也一并拿去。” “是,奴才明白。” 肖毅躬身应道,余光瞥见那尾处的海棠花瓣,暗叹棠梨宫娘娘在皇帝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连赐福都要与众不同。 一盏茶的时间,容衍已经写完了几十个福字。 这些福字除了赐给各宫,还要贴到皇宫各处,以示皇恩浩荡,赐福苍生。 肖毅上前,将这些福字都悉数放好,问了一句:“是后宫每位小主那里都要送一份吗?” 容衍沉吟片刻后淡淡道:“都送去吧,再送去慈宁宫与楚王府。瑞安宫里有过生育的太妃那里也都送去,还有几个公主。” 肖毅应声,将福字送下去后忽然想起一事:“陛下,刚刚瑶华宫来人了,说请陛下去一趟,贵妃娘娘有要事想跟陛下商议。” 这贵妃娘娘也有数日不曾见过皇上了。前几日棠梨宫得宠时,瑶华宫那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他还以为这娘娘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容衍轻轻转动玉扳指的手一顿:“什么时候来的?” 肖毅如实回:“您在棠梨宫用早膳的时候。” 他淡淡嗯了一声:“你回话吧,说朕于太庙祭祖后便去。” 肖毅退下后,他的目光落在九龙金丝楠木桌上的密函。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字:微臣幸不辱命。 他捻起密函,放到烛芯处,火光霎时点燃了宣纸。焰苗倒映在容衍漆黑的眼瞳中,似有星星之火。 戌时三刻,夕阳已落,繁星点点。 瑶华宫暖阁,蓝玉釉灯下,彦兰姗低垂着头坐在膳桌前。 桌上的琉璃夜光杯在釉灯下熠熠生辉,各色精致菜肴却已冷了下来。 “娘娘,陛下来了。” 红叶神色复杂地进来回话,她才怔怔地抬眼向暖帘外望去。 一袭白衣竹纹长袍的容衍稳步而来,神色淡然。身上凛冽的冷意直面而来。 彦兰姗只静静立在那里,目光投向他腕间已经隐隐结痂的伤口,久久未言。 他看到了她一双红肿的双眼和眼下的乌青。 容衍垂下眼睑,轻声吩咐:“你先下去吧。” 红叶眼眶微红,略显沉重的行了半身礼后缓缓退下。 容衍挥起长袍,在梨花木凳坐下,淡声道:“肖毅说你有要事找朕相商。” 彦兰姗阖上双眼,轻轻吐了一口气,在他对面慢慢坐下。 “你和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她轻声问道,声音微弱得连雪落声都能轻易盖过。 容衍的眉梢染上几分不可见闻的笑意,面色却如常的淡淡道:“嗯。” 彦兰姗忽而低低笑了一声:“那我呢?” 容衍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只静静望着桌上的琉璃夜光杯。 “那我呢?容衍?我算什么?” 她的喘息声逐渐沉重起来,哽咽难忍。 “是我对不起你。”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乎要撕碎彦兰姗摇摇欲坠的骄傲,她赫然起身,眼眶发红:“对不起?容衍,我跟了你整整三年,为你忍辱负重,不惜以妾室之位陪伴在你身边,你就用一句对不起来偿还吗?!” “明明是我先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明明是我先入了东宫日夜陪伴在你身侧,为什么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别人,而不是我?” 她愤然的声音回荡在暖阁中,掩住了她如断线珠玉般的眼泪重重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不,兰姗。是她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在我母后逝去的那一年。”他淡淡道。 彦兰姗怒极反笑:“是吗?所以从始至终我不过都只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竟然还被你哄得全心全意?” 容衍没有回答,不过这无声的沉默如同一把带血的利刃,直直刺进彦兰姗的心窝。 “那年饥荒,时局混乱,我于回府的巷中被歹人拦截,带出的家丁惨死当场,血溅到马车的湘帘上,我吓得几近失语,被那些人从马车上粗暴地扯下来,淫笑声在我耳边如催命的魔咒,我以为我快要死了。” 她的眼神迷朦起来,多年前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结果你出现了。几支羽箭就将那些人齐齐射倒在地,你翩然而来,手执长弓,恍若天人。” “你伸出手,嘴角噙着笑,温柔地对我说,没事了。” “后来你出现国公府的宴席之上,流觞曲水时,你在竹林偶遇我,将金疮药膏放到我手中,让我宽心。我问你是否婚娶,你只笑着道,还未,但若能得到如我一般的女子,你定会视若珍宝。” 她哭得撕心裂肺:“这便是你说的视若珍宝吗?容衍?我嫁给你整整三年,你甚至不愿碰我,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将来时局不稳,怕给不了我幸福。那白商枝呢?你那么爱她,怎么不担心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容衍终于开口了,他平静的话语之下藏着淡淡的愧疚:“是我骗了你,但我不愿碰你,是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你值得比我更好的男子,他会真心待你,而不是像我一般利用你的真心。” 彦兰姗捂住脸,已然泣不成声。 “容衍,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她哭了许久,泪已流得干涸,麻木不仁的脸上如古井无波。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爱意?” 第189章 他与她 容衍默了良久,久到彦兰姗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容衍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 彦兰姗怔然,忽而大笑起来。 “彦兰姗啊彦兰姗,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容衍不忍地偏过头:“对不起。” 彦兰姗眼角挂着泪珠,听到他这句对不起后忽然凑近,眼中浓烈的悲痛翻滚潮涌:“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把这杯酒喝了。” 容衍垂眸,琉璃夜光杯中的白酒倒影着摇曳烛光,似有浑浊。 他身形未动,彦兰姗讥讽笑着他的凉薄:“容衍,你的真情是假的,眼神是假的,情话是假的。如今,就连道歉都是假的。” 容衍抬首,瑞凤眼中似有波澜:“你知道我不会喝的。” 彦兰姗嗤笑一声:“你当然不会喝,因为你还想要活到封白商枝为后的那一日。” 她单手撑在梨花木桌一隅,易碎凄美得如同一朵开在沼泽旁的曼陀罗,逐渐被平静的绝望所吞噬。 容衍没再开口,只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容衍!” 她大喊。 容衍的脚步一顿,侧过头看着她。 “我没有在酒里下毒,你信吗?”她哽咽道。 容衍眼帘微垂,他轻轻地点了下头:“我信,可我不能赌。” 蓝玉釉灯的光芒闪烁起来,彦兰姗怔愣在原地,只觉得全身寒凉透彻。 多年前羽箭穿过了那些歹人的胸口,如今兜兜转转,那支羽箭也穿过了她的胸膛。 容衍已转身离去,衣袂翩然,月牙白衣一如多年前宛如谪仙的样子。 彦兰姗漠然地举起那盏琉璃杯,仰头一饮而尽。 几滴清酒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下,交融在她的泪滴中。 她笑着自己的痴傻,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曲折回廊处,容衍的去路被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拦住。 “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行礼!”肖毅一挥拂尘怒斥道。 籍茗冷冷的目光在月光下十分醒目:“容衍,你真是该死。” 肖毅听到他这般大胆的话,愤然上前正欲呵斥,容衍却轻轻抬手,肖毅忙噤了声,躬身退到一旁。 他以清冷的目光回望籍茗,语气平淡:“籍茗,你现在杀不了我。” 籍茗紧握着剑鞘中的长剑,指尖发白。 他听到暖阁内彦兰姗的哭泣,巴不得此刻就手刃了眼前这个男人。 可他动不了,现在彦嘉的精兵还未到皇宫中,瑶华宫外是容衍的羽卫军。 “你别用这一套来威胁我,若是我鱼死网破,你还能和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吗?”他冷冷道。 容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你就不怕我动彦兰姗吗?她可是你心尖上的人。” 籍茗眼睛微眯:“你知道了。” 容衍轻轻一笑:“同为男人,我怎么能看不出你眼里对她的情愫?” 籍茗忽而上前,与他仅有一步之遥。 肖毅头皮发麻,随时准备对羽卫军发号施令。 容衍神色淡然,颀长的身形与籍茗相当,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 “容衍,有些罪孽,你总有一日会偿还的。” 他淡淡一笑:“那我便等着那日。” 籍茗冷哼一声,收起剑鞘,从他身边掠过撞向他的右肩,容衍微微向后撤了一步。 他向殿内的暖阁而去,肖毅简直要抓狂:“陛下…外男闯入嫔妃内宫……” 容衍不语,只抬步庑廊深处走去,淡淡道:“走吧。” 棠梨宫。 沐浴更衣后,容衍上了榻,侧身轻柔扶着一旁的空枕。 绸缎冰凉丝滑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麻木,他倾身上前,埋在那带着海棠花香的空枕之上,深深吸了口气。 “阿棠,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低声呢喃。 他阖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她临走前的哭喊。 “容衍,我不走。” “阿棠,你要听我的话,你要离开这里,去兵营帮我做好最后一件事。” 她泫然欲泣:“容衍,我不想回来看到你冰凉的尸首。”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柔声道:“不会的,阿棠。不会的。” 她回抱住他,阖上眼,两行热泪掉落在他肩头:“我害怕,阿衍。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留我一个人。我怕我没有下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眼眶中不自觉地蓄上一层水雾,深深吸了一口气:“阿棠,从前我不怕死,是因为我在这世上没有牵挂。如今我有了你,我竟然开始害怕起死亡这件事。” “可我是容家的子孙,如今坐在皇位之上,就一定要守住容家的江山。我也想信守承诺,正大光明地封你为皇后,做我唯一的妻子。” 白商枝赫然睁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容衍,你若是死了,我会坐上皇位,踏平北国的江山,亲手血刃彦嘉,将他的头颅奉在你的墓前。” 容衍笑了,他抚上她的青丝:“好。” 白商枝松开他的怀抱,泪珠盈睫,却明媚地笑起来:“那说好了,我为你守住容家的江山,你要在下辈子等着我,等着我找到你。” 容衍深深望着她,似乎想将她每一寸肌肤的样子刻在心里。 “好。” 她走了,他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他还有一场腥风血雨要面对,他不能让阿棠成为他的软肋。 他将她曾睡过的玉枕拥入怀中,身子微微蜷起,鼻尖萦绕着熟稔的海棠香味,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的西郊大营,一个身着玄色斗篷的玲珑女子静静立于主将的帐篷中。 她手执明黄色卷轴,柔美的眉眼中透着与之截然不同的坚毅之色,气势凌厉:“陛下的亲笔密函在此,命你们明日寅时三刻接应城南的军队!” 主将微微蹙眉:“你是谁?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 她轻轻一甩,将密函扔到他跟前,主将忙不迭地捧起端详,见到上面的玉玺龙章时身形一颤:“果真是陛下御笔…” 她转身,斗篷被冷冽的冬风吹起,背影恣意飒然:“记住我说的话,明日寅时三刻。若有延误,当即处死。” 语毕,她抬步离去,窈窕背影隐入无边的黑暗中。 第190章 除夕之夜 数九寒月,天色徐徐,朦胧渐明。潇潇暮雪迎风扑簌,棠梨宫廊下的小宫女在长明灯里换上了新的烛芯,双手搓着在其间哈气,耳垂冻得发红。 寅时二刻,皇帝起身梳洗着装,十二旒平天冠与十二章衮龙袍加身,玄色与朱红色相配,大气明朗,显出上位者的尊贵气势。 拈香,行礼,请神佛。皇帝一路从承明殿东西侧走到宫中十多处进行祈福,待这一切都完毕后,回到承明殿点上天灯,莹莹烛火迎着细雪飘上天幕,巍峨壮观,意在为苍生祈福。 承明殿前,容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盈盈而上的天灯,思绪万千。 这是他当上皇帝的第一年,阿棠却不在他的身边。 这一日除夕,亦是他母亲的祭日。 他阖上双眼,心沉下来。 承明殿内他为懿昭皇太后上的两柱香依然萦着轻烟,他的身姿在雪天中挺拔隽逸,如青竹迎雪而立,却透着几分难言的孤寂。 “陛下,彦嘉的大军已经动身,逐渐向正大门方向靠近了。” 肖毅从昏暗的曲折回廊处悄步而来,雪花落在他的金线长摆上,霎时融成透明雪水。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眼神却依旧望向远处。 “还有一事…贵妃娘娘昨夜被彦嘉的人接走了,此刻瑶华宫亦是人去楼空了。”肖毅躬身道。 容衍玉琢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籍茗呢?” 肖毅一愣,斟酌着回话道:“籍茗身手不凡,行踪较为隐秘,奴才尚未探知到他的去向。不过…”他略一踌躇:“雪地难行,想来是昨夜护送着贵妃娘娘出宫去了。” 容衍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籍茗对贵妃的逾矩情愫与他全无干系:“随她去吧。” 肖毅压下心中的讶异,躬身恭敬道:“是。” 他本以为皇上多少会对贵妃有些情谊在,谁知真是一分也没有。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倒真是不错。 除夕之日,宫内各处都起得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 碧霄宫。 床幔中的美人盈盈起身,身段姣好。为她披上衣衫的小宫女隐隐感慨于她的容姿,眼里不自觉地流出几分艳羡。 若是她也能生得如聂充容般的美貌,是否也能得到帝王的宠爱? “娘娘,银耳桃胶熬好了,您趁热用了吧。” 漱过口,玲儿绕过梅枝斜倚屏风,端着木盘奉上一盏飘着白气的瓷碗。 聂芊接过,执起白玉调羹小口送入嘴中。 “昨晚陛下宿在哪里?”她问。 玲儿如实道:“昨夜陛下先是去瑶华宫用了膳,后来便去棠梨宫歇下了。” 聂芊将瓷碗放回木盘,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素帕轻轻拭着唇角,淡淡一笑:“兜兜转转,还是棠梨宫最得宠。” 小宫女将用完的瓷碗端走,玲儿向廊下望了一眼,轻轻压着声音道:“娘娘,瑶华宫那位可是有彦嘉作靠山的北国郡主,如今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竟然没有动静,实在奇怪。” 聂芊一双美目平静如水:“皇上既然敢下瑶华宫的面子,那定然是有了几分把握。更何况,前些日子白夫人才被绑,当晚就安然无恙地回府。从那日起,陛下还去过瑶华宫吗?” 她轻笑一声:“彦兰姗对陛下的一片痴情,你我不是看不出来。她没有动静,证明咱们大晋朝就快有风雨来临了。” 玲儿神色微变:“娘娘是说…” 聂芊捻起妆奁下的一支烧蓝点翠玉钗,斜插进云鬓间,玉钗成色极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陛下若是龙驭宾天,那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她看着镜中容颜依旧的自己,嘴角微扬,说出口的话却让玲儿大惊失色。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聂芊冷哼一声,不甚在意:“他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该劳心劳神地去应付彦嘉才是,哪里还有精力来处置我?” 玲儿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一路过来,主子看似风光无限的日子内里却是千疮百孔。皇帝的圣恩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挡箭牌,又叫她如何不恨呢? 用过早膳,聂芊将碧霄宫的宫人们都叫了进来。 她端坐在上首,身上的气质与从前截然不同:“今日是除夕,你们跟着本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也尽心尽力地为本宫做事。新的一年,就赏些银子给你们,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吧。” 语毕,她示意玲儿。 玲儿颔首,从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里掏出银子,在每个人手上放了一锭。 得了赏赐的宫人们自然欣喜,忙不迭地对聂充容行礼谢恩。 一群人捧着赏赐乌泱泱退下后,聂芊抬起案几上的茶盏,余光却瞥见福禄还在原地。 “福禄,你可是有话要说?” 她轻轻放下茶盏,问道。 福禄不语,却忽而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 她微惊,忙上前一步想将他扶起。福禄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寸,缓缓抬头道:“奴才伺候娘娘也有一年了,受娘娘恩惠,得了不少赏赐与照顾。可奴才的父母身子差,郎中说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奴才想求您一个恩典,放奴才出宫去,送我父母最后一程。” 聂芊攥着锦帕,秀眉皱起:“你父母病危?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福禄低下头:“奴才身份低微,这些小事怎能打扰娘娘。不过娘娘心慈,也赏了许多银钱,这些足以让双亲的药钱有了着落。我进宫多年,没能尽孝于双亲,如今只想回去好生照顾陪伴,就当是弥补从前的过错。” 聂芊却沉默了。 “你去吧。”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 福禄不做他想,又给她磕了头:“奴才多谢娘娘大恩!” 他离开后,聂芊的神色恹恹,清丽的脸上添了几分颓意。 玲儿心思细腻,见状只能叹了口气,隐晦道:“娘娘,他毕竟与您是云泥之别。” 聂芊赫然抬眸:“云泥之别…”她嗤笑一声,讥讽道:“我与皇帝,又何尝不是云泥之别?” 几近日暮,缨华宫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因着地气温热的缘故,廊下还有几丛花草,在雪花繁落之时甚是清新。 宗亲与后妃于席间笑谈,欢喧之声不绝于耳。 头绾别致天鸾髻,身着墨色印花棉绫裙,外皮白色镂花古香缎圆领对襟袄的宜妃神色不耐的倚在圈椅上,一旁的锦瑟为她端来一盘择好的青提,温声道:“娘娘若是觉得烦闷,就用些进贡的青提吧。” 宜妃一甩锦帕:“你自拿去吃吧,本宫没有胃口。” 锦瑟只得将果盘放下,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在皇宫的这些日子,还是没能将自家娘娘的性子磨平。 宜妃眼睛微眯,看向身旁几个尚空的位置,蹙眉问道:“这都快到时辰了,瑶华宫的和棠梨宫的怎么还没来?” 锦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摇头:“奴婢不知,兴许是梳洗装扮误了时辰吧。” 宜妃冷哼:“一个一个都长得天仙那般,还要费尽心机打扮做甚么,当真是狐媚子。” 锦瑟默默垂下眼睑,隐隐憋着笑,觉得自家娘娘这番话实在有些可爱。 片刻后,一袭浅金底百合领襦裙,身披琥珀色羽缎纱衣的聂充容逶迤而来。 “宜妃娘娘金安。” 她先是给宜妃行礼,举止端方。 聂充容身后跟着一身浅碧色襦裙的雨才人,她表情略有些麻木地跟着聂充容福身。 宜妃淡淡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多日不见,聂充容在圣恩沐浴下更显风韵了。” 聂充容起身,微微一笑:“多谢娘娘夸奖。不过嫔妾的圣宠却远远不及棠梨宫,这些时日不过是看开了宫中的日子,才过得舒心自在。” 宜妃下巴微抬:“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是牙尖嘴利。” 聂芊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入了席。 她身后的雨才人在聂充容下首木然入座,全程未发一语。 宜妃觉得自己这个从二品妃位坐得真憋屈,谁都不怕她。 聂充容入座后,环视一周,却见她上首白昭仪与宸贵妃的位置都空空如也。 她不禁心生疑惑,这二人莫不是在半路上拌起嘴来了? 雨才人静静端坐在圈椅上,似乎周围的欢喧都与她无干。她身边站着的并非碧挽,而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 少顷,一身赭色流云龙纹锦袍的皇帝到场,他墨黑色的长发高高绾在身后,腰系玄青色龙凤金带,隽逸明朗中不失他作为上位者的尊贵。 容衍堪堪走到龙纹描金席桌前,众人便停住了交谈,齐齐跪下行礼。 宽敞明亮的大殿中回荡着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容衍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下首一个空座上,心下恍然。 “都平身。”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一挥长袍于龙椅上落座。 “今日众戚皆在,朕甚感欣慰。今年是朕登基的第一年,十分坎坷,但总归是熬过来了,这其中也有大家的功劳。朕只希望来年晋国能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丰衣足食。” 他举杯,将高脚螭龙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底下的皇亲国戚自然是忙不迭地将好话说尽,一唱一和着。 宜妃却举杯蓦然起身,笑盈盈地对上首的皇帝道:“陛下,您也赏脸喝了臣妾这杯酒吧,臣妾祝您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众人面前,他自然是不会拂了作为顾家嫡女的宜妃的面子,所以身旁肖毅立马躬身为他添酒。 “宜妃有心了。” 他微微笑着,浅酌了两口,并未喝尽。 宜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但见她笑着又问:“今日是除夕宴饮,怎地不见贵妃娘娘和白昭仪呢?莫不是雪地难行,还是一时贪看住了雪色?” 容衍执着描金高脚螭龙杯的手微微收紧,面上仍淡淡笑道:“宸贵妃染了风寒,遣人来回了话。白…昭仪昨日不小心扭伤了脚,也是未能成行。” “这么说来,倒是巧了。那臣妾可要带些东西去看看白昭仪才是,她那么孱弱的一个人,扭伤了脚,真是遭罪。” 她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惹得身边的聂充容扯了扯嘴角。 这惺惺作态的模样叫容衍微微蹙眉,他淡淡道:“好了,你坐下。” 宜妃有些下不来台,但碍于面子,她只能强撑着笑容坐下。 “从前就听闻陛下身边的白昭仪容色倾城,堪比瑶池仙子,今日竟然未能成行,真是可惜。” 说话的是辽王,按辈分上来说,他是容衍的三叔。他为人好色,一直寻花问柳,府中姬妾无数。 他这句话虽然是赞叹白商枝的容貌,但未免染上了几分轻浮之意,容衍没有接话。 殿内一时沉寂下来,辽王自觉尴尬,觉得被新帝下了面子,似有几分愠色浮上面颊,正欲再度开口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颤颤巍巍大喊:“陛,陛下!正大门被彦将军带的精兵撞开了!他们在宫里烧杀抢掠,正向缨华宫方向而来啊!陛下快些离开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大变。 容衍松开捏住螭龙杯的手,闭了闭眼。 终于来了。 “彦将军是谁?他为何要起兵造反?” “天爷,这你都不知?他就是帮着陛下清肃宫家的那个,北国的奇才,宸贵妃就是彦嘉的亲姐姐。” “天尊菩萨!这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霎时人声鼎沸,座下的人蠢蠢欲动,纷纷起身。 一位公主赫然起身,厉声对着上首的皇帝质问道:“你把我们召来,如今又沉默不语,是被那彦嘉吓傻了,还是你从始至终就没想让我们回去?!” 这句话点醒了在座的皇亲贵胄,他们只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如芒刺背。 放眼望去,在座的贵亲皆是与容衍曾结过怨的,明里暗里地嘲讽过容衍的浪荡行径,或是在废太子的争议中推波助澜的。 他们此刻总算明白过来皇帝的用意,恐惧和后悔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们最后仅存的理智吞噬。 第191章 对峙 宜妃方才还红润的脸此刻煞白,她捻着锦帕,整个人瘫软在圈椅上,声音发颤:“锦…瑟,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锦瑟与宜妃一同长大,又是在国公府金尊玉贵惯了,从未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此刻也是止不住地发抖。 她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兴许…陛下是有应对之策的…娘娘不要急。” 殿中乱作一团,低低的呜咽声此起彼伏,还伴随着那些皇宫贵戚的咒骂之语。 容衍只冷眼瞧着这一幕,一语不发。 “本将可来晚了,好生热闹。” 忽而,缨华宫的大门被人打开,众多身着冷铁铠甲的士兵鱼贯而入,手持着刀枪,在金色温暖的长明灯下却泛出森然锋利的光。 身着赤色金羽细鳞甲的彦嘉噙着淡笑而来,殿内人被这涌入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早已顾不得往日端庄高贵的的样子,尖叫着作鸟兽散,狼狈慌张地躲到角落。 方才还趾高气昂辱骂皇帝的那个公主一头的钗环散落在地,此刻发髻凌乱不堪,眉宇间只剩下惊恐。 彦嘉眼看这荒诞滑稽的一幕,放声恣意地笑道:“容衍,你这晋朝的王公贵戚,也没几个有骨气的。难怪你当年要借我的兵,原来都是这般无能之辈。” 容衍缓缓起身,立于高高的九尊龙椅之上,他俯视着气焰嚣张的彦嘉,淡淡道:“我从来没想过要靠这些人,他们不过都是些攀附权贵,毫无风骨的小人罢了。” 这些人被作为小辈的容衍骂了,自然是很不愉快。 一个长相粗陋的皇叔愤然喊道:“容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是小人,你自己想夺天下,却要借助他国的兵力,今日你引狼入室,难不成还是我们害你的?” 他这义愤填膺的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对!就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现在还要拉我们下水!” “他当年那般荒淫无道,现在还来怪我们没有风骨,小肚鸡肠般的做派,哪有一个天子的威严?” “照我看!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一个年青一些的皇室宗亲出面,直直走到彦嘉身前,单膝跪地握拳道:“彦嘉将军,早年间便听闻您是北国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将才。咱们晋朝落到像容衍这样的人手中,迟早也是落败的下场。若彦嘉将军不嫌弃,我愿誓死追随彦将军,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他一开口,众人神色各异。 彦嘉淡淡笑着,眼神中是无限的玩味。 很快,便又有人上前示好,与那人跪在一起:“彦将军,若您不嫌弃,我也愿意誓死追随您,上战场歼敌,为国之大业尽一份力!” 彦嘉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他微眯着眼看向上首的容衍:“你的士气看来很是不足,还没燃起硝烟,便有这么多人倒戈。容衍,我都为你感到可惜。” 容衍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单膝跪地的人身上,冷冷一笑:“我说他们是小人,总是没有冤枉他们。” 那年青的皇室宗亲转头,对着龙椅上的容衍狠狠啐了一口:“呸!我们不过是审时度势,良禽择佳木而栖罢了。总比像你这般道貌岸然,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君子的人要好得多!” 容衍淡然一笑,带着讥讽:“佳木?” “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面前这位彦将军,可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那人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鼠目寸光,彦将军自然是贤明的人。”他转头,满脸堆砌上谄媚的笑容:“彦大将军,您别听小人挑唆,我们都是誓死追随您的。” 彦嘉微微挑眉:“哦?誓死追随?” 那人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绝对是忠诚无二,誓死追随!” 彦嘉忽而笑了,清俊的脸在殿内暖黄的光下竟显出几分自然亲和来。 那人见他笑了,心下松了一大口气,笑逐颜开:“多谢彦大将…” 一道剑影霎时闪过,他的“军”字尚未说出口,就已人头落地,头颅滚落到与他一起投诚的人身前,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头身分离,那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诡异而可怖。 “啊!!!” 另一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彦嘉收回长剑,鲜血顺着剑鞘染红了他的衣袂,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 他看向另一个已经爬到角落浑身颤抖的投诚之人,笑着开口:“如何?本将遂了你们的心愿,誓死跟随。不满意吗?” 那躲过一劫的人蜷缩成一团,此刻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他的笑容如同索命的鬼魅,颤抖着连连摇头。 他轻笑一声:“容衍,我为你杀了这些没有风骨的宵小之辈,你该如何报答我?” 容衍冷眼瞧着,对刚刚血腥的场面无动于衷。 见他不语,彦嘉的笑意渐渐收敛。 “你想来最是惜命,如今我都杀到你宫中了,你怎么还是如同木头一般,莫非你留了后手?” 容衍依旧不语。 彦嘉微微抬起下颌,环视一圈殿中之人,倏尔笑了:“你不会以为,以容玖顾家的兵力,就能挡住我二十万精兵的攻势吧?容衍,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这时,一个士兵从殿外小跑而来,俯身在彦嘉耳边回话。 他听罢,朗声一笑,讥讽之意尽显:“容衍,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还真觉得容玖那蠢蛋可以势如破竹,抵挡万军吗?” 容衍终于开口:“容玖死了?” 彦嘉心情好了些,如实告知他:“没死,不过离死不远了,就那么几万兵力,还要自不量力地冲上来。你倒是会利用他,叫他去白白送死。” 他稳步上前,踏上独属于皇帝的金石台阶,逐渐向容衍逼近。 容衍身形未动。 “我说过,你终有一日是我的手下败将。本来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如今看来,倒是等着一死了。” 彦嘉有些惋惜地摇头:“你本是难得一见的聪慧之人,又得一身好箭术,怎么如今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彦嘉唇角勾起,微微挑眉:“不如你跪地向我求饶,我便放过你一命。不过你这皇帝就做不得了,就退位让贤,好好臣服于我,为我做事。” 容衍抬眸,墨色的瞳孔如黑曜石一般闪烁:“彦嘉,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乖乖等死呢?” 彦嘉狭长的眼睛一下眯起来,语气森然:“什么意思?” 容衍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将军!将军!” 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突然进殿,神色慌张。 他踉跄着跪到彦嘉身前,惊魂未定:“将…军,东六宫那边不知为何,走到地面上突然被炸翻了!火光四射,直接燃起大火,咱们损失了将近两万人啊!” 彦嘉瞳孔微缩,剑眉蹙起,拎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士兵惊恐地磕磕巴巴重复:“是…真的,那宫殿被都烧起来了,好多人葬身火海,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啊! ” 容衍淡淡一笑,恣意万千:“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彦嘉将那士兵重重仍置一旁,眼眶中似有猩红之色:“你不怕我现在便把你杀了?” 容衍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云淡风轻道:“彦嘉,我若是死了,你的这数万精兵,都要与我一同陪葬在紫禁城里,灰飞烟灭。” 他朝彦嘉晃了晃手中的烟花火筒。 彦嘉怒目而视,他没想到容衍跟他玩阴招。 “你从哪里寻得如此多的火炮?容衍,你可别兵行险招。” 他不信容衍的话。 “彦嘉,我蛰伏这么多年,总该有些本事在身上。你若是有机会,也能去看看我东宫的清笠馆,生人若是误入,便是死无全尸。” 他淡淡道。 彦嘉捏着剑鞘的手陡然攥紧,指尖泛白,直直与容衍对视。 他们对立而站,隐隐有暗潮在他二人之间涌动。 “容衍,你真舍得让这紫禁城毁于一旦?这可你们容家百年的基业,毁城如毁国,若是我死了,北国还有万千将士来踏平晋朝,将你们变成附属国。” 容衍讥讽一笑,对他的威胁不甚在意:“你知道我向来是疯魔的,如今我双亲皆逝去,又没有后嗣,自然是没有后顾之忧。能与你二十万大军同归于尽,也算是我的本事了。” 他接着又淡淡道:“你双亲俱在,还有亲生的同胞兄弟姐妹。你若是与二十万大军殒命于晋朝,战败的消息传回北国,你觉得北国皇帝善待荣国公府的可能有多大?” 这些话如同刀刃,一句一言皆戳中彦嘉的死穴。 他没想到容衍会这般疯魔,玉石俱焚也要拉他下水。 容衍说得没错,北国皇帝对他的才能十分欣赏,同时亦颇为忌惮。 他手掌百万大军,若是为了与容衍同归于尽而与二十万精兵丧命于此,北国皇帝定会趁机将他在北国的兵权收回,届时荣国公府的处境… 他抬眼,蹙眉望向气质出尘的容衍。 他若退,回北国重新筹谋,重新整顿百万雄师,将来还有踏平晋朝的机会。 “如何?可想清楚了?”容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彦嘉看着他这般稳操胜券的模样,牙关咬紧,却忽而想到了什么,唇角又不自觉地勾起来。 “容衍,这回算你厉害。不过下次再见,我只会从你的尸首上踏过去。” 他冷笑道。 容衍勾唇一笑:“随时恭候。” 彦嘉冷哼一声,转身挥袍离去。 乌泱泱一众士兵跟着彦嘉离开了缨华宫,殿内的肃杀之气淡去了几分。 那些人只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神色恍然。 之前颐指气使的那位公主仍旧是惊魂未定,她身旁的侍女只紧紧搀扶着她,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容衍淡漠威严的目光扫向那一群抱在一起的宗亲。 “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才是在朕手下活命的正道。这个道理,你们如今可明白了?” 他淡然的声音如同鬼魅,那些人吓得连忙点头,俯首称臣。 “都滚远些,朕不想看到你们。” 他在明黄九龙椅上缓缓坐下,语气毫无波澜,却让人听着觉得森然。 一群人忙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命离开了,只剩下那个想要投诚却侥幸活命的人。 他身子颤如筛糠,嘴里不断重复呢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肖毅踌躇着开口:“陛下…这…可如何处置?” 容衍淡淡瞥了一眼:“拖出去处置了,别脏了朕这块地。” 肖毅恭敬应声,那人立马被几个太监粗暴拽起,他开始大喊大叫拳脚相加,最终被拖到殿外,尖叫声也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宜妃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只瘫软在锦瑟的怀中,一双清目中只剩下混沌。 聂芊虽是被吓着了,但仍能保持淡然之姿,毫无怯意。 雨才人如往常一般低垂着头,似乎外头的暴风骤雨皆与她无干。 容衍看向这几个嫔妃,淡淡道:“你们都到后殿去歇着,待过了今晚,就到自己宫中去。” 宜妃现在的状态自然是不能应声,锦瑟噙着泪,浅浅福身:“是,陛下。” 聂芊行了半身礼,跟在宜妃后面。 雨才人在侍女的小声提醒下也跟在聂芊身后,只是她的脚步缓慢,略显沉重。 就在她经过龙椅旁时,容衍却突然觉得一阵阴风拂过,一把匕首霎时向他袭来。 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这一刀。 雨霁手持匕首,眸中的肃杀之意尽显。 很快,第二刀又很快朝着容衍袭来,他蹙眉,从一旁的剑鞘中抽出长剑,迎上冷然的匕首。 “雨才人?你在干什么?!来人!快护驾,快护驾!”聂芊大喊道。 几个呼吸间,容衍的长剑已在雨霁身上落下了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撒了一地,可雨霁似入魔一般,浑然不觉身上的伤痛,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你为何要杀朕?” 雨霁杀红了眼,嘴里叫喊着,似有呜咽:“你杀了碧挽,你杀了碧挽!你该死,你该死!!” 第192章 他的偿还 容衍手持长剑,本应该游刃有余的他却因腕间的伤口而动作迟缓,额间渗出细汗。 他的长剑已被雨霁的鲜血染成红色,可她却像毫无痛感一般,即使身上千疮百孔,面上依旧麻木不仁,只不停呢喃着为碧挽报仇的话语。 几个呼吸间,金石砖上已洒满了一地的鲜血,容衍已被雨霁逼迫到角落,微微喘着气。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彦嘉临走前那不明意味的笑容。 雨霁就是他留的后手? 肖毅进殿,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拂尘掉落在地上浑然不知,只朝着殿外大喊:“来人!救驾!保护皇上!” 数百名羽卫军得了命令,气势汹汹闯入殿内,手持长矛直直向角落的雨霁冲来。 宜妃被这势如破竹的阵仗吓得连连后退,锦瑟一同跌坐在另一个角落中。 很快,在与羽卫军的包围下,雨霁的身子同时被四五柄银枪长矛穿过胸膛,她重重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容衍蹙眉上前,止住了正欲继续攻击的羽卫军,问道:“碧挽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认定是我杀的?” 雨霁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绵软,使不上力气,可听到碧挽的名字时,她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又凌厉起来:“碧挽…你杀了她…” 容衍淡淡道:“彦嘉告诉你是我杀的?那你便这么轻易相信他?” 他不知碧挽是谁,但左不过就是感情要好的姐妹罢了。 “你…杀她…” “我自诩从不是一个好人。为了上位,朕是曾经杀过许多人。但朕不会杀无辜之人,尤其是女子。你的碧挽是谁朕从来不知,也犯不着去杀她。彦嘉利用你的心思来杀我,焉知不是背后的凶手。” 他淡然清明的目光让神智有些涣散的雨霁清醒了几分,她喃喃道:“彦嘉…” 她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喷涌出一口鲜血,叫人肝颤。 “容衍!你!”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声称风寒未愈而未能成行的宸贵妃。 她一身水墨衣衫,素淡清雅,外披一件天水蓝斗篷,煞白的脸上震惊不已。 她不可置信地走来,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雨霁,掩面惊呼:“雨霁!你怎么会…” 容衍蹙眉,甚是不解。 “外面乱成一团,你又回来做什么?不怕死在半路吗?” 彦兰姗起身,斗篷的银线裙袂被血色染红:“我死在半路,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容衍摆手,示意羽卫军都退下。 肖毅忙应声,将羽卫军都带了出去,又恭敬地请走了宜妃和聂充容。 殿内的血腥气味浓烈,彦兰姗却浑然不在意,她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容衍,对着他伸出手:“把我的七宝琉璃手串还给我。” 容衍微怔,蹙眉反问道:“什么七宝琉璃手串?” 彦兰姗冷冷一笑:“果然,无情的男人都是记不得的。” 她舒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当年我嫁给你时,亲手做的手串。上面的琉璃珠子是我亲自去寺庙求得的,大师说此生只能送给真心喜爱我的男子,否则会影响我这一生的姻缘。” 容衍神色恍然,正欲开口时,却突然瞥见她身后一个血人直直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刀刃离彦兰姗的后背只剩几寸之遥。 他大喝一声:“让开!”狠狠将彦兰姗推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那刀刃。 虽然是挡了一下,但那匕首却还是势如破竹地直直插进了容衍的腹腔中。 刀刃穿过皮肉的声音清晰骇人,容衍眉头紧皱,强忍着下腹的剧痛,狠狠向突然暴起的雨霁踢去。 这一脚力度虽不小,可雨霁却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摔了出去,顿时七窍流血,全无气息。 很显然,刚刚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分力气。 彦兰姗跌坐在地上,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得不知所措。 容衍蹙眉捂着小腹,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处冒出,直挺颀长的身形倏尔一晃,倒在血光交织的金石砖上。 “容衍!!——” 彦兰姗撕心裂肺喊着,颤抖着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到容衍身边。 这殿内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到了殿外戍守的肖毅,他进来看到皇帝倒在血泊之中,顿时魂飞魄散:“陛下!!” “快叫太医!!快传太医!!!\" 大年初一,骤雪初霁。漫天的雪色银装素裹,将紫禁城的圣洁古老与绵绵瑞雪融成一色,闪着银色的寒光。 当白商枝到福宁殿,见到一身白衣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容衍时,她怔了许久。 她扶着门框,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茫然失措。 “娘娘,您且宽心些,梁太医说了,陛下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晕厥,静养一些时日便好了。” 直到肖毅宽慰的话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她缓步走到床榻边,脚步沉重得好似挂上了千斤巨石。 床榻上的容衍紧闭双眼,面容苍白。 他就那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堕入人间折断了羽翼的谪仙,精致而易碎。 “你回来了。” 暖帘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一袭素衣的彦兰姗垂手而立,眉间淡然。 肖毅和几个伺候的宫人下跪行礼,她置若罔闻。 白商枝起身,美目平静如水,淡淡道:“有话对我说?” 彦兰姗微微颔首。 白芷有些担忧,踌躇道:“小姐…” “去后院的庑廊。” 她轻声道。 彦兰姗没再多言,缓缓转身离去。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 庑廊下,大雪纷飞,冬日的旭日阳光洒在大地上,金色中隐隐透着银白光辉,云兴霞蔚,江山如画。 白商枝凤眸微眯, 雪花纷扬,衬得她的肤色更显白皙:“你想说什么?” 彦兰姗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讥讽:“你觉得我是不是在跟你炫耀,炫耀容衍舍身救我。” 白商枝遥望着红砖碧瓦上的点点雪色,语气平静:“炫耀不炫耀,又有什么分别?他舍身救你是事实,我又何须多言?” “白商枝,其实我很羡慕你。”她突然道。 白商枝转头看她,轻笑一声:“你羡慕我什么?家世?容貌?还是容衍的爱?” 彦兰姗与她对视,从前眸中常有的肆意傲气好似逐渐淡去:“羡慕你拥有容衍这般好的人。” 白商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以我从前的性子,若是能得容衍舍身相救,必定是相信他对我有情才会如此,而我便会越陷越深。” “可我如今才恍然大悟,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个。” 白商枝低垂着头,几缕青丝随风而动,她只静默不言。 彦兰姗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本是要逃出这紫禁城的,这里本就不属于我。可我坐在马车上,却有一个疯魔似的念头叫我回去。” \"我还是回去了。\" 她袖口微翻,一条晶莹剔透的七宝琉璃手串赫然跃于她雪白的皓腕之上。 “你知道,容衍在昏厥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微微侧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白商枝。 “那时他浑身是血,神思恍然,我感觉他的身子逐渐瘫软。” “在彻底晕厥过去的前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开口。” 彦兰姗阖上双眼:“他说,彦兰姗,我这辈子不再欠你了,可以好好的去爱她了。” 她眼角的一滴泪悄然落下,砸在青石板上,无声地融进了飘洒而来的雪花中。 “我毫不掩藏地告诉你,甚至在前一刻,我都相信他是因为心里有我,所以才这么做。” 她落寞地低声笑道:“我明明是安然无恙的那个人,那一刻却觉得有一支羽箭直直穿过我的身体,皮开肉绽。” 泪水不断顺着她的两靥掉落,她哽咽难言:“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但是他却用自己的命来赎罪,只盼着能全心全意地爱你。” 白商枝垂首,美目中的波澜起伏被她掩住,可指尖的青白出卖了她。 彦兰姗哭了很久,呜咽的哭声中像是掺杂了这一世所有爱恨情仇的苦楚。 白商枝静静听她哭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彦兰姗感受到她的触摸,突然反手抱住了她。 白商枝的双手顿在半空,怔愣了半晌。 感受到她的讶异,彦兰姗抽泣着道:“人在哭的时候都需要一个肩膀的,容衍不愿意给我,那你给我也一样。” 白商枝哑然失笑,顿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回抱住她:“哭吧,好好哭一场。” 彦兰姗鼻头一酸,又止不住地大声哭起来,泪水浸湿了白商枝后背的衣衫。 漫天雪色,金碧辉煌的庑廊下,两个女子紧紧相拥。二人的云雁斗篷随风微颤,裙袂飞扬。 —— 彦兰姗走的时候,白商枝是亲自来送她的。 彼时她身着一袭海棠红凤凰玉裙,身披天水碧玉兰斗篷,头发用和田碧玉簪绾成高髻,搭着白芷的手迎风而立。 她明媚而鲜活,叫紫禁城的碧瓦都失了颜色。 彦兰姗临行前将一支海棠金凤步摇放在她手中,盈盈浅笑:“我知道你喜欢海棠,这是我妆奁中唯一一支海棠步摇,从未戴过。” “海棠之姿,倾国倾城,正如你一样。我从前做过伤害你的事,如今想来后悔不已,这支步摇就当作我的歉礼。” 白商枝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步摇,心下微颤。 “你要过得幸福。”她轻声道。 彦兰姗脸上晕出明艳的笑容,她拍了拍白商枝的手,温声道:“我会的,我会找到那个能让我幸福的人。” 白商枝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风华正茂,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却为了爱情不远千里而来,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 下次再见,恐怕便是敌人了。 她闭了闭眼,再度开口时眉梢带上了几分笑意:“你会的,我相信你。” 彦兰姗眉心微动,满目希冀:“你也会的。” 白商枝浅笑颔首:“快去吧。” 彦兰姗不舍地缓缓松开她的手,提起裙袂,抬步踏上杌凳。 她上了马车,忙掀开锦布湘帘,秀眉微蹙地望着下首的白商枝。 车夫甩鞭,大喝一声,马儿嘶鸣着向后仰头,马蹄声阵阵,溅起四射雪花,绝尘而去。 “商枝!——你一定要幸福!” 彦兰姗的看着身形逐渐渺小的女子,眼眶不自觉地渗出泪花。 她招着手,清脆银铃的声音传来,白商枝深吸一口气,双手卷成圆筒状,对着远去的马车大喊:“好,我会的!!——” 白芷眼瞧着这一幕,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感动。 “我还记得当年她在柳溪阁给娘娘请安的场景,那时她孤矜自傲,性子冷淡,甚至还因为太子对娘娘的宠爱而下手暗害。谁能料到,娘娘与她竟有今日这般的相处。” 白商枝垂首,看着掌心泛着鎏光的海棠金凤步摇,神色恍然。 \"是啊,谁又能想到。\"她喃喃道。 容衍昏迷了三日,白商枝在他榻边也守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她除了给容衍喂药,给他擦拭身子,还要处理军务。 彦嘉带着十几万大军从紫禁城里撤退,本以为可以保全剩下的精兵。 谁知在回北国的半道上被宫家的兵力拦截,与东南而来的兵力形成犄角之势。 没错,宫家新的势力已经被容衍培养起来,分为旧派与新派。 旧派是容衍在宫家远房中重新提拔的将士,新派就是先前派去整顿的魏家。 东南而来的兵力亦是容衍暗中搭线的势力,他安排了白家三房一个有将帅之才的人前去收拢军队,最后也是不负所托,赶在彦嘉回到北国之前与宫家兵力形成包围。 彦嘉这数十万大军在及犄角之势下损失惨重,最后逃脱的仅有五万余人。 这一下让彦嘉猝不及防,他本以为容衍手下的兵力左不过只有顾家那些宵小之辈,谁知他竟留了后手。 无论如何,这一仗是打出了晋朝的魄力和气势,也叫新帝得了声望与民心。 第193章 立她为后 这样一来,彦嘉回到北国至少也要休整几个月的时日才能重振旗鼓,大晋朝也能在这几个月休整一番。 容衍昏迷了好几日,白商枝替他料理了许多政务,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容衍身边伺候的都是他的心腹,即使看到是白商枝以皇帝的身份下了命令也不敢置喙。 白羿青上了好几道奏折,在其间大加赞扬君王的英明抉择,说他有开万疆阔土的才能。 他每一次奏折递上来都不是什么正事,拍起马屁倒是比谁都强。白商枝每次看到都扯着嘴角,批了个已阅就叫他们赶紧拿走。 肖毅每次都在心底默默的想,这好歹还是自己远房的表弟吧,怎么看起来这般嫌弃? 终于,在悉心调理下,容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悠悠睁眼,就看见一身素梅月华裙的白商枝执笔立于龙纹桌前,侧颜柔静美好。只是蛾眉微微蹙起,似有烦忧。 “阿棠…”他轻声唤她。 白商枝循声抬首,美眸中迸发出难掩的惊喜与欢愉:“你醒了?!” 她将银狼豪笔掷到一旁,疾步到床榻边,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抚上他的脸。 “太医!快传太医!” 肖毅着急忙慌地应声,小跑着下去请太医。 白商枝笑着,欣喜之余只觉得后怕,她俯下身靠在容衍的颈窝,略有哽咽:“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容衍,你睡了这么几日,我每日都梦到你浑身是血。” 从前他身上一贯的淡雅竹香已被浓烈的药味所掩盖,闻着更叫她惧怕。 容衍的心揪起来,他缓缓抬起手,环住她:“阿棠,不要哭,我很好,还有呼吸呢。” 语毕,他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微微偏过头对准她的耳朵。 温热有力的呼吸几下喷洒在耳畔,一阵酥麻,白商枝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失笑道:“好痒。” 听到她的笑声,容衍的心才安定几分,温柔地抚上她青丝,在她脖颈间轻轻落下一吻,带着无限的柔情眷恋。 “对不起,阿棠。” 他突然道。 白商枝一愣,而后淡淡笑道:“没关系,容衍,我知道。” 容衍微怔,喃喃反问:“你都知道了?” 白商枝笑着颔首:“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生我的气吗?”他小心翼翼道。 白商枝垂首静静道:“我不想骗你,当我听到你为了救她而晕厥不醒时,我是生气的。” “可当我真的见到你躺在那里,形同槁木,毫无生机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只想你快些醒过来。” “彦兰姗跟我说,你晕厥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终于偿还了你的罪孽,可以好好来爱我了。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你的苦楚仿佛成了我的切肤之痛。” 她喃喃道:“他倾身挡在风雨前,眼神坚定,棱角锋利。而他的身后,背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诉说着他的悲惨与苦楚。” 她侧头,明眸凝视着他:“阿衍,我站在你的身后。所以我能看见你的伤痕。” 容衍完全怔住了。 他的胸膛跳动着,似有滚烫熔岩流过他的每一处脆弱,荡涤着他曾经那些不见天日的凄然与悲凉。 白商枝拥住他,温热柔软的身子像是春日煦光,照亮了他心底每一寸晦暗的角落。 倏尔,白商枝觉得后背一颤,温热湿润的感觉传来,她呼吸微窒,想要松开怀抱,却被容衍牢牢禁锢在怀中,无法动弹。 “别看,阿棠。” 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叫白商枝一愣。 他…哭了? 白商枝心揪起来,突然鼻头一酸,水光在她的眼眶打转:“阿衍…” \"不要看,阿棠, 不要看。\" 白商枝贝齿咬住下唇,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在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时还是怔住了。 容衍抬手轻轻覆上她的双眸,不断轻声呢喃:“阿棠,不要看…” 白商枝静默了须臾,将他的手轻轻撇开,忽而凑近他的脸,温软红唇覆上,将他的清泪悉数吻去。 容衍一瞬止住了呼吸,怔愣着任由她在他的脸上温柔轻吻。 “唔…” 他终是忍不住,抬手扶住她的后脖颈,吻上她柔情万钟的朱唇,细细在她唇上辗转着。 殿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他们紧紧相拥,深情而又炽烈地相吻。 “娘娘!梁太医来…哎哟!” 肖毅马不停蹄地带着梁循赶来,见到激情拥吻的二人立马转过身,差点和梁循贴上脸。 梁循惊得后退一步,不明所以。 白商枝听到声音立马从容衍怀中起身,轻掸着身上的尘灰,掩面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道:“传吧,本宫去更衣。” 说罢,轻提着裙袂落荒而逃。 容衍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着几分潮红,他倒是很淡定,低头理了理衣袍,眸中平静如水。 梁循没有目睹,但看着这一幕心下也了然几分,上前装作无事发生的给皇帝把脉。 “皇上脉象平和,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虚,还需要多加静养滋补,才能才之前的亏空都悉数补回。” 容衍微微颔首:“那便有劳你开药了。” 梁循拱手,躬身恭敬回道:“这都是微臣的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朕记得,你从前是跟在太子妃身边的?” 他忽然问道。 梁循宠辱不惊的回:“微臣是一直听命于太子妃娘娘,能得娘娘赏识,是微臣的荣幸。” 容衍看着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淡淡嗯了一声:“这些时日朕也看得出你的医术高明,院使前些时日告老还乡,便由你来接替吧。” 梁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叩首谢恩:“微臣多谢陛下赏识,定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肖毅默默看着,感慨自家皇上的钟情。果然,跟白主子沾边的人,都有好处。 片刻后,白商枝更了衣,叫人传了午膳。 大大小小的碗盏呈上,白芷端了铜盆让白商枝净了手,正欲下去重新端一盆来让皇帝净手。 “白芷,端来给朕净手。” 白商枝偏头看他:“这是我用过的水,还兑了玫瑰花瓣,你也要?” 容衍轻哼了一声:“谁在乎,朕是怕水用多了可惜。” 得,这两个又在打情骂俏了。 白芷心底默默叹息,只能把铜盆端过去给皇帝净手。 白商枝叫人端来了小桌,放在龙榻上,又分了好些小菜出来放在上面。 \"你刚醒过来,用不了太多东西,我都给你分出来了,你每个菜多少吃些就行。\" 白商枝把一双银筷递到他跟前:“喏,自己吃吧。” 容衍默默地接过银筷。 见他没有耍小性子,白商枝微微勾起唇角,觉得很满意。 “阿棠,我想娶你为妻。” 他忽而道。 白商枝执着银筷的手一顿,怔怔反问:“我不就是你的妻子吗?” 容衍的唇角上扬,连眉梢小痣也染上了几分笑意:“那你愿意做皇后吗?” 白商枝微怔,随后盈盈笑道:“如果皇帝是你的话,我会愿意。” 容衍欣喜起来,突然对着底下立着的一排宫人道:“听到没有,还不快给朕的皇后行礼。” 那些宫人一愣,还是白芷最先反应过来,嘴角噙着笑半跪行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些人忙跟着跪下,叩首着高呼皇后千岁。 白商枝哭笑不得,将那些人叫起,对着榻上的容衍嗔道:“好了,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叫吗?还怕我跑了不成?” 容衍微微挑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天天挂在我身上,寸步不离。” 白商枝余光瞥见乌泱泱的一群宫人垂首站着,后知后觉地微微羞赧起来:“好了好了,快些用膳,一会凉了。” 用过午膳,肖毅又呈上了新的奏折。容衍丝毫不在意地侧过身:“拿去给皇后,朕身子尚未痊愈,还处理不了。” 肖毅为难,踌躇着开口:“陛下,皇后娘娘毕竟是在您昏睡的时候处理的政务,那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如今您既然醒了,就该安心处理国事才是。免得传到外面去,又有人要说出牝鸡司晨之言了。” 容衍淡淡道:“如今正是新年,朕不用早朝。你将这福宁殿的口风看得紧一些,谁能传得出去?拿走吧。” 肖毅默默抚了抚自己还在脖颈上的脑袋,躬身退下了。 翌日,立后的诏书便下了。 太子妃白氏,钟祥勋族,秉教名宗,当亲迎之初年;温恭静贤,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柔明毓德,有徽柔之姿,有安正之美。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仪天下。兹仰承皇太后懿命,赐金册金宝,立为皇后。 礼部的人接到诏书的时候都傻了,说没见过这么长的诏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全是称赞皇后的溢美之词。 册封礼定在了二月初五,礼部的人算过了,说这天是祥瑞之日,定有鸿雁高飞的好兆头。 容衍听到这话后嗤之以鼻:“若是那日没有鸿雁高飞,朕就叫人放一百只大雁放到礼部侍郎的府上。若是有一只飞走了,朕就让他退位让贤。” 白商枝将剥好的贡橘送到他的唇边:“好了,动不动就罚这个罚那个的。好不容易树立起你明君的威严,这下都要成暴君了。” 容衍手执月牙梳,细心地沾了茉莉花水,一下一下给她顺着青丝。 “无妨,朕要是成了暴君,就叫你来当皇帝,朕做你的君后。” 白商枝哑然失笑:“你脑子里成天都是什么,这么多鬼主意。” 容衍撩起她的一缕青丝,轻嗅一口,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他流连忘返。 “成天想的都是阿棠,睡梦里也想的是阿棠,死后长眠在地下也会想阿棠。” 他将下巴枕在白商枝的颈窝,缠绵地说着情话。 白商枝缩了缩脖子,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炙热的表达:“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放在心底悄悄的就行了。” 容衍坏心渐起,湿热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语气低沉炙热:“为什么要放在心底,我就要每天说给阿棠听,叫阿棠的眼里和心里只有我一个,睡梦中也只想到我。” 白商枝的脸愈发通红,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容衍的吻顺势而下,她的寝衣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剥落… 气氛暧昧,就在一切就要水到渠成时,白商枝却突然从榻上支起身子,急切地将寝衣穿上。 沉浸在情欲中的容衍怔愣地看着她的动作,甚是不解:“阿棠,你怎么了?” 白商枝穿好衣衫,转头看着眼神迷朦的容衍,狡黠地笑了笑:“你身子还未痊愈,是不能做这种事的,我去端盆温水来给你清醒清醒。” 说罢,她便起身窈窕离去了。 容衍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失笑着摇摇头。 又静养了几日,北方捷报频传,彦嘉带着剩下的几万精兵狼狈逃回了北国。 眼看大局已定,楚王容玖便上书,称自己心慕念双已久,希望容衍能遵守诺言,将念双许配给他。 白商枝拿着那道奏折到容衍跟前:“你觉得如何?” 容衍接过奏折细细看了一道,淡淡笑着摇头:“这个老四,还真是个痴情种。” 白商枝从他手里抽回奏折,轻哼一声:“人家是难得的专情,只是爱上的人与他身份不匹罢了。” 容衍有些吃味,上前一把拥住她:“他是难得的专情,难道我就不是吗?” 白商枝生怕他再说出些肉麻话来,忙哄着道:“是是是,阿衍比他还要专情千万倍,是世间所有男人都比不上的。这样可满意?” 容衍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俯身蹭了蹭她的云鬓:“满意,阿棠说什么我都满意。” “好了,说回正事。当初你可是应了他的,如今你打算如何?” “那自然是让他娶回去了,难不成我是那种食言的人吗?” 白商枝沉吟道:“可若是直接让他迎娶,以念双的身份,成了炙手可热的楚王王妃,文武百官定然是要议论纷纷,这对念双往后的名声也不好。” 容衍笑着看她:“那你觉得如何为好?” 第194章 苦尽甘来 “我觉得念双可以嫁,但是不能以平民之女的身份嫁。”她道。 容衍问:“那你觉得以什么身份好,在朝中找个官职较高的人认作义女?” 白商枝微微摇头,她想得更远:“若只是随意找个官员认亲,日后难免会有攀扯的利益。我想着,不如就让她认作白家义女,以四小姐的名位归入白家宗祠,这样她与我也有了名义上的姐妹关系。将来若有一日楚王动了别的心思,也得掂量一下白家的牵扯。” 容衍眼眸亮起来,在她玉琢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家阿棠,什么事都能想得周到。” 白商枝轻咳一声,故作姿态:“那还不快去拟旨,顺便再把人接回来。” 容衍轻笑:“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为夫这就去研墨。” 念双被安然无恙地接回,但因着她特殊的身份,再住宫女房亦是不妥,白商枝的意思是就住在棠梨宫的侧殿。 谁知还未等念双到宫中,兰贵太妃求到福宁殿了,直言想要念双住在她那里。 慈宁宫甚是宽敞,再多住几个人亦是绰绰有余。 白商枝本不想拂了兰贵太妃的面子,可后来细细琢磨,还是觉得掩人耳目些为好。 宫中人多眼杂,若是念双贸然住进慈宁宫,定会有人口耳相传,对朝廷无益。 兰贵太妃一开始是不情愿的,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 白商枝自然是笑着劝慰,说以后成了楚王妃,还愁没有见面的时候吗? 一来二去的给兰贵太妃说动了,也就不再烦闷了。 白芷刚端了琉璃果子来,就看到兰贵太妃笑吟吟地离开了。 她将银盘放到案几上,有些唏嘘道:“当初娘娘在地牢里把奄奄一息的念双救出来的时候,我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一日的。” 白商枝笑着打趣她:“怎么,你也想嫁人了?” 白芷微微羞赧,嗔一声道:“娘娘最近和陛下打情骂俏厉害惯了,现在还来编排我了。” 白商枝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腕,佯怒道:“说我厉害,小心我把你和白兰都嫁出去,尝一尝当家主母的苦。” 白芷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敛了神色正经道:“娘娘,我说句掏心掏肺的话,我是真的不想嫁人。” 白商枝浅笑着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从小和娘娘一起长大,我从未觉得自己像个奴婢,寄人篱下。虽然吃的和用的比不上娘娘那般金贵,可在下人之间,已经算极好的用度了。” 白芷想起了从前在枫俪院的闺阁日子,感慨万千。 “那时候,太傅府的下人都争着想来枫俪院做事,只因娘娘待我们真的很好,从不把我们当作草芥。娘娘才情出众,模样又生得倾国倾城,及笄之时我和白兰还在耳语,说不知道哪家公子可以娶到娘娘这般美好的女子。” “后来就是皇帝突然赐婚,将您许配给太子做太子妃。我记得夫人哭了好几日,眼眶都熬红了,还惹得老爷不快,接连去了倚春轩歇了好几日。还是娘娘去耐心劝慰,陪伴了半月才叫夫人宽心。” 白芷幽幽叹了口气:“娘娘进了东宫,免不得要筹谋算计,为求自保,还不能怀上子嗣。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皇上也是真心疼爱娘娘,这些我和白兰都看在眼里。” 她略一顿,黑亮的眸子望向白商枝:“可我只想跟在娘娘身边,陪伴娘娘一世的荣华。” 她真诚的目光让白商枝动容,她覆上白芷的手背,水光流转眸间:“你和白兰与我一同长大,虽没有血缘上的相连,可我早已将你与她视作亲姐妹一般。你心思敏感,沉稳大方。白兰性子活泼,直爽单纯。如今经过这大风大浪,你和白兰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你如今这般想,自然是可以的。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嫁人生子,白兰也一样。只一点,若是今后有心仪的男子,为人善良,明朗端正。我定会为你们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给你们操持婚事。” 白芷嘴唇微颤,笑着重重点头:“好。” 念双到皇宫的翌日,便来福宁殿给皇上皇后请安。 皇后诏书已下,本是赐居了未央宫,离福宁殿不过数步。但容衍仍然觉得离得远,就叫她现在福宁殿住下,待匠人们把福宁殿后侧的宫室修建齐整就能把她的东西悉数搬过来。 容衍用了膳去睡下了,白商枝捧着一本书坐在外间,就听到白兰说念双过来请安。 她将书合上放在一旁,嘱咐白兰沏茶。 须臾,有人掀了暖帘进来,正是念双。 她穿着一袭冰湖蓝双面绣杭绸和粉红色丝纹琵琶纹蜀衫,耳垂摇曳掐丝琉璃耳坠,腰间系着古意绿绣金花卉纹样束腰,轻挂一个绣白鹤展翅的香囊,裙袂微微摆动下,一双金丝重瓣莲花双色芙蓉锦鞋若隐若现。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数日不见,她周身的气度亦愈发沉静,似绽放于荷塘深处的莲花,与世无争。 白商枝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浅笑道:“如今你已不是侍女,也不必自称奴婢了。圣旨已下,若论起辈分来,我还要拖大称你一声四妹妹。” 念双眉心微动,有些受宠若惊道:“我是得了娘娘的垂怜才有幸记在太傅大人的名下,怎么好与娘娘以姐妹相称。” 白商枝心底轻叹,面上依旧温柔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如今楚王是有功之人,他对你钟情多年,多少达官贵族上门求亲他都视而不见,独独等着迎你进门。” 她将念双拉过坐在案几的另一边,继续说:“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但碍于低微的身份一直不敢接受他的爱意。如今大局已定,陛下掌权,定然不会叫你再吃苦。你便安心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到大婚之日就从太傅府出嫁,到王府风风光光的去做楚王妃。” 第195章 苦尽甘来2 念双低垂着头,白商枝的话字字说在她的心坎上,叫人心生暖意。 “多谢娘娘和皇上的大恩大德。我定会恪守妇道,操持中馈,绵延子嗣,孝敬长辈。” 白商枝失笑:“好好好,你这般贤惠,必定能与楚王恩爱非常,琴瑟和鸣。” 念双从福宁殿出来后,又紧接着去了慈宁宫。 兰贵太妃已经数月未曾见她了,上次一别,还以为是永远。 于是在看到出落得愈发恬静的念双时,兰贵太妃的眼泪瞬间就掉落下来。 “念双,你还好好的…” 她紧紧握住念双的手,哽咽难忍。 念双亦十分动容,水光在眼眶里打转:“娘娘…我很好,没有受到苛待,锦衣玉食的养着。” 兰贵太妃拉着她坐下,紧靠在她身边,旁边的念真也忍不住地吸鼻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帝虽说一直拘着你,也与容玖有了嫌隙,但毕竟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如今看到你在他那里也安然度日,没有苛待,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念双又何尝猜不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她人微言轻,许多事也是插不上手。 她突然想到自己过些时日就要成楚王妃,看着眼前满目温柔的兰贵太妃,抿唇松开她的手,一下跪在地上。 “念双!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兰贵太妃神色微变,俯身去扶她,她却低垂着头不肯顺应。 “娘娘,奴婢跟在您身边多年,知道您性子纯厚,为人亲和。您对我的恩德,是我永世都报答不完的。我如今却…” 她忽而顿住了,哽咽难言。 兰贵太妃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只是笑着摇摇头,亲自将她扶起。 “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是觉得你身份低微,传到别人耳朵里只会觉得你魅惑皇子,贪图富贵。” 念双眼睑微垂,算是默认。 兰贵太妃却执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说跟在我身边多年,知道我性子纯厚。那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性子呢?你也是随了我的,为人良善,受了委屈也自己默默忍下。” “我虽愚笨,可也看得出玖儿对你的心思。我一开始也有些不相信,总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过些日子就会忘却。” “可他却是情深似海,等了你多年。我试探着问他的心思,他也只信誓旦旦地说非你不娶。” 她柔柔笑着继续道:“他吃了许多苦,终于能得偿所愿。我只觉得,儿媳是你,我再满意不过了。” 念双终是被她的温柔真情所击溃,扑进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兰贵太妃一愣,有些心疼地抚上她的额发:“好好哭一场,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痛苦都好好出来,从今往后就都是欢愉喜乐了。” 又过了数日,容衍的身子好了许多,白商枝也将奏折拿了大半过来给他批阅。 容衍看着厚厚一沓的奏折,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们为什么一天有这么多事情要上奏,不嫌累得慌吗?” 白商枝玉指在一道石青色的奏折上轻点两下:“这是你亲手提拔的将才,赶着回京述职都还要一天三道的给你上奏。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军务,连着细细读了几日,才发现根本没个正经事,全是在夸你英明神武的,换了八百个词变着花样的赞颂你。我都累了,他还乐此不疲。” 她倚在一旁的锦绣软枕上,轻揉着额角:“要不是看在他是我白家人的份上,早给他撤职了。” 容衍一开始还是扯着嘴角听的,后来看到她无奈揉额角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凑到跟前将她揉着额角的手放下来,换上了他的手。 他揉的力度正好,白商枝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白弈青这个人除了那一张嘴,其余的地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势力盘踞的地方去我办事。” 容衍徐徐道。 “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他姓白。” 白商枝缓缓抬眸,凝视着他满含深情的双目。 “你是想,给白家一些实权吗?”她问。 容衍轻笑着,抬手为她捋过云鬓旁的一丝长发,毫不避讳道:“阿棠真聪明。” “你不怕给白家太多的实权,有一日会招来祸患吗?” 容衍淡淡一笑:“你不会的,阿棠。因为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是白家动了别的心思,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而袖手旁观的。” 白商枝忽而明媚地笑起来,捧起他的唇上落下一吻:“我爱你,阿衍。” 容衍的唇角飞扬,扶住她的脖颈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太医说了,我身子大好了…” “容衍,不要纵欲…” “我实在忍不住,阿棠,从了我这一回。” “我才不!唔……” 床幔轻轻落下,掩住一室春色。 碧霄宫。 日上三竿,聂芊才悠悠从睡梦中醒来。 刚一起身,就有数名宫人端了金银器具来供她洗漱。 如今虽有了皇后,按理是要去中宫请安。可皇后与皇帝同住福宁殿,她们不便前去,这些时日便免了请安的规矩。 刚用过早膳,玲儿就传话进来,说福禄寅时二刻便离开了,走之前还朝着争点磕了一个头。 聂芊听后默了良久,只问了一句:“我给的东西他带走了吗?” 玲儿回:“只带走了一些银钱,其他娘娘赏的首饰器具,他一样都没带走。” 聂芊微微颔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一会去福宁殿回话吧,让皇后娘娘从内务府挑个做事利落的掌事太监来。” 玲儿应声,却忽而又想到一事:“娘娘之前让留意的相思姑娘传了话进来,说她遭一个世家公子纠缠,脱不开身,想从娘娘这求些银钱打点关系。” 聂芊神色微变:“什么世家公子?为何不早些传话?” 玲儿有些怯怯道:“奴婢也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看娘娘昨夜没休憩好,就想着等娘娘醒了再说。” 聂芊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软和了些:“我只是关心则乱,以后相思的事一定要尽快告知我。” 第196章 去留 玲儿点点头,略有担忧道:“那娘娘可是要打点些银子出去?” 聂芊打开妆奁,将其中大半的首饰都拿了出来,放在玲儿怀中:“去箱子里拿三十两出来,再将这些都悉数包好送去。” 玲儿抱着一堆金银首饰,踌躇道:“娘娘一共就这么多积蓄,拿出这么多,以后可怎么打点宫中关系……” 聂芊秀眉微蹙:“我本就不得皇上喜欢,还在乎这么多做甚。相思是我唯一的姐妹,她若是受了委屈我却不能帮着她,那我这个充容还做得有什么趣儿?” 玲儿拗不过,只好拿着东西下去了。 福宁殿门口,边东看着装扮齐整的宜妃娘娘,忙躬身行礼:“奴才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淡淡着叫他起身。 他应声起来,心底稍稍措辞:“娘娘这时候倒来得不巧,陛下去承明殿见大臣了,不在福宁殿。” 谁知宜妃理了理云鬓旁的流苏,略带不耐:“谁说本宫要找陛下了?” 边东一愣:“那娘娘是…?” 宜妃掩唇轻咳了两声:“本宫要给皇后娘娘请安,顺道送些东西,你且去传话吧。” 边东微讶,面上恭敬应声,赶紧叫人去回话了。 须臾,满面春风的白芷出来,对着宜妃略略福身:“宜妃娘娘且跟奴婢来。” 她微微抿唇,又抬手捋了一下流苏,面带倨傲跟着白芷进去了。 到了里殿,一袭亮珊瑚色绣锦天香绢木棉裙的白商枝半倚在案几旁,听见声音便将手中的史书放下。 宜妃心如擂鼓,盈盈给她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的是大礼,规矩周全,惹得白商枝一愣。 倒是比当初头次请安的时候要安分多了。 “平身吧,赐座,上茶。” 宜妃起身,微微低垂着头道谢。 这让白商枝更疑惑了,这是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宜妃,你有什么事?” 她开门见山道。 这话不知道刺激到宜妃的哪根弦,她身形一颤,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皇后娘娘,臣妾没有什么事。只是最近天气寒冷,臣妾吩咐人做了新的披风和暧套来,都是用苏缎做的外衬,秀美光滑。还请娘娘笑纳。” 说着,身后的锦瑟就将东西奉上,花纹繁复,甚是精美。 白商枝含笑看着,也不拒绝,摆手吩咐她们收了。 “难为你一片心意。” 宜妃忙赔着笑脸回:“娘娘言重了,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哪里能比得上娘娘的东西精贵呢?” 白商枝扯了扯嘴角,这宜妃果然不是阿谀奉承的料子,这话说出去,还以为在暗讽她用度奢侈。 “别跟本宫打哑谜了,宜妃,你到底有何事?无事献殷勤,你向来不是会与人相好的性子。” 宜妃身形一颤,被她的气势唬住,磕磕巴巴地开口:“娘娘…我真的没有事相求。只是从前我对娘娘多有冒犯…这才…” 白商枝总算明白她的用意了,又无奈又好笑。 “早干嘛去了?当初一顿罚跪不长记性,后来还要过过嘴瘾,如今就知道错了?” 美人微微发怒,别有一番风情。 宜妃被她这番话吓得不行,忙跪在金石砖上请罪:“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非真心对娘娘不敬,娘娘就饶恕我这一回吧!” 白商枝板着脸,继续冷冷道:“本宫知道,若是你存了害人的心思,也没有你跪在地上向本宫请罪的时候了。” 宜妃噤若寒蝉,头垂得很低,珍珠流苏摩挲在金石砖上,她全然不在意。 “好了。既是如此,本宫就罚你抄写三遍宫规,小惩大诫。” 宜妃忙不迭地磕头:“是,多谢娘娘开恩。臣妾以后一定牢记于心,绝不再犯。” 白商枝淡淡摆手:“退下吧,本宫要去午睡了。” 宜妃被锦瑟扶起,略略福身:“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待她走后,白芷看着那些锦衣绸缎,有些犯难:“娘娘,这些东西要收起来吗?” “登记了入库房吧,下次叫梁循看过一道再用。”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白商枝想到刚刚宜妃的模样,哑然失笑:“这宜妃,还真是个活宝。” 白芷含笑回:“我也觉得,她虽是张狂轻浮,但这能屈能伸的嘴脸,竟然还有些可爱。” “她性子虽不好,但总归不是个恶毒的,不然我也不会轻放了她。” 白商枝神思有些恍然,容衍与她已经是如胶似漆,情爱缠绵,那这后宫的女人该如何安置? 心里记挂这事,于是晚间用膳的时候,她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容衍盛了一碗鲫鱼汤给她,抬头却见她思绪飘渺,就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白商枝微微吃痛,抿唇看向他:“你捏我干嘛?” 容衍指了指她身前的碗盏:“快把鱼汤喝了,你昨日才说这个是养颜的。” 白商枝的目光落在那奶白色的鲫鱼汤上,喃喃开口:“你说,会有皇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遣散后宫吗?” 容衍微怔,很快便从她的话中敏锐察觉到隐含的深意。 “会,我就可以。明日就下旨,叫她们都回家去。” 他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惹得白商枝哑然失笑,伸手捧上他的脸,轻轻落下一吻:“我们阿衍真是男德满分。” “男德满分?”容衍愣愣反问。 白商枝唇角弧度更深了些。 “就是夸你好男人。” 容衍忙点头:“那我肯定是好男人。” 白商枝笑着问他:“那你以后若是要笼络人心,不得不纳嫔妃进来要如何?” 容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给了她一个还算诚实的答案:“我会尽力不让这种情况出现。若是真的无奈要行此举,纳进来当个吉祥物摆着就是了。” 白商枝含笑看着他,片刻后敲了敲他的碗沿:“回答很诚实,那就赏你喝一碗鲫鱼汤。” 容衍笑道:“是,多谢夫人赏赐。” 翌日,白商枝将宜妃和聂充容叫来问话。 她把事情粗略说了,宜妃显然是很吃惊的,她没想到皇上对白商枝的偏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晋朝多少朝代更迭,她从未听闻过哪个皇帝为了皇后要遣散后宫的。 聂芊当然是淡然的,她早就知道皇帝的痴情,她便是个牺牲品。 “这事本宫只是先同你们说一声,至于去留,全凭你们自己选择。” 宜妃不安地绞着手帕,贝齿咬着下唇,很是纠结。 她是刘家的女儿,沛国公的嫡孙女,当初是说自己心悦太子已久才进了东宫的,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虽是太子从来没有碰过她,她仍旧是处子之身,可说出去也没人信。她即使身份再高贵,也很难再觅得良人。 聂芊神色淡然,起身行礼,眉宇间是难掩的坚定之色:“臣妾身份卑微,又失了双亲,就算再出宫去也过得艰难。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愿意一直伺候在娘娘身侧。臣妾以性命起誓,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娘娘与陛下之间感情的事,也不会献媚争宠,只老老实实地待在碧霄宫。” 她这一番话徐徐说完,宜妃的眼睛瞪圆了些。 这还真是表忠心的一把好手啊,当初最得宠的就是她,现在还以性命来起誓卖乖,真是大开眼界。 白商枝其实也猜到聂芊的选择,也尊重她的意愿。 毕竟身份低微,即使出去再嫁也未必能有个好归宿,还不如留在宫中,锦衣玉食地养着,总比在外面伺候公婆的好。 “既是如此,那便留下来吧。你当初也是受了些委屈,虽不是我的本意,可也是我得了好处。” 她又说:“宫中往后的嫔妃不多,也就你们两个,开支不大。那便传本宫的懿旨,碧霄宫聂充容晋为正二品淑妃,次月十六行册封礼。” 白芷应声,躬身下去传旨了。 聂芊微怔,还是玲儿扯了扯她的衣角才后知后觉的行礼。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再度抬头时,她眼中多了几分安定。 正二品的位分,俸禄也多了起来,那她以后也能更好的护着相思,叫她不再受人欺凌了。 宜妃有些缓不过神来,几个呼吸间,聂芊怎么就突然晋位二品淑妃,还比她高出一头了? 待聂芊起身,在一旁的梨花木凳入座后,白商枝含笑看着愣神的宜妃:“宜妃若是一时没想好,本宫亦不会强求。你只回去多思索几日,过些日子再来告诉我也不迟。” 宜妃讷讷应声,略显踌躇地问了一句:“那我要是出宫去,祖父和父亲定会觉得我是不祥之身。又何谈堵住悠悠之口,重新嫁人呢?” 白商枝淡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忧,当时皇上自会下旨,说你仍旧是清白之身,为人品行出众,堪为女子表率。待你出嫁之时添上千金嫁妆,由皇上亲口下旨赐婚。这样一来,你也不必担忧那些事了。” 她这番话让宜妃心动不已,可面容间仍有犹豫之色。 说起来是容易,可她若是真离了宫去,又有几个男人敢娶皇帝纳过的女人? 她幽幽叹了口气:“娘娘的好意我明白,我再考虑些时日吧。” 白商枝微微颔首,也不勉强她。 待这二人走后,白商枝正欲叫人端些芙蓉糕来,就见容衍面色不佳地进来,还带着几分愠色。 他一挥长袍在案几旁坐下,澄澈的眼眸低垂着。 白商枝见他这般倒是新鲜起来了,上前环住他的手臂,吐气如兰:“阿衍怎么心情不好?是谁惹得咱们陛下这般生气?” 容衍冷哼一声:“还不是容玖那小子,仗着现在是立了大功的楚王殿下,竟然随意出入宫廷内帷,偷偷跑去棠梨宫和念双私会。还被差点被侍卫当成贼人抓起来,真是荒谬。” 白商枝一听,差点笑出声。 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为了见自己未来的王妃一面,险些被扣上贼人的名号。 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文人开始提笔写话本子了。 她觉得好笑,不过是为了见心仪女子罢了,不守宫规便不守吧,横竖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面上自然是要哄着。 她佯怒地附和道:“这真是没规矩了,哪有还未成亲就偷摸着见新娘的,还不通报,皇上一定要狠狠责罚。” 容衍却突然偃旗息鼓:“我总不能把念双又藏起来吧,容玖身后还有顾家的兵力,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白商枝眼波流转,突然想了一个好主意。 “过些日子你不是要陪着我回太傅府省亲吗?不如把念双一起带上,就叫她住在白府,到时候直接出嫁便是了。” 容衍眼眸亮起来:“对,等他下次偷偷潜到棠梨宫的时候,才发现人去楼空。想想他吃瘪的样子就好笑。”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容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见见自己未来的王妃罢了。 眼看着就要到回太傅府省亲的日子,宜妃终于做了决定。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留在宫中最好。” 她生怕白商枝误会她的意思,连忙又接着解释:“我不是想着要争宠,只是我也没有心仪的男子。以我的家世,若是再想找个身份相当的男子怕是很难。但我也不愿卑躬屈膝地去低嫁,还不如就在宫里安生地过日子,将来安然做个太妃罢了。” 她徐徐说完,抬眸看了一眼白商枝的神色:“我就不发誓了,但我敢保证我与聂充…聂淑妃一样,绝不会生出与娘娘争宠的心思,安分守己地做个有名位的妃子就行了。” 白商枝眼见她小心翼翼的神色,觉得有些好笑。 这才给了个下马威,如今就这么怕她? “好了,你要留在宫中就留吧。本宫一会就下旨,晋位你为正二品贤妃,与她平起平坐。这样也不算亏待了谁,你也不要自诩家世,对聂淑妃恶语相加。”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妃子。 她行了个端正的福身礼:“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第197章 省亲 正月廿八这日, 是皇帝携皇后回太傅府省亲的日子。 说来这位皇后的境遇也是精彩纷呈,当初以白家嫡女,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成了太子妃。 好不容易等太子肃清了宫家,以为可以安然成为皇后时,却又徒生变故,成了白昭仪。 皇后虽还未行册封礼,可皇帝亲自陪同回家省亲,足以见皇上对其的看重,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辰时一刻,天光微亮,云影熹微。 福宁殿的长明灯重新换上了烛芯,殿内灯火通明。 宫人们捧着各式银盘器皿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白商枝立于花云凤纹梳妆镜前微耷眼皮,白芷和白兰手中各执着一绺长发,沾了桂花头油梳理柔顺。 一旁的长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钗环,凤凰流苏。 这都是今日省亲要戴的东西,容衍早先就吩咐内务府做好的。 最近内务府的差事多得厉害,倒不是因为筹备新晋位的两个妃子的册封礼,而是皇上对皇后娘娘的东西实在太过吹毛求疵。 就一朵金丝绢花发簪,皇上都要拿过细细端看一番。更别提那省亲的礼服和封后大典的吉服了,一根金线稍有不对称,皇上都要下令吩咐改制。 棠梨宫中,念双的侍女也在忙着为她梳洗装扮。 她今日穿了一袭兰色雨丝锦裙,身披宝蓝短针绣独梭绢狐氅。一头青丝绾成了端庄大方的锦云髻,别上几支点翠珠花。腰间系着海水绿花卉纹样绣束腰,轻挂金丝纹香囊,行走间一双色乳烟缎攒珠牙靴若隐若现。 念双的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难得的清丽可人。 从前她身份低微,不敢多加打扮,十分的美貌最后只得透出五分来。 如今她心结纾解,不愁衣食,肌肤也养得愈发清澈透亮,宛若新生。 人靠衣装马靠鞍,最后她盈盈立于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时,旁边的侍女都止不住地称赞起来:“王妃娘娘今日可好看极了,就跟出水芙蓉似的,叫人看了都挪不开眼。” 念双微微羞赧:“我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哪里比得上宫中许多美人呢?” 侍女笑盈盈道:“娘娘就别妄自菲薄了,这样清丽脱俗的容貌,宫中也找不出几个一样的。您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也为您的容貌增光添彩了不少呢。” 她夸得真诚,叫人听着舒心自在,念双听着也不自觉地嘴角微扬。“这样装扮就很好,不会抢了旁人的风头,也不失了礼数。” “对了,我叫你备下的贺礼都收拾好了吗?今日是第一次到太傅府,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不知礼节。” 她转头问道。 侍女笑着福身:“娘娘就宽心吧,昨晚就叫人收拾好了。今早奴婢又去瞧了一眼,都用银箔包好了放在锦盒内,定是错不了了。” 念双满意地颔首。 侍女忽而又想到什么,掩面笑道:“前几日王爷还悄悄地来见娘娘,现在娘娘偷摸去了白府,王爷可要失意好一阵了。” 念双想到这事也止不住地微微笑起来:“他也是,横竖都要见的,非要急在这一时,白白叫人笑话。还被皇上知道了,这才把我送去白府。” 侍女打趣道:“咱们王爷那是钟情专一的人,对娘娘情深意重呢,不然也不会跟毛头小子一般鲁莽了。” 念双羞红了脸,只轻轻拍了她的手。 福宁殿。 待白商枝终于装扮好时,已是巳时一刻。 容衍心疼她,期间给她拿了好些糕点来垫着肚子。 “下次叫他们做些热好的清粥小菜来,吃这个太干了,噎得慌。” 容衍自然满口应承,又给她端了温水来:“好好好,下次你回去也别穿得这般繁复了。这回是想着你头一次省亲,隆重些总是没错的。” 刚上了马车白商枝就将头靠在容衍的肩上,那头冠重得厉害,她脖子也累得慌。 容衍抬手,为她轻柔着发酸的肩颈,柔声道:“睡一会就到了。” 白商枝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颠簸了半个时辰,马车终是到了太傅府。 朱红色的大门透着古韵,正门两座貔貅大理石狮子巍峨挺拔。朱门大开,白玉阶上站着许多翘首以盼的人。 容衍紧牵着白商枝从杌凳上下来,一身暗深红色臣僚袄子锦袍,腰系蓝涡纹金缕带的白颜仕便携同家眷齐齐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声鼎沸,齐整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繁华的街道中,惹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容衍微微笑着,一身玄色金纹龙袍衬得他气度非凡,君王之势隐隐显露。 他亲自上前扶起白颜仕,又虚扶了一把身边的苏青,笑道:“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朕因处理政事来晚了些,还望岳父岳母体谅。” 白商枝目光落在一身暗绿绣花垂胡袖橦布曲裾袍的苏青身上,神色动容。 苏青亦是凝望着她,眸中似有水光氤氲。 白颜仕不卑不亢地拱手回道:“陛下言重了,您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小女省亲,陛下亲自陪同,实在是承蒙圣恩殊荣。” “商枝跟着朕受了不少苦,如今她能不弃,陪伴在朕身边,朕自然是要万般呵护,绝不让她再受委屈。”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旁的苏青却心底讶异。 皇上当真对商枝用情到这个地步了吗? 一番寒暄后,白颜仕将皇上皇后迎入正厅。 站在后面的萧云怜一袭粉衣,低垂着头,表情不虞。 她虽是妾室,可生下了府中唯一的儿子,比苏青的地位差不到哪去。 如今苏青所出的嫡女成了皇后,将来无论何时孕育子嗣,她都是皇太后。 这样一来,她在府中的地位… 一群人簇拥着皇上皇后进去了,她身旁的白时榆目光痴痴地追随着远去的仪仗,好似被人勾去了魂魄。 萧云怜的目光落在自己容貌秀丽的女儿身上,一个念头悄然而生…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正厅门栏窗砌,皆是细雕花样。左右一望,雪白粉墙,不落富丽俗套。 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夺目的光华,众人绕过曲折回廊,一块雕琢字样为“钟灵毓秀”的金匾额赫然出现于眼前。 “席面已经摆好了,还请陛下和娘娘上坐。” 偌大的漆木红桌上摆好了各色精致的菜肴,装扮齐整的侍女端着放置漱口器皿与柔软锦帕的木盘齐齐立于一旁,豪门贵族的气派扑面而来。 红桌尽头,一把雕花云纹圈椅静静立于上首。容衍眸色微深,执着白商枝纤长凝脂的柔荑淡淡道:“将商枝的位子挪到朕身边来吧,她与朕是夫妻,自然该平起平坐。”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该听命。 白颜仕微怔,正要开口说这不合规矩,一旁的苏青含笑着接话:“陛下如此厚爱商枝,实在是受宠若惊。” 她朝着还在怔愣的侍女发话:“去把皇后娘娘的位子移到陛下身边去。” 眼看着风华无双,容貌俊逸清朗的皇帝对自家皇后这般宠爱,身后跟着的白时榆更加着迷起来。 能得到这样一位如谪仙般的男子的宠爱,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若是她也能进宫,得到皇帝的青睐… 席间,容衍丝毫不顾他人的目光,如往常一般给白商枝夹菜,表情温柔,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叫苏青看在眼里,欣慰地连连颔首。 白商枝觉得好歹是大席面,吃得也不像在自己宫中那般随性,多少还是留意着规矩,也就因此用的少了些。 容衍还以为她是食欲不佳,眉头微蹙着问她:“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在觥筹交错的席间也不太清晰。 可奈何他是皇上,所有人都十分留意他的动静。因此他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齐齐地投向这边。 白商枝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微微羞赧地垂下眼睑,在桌下轻轻扯了扯容衍的衣角。 容衍察觉到她的窘迫,掩面轻咳了一声,笑道:“无妨,你们自己用自己的便是。” 白颜仕道:“小女若有什么任性之处,还望陛下多多包容。” 苏青也笑着附和:“自家女儿从小被惯坏了,还请陛下见谅。” 白商枝听着自家父母一唱一和的说她任性,轻叹一声执起锦帕擦拭嘴角。 容衍无奈又宠溺地反握住她的手,笑着给她解围:“商枝很好,能得如此娴静的妻子是朕的荣幸,并非岳父岳母所说的任性。” 苏青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他二人之间自然亲昵的互动。 白时榆看着一身黑底绣金凤凰纹赤霞长袍的白商枝,眼里多了几分艳羡和嫉妒。 论容貌,她确实比不过白商枝。可她们总是亲姐妹,帮着她进宫固宠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顿膳用过后,容衍说他想去看看皇后的闺房。 白商枝掩面稍稍打了个哈欠,双手捏着容衍的衣角撒娇:“那你去看嘛,我同母亲说会话。” 容衍伸手轻抚上她的额发,语气温柔:“好,那我在枫俪院等你。” 身旁一众白家下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在皇后面前竟然不自称朕? 白芷与白兰自然是见怪不怪,神色淡然。 苏青拉过白商枝的手,在长几旁坐下,眉眼带笑:“我的儿,你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白商枝在自家母亲面前自然放松了许多,摆手叫白兰给她摘下凤冠。 苏青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赞同:“你还在省亲,这便将凤冠摘了,传出去要说你恃宠而骄了。” 重重的凤冠拿下,白商枝觉得舒展了许多,上前抱住苏青的手开始撒娇:“母亲,这是在白府,又不是别处。我这头冠实在重得慌,一会就戴上。” 苏青抬手,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说你骄纵,还哄得皇上这么惯着你。” 白商枝撇撇嘴:“那他爱我,宠着我些又有何妨?” 苏青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语重心长道:“当初我被绑走,是皇上亲自来救的我。如今时局已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封你为皇后,又急急带你回来省亲,当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 “听母亲一句劝,夫妻之间要琴瑟和鸣,也不是单单靠一个人包容的。你以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凡事都要再三慎重,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白商枝无奈地重重点头,靠在她怀里:“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他待我极好,我自己心底也有分寸。” 苏青却突然想起一事,从暗格中抽出一本册子来,微微压低声音道:“这是母亲从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那里拿来的,她说以这些姿势同房,更容易怀上子嗣。你且拿回去多多学习,到时候尽早诞下子嗣,在宫中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白商枝看着那册子上露骨大胆的用词,不禁羞赧起来:“母亲…您也是真操心…” 苏青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怀中:“好了,都是成亲多久的人了,还这么害羞。” 她想起宫中的局势,又多问了一句:“皇上后宫嫔妃不多,我听你父亲说已经有大臣想要提议选秀之事,你可问过皇上的意思?” 若不是那两个不想离宫,恐怕后宫现在就她一个皇后了,还何谈选秀的事? 她叹了口气:“母亲,他说过不想再纳人了。那些大臣不过就是想通过送女人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罢了,还一个个声称自己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也不嫌累得慌。” 苏青轻轻打在她肩头,微微佯怒:“你现在得皇上宠爱,说话愈发没有规矩了。” “我听说皇上最近又封了一个淑妃和一个贤妃,这二人可得宠?”她担忧问道。 白商枝又无奈又好笑:“哪是他封的呀,明明是我下的旨意,体谅她二人是跟着从东宫来的,日后也少进嫔妃,这才给她们晋封的。” 苏青满意地颔首:“那便是最好了。皇上如今宠爱你,你更该早些诞下子嗣,这样也好夫妻和顺。” 第198章 进宫 母女二人倚在一起说了小半刻的体己话,于嬷嬷便掀了暖帘进来回话,说楚王妃娘娘过来请安。 苏青一下没反应过来:“楚王妃?为何这时候过来请安?” 白商枝哭笑不得:“母亲,就是认在咱们府中的四小姐,名唤念双的。前不久陛下才刚刚下旨,给她和楚王赐婚呢。” 苏青恍然大悟,忙摆手道:“那便快传,别让人等急了。” 于嬷嬷笑着福身,掀开暖帘唤了一声,就见一身兰色雨丝刻裙的念双逶迤而来,盈盈给苏青请安。 “给太傅夫人请安,夫人万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苏青眉笑颜开,上前亲扶起她:“一早便听说你是个清秀伶俐的孩子,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念双微微羞赧地低下头,声音轻灵:“夫人夸奖,我愧不敢当。” 苏青也是在府里沉浮多年的人,几个打眼就能看出这未来的楚王妃是个性子纯良,柔顺温吞的。 这样的性子总比虚与委蛇,曲意谄媚的好,她总是喜欢这样的。 她满目温柔地细细端详念双的长相,愈发心安。 无论怎么说,未来的楚王妃是记在白府的义女,日后总是有一层关系在的。 楚王如今的富贵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痴情也是京中闻名的。 这样一来,往后她家商枝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今日我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搅扰夫人和太傅大人的清安。这是我自己的一些心意,还请夫人笑纳。” 说着,几个侍女端着木盘上前,锦盒大敞,里面赫然躺着各色绫罗绸缎,光滑细腻,在日光下泛出莹润的光泽。 念双笑道:“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样式和颜色,便都带了一些。还有几盒珠花首饰,都是王爷从西南的顺芳局拿来的,甚是清雅。” 苏青上前轻抚那衣料的材质,柔软细腻,针脚甚细。 即使是她身为太傅夫人,见过许多好东西,这样的绸缎也是难得的。 她笑着招手,叫人收下。 “难为你带这么多好东西来,那我便不推辞了。” 念双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头道:“夫人能收下,就是我的荣幸。我年纪轻不懂事,日后恐怕还需要夫人多多提点,希望夫人别怪念双愚笨。” 白商枝眼看着,觉得念双的为人处事愈发沉稳世俗,丝毫不露怯。 她在心底默默感慨,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多少女子如同念双一般碍于身份而不敢崭露头角的。 蒙尘的珍珠,过早露了锋芒,只会白白折损自己易碎的生命与年华。 “于嬷嬷,把我那只碧玺镯拿来。”苏青忽而道。 于嬷嬷笑着应声,从里间拿了一只颜色浓郁,通体透亮的紫红碧玺镯。 那镯子是少有的通透,念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青笑着牵过她的手,念双略有惶恐道:“此镯太过贵重,我万万不能收,还请夫人收回成命。” 苏青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滑,镯子便跃然皓腕,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 念双急忙想脱去,却被苏青一把拦住:“你是难得合我眼缘的好孩子,我收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回礼的。当时你从白府出嫁,名义上你还是我的义女,收个见面礼又有何妨?” 念双闻言有些松动,就听到苏青又说:“你如今是白府义女,不日便是楚王妃,身份贵重,戴个贵气持重的镯子压一压,总是没错的。” 白商枝笑着上前:“总归是母亲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吧。” 念双终于是妥协了,忙不迭的跪下谢恩,被苏青一把扶住:“好了好了,不必行大礼,你的心意我明白。” 念双抿唇,开口道:“夫人待我如此,我必定是要谢恩的,不然于心难安。” 白商枝浅笑着劝了一句:“母亲,你便让她谢恩吧,不然她总是不安心。” 苏青闻言露出踌躇之色,念双见状将手一松,跪在地上:“念双多谢夫人的恩情。” 苏青蹙眉,忙上前将她扶起:“快些起来,傻孩子。” 这时又有侍女进来传话,说萧姨娘带着一儿一女过来给夫人请安。 苏青眼睛微眯,淡淡道:“我没心情见他们几个,叫他们走吧。” 侍女应声,转头去回话了。屋内的气氛微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傅夫人对姨娘的态度。 白商枝心底轻叹,伸手挽住苏青的臂弯:“母亲,念双不日就成婚了,你给她安排个好的住处,到时候风风光光地迎出去。” 说回此事,苏青脸上的冷然渐去。 她转头,又笑着对于嬷嬷道:“那便将枫俪院后面的芙清苑打扫出来给楚王妃住,一定要尽快。” 于嬷嬷笑着应声,下去吩咐了。 苏青笑着拍了拍念双的手:“今天舟车劳顿,你也累了,要不去厢房歇一歇。那边若是好了我即刻遣人告知你。” 念双自然是识时务地福身:“是,多谢夫人细心安排。” 她走后,白商枝端起热茶浅抿一口,又蹙眉着放下:“母亲怎么喝茶还是这样浓,仔细伤身子。” 苏青叹了口气,在案几一旁坐下:“多年的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念双我看着像是个性子纯良的,只是不知是不是真的纯良。”她悠悠道。 白商枝笑着劝慰她:“人的性子总不是一世不变的,她往后成了楚王妃,还有一个偌大的王府需要操持,总是要历练出来的。” “人有性子脾气都是寻常,只要她的心思用在正道上,不想着害咱们,就已经是很好了。” 苏青颔首:“是啊,只要她别存了害人的心思就是了。” 才刚说了一会话,这头边东又进来传话,说皇上想念皇后娘娘,请她说完体己话后即刻去枫俪院。 苏青笑着打趣她:“你看看你在皇上心中多要紧,这才多少时辰就想着你,叫母亲我都羡煞。” 白商枝羞赧地轻咳一声,说自己即刻便去。 边东领命退下了,苏青提醒她:“把凤冠戴好再出去,免得让旁人见了还以为咱们白府没规矩。” 白商枝连连应声,叫白兰给她重新戴上凤冠。 她轻声抱怨:“凤冠怎么这么重,戴着真累人。” 苏青戳了戳她的眉心:“外面多少人想戴还没这个命呢,你就偷着乐吧,还一天到晚小孩子脾气,叫我说你什么好?” 白商枝抿唇,心里不以为意。 戴了凤冠,她搭着白芷的手慢慢走在回廊上。 “萧云怜最近可还安分?”看着廊下无人,她轻声道。 白芷回:“刚刚我去打听了,萧姨娘最近还算安分。除了偶有一次从夫人这里把老爷叫了去,其余的倒也没什么。” 白商枝淡淡嗯了一声:“她是个心思重的,得多留意些。” 如今她成了皇后,白府又认了未来的楚王妃为义女,水涨船高,身份贵重,难免会养大一些人的心思。 即使是容衍万分信任她,她也不能全然放松,让蛀虫慢慢啃噬,坏了整个白府的荣华。 穿过曲折回廊,丛丛白梅花横枝斜倚,淡雅的梅花香萦绕,令人心醉。 假山溪流前,白商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是皇后的妹妹?” 温润清澈,隐隐有山泉溪涧的通透。 这是容衍的声音。 白芷神色一顿,略带惊惶地看了一眼白商枝。 白商枝脚步轻微,立于假山后驻足。 她侧头看向白芷,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白芷心领神会,微微垂下头,静默着与她一起听这一出好戏。 她心里早已将白时榆这个庶出的三小姐骂了个狗血淋头。 论身份,她家小姐是原配嫡出。论相貌,她家小姐是出尘的绝色。论性情,她家小姐是难得的通透。 如今皇上对娘娘的深切爱意,她们都看在眼里。这个白时榆竟然想在这时候争夺帝王宠爱? 假山另一头,娇羞的女声盈盈传来:“是,臣女名唤白时榆,是皇后娘娘的庶妹。” “哦,是商枝的庶妹。之前朕从未见过你,你与商枝感情不太深吧?” 白商枝捻起锦帕掩面,唇角微扬。 白时榆有些尴尬,面上仍旧笑盈盈地回道:“陛下说笑了,长姐与臣女是亲姐妹,哪有不亲近的?” 听到这话,白芷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亲姐妹? 当初娘娘在宫里如履薄冰的时候,也从未见过她遣人送东西来,甚至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如今眼看着娘娘颇得圣上的宠爱,就开始以亲姐妹相称了? “你既是与商枝如此姐妹情深,那朕且想问问你,她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容衍淡淡的声音传来,惹得白时榆一愣。 她怎么知道白商枝喜欢什么花? 心底慌张起来,面上却依旧要沉稳,只见她浅浅一笑:“臣女与长姐也许久未见了,不知她如今喜欢什么花。但臣女记得,从前她最喜欢的花是梅花。” 容衍的眼中甚是玩味,勾唇笑道:“哦?是吗,你觉得她为何最喜欢的是梅花?” 白时榆唇角上扬,带着少女的风情,略略福身:“因为长姐就如寒冬腊月中迎雪绽放的梅花,独领风姿,不惧傲雪凌霜。” 白商枝在假山后听到这冠冕堂皇的回答,不免在心底嗤笑一声。 白时榆说完后暗自窃喜,觉得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容衍轻笑一声,明朗富有磁性的声音让白时榆心弦微颤。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他问。 白时榆下巴微扬,含羞道:“臣女最喜欢的是菟丝花。” “哦?”容衍负手而立,颀长俊逸的身形在梅花丛中十分出尘。“菟丝花向来是指女子柔弱细嫩,需要依附男人才能存活。你为何会喜欢这样的花?” 白时榆不着痕迹地上前了一步,藏在袖中的玫瑰香囊微微捏紧。 “臣女就如同菟丝花一般,需要依附皇上的龙气才能缠绕生长…” 她身上的玫瑰花香愈发浓郁,眸光流转,一双杏眼柔柔望着身前的帝王。 容衍亦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眉目淡然:“朕的龙气?你的意思,是想进宫来侍候了?” 她的心思被戳中,面颊微红,娇羞地微微颔首:“臣女从未见过如同陛下一般生得如此俊逸如玉之人,今日一见,恍若天人。臣女的容貌虽比不上长姐,但也是清丽可人。性子也比不上长姐那般洒脱坚强,但却有着不同于长姐的柔软细腻。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女愿意进宫伺候陛下,在所不辞。” 容衍面目疏朗,笑意淡然:“是吗?你愿意进宫侍候,在所不辞?” 白时榆抿唇,含着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千娇百媚:“是,臣女愿意。” 假山后的白芷听到这话简直要按捺不住,想冲出去厉声质问这二人。 白商枝察觉到她的躁动,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微微摇头。 白芷压着心中的怒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容衍眸中的玩味之色更甚。 “你若是想进来侍奉也可以,只是朕有一个条件。” 白时榆听到这话欣喜若狂,眸子亮起来忙不迭地问:“陛下且说来。” 容衍淡淡道:“你先喝了绝子汤,再以更衣的身份入宫。且日后你不能再晋封,永世都以更衣的身份伺候。” 此话一出,白时榆神色微僵。 “正…八品的更衣?永世只能做末流的更衣?还不能诞育子嗣…为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颤声反问。 容衍轻笑一声:“没有为何,朕就是这般打算的。你若是真的心悦朕已久,不贪图虚荣富贵,这样便能安心伺候在身侧,不正是你所求的吗?” 白时榆似是有些泫然欲泣,手执锦帕轻拭眼角:“臣女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还没有入宫就已经招了陛下的嫌恶。若是陛下真心喜爱时榆,为何只让时榆以更衣的身份伺候在侧。难不成陛下担心白家日渐强盛,将来会有牝鸡司晨之嫌吗?” 她这话说得大胆,容衍却只淡淡一笑:“你倒是很聪明。” “朕的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是否进宫,全凭你一句话。” 白时榆袖中的手紧紧蜷起,眉头紧皱。 第199章 诰命夫人 假山后的白芷亦是神色凝重,屏息静待白时榆的回答。 只有白商枝依旧神色淡然。 不知过了多久,容衍似是等得有些不耐,蹙眉淡声道:“你可想好了?” 白时榆踌躇不已,方才还稳操胜券的模样此刻消失殆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容衍轻抬下颌,狭长的瑞凤眼微眯,一挥玄色长袍正欲离去。 白时榆见他意欲离开,心头一狠,上前一步盈盈跪在玉石板上:“臣女愿意,臣女愿意!” 呼啸的一阵冬风吹过,带来几分梅花的淡香。 恍惚间,白时榆仿佛听到他不可见闻地轻笑了一声。 “那便等着朕的圣旨吧。” 白时榆欣喜若狂起来,双手交叠朝着皇帝方向深深磕了一个头:“臣女多谢皇上恩典!” 待皇帝走远后,她忙不迭地提起裙摆朝着倚春轩的方向小跑而去。 白商枝搭着白芷的手从假山后缓步出现,垂首凝视着玉石板上散落的片片白梅花瓣。 “走吧。”她轻声道。 白芷蹙眉,不免担忧道:“娘娘…那白时榆…” 白商枝勾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我心中有数。” 她与白芷后脚行至枫俪院的正厅,掀开暖帘,容衍正捧起她博古架上的一本史书翻阅。 肖毅给她行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听到动静,容衍抬眸望去,见她盈盈而来,眉眼微弯。 他放下史书,上前执起她凝脂纤长的柔荑,摆手叫白芷与肖毅都退下。 白芷神色复杂,秀眉微蹙,却也不敢多言,福了半身礼便与肖毅一同退出了内室。 肖毅凑到她跟前,笑着戏谑道:“又是谁惹咱们白芷姑姑生气了?” 白芷心情不好,侧过头白了他一眼:“你怎知我生气了?” 肖毅笑了一声,掸了掸金丝蟒袍上面的尘灰:“你那嘴角弯的都能挂两个酱油瓶了,还说自己没生气。” 白芷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怒视他:“还不是你们男人干的好事?一个一个嘴上情深意重,背地里又做些不三不四的勾搭,不嫌自己累得慌吗?” 说完,她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肖毅满脸疑惑,谁背地里不三不四的勾搭了? 内室里,镂金沉香炉上飘着袅袅紫烟。容衍非常自然地扶着白商枝坐在案几旁,抬手轻柔地为她卸下沉重的凤冠。 动作间不小心扯到了白商枝的一缕青丝,她微微蹙眉,却没有发出声音。 容衍却十分细心地捕捉到了她的疼痛,忙不迭地温声道歉:“阿棠,对不起。” 白商枝转身,勾唇一笑:“为何要向我道歉,你做错了什么事?” 容衍将凤冠轻放置一旁,双手紧握她的皓腕。 “刚刚你的庶妹见了我,想引诱我把她纳入宫中。” 白商枝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些:“嗯,然后呢?” 容衍抿唇,微微垂下头:“我怕她日后加害于你,便多问了几句。我假意说可以让她进宫侍奉,唯一的条件便是她要喝下绝子汤,且永世只能以更衣的身份伺候。” 白商枝淡淡笑着,似乎一早便知道他的用意。 “我这般说,只是想试探她。谁知她斟酌再三后竟然答应,我便知道此人日后便有大祸患。” 容衍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实在可怖。若是日后她动了害你的心思,只怕会有鱼死网破的危险。” 白商枝含笑着凝视他:“那你觉得如何是好?” 容衍轻轻叹了口气,似有为难:“我想的是一了百了的法子。但这事最后还是要你来定夺,毕竟她是你们白家的人。” 他紧接着又说出了一针见血的话:“更何况,斩草要除根。解决了你庶妹,还有你的庶弟和那个萧姨娘。如今你贵为皇后,一人之下。她们难免会仗着你的势去做些意想不到的事。但这些事的根,终究还是在于你父亲。” 白商枝起身,伸手圈住他的脖颈靠在他怀中,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让她心安。 “阿衍,你如此为我着想,我实在无以为报。” 他眉梢染上难掩的笑意,怀抱住她的手微微收紧:“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白商枝唇角上扬,贪恋地倚在他胸膛蹭了蹭:“我想,白时榆肯定是不能再留了,她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即使将她纳进来晾着,也总是个挂在心头的祸患。不如就将她嫁去偏远之地,对方家世不必太低,给她留个念想。这样一来,也不必赶狗入穷巷,将她们逼急了咬人。” 容衍心情甚好地执起她的一绺青丝,语气缠绵:“阿棠英明,为夫甘拜下风。” 白商枝抚上他的侧脸,勾唇一笑。鬓珠作衬,双目如星月,千娇百媚地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夫君要如何甘拜下风为好?” 容衍低低笑了一声,愈发暧昧。直接将她稳稳打抱横起,放在柔软的雕花大床上。 他抬手将床幔轻放,层层叠叠的轻纱衬得他的容貌出尘而迷离。 他俯下身,双手环住她的柔软腰肢,轻轻一转,她便赫然趴在他的胸膛之上。 云鬓间的钗环不知何时被他一一卸去,她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 他低沉而诱人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响起。 “如何?这样的甘拜下风,夫人可还满意?” 白商枝双靥发红,轻笑一声后倾身吻上他的唇瓣。 层层轻纱床幔下,人影交叠,被衾翻浪,一室春光。 这一日省亲的时辰过得很快,日暮斜阳,余晖犹温。眼见着便到了皇上与皇后启程回宫之时。 苏青泪眼婆娑地执着白商枝的手,徐徐嘱咐道:“在宫里不要意气用事,要多体贴皇上,早日为皇上诞育子嗣。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一封家书回来,母亲会尽力帮你的。” 白商枝颔首:“知道了母亲,你且宽心些。” 容衍也上前一步,对着苏青躬身抱拳道:“岳母大人请放心,朕在宫中一定会对商枝百般呵护,绝不让她受委屈。” 苏青欣慰地擦拭眼角,十分动容:“好…好,有陛下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后面站着的白时榆遥望这一幕,眼里的嫉妒之色翻涌不息。 她多么希望此刻能跟着皇帝回宫的人是她白时榆,而不是白商枝。 上了马车,白商枝将头倚在容衍的颈窝,语气略有惆怅:“母亲是真的心疼我,她这一生就只有我一个女儿。” 容衍爱怜地抚上她的额发,将她搂入怀中。 “岳母对你是真心疼爱,我看得出来。” 白商枝叹了口气,不免担忧起苏青的将来:“我母亲是世家出身的女儿,书香门第。多年来操持偌大一个太傅府,不知暗地里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妾室的气。可就是因为没有生下儿子,多年来吃了不少补药,背地里还要受人诟病。” “如今我成了皇后,母亲的地位尚可水涨船高,但往后的路…” 容衍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轻声安慰道:“我回去便拟旨,封你母亲为正一品诰命夫人,赐御制锦牌,往后可随意出入宫中,时时来陪你。” 白商枝闷声道:“那我要是想回家去住些时日呢?” 容衍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叹息了一声:“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但你也别去得太久了,我会很想你的。” 白商枝唇角上扬,温声道:“好,我不会去太久的。” 回宫翌日,宫中的圣旨便传到了太傅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妻苏氏,淑温居质,柔靓成仪,清芳桂郁,睿问川流,嘉惠成于自然,仁孝本于天赋,可特授昭淳国夫人,主者实行,钦此。” 苏青叩首谢恩,肖毅上前亲扶,笑意满面道:“夫人快起。陛下说了,除了一品诰命的封号,还有御制的锦牌,上面要刻上夫人的名字,以示尊贵。皇上已经下旨命内务府加紧赶制了,相信不日便能送到府上。到时夫人可凭这锦牌自由出入宫中,也能时常去探望皇后娘娘了。” 苏青笑逐颜开,又盈盈福身:“多谢皇上圣恩,也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她眼神望向一旁,于嬷嬷立即上前,将一袋沉甸甸的锦带放在他手中,略略福身:“肖公公辛苦。” 肖毅笑眯眯地将那锦袋收入怀中,躬身道:“夫人客气,那便不打扰了,先告辞。” 肖毅走后,苏青将那明黄色的圣旨徐徐展开,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笑意盈盈。 “皇上是真真在乎咱们大小姐的,昨日才省亲,今日就封您为正一品诰命夫人,还特赐了御牌,许您往后自由来往皇宫。这份殊荣,当真是头一份的。” 于嬷嬷亦是十分欣喜,这样一来,她家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了。 苏青笑着将圣旨卷起,递给于嬷嬷:“是啊,皇上看来是真心疼咱们枝儿的,我也是跟着沾光了。” 她忽而又想到什么,低低叹了口气:“只是这子嗣上…” 说起此事,于嬷嬷亦是愁得厉害。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就有风流名声在外,纳的女人多如繁星,却始终未听闻哪个女人怀上了孩子。 “您当初便是生下大小姐的时候伤了根本,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方都不抵用。若是咱们大小姐亦如您一般,在生育上有艰难之处,只怕这往后的日子…” 她叹息了一声,想到每三年一次的选秀。 若是皇上一心对待皇后便也罢了,但后宫总是会有新人进来,莺莺燕燕的一堆美人,总有一个是会生的。 苏青想到了昨日商枝对她说的话。 皇上如今眼瞧着是对自家女儿真心实意,所言皇上从今以后不再纳人进宫了。 可自古以来,男人最是薄情寡义,更何况从前太子的名声… 苏青摇摇头:“罢了,再多想也是无益。下次进宫我且去问问枝儿再议吧,她若是真在生育上有艰难,咱们找些药方给她调理着,剩下的,也只有看天意了。” 于嬷嬷微微颔首,觉得也是在理。 平安过了几日,府中却有流言传出,说白家三小姐不日便要入宫去伺候皇上。 彼时苏青正搭着于嬷嬷的手穿过曲折回廊,就听到墙角下两个洒扫的侍女说起此事。 苏青当即便大怒,厉声呵斥起来。 那两个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饶,言说下次绝不再犯了。 于嬷嬷帮着苏青顺气,柔声劝道:“夫人且消消气,当心自己的身子,如今最要紧的该是好好盘问,查出这谣言的根源才是。” 苏青好歹是经过事的,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两个侍女,问道:“你们且说说,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很快其中一个便怯怯回道:“回夫人,这话是奴婢今早在厨房听到的,她们说,是倚春轩的映画说的。说…她们院的三小姐,不日就要飞黄腾达,进宫去当妃子了…” 苏青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连连点头:“好…好,好得很。来人,把这两个侍女拉下去掌嘴三十,再给我压过来问话。” 话音刚落,几个力大的小厮上前将跪在地上连声求饶的两个侍女带走。 于嬷嬷蹙眉:“此事甚为蹊跷。倚春轩那几个,若不是有八分的把握,是断然不会小人得志,顶着皇后娘娘的盛势传出谣言的。难不成那日省亲之时,白时榆和皇上暗通款曲了?!” 苏青脸色大变:“这天杀的萧云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于嬷嬷忙给她顺气:“夫人先冷静下来,此事尚未有定论,白时榆是不是真的要进宫去侍奉亦是未可知。您此刻最要紧的,是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揪出来,以败坏白府名声为由,好好震慑一番。” 苏青连连颔首,拍着于嬷嬷的手背:“是…是,此刻我不能先乱了阵脚。你去叫人把倚春轩的映画绑来前院,我亲自来问话,看看她们狐狸皮下藏着什么祸心!” 第200章 赐婚 很快,倚春轩的映画就被绑着去了前院。 雕花金丝楠木圈椅上的苏青眸光冰寒,冷冷地望着下首惊惶的映画。 “你且说说,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说你家三小姐要入宫侍候?” 映画被这阵仗吓得噤若寒蝉,嘴唇颤抖:“奴婢…奴…” 她哆嗦得厉害,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苏青没了耐心,秀眉蹙起:“若是说不出来,我就拉你去暴室,让嬷嬷们好好盘问你。” 映画大惊失色,匍匐着爬到苏青的脚边,扯着她华贵的绸缎衣角。 “奴婢说…奴婢说!” 她吸着鼻子,颤声道:“是有一日…奴婢在庑廊下帮三小姐收梅花上的露珠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三小姐说…皇后娘娘省亲那日,她遇到了皇上,直言自己想进宫伺候,皇上最后也答应了。于是她很高兴地想要萧姨娘给她些银子去做新的首饰衣衫,又说要带着田产铺面傍身,日后进宫时也好有底气。” 她这一番话说完,苏青便怒不可遏地拍在梨花木桌上,“啪”的一声吓得众人一惊。 “真是翻了天了!还未到咱们枝儿的封后大典,她们母女俩就开始商量这些,当我死了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厉声道。 于嬷嬷蹙眉上前,给她顺着气。 这映画说得头头是道,向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么依着她所言,皇上已然答应了要白时榆进宫,想来不日便会降下圣旨… 定了定心神,于嬷嬷对着下首跪地的映画冷冷道:“此事尚未定数,你们便忙不迭地在府里传话,惹得流言纷纷,扰了太傅府的风气,乱了府内规矩。拉下去,杖责三十,罚俸三个月,赶去外院洒扫。” 映画尖叫着大声求饶,凄厉的哭声在被小厮拖走后逐渐淡去,屋内只剩那两个被掌嘴的侍女瑟缩跪在一旁,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于嬷嬷轻咳了一声,气势凌厉:“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嚼舌根,这两个侍女背地议论主子,也一并拉下去杖责三十,罚俸一月,以儆效尤。今后若是谁再犯了忌讳,便不再是杖责三十,而是拉去暴室了。” 底下并排的小厮侍女们都垂首应声,庆幸自己嚼舌根的时候没有被主子抓到。 乌泱泱一群人退下后,苏青感觉头痛欲裂,于嬷嬷上前为她轻揉额角。 “我苦命的枝儿,好不容易熬出头过上好日子,这些蹄子一个二个都不想让她好过。” 她深深叹着气,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几岁。 于嬷嬷温声劝她:“夫人,刚刚那映画说的有板有眼,想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那日省亲,夫人拉着皇后娘娘说些好些时候的体己话,陛下自行去了枫俪院,想来便是那时候她见到了皇上,才有了后来之事。” “夫人且冷静下来,不如现在一封修书寄去皇后娘娘那,询问娘娘是否知晓此事,再好好议来。这总是比夫人一个人在此伤神要好上许多,夫人觉得如何?” 她徐徐说来,很有道理。 苏青轻轻颔首:“你所言极是,那便快拿纸笔来。” 福宁殿内,白商枝轻阖双眼倚在兔绒锦色贵妃榻上,惬意听白芷轻声念着话本上的戏文。 忽而有人掀了暖帘而入,白芷侧目,见一袭白衣的皇帝翩然而至,放下话本正欲起身行礼,他却举起手指放在唇珠,示意她安静。 白芷会意,略略福了身后悄然退出了内室。 容衍轻步走到贵妃榻前,榻上的美人如瀑般的青丝柔顺散开,蛾眉微弯纤长,肌肤细润如温玉柔光细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 他唇角微扬,俯身在她额间带着无限爱怜轻轻落下一吻。 她如蝉翼般的长睫微颤,似要悠悠转醒。 俄顷,她又长长呼了一口气,沉沉睡了过去。 容衍失笑,无奈摇摇头。 他轻步去里间拿了一条薄衾来,小心盖在她身上。 熟稔的海棠花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愈发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白商枝从睡梦中醒来,却见容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她一愣,支起身子从贵妃榻上坐起,身上的薄衾轻轻掉落。 “阿棠醒了?” 他眉眼带笑地问道,眸若星辰。 白商枝不自觉地唇角微扬,穿上锦色玉鞋扑进他的怀中。 容衍伸手稳稳抱住她:“睡得如何?” 白商枝笑着回:“挺好的,还梦到你给我绣香囊。但是你太笨了,手艺不精,绣出来一只歪歪扭扭的鸳鸯。” 容衍微怔,伸手轻轻掐了她的细腰:“谁说我手艺不精了,你的梦一点也不真实。” 白商枝咯咯笑起来,抬首与他对视:“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绣香囊?” 容衍抬手为她抚去额前的碎发:“今日就给你绣。” 白商枝欣喜起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笑意盈盈:“好,那我就等着你的香囊。” 两个人腻歪了片刻,白商枝想起了母亲送来的修书,直接开口问他:“你可想好人选了?母亲今日在府里抓住了几个嚼舌根的下人,被气得厉害。赶忙写了家书来问我是否知道此事,看样子是被吓着了。” 容衍道:“倒是有一个人选,是东南之地的五品军官,名叫蔚德明。” 白商枝对东南的势力不甚清楚,只问道:“此人家世如何?” “他祖上是清流文官,出过探花郎,但后来因子嗣上零落,后辈亦是不争气。这一辈中也就他还有些建树,算是有些本事的。” 白商枝颔首:“这么说来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道此人性子如何。” 容衍剥好了一颗青提,送至她唇边:“偶尔听闻几句,说他性子暴躁,为人刚愎自用。若是与白时榆对上,还未知谁能更甚一筹。” 白商枝微微张嘴将那颗饱满的青提吃下,细细咀嚼。 她点头道:“那便如此定下吧,东南那边的势力鱼龙混杂,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即便是白时榆存了什么意思,也很难翻起波浪来。” 于是次日,给白家三小姐赐婚的圣旨便下了。 倚春轩里,听到下人通传的萧云怜和白时榆顿时笑开了花,忙提着裙摆去前厅接旨。 直到边东将圣旨宣读完毕,她二人才如梦初醒。 “公公,您可是宣错了旨意,皇上不是迎我进宫,而是将我赐婚给…一个远在东南的军官?!” 白时榆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抬头颤声问道。 边东笑吟吟地将圣旨递给她,身上隐隐带着几分凌厉的气势:“白姑娘您亲自看看,皇上亲自书写的圣旨,又盖了玉玺,怎么会是宣读错了呢?” 白时榆慌忙将那明黄色的圣旨展开,在看到上面赫然醒目的“赐婚”二字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萧云怜拿过她手中的圣旨,看过后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边东微微躬身,看似恭敬的态度下匿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圣旨传到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灰,转身离去。 “连个赏钱也不给,什么东西?” 风中传来隐约的讽刺之声,可地上的母女二人却也无暇顾及。 “阿娘!这可怎么办…?皇上竟然如此对我……”白时榆哭得泣不成声,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萧云怜咬紧牙关,温声安慰着她。 心底却涌着滔天恨意,恨不得想将正院的苏青千刀万剐。 这件事说没有正院的掺合,她是万万不信的。 眼看着自家女儿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生怕她女儿入宫夺去帝王的宠爱。 她眼底愈发晦暗,看向自家容貌清丽的女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 即使不能入宫,她当时也想着要给自家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出身一品太傅的女儿,有什么王公贵族的公子是不能肖想的? 如今竟然被皇帝亲口赐婚,要去那偏远之地嫁给一个家世寒微的小军官? 怀中的白时榆仍然哭泣着,萧云怜轻拍着自家女儿的肩头,心中百转千回。 —— 二月初四,封后前一日,帝王派遣礼部官员祭天地与太庙,并且亲自到奉先殿行礼叩拜,告以册立白氏为大晋朝皇后之事。 册封前三日,皇后每日要斋戒沐浴,焚香祷告。 礼部将镌刻好的册文、宝文送至奉先殿。同时奏请,命大学士、尚书各一人分充册封礼礼仪使。 侍仪司在奉天殿御座前设册宝案,册案东西设置奉节官位,掌节人位于其位左后处,其南面设置承制官位,朝西而立。 正副使面北而立,北面设置承制宣制官位,东北面设置奉节奉册奉玺官位,面北而立,受制位以北设置正副使受册受玺位,面北而立。 二月初五这日天方才朦胧亮起,銮仪卫便已经陈设仪仗候于奉天殿外、陈设皇后凤座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乐部将礼乐置于奉天殿外,礼部鸿胪寺官设节案于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宝案于右东向、龙亭二座于内阁门外;内监设丹陛乐于宫门外、节案内于宫内正中。 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东西向,设皇后拜位于香案之南。 礼部官将金册、金宝及宣读册文、宝文陈设于亭内。 悉数备好后,负责册封的使者,敲响三次钟鼓,身着衮冕服的容衍进入奉天殿,礼部官员为皇帝奉上册封的册封书以及皇后宝玺放于事先备好的案桌。 銮仪卫官赞“鸣鞭”,丹墀下即三鸣鞭;丹陛大乐队也奏起“庆平之章”。 紧接着,在鸿胪寺鸣赞官的带引和口令下,王以下及正副使、文武各官排班立,并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乐止。 一身绯色朝服的承制官上前,请示道:“吾皇,册封大典始乎?” 半晌,文武百官听到龙椅上传来高亢嘹亮,又有些悠远的声音:“准!” 承制官其从中门走出,走下台阶到达宣读的位置,拿出金黄色卷轴,高呼道:“皇帝有旨!” 文武百官齐齐跪地,低头叩首。 “景明一年,钦奉皇上圣旨,太子妃白氏,柔明毓德,温懿恭淑,着册封为皇后,赐金册金宝,命卿等持节行礼!” “臣等遵旨!” 正副册封使跪地叩首,起身,承制官从西殿门入殿。 执事人举册宝案从中门出,掌节官从册宝案上开封节令,交于奉节官。引礼官引正册封使到到受册位,奉册官拿起册封文书交于正使,正使跪受,并将册封文书放于册宝案。 此时奏响礼乐,正副使者拜四拜,起身,礼乐闭。奏响礼乐,掌节官在前引导,举案官紧随其后,出奉天门后,礼乐闭。 侍仪高呼:“礼毕!” 皇帝起身,百官躬身退下。 掌节官封装节令,奉册官员持笏板立于存放册书等的龙亭旁,仪仗队以及奏乐队伍在前引路,至宫门外,奏乐起。 但见远处一身赭红缎面连波凤纹鸳鸯华月礼服的皇后逶迤而来。她头顶九尾凤凰朝冠,冠上一凤凰于飞,口衔饱满硕大东珠一颗,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一串,其余凤口中衔有珍珠宝石制成的珠滴。每一束凤凰尾羽嵌以五色宝石,盈盈行走间金丝凤纹流转,栩栩如生,光华夺目。 她脊背挺直,目视前方,于万众瞩目之下犹如闲庭信步。 她的脸如同礼服上的牡丹一般明艳,透着难掩的大气华贵。 慢慢走出阁楼,朝南站立于居所大殿中。 奏乐丝竹暂闭。 正副使把册书等一众放于宫门事先准备的九漆朱红木桌之上。 引礼使引导正副使以及内使监令就位,正使高呼道:“正使臣王翰,副使臣廖忠兴,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娘娘册书以及宝玺。” 正使奉册书授予内使监令,内使监令跪受,交于内监。副使奉宝玺授予内使监令,内使监令跪受,交于内监。随后各自站回原位,内使监令率内监持册书,宝玺放于内堂。 引礼女官引皇后娘娘在拜位北面立,侍仪女官四人立于拜位左右,宣读女官二人立于东案之南。 引礼女官奏:“跪!” 第201章 身孕 白商枝一挥凤袍,盈盈跪地。 宣读女官就案,宣读册文,宣毕将册文授予侍右女官,女官跪接;赞“受册”,女官以册文奉送皇后娘娘。 转授予侍左女官,女官跪接后陈放于西案。陈放完毕,引礼女官奏“兴”,皇后起。 奏乐丝竹之声起,皇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礼毕,退到东面立,乐止。 御座上的容衍早已按捺不住,起身上前,还未等皇后步上高台,他便顺着玉石台阶而下,朝着逶迤而来的皇后伸手。 百官看在眼中,愈发觉得白家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白商枝勾唇一笑,百媚众生,坦然握住了容衍伸过来的手。 温热的掌心微微有细汗渗出,出卖了男人的紧张。 白商枝不免在心底发笑,轻掩朱唇道:“皇上怎的紧张起来了?” 容衍只目视前方,俊美无双的脸上依旧保持肃穆。 他捏了捏她凝脂纤长的手,低声道:“阿棠,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了。” 白商枝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柔美绝色的姿态令身旁的礼仪官微微怔愣。 帝后二人行至御座上首,缓缓转身。文武百官齐齐跪地,虔诚叩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中宫皇后册立之礼成。 封后大典过了小半月,便是聂淑妃与宜贤妃的册封礼。 放眼望去,皇帝的后宫只有寥寥三个人,远不如当年他当年做太子时的盛势。 于是这便养大了朝中许多官员的心思,纷纷上书劝诫皇帝进行大选,绵延子嗣。 容衍自然是不予理会的,他如今只安心处理北国之事,只待两个月后出兵北上,便能将北国收入囊中。 未央宫。 一袭绯色海棠金凤月华裙的皇后倚在案几旁,手执茶盏,正与楚王妃浅笑说话。 如今她虽然是后宫之主,但嫔妃不过二人,要上手的事并不繁杂,所以楚王妃与白夫人也会时常进宫与她闲话家常。 “我看你最近气色不佳,是不是开了春身子不适?”白商枝问。 楚王妃微微一笑,轻叹道:“说来也不怕皇后娘娘笑话,最近我这身子骨是有些不舒坦,偶尔还有些头晕目眩。当真是岁数起来了,身子也不爽利。” 论年纪,她确实要比白商枝年长好几岁。 白商枝含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就是上了年纪的?我看不过是时气所致,偶有不适也属寻常。” 这时有人掀了暖帘而入,是白芷笑吟吟地端了糕点来。 白商枝笑道:“这是最近小厨房新做的玫瑰牛乳酥,我吃着觉得还不错,你也尝尝?” 楚王妃也不忸怩,笑着道谢后便捻起一块乳酥,轻嗅一口赞叹道:“果然是极好的,这牛乳香气扑鼻,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玫瑰花香。” 她正欲将糕点送入口中时,胃里却一阵恶心翻涌而上。她忙用锦帕掩住口唇,止不住地干呕了几声。 白商枝神色微变,起身向前道:“这是怎么了?” 略略干呕几道后,楚王妃才觉得好受了些,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摆手道:“无妨无妨,许是今早多用了些油腻之物,所以才如此。” 白商枝看着她的样子,微微蹙眉问道:“你这样恶心有几日了?” 这话出口,叫楚王妃一愣。 “前几日倒是也有几分恶心,但远没有今日这般厉害。” 白商枝又问:“你这个月的月信来了吗?” 楚王妃怔愣,似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好像是推迟了半月有余…” 白商枝含笑,忙叫了白兰去太医院请人。 她打趣道:“这多半是有了,想来楚王要欢喜疯了。” 楚王妃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微微垂首,声如蚊蚋:“兴许不是呢…” 白商枝但笑不语,直到梁循提着药箱而来,她摆摆手道:“免礼,你快给楚王妃把把脉。” 如今梁循成了太医院之首,身上的衣料也名贵起来,金线掺杂着银线绣了竹纹,从前那种隐含的卑微在他身上全然褪去。 他应声,将轻纱丝绢搭在楚王妃的手腕上,微微屏息诊脉。 俄顷,他向后退去,躬身抱拳微微含笑道:“恭喜王妃,脉相隐隐有如同珠滚玉盘之状,您已经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楚王妃双眸睁大,嘴唇微张,似是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 白商枝惊喜道:“真的?你可没有诊错脉?” 梁循微微笑着,声音沉稳:“微臣虽不是妇人千金一科的圣手,但从医近十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白商枝笑道:“好,好。赏!”说罢,她又有些担忧:“本宫见楚王妃脸色不好,如今又恶心呕吐,可有什么大碍?” 梁循如实回:“此乃妇人怀孕时的寻常症状,只是会因母体不同而表现不同。王妃娘娘的孕相虽不十分显现,但隐隐能感觉脉相强劲有力。王妃只需要安心养胎,食补膳养,便能平安顺利生产。” 白商枝笑道:“好,那本宫便放心了。你下去开些适合她体质的安胎药来,叫王妃带回去养胎。” 梁循领命退下。白商枝笑着起身,拿了鹅羽软垫给她枕在身后,又叫侍女端了一盏温水来。 “喝些热水润润口,兴许会好受些。” 楚王妃愣愣接过碗盏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过咽喉,她却依旧觉得恍如隔世:“我…要成母亲了?” 白商枝失笑着颔首:“是啊,你有身孕了。九个月后瓜熟蒂落,你便是母亲了。”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悄然孕育。 “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吩咐软轿送你去慈宁宫,快把这事说给兰贵太妃,她定然欣喜坏了。” 白商枝笑道。 楚王妃似乎能想到兰贵太妃欣喜若狂的神色,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扶着桌角起身盈盈行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她走后,白商枝看着案几上精致的玫瑰乳酥,思绪恍惚。 白芷掀了暖帘进来,看到自家娘娘思绪万千的模样,本是扬起的唇角逐渐敛起。 “娘娘…这是怎么了?” 白商枝回神,勉强笑了笑:“没事。” 白芷心思细腻,想到楚王妃的身孕,似乎猜到了缘由。 她轻声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忧,子嗣这样的事是急不得的。夫人前些日子还去寺庙给娘娘算了一卦,说您命里是有子嗣的,只是急切不得。” 白商枝叹了口气,笑容里似有几分苦意:“我倒不是急切。我只是有些担忧,从前喝的避子汤…是不是伤了根本。” 果然,是为了此事而伤神。白芷在心底轻叹,继续柔声劝道:“娘娘,前些日子梁太医才给您细细把过脉,说您身子康健,没有大碍。您只要安心静养,放宽心就是了。” 白商枝淡淡笑着,未置可否。 午睡起来,她还坐在花云凤纹铜镜前梳妆,白夫人便风风火火地到了未央宫。 “儿啊,我听说楚王妃今早在你这里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动作虽快,可行动间丝毫不露怯,优雅之余带着贵妇人的气质。 苏青鬓间的那支云澜珠钗是皇上前些日子特意叫内务府单独做的,上面刻有她的名字。 这叫京中的贵族夫人们羡煞不已,只恨自己没有一个做皇后的女儿。 白商枝将一支玉簪放回妆奁,转头无奈苦笑:“母亲,自从您能自由出入皇宫后,这消息比我都还要灵通。” 苏青接过白兰递上的雪顶含翠,浅酌一口,微微蹙眉:“下次多放些,茶香太淡了。” 白兰苦笑一声:“夫人爱喝浓茶,但咱们娘娘可说了,浓茶伤身子,夫人还是少喝为妙。” 苏青笑着敲了一下白兰的眉间:“你这妮子,编排起我来了。哪天找个夫君给你嫁了,你就安分些了。” 白商枝失笑,走过来环住苏青的手倚在她肩头。 “白兰还不嫁人呢,我要多留她几年。” 苏青伸手轻刮她莹润的鼻头:“说回正事,楚王妃是不是怀上了?” “是是是,是怀上了。” 苏青好奇:“她怎么是在你这里才发现自己有身孕的?王府里竟然没一个察觉的。” 白商枝回:“她这些时日常往我这里跑,今日端了一碟玫瑰乳酥给她,闻了一口就干呕起来。我又细细问了她的月信,心里便有七八分确定了。叫太医来一看,果然有了一个月身孕。” 苏青颔首:“她也算心愿得偿了,兰贵太妃想必高兴得厉害。” 想起这事白商枝便觉得好笑:“那肯定高兴得厉害,楚王妃前脚刚去慈宁宫道喜,后脚她就叫人送了好些血燕来,说是感激我细心体贴楚王妃。” 苏青含笑,而后又重重叹了口气:“你也嫁给皇上一年多了,怎么这肚子还是没动静?” 白商枝从她肩头起身,嗔道:“母亲,每次来就是说这个,我都说了此事急不得,您还没日没夜地在我跟前念叨。” “好好好,母亲不说了。”苏青忙哄着她,继而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这些时日,皇上没有去淑妃她们那里留宿吧?” 白商枝笑道:“没有,皇上一直都在我这里歇着,也没去她们用膳。” 苏青放下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母亲就是担心她们先你一步诞下皇嗣。” 白商枝全然不担心这个。别说是诞下子嗣了,要是容衍去别的女人那里留宿,她这个皇后不做也罢。 晚间,容衍与白商枝一同用膳,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眼见容衍给她夹的菜快摞成一座小山了,她还执着银筷发愣。 “谁惹咱们皇后娘娘生气了?”容衍打趣道。 白商枝回神,捻起一块醋鱼:“母亲今日又来了,说起楚王妃的身孕,她那眉梢都飞扬起来了。” 容衍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你也是在担忧这个?” 白商枝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银盘上的雪白鱼肉,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倒不是担忧这个,我是担心自己是不是之前喝了太多避子汤伤着身子了。我母亲一直担忧我因为子嗣而不能稳坐中宫,要是我真无法生育,这往后的路怕是也艰难。” 她作为在现代土壤成长过的女性,思想上自然是不会被牢牢束缚住的。 只是如今她身在古代,又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些事还真是容不得她忽略。 她若是没有与容衍互通心意,只当他是个普通帝王,那么自会有数不清的嫔妃为他诞育皇嗣。 可如今这重担交到她身上,还真有点叫她喘不过气来。 “阿棠,你不要太逼迫自己。子嗣上的事,其实我还有些私心,希望你别那么快怀上。” 容衍低声道。 白商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为何你不希望我那么快怀上?” 容衍无奈笑了笑:“彦嘉与我已结下血海深仇,两个月后的那场战,将决定着我与他之间谁能活下来。在这之前,我不希望你怀上孩子。” 白商枝静默了良久,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沉重:“那要是…你没能回来…” 容衍垂首,将银筷放置一旁:“若是我没能活下来,便让容玖继位。这样你也不必承担天下兴亡的大任,只需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他不是没想过让白商枝来接手容家的江山,可他思虑再三,还是不忍看到她一个人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的模样。 白商枝默默将银筷放下,伸手环住他,闷声道:“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容衍心疼地抚上她的云鬓,低低地叹了口气:“可我毕竟是皇帝,身在高位,不得不为天下苍生做打算。” 白商枝蹙眉,转头深深埋在他温热的胸膛。 “那你下辈子能别再做皇帝了吗,我不喜欢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容衍觉得有些心酸,面上依旧温柔笑道:“好,我下辈子不做皇帝,只做个山野村夫,每日锄完地就回来照顾你和孩子。” 白商枝在他怀中轻笑出声:“那我就种些难吃的菜,逼着你和孩子都吃干净。” 容衍环住她的手愈发收紧:“只要是夫人种的菜,就算是糠咽菜也能吃完。” 第202章 出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御花园的湖心亭檐下,珠帘盈盈作响。一袭莹白素纱的皇后轻倚在美人榻上,案几上的芙蓉甜饼香气伴着淡淡杏花香,飘扬在春日艳阳的微风中,揉成轻盈的旋儿,萦绕在鼻尖。 容衍坐在她对面,满目爱恋地望着她阖眼惬意的姿态。 一双燕子从亭檐掠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番景象,却与多年前他与她初见时海棠繁枝下的互相试探截然不同。 “那时候,你可是已经猜到,终有一日会嫁与我为妻?”容衍忽而开口,温润柔和的声音却与清脆的风铃声很适配。 白商枝轻抬眼眸,熹微的光落在杏花树上,枝叶繁茂交错,影影绰绰的光影映在她漆黑澄净的眼瞳。 “父亲带我入宫单独面见皇上时,我便已有预感。那时我便知道,嫁给任何一个皇室之子便是我的宿命。” 她淡淡说着,眉眼却隐隐带着笑意。 容衍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薄凉,心头一紧。 “是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他的语气难掩几分失意。 白商枝从美人榻上起身,倾身到他面前笑道:“阿衍不要妄自菲薄,若是我嫁给寻常人家,也很难能找到真心待我之人。纵然这皇室如万丈深渊,但我心里知道有总有一束光会照亮我前方的路,那便足矣。” 容衍凝视着她如秋水透澈的美眸,那里仿佛有数不尽的温柔坚定。 他忽而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莹白的脖颈处,良久未开口。 白商枝温柔地笑了笑,轻抚他带着竹香的长发,缠绵缱绻。 身旁的小宫女看红了脸,一个个都将头垂下。 虽说早就听闻帝后二人感情甚笃,比之民间的寻常夫妻都更加琴瑟和鸣。可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 明日便是容衍要出发去阵前的日子了。这些时日他忙于朝政,处理边关送来的军务情报,只恨不能分身。 白商枝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他,将后宫之事料理好后,她又腾出手去处理萧姨娘的事。 萧姨娘此人城府颇深,甚是懂得筹谋算计。白商枝很清楚,在给白时榆赐婚后,萧云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她便设了一个局,引着萧云怜一步一步地往里跳。 当然,她也借了些皇上的势,才能让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 萧云怜也顺势死在了反叛逆贼的手下,无从可查。 白商枝曾问过容衍,他一定要亲自上战场吗。 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此番战役,若是容衍不亲自上阵,只会叫彦嘉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朝中有异心之人蠢蠢欲动,军务情报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他不得不去,那是关于晋国生死存亡的一战。 于是这一日,白商枝在湖心亭命人搭了薄帘,做了当初的小甜饼,就当是为他饯行。 “娘娘,这饼有些冷了,不如奴婢拿下去热一热吧。” 正当他二人静静相拥时,一位身着浅碧色束腰裙的小宫女轻声开口。 白商枝微微侧目,目光在落到小宫女云鬓上的宝石珠钗时,眸色晦暗了些。 她盈盈起身,在美人榻上半撑着下颌,凝眸静静看着底下垂首,容颜娇嫩的小宫女。 “你是新来的?” 皇后淡声问道,平静的语调让印雁心头微颤。 印雁硬着头皮回:“是,奴婢是刚刚从浣衣局调来湖心亭随侍的。” 她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清俊出尘的年青帝王身上,眸光中流露出几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痴迷。 白商枝却不愿再和她打哑谜。 “为何要在本宫与皇上相拥时故意出头,是想引得皇上的注意吗?” 此话一出,印雁的小脸一下煞白,忙跪在地上叩首:“娘娘明鉴!奴婢没有,只是奴婢心系主子,生怕娘娘用了凉物伤身,所以才出言提醒的。” 凭心而论,她的容貌是不俗的,在一众寻常宫女中很是亮眼。 可她的心思确实用错了地方。 白商枝悠悠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侧目看向神色淡然的容衍。 “皇上可喜欢这样年轻娇嫩的?” 话音刚落,便惹得叩首的印雁一愣。 皇后竟如此大方? 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们却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印雁不要得到皇上的青睐。 她们平常因为没有姣好的容貌,在管事公公面前说不上话。而印雁却仗着有几分姿色,将所有的活都悉数推给她们做,而她自己却拿了不少月俸。 白商枝活过两世,自然是能看破这印雁的伪装。 容衍淡淡抬眸,瑞凤眼中似有锐利:“拖下去杖责三十,赶出紫禁城。” 君王的语调平淡,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重重砸到印雁头上。 她惊恐万分的求饶:“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此刻惊惶的她脸上失去了刚刚流露出的少女姿态,不顾一切地匍匐着求饶。 肖毅挥手,几个大力的太监立马上前,将印雁粗暴地拖走,她纤细柔弱的身子如同一块破布,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剩下的宫女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身形不敢有一丝颤抖,只恨不能将头颅埋进地里。 但更多的宫女是觉得大快人心,此等恶人若真成了后宫娘娘,那她们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皇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在宫里做事,时刻要醒神。本宫自掌管宫务来,从未苛待过后宫上下,你们只需尽心做事,便能得到不薄的俸禄。前些日子年节,本宫也大兴赏赐过。你们若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学着去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跪地,语气虔诚恭敬:“遵皇后娘娘教诲。” 此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说帝后在湖心亭小憩时有宫女擅自魅惑圣上,被杖责三十赶出了皇宫。 晚膳后,又有懿旨从未央宫传出,道宫女印雁与太监暗中勾结,克扣俸禄据为己有,扰乱宫规,罪无可恕。处以杖毙,尸首不得回归本家。 随后便从印雁的住处搜出百两银子,金银首饰若干。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私藏百两银钱,必定是来路不正。 这也更坐实了她的罪名。 皇后大怒,命人彻查宫中各处是否还有官官相护、暗中勾连的情况。 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是夜,未央宫的凤纹雕花大床上,白商枝侧身凝视着熟睡的容衍。 床头的烛火微微摇晃,温暖和煦,可她却毫无睡意。 容衍走后,她便要垂帘听政。 印雁的事,正好为她将来在宫中的地位铺路,在容衍去前阵时更加得心应手些。 明日一走,也许就是永别。 她思绪万千,就这么静静端看了他一整夜,直到枝头莺啼,她才恍然惊觉天亮。 白芷蹑步而来,在屏风后轻声唤道:“娘娘,该起了。” 白商枝轻轻应声,澄澈悦耳的声音让白芷微怔。 娘娘这是…一夜未眠? 白商枝转头,正欲开口唤他起身,却见容衍一双瑞凤眼正含笑凝视她。 “阿棠,早安。” 这是她每日清晨会对他说的话。 白商枝微微勾唇:“早安,阿衍。”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帝王出征的银铁铠甲与玄色劲装呈上。 白商枝换上一身海棠五色凤袍,接过劲装与铠甲,盈盈笑道:“我来给你穿。” 容衍微愣,随后笑着摆手叫宫人退下,朝她张开双臂:“那便有劳夫人。” 白商枝细细地为他穿上劲装,又理好边角的褶皱,最后满意地看着身前飒爽英姿的男子,颔首浅笑。 容衍忽而将她拥入怀中,紧缩的手微微发颤:“阿棠,你要平安等我回来。” 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之下掩藏着极度的不安。 白商枝不忍,眸中氤氲着一层水光,重重点头:“好,我一定平安等你回来。” 高大威严的城墙下,几万身着戎装,手持长矛的精兵脊背挺立,蓄势待发。 黑压压一片望去,与不远处的满树梨花之色相撞于蓝天碧云之下,好不壮观。 一袭海棠凤袍的皇后翩然立于城墙之上,绝色之姿令人侧目。 容衍身骑白马,行至中央。 他回头,望向城墙上的女子。 旭日东升,熹微的光洒在她身上,恍若天人。 他抿唇,心中的不舍如一柄尖刀,在他胸膛剧烈翻涌叫嚣。 有一个疯魔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环绕,叫他就此放弃,不顾一切地与她逃离这里,只求能与她共度余生。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断收紧。 马儿仰头穿着粗气,不安地前后踱步。 身旁的白羿青看着这一幕,长吁摇头,还是开口道:“陛下,该启程了。” 白商枝遥望着他,一言未发。 他终是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收回目光,阖上双眼。 “走吧。” 白羿青应声,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高喊:“出征!” 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马蹄走过的路尘土飞扬,气势磅薄。 白商枝立于城墙之上,风拂起层层裙袂,她只面容平静地遥望着皇帝的仪仗远去,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北风呼啸,凉意阵阵沁在心头。 “娘娘,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白芷不忍地开口轻声劝道。 白商枝垂下眼睑,却忽然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白芷大惊:“娘娘…” 白商枝浅笑着摇头:“无妨,回去吧。” 她淡然的声音仿佛隐忍着千言万语,叫人心疼。 容衍走后的当日,白商枝便查到宫里暗中勾连的人数不在少。 除了内务府,还有太医院的药童私相授受,与御花园的宫女苟且。 这一日,宫中可谓腥风血雨。皇后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上上下下不少于五十人,革职的革职,逐出皇宫的逐出皇宫。 彻底将宫中整治了一番,皇后以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为由,不再招新的宫女与太监入宫。 她自登上后位以来,这是第一次展现她的手段,一时间众人敬服,无人再犯。 容衍走后的翌日,她便穿上厚重华贵的凤袍,垂帘听政。 边东一挥拂尘,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眼见皇后静坐于龙椅之上,气势凌厉,不由得面面相觑。 白商枝淡淡道:“众大臣不必惊慌,本宫垂帘听政并非是要牝鸡司晨,只是暂时为陛下守住江山。陛下临走前曾嘱咐本宫暂代处理国事,直至陛下凯旋。” 有大臣梗着脖子高声道:“此事全凭皇后娘娘一面之词,如何让大臣们信服?” 白商枝淡淡摆手,边东点头,徐徐展开一宗明黄色圣旨。 “陛下有旨!” “朕出征之时,命皇后白氏为摄政王,替朕处理一切国事,皇后之命如朕之言,尔等悉听尊便,不得有违!” 边东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振聋发聩。 皇后之命如朕之言? 众大臣震惊不已。这便是说皇后之言如同圣旨?见皇后如同见皇帝? 工部侍郎上前,拱手躬身道:“禀皇后娘娘,东南边城的运河昨日被冲垮了堤坝,数百家农户的房屋遭了殃,还请皇后娘娘示下,该如何处理为好?” 白商枝轻抬手腕,置于龙椅扶手上,绝色的脸上尽是淡然。 “如何处理?这事本宫倒要问问工部侍郎你了。” “我记得去年秋日,先帝才从国库中拨了一笔银子命你好好加固运河堤坝,边城运河的春汛向来没有秋汛厉害,怎么今年开春便冲垮了堤坝?” 工部侍郎身形微僵,说话略有踌躇:“娘娘…先帝所拨的银子虽是丰厚,可总归是运河加固的活计,其间用价不菲,于是便只能加固些关键的堤坝。臣也是才知,那冲垮的堤坝便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弯口,实在是冤枉!” 白商枝冷哼一声,命人拿了一本账簿而来。 她将那账簿甩至工部侍郎身前,语气凛冽:“别拿些虚账来糊弄本宫。你且好好看看这本,上面清楚记了当初加固堤坝的每一分开支,加起来却足足少了五十万两,这你可如何解释?” 第203章 皇后之威 工部侍郎冷汗直下,踌躇着上前弯腰捡起那明晃晃的账簿。 待他细细读过上面的账目时,面容已不似方才那般平静,嘴唇也颤抖起来。 “皇后娘娘!微臣真的不知这上面的账目是从何而来,有许多都是虚造的。并非是当年修建堤坝的账目啊!请皇后娘娘明察!” 他跪倒在地上,不断叩首,颤巍巍道。 白商枝淡淡一笑,凝水美眸中带着几分讥讽:“李大人,你做这工部侍郎也快三年了,有些手段你用着得心应手,并不代表在本宫这里可以蒙混过关。” 她双手交叠,气势凌人:“本宫不欲听你在这里陈情,言说自己冤枉。个中情况,你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没有太多财力来加固堤坝。本宫便给你半月时间,你自去凑齐三十万两白银,再拿着国库拨出的一百万两前去赈灾。” “若是你半月之内凑不齐这三十万两…”她微顿,语气令人胆寒:“那自是会有更好的人选来接替你。” 白商枝又笑了一声,恣意万千:“当然,李大人若是做不好,自然是不会安然无恙的退位让贤,自是要在紫禁城里留下些纪念…”她语气逐渐低沉:“比如…一只手,又或是…一条腿?” 工部侍郎早已吓得说不出囫囵话来,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再无力气求饶。 “微臣…一定会办好!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他忙不迭地叩首,全然褪去了刚刚轻蔑试探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万分惊惶。 刚刚还有不屑之意的大臣们眼见工部侍郎的阴私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赶忙敛了神色,生怕下一个皇后要惩治的人就是自己。 也有人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方身着一品云纹朝服的白颜仕身上。 他微微躬身,手举玉制朝笏,表情肃然平淡。仿佛上首执掌生杀大权的人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本就应该恭敬对待的上位者。 谁能想到他当初不过是个空有荣光虚衔的太傅罢了,如今竟然能稳坐一品官员的位子,女儿不仅成了皇后,还颇得新帝信任,如今更是在陛下出征时执掌政权,雷霆手段令人侧目。 白家,如今真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世家了。 “若是众爱卿没有事上奏,那本宫便有吩咐了。” 皇后淡淡开口,叫下面的大臣心中一颤。 “皇上亲自上阵,征战前线。虽说粮草充盈,可这一战极为关键,本宫不能不早做打算。今年开春的科举,本是四月举行,但因国库空虚,战事吃紧,便暂缓半年。” 礼部侍郎是个识时务的年轻人,皇后话音刚落,他便上前抱拳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微臣这便吩咐下去,叫他们暂缓科举事宜,再将所节省出来的银钱悉数交回,只盼能为皇上尽一些绵薄之力。” 皇后满意地颔首:“礼部侍郎的心意本宫明白了,待陛下凯旋,本宫定不会忘了记一笔你的功劳。” 礼部侍郎仍旧不卑不亢地回道:“是,微臣便在此先谢过皇后娘娘。” 他身旁的大臣们默默嗤之以鼻,不就是看着皇后手段高明,他便上赶着去巴结吗? 皇后将底下众大臣的神色尽收眼底,缓缓从龙椅上而起。 “今日的早朝便到这里,若是众爱卿还有要事禀报,便到承明殿来见本宫。” “散朝。”她淡淡道,随后一挥凤袍逶迤而去。 “恭送皇后娘娘!” 直至她的九尾凤袍裙袂消失在珠帘后,众大臣才堪堪起身。 “谁能想到皇上竟然会将执政大权交给皇后,那不是告诉世人,他对皇后毫无保留吗?”青衣朝服官员抹了抹脸上的细汗,感慨不已。 “这白家真是如鱼得水了,连女子都可以执掌大权,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一个较为年老的官员抚着胡须忿忿道。 不过也有明事理的出来为皇后说话:“皇后娘娘虽是女子,可手段不比陛下差,短短时日内便肃清了皇宫牵扯甚杂的势力,还查出了工部侍郎贪污的账目银钱,此等能力,何愁其他?” 话说到这里,他们便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白颜仕。 “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也算是人家的本事了。以后咱们对白太傅说话可要尊敬些,我听说他还有个庶子尚未娶妻,不知能不能得到他的青睐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真是蠢蠢欲动起来。 白家日渐昌盛,眼看着等陛下凯旋,皇后不日便能诞下中宫嫡子,这往后的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白颜仕膝下唯有三个儿女,其中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只有这庶子尚未娶亲。 “若是哪家女儿能嫁给白家二少爷为妻,也是得了好归宿了。”有人默默感慨道。 回到未央宫,白商枝脱下了华贵沉重的凤袍,又摘了凤冠。 她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双眼紧阖。 这些时日,她为了能在容衍走后牢牢执掌政权,稳住朝堂,费了不少心神。 白芷为她拿了一床薄衾来盖着,望着沉沉睡去的白商枝,心底轻叹后蹑步走出了内室。 白兰在庑廊下长吁短叹,见她出来问了一句:“娘娘睡着了?” 白芷轻轻颔首:“是累极了,本还想热了血燕叫娘娘用了再睡的。” 白兰心疼得厉害,却也无可奈何:“估摸着就叫娘娘睡一会吧,我先去小厨房吩咐一道,叫他们做些补身的东西来。” 白芷嗯了一声,双手交叠地垂下头。 她碧色衣袖下,一只翡翠玉镯若隐若现。 白兰看向那手镯,秀眉微蹙:“这是娘娘新赏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翡翠,连娘娘那里都少见。” 白芷下意识遮掩住,微微有些羞赧:“不是娘娘赏的。” 白兰更是疑惑了:“不是娘娘赏的还有谁,莫不是皇上赏的吧?” 白芷佯怒,打了她手臂一下:“怎么可能是皇上赏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白兰看着她两颊的红晕,恍然大悟:“是肖毅给你的?!” 白芷羞赧地颔首。 白兰不由得执起她的皓腕端看,越看越惊叹不已:“这翡翠的成色可实在罕见,祖母绿色浑然天成,厚重油腻,超过百金也不为过啊。” 白芷微微收回手,细细摩挲着那翡翠手镯:“是他家祖传的手镯,价值不菲。他说等他平安归来,便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娶我为妻。” 白兰掩唇,甚是惊讶:“我以为你不过是和他打闹着玩罢了,谁知你们竟是认真的?”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他可是太监!即使是大内总管,尊贵无比。可他总归是残缺的啊!你若是以后想生育子女,他可是万万给不了你幸福的。” 白芷忽然扯过她到廊下一隅,掩唇压低声音道:“这事我只跟你说,你千万要守住嘴。肖毅并非是太监,他从小习武,跟在皇上身边做事,是皇上的心腹。若是去势,他的身手也会因此受影响。皇上极为信任他,所以也无大碍。” 白兰恍然大悟。 “此事娘娘还不知道,你也别在她面前提起。她最近劳心劳累,我不想让她再操心旁的事。”她又细细交代道。 说罢,她小心将腕间的手镯脱下。 白兰知道轻重,颔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这段时日我会守口如瓶的。” 用过午膳,白芷便递上了百里加急的书信。 白商枝一愣,擦拭嘴角的动作微顿:“这是朝中密函?” 白芷失笑,将书信放在她掌心:“不是,这是陛下的亲笔信,特意叫人加急送来的。” 白商枝樱唇微张,缓过神来后忙不迭地展开书信,上面赫然出现容衍苍劲有力的字迹。 他言自己已经平安到了战营,叫她安心。 落款处有一朵小小的海棠花,是用朱色墨迹勾勒。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一封小小的书信,胜过价值连城的珠宝。 她将那封书信放在胸口,阖上双眼虔诚祈祷着上苍保佑容衍平安归来。 皇后执政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京城,物议如沸。 赞赏者有之,但更多的是怨言。 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后,罔顾陛下的信任,只全然想将朝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白商枝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流言的。 她知道,作为女子,成上位者掌权之时就会受到万分艰险。 流言甚嚣尘上,以至于她在早朝之时被大臣以死相逼,要她将摄政王之位交予楚王。 白商枝眼皮微抬,凤眸中毫无波澜:“你是说,要本宫将执政大权交予楚王,让他来掌管朝政大事?” 那大臣手执长剑,抵在自己的脖颈间,眼神透着疯魔的固执:“是,皇后娘娘也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只需您即刻下旨将摄政王之位授予楚王殿下,臣便息事宁人。” 那柄长剑泛出森然的光,将身旁的大臣吓得脸色苍白。 殿内一时死寂。 白商枝却忽而轻声笑了,她从龙椅上缓缓起身,一步步向那死谏的大臣而来。 那大臣被她身上的凌厉所微微震慑,不由得向后轻退几步。 行至他身前,白商枝下颌微抬,冷冷道:“你以为以死相逼本宫便会害怕吗?” 大臣睁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你在大殿之上逼死臣民,会叫天下人寒心!” 说罢,他微微收紧持剑的手,锋利的剑柄离得脖颈又近了些。 白商枝忽而勾唇一笑,恣意邪魅。 大臣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觉得手心一空,那剑从他手心被人抽走,下一瞬,一阵剧烈疼痛从他的下腹传来。 “啊!!——” 他大叫一声,双手捂住汩汩冒血的下腹,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白商枝表情淡然,接过边东呈上的罪状。 “大臣宗子轩,中饱私囊,私相授受,擅自扣押良田百姓,当街逼死良家妇女,贪污数千两白银,罄竹难书,罪无可恕。今本宫于大殿之上处决罪人宗子轩,如有异议,提头来见!”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所有大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彷徨失措,却没有一人敢大声喘气。 白商枝淡淡地扫视一周,几乎无人敢与她对视。 她摆手,立马有几个太监上前将宗子轩瘫软的身体拖了下去,在金石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甚至有人想干呕,却只能极力掩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今后若再有人意欲以命相逼,下场便与宗子轩一样,你们可都明白了?” 众大臣忙不迭地齐齐跪地:“臣等遵旨!”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大臣的脑海中,直叫他们毛骨悚然。 别说是一个女子,就算是皇帝,千百年来也没有几个会在大殿上亲手解决死谏的大臣。 但皇后就是做了,还做得干净利落,叫人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兴许,她早就是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毫无顾忌的做了。 无论如何,自那以后,朝中的局势已悄然变了。 京城中甚至有女先生在课堂之上大赞皇后之姿,颇有女中豪杰的气势。 朝堂肃清安稳后,皇后处理起国事来愈发得心应手。 阵前的情报不断传来,二人已交战多时,双方损失惨重,可依旧分不出胜负。 彦嘉为人熟知兵法,容衍亦是运筹帷幄,屡屡能破解他的声东击西之术。 在皇后的全力支持下,晋国的粮草颇为充盈,没有短缺之状。 而彦嘉所带的军队虽然作战精锐,可终归是需要粮食补给。 北国不比晋国地大物博,物资充沛。因此彦嘉在这点上落了下风,想速战速决。 北境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在彦嘉的筹谋之下,也实在很难将晋国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于是他便想了个招数,假意难敌,只留下一小部分军队狼狈逃窜,想引得晋朝军队乘胜追击。 这招数果然有用,有将近三万精兵一拥而上,结果却落入北国军队的层层包围中,全军覆没。 第204章 大结局 远在京城的白商枝收到的战报时,手止不住地颤抖。 万幸容衍看穿了彦嘉的计谋,没有深入追敌。 双方相持了许久,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一场生死之战足足纠缠了半年。 白商枝一个人在皇宫度过了艳阳高照的炎炎夏日,迎来了丹桂飘香的凉风秋日。 在她执政的半年中,也有过京中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候,她一力镇压,力挽狂澜。 苏青眼看着当年那个闺中的小女孩如今成了手握重权的皇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她时常进宫劝慰着自家女儿,也带了从前她不许白商枝吃的冰糖葫芦。 楚王妃怀孕将近八个月时早产,顺利诞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容翰。 白商枝自然是下旨恭贺,又即刻封容翰为楚王世子,赐长命金锁。 楚王妃出月后,也会带着世子容翰进宫。白商枝烦闷时,看到白白软软的小世子时也会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十月初九这日,白商枝一如往常地在承明殿处理政务。 边东身着金线蟒袍,躬身立于一旁。余光瞥见明黄色龙椅上的皇后,心底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当年失意落魄的白昭仪,如今竟然成了翻云覆雨的摄政王。 白商枝在一道请安奏折下落笔,轻按玉玺朱印。随后将银狼毫笔放置于白玉笔枕上,表情淡然。 即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能让人觉得她气势凌厉,隐有威压。 处理完政务,白商枝遥望着远方,浅白光晕中一群鸿雁,展翅高飞。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轻声呢喃道。 “娘娘!娘娘!” 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小太监高呼着从远而近,急切慌乱地朝着承明殿奔来,被金玉门槛绊了一跤,狠狠摔倒金石砖上。 这巨大的声响让白商枝微惊,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 边东手执拂尘蹙眉上前:“有事好好说,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顾不得其他,忙从金石砖上撑起身子,颤声磕磕绊绊地说道:“娘…娘娘!皇上…皇上回来了!!” 白商枝一时怔愣住了,恍如隔世。 边东睁大眼睛,把着他的肩头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回来了?”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点头:“御驾已经到长街了!” 白商枝赫然抬眸,提起裙袂朝着殿外奔去。 凤袍挥过,打翻了金丝楠木桌上的笔枕,沾了墨汁的银狼毫笔掉落在地。 却已无人在意。 “皇后娘娘!您等等奴才!!” 白商枝提着裙袂,脚步轻快,穿过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拐了一个又一个曲折回廊。 直到长街尽处,她怔愣地站在原地。 另一头的长街上,身着玄衣的绝色男子立于白马之上,袍袂随风翻飞。 他看到长街尽处身着殷红凤袍的女子,执着缰绳的手一紧,一个跨步从马背上而落。 白商枝不自觉地双手掩面而泣,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两靥落下。 那道玄色身影直直向她奔赴而来。 终于,他们相拥在一起。 白商枝抽泣不止,这半年来的委屈与脆弱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找到其安身之处。 容衍紧紧抱住她单薄的身子,历经风沙的瑞凤眼中饱含无尽的爱怜与心疼。 “你回来了。” 容衍听到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拥着她的手不断收紧,眸中水光氤氲:“是,阿棠,我回来了,我平安归来了。” 白商枝终是忍不住,在他颈处放声大哭。 长街回廊,秋日朝阳下,玄色与朱色交织,紧紧缠绕。 红墙碧瓦上,一对燕子展翅掠过,朝着天光云影处飞去。 十二月初二,皇后早膳后头晕目眩,经太医之手,言其怀有身孕一月,胎相稳固。 皇帝大喜,大赦天下,命礼部烧香拜佛,为皇后腹中之子祈福祷告。 翌日,皇帝携皇后立于玄武门城墙之上,接受臣民敬拜。 容衍牵着一袭九尾凤袍的白商枝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北风扫过,带来臣民隐隐的赞誉之声,他转头,看着她道:“阿棠,有想过这一天吗?” 白商枝淡淡一笑,百媚倾城,说出来的话却恣意万千:“皇上说笑,没有臣妾,如何赢得这天下?” 容衍朗声大笑:“吾妻风华无双,助我上揽九天星,以江川为聘,以日月为媒,可还入眼?” 白商枝与他十指相扣,轻笑道:“可。” (正文完) 第205章 番外:她曾名唤晁景 怜儿曾经也有过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晁景。 景,日光也。 只可惜,她的人生并不像日光那般璀璨夺目。 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见不得光的。 她是当朝曾获科举榜眼和殿阁大学士荣誉加身的吴荣佐之妻的私生女。 晁黛兴许不是个好母亲,但她也是真心为怜儿打算过的。 为了让她衣食无忧,晁黛将她放在吴家大小姐吴辛夷的身边长大,与她一同玩乐,一同习字读书。 那段时日应该是她生命中最鲜活的时候。 但她时常撞见晁黛在梨花镜前暗自垂泪,神色倦怠。 她从小唯一谨记的事,便是她不能唤晁黛为母亲,而是叫夫人。她也不能唤辛夷为长姐,而是如下人一般唤大小姐。 她很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见不得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苟且偷生下去,随着长姐出嫁得个好归宿,她便当陪嫁丫鬟跟在长姐身边一辈子。 可一切却在吴荣佐决定要将自己的嫡长女吴辛夷嫁给五皇子容殷后彻底变了。 夺嫡之路异常凶险,一个阴差阳错便会断送一个氏族的前途。 更何况,即使是五皇子在夺嫡中胜了,往后他也便是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又如何能分出心思来疼爱自己的嫡妻? 她知道长姐的性子,如母亲一般软和善良,是绝不会为了自保和荣华而做出伤害她人的事。 她想到往后长姐也会体尝母亲在这宅院高墙中的每一分苦楚与蹉跎,亦十分痛心。 可她也明白,圣旨已下,这条路是再无法改变的了。 于是她苦苦哀求母亲,让她陪着长姐入宫。 晁黛保不住自己的大女儿,却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同跌入深渊般的紫禁城中。 她十分厉声地拒绝了小女儿的请求,让她安分守己,待及笄之日便能嫁与好男儿幸福一生。 她亦觉得十分讽刺:“好男儿?吴荣仕一品大员官服在身,在朝堂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京中不知多少春闺女子期盼着嫁入吴府,只求姬妾之位。可你一品诰命在身,看似满面荣华,却被众多女子嫉恨。身为正妻,却白白被后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欺凌践踏,他却视而不见,只当作你不存在。如今长姐要嫁给五皇子做皇子妃,看似高高在上,前途璀璨,可他深陷夺嫡之争,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便是母亲口中的好男儿吗?!” 晁黛大惊,上前给她一记重重的耳光,喘着粗气让她别再说出胡话。 可终究还是被吴辛夷听去了。 她站在庑廊下,已是泣不成声。 聪慧如吴辛夷,她一下便猜到为何母亲会突然重病不起,又回了娘家去养病,直到半年后才堪堪归来。 原来与她一同长大的侍女怜儿,并不是旁人,而是她同母异父的亲生妹妹。 晁黛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她从不知自己这个谨小慎微的小女儿竟会有如此执着的时候。 她害怕怜儿与辛夷相貌太过相似而惹人怀疑,因此叫她日日以厚粉匀面,再施以浓妆掩盖容貌。 还好,后来的路也算顺利。容殷会顾着她是吴家嫡女而倍加尊重,从不疾言厉色。 容殷登上帝位后,吴辛夷也顺势成了皇后。 怜儿本以为她就这么一直陪伴在长姐身边,看她诞下皇嗣,喜乐一生便也罢了。 可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明白。 眼看着吴家蒸蒸日上,炙手可热。皇帝依旧如以往一般温柔细语,并不曾因为朝中的流言纷扰而对皇后流露出一丝不满。 吴辛夷曾经也因为风言风语而担忧不已。 在流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连每日中宫请安都有得宠的妃子时不时呛她两句。 可她性子绵软,不够厉害,在言语间总是落于下风。 皇上知道后,不仅没有怀疑皇后的真心,反而对那些暗自揣测皇后的嫔妃大加责备,数日冷落。 皇后这才放下心来,也不似从前那般愁肠百结。 可怜儿总觉心里不安。 一切在皇后怀有身孕后有了端倪,怜儿敏锐地察觉到皇上笑意晏晏的面下包藏祸心。 她旁敲侧击地提醒自己的长姐,可吴辛夷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浑然不觉。 怜儿只能凭着自己微薄的力量一点点收集证据,可终归是无济于事。 她小心防备,可最终还是让皇上得逞了。 那盏茶在皇后崩逝后就不知所踪,连茶渍都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毫无破绽。 她抱着长姐的尸身,浑身颤抖,如同坠入地狱。 后来她被皇帝调去了浣衣局做事,便更加坐实了她对皇帝的猜测。 可恨她太过卑微,还未成长起来就被人暗害,不明不白地死在浣衣局中,死不瞑目。 她还记得那一夜从瓦砖上滴落下来的雨,如人血一般含着苦涩的铁锈味。 兴许是上天听到她的哀求,不忍看到她怀着怨恨投胎,才向阎罗求着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她带着记忆重生在皇后刚刚诞下嫡子之时。 她不可置信地愣了许久,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后来便是她步步为营,在浣衣局蛰伏多年,借着太子妃之手,到了皇帝身边。 她不知有多少次想在身上男人动情律动之时拔下鬓间的发簪狠狠插入他的胸膛,不知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惊醒,脑海中只有长姐形同槁木的样子。 她太苦了。 她活了两世,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为长姐报仇雪恨的信念。 那晚,她终于得偿所愿,看着皇帝死在她身前,惊惶失色的样子,她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流逝。 直到她世界彻底灰寂的前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是什么。 是支撑她苦苦挣扎在这世界长存的,生的信念。 第206章 番外:年少之梦终得欢喜 容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念双的。 兴许是在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鸢尾花香,兴许是他尝到念双亲手做的桂花糕,又兴许是…那段与念双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身边没有几个宫女伺候,因为总会被俪贵妃收买,想不同的招数来折磨或者干脆除去他。 他母妃是西南将军的嫡女,又生下了皇子,自然是会遭人忌惮。 那些年,他身边唯一能相信的人,除了母妃,只有念双一人。 他很早便在心底暗暗下了誓言,此生非念双不娶,也只会娶她一个。 他从来不奢求三宫六院,坐拥天下美人。 他只要念双一个。 历经无数风沙,他终于是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记得大婚之日,他掀开大红盖头的手都是颤抖的。 直到床头的龙凤花烛炸了几声,才恍然从她的美貌中回神。 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红烛光下,她鼻尖微红,含羞带怯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御花园中开得最艳丽的芍药她面前都会失了颜色。 他不是没想过要夺嫡,那样的话他能让念双坐上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 可念双心思敏锐,早早便察觉他的想法,只是淡淡笑着告诉他,她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后来他眼见着容衍日夜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连后宫都连日不曾踏过。他便觉得做个闲散的王爷也挺好,能和自己的妻子厮守在一起过安稳幸福的日子。 结婚数月,念双突然有了身孕。他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郁闷了半日。 不过他还是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连下人打碎了一套他最喜欢的大玉川先生都未曾责罚,还洋洋洒洒赏赐了全府上下几千两白银。 又叫管事来大摆宴席,楚王妃的身孕弄得人尽皆知。 念双是哭笑不得,但又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她怀有身孕的前三月,吐得实在厉害,连喝进去的半口清粥都能吐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那段时日她整整瘦了一圈,容玖心疼得厉害,甚至还背着她偷偷哭,被她的贴身侍女撞见了,私下偷偷告诉了她。 她是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她吃不下也睡不着,半夜要起来吐好几次。每一次容玖都不厌其烦地给她擦拭嘴角,哄着她入睡。 她突然想吃家乡的一种果子,可惜寻遍京中都没有。容玖便让人千里迢迢去她的家乡里寻得,又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后来她孕吐好了些,食欲大好,什么都想吃。容玖见她好不容易想吃东西,便叫人拼了命地给她做好吃的,又每日早晨亲自去西大街给她买热乎的玉露香梨糕,带皇宫里加急送来的新鲜荔枝。 眼见她的食欲一直大好,一天五六顿的吃,府医胆战心惊地小心提醒,说孕妇补得太过了生产时亦可导致难产,一尸两命。 府医的话说得不错,胎儿太大确实不便娩出。 容玖一听,吓得忙将她的吃食都控制起来,让她一日少吃些。 念双自然是不高兴,她因着怀孕的缘故心情也不如从前沉稳,也因此和容玖闹起脾气来。 一个不高兴,她直接与容玖分房睡了。 这可把容玖愁坏了,在房门外苦苦守了一夜,着了风寒,整整咳嗽了半个月。 府医是个医术老成的老者,看着这一对夫妻闹成这般也觉得有些好笑。 念双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些,亲手桂花糕送去书房,又小声喏喏地给容玖道歉。 容玖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妻奴,他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拥抱着爱妻诉说衷肠。 可能是念双思虑过度,怕胎儿太大自己生不下来,导致她近八个月时就发动了。 她疼得几乎要窒息过去,鲜血染红了一整床被褥。 容玖不顾产婆的劝阻,冲进产房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含热泪地说,她一定会平安的。 万幸,母子平安。 她产下孩子后,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她的贴身侍女告诉她,那两日,王爷一时没有阖过眼,只坐在床前凝视着她。 府医来劝过,说王妃的身子无大碍,只是生产时累极了,昏睡一阵便会醒来。 他只是置若罔闻。 念双眼角不自觉地溢出泪水来,她总算知道为何他会晕厥在她床前,高烧了整整三日。 兰贵太妃心急如焚,求得皇后允准后马不停蹄地从宫中跑到楚王府来,在看到母子平安时长舒了好几口气, 嘴里只喃喃念着菩萨保佑。 念双方才生产完,不能下地走动。兰贵太妃安抚好她后,亲自去照看容玖。 那些时日,她辗转于儿媳儿子之间,却乐此不疲。 终于,容玖好转起来,他颤颤巍巍下地后去的第一地方就是念双的房内。 念双又哭又笑地拥住他,说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容玖只任由她捶打自己的后背,哽咽着道下次再也不要让她生孩子了。 两个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兰贵太妃哭笑不得地站在一旁看着,无奈摇头吩咐下面的人把侧间收拾出来,让他们二人挨在一起住。 兰贵太妃待了几日,觉得这年轻人的如胶似漆实在是让她难捱,叫人把几箱早早就备下的贺礼送来,翌日就坐马车走了。 皇后还以为楚王府出了什么事,问了兰贵太妃清楚后也是哭笑不得。 楚王对王妃的痴情和在意,一直在京中为人所称赞。 也有许多人是不信的,总觉得这看似深情的楚王殿下总是在哪里金屋藏娇,只是没叫世人发现罢了。 楚王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总有些人蠢蠢欲动,看到位高权重的楚王殿下对妻子如此怜惜,动了不少心思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给楚王为侧妃。 其中不乏书香世家的高门贵女,在西街上等着楚王而来,只为让他停下来看自己一眼。 可他始终淡然冷眼,从不在这些莺莺燕燕上分出心思。 念双有时候也觉得恍然,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如此专情的夫君。 直到有一次她坐在院内的秋千上,转头看向身后的容玖,问道:“若是下半辈子你只能与我共度,难道不会觉得乏味吗?” 容玖笑着环住她,眉目间的爱意快要溢满:“自从遇到你,我的生命中再无乏味二字。” 第207章 番外:相思之意 十一月初一这日,白商枝早起便有些倦懒,聂淑妃和宜贤妃来请过安之后,她用过早膳,便趁着暖意又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缓了缓神,只着一件月白色乘云绣长裙,披了一件冬白旋针绣黎单云肩,耳上简单装饰錾花绿帘石耳坠,除去其他冗杂的赘饰,用两支圆润可爱的珍珠簪将青丝挽成简单样式。 前朝才刚刚平定风波,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容衍虽威信初显,但对于朝中那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朝臣,要想使其臣服,光是收拢兵权平定叛贼是不够的,刀光血影是震慑之刃,社稷民安才是诚意之柄,所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总之,容衍整日埋在承明殿,已经足有半月未能踏足后宫,连带着白商枝都生了些想念。 虽然半月并不算长,但是对于一对爱人来说,这就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个难言的苦秋。 白商枝在心底轻叹,将手中海棠的枝丫修剪整齐,插在瓷白的玉瓶之中。 容衍虽忙,但是还是不忘差人为她从听棠园折来新鲜花枝。白商枝在白海棠清幽的香气之中恍惚了一下,回想起了她与容衍初见的那一日,他递在她手中的,也是这样一株浅白的海棠。 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相附而生,羁绊万千了。 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最后终是情成眷属,不负相思。 白商枝记得小容衍那装作熟成的样子,不由得眼底浮笑,爱惜地抚摸着海棠娇嫩的花瓣。 少顷,她唤来白芷将桌子收拾了,又叮嘱她把花瓶摆到自己能够时时看见的地方。 “见花,可是便如见人一般。”白兰在一旁揶揄道。 白商枝好笑地由她打趣,还配合地捧了捧心:“是呀,正是‘一场寂寞凭谁诉’,相思之意熬煞人,但留海棠语罢了。” “我倒要听听,这相思之意如何熬煞人!” 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容衍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一身玄色龙纹长袍,腰间一条沉蓝白龙纹腰带,衬得他鬓角如削,眼神锐利。本该是威严的君王模样,却被他眉梢间的小痣点出一分昳丽,如谪仙般多了些清冷之感。 新朝的皇帝,正是众臣之间口耳相传的天人之姿,据说许多朝臣在参见时都不敢抬头一窥天子相貌,生怕惊扰亵渎仙人。 这位年轻的皇帝在此刻却如同一位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少年郎,几步走到白商枝身边,在她的惊呼之中将人打横抱起,放在腿上搂紧: “快点,什么相思,都说给我听听。” 白商枝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两靥生红,本就松散的发髻垂下几缕青丝,显得风华万千。 “不说,快放我下来。”她咬着下唇警告道。 容衍太喜欢她这个样子了,难以自抑地吻住她那殷红的唇,品到了美人唇上的胭脂香。 他意犹未尽地辗转磋磨,闭着眼将自己近日来的相思尽数填到这个 炽热的吻里,分开时见白商枝气喘吁吁,轻笑道: “你不说,那就我来说。” 侧旁的白兰瞪大了眼,被白芷半拖半拉着下去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情态都会让人如此脸红心跳。 白兰捂住自己的双颊,被这一幕撞得头晕眼花。 白芷掩好门,拍了拍白兰的额头,笑着叹息道:“太没出息了。” 第208章 番外:皇后的身孕 承明殿的宫人们本以为皇后娘娘怀孕后可以轻快些,毕竟皇上高兴之余赏了他们不少金银。 谁知这仅仅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连皇后轻轻打个喷嚏,皇上都要紧张地询问半刻,叫宫人拿了温水、软枕、貂裘来才消停。 梁循为此跑了不少冤枉路。 皇上一开始的本意是叫皇后来福宁殿同住,但时日久了也发现也有些不便。 于是皇上直接就宿在未央宫了,政务也一齐搬来未央宫处理。 与楚王妃不同,皇后怀孕的头三个月食欲很好,没有丝毫孕吐的迹象。 她唯一的变化就是变得异常嗜睡。 一开始都还好,一个多月的时候只是晚上容易困顿,早早便睡下了。 直到后来就是连嫔妃请安都免了,一觉能睡五六个时辰。皇帝下了早朝都一个多时辰了,皇后还在床榻上睡着,毫无苏醒过来的意思。 容衍一开始还担心她不用早膳会伤着身子,早朝一下就命人布好饭菜,把白商枝从床上哄起来洗漱用膳。 白商枝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人给她穿衣擦脸,然后就坐在梨花木凳上等着容衍给她夹菜。 鱼米粥摆在她身前,她眼神迷朦得厉害,半晌没有动静。 容衍转头就见她头垂下来,双眼又微颤着阖上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执起白玉调羹将鱼米粥送到她唇边。 白商枝迷迷糊糊中又喝了小半碗粥,只觉得头晕沉得厉害,嘟囔着自己要回去睡会。 容衍哄着她:“再用些牛乳燕窝,吃了再去睡。” 白商枝于是又被逼着喝了些牛乳燕窝,唇边都还沾着些牛乳就要起身回雕花大床上。 容衍哭笑不得地拿了锦帕给她擦拭嘴角,直接将她打抱横起,稳步走到雕花凤纹大床旁,轻柔地将她放下。 白商枝感受到身后就是柔软的被衾,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转身沉沉睡了过去。 容衍满目温柔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为她拢好了锦被才轻步离开。 白兰正低头收拾着碗盏,皇上在案几旁一挥长袍坐下就开口问道:“最近她都这么嗜睡吗?” 白兰心头一跳,转过身来福了福身回话:“回陛下,娘娘自从怀有身孕以来便睡得多了些。每日要睡七八个时辰,却还是有些不够。” 容衍淡淡嗯了一声,摆手叫她退下。 半晌后,一身锦衣的梁循提着红木药箱而来,躬身给皇帝请安。 容衍开门见山道:“最近你多久给皇后请一次脉?” 梁循不疾不徐地回:“微臣昨日才给娘娘请过一次脉,脉相沉稳有力,滑如走珠,并无什么大碍。” 容衍微微颔首,又问:“皇后最近愈发嗜睡,每日要睡八九个时辰,可有大碍?” 梁循略微沉吟才道:“妇人怀孕之症本就是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虽然微臣之前也从未见过像娘娘一般嗜睡的,但脉相总归是强健平稳的,这便说明娘娘身子康健。” 他又接着道:“娘娘之前操劳了大半年,心力交瘁的时候睡得不安稳。兴许是皇上回来后娘娘心定了不少,加上怀有身孕的缘故才将之前的亏空都一道补了回来。” 容衍觉得这个解释确实合理,又深深心疼起自家爱妻来,叹了口气道:“那朕便放心了。这段时日你每天都过来给皇后请安,务必要在脉案上记录详细,还有熬煎的安胎药,你一定要全程给朕紧盯着,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了。” 梁循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还是要恭敬应声。 第209章 番外:皇后的身孕2 梁循退下后,容衍叫肖毅把奏折呈上,在侧间专心处理政务。 眼见着到了正午,他放下银狼毫笔起身去小厨房看看午膳是否备好。 里间雕花凤纹大床上,白芷将轻纱床幔撩起,轻抚上白商枝的肩头唤道:“娘娘,该起了,那边午膳已经好了,您若是再不起身就要凉了。” 白商枝迷迷糊糊地转醒,被正午的阳光晃眼,蹙眉撑起身子坐起,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双眸。 自从她怀有身孕后,肌肤更加白皙透润,每每在日光下透出莹润剔透的光,活像一颗硕大的海珍珠,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一头柔顺如瀑的青丝散开,慵懒地单手支起身子,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微颤,精致小巧的鼻尖微红,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赫然跃于眼前。 白芷虽然早习惯于自家娘娘的绝色容貌,但她也时常看呆住,微怔着回不过神。 她拿了衣衫给白商枝一件件穿上,指尖不经意碰到白商枝凝脂般的肌肤时都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一句。 “昨日聂淑妃来过一趟想给娘娘请安,当时娘娘还在睡着我就如实回了。她放下补品就走了,说若是娘娘得空可否传召她一趟,她有要事想求一求娘娘。” 白商枝有些迷朦的思绪逐渐回笼:“聂淑妃?你可细细问过是何事?” 白芷摇头,拿过一支白玉翡翠簪子为她盘发:“我没有问,不过我看她神色焦灼,想来是有什么急切之事。” 白商枝淡淡嗯了一声,轻轻打了个哈欠:“叫她下午来一趟吧。她是聪明人,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她断然不会求到我这里。” 用膳时,白商枝神色恹恹,容衍心又是一紧,忙不迭地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白商枝执着银筷,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松茸,叹了口气。 她虽说不像楚王妃那般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可她看着眼前这一桌山珍海味,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宫中的各色菜肴是十分精致,但经过层层加工,总是失去了食物的本味。 “我想吃些不一样的,这些东西我都吃腻了。” 容衍捻起锦帕为她拭去唇边的油光,继续柔声问道:“那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小厨房去给你做。” 白商枝犯难起来,她想吃的东西都是古代都没有的。 她有些委屈地嘟囔:“我想吃火锅……” 容衍“啊”了一声,没太明白:“火…锅?把锅架在火上烤?” 白商枝点头:“就是另一种锅子嘛,但不要清水汤的,我要吃辣的。” 锅子其实就是现代火锅的雏形,又称“鼎”。热闹之时众人围坐在鼎四周,击钟列鼎而食,将牛羊肉放入滚烫的浓郁骨汤中煮熟而后分食。 容衍摆手,白芷和白兰都上前一步。 “你们去小厨房吩咐。” 他转头,继续问:“夫人说得清楚些,要什么样的?” 白商枝抿了抿唇:“叫厨子把牛油炒香,然后放芫荽、洋葱、小葱进热油里面爆香,炸至金黄干脆后捞出。再放石柱辣椒、满天星辣椒、花椒和小茴香进去翻炒,最后加些调料,记得一定要加些细砂糖。然后放进骨汤锅里,加上几根大葱和几颗红枣。叫他们再端些牛肉片和虾丸来,再切些土豆片。” 白芷和白兰听得面面相觑,还在心中默念重复着,就又听到她道:“叫他们切些蒜末和小红米椒来,再倒些香油。” 第210章 番外:求见 白芷和白兰拿了笔墨来细细写下,这才放心地跑去小厨房吩咐。 待热腾腾的锅子呈上来时,白商枝食欲大开,忙不迭地就执起银筷开始涮肉。 一块新鲜嫩滑的牛肉片放进碗盏调好的蘸料中,裹上满满的香油和蒜末,色泽剔透红润。 她吃得十分快活,最后直舒服地喟叹起来,弄得容衍有些哭笑不得。 “有这般好吃吗?你不觉得腻味吗?” 容衍这么说着,手上为她烫菜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他命人又拿了一双文犀筷来,用来涮食生肉。 白商枝不过做了一次,他便能依着顺序给她把所有的食材烫好,放在她面前的银盘中。 偶尔她吃得急了,止不住地张着嘴呼气,滚烫的肉在她嘴里打转,容衍又心疼又气闷,忙叫人拿了羽扇来给她降温。 “你说你,实在太烫就吐出来,我再给你涮块新的,又没人跟你抢。”容衍伸手戳了戳她的额角。 白商枝满足地吃了这一顿,眼睛止不住地半眯起来,抱着容衍在他脸颊上来了一口。 容衍眉眼微弯,伸手在脸颊上摸了一把,上面赫然出现了几道红油印子。 他无奈又好笑地叫人拿了清水过来给她盥洗,却见她又泪眼朦胧地打起哈欠来。 “怎么刚吃饱就又困了?” 白商枝窝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道:“不知道…兴许是感觉你在身边特别安心…” 容衍爱怜地抚上她的青丝,温声道:“那便再去睡会,我去承明殿见几个大臣。” 于是她又回去小憩了一会,醒来时候觉得异常口渴,喝了一小盏水又觉得嘴里发苦,想吃些辣的。 白芷去小厨房端了新鲜的风干牛肉来,在上面撒了细细的辣椒粉和刚刚炒过一道的白芝麻。 白商枝眼睛发亮,连吃了好几块,又嫌弃不够辣,叫白芷又撒了些。 “娘娘,这辣的吃多了也不好,您还怀着身孕呢。”白芷看着她愈发放开的吃相,叹了口气劝道。 白商枝觉得差不多了,执起锦帕擦拭嘴角:“好好好,你端下去吧。” 白芷上前端起琉璃银盘,心底思量着娘娘这一胎多半是个公主。 她前脚刚走,白兰后脚便进来回话,说聂淑妃到了。 “叫她直接进来,再去端盏春水生,我记得她喜欢吃这个。” 俄顷,一袭海蓝色曳地裙的聂淑妃进来,盈盈给她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叨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白商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你且起来坐下。” 聂淑妃道谢后起身,她云鬓间的海蓝宝珠钗随之摇曳,透出耀眼的珠光。 她与宜贤妃都不得宠,皇上凯旋后从未召见过除了皇后之外的任何嫔妃。 她一早便预料到,所以倒也安之若素。 一开始宫人们还见风使舵,觉得没有皇帝的恩宠,就算是在身居高位的四妃,也总是无用。 也因此不免在小事上懈怠,还偷偷从四妃俸禄中捞了不少油水。 聂淑妃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将此事传出去,说她因此心生怨怼。 倒是宜贤妃有点耐不住性子,在宫中抱怨了几句,被有心之人听去,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皇后不过是一时疏忽,就叫内务府那些人得意忘形起来。 很快,未央宫便传出旨意,将那些暗中贪污的人全撤换了职务,痛打五十板子后贬到暴室做苦力。 皇后的手段宫中谁没有见识过,中宫懿旨一下,其余没有被波及到的人立马提起十二分精神为碧霄宫和昭纯宫做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第211章 番外:相思 此后内务府的人也愈发警醒着,小心做事,生怕哪日就触了皇后娘娘的逆鳞。 宫中这才有不少人回过味来,原来皇上这是要独宠着皇后,其余的嫔妃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皇后是明事理的,自然不会苛待下面没有恩宠的嫔妃。 她此番动作也是告诉后宫的人,没有皇帝的恩宠不代表她们没有地位。 “我听白芷说你昨日来过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白商枝开门见山问道。 聂芊微微笑着,余光瞥见皇后愈发剔透莹润的肌肤,暗暗感慨。 “臣妾确有一事想求一求皇后娘娘的恩典。” 她说着,又起身在青石板跪下,虔诚开口道:“臣妾有一个妹妹,名唤相思,她是醉春楼挂牌的花魁,因着臣妾的缘故过着还算不错的日子,只卖艺不卖身。可最近她被一富家公子缠身,屡屡强迫她委身。我叫人送出去不少银子打点,可惜只撑了一段时日又被那男子找到,还扬言要将她强掳回去做小妾。相思一直极力反抗,可后来才发现那男子并非一般的富家公子,而是英国公褚万的嫡次子褚东晁,平日在国公府就备受宠爱,房中更有不少强掳来的良家女子。” 说到这里时,她有些哽咽:“臣妾自知如今过着荣华体面的日子已属万幸,不应该多加开口奢求旁的东西。可我自幼失去双亲,被卖入醉春楼后更是如履薄冰,唯一能相互慰藉的只有相思一人,她对我亦是真心相待。我实在不愿看到她如此深陷囹圄,任那男子宰割。” “还望娘娘看在我小心谨慎,从未有过争宠心思的份上,帮一帮相思吧。臣妾愿意以降位为代价,只求娘娘救一救相思。” 她语气诚恳,表情带着几分惶惶的凄然。 白芷端了琉璃盏呈的春水生来,却在看到地上跪着的聂淑妃时愣了愣。 白商枝适时开口:“放下吧,再去准备些香糕和雪顶含翠,细细包好一会拿来。” 白芷应声,微微躬身放下琉璃盏便退了出去。 聂芊微微低垂着头,只待皇后的示意。 白商枝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暗自叹了口气。 聂淑妃是个聪明的女子,这点她很清楚。 她若是存了旁的心思,定然是穿着光鲜去承明殿求见皇帝,而非来未央宫虔诚开口了。 白商枝笑了笑,缓缓起身到她跟前,将她亲扶起来。 聂芊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娘娘…您还怀着身孕…” 白商枝只是淡淡笑着,将她引到金丝楠木案几旁坐下。 “你们姐妹情深,很是难得。这事我会好好斟酌,晚些时候跟皇上提起。毕竟是事关朝政之事,我总不能一口应承下来,若是做不到也显得无能。不过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必定是会尽力护着相思周全的。若是英国公那头实在无法责备,我也会寻个法子,叫相思离开京城,去别处安身立命,总不会叫她白白蹉跎一生的。” 她一番话徐徐说完,聂淑妃不自觉地掩面,动容道:“臣妾多谢娘娘大恩大德,日后必定会尽心侍奉娘娘,绝不逾矩。” 白商枝浅笑着淡淡摆手:“不过是些小事,你这些年受的委屈也不少,我总是觉得有些亏欠你。待此事尘埃落定,你也自己寻些乐子。我听闻你擅琵琶,可以多去宫中乐师那里请教,学些不一样的曲子拨弦于我听听,也好让我一饱耳福。” 聂芊嘴角微扬,眼角似有水光。她重重颔首道:“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第212章 番外:试探 聂淑妃走后,白芷进来看着临窗而望的白商枝,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心慈是好事,可聂淑妃从前总是替娘娘挡了灾祸的,若说心存怨恨也是寻常。”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当初娘娘就应该遣她出宫去,一笔丰厚的赏赐下去,总是能安身立命的。她如今身居高位,看着是安分守己,可万一哪一日经了小人的煽风点火,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未可知啊。” 白商枝收回目光,执起金丝楠木案几上的青玉花樽,白梅亭亭玉立,散着淡淡的幽香。 “她是个聪明人。” 白芷抿了抿唇:“可,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聪明人若是计较起来,是比蠢笨的人要棘手百倍的。” 白商枝转头,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如今亦是大局已定,她要留下是自己的选择。不过你放心就是,碧霄宫也是有人看着的,她翻不出什么波浪。” 白芷闻言,这才安心了些。 晚间用膳时,容衍看着宫人们端上的铜鼎锅子,失笑看向一旁食欲大开的白商枝。 “就这么喜欢吃?” 白商枝连连点头:“是啊,真的好吃,我还叫他们切了新鲜摘的小红辣椒。” 容衍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又看了看她碗盏中剔透的红油,一个隐隐的念头在他脑海浮现。 “我怎么觉着你最近愈发爱吃辣的了?” 白商枝转头,笑意盈盈道:“你是想说,酸儿辣女?” 容衍笑了笑:“民间的说法,听一听当作乐子也是无妨。” 白商枝又道:“那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容衍笑着为她拭去唇边的油点,眉目温柔:“我喜欢女儿。” 白商枝来了兴趣,眼带戏谑地看着他:“那我要是最近喜欢吃酸的呢?” 容衍没有半分踌躇:“那我就喜欢儿子。” 白商枝被他这游刃有余的回答给逗笑,伸手捏住他上扬的脸颊。 “你最近嘴跟抹了蜜一样,没有一句是真话。” 身旁服侍的宫人们默默做事,暗暗感叹普天之下也就皇后娘娘敢这般放肆了。 容衍伸手环住她逐渐圆润的腰肢,肤如凝脂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其实我都喜欢,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总是不会差的。” 这话听着十分舒心,白商枝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若是我生不出皇子,你会过继子嗣来继承大统吗?” 容衍微怔,似是从未想过这个情况。 他沉吟半刻,才摇摇头道:“我不会。” 白商枝继续追问:“可这样你的江山不就后继无人了?” 容衍笑着为她盛了一碗红枣乌鸡汤,执起白玉调羹吹了几下送到她唇边。 白商枝樱唇微张,温热的乌鸡汤送入口中,她眯了眯眼。 “谁说江山后继无人,你生的难道不是?” 白商枝美眸微弯:“可我生的都是公主呢?” 容衍又舀了一勺汤吹凉,不甚在意道:“那便让咱们的女儿继承大统,封为皇太女。” 第213章 番外:懿旨 白商枝唇角弧度更深,她微微张嘴喝下容衍喂至唇边的乌鸡汤,但笑不语。 白芷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乌云散去几分,在心底默默赞许着皇帝对自家娘娘的痴情。 “我听说下午聂淑妃来看过你了?”他问。 说到此事,白商枝才想起聂淑妃的诉求。 “英国公此人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容衍微愣,略略思索后道:“你说的是英国公褚万?” 白商枝颔首,捻起一块涮好的秋萝卜:“是他,他嫡次子名唤褚东晁,素来备受宠爱,横行霸道。” 容衍眼睛微眯:“怎么?他敢惹到太岁头上?” 白商枝失笑:“哪就惹到太岁头上了,不过是求到太岁头上了。” 容衍这下明白了:“跟聂淑妃有关?” “是啊,她有一个亲如姐妹的女子名唤相思,是醉春楼的花魁。一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是最近被这褚东晁缠上了,甚至还想用强,吓得相思到处躲藏。可这厮仗着家世在京中横行霸道,如今竟然想直接将相思纳入府中为妾。” 容衍是醉春楼的背后东家,他对醉春楼的规矩再熟悉不过。花魁是醉春楼的一大招牌,但卖艺不卖身。若是有人看上花魁也需得首肯,不能强迫。 他肃清北国后,对朝堂的掌控已有七七八八。英国公当年是剿匪的荣誉将军,如今年逾五十,早已退位让贤。 褚家说白了只不过是都只是仗着当年褚万的盛势混日子罢了,如今年轻一辈上没有一个是可造之才。 近日也有人上奏参了英国公一本,言其纵子过甚,德行有亏。 “想要给褚东晁一个教训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我下旨,会叫外头的人以为我对聂淑妃甚是重视,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白商枝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就由我下旨吧,这样一来也叫聂淑妃承了我的情,也不会叫外头的人以为你对聂淑妃有侧重之意。” 容衍满意地颔首:“好,就依你说的办。” 翌日,大晋朝的中宫皇后降下懿旨,言英国公嫡次子褚东晁言行无状,罔顾人伦法纪,德行甚亏,着禁足于府内,由英国公褚万亲自教导,不满三月不许外出,望京中之人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懿旨一下,京城众人哗然。但更多的人是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直言大快人心。 若是放在往朝,皇后的懿旨或许不会引起这般轩然大波。 可白皇后并非常人,当今圣上在外征战半年之久,她凭着一己之力在朝堂站稳脚跟,腥风血雨下翻云覆雨,为大晋朝新一代的海晏河清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或许一开始她还因着是女子的身份遭受万人非议,可她却用事实给所有质疑的人一记狠狠的耳光。 若说京中女子最仰慕的人,并非是哪家的王公贵子,而是当朝皇后,白家嫡女白商枝。 当懿旨宣告到英国公府时,褚万有些发白的胡须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也因此,褚家宗亲的婚事也受了影响。有好几门定下的婚事都被女方上门亲自退了,直言害怕连累家门。 这些亲戚勃然大怒,纷纷上英国公府去讨要说法。 第214章 番外:感激之意 英国公受不住众人的怒火,只能闭门谢恩,对外只称要好好管教次子。 相思终于是逃脱了褚东晁的魔爪,重新回了醉春楼做她的花魁娘子。 此事尘埃落定,聂淑妃得了消息欢喜得厉害,忙带着自己亲手绣的虎头帽和小夹袄去了未央宫。 雪地难行,她坐轿辇到长街时差点被摔了,玲儿吓了好大一跳,怒斥这些抬轿的奴才不当心。 聂淑妃心情不错,没有多加责怪,只摆摆手叫他们继续走。 未央宫恢宏大气,庭院中红梅斜倚,雕栏玉砌。许多宫人执帚扫雪,见她而来,忙恭敬地放下手中的扫帚行礼。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前来有何要事?” 门口的白月笑着给她行礼,温声问道。 聂淑妃笑了笑:“我来给娘娘请安,顺便带了些亲手做的小衣献给娘娘。” 白月笑着点头,掀了暖帘进去通传。 须臾,白月便出来福身:“娘娘请。” 入了暖阁,精致大气的装潢让她略微愣神。 她看着梨花长几上的金纹海棠琉璃灯,暗叹皇帝对皇后的用心。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盈盈行礼,上首皇后的声音淡淡响起:“快起来,坐。” 聂芊起身,却并未立刻坐下,她转头从玲儿端着的银盘上拿了衣物,微微有些羞赧:“臣妾今日来,是感激娘娘对相思施以援手。臣妾自知无以为报,但臣妾的东西总不及娘娘的名贵,怕送了也是无益。臣妾便亲手绣了几件小衣和几个虎头帽,只当一点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白商枝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小衣和虎头帽,细细抚摸后展颜一笑:“你的绣功很好,怕是绣局的娘子都有些自愧不如。这虎须也是你掺了月牙白线和金丝线运针绣的,这绸缎也是每年才进贡数匹的湖缎,是难得的柔软细腻,你有心了。” 她摆手示意白芷过来收下,聂芊心里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娘娘慈心,臣妾当真是仰慕至极。前些日子娘娘所说的想听琵琶,臣妾也勤加练习,又寻了一个喉咙清亮明朗的歌姬,吴侬软语,一齐练了几次,感觉尚可。娘娘若是不嫌弃,下次得空了便传唤一声,臣妾即刻便到。” 她说得恳切,白商枝知道她是真心感激,便承了她的好心,浅笑着颔首道:“好,那待时气稍暖些,我便叫人告知你一声。”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相思那边我也叫人打点了,她自言说不愿再做花魁,我便叫人给她拿了些银子,又买了东郊的一处宅子。后半生她可自己寻些活计,盘个铺子做做生意也是不错的。” 聂芊听罢,怔愣了好一会。 她缓缓起身,动容不已:“臣妾…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娘娘的恩情…” 白商枝笑着摇头:“当年你为了替我分去恩宠,不得不受了许多暗害和冷眼。如今你安分守己,也是个聪明人,这些就当是我与皇上对你的一点补偿吧,你不必放在心上。” 第215章 番外:感激之意2 聂淑妃捏着锦帕的手微微收紧,贝齿咬住下唇,眸光流转。 “不瞒皇后娘娘说,其实臣妾心中是怨的。只不过臣妾心里一直明白,我不过是蝼蚁,即使有心想翻些波浪,最后也不过是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垂下眼睑:“其实这些天我心中也想明白了,以我的身份,能在这个位分上享受尊荣一辈子亦是修来的福分,不必再多求什么。但如今亲耳听到娘娘这样说,我实在是感慨万千。” “如娘娘一般美好明亮的女子,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皇上能对娘娘做到如此深情,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白商枝微怔后笑着起身,上前温柔抚在她的肩头:“你能说出心里话,也是心结打开了。我知道女子在这世上向来都是不易的,你也是苦命人。只要你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只有我在一日,就不会有你难过的时候。” 聂芊重重地颔首,眼含热泪。 她走后,白芷去放好了小衣,掀了暖帘进来感慨道:“聂淑妃也是个难得的细心人,我见那绸缎的样式和颜色,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皇子的和公主的都有,可见是用心了的。” 白商枝笑着点头:“是啊,送些名贵的东西总是容易的。可这一针一线的功夫活,还是要费些心血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见白兰急匆匆地进来,略微福了身道:“娘娘,奴婢听说贤妃娘娘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听到两个宫女嚼舌根,勃然大怒,现在正叫人抬了板子来要狠狠责罚。” 白商枝摇头,叹了口气道:“可知道那两个宫女说的是什么闲话?” 白兰蹙眉,细细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说她和聂淑妃不得皇上宠爱,脾气又不好,只怕是要在宫里白白蹉跎一生了。” 白商枝揉了揉额角:“白芷,你去看着些,把话问清楚了。若是真如白兰所说,那两个宫女说的是唯恐宫中不乱的话,就叫御花园所有的宫人们过来观刑,也好叫他们长个记性。” 白芷有些哭笑不得,应了声就下去了。 俄顷,梁循依例过来请平安脉。 “娘娘脉相平和圆润,身体强健,想来照此下去,到生产时也不会太痛苦,如此甚好。” 白商枝笑了笑:“那便好。只是本宫最近不如从前嗜睡,胃口也逐渐大开,吃得多了些,也属寻常吗?” 梁循稳稳而立,回道:“娘娘如今怀孕已满三月,有些迹象改变也是无大碍的。只是微臣听说娘娘近日喜食辛辣之物,为求安稳,微臣不得不提醒一句,太过辛辣之物应少食,怕娘娘一时肠胃不顺,伤及皇嗣。” 白商枝微微颔首:“这个本宫会留意的。还有一事本宫也想问问你,民间传闻中的酸儿辣女是否可信?” 梁循沉吟片刻后道:“民间说法多为口耳相传,若说完全可信也不尽然。但既然是民间传了许多年的经验之谈,也可以信上几分。娘娘只要不过于偏信,听听也是无妨。” 白商枝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她更喜欢女儿一些,但身在皇后之位,有些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第216章 番外:宜贤妃 梁循走后,白商枝卸了钗环小憩了一会,再醒来就听到白兰回话,说白芷带着宜贤妃过来请安。 她有些迷朦的思绪回笼:“谁?宜贤妃?” 白兰也觉得好笑,拿了月白轻纱披肩来给她换上:“是啊,说是她自己想要来的。” 白商枝拿了一支琉璃海棠金簪将一头长发绾起,搭着白兰的手出了内室。 刚掀开暖帘,宜贤妃就忙不迭地起身行礼,云鬓旁的芍药步摇随之摇曳,泛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她家世不低,虽是与聂淑妃同在四妃之位,但在吃穿打扮上都略胜一筹,赏赐宫人亦是大方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她脾气不好,但也没有多少宫人觉得她刻薄的缘故。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白商枝稳稳地在案几旁坐下,淡淡笑着说道:“板子打完了?这么急着过来请安。” 宜贤妃身形微颤,有些羞赧:“臣妾…那是有些气不过罢了…” 白商枝摆摆手叫她起身,宜贤妃又接着道:“臣妾今日真不是故意为难她们,实在是她们说话太难听,我才想着罚一顿板子教训教训她们。” 白商枝觉得好笑,这宜贤妃以往张扬跋扈的性子现在是被磨平了? 其实宜贤妃心里发怵得厉害,她现在怕皇后娘娘比皇上更甚。 “好了,你既也罚了,白芷也过去给你撑腰了,这事就算翻篇了。那些嚼舌根的宫人们是该罚一罚,你也没做错。本宫会下懿旨,震一震那些不安分做事的人,再赏些东西给你就是了。” 宜贤妃抬头,表情微怔。 这是…不责罚她的意思? “你若是无聊得厉害,就去学些旁的东西。聂淑妃近日练琵琶,颇有成效,还开了个戏曲班子,成日也乐在其中。你闺中喜欢做些什么,现在也能做,这些本宫总不会管你们的。” 宜贤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太擅长。 琴棋书画,她是没一个喜欢的。四书五经还是被母亲逼着才读完的,转过头没多久就忘了。 女红刺绣就更别提了,她绣的鸳鸯从来都没人看得出来是两只,还以为是乌鸦。 她沉吟许久,才道:“园林栽种可以吗?我小时候种过一些花和蔬菜,但母亲说那不是大家闺秀应该会的东西,所以后来我也就没再碰过了。” 白商枝心底叹了口气,古代的封建礼教真是将许多女子的光芒都埋在尘土中了,尽是按贤妻良母的标准来要求每一个女子。 “当然可以,你若是感兴趣,我叫育植房给你送去齐备的东西,你再叫人把你庭院里的土给松一松就是。” 宜贤妃心情松快了许多,笑逐颜开:“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到时若是种出些好看的花,我便叫人送些来进献给娘娘。” 白商枝自然是高兴的,她们两个名义上虽是后宫的嫔妃,但早已名存实亡,她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也打心底为她们高兴。 “好,我就留那个青花云纹瓷瓶等着你亲手种出的花了。” 第217章 番外:小宫女 眼见皇后娘娘的身孕已满了三月,可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只宿在未央宫,从不去旁的嫔妃处。众人皆唏嘘不已,感慨千百年来没有哪个皇帝可以做到如此长情的。 其间也不乏略有姿色的小宫女想要使些手段魅惑皇上,希望能得到圣上的青睐。抛去皇帝的身份不说,宛若神只的外貌就足以让京中许多春闺女子日思夜想。所以她们时不时便幻想着哪日得了圣宠,一跃成为清俊皇帝的爱妃,那便是死而无憾了。 即使当年皇上出征前,皇后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想要私自魅惑圣上的宫女,威慑阖宫上下,令不少人胆颤心惊。也仍有不少新来的小宫女蠢蠢欲动,想要攀上高枝。 容衍下了早朝,如往常一般从承明殿往未央宫去,行至回廊繁花处,却突然有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肖毅定睛一看,惊了一跳,他早先便已经吩咐过不许有人在此处逗留,怎么还有不长眼的小宫女往前凑。 容衍本不想多做停留,可行至那粉衣宫女身前时,却顿住了脚步。 粉衣宫女适时作出一副惊慌却又娇怯的模样,两鬓秀发垂下,微风拂过,更添了几分风情。 “你抬起头来。”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让小宫女心头荡漾,缓缓地抬起下颌,含羞带怯。 肖毅在一旁瞧着,心里有些发虚。 这宫女是有些姿色,但比起皇后娘娘来说差远了,怎么皇上倒像是感兴趣起来了? 当那宫女抬起头时,肖毅才恍然大悟。 那眉眼,还真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只是做作姿态带上青涩,让这容貌失去了韵味。 容衍眼神晦暗,沉吟不语。 小宫女心潮澎湃,几乎已经想到自己住进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数人簇拥服侍的美好景象。 “肖毅,拖去暴室严加审问,把她的来历,买通的是谁都给朕查问清楚,不择手段。” 皇帝淡淡却威严的声音响起,肖毅身形一颤,忙不迭地应声,摆手让人把宫女拖走。 原来皇上是动怒了,还以为是要垂怜这宫女。 那宫女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直至被拖走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着自己是冤枉的。 “肖毅,手伸到朕这里来了,你这个总管也逃不了干系,一会去领罚十个板子,罚两个月月俸。” 皇上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感恩戴德地谢过皇上的宽容。 到了未央宫,他一进暖阁,就见一袭霁蓝月华裙的白商枝正捧着绣盘描花样。 她如今身孕四月有余,小腹已隐隐有突起,面色也愈发红润。 虽然已有初为人母的神韵,可丝毫没有掩盖住她绝色的容貌,反而为之更添沉静柔和的芳华。 “怎么想着描花样了?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容衍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满目温柔地看向她手中的绣盘。 白商枝笑了笑,执起绣盘:“想着给孩子做些我亲手绣的小衣,描了半天觉得牡丹花样也不错。” 第218章 番外:报复 容衍接过她手中的绣盘,细细端详一番后颔首道:“你的手艺很巧,这牡丹花样被你这样一描,变得秀气了不少,但又不失牡丹的雍容华贵。” 他将绣盘放在一旁,伸手轻柔环住她微微拢起的腰身,将下巴轻放在她的颈窝处,语气缱绻:“刚刚我从承明殿来,有个长相与你有两分相似的小宫女意图不轨,本来随意责罚就行了。但我细细想了一道,觉得能有人将与你容貌相似的人安排在廊下,必定是存了旁的心思。” “这段时日你万事要小心,我会再派几个得力的宫人来你这伺候。” 白商枝听得有些恍惚。 “长得像我?”她反问。 容衍微微颔首:“眉眼处是有几分相似,但及不上你万分。” 白商枝笑了笑:“你这话说的,怕我生你的气是吗?” 容衍勾唇,眷恋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淡淡的海棠花香让他心安。 “怕夫人误会我的忠贞,总是要一一细说才好。” 白商枝失笑,偏过头看他:“我有疑过你的真心吗?那史官都因为你的痴情要发疯了,说写下这一笔对后面的皇帝纳嫔妃都有影响。” 容衍朗声一笑:“他们做不到是他们的事,我只要你一个,搏得深情帝王的名号。” 用过午膳,肖毅那边已经顺藤摸瓜,把来历不明的人都查问清楚了。 “奴才细细问过了,那宫女名唤绿叶,本是一个青楼女子。有幸结识了褚东晁,他看出这女子的容貌好似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像,便为她赎了身。” 他说到这,顿了顿,抬头看向神色有些阴沉的皇帝。 “然后便使了些法子,贿赂了查验身子的嬷嬷,这才一路将绿叶送进宫来。” 他说到这,容衍已全然明白过来。 当初下旨罚褚家的是皇后懿旨而非皇上圣旨,褚东晁便生了报复的心思,将那女子送进宫来,想要夺去皇后的恩宠,为他所用。 容衍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深吸一口气道:“好,很好。英国公管教不好自己的嫡子,那便让朕来替他管教。” “传朕旨意,英国公嫡次子褚东晁心思狠毒,意图朝政。朕以清君侧之意将其枭首示众,尸首不许回归本家,不许其子嗣承袭爵位。英国公教子无方,终身不得再得国公俸禄,国公之位死后亦不能承袭。” 肖毅一句句听着,实在是胆战心惊。 这相当于将英国公一脉的繁荣前程都活生生斩断了,爵位不能承袭,那就相当于个空壳,只是在慢慢等死罢了,更别提不能拿国公俸禄了。 虽说各家都有自己私下的生意,有些体己是寻常,但没有国公俸禄,也是在向世人宣告,他这个国公爵位与寻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躬身回应,立马就下去吩咐。 白商枝醒来后问清缘由后,不由得冷笑一声:“他自己本就是个言行无状,祸害良家妇女的浪荡子,我不过下了懿旨将他禁足几月,他便如此怀恨在心,是觉得我不过是个女子,他咽不下这口气?” 第219章 番外:帝后和睦 容衍见她气得厉害,忙揽过她的肩柔声细语地哄道:“我已经下旨将他枭首示众了,英国公一脉也因他而活生生断了。阿棠别为了这样的人生气,若是真的还不解恨,你便想做什么就去做。” 白商枝也是因为有着身孕,情绪比之前起伏得厉害,被容衍这么一哄,一下就平缓下来了。 她偏过头,莹润的双眸含笑看向容衍:“不生气了,阿衍一哄我就不生气了。” 容衍不知怎么,被她潋滟水光的眼眸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去掩唇轻咳了一声。 “饿了没有,我去叫小厨房给你做些琉璃果子?” 白商枝坏心渐起,白皙纤长的藕臂揽上他的脖颈,吐气如兰:“夫君怎么如今变得如此纯情了?曾经在床榻上可不是这般羞赧模样的。” 她身上淡淡的海棠香气混着秀发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细嫩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脖颈,容衍的呼吸不经意间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下腹微紧。 他强忍着悸动的情愫,垂眸轻吻了她的唇瓣,无奈又宠溺地轻声道:“你还有着身孕,太医嘱咐过的。” 白商枝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眉眼弯弯:“夫君不介意的话,我的一双手呵护得极好…” 红晕悄然爬上容衍的耳根,他微微侧过头轻咬了她圆润白皙的耳垂:“今晚。” 白商枝咯咯地笑起来,半跪在柔软地锦衾上做了个半福身的礼:“那臣妾今夜就等着皇上驾临了,陛下可千万别忘了臣妾。” 容衍失笑,也同她玩笑起来,微微抬起下颌道:“爱妃如此美味,朕岂会弃之不顾?” 外头掀了珠帘准备进来的白芷听到里头的动静忽而顿住了脚步,暗叹这二人是越来越会了。 白芷与肖毅的大婚已经办过了,她手上那只镯子如今可以明晃晃地展露出来,宫内几乎无人不知她与肖毅是夫妻的事实。 皇上对皇后宠爱有加,自然也会对她身边的人爱屋及乌。按照祖制,成了亲是该出去开府别住,但皇后不愿,说要将白芷留下,皇上当然不会阻拦,命人将未央宫后面的重华宫重新修葺一番,赐给这对新人居住。 众人听闻此消息无不惊讶的,毕竟宫内的居所都是皇室中人才能居住的,更何况还是重华宫这种地处紫禁城中心的宫宇。 可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还命人添置了许多珍玩古宝,亲自题了匾额。 这等殊荣,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对新人白日就如往常一般伺候帝后,晚间就回到重华宫独处,别提有多滋润了。 白兰一开始还嗤之以鼻,说嫁人有什么好的,看到白芷婚后每日脸上浸润的笑意,连皮肤都变好了许多,她都有些羡煞起来。 白商枝自然是不会亏待她的,叫人把未央宫的西侧间收拾出来给她住着,也添置了许多东西,不下百两之数。 也许诺她大婚之时也赐一座宫殿给她住着,总不会比白芷差到哪里去。 白兰心里雀跃,撇撇嘴说男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自己过得快活自在。 白商枝但笑不语,只说若有看上谁只管开口,她来做主就是了。 第220章 番外:产期将至 晋北之战以容衍的胜利为终结,晋军大胜而归,浩浩荡荡地回到京城,冠冕加身的容衍携着秋日灿阳而归,与候他已久的爱人紧紧相拥。 至此,历经多个朝代的外戚之乱、敌国之扰终于平息,所有曾经辉煌腾极,甚至于威胁到皇室统治的氏族被彻底清除,不留下一丝能够复燃的痕迹。 一些世家大族没落以后,朝中所有的势力重新进行了打乱划分,他们在皇室的绝对统御之下开始重新站队,或蛰伏静默,或甘心诚服,或随波逐流,最终形成了各方牵制又相对平衡的局面。 不过,就算在这般人人惶恐、坚守自身的朝堂之中也有特例,那便是白家——即皇后的母家。 虽然皇帝对白家没有明面上的大力升擢与褒奖,但也毫不掩饰那颗略有偏颇的圣心。众人心知,这是白家生了个好女儿的缘故。 纵观历史,纵然也有皇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先例,但如今当朝皇后这般,一人享尽了万千来自于皇帝的疼爱与宠溺的盛况,亦是少见。 眼看着白家蒸蒸日上,炙手可热,白家人却波澜不惊,白太傅从未因此得意忘形。 相反,他愈发地谨慎谦恭,从前他便是不卑不亢,宠辱偕忘的大晋直臣,现今,他更是天下读书人都敬仰的朝中肱骨。 后宫除皇后以外虽也有从前在潜邸的嫔妃,但皇帝除皇后以外再不会将目光分与其他女人,这是大晋朝的皇帝容衍对于白商枝独一份的殊宠,他毫不避讳的向天下人展示着他对白商枝的情意。 换言之,他亦是在以这种与他狠厉沉肃的行政风格截然不同的方式,来向他的皇后表达这份情意的深重。 天下人眼看着皇帝这份情谊,唏嘘、叹息与质疑的人不在少数,但亲眼目睹过的人,无不是满眼扼腕惊叹,感慨着皇帝的专情。 而当朝皇后白商枝,亦是让众人心生敬佩的。 彼时她以显赫的簪缨世家之贵女的身份嫁给了尚且陷于声名囹圄的废物太子,在群狼环伺的时局中与其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除了拥有倾城美貌以外,白商枝更为天下人所钦佩的是她所显露的智慧,她冷静自持,秀外慧中,与新皇相互扶持,走过了那条最险恶最血腥的称帝之路。 在皇帝亲征战场时,她以女子的身份接过了国之重柄,孤身入营喝令诸将,为皇帝北征解决后顾之忧,又替皇帝操持国政,她以不输男子的气势与智慧,向尚且被困在闺阁之中的女子们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女子之锋芒亦能展露于朝堂之上。 皇帝亲征回国之后,帝后团聚,家国俱美,一时间成为流传于世的佳话。 百姓们推崇这般的传奇,将其编成戏折子与市井小说,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 此时的他们还未能想到,传奇之外,更有传奇。 这是皇帝亲征北国大胜回国的第二年八月初,微风掠过被日头晒得和暖的地石,裹挟着一丝燥意穿檐而过,最终贴近房门,融入了一阵清凉中。 未央宫。 宫女们端着托盘井然出入,置换着冰鉴之中的冰块,让房间内的温度始终维持在适合的温度。她们动作规整,走路行动时甚至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她们是阖宫上下最精明能干的宫女,服侍皇后的人,不但身份要经过层层筛选,还要进行一段严苛至极的训练,历经重重考验才能到达皇后面前。 皇后白商枝是这后宫中最为尊贵的所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本身却从不恃宠而骄,非是严厉跋扈之人,相反,她的气质虽如冷月清霜不可亵渎,对待旁人却自有亲和善意,宫女们在未央宫既不用应付争宠琐事,亦不用因为上位工于心计,她们只需要将皇后伺候妥当,便足以得受赏赐。 再者,皇后娘娘美若天仙,在未央宫侍奉能够时常得见,亦是一件能够令人心怀愉悦的事。 是以宫中无人不向往未央宫,无人不敬重尊崇皇后。 随着产期将至,皇后的身孕愈发让她身子笨重,未央宫上下无人不小心翼翼,尽心尽责。 就连皇帝也将政事搁置在一旁,终日守候在未央宫不离皇后一步,向来冷静理智的一个人,也变得不安微燥起来。 白商枝后正在午间小憩,而容衍守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下,即使他们掌心已经浮出一层轻薄的汗。 不过一会儿,白商枝眉间轻蹙,悠悠转醒了。 甫一醒来,就见到容衍略带笑意的脸。 登基以来,容衍心中郁结尽消,国事逐步走向正轨,而白商枝怀孕一事更是一个莫大的喜讯,家事国事俱顺,使得容衍愈发神采奕奕,本就如玉的面貌更添容华,一双瑞凤笑眼中情意浓重,眉目如画,烨然若神。 白商枝被容衍的笑容晃得心颤了一下,轻声笑道:“怎么在这里守着。” 容衍将她的手拉进唇边吻了一下:“我观棠棠睡颜可爱,不愿错失。” 白商枝把手抽出来,微微起身,佯嗔道:“就会打趣我。” 容衍笑意更浓,将她扶起来,嘴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道:“我一刻也不愿和你分开。” 白商枝微敛双目,与他温存片刻。 容衍的手轻抚上白商枝的肚子,道:“肚子似乎比寻常要大些?想是孩子格外健康壮硕。”他心疼地将白商枝揽进怀中:“辛苦我妻。” 见他面露心疼,白商枝倦懒地倚在他的胸膛,顺势道:“我愿为你辛苦。等孩子生下来以后,阿衍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那是自然,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寻来给你。”容衍顿了顿,神色毅然:“如若连棠棠的心愿都不能满足,那我要这天下还有何意义。” 白商枝笑得眉眼温柔,被他这么一哄心情很是不错,她略有些放肆的问:“皇位也给?” 这话如若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足以治死罪的,但是白商枝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说了。 “给。只要棠棠想要,我绝不会有半分不愿。”容衍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棠棠,我不愿你再受苦,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好不好,等他长大,我就将皇位传给他,从此与你做神仙眷侣,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诸如此类的话,容衍其实说过很多次。 这无疑是一颗极其有效的定心丸,缓解着身孕给她带来的焦虑。其实无论此后如何,只要容衍能说出这样的话,白棠再多的不安就都能尽数散去,因为她能够感受到容衍真真切切的情意,不是作假。 只要这一个孩子,然后将皇位传给这个孩子。 这句话的分量有千钧之重,因为她腹中的孩子还不知性别几何,亦不知生下来以后是否聪慧,性情是否温和,德行是否无缺。她虽有精心教养的决心,但也担忧是否能够将这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因为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不可避免的会产生诸多思虑。 精通妇孺之术的太医也曾进言,可以为皇后探查腹中孩子的性别,但是白商枝不愿意这样做,因为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她的孩子,她绝不会因为性别而对自己的孩子有所偏见。 容衍亦是如此。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白商枝说自己在宫中待得烦闷,想要出去走走,容衍立刻吩咐白芷着人安排事宜,让白商枝去集芳苑散心。 集芳苑其实就是将未央宫旁侧一处闲置的宫殿改建,专门让孕期的皇后能够在比较安全舒适的环境下散步解闷的地方。 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准备轿辇、罗伞、可移动的冰车等事物,于下午暑气稍减的时候将白商枝小心送到了集芳苑。 明明是三伏天气,可是集芳苑里面却凉爽得不像话,容衍命人在此处挖通了一个类似地龙的通道,其连接的却是冰窖,并且命人在苑中四处置鼎,其中冰块时常更新,以保证苑中气温适中维持在最适合的温度。 除此以外,宜贤妃还专门叫宫人们将自己精心栽培的的花草尽数搬到此处悉心栽培,保证能够让白商枝能够时时见到这些花草,疏散心中郁气。 苑中还置一凉亭,在亭檐上安置机关,让流水从亭顶而出,从檐而倾,形成几面水幕,身处亭中或品茗试肴,或莳花弄草,或读书弹琴,都能通过透明的水幕观看风景,自是一片清凉得趣。 建造集芳苑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堪称奢靡,当初一得知白商枝怀孕,容衍几乎是立刻就开始着手规划打造能够让白商枝好好养胎的环境。不论是冬日的冶梅阁,还是夏日的集芳苑,都是如出一辙的挥金如土、雍容华贵。 此举一出,当即就遭到朝中大臣的上书责令,言此实在不妥,就连白颜仕也曾在折子中劝说。 但是容衍全都置若罔闻,他直接就在朝上坦言:“自嫁朕以来,皇后与朕不离不弃,风雨同舟,吃了诸多苦才得今日之安定,如今朕感念皇后比翼之情,立誓后宫之主唯独皇后一人,再不回娶妾纳妃。诸君此举,岂不是毁朕誓约,使朕丧情辱命?皇后德才兼备,兰心蕙质,助朕平定天下,稳建朝纲,如今更是有了身孕,如何不能当得如此殊宠?我大晋朝已有海晏河清之举势,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区区两座宫殿,又怎算奢靡无度?今日言毕于此,请众爱卿勿再多言。” 他这一连三个问句,将满朝官员问得哑口无言,不能出口反驳。白颜仕见皇帝决心要造这两座宫殿给白商枝养胎,也只能暗叹一口气,心中喜忧参半,皇帝痴情如此,确也是自己女儿的福分。 白商枝非常喜欢集芳苑,几乎每隔三日就要来此坐一坐,容衍也时常陪着她。 有时兴致起来了,容衍就会命人将他珍藏的古琴拿来,亲自弹琴给白商枝听,又或者让白商枝坐在他的怀中,二人共奏,在旁侍奉的宫人们见此琴瑟和鸣的一幕,心中皆是一片欢喜。 从古至今,帝后如此和谐、举案齐眉的画面总是少见,而如同容衍与白商枝这般如同谪仙般容举的,更是少之又少,不怪民间兴盛帝后佳话,流传广泛。 效仿帝后,民间的嫡妻地位又更上一层楼,朝中大臣也因此更看重嫡妻。纳妾者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白商枝坐在容衍怀中,见亭子周围的荷花开得灼灼,连绵成好大一片,叫人见了心旷神怡,风一拂过,便传来阵阵荷香,令人痴醉。 容衍将一颗葡萄剥好,送入白商枝口中。 汁水在口中爆开,甜得白商枝眯起眼睛,餍足地蹭了蹭容衍:“阿衍,你可知我此刻正在想什么?” 容衍拿锦布将手指擦净,爱怜地轻抚白商枝的鬓发:“什么?” 白商枝未语先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自己笑了片刻,才稍稍向后,靠近容衍耳畔,用极低的声音悄悄说:“站住。” 容衍本来正揽着白商枝,一手摩挲着她那隆起的肚子,一时间听见这不着边际的一句话,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漏出了些许疑惑。 白商枝笑吟吟地将手扩在他耳边,压着嗓子继续道:“你是何人?不知此处忌讳也敢擅自闯入。” 容衍一愣,脸上表情逐渐转为惊诧,似乎在回想什么。 白商枝笑意更深了,说出最后一句话:“真是,胆、大、包、天!” 这下容衍终于想起来了,惊诧转为无奈,再然后是哭笑不得:“好啊你,原来是憋了这么个坏招。” 白商枝揽着容衍的脖子,笑得花枝乱颤,甚是开心。 这些话,是第一次见面时容衍对她说的,那时她误入听棠园,遇见了母后刚刚去世,尚且浑身是刺的容衍。 面对白商枝,他的第一反应是斥责这个误入者,说她胆大包天。而这些话被白商枝一直记到了现在,拿来打趣容衍。 容衍按住白商枝:“是我错了,忘记这句话吧棠棠,那时我不知道是你。” 白商枝眉眼弯弯:“不要,我要一直记得,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都要记得。” 第221章 番外:生产 容衍轻按着她的后脑,两人凑近,呼吸交织在一起,容衍眼中似有星点,他磨了磨牙,装作狠狠地说:“你真是胆大包天。” 还未开口说些什么,白商枝的双唇便被容衍封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守在亭在的白芷和白兰两人眼神交汇,同时无声地露出了个牙酸的表情。 情至深处的热恋,便就是这般模样了。 忽然,亭中传来白商枝的轻呼,并着容衍焦急的询问声:“怎么了棠棠?!” 白芷几乎是在容衍传唤的同时就来到亭中,白兰立刻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就去叫人。 皇后要生了! 好在容衍早就吩咐御医做足了准备,时刻预备着皇后的生产事宜,这时也并不算十分慌乱。 容衍面上维持着镇定,心下却有些无措,毕竟再如何准备,这也是第一次,他实在是什么经验都没有。 白商枝的急促呼吸声让他产生了比第一次去刺杀都还要强烈的紧张和恐惧。 白商枝在训练有素的宫女的小心搀扶下乘上轿辇,就近送到了集芳苑中一处布置妥当的房间,她才躺下,粱太医就带着两个产婆和助产宫女来到了集芳苑。 房门关闭,所有男眷都被拦在门外。容衍神情肃穆,带着迫人的帝王气息吩咐道:“朕进去看着皇后生产,你们务必严守房门,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否则有任何差池,朕决不手软。”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低头回应。 此时天色渐晚,日头落下,残霞万里而星光渐明。 在一片肃穆中,宫人悄声点亮了檐下灯笼,四周亮起的烛火摇曳。 容衍坐在隔间旁,表情冷静,看着宫女们端着盆和托盘掀开内间的帷帘侧身而过,无人说话,各司其职,过了许久,那端出来的盆中逐渐出现血迹,房内婆子们说话的声音高了些许。 无人敢直视皇帝的脸色,也无人敢揣测他的想法,羽卫军总领肖毅沉默地伫立在容衍身旁。 容衍看上去一派稳重从容,内心却是波澜起伏,他时刻关注着内间的动静,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起来。 虽然知道生产必见血腥,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气,容衍还是心疼得不行。 仅此一次,仅此一次,他在心里默念。这样的苦,他舍不得棠棠再受第二次。 胡思乱想中,这样的念头反复出现,令容衍心都揪紧了。 好几个时辰过去,产房内还是人影错落,没有轻松下来的迹象,血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容衍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时辰,精神紧绷,以至于姿势都不曾变动过。 “啊!”躺在床上的白商枝满头是汗,她眼角含泪,又被婆子唤醒了一次,在此之前,她已经昏过去三四次了。 被娇养了太久,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疼痛的感觉了,可是生产的剧痛非是寻常可比,她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苦楚!她咬紧了口中的布团,贝齿几乎都要崩裂。 上一次这样疼到不可忍受,还是在她出车祸的时候!这让她不自主地开始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白兰白芷都在她的旁边,神色焦急,一直在鼓励她用力。 可是白商枝耳边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感觉腹下仿佛有重锤在一下下捣砸,将她的血肉砸成了一滩肉泥。 疼!太疼了! 饶是如此,白商枝还是必须得在婆子的帮助一下一阵阵用力,让胎儿能够顺利产出。她不断抬起身子又坠下,眼泪和汗水浸透了褥子,印出大片大片的痕迹,好似在她身下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花。 “啊!”又是一声痛呼,白商枝眼看又要再次昏厥过去,口中无意识地喊出了容衍的名字。 容衍的耳力十分灵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门前。 旁边的粱太医躬身在前,提醒道:“皇上,产房内血气集聚,外人入内恐有所冲撞,怕是会影响产妇。” 他很聪明地没有说什么“天子贵重”的话,而是说怕影响到白商枝,这使容衍立刻就放下了要去推门的手。 于是他只能将手抵在门上,大喊道:“阿棠别怕,我在这里!” 那声音里藏着连他都不自知的颤抖。 一片忙乱中白商枝似是听见了容衍的呼唤,竟是在将近昏厥之际再次清醒过来,攒出了几分力气,大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惊喊,产婆们俱是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产房内一片嘈杂,白芷白兰握着白商枝的手喜泣道:“恭喜娘娘,恭喜娘娘!” 然而产婆又是惊讶道:“等等,还有一个,是双生胎,双生!” 正在大口喘气的白商枝闻言半是欣喜半是疲累,心中那股气还未舒出去,便又再次提起来了。 而门外的容衍听到双生胎的消息,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欣喜,潮水般的担忧又翻涌上心头。 他深知,这又是一道鬼门关。 他不由得默念道:“天佑我妻,天佑我儿,定要平安顺遂,健健康康……” 一旁的肖毅见他这样,宽慰道:“陛下福泽深厚,这腹中双生便是极好的祥瑞征兆,上天一定会保佑您和皇后,亦会保佑皇子的!” 听见这话,容衍表情稍缓,但是仍然负手守在门外不肯移动半步。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又是一个多时辰,容衍心里那根弦如细丝,稍稍一点动静就能崩断。 “啊!” 房内突然一声惊呼,容衍倏尔起身,冲到房门外,喊道:“棠棠?!” 回答他的是紧接着更惨烈的叫声,他终是按捺不住,一把推开房门, 屋内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而产房内的人皆是一愣。 容衍顾不得许多,大步走到床前,看着榻上泪水浸湿额发,表情痛苦不堪的白商枝,一把握住她的手,剑眉蹙起,几近失声道:“棠棠,我在,我在。” 他语气微颤,带着掩不住的心疼。 几近昏厥的白商枝仿佛听到他的声音,悠悠睁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贝齿不自觉地咬紧下唇,紧握住他的手,深吸了好几口气。 产婆和宫女们眼瞧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皇上,奴婢知道您担心娘娘,可当下最要紧的是让皇后娘娘产出第二个皇子,否则皇后娘娘体力不支,会有性命之忧啊。” 经验老道的产婆擦着汗,开口劝道。 容衍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看见白商枝这般模样,心如刀绞,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只能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情况危急,不用来回禀朕,朕只要皇后无恙。” 产婆心头微颤,连忙点头应是。 容衍的脚步沉重,退到房门外时,他只觉得心如刀割。 只这一次,他不要她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旁的肖毅见皇帝这般,不由得出声宽慰道:“陛下福泽深厚,这腹中双生便是极好的祥瑞征兆,上天一定会保佑您和皇后,亦会保佑皇子的!” 听见这话,容衍表情稍缓,可心里那块巨石始终悬在半空。 半盏茶后,屋内终于有传出一阵嘈杂的呼声:“生了!生了!” 容衍焦急地大声询问道:“皇后如何?!” 须臾才听闻白芷哭着回道:“回皇上,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力竭晕过去了!” 容衍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消一会儿,白兰便推门而出,脸上尤有泪痕,脸上却欣喜万分,她深深行了个礼,道:”恭祝皇上,娘娘诞下两位公主!” 梁太医和肖毅等众人立马伏地而拜,齐声恭祝:“恭喜皇上喜得两位公主!” 容衍忍不住朗声大笑,高兴地说:“赏!都有赏!” 经过数个时辰的生产,虽然过程令人揪心,但索幸最终母女平安。 此时天光乍现,一道白虹般的光柱从宫殿上方划过,似一柄长剑划破暮色的天幕,云霞从白虹两侧渐次铺开,延伸至万里,光彩层叠,绮丽夺目,竟似一只展翅冲霄的凤凰,恍然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嗥鸣,刺破了黎明。 白虹贯日,祥瑞降世。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瑞霭天象,皇后才诞下两位皇女,这天地之间便出现了如此令人震惊的一幕,实在不能不联想到一起。 人们顺其自然地理解为,这两位皇女,正是从天而降的祯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福瑞。 白商枝昏睡了一天一夜,她在睡梦中呛咳了几声,立刻就感觉有湿润的东西送到唇边,她微张着口咽了,然后意识回笼,缓缓睁开了眼睛。 容衍赶紧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眉峰微蹙,眼神担忧又欢喜:“棠棠,你终于醒了,我好想你。” 白商枝樱唇轻启,还没有说话的力气,于是只是做了个口型,容衍一下就看明白了。 “傻瓜。” 他满目宠溺,在白商枝手心印下一吻,旁边的两个奶娘抱着襁褓,在容衍的授意下将两个孩子凑过来给白商枝看。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为我生下了两个女儿,我很欢喜。” 白商枝攒了些力气,伸手以手指轻轻剐蹭了一下襁褓中婴孩的脸颊。 容衍的语气轻快,笑道:“两个女儿都像你,可爱得不行。” 白商枝扬起嘴角,也不反驳他。 其实新生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也没有眉毛,根本看不出长得像谁,不过白商枝自信自己和容衍的孩子相貌绝不会差就是了。 孩子被带下去喂奶,容衍将白商枝轻轻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亲自给白商枝喂粥水。 白芷白兰都插不进手,只好侍立在一侧静候吩咐。 皇帝陛下这照顾人的手法越来越熟练,甚至于逐步超越了她俩,竟然让她俩产生了失业的危机感。 但是见到皇帝如此疼爱自家皇后娘娘,又是她们极其喜闻乐见的。 白商枝身体十分虚弱,生个孩子几乎是在鬼门关闯了一趟,就算有容衍在旁悉心照料,也不免时常感到疼痛难忍,且常常产生一些忧郁的情绪,诸如“生下孩子身材会不会走形”、“孩子今日是否健康”、“阿衍到底还爱不爱我”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问,她变得娇气又敏感,一刻也离不得容衍。 而容衍却十分享受她这般的撒娇粘人,更是把所有事务都置之身外,日夜陪着白商枝,就算有重大要事,也都是在未央宫放置一张小机,于白商枝能够看见的地方将其处理了。 “棠棠依旧貌美如初,不必焦虑,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我绝不会负你。” “两个孩子都很好,我为她们取了名,容鹤和容樘,她们美貌如你,聪敏如你,已经能听识自己的名字了。” “阿衍最爱棠棠,此生是,来生是,生生是。” 他从不腻烦,极尽耐心地哄着白商枝,缓释她的郁气。 在容衍的娇纵下,容鹤和容樘日渐成长,而白商枝矫揉的脾气就这么被保持下来了。 容鹤和容樘为一母双胞,模样都是一般的出挑,结合了白棠和容衍两者的各处优点,目如点漆,唇似朱樱,肌肤胜雪,略有不同的一点,是身为姐姐的容鹤眼型圆润,俏皮可爱,更似母亲,而容樘眼型狭长些,顾盼生辉,更似容衍的瑞凤眼。 她俩若在一处,其实极好辨认。容鹤性子活泼生动,更容易与人亲近,说话时常常逗得人忍俊不禁,容樘却是个沉沉稳稳的性子,比她的姐姐端庄自持,同人交流时更显成熟。 白商枝苦恼道:“明明是一同养大的,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容衍搂着她,忍俊不禁:“为何一定要相像,一个如你,一个像我,岂不是很好吗。” 容鹤闻言扑到白商枝怀中,积极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像娘亲一般可爱,妹妹像爹爹一般稳重,我们都是娘亲的宝贝!” 容樘规规矩矩坐在白商枝身侧,俨然像个小大人:“嗯,姐姐说得对。” 白商枝将容鹤抱在膝上,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就你嘴甜。”又伸手揽过容樘,四人笑作一团。 第222章 番外:女帝 等容鹤和容棠长大些许,性格便越发截然不同,容鹤最是讨厌学课,什么都只学个马马虎虎,粗略通识便罢,只是尤其醉心研究厨艺,整日往御膳房钻。 “娘亲娘亲,这是我今日新学的雪霁羹,你尝尝好不好吃!” 容鹤献宝似的将一个热腾腾的碗搁在桌上,让白商枝品尝。 青釉碗中是一个白色和深粉色相间的八卦图,白商枝在升腾的热气中闻到一股花香和豆脂香气,容鹤用勺子将八卦图搅散,粉色便和白色相混合,变成一碗颜色极其粉嫩的羹粥。 白商枝在容鹤期待的眼神中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只觉先是一股芙蓉清香滚过味蕾,留下丝丝甜味,紧接着便是豆腐的嫩滑和轻盈的鲜味包裹着舌尖,微微一抿,便顺着舌根滚滑入喉,留下一丝清新的回味。 容鹤在一旁讲解道:“这是用三年以上的母鸡蒸上两个时辰,吊出鲜汁后混以嫩豆腐熬煮成汤,再取百朵芙蓉花蕊捣烂成汁,沁入少许蜂蜜后与豆腐鸡汤相配,最终搅合在一起食用,怎么样娘亲,味道好不好?” 白商枝又吃了一勺,赞许道:“果真美味,鲜甜嫩滑,令人口齿生香。” 容鹤闻言十分高兴,抱着白商枝的脖子亲了她一大口:“阿鹤最喜欢娘亲!” 然后笑眯眯地冲出未央宫:“那我再去给爹爹和樘儿尝尝!” 过一阵时日,容构又研发出新的菜品,依旧是拿来给白商枝先尝:“娘亲娘亲,尝尝这个楚夷花糕!” “娘亲娘亲,今天是蟹酿橙哦!” “今日做了奶汤炖蒲菜、粉藕火腿煨猪蹄、桂花鲜栗烧和虾干酿豆腐!” 随着容鹤的厨艺日渐精益,换来的是白商枝、容衍以及容樘三人的脸和腰身逐渐圆润。 容樘当即就表示要节制吃食,容衍也开始在院子里将剑舞得虎虎生风,顺便教授容樘剑法。 白商枝则是愁眉苦脸地继续沦陷在容鹤的投喂中。 晚间与容衍在一起时,容衍对她腰间滑腻的肌肤爱不释手,直言让棠棠放肆吃,敞开了吃,他照单全收,惹来白商枝生气的一记手锤,容衍哄了一整晚才好。 容樘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且不似容鹤一般马虎,她学会的东西,定是深且精。 比如容衍的剑法,容樘习得不过半年便已然有所领悟,能够和容衍对招了。除此以外,行诗作赋,政论通史,乃至礼乐琴奏,骑马射艺,容樘都能做到有模有样,教习太师无不称赞于她,直言其若是男儿,定能安邦定国。 容衍却淡淡道:“我儿天资聪颖,聪慧过人,无论性别如何,她自是该有一番作为,何来‘若是男儿’之说?” 太师沉默不语,知道容衍语气坚定,不会轻易更改,便不再试图劝说,默然退下。 朝中大臣见容鹤和容樘日渐长大,但是帝后却迟迟没有再生的打算,都不免焦急,劝说皇帝生一个男孩继位,以正江山。 容衍的态度却是自始至终的坚定,他铁了心不愿再生一胎,以免他的皇后要受怀孕生产之苦。 起先还有几个大臣以死谏言,要皇帝扩充后宫繁衍子嗣,后面便被容衍查出其党结勾连的证据,诛杀于大殿之中。 这样的手法血腥却管用,立刻就封上了大臣们的嘴,连白颜仕都保持缄默,不再提起。 这对皇女便在容衍铁硬的态度和手腕之下一直长到了十八岁,愈发地风姿卓越,气度不凡。 尤其是容樘,即使珠钗在身,她身上流露的却是和容衍一般的帝王之气,虽然还未立储,容衍便已经潜移默化地将许多政事交给她来处理了。 这一年的时节顺遂,举行秋猎的时候天高气爽,碧空如洗。皇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至猎场。 皇女容樘在猎场上大展身手,锋芒毕露,无数见识过她身姿的人无不惊呼,引得不少先前还不承认女儿身份的臣子的态度当场就发生了转变。 而这一场秋猎也发生了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本该经过严格排查的猎场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头凶悍至极的猛兽,它在围猎中横行霸道,咬伤了数十个人而依旧无人能够制衡。 眼看事态越发严重难以收拾,容樘便点了一队羽卫军,在容衍的授意下将此猛兽驱至深林进行围杀。 岂料这猛兽竟非凡物,身上插着十几把刀剑,即使血流如注也仍旧不减凶恶,在林中嘶吼搏杀。战至最后,容樘身边之人已经折损大半,唯独她还能喘息着柱剑而立,此时容衍的救援还被迷雾困在了半路,一时间无法赶到。 正当她决心与之死战时,这猛兽却怒吼一声,轰然倒下了。它似是要起身,却也只是挣扎了几下,血流了满地,最终气绝而亡。 容樘满是疑惑,正要去查看,却见一个浑身穿着玄服的男子从猛兽的尸体后转出来,对她笑道:“真是对不住,一个没看好就让这畜生跑出来祸害人了,你没事吧?” 容樘持剑而起,满是戒备地看着这个显然身手不凡的男子。 男子被她用剑指着,却也不生气,看出她没有受伤,只是暂时没有力气行动,他没有趁她虚弱而动手的打算。他只是退后一步,脸上笑容不减,道:“不用害怕,我只是来解决这个畜生的,它死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说起来,我们还有些说不清的缘分呢。” 说罢他也不等容樘开口,转身就走:“不必惊慌,找你的人来了,我们此后还会再见。对了,这怪物浑身是宝,你们可以把它拖回去处理处理,就当是给你们的赔偿了。” 身后喧哗声渐近,容衍带着援兵终于赶到,找到容樘时,只见她一人站在一地尸体和死去的猛兽前若有所思。 容衍一把抱住容樘,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林中雾气已经尽数散去,而在林子的上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光柱,扭曲蜿蜒如同一条蛇身,而在末端直直插入云层之中,那厚实的云层俨然像极了一个龙头。 这天上出现的竟是琉璃苍龙的异象! “皇女独身斩异兽,天降异象现苍龙”的传闻因此不胫而走,遍布天下,成为市坊街边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论话题,话本子经久不息的传奇桥段。 而那只猛兽被拖回帐中,果然如男子所说浑身是宝,额角坚硬如铁,皮毛厚重顺滑,肉质劲道鲜美,每一样都有用处,是世间罕有的珍宝。 容构取了些许兽肉以炙烤,不必腌制,只在吃的时候沾上少许孜然辣椒便已极其美味。 剩下的肉容衍分发给了随行的将臣,得到一片称赞。 经此一役,容樘的声名远扬,得到了诸多推崇。 虽和容衍本来的打算有所出入,但是最终结果却比他所预想的那样要好的多,容樘斩杀猛兽有惊无险,但是她所表现出来的决断与坚毅,令容衍都有些刮目相看。 容樘并未将遇见黑衣人的事泄露,只告诉了父皇和母后,容衍和白商枝二人从“有缘”一词进行推测,都隐隐有了判断,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秋猎一结束,容衍便着手立储,将容樘封为了皇太女。虽然朝中仍然有人发出异议,但是在大多数臣子的认可下,这种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 容构十分高兴,一连做了二十多道菜还不肯停手,叫白芷白兰都有品肴的福气,聂淑妃和宜贤妃也都分到了几份菜肴,阖宫上下俨然一片和美。 这一年的冬天雪降得快,一夜便席卷了皇宫,琉璃碧瓦掩映在白雪之下,红墙墨砖一片冰冷,梅花绽放时幽香暗涌,沁人心脾。 容樘一直记得玄衣男子的事情。 她短暂地从如山般的折子中抽身,披上异兽皮毛所做的氅衣经过回廊,被铺面的风雪拂去了倦意,一手托着暖炉,神情恍然。 她并未戴钗,耳边是一对象征皇太女身份的东珠,满头青丝束成了单髻,只有一个如冰的玉簪,她一身白衣,其上以金线修成四爪蛟龙,缀着银白滚边,腰肢挺立,气质清冷,像极了她的父亲。 廊下侍立的宫女低下头,不敢窥觑皇太女的面貌,她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阵清寒之中,无形的威压随着容樘的举止降临。 容樘只有面对她的父皇、母后和长姐时,容樘才会变得温和而轻柔,否则便是维持着稳持端庄的样子。 她一手托着暖炉,一手在上面繁复的花纹上轻轻摩挲,思索着什么。 所培养的势力已经初具雏形,她在想要不要以查清玄衣人之事作为给他们的历练,派他们出去找到那个人,探明真相。 而坐在屋檐上的玄衣人默默注视着廊下的容樘,只觉她身上有一种莫辩的傲睨气质。他在心中暗自断定:这江山,必定是属于她的。 听见屋檐上方有动静,容樘登时抬头,就看见一个玄衣人垂腿坐在檐上,怀中洒满了一堆梅花,这梅花随着他晃荡的腿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轻巧地落下雪地上,装点了一片素白。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对吧?” 周身传来低低的惊呼,此人竟然无视森严的宫中禁制就这么闯进来了,而且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警戒! “铮”的一声利刀出鞘,侍卫们纷纷举刀指着玄衣男子,却听见容樘清冷的声音淡淡道:“退下,不必惊慌,此人无害。” 侍卫们虽面露疑惑,却还是听令退下,檐上玄衣人轻笑一声,跳到地上,拍了拍手:“宫中梅花开得这样好,我没忍住,摘了一点玩,不介意吧?” 容樘竟也不急,像是与此人叙旧一般,道:“无碍。”她在清风中眯了眯眼:“父皇与母后等候你多时了。” 玄衣人慢悠悠走到容樘面前,颇有礼貌地说:“有劳殿下指引。” 容樘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便这样来到未央宫,容樘带着玄衣男子见了容衍。 此人正如容衍和白商枝所猜测的那样,与江迟——也就是晔浔有关。 面对容衍审讯般的眼神,时岚毫不畏惧:“师父他已身入道门,收我为徒,是为了助陛下行事。” 白商枝伸手掸去容樘衣上的雪,对时岚笑道:“有心了。” 时岚也温润一笑:“国运昌隆,功在千秋。为国所计,是天下人之职责。” 他取出两枚钱币,抛在掌心观测片刻,旋即直截了当道:“下一次天动异象,便是在两年之后。” 两年后,容鹤与容樘二十岁。 皇帝做主,将自己的长女容鹤许给了羽卫军统领时岚。 这一场婚事举办得华贵奢靡,盛况空前,后人在流传的话本中仍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当时的宏大场面。 而更为让人们震惊的是,三个月后,皇帝下诏宣布退位,将皇位留给皇太女容樘,自己做了大晋朝最年轻的太上皇。 就像当初他对白商枝许下的誓言一样,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会将皇位传给白商枝的孩子,而他只想与自己的妻子举案齐眉,做一对天下最恩爱的夫妻。 登基之日,皇太女手持圣诏,六十四声钟鼓震天动地,伴着御象齐声高嗥,云阶之下众生伏拜高呼万岁,气势排山倒海,直上云霄。 此时天光倾泻,圆日炽明,云层翻涌之下竟然显出一轮弯月,正是日月同辉,天地永恒之吉兆。 人们看见上天再次降下异象,便再也不会不相信皇太女乃是天降的明主,在她的治理下,大晋朝必将成为盛世王朝。 容樘一袭金羽九转衔珠长袍,缓缓踏至龙椅前,她俯瞰着底下跪地而拜的臣子,口中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威严和淡然。 远处一排鸿雁展翅高飞,呼啸着齐齐飞入云层中,容樘一双凤眼微眯,她知道,属于她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第223章 番外:现世之约 (这部分番外时间线是在容衍刚刚凯旋,商枝还没怀孕的时候哈~大家别弄错时间线~) 白商枝今日有些倦懒,众妃嫔来请过安之后,她用过早膳,便趁着暖意又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缓了缓神,只着一件月白色乘云绣长裙,披了一件冬白旋针绣黎单云肩,耳上简单装饰錾花绿帘石耳坠,除去其他冗杂的赘饰,用两支圆润可爱的珍珠簪将青丝挽成简单样式。 前朝才刚刚平定风波,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容衍虽威信初显,但对于朝中那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朝臣,要想使其臣服,光是收拢兵权平定叛贼是不够的,刀光血影是震慑之刃,社稷民安才是诚意之柄,所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总之,容衍整日埋在御书房,已经足有半月未能踏足后宫,连带着白商枝都生了些想念。 虽然半月并不算长,但是对于一对爱人来说,这就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个难言的苦秋。 白商枝在心底轻叹,将手中海棠的枝丫修剪整齐,插在瓷白的玉瓶之中。 容衍虽忙,但是还是不忘差人为她从听棠园折来新鲜花枝。白商枝在白海棠清幽的香气之中恍惚了一下,回想起了她与容衍初见的那一日,他递在她手中的,也是这样一株浅白的海棠。 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相附而生,羁绊万千了。 虽然过程曲折,但现好在终是情成眷属,不负相思。 白商枝记得小容衍那装作熟成的样子,不由得眼底浮笑,爱惜地抚摸着海棠娇嫩的花瓣。 少顷,她唤来白芷将桌子收拾了,又叮嘱她把花瓶摆到自己能够时时看见的地方。 “娘娘如今看重这花,可比我和白芷多了。”白兰在一旁揶揄道。 白商枝好笑地由她打趣:“你可知道什么叫‘相思之意熬煞人’?” “我倒要听听,这相思之意如何熬煞人。” 一声玩味的轻笑传入耳中,容衍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一身玄色龙纹长袍,腰间一条沉蓝白虎纹腰带,衬得他鬓角如削,眼神凌厉,本该是威严的君王模样,却被他眉梢间的小痣点出一分昳丽,更显得心思难测,如谪仙般多了些清冷之感。 新朝的皇帝,正是众臣之间口耳相传的天人之姿,据说许多朝臣在参见时都不敢抬头一窥天子相貌,怕的就是惊扰亵渎仙人。 当然,这只是在外的一些谣传罢了。 这位谪仙般的皇帝眉梢带笑,把自己身上那股疏离冷清的感觉融得干干净净,他几步走到白商枝身边,在她的惊呼之中将人打横抱起,放在腿上搂紧:“一枝花可不能消解寂寞,棠棠若是有什么相思,都该说与我听听才对。” 白商枝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两靥生红,本就松散的发髻垂下几缕青丝,显得风华万千。 “不说,快放我下来。”她咬着下唇警告道。 容衍太喜欢她这个样子了,他伸指将她的发丝捋到耳后,两人的吐息逐渐交融,随即难以自抑地吻住她那殷红的唇,如愿品到了美人唇上的胭脂香。 他意犹未尽地辗转磋磨,闭着眼将自己近日来的相思尽数填到这个炽热的吻里,分开时见白商枝气喘吁吁,面色酡红,于是轻笑道:“你不说,那就我来说。” 侧旁的白兰瞪大了眼,被白芷半拖半拉着下去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情态都会让人如此脸红心跳。 白兰捂住自己的双颊,被这一幕撞得头晕眼花。 白芷掩好门,拍了拍白兰的额头,叹息道:“太没出息了。” 候在外头的肖毅端着一个托盘,看见她二人这样,就知道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幽幽地说:“我倒是觉得未必是白兰姑娘没有出息,而是咱们皇上太有出息了。” “肖毅。” 殿内响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却让肖毅浑身一颤。 他连忙摆好姿势,在白芷和白兰忍笑的表情中战战巍巍地进去了。 悲矣! 他端着托盘停在容衍身前,低着头只能看见一截玄色的长袍下摆和月白色长裙纠缠在一起。 “呈上来。” 容衍一双凤眼扫过肖毅,声音凉凉,半含威压。 肖毅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冷颤,暗自腹诽自家主人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的性情,恨不得把上一刻乱说话的自己给掐死。 “这是民间一位匠人进贡的宝物,说是在天呈紫气时入山中秘境而得,正是新朝开辟,国运昌隆之兆。” 容衍的语气愈发轻柔,恨不得能溢出水来:“此物据说能够令人心想事成,是一件极好的奇珍。” 容衍满目温柔,抬手轻抚起白商枝鬓边的一绺碎发。 肖毅惊叹于这语气的瞬间变化和容衍的双标行为,表情险些没有绷住,只好把头埋得更低,顺势将托盘上的布帛揭开呈上,里面漏出一块璀璨生辉的宝石,虽此时为白日,但是它的光彩并不被掩盖,反而在炽白的日光下显得更加夺目。 容衍与白商枝耳鬓相贴,拿过宝石给白商枝看,继续道:“白公最小偏怜女,嫁我囿得旧钗裾。如若不是我从前那样糟践你,以你这般才情,今日必不会只困于深宫不能展颜,终是我对你不住。我只恐我的棠棠还有什么遗憾,我将此物赠与你,若你有什么心愿,只管许给我听,不管它是否灵验,我都会为你实现。” 他在白商枝额上印下一吻,感受着自己怀中人的温软,细数着这些年来她所禁受的苦与悲,惟余满腔疼爱。 白商枝听见他胸口震颤,口中说的全是爱她,她轻阖双眼,慢慢地摇了头。“容衍,有你此言,我已别无所求。” 此二人互诉情思,容衍似乎完全忘记站在他身边的活人肖毅了。 于是肖毅低伏身子,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他愁眉苦眼地合上门,在姑娘们不加掩饰的笑意中望了望天。 阳光真好,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见到了。肖毅还是见到了第二日的太阳。 但是宫中发生了一件更让他生不如死的事情。 皇帝与皇后昨日最终商量决定以那民间上贡之宝石研磨为颜料,请了画师作成画像,画像摆在皇后宫中书桌上,只待二人欣赏完毕就收入藏宝阁中。 该是上早朝的时候,皇帝却迟迟没有起身,白芷尝试去叫醒两人的时候,却被榻上的情景吓得直接瘫倒在地。 皇帝与皇后二人睡颜正酣,表情轻松,却无论如何呼唤都没有办法醒来。 肖毅迅速带着禁卫军封锁了未央宫以免走漏风声,他强作镇定,心下是六神无主,翻江倒海。 太医们被急急密宣进宫问诊,在观察帝后情貌后都纷纷面露难色,既不敢妄断,又束手无策。 “明明皇上与皇后二人脉象皆是康健并无异常,只呈现睡意之态,又为何迟迟不能醒来呢…这…这…” 白胡子的太医都快把自己的下巴捋秃了,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在外间团团转,几位年轻的太医更是一脸灰寂,没有任何法子。 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诞!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般怪症,又是以何等手段通过层层禁制陷害于当今帝后,难道这世上真有人能如此神通广大,真有什么毒药能够做到如此无痕吗?! 当今医术鼎峰之大拿皆聚集于此,竟然也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始终商议不出一个对策来。 正当众人焦灼至极,无法可解的时候,却有一个声音试探着道:“或许…或许此症之结并不在医术,我观陛下容貌祥和,神思却不在,困住陛下于梦症之中的,无关药毒,也许是方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转头望去,出言之人正是梁太医。 老太医双目眦裂,喝到:“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御前怎容你如此放肆信口雌黄!” 梁太医费力拨开身边的人,走上前来,举手向肖毅行礼:“并非我信口开河,臣为了开拓医术,翻阅民间典籍,见过许多志异传说,古有失魂丢魄的说法,医书上皆有端倪,许多事情用黄岐之术并不能解释,而需要依托术法方物。此事属实怪异,所以微臣斗胆认为不能拘束于平常观念。请公公将昨日之事详细说来,勿要有缺漏,也许就能找到其症结,才好对症下药啊。” 前朝有方士祸乱致使王朝倾覆之鉴,所以在本朝早已将此列为禁忌,在明令严防的制度下这些怪诞异闻本不可能现于人世,故而世人不曾有此概念,就算有,也必不能公之于众。 梁太医此言一出,已是满身冷汗。他这是压上了自己的身家与前途来大胆进言,当即就有激进的老太医怒斥要将他逐出太医院。 可是事已至此,肖毅知道这位粱太医从前帮衬过皇后许多,对皇后算得上忠心一片,当下事态紧急,如果不能从医术上解释这种魇症,也只能从其他方面再去着手。 肖毅把心一横,当即做出判断,先把众人安置在侧殿,命两位经验老道的太医留下观察。 随后与粱太医密谈,将昨日之事详细说来:皇上勤于政务,已经有半月未能踏入后宫,昨日好不容易抽空能够到未央宫中,将那民间宝石给皇后观详,并研磨颜料请画师作画,正是帝后和谐,一片琴瑟和鸣,是天下德行榜样之举,怎会造此劫难? 梁太医凝神听完肖毅的讲述,沉吟许久,谨慎道:“如此看来,问题也许就在那块宝石上。” 肖毅强迫自己稳定住心神,来到寝殿。 白芷已经哭红了双眼,不肯离开皇后半步,肖毅对她稍加安抚,安排她在一旁坐下休息,并请人告知前朝官员皇帝近来思虑过度,身体抱恙,停朝一日。最后传召那献宝之人与画师进宫问话。 画师与进献宝物者很快就被押进宫,分别跪在殿外。 画师战战兢兢,跪出了满头的汗,只说自己只是按照命令给帝后画像,并无其他不敬之举。 反观献宝之人,行跪拜之礼时背脊挺直,一身宽大道袍,脸上戴着一副面具遮住了大半容貌,墨发以一根木簪利落挽起,眉眼舒朗,一双明眸中是无惧与平淡,隐隐透出几分仙风道骨。 他的状态是出奇的冷静,与抖若筛糠的画师相比显得十分不寻常。 肖毅见此不免心中起疑。 身为庶民被侍卫强行押至此处却不曾露出惊恐,反而一副早就超脱世外的模样,肖毅细细打量着他,看得久了,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好像,他曾在何处见过此人似的… 肖毅按下心中的杂念,摆出严厉阵势,亲自对二人进行审问。 画师的行为举止皆按照宫中规定而行,并无任何违背之处。 肖毅未在他身上察觉异样,于是来到道士这边,将审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众位侍卫分列在侧,腰间的刀剑一片肃杀,肖毅沉声问道:“你将此物以祥瑞之名送入宫中,是何居心?” 道士在这凝重的气氛中仍然气定神闲,捋了捋袖口,说:“听闻皇帝新定天下,肃清冗杂,皇后娘娘兰心蕙质,母仪天下。贫道于山野隐匿之时亦有所耳闻,新朝万象更新,正待新皇一酬壮志。我观测天象,见天际呈现祥瑞云貌,有仙人入世之征兆,所以入山相寻,得此良宝,所以进献于皇帝,我所怀之心,正是为国祈福之心,为新皇新后祝祷之心。公公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差人将我押到此处,一番质问又不告诉我缘由,朗朗日月在上,这到底是何道理?” 他话音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盯着肖毅:“何事值得你肖公公亲自审问,摆出如此之大的阵仗。”目光陡然冷冽,在尖锐剑光中不管不顾,出口便是大不敬之语:“难不成,是皇帝与皇后出了什么事?” 肖毅面色暗沉,喝道:“住口!此处岂是你能胡言乱语之地!既然你还要嘴硬,那就让你好好尝尝这宫中的刑法,看你说还是不说!” 第224章 番外:现世之约2 见肖毅如此反应,道士察觉到了什么,一改之前的神情,语气认真起来:“你只需告诉我,皇后她怎样了。” 他的问话让肖毅心中猛然一颤,他终于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熟悉之感来自哪里了—— 分明是故人模样。 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从他心底缓缓升起。 肖毅不可置信地仔细打量起这个道士,越看越是心惊:“你——” 道士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地回避,似乎正在印证着他那荒谬的想法。 人死后能够复生吗? 彼时肖毅明明亲眼看见皇上下令将浑身是伤气绝而亡的晔浔抬棺下葬,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哭得几近昏厥。 “皇后她到底如何了!”见肖毅表情异样,道士眼神骤变,竟直接站起身来,拨开众人就往殿内闯。 不知这人有何妖术,周遭明明全是宫中精锐侍卫,被他轻轻一挥袖便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流星向殿内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追在后面的肖毅满是震惊,心如擂鼓。 不会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吧! 道士在满是惊恐的众人眼神中径直走到了内殿的龙凤卧榻,却在就要走近的时候顿步,停留在几步之外。 他的脚步踌躇,似乎被前方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肖毅终于追进来,将不再挣扎的道士按倒在地,低声怒喝道:“天子居所,皇后寝殿,岂容你等妖人放肆!来人!将此妖道押入禁牢仔细审问!” 被按倒在地的人抬起头来,先前眼中的清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血丝,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是恼火与愤怒,他一改自持端庄的世外道人姿态,抬手一把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一张与晔浔别无二致的脸赫然出现在肖毅眼中! “你……!” 肖毅瞳孔巨震,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看清楚这张脸,既然你还认得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伤害皇后的事情吗?!” 肖毅陡然松开手,接连后退好几步,被后面终于摆脱法术赶过来的侍卫扶住: “你明明…怎么会…你…” 晔浔冷哼一声,站直了身体,把面具随手一抛:“我或许会憎恶容衍,或许会加害于尚且羽翼未丰,废物到保护不了商枝的容衍,但是我绝对不会对一手遮天大权在握的当今圣上下手,更不会伤害他的挚爱,独宠之后白商枝!你我相处共事这么多年,当初曾经发过毒誓,为争夺皇权打压,平定秽乱还世道安平,我虽不择手段,却并未做过对你们的不义之举,怎么,如今新朝伊始,你们担心我来抢夺你们的功劳,危害你们的权势?” 肖毅还处于人死复生的惊恐中,闻言也不由得愤怒起来,腰间佩剑“铮”地亮出半截,雪亮剑身照出道士阴沉的眉眼:“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以为的我们也是如此不堪吗?你是躲在不知道哪个山野里面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妖术搞魔怔了吗?!晔浔早就死了,你是真的晔浔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妖异假扮的晔浔?!” 晔浔身上的那股清冷道意已经褪了个干净,逐渐变成从前那种冷漠又刻薄的样子,怒极反笑:“如假包换。” 他在刚才的间隙中已经打量过床榻上二人,见沉睡的两人神态轻松,并无其他异常,于是在心中迅速判断出形势。 晔浔环顾四周,往桌边一坐,指节扣了扣桌面:“我因缘复生,本不欲再入人俗,只是想了却一桩心愿罢了。但现在不是扯其他事情的时候,麻烦肖公公告知我现在到底是何种情况。” 他的眼神凛然,打断了正准备开口的肖毅:“不要有隐瞒。” 肖毅憋着一肚子气,被他这句话压得没法发作,幸而他在容衍的手下行事已久,早已将脾气磨得半分也无。 这解释令肖毅半信半疑,但是此人行事作风确实太过熟悉,有着从前晔浔的样子,且如他所说,此时确实不是争论其他事情的时候,弄清到底是什么导致帝后二人昏迷不醒更为紧迫,肖毅只得按捺下心中怒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你从前并不与皇上讲究这些,可是如今不同往日,御前不容放肆,要说话就同我去侧殿。” 晔浔身份未明,让他去侧殿一是为了避开闲杂人等便于交流,二却是为了控制住他,以免发生变故。 晔浔知道肖毅的防备之心,但事关白商枝,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冷哼一声起身跟着肖毅去到侧殿。 给他们让出道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后来才任职,并不知道晔浔的存在。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能让肖公公做到如此地步! 这边肖毅按下脾气,将事情始末说给晔浔。 晔浔眼神锐利,盯着肖毅:“我要查看那幅画。” 肖毅之前只忙着审人,画也只是让太医们检查过后没有异常就放在了一边,听见晔浔这样说,他赶紧命人将画呈上来。 当晔浔拿到这幅画的时候,两人的表情骤变,是如出一辙的错愕。 那幅经过数十位太医之手而并未检查出异样的画发生了惊变,纸上本来生动栩栩的帝后二人的鲜艳画像竟然逐渐消退,只剩一片空白。 竟是凭空消失了! 正当众人为帝后消失的事情急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白商枝终于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幽幽转醒。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十分倦怠不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疲惫,仿佛她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在烈日沙漠跋涉了千万里,最后终于濒死倒下,昏睡了好几个月才醒来一样。 白商枝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盖住眼睛,感觉脑子昏昏沉沉,一点东西也想不起来,她想开口喊人,喉咙却干到无法出声,她呆滞了几秒,从空白的脑海中搜刮着记忆,试图回想起上一秒自己开口却没能叫出口的那个名字——白……白什么?又或许是容……? 到底是谁……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白商枝清醒了不少,终于把手从眼睛上拿开,适应了窗外射进来的刺目白光。她缓缓撑手坐起来,柔软的长发在动作间倾泻而下,划过她的肌肤。她的手摸到了床单,隐隐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但是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她习惯性地伸手向床头柜,拿起杯子将水一饮而下。 她呆滞地看着手中的玻璃杯,轻抿湿润的唇上滞留的水珠,清凉的水流沁润了干得冒烟的嗓子,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连带着脑子也逐渐转弯,让她的身体也逐渐开始适应环境,产生对外的感知。 她先是搓了搓被子,终于察觉到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种棉绒的布料她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因为她向来用的都是丝绸。而头发也不会随意松散,即使是睡觉也必须做好固定的造型,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乱成一团,发质也变差了。 自她察觉到这细小的差异,一瞬间所有记忆尽数涌来,将她尚未做好准备的空空脑袋砸得晕头转向。 一时没有拿稳杯子,它咕噜一下滚到了旁边稍稍隆起来的被包下,白商枝伸手去拿,视线也转到了身旁。 不看不知道,那起伏的被子是长长一条,显然呈现出一个人形! 白商枝:!!! “啊……啊!咳咳!咳咳咳!” 刚刚回春的嗓子经不起她这样折腾,发出了具备实质性的抗议——那就是让她难抑地咳了个昏天黑地。 那边的人终于被这动静给吵醒,蠕动着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是个装束奇异,但是生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他身着玄色睡衣,上面的图案却是用金线绣的龙纹。长发散乱,一双凤眼含情,似桃花沁水,眉梢一颗小痣更添风流,加上那一张削薄的唇,使得昳丽与清冷两种相悖的气质奇妙地杂糅,他的唇线尚且殷红,由于是刚醒,望着白棠时有些不易察觉的倦懒,很有些醉玉颓山的味道。 白棠咳到眼角含泪,捂住了嘴,还没有从那些疯狂涌入大脑的记忆里面理出一条有用的线索,只能在身体本能地牵扯下往旁边移动。 男人已经彻底转醒,表情有些疑惑,却很自然地伸手向白商枝,似乎是想对她动手。 “你!等等!” 白商枝一屁股坐开,与男人迅速拉开了距离。 “你是谁?!” 男人伸出的双手顿在空中,气氛有些许凝滞。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棠棠?” 白商枝被这一声喊得浑身一抖,感觉自己要炸毛了。她手脚并用地下了床,在起身的一瞬间头晕眼花,往一旁栽去。 男人身手十分敏捷,一把掀开被子跨到床边,将白商枝抱在怀里。 “阿棠。” 嗓子还带着些初醒的沙哑,因为些许的紧张气息有点不稳,尾音轻颤,他低头唤她的名字时,温热的呼吸就贴在耳边。 他意识到此地的不同寻常。 并且是非一般的不同寻常。 不过无论变成什么样,幸而棠棠还在他的身边,怀中温软的躯体让他稍稍心安,他尽量地调整好情绪以免让怀中人收到更大的刺激。 “是我,容衍。” 白棠没有办法站稳,扶着男人的手臂闭上眼缓了许久,才堪堪从要把脑袋撑爆的两世记忆里面拉扯出这个熟悉的名字: “容……衍……” 她渐渐回过神,抬头看向容衍,容衍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又或者说,是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那个面容——前世尚且青涩,面带疏离与执拗的自己。 白棠。 白商枝倏然收紧了手,感受到掌心下那紧实的肌肉。 气氛紧张,为了排除杂乱的信息,白棠闭上了眼,在瞬息之间调动着自己的记忆与认知。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从心底升腾而起,荒谬而奇异,让她不得不睁开了眼。 白棠环顾四周,入眼的是周遭陌生到极点又熟悉到极点的房间布置。 身边的男人并不催促,静静观察着她那些瞬息万变的神情,又以一种惊奇且新鲜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怀中人仔细描摹了一遍。 缓了大概一刻钟,白商枝收回了游离的目光,似乎有些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虽然十分不可思议,但是答案呼之欲出——她这是再一次地,穿越了。 且是和容衍一起。 白商枝心中十分震惊,思考着这场穿越的真实性,但是容衍收紧了双臂把她牢牢圈在怀中,抬起了她的头: “棠棠,跑什么?”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仿佛要是白棠给的回答不令人满意,随时都有另一个层面上的危险。 于是白棠眨眨眼,上道地勾住他的脖子拉近,将危险的距离更进一步。 唇齿交融,熟悉的触感和气息逐渐缠绕在一起,白商枝——白棠在这种奇异的感觉里面渐渐将两个身份微弱地联系了起来。 分开时,白棠轻轻咬了一口容衍的下唇。 容衍的瞳中倒映出白棠穿着现代睡衣的陌生装扮,白棠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疑惑: “奇怪,你怎么认得是我?” 看到容衍挑眉,她小心问道:“疼吗?” 容衍轻触她的额头,慢悠悠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不疼,有些感觉。” 白棠:“那就证明……” “砰砰砰!砰砰!”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剧烈地响起来,打断了白棠的言语。 白棠和容衍对视一眼,示意他将自己放开,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稍作迟疑后看向猫眼,思索了一下,最终选择打开房门。 还没有等门完全打开,一个女孩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拉着尚且穿着睡衣的白棠上看下看,面上全是焦急。 她最后一把搂住了白棠: “棠棠!你没事吧!” “……” 白棠还没有从古穿今的震惊里面完全走出来,霎时间也还没有接受和适应现在的环境,在这个热情过度的女孩面前显得十分手足无措,一边在这个尚且陌生的怀抱中不敢动弹,一边在脑海中快速调取久远到封尘的记忆。 第225章 番外:现实之约3 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廖卿——她当年最好最好的闺蜜,陪伴着她度过了无数艰难的日子,除去江迟这个特殊的存在以外,只有廖卿对白棠是真正掏心掏肺的好,要说她穿越到古代如果尚且留存着对于现代的留恋,那么其中必然有一份思念是属于廖卿的,无可替代。 白棠忽然鼻头一酸,泪盈满了眼眶。 廖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吓着了吗棠棠?他们真的敢对你动手!简直是……没事棠棠,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吓死我了!。” 白棠被她搂得喘不过气,费力地张口,但是想说的话太多,都堵在了嘴边,千言万语尽数缄默,只能对廖卿摇了摇头。 泪终于决堤而出。 廖卿只当是她受到了惊吓,不住地轻拍着白棠的背安抚她。 昨日的大型庆功宴碰巧她家中有事,加上根本不想去沾程青的晦气,于是就和棠棠说好重新找时间给她单独庆祝。 明明公司能够成功签下合同,将一个本来都快要走向绝境难以为继的商单转危为安,从而能能够顺利将节目播出,而且在播出后一下走红,迅速掀起全网的转播热潮,为公司带来了不小的收益,更重要的是打响名号,给予更多公司艺人名气加值。 谁知道这么大的功劳竟被程青中途截胡,到最后竟然直接演变成她的功劳。 谁能想到当红大明星居然能这么不要脸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嫉妒,程青嫉妒白棠的能力,嫉妒她的容貌,嫉妒她不争不抢却能获得优质资源,还面对诱惑能够波澜不惊冷静自持。 在廖卿看来,程青嫉妒白棠快要发疯了,不仅经常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上面千方百计地给棠棠使绊子,抢占功劳争夺资源,弄权打压借题发挥,正如这次庆功宴的主角本该是棠棠,程青不仅抢去了,还有脸抱着炫耀的心思邀请白棠参加,甚至于她能做出更多极端且毫无人性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今天早上她看昨晚举办庆功宴的酒店附近发生重大车祸的新闻的时候吓得手脚冰凉,连鞋都没穿好就急着往棠棠家赶,她一路上越想越把自己吓得不轻,连钥匙落在哪里了都不知道只能疯狂敲门,如果刚刚棠棠没来得及开门,她都差点要砸门了。 看到白棠完好无损只是受了惊吓,她悬着的心终于咚的一声放下了,安慰着人自己也忍不住,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嗷!” 这姑娘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差一点就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站在房间门口一直找不到插嘴空隙,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不在皇宫而是来到了一个奇怪至极的地方,凭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奇怪的直觉推断出此地可能就棠棠的那个“另一个不可言说的家乡”的容衍: “……” “咳。” 他以拳抵唇轻声咳了一下,以示自己的存在。 被这动静吸引,廖卿抬头注意到了房间门口那穿着一身明晃晃闪瞎眼的龙袍寝衣,还留着一头秀丽长发的俊美男人。 廖卿:“?” 起猛了,看见皇帝本帝了。 等等。 龙袍?男人? 这两个词在廖卿脑海中滚来滚去,就是落不到实地。 “嗷!!” 这一嗓子比起上一声更谓中气十足,好险没把白棠的耳膜掀翻了,廖卿睁圆了眼睛,指着容衍: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白棠被她这动静吓得眼泪全无,转头看向了容衍,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有个比表达久别重逢的伤感更重要且棘手的事情。 容衍还在这里呢。 从廖卿的角度来看,她完全不知道在白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容衍完全是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 如何解释容衍的存在?此前经历的种种,又是否要全部告诉廖卿? 其实自己也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给廖卿解释清楚呢? 看着容衍抱着手悠闲地挑了挑眉,白棠心念直转: “卿卿,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呃,男朋友。” 廖卿:“?” “???” 白棠仿佛能够看到廖卿头上“蹭蹭蹭”地冒出来的三个黄金问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容衍已经几步走过来,停在她俩面前,伸手把白棠揽到自己怀里,对廖卿说了第一句话: “没错,棠棠是我的妻子。” ---- 廖卿手捧着一杯水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在白棠家感受到了局促。 因为对面的两个人并排而坐,不仅手牵着手,白棠还在拿着杯子喂那个男人喝水。 气氛微妙。 仿佛她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廖卿:? 不是,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才一天没见,我的闺蜜就有了一个穿着龙袍的男朋友? 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卿相信,如果不是她在这里,那么棠棠是一定会坐到那个男人的腿上去的。 毕竟这俩的眼神暧昧得如有实质,挠得廖卿浑身难受。 白棠喂完容衍喝水,这才转过头来接着刚刚的话题:“你说你看到酒店车祸的新闻,以为是程青对我下手了?” 见廖卿郑重地点头,白棠终于捋清了当下的情况。 现在是她从庆功宴上回来的第二天。 而上辈子,她正是死在了昨晚,如廖卿所说,程青的确对她下手了。 并且已经得逞。 白棠的手心出了汗,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指。 因为她在逐渐回忆起那些痛楚,那种曾经折磨了她数年的伤痛仿佛穿透了时间所阻隔的厚厚屏障,再一次刺到了她身上。 她忘了,她以为她忘了。 重生后,即使拥有了新的肉体与身份,但是白商枝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车祸导致的全身性骨折的痛苦所折磨,那种疼到极致的感觉催促着尚且年幼的白商枝每日从梦魇中醒来,让她难以安宁,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十年。 当它发作时,就连拥有一对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也无法给予她安慰,直至白商枝强迫性地逼着自己遗忘,才在长大以后逐渐好转。 现在猝然想起来,重新品味那种感觉,它仍旧附带着不小的威力,让白棠全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容衍感受到白棠的异样,于是倾身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前,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逐渐收紧的拳头,缓缓十指相扣。 他没有说话,不仅是因为被白棠要求不要轻易开口,也是知道现在自己无法插手,于是在等棠棠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将所有的一切解释给他。 白棠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她深深地吸气,将碎发撩到耳后,微笑着对廖卿说:“没事卿卿,我没有遭遇车祸。昨天我足够谨慎,并没有给程青下手的机会。” 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新闻报道的车祸可能就是个意外吧。“ 不管廖卿是否察觉到异样,白棠紧接着转移了话题。 她抬头望向容衍,带着些羞涩:“我昨天,其实很早就回家了。” 见廖卿投来不解的目光,白棠继续说:“和他一起。” 廖卿:“?” 白棠:“忘记介绍了,他叫容衍。” 廖卿一脸懵,心说我难道疑惑的是这男人叫什么名字吗?我是想知道他是谁啊! “所以呢?” 她在白棠稍稍躲闪的眼神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然后你?你们?啊?” 白棠眉眼含着笑,感觉自己的手被容衍捂得温热,给出了令廖卿感到崩溃的肯定:“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句话没有掺假,他们昨天确实是做了一些事情。 现在仔细想来,穿越的事情其实也很好解释了。 昨天请画师画完两人的画像,那块宝石磨成粉所融合的颜料竟然刚刚好用完,分毫不差。白商枝很喜欢这幅画,就留在了书桌想要多看几眼。 晚间两人安寝时,容衍不放心似的追问了一句:“当真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棠棠就算是想要星星,我都会给你摘来。” 床帏震颤,烛花摇曳,白商枝被他磨得受不了,意乱情迷之时半眯着眼,快感汇聚成溪流,满腔情爱都在往外溢,不注意便噙了几珠梨花雨。 她身在巫山迷雾,情景幻梦皆在眼前扑朔,一时竟分不清是在那处仙境,于是喟叹耳语:“夫君总叫我这般任性,我顺着夫君才好。如若想要,那便要你陪我走遍山川江海,何处都去得……如何?” 容衍在空隙里疼惜地吻了她的眼角,沉声回应:”我妻去何处,我便随她去。” 如此一夜孟浪,竟叫人沉醉不知归。 廖卿两眼放空,两眼无光地盯着白棠,显然是被打击得不轻。 半晌后她转开了眼睛,因为对面那俩人差半毫米就要亲上去了。 辣眼睛,不忍看。 片刻后,她猛地站起身将白棠从容衍怀中拉起来,气冲冲往房间带。 白棠在他俩中间顿住了,因为容衍不肯放手。 白棠哭笑不得地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跟着廖卿进了房间。 “棠棠,你昨晚没喝酒吧?你现在还没有醒酒?” 白棠拉下廖卿盖在她额头上的手,说:“一滴都没有碰,我很清醒。” 廖卿提高音量:“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不是那个男的强迫你?!“ 白棠摸索着从前与廖卿相处的感觉,柔声道:“不是的卿卿,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他并没有强迫我,我也没有强迫他。” 她淡淡地笑着,试图找回从前的自己:“是一见钟情,也是日久生情。” 廖卿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白棠:“棠棠,为什么才一天没有见,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白棠心中一沉,意识到自己无论再怎么掩饰和模仿,都没有办法变成原来的自己了。 但是她依旧微笑着,革除掉身上当惯了上位者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亲和地说:“我可能确实是变了,但是卿卿,我永远是白棠,我们永远是闺蜜,我选择容衍,是真的考虑过了的,他很好,真的,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好。” 廖卿不由得提高音量:“那江迟呢?你不喜欢他了吗?还是说你其实是为了气他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所以才急着找这么一个来激他?” 乍一听江迟的名字,白棠愣住了,微笑僵在脸上。 这个名字,没想到还有被挖出来的一天,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白棠的心底有一点轻微的刺痛,像是埋下去的一根引线被猛地提扯了一下,带着些微弱的钝感。 廖卿看着她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说中了,于是恨不得化身棠棠妈,着急道:“不行呀棠棠,你看那个什么容衍,长成那个样,根本就是一幅浪荡子腔调,不知道在外面有多风流,玩弄过多少个女人!” 白棠的表情呆了一下。 廖卿激动地抓住白棠的手:“而且你看他穿的什么东西啊啊!那么大个男人还整身龙袍睡衣!幼不幼稚啊!” 白棠的表情呆了两下。 客厅传来一阵响动,白棠回过神,赶紧打开了房门。 “玩弄过无数女人的幼稚浪子”容衍面带微笑地抱臂靠在沙发旁,地上是一堆散落的齑粉,桌上刚刚廖卿喝过水的杯子诡异地消失了。 “暴力倾向!他甚至有暴力倾向!” 廖卿扒住门框,竭力阻止着白棠走向容衍。 白棠看着表情坚决的廖卿和满是玩味的容衍,无奈地扶额。 真是……久违的鸡飞狗跳啊…… 廖卿抱住白棠,作惊恐状:“棠棠,你究竟是怎么招惹上这个人的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咱们报警吧!” 白棠被她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勉强以一个古代大家闺秀的修养保持住心神,拍了拍廖卿的手:“卿卿,我可以解释,但是你先放开我好吗?有点疼。” 廖卿一下松开白棠:“抱歉啊棠棠,我没注意……” 第226章 番外:现世之约4 容衍在听见白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检查白棠的手臂。 白棠向他眨了下眼睛让他放心,一边安抚着廖卿:“就是怕卿卿你不同意,所以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她拉着廖卿坐下,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衣摆:“我和容衍其实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只是他身份特殊不能暴露,我也就没有和你说明。而且我们才确认关系没多久,我还是想等稳定一些再告诉你。至于江迟……实话说,我不是为了故意气他,而是想开了,现在我是因为喜欢容衍才会和他在一起,他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和他在一起,我肯定会幸福的。” 白棠望着容衍,眼中满是笑意:“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 她还是选择隐瞒了真相,毕竟这些事情对于廖卿来说可能太过荒谬,只好语气诚恳地找了个说辞,暂且让廖卿能够接受容衍的存在。 廖卿咬着下唇,心中无限纠结。虽然这个事情确实有些离谱,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但是她知道白棠并不是冲动的人,性格又十分倔强,做下的决定从不会轻易更改,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话的分量有多重。 “……行吧棠棠,我相信你,你有自己的选择,我肯定是会支持你的,但是——”经历过心中天人大战,廖卿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白棠,她谨慎地看向容衍,威胁道:“如果他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和我说,我肯定会来帮你的!” 白棠哭笑不得:“好,如果他敢欺负我,我一定会让你来帮我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更需要你帮我做点别的。” 廖卿:“啥?” “程青。”白棠正色,回忆起那个暴雨倾瀑,血色淋漓的夜晚:“她实在是太过嚣张,我已经不能再忍让了。” 廖卿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白棠要时刻与她保持联系。 白棠拿着手机,十分陌生地滑动手指。 “哎呀,好久没有用这个了,还真有点不太会弄。” 容衍凑过来,一贯平静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些好奇:“这是何物?” “一种……飞鸽传书。” 容衍:? “噗。”白棠忍俊不禁:“倒是鲜少见你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容衍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将白棠抱在自己腿上,亲了亲她的额头。 “看来你的家乡和我的王朝还是有莫大的区别,也难怪你总是说难以解释。”他扯了扯白棠的睡衣:“你们说话与装束都与我十分不同,简直闻所未闻。那位庶……女子,就是你曾与我说过的至交好友吗?“ 白棠靠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嗯,从前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多亏有她对我多加照拂。”她好笑地抬头看着容衍:“陛下好聪明啊,什么都猜到了。” 容衍听她打趣自己,戏谑一笑:“如何,皇后要给点赏赐吗?” 一段绵长的热吻结束,两人各自都有些气喘。 白棠有些失神,喃喃道:“真是意料之外,我竟还有能够回来的一日,这却不是梦。” 她抚摸着容衍的脸,在他深情的眼神中生出勇气:“还好,你与我一起。”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幅奇怪的画,背景俱全,只是中间的位置全然空白。 白棠认出这就是画师以宝石给他们两个画的肖像,又在画上发现了两句题词: 复生何生勿蹉跎,旧事无事解心魔。 这验证了她的猜想。 的确是又一次穿越,且是因为她所许的愿望。 虽太过离奇,但却在她这个已经经历过穿越的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容衍在她的解释下明白了他们现在穿越回了白棠第一世身亡的节点,也明白了白棠的身份与境遇,以及穿越回古代的始末。 他心疼地抱住白棠,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攥紧了:“你原来,是这样来到我身边的……“ 白棠回抱住容衍,柔声道:“我不后悔,容衍,因为我遇到了你。上天待我这样好,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很高兴,现在有幸回来了,我自然要讨回属于我的公道。”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正如当初执掌国玺那般,透露出漠然与冷峻。 容衍察觉到她毫无掩饰的杀意,眸中颜色暗了几分,心跳却加快了。 他在她这样的眼神中产生了一阵颤栗,却十分愉悦。 他爱惨了白棠这个样子。 “砰!” 一个名牌小包猛然砸在助理头上,其上尖锐的装饰物将额角磕出一个洞,一条血线蜿蜒而下,他却一动不动跪得笔直。 包里的东西叮叮当当散落在地,无一人敢上前去捡。 “废物。” 程青那张明艳张扬的绝色脸庞此刻满是戾气,她刚刚结束杂志拍摄,此时翘腿坐在转椅上,一袭黑色修身珍珠短裙加上一双红底高跟鞋,搭配价值百万的小巧耳坠与满钻项链,看似简单实则精致,气场拉满,如果有程青的粉丝在场,那么他一定会尖叫着喊“姐姐踩我!” 如果忽略掉降低至冰点的周遭氛围的话。 程青微笑唇的嘴角上扬,但是语气却在爆发边缘:“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怎么还是让人跑了?!” 助理的声音不大不小,控制在能让程青听清却不至于惹怒她的范围:“我们亲眼看见她走到那边,按照原本计划执行。明明应该万无一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撞到的是别的人,白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呵。”程青冷笑一声:“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的。” 她突然收敛了所有表情,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狡辩,一群废物!” 房间内的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 桌上突然一阵震动,打破了僵局。 程青本来十分不耐烦,抽空瞥了一眼桌上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 上面的名称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程青像是被控制着拿起手机,在接通的那一刻她瞬间切换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青青啊,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参加综艺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令人厌恶的操纵感。 “陈总,我认为上这个综艺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要把目光放长远些嘛,青青,既然是你签下商单请来了救星,让这档节目起死回生,那么不如再进一步,彻底让它火一把,你要是能参加,这对公司而言是百利而无害,对你也没什么损失。” 程青皱了皱眉,想要推脱:“可是陈总,我的档期……” 男人胜券在握,打断了程青:“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其他的都可以再放放,这个综艺要排在前面。” 听到这样的话,程青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拒绝,轻呼了一口气:“是,陈总。” 电话刚刚挂断,程青皱着眉把手机甩到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嗤笑一声:“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转头对着周围噤若寒蝉的其他人:“滚下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等所有人有序地退下去以后,程青头疼似的支手撑住了脑袋,轻轻揉搓太阳穴。 半晌,她慢慢地舒出一口气,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 “白棠,算你走运。我倒要看看,下次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白棠打完电话,听见身后的试衣间的门开了,于是转头。 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容衍从中走出来,一手插兜,一手将松散的领子扣上。 “不错嘛,都学会摆poss了。” 白棠笑眯眯地上前,给容衍系上领结。 这是容衍换的第九套衣服,在学习穿西装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是上道地学会像宣传海报那样摆出各种帅气的姿势了。 熨帖的西装将容衍窄腰长腿展现得一览无余,他面若谪仙,气质绝尘,并不用任何多余的修饰便恍若星辰流华,再加上长发太过瞩目,往那里一站就能吸引所有目光。 旁边传来导购们艳羡的呼声和窃窃的夸赞声: “这也太帅了吧!这是哪个明星啊啊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 “呜呜呜真的好帅,我太吃这种颜了,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子。” “而且你看那位女士也好美,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啊!” “对呀对呀,好羡慕~我也好想要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白棠漏出了点无奈的笑容,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该是焦点。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适应了现代生活,顺便教会了容衍一些在现代生活的基本规则,最后觉得他那一套随身而来的龙纹寝衣放在现代实在有碍观瞻,不得不随便给他套了件衬衫长裤,然后出来置办些行头。 容衍倒是适应得很快,或者说,他对于白棠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包容,而这样的好奇能够让他不想去计较自己已经不再是皇帝的身份,比起当皇帝,他更想成为一个普通的男子,从一个爱人的身份去了解他所爱之人的一切。 那些无法涉足的东西现在近在咫尺,容衍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到了另一个自己从未见到的白棠,他难掩自己的兴奋,感觉有一些从前无法弥补的缺憾在此时渐渐刻画成圆满,他在一步步接近那个完整的白棠。 皇帝陛下一高兴,脾气就显得格外好,无论白棠对他说什么,他都眉眼带笑,深情地看着难掩笑容的眼前人。 “别笑了,我要吃醋了。” 白棠知道以容衍的耳力当然能听见别人的闲言碎语,于是没好气地锤了他的胸口。 容衍将她的手握在胸前,在旁人的惊呼中毫不掩饰地低头吻住了白棠的唇,一触即分。 他摩挲着白棠的鬓发,眼中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了:“不用在乎她们,我只能是你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也只能是我的。” 白棠没好气地将他推远一步,自己也后退一些,打量这一身衣服。 “这一套也还行。”她转到容衍身后:“但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容衍转头看着她,不解地挑眉。 “好看是好看,但就是……”白棠思索了一下:“不够霸气。” 容衍哈哈一笑,将白棠揽到自己怀中:“如若我还不够霸气,那么便无人敢称霸气了。” 白棠环住他的腰,听见他如此自负,忍不住揶揄道:“那么,霸气的皇帝陛下,请您结款。” 容衍当然没钱,他来的时候赤条条无牵挂,那叫一个身无分文。 于是他伸手扯开领结,解开了刚刚扣上的扣子:“以身相抵,任君采撷。” 白棠看着容衍优越的修长脖颈,再端详那含笑的双眼,于是拉着他的衣领,飞快地吻在他的锁骨上。 随即把皇帝陛下丢在原地,结账去了。 当路过一家中式服装店的时候,白棠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重工刺绣的墨色织金马面让人眼前一亮,搭配上清爽的衬衫,再用发冠将头发束起,容衍举手投足之间平添三分贵气,直接将这衣服穿出了另外一种境界。 “太帅了,恍若神人啊!” 旁边的店员啧啧称奇:“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认为这件马面简直就是为容先生量身定做,没有人能比先生更能穿出这件马面的质感了。” 白棠手撑下颌,双眼发光,果然古人还是得穿古人的衣服! “就这件,包起来。” 给这样一个衣架子买衣服简直令人上瘾,停不下来。 容衍双手抱臂,乖乖站着让白棠欣赏:“就这么喜欢?” 白棠:”是呀,喜欢得要命。” 容衍眯起眼:“我,还是衣服?” 白棠慢慢靠近他,耳语道:“当然是……我花重金买的衣服啊。” 容衍作势要吻她,被白棠躲过去了。 店员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对神颜夫妇,感觉甚是养眼。 这俩人一路秀恩爱秀得路人头皮发麻,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迅速成为一个业界内不得不说的八卦。 第227章 番外:现实之约5 “你用那个……飞鸽传书,与别人讲了什么。” 白天试衣服时,容衍听见白棠和别人打电话,对方明显是个男人。 他固然相信白棠,但是还是想问上一句,因为白棠直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他到底是什么计划。 白棠整理着堆满沙发的衣服,在纠结如何搭配。 她今天带着容衍逛遍了商场,给他从头到脚都好好置办了一番。 虽然花了她大半的积蓄,但是白棠却没有半点肉痛的样子。 现在可是她在包养容衍。 包养一个皇帝,这种新奇的体验简直闻所未闻,让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嗯,陈总一直以来都在向我抛橄榄枝,他想捧我让我出道,我答应了。然后我决定参加这次的综艺,而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我要程青也参加这个节目。” 容衍敞着衬衫领口,懒洋洋地看着白棠,眸中光点明灭:“陈总?” 白棠将衣服放下,一只腿半跪在容衍的双腿之间,一手抵住容衍的胸膛:“吃醋了?” 容衍抓住她那只不大老实的手,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嗯。” 白棠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穿着现代装的容衍是另一种致命的英俊,那双狭长的凤眸带着慵懒,嘴角还噙着笑,看似风流成性方寸不乱,但只有白棠知道,掌心下的心跳是一点都不稳。 “所以我需要阿衍——”白棠故意拖长尾音:“来和我一同造这场鸿门宴。” 容衍神色微动,见白棠离他越来越近,呼吸近在咫尺,他语调散漫,带着沙哑:“自当为阿棠效力。” 就在两人快要接触的时候,白棠却忽然将容衍推开了,她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那么,你现在就是我的助理了。” “你好,容助理,按照规定,下属可不允许和上司亲嘴。”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容衍终于忍无可忍,捏住手腕一把将白棠拉回怀中,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允许心动》原本是一档小糊综,因为启动资金预算不够,宣发效果一言难尽,节目效果缺失,导致数据十分拉胯。 它是一个国内的原创型恋爱综艺,没有任何ip加持,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它邀请的对象还全都是素人,素得不能再素的那种,美其名曰“排除一切障碍,只呈现最真实的恋爱状态”,说白了就是把穷死了三个字印在脑门上。 正经人谁会指望靠一个综艺去谈恋爱?所以参加这档节目的,一类是没有什么知名度的三四线小艺人,指望借此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还有一类就是闲的没事想要来玩一玩的纯路人,这种人有点颜值和履历但不多,上了节目也不太按照剧本走,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性。 “真实”确实是“真实”,但也很难制造出太大的水花。 节目除去四男四女八位素人以外,只有三位恋爱导师的位置稍微能够做点文章,其余的人简直没有任何曝光度与热度。 一季节目共有六期,不长不短。第一季播出的时候收视率惨淡无比,第二季也并没有太大的起色,小小地捧红了一对恋人,节目结束以后一起去参演了网剧,结果剧还没播出,剧组里直接就传出了俩人不和的流言,结果流言是真的,俩人在网络上撕扯了小半个月,最终不欢而散,让《允许心动》的收视率直接断崖式下滑。 在白棠自告奋勇想要接手这个半烂不烂的摊子之前,没有一个人看好这个节目。 她原本是个经纪人,入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带着的几个艺人虽然说不是大红大紫,但也算小有名气。 其中有一个叫秦涂川的男艺人,只比白棠小两岁,虽然家境不好,但是性格热情大方,诚恳又乖巧,很会来事,外貌条件和气质修养都很不错,自小父母双亡的白棠虽然表面上不会展露出来,心里还是稍微有些向着他的,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有时候会将资源偏给他。 还有一点,他的眉眼其实与江迟有几分相似。白棠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就是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心思。 想当初白棠大浪淘沙将这块不大不小的金粒子从浪潮中捡出来,费了好些心思加以打磨雕琢。 秦涂川很努力,也很争气,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加上运气不错,精准抓住了当下爱看恋综的女性观众们的胃口,在白棠的指导下参加了《允许心动》第三季,成功打造出一个“深情小狼狗”的人设,在节目中表演了一个痴心一片却始终没有如愿,最后受了情伤封心锁爱却依旧保持着良好心态祝福他人的阳光少年。 由于艺术细胞拉满,情商在线,嘴巴又甜,形象清爽,加之原生脸生得确实是好,稍微拾掇一下不输当红小鲜肉,于是他在白棠手中走红了,靠着并不算得上顶尖甚至连中等不如的资源,他给出了一个令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答卷。 这其中,日夜操劳的白棠功不可没,在从《允许心动》第三季走红以后,秦涂川的资源也逐渐多了起来,综艺邀请、电影参演、名品代言等等各种砸得他晕头转向,他红起来的事实一眼能望到头,按理说只要他在白棠的规划下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些,迟早能够跻身名流,那是秦涂川曾经还是个小小练习生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可是在这样的档口,秦涂川却选择了跳槽。他毫不留情面地踹开了白棠这个兢兢业业的经纪人,签署了另一个与白棠所在集团稍有冲突的娱乐公司,并被其雪藏。 半年后秦涂川学成归来,靠着一部相当有实力的获奖电影再度火了,这一火,掐灭了那些残存的“狼狗实为白眼狼,为争名声踹奶娘”的风声,转而燃起了另一股“经纪人爱而不得竟对艺人下狠手毁其前途”的传言。 这是白棠最终选择从经纪人转为幕后人员的原因之一,她看够了娱乐圈的龌龊与腌臜,彼时她厌恶因为看中她相貌时常来试探打扰她的公司上层,又对困于家族势力的江迟产生了失望,最终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抬秦涂川最后一把。 节目录制期间,少年的眉眼中还含着几分热烈的意气,他“深情小狼狗”的人设其实并不全然是作假,这其中起码有一二分的真切,只不过对象不是恋综里面那个作死的七八线女艺人。 “棠棠姐,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从那么多人里面选中我了。” 白棠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是因为你足够优秀,而且愿意拿努力去堆砌优秀。” 秦涂川倚在恋综场景的粉红大灯牌边上,脸被粉嫩的灯光印得明朗,他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花一根根抽出来,插在花园里。 这里刚刚表演完表白失败的戏码,旁边的工作人员急着收工吃晚饭,场外的白棠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探班的江迟分别,顺着微凉的晚风来到了秦涂川面前。 她自认为自己能够收拾好情绪,但是秦涂川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尾那抹红色。 秦涂川看见了江迟,也看见了白棠与江迟的对峙与争执。 他把最后一只花搭在指尖,垂下了眼睑:“确实,我也觉得我挺优秀的。”他捏住花梗,迟迟没有将它插进土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棠棠姐,我刚刚表白失败了哎,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白棠失笑,拍了拍他的肩:“演戏而已,你的喜欢又不是真的。想想你的前途,困在这种莫须有的情感里面可不好。” 秦涂川抬眼看着白棠毫不避讳的眼睛,最终把最后一朵花插进了土壤,他笑得很开朗,也很释然,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是啊,想想我的前程。” 节目播出后,秦涂川意料之中地火了。但是他选择在触手可及的一夜走红之前签下了转公司的合同,为此推掉了一众通告,甚至支付了巨额的违约金。 他对白棠说:“还是前程更重要一些啊,棠棠姐,你不会阻止我的对吧。” 白棠与江迟之间的矛盾最终还是激化了,江迟的狠心让白棠感到迷茫,她在那段时间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是灰寂的。她看着这个一手培养的,本来当做弟弟一般的男孩,那和江迟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透出几分相似的凌厉与冷漠。 白棠皱了眉,在笔尖落下时最后问了一句:“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拖累你,只要你不后悔。” 她的这句话,其实想问的另有其人。 秦涂川轻轻地笑了笑,说:“为了我的前程嘛,有什么好后悔的,多谢棠棠姐成全我。” 白棠签完了字,将秦涂川送走,疲惫地坐回椅子。过了很久之后,才听见她恍若自语:“我会成全你的。” 从此她便开始着手辞去经纪人之职事宜,退至幕后。她强迫自己忘记江迟,逐步断绝与江迟的联系,然后放出秦涂川是被迫终止合同的风声,用这样的方式为秦涂川铺路,按压住了“狼狗实为白眼狼”的传闻。 或许当初选中秦涂川,的确是她的失误。她尽力地以此去弥补心中那一丝浅薄的愧疚,不过归根结底,白棠与秦涂川只是经纪人与艺人的关系。 对于秦涂川,白棠问心无愧,无可指责。 风波过去后,白棠在廖卿的安慰下好歹是走出了阴霾,最后将纷扰都隔绝在外,只想安安心心地让自己稳定下来,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人员。她选择以退让的方式避开锋芒,但是还是忍不住期待有一日江迟能够回到她的身边来,履行那个遥远到模糊的承诺: “棠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会让你幸福。” 结果江迟没有一次为她回头。 白棠甚至有些麻木了,觉得命运真是不可违逆,她注定是一个不幸的人。 可是事实证明,退让并不能使想要欺负自己的人收手,这只会使得她看穿你的软弱,变本加厉的撕咬。 程青这个人实在恶劣,不仅要去招惹江迟,还要抓着退到幕后的白棠不放,将在江迟那里吃的亏尽数算到白棠身上,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她,最后竟然痛下杀手。 天意弄人,永远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白棠能够死里逃生的程青,尚且不自知自己已经陷入了因果的陷阱。 唯有手持利刃予以反击,才能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这是白棠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的一个道理。 重生归来的白棠如同被火淬的钝刃,裹挟着尚且温灼的恨意,渐渐地逼近了。 在仔细研究了那幅奇怪的画之后,白棠明白他们一时半会回不去,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复仇,并且她意识到,这可能也是他们能够回去的一个重要条件。 白棠主动联系了一直试图拉她入局的陈总,答应按照陈总的安排找机会出道。她对陈总的说辞是,因为对《允许心动》比较熟悉,她想先参加这档节目探探观众们的风向,并请求当红明星程青坐镇恋爱导师之位,一是想蹭一蹭程青的流量,其次都是同公司的艺人,也好请程青指点一下,照顾照顾白棠。 陈总其实对于白棠和程青的关系有所耳闻,只是不怎么往心里去。 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种只会小打小闹的宠物,翻不起什么风浪。程青他已经吃腻了,而白棠现在对他来说犹如一只新鲜貌美的新玩物,迟早都要吃到手,也不怕就着她的性子多玩一会儿。 对于这种颜值比较稀缺,性格又很特别,还有点背景的猎物,他向来是有十足的耐心,养得越久,吃到嘴才越香。 为了贯彻“真实”这一核心概念,《允许心动》从第二季就开始采取直播的形式进行播放,并且为了吸引更多的流量,在后面几季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观众的一致要求下在节目播放时设置了几个特殊机位,这几个机位专门为观众服务,在节目组建立的实时直播框中投放观众想要看到的内容,这个内容由实时弹幕投票来决定。 不得不说,这个方式确实有些许作用,互动感直接拉满,让观众感受到自己对于这档综艺的重要性,为其带来了不小的人气,就连一些大型综艺都有将这套搬去用的倾向。 第228章 番外:现实之约6 《允许心动》一年两季,经历了无比坎坷的播出历程,总算还是熬到了第五季,并且第五季的播出效果意外的不错。在此之前,它因为资金问题险些被腰斩,是白棠不忍看着它就这样被停播,于是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不得不借助了廖卿家的人际去联系赞助和广告,将其险险救回。 但是程青当然不会让她一帆风顺,她本以为江迟与白棠已经没有联系,想借此机会乘虚而入,但是江迟根本不给她机会。在白棠为《允许心动》奔忙的时候,程青循着一些异常发现了江迟插手的痕迹。 程青将白棠堵在监控死角,质问她为什么要缠着江迟。 白棠连日奔波,根本没有心思分给程青,她站得笔直,在程青的压迫下毫不退让:“程小姐,我并不是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和江先生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更遑论‘缠着不放’。” 看程青依旧没有放她走的意思,白棠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想要听点称心的,那么我就说给你听。我和江先生已经断绝关系,换言之,江先生已经将我毫不留情地抛弃了。鉴于此,我再也不会对他奢求半分,程小姐大可不必将我视作敌人,反之,也许我还能帮助你呢?” 她实在是疲于周璇,只能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这样的说辞足以令程青动容,白棠最终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 她不会想到,这段话此后将会令江迟崩溃至绝望,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程青贪得无厌,不仅插手赞助的事情抢占白棠的功劳,还在金主对白棠屡屡示好的刺激下产生了新的妒火,最终选择铤而走险,在本该属于白棠的庆功宴上对其痛下杀手,企图通过毁掉白棠来阻止白棠更上一层,扼杀一切可能会撼动自己地位的存在。 上辈子的程青得手了,她终于体会到了胜利的甜美滋味,只是还没有等她从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喜悦中缓过神来,江迟的怒火已经顺着那些还未能抹除的线索烧到她的身上,她从本以为的光明前途跌到了谷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在窄小房间里面狼狈至极。 “是你,害了棠棠。”廖卿的脸上全是悲哀与恨意。 “是又怎样呢?”程青的目光却落到了沉默的江迟身上,他背着光,看不见表情:“我讨厌白棠,她就该死。不过我没有想到,江迟,你居然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早就和她断绝关系了吗?” “程青,你这种人该下地狱!”廖卿想冲上前来,被江迟伸手拦住了。 程青对廖卿的诅咒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江迟:“啊——我明白了,你疏远白棠,原来是做戏给别人看,你居然是想要保护她。”她的眼里流露出快意:“不过可惜,我的包里有一段录音,你要不要拿出来听一听?你肯定会感兴趣的,因为那是白棠的录音哦。” “江迟,深深爱着白棠的人是你,冷眼将他抛弃的人是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她的爱,因为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江迟憔悴的脸出现在灯光下,双眼布满血丝。 看着见他这副模样,程青感到十分愉悦,反正江迟也不能再把她怎么样,她很乐意膈应他。 但是她不知道,这句话吞没了江迟仅剩的理智。 他让人带走廖卿,然后在这个逼仄的小屋内,活活掐死了程青。 因此江迟最终被自己的父亲送进大牢,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争夺了十几年的权势轻易就落到了别人手中。他绝望地在狱中自杀,以此和白棠殉情。 然后阴差阳错地与白棠重逢于一个陌生的王朝。 一切惨案都起源于庆功宴那个大雨淋漓的夜晚,一颗可怖的嫉妒心,葬送了三条性命。 而数十年后,白棠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从另外一种角度阻止了惨案的发生。 在白棠的规划下,她展开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第五季的顺利播出以后,《允许心动》迎来了第六季,为了趁热打铁,让它更上一层,节目组不惜下血本请了当红女星程青坐镇恋爱导师席,还十分走运的迎来了当下红得发紫的流量明星秦涂川。 秦涂川的加入直接让《允许心动》第六季的话题发生了质的变化,在消息透出当天就冲上了热搜榜。 他这一趟属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娘家”了,当初默默无闻的青涩少年,如今已然堪称顶流。 当即就有各类视频剪辑传出,将当时尚且还有些稚气却少年感拉满的秦涂川拉出来鉴赏一番,又冒出一堆不明事理的cp邪粉开始偷偷揣摩程青与秦涂川的关系,不管不顾地拉起了嗑糖大队,实际上两位正主从来没有合作过。 紧接着节目组先放出了参加综艺的六位素人的照片,剩下的一男一女却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背影,并且打上了一个问号。 《允许心动》采取的是“3+3+1+1”的模式,也就是一共四男四女八位嘉宾,最先开始只让三对嘉宾参加,然后再挑选时机再让剩下的两位加入六人组中制造矛盾与话题,产生新的一轮热点以增加观看体验。 这一季先爆出的六个嘉宾光论颜值质量都很不错,男嘉宾里有一个叫沈世澄的,就算宣传照拍得像证件照,也堪称《允许心动》播出以来最帅男嘉宾。而三位女嘉宾中,廖卿赫然在列。 她其实是本市某个名列在前的某个富商的独女,只因从前不喜欢娱乐圈这种名利场,鲜少在镜头上露面,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不过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有人顺着扒出了她的背景,当即又造出了不少话题。 廖卿属于五官精致,长相甜美的类型,宣传海报上活力满满,亲和力十足,引来了许多“梦想远大”的男性观众。 “这个妹妹!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家人们这个我是真喜欢。” “前排打听一下她家的软饭多少钱一两!” 诸如此类的评论挤进廖卿的眼睛,看得她脑瓜子突突跳。 她把手机往白棠手里一塞,无力地倚在白棠肩上: “棠棠啊,我的牺牲好大呜呜呜……” 白棠拍拍她的脑门,笑道:“是是,辛苦我们的廖小姐啦,等这次结束了,我请你吃大餐。” 廖卿抱着白棠不肯撒手,看得旁边的容衍直皱眉。 那是他的位置,他的皇后。 自从确定了复仇事宜,白棠便规定了容衍的身份是她的助理。 随即就此身份给容衍制定了诸多规矩,比如不能在外随意称呼白棠为“夫人”、“皇后”、“妻子”,亦不能太过于接近白棠,不能有亲密行为,还有要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按照现代的习俗生活等等。 其实对于容衍来说,他十分愿意抛弃掉皇帝的身份,只与白棠像普通夫妻那样相处,可是白棠又要求他在外不能表露二人的关系,就连在家中,只要廖卿在,他都得收敛许多。 他隐秘地察觉到白棠或许是在借此惩罚当年他还是个忍尤含垢的太子时对她所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或许是在抒发他深入敌阵而弃她于群狼环伺的朝堂而不顾的不满。 白棠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在回到了属于她的时代,这些脾气便不加克制,变得任性起来 饶是容衍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忍耐力,他也无法做到完全奉行。 他的目光追随着门口笑眯眯地与廖卿说话的白棠,心里涌出一丝不甘心和更多的愧疚。 白棠好不容易送走了磨人的廖卿,门还没有关上,身后就有一阵大力袭来,“砰”的一声将所有声音阻隔在外。 “容……唔!” 话音还没出口便被堵在了唇齿间。 容衍的吻来得猛烈且深切,他把白棠堵在怀抱与墙壁之间,贪心地要着白棠的一切。 呼吸、心跳、话语,乃至整个身体与灵魂,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白棠是他的。 白棠揪皱了他的衬衫,手搭上他的脖颈。 光影颤动,白棠如瀑的长发倾泻在肩膀处,发丝荡来荡去遮盖了一些痕迹。 不可抑制的声响催得人面红耳赤,白棠的目光描摹着容衍的凤眸、挺鼻、薄唇与泛红的耳廓,手指收得越发的紧了。 她或许在坠下去,又或许没有,只是感觉很安心,因为会有人永远环抱着她,什么雨幕、血花、经年的痛楚都渐渐远去,只有一个灼热的怀抱让她沉沦。 这应当不是梦,白棠迷迷糊糊地想。 三日后,《允许心动》准时开播,白棠穿着一件高领长裙出现在录制场地,虽然在初秋的季节略显不妥,却也不算怪异。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脖子,感觉被领子遮住的红痕还带着温度,有些发热。 幸亏我不是今天出场。 把容衍留在家中背诵助理手册的白棠松了一口气,找了个比较空的角落坐下。 没错,她正是“3+3+1+1”模式的其中一个“1”,现在还轮不到她的拍摄场次,之所以今日过来,只是为了探望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的廖卿,顺便想找机会观察一下程青。 自从策划车祸失败以后,白棠就尽量避着程青不见面。一是实在不想再招惹这个女人,以免发生冲突,二是积攒精力,准备在节目上给她致命一击。 程青被陈总要求参加《允许心动》的录制,这段时间为了赶通告挤出档期也是到处跑忙得脚不沾地,极大地减少了见面的可能。 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被白棠拉进来的,不过倒是早就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白棠也要参加这档恋综的消息。 什么意思,白棠不是自诩清高从来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吗?难道是实在招不到人了才派她来填个窟窿? 程青考虑了无数的可能性,怎么想不通其中关窍,只能先按照安排来。 她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白棠到底要做些什么。 早上六点,录制场地人还不多,白棠已经到达了节目组。这是她的习惯,从前做监制的时候,她经常提前好几个小时来录制现场,以做充足的准备。 再过一会儿彩排就要开始了,白棠现在没有了监制的身份,也不会过多的参与相关事宜。 她只是安静地独自坐着,不少熟悉的面孔看到她在这里,都过来打招呼。 白棠一一回应了,不同往日较为随性的通勤穿着,她今日花费了不少心思着重打扮一番。 一袭瓒白色烫金长裙,搭配浅藕色绣花流苏披肩,轻巧的盘口将领口收束,掩盖住雪白修长的脖颈带出些许禁欲与清冷,长发稍稍打理过后以一根鱼白玉簪挽住,简单却精致。 白棠安静地等着开场,恰好有一盏正在调试的灯光打到她身上,使得她皎月似的脸庞晕着柔和光彩,仿佛笼上一层轻盈的白纱,皮肤如同薄胎白瓷般莹润,她的发丝恰到好处地微微轻颤,美得让灯光师都定住了手,不敢破坏这惊绝一幕。 如果不是白棠的神情生动,他们简直要怀疑这是哪幅名家的画活过来了。当白棠察觉异样转头过来时,被她注视着的灯光师甚至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咔嚓。” 无人注意的角落传出一声微弱的响动,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组照片传到了陈总的手机里。 男人贪婪油腻的眼神久久停留在照片里白棠的身上,最后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白棠啊白棠,我迟早要把你弄到手。” 在白棠哭笑不得的示意下,灯光师恋恋不舍地将灯束转开了。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人员全向那边聚集,间歇传来女生的惊呼。 白棠也随之望去,意料之中地见到了与工作人员们微笑点头的秦涂川。 只一眼,秦涂川便被人群淹没了,他比预计的行程来得更早,当即感受到了“娘家”的热情,不少人围着他询要签名。 第229章 番外:现实之约7 秦涂川一点架子都没有,十分礼貌地和他们互动,相比当年的青涩与懵懂,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保留了阳光开朗的人设,漏出的虎牙让白棠身边几个非粉也发出“可爱”的评价。 他今天比较率性的穿了运动衫搭配夹克,机械风格的长裤将他的一双长腿展露无遗,加上皮质运动短靴,带着一种冷酷质感,与他身上的少年气相撞,是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反差。 秦涂川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白棠所在的角落滑过,不作任何停留。 没有人看出他眼底的惊艳。 他早就知道白棠会参加《允许心动》的录制,所以才主动联系了节目组作为特邀导师参加了这次节目。至于为什么会做这样自己看来都有些荒唐的决定,他也想不明白。 大概还是不甘心吧,从前那么清冷的白棠居然会愿意参加这样的节目,不管是迫于上层压力,还是为了给节目造势,都代表着她也许开始松动了。 许久不见,白棠越发美得惊心动魄,也更从容端庄了。 好似一枝醉人的海棠花亭亭盛放,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芳香。 秦涂川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庆幸于今天早点来现场的决定,他本就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白棠,结果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样好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被堪堪压制住,助理将秦涂川带到了休息室,他没有与白棠产生任何交集。 白棠收回了目光,波澜不惊。秦涂川这个上辈子的故人不能带给她任何触动,唯余心中一声浅浅的感叹。 嘉宾们陆续到场。廖卿来时给白棠发了消息,两人在休息室会面。 白棠找到廖卿时,休息室里并不只她一个,另外还有一个男人——沈世澄。 他长相儒雅俊逸如流云杳霭,眉眼深邃且清明,只是看起来不苟言笑,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嘉宾海报宣发预热的时候,沈世澄就凭借超高颜值冲到了人气第一,仅靠一张脸就收获了不少粉丝。 不过这位炙手可热的人气第一却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休息室,而是跑来守在廖卿身边。 廖卿赶不走他,鼓着腮帮子生气。 “都说了我只是为了帮棠棠的忙,又不是真的要相亲,你跟来做什么?” “不放心,来帮你。”沈世澄惜字如金,节目组送来的脚本被丢在一边,他将水杯放在程青面前的桌上,举手投足透出一股优雅。 “你要是真的这么闲,倒不如多去签几个合同,把江家干翻。”廖卿在他面前丝毫不顾及形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天凉了,怎么还不让他们破产呢?” 沈世澄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对于廖卿这番言论充耳不闻,张口就来:“显然你更重要。” 廖卿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去了,端起水杯猛灌一大口。 白棠看着她俩斗嘴,刚刚郁结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她好笑地拍拍廖卿的肩:“好啦,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待会儿要彩排,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流程吗?” 廖卿点点头,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还是有点紧张的。 程青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在节目组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白棠三人待在休息室里完美错过了外面的热闹,不过这也是他们故意为之。 有意的蛰伏,为的是在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说是彩排,其实也没有那么刻板,只是为了让各位嘉宾有机会熟悉一下拍摄场地以及录制流程而已,毕竟采取的是直播形式,总不能太过兵荒马乱。 不过本质上《允许心动》是一档恋综,保持神秘感以及制造情感冲突才是重头戏,节目组也不会几位嘉宾走得太近破坏初期羞涩陌生的局面。于是他们只是互相打了个照面,观摩了一下剧本以及各个场地。 由于这次的恋爱导师席位史无前例地强大,于是开拍前节目组把重点放在了各位导师上。 大明星程青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紫修身针织裙搭配米色开衫,脚上是一双限定的时花裸色高跟鞋,她一贯走的是性感路线,这次为了符合恋综节目氛围特地穿得活泼了些,多了些知性的味道,当即就有人恭维道:“青姐今天的风格和往常好不一样啊,简直美呆了,一入场就秒杀所有人。” 程青对这种低级的马屁毫无兴趣,以她的咖位,这简直就是在拉低她的档次。她只是轻提了嘴角,不做回应,助理将人群隔开,让程青进到恋爱导师所在的房间。 秦涂川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剧本和旁边的女人聊天,气氛比较轻松。 第三位恋爱导师是一个歌手,叫贝云云,演过几部不温不火的电视剧,因为最近没有通告接,就来这里打发时间。 贝云云比较喜欢八卦,是一位高强度网络冲浪选手,她这时候正在翻网上的秦涂川个人向剪辑视频给本人看。 秦涂川也不扭捏,看自己的视频看得挺开心,甚至当场就用小号在评论区发表起了感言。 程青一进入导师室气氛就有些许凝滞,好在秦涂川与贝云云两人都会来事,和程青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就各自坐回座位。他们偶尔交流几句,三人也算相处融洽。 程青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抱金主大腿以外,当然也十分会伪装,她不会表现得太张扬跋扈,把这次恋综当任务来做。 更重要的是她要弄清楚白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程青知道,如果白棠真的动了入局的心思,以白棠的容貌和手段火起来是迟早的事情,彼时她的地位必定会被影响。 要把这一切尽早扼杀,程青暗自想。 下午一点,秋日的阳光和暖地照在草坪上,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窸窣响声,湖水粼粼返折出星星光点,时光显得惬意而从容。这栋坐落在郊区附近的别墅已经布满了各类机械,一切人员就位,准备就绪,《允许心动》第六季正式打板开拍。 首先是别墅周边环境特写,镜头由远及近,以美丽的秋景渲染氛围,然后画面一切,两位熟悉主持人坐在整片名澄的玻璃窗前说说笑笑,窗外是一览无余的精修草坪与花园。主持人们熟稔地与观众们打招呼,接着便进行节目导入。 活泼一些的年轻女主持人问经验老道且稳重的男主持人:“孔老师,我看了节目组官方宣发的嘉宾海报,感觉这一季的各位颜值都好高啊,我已经开始准备养眼了,孔老师你有没有比较看好的嘉宾啊。” 男主持笑了笑,接道:“还真有,我就比较看好那位姓江的小伙子,从宣发阶段他的人气就很不错,我看他的面相也属于桃花旺的那一类,我猜他肯定能牵手成功。” 女主持:“是嘛,我觉得可不一定,能不能约会成功不是只看他一个人,还要看女方的心意吧,虽然颜值高,品行的考察也很重要哦。” 男主持:“知南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这次节目甄选的嘉宾可是颜值学历俱佳,男孩子女孩子全都是很优秀的人。好了,与其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继续看下去。” 随着画外音,镜头转到别墅前的小路,第一位女嘉宾徐徐登场。 “哇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好温柔。”女主持小声说,男主持也肯定地点点头:“是很多男孩子喜欢的类型。” 一号女嘉宾身着米色一字肩中长裙,披肩长发微卷,走路时层叠的裙摆轻荡。她轻轻敲开了别墅大门,女主持连忙开门把她带到桌前。 男主持为其拉开椅子,请她落座。 然后引导一号介绍自己。 “我叫夏末,在读语言学女博士,南方人。” 夏末轻轻将头发别到耳后,举止端庄。 “夏末,现在不就是夏末初秋吗,这个名字很适合我们的节目嘛,夏末姐姐肯定会在我们节目找到适合自己的缘分的。”女主持活跃着气氛。 夏末浅浅一笑,礼貌道:“谢谢,我也很期待。” 桌上倒扣着六个纸杯,分列两排摆在桌子两侧,纸杯底部穿上红线延伸出来,桌子中间拿一块布将线的走势盖住。 夏末在示意下选择了其中一个纸杯。 紧接着第二位嘉宾也按响了门铃,这次是个男嘉宾。 他带着眼镜,气质稳重,也是个在读博士,研究的是地质。 眼镜男介绍完自己,与夏末交谈了一两句,两个人话都不多,但是眼镜男明显对夏末产生了兴趣。 他也选了个纸杯。 随后第二位女嘉宾和第二位男嘉宾到场,工作分别是民谣乐队主唱和自媒体运营。 等廖卿到场的时候,长桌边已经坐满了六个人,她穿得比较简单,衬衫长裤,干练的气质与赖在白棠身边的时候大相径庭。 “我叫廖卿,卿卿我我的卿,是个律师,大家有什么法律方面的疑惑都可以问我,免费咨询。” 民谣主唱女二闻言笑得不行:“好特别的介绍。” 廖卿也笑,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了,眼镜男和自媒体男向她投来目光,他们对廖卿的身份都有所耳闻。 廖卿对他们没兴趣,随便选了个纸杯,心里在想白棠什么时候才能来。 最后一个嘉宾到来,自然就是人气第一沈世澄。 作为六个人中最后一个出场的压轴,沈世澄赚足的期待值,人一来直播的弹幕就开始起飞。 “啊啊啊好极度,我也想坐在帅哥对面!” “我猜他的杯子应该是和女一夏末连通的!他俩气质好配,眼镜男在沈世澄面前稍稍有点逊色啦。” “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就他这样的还用得着来这种综艺?怕不是有目标的吧?大胆预测一波!他是为了程青而来!” 也就是廖卿现在看不见弹幕,不然她非得白眼翻上天不可。 被要求介绍自己的时候,沈世澄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说:“沈世澄,职业是律师助理。” 廖卿差点被口水呛到,堂堂沈氏集团独子,华乐贸易总裁,什么时候变成了律师助理? 弹幕疯狂输出: “啊?怎么看起来是个总裁,职位是个助理啊……” “不对不对,肯定没有那么巧合,我猜这位律师和律师助理有一腿!” “楼上的别乱说话啊,主观臆断烦死了,律师和律师助理一定要认识吗?” “吃瓜,脸好看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啥。” “我青姐好美,沉迷于青姐的美貌无法自拔!” “我们川川坐在导师席,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当年他那无疾而终的深情……” 各式各样的弹幕飘过,仅凭导师席的阵容就吸引了体量不小的观众,直播间热闹得很。 当即就有好几个词条冲上热搜榜,《允许心动》的收视率肉眼可见的往上涨。 观察室的三位导师坐在沙发上,对几位嘉宾稍加点评。 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两块大屏,一是别墅客厅内的实时监控,一是直播画面,上面飞舞着弹幕,他们是能够看见弹幕内容的。 贝云云两手托腮,问旁边的两位:“涂川和青姐怎么看?” 秦涂川思考了一下,说:“前期不好说,不过我看女一和女二对沈世澄都有点兴趣,也许会出现二对一的情况。” 程青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神情有些轻微的不耐,强忍着脾气说:“都还行吧,那位律师助理条件确实不错,我希望他和女一在一起。” 贝云云:“我倒是觉得女三长得蛮可爱,又是律师,光看长相和男二挺搭,如果我是男嘉宾,我肯定会选择追她的。说起来女二是民谣歌手啊,也许有机会和她唱一首呢?” 贝云云很懂得如何制造热点和话题,还给自己留了个表现的机会。 弹幕: “芜湖,橘势大好!我好想听云云唱歌!” “贝云云好实诚啊哈哈,我也很喜欢女三的长相,长着那么可爱的一张脸职业却是律师,被这反差狠狠抓到了有没有!” “律师和律师助理!我先嗑为敬!” 第230章 番外:现实之约8 t 第231章 番外:现实之约9 “工作人员和主持人:我们是专业的,除非忍不住。” “阿澄啊,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沈世澄的厨艺相当不错,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好,烤面包片,煎蛋,煮面等一系列流程做得有条不紊,简直就像总裁签文件一样优雅且流畅。 廖卿几乎不用动手,顶多递递菜篮端端盘子,然后站着与白棠聊天。 她俩装作从来不认识一样一言一语地聊起天,在此过程中观众们得知了白棠的信息。 “白棠哎,好甜的名字,符合本人的气质。” “怎么还没有正脸!急急急急急我很急。” “楼上的先别急,让我急。” “怎么老是搞这一套啊,吊足胃口然后等爆出来又不符合期待,烦死了不看了。” “拜托,真的要这样搞吗,这可是直播哎,别到时候翻车就好玩了。” 等沈世澄将早餐做好,所有人也陆续到齐,每个人都被穿着嫩粉睡衣套着花边围裙的沈世澄狠狠震撼到了。 紧接着摄影组给了每个人一个更加震惊的表情特写,他们面对的是白棠的方向。 期待值拉得足够高,摄像机一转终于由下到上给出了白棠的正面镜头: 她身着一件抹胸复古式中长裙,丝滑的面料勾勒出玲珑的身体曲线,纤秾合度。月白色的裙子看起来极度贴身且轻薄,淡金色刺绣在晨光中折射出光泽,那是一片拥簇的海棠隐没在她的腰间。 裙摆则是丝毫不赘余,每一个褶皱都恰到好处地堆叠在腰线处,然后流动至双腿,勾勒出优美的腿部线条,裙摆之下是匀称的小腿,因为穿着高跟鞋而绷出极致美丽的弧度,连脚踝都小巧精致。 因为是早晨,白棠披了一件披肩,柔顺的料子修饰着修长的脖颈,宛如一只优雅的白鹤,她腕间戴一只玉白的镯子,不见一丝杂质,衬得手腕盈如皓月,墨云般的柔顺长发被两根白玉簪子轻轻挽起,黑白相映,似雨如雾。 清雅的晨辉照在她身上,似为美人度上一层玉质的光彩,她香鬓若雪,眉如远黛,眼中波光流转,使周围一切景色都黯然失色。 一瞬间似乎听见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弹幕停滞了一秒,紧接着疯狂发射。 “我靠靠靠,原来是这么个大美人!”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刚刚都忘记呼吸了我没开玩笑!” “所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莫过于此了吧……”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这个小小的节目居然藏着这样一个美女!好奇怪,她居然是个没有出道过的素人吗?” 弹幕刷得飞快,导师席的三个人面色各异。 程青拳头攥得手指发白,表情都有些失控,她的嫉妒心叫嚣着冒了出来,冲垮了所有的理智。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程青的脑海中唯余这个念头。 而秦涂川则是一改之前轻松的表情,他看着白棠,表情逐渐认真。 贝云云则是直接发出赞叹:“哇!好漂亮啊!这位一来,感觉局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啊,前几天形成的平衡局面肯定会被打破。” 秦涂川接道:“确实,四号女嘉宾光靠颜值就足以让人心动了,气质更是没的说。” “哎哟,连我们的恋爱导师都心动啦。”贝云云打趣道。 秦涂川笑了笑,居然没有否认这句话。 他这一举动更是让本就激动的弹幕更加激昂,不少秦粉都发出了哀鸣。 白棠的到来瞬间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打破原本三对三的局势。 吃早餐时,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白棠身上。 眼镜男微微脸红,问道:“白小姐应该不缺追求者吧,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综艺呢。” 白棠对他微微一笑:“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追求者,以前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情感上的需求,现在才想明白,于是想做出一些尝试。恋综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好的平台。” 男二接道:“还不知道白棠姐的工作呢。” 白棠:“其实和你有些类似,我也是媒体工作者。” 我是皇后——白棠无端地这样想,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人群。 容衍藏在人群中,其实他的存在是绝对的焦点,不过白棠不让暴露,所以他就用了匿息的手段,让人不会过度注意到他。 虽然身无分文,幸好功夫还是在的。 男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白棠姐肯定是很出色的媒体人。” 白棠笑笑,没有接这句话。 容衍习惯性地摸向腰间,他不太想看见白棠对别人笑。 想要那小子的项上人头。容衍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不自在。 白棠似有所感看向容衍,二人目光轻轻接触,白棠不动声色地转头找廖卿说话: “谢谢你今天帮我做早饭,不然靠我一个人,大家就都要饿肚子了。” 白棠一来,廖卿很高兴,笑眯眯地说:“没事儿,我也没有做什么,全都是沈先生的功劳。” 沈世澄换了身西装,正在慢悠悠地吃意面,闻言道:“不客气。”随即动作十分自然地将摆在廖卿面前的柿子果盘拿开。 廖卿柿子过敏。 沈世澄其实清楚地记得廖卿的每一个喜好,每一种小习惯,比如廖卿不喜欢吃鸡蛋,他就单独做了一个培根火腿夹心的三明治。 他不会激烈地表达爱意,只是细润无声地渗进她的心。 深一点,再深一点,让我进入你的心吧,还有多久你才能明白呢?还有多久,你才能接受我呢? 沈世澄心底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注意到各种细节的观众嗑生嗑死,为这两人暗暗着急,正主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民谣主唱女二拿了一个柿子慢慢吃,观察饭局上的人。她其实是和贝云云是一个公司的,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舞台,于是公司剑走偏锋让她俩通过这种方式尝试一下,效果是有的,她和贝云云在第一期合作的“即兴”歌曲其实是打磨过很久的作品,她们早就排练过,从观众反响来看确实也不错,不过在这几个神仙打架的嘉宾所制造的名场面里,这首歌的风头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 看来还得找其他机会了。 在这七个人中,起码有一半的人都不是为了相亲而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女二察觉到这一点,于是越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找个机会退出节目。 早餐结束,白棠正准备收拾碗筷洗碗,眼镜男却抢先一步。 于是白棠便随他献殷勤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主子,她远离这些家务太久,确实也不想干。 收拾完以后,节目组开始发派任务。 他们七人需要分组寻求恋爱导师的帮助,完成相应任务并且让导师给予评分,最后比较分数以决定今日晚餐和住宿的好坏。 没错,七个人,只能有三组,女生这边有四个人,矛盾一下被激化了。 这使得白棠的位置就很尴尬,因为她才刚刚加入,就要被这样不友好地对待。 弹幕都开始骂人了: “节目组搞什么啊,以为这样很好玩吗,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这节目真是为了流量不择手段,整这死出给谁看。”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打起来打起来,我爱看。” “好奇他们咋选?我觉得白棠一定不会被丢下。” “理性分析一波,白棠被留下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听见这个规则,白棠还没说话,廖卿就第一个不同意,她想都没想就要自告奋勇留下。 沈世澄站到廖卿身边,拍拍廖卿让她冷静,自己的态度却很明确:“她留下,我就留下。“ 居然是摊牌了。 廖卿斜睨了一眼沈世澄:“我自己留下就行。” 白棠当然不会让她俩分开,她毫不在意地开口:“我留下吧,毕竟刚刚来这边不熟悉环境,我想在这里多逛逛。” 其实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见廖卿还要开口,白棠暗示道:“我性格比较内向,如果和不算太熟悉的人出门的话,对我来说还是有压力的。” 压力本人——容衍正在人群中扯出一抹冷笑。 廖卿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 “啊——!”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紧接着是叮叮当当玻璃破碎的声音。 还没有等所有人有所反应,容衍几乎是瞬间出现在白棠身边,把她护在身后。 导师席的秦涂川挑眉,对容衍的出现感到奇异,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程青则是错愕,心里产生了浓烈的不安情绪。 众人才从这突发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发现是女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倒了玻璃果盘, 她的腿被一片玻璃划伤,划痕冒出献血。 白棠虽然离得比较近,但是由于玻璃碎片散落的距离不远,并没有伤害到她。 容衍拉着白棠检查确保她没有受伤,才有工作人员冲上来给女二包扎,收拾现场。 本来还在讨论谁将被留下的弹幕瞬间改变话题: “流血了呀,好疼啊,快来人处理一下啊!” “???发生甚么事了?” “我去这是谁?保安吗?” “哇有人刚刚看清他是怎么冲过来的吗!!好快!” “侧脸!侧脸好帅!现如今的保安都这么帅的吗!” “看不清!根本看不清!” “这侧颜也太逆天了,这是保安?!你告诉我这是保安?!“ “镜头!镜头给多一点!我要看他长什么样!” “二号机位,快快二号!” 在观众疯狂投票之下,镜头跳转到了能够看见容衍正脸的一边。 弹幕: “!!!” “!” “这是那个明星?我需要他的资料,五分钟内放我桌上!” “秒了!这哥们秒了!秒杀一切!” “这身手,雇佣兵吧,小小恋综卧虎藏龙啊。” “好帅,我一个男的都心动了。” 短暂的喧闹之后,主持人立马出来圆场:“顾小姐的伤已经处理了,虽然流了一点血,但是不是特别严重。”镜头给到女二的腿部伤口特写,处理过后的伤口看起来并不大,用药和纱布包上。而嘉宾本人也连连对工作人员摆手,表示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伤口没有太大问题。 主持人一边请人将女二扶去房间休息,一边解释道:“还好咱们节目组采用的是质量比较好的玻璃制品,没有造成更大的损伤。现场有工作人员处理,这位助理请下场休息一下,请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衍皱着眉,对白棠低声说:“我要在你身边。” 白棠轻轻摇头:“容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容衍只能退到场外,由于不在刻意隐藏,他不可避免的成为了焦点,不少人都偷偷探头去看这位“白小姐的助理”。 却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场内的白棠,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事发突然,女二因为腿伤不能出行,阴差阳错地凑成了三组队伍。 女一夏末和男二弟弟一组,导师是程青,抽中的任务是去幼儿园,与小朋友相处并获得他们的小红花。 白棠和主动来找她的眼镜男一组,导师是秦涂川,他们抽中的是去植物园寻找特殊植物编写信息册。 廖卿和沈世澄一组,导师是贝云云,任务是密室逃脱,寻找信物并通关。 确定好各自的分组和任务,三队人马分别出发了。 这三个任务其实涉及得很有意思,在正常情况下,按照节目组的预想这些任务应该是能够进一步促进男女嘉宾之间的感情,并在相处的环节制造契机营造氛围,引导双方能够确定心意,甚至于能够进行表白。 《允许心动》已经进行到第三期,由于期数限制,只能通过这种虽然套路满满但是高效的的方式制造节目效果。 实际上观众们也比较吃这一套,一天的假性约会下来,不管嘉宾们开不开心,最起码观众是满足了的,各个cp党之间吵得翻天覆地,单推党则互相拉踩,乐子人到处吃瓜,更为特殊的一部分人,他们开始执迷于投票跳转摄影机位,从各个镜头里面找出那位惊鸿一瞥的“保镖”的踪影。 第232章 番外:现世之约10 “三号机,看见没有,那里有一个衣角!!” “五号五号,求求你们投五号,我要看大长腿呜呜。” “一号左下角能看见一个正脸!啊这刀削般的面庞~宛若桃花潭水的眉眼~真是山一样的男人~” 在容衍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部位被分散在各个镜头里任人评价。没有人知道,他们津津乐道的、乐此不疲的谈论对象,是一位万人敬仰不敢有丝毫逾矩冒犯的九五至尊。 白棠与眼镜男商议决定分头去寻找特殊植物,并定时碰面交流记录的线索和进程。眼镜男对白棠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怯意,他既想接近白棠,又碍于一种奇怪的心理不敢造次,于是只好装作翩翩君子,白棠说什么就照做。 关注这一组的人都大概能看出来这两人的cp感为零,甚至不如嗑白棠和那个助理来得带劲,就在弹幕纷纷响应“白竹(白助)”这个邪门cp时,就看见白棠招手叫来助理,两人小声交谈了一句什么以后进到了一个房间,这时画面切到眼镜男一边,再也无人知道白棠那边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妈鸭我不会嗑到真的了吧。” “兄弟头上一片青青草原,哈哈。” 狭小的房间内传来一些声响,容衍环抱着白棠将她抵在墙壁,少顷两人分开,白棠脸色微红,唇色嫣然,而容衍眼神幽深气息不稳。 白棠打过招呼把摄像都留在外面,她轻声地控诉:“你太惹眼了容衍,全然忘记我对你说的话。” 容衍低头轻啄她红润的唇,哑声道:“为夫魅力如此,实难自持,吾妻却不喜。” 白棠看着他,半晌后忍俊不禁移开眼去,这确实不是容衍的错。 她从容衍的怀中挣脱,理了理披肩,说:“再做打算吧。不过尚且不能让旁人知晓我们的关系。”见容衍挑眉要再问,她补充道:“恰如你尚为太子之时,当下也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 容衍悻悻闭嘴。 二人走出房间时已经看不出异样,容衍跟在白棠身后,用眼神描摹她的肩背曲线,修长,莹润,捏在掌心时便化作一团云,会变得温热而魅惑。 无人可见的绝色。 他不在乎白棠是否走在他身前,所谓规矩不能束缚他分毫,只要二人近在咫尺,便足以令他满足。 白棠是他的至宝。 所以当容衍看见秦涂川对白棠的眼神时,容衍怒了。 秦涂川翻着白糖和眼镜男交上来的记录册,在完成度上填:94%。 随后笔尖稍顿,在默契度上填:23%。 一个很不友好的数字,眼镜男有些呆滞,不明白这个恋爱导师的意思。 秦涂川好整以暇,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抱歉,作为恋爱导师我必须奉行公平公正的原则,两位的任务完成度虽然基本达到标准,但是几乎没有任何互动与默契,以至于我没有办法给予太高的评分。” 眼镜男默然,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言论说服了。通过今天的活动,他想明白了白棠并不是他能触碰到的人。他们之间几乎有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虽然不知道源自哪里,但它确实存在。 白棠倒是不怎么在乎这种东西,点头示意以后准备离开,秦涂川却叫住了她:“棠棠姐,好久不见。 ” 白棠闻言转身,眼中不见波澜:“好久不见。” 弹幕: “嚯!这是怎么个事儿?” “哎呦这称呼,搞事情啊。” “内幕内幕!白棠居然和秦涂川认识!” “我怎么觉得白棠是万人迷啊?怎么谁都和她有纠葛?” “上面的,因为人有资本。” 秦涂川这一声属实突兀,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说:“棠棠姐,当年的事情,还是多谢你。” 一句迟了两年的道谢。 在白棠看来,这句道谢穿过了遥远的时空,在时间中磨损得七零八落,到达白棠这里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走出了植物园荫庇的阴影。 容衍走上前来,她短暂地借容衍的手臂靠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容衍感受着手臂上的温度,发现自己根本用不着把那小子放在眼里。 他微微转头,轻蔑地打量了秦涂川一眼,把白棠护在了自己身边。 只余秦涂川一人站在原地。 弹幕被这一幕炸到,随即对三人的关系冒出各种各样的揣测推理,只不过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沈世澄和廖卿的任务是通关密室并且收集足够的信物。这个密室的背景很简单,是一位集团老总的办公室,沈世澄和廖卿的身份分别是心理医生与记者,他们在密室里面通过解密找到了大量老总犯罪的资料和罪证,需要将这些资料公之于众,最后一关却是一场抉择,在机关的阻止下医生和记者只能活一个,一人将付出生命的代价换取另一人的幸存,活下来的人将资料送到制裁局,最终使万年不倒的老总终于垮台,受到了惩罚。 廖卿选择了只身前去启动机关,让沈世澄活下去,在机关门轰塌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昏暗的环境中她看不清沈世澄的脸,只知道沈世澄的声音带着颤抖,甚至有了哭腔。 哭什么? 资料已经送出去了,坏人将被绳之以法,而你,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过是终结了一段被迫的婚姻而已。 沈世澄,你在哭什么呢? 廖卿眼前一花,似乎有一瞬间的昏迷,她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很多说不出来的动静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明明只是游戏而已,为什么有这么真实的感觉?廖卿不知道,她的意识逐渐恍惚,只看见了那扇已经塌陷了的门忽然又迸出一丝光亮,紧接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沈世澄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这回她看清了沈世澄的脸。 焦急、茫然,带着一点狼狈,还有懊悔。 “为什么要自己做决定?“”沈世澄一贯冷静刻薄的声线十分不稳:“明明有两个人都可以出去的办法,非要自己逞英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沈世澄抱着廖卿,握着她的手,在她眉心间轻轻落下一吻,像雪似的。 “廖小卿,别睡。” 声音逐渐飘远。 廖卿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沈世澄坐在他旁边翻资料,纸张摩擦出哗哗的声响。 她坐起身,感觉身下的床一点都不稳,嘎吱嘎吱地响。 医院的乐器原来是床。 廖卿半梦半醒的脑袋突然无厘头地冒出这么一句。 “别摇了,要散架。” 沈世澄按住床头,廖卿清醒过来,才发现这里还是密室,自己躺的是密室的床。 “任务完成了,老板允许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沈世澄将手里的资料合上放在一边,对廖卿说:“摄影师们还在外面,你睡了半小时。” 廖卿撇撇嘴,把资料拿起来看: 罪证一:非法敛财 罪证二:偷税漏税 罪证三:奸淫妇女 …… 如此列举,罪名多达十几条。 是她“拼死”送出的可以将老总绳之以法的资料。 她放了回去,撑着沈世澄的手站起来。 “你办事还挺靠谱。” 沈世澄幽幽地说:“如果你能信任我,会更靠谱。” 廖卿走出密室:“下次试试。” 沈世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溢出笑意。 等在外面的导师贝云云正在复盘监控,她对沈世澄的完美操作啧啧称奇:“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发现那个机关的,藏得这么隐秘。” 沈世澄瞥了一眼廖卿:“有触发条件,必须先等她关上石门才可以打开机关。” 廖卿探头去看监控,被沈世澄有些不自然地拦住了。 “?不能看吗,我想知道机关在哪。” 沈世澄:“能看,只能看一点点。”后面最好不要看,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丢人。 廖卿:“?” 贝云云乐呵呵地在任务完成度那里填:100% 默契度一栏填:89% 很高的得分。 不知道棠棠那边怎么样了,廖卿想。 所有活动结束,全部人员回到了郊外别墅, 总结得分:白棠一组最低,默契度太差导致总分变低。廖卿一组最高,甚至刷新了过往所有的记录,沈世澄的心意在这次任务中表露无遗,弹幕全部在嗑“信仰夫妇”,其一跃为cp榜第一,将原本的姐弟cp挤到了第二。 晚间最后一个环节是根据排名分配休息室和饮食,第一名的两位可以继续使用原来的房间,晚餐是一顿海鲜盛宴。 第二名则是在草坪安排了豪华帐篷,晚餐是炒饭,最后一名则是简陋小帐篷,晚餐是泡面。 按照节目组准备的餐食数量,其实海鲜大餐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廖卿自然而然地将所有人都喊来吃,目的就是为了让白棠不吃泡面。于是最后演变成了大聚餐,连嘉宾女二都从楼上下来,少少吃了一些炒饭和水果。 男二弟弟将一盆龙虾端到餐桌中间,廖卿嫌弃地皱了皱眉,没有伸手。 眼镜男发现她不动,问:“廖小姐不喜欢吃龙虾吗?” 廖卿头也不太:“嗯,过敏。” 不一会儿,一碗剥好的龙虾肉放到廖卿面前,她开心地一扫而光。 眼镜男:“廖小姐不是……” “她对龙虾壳过敏。”沈世澄脱下手套,慢条斯理地说。 廖卿嘴里含着肉,含混地点头。 “……” 弹幕上飘过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末借口离开饭局,回到了房间。 程青在房间里等她。 程青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是《允许心动》的人气排行榜,白棠赫然超过了沈世澄,位列个人人气榜一。 “白棠留不得,她的势头太猛了,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也不知道是不是江迟在暗地里帮她。”程青皱着眉,美目凌厉,心烦地说:“这段时间我联系江迟,都没有消息,他这个人像失踪了一样找都找不到。” 夏末却笑了:“那不是正好,没有江迟给她撑腰,要她的命不是更容易吗。” 程青:“鬼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出现,以前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夏末吹了吹指甲,满不在乎地说:“那就随意咯,反正她抢又不是我的位置。” “你!”程青刚想暴起,又生生压制住了,她转换了另外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是啊,反正我们都是旧人而已,迟早要被玩腻,人家是新鲜货,确实比我们有资本。” 夏末:“你也用不着说这种话恶心我,人是要除的,而且得抓紧,江迟不在是个好机会,那位还没把她弄到手是不会太重视的,她现在无依无靠,最好下手。趁早搞掉还有时间善后,不然到时候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程青冷哼一声,挤兑道:“说得轻巧,没看她身边那个助理,看起来可有点功夫。” 夏末:“你又不是明着来,有功夫算什么。” 说完开门出去。程青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仿佛思索着些什么。 然而桌面之下一个微弱的红点不断闪烁,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微型的窃听器,是廖卿寻找机会安装在这里的。 白棠早就知道夏末的身份,她也是陈总所供养的女人之一,此人与程青的勾连关系,还是上辈子她濒死的时候廖卿在病床前告诉她的。 那时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但是廖卿将程青和夏末的名字反复念给她听,使得她奇迹般地记住了。 而这辈子,她对两人的密谋了如指掌。 随着聚餐结束,第三期直播顺利结束,新嘉宾白棠刚来就以猛烈的势头冲上了人气榜一,但是关于她的cp却几乎没有,三个男嘉宾都不合适。 只有邪门cp榜亮出一个差强人意的答案——“白竹cp”,观众们惊奇地发现,这两位简直是意外地合适,这个几乎是凭空出现的男人,以一种奇妙的气势对上了宛若仙女下凡的白棠。 第233章 番外:现世之约11 网络上开始流传着“白棠助理”“白棠保镖”之类的词条,各类模糊的直播截图和高清还原图传得满天飞,无数人想要挖出他的背景,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他的背景干净得可怕,神秘得可怕,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来自哪里,只知道他容貌昳丽,如似谪仙,会功夫,身手了得。 这股热潮将观众对容衍的好奇达到了顶峰,网上甚至出现了容衍就是地四位男嘉宾的说法,不然有沈世澄这样的高质量男嘉宾在前作为压轴,如果不再出来一个更加惊为天人的嘉宾,逻辑上似乎也说不过去。 一番言论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冲得节目组的内心都有点动摇。实际上他们当初确实是想让沈世澄当做男四嘉宾最后出场的,但是人沈氏集团的少爷不愿意这么干,他非要往前凑,和那位廖家小姐排在一起,在节目开播前,知道内幕的节目制作组和策划都已经被迫地塞了一把cp粮了。 而且他们还不得不根据少爷的指示搞各种暗箱操作,为少爷的追妻之路铺上红毯以免他走得不够顺畅。 所以原定的三号位嘉宾被换到了最后,在目睹了前几期直播那几个名场面以后,他很自觉地反省了自身,审视了自身。 我够帅吗?不。 我够有梗吗?不。 我够有资本吗?不。 于是他很顺应天理地打起了退堂鼓,跟着网络言论随风而倒。 邀请这位众望所归的助理作为第四位嘉宾出场,有何不可? 《允许心动》第六季开播以来,一期比一期更高能,一环比一环更炸裂,依然脱离了“恋综”这个限定名词,往不可控的纬度发展而去了。 况且他们这个节目秉持的初衷是什么? 是绝对服务于观众,是”真实“! 所以,节目组领导人一拍大腿子,在第四期开播前决定要请容衍作为第四位嘉宾出场。 意外的是,容衍虽然看起来气势凌人,但是在白棠面前意外地好说话。 容衍很痛快地答应了节目组的邀请,因为他现在已经暴露了,助理身份没有必要再维持,而且参加节目作为嘉宾,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白棠, 白棠也觉得这样行事或许会更方便,毕竟她一番操作,程青已经对她起了杀心,要速战速决。她们也在这个世界耽搁了几个月的时间,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在白棠心里,她其实更愿意把容衍的朝代当做“家”,因为在那里,她是真正地活过的,她所渴求的一切,都真实地存在于那个王朝,更为重要的是,那是容衍的王朝,也是白商枝的王朝。 容衍倚在沙发上等待白棠沐浴。 他些日子没有练武了,感觉身体不似从前那般灵敏。他的侧脸被橘黄色的灯光映衬着,是暖意无法消融的清冷,只有在白棠的身边时,他身上的这层寒意才会稍稍溶解。 或者说,唯有白棠才能将他捂热。 所以他会克制不住地想要拥抱白棠,亲吻白棠,他眷恋白棠的温暖,在不做皇帝的这段时日,他越发地体会到这一点。 在思考有关白棠的事情时,容衍的眉眼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含情,他听着淋浴间传来的淅沥水声,只感觉心中的欲在膨胀。 他想要白棠无时无刻不属于他,不容任何人觊觎,亦不容任何人伤害。 在这些天里,他感受到了从前在皇宫中不曾面对的东西,因为他是九五尊,是天下主,而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 所以无人敢窥伺,无人敢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抛却掉那些身份,作为一个普通人,容衍甚至体会到了身份倒置的感觉,白棠才是那个主导一切的人,她一如既往地强大。而容衍易地而处,便能知道白棠心中的苦闷与无奈,他学会了患得患失,学会了争夺白棠的注视,他不喜欢有人来瓜分白棠的眼神,他容不得白棠的心对其他任何人有所偏移。 他变得贪心,他知道白棠是独一无二地重要。 他爱她。 白棠裹着浴巾走出来,便看见容衍坐在沙发上做思索状。她上前去抚摸容衍头发,容衍抬头看着她,眉梢的小痣隐在阴影中,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表情深情且认真,显得他的脸庞格外的清俊。 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白棠抚平容衍眉眼间的郁结,还以为容衍是不适应现代的生活,她说:“我想回家了,阿衍。” 近乎撒娇的语气,让容衍心中一颤。 他摩挲着白棠的脸庞:“好,那我们就回家,回我们的家。” 这时白棠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陈总。 她面无表情地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男人油腻带着笑意的声音:“喂,棠棠啊,今天参加节目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啊。” 白棠将手机离自己远一点:“还好,谢谢陈总关心。” 对面陈总哈哈一笑,接着说:“棠棠啊,看到今天你上热搜了没有,还有那几张图,美得很呐!” 热搜自然是陈总花钱买的,而那几张出圈图正是当时第一期节目播出前白棠去拍摄场地被人偷拍的图。 白棠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陈总关怀,您费心了。” 陈总:“知道就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学聪明点,那好多事情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嘛,你说对吧。” 面对这赤裸的暗示,冷静如白棠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她克制住挂断电话的冲动:“我明白,那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感谢您。” 陈总笑得开怀:“我就喜欢你这聪明劲儿,你要知道跟了我,顶流名圈那不是唾手可得吗?那这样,这周末,等你节目录制完,我亲自去接你,我们好好庆祝一下顶级名流白明星的新生,好吧?” 白棠牵起一个笑容,道:“好啊,陈总,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白棠觉得自己的澡白洗了,她要去再洗一次。 容衍摩挲着匕首,冷哼了一声。 《允许心动》第六季第四期的录制往后推迟了两天,一是网络舆论太过热烈,需要一些时间冷却一下,二是安排嘉宾退换事宜,原本的女二因为腿伤不得不提前退出节目拍摄,而万众期待的男四临时更换成为容衍,最终形成三女四男的嘉宾阵容,三位导师不变。 还有,多拖两天,便能多攒一点噱头,让容衍这张王牌炸起更大的水花。 在无数人的期待中,第四期终于开播了,节目组不废话,直接放出了容衍的怼脸镜头,一时间弹幕全在刷“神仙下凡”“跪舔神颜”。 容衍身穿黑色衬衣搭配重工烫金马面裙,以冠束发,气质凌彻且冷冽。一双凤眼隐含风流却不堪亵渎,目若寒星而尽显矜贵,笑起来却如桃花流水。他的气质太过独特,叫人不敢直视,又移不开眼,加上身材比例优越堪比建模,琼林玉树,仪态万千,一出场便斩获了所有目光。 与此同时,“白竹cp”的支持率极速上升,短短十几分钟内就成为了榜二。 容衍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坐到了白棠对面。 “吾名容衍。” 白棠听他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名字,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毕竟皇帝的名讳不是常人能够随意提及的。 她迎着容衍略含侵略的气势,却泰然自若毫不退缩。 “白棠。“ 她伸出手去,与容衍的手轻握,一触即分。 场上所有灯光与目光皆汇集于此,所有窃窃私语都停滞了,这一瞬间落针可闻,白糖觉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与容衍二人,她们相对而坐,相知相交,眼中只剩下对方。 一遇见白棠,容衍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和起来,眼神专注而深情,甚至露出了盈盈笑意。 弹幕飘过“变脸大师”、“般配”等字样。 容衍今天穿这身衣服其实是有讲究的,这类宽大的衣服非常好藏东西,比如匕首,比如细针。 皆是在容衍手中能够一击致命的杀器。 虽然利用容衍的武功有些作弊,但是这是他们活该。 白棠今日一改清冷素净的打扮,穿了身黑色的修身装,头发利落盘起,看上去倒是与容衍呼应,像故意为之。 没有冗杂的装束,白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主持人调侃了一下两位嘉宾,感慨自己真是有眼福能够有幸接触如此高颜值的嘉宾,这一桌七个人连带三位导师都十分养眼,弹幕纷纷评价这是史诗级的一次聚会,其稀奇程度已经远超这档恋综该有的档次了。 七位嘉宾在长桌旁谈笑风生,导师席的氛围却截然相反,自从第三期播出以后,秦涂川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直播内容没有那么关注了,有时候甚至都不认真工作去低头玩手机。而程青则是过度关注,尤其在意白棠所在的画面。贝云云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边这两位仿佛调换了灵魂,她有心活跃气氛也活跃不起来,导师席一度陷入尴尬氛围,又不见有人想调和。 几轮游戏环节下来,“白竹cp”意料之中地登顶热门第一cp,连热搜第一都是“白竹”二字。这次的热搜却不是陈总那边买的,是观众自发冲上去的。 白棠和容衍实在太有默契了,无论是猜谜还是合作送球,他们都是第一名。 弹幕磕疯了一片,又出现各自的单推人,一时间群魔乱舞,热度大涨。 容衍与白棠是绝配、顶配的声音逐渐淹没了其他,连主持人都觉得自己不用撮合两人了,因为他们的气质会自相吸引相互融合。 廖卿坐在白棠身边,真心实意地感受到白棠脸上洋溢着的幸福。 或许棠棠真的没有任何虚言,容衍与她是命中注定。 廖卿偷瞄了一眼沈世澄,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一直以来,她都在试图遗忘他,远离他,可是无论廖卿选择什么时候回头,沈世澄都是在的。 沈世澄一如既往地望着她,眼中情绪平淡,却不容忽视 。 “阿澄。“ 廖卿忽然很小声地念了一声,低到她自己差点都听不见。 对面的沈世澄却扬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他听见了,廖卿兵荒马乱地想。 忽然周遭暴起一阵欢呼,有人鼓起掌来。 廖卿看向身旁,原来是容衍在众人的拥簇下,小心翼翼地吻了白棠。 节目只录到第四期,就已经撮合了两对情侣:白棠和容衍,廖卿和沈世澄,本季效率出奇地高,而且收视率暴增,话题度与搜席卷了各大宣传平台,《允许心动》火得一塌糊涂,成为了年度收视传奇。 节目组本来安排的促进情感的活动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于是临时改为全员聚餐,当做庆祝。 陈总看着热搜,当即黑了脸。 聚餐进行到一半,白棠就收到了陈总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气:“白棠,你这是已经抱上了别人的大腿吗?” 白棠的声音出奇地冷静:“陈总,做戏而已,您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吧。“ 陈总冷笑:“装得清高,还不是个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的biao子。” 白棠也笑:“我这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不然就算有您的教导,我又怎么混得下去?” 听她这么说,陈总的声音缓和了不少:“你有这样的觉悟是最好不过,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见吗,待会儿我就来接你,今天晚上好好教导你,你说好不好啊?” 白棠眼中杀意乍现:“好啊,我等着您。” 一抹寒光闪过天际,紧接着雷声暴响,瓢泼大雨瞬间倾盖而下。 夜色拉开序幕。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迈凯伦向别墅缓缓驶来,车灯在雨幕中发出猩红的光柱。 陈总果然亲自来接她了。 白棠与众人一一道别,深深地与廖卿拥抱。 “再见,卿卿。“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了。 她举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雨夜,车灯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 第234章 番外:曾照彩云归 没有人知道白棠今夜上的是陈总的车,除了程青,这辆迈凯伦她十分熟悉。 白棠打开后座车门,坐上了车。 别墅的聚会还没有结束,灯火笼罩着人们的脸,无人发现在白棠离开时,容衍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雨声被严密的车窗隔绝在外,车内一片静谧。 陈总年纪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人模狗样的穿着西装,车开了一会儿,陈总的手就按捺不住伸向了白棠的肩,想把白棠搂进怀里。 白棠保持着坐姿,轻声道:“陈总,不急这一时吧,咱们不是有很多时间吗,” 黑暗中白棠的肌肤越发莹白如玉,陈总的目光流连在她那白皙的脖颈处,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只要伸手一掐,那脖子就能折断。 “好好,棠棠说得对,待会儿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急。” 陈总收回了手,意犹未尽地握了握,就像真的捏住了白棠的脖子。 车程不长,半个小时左右,迈凯伦开进一处漆黑的庄园,这是陈总专门用来做事的地方。 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大门口,陈总一手禁锢着白棠的手腕,一手去按指纹密码。 从头至尾,白棠都安静地出奇,既不挣扎,也没有想要反抗的倾向,她连表情都鲜有,就这么用漆黑的眼瞳注视着陈总。 一瞬间陈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种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 一个女人罢了,怕什么。 他想。 指纹锁打开的瞬间,陈总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想,把白棠往里带。 这时乖顺的白棠突然顿住了,她轻声问:“陈总,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陈总莫名奇妙地回头看她,脖子上倏然一阵冰凉。 他有些怔愣,以为是雨水滴进脖子,于是习惯性扭了扭头。 可是湿润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伸手去摸,触到了一片温热。 “呵。” 白棠发出一声突兀的轻笑,百媚丛生。 陈总的眼睛忽然被什么蒙住了,一片黑暗中他的响起一个恶鬼般的声音:“你该死了。” 陈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彻骨的疼痛。 “唔!” 一声沉闷的哼声,没有惊动任何生物。 杀人不过头点地,在容衍手中,陈总死得如此轻易,就像撕碎了一张纸。 白棠看着地上不断抽搐的陈总,皱眉嫌恶地走开一步,以免鞋子上沾到血。 容衍早就脱掉了累赘的马面,身着衬衣长裤,手里拿着匕首,全身都被淋透了。 他一路扒在车底跟到这边来。 白棠之所以一直冷静,就是因为她能肯定容衍一定会在她身边。 只要他在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怕。 容衍将白棠拥入怀中,靠着体温汲取一丝热度。 还没有结束。 杀死陈总并不能满足穿越的条件,他们必须要根据白棠的心愿杀掉程青才行。 短暂的停留后,他们坐上迈凯伦,驶向来时的路。 必须在陈总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前找到程青并且杀死她回到古代,不然他们将会被困在这里。 只要能找到程青 ……就是回去的路。 而白棠将自己的行踪充分地传达给了程青。 她敢肯定,程青一定会跟来,或者在路上埋伏她 。 白棠的手机弹出消息通知。 卿卿:棠棠,我知道有些事情你选择瞒着我,没关系,我不介意。 卿卿:程青在去追你的路上,她好像不止一个人。 卿卿:我跟在她身后。 卿卿:【位置实时共享】 白棠的眼睛猝然睁大,她本来不想让廖卿参与进来的,她不愿意让廖卿受伤。 她颤抖着手点开位置共享,两个标点在同一条山路上逐渐靠拢。 白棠腾出手来给廖卿打电话,对方却显示未接。 白棠的眼泪夺眶而出。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共享上两个标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山谷,前方山路上逐渐出现光点,多达十几个。 白棠猛然踩下刹车,空旷的山路上,巨大的摩擦声刺破了雨幕,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二十声! 白棠他们停在山路中间,左边旁边是一座高大山坡,右边是十几米高的悬崖。 被前后都是摩托车,车仔们提着的铁棍在地上发出当螂的声响,磨得人心中发怵。 容衍将湿透了的头发束起,然后将衣服撕作布条将匕首牢牢缠绕在手掌中。 ”棠棠,你信我吗?” 白棠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我的夫君英勇无双,世间无人可匹敌。” “好。”容衍在白棠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这一次,我为你而战。” 他推开车门,站在了白棠面前。 白棠能够从挡风玻璃看见容衍,他举起匕首,毫无怯意。 一声暴喝,所有车仔提棍而上,而容衍仅仅握着一把匕首穿梭于人群棍影之间,始终不会让人靠近车内的白棠半步。 雨无情地冲刷着一切,地上逐渐汇集出血红的河流。 容衍身姿矫健,没有半分滞涩,每一次出刀都极快,绝不拖泥带水。 他没有下狠手,只是挑让人丧失行动能力的地方,不过十几个来回,地上就躺倒了四五个。 扫腿带出的泥水飞溅至对方脸上,眨眼间容衍已经直扑其门面,卸掉了对方一条胳膊。 两个标点相隔不过百十米,廖卿既然是跟着程青来的,那么程青一定在这百十米之间。 白棠在人群中搜寻程青的位置。 在杂乱的摩托车之后,程青打着伞看着这场围殴 ,面色铁青。她没有想到容衍的能力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 她不惜冒着风险亲自到场,就是怕再出什么问题,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低估了容衍的实力。 程青暗骂一句,对白棠的恨意更上一层。 实力悬殊太大,不过半个小时,人已经被容衍清理得差不多,他的脸上溅了血,面色森寒,活像一个修罗。 白棠的心稍稍放下,突然手机又传来消息。 卿卿:棠棠,我做过一个梦,在这个梦里,程青杀害了你,江迟为了给你报仇不惜放弃前途追杀程青,最后在狱中自杀了。我不甘心,为了查出害死你的幕后黑手,我一个人一直追查下去。最后我拿到了罪证,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被绑架了。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日夜煎熬,最终都没有得救。 卿卿:棠棠,我突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了。 白棠瞬间泪如泉涌,她拨打廖卿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她给廖卿发消息,却永远都是红色感叹号。 她没有办法再联系上廖卿,明明只是相隔数百米,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 白棠急忙推开车门,想要往廖卿的方向走去,被容衍拦住了。 程青见围堵失败,只得转身撤离,可是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轰鸣,一辆车踩足油门直直向她撞来。 程青躲闪不及,“砰”的一下飞出原地,然后砸落在摩托车堆里面。 她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时,仿佛时空突然停滞了一般,连雨滴都凝固了。 白棠随身携带的包里突然一阵金光大作,没等白棠反应过来,里面就飞出一物,堪堪停留在半空中。所有人都无意识地追随着这道光芒,它仿佛是某种指引。 须臾,这道金光徐徐展开,那竟是一幅空白画卷。 白棠和容衍的身体也开始发光,最终汇集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轻抚在空白画卷之上。 画卷便慢慢渲染出图案,上面赫然是一幅古人的肖像画,其上二人的五官,像极了白棠与容衍。 画卷嗡嗡震颤,最后缓缓合卷,直至成为一道光斑,轻飘飘地消散了。 画卷消失以后,剩下的场景也开始崩塌,所有的雨滴、山谷、血水等等实物渐渐融合,化成一滩浓墨,,再成为滴清水,汇入了奔腾的河流之中。河边生长的彼岸花艳丽饱满,轻轻摇曳。一位道人提着拂尘走过,没有 作任何停留,直至消失在彼岸花海的尽头。 当道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时,晔浔便睁开了眼。 他拨开珠链向外走去,周遭的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皇上和皇后娘娘醒了!”他戴上面具,听见身边的宫女窃窃私语。 他继续走,碧空如洗,天光在砖红的宫墙投下他的身影,他孑孓独行,不曾回头。 这是一个如梦般的初秋。 南柯一枕,大梦初觉。 当快要跨出宫门时,道士听见了身后忙乱的脚步声。 “……道长留步。”是皇后的声音:“谢道长赐梦。” 他的脚步稍顿,随即跨出了这道门。 皇后亦转身,她与道士相背而行,朝着向她伸出手的皇帝走去。 病房里。 一个青年静静倚在病床旁,伸手去握住躺在病床上的人的手。 病人似有所感,无意识地呢喃道:“阿澄。” 沈世澄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指。 廖卿的睫羽轻颤,意识逐渐回笼:“阿澄,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白棠回来了,她好好的,然后我们找程青复仇,把程青送进了大牢。”廖卿喃喃念道,泪水止不地住下掉:“阿澄,我不想醒来……” 沈世澄紧紧抱住廖卿,擦去她的眼泪:“醒来吧廖小卿,我在这里,不要丢下我。” 初秋的阳光干净清澈,毫不吝啬地泼洒进病房内。 这是一个如梦般的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