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之宦海沉浮》 第1章 刘伯温卜知贵客至 泰不华巡防遇故友 公元1351年,已经归顺元朝的方国珍趁北方动荡之机,再次举起反元大旗,浙江沿海一带又陷入战乱之中…… 浙东小镇。蓊郁的树木掩映着几排黑瓦粉墙的店铺。飞翘的檐角,各色的招牌,熙熙攘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商贩吆喝……忽然,青石板的街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人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远处冲杀过来的马队。人群里响起一声高呼:“方国珍来啦,快跑呀——” 因惊恐而定格的人群突然回过神来,四下奔逃,边跑边呼喊:“方国珍来啦,方国珍来啦——” 匆忙中奔跑的人群跌倒,踩踏,哭喊声一片。 义军的马队冲进街巷,马蹄踢掀了蔬菜摊,踏翻了水果摊,水果在街道上乱滚。摊主在地上滚着,爬着,张开双臂想聚拢满地乱滚的水果,飞奔的马队从他身上踏过。 一个卖馄饨的也想奔逃,可挑着担子跑不快,马队冲了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冲得晕头转向,馄饨挑在肩上荡了个圆圈,摔在街面上。 卖鸡的乡民抱着鸡奔逃,惊慌中忽然跌倒,抱着的公鸡脱手。公鸡惊叫着飞上了店铺的屋顶,站在檐角回头惊愕地看着街道上喧扰的人群…… 街道的一侧绸缎铺。几名义军士兵冲进来,把柜上的绸缎洗劫一空。店铺掌柜跪在地上哀求:“义士,义士,求求你们,给小的留下点吧,留下点吧——” 几个义军士兵看了一眼地上的掌柜,抱着绸缎往外走。绸缎铺掌柜追上去,拽住争夺。义军士兵抽出长刀,一刀劈下,绸缎铺掌柜慢慢倒下,鲜血染红了地上扯乱的白绢。 米铺内。米铺掌柜听见喧嚷,慌忙关上米铺的店门,可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队义军士兵涌了进来。掌柜的缩在柜台下,浑身瑟瑟颤抖。 义军头领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满屋的大米,得意地笑了笑,手指着米袋说:“快,快,把这些米全搬上马车!” 义军士兵把一袋袋大米搬出米铺,装上马车…… 忽然街道传来一声呐喊:“官军来了——” 义军士兵们丢下米袋,惊慌逃窜。一名义军士兵想赶走马车,甩了两鞭,马车没动。他丢下马车,急忙向前跑去…… 一队官军冲了过来,围住了马车。队伍后面的百户(注:元朝军官等级,统兵70人左右)来到马车前,拍了拍满满的一车大米,一阵狂笑:“哈哈哈,还是方寇想得周到,都替我装好了,哈哈哈……” 米铺掌柜从店铺出来,跪在百户面前,不住地磕头感谢:“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百户弯下身来,望着米铺掌柜,问:“掌柜的,你谢大爷我什么呀?” 米铺掌柜说:“多谢军爷赶走了贼寇,不然小店就被他们抢光了。” 百户神秘地一笑,冷冷地说:“抢光了,真的抢光了?店里就没剩下点儿?” 米铺掌柜忽然明白过来,他惊愕地看着百户,支吾着:“哦,哦……没有了,一粒米也没剩下了。” 百户直起身,冲手下的军士一挥手,大喝:“进店,把所有的米搬上马车!” 官军冲进米铺,把剩下的米也搬上马车。 米铺掌柜跪在马车前哭喊:“军爷,军爷,不能拉走呀,拉走了,小的命就没了。” 百户走过去,狠狠地把米铺掌柜踹倒在一边,大喊:“拉走!”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米离开了米铺。 米铺掌柜从昏迷中苏醒,爬起来,望着空荡荡的米铺,拊掌大哭:“强盗啊!都是强盗呀……” 被洗劫后的小镇笼罩在浓烟和熊熊大火中,街道两边是一处处残垣断壁,塌落的檩椽不时跳着火苗,烧毁的门窗还冒着缕缕青烟。青石板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一堆废墟前一位老妇人在捶胸哭嚎,满头白发在寒风中飘散…… 青田县南田乡武阳村。与山外的兵荒马乱不同,这里是另一番景象,仿佛世外桃源。绵延的翠峰宛若一围绿色的屏障。翠峰间偶有悬泉飞瀑,恰似绿绵中飘动的白缣。细听,还有汩汩的溪流低吟。此时正值桃花绽开,一树树桃花幻若一簇簇烟花绽放在青山碧水间。峰峦环抱之中有一块田畴,绿树春花中掩藏着一个村庄就是武阳村。刘基的府宅就在这宁静的武阳村。 刘基因建言监察御史失职一事遭罢黜,此时他正在家闲居,终日在书房里着文赋诗,抚琴演棋。书房内,靠窗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一张棋盘,刘基正坐在书案前研究棋谱。身后是一个书架,架上放满了书籍。书架旁挂着一幅幽兰图。 刘基演棋有些倦了,放下棋谱,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叶安。叶安既是刘基的家丁,又是贴身的侍僮。他父母早亡,流落到武阳村,刘基把他收养。 “叶安,叶安——”刘基冲着窗外喊。 “哎,来了。”叶安快步走进书房,“老爷,有何吩咐?” 刘基说:“去告诉夫人,中午多备几个菜。” 叶安迟疑了一下,不解地望着刘基,问:“老爷,你平日都是清粥小菜的,今日是怎么了?” 刘基笑了笑,说:“要来客人了。” 叶安还是有些不解,心想:每日有客人来拜访,都是拜帖先下到门房,再由门房通知到我,今日怎么是老爷亲自来通知我?叶安看着刘基说:“老爷,门房里没说有客人要来呀?” 刘基没理他。 叶安偷偷一笑,自言自语道:“怕是老爷你馋了吧,说什么要来客人。” 刘基脸一沉,问道:“叶安,说什么呢?” “没有,没说什么,老爷。”叶安急忙辩解。 “还不快去。”刘基举起手中的棋谱要打叶安。 “小的这就去。”叶安笑着出了书房,向二夫人陈氏的厢房跑去。 刘基又翻开了棋谱,左手擎着棋谱,右手夹起棋子…… 刘基此时有两位夫人相伴。正妻富氏,是刘基母亲富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富家是青田的的名门望族,其先祖是北宋名相富弼。刘基的先祖是南宋初年荣国公、鄜王刘光世。刘家与富家同为青田望族,世代联姻。富氏从小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是刘基母亲亲眼看着长大的,很得老夫人的喜欢。富老夫人每次回娘家,都想多看她几眼,天天盼着她长大,早日成为刘家的儿媳。刘基23岁时高中进士,并被朝廷授高安县丞,老夫人非常高兴,亲手操办,将富氏娶到家里。富氏各方面都让老夫人满意,可是,遗憾的是婚后富氏一直未能生育。老夫人遍寻名医,都无济于事。富氏主动提出要刘基再娶,刘基与富氏伉俪情深,不愿再娶,富氏多番恳求,刘基才同意另娶一侧室——陈氏。陈氏进门之后,富氏与陈氏情同姐妹。后来,陈氏为刘基生下儿子刘琏、刘璟。 此时,刘基夫人富氏正陪着老夫人在祠堂里祈祷。祠堂内挂着上刘氏先祖供像,前面置一供案,供案上放着香炉,袅袅的香雾从香炉升起。富氏陪着老夫人跪在蒲团上,默默向先祖祷祝…… 二夫人陈氏正在织房里织布。房间内放着一架织布机,陈氏坐于织机上,手中的梭子来回穿飞。丫鬟翠烟在一旁整理织线。 “夫人——”叶安在窗外喊。 “何事,叶安?”陈氏手中的梭子还在穿飞,一刻未停。 丫鬟翠烟停下手中的活,向窗外偷望。 叶安走了进来,说:“方才老爷吩咐,让中午多备几样菜,说府上要来客人了。” “嗯,知道了。”陈氏看了一眼叶安说。 叶安转身离开。翠烟的眼盯着叶安,直到在窗外消失。 温州城外,山上小亭。浙东道宣慰司(注:元官署名)都元帅泰不华携千户(注:元官职名)赤盏晖等随从拾阶登山,察看温州防务。众人来到山中亭内,向远处眺望。 泰不华,字兼善,伯牙吾台氏,是色目人。先祖世居白野山,父亲塔不台曾任台州录事判官。年幼时,泰不华随父亲塔不台定居台州临海。泰不华自幼家贫,爱好读书,可父亲不通汉语,从小就由临海的集贤待制周仁荣抚养、教育,后来又师从乐清的儒师李孝光。公元1320年,泰不华参加乡试,中江浙行省第一名。1321年3月,泰不华参加殿试,中状元,赐进士及第。后任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由于泰不华早年生活在台州,对方国珍有些了解,朝廷于是任命他做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分兵镇守温州,进剿方国珍。 传令军士匆匆跑了过来,喊:“报——” 泰不华慢慢转回身。 传令军士手捧文牒,报:“瑞安州呈报,昨夜方寇偷袭瑞安城,被守城将士挫败,方寇遂窜至乡下,沿途焚毁民宅,洗掠财物,残害乡民。” 泰不华接过文牒,仔细览读,眉头慢慢紧锁,他咬着牙说:“可恶!这方国珍着实可恶!” 赤盏千户上前请命:“都元帅,现在就下令吧,剿灭这伙贼寇!” 泰不华看了看赤盏千户说:“朝廷委我以讨贼重任,我何尝不想速速剿灭这伙贼寇,可这方贼极为诡诈,他拥兵海上,趁我不备上岸侵扰,劫掠之后就退匿于海上。这茫茫大海中,你知道方国珍藏于哪个岛屿?” 赤盏千户无奈地叹息道:“唉!” 泰不华摆了摆手,传令军士退了下去。泰不华向山下俯瞰,自言自语:“浙东山水何其秀美,谢灵运太守曾在此流连忘返。” 随从也跟着向远处眺望。 泰不华有些忘情,吟诵道:“‘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注:南北朝 谢灵运《登江中孤屿》),这是谢太守吟咏我温州的诗句吧?” 随从皆点头说:“正是,正是,这正是他咏赞江心孤屿的佳句。” 泰不华说:“可如今这里屡经战乱,破败残毁之状令人目不忍睹。” 随从都低头不语。 泰不华转身问:“万户府经历何在?” “下官在。”经历上前一步,回道。 泰不华指山下温州城墙,问:“温州城墙状况如何?” 经历看了看城墙,回道:“几经兵戈,已破毁不堪。” “速速修缮,此事交付与你操办。” 泰不华说。 “下官遵命。”经历退回到原先站着的位置。 泰不华又喝道:“千户!” 赤盏千户上前一步,答道:“下官在!” “我官军惯于马背驰骋,贼寇长于水战,这里河海相联,水网密布,贼寇也就是利用了地势之利,以其所长制我所短,这一短处要补上呀。”泰不华说着,语气忽然变得很严厉,“赤盏千户,命你从军中挑选熟悉水性的兵士,组建水师,抓紧操习。” “下官领命!”赤盏千户回道。 泰不华又看看其他随从,说:“其他各府也要针对匪情,谋划应对之策,恪尽职守。” 众人齐声道:“遵命。” 泰不华向亭外极目眺望,远处迷雾茫茫。 众人跟着泰不华出了亭子,继续巡查。忽听亭子后面的禅院有人吟诗:“倦鸟思一枝,枥马志千里。营营劳生心,出入靡定止……既怀黎民忧,妄意古人企。”(注:明朝 刘基《北上感怀》) 泰不华听后不觉叹道:“好诗句!好诗句!何人有此雅兴?” 泰不华向亭子后面的禅院走去。随从在禅院前停下。来到禅院,只见院中央站着一位衣袂飘然的文士。 泰不华自语道:“石抹宜孙!我猜也是你。” 石抹宜孙,字申之,契丹人,御史大夫石抹也先之五世孙。石抹宜孙性幼时聪敏,嗜好读书,长于诗歌。长大后曾经承袭父职,任沿海上副万户。等到弟弟长大后,他把职位退让给弟弟,自己退居台州,终日游山玩水。 泰不华快步走了过去,惊喜地说:“石抹万户,好雅兴!” 石抹宜孙正沉浸在诗的意境中,听到喊声,他抬起头,发现是泰不华,惊讶地说:“都元帅?(急忙拱手)参见都元帅。” 泰不华还礼,说:“听说石抹万户把官爵让位于令弟,钟情于流连山水,吟诗访友,如今又要到哪方仙游呀?” “都元帅把我说的好不逍遥,呵呵呵……”石抹宜孙开怀大笑,“方今朝廷多难,你我岂能得清闲?前几日接到家书,说处州屡被闽地“妖寇”袭扰,形势甚为严峻,让我回去商议御寇之策。我刚好路过此处,借禅房小住。” 泰不华笑道:“呵呵,如今天下不宁,正是用人之时,朝廷怎会闲置你这个才俊。” “大人过奖,呵呵。”石抹宜孙说,“这外面风有些凉,走,到禅房一叙。” 泰不华拉着石抹宜孙说:“请。” 二人进了禅房,石抹宜孙的侍僮献上茶。 “方才相见时,见都元帅脸上尚有愠色,大人因何动怒?” 石抹宜孙问道。 泰不华有些惊讶:“哦?石抹万户目光果然犀利。” 石抹宜孙微微一笑。 泰不华叹了口气:“唉!如今朝廷命我剿灭方国珍,正愁无计可施呢。” “朝廷对方国珍可谓恩泽优渥。”石抹宜孙说,“当初方国珍归降之时,已被重兵围困于海岛数日,实属穷途末路,并非主动归顺。朝廷非但没予以诛杀,还封以官位,给予俸禄。” “朝廷也是念他为仇人所陷,非为真心作乱,所以才予以宽宥。” 泰不华说。 “朝廷如此宽仁,他不思报恩,反而再次作乱,足见他是一反复无常的小人。” 石抹宜孙语气有些愤怒。 泰不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说:“如今方寇拥有船只千艘,匪众数万,朝廷真是养虎为患呀!” “是呀,”石抹宜孙说,“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各地草寇蜂起,朝廷疲于应对,特别是这方国珍拥兵海上,阻断粮道,等于扼住了朝廷的咽喉。” “如今朝廷把征剿之任交予了我……”泰不华有些无奈,说,“可我手上的兵马捉襟见肘,这该如何剿贼?唉!” 二人沉默了片刻。泰不华用杯盖篦了篦茶叶,饮了两口,转了话题,说:“刚才闻听石抹大人诗句,‘既怀黎民忧,妄意古人企’,沉郁慷慨,义切辞工,甚为钦佩!” “我岂有此等胸襟和诗力,”石抹宜孙笑着说,“此乃我一好友之佳句。” “你的好友?”泰不华问,“是哪位好友?” “他姓刘,名基,字伯温。”石抹宜孙说,“不知都元帅可有耳闻?” “你说的是前任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刘伯温?” 泰不华问 “正是此人。”石抹宜孙说。 “我早有耳闻。”泰不华放下茶杯,说,“听说此人颇有韬略,可秉性耿直,数次执言犯上,屡遭罢黜。他现居何处?” “他因建言监察御史失职一事,被台臣所弹劾,罢官归隐,现居老家青田乡下。” 石抹宜孙说。 “我温州青田?”泰不华惊喜地问。 “正是。”石抹宜孙说。 “多谢石抹大人指点。”泰不华站起,说,“有此人助我,浙东无忧矣!” “泰大人何必着急,”石抹宜孙说。 “我这就回去奏请朝廷,起复任用刘伯温。”泰不华跨步离开禅房。 第2章 苏希濂为守城筹粮 泰不华急上表求贤 青田武阳村,刘基书房内。刘基仍在伏案演棋,指间的棋子依照棋谱落在棋盘上。日影移位,棋盘慢慢布满棋子…… 叶安走进了书房,问:“老爷,菜准备好了,客人来了吗?” 刘基放下棋子,抬头看看窗外。 叶安诡秘地一笑,说:“老爷,要不然,小的把菜给你端书房来吧,老爷你这整日看书真够累的,也该补补身子了。” 刘基站起身,拿起棋谱,在叶安头上敲了一下,说:“还在胡言乱语。” “老爷——”家丁陈升走了进来,说,“老爷,乐清知县苏希濂来访。” 陈升比叶安稍长,他虽也是家丁,却也算半个管家。府宅内外的守护、家丁的招募和分派、门房的迎送事务都归他来管。 “啊?真来客人了?”叶安听说真的来客人了,很惊讶,他转身向刘基说,“老爷你真是神人,坐在书房就能算出要来客人。” “还愣着干什么,叶安。”陈升冲叶安说,“还不快去把客厅收拾一下。” “好咧。”叶安欲走出书房,又退了回来,问,“老爷,刚才夫人问你备什么酒。” “酒就不用备了。”刘基说 “不用备了?”叶安又是满脸的疑惑不解,问,“客人来了,不用备酒?” “还磨蹭什么?”陈升说,“依老爷的吩咐去做。” “是,是。”叶安口中答着,跑了出去。 “陈升,随老爷出去迎客。”刘基说。 “是,老爷。”陈升跟着刘基走出书房。 刘基府宅门前。树阴处停着一架马车,乐清知县苏希濂等候在刘基院门外,女儿苏晴儿腰佩宝剑站在他身边,眼睛不时瞟向宅外秀美的风光。刘基、陈升从院中走了出来。 “刘大人一向可好。”苏希濂上前一步,拱手欲拜。 刘基急忙上前阻拦,说:“苏兄,你可折煞我也!我刘基如今是一介布衣,岂能受苏大人之礼,还请苏大人受刘基一拜。” 刘基拱手欲行礼,苏希濂扯住刘基衣袖,说“罢罢罢,你我本是至交,免了此俗套,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刘基指苏希濂身后的苏晴儿,问:“这该是令嫒吧?” “正是小女晴儿。”苏希濂说,拉过苏晴儿,“来,拜见你刘叔父。” 苏晴儿深施一礼,说:“拜见叔父。” “免礼免礼。”刘基问,“晴儿,芳龄几何呀?” 苏睛儿说:“十七了。” 刘基看着苏希濂,笑着说:“苏兄,有如此乖巧之女,真是好福气呀!” “哎,”苏希濂叹道,“她娘走得早,无人管束,养的任性乖戾,我到哪,她也跟随到哪,如影子一般。” “呵呵呵。”刘基笑道,“还是女儿贴心啊!” 苏希濂看着身旁的女儿,也开怀大笑:“呵呵呵。” 陈升在一旁说:“老爷菜已备好,何不邀苏大人到客厅边酌边聊?” “哦,”刘基有些歉意地说,“见到苏兄只顾聊,把礼数也忘了……” “慢,”苏希濂满脸诧异地说,“方才听管家言,伯温弟已知我今日要来打扰?” 刘基漫不经心地说:“得知苏兄要来,略备薄宴,请到寒舍一叙。” 苏希濂更是诧异,问:“伯温弟怎知我今日要来打扰?” “哦……”刘基神秘地一笑,说,“梦见的,你我至交,梦中有感,呵呵。” 苏希濂摇了摇头,笑道:“呵呵,都说伯温弟诡异莫测,果真如此。” 陈升引着众人向客厅走去。 客厅内,菜肴已在餐桌上摆好。苏希濂、刘基落座。 苏希濂看看满桌的菜肴,说:“看来伯温弟已算定我今日要来,这菜肴都备好了。” “呵呵,”刘基笑道,“略备薄宴,不成敬意。” 苏希濂看了看餐桌,又看了看客厅内的四周,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伯温弟,这有菜无酒,怎能成宴呀?” 刘基神秘一笑:“苏兄,你不备着美酒吗?我乡野薄酒哪能比得上你的乐清佳酿呀!” “哦?呵呵呵。”苏希濂开怀大笑,“伯温弟果然神算,连我备的薄酒也能算出,呵呵呵。晴儿,快去车上把酒取来,我与你叔父一醉方休。” “哎。”苏晴儿走出客厅,去取酒。 马棚内,靠外侧摆着一排石槽。叶安把草料均匀地倒进石槽,槽前的马吃得很欢。苏晴儿走了过来。 叶安抬起头,忙打招呼:“苏小姐……” “别叫我苏小姐。”苏晴儿说,“我叫苏晴儿,你就我晴儿吧。” 叶安有些木讷,低声说:“晴儿……小姐……” “你怎么称呼?”苏晴儿问。 “我叫叶安。”叶安说。 “哦,叶安。”苏晴儿说,“你……喂马呢?” “嗯,”叶安说,“这马拉着你和苏老爷,跑了这么远的路,早该饿了。” “谢谢你,叶安。”苏晴儿说。 “应该的,客气什么。”叶安说,“哎,晴儿小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爹爹让我来取酒。”苏晴儿说。 “取酒?”叶安不解地问。 “是呀。”苏晴儿神秘一笑,“嘻,你家老爷可够厉害的?” “我家老爷……”叶安有些迷惑,问,“怎么个厉害法?” “你家老爷呀……”苏晴儿笑着说,“会掐会算,连我爹爹带酒来,都算到了。” “苏老爷带酒来了?”叶安诧异地问。 “嗯,”苏晴儿一指马车,说,”“在车上呢。” 叶安掀开草毡,露出几只酒坛,惊讶地说:“这么多!” 叶安搬下一坛递给苏晴儿。苏晴儿接过,说:“我先把这坛送进去,叔父与爹爹还在等着呢。你把剩下的几坛搬进院里吧。” “好咧。”叶安,说,“你先进去吧。” 苏晴儿搬着酒坛,向客厅走去。 叶安看着车上的酒坛暗笑,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老爷说不用备酒了呢,原来是算定苏老爷带着酒来的。 “酒来了——”苏晴儿抱着酒坛走进客厅。 陈升接过酒坛,启封,为苏希濂、刘基斟酒。 “好酒!好酒!”刘基端起酒碗,嗅了嗅,赞道,“苏兄,一路车马劳顿,我就借兄之酒来敬兄,请!” “谢伯温弟热情款待。”苏希濂端起酒碗,说,“请!” 二人同饮。 苏希濂放下酒碗,无限感慨地说:“一路走来,满目疮痍,到了青田地界,才见得山明水秀,一派清平和乐景象。这应是伯温弟佑护之功吧?” “苏兄过奖,青田地处偏僻,有山峦阻隔,才免了几番兵戈之祸,弟岂敢贪天之功,呵呵。”刘基说,看了看苏希濂,神秘一笑说,“苏兄此番出行,恐怕不是为览山观水吧?” “什么也瞒不住你伯温。”苏希濂笑着说,“呵呵,我是出来筹粮的。” “筹粮?”刘基问。 “嗯。”苏希濂点了点头说,“我乐清县城濒临大海,方寇时常袭扰,城中多备些粮草,才能安民养兵,抵御贼寇!” “筹得如何?”刘基问。 “四处碰壁,一粒粮也未筹到。”苏希濂无奈地说。 “时值天灾,又加兵祸四起,筹粮确实不易。”刘基说。 “到处碰壁,无奈之下,我就想到你刘伯温。”苏希濂说,“青田连年丰稔,伯温弟该囤了不少粮草吧?” 刘基微微一笑:“呵呵,粮草……倒是略有一些,不知苏兄要筹措多少呀?” 苏希濂伸出两个手指,说:“两千石。” 刘基说:“两千石,我刘基在青田还能筹措得到。不过……” “不过……怎样?”苏希濂问。 刘基笑着说:“弟是想问……苏兄带了多少银两?如今兵戈四起,这粮价可是不菲呀!” 苏希濂忽然站起身,手指刘基,怒道:“想不到……想不到你刘伯温,也同那些奸商沆瀣一气,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我一两现银也没有!” “苏兄,勿怒,坐,坐。”刘基拉苏希濂坐下,笑道:“你我虽是至交,没有银两,两千石粮也不能让你白白拉走不是?” “伯温弟,你也知道,如今我乐清县府库匮乏。”苏希濂无奈地说,“不过我苏希濂也不是那毫无信用之辈,我立下字据,权且借用,待秋收之后,定当奉还。” “今秋收成如何,还未可知。不过……”刘基上上下下地打量苏希濂身上,说,“苏兄可曾带着什么宝贝,质押与我……” “不用打量!”苏希濂忿忿地说,“我苏希濂两袖清风,除了小女,什么宝贝也没有!” “小女……”刘基上下打量苏晴儿,说,“嗯,以此宝贝质押,也未尝不可。” “刘伯温,你是何居心?”苏希濂额上青筯绽出,一甩衣袖,忿而离席,回头又怒视刘基说,“你……你竟打我女儿的主意?” “苏兄,如何这等看人?”刘基委屈地说,“我岂是那居心叵测之辈?” “你要怎样?”苏希濂问。 “苏兄,坐,请坐。”刘基拉苏希濂坐下,说,“晴儿质押我这儿,你有何放心不下?你我至交,苏兄之女即我刘基之女,你还怕晴儿饿瘦了不成?” 陈升一旁暗笑。 苏希濂沉思良久,抬头望着晴儿,说:“晴儿……” “爹,刘叔父这景致不错,”苏晴儿高兴地说,“我正想在这多玩几天呢!” “罢,罢,就依伯温弟之言。”苏希濂望着苏晴儿说,:晴儿,在这儿要听叔父、叔母的话,休要闯祸。” “知道了,爹!”苏晴儿答道。 众人齐笑。 刘基端起酒,说:“来来来,苏兄,继续饮酒。” 苏希濂也端起酒,说:“公事已了,你我痛饮。请!请!” 都元帅府。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正奋笔疾书。书案的一头还放着那份瑞安送来的军情文牒。烛光摇曳,军情文牒上的字迹忽明忽暗。侍僮抱琴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泰不华搁下笔,接过茶碟,喝了两口,又递给抱琴。 “老爷,夜风凉,明天再写吧。”抱琴说。 “今夜拟好,明早还能赶上驿传递往行省。明天拟好,又耽搁一天。”泰不华说。 “何事这么着急?”抱琴问。 “老爷要上表,起复委用一个,助我剿寇。” “哦,小的帮老爷再研黑吧。”抱琴放下茶碟说。 “嗯。”泰不华点了点头。 抱琴蹲在案头研墨。泰不华提笔,继续书写。 武阳村村口,排着一队马车,马车上装满了粮草。刘基、苏希濂等人来到马车前。苏希濂望着一车车的粮草,喜不自禁。他向刘基深施一礼,说:“伯温弟,多谢相助!” “苏兄客气。你我至交,兄之事即弟之事。”刘基急忙还礼,“苏兄何必急着返回呢,可否多住几日?” “我倒是想伯温弟多聊几日,可城里急盼着这些粮草呢。”苏希濂说。 “既然苏兄有要务在身,弟也不好再挽留。苏兄多多保重。”刘基拱手。 “伯温弟亦保重。”苏希濂说。 刘基回身对陈升说:“陈升,你把这些粮草送到乐清县城,多带几个家丁,路上小心。” “放心吧,老爷。”陈升说。 苏晴儿扑到苏希濂的胸前,喊:“爹……” 苏希濂拍拍晴儿的肩膀,说:“晴儿,你也长大了,要听叔父、叔母的话。” 苏晴儿点了点头,“嗯。” “学着做点事,别光惦记着玩。”苏希濂又嘱咐道。 苏晴儿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嗯……记下了,爹。” 陈升在一旁催促:“苏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赶路吧。” 苏希濂点了点头,“嗯。” 陈升高喊:“启——” 众家丁甩响马鞭,赶车启程。 “伯温北,代我再问候太夫人,这两日多有打搅。”苏希濂说。 “呵呵,苏兄客气,招待多有不周。”刘基说。 苏希濂拱手:“伯温弟,再会。” “苏兄,再会。”刘基拱手还礼。 苏希濂坐上马车,随运粮的车队消失在绿树翠竹中。 浙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泰不华正带着随从巡查城墙,他在一处坍塌的城墙前停了下来。地上散乱地堆着砖和石料,寥寥几个工匠,漫不经心地和灰,砌砖…… 泰不华不满地问:“怎么就这几个工匠,这要修到何年何月呀?” 万户府经历上前一步,说:“启禀都元帅,这段城墙本来是委派东城的张作头修的,他们修了半月,没拿到一文工钱,就停工了。现在临时找几个工匠修补。” “没拿到一文工钱?”泰不华有些不解,“为何不拨付工钱?” “府库……府库……”经历吞吞吐吐地说,“府库……已没有银两。” “行省答应划拨的银两到了没有?”泰不华问道。 “没有音信。”经历说。 “唉!”泰不华叹息,回头召唤侍僮抱琴,“抱琴,拿纸笔来。” 侍僮抱琴取出纸笔,铺放在一块石料上,泰不华俯身书写。写好后,抱琴托起,交给经历。 “带上我的书信,即日赶往行省左丞府催办。”泰不华说 “下官遵命。”经历答道。 传令军士匆匆跑了过来。 “报——乐清县呈报,方寇围攻乐清县城,守城将士伤亡惨重,乞求都元帅发兵援救。”传令军士双手高举军情文牒。 ”方寇围攻乐清县城?”泰不华接过文牒展开观看,眉头慢慢紧锁,他转向身旁的千户赤盏晖,喝道:“赤盏千户听令!” “下官在!”赤盏千户答道。 “命你率所部兵马即刻驰援乐清!” “下官领命!” 第3章 方国璋血洗乐清 苏希濂殉难县衙 义军的火炮瞄准了乐清城门,城门楼轰的一声被炸塌了一角。城墙上石块、砖块乱飞。城墙多处被炸塌。义军趁势搭上云梯,士兵顺着云梯往上爬。城墙上利箭齐射,石头、檑木像雨点般砸了下来,义军士兵纷纷从云梯上滚落到城下,砸死、摔死的不计其数。 义军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顺着云梯向上攻,一波又一波地被砸了下来。 方国璋(注:方国珍次兄)与义军副将陈仲达站在城门外的一处高冈上,指挥攻城。看着城门久攻不下,方国璋焦急地走来走去。 “小小的乐清县城,攻了这么久还拿不下。”方国璋指着城门说。 “二将军,”陈仲达说,“据我所知,这乐清知县苏希濂颇会笼络人心,手下人肯为其卖命。不如暂且退兵,再图他处。” “退兵?连小小的县城也攻不下,岂不让主帅笑话?”方国璋凶狠地瞪着陈仲达,“他苏希濂能有多少人马?攻,给我攻,我看他还能撑多久!” 城墙上喊杀声震天,义军的尸体、残肢的从城墙上滚落下来。几个义军士兵惊恐的往后退缩。方国璋赶过去,一剑刺向退缩的士兵。义军士兵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方国璋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冲士兵高喊:“谁敢后退,就地斩首。冲,给我冲进城去! 书房内,刘基正伏在书案前看书,家丁陈升走了进来。 “老爷,乐清县被方国璋所围,方国璋扬言要血洗乐清城。”陈升俯在刘基耳边说。 刘基放下书问:“围了几日了?” “三日了。”陈升说。 刘基沉思了良久,抬头问陈升:“苏晴儿知道吗?” “她应该还不知道。”陈升说。 “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刘基说。 “好的,老爷。” 刘基站起身,说:“走,带我去看看晴儿。” 陈升引着刘基向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院中有一个小池,一汪碧水浮着几叶碧荷,中间耸着一块怪石。院角栽着几丛翠竹。在小池前面的空地上,叶安正在教苏晴儿舞剑。看见刘基过来,叶安、苏晴儿迎了过来。 “老爷,你来了。”叶安急忙行礼。 苏晴儿也蹦蹦跳跳地过来行礼,“拜见叔父。” 刘基微笑着说:“晴儿,在这住得惯吗?” “住得惯,住得惯。”苏晴儿天真地说,“祖母这么疼我,叔母给我做好吃,叶安哥陪我舞剑,村里村外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玩的可开心了。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刘基问。 “要是叔父别天天逼着我读书,我就更开心了。”苏晴儿说。 众人都被苏晴儿的话逗乐了。 “呵呵,”刘基笑道,“多读点书有什么不好?” 苏晴儿说:“叔父你天天让我读《女诫》、《女论语》什么的,好乏味。我不是不喜欢读书,就像上次在你书房看到的《琵琶记》呀,我一口气就读完了,好感人呀。写这部戏文的,一定是像叔父这样学识渊博的古人吧。” “呵呵,他不是什么古人,”刘基说,“他是我一至友,名叫高则诚(注:高明字则诚,元代戏曲家),这戏文也尚未定稿。” “啊?还是叔父的至友呀!”苏晴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嗯。他长我六岁,”刘基说,“与我另一好友宋濂同师从义乌大儒黄溍。与你父亲也是至交。” “义乌黄师祖倒是常听父亲提及。”苏晴儿感叹道,“叔父的好友都是名士才俊呀!” 刘基笑了笑,问:“睛儿,剑术有长进吗?” “当然了,看我舞给叔父你看。”苏晴儿舞剑,刘基拍手称赞,渐渐眼中含上泪花。 东海,大陈岛。海风飒飒,雪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方国珍立在一块礁石上眺望。谋士刘仁本走了过来。 “二将军那边战事如何?”方国珍问。 “乐清知县苏希濂铁心守城,一时难以攻下。”刘仁本说。 “那就让二将军撤回来,”方国珍说,“若官军援兵赶到,内外夹攻,二将军就危矣!” 刘仁本笑了笑说:“激战正酣,恐二将军不会收兵。” “那就让明善将军(注:方明善,方国珍侄儿)带一队人马,去海边接应。”方国珍说。 “明善做事稳妥,”刘仁本说,“我这就令其前去接应二将军。” 乐清县衙。苏希濂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碗米饭,一碟咸菜。主簿走了进来,发现书案上的饭一点没动。 “苏大人,吃点吧。”主簿说,“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唉,我哪能吃的下?”苏希濂愁眉不展,“军情文牒送出城了吗?” “已经送出去了。”主簿说。 “哦。随我去城头看看。”苏希濂站起身,身子猛然一晃,差点跌倒。主簿上前搀扶,苏希濂挥了挥手,说,“不用,我没事。” 苏希濂、主簿出了县衙。 城墙上,守城的军士抱着兵器,靠着城墙酣睡。主簿举着火把,苏希濂跟随,登上城墙。县尉看到苏希濂,连忙起身,苏希濂摆了摆手,示意别打扰熟睡的军士。苏希濂来到一个垛口,往城下眺望。城下义军的火把密如繁星。 书房内,刘基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书,夫人陈氏走了进来。 “晴儿入睡了吗?”刘基问。 “已经入睡了。”陈氏答道。 刘基说:“乐清被围的消息千万不可让她知晓。” “嗯,我知道。”陈氏说。 “这孩子,命苦呀,”刘基说,“母亲早逝,父亲……此番被围,又是凶多吉少呀。” “多亏你把她留了下来,”陈氏说,“不然此时也被困于乐清城。” “贼寇作乱,天下不平,”刘基感叹道,“不知有多少无辜之家遭难。” “但愿苏兄渡过此劫。”陈氏说。 “但愿如此。”刘基说。 乐清城墙已是千疮百孔,半面城墙被鲜血染成殷红。城墙上,李县尉满身血迹,他手持长剑,站在垛口前,注视着城下义军的一举一动。军士们靠在城墙上,短暂休息。 又有一波义军顺着云梯从城墙缺口处往上爬,城上已没有了石头、滚木和箭羽。 县尉拔出长剑,高喊:“弟兄们,把方寇砍下去——” 守城的军士挥着长刀,跟着县尉冲了过去,双方在城墙上一番厮杀。鲜血飞溅,染满墙砖,官军、义军士兵一个又一个倒在墙脚…… 战场又恢复了片刻的宁静,城墙上堆满了尸体。 去往乐清的山道,狭窄而又坎坷。山道两边是成片的青竹,蓊郁而茂密。驰援的官军踏着山路,正跑步赶往乐清。 千户赤盏挥动马鞭,不住地催促:“快!快!前边就是乐清了,哈哈哈,我都听见喊杀声了!” 探马从队伍前面跑过来,大喊:“启禀千户,前边的木桥毁了。” “什么,木桥毁了?”赤盏千户很是着急,说,“走,带我过去看看。” 赤盏千户来到木桥前,木桥只剩下几根断裂的木梁。溪流湍急,横在了队伍前面。 “涉水过去!” 赤盏千户翻身下马,第一个跳入水中,军士跟着纷纷跳入水中,渡过溪流。 义军士兵顺着云梯,爬上了乐清城墙,到处是倒下的尸体。城墙上已没有了任何抵抗,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城门楼前的那面战旗在风中呼拉拉作响。 义军士兵颤颤巍巍的向城门楼行进,突然,从一堆死尸中矗立起一个血人,他手持一把三尺长剑,血水顺着剑尖,叭叭的往下滴。他把长剑在受伤的胳膊上擦了擦,长剑又亮出了寒光。 义军士兵认出,眼前站着的就是指挥守城的李县尉。义军士兵被他的气势震慑了,一个个惊恐的往后退。 李县尉举起宝剑,一声长啸:“杀——” 喊杀声震得城门楼碎瓦纷纷掉落。几名义军士兵吓得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李县尉大笑:“哈哈哈……” 义军士兵又慢慢围了上来,县尉挥起长剑一阵砍杀,近旁的义军士兵纷纷倒下,外围的纷纷后退。李县尉身上又中几刀,他拄着长剑,站直了摇摇晃晃的身体,怒视着眼前的义军士兵。义军士兵又慢慢围了上来,他又举起长剑,却无力再劈砍。一把把长刀刺进了他的前胸…… 乐清县城门被撞开。 方国璋举起宝剑,大喊:“随我杀进城去——” 义军士兵潮水一般涌进城内。 街道两旁的商铺、民房燃起了熊熊大火。人群在哭喊、奔跑,后面是举着长刀追赶的义军士兵,一个老人跌倒,士兵赶上,一刀砍了下去…… 几名义军士兵从商铺出来,抱着成卷的布匹,掌柜的追了过来,扯着不放,士兵抽出长刀劈了下去,掌柜的倒在地上…… 一名义军头领骑在马上,抓起一位姑娘放到他的马背上,姑娘在拼命的喊叫,挣扎…… 一个孩子坐在几具尸体旁放声大哭…… 乐清县衙内空荡荡的,苏希濂跪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香炉。县衙外不时传来义军士兵的喊杀声、噼噼啪啪燃烧的爆裂声、城中百姓的哭喊声……苏希濂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 “乐清父老,我苏某对不住你们,我没能守住城池,让你们受难了……”苏希濂望着慢慢升起地香雾,悲伤地流泪自责。 “伯温弟,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要以我女儿为质,你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劫,你是不忍看着晴儿随我一起殉城。伯温弟,我好糊涂,我还怀疑你的人品,以为你像那些奸商、小人……唉,弟之恩我今生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苏希濂流着眼泪,向青田方向长跪而拜。 呯地一声,义军士兵撞开县衙大门,冲了进来。 苏希濂看着慢慢围上来的义军士兵,轻蔑地一笑,把宝剑举向脖颈,鲜血洒满书案…… 残阳如血。乐清城变得死一般的宁静。赤盏千户驻马立于城外的高冈,远远地望着烟雾弥漫的乐清城。 百户来到赤盏千户的身旁说:“千户,我们来晚了一步。” 赤盏千户咬着牙说:“那方贼呢?” “在乐清城内烧掠一番之后,已逃回海上。”百户说。 “方国璋……”赤盏千户眼中充满怒火。 “千户,现在是否进城?”百户问。 “城中情况如何?”赤盏千户问。 “知县苏希濂殉难,县尉战死,百姓被残杀无数,大半个县城被烧毁。”百户有些哽咽。 赤盏千户看了看残破的城门,痛心地说:“进城。” 昏暗的灯光中,刘基府宅一阵阵嘈杂。苏晴儿手持宝剑,欲出去寻杀父仇人方国璋,刘基母亲富氏、夫人陈氏、叶安等人正在阻拦。 “晴儿,你要去哪?”陈氏问。 “我要去找方国璋,报杀父之仇!”晴儿硬要往外闯。 “叶安,快拦住她。”刘基母说,“你一个女孩子,到哪里去找仇人?” 叶安在门口阻拦,劝道:“晴儿妹妹,你不能去!” 晴儿怒视着叶安说:“让开!” “晴儿,这么晚了,要去,也等明天。”陈氏在一旁解劝。 “别拦我!”晴儿推开叶安,就往外走。 “晴儿,听夫人的话。”叶安一步追上,紧紧拉住苏晴儿。 刘基、陈升从院外回来。 “何事,在这里吵吵嚷嚷呀?”刘基问。 “老爷,你可回来了,”叶安说,“睛儿要连夜找方国璋报仇,太夫人、夫人怎么也劝不住。” “哦?要为父报仇,好啊!”刘基说。 “叔父……”晴儿望着刘基,含着眼泪。 “晴儿,叔父也正想为我苏兄报仇呢。”刘基说,“不过,叔父尚有三事不明,你能帮着解惑,叔父就带你星夜去诛杀那方贼。” “哪三事?”晴儿问。 “一是方国璋现在藏身何处?”刘基问。 晴儿有些迷惘,说:“晴儿不知。” “二是如何杀贼?”刘基问。 晴儿抽出宝剑,说:“用我这三尺长剑。” 刘基微微一笑,问:“你可知方贼身边多少侍卫,方贼武功如何,你能否对付?” 晴儿失望地说:“晴儿不知。” “还有三,”刘基说,“你可知那方贼相貌?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晴儿十分沮丧,说:“晴儿也不知。” “那你如何去报杀父之仇呢?”刘基问。 “叔父……”晴儿扔下宝剑,冲进房间,放声哭泣。 刘基弯腰捡起地上的宝剑。 房间内,苏晴儿趴在床上痛哭。刘基与夫人陈氏走了进来。陈氏走到床前,轻抚晴儿的肩膀。 “晴儿,不要伤心,这仇叔父一定帮你报!”刘基用手抚了抚苏晴儿的宝剑,然后把宝剑挂在她的床头。 都元帅府内,泰不华在灯下看书,百户走了进来。 “启禀都元帅。”百户来到书案前施礼。 “何事?百户。”泰不华放下书,问道。 “赤盏千户从乐清回来后,抑郁沉沦,整日借酒浇愁。”百户说。 “哦?是有几日没见到他了。”泰不华说,“带我去看看。” “遵命!”百户答道。 第4章 刘伯温起复赴温州 密竹林偶遇凶杀案 千户所内,千户赤盏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闷闷地喝酒。桌上的菜肴一点未动。泰不华走了进来。 看见泰不华,赤盏千户很是惊愕,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都元帅。” “哦,一人独酌!”泰不华四下看了看,微微一笑,说:“有酒无朋,何来兴致呀?” 赤盏千户有些郁闷地叹道:“唉!” “坐,坐。”泰不华拉赤盏千户坐下,说,“还在想乐清蒙难之事?” “想起乐清城,下官就觉得无地自容。”赤盏千户说,“那么多百姓惨死在方寇屠刀之下,无数的房屋化作灰烬……” “你不要过于自责,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泰不华说。 “可是……”赤盏千户仍难以释怀。 “我理解你内心的苦楚,”泰不华说,“乐清惨象我想想都为之肝肠俱裂,何况你亲眼目睹呢!” “下官若是早到一步,”赤盏千户自责道,“乐清城就不会……” “乐清濒临大海,方贼易于得手。浙东这么长的海岸线,难免顾此失彼呀!”泰不华他说。 赤盏千户感慨地说:“唉!自乐清被围,苏希濂夜不成寐,部署城防,安抚百姓……可谓殚精竭虑!城破之时,属下曾找来布衣,让他乔装出城,他断然拒绝,最后以身殉城……” “苏希濂忠烈,我已奏请朝廷予以旌表。”泰不华说,“城中百姓现在如何?” “已作安抚。”赤盏千户说。 “现在不是哀痛之时,你还须振作。”泰不华说,“水师组建如何了?” “已经组建完毕,正在加紧操练。”赤盏千户说。 “嗯,水师操练纯熟,方能水陆夹攻,不再受贼寇所制。”泰不华看看面前的酒,问赤盏千户,“怎么不喝了?来我陪你喝。” “好,喝。” 二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书房内,刘基正在灯下伏案写书稿。夫人陈氏匆匆忙忙进来。 “老爷,不好了!”陈氏慌慌张张地说。 刘基停下笔,问:“何事惊慌?” “晴儿……晴儿……”陈氏结结巴巴地说。 “晴儿怎么了?”刘基问。 “晴儿……她不见了!”陈氏说。 “什么?晴儿不见了?”刘基手一颤抖,墨汁溅污了书稿,他放下笔。 “她该不会去寻仇人去了吧?”陈氏担心地说。 “也难说……”刘基说,“喊叶安过来,快去找找!” “好的。” 陈氏刚要出去喊叶安,叶安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老爷出什么事了?”叶安问 “晴儿不见了,你喊几个家丁各处找找。”刘基说 “是,老爷!” 村内,叶安提着灯笼,带着家丁,四处寻找苏晴儿。 “晴儿——”叶安边找边喊。 家丁也喊着“苏小姐——苏小姐——”找遍村内的每个角落。 书房内,刘基、夫人陈氏焦急地等待着。叶安走了进来。 “回老爷,前院后院,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也没见晴儿的影子。”叶安说。 “哦。”刘基沉思了一下,问,“她屋里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也没留下。”陈氏说。 “什么也没留下……”刘基的眉头渐渐舒展,说,“叶安,你吩咐家丁回去睡吧,哦,你也回屋睡吧。夫人,你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陈氏。 “别问了,跟我就是。”刘基说。 “老爷,我也陪你去吧。”叶安说。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 刘基、陈氏离开了书房。叶安不解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景。 刘基与夫人陈氏来村外山脚下。一帘瀑布从山上飞流而下,皎洁的月光下,飞瀑仿佛飘动的银纱。瀑布下面是一潭碧水。在潭水前的一块平地上,苏晴儿正在舞剑。利剑飞舞,映着月光,寒光闪闪,仿佛萦绕在她周围飘飞的白练。 刘基与夫人陈氏躲在一块山石后观看。陈氏欲上前,刘基冲她摆了摆手,说:“不要打扰她。” 刘基拉着夫人陈氏悄悄地返回。 “老爷怎么知道晴儿在这?”陈氏不解地问。 刘基笑笑说:“刚才你不是说她什么也没留下吗?” “是呀。”陈氏说。 “以晴儿的禀性,绝不会不辞而别。”刘基说,“丧父之痛让她彻夜难眠,只能以舞剑来宣泄。” “噢。”陈氏似乎有点明白。 “这里甚为清静,晴儿平日就喜欢来此舞剑。”刘基说,“所以,我推测她应该在这儿。” 陈氏担心地说:“母亲早逝,现在又失去父亲,这打击太大了,这孩子能否承受得了呀?” 刘基回头望望苏晴儿,说:“唉,就要看她自己了。” 泰不华表奏起复委用刘基,朝廷终于恩准。传旨太监与两个侍卫来刘基府宅。刘基及家人迎出,跪拜于院中。 传旨太监慢慢展开圣旨,说:“刘伯温听旨。” “刘基在。” 传旨太监宣道:“皇帝圣旨:‘昔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刘基,天资慧勇,辅以韬略,晦迹隐行,有为不仕。今擢为浙东元帅府都事,参与戎事,助剿贼寇。钦此。’” 刘基接过圣旨,叩拜:“刘基领旨,恭祝圣躬万福!” 书房内,烛光摇曳。刘基静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夫人陈氏走了进来。 “老爷,你赴任的行礼都准备好了。”陈氏说。 “哦。”刘基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陈氏问。 刘基心不在焉地说:“没有了。” 陈氏看着刘基的表情,不解地问:“老爷,你又被起用,该高兴才是呀,怎么还愁眉不展呀?” “唉,此次赴任正逢朝廷多事之秋,这仕途之凶险,你哪里能知道?”刘基说。 “我虽不懂官场之事,但老爷宦海中几番沉浮,我也略知为官之难。”陈氏有些黯然,“老爷既知前途凶险,何必还要前行?如今娘年事已高,琏儿和璟儿尚懵懂年幼,不如就守着这几亩薄田,清静度日。” “我何尝不想清静度日……”刘基说,“唉,可天下不宁,这青田又能太平几日?” “叔父,叔母。”苏晴儿敲门。 “是晴儿呀?进来吧。”陈氏说 苏晴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悦。 “晴儿,何事这么高兴呀?”刘基问。 “明天叔父就要赴任了,能不高兴吗?”苏晴儿说。 “叔父赴任,你高兴什么呀?”陈氏问。 “我要跟叔父一起去。”苏晴儿说。 刘基和陈氏对视了一下,神秘地一笑。 “谁说要带你去了?”刘基问。 “我……”苏晴儿愣了一下,眼珠一转,说,“我是这样想的……叔父,你一定需要个人服侍不是。我会沏水、做饭、还可以牵马、研墨……我什么都能做。” 刘基一乐,说:“呵呵,这些叶安都会做。” “叔母,叔母,你帮我劝劝叔父。”苏晴儿摇着陈氏臂,不停地撒娇。 陈氏偷乐,说:“我和你祖母都舍不得你走,琏儿还要你教他练剑,更离不开你。” 苏晴儿着急了,说:“叔母,求求你!” “好好好,我替你求求情。”陈氏冲刘基,说,“你就带上晴儿吧。” “好吧,看在你叔母面上,就带上你。”刘基说,“可你一定要听话,凡事不可擅作主张,不然,叔父我让叶安立刻把你送回来。” 苏晴儿说:“叔父放心,我一定听话!” “快去收拾一下行装,早早休息,明天赶路。”刘基说。 “嗯。”苏晴儿蹦蹦跳跳地离开。 “老爷为何要难为一下这孩子?”等苏晴儿走远了,陈氏问。 “你没看到她目光中充满杀气?”刘基说,“如此报仇心切,若不让她有所忌惮,日后必会闯祸误事。” “老爷考虑的周全。”陈氏说。 “你先陪孩子休息,我去娘那儿看看。”刘基说。 “嗯。”陈氏离开。 刘家祠堂内,香雾缭绕。祠堂内挂着刘氏先祖的画像,正中有一神龛,神龛前置一供案,案上放着香炉,香炉前放着一把宝剑和一方端砚。刘基母亲正跪在案前祈祷。刘基走了进来,燃上三炷香跪在母亲身边,祈祷,叩拜。 “儿呀,”刘基母亲回头看一眼刘基,说:“蒙圣恩眷顾,重又得以起复委用,该高兴才是,为何还满面愁容呀?” “娘,你有所不知,”刘基说:“如今朝纲不振,官吏贪墨舞弊之风日盛,各地匪寇蜂起。方国珍作乱浙东,朝廷几番进剿,都无果而终。我此次赴任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前途未卜呀!” “为娘还不糊涂,娘有何不知!”刘基母亲面带愠色,说:“儿呀,你看看这上面挂的列祖列宗,他们出仕,有谁先谋虑自家性命?” 刘基抬头看着先祖的画像,有些惭愧,低头说:“娘,儿知错了。” “儿呀,我们刘家,远祖崇武,近世修文,”刘基母亲说,“哪一位先祖为官,念及的不是社稷苍生?” “娘……” 刘基母亲慢慢站起身,捧起案上的宝剑,说:“这把宝剑是你八世先祖延庆公所佩,你先祖就是手持这把宝剑,征西夏,抗辽军,驰骋沙场,为国纾难。今天娘把这把宝剑传给你,望你也能用它建功树勋。” 刘基接宝剑,叩拜:“儿谨记。” 刘基母亲又捧起案上的那方端砚,说:“这方端砚是你曾祖父刘濠公所用,你看它朴质无华,未有任何纹饰,却为你曾祖父所钟爱,原因就是其寓有端直方正之意。这砚中之墨,曾写过无数牵系社稷苍生之章,从未书过一篇夸饰钓誉之文。今天娘也把它授与你,望你也用好这砚中之墨!” 刘基接过,再拜:“儿铭记于心!” 第二天,刘基辞别了家人,带着苏晴儿和叶安前往温州赴任。刘基骑马,苏晴儿、叶安徒步跟随。山道两旁千峰竞秀,溪水潺潺。苏晴儿、叶安像放飞的小鸟,开心地说着、笑着,边走边浏览着两旁秀美的山色。刘基本来心情有些沉郁,渐渐地被两个年青人感染了,也抬起头,边走边饱览春山的秀色。 “这的景色好美呀!”苏晴儿有些陶醉地说。 “是呀,这里景色着实令人陶醉。”刘基望着一侧的秀峰说,“有多少文人到此窥谷忘返,望峰息心!” “看,那儿有野花。”苏晴儿指向一侧山崖。 道旁的崖壁上,盛开着一丛丛野花,山道飘溢着野花的芬芳。苏睛儿跑过去欲攀上去采摘,叶安也跑了过去。 “晴儿,我替你采吧。”叶安说。 “好,我要那丛开得最艳的。”苏晴儿说。 叶安攀上山崖,采下野花,束成一束,跳下。送给苏晴儿。 “给你,晴儿。”叶安说。 苏晴儿接过,嗅了嗅,说:“好香呀!” 刘基回头看着他二人,笑了笑说:“快点赶路吧,不然要露宿山野了。” “哎,来了。”苏晴儿说。 苏晴儿、叶安快跑几步,跟上刘基。 进入温州地界,山道更为狭窄,两旁林木更加茂密。前边是一片竹林,浓密的竹叶仿佛团团浓墨,天也阴暗了几分。刘基、苏晴儿、叶安3人正在赶路,忽然听到两边的竹林里窸窣作响。 刘基勒住缰绳,停下,仔细听了听,说:“有动静,快躲起来!” 叶安扶刘基下马,三人躲到一块山石后面。 一个人影从竹林里闪出,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嗖的一声,一只利箭飞出,射穿他的后背,他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三个黑衣人手持利刃从竹林里蹿了出来,在他身上翻了一阵,像是翻到了一本书,黑衣人揣起书,又钻进竹林里。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抢劫。”叶安要从山石后面跳出来去追,被刘基拦住。 “等等。”刘基说,手按住叶安,等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刘基放开手说,“走,去看看!” 三人来到死者身前。刘基详细查看了一番,陷入沉思。 “老爷,有什么不对吗?”叶安问。 刘基点点头,回身问叶安:“叶安,你看死者像个读书人吗?” 叶安看了看死者,说:“他手脚粗壮,不像读书人。” “既非读书人,为何怀揣书卷来此荒山野岭?”刘基像是自言自语,陷入深思。 “是有点蹊跷。”苏晴儿说。 “他像个商贾吗?”刘基又问。 “商贾一身油腻奸滑之气,”叶安说,“也不像商贾。” “若是抢劫,多为谋财。因此,山贼所劫,多选商贾。”刘基说,“他既非商贾,为何还遭追杀?” “我也觉得怪怪的。”苏晴儿说,她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说,“难道是因为那本书?” 刘基点点头说:“应该是。黑衣人只抢了那本书,没再搜他身上的钱财。” 苏晴儿疑惑不解,问:“为一本书而丧命,这会是什么书呢?” 刘基微微一笑,说:“这个问题么……就要劳烦你二人来破解了。” “我二人?”苏晴儿问。 “对。”刘基说,“我推猜,这些人绝非一般山贼。前方有一小镇,估计他们也会在那里歇宿,你二人要留心查访。” “嗯。”叶安、苏晴儿同时答道。 天越来越暗了,三人继续赶路。 第5章 盗奇书暗藏玄机 进城门初见端倪 刘基一行三人来到小镇,街道两边的商铺早早地打了烊,偶尔一两家酒肆还亮着灯光,街上静悄悄的。 叶安四下看了看,手指前边说:“老爷,前面有家客栈。” 叶安手指处亮着两盏灯笼,两盏灯笼中间悬有一个招牌——“栖云客栈”。 “栖云客栈,”苏晴儿读着招牌说,“这名字还挺雅。” “无需论它是俗是雅,”刘基说,“今晚我们就到这客栈歇宿。” 刘基、叶安、苏晴儿3人进了客栈院内。 店小二迎了过来,热情地问道:“客官,住店吗?” “上好的客房,要两间。”叶安说。 “好咧。”店小二从叶安手中接过马缰绳,冲里边喊:“上好的客房,两间——” 刘基、叶安、苏晴儿顺着木制的楼梯上二楼,迎面三个武士模样的人说说笑笑的正从楼上下来,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刘基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影。 苏晴儿也回头看着他们,轻声说:“这三人的面孔好熟悉,莫非是黑衣人?” “嗯。”刘基点头示意,“叶安,跟上!” “是,老爷。”叶安跟了过去。 街道上,三个黑衣人边走边聊,叶安偷偷跟在后面。其中矮胖的黑衣人似乎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向后看了一眼,叶安迅速隐藏到一个屋角后。他停了下来,嚷嚷道:“张哥、王哥,我们后边好像有人。” 黑衣人张氏、王氏也停下脚步,向后张望,未发现叶安,他们有些不屑地说:“刘三,别一惊一乍的,哪有人?” 刘三又向后看了看,说:“刚才我分明听到了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的。” 黑衣人张氏笑了笑,说:“就你这胆子,夜里能被自己的脚步声吓破了。” “就是。”黑衣人王氏也附和着说,“说不带你,你非要跟着,你这胆子能做什么事!” “可能是我……是我听错了,”刘三说,“张哥,东西还在吗?” 张氏摸了摸身上,说:“在,放心吧。” “东西在,那就没事。”刘氏有些不耐烦了,“走!别耽误喝酒。” 三人继续向酒肆走去,叶安悄悄退了回来。 “栖云客栈”客房内,刘基正坐在桌前等候,苏晴儿沏了杯茶,轻轻放在刘基面前。叶安走了进来。 “老爷,刚才碰到的那三人,就是竹林里的黑衣人。”叶安说。 “果然是他们。”苏晴儿说。 “哦,”刘基思考了片刻,问,“那书……是否还在他们身上?” “还在。”叶安说,“刚才我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还在身上摸了一下,应该就是那本书。” “在就好。”刘基说,“叶安,等他们熟睡之后,你把那书盗来。” “盗?”叶安吞吞吐吐地说,“老爷……” “怎么了?”刘基问,“有何难处?” “盗……”叶安说,“自从跟了老爷,老爷就教我从不为盗。那‘盗’字多难听呀。” “嗤嗤,”苏晴儿忍不住笑,“不是盗,是取,行了吧。” “呵呵。是老爷用词不当。”刘基也笑道:“晴儿说的对,你把那书取来,是‘取’。” “是,老爷。”叶安说,“ 我这就去取。” 月亮露出半张脸,又快速地隐入墨云中。叶安、苏晴儿身着夜行衣,潜伏于客栈的屋顶。 苏晴儿打哈欠,说:“好困哟!叶安,你一个人不就行了,还叫上我。” 叶安看了看身旁的苏晴儿说:“你帮我望风呀。” “盗本书还要望风!”苏晴儿说。 “你……”叶安瞪了苏晴儿一眼。 “好,是取。”苏晴儿笑着说:“是取本书。” “再说一‘盗’字,”叶安伸拳在苏晴儿眼前晃了晃,说,“记住了?” “记住了。”苏晴儿说。 “哎,晴儿,你说这是本什么书,能要人性命?”叶安问。 “我哪知道。”苏晴儿说。 “会不会是朝廷的禁书?”叶安说,“说不定还是……” “还是什么?”苏晴儿问。 叶安向苏晴儿耳语,苏晴儿听后,捶叶安背,边捶边说:“你好卑鄙,看我不告诉叔父。” “不敢了,不敢了。”叶安笑着求饶,突然一指指屋檐下:“嘘——” 二人悄悄靠近黑衣人所住的客房。叶安附耳目听了一会,点头,轻轻揭开几片瓦,悄悄从屋顶顺下。 客房内,黑衣人正在酣睡。叶安顺着绳索,轻轻落下。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桌案,没摸到那本书。又四处寻找,还没发现。他又悄悄来到床头。黑衣人张氏正在酣睡,叶安把手慢慢伸向枕头下,突然一只粗壮的手抓住了他伸向枕头下的手,嚷嚷着:“别走!别走!” 叶安一激灵,急忙隐藏在床的一侧,手还被死死地抓住。叶安顺着抓他的手臂向上望去,抓他的正是躺在床上的黑衣人张氏,他还在酣睡。 黑衣人梦呓中还在嚷嚷:“别走……别……走,陪我……再喝一杯。” 叶安定了定神,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又摸向枕头。枕头压得很严,叶安拔下一根头发,轻轻拂了拂黑衣人的脸颊,黑衣人停止了鼾声,身子侧向一边,露出半个枕头。叶安悄悄从枕下抽出那本书,揣进怀里。回头看看黑衣人,诡秘地一笑,轻声说:“我不陪你了,你自己喝吧!” 叶安顺着绳索,钻上客栈屋顶。 “拿到了?”苏晴儿问。 叶安点头:“嗯。手到擒来。” “走。” 二人离开黑衣客房,踩着檐瓦,悄悄向前走去。来到刘基客房前,苏晴儿欲跳下屋檐,发现叶安趴在屋檐上,正借院内微弱灯光翻看那本书。 “看完了吗?”苏晴儿讥笑道,“有你说的那个吗?” 叶安辩解道:“我是看看取的书对不对。给,你帮我看看吧。” “我才不看呢!”苏晴儿接过,还是偷偷翻了翻,翻看后愣了一下,又还给叶安。 叶安偷偷笑着说:“走吧,老爷该等急了。” 二人跳下,走进刘基客房。 “取到了?”刘基问。 “取到了。” 苏晴儿把书交给刘基。刘基一页页翻开叶安盗来的书,看后放在桌上,沉思。 “叔父,这书上写的什么呀?”叶安问,“‘廿月初六,役夫取土’ ……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 “不须你懂。”刘基说,“自有懂此书之人。” “就为了这本书,让人送命?”叶安很是不解。 刘基微微一笑:“呵呵,恐怕不止一人送命。” 苏晴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叔父,莫非此书是一……” “休要妄猜。”刘基摆手阻止,转头对叶安说,“叶安,你把这书再送回去。” “送回去?”叶安不解,问道:“好容易取来的,怎么还送回去?” “还没听明白呀,”苏晴儿把书递给叶安,做个鬼脸说,“这书没一点用,劳你再走一趟。” “没用?”叶安有些迷惑,问,“没用……还急着让取来?” 刘基笑笑说:“晴儿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快去。” “哦。”叶安明白了,说,“是,老爷!我这就送回去。” 叶安走出客房。 刘基对苏晴儿说:“晴儿,替我研墨。” “研墨?”苏晴儿问,“这么晚了,叔父还要作诗文?” “不是作诗文。”刘基说,“叔父我是要把刚才所看的内容书录下来。” 苏晴儿诧异地望着刘基,说:“叔父,刚才你仅翻阅了一下,就全记下了?” “晴儿不信?” 苏晴儿说:“我倒是听家父说过苻融‘明辩过人,耳闻则诵,过目不忘’ (注:司马光 《资治通鉴》,想不到叔父也能过目成诵。” “叔父岂能比肩于苻融?”刘基笑道:“叔父虽能过目成诵,可不能久记不忘。所以,要趁尚未忘时,书录下来。” “哦。”苏晴儿说,“我这就研墨。” 苏晴儿取来砚台,研墨。刘基伏在案前,蘸墨书写。 山道。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继续赶路。路两边不时出现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位老妇人拄着一支竹杆,颤颤巍巍地行走在路边,走着走着,跌倒在路边。 刘基勒住缰绳,说:“叶安,快去看看。” 叶安走到老妇人身旁,伏身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摇了摇头说:“老爷,她死了。” 刘基下了马,过去又查看一番,叹息:“唉。” 一位老翁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刘基拦住一位老翁,问道:“请问这位老哥,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老翁停下,有些茫然,叹道:“我也不知何处可去,先去一亲戚家看看吧。” “家里遭难了?”刘基问。 “唉,”老翁痛苦地说,“昨夜这里来了一股贼寇,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我的两间草屋也被烧光了,幸亏我躲的及时,不然这条老命就没了。” “方贼!”苏晴儿怒目圆睁,宝剑半身出了剑鞘。刘基回头看一眼苏晴儿,苏晴儿又慢慢把宝剑收回剑鞘。 “这贼寇,可把百姓祸害苦了。”老翁说。 刘基沉语片刻,说:“老哥,时候不早了,你继续赶路吧。” “唉,赶路,赶路。”老翁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这路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呀……” 刘基久久望着老翁离去的背影。 温州城内。富商晁毕达坐在厅堂内的椅子上,品着茶。赵管家走了进来,低声说:“老爷,派去的三人回来了。” “哦。”晁毕达说:“让他们进来。” “是,老爷。”赵管家出去片刻,领着那三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拜见晁老爷。”三个黑衣人一起叩拜。 晁毕达放下茶碗,看了看三个黑衣人,问:“事情办妥了?” “已经办妥。”黑衣人张氏说,从腰间取出书,呈上。 晁毕达打开书,翻看了看,合上,放在一边。一挥手,几个家丁扑上来,摁倒了三个黑衣人。 张氏边挣扎边嚷:“晁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晁毕达狞笑道:“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晁老爷……晁老爷……”三个黑衣人不停地挣扎。 家丁把三个武士拖出厅堂,外边传来三声惨叫。 刘基、苏晴儿、叶安3人来到温州城门外。赤盏千户和副将等人在城门外等候,看见刘基,赤盏千户下马相迎:“请问是新任都事刘大人吗?” 刘基下马,施礼:“正是鄙人。” “千户赤盏晖,奉都元帅之命在此迎候都事多时了。”赤盏千户说。 “劳烦千户城外迎迓,实不敢当。”刘基说。 “客气,客气。”赤盏千户说,“刘大人,一路辛苦,还请到城中一叙。” “千户请。” “刘大人请。” 二人上马,向城门走去,随从跟随。来到城门口。守城门的军士正对进城的人逐一盘查。城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四周还有无数的百姓。一位老翁挤到城门前,说:“军爷让我进城吧,家被烧光了,无处可去了,你让我进城吧。” “进城?出示你的路引。”军士说。 “路引……乡下人哪有路引?”老翁无奈地说。 “没有官府路引,谁也别想进城,走走走。”军士把老翁推到一边。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众人在城门口推推搡搡地拥挤。 刘基勒住马,看四周百姓,问:“这些都是要进城的百姓?” “不错。都是想进城的百姓。”赤盏千户说,“近日方寇时常侵扰,四周的乡民无以自保,都想进城寻求庇护。” “百姓寻求庇护,为何不放他们进城?”刘基问。 “近日欲进城的乡民实在太多,城中难以容纳。”赤盏千户说,“再者,常有方寇的奸细混杂于乡民之中,一时难以分辨。” “哦。”刘基陷入沉思。 随行军士喝开人群,刘基等进入城门。众人来到都元帅府门前,只见前边人山人海。叶安、苏晴儿在人群中好奇地望来望去。 “这里好热闹呀!”苏晴儿说。 “呵呵。”赤盏千户笑着说,“城墙修缮今日竣工,正在举行庆典仪式呢。” “城墙修缮竣工?”刘基问。 “正是。”赤盏千户说。 二人下马观看。都元帅府门前,泰不华春风满面,城中的商绅正在献功德匾,匾额挂上府门,揭开覆盖的红绸,“靖边安民”四个大字熠熠生辉。人群中一阵欢腾,鞭炮声声,锣鼓震天,几对狮子腾空起舞…… 千户赤盏晖走过去禀告,泰不华带领随从迎了过来。 赤盏千户向刘基引见道:“这位就是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泰大人。” 刘基拱手施礼:“拜见都元帅。” 泰不华还礼,说:“刘大人鞍马劳顿,泰某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岂敢有劳泰大人。”刘基说。 “刘大人贤名,温州城是家喻户晓,”泰不华说,“听说刘大人来温州佐以戎事,浙东父老翘首以待呀!” “都元帅过誉了。”刘基说。 “刘大人今天到任,正逢城墙修缮竣工庆典,这也是喜事连连呀!”泰不华说,“我等正要登城一览,刘大人也随我先登览如何?” “在下听从都元帅大人安排。”刘基说。 第6章 泰不华怒砸安民匾 刘伯温直言剿寇略 众人随泰不华登上城墙。 泰不华看着刚修缮的城墙,有些激动,说:“这段城墙曾几经兵戈,破毁不堪,诸位看看,现在如何呀?” “坚若磐石……如勇士屹立……”随从纷纷赞誉。 “此番修乃缮,万户府经历所操办,”泰不华说,“经历功不可没呀。” “哪里哪里。”经历说,“都元帅为城墙修缮日夜操劳,呕心沥血,下官岂敢贪功。” “经历,这段城墙你最熟悉,”泰不华说,“你给诸位介绍介绍吧。” “下官遵命!”经历手指左边说,“那里建有敌台,能洞察数里之外的敌情。(又指向右边)这里是战棚、窝铺、守城将士可在此休整。” 众人点头。 “诸位请看,”经历指着一处炮台说,“那里还增建了炮台。” 众人来到炮台前。泰不华手抚乌黑的火炮口,说:“若贼寇再来侵扰,定让他尝尝这火炮的滋味。” 随从纷纷夸赞:“有此城墙庇护,那方寇还有何惧哉!” 刘基顺着城墙的垛口往下望去,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深夜,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刘基久久难以入眠,他起身来到桌案前,点亮了灯,翻开了桌案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他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大雨。 叶安走了进来,问:“老爷,你还没睡?” “嗯。”刘基说,“心中忐忑,难以成眠。” 叶安望望窗外,一道闪电,大雨如注。叶安问:“老爷,你是不是担心这雨会造成水灾,让百姓遭难呀?” 刘基摇了摇头:“这雨虽大,但还不足以成灾。” “那你担心什么呀?”叶安不解,他略一思索,说,“哦,老爷是不是担心方寇趁机来袭?” “今夜风大浪急,方寇断不敢泛海来袭。”刘基说。 “这些都不是……”叶安真的有点糊涂了,问,“老爷,那你到底忧虑什么呀?” “老你我也说不清,”刘基说,“只是……只是……老爷我有不吉之预感。” “老爷,小的知道你料事如神。”叶安说,“老爷既然能料出不吉之事,也一定会有应对之策。天这么晚了,还是睡吧。” “叶安呀叶安,你……”刘基点了一下叶安的脑门,笑了笑说,“嗯,好,先睡觉。” 刘基回到床边,叶安帮刘基宽衣。忽然,地面猛地一颤。 “不好!”刘基惊恐地说。 “老爷,这……这是怎么了?”叶安瞪大惊恐的眼睛,问,“地颤得这么厉害,莫非是地震了?” “哪有什么地震。”刘基说,“是城墙塌了。” “城墙塌了……”叶安很疑惑,“城墙不是刚竣工吗?” “是啊,正是刚竣工,里边才有蹊跷。”刘基说,“叶安,备雨具,去城墙。” “老爷……”叶安指着窗外,说,“这么大的雨……老爷你要去城墙?” “休再多言,”刘基说,“叶安,快去备雨具,去城墙!” “是,老爷。” 叶安身披蓑衣,提着灯笼,在前边引路。刘基撑着油纸伞,在后边跟随。二人蹚着泥水,穿过黑暗幽深的街巷,登上了城墙。泰不华及侍从已站在坍塌的城墙前,都元帅府及温州路的官员也陆续来到城墙上。在一阵阵闪电的映照下,坍塌的城墙仿佛一道长长的撕裂的伤口。地下是散乱的砖石,更多的是一堆堆烂泥裹着些苇荻。 泰不华很是愤怒,他指着前眼这段坍塌的城墙,说:“白花花的银子呀,换来的是这一堆堆烂泥!” 众官员在一旁议论纷纷:城池修建也敢儿戏……如此伪劣,必有贪腐……要严惩祸首…… 泰不华慢慢回头,喊道:“万户府经历——” 经历哆哆嗦嗦地跪下,答应道:“下官在。” 泰不华指着坍塌的城墙质问:“说,这是为何?” “我……我……” 经历突然翻过城墙的垛口,纵身跳了下去。一道闪电划过,可以只见经历的尸体躺在一堆散乱的砖石上,鲜血溅满了身旁的石料。 泰不华厉声喊道:“百户!” 百户上前一步,答道:“百户在。” “速去查抄经历府!”泰不华命令。 “遵命。” 泰不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经历府宅。百户带着军士手持火把冲了进来。 “搜,仔细地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百户高喊。 军士进到屋内翻箱倒柜,百户站在厅堂正中,经历家眷哆哆嗦嗦地缩在厅堂的一角。不一会儿,军士们手捧着搜出的账册来到百户面前说:“启禀大人,这是从书房搜出的账册。” 百户打开账册,翻看了看,厉声说:“带走,统统带走。” 军士押着经历家眷,带着账册及赃物离开经历府。 杭州城,左丞府。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正在灯下赏玩一件古董,管家走了进来,轻声说:“老爷,令甥晁毕达求见。” “晁毕达……”孛罗帖木儿放下手中的古董,心里琢磨:这小子,不在温州好好地营商,跑杭州来干什么? 管家在旁边轻声问:“老爷,你是见还是不见?” 孛罗帖木儿想了片刻说:“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片刻,客家引晁毕达走进书房。 晁毕达深施一礼,说:“拜见舅父——” “毕达,何时到的?”孛罗帖木儿问。 “刚到,就来拜见舅父。”晁毕达堆着笑脸说。 “哦?”孛罗帖木儿说,“不在温州好好经营你的生意,跑杭州来干什么?” “不是想舅父了么。”晁毕达谄笑着说,一边又左右看了看。 孛罗帖木儿会意,摆了摆手。管家退了出去。 晁毕达靠近孛罗帖木儿,悄声说:“最近又为舅父收了件东西,特意送来。” “哦?”孛罗帖木儿说,“你会如此孝顺?” “舅父先看看东西。”晁毕达从身上取出一卷轴,说,“这是王右军(注:王羲之,东晋书法家,曾任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的手卷。” 孛罗帖木儿接过手卷,慢慢展开观赏,一边观赏一边称赞:“嗯,不错,不错。” “舅父喜欢就好”晁毕达说。 孛罗帖木儿又把手卷卷起,看着晁毕达问:“送此重礼给舅父,又有何事呀?” 晁毕达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孝敬舅父。” “真的没事?”孛罗帖木儿问,“没事你就退下吧,舅父不有一桩公事要处理。” “有……有点小事……”晁毕达眼珠转了转说,“还需麻烦一下舅父。”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专为孝敬,跑来一趟。”孛罗帖木儿说,“何事,说。” “就是……”晁毕达吞吞吐吐地说,“就是……我承揽的温州城墙修缮一事。” “温州城墙怎么了?”孛罗帖木儿问,“修了这么久还未竣工?” “竣工了,竣工了。”晁毕达说,“就是一场大雨,城墙……又……又倒了。” “什么,城墙刚修好就倒了?”孛罗帖木儿满脸惊愕,他指着晁毕达,“你……你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这事舅父帮不了你。” “怎能不帮呢,舅父。”晁毕达狡黠地说,“舅父,当初我承揽时……你也知道这事,是不是?嘿嘿。” “嗯……”孛罗帖木儿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说:“知道又怎样……” “舅父别误会,”晁毕达急忙说,“我只是……想在舅父这躲几天,风声一过我就回去。” 孛罗帖木儿思索一下,问:“背后的事做的如何,可留有什么破绽?” “放心吧,舅父,没留下任何破绽。”晁毕达说,“几个作头我早就安排手下给除了,主办的经历也畏罪自杀了。” “嗯,好吧。”孛罗帖木儿说,“你就在我府上暂避几日。” 刚修的城墙就遇雨倒塌,承揽工程的晁毕达连夜逃脱。泰不华心中很是窝火,他来到都元帅府正厅,端坐于书案后,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各官员列坐两边。军士抬着“靖边安民”匾额进来,抬到泰不华书案前。 众官员看到匾额,私下小声议论:这不是温州百姓送的那块匾吗……是呀,前两天刚挂到都元帅府门上的……怎么摘了…… 泰不华看了看众官员,高声说:“诸位都熟悉这块匾吧?这是浙东的百姓送给都元帅府的。” 众官员点头。 “今天本官让军士把它摘了,这匾挂在府门前我感到是莫大的羞辱。”泰不华说,“‘靖边安民’,刚修的城墙就轰然倒塌,还何谈保境安民!城外匪患未平,城内却有人偷偷将手伸向了城防,人人都说方贼可恨,可这贪墨之行比方贼更可恨!我该如何向浙东的百姓交代?” 众官员肃然。 “这个案子本官要亲自查办,不论这只手根底有多深,本官定要斩断他,决不能让他毁我城池。”泰不华话语很是激动,“我泰不华想要这块‘靖边安民’匾,但我想要的是挂在百姓心上的那块,而不是挂在我府门前的这块。” 刘基等几们官员赞许地点头。 “来人!”泰不华厉声喊。 “在!”军士齐声回答。 “把此匾抬到府门外,给我砸了。”泰不华命令。 “是!”军士们抬匾,走出都元帅府,外边传一阵阵砸匾的声音。 众官员面面相觑。 都元帅府门前,围着一圈百姓,正在看军士砸匾。 一名商人走过来问:“这匾不是刚挂上去的吗,怎么砸了?” 百户向百姓大声说:“都元帅说,城墙倒了,他愧对百姓,愧对‘靖边安民’这4个字,让把这匾砸了。” 众百姓议论纷纷:泰大人这是在自责呀……是呀,毁城的也太可恨了……可不是吗,百姓交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一堆烂泥了…… 都元帅府内,气氛有些凝滞。 泰不华舒了一口气,说:“方寇血洗乐清县,袭扰平阳州,近日又几番窥视我温州城,关于剿寇,诸位有何高见?” 浙东道宣慰司同知夏铭璋上前一步,说:“下官以为,应该邀浙南、福建水师合力围剿。” 温州路总管府总管吕世忠,瞥了夏同知一眼,说,“浙南、福建也是自顾不暇,何谈围剿。” 温州路万户府万户薛兆谦站起身,说:“下官以为,方贼匿于海上,与之水战,无巨舰无以制敌。需速速修造巨舰,舰上多置炮台、火器和弓弩。有此水师震慑,方寇岂敢作乱?” 夏同知很是不服,说:“说的轻巧,如今各地府库匮乏,饷银尚且不足,何谈修造巨舰!” 众官员也私下议论:是呀,是呀,没有银子,拿什么修造。 刘基听着众人议论,微笑不语。 泰不华看到了刘基,喊:“刘都事——” 刘基起身答道:“下官在。” “众人各抒己见,你怎么沉默不语呀?”泰不华说,“你已上任数日,想必对浙东戎事已有所了解,关于剿寇,你有何方略?” 刘基说:“下官以为,浙东平寇须做好四件事。” “哪四件事?”泰不华问,“说说看。” 刘基说:“第一是‘固城’。城固则民心固。我浙东各州县城池,历经战乱各有不同程度的损毁,须尽快修缮。城不坚无以御敌,民心就不稳。” “嗯,本官也这样认为。”泰不华点头说,“第二呢?” “第二是‘练民’。”刘基说,“如今贼寇四起,我浙东剿寇兵力严重不足。不如从百姓中挑选精壮者编入军籍,加以训练,为我所用,以补兵力之不足。同时鼓励地方挖壕筑寨,招募乡勇,牵制贼寇。” 薛万户起身上前,说:“下官以为此事不可行。我朝严禁汉人私下练勇,若按刘都事所议行事,此律令岂不由我浙东先废?” 夏同知起身说:“下官以为可行,总比你那修造巨舰现实。” 薛万户回头看夏同知说:“凡事须以法令,不合法令,岂可为之?” 吕总管也说:“是呀,朝廷律令不可废弃。” 夏同知看着二人,说:“我浙东匪乱横行,不应固守律令。” 众官员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泰不华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安静下来。泰不华说:“我浙东情势特殊,……容本官斟酌后,奏请朝廷。刘大人,接着说。” “是。”刘基说,“第三是‘招抚’。方寇人马虽众,有不少是被其裹挟的百姓,他们本不愿落草为寇。下官以为进剿之前,应先对此类人等予以招抚,这样就可未战先瓦解其军。” 众官员纷纷点头:此略可行。 “第四为‘岸剿’。”刘基说,“方寇习于水战,入海进剿恐难收效,不如诱其上岸,于陆上剿灭之。” 众官员又纷纷议论:此略虽好,只是如何诱敌……是呀,方贼甚是狡诈,岂肯轻易就范…… “刘大人之言甚合本官意,”泰不华说,“此‘四略’可逐一实行。刘大人,倒塌的城墙须尽快修复,此事就交付与你。” “下官领命。”刘基答道。 “城池是我御敌所依靠,工期不可久拖,我限你两月之内修缮完毕,如何?”泰不华问。 “何须两月,一月之内下官定能修复完毕。”刘基说。 “一月之内修复完毕?”泰不华有些不相信,说,“府内不可戏言!” 众官员也议论纷纷:一月怎能完成……废墟要清理,河道要疏通,不然材料运不进呀……是呀,旧土已不可用,要取外边新土运进……再加上砌墙,夯筑,这哪一项没个十天半月也完不了呀…… 薛万户转向吕总管,低声说:“新官上任,不知天高地厚。” 吕总管笑道:“他这是自讨苦吃!” 二人相视而笑。 刘基回头看了看薛万户和吕总管,怒道:“下官并非戏言,愿立军令状!” 泰不华说:“军令状就免了,按你所说,如期交工就是,逾期定当处罚。” “下官遵命。”刘基答道。 第7章 筑城墙无端开沟渠 挂灯笼有心退义军 众官员退出议事厅后,泰不华仍坐在书案前思量刘基所提的四略。自从上任以来,他日日苦思冥想,探寻剿除方国珍上佳之策,一直未果。刘基所提四略,让他豁然开朗。“练民”之略虽有争议,但是此略也是最为要害。“练民”为官用,不仅壮了官军,也让方国珍再无立足之本。他知道,此略送达朝廷,朝臣也会一番攻辩争执,不知何时才能下旨允行。不如权加变通,先以施行。泰不华正欲让抱琴唤赤盏千户与夏同知来商议,忽然发现刘基仍坐在下面。 “刘大人,你为何还未离开?”泰不华问。 “下官还有一事……” “哦,何事?”泰不华问。 “下官见城门外每日聚集许多百姓,不纳他们进城,恐日久会生祸端。”刘基说。 “刘大人有何高见?”泰不华问。 刘基说:“可否纳百姓进城避难……” “百姓为方寇所祸害,流离失所,开启城门纳其所乱理所当然。”泰不华说,“可……一时间,这么多流民涌入,恐在城内生出祸端。” “下官有一主意,可保不生祸端。”刘基说。 “哦?”泰不华惊喜地看着刘基,问,“是何主意,刘大人快说说。” “流民中健壮者,可招募从军;会手艺者可编入匠籍,助我修筑城墙;老弱妇孺略加救济。”刘基说,“如此一来,既解了我官府用人之缺,也缓了流民之困。泰大人以为如何?” “甚妙,甚妙。”泰不华思索了一番说,“我也正想从流民中招募健壮者,充实新组建的水军。” 第二天,温州城门口就贴出了告示,引得许多百姓围着观看。一位老翁挤到人群中,来到告示前边,问:“这告示上面写的什么呀?” 旁边一位中年人笑着说:“噢,老伯,这上面写的呀,可没你的份儿。” “写的什么呀,就没我的份儿?”老翁问。 中年人说:“告示上说呀,从今天起,开城门纳百姓进城避难,健壮的可从军,发给饷银;会手艺的可入匠籍,领取工银;这叫什么……什么……以饷代赈。老伯,你老属于老弱妇孺,虽不能领银,也可去官府的粥棚领粥。” “谁说我只能去领粥?”老翁有些生气,说,“我身板还硬朗,有的是手艺。” 老翁的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老伯,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中年人说,“你要有手艺呀,快去登记吧。” “在哪登记?”老翁问。 “那里,”中年人手指登记处,说,“你有手艺,就派上用场了。” 老翁走向登记处。几个年轻人挤了进来,一齐问:“在哪可以领饷银……在哪?” 中年人指水军招募处,说:“去那登记,就可领了。” “走,我们去。”几个年轻人向水军招募处走去。 一位老妇人也挤到中年人面前问:“我们女人也能进城了?” 中年人说:“是呀,也能进城了,官府设有粥棚,还可领粥呢。” “这……官府怎么突然想到百姓了?”老妇问。 中年人说:“听说新来了位刘大人,他上的建议。” “就是青田的刘伯温大人吗?”众人问。 “就是他。”中年人说。 城墙修筑已经开工,刘基来到工地查看,叶安跟在刘基身后。刘基来到倒坍的废墟旁,边查看边掐指计算着什么。护城河已被淤塞,河对岸,百姓正在开挖一条新河。 叶安看着挖河的百姓,有些不解,问:“老爷,这废墟不清理,怎么先在那边挖河渠呀?” 刘基停下,回头看叶安,一脸严肃,哼了一下:“嗯?” 叶安低下头说:“小的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可是工期本来就短,挖河再耽搁几天……再说了,都元帅只让老爷你修城,又没要老爷你挖河,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 “既知不该问,还在这里啰嗦。”刘基说,“让你去找泥瓦作头,找的怎样了?” “还在寻找。”叶安说。 刘基有些不怿,问道:“找几个作头是何难事,为何迟迟找不来?” “可……”叶安无言以对。他确实找了,可泥瓦作头,还真是找不到。 “做事须用心。”刘基教训说。 “是,老爷。”叶安说,“我再去找。” 万户薛兆谦站在花厅,花厅外,鸟儿啾啾,一阵风吹来,几片落红悠悠飘落。总管吕世忠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走了过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注:宋 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薛大人好雅性,一人园中赏花。”吕总管笑着说。 “哦,吕大人,”薛万户也笑着说,“赏花何谈雅与不雅,倒是吕总管所吟诗句,甚是雅致。” “雅不雅,先不论,在下倒是颇喜欢小晏之词。”吕总管说,“意境虽不开阔,但闲适精工,很适合案牍劳形之余玩味。” “吕大人好雅性!”薛万户看了看吕总管,笑道,“恐怕……吕大人今日前来,不是专为谈诗词吧。” “呵呵,知我者,薛大人也。”吕总管说,“近几日心中不悦,就出来走走。” “莫非前几日元帅府一辩,吕大人还未释怀?”薛万户说。 “是呀,”吕总管说,“这温州本是你我的温州,都元帅府本为剿寇而设,府治暂设在我温州,可都元帅可把手伸向我温州的各个角落。” “泰大人毕竟是朝廷的红人,权且忍一忍。”薛万户说,“都元帅府那边有何动静?” “这刘伯温一来,动静还确实不小。”吕总管说。 “哦,”薛万户问,“哪些动静?” “前日议事,刘伯温所提四略,正合泰不华之意,”吕总管说,“其中两略已实行,一略已奏请朝廷。” “噢。”薛万户不屑地说,“让他闹腾闹腾吧。一个小小的都事,还能翻起多大的浪?” “话虽如此,不过……”吕总管看了看薛万户的脸色说,“大人可曾觉察,近日你我二人之势渐微呀?” “唉,”薛万户叹道,“这浙东道本治于庆元,只因方寇屡扰我温州,都元帅才坐镇此处。吕大人不必多虑,这温州路,迟早还是听你我二人的!” “呵呵,薛大人卓见。”吕总管笑着说。 “城墙那边开工了?”薛万户问。 “开工了,”吕总管说,“不过,刘伯温没动倒下的废墟,却在城外挖沟渠。” “挖沟渠?”薛万户问,“他挖沟渠何用?” 吕总管说:“我也纳闷,城墙应该先清废墟,再筑墙呀,可他却去挖沟渠。” “我看那刘伯温不是在挖沟渠,”薛万户冷笑道,“他是在为自己挖坑!” “呵呵,薛大人所言极是,”吕总管也笑着说,“我也觉得刘伯温是在为自己挖坑。” 书房内,烛光摇曳。泰不华坐在书案前,静静地思索着近几天发生的一切。侍僮抱琴手捧一叠账册进来。 “老爷,这是你要的账册。”抱琴轻声说。 泰不华看了看说:“哦,放这吧。” 抱琴把账册放在书案上。 “这些都是从经历府查抄来的?”泰不华问。 “嗯。” “你下去吧。” 泰不华借着昏暗的烛光翻阅账册,抱琴轻轻地退了出来。 一丝紫红的霞光穿过云层,洒在瓯江水面。江水奔流,千户赤盏晖站在江边一只小船上,正指挥水师操练。泰不华带一队兵勇,沿着江岸走了过来。 赤盏千户急忙跳下船,上岸迎接:“参见都元帅。” “千户不必多礼。”泰不华说“水师操练得如何了?” “回都元帅,”赤盏千户说,“舟楫操控已能进退自如,水上作战尚需时日。” “哦,加紧操练。”泰不华说。 “遵命!” “看,我给你又带来了三百兵勇,”泰不华指着身后的兵勇说,“这三百人都是刚刚招募,皆习水性。” 赤盏千户看看泰不华身后的兵勇,惊喜地问:“刘大人的方略,朝廷准了?” “准了!”泰不华说,“不然我哪来那么多的兵勇给你?” “太好了!”赤盏千户说,“我赤盏晖练水军,也是多多益善呀。” 二人相视而笑。 城墙修缮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天傍晚,叶安正在马棚喂马,忽然听到刘基在院中喊他:“叶安,叶安——” 叶安急忙从马棚跑到院中,问:“老爷,你有何事吩咐?” “叶安,你去后街买三百盏灯笼。”刘基说。 叶安迷惑不解地问:“老爷,这离元宵节远着呢,买那么多灯笼干什么?” “修城墙的工地要用,”刘基说,“你让掌柜即刻派人把灯笼送往工地。” “就那几个工棚,也要不了三百盏灯笼呀。”叶安说。 “灯笼自有妙用,”苏晴儿走了出来,瞪了一眼叶安说,“叔父让买你就去买,真啰嗦!” “呵呵,还是晴儿聪明。”刘基笑着说。 “灯笼能有何妙用?”叶安走出了院子,嘴上还不服气。 夜里,刘基来到城墙修缮工地查看。工地上稀疏地亮着几盏灯笼。工匠听说刘基来了,都从工棚迎了出来。 “灯笼是否已全都送来了?”刘基问。 “已经全都送来了。”叶安说。 “为何不悬挂起来?”刘基问。 “每个工棚已挂上一盏。”叶安说。 “全部挂上。”刘基口气很硬。 “老爷,”叶安不解地问,“每个工棚一盏已经够亮,何需全都挂上?” “依老爷所说去做,休再多言。”刘基脸上现出一丝愠色。 “是,老爷。”叶安转向众工匠,大喊,“老爷有令,所有灯笼都点亮挂上。” 工匠们把灯笼全部点亮,三百盏灯笼全都挂工棚上,城墙外灯火通明。 一艘海船停泊在海岛岸边,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着船舷。方国珍坐船头,身后站着几个义军士兵。谋士刘仁本走了过来。 “主帅,密探来报,温州新修的城墙倒塌。”刘仁本说。 “哦,”方国珍眼中闪现出一丝惊喜,“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刘仁本说。 “新修的城墙怎会倒塌?”方国珍问,“会不会其中有诈。” 刘仁本笑笑说:“修城之人贪腐,城墙修成一堵烂泥,一场大雨就倒了。不会有诈。” “用贪腐之官筑城,岂有不倒之理?”方国珍大笑,“哈哈哈。” “温州城墙倒塌,官军无险可凭……” “无险可凭……我何不趁机偷袭!”未等刘仁本说完,方国珍抢着说。 “嗯,”刘仁本点头,“此时倒是破袭温州城的良机。” “那就速传军令,”方国珍说,:“今夜偷袭温州城!” 义军战船乘着夜色,悄悄靠近瓯江岸边,方国珍正要带领义军登岸,刘仁本急忙阻止:“主帅,慢。” “怎么了?”方国珍问,“先生为何不让登岸。” “主帅,你看。”刘仁本手指温州城。 方国珍站在甲板上向温州城眺望,只见温州城下灯火通明。 “看来,官军已做了准备。”刘仁本说。 “莫非官军已料到我今夜偷袭?”方国珍问。 “极有可能。”刘仁本思索了一下说。 “官军已做准备……”方国珍问,“先生,下一步该如何?” “只有……先撤回海上。”刘仁本无奈地说。 “撤回海上?”方国珍极不情愿,“我义军就这样无功而返?” “官军已张好罗网,我岂能去自投。”刘仁本说,“先撤回海上,日后再作打算。” “嗯,也只有如此。”方国珍极不情愿地说,“撤!” 义军战船又离开江岸,驶向大海。 元帅府内,一阵阵欢声笑语。刘基用三百盏灯笼吓退方国珍的消息,早已借着夜色传遍温州城的每一个角落。泰不华早已从不同渠道得知消息,但是听到都元帅府和温州路的官员绘声绘色地讲述细节,他脸上仍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呵呵呵呵。”泰不华说,“刘大人三百盏灯笼,吓退了方国珍百余条战船,真是妙计!” 众官员也纷纷赞许:“妙!妙!刘都事这出戏演的真是妙。” “呵呵,诸位大人过誉了。”刘基说,“方国珍只是暂时被迷惑,守城岂能指望这三百盏灯笼!” “是呀。”泰不华说,“守城不能靠纸糊的灯笼,要靠忠勇威猛的将士,要靠坚不可摧的城池,城池残破,人心不稳呀!” “是,是。”众官员纷纷点头。 “刘大人,城墙修缮已经开工,你有何困难,讲来,众官员一齐分担些。”泰不华说。 “困难倒是没有,只是……”刘基卖个关子。 “只是什么?”泰不华问。 刘基微笑着说:“只是缺少银子。” “哈哈哈……”众官员一齐大笑。 “这购买石料要银子,雇船运输要银子,役夫的工钱要银子……”刘基看众官员说,“没有银子,这工程如何进展?” “嗯……银子早该划拨到位,可是如今府库空虚。”泰不华思索片刻,说,“哦,我已命人在催征修城税银。” “好,下官静候。”刘基说,“城墙尚未修好,还须加强戒备。倘若方国珍再来偷袭,这三百盏灯笼可就唬不住了。” 泰不华点头,说:“刘大人说的有理。赤盏千户,你须多派些军士日夜巡城。” 赤盏千户上前一步,说:“遵命!” 第8章 查凶案悟知修城人贪腐 重修城智激泰不华捐俸 议完事,都元帅府和温州路的官员陆续退出。都元帅府门外,吕总管紧走几步,跟上薛万户,低声说:“薛大人,看到了吧……” 薛万户侧身看了看吕总管问:“吕大人,看到什么了?” “刘伯温呀,还能看到什么。”吕总管说,“你看刚才他那个得意劲儿!” “雕虫小计!”薛万户鄙夷地说,“这也值得炫耀,都元府的那帮人还跟着附和!” “唉,”吕总管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说,“这方国珍……还就被他给吓住了,哼!” 船舱内,方国珍有些震怒。 “什么?就几盏灯笼?”方国珍有些不相信。 “是的,主帅,确实就只有三百盏灯笼。”刘仁本说,“温州城里的密探来报说,城外并无守军,那灯火通明是修城墙的役夫所挂的灯笼。” “嘿嘿嘿……”方国珍无奈地笑了笑,“妙计呀,妙计!何人出此妙计?” “据说是青田的刘伯温。”刘仁本说。 “刘伯温?”方国珍此时对刘伯温并不熟悉。 “就是此人。”刘仁本说,“刘伯温罢官后一直闲居青田,近日刚被起复委用。” “先生了解此人?”方国珍问。 “虽非至交,彼此熟知。”刘仁本说,“游学时,曾与他有过交往。” “方才先生一说,本帅倒想起来了。”方国珍说,“本帅也曾听人说起这刘伯温,说此人颇有谋略,不知比先生如何?” “我怎能与刘伯温比,”刘仁本说,“我不及他十分之一。” “言过了吧。先生可是黄岩四进士之一。”方国珍不相信,“刘伯温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先生如此高看。” “日后主帅便会知晓。”刘仁本说,“刘伯温上任之后就提出了对付我义军的四条策略,条条中我要害。” “哪四条策略?”方国珍问。 “一曰‘固城’,二曰‘练民’,三曰‘招抚’,四曰‘岸剿’。”刘仁本说。 “啊?”方国珍惊道,“果然条条中我要害,难怪我义军近日行事多有不顺。” “近日行事不顺,与我义军自身也有关。”刘仁本说。 “哦,我义军怎么了?”方国珍问,“说说看。” “我义军中几位头领……”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的脸色,欲言又止。 “先生但说无妨。”方国珍说。 “哦,”刘仁本接着说,“义军中有几位头领对手下约束不严,嗜好杀戮,对百姓多有侵扰,百姓怨言甚多。” 方国珍点了点头说:“噢。” 刘基坐在书案前,赴任路上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黑衣人为何要劫一本书?书中到底隐藏着什么,能让人殒命?刘基走到书架前,取下叶安盗出,他凭记忆手录的书,回到书案前,翻开,细细琢磨。 “廿月初六,役夫取土……”刘基念念有词。 苏晴儿端杯茶走了进来,听见刘基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她好奇地凑了过去,问:“叔父,你念叨什么呢?”() 刘基指面前的书说:“叔父在念叨此书。” 苏晴儿把茶水放在刘基书案上,看了看书说:“这不是上次叔父亲手书录的那本书吗?怎么今日又拿出来看呀?” “晴儿,上次你好像从此书中看出了什么,叔父怕隔墙有耳,未让你说出。”刘基说。 苏晴儿点点头说:“嗯。” “晴儿以为这书中记写的是什么?”刘基问。 “尽是杂乱无章的琐事,是什么倒说不准。”苏晴儿说,“不过晴儿判断,这书应该是一本账册。” 刘基笑笑说:“晴儿聪明,这正是本账册。” “当时晴儿还不明白三个黑衣人为何要劫一本书,”苏晴儿转了转眼珠说,“若是账册,倒是好理解了。” “嗯。”刘基点头说,“什么账册,能让一人送命?” 苏晴儿思索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说:“莫非是上次修筑城墙的账册?” “还真你言中了。”刘基笑了笑说,“这正是上次修筑城墙的账册,上面记录的是役夫出工及进料的数目。” “莫非叔父早已知晓这本账册?”苏晴儿。 刘基摇摇头说:“叔父虽一眼便知这是本账册,可不知其所记何事。这两天修筑城墙,忽有所悟。” 叶安走了进来,边走边喊:“老爷,老爷……” “何事叶安?”刘基问。 “老爷,怪了,真是怪了。”叶安说。 “什么怪了?”刘基问。 “老爷,你让我找修城的工匠和作头,”叶安说,“工匠倒是好找,作头一个没找到。” “偌大个温州城怎会找不到几个作头?”刘基感到奇怪。 “是呀,我也感觉奇怪。”叶安说,“我听说东城的张作头,手艺不错,我就去找,进了他家,一个人也没有,邻居说半个月前,他匆匆离家,再也没回来。” 刘基忽然意识到什么,说:“走,到张作头家瞧瞧!” “老爷,急什么呀,也等我喝口水。” 叶安端起书案上的茶水要喝,苏晴儿一把夺了下来,说:“你真会享现成,这是我给老爷沏的,要喝自己沏去!” “一口水也不让喝。”叶安一脸无奈地说,“好吧,老爷,听你的,现在我就带你去张头家。” 三人离开书房,向外走去。 张作头家的小院破败不堪,门也没上锁。刘基、苏晴儿、叶安走了进去。屋内布满了蛛网,叶安用剑鞘把蛛网挥去。 “这院子好像很久没住人了。”叶安说。 “这还用说吗?一看不就知道。”苏晴儿边看边思索,“什么事走得这么匆忙,门都不上锁?” “当然是要紧的事了。”叶安说。 “喂,叶安,”苏晴儿有些不满,“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叶安不再言语。刘基发现一只木桶,翻过来,桶底有一个“张”字。 刘基思考了一下,说:“叶安说的对,是要紧的事,张作头是因一件要紧的事匆匆离开。此事不但要紧,还要了他的命。” “啊,要了他的命?”苏晴儿有些惊恐。 “你看这个‘张’字,”刘基指着桶底的字说,“与黑衣人所抢书上的‘张’字,是一个笔迹。” 苏晴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恐地说:“这样说来,竹林里被杀的那人就是张作头?” 刘基点点头说:“正是。” “黑衣人为何要杀他?”叶安问。 “为了账册。”苏晴儿说。 “账册?”叶安不解,“什么账册?” “还不明白?”苏晴儿说,“账册记录着见不得人的秘密,黑衣人要抢回去,还要杀人灭口。” “噢,那本书是账册?”叶安似乎明白了。 苏晴儿点了一下叶安头,说:“你呀,这就是块石头。” 叶安傻傻地一笑。忽然门外闪现一个人影。 “门外有人!”苏晴儿机警地说。 “追!”刘基说。 叶安追了出去。 黑衣人在前边跑,叶安在后边追。看黑衣人拐进一个小巷,叶安纵身跳上屋顶,看准黑衣人奔逃的方向,快跑几步,在一个街角处跳下,隐藏在屋角后。黑衣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叶安把剑一横,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窥我家老爷行踪!” 黑衣人也不答话,抽出刀来就砍。叶安接招,两人一番搏杀。苏睛儿突然从屋顶跳下,举剑就刺黑衣人。黑衣人没防备,肩膀被刺中,他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扔过一个黑物,一声轰响,火光过后,黑衣不见了踪影。叶安一张脸被火药炸得乌黑。苏晴儿回头一看叶安忍不住笑。 叶安嗔怒:“笑什么笑!不好好保护老爷,跑这干什么?” “嘿,还有这么不通情理的!我怕你遭人暗算,前来帮你,不说声‘谢’字,还来埋怨。”苏晴儿转向身后的刘基,说,“叔父,你见过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吗?” “好了,好了,别闹了。”刘基说,“人都跑远了。” “我正要将他擒住,你这一搅和,他跑了。”叶安余怒未消。 “擒住?就凭你这张脸?”苏晴儿指着叶安脸说。 “我这张脸怎么了?脸不好,就不能擒贼了?”叶安用手抹了一下脸,脸由黑变花。苏晴儿笑的直不起腰,连刘基也大笑起来。 都元帅府内,泰不华正坐在书案前查阅查抄来的账册。侍僮抱琴走了进来。 “老爷,刘都事求见。”抱琴说。 泰不华抬起头,说:“哦,请他进来。” “是。”抱琴领刘基走了进来。 “刘都事,我正要差人去请你呢,你正好来了。”泰不华说。 “都元帅有何事吩咐?”刘基问。 “近日我审阅经历修筑城墙的账册,这账册上笔笔开销都明明白白,银子何人支取,用于何处,都有详细记录,账目可谓滴水不漏。”泰不华说,“可这城墙为何就倒了,这白花花的银子为何就只换来一堆烂泥?” 刘基微微一笑,说:“下官有一物相送,大人自会明白。” “哦?”泰不华屏退左右,问,“何物?” 刘基取出怀中的账册呈上,说:“都元帅请过目。” 泰不华接过账册翻看,眉头一皱,问:“这账册从何处所获?” “下官上任路上所截获。”刘基说。 “不过看笔迹,这账册像是你刘都事所书。”泰不华说。 “都元帅果然慧眼。”刘基说,“这账册确实是下官所书,因牵及人命,下官取来阅后,原册立即送回,以免打草惊蛇,然后手录一份。” “阅后手录?”泰不华惊讶地说,“都说刘大人过目成诵,果然名不虚传!” 刘基笑笑说:“此乃雕虫小技,何及都元帅乡试高中状元,又赐进士及第!” “哈哈哈。”泰不华大笑,“想你我皆进士出身,乃一介书生,本当挥毫泼墨,激扬文字,却都蹑足戎事,奉命御寇,真是世事难料呀。” “有都元帅主持剿寇实乃浙东之幸!”刘基说。 “呵呵呵,先不说这些了,”泰不华指着账册说,“此账册中虽无银两数额,但每日进料多少,出工人数清清楚楚。有此账册,此案可结矣!” 忽然门外传来喧嚷声。泰不华收起账册,问:“门外何人在外喧哗?” 抱琴走了进来,说:“老爷,几个商户在门外喧嚷。” “商户?”泰不华说,“刘大人,你我一起去看看。” “是。”刘基跟随泰不华向六外走去。 都元帅府门前,几个商户正在与一百户理论,百姓也来围观。泰不华、刘基从府里走了出来。 “何事在此喧哗?”泰不华问道。 百户上前一步说:“启禀都元帅,下官带人去催缴修城的税银,这几个商户不但抗税不交,还在府门前纠缠。” “哦?”泰不华走近商户,问:“诸位商家,为何不缴税银呀?” “上月刚交过,为何又要我们商户交?”一商户上前说。 “上月交的是上次修城的。”百户说。 “刚修的城墙就倒塌,不追贪官反向百姓追要修城的税银,还有天理吗?”另一商户有些激愤,大声嚷道。 众商户七嘴八舌:对,城墙倒了,找贪官去,让我们百姓再出钱,我们不答应!不交,坚决不交! 泰不华看看身旁的刘基,刘基沉默不语。 “诸位乡亲,城墙倒塌,皆因我泰不华治官不力,我有失职之罪,在此我向各位赔罪了!”泰不华上前欲施礼,众商户慌忙阻拦。 一商户上前说:“大人如此自责,我们如何担待的起?大人休要如此。” 一年长的商户说:“我们不是不交税银,官府修城,也是为了庇护我们百姓,只是上次所交的银子化作一堆废墟,着实心有不甘呀!” “诸位乡亲,修城贪腐案正在审理。”泰不华说,“我泰不华向你们保证,一定会给温州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此案一日不结,你们就可一日不交税银!” 围观的百姓交口称赞,商户也陆续散去。 泰不华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刘基,问:“方才刘大人为何沉默不语呀?” “理在百姓,下官无言以对。”刘基说。 泰不华感慨地说:“是呀,白花花的银子化作一堆废墟,本帅也心有不甘!” “只是……”刘基欲言又止。 “刘大人还有何疑虑?”泰不华看着刘基。 “大人方才应允商户缓交税银,可这修城之银该从何处出呢?”刘基问道。 “是呀,……我情激之时,作此承诺,已是覆水难收,可这城还是要修的。”泰不华沉思片刻,问,“刘大人,你有何良策?” “府库空虚,下官也无能为力。”刘基笑着说,“既然大人向商户作出承诺,这修城之银……呵呵,……当然还要大人你来出。” 泰不华叹道:“唉,本帅倒是愿出,可我泰不华就是倾尽俸禄也不够呀……” “好,”刘基打断了泰不华,“大人肯倾尽俸禄,这修城之银就有了。” 泰不华不解地望着刘基,说:“刘大人,你……你这是何意?” “大人携诸官员捐俸禄筑城,城里的商贾岂能不纷纷仿效?”刘基说,“这修城之银不就足够了?” “噢。”泰不华点头:“那本帅就捐出俸禄。” 第9章 惧追查晁毕达躲入左丞府 为抓凶泰不华宴请刘伯温 都元帅府下令,要温州路所有官员捐出俸禄,用以修城。温州路总管吕世忠听到消息,慌慌张张来到万户薛兆谦正府上,商议对策。 “薛大人,薛大人——”吕总管边走边喊。 “吕大人,何事惊慌?”薛万户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动未动。 吕总管在薛万户对面坐下,急切地说:“听说了吗?都元帅府下令,修城要你我捐出一年的俸禄。” “听说了。”薛万户淡淡地说。 吕总管有些恼怒,说:“这一定又是刘伯温的鬼主意。” “除了他,谁还能出这等损人的主意!”薛万户说。 “你我就这样捐了?”吕总管问。 “都元帅都捐了,你我岂能不捐?”薛万户说。 “可这……”吕总管心有不甘。 “吕大人,心疼了?”薛万户狡黠地一笑说,“别说捐出一年俸禄,捐出个十年八年的,你吕大人还能捐到自己的俸禄?” “薛大人,你这是何意?”吕总管涨红了脸。 薛万户笑了笑说:“呵呵,本官说的不对?” “对,对。”吕总管也笑道,“薛大人,你不也是……” 薛万户神秘一笑,说:“彼此彼此” 吕总管大笑:“呵呵呵。” 温州城门外军士贴出一张告示,百姓围着观看。一位老翁看了看告示,未看懂,就问身边的一位读书人:“先生,这告示上面写的什么呀?” 读书人回头看了看老翁说:“写的是各官员为修城所捐俸禄的数额。” “什么?”老翁有些不相信,“官员捐银子修城?我没听错吧。” “嗯。”读书人说,“你老没听错,就是捐银修城墙。” “怎么,世道变了?”老翁迷惑不解,“以前只听说官员往兜里揣银子,往外掏银子,还是头一回听说。” “是呀,是呀。”众人也觉得稀奇。 “这没什么稀奇的,”读书人说,“听说是泰大人带头捐的,泰大人可是从我浙东走出的状元,为了剿寇,又回到浙东,他心里真正装着百姓啊。” “噢,那还有什么说的。”老翁说,“修城是保护我们百姓,我们没钱,有的是力气,走,帮着修城去。” “对,不出钱,可以出力!走!走!”众人跟着老翁向修城工地走去。 杭州城内。 晁毕达躲进左丞孛罗帖木儿的府宅,可他生性耐不住寂寞,躲了几天,实在憋得难受,他就偷偷溜了出来。他在街上边走边逛,忽然发觉后边有人跟随。他紧走几步隐到一个僻静的小巷。盯梢的也跟到了巷口,在那里东张西望。晁毕达悄悄绕到他的身后,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抡拳就打,边打边骂:“小子,活腻了,敢盯你大爷的梢!” 盯梢的一回头,拳头正打在脸上。 晁毕达一愣,发现被打的竟是他的管家,惊道:“赵管家,是你?” 赵管家捂脸,委屈地说:“老爷,你这拳打的好疼哟……” “活该!”晁毕达说,“让你在温州看家,跑杭州来干什么?” “没有急事,小的能来吗?”赵管家捂着脸说,“哎哟哟……” “有事为何不到左丞府找我?”晁毕达说,“还鬼鬼祟祟的盯梢!” “那左丞府能是小的能进的?”赵管家哭丧着脸说,“小的在门口转了两天也没进去,在街上看到个背影,像是老爷你,小的就跟来了,老爷你……你还说我盯梢。” “好了好了,别委屈了。”晁毕达有些不耐烦了,“你来杭州有何事?快说!” 赵管家朝左右看了看,低声说:“老爷,官府到张作头家里查访了。” “我还以为是何大事呢,”晁毕达说,“原来就这事,也值得大惊小怪。查到什么没有?” “倒也没查到什么。”赵管家说,“不过家丁回来说,听官府的人谈到了账册。” “账册?”晁毕达眉头一紧。 “张作头的账册……老爷你毁掉了吗?”赵管家问。 晁毕达想了一下,说:“账册是老爷我亲新手烧的。” “哦,”赵管家说,“官府可能也在追查账册。” “别琢磨了。”晁毕达说,“你呀,太过谨慎,人除掉了,账册烧毁了,还怕官府查访?” 赵管家点头说,“老爷说的是,死无对证,还怕什么。” “再说了,上边还有左丞大人。”晁毕达说,“即便查到,官府又能怎样?” “也是!也是!”赵管家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又觉得疼痛,捂着脸呻吟,“哎哟……哟……” “别哎哟了,”晁毕达看了管家一眼,神秘地说,“跟老爷去个地方,找人给你一抚,就不疼了,呵呵。” 晁毕达带着赵管家出了小巷,两人边走边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茶楼里不时还飘出悠扬的丝竹声…… 赵管家早已忘了疼痛,边走边说:“一路走来,沿途景象残破不堪,可这杭州城里,还是这般繁华。” “你呀,真没见过世面。”晁毕达说,“杭州是什么地方?公子王孙所居之地,不管外面怎样闹腾,这城里照样过太平日子,该唱还唱,该乐还乐。” 赵管家连连点头说:“老爷说的是。” 二人来到翠仙楼。翠仙楼门前,人来人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招呼客人。 赵管家抬头看楼上的牌匾,嘴上念道:“‘翠仙楼’,这……这不是青楼吗?” “可不是,”晁毕达神秘地一笑,说,“如今这杭州城呀,就数这里热闹,走,进去瞧瞧。” 二人走进翠仙楼,几位姑娘立刻迎了上来。 温州城墙修缮工地。刘基正在查看百姓开挖河渠,泰不华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过来。刘基急忙迎了上去,拱手道:“参见都元帅。” “工程进展如何呀?”泰不华问。 “一切顺利。”刘基说。 泰不华看了看开挖的沟渠,有些迷惑,问道:“已开工数日,只见每日役夫挖河开渠,未见砌一砖一石,这里面又藏有什么玄机呀?” 刘基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日后都元帅自会知晓。” “日后?”泰不华指着旁边的废墟说,“这废墟尚未清理,河道尚未疏通,材料不见运进……刘大人,你可是在众官员面前自立军令状的,逾期不能完工,你将如何交差?” 刘基胸有成竹地说:“都元帅自可放心,逾期不能完工,下官听凭处置。” 泰不华笑着说:“都说你刘大人行事诡异,果然如此。既然刘大人不愿说,我也不再多问。不过,期限可越来越近了。” “都元帅尽管放心。”刘基说。 泰不华带着随从离开了工地。 温州富商晁毕达宅院。院门紧闭,两个家丁在门前看守。远处百户带着几个军士着便衣走来走去。 矮个家靠近高个家丁说:“大哥,最近两天,这门口好像有点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高个家丁问。 “你看,”矮个家丁向远处一指说,“那边常有几个人晃悠。” “别瞎琢磨。”高个家丁若无其事。 厨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向家丁打招呼:“二位兄弟辛苦。” “别客气,出去呀?” “嗯,出去买点菜。” 厨子拐进小巷,百户悄悄跟了上去。厨子走在空荡荡的小巷,不时的往身后张望。百户悄悄贴上去,一把捂住厨子的嘴,把他拖到一个破烂的小院。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厨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求饶。 “饶命不难,只要你说实话。”百户瞪在眼睛说。 “小的说,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 “你家主人在家吗?”百户问。 “不在。”厨子说。 “真的不在?”百户质问。 “真的不在,走好多天了。”厨子说。 “去哪了?”百户问。 “小的也不清楚。”厨子说,“听说好像是去杭州了。” “你说的都是实话?” “小的不敢说谎。” “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泄露半句,嗯——”百户亮出长剑,寒光闪烁。 厨子急忙叩首:“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傍晚,叶安搀着刘基回到府宅。刘基拖着疲惫的脚步,满身斑斑点点的泥水,跨进院子。边走边喊:“晴儿,晴儿——” 苏晴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刘基满身的泥水,大笑道:“叔父,你这是怎么了,掉泥塘里了?” “晴儿,怎么说话呢?”叶安在一旁说,“老爷刚从城墙工地上回来。” “从工地上回来就这样呀?”苏晴有点埋怨叶安没照顾好刘基。 “可不就这样。”叶安还挺有理。 “你也刚从工地上回来,怎么没见一身的泥水呀?”苏晴儿质问叶安。 “我……”叶安哑口无言。 “别斗嘴了,”刘基说,“快打盆水来,再帮老爷找件衣裳。” “是,老爷。” 叶安端来一盆水,刘基洗罢脸,又走进卧室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叶安把脏衣服收起,放入盆中。苏晴儿走了进来,问:“叔父,今天吃什么呀?” 刘基笑着说:“忙了一天了,今天吃点好的,我们就吃‘凤尾鱼’。” 叶安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喊道:“好呀,好呀!” “还好呢!”苏晴儿瞪了一眼叶安,说:“叔父的俸银全捐去修城了,别说凤尾鱼,连鱼尾也没有。” 刘基在一旁笑着说:“叔父说吃‘凤尾鱼’,就吃‘凤尾鱼’,岂能会没有?” “可……”苏晴儿话还没说完,就听院中传来抱琴的喊声:“刘大人——” 刘基笑着说:“看,来了。” 叶安、苏晴儿互相诧异地看了看。二人随刘基来到院中,看到泰不华与侍僮抱琴正站在院内。刘基急忙拱手施礼:“都元帅光临,有失远迎。” “休要客套。”泰不华说,“近日刘大人为城墙修缮奔波辛劳,本帅早该过来存问。” “何需劳烦大人。”刘基说,“请都元帅到寒舍一叙。” 泰不华看了看天,说:“这已到用饭时辰,都事灶台尚寒,如何长叙呀?不如我们一起去城南的‘海月楼’,听说那里的‘凤尾鱼’甚是地道。你我边吃边聊,如何?” 刘基笑道:“呵呵,甚甚甚好。” 刘基、泰不华及抱琴离开。 叶安、苏晴儿对视了一下,低声说:“神了!” “老爷怎么知道泰大人请客?”叶安还在琢磨。 苏晴儿不屑地看了叶安一眼,说:“这叫神机妙算!” 叶安叹了口气,说:“唉,老爷妙算,去吃凤尾鱼了,你我连鱼腥也闻不着。” “急什么,”苏晴儿说,“叔父可说的是‘我们吃’,包含你和我。” “真的?”叶安惊喜地问。 “叔父何时骗过你我,等着吧。”苏晴儿很自信地说。 “好吧,我们就等着。” 刘基、泰不华来到海月楼,抱琴领着他们进了一个雅间。刘基、泰不华相对而坐,菜肴陆续端上,最后是一道‘凤尾鱼’。 “凤尾鱼来了——”店小二边走边喊,把凤尾鱼端上桌,热情地说:“客官,菜上齐了,请慢用。” 抱琴在一旁给刘基、泰不华斟酒。 泰不华端起酒杯,说:“刘大人近日为修城之事辛劳,来,我敬都事一杯。” “岂敢,岂敢!”刘基说,“都元帅为浙东平寇,殚精竭虑。该先敬大人才是,来,我代浙东父老敬大人一杯。” 泰不华笑着说:“那我二人就同饮此杯。” “请。”二人同饮。 泰不华看凤尾鱼,说:“凤尾鱼乃温州特产,本帅曾听说关于此鱼传闻甚奇,刘大人是此地人,想必详知,说来听听。” “呵呵,都元帅博闻。”刘基说,“关于此鱼传说,下官略知一二。相传前朝状元王十朋少时曾在城外江心孤屿苦读,当时家贫,日不再食,仍勤读不辍。此事感动了东海龙王,龙王就差手下化作僧人,每日送凤尾鱼给他食用。后来王十朋高中状元,还念念不忘家乡的‘凤尾鱼’。” “嗯,至诚即能感动龙王。”泰不华说,“刘大人,你我携手剿寇,也来感动一次龙王!” “希如所愿。” 二人同食凤尾鱼。 “都元帅设宴邀下官,恐怕不光是为食凤尾鱼吧。”刘基说。 “呵呵,实不相瞒,有事相求。”泰不华说。 “何事?”刘基问。 泰不华说:“城墙坍塌一案现已查明,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尔之干外甥晁毕达强揽了这一工程。他采用偷减工料,虚报工时等手段,侵吞工程银款,以致城墙质量极其伪劣。” “那晁毕达是否已归案?”刘基问。 “本帅正为此事犯愁。”泰不华说。 “因何发愁?”刘基问。 “唉。”泰不华叹了口气说,“本帅出任此职,乃左丞大人所举荐。晁毕达现匿于行省左丞府,我怎好去左丞府抓捕?” “嗯,着人去抓捕,是有不妥……”刘基沉思一下,说,“哦,有了,你看此计可行否?”刘基附泰不华耳边,低语一番。泰不华大喜,说:“此计甚妙!我这就着手布置。刘大人,抱歉抱歉,容我先离席。” 泰不华起身离席,侍僮抱琴在一旁说:“大人,你二人光顾说话了,这满桌的菜肴还没动呢。” “不妨,不妨。”刘基说,“正好带回家去,叶安与晴儿,半月没见荤腥了。” “哦,带就带与他二人。”抱琴喊,“小二,打包。” 第10章 查石料收服两英豪 起争执追丢一奸细 温州城外石料场。工匠们正在加工石料,刘基着便衣与叶安、苏睛儿来到石料场。刘基仔细地检查加工好的石料,不时用手敲敲。他走到一位老工匠身边,停了下来问道:“老人家,修城用的都是这里的石料?” “可不是?”老工匠说,“这里的石料最好,城里用的石料多半都出自这里。” “上次修城墙用的也是这里的?”刘基问。 “不错,也是这里的,上次来的那个叫……”老工匠一时想不起名字,敲了敲脑袋说,“噢,张作头,块块石料都是他选的。” 刘基指着身旁的石条问:“你这石料什么价钱?” “这样的整料,一钱碎银。”老工匠说。 刘基又指着远处石料问:“那边的呢?” 老工匠说:“也是一钱碎银。” “有人从你这购得石料,说是要三钱银子,那是何种石料呀? ”刘基问。 老工匠突然很生气,说:“三钱,什么样的石料能要三钱银子?从我这里出的石料从未有过二价!” 老工匠不再理刘基,继续凿石料。 “看来这石料有蹊跷,账册上竟比此处贵出两倍……”刘基边思索,边自言自语,不觉间走出了石料场。 一位军士慌慌张张跑来,边跑边喊:“刘大人,刘大人——” “何事,慌慌张张?”刘基问。 军士指着江边说:“赤盏千户和渔夫打起来了。” “啊。”刘基说,“走,去看看!” 瓯江岸边浮着两只小船,千户赤盏晖站在一只小船上,手执船桨正在与青年渔夫陈子豪厮打。赤盏千户把船桨当作刀枪,舞的呼呼生风,招招直指陈子豪要害,可陈子豪在荡来荡去的船上辗转腾挪如履平地,赤盏千户的招数被他一一化解。 “那壮士是何人?”刘基问。 “他是江边的渔夫,名叫陈子豪。”军士说。 刘基欣然地点点头。打了几十个回合,赤盏千户招数渐渐乱了,脚下的小船晃来晃去,让他有力使不上。 “不好,赤盏千户要吃亏,我去助他。”叶安说。叶安欲上船,刘基阻拦:“不要助战,让赤盏千户把他引上岸来,此人可用!” “嗯!” 叶安向赤盏晖做了个手势,赤盏晖会意,虚晃一招,跳到岸上,陈子豪捡起身边的竹篙,一点船头,飞身跳上岸,拦住了赤盏晖。 “想跑,看我今天不把你扔到江里喂鱼!”陈子豪说。 “好大的口气,看招!” 两人又厮打起来。仅十几个回合,赤盏晖把陈子豪擒住,扭到刘基的面前。 陈子豪挣扎着说:“有本事,到船上再打。” “已经被擒,还敢嘴硬。”赤盏晖把陈子豪带刘基面前说,“刘大人,交给你发落。跪下!” “我今生只跪三人。”陈子豪挣扎着,不愿下跪。 刘基示意,放了陈子豪,赤盏晖松了手。 刘基问:“你今生只跪三人,哪三人呀?” “父母二老。”陈子豪说。 “嗯。”刘基说,“父母有生养之恩,当跪。那还有一人呢?” “还有一人,”陈子豪说,“就是青田的刘伯温大人。” “哦?”刘基问,“你为何要跪刘伯温呀?” “小时父母带我讨饭,刘大人曾接济我家。”陈子豪说,“至今未报,所以,当跪刘大人。” 叶安大笑:“呵呵,你看看眼前是何人?” “你……你是刘大人?”陈子豪不敢相信。 刘基点头说:“正是。” “小人有眼无珠,”陈子豪跪拜,“不知恩人在此。” 刘基赶忙搀扶,说:“快快起来。” 陈子豪慢慢站起身。 “子豪,你以何为业呀?”刘基问。 陈子豪说:“小人就住在这江边,以打鱼为生。” “能否养家?”刘基问。 “唉。”陈子豪说,“能活命就不错了,谈何养家。” “哦,”刘基沉默了一下,说,“方才你二人打了这么久也该有些饥饿,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如何?” “好,好!”众人说。 刘基等人,来到一处路边小酒店。店家迎了上来:“客官里边请。” “这外面甚是敞亮。”刘基说。 叶安说:“店家,我们就坐外边,有什么可吃的,尽管上来。” “好咧——”店家说。 刘基等人,围坐在店外的一张桌子边。 “子豪,为何与千户交手啊?”刘基问。 “他抢人船只。”陈子豪说,“方寇抢我们的船只,你们官兵也抢,没有了船只,我们渔民怎么生活?” “哦?”刘基转向赤盏千户,问:“千户大人,你抢渔人船只?” “训练水师,需征用民船,他不但不听征用,还唆使其他船户抵抗征用。”赤盏晖说,“我就前来捉拿他。” “千户,此事欠妥。虽是训练水师所需,可强征民船,就不妥了。”刘基又转向陈子豪说,“千户训练水师也是为民剿寇。”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陈子豪说:“要讲清是为了剿方寇,没有不愿意的。” “呵呵,”赤盏晖笑着说,“是怪我,少讲了几句话。” “怎能怪千户大人,子豪还要感谢千户大人呢,”陈子豪说,“若无此次机缘,子豪怎能再见到恩人刘大人,又怎能与诸位结识呢。” “呵呵呵。”众人大笑。 “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刘基说,“子豪,我看你身手不凡,想让你跟我左右,听命召唤如何?” “能跟随恩人,还有何不可?”陈子豪说,“我还有一个弟弟叫陈子杰,身手与我不相上下。” “甚好,甚好,”刘基说。“那就把他也喊过来,见上一见。” 陈子豪说:“好,好!” 陈子豪跑向江边,片刻,与子杰一同来到刘基面前。陈子豪说:“来子杰,一起拜谢恩人。” 二人欲跪拜,刘基连忙扶起,说:“免了,免了。” 赤盏晖大笑:“呵呵呵,刘都事你因我纳了两位人才,这酒也要双份呀!” “好,上双份。”刘基冲店内喊,“店家,上好酒!” 店外传来一个声音:是何好酒,为何不约我来同饮呀?众人看去,只见泰不华与侍僮抱琴来从店后走了过来。 刘基、赤盏晖急忙起身说:“参见都元帅。” “都元帅,你怎么找到这来了?”赤盏晖问。 “城里找不到你们,我可不找到城外来了。”泰不华说,“你二人如何聚到一起了?” 赤盏晖难为情地说:“只因……只因……我与人打了一架……” “哦,打了一架……与谁打了一架?”泰不华问。 赤盏晖指着陈子豪说:“与他。” 刘基说:“千户征用民船与渔家起了争执。” “船乃渔家谋生之本,”泰不华说,“征用民船,要尽心去解说,怎可起争执?” 赤盏晖急忙辩解说:“都元帅,我错了。不过……这架可没白打,这一架……帮……帮刘大人纳了两位人才。” “哦,是何贤才?”泰不华问。 刘基指着陈子豪、陈子杰说:“是他们兄弟二人,水性极好,又一身武艺。” 泰不华看二人,自言自语地说:好,好,水师正需这等人才!他又转向刘基说:“刘大人,你身边不缺人手,叶安、晴儿……武功又好,人又伶俐……” 刘基笑道:“都元帅……该不是也看上他们兄弟了?” “正是,正是。”泰不华笑着说,“本帅想让他二人随我训练水师,不知刘都事可愿割爱?” “好吧,”刘基转向二人,说:“子豪、子杰,快来拜见都元帅。” “叩见都元帅大人。”陈子豪、陈子杰一同施礼。 泰不华扶起二人,说:“快快起身。” “下官就将他兄弟二人托付与都元帅大人。”刘基对向泰不华说,然后又转向陈子豪与陈子杰说,“你兄弟二人要勤心护卫都元帅大人,助大人早日训出精锐水师。” “谨遵刘大人教诲。” “这贤才可是因我而得,两位大人,这酒谁来请呀?”赤盏晖问。 “当然是本帅来请,”泰不华说,“店家,上好酒!” “好咧,上等的好酒来啦——”店家端上好酒。 赵管家从杭州回来后,就躲在晁毕达宅院内不出来。虽然厨子回去后什么也没敢透露,但是,赵管家已经嗅出点异常。可是晁毕达托他的事还是要办的,晁毕达四处打点,急需几件名人字画。这天,赵管家鬼鬼祟祟地来宅院门前,打开院门。 两位家丁一起向他点头:“赵管家,你出去呀。” “小声点。”赵管家脸一沉,伸头左右看了看,回头瞪一眼家丁说,“机灵着点,看好院子。” “是,是。”两位家丁不住地点头。 赵管家四下望了望,偷偷溜了出来,边走边回头张望。他拐弯抹角,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来到墨源斋古玩店。店内陈列着各种古玩,字画,善本书籍。看着赵管家走了进来,店主急忙迎了过来,上前施礼:“赵管家,你可好些日子没进小店了。” 赵管家四周看了看,说:“上次你收的王右军(注: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卷轴,我家老爷非常喜欢。最近又收了什么好东西呀?” 店主说:“好东西倒不曾收到。昨日有个卖家放这儿一本书,说是你家老爷一定喜欢。” “哦,拿来瞧瞧。”赵管家说。 店主取出书说:“就是这本。” 赵管家打开看了两眼,面色渐渐笼上一层惊恐,他合上书,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卖家呢?” “走了,”店主说,“他说过几日再来。” “他若再来,你就告诉他,这书我替我家老爷要了。”赵管家又补充一句说,“但须与卖家亲自交易。” “好,我定会转告。”店主说。 赵管家出了墨源斋古玩店,左右看了看,匆匆离开。百户扮着客商远远监视。赵管家拐进一条小巷。 百户挥手示意:“跟上。” 两名着便衣的军士,跟了上去。 晚上,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正看书,抱琴领百户走了进来。 百户上前施礼:“启禀都元帅。” 泰不华放下书急切地问:“监视情况如何?” “晁毕达的管家从杭州回来后,一直躲在家里,今天去了一趟墨源斋古玩店。”百户说。 “哦。”泰不华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急着准备海船,像是又要出去。”百户说。 “是否又要去杭州?”泰不华问。 “应该是的,监视的军士听他提到了杭州。”百户说。 “嗯,继续监视。”泰不华点了点头。 “遵命!” 城墙修缮工地。刘基、叶安站在即将完工的城墙查看,工匠们正在砌砖石。其中一位瘦工匠边砌墙,边向四下张望。 叶安指着瘦工匠说:“老爷,你看。” 刘基笑了笑说:“你也看出来了?” 叶安说:“我看他半天了,他心思可不在做工上。” “嗯,”刘基点点头,“盯着他。” “是,老爷。”叶安目光紧盯着那位瘦工匠。 散工了,工匠们走下城墙。叶安悄悄跟上那位瘦工匠。瘦工匠没有朝工棚方向走,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他边走边警觉地回头张望。叶安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时躲避着工匠的目光。出了小巷,进入一条热闹的街道。叶安正在跟随,一位卖水果的小贩撞到他身上,果篮摔在地上,水果在街上滚散,有几个果子被路人踩在脚下。 小贩一把抓住叶安衣袖,嚷道:“喂,你怎么回事?也不看路,瞎撞什么?” 叶安委屈地说:“我瞎撞?是你撞的我!” 街上的人渐渐围了上来。 小贩不依不饶:“你撞散了我的水果,还说我撞的你,讲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呢,”叶安争辩说,“大家都看着呢,是你硬往我身上撞。” 小贩撒泼起来,哭嚷道:“水果都被踩坏了,你赔我水果。” “你撞的我,还让我赔?”叶安也急了。 小贩死死地扯住叶安,嚷嚷道:“不赔别想走,我本都没了。呜呜……” “卖点水果不容易,你就赔他吧。是呀,好可怜哟!”众人纷纷解劝。 叶安指周围的人,不知说什么好,“你们……你们……” 苏晴儿挤了进来,走到小贩跟前,掏出银子,质问:“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小贩接过银子,赔个笑脸,松开了叶安。 叶安余怒未消,指小贩说:“你……” 苏晴儿拉着叶安说:“走吧。” 叶安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工匠逃走的方向。 苏晴儿瞪了他一眼:“还看什么,人早没了。” 回到刘基府宅,苏晴儿向刘基详细讲述了街上发生的那一幕情景。刘基听了哈哈大笑。 叶安难为情地说:“老爷,你还笑,我太冤了。” “叔父不是笑你冤,”苏晴儿说,“叔父是笑你傻。” “我傻?”叶安不服气,“我机灵着呢。” “说你傻,你还觉得冤。”苏晴儿说,“你没看出来呀,那卖水果的小贩和那工匠是一伙的。” “啊……他们……一伙的?”叶安抓了抓头皮,“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说你傻,你还不服。”苏晴儿说,“你还和小贩理论,趁你理论的工夫,工匠早溜了。” “老爷,我……”叶安有些自责。 刘基微笑着说:“叶安,你不必内疚,你虽然跟丢了,却证实了那工匠确系奸细。” “我这就带几个军士,把他抓来。”叶安说。 “茫茫人海,你知他匿于何处?”刘基问。 叶安有些不甘心,说:“可……就这样让他溜了?” “溜就溜吧。”刘基说,“城中有几个奸细也未必是坏事。” “什么,有奸细还不是坏事?”刘基这话,不但让叶安迷惑,连苏晴儿也一头雾水。 刘基微微一笑说:“是呀,你们日后便知。” 第11章 巧统筹城墙按期完工 妙安排晁毕达星夜被捉 杭州左丞府门外。赵管家远远的盯着左丞府出入的每一个人,不时用衣袖擦额头上的汗水。晁毕达从左丞府出来,赵管家跟了上去,边走边喊:“老爷,老爷——” 晁毕达一回头,见是赵管家,有些不耐烦了,说:“管家,你怎么又来了?” “老爷,要出事了”赵管家焦急地说。 “要出什么事?”晁毕达满不在乎。 赵管家压低声音说:“小的在墨源斋发现了一本账册,张作头的账册!” “张作头的账册?”晁毕达有些不相信。 “嗯,就是张作头的账册,千真万确,我看得仔仔细细。”赵管家十分肯定。 “你看清了?”晁毕达问。 “小的详细查看了笔迹,就是张作头的,一点不假。”赵管家说。 “难道说……张作头有两本账册?”晁毕达有些担忧。 “极有可能。”赵管家说。 “你有没有问,墨源斋从哪得到的账册。”晁毕达说。 “问了。店主说……是一个中年卖家。”赵管家说,“听店主口气,那卖家似乎想狠敲老爷一笔。” “那卖家现在何处?”晁毕达问。 “这个……好像萍迹不定,店主也说不清楚。”赵管家说,“不过小的已约他亲手交易。” “这就好。”晁毕达露出凶狠的目光,说,“只要那卖家肯出现,我们就……” 赵管家点头说:“小的明白。” “赵管家,速去备条快船,老爷我这就随你回去。”晁毕达说。 “好。”赵管家说,“小的这就去准备。” 叶安准备好马匹,站在院中,等着刘基去都元府议事。等了好久,刘基还没出来。叶安有些急了,苏晴儿走了过来,问:“老爷还没起床吗?” “没呢,昨夜回来的太晚了。”叶安说,“刚才都起身了,可能又睡下了。” 苏晴儿看了看天。 “喊他起来吧,都什么时辰了。”叶安有些着急了。 “叔父躺下总共也不到一个时辰,让他再休息一会。”苏晴儿说。 “再睡,就误了议事时辰了。”叶安向刘基卧室走去,想喊刘基起床。苏晴儿拦住叶安,说:“不许喊。 ” 卧室传来刘基的声音,“叶安,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叶安说。 “啊?”刘基急了,责怪道,“卯时了,为何不喊老爷我起床?” “叔父,你昨夜回来得太晚了……”苏晴儿说。 刘基从卧室走了出来,说:“快,快,误了议事时辰了。” “叔父,吃些早点再去吧。”苏晴儿说。 “不吃了。”刘基说,“叶安,快,我们走。” 刘基、叶安匆匆向院外走去。 都元帅府内。都元帅泰不华端坐于书案后,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各官员列坐两边。唯有刘基座席空着。 泰不华看刘基座席,心说:每日议事,刘都事必最先到府。今日为何迟迟不到? 众官员也互交眼神,低语议论。 吕总管看了一眼刘基的座席,凑近薛万户低声说:“这刘伯温是不是昨夜去了春香楼……啊……呵呵……” “嗯。”薛万户笑道,“呵呵,说不定此刻春梦未醒呢!” 他二人的议论,夏同知听得清清楚楚。夏同知瞪了一眼吕总管,说:“休要胡说,刘都事,岂是那等人。” 吕总管指着夏同知,笑着说:“夏大人是否也有此好,本官的话触到你的痛处了,啊……呵呵……” “你……”夏同知懒得再与他理论。 刘基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歉:“惭愧,惭愧!” 泰不华看了看刘基,说:“你刘大人是该惭愧!戡乱之际,上上下下都在尽心竭力,而你却一觉不醒,误了议事!” 刘基沉默不语。 “城墙修筑期限已到,你修缮得如何呀?”泰不华问道。 众官员也都看着刘基。 刘基上前一步,说:“回禀都元帅,昨夜已经完工。” “什么,昨夜已经完工?”泰不华难以置信。 刘基揉揉惺忪的睡眼,说:“不错,期限之内,确已完工。” “怎么可能,前两天我路过那里,尚是一片废墟。”吕总管说。 “刘大人,愈期受罚,可这谎报瞒报,更要受罚。”薛万户望着刘基说。 众官员也纷纷表示质疑。 刘基看了看众官员说:“诸位不信,可前往查看。” “好!”泰不华说,“那就去是城墙查看!” 泰不华携众官员离开都元帅府,登上城墙。众人左看右看,一个个瞪大了吃惊的眼睛。 一位官员用手摸了摸城墙上的砖石,疑惑地说:“前天还是废墟,这是真的?” 刘基微笑着说:“岂能有假!” 吕总管看着刘基说:“本官不解,这么多砖石刘大人是如何运进的?” 刘基说:“从河道运进。” 夏同知也有些疑惑,问道:“河道运进……当初护城河曾被淤塞,如何运进?” “是呀……”赤盏千户指着护城河,“这里……这河里的废墟呢?” 刘基说:“已被清走。” 吕总管指着前方说:“记得那里还开挖了沟渠。” 刘基说:“已经填实。” 薛万户走到刘基面前说:“刘都事,这修城可比不得赛马,越快越好。诸位大人都是捐了俸禄的,若是再倒了,本官可没得俸禄可捐了。” “薛大人请放心。”刘基笑着说,“就是你薛大人倒了,这城墙也倒不了。” “你……”薛万户欲发火,又忍了回去。 刘基微微一笑。 夏同知感叹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工程,这……这是如何完成的?” 泰不华笑笑说:“刘大人行事常有神来之笔,非我等所详知,还是请刘大人为诸位解开迷惑吧! 刘基说:“方才见诸位大人各有疑惑,皆因循常法度之。若按常法施工,先要清理废墟,疏通河道,之后运进砖石物料,砌墙,填土,夯筑,照此法施工一月当然不能如期完工。我只不过,把工序稍作颠倒,先开挖一条新渠用来运送工料,以开挖的新土作城墙填筑之土,城墙筑好之后再用疏浚护城河的废墟来填埋开挖的沟渠。此法省去了城外取土,废墟运送等诸多工序,工期当然大大缩短。” “妙!妙!妙!”众官员交口称赞。 夏同知不住称赞:“此法果是绝妙。” 身旁的官员也点头称赞:“佩服,佩服,我等所不能及!” “呵呵呵呵,都说都事善谋略,从此工程可见一斑。”泰不华开怀大笑。 远处响起了鞭炮声、锣鼓声。几头舞狮,带着城里的百姓正向这边走来。 刘伯温修筑城墙按期竣工,倒让万户薛兆谦有些怏怏不乐。他匆匆地往自己的府宅走去。总管吕世忠快步追了上来。 “薛大人,薛大人,你怎么走了?”吕总管说,“今天这狮子舞得好不热闹。” “热闹?”薛万户看一眼吕总管,说,“这热闹是他刘伯温的,你也想去凑这个热闹?” “刘伯温不过是一个小小都事,大人何必与他致气。”吕总管解劝道。 薛万户长舒一口气说:“本官不是与他致气,是看不惯他那副得意之相。” “薛大人,消消气!舞狮可以不看,这戏总得看吧?”吕总管说,“这狮子舞过,还有一折好戏呢!” “看戏……”薛万户思索片刻,忽有所悟,“是呀,本官何必生气,这好戏还在后头呢。走,看戏去!” 城墙下搭一戏台,台上正上演着《张协状元》。末上台,念道:人生浮世,浑如萍梗逐西东。陌上争红斗紫,窗外莺啼燕语,花落满庭空。世态只如此,何用苦匆匆…… “够味,这戏够味!”薛万户边听,边摇晃着脑袋。 吕总管看着薛万户,偷偷一笑。 海面碧波翻涌。船舱内,晁毕达、赵管家坐在桌案前正在饮酒。 “老爷,前边不远就是温州了。”赵管家说。 “哦。”晁毕达伸个懒腰,看了看窗外,说,“从杭州到温州,这一路局促在这船舱之内好生憋闷。” 赵管家呷了一口酒,说:“老爷以前哪受过这种委屈。” “呵呵,可不是!”晁毕达说,“以前常是温柔乡里等梦醒,此番回去,也不知春香楼的姑娘还认识老爷我不?” “老爷,还惦记着春香楼的姑娘呢。”赵管家笑道。 “怎能不惦记?”晁毕达说,“那里边的姑娘,个个乖巧可人。” “老爷此番回温州,恐怕也不能像往日那般惬意。”赵管家说,“以小人之见,老爷暂且不要回府。” “为何?”晁毕达问。 “现在情况不明,”赵管家说,“老爷你还是先在城外找家客栈避避,待小的进城探探风声,你再回去。” 晁毕达思索了片刻,说:“嗯,你想的周全,就依你所说。” 赵管家冲着舱外喊:“船家,前边码头靠岸。” “好咧。”船家答道。 晁毕达和赵管家上了岸,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店小二迎了上来。 “客官,住店吗?”店小二问。 “上好的客房两间。”赵管家说。 “好,里边请!” 晁毕达、赵管家随着店小二来到客房。晁毕达四下看看。 “客官,这里行吗?”店小二问。 晁毕达四下望了望说:“还不错,就这吧。” “客官,你先歇着。”店小二离开。 “老爷,你就在这避上两天。”赵管家说,“小的先回去打探打探。” 晁毕达点点头,说:“嗯,快去吧。” 墨源斋古玩店。赵管家来到店门前,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跟踪,才放心地走了进去。店主迎了上来:“赵管家,你可是好久没来光顾小店了。” “上次我要的那本书呢?”赵管家问。 “那本书?”店主想了想,说,“噢……让卖家取走了。” “取走了?”赵管家有些着急说,“你没告诉他,这书我要了?” “告诉了,可你……好久未有消息。”店主说,“不过,他临走时开了个价。” “他要多少?”赵管家问。 店主递上字条,说:“就按上面写的这个价,分文不能少。” 赵管家接过字条,仔细看了看说:“他还真敢要价!” “这是卖家所开之价,我可未加一文。”店主说,“卖家说,若能接受这个价,就带上银两,于本月十五日戌时,到净光塔去找他。” “净光塔?好吧。”赵管家欲离开,店主追了上来,问:“赵管家,我的酬劳……你看……” “书到手之后,定少不了你的酬劳。”赵管家跨出了店门。 客房内,晁毕达正自斟自饮,赵管家走了进来。 “来来来,老爷我一人饮酒好无趣。”晁毕达说,“你回来了,正好陪我饮两杯。” “老爷,好心情呀!”赵管家说。 “呵呵。这人么,就要懂得及时行乐。”晁毕达说,“来,陪老爷喝一个。” 赵管家坐到桌案前,端起一杯酒说:“我敬老爷一杯。” 二人同饮。赵管家又满上酒。 “打探得怎样?”晁毕达问。 “账册还在。”赵管家说。 “还在墨源斋?”晁毕达问。 “在卖家手中。”赵管家说。 晃毕达端起酒杯,思索,“那卖家……” “老爷不必担心,”赵管家说,“小的已与卖家定好了交易的时日和地点。” “好!到时多带些人手,只要他一出现,就……”晁毕达阴险地一笑,“嘿嘿!” “小的明白。”赵管家说,“老爷,你就放心地喝酒吧。” 晁毕达举杯,说:“喝!” 赵管家也举起酒杯。 百户匆匆走近都元帅府。府内,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正看书。看见百户进来,泰不华放下书,急切地问:“情况如何?” “听说晁毕达已从杭州回来,可监视的军士没看到他回府。”百户说。 “哦。”泰不华说,“他藏于何处?” “还不知道。”百户说。 “他是不是嗅出了什么?”泰不华问。 “应该没有。”百户说,“晁毕达的管家今天去了一趟墨源斋古玩店。” “哦。”泰不华点了点头,“就依刘大人的计策,继续行事。” “遵命!” 夜幕下,街道阒然无声。两边的店铺早已打烊闭户,不见一点灯光。晁毕达、赵管家乘马车匆匆赶往净光塔。 “都安排好了?”晁毕达问。 “都安排好了。”赵管家说。 “让家丁手脚利索点。”晁毕达说。 “放心吧,老爷。”赵管家说,“家丁已埋伏在净光塔四周,你验过账册后,小的灯笼一挥,他们就冲过来。料那卖家插翅也难飞。” 晁毕达点点头,“嗯。” 马车在净光塔前停了下来,晁毕达、赵管家下了马车。塔旁站着一个年轻人,晁毕达走了过去问道:“敢问对面可是卖书之人?” “正是,阁下是?”年轻人问。 “买书人。”晁毕达说。 年轻人说:“哦,我这书价格可不菲呀!” 晁毕达说:“按你所说的价钱,我已带来,请过目。” 晁毕达挥手,赵管家和车夫从车上抬下一只箱子,打开,满满一箱的银元宝。年轻人查验了一番,合上箱子,说:“嗯,真是买家。” 晁毕达问:“书呢?” 年轻人从怀中取出账册,晁毕达接过。借着灯笼的光亮查看,看后,揣在怀中,向赵管家示意。赵管家举起灯笼上下一挥,四周没有动静,他又举起灯笼挥了挥,还没有动静。 晁毕达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年轻人转过身来,狂笑:“呵呵呵呵。” 四周立刻亮起火把,几十个军士把他们团团围住。 晁毕达惊恐地看着四周,指着年轻人说:“你……你……” “晁毕达,我家大人等你好久了。”年轻人说。 “你家大人……”晁毕达哆哆嗦嗦地问赵管家,“家丁……家丁呢?” 军士把十几个结结实实捆绑着的家丁押了过来。 “瞧,这就是你的家丁。”年轻人说。 晁毕达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12章 总管连夜急审案 左丞下船先巡堤 都元帅府,泰不华书房内。泰不华与刘基正在对弈,百户前来禀报“启禀都元帅——” “哦,百户。”泰不华放下手中的棋子,问,“抓捕情况如何。” “全部抓获,已押入大牢。”百户说。 泰不华、刘基相视而笑。 “果如大人所料。”百户说,“晁毕达事先安排家丁,手持利刃潜入净光塔,不过家丁刚到就被军士们一一擒获。然后下官扮做卖家,手拿账册等候。” “晁毕达没看出什么破绽?”泰不华笑问。 “没有。”百户说,“军士们高举火把,把晁毕达围在中间,他还稀里糊涂地问管家,‘家丁在哪呢’,等把他的家丁押到他的面前,他才明白中计了。” 泰不华笑道:“百户巧捕晁毕达,可谓大功一件呀!” “不不不,要说功劳,还应归功于刘大人。”百户说,“没有刘大人的巧计,我如何能捕获晁毕达。” 刘基笑道:“我只不过是模拟张作头的笔迹,仿造了本账册,略施小计而已。” “呵呵,没有刘大人的账册,也钓不出晁毕达。”泰不华说,“百户说的有理。” 刘基说:“这么多天来,都元帅周密谋划,百户和军士日夜监视晁家宅院,丝毫不敢懈怠,与你们相比我只是举手之劳。” “功劳不必推让,本帅心中自有分寸。”泰不华说,“传令总管府,连夜升堂审案,此案要速速了结,以平民愤。” “是。”百户离开都元帅府,前往总管府传令。 “刘大人,”泰不华说,“你我继续下完这盘棋。” “好,继续下。”刘基看了看棋盘说,“都元帅,下步棋该你走了。” 这时,侍童抱琴匆匆走了进来。 刘基停下棋,看说泰不华说:“看来这盘棋搅扰颇多。” “哦。”泰不华看着抱琴,问,“抱琴,何事?” “老爷,刚才驿丞来报,左丞大人正赶往温州。”抱琴说。 泰不华停下手中的棋,说:“哦,何日能到?” “两日后即到。” “左丞大人来的好快呀!”泰不华说。 “这晁毕达毕竟是他的干外甥,又曾在他家躲避,他岂能不问?”刘基说。 “是呀,本帅任此职,还是左丞大人举荐,如今他亲自前来过问此案,看来还真有些棘手呀。”泰不华陷入沉思。 刘基指着棋盘说:“都元帅,该你行棋了。” “哦。”泰不华落棋。 刘基看着棋盘,笑问:“这步棋走好了?” 泰不华看着棋盘,坚定地说:“棋已落盘,岂能有悔!” 温州路总管府衙里,灯火通明。总管吕世忠坐在后院书房,书吏走到他的身旁悄悄递上一张礼单,低声说:“老爷,这是案犯晁毕达孝敬你的。” 吕总管,接过礼单,看了看,笑着说:“嗯,这晁毕达就是懂事,怪不得左丞大人喜欢。带来了吗?” “已带往大堂。”书吏说。 “嗯,好。”吕总管揣起礼单,笑着说,“走,陪老爷我连夜审问案犯。” “是,老爷。” 吕总管随着书吏来大堂书案前,端坐,看了看堂下,问:“下跪者何人?” 晁毕达说:“小民晁毕达。” 吕总管厉声喝道:“晁毕达,速速把你所犯之罪如实招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大人,小民有何罪?”晁毕达辩解说,“城墙倒塌是因突降暴雨,河水冲蚀所致。” “大胆奸商,管家俱已招供,你还想抵赖?自已看去!”吕总管把赵管家供词掷于堂下。 晁毕达捡起地上的供词,看了一遍,低下头说:“小民承认,张作头是我指使人杀害的。” “你为何加害于他?”吕总管问。 “那张作头与小民因生意往来,素有仇怨,他屡次敲诈于我。”晁毕达说,“此事与筑城无关。” “还敢狡辩!”吕总管怒道,“都元帅那里可攥着你的账册。” “冤枉呀,大人!”晁毕达说,“小民不过是一小商人,借我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城墙修筑中掺杂使假,那是……” 吕总管脸色一沉:“嗯——” 晁毕达若有所悟,忙改口说:“我招,我招,我全招。” 书吏递上纸笔,晁毕达书写。写完后,书吏将晁毕达的供词呈给吕总管。吕总管看完供词,点点头说:“嗯,案犯已经招供,将其押回监牢,等待裁决。” 衙役将晁毕达又押回监牢。 夜里,晁毕达躺在监牢的地板上。狱卒拎着酒和菜肴走到牢门前喊:“晁毕达,晁毕达。” 晁毕达站起身,答道:“在,在。” “有人给你送吃的来了。”狱卒递过酒和菜肴。晁毕达接过,悄悄塞给狱卒一两银子,说:“一点小意思,大哥,多多关照。” 狱卒把银子在手里拈了拈,笑着说:“好说,好说。” 晁毕达躲在牢房的一角,斟酒,吃菜。狱卒看着,感叹道:“唉,有钱就是好呀,在这里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晁毕达吃着吃着,忽然两眼上翻,手掐着脖子,不停地喘着粗气。 狱卒发现异常,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 牢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呵斥:“嚷嚷什么,嚷嚷什么?” 狱卒指着晁毕达,说:“他……他……” 牢头看了看晃毕达,淡淡地说:“没事,死不了。”然后,摇着脑袋离开了。 总管府连夜审问晁毕达早已在温州传开了。早晨,官员们来到都元帅府。议事前,都在窃窃私语。 一位官员说:“听说富商晁毕达被抓了?” “是呀,都元帅要来真的了。” 另一官员说:“这晁毕达可是左丞大人的干外甥。” “是呀,呵呵,这下有好戏看喽!”旁边几位在附和。 泰不华坐在元帅府的书案后,目光扫视了一下堂下,私语声立刻平息了下去。 “吕总管——”泰不华厉声道。 吕总管上前一步:“下官在。” “昨夜审的如何?”泰不华问。 “晁毕达俱已招认,这是供词。”吕总管呈上供词。 泰不华看供词,皱了下眉头,思索片刻说:“此案已悬多日,须速速了结,给百姓一个交待。今日不再议他事,就此散了吧。” “这就散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又疑虑重重的离开。众官员都走完了,刘基仍坐于座席未动。 “刘都事,众官员都散去了,你为何不离座席呀?”泰不华问。 刘基说:“怕都元帅再传下官过来,岂不来回耽搁?” “知我者,刘都事也!”泰不华笑着说。 “刚才见大人看供词时紧蹙眉头,不知为何?”刘基问。 “你来看看这供词。” 泰不华递过供词,刘基接过,仔细看了看,说:“从供词上看,这城墙倒塌系晁毕达一人为之。” “他只不过一介奸商罢了,有何胆子,敢如此任意妄为!”泰不华说。 “大人是怀疑他幕后有人……”刘基说。 “不错。”泰不华说,“本帅要亲审晁毕达。” 衙差走了进来禀告:“启禀大人,狱中传来消息,晁毕达哑了。” “什么,晁毕达哑了?”泰不华很是惊讶。 “是的。” “走,到牢中看看!”泰不华说。 泰不华、刘基走进监牢。吕总管迎了上来,说:“参见都元帅。” 泰不华质问:“吕总管,怎么回事?” “下官也刚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吕总管说,“听说昨夜一位戴斗笠的男子给晁毕达送来了酒和菜肴,晁毕达吃后,就哑了。” “那戴斗笠男子呢?”泰不华问。 “已……已不知去向。”吕总管支支吾吾地说。 泰不华来到晁毕达牢房前,晁毕达双手比画着,唔哩哇啦,不知所云。 吕总管上前一步说:“都元帅,昨夜当班的牢头和狱卒已被收监,等候处置。” “处置狱卒还有何用,这岂是狱卒所能为?”泰不华瞪着吕总管说。 “都元帅所言极是,下官失职!”吕总管说。 “哼!”泰不华忿忿地离开监牢。 监牢外,吕总管低着头失落地往府衙走,薛万户迎了过来。 “吕总管,吕总管——”薛万户喊。 吕总管抬起头,见是薛万户,说:“薛大人,你怎么来了?” 薛万户神秘地说:“吕总管,昨夜审案,收获颇丰吧。” “薛大人,你这是何意?”吕总管有些不怿。 “嘿嘿,没什么,只想问问这案子。”薛万户笑着说。 “薛大人是关心这案子,还是关心案子里边的人呀?”吕总管瞥了一眼薛万户说。 “呵呵。”薛万户笑道,“别说我,你吕大人不也大清早的往这跑吗?” 吕总管指了一下嗓子,说:“此事是你薛大人所为?” “本官倒是想下手,可是有人比我还着急。”薛万户说,“这下好了,我只有看戏的份了。” “嘿嘿,”吕总管笑着说,“你薛大人倒是还嫌这里不够乱呀!” “可不是,乱了才看头嘛!”薛万户说,“本官倒要看看都元帅府的这出戏如何收场。” “薛大人,你可真够……”吕总管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薛万户模仿《张协状元》戏中的念白,说:“人生浮世,浑如萍梗逐西东。陌上争红斗紫,窗外莺啼燕语,花落满庭空。世态只如此,何用苦匆匆……” “呵呵呵,”吕总管笑道,“薛大人,还真入戏了!” 海面上行驶着一艘官船,雪白的浪花拍打着船舷。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站在船头,欣赏着海景。幕僚走了过来,说:“大人,派去的人回来了。” “哦,事情办得如何?”孛罗帖木儿问。 幕僚说:“已经办妥。不过,我们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孛罗帖木儿问。 “是的大人,”幕僚说,“泰不华命人连夜审案,已拿到口供。” “口供上说了些什么?”孛罗帖木儿问。 “还不清楚。”幕僚说。 “这泰不华手脚倒是利索啊。”孛罗帖木儿感叹道。 幕僚谄笑道:“呵呵,泰大人足谋善断,行事果决,不然大人也不会栽培他呀!” 孛罗帖木儿也笑道:“呵呵,泰不华现任都元帅一职确实是本大人举荐,他也颇知感恩。只是……” “既然大人对泰不华有知遇之恩,还有何顾虑?”幕僚问。 “只怕他书呆子气上来,连本官也不认!”孛罗帖木儿说。 泰不华独自站在瓯江江堤,呆呆地看着滚滚流逝的江水。刘基走了过来,抱琴看见刘基,急忙迎了上去。 “刘都事,你可来了,老爷一个人在江边站了半晌了。”抱琴说。 “噢。” “你去看看吧。”抱琴着急地说。 刘基来到江堤,站在岸边向上游望去,有些感慨地说:“溯江而上,离江不远就是下官的老家青田。” 泰不华说:“都事对这一江之水感情颇深吧。” “是啊,幼时常以诗书为食,以这翠山丽水怡情。”刘基说,“这一江之水对下官来说,有养育之恩。” “对我泰不华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泰不华说。 “都元帅也与这浙东山水有缘?”刘基问。 “岂止有缘。”泰不华说,“我虽非汉人,可自幼随父定居在此。对这浙东的山水的情感何逊于你刘大人!” “噢。” 泰不华说:“幼时家贫,无他乐趣,惟喜读书,浙东父老对我恩惠颇多。那时常思,日后求得功名,必当厚报。此次来浙东,我夙夜所思就是还浙东父老一片净土,以遂少时之愿。可不曾想到,我趟的这池水,比这江边的漩涡还凶险、还混浊!” “都元帅……莫非想退却?”刘基问。 “我并非想退却。”泰不华说,“只是此案已难以彻查,心中不快!” “大人有此愿,乃浙东百姓之福。下官替浙东父老谢过大人!”刘基拱手施礼。 “何需相谢,剿寇安民,肃清吏治本是你我之责。”泰不华说。 “大人之言,皆出自肺腑,下官深为感激。”刘基说,“怎奈官员贪腐之风已成沉疴,非一朝一夕所能革除。” “是呀!”泰不华感叹道。 “明天左丞大人就要到了,大人如何迎接?”刘基问。 “我自有安排。”泰不华说,“明天刘大人随我来江边迎接左丞大人。” “下官遵命。” 官船船舱里置一书案,左丞孛罗帖木儿与幕僚坐于书案前对弈。 侍从走进船舱,说:“大人,前面就到温州了。” “哦,”孛罗帖木儿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幕僚说,“随我到船头看看。” “是,大人。” 左丞孛罗帖木儿、幕僚离开船舱,来到船头,只见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官员站在江边码头,静静等候。 官船徐徐靠岸,孛罗帖木儿在侍从簇拥下,走下官船。 众官员施礼:“恭迎左丞大人。” 孛罗帖木儿拱手:“劳烦诸位久候。” 众官员:“谢左丞大人。” 泰不华说:“左丞大人舟楫劳顿,下官已命人安排好馆驿,恭请大人仪仗进城。” 孛罗帖木儿看看泰不华说:“先不忙进城,适才本官于舟中一睹这两岸江堤,绵延无尽,甚是壮观。此番本官来温州,也是想实地巡查,以探寻剿寇御敌之术。不如先看看这里的江堤如何?” 泰不华极不情愿地说:“也好,也好。” 第13章 施巧计了结疑案 激左丞大义灭亲 泰不华陪同左丞孛罗帖木儿巡查江堤,众官员跟随。 孛罗帖木儿边走边说:“温州屡经兵戈,到处是残垣断壁,唯这江堤屹立如初。”然后转向薛万户说,“薛大人,你功劳不小呀!” 薛万户立刻会意,说:“大人过奖,江堤坚固如此,非下官一人之功。” “薛万户过谦了。”孛罗帖木儿笑着说。 “非下官过谦。”薛万户说,“江堤修筑之时,商贾百姓捐资甚为踊跃。富商晁毕达,一人所捐足够十里江堤。” “呵呵,这晁毕达还有此义举?”左丞孛罗帖木儿看了看泰不华,泰不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岂止如此,这里的大小工程,他均有捐资。”薛万户说,“大人请看,前方有一炮台。” 左丞孛罗帖木儿在炮台前停下观看,乌黑的炮管直指江面。 薛万户说:“上次方寇偷袭被岗哨发现,一发炮弹打过去,方寇吓得掉转船头就逃。” “这炮台有神威呀。”孛罗帖木儿大笑:“呵呵。” 薛万户说:“这里的炮台也多为商贾捐资修造。” 孛罗帖木儿点头称赞说:“是呀,御寇岂能只凭将士血肉之躯,商贾此举可嘉。” 夜晚,监牢内。晁毕达躺在地板上,狱卒拎着饭食走了过来。 “晁毕达,饭来了。”狱卒喊。 晁毕达起来,接过饭食。 “哼,还要老子伺候你!”狱卒不满地瞪了一眼,离开。 晁毕达把饭食放在地上,掰开馒头,里边一张纸条,上书:左丞大人已到温州。晁毕达眼睛里闪出亮光。他扑向牢房的门,抓住木栏使劲摇晃,大声叫喊:“啊……啊……” 狱卒走了过来,质问道为:“干什么,干什么?” 晁毕达唔哩哇啦地比画着,自己冤枉。 温州馆驿,灯火通明。院内设一戏台,台上正在演戏,左丞孛罗帖木儿及众官员坐于台下观看。抱琴走进馆驿,泰不华看见抱琴,离开座席。 抱琴低声说:“老爷,百户来报,左丞大人来温州的消息,已被人传入大牢。” “何人所传?”泰不华问。 “不知道。” “晁毕达有何反应?”泰不华问。 “动静不少,”抱琴说,“吵嚷着要见左丞大人。” “哦……”泰不华沉思了一会儿,说,“告诉百户,在大牢周围严密盘查,今夜不许任何人接近大牢。” “是,老爷。” 监牢内,晁毕达抓住木栏使劲摇晃,大声叫喊,唔哩哇啦地比画着,不时用头撞木栏。 狱卒若无其事地在甬道内,踱来踱去,说:“闹腾吧,闹腾吧,进到这里边,再闹腾又有什么用!” 监牢外,百户带着军士在街道上来回巡逻,仔细盘查路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馆驿内,戏唱得正热闹。薛万户起身去如厕,吕总管悄悄跟了过来。 吕总管悄声说:“薛大人——” 薛万户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吕总管问:“吕大人,何事吩咐呀?” “薛大人,辛苦了!”吕总管说。 “吕大人,你这话何意?”薛万户问。 吕总管笑笑说:“左丞大人的日程让你薛大人安排得可够丰富的,又是查江堤,又是品海鲜,还有这出好戏!都元帅府的人恐怕都懵了。” “嘿嘿,”薛万户笑笑说,“在这温州路,只有你我二人是主,其他都是客,你我不安排,谁来安排?” “嗯,此话有理。”吕总管说,“在这温州路,只有你我二人是主,其他都是客。” “再者说,”薛万户说,“如此安排,不也是顺着左丞大人的心思吗?” “所言极是。”吕总管说,“左丞大人下了官船,不进城,先要查看江堤,明摆着不就是想看薛大人你演的这出戏吗?” “左丞大人想看,就给他演。”薛万户说,“你我可得把这戏演好了。” 吕总管笑笑说:“好说,好说。” 刘基客厅,烛光摇曳。桌上放一棋盘,刘基坐在桌前,左手拿着棋谱,右手执棋子,研究棋局。叶安从外边走了进来,说:“老爷——” 刘基放下手中的棋子,问:“监牢那里有何消息?” 叶安说:“晁毕达还在闹腾,不过都元帅已命人切断了监牢与外界的联系,暂时没有大碍。” “可曾查到,是何人向牢里传递消息?”刘基问。 “还未查到。” “外人是否进过监牢?”刘基问。 “没有。”叶安说,“不过,百户说,左丞大人身边有位侍从,很像上次给晁毕达送饭的那个戴斗笠男子。” “哦……”刘基自言自语,“无忧矣!” 叶安不解地问:“老爷,你说什么‘无忧矣’?” 刘基笑笑说:“没什么,你今日奔波辛苦,先去休息吧。” “是,老爷。” 叶安离开,苏晴儿端杯茶走了进来,放在刘基手边,说:“叔父,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你先休息吧,叔父我还要等个人。”刘基说。 “等个人?”苏晴儿说,“这么晚了,谁还会来造访呀?” 刘基微微一笑,说:“他一定会来。” 院外传来敲门声。 苏晴儿诧异地说:“还真有人来了。” 刘基说:“走,去看看。” 叶安打开院门,泰不华、抱琴走了进来。 刘基拱手施礼:“参见都元帅。” “这么晚了,前来打扰,刘大人不怪罪吧。”泰不华说。 刘基说:“都元帅大人深夜来访,必有要事,请到客厅一叙。” “请。” 泰不华、刘基等走向客厅。 泰不华坐桌边的椅子上,苏晴儿献上一杯茶,泰不华接过,放在桌边。泰不华看了看桌子,桌上摆着棋盘,棋盘上放着棋谱,棋盘旁的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泰不华诧异地说:“看桌上这些东西,刘大人尚未休息?” 刘基笑笑说:“在恭候大人。” “哦?刘大人已料知我要造访?”泰不华问。 刘基笑着点点头。 “刘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呀。”泰不华说。 “哪里,今日城里多有不宁,想大人必定有事相商,于是就在此稍候片刻。”刘基说。 “呵呵,也是。”泰不华笑着说,“牢中之事,刘都事已经知晓?” “略知一二。” “都事推想是何人所为?”泰不华问。 “暂时还不能断定。”刘基说。 “会不会是左丞那边的人?”泰不华问。 “不太可能。”刘基说,“若是左丞大人欲保晁毕达,只会是悄无声息行事,绝不会大肆张扬。如此闹腾,应该不是左丞大人所希望的。” “嗯,刘大人言之有理。”泰不华说,“不过,百户说,左丞大人身边有位侍从,应该就是上次给晁毕达下药的那个戴斗笠男子。” “哦,能断定就是此人?”刘基问。 “能够断定。”泰不华说,“其他侍从皆随行,此人只在左丞大人官船上出现,未见进城。” “哦,这样说来,给晁毕达下药的就是此人。”刘基说。 “左丞大人想封晁毕达之口?”泰不华问。 “是呀,”刘基说,“不封其口,恐怕浙东官府皆无宁日。” “这次给晁毕达传递消息会不会也是左丞大人的手下?”泰不华问。 “下官断定,此次绝非左丞大人所为。”刘基说。 “那会是谁呢?”泰不华问。 “看来是有人欲利用左丞大人。”刘基。 “嗯,应该如此。”泰不华说。 刘基说:“此案不宜久拖,拖之愈久,愈难了结。” “是呀,”泰不华说,“可此案该如何了结呢?晁毕达毕竟是左丞大人的干外甥,处置不妥,左丞大人岂肯善罢甘休?” “都元帅是对左丞大人有所顾忌?”刘基问。 “岂能不有所顾忌?”泰不华说,“左丞大人下了官船,不进城里,却要巡查江堤,其意图非常明了。刘大人也在随行之列,难道未曾察觉?” “亲眼所见,岂能不知?”刘基说。 泰不华说:“巡查江堤之时,左丞大人还屡次提及晁毕达捐资义举。” “那又如何?此举能抵消晁毕达之罪?”刘基问。 “抵消……倒是不能……”泰不华忽有所悟,“听都事之言……莫非都事对如何了结此已成竹在胸?” “呵呵,只是初有眉目。”刘基说。 “能否说说?”泰不华问。 刘基故做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漏。” “呵呵,”泰不华笑笑说,“刘都事行事向来神秘莫测,不说也罢。都事之计,我允了。” “不过尚需向都元帅借一样东西,不知大人肯借否?”刘基问。 泰不华问:“要借何物?但说无妨。” 刘基说:“要借晁毕达的口供。” 泰不华思索了片刻,说:“口供乃此案最重要证据……” 刘基说:“此举虽是招险棋,也只能如此。” “好吧。”泰不华转向抱琴说,“抱琴,你回府一趟,把口供取来。” “是,老爷。”抱琴走出客厅。 “本帅也不能久坐,”泰不华说,“还要到监牢查看查看。” 刘基说:“让叶安护送大人去吧?夜已深,大人不可单人独行。” “嗯,好吧。”泰不华点点头。 刘基喊:“叶安——” 叶安走了进来,“老爷,您有何吩咐?” 刘基说:“叶安,你护送都元帅去监牢查看查看。” “是,老爷。”叶安转向泰不华,“大人请。” 泰不华起身告辞。 街道静悄悄的。叶安手提灯笼前行,泰不华跟随。 刘基坐于书案前看诗稿,苏晴儿走了进来说:“叔父,抱琴把晁毕达的口供送来了。” “哦。”刘基接过供词,看了一遍说,“晴儿,研墨。” “嗯。” 苏晴儿研墨,刘基蘸墨,仿拟供词的笔迹书写。写完,把原来那份供词交给苏睛儿,说:“晴儿,将这份供词藏于隐秘之处,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晴儿明白。”苏晴儿接过供词。 刘基揣起仿拟的供词,离开书房。 馆驿花园,花开正妍。左丞孛罗帖木儿在园内散步,边走边嗅着满园的花香。幕僚走了过来,低声说:“大人——” 孛罗帖木儿停下脚步问:“何事?” “昨夜晁毕达在牢内闹腾了一宿。”幕僚说。 “为何闹腾呀”孛罗帖木儿问。 “有人给他传信,说大人你到了温州。”幕僚说。 “糊涂!”孛罗帖木儿满脸怒色,说,“此时怎可给他传信。” “大人息怒,”幕僚说,“这信并非我们的人往里传的。” “哦。”孛罗帖木儿开始沉思,他隐隐觉得温州的事不是那么简单。 “我倒是派了个人想去打探打探,”幕僚说,“可是连大牢的门也未能接近。” “为何?”孛罗帖木儿问。 “泰不华已命人封锁了监牢四周的街道。”幕僚说。 “噢。”孛罗帖木儿点了点头,他似乎明白了,泰不华并没让他失望,倒是有人想把这水搅混。 “晁毕达那边如何处置?”幕僚问。 “就让他闹腾吧,他这是自绝活路!”孛罗帖木儿说。 侍从走了过来,说:“启禀大人,都元帅府刘都事求见。” “哦。”孛罗帖木儿说,“让他到花厅见我。” “是。” 左丞孛罗帖木儿走进了花厅,端坐在厅内的桌案旁,侍从引刘基走了进来。 刘基上前施礼:“参见左丞大人。” “免礼,免礼。”孛罗帖木儿说,“刘都事前来有何事呀?” “奉都元帅之命,呈给大人一样东西。”刘基说。 “哦,呈上来。”孛罗帖木儿说。 刘基呈上仿拟的供词,说:“请大人过目。” 左丞孛罗帖木儿接过口供,看着看着,脸上渐渐笼上阴云。突然,他把口供撕得粉碎。 刘基在一旁惊讶地说:“左丞大人……” 孛罗帖木儿愤怒地把撕碎的供词扔在地上,说:“这晁毕达,信口雌黄!” 刘基指着地上的供词小心地问:“左丞大人,这……” 孛罗帖木儿看了看撕碎的供词说:“噢,……无妨!” 刘基舒了口气,问:“左丞大人,此案如何了结,都元帅还在等大人口信。” 孛罗帖木儿恼怒地说:“此等奸商,毁我城池,岂能轻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立斩!” “哦,下官这就回都元帅。”刘基退了出去。 幕僚走了进来,低声问:“大人为何如此动怒?” “哼!”孛罗帖木儿指着撕碎的供词说:“这晁毕达,竟把本官也扯了进去!” “奸商无德。”幕僚说,“这么多年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怎么就……” “别再提他。”孛罗帖木儿说,“你替我补个供词,速速交给刘都事。” “是,大人。” 第14章 方国珍出海截粮船 苏晴儿离城寻仇人 都元帅府内,泰不华在书房焦急地踱来踱去。刘基走了进来。 泰不华急忙迎上去,问:“事情办的如何?” 刘基掏出供词,递上,说:“原物奉还。” 泰不华接过供词,看都未看,说:“我是问案子如何了结。” 刘基不慌不忙地说:“左丞大人要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泰不华有些惊讶。 “不错。”刘基说。 “不可能,”泰不华说,“你是如何向他陈说的?” “下官一句话也没说,就呈上供词。”刘基说。 “左丞大人仅看了供词,就要大义灭亲?”泰不华还是想不明白。 “一点不假。”刘基肯定地说。 泰不华低头看了一遍供词,突然着急地说:“这不是原来那份供词,你……你竟敢伪造口供!” 泰不华惊恐地指着刘基,刘基笑呵呵地指着供词说:“这份供词可不是下官伪造的。” “那是何人?”泰不华问。 刘基神秘地一笑说:“是左丞大人。” “左丞大人伪造供词?”泰不华说,“那……那……原先那份供词现在何处?” “左丞大人看过,一怒把它撕得粉碎。”刘基说,“然后就把这份供词给了下官。” 泰不华又看了看供词,似乎明白了,笑了笑说:“呵呵,刘都事,你还想蒙我,你呈给左丞大人的供词既非原先那份,也非我手中这份,一定是另又伪造的一份!” 刘基微微一笑说:“都元帅推断甚是在理,可证据何在呀?” “是呀,它已被左丞大人撕毁,我哪还有凭据。”泰不华说。 “既无凭据,泰大人怎好说下官伪造供词?”刘基问。 泰不华指着刘基,说:“你……,我知道你刘大人行事神异而又缜密,可此等要案,怎可如此,须证据凿凿,方能彰显朝廷法令之峻威。好吧,我不再深究,以后行事断不可有背律令,若再如此,必当问罪!” 刘基笑了笑说:“事事各异,岂会再有下次。”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泰不华说。 “大人何事不明?”刘基问。 “都事如何揣知左丞大人会大义灭亲?”泰不华问。 “堵人之口,莫若使之无言。”刘基说,“晁毕达尚知如何使人无言,左丞又岂能不知?昨日你说戴斗笠男子是左丞的侍从,而晁毕达又不知自缄其口,下官料想左丞大人定会大义灭亲。” 泰不华点了点头,说:“哦。” 馆驿花厅内。幕僚边打扫满地的纸屑,边问:“大人,你真的要大义灭亲?” “我本想救他一命,可他……”孛罗帖木儿叹了口气,“哎!” “可令姊那边如何交代?” 孛罗帖木儿摇了摇头说:“她只因无嗣才认这晁毕达为义子,晁毕达屡有恶迹,她也多为其袒护。可此次不同,这晁毕达犯此重案尚不知收敛,他这是咎由自取。” “哦,大人对晁毕达可谓仁至义尽,可这晁毕达……”幕僚也摇了摇头。 通往法场的街道两边,站满围观的百姓。晁毕达的囚车缓缓驶了过来,愤怒的百姓将烂菜等杂物纷纷投向囚车。 一位老翁指着囚车说:“老天有眼呀,这恶人终有恶报。” 旁边一位中年人说:“是呀,修城的银子也敢贪,多少人的血汗钱呀!” 一位工匠抹着眼泪说:“他克扣我们的工钱,还……还把张作头杀害了。” 一位商贩骂道:“去年他还抢走了我的店铺,呸,活该。” 囚车驶了过来,百姓从两边涌了过来。军士拨开两边的人群,喊:“走开!走开!” …… 法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左丞孛罗帖木儿、泰不华等坐于监斩席。晁毕达跪刑台之上,身旁站着行刑的刽子手。 吕总管喊:“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晁毕达血溅刑台。 吕世忠总管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了万户薛兆谦。薛万户上前一步,拦住了吕总管,拱手说:“吕总管,恭喜,恭喜!” 吕总管看了一眼薛万户说:“薛大人,我喜从何来呀?” “今日法场上,你吕大人可谓是风光无限呀!”薛万户说。 吕总管假装生气说:“莫非你薛大人也要笑话我不成?” “哪里,哪里,”薛万户说,“你没看到,你高声宣斩,法场外万民称赞!” 吕总管有些不高兴,说:“薛大人,此案如此了结,你我二人在此斗嘴,还有何趣呀?” “是呀。”薛万户说,“人家还是棋高一着。” 吕总管问:“薛大人,你可曾料到此案会是这个结局呀?” “这个结局,妙,妙呀。”薛万户说,“你我忙活了数日,人家是一锤定音。” “嘿嘿,”吕总管无奈地笑着说,“左丞大人还来了出大义灭亲。” “哼,大义灭亲,这哪是大义灭亲,分明是舍车保帅!”薛万户说。 “舍车保帅?他晁毕达能称得上车?”吕总管说,“在左丞大人眼里连个小卒也不算。” “可不是,”薛万户说,“但你我就没看出这点来。” 吕总管说:“有道是‘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都元帅府的人,可比你我听音听得准。” 薛万户忿忿地说:“哼,这不算结局。” 海岛,方国珍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其兄方兄国璋、弟方国瑛、方国珉,侄方明善,谋士刘仁本、丘楠等人列坐于两边。 方国珍说:“近日我义军登岸多有不顺,沿岸各府县对我义军皆有防范,百姓或躲入城里,或投到大的村寨。我义军困此海岛之上,有断粮之忧。” 刘仁本说:“我义军现在所遇之困,皆因刘伯温所上的‘四略’,特别是‘练民’之略,不但让官军扩充了兵员,还允许豪右招兵买马,挖沟筑寨,对我义军甚为不利。” 方国瑛起身说:“军师说的不错,瑞安竹篁寨的豪右戴珣,依山修筑寨墙,招募上千人马,每日操练,巡村护寨。” 方国璋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小小的村寨也敢与我义军为敌,明日我带人灭了这姓戴的。” 方国珍看了一眼方国璋说:”二将军,不可鲁莽行事。“ 方国珉有些担忧,说:“真如主帅所言,我们只有回黄岩老家了。” “回黄岩?”方国瑛更觉得不可思议,“黄岩离海较远,倘若官兵堵住江口,我义军再想入海就难了。” “如此说来,我义军只能在这海岛坐以待毙?”方国珍看了看下面的头领问,“诸位兄弟,还有何高见?” 众人都低头不语。这时,一位义军士兵进来禀报:“报,海面发现官军运粮的船队。” “运粮船队?”方国珍有些兴奋,说,“好,我义军缺粮,正愁无计可施呢,这粮就送上门来了。” 众头领也兴奋起来,纷纷说:“是呀,送上门来了。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还等什么,截了。” “好,兄弟们,截粮。”方国珍命令道。 “走,走!截粮。”众人嚷嚷着离开议事厅。 湛蓝的海面微微泛着波浪,一队官军的运粮船正缓缓的行驶在海面上。船夫有节奏划着浆,船浆撩起一串串雪白的水花。几只海鸥在船队周围来回的翱翔。船上护粮的官兵有的闲聊,有的嬉水,有的靠在粮袋上眯起了眼……船队最前边是一艘稍大的官船,船头、船尾站着几个军士,船舱里坐着押粮的差官。差官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几样菜肴。 差官端起一杯酒,又停了下来,回头问身边的军士:“前面是什么地方?” “回禀大人,前方不远就是瓯江江口,快到温州了。” 差官向远方望,露出满意的一笑:“嘿嘿。” 义军海岛。海浪拍打着海岛上的礁石,岛上的灌木、野草在海风中抖动着。方国珍站在海岛的一块礁石上,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十几艘战船扬起风帆,驶离海岛。 官军的运粮船正在海面上缓缓的行驶,船队前方突然出现十几艘战船,船帆鼓满了风,向粮队疾速驶来。 “方寇!方寇!方寇来了!”众军士慌忙捡起兵器。 差官听到喊声,丢下酒杯,哆哆嗦嗦地爬出船舱,喊:“快……快……快放箭,快……” 几个官兵手忙脚乱地拉弓射箭。差官趁乱跳入大海。 对面义军战船上,方国璋宝剑一指,高喊:“放箭!” 义军的无数支利箭飞向官军船队,箭头还带着火苗引燃了粮船。官兵扑打着船上,衣服上的火苗,义军士兵趁机跳上粮船,与官兵厮杀。死伤者纷纷滚落到大海…… 义军士兵把一袋袋粮食搬上战船。方国璋方国璋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一切,爽声大笑:“ 呵呵,这官府知道义军快断炊了,就把粮食给送来了。” 副将陈仲达站旁边说:“只可惜送的少了点。” 方国璋说:“别着急,吃完了,官府还会送的。呵呵呵。” 十几艘战船载着截来的粮食,驶向海岛。激战后的海面上漂着几只烧焦的运粮船,运粮船空荡荡的,有的还在冒着缕缕青烟,一只海鸥飞落到船上,傻傻地看着海面,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具官军的的尸体…… 都元帅府内,泰不华听说粮船被截,勃然大怒。 “什么?粮船被截?”泰不华怒视着差官。 差官哆哆嗦嗦地说:“是的……大……大人,粮草全被方寇截去。” “粮草被截,你是如何逃回来的?”泰不华质问。 “下官率军士力战,无奈方寇人多势众,无法将其击退,不得已,弃船跳入大海。”差官说,“后被一渔夫救出,才得以回来复命。” “哼,粮草全被截走,你还有脸来见本帅!”泰不华怒喝,“左右——” “在!” 泰不华指着差官说:“给我押下去,等候发落!” “是!” 差官被侍卫拖出都元帅府。 刘基走了进来,问:“都元帅为何动怒呀?” 泰不华说:“送粮船队被方寇所截,一粒粮食也没运来。” “哦,呵呵呵。”刘基笑了笑。 泰不华有些诧异,问:“刘大人,粮船被截,你怎么还能开怀大笑?” “为何不能?”刘基问。 “你……粮船被截,难道是可喜之事?”泰不华问。 刘基不紧不慢地说:“不错,确实可喜。” 泰不华迷惑了,问:“刘大人此话何意?” 刘基说:“此事表明,方寇已经断粮。” “嗯,言之有理。”泰不华点点头,问,“看来都事已有破敌之策?” 刘基说:“下官是有一计。” 泰不华惊喜地说:“哦,说说,如何破敌?” “只需如此这般……”刘基凑近泰不华耳边,低语,“方寇必破。” 泰不华大喜,说:“此计甚妙!只是平阳官仓也无粮草,如何施计?” “有,”刘基说,“下官说有,它就有。” 泰不华若有所悟,笑道:“有,有。刘都事用计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非常人所能尽详。” “下官已修书一封,都元帅可差人送往平阳州,知州寇诚阅后,必会源源不断地把粮草运来。”刘基呈上书信。 “好,就依都事之计。”泰不华过书信,转向身边的侍僮抱琴说,“此事就交付与你,你即刻启程,速将此信送到平阳知州寇诚手中,你亲自送信,别人才不会怀疑。” “是,老爷。”抱琴接过书信。 刘基、泰不华从都元帅府出来,叶安慌慌张张地一头撞在刘基身上。刘基站稳身子,看着叶安问:“叶安?何事慌张?” 叶安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不……不好了……,苏晴儿……她……她……” “晴儿怎么了?”刘基问。 “她……她……不见了。”叶安焦急地说。 “啊?”刘基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这是她留下的。”叶安递上苏晴儿留下的字条。 刘基接过字条,看完后焦急地说:“她去寻贼寇方国璋?” 叶安说:“晴儿听说方国璋截了粮船,就有点异常。老爷来都元帅府之后,她就不见了。” 泰不华问:“你二人所说的苏晴儿,可是乐清知县苏希濂的女儿?” “不错,正是她。”刘基说,“苏希濂大人就留下此女,她要是有点闪失,我可如何向故去的苏大人交待?” “刘大人不必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寻找。”泰不华转对身旁的百户说,“百户,快去到各城门打听,看她是否出了城门。” “是。” 百户、叶安各带军士向城门跑去。 叶安来到城门,向城门军士打听:“二位兄弟,可曾看到一位姑娘出城?” 军士问:“一位姑娘,什么模样?” 叶安一急,不知怎么描述,他抓耳挠腮了半天,说:“嗯,就是长得很漂亮的……很漂亮的姑娘。” 军士大笑,他转另一军士,说:“喂,大哥,你可曾看见一位漂亮的姑娘?这位兄弟要找漂亮的姑娘,呵呵。” 另一军士说:“漂亮姑娘……嗯,有呀,看见好几个呢,都出城了,快去追吧,呵呵呵。” “哼,问也白问!”叶安生气地说,向城外走去。 第15章 苏晴儿报信竹篁寨 戴寨主迎击方国璋 瓯江江口,刘基、泰不华等人站在堤岸,眺望远处的海面。海面渐渐笼上迷雾,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从远处涌向堤岸,化作雪白的浪花。陈子豪划着小船来到岸边,跳上岸。 刘基焦急地问:“情况如何,有发现晴儿的吗?” 陈子豪说:“我已打听了附近出海的渔民,都说没有看到,苏晴儿应该还在岸上。” 刘基舒了口气,说:“哦,没私自出海就好。” 陈子豪解劝说:“大人不必着急。晴儿聪明伶俐,武功又不错,只要没有下海,应该没什么危险。” “可她会去何处呢?”刘基问。 “都事不必着急,”泰不华说,“我已传令各处驿丞留意,一有消息,即刻会来禀告。” 山道两边古木参天,山石嶙峋,山道旁一条小溪淙淙作响,苏晴儿在溪水边停下,捧起清澈的溪水喝了两口,继续赶路…… 抱琴带着信件,日夜兼程,赶到平阳州府,知州寇诚出府相迎。 抱琴下马施礼:“叩见知州大人。” 寇知州说:“不必多礼。都元帅差你前来,必有要事。走,到客厅一叙。” 寇知州带着抱琴来到客厅,抱琴取出书信,递给寇知州说:“这里有书信一封,请大人过目。” 寇知州接过书信,看完后大赞:“妙,妙计!此信可是刘都事所书?” 抱琴说:“正是。” 寇知州点头说:“嗯,我猜也是他,方寇屡屡袭扰平阳州,正愁无计可施。我这就安排手下,依计施行。” 山道旁边有家小客店,客店大门紧闭。苏晴儿来到门前敲了敲,没人应。 苏晴儿喊了几声:“店家——” 一位老翁半打开店门,探出头来看了看,发现了苏晴儿。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半夜……,快快进来。” 老翁把苏晴儿拉进店内,店内冷冷清清,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老翁向里屋喊:“老婆子,起来,来客人了。” 一位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问:“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独行?” 苏晴儿擦一下脸上的汗水,说:“我迷路了。” “姑娘,你真够胆大的,这条路上可不太平!”老妇人说。 “哦?怎么不太平?”苏晴儿问。 老妇人说:“方寇常在这一带出没,要是被他们撞见了,你可就……” 苏晴儿问:“这里是什么地界呀?” 老妇人说:“这里呀,是瑞安地界,前边再走十多里就是竹篁寨。” 老翁在一旁说:“别净说话了,快去弄点吃的来。” “呵呵,你看,光顾说话了。”老妇人说,“姑娘,该饿坏了吧?” 苏晴儿点头。 老妇端来一碗米饭,一碟咸菜说:“这兵荒马乱的,也没什么可吃的,姑娘你将就下吧。” “能有吃的就行。”苏晴儿接过碗,说,“阿伯、阿婆,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 “别客气,快吃吧。”老妇:“吃完我带你去歇息。” “嗯。”苏晴儿点点头。 苏晴儿在客店正在吃饭,危险却悄悄向她逼近。客店外,一队义军趁着夜色,正在山道上悄悄行进。 吃过饭,苏晴儿来到了后院的客房。苏晴儿坐在灯下,从包袱里抽出宝剑细细端详,父亲笑容浮再在眼前…… 那是小时候在乐清县衙,苏晴儿很爱与父亲捉迷藏。 “晴儿,晴儿——”苏希濂喊。 “爹爹,我在这儿。”苏晴儿说。 苏希濂在院内左找右找,也找不到苏晴儿,就喊:“晴儿,别躲了,爹爹认输。” “不么,再找,就在院里。”苏晴儿玩兴正浓。 苏希濂继续找,仍找不到,说:“晴儿,爹爹真的找不到你,快出来吧。” “嘿嘿,爹爹你往上看。”苏晴儿得意地说。 苏希濂往上看去,只见苏晴儿,双脚倒挂在屋檐下的椽头,冲他乐呢。苏希濂慌了,忙说:“晴儿快快下来,别摔着。” “没事,爹爹。”苏晴儿一纵身跳下。 苏希濂替晴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摇了摇头,叹道:“唉!” 苏晴儿说:“爹爹,我刚学了一套剑法,舞给你看?” 苏希濂说:“好。” 苏晴儿舞剑,苏希濂不时拍手叫好,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苏晴儿收了剑,问:“爹爹,我舞的如何?” “好,好!”苏希濂说,“可惜你是你女孩家,若是个男儿,必能上阵杀敌立功!” 父亲的身影渐渐从眼前消失,苏晴儿的泪珠落在寒光闪闪的宝剑上。 客店一片寂静,只有初夏蛙声一阵阵从塘中传来。突然砰的一声门被踹来了,一队义军手执火把闯了进来。老翁、老妇惊恐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名义军士兵上前抓住老翁的衣襟。 老翁、老妇哀求:“义士饶命,义士饶命!” 义军头领走了进来问:“店里都有什么人呀?” 老翁上前回道:“回义士,如今哪还有人住店,就我二人。” 头领一挥手,嚷道:“进后院搜。” 义军士兵欲往后院闯,老翁上前阻拦,“义士,义士,后院没人。” 头领一脚把老翁踹在一边,带人闯进后院。 后院苏晴儿住宿的客房门被踹开了,头领带着几个士兵闯了进来。客房内空无一人,被子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苏晴儿身子紧贴着屋顶,屏着呼吸,双手紧抓着檩椽。 头领在屋里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冲士兵一挥手,嚷道:“走!” 前院。坳翁、老妇已被几个士兵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头领从后院走了过来,准备审问。这时传令士兵进来禀报:“头领,方将军有令,速速赶往竹篁寨,不许耽搁。” “回复方将军,我定会按时赶到。”头领转身向部下一挥手,“走,赶赴竹篁寨!” 士兵举起火把,欲点燃房屋,头领阻拦:”慢,火光一起,竹篁寨的人就发觉了。走!” “将军,这两个老东西怎么处置?”士兵问。 头领看了看老翁、老妇说:“饶他性命吧。走!” 头领离开,后面的士兵背着抢来的东西跟随。 苏晴儿纵身从客房的屋顶跳下,侧耳听听,院内已没有什么动静,轻轻离开了客房,来到前厅,发现老翁、老妇人被绑着,忙过来给他们松绑。 苏晴儿内疚地说:“阿伯阿婆,我连累你们了。” “傻孩子,他们不是冲你来的。”老翁说。 “姑娘,刚才你去哪了,他们没发现你?”老妇问。 苏晴儿调皮地一笑说:“我躲起来了,他们没能找到,嘿嘿。” “哎呀,可把我吓坏了。老妇说,“我和你阿伯这两条老命没了不要紧,要是你被他们抓了可怎么办呀!” “别再啰嗦了,你陪姑娘快躲躲,我去送信。”老翁说,“这帮贼寇是要偷袭竹篁寨,寨子里几千口人呢!” “老伯,我随你去!”苏晴儿。 “你?”老翁忽然看到苏晴儿背后的宝剑,知道她不是一个柔弱的姑娘,说,“好吧。” 苏晴儿与老翁借着朦胧的月光,爬到半山上。 老翁说:“贼寇走的是官道,我们走山后的小道。” 苏晴儿点头,“嗯。” 苏晴儿跟着老翁向竹篁寨摸索行进。翻过了一个山头,隐约能看见远处有几点灯火。 老翁指着灯火说:“前边就是竹篁寨了。” “哦,快到了。”苏晴儿说。 “嗯,走。” 二人继续前行。苏晴儿脚下一滑,身子趔趄了一下,脚下一块石头滚落下山坡。 山下官道,义军士兵发现滚落的石头大嚷:“山上有人,山上有人!” 头领勒住马,命令:“弓箭手,放箭!” 弓箭手拉开弓弦,利箭飞出。 老翁看到几支利箭飞了过来,把苏晴儿往身后一拉,一支箭射在了他的胸口。老翁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 “阿伯,阿伯——”苏晴儿哭喊着。 老翁靠着一块山石,捂着胸口说:“姑娘,别管我,快去送信!” “不,阿伯。”苏晴儿说,“我带你,一起走!” “送信要紧!”老翁从腰中掏出腰牌,说,“姑娘,带上这块腰牌。到了竹篁寨,亮出腰牌,就会有人带你去见戴寨主。” 苏晴儿接过腰牌,流着眼泪说:“阿伯,我们一起走!” 老翁喘着粗气说,“我……我,走不动了。” “我扶着你……”苏晴儿说。 老翁忍着剧痛说:“听话,快走……快,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走。” “不!”苏晴儿流着眼泪说。 义军士兵已经爬了上来,正向这边悄悄靠近。 老翁焦急地嚷:“快走,几千条人命呢!” 苏晴儿擦了擦眼泪,“嗯。” 苏晴儿站起身顺着小道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了看老翁,老翁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向义军士兵的方向走去,又一支利箭射来,老翁倒了下去。苏晴儿紧紧捂住要失声的嘴,转身向前继续走去。 刘基躺在卧室的床上,正在梦呓,嘴里不停呼唤着:“晴儿……晴儿……” 叶安急忙走了进来,喊:“老爷,老爷——” 刘基从噩梦中惊醒,他坐了起来。叶安过来,帮刘基披上衣裳。 刘基看了看叶安,问“晴儿可有消息?” 叶安摇摇头说:“还没有。” “哦。”刘基有些不安。 “老爷,你做噩梦了?”叶安问。 “嗯。”刘基仍惊魂未定,说,“老爷我梦见晴儿遭遇凶险。” “啊……老爷,”叶安紧张起来,“这可怎么办,老爷你一向是料事很准的。” 刘基掐指卜算,叶安焦急地等待卜算结果,问:“老爷,卦象怎么说?” 刘基摇了摇头,说:“还不明朗。” “啊?”叶安更着急了,“这怎么办?” 苏晴儿来到竹篁寨。寨门前,吊桥高悬,几个庄丁在来回巡逻。苏晴儿踉踉跄跄地来到吊桥前,庄丁发现了她。拉开弓,高喊:“站住,再往前走就放箭了。” 苏晴儿举起老翁的腰牌说:“我有事要见你们寨主。” 庄丁看了看腰牌,说:“好吧,你等下。” 吊桥放下,苏晴儿进了寨子。护寨头领引苏晴儿来到戴珣厅堂,禀报:“启禀寨主,苏姑娘送来消息,方寇夜袭我竹篁寨。” “什么?方寇要夜袭我竹篁寨?”戴珣很是诧异。 “是的,已经到了寨外的山下。”苏晴儿说。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谁让你送的消息?”戴珣问。 “山下客店的阿伯。”苏晴儿。 “戴老伯?”戴老伯是他安插在山下的眼线,戴珣不再怀疑,忙问,“他人呢?” 苏晴儿哽咽地说:“他……他……,送信的路上,中了方寇的利箭。” “啊?戴老伯已遭遇不测?”戴珣悲愤地说。 苏晴儿点点头,掏出腰牌说:“这是……这是阿伯的腰牌。” 戴珣接过腰牌,仔细看着,眼泪潸然而下,他紧紧攥住被鲜血染红的腰牌,悲愤地呼喊:“阿伯……” 管家走了进来,低声说:“老爷——” 戴珣从悲愤中醒来,说:“管家,你带苏姑娘先去歇息。” 苏晴儿亮出宝剑说:“不,我也要去杀方贼。” 戴珣看了看苏晴儿说:“好吧。管家,传我号令,各路庄丁到祠堂前集合!” “是,老爷。” 管家召集各路头领和庄丁来到祠堂前广场,一支支火把,照得祠堂前如同白昼。各路头领和庄丁列着整齐的队伍站在祠堂前。戴珣站在队伍前边,熊熊的火光,映着他峻毅的面庞。 “诸位乡亲,今夜方寇要来偷袭我们竹篁寨了。”戴珣高声说,他举起戴老伯的腰牌, “大家看看这块腰牌,上面还沾着血迹,这是山下客店戴老伯的,为了给我们送信,他已被方寇残忍的杀害了。乡亲们,戴老伯已经走在我们前边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步军头领高喊:“痛杀方寇,给老伯报仇!” 众庄丁一起高喊:“痛杀方寇,给老伯报仇!痛杀方寇,给老伯报仇!” 戴珣说:“杀方寇不光是给戴老伯报仇,也是保护我们村寨,保护我们的老人、妻儿。现在站在这儿的都是七尺男儿,周围村寨被方寇祸害的惨况,各位都亲眼目睹过。想要我们的寨子不被祸害,我们的老人、妻儿不被残杀,我们就要豁出这条命,跟方寇拼了。” 马军头领高喊:“跟方寇拼了!” 众庄丁一起高喊:“跟方寇拼了,拼了!” 戴珣端起一碗酒,说:“乡亲们,喝下这碗酒,随我出寨杀寇!” 戴珣一饮而尽。各路头领与庄丁一起端起酒,一饮而尽。 第16章 苏晴儿追杀方国璋 泰不华震惊竹篁寨 寨外,方国璋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身边站着副将陈仲达和几个侍卫。借着月色,方国璋向前眺望。 “前边的队伍到哪了?”方国璋问。 传令士兵上前回复:“回禀将军,已经到了竹篁寨前的山口。” 方国璋大笑说:“呵呵呵。过了这个山口,前面再无屏障。” “是的,将军。”传令士兵说,“前边山口是竹篁寨的最后屏障。” “传我号令,速速通过山口。”方国璋命令道。 “是!” 传令士兵策马离开。 陈仲达上前一步说:“二将军——” “仲达有何顾虑呀?”方国璋问。 陈仲达说:“以我之见,不如先派小队人马,试探前行!” “为何如此谨慎?“方国璋问。 陈仲达说:“若山上已有察觉,在山道两侧布上伏兵,我大队人马进去,岂不危矣!” “仲达多虑了。”方国璋说,“这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山上怎会察觉?” 陈仲达说:“方才就有一位老翁前去送信……” “呵呵,已被乱箭射死了。”方国璋笑道。 “二将军,”陈仲达还是有疑虑,说,“你我此次是私自登岸,若有闪失,主帅定会怪罪。” “仲达尽管放心。”方国璋说,“待我夺了寨子,尽起寨中的粮草送回岛上,主帅还能怪罪?” “可是竹篁寨地方虽小,依山筑寨,极是易守难攻……”陈仲达说。 方国璋不屑地说:“量它一个小小的村寨能有多少人马,即使察觉,又能把我怎样?岂不闻兵贵神速?” 陈仲达叹息:“唉!” 山道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前队义军士兵沿着山道向前摸索行进。忽然,两边拉弯的毛竹带着巨大的弹力,呼啸着横扫过来,义军士兵一声声惨叫,纷纷躺倒在山道上。 “看来寨中已有准备。”前队头领高喊:“快,进竹林!” 义军士兵避开山道,钻进竹林,从林中继续向前行进。突然,地面塌陷,前面的士兵纷纷落入陷阱。 后边的士兵一阵大乱,嚷嚷道:“有陷阱!竹林里有陷阱。” 陷阱里布满尖利的竹签,陷阱中传来义军士兵一阵阵的惨叫。后边的士兵吓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动弹。 头领来到趴下的士兵前,挥着长刀,高喊:“起来,都给我起来!” 士兵一个个爬起来,战战兢兢地继续往前摸索行进。 山道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两边山石峥嵘险峻,惊起的猛禽扑棱着巨大的翅膀飞向空中,不时发出凄厉的号叫。突然,两边山头亮起无数的火把,喊杀声四起。檑木,石块雨点般砸了下来。义军士兵惊慌躲避,互相践踏,死伤者无数。 方国璋、陈仲达站在山坡的一棵大树下。山口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陈仲达循声望去,只见山口两侧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陈仲达走近方国璋说:“二将军,我义军被发现了,山上已做了埋伏,看来偷袭不成了。” “偷袭不成,就强攻过去。”方国璋说。 山口的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义军士兵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被山上的人砸了回来。前队头领跑回方国璋身边禀报:“将军,前边山路崎岖狭窄,冲不过去呀!” 方国璋凶狠地瞪着头领,“嗯?区区几个庄丁还能挡住我大军去路?冲不过去,就别来见我!” “是,将军!”头领转身带着士兵又向前杀去。 山上喊杀声震天,庄丁手持长刀冲下山顶,与义军士兵展开了拼杀。 戴珣站在山头,望着下边的山谷,月光下的山谷刀光闪闪,庄丁与义军在拼命厮杀。步军头领,带着一个受伤的庄丁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禀报:“寨主,方寇攻得太猛,我们的人伤亡惨重,守……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戴珣用手一指村寨,说,“我们守不住,难道让寨子里的老人孩子们去守?” 步军头领低头不语。 戴珣抽出长刀,大声说:“怕死的自找出路,是条汉子的跟我下去,把方寇砍回去!” 戴珣冲下山去,步军头领及其他的庄丁跟着冲下山去。戴珣冲进义军阵营,连砍数名义军士兵,浑身溅满鲜血,庄丁们士气大振,一个个奋勇拼杀,义军士兵惊恐地纷纷后退。 方国璋听着不断传来的喊杀声,焦急地踱来踱去。 陈仲达看看山势说:“二将军,战事胶着对我义军极为不利,你看看这地势,像个口袋,若是有一支伏兵从我义军身后堵住山口,就等于扎住了袋口,想退也无路可退了。” 方国璋不屑地说:“料这些粗野的村夫也无这等谋略,不然我义军何以在此从容冲杀?” 陈仲达担心地说:“万一官军闻讯赶来,抄了我军的后路……” “呵呵呵。”方国璋大笑,“那些官军……我比你了解,他们现在都躲在城里睡大觉呢,哪个敢出来?” 前边的士兵纷纷后退,方国璋拔出宝剑,砍杀了两个士兵。 方国璋高喊:“谁敢后退一步,一样就地处死!冲,给我冲过去!” 士兵又掉转头往前猛冲。 苏晴儿、管家和一队庄丁守在寨门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苏晴儿十分焦急。 “管家,前边山口激战正酣,我们为何在此守望不动?”苏晴儿问。 “寨主另有重任交付与我们。”管家说。 “哦,什么重任?”苏晴儿问。 “这寨子里已经埋下无数的火药,放置了诸多柴草。”管家说,“一旦不能守住山口,我们就引燃火药和柴草,烧毁村寨,不给方寇留下半粒粮食,半点东西。” “哼,就这重任?你们寨主想的可够周全的。”苏晴儿不满地说,“留着庄丁不去杀寇,等着烧毁村寨!” “苏姑娘有所不知,”管家说,“一旦寨子不守,与其任由方寇糟蹋,不如玉石俱焚。这匪首方国璋极是凶残。” “什么,今夜来袭的是方国璋?”苏晴儿眼睛里放出怒火。 “嗯,正是方国璋。”管家说。 苏晴儿咬牙切齿地说:“方国璋,我正要寻你呢,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夺过一匹战马,飞身跨上。 “苏姑娘,你……”管家问。 “管家,你留下听寨主调遣,我去取那方国璋的人头!”苏晴儿一拍战马,疾驰而去。 “苏姑娘——”管家也飞身上马,冲庄丁一挥手,“跟上!” 苏晴儿来到寨外,立马于山坡向山下望去,管家带着庄丁从身后追了过来。 “管家,你怎么来了?”苏晴儿问。 “苏姑娘,你是寨子的恩人,我怎能让你有个闪失?”管家说。 “你来的正好,你看,那大树下。”苏晴儿手指山下。 管家借着月光向山下一棵大树看去,树下几名侍卫守护,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身披铠甲,正在树下走来走去。 “树下那个头领是不是方国璋?”苏晴儿问。 “应该是。”管家说。 苏晴儿拔出宝剑,高喊:“随我取方国璋的人头!”一拍战马冲了下去。 管家、众庄丁也亮出长刀高喊:“杀呀——”一起冲下山去。 义军一时难以冲过峡谷,方国璋焦急地踱来踱去。突然侧面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二将军,不好!”陈仲达说,“这队人马是冲着你来的。” “啊!”方国璋惊恐看着山上冲下的人马。 “二将军,快上马”陈仲达催促。 方国璋慌忙中上马,两次都没能跨上。侍卫围过来,架着方国璋跌跌撞撞的逃下山道。 山道上的义军士兵看到方国璋逃跑,也无心恋战,纷纷溃逃,狭窄的山道上互相践踏。戴珣率领庄丁在后面乘胜掩杀。 方国璋在侍卫的护卫下顺着山道匆忙逃窜。月光下,方国璋一身铠甲闪着点点银光。苏晴儿、管家及庄丁,盯着铠甲的闪光,紧紧追赶。 苏晴儿高喊:“抓住方国璋,不要让他跑了——” 管家、庄丁也一起高喊:“活捉方国璋,杀呀——” 陈仲达看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怎么甩也甩不开,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说:“二将军,快脱下铠甲。” “脱下铠甲?”方国璋指着身后说,“追得正紧,哪还顾得上脱铠甲?” 陈仲达焦急地说:“二将军,月光之下,铠甲反光,庄丁顺反光追来,你我难以逃脱。” “哦,仲达说得有理。”方国璋停下,慌乱地脱铠甲。 陈仲达眼珠一转,说:“侍卫,把二将军的铠甲穿上,引开追兵。” “是。” 方国璋脱下铠甲,穿上侍卫的衣服匆忙逃命,一名侍卫穿上方国璋的铠甲向另一方向逃窜。 苏晴儿、管家及庄丁顺着穿铠甲侍卫逃跑的方向追去。越追越近,苏晴儿的战马已贴近了铠甲,她举宝剑劈了下去,侍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管家赶来,下马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侍卫。 管家摇了摇头说:“不是方国璋,是名侍卫!” 苏晴儿沮丧地说:“唉,让他逃掉了!” 戴珣、各路头领,杀退了义军,也赶了过来。 “抓到方国璋了吗?”戴珣问。 “唉,金蝉脱壳,他与侍卫互换了衣裳,让他跑了。”管家说。 苏晴儿怒目圆睁,“早晚有一天,要除掉这一恶贼!” “这笔账先记下!”戴珣紧攥拳头说,然后转向各路头领,“速速打扫战场,守好山口。” “是。”众头领答道。 “苏姑娘,太感谢你了。”戴珣说。 “不必相谢。”苏晴儿说,“那方国璋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姑娘也与方国璋有仇?”戴珣问。 苏晴儿眼睛一红,“嗯,说来话长。” 戴珣说:“那就请到寨子一叙。” 众人返回寨子。 方国璋私自登岸,令方国珍很是恼火。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弟弟方国瑛、方国珉 侄儿方明善 谋士刘仁本、丘楠等人列坐于两边。方国璋、陈仲达走了进来。 方国珍看了一眼方国璋,问道:“二将军回来了?” 方国璋低下头,哼了一下:“嗯。” “此番登岸有何收获呀?”方国珍明知故问。 “我……”方国璋不知如何作答。 方国珍看方国璋衣服,冷笑道:“噢,战果颇丰呀,累得铠甲都甩掉了,啊,呵呵。” 众人皆暗笑。方国璋低下头说:“主帅,我错了。” “你错了?错在何处呀?”方国珍问。 “我不该私自登岸。”方国璋说。 “哼,本帅曾屡次告诫与你,军中行事要听从号令,不可鲁莽行事,你可曾听过!”方国珍怒视着方国璋。 “我……我也是听说那寨子存粮很多……”方国璋想辩解。 “寨子的粮多是不假,”方国珍说,“二将军,你夺的粮呢?” “我……”方国璋无言以对。 “哼,让几个庄丁打的弃甲而逃,丢尽了我义军的脸面!”方国珍厉声喝道:“来人——” “在!”两边侍卫答道。 方国珍指着方国璋说:“将其押下去,等候处置!” “是。” “慢!”方国璋说。 方国珍问:“二将军,你还有何话说?” 方国璋眨了眨眼睛说:“主帅,你关我可以,先给我送顿饭来。” 众将军偷笑:“嗤,你还不忘吃!” 早晨,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官员正在议事。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报——瑞安州呈报:昨夜方国璋率一股贼寇偷袭瑞安竹篁寨,寨主戴珣率寨中丁勇奋力拼杀,将其击溃,现方寇已遁入海上。” 书案后的泰不华听完呈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坐正了身子,问:“什么?一个小小的村寨,击溃了大股的贼寇?” 泰不华接过呈报,又详细地看了一遍。下面的众官员议论纷纷。 薛万户低声说:“官兵海上押粮被杀的片甲不留,村寨丁勇竟能击溃贼寇,对比何其鲜明呀。” 吕总管凑过去问:“薛大人的意思是,都元帅府的‘练民’之略,成效卓显?” 薛户摇了摇头说:“不,不,我是说此略之可畏!” “此话怎讲?”吕总管问。 薛万户说:“练民之略,民力速强。若所练之民为我所用,那再好不过,若所练之民投向了贼寇,那可就……嗯,呵呵。” 吕总管听后点头:“薛大人卓见!呵呵。” 泰不华看完呈报,问:“刚才听诸位在下边议论纷纷,都有什么高见呀,说来听听。” 一官员说:“村寨之丁勇尚可退寇,表明方寇并不可惧,应立刻发兵剿寇,清除匪患!” 薛万户嗤之以鼻:“哼,说的轻巧,‘立刻发兵’,竹篁寨之捷,凭的是地利,可不是匹夫之勇!” 另一官员说:“薛大人之言有失偏颇,本官认为竹篁寨之捷凭的就是一个‘勇’字,不单是地利。试想丁勇背后,是他们自己的家园,是他们的父老、妻儿,不奋勇拼杀,就难保家园。有此之念,岂能不竭尽其勇,以一当十?反观我官军作战,各怀其念,畏首畏尾,若也能这般众念一致,共竭其勇,方寇何愁不能荡平?” 薛万户反问:“你这话何意?难道我官军作战都不竭尽其勇?” 旁边一官员忙解劝道:“二位大人莫要争执,竹篁寨之捷值得我等去琢磨,从中多多少少能找到些破敌之策。” 夏同知上前一步说:“竹篁寨之捷表明‘练民之略’确实可行,民勇之强可弥补我兵力不足。” 第17章 刘伯温奉命犒乡勇 苏晴儿助力擒奸细 众官员争得不可开交,刘基在一旁听着,沉默不语。泰不华看了看刘基,问:“刘大人,诸位都各抒己见,你为何一言不发呀?” 刘基说:“刚才听了各位的高见,下官不敢苟同。” “哦,”泰不华说,“但说无妨。” 刘基说:“下官以为,竹篁寨之捷纯属特例。” “哦?”泰不华问,“刘大人,为何如此说?” 刘基说:“虽然各地的大户或多或少皆招募了些丁勇,但也只能看家护院,能退寇自保者寥寥无几,更别奢谈能与方寇抗衡者。当务之急,是将各地的民勇联络起来,互通讯息,牵制方寇,待其壮大,再与官军协同作战。唯有如此,方能尽民勇之用。” “嗯,所言极是。”泰不华点了点头,“但不论如何,竹篁寨凭一寨之力能击退方寇,值得嘉奖。刘都事听令。” “下官在。” 泰不华说:“本帅命你前去竹篁寨犒赏民勇,并联络各地义士,共谋剿寇大计。” “下官遵命。” 山道两边古木参天,藤蔓摇曳。十多辆装满粮袋的马车离开平阳州,正在山道中行驶,押粮的官兵手执长刀,警惕地注视着两边密林中的动静。 竹篁寨寨门外,戴珣、众头领及众村民在寨门外迎候。刘基、叶安及众军士带着犒劳物品来到村口。村民燃放鞭炮,敲起锣鼓迎接。 戴珣上前施礼:“在下戴珣及竹篁寨众乡民,恭迎刘大人。” 刘基还礼说:“有劳各位久候。” 戴珣说:“刘大人鞍马劳顿,请到寨中歇息。” “请。”刘基说。 戴珣引刘基一行跨过吊桥,进入寨中。来到戴珣厅堂,刘基、戴珣在桌案边坐下,家丁献上茶水。 刘基说:“刚才一路走来,看各处隘口,皆有庄丁把守,看来戴寨主平日注重防范,操之有素呀。” 戴珣说:“方寇对我觊觎已久,不得不防呀。” “嗯,方寇匿于海上,飘忽无踪,伺我疲惫,即登岸侵扰。”刘基说,“官军兵力有限,难以及时追剿,各村寨操练丁勇,强以防范,方能免遭祸患。” “说起本寨能够自保,全仰仗大人的练民之略。”戴珣说,“大人之略刚一颁行,戴某即招募丁勇,着人挖壕筑寨。如今不仅本寨乡民得以自保,四周的乡民也到本寨寻求庇护。” 刘基说:“仅能自保尚不够,附近的村寨要互通联络,一旦有难,相互驰援。” “大人所言甚是。”戴珣说,“附近的赵家、林家也各有上千的庄丁,我已派人与其联络。” “戴寨主仅有上千庄丁,如何能抵御数倍于己的方寇偷袭?”刘基问。 戴珣笑道:“呵呵,此次方寇偷袭,本寨能得以保全,还真得感谢一位姑娘。” “一位姑娘?”刘基问。 “不错,”戴珣说,“她姓苏。” “姓苏?”刘基微微一笑。 戴珣说:“嗯,若不是这苏姑娘连夜报信,说不定方寇就能偷袭得逞。” “她现在何处?”刘基问。 “就在寨内。”戴珣说,回头喊管家,“管家,喊苏姑娘来拜见大人。” “是,老爷。” 管家来到戴珣的厢房,边走边喊:“苏姑娘,苏姑娘——” 管家走进了厢房,房内只有一个丫环,并无苏晴儿。 “苏姑娘去哪了?老爷让找她。”管家问。 丫环说:“刚才还在这儿,一转眼就不见了。” “老爷正找她呢,一会她回来,让她去见老爷。”管家说。 “是。”丫环答道。 管家回到戴珣厅堂,上前禀报:“大人、老爷,苏姑娘刚才还在厢房呢,这会不见了。” “不见了?”戴珣问,“怎么会不见了?” 刘基笑着说:“叶安呀,你去找找。” “是,老爷。”叶安出了厅堂。 戴珣不解地问:“本村寨有上千户人家,你这手下初来乍到,如何能找得到?” 刘基微微一笑说:“寨主放心,他一定能找到。” 戴珣诧异地望着刘基说:“只听说刘大人神机妙算,不曾想大人手下也这等非凡!” “呵呵。”刘基大笑。 不一会儿,叶安带苏晴儿走了进来。 戴珣急忙引见:“这就本寨的恩人——苏姑娘。” 苏晴儿上前施礼:“叔父在上,请受晴儿一拜!” 戴珣愣了一下,问:“叔父?刘大人是苏姑娘的叔父?” 刘基笑道:“呵呵,晴儿是我一好友之女。” 戴珣问:“大人的好友是?” “前乐清知县苏希濂苏大人。”刘基说。 “噢,原来是忠烈之后,难怪苏姑娘有如此胆识和才智!”戴珣说,“前日听苏姑娘说,与方国璋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还如坠迷雾。原来如此。” “晴儿,方才为何躲着叔父呀?”刘基问。 “怕叔父怪罪。”苏晴儿说。 刘基笑笑说:“为何要怪罪与你?” “叔父,晴儿知错了。”苏晴儿说,“我不该私自离开,让叔父担忧。” 刘基微笑着说:“念你此次有功,且不责怪,再若如此,休要见我!” “晴儿知道了。” 管家走了进来说:“老爷,酒筵已经备好,请大人入席吧。” “好。”戴珣说,“刘大人,在下略备薄宴,请大人入席。” 刘基说:“多有打扰,请。” “刘大人请。” 温州城门外,守门军士正在城门处驱赶行人,“走开,走开!” 百姓在城门外议论纷纷。 “今天是怎么了,不让进城了?”一名商贩问。 旁边的中年人说:“没看到呀,粮队过来了。” “哦。” 平阳州送粮的马车浩浩荡荡驶了过来。 商贩有些好奇,问:“这运粮怎么不走水路了?” 中年人说:“上次走水路被方寇截了,哪还敢走水路?” “噢!” 守门军士走了过来,嚷道:“在这嘀咕什么呢?” “军爷,没什么,没什么。”商贩说。 “我看你们像是贼寇的探子!”军士把刀一横。 商贩强作笑脸说:“我们都是附近的百姓。” 中年人也说:“是呀,都是附近百姓。” 军士收回刀,喝道:“站远点!” 商贩点头说:“是,是!” 送粮的马车进了城门。 万户薛兆谦和总管吕世忠站在街口,看着浩浩荡荡的运粮队驶过街口,驶向粮仓。吕总管叹了口气:“唉!” “吕大人,因何感慨呀?”薛万户问。 吕总管说:“想我堂堂官府的粮队,便捷的水路不敢走,偏挑那崎岖偏僻的山路来走,怎不令人感慨呀?” “敬佩,敬佩!”薛万户说,“吕大人时刻心忧社稷,着实可敬。” “薛大人,”吕总管听着薛万户的话有些不入耳,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呀?” “你……”薛万户摇摇头说,“我看你吕大人呀,是被人损习惯了。” “别光说我,”吕总管说,“刚才见你目不转睛地盯着粮队,又在琢磨什么呢?” 薛万户说:”我在琢磨,这平阳知州寇诚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你真够累的!”吕总管说,“有粮吃不就行了,管它哪来的!” 薛总管有些生气,说:“哼,与你为伍才真够累呢,一点脑子都不动。” “薛大人,怪罪的是。”吕总管思索了片刻说,“经你这一提醒,我还真觉得有点蹊跷,莫非都元帅府的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薛万户笑着说:“呵呵,学着点吧,都元帅府的人,心眼多着呢。” 海岛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正为粮草发愁。刘仁本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微笑说:“主帅,好消息。” “是何消息?”方国珍问。 “温州城内传来消息,说官军又运粮了。”刘仁本说。 “官军又运粮了?”方国珍顿时来了精神,“好呀,我义军正缺粮呢!” “不过,这回走的不是水路,是陆路,马车运送的。”刘仁本说。 “不管它水路陆路,只要送来,我义军岂能不收?”方国珍说。 “呵呵,主帅说的有理。”刘仁本说。 “让城里的人打听一下,”方国珍说,“运粮走的是哪条路,粮又从何处运来?” “是,主帅,我这就安排。”刘仁本说。 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整理着诗稿,苏晴儿走了进来,说:“叔父,平阳寇知州差人送来了一封密信。” “密信?”刘基。 苏晴儿递上密信,刘基接过,拆开,看过后大喜,自言自语道:“好,好!” “好?”苏晴儿问,“何事令叔父如此开心?” “哦,呵呵,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刘基笑着说,“晴儿,给叔父沏杯茶来。” “好的,叔父。” 苏晴儿端来一杯茶,刘基饮了两口,提笔疾书。苏晴儿笑着说:“听说有酒助诗兴,叔父你呀,茶助诗兴。” “兴致来了,何在乎茶与酒呀。”刘基停笔,笑着问,“晴儿,叶安呢,怎么没有看见叶安呀?” 苏晴儿说:“叶安还在粮仓,没回来呢。今天平阳州又送来了一批粮草。” “哦,粮仓那边可有什么异常?”刘基问。 “没有,一切如故。”苏晴儿说。 “这两天你和叶安多多留意粮仓。”刘基说,“提醒守卫的军士多加小心,绝不许任何外人靠近粮仓。” “晴儿明白。”苏晴儿说。 粮仓门前,支着一个馄饨摊。卖馄饨的商贩,一边煮着馄饨,一边眼睛不停地溜向粮仓。叶安、苏晴儿走过粮仓门前。苏晴儿停了下来,指着馄饨摊说:“叶安,看,那个卖馄饨的。” 叶安笑了笑,说:“呵呵,怎么了晴儿,想吃馄饨了?” 苏晴儿低声说:“叶安,你就知道吃,你仔细看看。” “一个卖馄饨的有什么好看的。”叶安问。 “你……”苏晴儿不再理叶安,走到守门的军士身边,问:“大哥,那个卖馄饨的你以前见过吗?” 军士摇了摇头说:“以前没有见过,不过,这两天他经常来。” 苏晴儿点点头:“哦。” 叶安走了过来,靠近苏晴儿,低声说:“晴儿,我还真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了?”苏晴儿问。 叶安说:“这个卖馄饨的,就是上次从我手中逃脱的那个工匠。” “嗯,还算你有点眼力。”苏晴儿点点头:“就是那个奸细。” “呵呵,会的手艺挺多呀。”叶安笑着说,“几日不见,他改卖馄饨了。” “走!”苏晴儿说。 “干什么?”叶安问。 “买馄饨。”苏晴儿说。 叶安问:“晴儿,你还真想吃馄饨了?” 苏晴儿挥起拳头,“看你还胡说……” 叶安笑着求饶:“罢罢罢,不敢了,不敢了。走!” 叶安、苏晴儿一起向馄饨摊走去。 “来两碗馄饨。”叶安说。 “好的,两位稍等。”摊主说,开始下馄饨。 “你会的手艺挺多呀,”叶安说,“什么时候开始改卖馄饨了?” 摊主怔怔地看着叶安说:“客官是……” “不认识我了?”叶安说,“我可认识你!你这手不光会包馄饨,还会砌城墙吧?” 卖馄饨的摊主见身份被识破,把馄饨挑猛的一踢,滚烫的汤水洒向叶安,叶安一躲,摊主趁势撒腿就跑。叶安、苏晴儿在后紧追。 叶安高喊:“抓奸细——” 几个巡街的军士也追了过来。 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奸细钻进人流中,眼看又要逃脱,叶安纵身跃上屋顶,看清他逃的方向,沿着屋檐,追了过去。奸细逃到一个巷口,叶安早已从屋檐上跳下,埋伏在那里。看奸细跑了过来,叶安上前堵住了巷口。 “看你还往哪跑!”叶安笑道。 奸细不自觉地往后退,退了几步,忽然扑向叶安。叶安伸手去抓,奸细一拳打了过来,叶安侧身躲过,两人在巷口一番打斗。奸细无心恋战,几招过后,卖了个破绽,趁机脱逃,刚跑了两步,苏晴儿赶到,抽出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苏晴儿瞪着奸细,说:“还想跑?” 奸细哀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不跑了,我不跑了。” 奸细不敢再动,军士过来,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叶安说:“把他押回去。” “是!”军士推推搡搡,把奸细押了回去。 刘基书房内,泰不华、刘基正在对弈,侍僮抱琴在泰不华身旁服侍。 “都事,近日运粮情况如何?”泰不华问。 “甚为顺畅。”刘基说。 “就没有贼寇袭扰?”泰不华问。 刘基停下手中的棋,笑问:“难道都元帅盼望方寇来袭扰粮队?” 泰不华也停下手中的棋,笑着说:“刘大人不也是天天盼望着方寇来袭扰吗?” 刘基、泰不华相视而笑:“呵呵呵。” 泰不华说:“这方寇倒也沉得住气,近日无丝毫动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刘基说。 叶安、苏晴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老爷,老爷……抓住了一名方寇奸细。”叶安气喘吁吁地说。 刘基抬头看泰不华,说:“嘿嘿,有动静了。” 第18章 为施计暗纵奸细脱逃 齐筹划智引方氏上岸 泰不华听说抓到一名奸细,笑着点了点头。 刘基转向叶安问:“在何处抓到的?” “在粮仓门前。”叶安说,“老爷,这个奸细就是上次从我手中逃脱的那个砌墙的工匠。” “哦,又是他。“刘基说。 ”这次他装扮成一个卖馄饨的,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叶安说,“听军士说,这两天他一直在粮仓门前转悠。” 刘基与泰不华对视了一下,说:“噢,既然以前打过交道,就放了他吧。” “什么?放了他?”叶安急了,“老爷,我没听错吧。” 刘基目光很坚定,说:“没错,放了他。” “他可是奸细,好容易才抓到!”叶安争辩道。 泰不华落下棋子,笑道:“刘都事,你这棋局布的可是迷雾重重,让你的手下人都辨不出东西南北,呵呵呵。” “什么样的棋局,也迷不了都元帅的法眼。”刘基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落棋。 苏晴儿示意叶安,“走吧,就依叔父所说,放了他。” 泰不华笑道:“还是晴儿聪明。” 刘基笑着说:“呵呵,晴儿,你去安排,放了那奸细。” “是,叔父。” 苏晴儿拉叶安离开,叶安边走边回头看刘基。 傍晚,紫色的残阳映红了天空。街道开始变暗,两旁的店铺,有的已点上了灯火。叶安跟着苏晴儿走地街上,还是想不通,刘基为什么让他放了那个奸细。 “晴儿,老爷真要放那奸细?”叶安问。 “那还有假?”苏晴儿说。 “这是为何呀?”叶安说,“上次让他逃脱了,这次好不容易才捉住的。” “还记得上次这个奸细逃脱时,叔父怎么说的吗?”苏晴儿问。 “老爷怎么说的?”叶安问。 “你呀……不仅脑子笨,记性还差。”苏晴儿说,“叔父说,‘城中有几个奸细也未必是坏事’,这你都忘了?”。 叶安回想了一会,点头:“嗯,老爷是说过这话。可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你仔细琢磨琢磨。”苏晴儿说,“当时我也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 “现在才明白了?”叶安问,“晴儿,你说,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说你傻,你还真傻。”苏晴儿笑笑说,“叶安,你没看出来呀,叔父是要利用这个奸细替他送个信。” “让这奸细替老爷送信?”叶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噢,我怎么没想到。” “就你这脑袋,能想到这些?”苏晴儿卖弄学问,摇头晃脑地说,“这叫‘反间计’,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然后以敌制敌。” “你不也是才明白吗?”叶安不服气,“看把你得意的,还‘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事后诸葛亮。” “哼,怎么?不服气是吗?”苏晴儿生气了,“你……叶安,我苏晴儿毕竟比你强,事后诸葛亮,那也是亮,不像你叶安,只剩蠢猪(诸)一个(葛),就是不亮。” “服了,服了,还不行吗。”叶安假装施礼,说,“晴儿姑娘智谋过人,佩服,佩服!” “呵呵呵,服气就行。”苏晴儿开心地笑道,“哎,叶安,知道怎么放人吗?” “放人谁还不会……”叶安忽然又意识到苏晴儿话中另有深意,就问,“怎么放?难道放人还有什么花样?” “当然有了,这放人花样可多了。”苏晴儿说,“你到那就给那奸细松绑,说‘喂,奸细,你走吧’,这‘反间计’不就露馅了呀?” “噢,晴儿,你说得对,是不能这么说。”叶安假装想了想说,“我怎么说呢……噢,有了,我到那奸细面前就说,‘喂,不是我叶安要放你,是晴儿姑娘让我放的你,你莫感谢我,要感谢呀,你就感谢晴儿姑娘’。这样可以吧?” “你……”苏晴儿有些生气,“好心指点你,你竟取笑我。” 叶安不住地偷笑,“嗤嗤嗤。” 苏晴儿挥起拳头,“叶安,你……” 叶安跑着躲避。 昏暗的房间内,奸细背靠着一根柱子,双臂被反绑的结结实实。门口两个看守的军士打起了瞌睡。奸细慢慢蹲下,悄悄在石础上磨捆绑的绳索。一名军士打了个呵欠,抬眼往奸细这边看了一下,奸细急忙停下。军士伸了个懒腰,又打起了盹。奸细在石础上磨捆绑的绳索,终于磨断了。 “军爷,军爷,我要方便。”奸细喊道。 一名军士揉了揉惺忪的睡眠,慢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你事还真不少!” 军士来到奸细身旁,弯腰欲替他松绑,奸细猛然站起,挥起双手向军士甲的脖颈击去,军士顿时昏倒在地上,奸细夺门而逃。另一名军士听见响声,猛然惊起,发现奸细已逃,抽出长刀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奸细逃跑了,奸细逃跑了,抓住他——” 其他另几个军士也追赶了过来。 奸细在街道上拼命逃跑,军士手持火把,紧紧追赶。 众军士边追边喊:“抓住他,别让奸细逃跑了——” 奸细躲进一家店铺前的破车下,军士继续向前追去。看军士走远,奸细从车后钻出,拐进小巷,消失在夜色里。 刘仁本: 方国珍坐在议事厅内书案后,谋士刘仁本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主帅,昨夜城里密探送来了消息。”刘仁本说。 “哦,是何消息?”方国珍问,“官府运粮的情况摸清了?” “正是此消息。”刘仁本说,“运粮的情况已经摸清。这是运粮路线图。” 刘仁本呈上图, 方国珍接过图,在书案上展开,观看,边看边说:“官府很会选择运粮路线呀,离海岸较远,隐在崇山峻岭之中,对我义军夺粮极为不利。” “是呀,”刘仁本说,“这条路线截粮不易,截粮后想迅速退回海上更为不易。” 方国珍一边看图,一边思考,思考半晌,问道:“难道就此罢手?” “虽说截粮不易……”刘仁本说,“可我义军急缺粮草,岂能就此罢手。” “截粮不易……又不能放手……”方国珍问,“先生有何高见?” “有一地点是天赐的绝佳之处,”刘仁本说,“我义军可在此截粮。” “哦?”方国珍的目光又回到图上,看一会儿说,“先生说的是凤凰山?” “对,就是凤凰山。”刘仁本说,“这里离海虽远可背靠飞云江,我义军得手后可迅速顺江而下,遁入海上。” “嗯,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说,“那里确实是我义军截粮的绝佳之处。” “城里的消息还说,三日后,官府会有一批粮草要经过那里。”刘仁本说。 “好!”方国珍一拍书案,“传各路头领来这里议事,三日后,出兵凤凰山!” “我这就传各位将军前来议事。”刘仁本说。 瓯江江面,雪浪卷涌。陈子豪、陈子杰兄弟正在操练水军。泰不华及侍从来到江堤,千户赤盏晖急忙迎了过来。 “参见都元帅。”赤盏千户上前施礼。 “千户不必多礼,”泰不华指着江上水军问,“水军操练得如何了?” “回都元帅,水上作战技艺已经掌握,可以随时出战。”赤盏千户说。 泰不华满意地点头:“嗯,让军士继续操练,我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是。”赤盏千户高喊,“子豪、子杰,操练起来,让都元帅检阅——” 陈子豪、陈子杰一起答道:“遵命!” 陈子豪挥动令旗,随着陈子豪的号令,战船不断变换各种队形。一会如利剑出鞘,一会如坚盾御守。水军战士也展示出冲杀、防御等各种战术…… 泰不华看过,脸上现出欣慰的表情,他说:“水军进步神速,赤盏千户功不可没。” “呵呵,都元帅,我不敢贪别人之功。”赤盏千户说,“水军能有今日之面貌,全是陈氏兄弟之功。” “哈哈哈。”泰不华大笑,“想不到千户也学会如此谦虚。” 刘基带着叶安来到江堤,泰不华看刘基步履匆匆,知道必有要事,就迎了上去。 “刘大人匆匆赶来,有何要事?”泰不华问。 刘基看了看泰不华左右,赤盏晖及侍从往后退了退。 刘基走近泰不华,低语道:“已得到密报,方寇三日后袭击粮队。” “哦,方寇要下手了?”泰不华问,“地点选在何处?” “密报说,地点选在了凤凰山。”刘基说。 “凤凰山,方寇与你我想到一处了。”泰不华笑道,“好呀,方寇终于上岸了。” “寇大人的钓饵好容易才把方寇引上岸。”刘基说,“上岸了,就不能让他再回到海里了。” “嗯。”泰不华点了点头,“走,回府商议。” 泰不华、刘基及随从离开了江岸,回到了都元帅府。 书房\/内,泰不华坐于书案后,审视着地图。站起,来回踱步。侍僮抱琴端来一杯茶,欲献上,刘基摆了摆手。 “这凤凰山距飞云江很近,方寇极易顺江而逃,再匿于海上。”泰不华说。 刘基点了点头:“嗯,都元帅所虑极是。” “都事有何对策?”泰不华问。 刘基笑了笑说:“想必都元帅也已有了对策。” 泰不华笑道:“不如你我二人,把所思之对策书于纸上,较之优劣,再作定夺。如何?” “好,就依都元帅所言。”刘基说。 泰不华转身喊:“抱琴,备纸笔。” 抱琴拿来纸笔,泰不华、刘基各自书写。 “刘大人,写好了吗?”泰不华问。 “下官已经写好,大人呢?”刘基问。 “已写好。”泰不华说,“那就请刘大人,亮出所思之对策。” 刘基说:“都元帅,一起亮出,如何?” “也好。”泰不华说。 刘基、泰不华二人同时亮出所书写的对策。泰不华读刘基所书对策:“烧船。”刘基读泰不华所书对策也是“烧船。” 泰不华、刘基一起大同笑:“不谋而合,呵呵呵呵。” “都事,就依此计?”泰不华问。 “就依此计。”刘基点头:“下官这里还拟了一份详细的围剿方案,都元帅请过目。” 泰不华接过,看后赞道:“嗯,都事谋划周密,只是我官军兵力不足,不能从容调度。” “前日下官曾到各乡联络民勇,可否让他们参战?”刘基问。 泰不华思索了片刻,说:“好,让他们参战!”然后转向侍从,命令:“左右,传令各府官员,速来都元帅府议事!” “是!” 街道上,万户薛兆谦正去往都元帅府,总管吕世忠紧走几步赶了上来。 “薛大人,薛大人——”吕总管喊。 薛万户回头看了看,说:“噢,吕总管。” “薛大人,你说这都元帅府又在耍什么手段,这时辰匆忙召大家来议事。”吕总管问。 “匆忙召唤必有要事。”薛万户说,“看吕大人怏怏不乐,是否正与伶人缱绻,受到搅扰呀?” 吕总管大笑,说:“呵呵,薛大人不必嘲笑我,那小红玉一出场,你不也掷金如土吗?” 薛万户说:“我也是情不由己呀,你说小红玉那眼神,那身段……真让人销魂。” “呵呵,薛大人,先别销魂。”吕总管说,“你琢磨琢磨都元帅府要出什么鬼主意,你我也好有个应对。” 薛万户说:“有什么好琢磨的,不过是出兵剿寇罢了。” “出兵剿寇?”吕总管问,“薛大人凭何推知是出兵剿寇?” 薛万户说:“凭我与都元帅府的人所打的交道。” “薛大人,你这越说我越摸不着头脑了。”吕总管说。 “吕大人,你思虑思虑。”薛万户说,“都元帅府的人行事向来诡秘,此次却召集众官员公开议事,除了出兵剿寇还会有什么?你说若是有什么好事,还能轮到你我二人?” 吕总管点了点头:“嗯,薛大人言之有理。” 都元帅府内,气氛与往日迥然不同。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官员列坐两旁,静静地望着书案后的泰不华。 “诸位大人,”泰不华神情很严肃,“方寇为害浙东已久,阻绝粮运,残杀官兵,肆意劫掠,侵扰百姓,本帅早已想除掉此害。无奈方寇盘踞海上,昼伏夜出,踪迹难觅。经刘都事多日运筹,巧设诱饵,已将贼寇诱往岸上。今日急召诸位来此听令,为的就是围剿贼寇,荡平浙东匪患。” 吕总管靠近薛万户,低声说:“薛大人有先见之明啊,果真是出兵剿寇。” 薛万户说:“只是你我未曾料到不用商议,直接听令。” 吕总管微微一笑说:“也好,省得多费那份脑筋。呵呵。” 第19章 泰不华设下口袋阵 薛万户违背帅府令 泰不华用目光扫视了一下都元府帅的内的官员,窃窃私语声立刻停了下来。 “刘都事听令!”泰不华命令道。 刘基上前一步:“下官在。” “本帅命你带一队人马伏于凤凰山谷两侧,待方寇进入后出兵痛击。四乡民勇也归你调遣。”泰不华说。 “下官遵命!”刘基领令退回。 泰不华又命令:“赤盏千户听令!” “下官在。”赤盏千户答道。 “本帅命你率所部人马伏于凤凰山口,待方寇进入山谷,堵住山口。”泰不华说。 “下官遵命!”赤盏千户领命。 “夏同知听令!” “下官在!”夏同知答道。 “命你率人马伏于山口外林中,若有方寇残兵逃出山口时,出兵追杀。” “下官遵命!”夏同知答道。 “薛万户、吕总管听令!”泰不华命令。 “下官在!”薛万户、吕总管一起答道。 “命你二人率所部人马伏于江畔,听到炮响后点火焚毁江边方寇船只。不得提前点火,以免方寇觉察,也不得延误焚烧,让方寇夺船逃跑。”泰不华说。 “下官遵命!”薛万户、吕总管领命。 …… 众官员一一领命,泰不华又说:“诸位职责已明,务必按时潜往伏击地点。此战关系重大,我浙东剿寇成败在此一举,如有不听号令,擅自行事,泄露机密者,从严惩处!” 苏晴儿在收拾刘基的书房,忽然发现书案上有一木匣。她机警地向外看了看,未发现有人,然后,她悄悄打开了木匣,木匣内装有各种公文。她在公文中发现了各义军首领的的图像。韩山童、刘福通、方国珍……她终于找到了方国璋,她默默铭记着方国璋的图像,眼中充满了怒火。门突然开了,刘基、叶安走了进来。苏晴儿来不及把公文塞进木匣,一时手足无措。刘基沉下脸色,说:“晴儿,你怎可私下偷窥官府的公文?” “叔父,我……”苏晴儿无言以对。 叶安走过来,把公文整理好,放进木匣中。 刘基说:“上次你私自出走本该处罚,念你有功,予以宽宥,没想到你不思悔改,仍然我行我素。” “叔父,晴儿知错了。”苏晴儿低下头说。 “仅仅知错就行了?”刘基说,“此次剿寇,本想带你前去,可你如此擅作妄行怎好带你。” 苏晴儿哀求:“叔父,我只因报仇心切,一时忘了规矩,并非故意偷窥官府公文,求你饶过我这次吧。” 刘基严厉地说:“不必多言,你留在府中,面壁思过吧。” “叔父,叔父……”苏晴儿还想辩解,叶安拉苏晴儿离开。 晚上,苏晴儿连饭也没吃。她一个人坐在卧室的桌案前,失神地望着前方。叶安走了进来,看见苏晴儿的桌上还放着晚饭,一点未动,上前安慰:“晴儿,还没吃呢,饭都凉了。” 苏晴儿没理叶安,眼睛仍直直地看着前方。 叶安用手在苏晴儿的眼前试了试,喊道:“晴儿,晴儿。” 苏晴儿的眼睛眨了眨。 “你还会动呀?”叶安笑着说。 “你才不会动了呢!”苏晴儿生气地说。 “好了,快把饭吃了。”叶安说。 “想吃你自己吃罢吧,”苏晴儿说,“不让我跟随出战,我就不吃。” “你快吃饭,吃过了饭,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叶安笑着说。 “什么好消息?”苏晴儿问,“现在就告诉我。” “你先吃饭。”叶安说。 “你不告诉我,就不吃。”苏晴儿说,“你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好吧,先告诉你。”叶安说,“老爷要宴请戴珣寨主。” “这算什么好消息呀?”苏晴儿有些生气,“叔父宴请戴寨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呀?” “你平日自夸聪明,怎么连这事还想不明白。”叶安说,“老爷这次是邀戴寨主助剿方寇,你让戴寨主替你求个情,老爷能会不答应?再说了,老爷并非真不想让你去,只是一时生气,你再学乖一点,在老爷面前做个保证,他气一消,不就成了。” 苏晴儿听了大喜,说:“嗯,叶安,你说的有道理。” “快吃饭吧。”叶安说,“吃过饭就去找戴寨主。” “我先去找戴寨主,回来再吃。”苏晴儿站起身说,快步离开了卧室。 叶安看着苏晴儿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山道上,官兵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向潜伏地点行进。赤盏晖勒马立于道边,挥手催促着军士:“快!快!” 军士沿曲折的山路,疾步行进。 海面上,义军的船队高悬桅帆,向飞云江江口驶来。方国珍来到船头,望着浩浩荡荡行进的船队,说:“传令下去,船队进入江口之后,沿途不得袭扰百姓,悄悄行进,以免暴露。” “是。”传令士兵走到船头,摇动令旗。 官军乘夜行进,都进入了伏击位置。泰不华,刘基站在凤凰山山顶往下俯看,山谷里怪石林立,草木丛生。泰不华指着山谷说:“都事请看,这山谷中,林木茂盛,若用火攻,必烧得贼寇片不留。” 刘基摇摇头说:“火攻虽可助我破敌,但不是上佳之选。” “为何不是上佳之选?”泰不华问。 刘基说:“方寇手下的军士也本是我浙东的子民,他们之中大多不愿为寇,或被裹挟,或沦落为寇,实属情不得已。若我官军宽以为怀,他们或许会放下武器,甘愿归顺;若我施用火攻,剿杀绝尽,他们会认为归顺之路已绝,必定铁心依附方寇,与我决一死战。” 泰不华感慨地说:“都事不但深谋远虑,心地甚为宽仁,诸葛武侯在世也恐不及呀。” 刘基笑笑说:“呵呵,都元帅过奖了,不是下官宽仁,情势如此。百姓本愿依附于官府,若官府对其太峻苛,他们就会转而依附贼寇。我浙东匪患迭出,也多缘自于此,不光是天灾之故。” “都事言之有理。”泰不华说:“匪首必须严惩,协从可以宽宥。” 刘基点头:“嗯,惟有如此,才能根绝匪患。” 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前面堆满了檑木、石块。军士埋伏在林中,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 义军的的战船借着晨雾,钻进芦苇丛,慢慢靠近飞云江江岸。士兵纷纷跳上岸,在密林中悄悄向凤凰山行进。 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所率的人马伏于江边的一片竹林中。林中鸟鸣啾啾,泉水叮咚。一团团白雾从江上飘来,飘进竹林。 吕总管看着眼前之景,随口吟诵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唐 王维《竹里馆》),看这流云相逐,聆听好鸟和鸣,再呼吸着林间新鲜的空气,怪不得王右丞(注:王维曾任尚书右丞,世称‘王右丞’)隐入山林,乐而忘返,置身此境之中,真有羽化而登仙之感。” 薛万户听后笑道:“呵呵,想不到一次潜伏让吕大人还有了意外之获。” “我只是触景生情,偶然想到王右丞之句,有何意外之获呀?”吕总管说。 薛万户说:“让山林中的晨岚洗去了身上的俗尘,还不算意外之获?” 吕总管笑道:“呵呵呵,薛大人,我知道自己俗,我虽不能脱俗,但颇能自得其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论语》),这山水之乐,岂是圣贤所独有?这里有青竹泉鸣,‘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宋 苏轼的《赤壁赋》),何不消受一番呢?” “是啊,这山林景致何其惬意,吕大人好好消受吧。”薛万户站起身,向前走去。 吕总管跟了上来说:“薛大人,你有何不能释怀,不妨说出来听听。” 薛万户回头看着吕总管说:“你看看都元帅府的人,做了多大的一个局!” “做的什么局?”吕总管有些不明白。 “从陆上运粮的第一天起,我就猜测这里面有文章。”薛万户说,“果然如此。运粮是假,诱匪上岸才是真。” 吕总管点了点头说:“不错,这局连你我也没看穿。要说这个局,恐怕不止从运粮才开始布吧。” “是呀。”薛万户说,“当初刘伯温提出‘剿寇四略’时,恐怕他就在谋划这步棋。” 吕总管说:“那时众官员还对刘伯温的‘岸剿’之略颇有质疑。” 薛万户笑道:“呵呵,行棋不到收官阶段,常人怎能看出高手布局之妙。” 吕总管惊讶地说:“想不到薛大人也对刘伯温的才华赞不绝口呀。” “呸,这也叫才华?”薛万户说,“他刘伯温不过是比别人多了副花花肠子。” 山谷中,悠扬的马铃声从远处传来,运粮的马车队慢慢驶进山谷。护粮的官兵边走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忽然,前边传来了喊杀声,义军士兵手持兵器冲了过来。运粮的官兵看见义军,丢下粮车就跑,边跑边喊:“方寇来了,快跑——” 方国珍跳下马,来到马车旁边,拍了拍粮袋,一阵狂笑:“呵呵呵,这官府还真守信,真把粮送来了。” 刘仁本抬头看看两侧的山头,又看看山谷中一辆辆装满粮袋的马车,心有疑虑地说:“主帅,我觉得这情形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方国珍问。 刘仁本看了看粮车说:“这粮草截得太容易了。” 方国珍大笑说:“呵呵呵呵,先生,你多虑了,我大军冲杀过来,官军怎敢再作抵抗?” 刘仁本从身旁士兵腰中抽出刀,划开粮袋,粮袋露出的不是粮食,竟是沙土,刘仁本指着沙土说:“主帅,你看,不是粮食,是沙土!” 方国珍吃惊地抓起沙土,拔出宝剑,也划开一袋,还是沙土。他惊愕地看着两边高耸的山头。忽然一声炮响划过山谷的上空,接着,隆隆的火炮在义军士兵中炸开。 刘仁本大喊:“主帅,我们中计了!” 霎时间,箭落如雨,无数的石块、檑木也从两边山上滚落下来,义军士兵被砸死砸伤的不计其数。 泰不华、刘基站在山顶,山下义军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都事你看,方国珍还真上钩了。”泰不华惊喜地说。 “荒岛贫瘠,看来他是饥不择食呀。”刘基笑着说。 “呵呵呵,上钩了,就不能再让他跑了。”泰不华大笑。 山谷内,义军士兵乱作一团,自相践踏。 方国珍把剑一挥,高喊:“义军弟兄,休要慌乱,随我冲出山谷。” 方国珍跨上马,指挥义军士兵掉头向山口冲去。 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率领人马伏于江边的一片竹林中,忽然听到炮声,吕总管起身说:“薛大人,炮声响了,那边已经开战了,你我也动手吧。” 薛万户点点头:“嗯,你我也该上场了。” 二人跨上战马,薛万户把宝剑一挥,高喊:“军士们,出击。” 二人指挥军士冲出竹林,来到江边。江边,义军大大小小的战船沿岸排开。军士取出火镰,引燃火把,正欲把火把扔向战船。薛万户突然把手一挥,拦住了军士,“慢!” “怎么了,薛大人?”吕总管问,“你我的任务就是烧船呀,你怎么不让烧了?” 薛万户指着江边的战船说:“吕大人,你看这一条条战船精良坚实,正是我部所急缺,一把火焚毁,实在可惜呀。” 吕总管看着战船,点头说:“是呀,焚毁着实可惜,可是焚烧战船是都元帅下达的军令,你我岂能抗令不遵?” “抗令不遵又能如何?”薛万户不屑地说,“都元帅军令本来就有失公允。” “可是……”吕总管有些迟疑。 “吕大人,你就甘愿任人摆布?”薛万户问,“你看其他各部,皆为伏击,此刻正持刀拼杀,唯有你我二人,守在这江边,连方寇的影子也没见到。得胜之后,论功行赏,别人是既有斩杀,又有缴获,而你我二人就凭烧这几条战船,怎好邀功?” 吕总管点头说:“嗯,薛大人说的极是。” “以我之见,不如把军士伏于林中,若有溃散的方寇逃到此处,你我斩杀几个,也好有个交待;这些战船暂且留着,也算你我二人有了缴获。”薛万户转身问吕总管,“吕大人,意下如何?” “好,就依大人之计。”吕总管说。 薛万户把剑一挥,命令道:“熄灭火把,退回林中伏击。” 军士们一个个熄灭了火把,纷纷退回到树林中隐藏起来。 方国珍带领义军士兵冲到山口,只听山上一声炮响,喊杀声四起,千户赤盏率领人马冲杀下来。赤盏晖手握长枪,杀进义军阵营,左冲右突,陈子豪、陈子杰带领军士手持长刀跟随其后,奋力砍杀,义军士兵纷纷溃逃。方国珍见山口被赤盏晖率军士堵住,只得又率领义军士兵掉头往回逃。 第20章 苏晴儿擅索仇人命 薛万户放走义军船 方国珍率领义军逃了好一阵,才摆脱了追兵。逃到一条小溪边,人困马乏。刘仁本走上前说:“主帅,已征战多时,就在此稍做休息。” 方国珍下马,侍卫舀来了瓢溪水,方国珍刚要喝,前边又传来了喊杀声,方国珍一惊,水瓢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竹篁寨寨主戴珣率领庄丁冲了过来,与义军士兵展开了厮杀。方国珍无心恋战,率领人马转身就逃。方国珍惊恐地边逃边说:“先生,这四面皆有伏兵,难道你我要葬身此地?” 刘仁本说:“主帅,我看那山口虽有伏兵,可人马并不多,再者,山口宽阔,不易防守,不如还杀回山口,冲杀一阵,或许能够脱身。” “嗯,也只能如此。”方国珍带领残兵向山口杀去。 山谷中,方国璋带领的义军士兵被山上的飞落的石头砸得乱作一团,一个个东躲西藏。方国璋骑在马上,一边指挥,一边用剑拨挡着飞来的流矢。忽然一发炮弹在他身旁炸开,战马受到惊吓,一声长嘶,猛掀前蹄,方国璋从马上跌落下来。侍卫一齐上前把他扶起。 山上,苏晴儿偷偷躲在一块巨石后观看山下的激战,眼睛在搜寻方国璋踪迹。叶安来到了她身旁,说:“晴儿,你怎么躲到这了。” 苏晴儿看了叶安一眼说:“叶安,你……你不是在护卫叔父吗,来这干什么?” “来看看你。”叶安说。 “我好着呢,不用你看。”苏晴儿说,“快去护卫叔父。” “老爷有侍卫护卫,是老爷让我来看着你。”叶安说。 苏晴儿很是生气,瞪了叶安一眼说:“好吧,你就好好看着我吧。” 突然,一声战马的嘶鸣,从山下传来,苏晴儿循声望去,战马旁边,那身熟悉的铠甲熠熠闪光。方国璋!苏晴儿两眼闪着怒火,她欲冲下去,回头发现叶安在紧紧地盯着。 苏晴儿手指山下,说:“叶安,你看那方寇……” “什么?”叶安顺着苏晴儿手指的方向,向山下看去。苏晴儿趁叶安不注意,飞身跨上一匹战马,向山下冲去。叶安看见苏晴儿独自冲下山去,急得在身后大喊:“晴儿,你干什么?” “去索仇人性命!”苏晴儿头也不回地说。 叶安高喊:“晴儿,回来,快回来——” “待我取了仇人性命就回!”苏晴儿头也不回,策马飞奔。 叶安急忙抓过一匹战马,飞身跨上,高喊:“军士们,方国璋就在山下,杀呀——” 军士们随着叶安冲下山去。 山谷中,方国璋惊魂未定,忽然听到山上喊杀声响起,只见一队人马向他冲了过来。 “将军,快上马!”侍卫大喊。 方国璋在侍卫的搀扶下,慌慌张张地跨上战马,向山口逃窜。 “方贼,哪里逃!”苏晴儿高喊。苏晴儿手持宝剑一路狂追,叶安也追了上来,越追越近,一个侍卫,躲到树后,抽出一去利箭,向苏晴儿射来。 叶安高喊:“晴儿,有暗箭!” 苏晴儿没有任何防备,一时没有反应。叶安催马迎了上去,用剑去拨,为时已晚,利箭射中了的左肩,他痛苦地叫了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 “叶安,叶安——”苏晴儿大喊。 苏晴儿跳下马,来到叶安身边,叶安躺在地上,昏迷过去。苏晴儿哭喊着:“叶安,叶安!” 叶安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苏晴儿,笑了笑。 “都怪我,让你伤成这样。”苏晴儿自责道。 叶安忍着疼痛说:“晴儿,我没事。” 苏晴儿看了一下叶安伤情,利箭还刺在他的肩头,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苏晴儿说:“叶安,你忍着点,我帮你把箭拔出来。” 叶安点了点头:“嗯。” 苏晴儿按着叶安的肩膀,使劲拔出箭头,叶安咬紧牙,忍着剧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苏晴儿撕下自己的裙袖,帮叶安裹住伤口,含着眼泪自责说:“都怪我,太想报仇了,仇还没报,反让你伤成这样。” “别自责了,”叶安说,“你没事就好。” 方国珍率领义军士兵又杀回到山口,千户赤盏晖率一队官兵堵在了那里。赤盏晖立马横枪,身后的军士手持长刀,寒气逼人。 赤盏晖用枪一指方国珍,大喝:“方贼,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义军士兵被这阵势震慑了,吓得纷纷后退。 刘仁本靠近方国近一步说:“主帅,不可犹豫,冲过去。” “嗯。”方国珍拔出宝剑,高喊:“义军兄弟,冲过去——” 义军士兵挥舞着长刀,冲向山口。陈子豪、陈子杰兄弟率领军士迎上去,奋力拼杀。趁着双方正在混战,方国珍悄悄向山口逃去。赤盏晖发现方国珍趁乱想逃,催马迎了上去,大喝一声:“方贼,哪里逃。” 赤盏晖提枪便刺,方国珍慌忙接招。杀了几个回合,方国珍已力不从心,抬头一看,方国璋、方国瑛带领人马也杀到了山口。方国珍高喊:“二哥、四弟快来助我——” 方国璋高喊:“三弟不要惊慌,我来助你!” 方国璋、方国瑛冲杀过来,三队人马合在一处,杀开一个缺口,冲出了山口。 山谷内,官军四面出击,被围在山谷中的义军士兵,不敢再抵抗,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方国珍、方国璋、方国瑛兄弟三人带领残兵一口气逃到山口外的树林,停了下来。 方国璋说:“三弟,后边已无追兵,我等就在此休息片刻。” “好吧。”方国珍下了马,回头看看人马,还不足百人。再看看身边的将士一个个疲惫不堪,不禁喟叹:“唉,都怪我轻敌,拖累了你们。” 方国璋说:“三弟不必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 刘仁本四下看了看说:“主帅,此地不宜久留,倘若官军在此设下一支伏兵,等追兵赶到两下合围,我等就无法脱身了。” 话音刚落,树林中喊杀声响起。同知夏铭璋率领军士杀了过来。 刘仁本大喊:“主帅,有伏兵,快上马。” 方国珍匆忙跨上战马,在侍卫保护下,杀开一条血路,向江边逃去。 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率领人马伏于江边的密林,远远地听到林外人马喧嚣。吕总管说:“薛大人,听,方寇的残兵,还真的来了。” 薛万户微微一笑:“来的好,你我斩杀几个残兵,也算不枉此行呀。” 吕总管称赞道:“薛大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哈哈。”薛万户颇有些得意,笑笑说,“上马,准备出击!” 二人跨上战马,军士亮出长刀,准备出击。 方国珍一行逃进江边树林,刘仁本挥手示意停了下来。方国珍不解地问:“先生,为何又让停下?” 刘仁本看看树林,说:“刘伯温善于用兵,倘若在此安下一支伏兵,烧毁战船,我等到了江边可就无路可退了。” 方国珍大惊:“啊!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刘仁本说:“以我之见,不如先派人前去打探,倘若船只完好,我等再退往江边。” 方国瑛催马上前说:“主帅,你率人马在此等侯,我去打探一番。” 方国珍点头说:“好吧,四弟多加小心……” “主帅放心。”方国瑛带着一队人马冲进树林。 方国珍回头对身后的义军头领说:“诸位兄弟,暂歇片刻,待四弟打探回来,再作打算。” 话音刚落,树林中喊杀声四起,薛万户指挥人马把方国瑛团团围住。 方国璋大喊:“不好,果然设有伏兵。” 刘仁本立于马上看了看说:“好在官军人马不多。” 方国珍说:“已陷绝境,不如拼死一战。” 刘仁本说:“只能如此。” 方国珍宝剑一挥,大喊:“义军弟兄,随我杀退官军!杀呀——” 方国珍率领义军士兵冲进树林。万户薛兆谦骑在马上,看着手下军士向前冲杀,有些洋洋自得。吕世忠忽然发现对面情形不太正常,提醒薛万户说:“薛大人,你看,对面可不像是残兵。” 薛万户仔细看了看,说:“是有点奇怪,阵脚丝毫不乱。” 二人说话间,方国珍、方国璋已冲到面前。 “不好。”吕总管大喊,急忙调转马头逃跑。方国珍、方国璋举剑刺向薛万户,薛万户仓促应战,打了几个回合,已无招架之力,一踢战马,转身就逃。方国珍、方国璋也不追赶,带领义军士兵与官军展开拼杀。军士们看薛万户和吕总管都已逃走,无心再战,纷纷丢下武器,四下溃逃。 方国瑛纵马赶到江边查看,战舰完好无损,大喜。他调转马头,高喊:“主帅,战船还在——” 方国珍喜出望外,说:“战船还在?太好了,天不亡我!” 刘仁本说:“主帅,不可耽搁,快快退往江边。” 方国珍等人匆匆向江边退去。 薛万户纵马逃了一阵,听听后边没有追兵,勒住了战马。往前一看,吕总管还在逃跑,不禁大笑。薛万户高喊:“吕大人,吕大人——” 吕总管听到喊声,收住缰绳,掉转马头一看,薛万户在身后不远处。他催来到薛万户身边,定了定神,问:“贼兵退了?” 薛万户说:“已经退去。” 吕总管舒了口气说:“好险呀。” 薛万户冷笑道:“吕大人,跑的好快呀。” “薛大人,你此话何意?”吕总管听出了薛万户的话外之音,说,“你薛大人不也是……呵呵。” 薛万户说:“我可是与方寇战了几个回合。你呢,吕大人?” 吕总管笑了笑说:“薛大人,五十步何必笑我百步?” “呵呵。”薛万户一听,也微微一笑。 吕总管说:“薛大人,方贼已逃脱,你我二人在此互嘲有何用处,还是想想如何向都元帅交差吧。” “幸亏你提醒,”薛万户说:“你我二人一无斩杀,二无缴获,是不好交差。” 吕总管说:“关键是未按都元帅之令烧毁方寇战船,还让方寇从手中脱逃。” 薛万户说:“先莫顾这些,你我快快回去收拾残兵,再追杀一阵,也许能有些斩获。” “嗯,也只能如此,走。”吕总管说。二人策马向回赶去。 方国珍一行来到江边,一艘艘战船还完好无损地停泊在那里。方国珍大喜说:“苍天有眼,未绝我于此地。” 刘仁本上前催促:“主帅,快上船。” 侍卫搀扶着方国珍穿过芦苇丛,登上一条大船,其他人也纷纷登上船只。方国珍慌慌张张地喊:“开船,开船……” 义军士兵摇动船桨,战船离开江岸,顺江而下。方国珍坐在船舱,看着自己的船队只剩这几条战船,不禁黯然神伤。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说:“先生,此战我义军等败得好惨。” 刘仁本说:“主帅不必沮丧,胜败乃兵家常事。” 方国珍说:“来时百余艘战船逆江而上,浩浩荡荡,何其壮观,可现在……唉!” 刘仁本说:“主帅,在我看来义军并未惨败。” “此话怎讲?”方国珍问,“我等已落到了这步田地,先生怎么还说并未惨败?” “从诱我义军上岸,到层层设伏,刘伯温谋划可谓周密。”刘仁本说,“可最终,你我还得以全身而退,主帅以为这是何故?” 方国珍说:“当然是我义军将士,奋勇拼杀,才得以脱离险境。” “不,不,不!”刘仁本摇了摇头说。 “不是我义军奋勇拼杀,还是什么?”方国珍问,“先生看出什么来?” 刘仁本说:“我看是由于官军军令不畅,军心不齐。” “哦?”方国珍问,“先生从哪里看出官军军令不畅,军心不齐?” “以刘伯温之谋一定会安排一支人马趁我激战正酣之时,焚毁我义军战船,绝我后路。”刘仁本说,“可我义军战船还完好无损,足以说明官军上下不和,军心不齐。” “噢。”方国珍点头,“如此说来,我义军尚有可趁之机。” “不错。”刘仁本说:“主帅放心,刘伯温虽神机妙算,可有官员从中掣肘,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呵呵。”方国珍眉头舒展,“听先生之言,我义军无忧矣。” 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收扰了些人马追到江边。边追边高声喊杀。众军士站在江边一起高喊:“抓住方国珍,休要放跑了方寇——” 江边停泊着空荡荡的战船,江面上几艘大船,正顺江而下。 喊杀声传进船舱,方国珍惊恐地望着舱外,问:“先生,莫非官军追来了?” 刘仁本笑了笑说:“主帅不必惊慌,哪里会有追兵。” “你听,后边有喊杀之声。”方国珍心神不定地说。 “呵呵,让他们喊吧。”刘仁本笑着说,“那是伏于江边的那队人马,喊给他们的主帅听的。” 方国珍不解地说:“喊给他们的主帅听的?” “是呀。”刘仁本说,“放走了我等,怕主帅怪罪,当然要摇旗呐喊一番了。” “噢。”方国珍开怀大笑,“哈哈哈。” 第21章 薛万户行贿左丞行营处 赤盏晖锁定方氏藏身岛 泰不华、刘基率领军士来到江边。夏同知、赤盏千户两队人马也陆续赶到。江水滔滔流逝,江畔芦苇萋萋,随风摇曳。江面早已不见了义军的踪迹。 “薛大人,方寇逃往何处?”泰不华看着薛万户问。 薛万户指着江面说:“已抢得几艘船只,顺江而逃。” 泰不华还想说什么,他把话又咽了回去,他转向赤盏千户喊道:“赤盏千户——” 千户赤盏晖上前一步答道:“下官在!” 泰不华命令道:“命你率领水师前去尾随,在大军未至之前不要出击,锁定其藏身海岛之后,再来报信。” “下官遵命!”赤盏晖率领部下,登上义军丢下的战船,顺江追去。 刘基看到江畔义军丢弃的战船完好无损,无半点焚毁,便上前问薛万户:“薛大人,为何不焚烧战船?” 薛万户看了看刘基,傲慢地说:“刘都事,在温州地界还轮不到你来向本官兴师问罪吧?” 刘基说:“此战关系浙东剿寇大局,何人都可以一问。” “噢。”薛万户说,“既然刘大人只是一问,本官就告诉你:本官是看这战船坚实精良,水师正急缺战船,故而,本官不忍焚毁。” 刘基说:“正因为薛大人此举,才让方寇夺船而逃。” “什么?”薛万户说,“听你刘都事之言,这方寇逃脱的罪责全在本官?” “薛大人若焚毁战船,方寇哪还有路可逃?”刘基说,“待我大军赶到,一举围歼,方寇之患岂不就此荡平?” “嘿嘿,刘都事说得多么轻巧。”薛万户说,“方寇曾被你刘都事围堵于山谷,被剿灭了吗?方寇从山口脱逃,无人问罪;从山口外的密林脱逃,也无人问罪。为何从本官这脱逃,你就来问罪?” 泰不华厉声说:“薛大人,命你在此设伏,只为焚毁战船,你有违军令,还有何话说?” “要说我薛某人有违军令,我薛某人甘愿受罚。”薛万户说,“要说方寇脱逃之责在我一人,我薛某人倒是不服!” “不必多言。”泰不华说,“各部人马回城休整,准备围歼方寇。” “是。”众官员各自率部离开。 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率领人马行走在山道。吕总管靠近薛万户,低声说:“薛大人,方才我看都元帅大人甚为恼怒,你我二人还是有所准备才是。” “哼,他恼怒怕什么,他又能奈我何?”薛万户说,“你我二人不也和各路人马一样,安然回城?” “薛大人,事情不像你我所想的这么简单。”吕总管说,“此战尚未结束,都元帅忙于谋划追剿方寇,无暇追究你我之过,等战事平定,他岂能不追究?到那时再去应对,为时已晚了。” “嗯,言之有理。”薛万户沉思了一下,说,“吕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泰不华的上司是左丞大人,他出任现职也是左丞大人所荐,若左丞大人出面,泰不华定不会驳其面子。”吕总管说,“以我之见,还是请左丞大人予以周旋。” “嗯,主意不错。”薛万户说,“泰不华虽为左丞所提携,但他擅断专行,屡违左丞之愿,左丞已有所不满。” 吕总管说:“我听说左丞大人亲率大军南下剿寇,现已到台州。” “哦?好。”薛万户说,“我回城之后就去拜见。” “嗯。”吕总管点头。 刘基客厅正中挂着一幅《屈子行吟图》,刘基一个人站在画前,久久地看着那幅画,不时咳嗽一阵。桌上放着一碗汤药。苏晴儿端鸡汤进来,发现桌上的药还未动,上前劝道:“叔父,药都凉了,快喝吧。” “嗯。”刘基来到桌前坐下喝药,喝完,又一阵咳嗽。 苏晴儿急忙递上绢帕,说:“叔父,还在生气呀?” “岂止是生气,”刘基忿忿地说:“我不明白……这些官员为何竟敢如此擅作妄为!都元帅的军令也敢随意违背!” “家父在世时,每谈及官府积弊,也常常是摇头叹息。”苏晴儿说。 “叔父我为官多年,岂能不知官府积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官员竟能置剿寇大局于不顾,擅自违抗军令。”刘基太过激动,又是一阵咳嗽。 “官员如此,也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改变的。”苏晴儿劝解说,“叔父不必太放在心上。” “谋划这么久,功败垂成!现在我才明白,浙东为何匪患不绝。”刘基痛苦地摇头,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叔父,事已至此,生气也没有用呀,只会伤身子。”苏晴儿说。 “唉!”刘基舒了一口气。 苏晴儿递上鸡汤,说:“叔父,我刚熬好的鸡汤,趁热喝点吧。” 刘基摆摆手说:“不想喝。” 苏晴儿着急地说:“叔父,你身体已经这样弱了,不吃点怎么能行呢?” “吃不下,端回去吧。”刘基说,忽然想起叶安,问道:“叶安现在情况如何?” “好些了。”苏晴儿说。 刘基说:“带我去看看叶安。” 苏晴儿说:“先把鸡汤喝了再去吧?” 刘基站起身,说:“唉,没一点胃口。” 二人离开客厅,来到叶安卧室。叶安躺在床上,苏晴儿走到床前说:“叶安,叔父要来看你。” “老爷——”叶安欠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 刘基急忙阻止说:“不要动,叶安,就在床上躺着。” 刘基来到床头,看看叶安的肩膀,问:“还疼吗?” 叶安摇了摇头说:“不疼了。” “药吃了吗?”刘基问。 “刚吃过。”叶安说,“伤口上的药也刚换过。” “嗯。”刘基说,“这两天就躺在床上,好好养伤。” “好的,老爷。”叶安说。 “都怪我。”苏晴儿自责道,“只想着自己报仇,害得叶安受了这么重的伤。” “两军阵前,一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叶安说,“晴儿,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快。” 刘基面色深沉地说:“晴儿,以后不可再这般行事。” 苏晴儿低下头说:“晴儿记下了。” “这两天你就多多照顾一下叶安。”刘基嘱咐说。 苏晴儿点点头:“叔父,放心吧。” 台州,左丞行营。左丞孛罗帖木儿与正于廊下逗鹦鹉,幕僚悄悄来到他的身边,低声说:“大人,温州路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求见。” “温州路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孛罗帖木儿问。 “正是。”幕僚说。 孛罗帖木儿琢磨了一下,自言自语:“泰不华没到,他们二人先到了。” “大人是见还是不见?”幕僚问。 “让他二人进来吧。”孛罗帖木儿说。 幕僚领薛万户、吕总管走了进来。 “参见左丞大人。”薛万户、吕总管一起上前施礼。 孛罗帖木儿看了看二人,说:“你二人不是正忙于剿寇吗,怎么有闲暇来本官这里呀?” 薛万户说:“听说左丞大人亲率大军来此荡寇,我二人带些薄礼前来带劳军。” “哦?”孛罗帖木儿说,“你二人倒是想得周到。” 幕僚知趣地悄悄退到厢房。薛万户向院外挥了挥手,手下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打开,满是金银珠宝。薛万户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孛罗帖木儿大笑:“呵呵呵,难得你二人有此心意。” 手下合上箱子,抬进屋内。 孛罗帖木儿说:“薛大人,你二人来此不光是为了劳军吧?” 薛万户笑笑说:“嘿嘿,实不相瞒,还有点私事。” “什么私事?不妨讲来。”孛罗帖木儿说。 薛万户说:“前日凤凰山之战,我二人奉命在江边焚毁方寇战船,下官见那战船坚实精良,正是我官军所急缺,不忍焚烧,就下令在江边设伏。不想方寇退来,夺了战船,得以逃脱。” “噢,是这事,本官已有耳闻。”孛罗帖木儿面色突然变得很严厉,说,“你二人擅违军令,放走方寇。你等是不是素与那贼寇相通呀?” 薛万户、吕总管慌忙跪下,说:“绝无此事,左丞大人明鉴!” 薛万户又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礼单,呈给左丞孛罗帖木儿,左丞孛罗帖木儿看了看,塞入袖内。 薛万户说:“左丞大人,千万不要听信那些小人谗言。我二人乃朝廷命官,怎会与那贼寇相通。” “那你二人为何违抗军令?”孛罗帖木儿怒斥道。 “我二人确实是想为官军留下战船。”薛万户说,“只因刘伯温等人围剿不力,让方寇的大队人马得以逃出山口,我二人在江边虽拼死阻击,怎奈方寇人多势众,冲开一条缺口,夺路而逃。” 孛罗帖木儿说:“你刚才所言真实与否,本官自有定断。” “还望大人多为周旋。”薛万户说。 “嗯,念你二人素来忠顺,本官自会考虑。”孛罗帖木儿说。 薛万户、吕总管一起叩谢:“多谢大人。” 孛罗帖木儿说:“方寇尚未剿灭,近日必有一战,你二人须速速回去领命,立得战功,也好将功折罪。” 薛万户说:“谨记大人教诲,我二人必当拼死效命。” 孛罗帖木儿满意地点点头:“嗯。” 千户赤盏晖率领的船队漂浮在海面上,远处是一处岛屿,岛上亮着点点灯光。赤盏晖来到船头眺望。 陈子豪说:“这一带的岛屿我来过” “你来过?”赤盏千户问,“什么时候?” “以前打渔的时候。”陈子豪说。 “不错,是这里。打渔的时候我们来过这里。”陈子杰说,“岛上有许多士兵,不让我们靠近。” 赤盏千户点点头:“噢,那这里就应该是方国珍的落脚之处。” 陈子豪说:“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不行。”赤盏千户说,“现在海面上行船容易暴露。” “千户你看。”陈子豪指着前面说,“前边有一座小岛,我先划船靠近小岛,然后从岛上潜水过去。” 赤盏千户思索了一下说,“好吧,多加小心。” 陈子豪带几个军士划船驶向小岛,找个蔽风之处隐藏起来。 夜里,陈子豪带着几个军士,从海里钻出来,悄悄登上义军所在的海岛。两个巡逻的士兵路过这里。年轻的士兵看到人影一晃,在喊:“有人。” 两个巡逻的士兵,手持长刀向陈子豪这边走来。陈子豪赶忙躲在一块礁石后面。两个士兵找了一阵,什么也没发现。 年长的士兵抱怨说:“我说小兄弟,你别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人?” 年轻士兵说:“刚才我明明看到一个人影一闪。” 年长士兵说:“这荒岛之上,四面是海,就是有人,也是义军弟兄。走吧走吧。” 二人离开,继续巡逻。 陈子豪从礁石后面钻了出来,悄悄向岛上的军营摸去…… 海面上,千户赤盏晖站在船头,焦急地等待着。陈子豪等人划着小船从远处驶来。陈子豪登上大船,赤盏晖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赤盏千户问。 陈子豪说:“那里就是方国珍的落脚的海岛,岛上到处是士兵。” “方国珍也在那里?”赤盏千户问。 “在那,他逃跑所乘的大船还浮在岸边。”陈子豪说。 “好!”赤盏千户说,“子豪,再辛苦你走一趟,你带几名军士速速向都元帅报信。” “遵命!”陈子豪说。 赤盏千户又对陈子杰说:“子杰,你我二人各带一支船队占据附近海岛,监视方寇动静。隐藏好船只,不要轻举妄动,待大军赶来合围方寇。” “遵命!”陈子杰答道。 温州都元帅府内。刘基匆匆忙忙来到都元帅门前,抱琴迎了过来。 抱琴说:“刘大人,我家老爷正在书房等你呢。” “嗯。”刘基随抱琴走了进去。 泰不华正在坐于书案前查看地形图,刘基走了过去,施礼:“参见都元帅。” 泰不华抬头看着刘基,说:“哦,刘都事,快快请坐。” 刘基坐下,问:“都元帅急着召唤下官,有何要事?是不是赤盏千户那边有消息了?” “正是。”泰不华说,“昨夜赤盏千户差人送来消息,已锁定方国珍隐身的海岛。” “已锁定方国珍藏身之处?”刘基惊喜地说,“好,好!” 泰不华说:“此次要海上作战,与已往不同,海战乃方寇所长,我官军所短,召你前来,就是要商讨破敌之计。你来看看。” 刘基来到书案前,二人查看地图。刘基问:“那方寇藏身何处?” 泰不华指地图上海岛,说:“此处就是方国珍藏身的岛屿。” 刘基看着地图说:“方国珍还真会选择地方。” 泰不华问:“莫非此处地形对我不利?” “极为不利。”刘基说,“此处风大浪急,岛屿众多,状如迷宫,水下暗礁密布,又多潜流漩涡,地形极为复杂。” 泰不华着急地说:“官军本不擅水战,方寇又占地势之利,该如何破敌?” “容我三思。”刘基查看地图,陷入沉思。 第22章 夹击义军左丞先出师 合围海岛总管多备酒 泰不华在书房内焦急等待着。刘基一边看着地形图,一边沉思。 许久,刘基抬起头来,说:“凤凰山之战,方寇虽遭惨败,但并未伤其元气。再加上这片岛屿,方国珍已经营许久,若想强攻,必难取胜。” 泰不华问:“都事之意是……” “围而困之。”刘基说。 泰不华问:“都事的意思是围而不击,待其自溃?” “正是此意。”刘基说,“方寇在此盘踞已久,谙熟地形,必定会利用地形,巧设机关,处处设防,我若冒然进击,岂不处处受困?不如我们围而不击,断其通道,绝其粮草,将其困于荒岛。据我所知,方寇部下虽众,皆四周乡民,他们多被裹挟而至,志皆不坚。围困半月,贼寇自当溃散。到那时我官军四下合击,定能一举荡平方寇。” “嗯,刘大人所言极是。”泰不华说,“你我就依此之计拟定海战方略,明日议事,传令各部执行。” “嗯。”刘基说,“不过我尚有一事忧虑。” 泰不华问:“何事?” 刘基说:“依此计布兵,我兵力尚嫌不足。” “此事不足忧虑。”泰不华说,“左丞大人已到台州,我已与他相约,夹击方寇。” “若如此,便无忧矣。”刘基说。 二人查看地图,拟定作战方略。 夜晚,赤盏千户站于小岛高处,密切注视着海面上的动静,军士手持兵器,立于小岛四周警戒。陈子豪的小船靠近小岛,他跳下小船,登上小岛。赤盏千户看到陈子豪,忙走了下来,来到岸边,问:“消息送到了吗?” 陈子豪说:“已经送到。” 赤盏千户说:“好!你我就在此守候,等大军一到,就立刻出击。” “是。” 都元帅府内。泰不华立于书案后,都元帅府及温州路官员列坐两旁。泰不华说:“诸位大人,凤凰山之战,众将士戮力同心,取得大捷。可惜的是,让那方寇侥幸逃脱。昨夜赤盏千户差人送来密报,已锁定方寇隐身的海岛,所以急召诸位大人前来听令,围剿贼寇。” 众官员低语:“发现方寇藏身之处,太好了。” 泰不华说:“此次剿寇,不同以往,要海上作战。水战乃方寇所长,我官军所短,况且方寇又拥有地势之利,不宜强攻,因此都元帅府制定了此战的方略——围而不击,令其自溃,待战机成熟,四下合击,一举荡平方寇。” 众官员纷纷点头:“嗯,此计甚佳。” 泰不华说:“赤盏千户已经扼守岛屿西面水道,阻断了方寇与陆上的联系。其他各方向也要速速阻断,以形成合围之势。刘都事听令!” 刘基上前一步答道:“下官在。” 泰不华命令道:“命你带一队人马扼守岛屿南面水道,四乡民勇仍归你调遣。” “下官遵命!”刘基领命退下。 “薛万户、吕总管听令!” 薛万户、吕总管上前一步,一起答:“下官在!” 泰不华说:“命你二人率所部人马扼守岛屿北面水道,左丞大人已与我相约,夹击方寇,现已亲帅水师到达台州,待合击之时,你二人助其从北面进击。” 薛万户、吕总管一起答道:“下官遵命!” “夏同知听令!” 夏同知答道:“下官在!” 泰不华说:“命你带一队人马扼守岛屿东面水道,防其从东面脱逃。” “下官遵命!”夏同知领命退回。 …… 泰不华在上面部署剿寇方略,薛万户、吕总管在下面窃窃私语。吕总管低声说:“此番出战倒也轻巧。” “是呀。”薛万户说,“左丞大人亲自出战,你我二人助阵就是了。” 吕总管暗笑:“呵呵。” 泰不华调兵完毕,说:“诸位大人已各领军令,务必按时赶到指定海域。此战重在阻断海岛给养,围而困之,未有军令,不得出击。如违军令,严惩不贷!” 众官员齐答:“遵命!。” 刘基就要海上出战,叶安伤尚未痊愈,不能随行。苏晴儿要留下来照顾叶安,也不能随行。苏晴儿很是担心刘基,她提前来到刘基的书房,帮刘基准备海上征战所需要的物品。刘基走了进来,苏晴儿走上前说:“叔父,东西收拾好了,你是否要看看?” 刘基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苏晴儿把包袱系好,说:“这次出战时间久长,叶安和我都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刘基笑着说:“叔父还不会照顾自己呀?” “海上不比陆上。”苏晴儿说:“又是风又是浪的,晴儿还是担心叔父。” “呵呵。”刘基说,“什么样的风浪我没见过?” 苏晴儿眼睛忽然一红,说:“可是一走这么久……” “放心吧,晴儿。”刘基打断了苏晴儿,说,“这次出战不能带上你,叶安的伤还未痊愈,你在家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苏晴儿说。 “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刘基嘱咐。 “嗯。”苏晴儿递上宝剑,说,“叔父,带上宝剑。” 刘基接过宝剑,抽出剑身,寒光逼人。 苏晴儿又说:“药放在包袱里了,记着按时吃。” “嗯。”刘基把剑放在包袱旁,说,“一会儿随行的军士过来,会把这些东西都带上船,你不用操心了。走,带我去看看叶安。” “嗯。”苏晴儿事着刘基向叶安的卧室走去。 叶安虽是刘基的家丁,可刘基觉得他更像个儿子,每次离家,都是叶安陪伴着他。这次叶安受伤,不能跟随,刘基也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叶安正在卧室内偷偷收拾衣物,看到刘基、苏晴儿走了进来,他急忙把包袱塞在被子下面。 “叶安,你在做什么?”苏晴儿问。 叶安转过身来,故作镇静地说:“没,没做什么。” 苏晴儿走过去,掀开被子,拎出包袱说:“还说没做什么,准备包袱干什么?” 叶安低下头。 “叶安,你这是打算去哪?”刘基问。 叶安说:“老爷,我想随你出战?” “随我出战?”刘基问,“你伤好了吗?” “老你,我伤全好了,不信你看。”叶安伸出胳膊,用力向外一展,伤口一阵剧痛,他僵直在那里。 “叶安,别……”苏晴儿急忙过来扶住叶安的胳膊,帮他慢慢放下。 “别逞强。”刘基说:“快快坐下休息。” 苏晴儿扶叶安坐下,安慰说:“伤还未好,不要乱动。” “我能行。”叶安说:“老爷,你带上我吧。” “伤未痊愈,怎能随我出战?”刘基说,“这次就在家安心养伤。” “不,老爷,我一定要去。”叶安语气坚定地说。 “叶安。”刘基说,“你怎么也变得这般固执!” “老爷,”叶安说,“你出去这么久,还是海上,身边没有一个人怎么行?” “老爷身边那么多军士,怎么说没人?”刘基。 “那些军士?他们哪知道你是冷是暖,是饥是渴?”叶安说,“不让我去也行,老爷,你带上晴儿。” 刘基严肃地说:“晴儿也不许去。” “老爷——”叶安有些着急。 “休要啰嗦,在家好好养伤。”刘基转向苏晴儿说,“晴儿,你把他看住了,伤不痊愈,哪都不让他去。” “放心吧,叔父。”苏晴儿说。 刘基转身离开。 苏晴儿看着叶安,笑着说:“叶安,听到了吧,这可是叔父下的令,这回你得听我的。” 叶安低声咕哝说:“听你的,做梦吧。” “喂,叶安,说什么呢?”苏晴儿虽没听清叶安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叶安的心思。 叶安支吾着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苏晴儿一双眼睛瞪着叶安,“我都听见了,说什么‘做梦吧’,是吧?” “哦。”叶安急忙掩饰,“我是说,就听你的,天天躺在床上,养伤休息,做美梦。” 苏晴儿嫣然一笑:“嗯,这还不错。” 夕阳下,江水翻涌着金色的波浪。江边停满了战船,军士们忙忙碌碌做着出征前的准备。泰不华、刘基站在船头眺望,江风吹得船上的旌旗哗哗作响。 总管吕世忠指挥着军士把一坛坛老酒搬进船舱,万户薛兆谦走了进来,他看船舱里一坛坛的老酒,说:“吕大人,你这准备的可够充足的,你我这是去围困方国珍,你看你这满船的老酒,好像你我要被困似的,呵呵。” “薛大人,听都元帅那话音,这仗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呢。”吕总管说,“准备不足,如何作战呢?” “哦,呵呵呵。”薛万户说,“还是吕大人,谋虑得久远呀。”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论语·卫灵公》)吕总管说,“再说了,那碧海之上,有清风,有明月,怎可无酒呀?” “佩服,佩服。”薛万户说,“吕大人两军阵前还能有此雅兴,薛某人真是佩服。” 泰不华已登上战船,他站在船头正指挥官军登船。传令军士匆忙跑来,疾步登上泰不华的战船,上前叩拜:“报——” “有何消息,快报。”泰不华说。 “左丞大人已于昨日出师,此刻已到达方寇所藏身的海岛。”传令军士说。 站在一旁的刘基听了大吃一惊,心说:什么?左丞大人已于昨日出师? “是否已与方寇交战?”泰不华问。 “现在还不清楚。”传令军士递上文牒。 刘基颓然地望着流逝的江水,自语:昨日出师…… 泰不华看完文牒,紧锁眉头,高喊:“传我命令,各部即刻出兵。” 船头的传令军士立刻挥动令旗,号令各部立刻起兵。各路官军,立刻起锚,战船浩浩荡荡离开江岸。 泰不华回头看了看刘基说:“看都事神色,甚为忧虑,这是为何?莫非担忧左丞大人遭遇不测?” “左丞大人尚不足忧,”刘基说,“下官忧虑,若此战不能剿灭方寇,以后再无这等良机。” “都事放心。”泰不华说,“量那方寇一时难以撼动左丞水师,待我大军赶到,两处夹击,方寇岂不可破?” 刘基说:“但愿如此。” 官军战船浩浩荡荡驶离了江口,进入大海。白帆高悬,旌旗蔽日,军士手执利刃,注视着远方…… 船舱\/内,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放着几样菜肴,二人正在对酌。吕总管说:“这出兵之令下的好急促呀,不像都元帅府以往行事!” “能不急促吗?”薛万户呷了口酒说,“左丞大人已经先你我一日出师,说不定正与方寇鏖战呢。” 吕总管很是不解,问:“不是说好一起出兵吗,左丞大人怎么先行一步了?” “这你还不明白?”薛万户说,“方寇已成瓮中之鳖,谁不想先下手呢?” “也是,可笑那都元帅府的人,还在那谋划作战之略呢。”吕总管举起酒杯,“来,你我先莫问这些,喝。” 二人同饮。 “哼。”薛万户奸笑着说,“都元帅府的人能琢磨透方国珍,可琢磨不透左丞大人。” “这样也好,让左丞大军前面拼命,你我二人白捡了个渔翁之利,既免了厮杀之苦,又能得到助剿之大功。”吕总管摇头晃脑地说,“美哉,美哉!” “只是不再用围困之计,就没了清风伴明月。”薛万户指着堆满船舱的美酒,笑着说,“可惜了吕大人的这些酒……” “也不白费,”吕总管说,“你我可用这酒为左丞大人庆功呀,到那时你我就……嘿嘿。” “噢,还是吕大人想的周全。”薛万户大笑,“哈哈哈……” 海岛义军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其兄方兄国璋、弟方国瑛、方国珉,谋士刘仁本等人列坐于两边,众人正在议事。方国珍一脸愁容,说:“我义军困守此荒岛之上,虽能暂时托身可粮草即将耗尽,这该如何是好?” “主帅,粮草还够吃几天?”方国璋问。 “勉强能维持十日。”方国珍说。 “我这就带人登岸,夺些过来。”方国璋说。 “不可。”刘仁本说,“官军此刻正在寻觅我义军踪迹,此刻登岸,等于自投罗网。” “那该如何是好?”方国璋问,“难道就在此坐以待毙?” 传令士兵匆匆走了进来,“报,北面海上发现官军战船。” 方国珍大吃一惊:“什么,北面发现官军战船?有多少?” 传令士兵说:“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啊!”方国珍瞪大了眼睛。 “这……”方国璋说,“难道我义军藏身之处已被官军发现?” 刘仁本说:“看来我义军藏身之处是已被官军发现。” “这该如何是好?”方国珍问。 第23章 谋划对策刘仁本献奇谋 冒进浅海左丞军致惨败 方国珍正一筹莫展,又一名传令士兵快步走进议事厅来报:“报,西面岛上发现官军。” “什么,西面也有官军?”方国珍哭丧着脸说,“如此说来,我等被四面包围了?” 方国璋猛地站起身说:“与官军拼了,拼个鱼死网破。” “硬拼不是办法。”方国瑛说,“还是及早离开,再寻另一落脚之地。” “主帅,依我看,还是回老家黄岩。”方国珉说,“那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五弟呀,若是能回得去,我等何至于困此荒岛。”方国珍听了方国珉的话有些沮丧,他转头看着刘仁本,问,“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刘仁本说:“刚才诸位将军之言皆不可取。拼,现在尚不知来了几路官军,也不知来了多少战船,硬拼实不可取;登岸回家更是下策,我义军长于水战,弃海登岸乃取短舍长;另寻他处,只能是别无他策之后的无奈之选。” “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呢?”方国珍焦急地问。 “主帅不必惊慌,不妨再等探报。”刘仁本说,“若是官军单兵来犯,我义军拥有地势之利,尚足以应付,只恐官军四面合围,困我于此,到那时我义军不战自溃。” “言之有理。”方国珍点头说:“还是先生想得周到。” 方国珍侄儿方明善疾步走进议事厅禀报:“主帅,北面官军战船已逼进我海岛。” “啊,这么快?”方国珍说。 刘仁本问道:“东、南两面海上可曾发现官军?” 方明善说:“暂时还没有。” 刘仁本又问:“西面官军有何动静?” 方明善说:“没有动静。” 刘仁本又问:“北面官军是何人所率?” 方明善说:“是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亲率大军来犯。” 刘仁本大笑:“哈哈哈哈。” “先生为何发笑?”方国珍看刘仁本,迷惑不解,“莫非先生已有破敌之策?” 刘仁本走近方国珍耳语一番。方国珍连声称赞:“妙计,妙计!诸位将军,随我迎敌!” 众人齐声答道:“遵命!” 左丞大军的战船布满海面,船帆高挂,旌旗飘舞,轮桨飞转,雪浪翻涌。官军浩浩荡荡驶向义军藏身的岛屿。夜幕下,灯光万点,如漫天繁星。 船舱内,左丞孛罗帖木儿坐在书案前,郝万户、幕僚站在旁边。左丞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问:“我大军已到何处了?” 郝万户说:“禀左丞大人,前方就是方寇藏身的岛屿。” 左丞孛罗帖木儿点点头:“哦。” 幕僚提醒说:“大人,我大军是否先在此扎下水寨,明日天亮,再进军?” “嗯?”左丞孛罗帖木儿问,“为何要等天亮再进军?” 幕僚说:“此处水路我官军不熟,前方岛屿众多,夜晚出击恐对我不利,不如先扎下水寨,待天亮探明水路后,再进军不迟。” “用兵贵在出其不意,岂能耽搁?”郝万户说,“若我大军在此扎寨,被方寇发现,他岂不逃之夭夭?惟有趁着夜色,攻其不备,方能制胜。” 左丞孛罗帖木儿听了郝万户之言,点了点头:“嗯,万户大人所言甚是。” 幕僚无奈地摇了摇头。 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禀报:“禀大人,前边发现可疑船只。” “可疑船只?”左丞孛罗帖木儿问,“派人前去查探查探。” “是。”传令军士起身离开。 左丞孛罗帖木儿看看幕僚、郝万户说:“走,出去看看。” 海面上,方明善率领义军士兵不紧不慢的摇着船,官军的一支船队向他们慢慢驶了过来。船上的百户走上船头,大声问:“干什么的?” 方明善大声答道:“打渔的。” “深更半夜,还打什么渔,你等分明就是方寇。”百户高喊,“上,把他们都抓起来!” 官军船队围了上去。 方明善大喊:“放箭——” 义军士兵举起弓箭向官军射去。百户吓得急忙趴在船舱,身后的几名军士,未来得及躲避,应声中箭,跌入海里。 方明善大喊:“撤!” 义军士兵摇起桨,几只小船飞一般地向远处驶去。 百户站起身,大喊:“是方寇,追——” 左丞孛罗帖木儿、幕僚和郝万户站在帅船的船头,传令军士来报:“启禀大人,前面发现的,确系方寇的船只。” “哦。”左丞孛罗帖木儿点点头。 “左丞大人,”郝万户上前一步说,“下官以为前面的船只,定是方寇安插在这里的哨探。” “既是哨探,他们发现我大军至此,必定会急于回去报信。”左丞孛罗帖木儿说,“传令各路水师,全速追击!” “是。”传令军士起身离开。 前方出现一片岛屿,义军的小船在里边穿梭自如,官军的大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躲避一个个耸出水面的岛礁。 “大人,不可再追了。”幕僚提醒说。 “为何不能追了?”左丞孛罗帖木儿问。 幕僚说:“这里面定会有诈。” 郝万户不屑地问:“诈从何来?” “大人,请看,”幕僚指前面岛礁说,“这里岛礁密布,我大船进退甚为局促,我怀疑前方船只故意把我大军引到此处。” 左丞孛罗帖木儿有些迟疑,“这……” 幕僚说:“不如先派小船探清水路,大军再出击不迟。” “兵贵神速。”郝万户说,“我大军已被发现,若在此迟疑耽搁,方寇岂不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幕僚说:“前面敌情不晓,路途不明,我大军怎可贸然轻进?” “我看先生,太多虑了!”郝万户说,“方寇乃一帮乌合之众,能奈我大军何?” 官军船队继续前行。岛礁越来越密,黑黝黝的耸立海面上,仿佛一个个诡异的水怪……突然一声闷响,前方一阵喧哗。 传令军士来报:“报——,大人,前面的大船触礁了。” “啊,触礁。”左丞孛罗帖木儿惊恐地看着两边的岛礁,说,“这……这如何是好?” “撤!”幕僚说“大人,速速撤回开阔水域!” 左丞孛罗帖木儿急忙传令:“速速撤回开阔水域!” 船头的传令军士挥动令旗。 官军的战船一一掉转船头,欲往回撤。忽然一声炮响,官军两侧的岛礁、海面出现无数的义军士兵和战船,义军战士手执兵器,高举火把,火光照亮了夜空。 站在船头的左丞孛罗帖木儿看着周围的火把,面色惊恐。 “大人,我官军被包围了。”郝万户哆哆嗦嗦地说。 “啊,这该如何是好?”左丞孛罗帖木儿问。 “大人,不可迟疑,速速冲出包围。”幕僚说,“进入开阔水域,我大军战船方能显出威力。” 左丞孛罗帖木儿大喊:“传令,冲,冲,冲出方寇包围!” 传令军士急忙挥动令旗。 海岛上,海风裹卷着一盏巨大的火把,方国珍站在火把旁,如炬的目光注视着前方被围的官军,脸庞被高举的火把映得通红。他看了看刘仁本,刘仁本点了点头。 方国珍举起宝剑,大喊:“杀——” 无数支利箭射向官军的战船,箭头带着火苗,仿佛一颗颗流星划破夜空。 一支箭羽射中了官军帅船的船舱,箭头的火苗引燃了船上帷幔,周围的军士急忙扑打。 侍卫大喊:“保护左丞大人——” 几个侍卫护卫着左丞退回到船舱。 几艘官军的战船已燃起大火,船上的官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慌乱中又有一艘战船触礁搁浅,堵住了退路,一艘艘战船挤在一起,着火的战船引燃了相邻的战船,船上的官军慌乱、惊叫,有的身上着了火,纷纷跳入海中…… 方明善率领一支义军船队冲杀过来,一只只小船靠近了官军战船。方明善一挥手,高喊:“上——” 无数个抓钩抛向官军的战船,钩住船舷,义军士兵顺着绳索攀上战船,与官军拼杀。方明善攀上官军的战船,站在官军战船的甲板上,手执宝剑,战袍已被血水染红,他左砍右杀,面前的官军惊愕地后退,跌落到大海。火光中,船上、水面,到处都在厮杀…… 听到远处的炮声,千户赤盏晖爬到小岛的高处眺望,只见东北方向一片火光。陈子豪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说:“千户,官军与方寇正在那边激战。” “官军?”赤盏晖有些迷惑,“都元帅来的这么快?” “不是都元帅,”陈子豪说,“是左丞大人的水师。” “不好,”赤盏晖听说是左丞的水师大惊,“左丞大人不熟悉这片水域,恐遭方寇暗算。” 陈子豪说:“我也正为此担心。” 赤盏晖说:“子豪,你我二人从侧面进击,助左丞大人一臂之力。” “是。”陈子豪说。 千户赤盏晖率领船队,乘着夜色,向左丞水师方向疾驶。忽然前边亮起一片火把,只见方国璋站在船头。方国璋宝剑一指,大喊:“堵住前面官军,放箭——” 利箭呼啸着飞了过来,官军立刻用盾牌在船头筑起一面护墙。 陈子豪躲在盾牌后,喊:“千户,方寇早有准备,怎么办?” 赤盏晖大喊:“冲过去。” 官军荡开船桨,战船向义军冲过去,义军的战船也迎面冲了过来。两船相并,刀枪相接,一番拼杀…… 温州,刘基府内,香烟缭绕。院子正中摆着一张香案,香炉中插着三支香,苏晴儿跪在香案前,面向大海的方向,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叶安悄悄走了过来,站到了苏晴儿身后。苏晴儿发现了叶安,站起身,问:“叶安,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走出来了?” 叶安说:“睡不着。” “快回屋躺下,”苏晴儿说,“你伤还没好。” “我怎能睡安心呢?”叶安说,“老爷从未一个人出去过,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是呀,我也是在担心呢。”苏晴儿说。 叶安说:“这次又是海上作战,可我不能跟随……唉!” “都怪我,”苏晴儿自责说,“让你伤的这么重,不能陪叔父一起出海。” “怎么能怪你呢,只怪可恨的方寇,搅得四下不宁!”叶安看着香案,说,“你在在许愿呢?” “嗯。”苏晴儿说,“我在祈求我爹保佑叔父平安。” “苏大人是个好官,他一定会保佑的。”叶安走到香案前,上香,跪拜祈祷,“苏大人,请受晚辈一拜,祈求你保佑我家老爷平安,早日荡平方寇……” 海面,波涛汹涌。刘基坐在船舱内的书案前,书案上展开一张地图,刘基全神贯注地查看着地图,窗外传来有节奏的划桨声。刘基看着看着,眉头紧锁。对面的泰不华有些不解,问:“离岸之后,刘都事目光的一刻也没离开这张图,为何越看越蹙眉头呀?” 刘基指着地图说:“都元帅请看此处。” 泰不华看着刘基指点之处,皱起眉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说:“此地虽是凶险,但方国珍新败,难道他竟敢张开如此大口,欲吞左丞大军?” 刘基说:“若陷于此地,只怕方寇虽无此大口,左丞大军自乱矣!” 海面上团团烈火,烟雾升腾,风声、涛声、燃烧的爆裂声、士兵的喊杀声弥漫在夜空。一艘艘官军的战船在熊熊烈焰中只剩下焦黑的骨架,高耸的桅杆轰然倒下,火星飞溅…… 左丞孛罗帖木儿站在船舱,透过舷窗向外观望,一面战旗在烈焰中翻卷、燃烧、化为灰烬,海面上漂满了官军的尸体,海水被鲜血染得鲜红……义军的战船潮水般围了过来,喊杀声震耳欲聋,他闭上眼睛,绝望地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郝万户望了一眼窗外的情景,惊愕地后退着,两腿瑟瑟发抖。 方明善揭开帷幔,走了进来,方国珉、方国瑛等义军将领跟随在他的身后。 左丞孛罗帖木儿惊恐地站了起来,指方明善,说:“你,你……你想干什么?” 方明善上前一拱手,说:“左丞大人——” 左丞孛罗帖木儿哆哆嗦嗦说:“你,你……你要怎样……” 方明善说:“请左丞大人下船!” 左丞孛罗帖木儿看看方明善和义军众将,又回头看看躲在角落里的幕僚和郝万户。 义军众将齐声喝道:“请左丞大人下船!” 义军将士闪开一条道路,左丞孛罗帖木儿无奈地走出船舱,郝万户、幕僚被义军推搡着跟随其后。 第24章 方国珍取胜请归降 泰不华进剿遭斥退 千户赤盏晖率领军士赶到左丞水师与义军激战的海域,硝烟已经渐渐散去。他站在船头望着激战后的海面,四周一片沉寂,只听见涛声哗哗作响,到处是烧毁的战船,战船四周漂满尸体、盾牌、矛戟…… 陈子豪沉痛地说:“千户,我们来晚了。” 赤盏千户沉默不语,他带着军士爬上了一艘高大的战船,战船还冒着缕缕青烟,一阵海风又燃起火苗。忽然听到船舱内一阵呻吟。 陈子豪大喊:“千户,这有一名军士还活着。” 赤盏千户急忙走过去。一名军士从一堆尸体里慢慢站了起来,浑身是血。 陈子豪问:“左丞大军呢?” 伤兵指着船上、海面上的尸体说:“这,这,在这,这都是。” “左丞大人呢?”赤盏千户问。 “大人……大人……”伤兵痛苦地说,“活着的都被俘虏了。” 赤盏晖怒目圆睁,紧握剑柄,他慢慢举起宝剑猛地向船舷砍去。 众军士一齐说:“冲上岛去,和方寇拼了。” 陈子豪说:“对,和方寇拼了。” 赤盏晖转身看着身边的一个个军士,说:“方寇已有准备,不能再蹈覆辙。” “那怎么办?”陈子豪问。 赤盏晖痛苦地说:“撤!” “撤?”众军士疑惑地看着赤盏千户。 “撤,等待都元帅大军。”赤盏晖说。 “是。”众军士答道。 赤盏晖又转向陈子豪说:“子豪,你连夜赶去报信,告诉都元帅,左丞全军覆没,让他早做谋划。” “是。” 陈子豪摇船离开,众军士调转船头,撤往小岛…… 左丞孛罗帖木儿、郝万户、幕僚被义军众将押着,踉踉跄跄地上了海岛,走向议事厅。方国珍、刘仁本迎了出来。 方国珍迎了上来,拱手施礼:“左丞大人,受惊了!” “哼!”左丞孛罗帖木儿怒视着方国珍甩袖,走进议事厅。 方国珍转身,看左丞的背影,无奈地说:“好生款待几位大人。” 刘仁本答道:“是。” 海岛上,得胜后的义军将士在篝火旁尽情狂欢,一坛坛美酒打开,方明善抱起一坛美酒给身边的义军战士一一斟满。 方国璋举起酒碗,大声说:“喝,诸位兄弟,尽情地喝。” “喝!喝!”义军战士一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左丞孛罗帖木儿、郝万户、幕僚被关在议事厅,书案上放着菜肴和酒,门外义军的哨兵来回巡视。 “这是要干嘛?”郝万户看着桌上的菜肴说,“难道是让我们吃饱了好上路?” 幕僚沉默不语。 “那还等什么?”郝万户拿起一只鸡腿递给左丞孛罗帖木儿,说,“大人,你吃。” 左丞孛罗帖木儿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郝万户又递给幕僚,说:“先生,你吃。” 幕僚也摆了摆手。 “都不吃,我……”郝万户看看左丞孛罗帖木儿,又把送到嘴边的鸡腿放下,说,“我……我也不吃。” “什么,左丞大人全军覆没?”刘基虽然预料了可能的意外,可他还是不能相信,左丞孛罗帖木儿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大人,我亲眼所见。”陈子豪说,“赤盏千户让我星夜赶来报信,请大人早做谋划。” “不可能,绝不可能!”泰不华不愿相信,“左丞大人上万水师,船坚兵精,方寇再大的胃口也不可能一口吞下!” 陈子豪说:“左丞大人的水师被引到一片布满的暗礁的浅滩,大船触礁搁浅,进退不得,挤在一起,方寇一把大火,左丞大人的战船烧成一片火海,官军被烧死,跳海溺死的不计其数……” 听着陈子豪的讲述,刘基久久地伫立着,两眼盯着窗外翻卷着的海浪…… “赤盏千户呢?”泰不华大吼,“难道赤盏千户没有驰援左丞?” “赤盏千户听见炮声,就率领军士冲下小岛,想从侧面攻击。”陈子豪说,“可方寇早有防备。方国璋带人阻挡了我们的去路,等我们拼命杀退方国璋,左丞大军已经覆灭,海面上只剩下烧焦的船身和军士们的尸体……” “那……那……”泰不华问,“左丞大人呢?” “左丞大人兵败被俘。”陈子豪说。 “奇耻大辱!”泰不华猛然抽出宝剑,他细细地端详着宝剑,剑刃寒光闪闪,他举起宝剑怒吼,“传我军令,速速进军,包围方国珍藏身的海岛,不要漏掉一个方寇。” “是。” 传令军士跑到船头,挥动令旗。 官军一艘艘战船劈开碧浪,乘风疾驶,海面上留下一道道雪白的波痕…… 一缕霞光洒在海岛之上,海风吹来,树姿轻摇。一名义军士兵漫不经心的向海面上望去,猛然间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海面上战船密布,旌旗遮天蔽日。他惊愕地后退着,后退着,跌了一跤,慌忙爬起,踉踉跄跄地向岛上跑去,边跑边喊:“官军,官军——” 泰不华率官军包围了方国珍藏身的海岛。 海风吹拂,雪浪翻涌。海面上,泰不华站在帅船的船头,战甲映着霞光,熠熠生辉。泰不华手指前方海岛高喊:“传我军令,摇旗呐喊,逼方寇出战。” 众军士高喊:“方贼,滚出来;方贼,出来决一死战——” 刘基来到船头眺望,忽然,他感到岛上有点气氛不对,他急忙挥手阻止军士:“不要呐喊了。” 泰不华问:“刘大人,为何不让喊了?” “都元帅请看,”刘基指着海岛,“你看那岛上的旌旗。” 泰不华向岛上看去,迷惑不解地说:“左丞大人的旗号?” “不错,”刘基说,“岛上到处都是左丞大人的旗号。” “这是为何?”泰不华疑惑地问,“莫非左丞大人没有兵败,而是智取了方寇的巢穴?” “不可能。”刘基摇了摇头说:“昨夜陈子豪来报说,左丞大人兵败被俘,乃伤兵亲眼所见。” “那为何岛上满是左丞大人的旗号?”泰不华问。 刘基沉思,愁云慢慢笼上脸庞…… 一艘战船从海岛驶了过来,船首站着的正是左丞孛罗帖木儿。泰不华的帅船迎了上去,两船相距十余丈远,停下。泰不华叩拜:“参见左丞大人。” “免礼,免礼。”左丞孛罗帖木儿挥了挥手说,他看对面的官军战船,笑道说,“泰大人,你把这弹丸之岛围得铁桶一般,是何用意呀?” 泰不华说:“下官要踏平这岛屿,活捉方贼,以洗官军折戟之辱。” “何出此言!”左丞孛罗帖木儿大怒,“方国珍慑于我官军之威,昨夜已归顺朝廷。” “什么?”泰不华迷惑不解,“方贼已归顺?” “难道泰大人没有看见?”左丞孛罗帖木儿说,“这岛上尽是我官军旗号。” 泰不华突然明白了,方国珍明知已被官军包围,他故计重施,以假意归顺官府来逃脱。泰不华上前一步说:“左丞大人,你千万不要轻信方贼之言,他横行浙东数载,贼念甚固,岂会轻易归附,今日打蛇不死,日后必受其害!” “此言差矣,方国珍流落为寇实乃为势所逼。”左丞孛罗帖木儿说,“想必你也知晓,方氏素来安分,并非生来就与朝廷作对。皆因同里贼人入海为寇,仇家诬构他与寇相通,官军缉捕甚急,情不得已,他才携弟兄家人避祸海上。” 泰不华说:“方贼此番遭遇,下官也略知一二,着实值得怜悯。但是他前次作乱,已被宽宥,朝廷非但不予责罚,还授以官职。可他不但不思报效,反而再次反叛。可见此人反复无常,此等小人之言岂可轻信?” 左丞孛罗帖木儿说:“方义士乃一招降之人,官低位卑,一事督办不力,辄为上司责咎。再次避居海上,也是无奈之举。” 泰不华说:“左丞大人,方贼阻断海道,劫掠官船,焚村毁寨,侵扰百姓……累累恶行,罄竹难书,岂能一个‘降’字,全部勾销?” 左丞孛罗帖木儿说:“方义士对以往之作为,已深表懊悔,有此瑕疵,归附之后必当思恩感奋,以死报效。如今匪患四起,朝廷四顾不暇,正当用人之际,本官以为方国珍一腔赤诚,忠勇可嘉,堪为国之栋梁!” 一阵阴风吹过,船头旌旗狂舞。听着两人的对话,刘基苦笑了笑,自语:“国之栋梁……国之栋梁……”无奈地看着茫茫的大海,一片片乌云飘来,遮蔽了刚露出彩霞的天空…… “左丞大人,此贼今日不除,日后还必成为浙东之祸。”泰不华带着激愤说,“待我杀上岛去,为浙东百姓根除祸患!” “放肆!”左丞孛罗帖木儿仗着提携泰不华之恩,大声呵斥,“方义士既归附我朝廷,其部下即属我官军统领,你怎可造次?当初我擢你助我剿寇,就是看重你颇富文韬,善施仁惠,能不战而致万方归附,不曾想你竟如此喜嗜杀伐,滥兴兵戎!” 泰不华心急如焚,高喊:“左丞大人——” “休再多言,速速退兵。”左丞孛罗帖木儿转身走进船舱。 “左丞大人……”泰不华还想辩解,左丞孛罗帖木儿战船调转船头,驶回海岛。 泰不华久久地伫立在船头,呆呆地看着左丞离去的背影,狂舞的旗角拍打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颊。他忽然一声长啸:“啊——”口喷鲜血,鲜血在海风中飘散,宛若绽开的红霞。天在旋,海在颤,他重重地摔倒在船头…… 方国珍及随从站在海岛的高处。望着泰不华的水师调转船头一队队离开,方国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海面上,千户赤盏晖站在船头,望着岛上的方国珍,眼睛充满了怒火。陈子豪走到他的旁边问:“千户,我们就这样撤了?” 赤盏晖抓过一张弓,搭上箭,拉满弦,向方国珍身边的一杆大旗射去。 方国珍正在海岛上望着官军战船,突然一支利箭呼啸着飞了过来,方国珍大叫一声,瘫坐在一块石头上,一面旌旗飘飘摇摇落下,覆在他的脸上。随从慌忙围过来,一起大喊:“主帅!主帅!” 方国珍扯开覆在脸上的那面旗,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刘仁本上前询问:“主帅可曾伤着?” 方国珍摆了摆手,说:“不曾伤着。” “未伤着就好。”刘仁本摆了摆手,围着的随从散开。 “官军退了?”方国珍还有些惊魂未定。 “主帅放心。”刘仁本说,“官军已经退去,围困已解。” “哦。”方国珍站起身,向海面望去,海面已无官军的踪影。方国长舒一口气,说,“方才我见四面皆有官军,把我围得结结实实,若绝我水路,断我给养,不消十日,我义军不战自溃。” 刘仁本说:“城里送来密报说,此乃刘伯温所献的围困之计。” “噢,此计正中我要害,”方国珍说,“果以此计用兵,我义军岂不葬身此地!” 刘仁本说:“所幸的是,左丞大军早一日出师,为我抓住战机,刘伯温此计落空。” “是呀,”方国珍说,“多亏先生用计擒住左丞,逼他招安我义军,这才化险为夷。” “这也是无奈之计。”刘仁本说,“上次凤凰山一战,也是刘伯温施计,他以粮队诱我上岸,将我义军围困于山谷。” “哦,”方国珍说,“若不是我义军奋勇拼杀,那时恐怕就退不回海岛。” 刘仁本说,“凤凰山之战,若以刘伯温之计施行,恐我义军再英勇也难脱身。” “先生何出此言?”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刘伯温本已在江边安下伏兵,打算焚烧我战船,只是那温州路万户薛兆谦和总管吕世忠违抗军令,战船才未被焚毁,不然你我何以脱身?” 方国珍听了,身上猛一激灵,说:“这刘伯温之计果真狠毒啊!” “主帅何必感叹。”方国璋不屑地说,“明日我带几个弟兄剪铲那刘伯温。” 方国珍说:“二将军不可造次,容我与先生细细谋划。” 方国璋将手中的宝剑往地上猛地一插,嘴里嘟嘟囔囔:“谋划,谋划,谋划个鸟,一刀宰了他不就算了。” “二将军说些什么?”方国珍问。 方国璋眼珠翻了翻,说:“没,没说什么。” “没说便罢,”方国珍说,“莫非你忘了竹篁寨之败了?” 方国璋见揭了他痛处,低头不语。 方国珍久久地望着身边光秃秃的旗杆,说:“此次乃上天助我,不然,这支利箭射落的就不是旌旗,而是我方国珍的人头。” 第25章 泰不华卧病在帅府 薛万户纵欢于勾栏 温州都元帅府内,泰不华躺在卧室床上,双目光直直地看着上方。侍僮抱琴在卧室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叹息声。刘基走了进来,抱琴急忙迎上去,说:“刘大人——” 刘基示意他小声些,关切地问:“都元帅好些了吗?” 抱琴摇了摇头,说:“老爷终日躺于床榻之上。” “可曾饮食?”刘基问。 “未曾饮食。”抱琴说,“从海上回来,一点东西也没吃。” 刘基说:“带我前去看望看望。” 抱琴引刘基来到泰不华床前,轻声说:“老爷,老爷,刘大人来看你了。” 泰不华身子动了动,低声说:“刘都事……” 刘基摆了摆手示意泰不华不要动,轻声问道:“都元帅今日感觉如何?” 泰不华说:“周身乏力,不思饮食。” 刘基坐下,手指搭在泰不华脉上,切了一会,又把他的手放回,用被子盖好,安慰说:“都元帅并无大碍,安心调养几日就好了。” 泰不华叹息道:“唉,苦心谋划数月,眼看即可荡平贼寇,还浙东父老以安宁,可功败垂成……” 刘基急忙上前宽慰:“都元帅不可思虑太多,大人为剿寇殚精竭虑,浙东父老无不感激涕零,怎奈谋事虽周,天意难测。” “岂是天意?人心散矣!匪患四起,仍不以国为念,各怀其私……”泰不华剧烈咳嗽,“咳!咳!咳!” 抱琴慌忙递上绢帕。 刘基说:“都元帅养病要紧,不可再动怒。” 泰不华舒缓了一下说:“方贼不除,还将祸乱浙东!” 刘基安慰说:“都元帅安心调养身体,早日康复方能主浙东大局。” 泰不华慢慢恢复平静。 刘基悄悄离开,抱琴跟了出来,问:“刘大人,老爷的病有大碍吗?” 刘基说:“急火攻心,气郁于胸。吃了何药?” 抱琴说:“吃了些理气之药,全然无效。” 刘基自语说:药可理气不能理心呀! 抱琴问:“刘大人,你看这可怎么办呀?” 刘基说:“先不要打扰,让泰大人好好休息,容我细细思虑。” “嗯。”抱琴点头。听了刘基的话,抱琴的眉头稍稍得以舒展。。 千户府内。桌案上摆着几样菜肴,几坛酒。菜肴未动,酒已空了两坛。 赤盏晖醉醺醺地说:“倒酒,倒……倒酒……” 军士劝道:“千户,不能再喝了。” “怎么不能再喝了?”赤盏晖说,“倒……倒酒……” 军士捧着酒坛,倒了一碗,赤盏晖,端起来,一饮而尽,继续要酒,“酒……酒……” “千户,你醉成这样了,真的不能再喝了。”军士说。 “谁……说我醉了?我……醉了吗?”赤盏晖已口齿不清。 军士说:“你没醉,你没醉。” 赤盏晖喊:“倒!倒……给我倒……酒……” “千户,你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喝。”军士说。 赤盏晖瞪着眼睛看着军士,说:“我不吃,我就喝……喝酒。仗……不让痛快……痛快地打,酒……还……还不让痛快……痛快地喝!” 赤盏晖推开军士,捧起酒坛,一痛豪饮…… 台州左丞行营内,幕僚正在帮左丞孛罗帖木儿拟奏折,左孛罗帖木儿正在屋内踱来踱去。 幕僚拟好奏折,停笔,递给孛罗帖木儿说:“大人,请过目。” 左丞孛罗帖木儿一边阅奏折,一边点头说:“嗯,不错,不错。” 幕僚说:“大人,此次系私下招降方国珍,仅凭这一道奏折,圣上能否恩准?” “圣上倒不必担心,我担心的是朝中的那些大臣。”左丞孛罗帖木儿说,“特别是中书省右丞脱脱,对各地的寇匪,力主剿灭,这道奏折恐难过他这一关。” 幕僚说:“朝中议事,意见多有不和,大人可否借得力之人从中斡旋?” “嗯。”左丞孛罗帖木儿点头。 幕僚说:“宣政院使哈麻大人与脱脱大人意见相左,可否求他疏通疏通?” 左丞孛罗帖木儿说:“我也正有此意。” 幕僚说:“还有一人可用。” “何人?”左丞孛罗帖木儿问。 幕僚低声说:“郝万户。” “他?”左丞孛罗帖木儿有些迟疑。 幕僚说:“正是,此人虽只是个万户,可他是奇皇后的人,而且他也陷于此事之中,若是奇皇后出面,脱脱大人也难以阻止。” 左丞孛罗帖木儿点头说:“嗯,那先生就辛苦一趟,邀郝大人前来商议。” 侍卫走了进来禀报:“大人,郝万户求见。” 左丞孛罗帖木儿问:“郝万户?请他进来。” “是。” 幕僚笑着说:“看来郝大人,也正思虑此事。” 二人相视,微笑一笑。 夜已经很深了,刘基书房内还亮着灯光。刘基独自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看书,看了一会,不禁叹息,把书轻轻合上放于书案,书的封面现出——《离骚》。刘基又铺开白纸,提笔醮黑,奋笔疾书……一回头,看见苏晴儿手捧茶碗站在身后。 刘基说“:晴儿,你……你还没睡?” “叔父,你不也没睡吗?”苏晴儿说。 刘基接过茶,喝了一口,说:“晴儿,我对不住你父亲,我……我未能除掉那贼人……” 苏晴儿说:“叔父,晴儿都知道了,这不怪你。” 刘基说:“你不会再去做傻事吧?” “晴儿不会了。”苏晴儿说,“我相信叔父早晚会帮我除掉那方贼!” “嗯。”刘基点点头。 早晨,又到了议事的时辰。万户薛兆谦来到都元帅府门前,看到总管吕世忠从都元帅府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薛万户上前问道:“吕大人,议政时辰未过,你怎么出来了?” “议政?”吕总管笑笑说,“无人主政,如何议呀?” 薛万户指了指里边问:“都元帅他……” “都元帅?”吕总管说,“还躺在床上静养呢。” 薛万户感叹:“唉,不得不佩服呀!” 吕总管奇怪地问:“何人能让你薛大人如此感慨呀?” “何人?左丞大人!”薛万户说,“本来是满盘皆输,一招妙棋——招安方国珍,扭转乾坤,实在高明!” 吕总管细细地回味一番,称赞道:“嗯,薛大人所言极是!那日见岛上满是官军的旗号,心中甚是疑惑,左丞大人来到阵前,方知是在唱一出好戏!” 薛万户说:“这招棋恐怕都元帅府的人也始料未及。” 吕总管点头说:“我看也是,不然都元帅怎会一卧不起?” 薛万户说:“都元帅府的人与左丞大人相比,还欠火候。” “呵呵。若论官场里斗谋,岂止是欠火候。”吕总管笑了笑,忽然转移了话题,“薛大人还打算进去议事?” 薛万户说:“既来之,则安之。” 吕总管摆了摆手说:“里边七嘴八舌,吵得我脑袋都大了。” 薛万户问:“吕大人这是要去何处呀?” 吕总管凑近薛万户耳边说:“勾栏今日上演新戏,薛大人,你我一同赏戏如何?” “可是那彩芙蓉的《王魁负桂英》?”薛万户问。 “正是,正是。”吕总管说。 薛万户笑了笑说:“呵呵,吕大人觅得新欢,我岂能不帮个人场?” 吕总管说:“薛大人,你的小红玉登台,我不也是场场必到吗?” 薛万户大笑说:“呵呵,走,赏戏!” “走,走!”吕总管说。 泰不华躺在卧室的床上,侍僮抱琴手端一碗羹站在床边,说:“老爷,吃点吧。” 泰不华摆了摆手说:“吃不下。” “老爷,你这么多天不进食,再好的身体也要垮了。”抱琴说。 “撤了吧。”泰不华声音很微弱,他闭上眼睛。 望着泰不华塌陷的眼窝,抱琴的眼睛涌出晶莹的泪花…… 勾栏内,戏唱得正精彩。台上彩芙蓉长袖飞舞,台下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彩芙蓉不时向台下的吕总管瞟来一个媚眼。 吕总管色迷迷地看着彩芙蓉说:“你看……看,你看她那眼神……哎!” 薛万户拍了拍吕总管说:“哎,吕大人,魂都让那彩芙蓉勾去了,还听什么戏呀!” “薛大人,这你就不懂了。”吕总管仿戏中念白,说:“这戏何用再听,我吕某人魂已在戏中呀!” 薛万户点了一下吕总管的脑袋,说:“看来吕大人真的是入戏了呀。” 吕总管、薛万户对视,大笑:“哈哈哈……” 刘基回到书房,苏晴儿走过来,递上一杯茶,说:“叔父,刚才抱琴来过。” “哦,都元帅状况如何?”刘基问。 “还未进食,终日卧床不起。”苏晴儿说,“抱琴很是着急,叔父,你想想办法呀。” “是得想想办法。”刘基沉思片刻,问,“近日石抹万户那边有何消息?” “已多日没有音信。”苏晴儿说。 “哦……”刘基自言自语说:“应该有消息了。” 处州,城门外。一队福建的义军静静隐藏在城门外的密林里。黑夜中的树影,黑魆魆的,仿佛阴森恐怖的鬼影。义军头领焦急地望着城门方向,终于等来了探使。 头领上前问道:“都探清楚了?” 探使点点头:“探清楚了,就几个军士守门,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呢。” “好!”头领向身后一挥手,义军士兵手执兵刃,向城门扑去。 城门口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军士的身影立在那。几个义军士兵迅速扑过去,举刀砍去,脑袋滚落,军士却没有倒下,原来是个草人! 头领大喊:“不好,中计了!” 霎时,火把四起,四周埋伏兵的官军把义军团团围在城门口。 石抹宜孙手持宝剑,威然立于城门楼上,看着城门下被围困的义军,一阵大笑。 “呵呵呵,大胆妖寇,竟敢偷袭我处州城!”石抹宜孙把宝剑一挥,大喊,“给我痛击贼寇——” “杀——”众军士齐声呐喊,一起向义军冲杀过去。 义军头领匆忙上马逃向城外密林,义军士兵在马后跟随,一路奔逃…… 青田,刘基宅院。刘基夫人陈氏,独自一人整理书房,两个家丁从窗前走过,边走边窃窃私语,陈氏停下手中的活,侧耳细听。 一家丁说:“……仗打得……都元帅当时就晕倒在船上……” 另一家丁问:“那我们老爷呢?” 家丁说:“老爷……” 陈氏听他们说到刘基,急忙走到窗前,可脚步声惊了两个家丁,两个家丁不再言语,快步离开了…… 陈氏想继续整理书房,可她再没了心思,便瘫坐在了椅子上。她想起了陈升,便冲窗外大喊:“陈升,陈升——” 陈升听到陈氏的喊声,跑步来到书房,问:“夫人,你有何事吩咐?” 陈氏说:“陈升,我来问你,老爷那边有何消息?” 陈升眼珠转了转,说:“夫人,你就放心吧,老爷在城里终日吟诗下棋,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 “好你个陈升,还敢瞒我!”陈氏听了,不由得发怒,说,“刚才家丁说的我都听见了!” “夫人,你……都……都听到什么了?”陈升吞吞吐吐地说。 陈氏瞪了一眼陈升说:“听到他们说,老爷去海上打仗。” “别听这些家丁胡诌,”陈升急忙掩饰说,“这些家丁,就喜欢胡扯瞎编,看我这就去撕他们的嘴……” 陈氏大怒:“陈升,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陈升低下头:“夫人,老爷他……” 陈氏问:“仗打得怎样?” 陈升难为情地说:“仗……仗……本来打得挺顺的,贼寇都被困在海岛上了,可是左丞大人轻敌冒进,被贼寇生擒,他私受贼寇归降,帮其解围,气得都元帅晕倒船上……” 陈氏瞪着陈升,质问:“你已知道消息,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小的不是怕你……怕你和老夫人着急么。”陈升支支吾吾地说。 陈氏消了消气,点头说:“嗯,你考虑得也是。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此事千万不可让她老人家知道。” 陈升说:“夫人,你放心,这事绝不会让老夫人知道。” 祠堂内。香案上放着香炉,缕缕香雾从炉中升起。刘基母跪在香案前,手指数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卧室内。夫人陈氏静静地坐在窗前。床上,刘琏、刘璟已进入梦乡。窗外,半轮残月,在黑云中时隐时现…… 第26章 夏同知求鉴王冕画 刘伯温巧治元帅疾 刘基刚回到府中,都元帅府同知夏铭璋匆匆赶来拜访,袖中还藏着什么东西。夏同知说:“刘都事,走得好快。刚才在都元帅府想和你聊上几句,转眼就不见了你的踪影。” 刘基回身发现是夏同知,笑着说:“哦,是夏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有何要事呀?” 夏同知突然来了兴致,说:“都说你刘都事神机妙算,你猜猜看。” “呵呵,要我猜猜。”刘基笑着说:“我若猜中,如何?” 夏同知说:“若是你能算出我为何事而来,我就在‘海月楼’备上等的美酒佳肴,以作酬谢。” “好,好,好,夏大人有此美意,我岂有不赏光之理?待我卜算卜算。”刘基笑着说,装模作样,掐指卜算,然后说,“啊,有了,夏大人必是为一件宝物而来。” 夏同知很是惊诧,说:“真乃神人!刘都事如何算出我为宝物而来?” “呵呵,何需卜算,”刘基笑着说,“大人匆匆而来,气息紊乱,衣袖沉硕,必是身携宝物。” “呵呵……刘大人呀,刘大人,什么也瞒不过你这双眼。”夏同知说,“刘大人既知我来意,何不邀我到书房一坐?” 刘基微微一笑:“呵呵,只顾说笑,把待客之礼也忘了,夏大人,请——” 刘基把同知夏铭璋延请入书房,二人落坐。苏晴儿上茶。 刘基问:“夏大人有何宝物,也让下官见识见识?” 夏同知从袖中掏出一个手卷,小心地递上,说:“近日偶得一手卷,不知真伪,想借刘都事慧眼,以作明断。” “只求一饱眼福,岂敢妄言明断。”刘基:双手接过,在书案上展开,细细观赏。 夏同知也凑近观赏:“说是王冕王元章先生的墨宝,可我眼拙,不能辨真伪,刘都事和王元章先生交情至深,应该对元章先生的书画颇为熟悉,所以想烦请你来掌一掌眼。” 刘基又仔细查看一番,说:“唯有梅花屋主(注:王冕,字元章,号梅花屋主、煮石山农等)才能画出梅的这般风骨,这般气势!” 夏同知抑制不住喜悦:“果真是王元章先生的手笔?” 刘基肯定地点点头,说:“嗯,确定无疑,就是王冕王元章先生的手笔。此画从何处得来?” 夏同知说:“一亲眷偶然从市上购得。” 刘基感慨说:“梅花屋主之梅图,可遇而不可求呀!” 刘基慢慢卷起画轴,交给夏同知,夏同知收起,二人回到座位上。 “是呀。”夏同知说:“刘大人的这位好友清逸脱俗,多少人千金求他一画不得,而他却甘愿穷困潦倒,避于市井鬻文卖画。” 刘基说:“王冕先生才是大智慧,我等哪里能及呀” 夏同知笑了笑,端起茶,呷了一口说:“不说你的这好友了,刚才我看你刘大人未等议完事,就匆匆离开都元帅府,这是为何?” 刘基说:“我见众人扯天扯地,无甚正事可议,就离开了。” 夏同知说:“都元帅卧床不起,现在无人主政,众人也甚为焦急。” “嗯。”刘基点头说:“都元帅殚精竭虑谋划这么久,没曾想竟是这个结局,心结一时难解呀。” 夏同知说:“如今浙东匪患未平,人心不稳,长此下去,恐生变故。” 刘基说:“我也深为此担心。” “刘大人,你足智多谋。”夏同知说,“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刘基说:“别无他法,惟有都元帅才能撑起浙东大局。” “都元帅已辍食多日,何日康复尚不可知。”夏同知说,“如何能撑浙东大局?” “是呀。”刘基说,“务之急是医好都元帅之病。” “如此一天天苦苦支撑也不是办法。”夏同知说,“刘大人,你倒拿个主意呀。” 刘基说:“此事需慢慢计议,急不得。” “此话怎讲?”夏同知愣了一下,忽然若有所悟,“莫非刘都事已有妙方?” 刘基故弄玄虚地说:“妙方倒是有,我在等一味良药。” 夏同知问:“是何良药?” 刘基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夏同知指着刘基说:“刘大人呀,刘大人,你总是神秘莫测。” 二人相视而笑。 院门外,一名驿卒翻身下马,高喊:“这里可是刘伯温刘大人府上?” 守门军士问答:“正是。” “这里有封书信,要呈送你家大人。”驿卒说,从文袋中掏出书信交给守门军士。 守门军士说:“多谢多谢,我这就交给我家大人。” 刘基与夏同知聊得正浓,苏晴儿走了进来,说:“叔父,刚才驿卒送来处州石抹大人的书信。” “哦?”刘基冲夏同知神秘一笑,说,“良药已到。” 苏晴儿递上书信,刘基接过,打开,细细看,看后递给夏同知。 夏同知接过,仔细看了看,不解地问“这哪里是什么良药,分明就是一首诗吗?” “夏大人,你再仔细看看。”刘基说。 夏同知又看了一遍,说:“我又看一遍,仍是诗作一首,怪我眼拙,还请刘大人指点。” 刘基笑着说:“此诗看是闲适之作,实乃一捷报。” “这点我倒能看得出。”夏同知说,“我来时刚看到呈报,说处州有闽寇犯境,被石抹将军一举荡平。可这与良药有何关系?” 刘基说:“此诗即是一服良药,足以让都元帅康健如初。” 夏同知半信半疑,“这首诗竟有如此功效?” “一点不假,”刘基说,“不过……这药尚需一味药引?” “需一味什么药引?”夏同知问。 “这药引么……”刘基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夏同知衣袖。 夏同知有些紧张,赶忙把衣袖藏于身后,说:“刘大人,你……你……该不是打我这手卷的主意吧?” “还真让大人言中了,”刘基笑笑说,“我要寻的药引正是夏大人袖中之物。” “刘大人,你是何居心!”夏同知有些生气,说:“你与王冕是至交,想必他的书画你定不会少,我只有这一幅手卷,你还设计夺取,是何道理!” 刘基忙解劝说:“夏大人想多了,我虽不缺梅花屋主之作,可卷上满是唱和题跋,如何做药引呢?” 夏同知有些不舍得,说:“可我……” 刘基笑着问:“莫非夏大人不愿都元帅早日康健?” “为医好都元帅之病,我何惜一幅手卷!”夏同知说,从袖中掏出手卷,欲交给刘基,又停住,说,“若不能医好都元帅之病……我定不饶恕!” 刘基信心十足地说:“夏大人只管放心,若医不好都元帅之病,下官甘受处置。” 夏同知递上手卷,刘基接过,走到书案前,把手卷展开,喊:“晴儿,研墨。” 苏晴儿,端来石砚,研墨。 夏同知不解地问:“刘大人,你这是要……” “调制良药呀。”刘基神秘地说,在画卷上书写。 夏同知凑近,观看刘基在画上题诗。他问:“刘大人所题写之诗,不正是刚才石抹万户所赠的诗作吗?” “不错。”刘基说,“王冕先生的墨梅配上石抹万户的诗,正是我所说的良药。” 夏同知点头,似有所悟 刘基将画卷上的墨吹了吹,卷起,说,“夏大人,你我二人同去医治都元帅之病,如何?” “好,好。”夏同知说,二人一同走出书房。 泰不华依然躺在卧室的床上。抱琴引夏同知、刘基,来到泰不华的床侧。 夏同知问道:“都元帅,今日感觉如何?” “昏昏沉沉,仍觉无力。”泰不华声音很微弱。 “药可曾吃下?”刘基问。 “已吃了多服,全然无效。”泰不华说。 “可否让下官再切一下脉?”刘基问。 泰不华伸出手臂,刘基切脉。 刘基说:“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只是气郁于胸,心火难去。下官这里有一剂良药,可以理气去火,都元帅不妨一试。” 泰不华问:“是何良药?” 刘基掏出手卷,在床前慢慢展开,说:“都元帅请看。” 泰不华看了一眼,眼光突然一亮,说:“扶我起身……” 抱琴扶泰不华坐起,泰不华仔细地看了又看,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笑说:“好!好!石抹万户好谋略!” 刘基、夏同知惊喜地看着泰不华。 泰不华说:“王冕先生的梅、石抹万户的诗再加刘大人的笔墨,这剂药让我心头顿感轻爽!抱琴,拿笔纸来,我要给石抹万户修书一封。” 抱琴要去取纸笔,刘基拦住,说:“都元帅,先吃点东西,再修书不迟。” “哦,对,对!”泰不华说,“抱琴,把羹端来。” “吃什么羹呀,”夏同知大喜,说,“我与刘都事打赌,输了一顿酒筵,走,一起去‘海月楼’,吃上一顿。” 刘基说:“都元帅多日未进饭食,岂能突然享用美酒佳肴?” “噢!”夏同知一拍脑门,说,“看到都元帅康愈,只顾高兴,倒把这事给忘了。” 刘基笑着说:“夏大人,这顿酒筵先记下,待都元帅恢复了元气,我三人再痛饮,如何?” 夏同知说:“好,好,一言为定!” 抱琴端羹过来,泰不华接过,边吃边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羹了。” 刘基、夏同知相视而笑,悄悄退了出来。二人出了都元帅府,边走边聊。 夏同知问:“都元帅这病彻底痊愈了?” 刘基说:“夏大人,你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夏同知停下脚步,说:“都元帅卧病多日,想不到一幅手卷就给治好了,都事是如何想出此妙计的?” 刘基也停下脚步说:“其实都元帅并无大恙,只是一时气郁于胸,心疾还需心药医,一服心药,把心火散去,病自然痊愈。” “哦。”夏同知恍然大悟,大赞,“妙,妙!不过,刘大人,我尚有一事不明。” “夏大人还有何事不明?”刘基问。 夏同知说:“刘大人以石抹万户之诗作心药,我尚能领会,为何要以王冕先生之画作药引呢?” 刘基笑问:“都元帅与王冕先生之交情,夏大人还不知晓?” 夏同知说:“尚不知晓。” 刘基说:“多年前,王冕先生北游大都,就寄居在泰大人府中,那时泰大人任秘书卿,两人诗文唱和,相见恨晚。泰大人见王冕先生才学过人,就推荐他赴史馆供职,王冕力辞不就,并且告诫,不需十年,盗寇蜂起,为官须谨慎,从此隐居山林。如今,江浙贼寇四起,王冕之语已经应验,泰大人对他愈加敬重。” 夏同知说:“噢,原来如此。” 刘基说:“所以呀,惟有王冕王元章先生的梅图,这药才能更起作用。” 夏同知点头。 温州街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刘基走在前边,边走边叹气,苏晴儿、叶安在后边跟随。 苏晴儿低声说:“从海上回来之后,叔父一直郁郁寡欢的,叶安,你想个办法,让叔父开心开心呀。” “想什么办法呀?”叶安问,“老爷不开心,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叔父白疼你了。”苏晴儿说,“你那脑袋就是只木瓜,一点用也没有。老爷这样了,让你哄他开开心,你都不会。” “你头脑好使,转得快。老爷还经常夸你,那你想个办法呀。”叶安很不服气。 “我想办法,要你干什么?”苏晴儿生气说,“你呀……白跟了叔父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了没有! “我……”叶安不知说什么好。 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正在街上走着,一股清香飘了过来,苏晴儿嗅了嗅,说:“啊,好香呀!” 刘基停下脚步,也嗅了嗅,说:“嗯,这香气,好清雅。” 叶安也停下脚步,嗅了嗅,说:“真的好香啊,这是卖什么的呀?” 苏晴儿四下张望,突然惊喜地指着前边的一个店铺说:“叔父,你看——” 刘基顺着苏晴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边一家客栈,店门上挂着招牌——“缘香客栈”。 苏晴儿说:“这招牌还真的名副其实呀。” 刘基吟诵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唐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苏晴儿说:”柳花本无香,那是李太白心中自有香,今日我三人嗅到的可是实实在在的花香,桂花香。” “老爷,你与晴儿聊什么呢?”叶安说,“又是香,又是酒的,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你呀,叶安,就知道吃。”苏晴儿笑着说,“我和叔父在聊李太白的诗呢。” “聊诗有什么用呀,又不能管饱。我以为你们在找酒馆呢。”叶安说,“走了大半天,我早就饥肠辘辘了。快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刘基笑着说:“呵呵,那我们就到这‘缘香客栈’看看。” 叶安、苏晴儿一起说:“好,好。去看看。” 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走进缘得客栈,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高喊。 “小二,找个清静的座儿。”叶安说。 “对,要靠窗的座儿。”苏晴儿说。 店小二说:“有,有,有,楼上有雅间,客官这边请。” 第27章 客栈寻香思慈母 街头滋事遇棍僧 店小二领着刘基三人,来到楼上雅间,小二把窗户推开。窗外,桂花正在盛开,一枝缀满桂花的嫩枝从窗户探进头来。 “啊,桂花都伸到窗子里来了!”苏晴儿惊喜地说,她托起花枝嗅了又嗅。 “几位客官喜欢小店的桂花?”店小二一边上茶,一边问。 苏晴儿笑着说:“我们三人是闻香而来。” “那你们算是来着了,”店小二说,“我们这里有桂花饼、桂花羹、清蒸桂花鱼……还有自家酿制的桂花酒,用的都是小店院内的桂花。” “哇,这么多好吃的呀!”叶安用渴求的眼光看着苏睛儿,“晴儿,快点菜吧。” 苏晴儿白了叶安一眼,说:“我们只闻花香,不点菜肴,也不饮酒。” “啊,只闻花香,”叶安着急地看着苏晴儿,又看看刘基,“不会吧,就坐在这里闻花香?” 店小二也诧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呵呵,”刘基微笑着说,“就把你们店里最拿手的菜肴上几样来。” 店小二大喜,说:“好咧。” 叶安赶忙说:“还有……再加一壶桂花酒!” “好,再加一壶桂花酒。几位客官请稍等。” 店小二离开,不一会,酒菜上齐。 叶安夹了一块桂花饼,给苏晴儿,说:“晴儿,尝尝桂花饼,你们女孩子最喜欢吃这个。” 苏晴儿望着盘中的桂花饼,眼里闪着几点晶莹泪花。 “小时候倒是常吃桂花饼,”苏晴儿说,“院中有株桂花,花开时,满院飘香。我娘每年都会采些,做桂花饼。” “老爷家中也有桂花,”叶安说,“夫人也会采些做饼,夫人做的桂花饼才叫地道呢。” 两人聊得正热,苏晴儿忽然发现刘基神情有些黯然,忙向叶安示意,叶安领会,举起酒杯,说:“老爷,我敬你一杯。” 刘基举起酒杯又放下,说:“听你二人一聊,老爷我才觉得离家很久了,不知家中现在如何,也不知琏儿和璟儿长高了没有。” “老爷,”叶安说,“过两天我替你回青田老家看望老夫人,顺便把夫人和两位少爷也接来。” 刘基说:“眼下匪患未平,还是让他们待在老家更安逸。” “是呀,是呀。”叶安说,“还是老家安逸。老你,我敬你一杯。” 刘基端起了酒杯。 横舟和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瞅一眼两边的店铺,肩上一杆禅杖,禅杖上还挑着一个包袱。来到一个巷口,巷口有一片树阴,他在树阴下停了下来,抬头看看天,放下包袱,禅杖往身旁的树墩上一支,身子躺在禅杖上,破斗笠往脸上一盖,进入了梦乡…… 千户赤盏晖带着两个军士,从巷子里出来,拐过街口,让横舟和尚的禅杖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赤盏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身一看,横舟和尚还在那酣然入睡。 “把这和尚给我抓起来——”赤盏晖怒吼道。 两个军士抽出长刀,刀架在横舟的脖子上。 横舟和尚一动不动,说:“何人,搅贫僧梦境?” 军士大吼:“起来,到官府走一趟!” “何事,要到官府走一趟?”横舟和尚掀开斗笠,微微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军士,用手指挡开军士的长刀,两腿发力,慢慢站了起来。 两个军士往横舟身下一看,只有一根禅杖,两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赤盏晖大喊:“把他抓起来!” 军士的两腿哆哆嗦嗦,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横舟和尚不屑地看着赤盏晖问:“贫僧犯何律条,你要捉拿?” “本官看你……看你像匪寇!”赤盏晖一时还找不到理由,就胡说了一句。 “像匪寇?哈哈哈……”横舟和尚大笑,“即便是像匪寇,也得有个凭据吧,你有何凭据?” “我……”赤盏晖一时还真找不到凭据,干脆说耍横,“何须凭据,你分明就是!” “哦,无凭无据,就凭一个‘像’字?”横舟和尚说,“那你就来捉吧。” 赤盏晖走近横舟,伸手去抓住横舟的手腕,奋力拧,未能拧动。横舟和尚却来了一个反压,两人较上了劲,僵持不下…… 赤盏晖看硬拧拿不下横舟和尚,就松开手,跳开一边,看了看横舟和尚,说:“嗬,还有些手段!本官已憋闷多日,拳脚无处施展,今日就拿你来舒活一下。” “莫要说大话,”横舟和尚说,“若能将贫僧拿下,就任你发落!” 赤盏晖飞起一脚踹了过去,横舟和尚闪过,顺势挥拳直击赤盏晖面门,两人施展开拳脚,搅得街巷尘土飞扬…… 行人渐渐围了上来,看到他们精彩的拳脚,不时拍手叫好。两个军士站在一边也看傻了眼…… 缘香客栈内。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正在饮酒,忽然听到外边一阵阵的喧闹。 刘基问:“外边何事喧嚷?” 店小二走了进来,说:“一位官爷和一个和尚打了起来。” “一位官爷和一个和尚?”叶安站起身说,“晴儿,你在这照顾老爷,我出去看看。” 刘基说:“走,一起去看看。” 三人一起离开缘香客栈,向街上走去。来到巷口,叶安拨开人墙,三人走了进去,只见赤盏晖与横舟和尚正打得难解难分。 “赤盏千户?”苏晴儿惊讶地说,“他怎么与一个和尚打起来了?” 叶安抽出剑,说:“待我助赤盏千户一臂之力!” “慢,问明原委再说。”刘基急忙拦住叶安,他走上前去,说:“二位且住手。” 围观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刘基,众人喊道:“刘大人,刘大人来了……” 千户赤盏晖跳出圈外,横舟和尚也收住招式。 刘基深施一礼,说:“请问高僧,为何与这位将军动手呀?” 横舟和尚指着赤盏千户说:“此事你须问他。” 刘基转向赤盏千户,问道:“赤盏千户,你因何与这位高僧动手呀?” 千户赤盏晖难为情地说:“这……” “有何不可说的?”刘基问,“是何缘故,直接说就是了。” “这……”赤盏晖指着横舟和尚,支支吾吾地说,“他……他把我绊了一跤。” “就为此事?”刘基说。 围观的人群听完大笑。 刘基转向围观的人群说:“各位父老,一场误会,无甚可看的,都散去吧。” 众人纷纷散去。 刘基转向赤盏晖和横舟和尚说:“芝麻点小事,何至于动手?” “海上归来,心中实在烦闷。”赤盏晖说,“今日偶遇这位法师,被他绊了一跤,心中有些不快,本想斥责,后来看他有几分功夫,就是想切磋一番,并非执意拿他。” “呵呵……”横舟听了笑着说,“将军有此意,何不早说。若想切磋,直说就是。” 赤盏晖上前施礼,说:“多有冒犯,请法师见谅。” 横舟和尚还礼,说:“岂敢,岂敢。” 赤盏晖又向刘基施礼说:“多谢刘大人解围。” “哈哈哈。”刘基笑着说,“二位切磋兴致被我打断,还有何可谢?” 众人开怀大笑:“哈哈哈……” “胸中不快已经消去,本官还要继续巡城,就先告辞了。”千户赤盏晖抱拳施礼,带军士离开。 横舟和尚收拾一下行李,也转身要走,刘基上前拦住。 “敢问高僧可是横舟法师?”刘基问。 横舟和尚说:“正是,大人何以知晓贫僧法号?” “哦。”刘基说,“在下宦游杭州时,就曾听人说永嘉有位高僧身手不凡,刚才见你施展拳脚,已猜出几分。” “大人莫非就是青田刘伯温先生?”横舟和尚问。 “正是。”刘基说。 横舟和尚上前施礼,说:“久闻先生大名,失敬,失敬!” “法师客气。”刘基还礼,说,“今日得遇法师,甚是欣喜,还请法师到寒舍一叙。” 横舟和尚说:“今日盘桓已久,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静候法师。”刘基说。 “贫僧告辞。”横舟和尚说。 横舟和尚背起行李,扛起禅杖,离开了巷口。横舟和尚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刘基还在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叔父,人已经走远了。”苏晴儿提醒说。 刘基回过神来,说:“哦,我们也该走了。” 三人离开巷口。刘基走了两步,又回头望向横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苏晴儿悄悄地问:“叔父,你以前认识这位法师?” 刘基说:“不曾认识。” “素昧平生,为何目送了这么许久?”苏晴儿问。 “你哪里知道,”刘基看了看苏晴儿,笑着说,“叔父是在羡慕他呀!” “羡慕他?”叶安停下脚步,不解地问,“一个和尚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刘基看了看叶安,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叶安更摸不着头脑。 “晴儿,”叶安偷偷地问,“老爷羡慕那法师什么呀?” 苏晴儿说:“羡慕他那份逍遥呗。” “逍遥?”叶安迷惑了,“逍遥有什么呀?” “不懂就不要问了。”苏晴儿说,“哎,快走了。” 叶安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海岛上,方国珍正如坐针毡。虽然他利用左丞孛罗帖木耳兵败,巧逼孛罗帖木耳纳他归顺,可朝廷是否允许,他心里还真没底。早上,刘仁本一走进议事厅,他就打听城内有无最新消息。 “先生,招安一事可有消息?”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左丞大人已上了奏折,郝万户也前往京城疏通,要不几日便有消息。” “噢。”听到左丞孛罗帖木耳上了奏折,并且派人去京城疏通,方国珍心里宽慰了许多,毕竟这次他与左丞孛罗帖木耳捆绑在了一起。可是另一件事又让他有些担心,义军困于海岛,粮草几乎耗尽,朝廷尚未招安,官府一时不会批给钱粮。他害怕手下的兄弟再上岸惹出事端,毁了他的大计。 “先生,招安之事未定,近几日要肃严纲纪,切不可在此关节生出事端。”方国珍叮嘱说。 刘仁本说:“我已吩嘱各路将军,严格约束部下。” 二人正在商议营中事务,陈仲达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主帅,二将军……二将军他不见了!”陈仲达焦急地说。 “什么?二将军不见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国珍正担心此事,二弟就要出岛惹事了。方国珍忙问:“二将军何时离开的?” 陈仲达说:“昨夜。” 方国珍呵斥:“昨夜就已经离岛,为何不及时来报?” “我也是刚刚得知。”陈仲达说,“刚才我去找二将军商议事情,他的侍卫支支吾吾,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二将军昨夜已经离开。” “他带了多少人马?”方国珍问。 “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陈仲达说。 刘仁本说:“主帅不用着急,二将军许是闷了,想上岸散散心。” 方国珍听说只带两个贴身侍卫,也舒了一口气,说:“若是只为寻乐倒也罢了,只怕他会惹出祸端。前几日,你我说起刘伯温之谋略,我见他面露杀气。” 刘仁本听了方国珍的话,吃了一惊,说:“若为此事上岸,二将军恐要招来祸患!” “先生有良策?”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明善将军睿智机敏,可让他上岸灵活处置。” “好。”方国珍点头说,转身命传令士兵,“速传明善将军。” “是。”传令士兵离开。 海面上,十多只小船一字排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打来,小船在浪中摇撼颠簸。方明善站在船头,正在指挥士兵操练。 方明善高喊:“海上作战,船未相接,要先以弓弩制之,因此箭法娴熟尤为重要。” 方明善抓过一张弓,搭上箭,瞄向远处泊着一只靶船,弓弦一响,利箭正中靶船上的草人。 “船上摇摆不定,射箭不比陆地,需多多操练。”方明善说。 执旗士兵令旗一举,船上的士兵张弓搭箭,瞄向远处泊着一只靶船,令旗一挥,弓弩齐发,一支支羽箭飞向靶船上的草人…… 传令士兵摇着小船过来。 “启禀将军,主帅有令,传你速到议事厅。”传令士兵高喊。 “好,带我前去见主帅。”方明善说。 传令士兵摇着小船,靠近方明善,方明善跳上小船。传令士兵摇起桨,向岸边划去。 议事厅内,方国珍正焦急地等待,方明善快步走了进来。 “主帅急着传我,有何要事?”方明善问。 方国珍说:“昨夜二将军私自离岛,本帅担心他在岸上惹出祸端,所以差你前去阻止。” “二将军现在何处?”方明善问。 “尚不知晓。”方国珍说,“你上岸后再细细打听。” “好。”方明善说,“我会见机行事的。” “你需要多少人手?”方国珍问。 “人多易受注目,反而不便。”方明善说,“有两名侍卫跟随就足矣。” “好。”方国珍说,“你准备一下,即刻动身。” “遵命!”方明善起身离开议事厅。 湛蓝的大海,雪浪翻涌。一只小船漂行在海面上,侍卫悠然地划着船桨,方明善坐在船头吹着一支短笛,笛声悠扬,引来几只海鸥翩翩起舞…… 第28章 方国璋欲刺刘伯温 方明善混进温州城 大都,清宁殿。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奇皇后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向清宁殿走去。元顺帝是元朝第十一位皇帝,他虽是一位皇帝,可拥有一手木工绝活,他所搭建的宫殿样式,惟妙惟肖,精美绝伦。前两天,他刚搭建好一个宫殿样式,此时,他正带着奇皇后前去观赏。这奇皇后本是高丽幸州人,高丽官员奇子敖之女,早年以高丽贡女的身份进入元后宫,因其乖巧可人,深受元顺帝宠爱,被册封为皇后。她是元顺帝第三任皇后。 清宁殿内龙书案上放着一座楼阁模型,楼阁一尺来高,周身镶嵌宝石玛瑙,这是元顺帝刚刚搭建好的模型。几个小太监正围着,指指点点。 殿外一声高喊:“圣上驾到——” 元顺帝、奇皇后走进殿内。 几个小太监慌忙跪下叩首,一起高喊:“奴才叩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 元顺帝看着面前的小太监,笑道:“呵呵,平身吧。” “谢陛下。”众太监起身退到一旁。 “刚才听你们几个奴才叽叽喳喳,在做什么呢?”无顺帝问。 “回禀陛下,”一个年纪稍长的太监说,“我们几个奴才在观赏陛下新做成的楼阁样式。” “噢,”元顺帝冲奇皇后微笑,问,“这样式做得如何呀?” “回禀陛下,”另一高个子太监说,“样式精妙绝伦,那楹梁栋柱,根根不少,细致无比。” 另一矮个太监说:“陛下,奴才都看傻眼了,门窗那么精小,却扇扇能够开启,真是神奇。” 高个子太监说:“还有翘角檐雕,跟真的一模一样。” 年纪稍长的太监说:“岂止是一模一样,比真的还精细。” 奇皇后笑了笑,走近龙书案,看了看说:“这楼阁好像在哪见过。” 高个子太监说:“对对对,就是哈麻大人家的聆秋阁。” 矮个子太监说:“只是聆秋阁檐下挂有几只金丝鸟笼……” 元顺帝听着听着变了脸色,他摘下腰间的宝剑,慢慢举起……几个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一个个浑身发抖。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众太监不停地掌脸。 元顺帝举起的宝剑猛地砸向楼阁模型,模型被砸得粉碎,镶嵌的宝石、玛瑙散了一地…… 元顺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说:“朕,明日再做一个悬金丝鸟笼的样式!” “不就是一个楼阁样式吗。”奇皇后急忙劝解:“陛下,看把这几个奴才吓得。” 几个小太监偷偷看了看元顺帝,元顺帝回过身来,他微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宝石、玛瑙说:“这个就赏给你们了!” “啊!”几个小太监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奇皇后笑着说:“还不谢恩!” “谢圣上恩典!谢圣上恩典!”几个小太监急忙叩拜,然后争抢地上的宝石、玛瑙。 元顺帝、奇皇后看着,一阵大笑:“呵呵呵呵……” 资政院使、宦官朴不花走进殿来,瞪眼看了看几个小太监,小太监悄悄退下。 朴不花上前施礼:“启禀陛下,脱脱、哈麻两位大人在殿外求见。” 元顺帝说:“宣二位大人觐见。” “奴才遵旨。” 片刻,朴不花引中书省右丞脱脱、宣政院使哈麻进殿。 脱脱、哈麻上前跪拜:“臣脱脱(哈麻)叩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 元顺帝看了看脱脱与哈麻,笑着说:“两位爱卿平身。” 脱脱、哈麻一起叩谢:“谢陛下。” “二位爱卿同来晋见,有何要事呀?”元顺帝问。 脱脱启奏:“昨日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上了一道奏折,奏请招安浙东匪寇方国珍。” “二位爱卿以为如何呀?”元顺帝问。 “臣以为不可。”脱脱说,“方寇盘踞海上,杀害官吏,欺凌百姓,阻断漕运,劫掠官粮。江浙乃我朝粮仓,江浙不平,我粮仓不稳。臣以为应剿除此寇,保江浙安宁。” “嗯。”元顺帝点头,又看看哈麻,问,“哈麻大人,你以为该如何处置呀?” 哈麻说:“右丞大人所言江浙地位之重,臣极为赞同,可保一方安宁,不能只靠征剿,臣以为安抚更见成效。江浙山脉众多,河流纵横,极便于山贼水寇隐匿,此处剿灭,他处又起,如何能剿杀殆尽?如今方国珍已主动纳降,不如加以安抚,招安方寇,其他匪众必纷纷效仿,如此以来,江浙匪患岂不平矣?” 元顺帝点头说:“爱卿之言也是。” “陛下,”脱脱说,“那方国珍是于征剿大军压境之时才纳降,可见其归降,并非出于本心,实乃情势所逼,权且为之。” “右丞大人,”哈麻说,“方国珍可是擒了左丞大人之后主动求招安,怎能说他权且为之呢?” 脱脱说:“方国珍前番作乱,朝廷已予以宽宥,可他不思恩泽,又入海反叛,足见此人反复无常,归降非出于至诚!” 哈麻说:“方国珍乃招降之人,官低位卑,一事督办不力,就被上司责咎,再次入海反反叛也是无奈之举。左丞在奏折中已说,‘方氏每念及此,痛悔不已,招安之后必当肝脑涂地,以死报效’,如此肺腑之言,怎能说非出于至诚呢?” “听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一时难以定夺。”元顺帝看身边的奇皇后,问:“梓童,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奇皇后说:“朝中之事,妾身不便多言。” “但说无妨。”元顺帝说。 “既然圣上执意要妾身说,妾身就说两句。”奇皇后说,“民之为匪,多因情不得已,没几个生来甘愿为匪的。招安匪寇,古之圣君也乐为之,因其能表明治民以宽,虽然方氏降而复叛,准其纳降也未尝不可,再次招安更显陛下仁德宽厚,那方氏岂能不知恩渥?” “梓童之言在情在理,”元顺帝大喜,说,“那就准了,脱脱爱卿,你就依朕意拟旨,遣人前往江浙安抚。” “陛下仁厚。”哈麻叩谢。 “陛下……” 脱脱还想辩解,元顺帝打断了他,说:“朕意已决,休再多言。” 脱脱无奈地说:“臣遵旨。” 元顺帝看着哈麻说:“哈麻爱卿,听说你新落成一座聆秋阁,甚是轩美。” 哈麻急忙叩首:“寒陋至极,寒陋至极。” 元顺帝说:“带朕前去一观,好何?” 哈麻说:“陛下垂恩,臣感激不尽!” 元顺帝说:“好,摆驾聆秋阁。” 脱脱望着元顺帝一行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离开了清宁殿…… 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在街上悠闲地走着,苏晴儿突然停了下来,她机警地向一个巷口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迅速闪进了墙角后。 “我闻到一股海腥味。”苏晴儿说。 “海鲜味?”叶安看着苏晴儿说,“有海鲜吃呀?” “你就想着吃。”苏晴儿白了叶安一眼,郑重地说,“是海腥,不是海鲜!” 叶安莫名其妙问:“海腥?什么海腥?” “晴儿嗅觉很灵敏,是有股海腥味!”刘基表情很严肃,“不要往后看,走!” 三人加快了脚步,拐进了小巷。走了一会,苏晴儿停了下来。 “叔父,那黑衣人没有跟过来。”苏晴儿说。 刘基停下脚步思索。叶安回头看了看,小巷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他为何不跟随了?”苏晴儿问。 刘基仔细地看了看四周,说:“他不会跟来了,走!” 三人离开小巷。 缘香客栈院内,两株桂花树长得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已伸到二楼的走廊。走廊上,客人来来往往。店小二手托菜肴,来来回回为楼上的客房送菜。在枝叶的掩映下,一个黑衣身影快速闪进了一间客房…… 客房内,一名侍卫捧着酒壶,把方国璋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方国璋边吃边饮。黑衣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将军。”黑衣侍卫拱手施礼。 方国璋送到嘴边的酒又放下,问:“刘伯温的行踪摸清楚了吗?” “摸清楚了。”黑衣侍卫说,“刘伯温早上去都元帅府议事,晚上在书房看书,其他时间行迹不定。” “哦。”方国璋说,“他身边有多少侍卫?” “没发现侍卫。”黑衣侍卫说,“刘伯温出门只有两位家人跟随。” “只有两位家人?”方国璋有些疑惑地问。 “是的。”黑衣侍卫说。 “出门不带侍卫,只带两位家人……”方国璋沉思了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们可以就在刘伯温外出时动手。”黑衣侍卫说。 “外出时?”方国璋问,“你与刘伯温的那两位家人交过手吗?” “没有,”黑衣侍卫说,“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不像是高手。” “哼!人不可貌相。”方国璋说,“刘伯温敢不带侍卫上街,说明这二人足以保他安全。” “我们如何下手?”黑衣侍卫问。 方国璋问:“刘伯温的府宅戒备严吗?” “不严,只有两名守门军士。”黑衣侍卫说。 “两名军士……”方国璋想了想。 黑衣侍卫掏出一幅图,呈上,说:“这是刘伯温府宅的位置图。” 方国璋接过图,仔细地查图。 黑衣侍卫指着图中的书房说:“刘伯温夜晚就在这间书房伏案读书。” “哦。”方国璋点点头说,“那就于书房对面伏击。” “遵命。”黑衣侍卫说。 身边的侍卫打开匣子,取出一张劲弩,递给方国璋,方国璋慢慢拉开,劲弩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方国璋阴险地笑了笑,说:“好弩!”。 方国璋把弩递给黑衣侍卫,黑衣侍卫,取出一支箭,搭上,向窗外瞄了瞄…… 温州城门外。方明善和两名侍卫扮着渔夫,背着鱼篓来到城门口,城门口聚着好多准备进城的人,守门军士正逐一盘查。一位挑着箩筐的山民,被军士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军士喝问。 山民停下,说:“到城里换点米。” 军士指着山民挑着的担子问:“挑的什么?” “一点山货。”山民说。 “山货?”军士说,“让我看看。” 山民放下担子,军士仔细搜查,没发现什么。 军士摆了摆手说:“走吧。” 山民挑起担子进了城门。 方明善的两个侍卫回头看看方明善,低声说:“将军,城门查得很严。” 方明善说:“别紧张,见机行事。” 方明善与两名侍卫一齐走向城门,军士上前拦住。 “站住。”军士高喊,“干什么的?” 一名侍卫答道:“打鱼的。” “打鱼的?”军士盯着侍卫的鱼篓,问,“这里边装的什么?” 侍卫说:“刚打上来的鱼。” 军士冷笑着说:“不光是鱼吧?” 侍卫神色慌张,下意识地护住鱼篓,鱼篓中上层装的是鱼,下层装有侍卫的短兵器。方明善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从鱼篓里抓出一条大鱼。 “这位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在海里讨生活不容易,你行行方便。”方明善递上手中的鱼。鱼还鲜活,在甩着尾。 “走开!”军士把方明善推到一边,盯着侍卫说,“把鱼篓里的东西倒出来看看。” 侍卫看看方明善,慢慢取下肩上的鱼篓。 方明善身后站着一位客商牵牵着一头驮货的毛驴,方明善靠近毛驴,用手在驴身上轻轻一拍,毛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蹿了出去,挣脱缰绳,向城门内狂奔,客商在后面紧紧追赶。 “驴,我的驴——”客商边追边喊。 “站住,站住——”军士高喊着,急忙向那位客商追了过去。 方明善带着侍卫趁乱,进入城内。 夜晚,刘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靠窗的书案前。案头一砚新研的赏浓墨,刘基正伏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一弯上弦月,刚露了一下脸,又悄悄隐入厚厚的墨云中。 苏晴儿站在院子里向四面张望,叶安走了过来,也随着向四下张望。 “叶安,望什么呢?”苏晴儿回头看看叶安,问。 “我正想问你呢,”叶安说,“你望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望,”苏晴儿扭了扭脖子说,“我出来伸伸脖子。” “啊,伸伸脖子?”叶安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瞧的呢,害得我陪你望了半天。” “你,你……真是榆木脑袋!”苏晴儿说,“刚才……哎,和你说了也不用,不说了。” “别不说了,什么事?”叶安问。 “白天的事,你不感到奇怪吗?”苏晴儿问。 “什么事?”叶安问。 “那个黑衣人……怎么突然不见了?”苏晴儿说。 “噢,就这事呀。”叶安说,“也许根本就没人跟踪我们,只是一个普通人一闪而过,你太谨慎了。” 苏晴儿生气地瞪了叶安一眼说:“是我太谨慎,哪有你心宽!” 叶安说:“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书房传来刘基的声音:“叶安,叶安——” “老爷在喊我了。”叶安说,“不陪你聊了。” “还不快去。”苏晴儿说。 叶安跑向刘基书房。 书房内,刘基写好书信,把墨轻轻吹干,折好,装进信封。叶安走了进来。 “老爷,你有事吩咐?”叶安问。 “叶安,你速速把这封书信送给陈子豪。”刘基把一封书信递给了叶安。 “好的,老爷。”叶安接过书信,转身离开了书房。 第29章 刘伯温布网捉刺客 方国璋藏身贪杯酒 城墙下一个普通的小院,院门有些破旧。黑色的油漆大多脱落,在惨白的日光下,显得阴暗斑驳。这里是义军的一处秘密联络点。方明善与两个侍卫来到门前,侍卫叩了三下门环,院内隐藏的义军探使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 “何人在叩门?”院内的探使问。 “海上打渔的。”侍卫回答。 门打开了,探使把他们让进去,又迅速拴上门。探使把三人领到里屋。 “参见方将军。”探使上前施礼。 “此处不必多礼。”方明善说,“我来问你,二将军可曾到你这来过?” “二将军?”探使问,“不曾来过。” 方明善又问:“城里近日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方将军所说的大事,指的是……”探使问。 “比如官员被刺杀……”方明善说。 探使摇了摇头,说:“也不曾听说。” “那就好。”方明善舒了一口气。 探使问:“听方将军的口气,二将军已经进城了?” “正是。”方明善说:“我要尽快找到他。” “这城里客栈有几十家,若是挨个寻找,恐招人耳目。”探使说,“将军先在这里安顿一下,我去找人打听打听。” 方明善说:“好吧。” 苏晴儿伏在刘基书房对面的屋顶上,仔细察看着眼前的每一块瓦片,突然她发现有几棵瓦缝中的小草被踩倒,草叶粘在瓦片上,就在此时身后伸出一把利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剑锋反着寒光,刺得她胆寒。她猛的一闪身,一只脚顺势向身后踹去。只听“哎哟”一声,身后的人跌倒在屋顶。她抽出宝剑,转身要刺,一看是叶安。 “是你,叶安?”苏晴儿把宝剑收回,扶起叶安。 “哎哟哟,你下脚好重呀。”叶安说,“踢疼我了。” “你还吓死我了呢。”苏晴儿生气地说。 叶安说:“我是想逗你玩呢,谁想到你真下手呀。” “这不叫下手,叫出脚。”苏晴儿笑着说,“刚才那一剑刺下去才叫下手呢。” “嗬,你还真想要我性命呀?”叶安说。 “活该!谁让你背后偷袭我呢。”苏晴儿说,“以后再敢对我偷偷摸摸的,我还出脚。” 叶安抱头,说:“不敢了,不敢了。” 苏晴儿大笑:“呵呵呵。” 叶安问:“晴儿,你在这做什么呢?” 苏晴儿指着踩倒的小草说:“叶安,你看,有人来过。” 叶安凑近,仔细查看。 “是谁?来这干什么?”叶安问。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苏晴儿说,“叶安,这两天机灵着点。” “遵命!”叶安向苏晴儿一抱拳,并偷笑。 “再不正经,我还打。”苏晴儿挥拳。 “好,好,好……我改了。”叶安求饶。 夜晚,方明善和两个侍卫身着夜行衣,出了小院,来到街上。一队巡逻的军士走了过来,三人迅速隐藏一堵墙后。 巡逻的军士举着火把,从他们的面前走了过去…… 方明善从墙后走了出来,忽然发现对面屋顶上,一个黑衣身影快速闪过…… “好奇怪呀!”方明善说。 又一队巡逻的军士举着火把,从街面上走过。方明善一摆手,他们又缩到墙后。等巡逻的军士走远了,他们从墙后走了出来,快步向街口走去。 刘基坐在窗下的书案旁看书,苏晴儿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轻轻地把茶碗放在了书案上。 刘基看了看苏晴儿,微笑着说:“晴儿,你去歇息吧。” “嗯。”苏晴儿离开。 橘黄的灯光下,书案上的茶碗,袅袅地升着水汽…… 书房对面的屋顶上,黑衣侍卫从屋脊后探出头来,向书房张望,发现刘基还坐在窗下,他取出劲弩,搭上箭,劲弩慢慢瞄向窗后的刘基。弩慢慢拉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叶安躺在床上,听见屋顶有响动,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往屋顶一看,一张劲弩正瞄向刘基。 叶安高喊:“有刺客,保护老爷——” 叶安从腰间拔出一支飞镖甩了出去,弩的扳机已被扣动,弩箭呼啸着飞向书房的窗口…… “老爷!老爷……”叶安高喊扑向书房。 黑衣侍卫摔下屋顶,捂着受伤的手,夺路而逃,守门的军士在后边紧紧追赶…… 叶安冲进书房,苏晴儿手提宝剑,正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口。书案后的刘基瘫靠在椅子上,胸口深深地刺着一支弩箭。 苏晴儿高声哭喊:“叔父——” 叶安放声大哭:“老爷,老爷……我真没用呀,我怎么向太夫人,夫人交待呀……” 书房里,叶安、苏晴儿正哭得伤心,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哭什么,老爷我不是好好的吗?” 叶安、苏晴儿回头一看,刘基正站在他们身后。 叶安瞪大了眼睛,说:“老爷,你……” 苏晴儿也惊讶地望着刘基,说:“叔父——” 刘基微微一笑,说:“老爷岂是那么容易被刺杀的?” 叶安又回头看看书房中的“刘基”,迷惑不解地问:“那书案后的是……” 苏晴儿跑了过去,看了看,恍然大悟:“噢,假的呀。” “老爷,原来你早就料到有人会对你下手?”叶安问。 刘基微微一笑,点点头。 “叔父,你既已觉察会有人行刺,为何不告诉我和叶安?”苏晴儿不解地问,“我二人埋伏在屋顶,不等他动手,就会将他擒获。” “不可。”刘基摆了摆手说,“刺客只是条小虾米,大鱼躲在他身后,还没露面。” “噢。”苏晴儿、叶安点了点头。 刘基走到书案前,拔下假人身上的弩箭,嗅了嗅。 “这弩箭还带股海腥味。”刘基说。 “又是海腥味。”苏晴儿说。 “这么说,他们是海上来的?”叶安问。 “应该是的。”刘基说,“这条鱼既然硬要向网里撞,我们也就不客气了,叶安,备马,我们去收网。” “是,老爷。” 三人一齐向屋外走去。 街道上,黑衣侍卫拼命狂奔,守门军士在后面紧紧追赶。 “抓刺客,抓刺客——”刘基的守门军士边追边喊。 百户带着一队军士正在巡逻,听到喊声跑了过来。 “刺客在哪?”百户问。 守门军士指着前方说:“前边,那黑衣人。” 百户一挥手,喊:“追!” 巡逻的军士一齐追了上去。 方明善和两个侍卫隐藏在街口的一处墙角后,突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阵喊声。 “将军,你听。”侍卫说。 方明善侧耳听了听,说:“是二将军的人动手了。” “我人去接应。”侍卫欲冲过去。 “慢!”方明善拦住了他,说,“看清楚再说。” 黑衣侍卫向这边跑来,巡逻的军士在后边追赶。黑衣侍卫跑得很快,追赶的军士已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弩!”方明善伸出手。 侍卫把一张弩递给了方明善,方明善拉开弩弓瞄向黑衣侍卫,扳机一扣,嗖的一声,利箭正中黑衣侍卫胸口,黑衣侍卫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 “将军,怎么把他射杀了?”侍卫说,“他已甩掉追赶的官军了。” “甩掉了吗?”方明善瞪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你看看那边的屋顶。” 侍卫向方明善手指的方向看去,屋顶上两个黑影也在追赶。 方明善说:“官军张开了大网,要捉的是二将军。撤!” 三人悄悄离开。 百户带着巡逻的军士追了上来,包围了黑衣侍卫。刘基带着叶安、苏晴儿走了过来。 百户迎上去说:“刘大人,刺客已经死了。” “死了?带我看看。”刘基下马,缰绳交给叶安。 军士们闪开,百户带着刘基来到黑衣侍卫身旁查看,只见一支利箭正中黑衣侍卫的胸口。刘基拔下黑衣侍卫胸口的箭看了看。 “又是弩箭。”刘基自言自语地说。 “军中没有这种弩箭,”百户说,“难道是他们自己人灭口?” 刘基点点头,说:“嗯,是他们自己人。” 陈子豪、陈子杰从屋顶跳了下来。 叶安不解地问:“子豪、子杰,你们怎么也在这?” 陈子豪笑道:“不是你送的刘大人书信,让我们埋伏在这吗?” 叶安愣了一下,忽然大悟,笑道:“噢。” “子豪、子杰,你二人在上面可有什么发现?”刘基问。 “箭是从前边街口射来的,”陈子豪说,“我二人追过去已不见人影。” “就这样让他跑了?”百户问。 “他们还没跑掉。”刘基肯定地说。 “城门已闭,他们会隐藏在哪儿?”苏晴儿问。 刘基从军士手中接过一支火把,伏身又仔细看了看黑衣侍卫,苏晴儿也弯腰仔细看了看。刘基在黑衣侍卫的头巾皱褶里发现了什么,他用手捻了捻。 “缘香客栈!”苏晴儿说。 “不错,”刘基点头说,“他们就隐身于缘香客栈。” 叶安问苏晴儿:“晴儿,你怎么知道他们藏在缘香客栈?” 苏晴儿笑着说:“桂花。” “桂花?”叶安不解不地说,忽然他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喔,是在缘香客栈。” “追!”刘基上马。 百户长刀一挥,大喊:“快,包围缘香客栈。” 众人一起奔向缘香客栈。 方明善带着两名侍卫沿小巷撤退,一个黑影探头探脑地向这边走来。方明善带着侍卫迅速隐藏在屋后。黑影走近,方明善一个箭步跳过去,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仔细一看,是探使。 “是你?”方明善问。 “将军,是我。” 方明善收回宝剑,问:“你怎么来这了?” 探使说:“我回去发现你们不在屋内,就顺路找来了。” 方明善问:“查到二将军在何处了?” “查到了,”探使说,“二将军住在缘香客栈。” “走,带我去缘香客栈!”方明善说。 “跟我来。”探使带路,向缘得客栈奔去。 缘香客栈院内,檐下挂着一串串灯笼,桂花的长枝在橘黄的灯光中多了几分柔媚。客人经过,触到枝条,洒落一些花粒…… 客房内,一只精美的青花酒杯慢慢斟满了酒,方国璋端起酒杯,闻了闻。 “好酒,好酒!”方国璋略带醉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侍卫又斟上酒。门砰的一声开了,方国璋的手颤了一下,酒洒了一些,抬眼一看是方明善。 “明善侄,你也来了?”方国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方明善说:“叔父好兴致,还在这里饮酒。” 方国璋说:“明善侄,你来正好,陪我喝上两杯,一人饮酒好无趣。” 方明善焦急地说:“叔父,别喝了,快随我离开!” 方国璋两眼一瞪,问:“为何离开?”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快随我离开!”方明善说。 方国璋带醉意说:“你……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探使匆匆走了进来,焦急地说:“将军怎么还在这里耽搁,官军已到客栈门口了。” “明善,来,……陪我喝两杯。”方国璋酒还未醒。 方明善向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架起方国璋。 方国璋大喊:“明善侄,你……你要干什么?” “叔父,先离开再说,走!”方明善说。 探使喊:“前门已出不去了,跟我来。” 众人跟随探使离开客房。 百户带着巡逻的军士奔向“缘香客栈”,行人纷纷躲闪…… 探使带路,两名侍卫拖着方国璋,方明善殿后,一行匆匆下了楼梯,奔向后门,匆忙中,碰翻了路旁的一只花盆,花盆摔得粉碎…… 百户带军士冲进了客栈前厅,客人吓得四处躲避。 “守住门口,一个也不许放出!”百户大喊。 “遵命。”两名军士守住了缘香客栈的前门。 掌柜的急忙走了过来。 “军爷,军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小店担待不起!”掌柜的说。 百户瞪了一眼掌柜的,说:“搜查贼寇!” “店里都是来往的客商,哪里有什么贼寇?”掌柜的说。 “搜!”百户一挥手,军士涌进后院,冲上楼梯。客人纷纷躲避,店小二端着托盘躲闪不及,被撞得转了个圆圈,跌在走廊,菜肴洒了一地…… 掌柜的急忙追上去,说:“军爷,军爷……小店担待不起呀。” 百户带着军士上了二楼,逐一搜查客房,来到走廊尽头一间客房,屋内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桌上摆着菜肴,未怎么吃,酒杯中还留有半杯残酒…… 百户看了看残酒,问:“这屋的客人呢?” 掌柜的怔怔地看着客房说:“刚才还在这饮酒呢”。 百户说:“仔细搜!” 第30章 方明善护送出暗道 大司农招降来黄岩 军士在客房内一通乱翻,帷幔被扯下,花瓶被打翻……在床下,翻出一只弩匣。 “百户大人,这有一个弩匣。”军士说。 “弩匣?”百户说,“呈上来。” 军士呈上弩匣,百户仔细看了看,打开,里边空的。 百户点点头说:“嗯,就是这支弩!” 百户目光转向掌柜,掌柜两腿发抖。 “你敢私通贼寇!”百户质问。 掌柜的连忙叩首:“小人冤枉,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百户指着弩匣,问:“说,客店为何会藏有此物?” 掌柜的一脸无辜地说:“来往的客人这么多,小的怎么知道哪个是贼寇?” 刘基等人走了进来。 百户迎过去说:“这就是贼寇的藏身之处。(呈上弩匣)刘大人,请看。” 刘基接过弩匣看了看,点头,“嗯。” 掌柜的连忙叩首,说:“刘大人饶命!刘大人饶命!小人真的不知这些人是贼寇。” 刘基看了看掌柜,说:“本官也相信你不会私通贼寇,起来吧。” “谢大人开恩。”掌柜的站起身。 刘基说:“我来问你,这些人已逃往何处?” “小人哪里能知道他们逃往何处,刚才还在喊小人上酒呢。”掌柜的说。 刘基问:“他们都与何人来往?” “未见他们与外人来往。”掌柜的说。 刘基盯着掌柜问:“未与外人来往,他们怎会知道官军要来捉拿,提前逃脱?” “小人……小人实在不知啊。”掌柜的说。 刘基看了看半杯残酒。 “应该是刚刚离开。”苏晴儿说。 “嗯。”刘基点点头,转身又问掌柜,“刚才都有何人到过这间客房?” “有小人,店小二……”掌柜思索了一下,说,“哦,想起来了,小人下楼时看到有人匆匆上楼,神色慌张,向客房这边走……” 刘基问:“你可认识此人?” “有些面熟……”掌柜的说。 刘基问:“他住在何处?” “让小人想想……”掌柜的说,“哦,想起来了,他住在东街,城墙下,小人曾给他送过酒食。” “好,本官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刘基盯着掌柜说,“那就麻烦你为我等前边带路。” “小人遵命,小人遵命!” 掌柜的前边带路,众人跟随着离开客房。 掌柜手提灯笼,军士举着火把,东街沿着东街,一起向城墙方向奔去…… 探使带着方明善等人,匆匆进了城墙下小院,拴上院门。 “这是……何处?”方国璋问,“明善侄,不在客栈喝……喝酒,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方明善说:“叔父,客栈已被包围,官军正要捉拿你,还喝什么酒。” “官军要捉拿……捉拿我?”方国璋还有些不相信。 “不错。”方明善说,“你派出去的侍卫行刺失败,官军已发现你的行踪。” “官军不久就会追来。”探使说,“这院中有一条暗道通往城外,二位将军赶快出城。” “走,快出城。”方明善说。 探使带路,侍卫架着方国璋,方明善在后,一行人来到院子的东北角。院角搭着一个牲口棚,圈棚下,一头毛驴在槽前悠闲地吃着草料。探使推开料槽,露出一个洞口。 “二位将军,”探使说,“这条暗道通向城外,将军快快出城。” 侍卫欲架着方国璋进洞口,方国璋回头看看,说:“慢,黑衣侍卫还未回来,等……等他一等。” “不用等了,”方明善说,“他回不来了。” “怎……怎么了?”方国璋问。 方明善说:“已被我处置了。” “你……明善,”方国璋恼怒地说,“你……你为何杀我侍卫?” “他已成了诱饵。”方明善说,“官军在他身后张开了大网,要来擒你,若不是碰巧让我遇到,恐怕叔父早已被擒。” “啊。”方国璋一下子酒醒了,他呆呆地望着方明善,“难道……刘伯温已料到我来刺他?” “他早已察觉。”方明善着急地说,“叔父,快走吧。” “哦。”方国璋惊恐地说,“走,走。” 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别再耽搁了。”探使喊,“将军,快走!” 方国璋、方明善及三个侍卫钻入暗道,探使又把料槽推回到原处…… 暗道\/内。方明善举着火把,弯着腰在前面摸索前行,侍卫护着方国璋,在后面跟随。 “快,快,这边。”方明善不停地催促。 百户带着军士来到城墙下小院门前,军士使劲踹门。 “开门!开门!快开门。”军士高喊。 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军士涌进院内,把探使围在中间。 刘基等人走了进来,百户迎了上去。 “刘大人,”百户说,“这就是贼寇藏身之处。” “嗯。”刘基点点头。 探使故作镇静地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百户盯着探使问:“你把贼寇藏在何处?说!” “什么贼寇?”探使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的还挺像。”百户回头问身后的掌柜,“掌柜的,你在楼上见到的可是此人?” 掌柜的指着探使说:“就是他。” 百户走近探使,目光逼视着探使问:“说,你把贼寇藏在何处?” “贼寇?”探使忽然大笑,“哈哈哈……” 探使的笑容忽然僵住,变成得异常痛苦,口角流出污血,身体颤了两颤,倒在地上。 刘基摇了摇头。 一名军士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 “启禀百户大人,他已经死了。”军士说。 “四下搜查!”百户大喊。 “是!” 军士们涌进正屋、厢房、灶间,举着火把里里外外仔细搜查。 院子里一片狼藉,笸箩被踢得满地乱滚,瓦罐被砸碎,浆水从罐中流出…… 鸡舍门被踢开,一群鸭子伸长了脖子嘎嘎乱叫,一只公鸡从鸡舍中飞出,落在草堆上,惊恐地望着四周…… 一名军士举着火把,来到牲口棚,正在吃着草料的毛驴抬起头,瞪大了乌黑的眼睛看了看军士。军士走进棚内,火把慢慢伸向料槽,毛驴一声怪叫,军士吓得拔腿就跑,刚跑了两步,一跤跌倒,军士爬起来,捡起火把,揉揉膝盖,回头看了看,毛驴又低下头继续吃它的草料…… 暗道出口。秋风瑟瑟,几丛荒草在风中抖动着。草丛中现出一堆乱石,一块石头动了动,哗地一声,乱石被推开了,露出一个洞口,方明善从洞里钻了出来,四下望了望,。 方明善回身向洞内说:“出来吧。” 方国璋和侍卫陆续钻了出来。 方国璋瘫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这暗道,又长又狭窄,把我憋屈坏了。” “叔父,此处不宜久留,快走!”方明善说。 侍卫架起方国璋,继续向前逃去。 城墙下的小院内,军士们搜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什么线索,纷纷回到百户身边。 “报——,百户,没有搜到贼寇。”军士说。 “我们来晚了一步。”苏晴儿说。 刘基自责说:“怪我布网不密,没料到半途会射出一支冷箭。” “那支弩箭射得蹊跷,”陈子豪说,“不然的话,我与子杰跟踪那个黑衣人,准把他们一网打尽。” “莫非他们事先安排好了接应?”叶安问。 “应该不是。”苏晴儿说,“不像是同一伙人所为。” “嗯,弩箭虽同,但不像是事先谋划好的。”刘基点点头说,“估计是另一路人偶然撞见,发现危险,及时处置。” 叶安问:“他们会逃往何处?” 刘基说:“城墙近在咫尺,估计已逃出城外!” 叶安有些不甘心,说:“就这样让他们跑了?” “鱼已经漏网,还能如何。”刘基无奈地说,“回府吧。” 海面上,一只小船孤独地在波浪中飘摇,一波又波的海浪拍打着船舷…… 船舱内,方明善与方国璋相对而坐,方国璋闷闷不乐。 “别生气了,叔父。”方明善劝解说。 “叔父我怎能不生气?”方国璋说,“刘伯温他毫发未损,反害得我折了一名侍卫,就这样回去,我心有不甘!” “那刘伯温机敏过人,诡计多端,你怎能会轻易得手?”方明善说,“未等你动他,他已张开了大网等你进入。” “可我……”方国璋说,“可我……就这样空手而回,必让众将士笑话。” “还怕众将士笑话?”方明善笑着说,“叔父,你还想这些,能从刘伯温手中脱身,已属万幸!” “哎!不说这个了。”方国璋说,“明善贤侄,你怎么也进城了?” 方明善说:“奉主帅之命,进城寻叔父。” “什么?”方国璋瞪大了眼睛说,“主帅命你寻我?” “是呀。”方明善说,“叔父私自离开,主帅放心不下,让我上岸来寻你。” “啊?坏了,坏了。”方国璋惊恐地说,“这下回去,必遭主帅怪罪。明善贤侄,到时你要帮我求情。” “放心吧,叔父。”方明善说,“我会替你向主帅求情的。” 刘基府,院内。抱琴手提灯笼,泰不华在院中不时踱来踱去。微光中,泰不华脸上布满焦急…… 院门吱的一声响,刘基与叶安、苏晴儿走进院中。泰不华急忙迎了上去。 “刘大人回来了?”泰不华问。 刘基猛地一愣,说:“都元帅,你……你怎么在此?” “你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在府中安坐!”泰不华走近刘基,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可曾伤着?” “多谢都元帅牵挂,未曾伤着。”刘基说,“外面已凉,都元帅请到屋内一叙。” 众人进了客厅,苏晴儿献上茶水。 泰不华说:“闻听刘大人遭人暗算,我甚是惊诧。” 刘基说:“区区草寇,拙下伎俩早已被下官识破,怎能伤及于我?”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泰不华说,“不过刘大人还是要小心提防,毕竟他在暗处,你在明处。” “都元帅放心,下官自会小心。”刘基说,“哎,只可惜……” 泰不华问:“何事可惜?” “唉,下官本已布好陷阱,要借刺客来诱捕幕后之贼首,没料到中途杀进另一路人来,惊扰了猎物。”刘基叹道,“可惜,可惜!” “刘大人不必惋惜,”泰不华说,“他既然喜好偷着来,不愁我们捉不到他。” 刘基说:“只怕他遭此惊吓,长了记性,再不敢偷着来了。” “呵呵,有良弓在手还怕没有好猎物?只要刘大人平安无事,我放心了。”泰不华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说,“刚才刘大人提到幕后之贼首,这贼首是何人,可曾查明?” “未曾查明,”刘基说,“不过下官可以断定,他是方寇的一个很重要头领。” “嗯,我料想也是。”泰不华点点头说,“方寇口中喊着归顺朝廷,可暗中行此歹毒手段,足见其心里并无半点诚意,此事就是一条明证!” “哎。”刘基叹道,“此事虽你我明知,怎奈天高地远,不能明达于圣听。” “朝廷多喜夸饰之词,忠诤之言常遭摒弃。”泰不华说,“不然方寇早已荡平矣!忽而征讨忽而招降,以致酿成大患,此刻招安的官船恐怕已到我浙东了。” 刘基说:“但愿此次招安能换得浙东的安宁。” 台州澄江江面上,一艘官船缓缓驶往黄岩。招安方国珍的钦差大司农达识帖木儿、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站在船头。清风习习,衣带飘飘,二人边聊边饱览一江秀色。远处青山巍巍,白雾缕缕,如素绢缠绕在山间,江岸竹木葱茏,鸟鸣啾啾,如诗如歌回荡于林中。船行碧水之上,如游画中。 达识帖木儿说:“都说浙东山水天下秀,果然如此!看这竹木滴翠,听这溪声淙淙,让人如痴如醉呀!” 樊执敬说:“上天垂眷,造化出这片秀山丽水,可惜呀,这些年灾祸频生,盗寇迭起,以致民生凋敝,江山失色。” “哎,樊大人为何如此说?”达识帖木儿有些不满地说,“方今圣上仁德宽厚,泽布八方,这方寇已被感化,俯首归顺,我等此番前去招安,宣教圣恩,其余匪众必会望风而降,效仿归顺。如此以来,浙东地面何愁阴霾不散呀?” 樊执敬说:“果如司农大人之言,实乃苍生之幸,浙东这片秀土之幸!” 温州街道,两边商铺林立,酒肆比肩,街道上商贾行人来来往往。突然,一阵鸾铃脆响,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驿卒扬鞭策马,一只文袋在背后荡来荡去,街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避。 商铺之中现出一块招牌——驿馆。驿卒策马驶向驿馆…… 第31章 方国珍计议受招安 陈仲达进城施贿赂 都元帅府后院,泰不华书房。一张精致的棋盘,黑白棋子相间,棋局交着。泰不华一只手从棋罐里夹出一枚棋子,欲落子又停了下来。他看看棋盘,又抬头看看对面的刘基说:“刚才接驿报说,朝廷差遣大司农达识帖木儿、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廉访使董守悫前来黄岩州招降方寇,官船不久即到台州。” 泰不华信手落下棋子,刘基也夹起一枚棋子,放入棋盘。 “钦差来的可够快的。”刘基说。 “是呀,”泰不华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棋子,思考了一番,问,“刘大人你说,他方国珍是否会真的归降呢?” 刘基微微一笑,说:“不管他方国珍是不是真的归降,朝廷可是真的来招安了。” 泰不华落棋,刘基应棋。 泰不华说:“方国珍是在四面围困,大兵压境之下,不得已而请求归降的,他所谓的归降只不过是为了暂得喘息。” “是呀。”刘基,“如今他不但得以喘息,而且早已恢复了元气!” 泰不华夹起一枚棋子,又轻轻放下,说:“这黄岩州又是方国珍的老家,朝廷把招安之地选在了黄岩,方国珍在那里根基甚固。我只怕招安之时会生变故。” “都元帅所虑极是,”刘基说,“方国珍已渐成气候,早已不愿受制于人,朝廷以何封赏能填平其欲壑?即便招安之时不生变故,招安之后与必定有变。” 泰不华问:“刘大人以为,当何以应对?” 刘基说:“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泰不华问,“如何静观其变?” “不错。”刘基说,“都元帅只管随钦差去招安,暗中察言观色。” 泰不华:“可招安之时万一有变……” 刘基笑着说:“不怕他招安时有变,只怕他方国珍俯首归顺。” “刘大人已有应对之策?”泰不华笑着问。 “既是招安,匪众必登岸受封。”刘基说,“都元帅离开后,可暗中命赤盏千户率水军悄悄移往台州,一旦有变,即封锁住入海江口,匪众入海不成,失其所长,岂不束手就擒?” “刘大人所言极是!”泰不华大喜,说,“明天我即赴黄岩迎接钦差,到时再相机行事。” “呵呵,都元帅只管放心去迎钦差。”刘基笑着看了看棋盘,说,“都元帅,该你行棋了。” 泰不华看着棋盘,笑了笑说:“噢,是该我行棋了,呵呵呵。” 荻花飘飞,江水汤汤。都元帅府、台州路、黄岩州的官员,密密的站满了澄江码头,等候钦差的到来。 泰不华站在江岸,向远处眺望,秋风吹拂中,衣带飘然。 官船缓缓靠近码头,军士搭好跳板,大司农达识帖木儿站在船头,意得志满地向江岸望了望,率着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廉访使董守悫走下官船。泰不华率众官员迎了上去。 众官员一起施礼:“恭迎钦差大人。” 达识帖木儿还礼,说:“有劳诸位久候,抱歉,抱歉。” 泰不华说:“钦差大人不远千里,来我僻壤,为浙东安宁奔波劳顿,在下深为感激! “哪里,哪里。”达识帖木儿说,“泰大人与众官员为保境安民,殚精竭虑,忠勇可嘉呀,呵呵。” “钦差大人过奖。”泰不华说,“在下忝列浙东,匪患未平,寸功未建,实觉惭愧。” 达识帖木儿说:“泰大人不必如此,方今圣上,睿敏宽仁,惠泽八方,草木尚知春,人岂不知恩?我等来此招安,恭传圣恩,必能使万方感化,翕然来归。” 泰不华笑着说:“听钦差大人之言,在下心里豁然!” “哦?”达识帖木儿大笑,“呵呵呵。” 泰不华说:“大人一路辛苦,请登车入城,到驿馆歇息。” 达识帖木儿说:“请。” 达识帖木儿、樊执敬、董守悫登上马车,仪仗开路,众官员上马随行,浩浩荡荡进入黄岩州城。 温州,刘基书房内。书案上放一棋盘,刘基坐于书案旁,左手拿着棋谱,右手捏着棋子,正琢磨棋局,叶安手拿驿报,走了进来。 “老爷,台州送来驿报。”叶安说。 “哦,”刘基说,“叶安,快呈上来。” 叶安递上驿报,刘基放下棋谱、棋子,接过驿报,看。看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叶安。 “速把这封信送与赤盏千户。”刘基说。 “是,老爷。”叶安接过书信,离开。 瓯江岸边,水师营寨。千户赤盏晖正在操练水师,叶安纵马飞驰而至。 “赤盏千户——”叶安翻下马,掏出书信说,“我家老爷有封书信送你。” “哦。”千户赤盏晖接过书信,拆开看,只见书信上写道:招安钦差已到黄岩州城,方寇已秘密登岸,千户请率水师悄悄移往台州,听从都元帅调遣…… “好!”赤盏晖把书信收好,微微一笑,说:“叶安,转告你家老爷,我这就按信中安排,率水师移往台州。” 黄岩州,洋屿,方国珍老宅内。方国珍在堂中久久站立,如雕塑一般。刘仁本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刘仁本上前施礼。 方国珍转过身来,问“先生,有何消息?” 刘仁本说:“朝廷的钦差已到黄岩州,知州赵宜浩亲来告知,人已到村外。” 方国珍惊喜地说:“好,快快随本帅去村口迎接。” 二人向村口走去。 黄岩州知州赵宜浩与两个随从来到村口,甩蹬下马。方国珍、刘仁本等人迎了过来。 方国珍上前施礼:“参见知州大人。” “方义士免礼,免礼!”赵宜浩拱手,说,“方义士恭喜!朝廷特遣大司农为钦差前来招安,已到黄岩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圣旨。” 方国珍说:“又蒙朝廷宽宥,感激不尽,实乃我等再生之幸。” 赵宜浩说:“既沐圣恩,当思报效。” 方国珍说:“知州大人教训的极是,还请大人到村内一叙。” 赵宜浩说:“本官还要回城复命,不敢在此盘桓。” “大人一路奔波,鞍马劳顿。”方国珍说:“草民已备下薄酒,以表心意。” “方义士厚意,本官领了,”赵宜浩说,“钦差还在等本官回去复命,徘徊太久,恐遭责怪。” 赵宜浩翻身上马离开,两名随从在后面紧紧跟随。 招安之事,终于遂愿。方国珍多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晚上,方国珍指挥着两名贴身侍从为其准备衣物,明日准备去黄岩城按受朝廷钦差的招安。刘仁本走了进来。 “主帅,这是要干什么?”刘仁本看侍从打好的包裹问。 方国珍说:“钦差已到,今晚先做些准备,明日进城迎拜钦差,接受招安。” “明日进城?”刘仁本笑了笑说,“主帅这么急着招安?” “有何不妥?”方国珍问,“先生不也急着招安吗?” “主帅……”刘仁本欲语又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还在打包裹的侍从。 方国珍挥挥手,两名侍从退了出去。 “主帅,”刘仁本说,“不可急于进城。” 方国珍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主帅可知钦差是何许人?”刘仁本问。 “先生不是说过,”方国珍说,“朝廷差遣大司农达识帖木儿来此招安吗?” “不错,为首的正是此人。”刘仁本说,“不过钦差中还有两人。” “还有两人?”方国珍问,“还有何人?” 刘仁本说:“一位是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一位廉访使董守悫。” “参知政事樊执敬……”方国珍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此人耿直且有谋略。” 刘仁本说:“关键是此人素来反对招安,力主对我义军进行征剿。” “这倒有些奇怪,”方国珍说,“朝廷既然应允我归顺,为何还要派此人来招安?难道说这其中有诈?” “有诈?”刘仁本笑了笑,“这倒不会。” “那……又是为何?”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想必是朝中议招安之事时,有重臣掣肘,阻挠不成就安排此人来震慑我等。” “震慑?”方国珍笑笑说,“没有重兵,仅凭几位钦差,又能奈我何?” 刘仁本说:“虽说如此,还是小心为佳。” “那……先生认为应该如何应对呢?”方国珍问。 “可令人先去拜会以表敬意,”刘仁本说,“借机窥探朝廷用意。” “嗯,所言甚善。”方国珍点点头说,“派何人前去拜会较为适宜?” “我看陈仲达较为适宜。”刘仁本说,“陈仲达随机善变,派他去最为适宜。” “好。”方国珍向门外喊,“来人——” 侍从走了进来,答道:“在!” “传陈仲达来见。”方国珍说。 “是。”侍从走了出去。 窗下,灯光摇曳,树影婆娑。片刻,陈仲达走了进来。 “主帅,传我何事?”陈仲达拱手施礼。 “仲达,”方国珍说,“你速速赶往黄岩州城,迎拜钦差大人。” “迎拜钦差?”陈仲达不解地问,“我去迎拜钦差大人?” “不错。”方国珍说。 “就我一人?”陈仲达说。 “有何不可?”方国珍说,“就你一人足矣。” 刘仁本说:“不光迎拜钦差大人,还要……” 陈仲达恍然大悟,打断刘仁本的话,说:“还要打探朝廷用意。” “主帅,”刘仁本笑着说,“我说仲达迎拜钦差最适宜不过,此话不假吧。” “先生知人善任。”方国珍笑了笑说,“仲达,你既知何意,就相机行事。” “是,主帅。”陈仲达说,“何时启程?” “此事事关重大,”刘仁本说,“现在就启程。” 方国珍说:“多备些重礼。” “仲达明白。”陈仲达领命离开。 月色皎洁,树影斑驳。一架马车在林间小道上行驶。陈仲达坐于车内,面前放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车后几个随从紧紧跟随…… 月下,一江秋水洒满银辉,椒江江面,一支船队悄悄驶往江口。千户赤盏晖站在船头,注视着远方,目光坚毅。船桨有节奏地划动,战船两侧,水花四起…… “传令,封锁江口。”赤盏千户命令。 “是!”传令军士挥动令旗。 黄岩州驿馆,花厅内。一缕晨曦洒进花厅,窗外鸟鸣婉转。大司农达识帖木儿坐在桌旁,侍从走了进来。 “禀大人,方寇头领前来拜见。”侍从低声说。 “传他进来。”达识帖木儿说。 侍从领陈仲达走进花厅。 陈仲达上前叩拜:“草民陈仲达叩见钦差大人。” 达识帖木儿看了看陈仲达,问:“怎么就你一人前来拜见本钦差呀?” 陈仲达说:“闻听钦差大人驾临,我家主帅与众头领正日夜兼程赶往这里,主帅深怕怠慢大人,就命草民轻骑急行,先来迎拜。” “嗯,”达识帖木儿点点头说,“起来吧。” “谢钦差大人,”陈仲达起身,呈上礼单,轻声说,“草民代我家主帅奉上一点心意,聊表寸心,还望大人笑纳。” 达识帖木儿看礼单,笑道:“呵呵呵,方义士倒是懂得规矩,本钦差若执意推却,倒显得不近人情,好吧,呈上来。” 陈仲达向门外示意,随从抬箱子进来,陈仲达打开箱子,达识帖木儿看了看,一挥手,侍从过来,抬箱子离开。 陈仲达说:“我等都是山野草民,潦倒途穷,流落于海岛之上,有劳大人万里奔波,来传圣恩,草民感恩不尽。” “方义士率你等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乃明智之举。”达识帖木儿说,“方今朝廷正用人之际,你等若思竭诚报效,日后必有一番前程。” “今番蒙圣上天恩,日后必当以死报效。”陈仲达说,“不过我等粗鄙鲁莽,已往对官府多有搅扰,深怕众大人中有借此督责我等已往之过者。” “呵呵呵,义士请放心,”达识帖木儿大笑说,“本官奉御诏前来招安,何人胆敢从中作梗?” 陈仲达说:“是草民多虑了。” 达识帖木儿说:“后天就要在这黄岩州府举行招安仪式,你回去告知方义士与众头领,只管前来承沐天恩,本官在此专候。” “草民代主帅谢过大人。”陈仲达叩拜。 黄岩城内,泰不华寓所。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正书写着什么,抱琴走了进来。 “老爷,陈子豪求见。”抱琴说。 泰不华停下笔,惊喜地问:“子豪到了?快请他进来。” “是。” 陈子豪着便衣随抱琴来到书房。 “参见都元帅。”陈子豪上前施礼。 “不必多礼。”泰不华说,“子豪,快说说,水师现在情况如何?” “按刘大人吩咐,赤盏千户率水师悄悄开赴台州,现在已封锁了各入海的河口。”陈子豪说。 “嗯。”泰不华点点头。 陈子豪说:“赤盏千户还密令命300人,潜入黄岩州城,听候大人调遣。” “好。”泰不华说,“传令下去,秘密潜伏,绝不可暴露行踪。” “是!”陈子豪答道。 第32章 苏晴儿出走遇山贼 方国珍起程受招安 洋屿,一所民宅内,一通稀里哗啦的声音从院中传出。方国璋嚷嚷着要出院门,被守门士兵拦住。 “将军,你不能出去。”守门士兵说: 方国璋怒目圆睁,问:“为何不让我出去?” “主帅有令,将军不得出院门。”守门士兵说。 “不让我出去也行,”方国璋说,“去替我买些酒肉来。” “主帅有令,不许将军饮酒。”守门士兵说。 “不让出去,还不让饮酒。”方国璋忿忿地说,“我偏要出去,你……你能怎样?” 方国璋欲强行走出院门,守门士兵死死阻拦说,“将军,不可出去。” 方国璋抽出宝剑,指向守门军士胸口,说:“闪开!” 方明善听到争执声,慌忙过来劝解。 “二将军,不可意气用事!”方明善说。 方国璋收回宝剑,气愤地说:“明善贤侄,你来的正好,你说说,主帅这下的是什么令,在这憋了好几天了,不让出去,还不给酒喝,憋在院里闷死,还不如一刀砍了痛快!” “叔父,当初让侄儿为你求情之事又忘了?”方明善笑着说,“叔父可是戴罪之人,主帅已宽恕一次,岂可再铸大错。” “唉!”方国璋叹道,“在岛上不让出去,现在登上岸了,还不让出去!前几日还有陈仲达陪我,今日仲达也不知去了何处,一个人好生郁闷。” 方明善说:“钦差已到黄岩,主帅差陈仲达前去迎拜。” 方国璋生气地说:“这陈仲达,进城也不带上我。” 方明善说:“主帅就是怕你出去再生事端,才下令不许你出院门。” “不许出门,不许喝酒,这,这……”方国璋不满地说,“招安之后,我要把黄岩城的酒店喝个遍。” “呵呵呵。”方明善大笑。 “明善贤侄,”方国璋说,“你既来了,就别走了,好好陪我聊聊。” “好。”方明善说。 二人向院内走去。 温州,刘基府宅。苏晴儿卧室的桌案上放一香炉,还有一把宝剑。苏晴儿坐在案前神色凝重。她双手托起宝剑,慢慢抽出剑身,细细端详,剑身映着一双流泪眼睛。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多年前…… 晨光熹微,雾霭袅袅,花木葱茏,露珠晶莹。苏晴儿在乐清县衙的花园里练剑,县尉在一旁指点。 “臂再抬高一点。”县尉说。 苏晴儿的臂抬高一些,问:“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县尉说。 苏晴儿动作连在了一块,剑锋过处,寒光闪闪,冷风嗖嗖。 “好,好!”县尉在一旁拍手称赞。 苏晴儿耍得忘形,猛地一剑向县尉刺去,县尉猝不及防,身子一闪,剑锋擦身而过,划破了衣袖。苏希濂打此路过,看到这一幕惊出一身冷汗。 “晴儿,你要干什么!”苏希濂大声呵斥。 苏晴儿收住剑,微微一笑说:“我和县尉叔叔闹着玩呢。” 苏希濂厉声地喝道:“有如此闹的吗!” “就是闹着玩吗。”苏晴儿不服气地把剑重重地摔在地上。 “到书房,面壁思过!”苏希濂说。 “爹!”苏晴儿委屈地抹着眼泪,走向书房。 “大人,晴儿只是调皮,没什么。”县尉说。 苏希濂走到县尉身旁,关心地问:“伤着没有?” 县尉遮住衣袖,说:“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苏希濂说,“你先回去吧。” 县尉离开。苏希濂拾起剑,走出花园。 书房\/内,苏晴儿面壁站立,长时间的站立让她有点支持不住了,身体微微一晃,她咬了咬牙,又站得笔直。苏希濂手提宝剑走进书房。 “晴儿,还在生气吗?”苏希濂问。 “不生气了,爹爹。”苏晴儿说,“晴儿想明白了,爹爹教训的对,我不该把剑指向县尉叔叔。” “想明白了就好,”苏希濂把剑递给苏晴儿,“给。” 苏晴儿接过剑。 “剑是有灵性的,锋芒所向,其物即伤。”苏希濂说,“所以剑锋不能指向亲人、朋友甚至无辜之人,剑锋所指应当是奸邪之人。” “爹爹也懂剑?”苏晴儿问。 苏希濂说:“爹爹我虽不懂剑术,可懂得剑道。” “剑道?”苏晴儿问,“爹爹懂的是剑道?” “嗯。”苏希濂点头。 苏晴儿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抽出剑身,细细端详,剑身映出一双充满稚气的眼睛…… 苏晴儿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袅袅烟雾中,苏晴儿双手合十跪在案前。 “爹爹在上,请受女儿一拜。”苏晴儿眼里含泪花,拜了两拜,“女儿不孝,至今未能替你除掉仇人。女儿幼稚地以为,凭刘叔父才智,除掉仇人会易如反掌,可谁料到政事崩坏、纲纪废弛到如此地步,忠纯之言常被弃置,奸人之术屡屡得逞,朝廷要招安了,奸人不但不被惩治,反要受封,女儿实在忍无可忍。爹爹,你曾教育女儿‘剑锋所指应当是奸邪之人’,今天女儿之就要剑指奸邪之人,为父报仇,为民除害。” 苏晴儿又拜了两拜,提剑离开卧室。苏晴儿出了卧室路过刘基书房,她看了看刘基的书房,书房的灯早已熄灭,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屋顶,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快步消失在夜幕中…… 刘基和叶安站在厢房廊下,望着苏晴儿离开。 “老爷,你知道她要离开怎么不阻拦她?”叶安问。 “她若去意已决,何人又能拦得住呢?”刘基说。 “那……就这样眼看着让她走了?”叶安问,“她一定去寻方国璋。” “不错,”刘基说,“招安之后就不能兴师去除方贼,她想拼死一搏。” “这样做,晴儿会很危险。”叶安说。 “为报父仇,她已不顾危险。”刘基说。 “老爷,你……”叶安问,“你的意思是……” “叶安,”刘基微微一笑说,“你尾随其后,暗中保护。” “嗯。”叶安转身要走,又回过身来,问,“老爷,我走之后,你呢?” “老爷我岂能照顾不好自己?”刘基说,“况且府内还有两名军士。快去!” “嗯。”叶安跃上屋顶,消失在夜幕中。 洋屿,方家老宅。月亮在云中徘徊,院中洒满斑驳的树影。屋内还亮着灯光,橘黄的灯光下,方国珍与刘仁本静静地坐在桌案旁。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应该是仲达回来了。”方国珍惊喜地说。 “我去看看。”刘仁本说。 “嗯,好。”方国珍说。 刘仁本走向门外。 一辆马车驶到院门前停下。车夫勒住马,陈仲达从车上下来。刘仁本从院中走了出来。 “仲达,回来了?”刘仁本迎上去问。 “刚回来。”陈仲达说。 “主帅正等你呢,快随我进去。”刘仁本说。 二人一同走进院中,来到正屋。 “见到钦差了?”方国珍问。 “见到了,”陈仲达说,“大司农把礼也收下了。” “大司农他怎么说的?”方国珍。 “大司农说,他是奉御诏前来招安,无人胆敢从中作梗。”陈仲达说,“他还说,后日在黄岩州府举行招安仪式,让我等只管前去承沐天恩。” “好。”方国珍说,“明日动身,前往黄岩州听候招安。” 刘仁本说:“我有一至交就在黄岩城外,他有一幢小楼,甚是轩敞,现正闲置,我们明日可到那里稍驻,后日进城接受招安,仪式完毕,众人仍旧退往那里。” “先生考虑得很是周到。”方国珍说,“就依先生所言。” 苏晴儿孤单一人,借着月色在山路上前行,走了好久,她已经很是疲惫。山路边有一破庙,苍白的月光下阴森森的。疲惫不堪的苏晴儿来到破庙前,庙门残破不堪,苏晴儿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庙内布满了蛛网,她用剑挥了挥。庙里有尊菩萨,她放下剑,双手合十,在菩萨面前默默祷告: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早日除掉仇人,为父报仇。 苏晴儿拜了两拜,起身,在庙内四下看了看,窗下有一块地面较为平坦,她解下斗篷,铺在地上,侧身躺在上面,慢慢进入梦乡…… 一阵狞笑把苏晴儿从梦中惊醒,她睁开双眼,眼前一张狰狞面孔,是山贼,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长刀。她大吃惊,想挣扎站起来,但双手被捆得结结实实。 矮个山贼举着火把,凑近了看了看苏晴儿,嚷嚷:“大哥,我俩艳福不浅呀,这姑娘长得真是不错。” “是吗,我来看看。”高个山贼走了过来,接过火把,来到苏晴儿面前,举着火把照了照,狞笑,“哈哈哈,菩萨真是开眼,送个天仙似的美人给我们哥俩。” “两位大哥,放过我吧!”苏晴儿哀求。 “大哥?叫得好甜哟。”高个山贼说,“大哥我更舍不得放你了。哈哈哈。” 高个子山贼把火把插在墙缝中,来抓苏晴儿,突然寒光一闪,一只飞镖刺破山贼乙的咽喉,高个山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大哥,你……你怎么了?”矮个山贼上前看了看倒地的高个山贼,惊恐地后退几步,惊叫着跑出庙门…… 苏晴儿挣脱绳索,捡起飞镖看了看。 “是叶安!”苏晴儿高喊,“叶安,叶安——” 没有回应。苏晴儿走出庙门,四下看了看。 “叶安,叶安,你在哪——”苏晴儿高喊。 月下,破庙四周树影参差,没有半个人影…… 山道微着晨露,雾霭袅袅,一队人马在林阴中迤逦而行。方国珍骑在马上,神色凝滞;方明善边行边欣赏两边的山色,神态悠然;方国璋跟在队伍后边,边走边抱怨。 方国璋自言自语:“招安,招安,招个球安,向那些贼官低眉俯首,哪有浪里荡舟潇洒。” “二将军,”方明善勒了一下马问,“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方国璋一抖红缰绳,战马向前跑去。 “当心主帅听到,又要责罚。”方明善在方国璋身后笑着说。 “贤侄,可不要乱说。”方国璋回头说,“我是说,早上游山,好不潇洒。” “是吗?”方明善问。 “是,是。”方国璋笑着说。 方明善看着方国璋,大笑。 山道旁是密密的竹林,一阵竹叶沙沙声,似寒风穿过竹林,两个黑影一闪而逝…… 方明善勒住缰绳,机警地向竹林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又听了听,也没听到异常。一抖缰绳,追上前边的人马。 一行人继续在山道上前行…… 刘基从卧室出来,来到院中。 “叶安,叶安——”刘基喊。 叶安没有回应。 “叶安他今天怎么了……”刘基自言自语,他突然想起昨晚上的苏晴儿偷偷离开的事,一拍脑门,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唉,怎么把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苏晴儿从卧室跑了出来。 “叔父,你起来了?”苏晴儿问。 刘基诧异地看着苏晴儿,问:“晴儿,你……” 苏晴儿诡秘地一笑,说:“叔父,怎么了,不认识晴儿了?” “不……没有。”刘基说,苏晴儿的突然出现,让刘基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晴儿笑笑说:“叔父刚才是不是想问‘晴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呵呵,晴儿真是精明,”刘基笑着说,“把叔父的心思都看透了。” “是叔父先把晴儿的心思看透了。”苏晴儿泪水涌上眼眶,说,“叔父,不是你让叶安暗中保护我,晴儿就……” 刘基吃惊地问:“晴儿,好好说,怎么了?” “晴儿……没什么!”苏晴儿欲说又止,她抹去眼泪,说,“叔父,晴儿知道错了,以后我就听您的,再也不乱闯乱撞了。” “嗯,这就好。”刘基点点头。 “叔父,我陪你去议事。”苏晴儿说。 “你?”刘基问,“叶安呢,叶安没回来?” “叶安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吧。”苏晴儿说,“我陪你去议事。” “你陪我?”刘基犹豫了一下。 “是呀,不行吗?”苏晴儿问。 “好吧,备马。”刘基说。 “是,叔父。”苏晴儿向马棚走去。 第33章 樊执敬宴上谈招安 方国珍州府听诏宣 刘仁本引着方国珍等人来到黄岩城外一个精致的小院前,方国珍等人来到院门前下了马。 “这就是你故友的别院?”方国珍问。 “正是。”刘仁本上前叩了叩院门,一位老翁探出头来。 老翁看了看刘仁本问:“敢问叩门者可是刘先生?” 刘仁本说:“正是。” “哦,快快请进!”老翁说。 老翁引众人进院,侍从把马牵往马棚。 方国珍不解地问:“老人家,你认识这位刘先生?” “我哪里会认识这位先生,”老翁说,“昨日我家主人托人捎来书信,说是今天要有贵客登门,中间有位刘先生。” “喔,你家主人已算定我等今天要来。”方国珍惊讶地看着刘仁本。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我这故友,还像以往,行事诡秘,难以猜测。” 老翁笑着说:“还是这位刘先生了解他。” 刘仁本问:“你家主人,到何处云游去了?” “我哪里会知道他去往何处?”老翁说,“我家主人,以闲云为伴,轻风为友,枕岩傍溪,三年五载不归家门。他信上只说今日有贵客临门,让我把小楼打扫打扫,果然各位到来。” “听此言,想必你这故友也是位世外高人。”方国珍对刘仁本说。 “嗯。”刘仁本点点头,看着方国珍,笑问,“莫非主帅想见他一见?” “正有此意。”方国珍说。 “罢,罢。”刘仁本摆了摆手说,“他已经归隐,岂肯再出山林,蒙受羁绊” “哦,”方国珍惋惜地说,“有此才学不能用于世,实在可惜!” “唉!”刘仁本感慨地说,“世道如此,可惜者又何止我这故友一人!” 院中有一座精致的小楼,老翁引众人来到小楼门前。 “请上楼。”老翁说。 “呵呵!”刘仁本说,“故友既有此厚意,我等就在此打扰了。” 方国珍等人,走进小楼。 一个黑衣人悄悄接近院门,扒着门缝向里张望一会儿,迅速消失…… 黄岩城内,酒楼雅间。窗外一弯碧水,素鸟翔集,店内纤尘不染,琴声悠悠。临窗设一桌案,泰不华与樊执敬相向而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 泰不华举起酒杯说:“樊大人不顾舟车劳顿,来我浙东,为招安大计奔波,泰某深为感激,我敬大人一杯,聊表寸心。” 樊执敬举起酒杯说:“:泰大人客气,你我共事一省,平寇靖边乃你我共同职责。来,同饮此杯!” 二人同饮,抱琴斟酒。 樊执敬说:“近日看泰大人愁眉不展,似有心事。” “樊大人何出此言?”泰不华说,“众钦差来此招安,解除匪患之忧,正遂泰某之愿。” “泰大人,为何言不由衷?”樊执敬说,“你我同在本省戮力剿匪,匪情之峻烈,你我共睹;匪患之猖獗,你我共晓;招安能否解除本省之忧,你我心知肚明。本想与你共商平寇之略,一吐为快,泰大人怎么拒樊某于千里之外呢!” “呵呵呵,素闻樊大人耿直率性,果然名不虚传。”泰不华大笑,举起酒杯说,“来,你我同饮此杯,一吐为快!” 樊执敬举起酒杯说:“请!” 二人同饮。 樊执敬问::“泰大人如何看待此次招安?” 泰不华说:“招安与征剿,古来圣君皆兼而用之,恩威并施,刚柔相济,实在是大智慧!可对于方国珍,不宜用招安之策。” “这是为何?”樊执敬问。 泰不华说:“方国珍并非穷途末路,避于海上暂为草寇,而是独踞海隅,乐甘其利。得势就登岸侵扰,恣意劫掠,失利便归顺纳降,乞求招安。此时招安,非但不能将其感化,劝其从善,反而会纵其为恶,养其奸性。在泰某看来,招安并非良策。” “泰大人说的极有道理,”樊执敬说,“我也觉得招安是在姑息养奸。” 泰不华说:“可是圣上已经恩准,你我又能如何。” “我看降旨招安也非出自圣上本意,”樊执敬说,“全是奸邪之臣从中作祟!” “奸人只贪小利,岂顾大义?”泰不华说,“招安之举,让浙东义士一腔热血付之东流。” “我所担心者也正在此,”樊执敬说,“方寇未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民心散去,难以再聚!万一有变,只怕……” “大人也担心方氏有变?”泰不华问。 樊执敬说:“方氏虽主动纳降,并非出自真心,迟早有变,你我需早作防范!” “泰某未敢懈怠!”泰不华点点头,举起酒杯说,“来,再饮一杯。” 二人同饮。 樊执敬说:“泰大人主持浙东剿寇,屡出奇谋,卓有建树,樊某深为钦佩。” “樊大人过奖,”泰不华笑着说,“我有何奇谋,军中谋断都出自元帅府都事刘大人。” “可是那青田刘伯温?”樊执敬问。 “正是。”泰不华说,“樊大人也知此人?” “他曾在杭州供职,我怎会不知?”樊执敬说,“此人堪以重任,怎奈生性谠直,不被上司所容,屡遭罢黜。” 泰不华喟叹:“唯庸人才肯唯唯喏喏,堪大任者有几人不是卓而不群?” “是啊,”樊执敬说,“唯有伯温之流方可以定浙东!” 窗外,白帆数点,江流滔滔…… 黄岩州府。通往州府大堂的甬道,仪仗排列严整,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州府大堂内,钦差与众官员列坐分明。 州府门前,方国珍与众头领衣冠整齐,在门外等候。 钦差达识帖木儿端坐于大堂之上,黄岩知州赵宜浩上前施礼。 “启禀钦差大人,义军众头领已到州府门外,听候招宣。”赵宜浩说。 达识帖木儿看看旁边的樊执敬,又看看泰不华。樊执敬点了点头。 达识帖木儿说:“宣义军众头领进州府大堂,听候招安。” “下官领命。”赵宜浩说。 赵宜浩走出大堂,来到州府门前,看了看府门前的义军众将,高喊:“义军众头领,进府接受招安——” 刘仁本低声说:“主帅,进府。” 方国珍整整衣冠说:“走,进府。” 众头领跟随赵宜浩进入府门,来到州府大堂。 泰不华一个个打量着眼前的义军头领,眼睛充满怒火…… 赵宜浩高喊:“拜见钦差——” 义军众头领一起跪下,方国璋却站着未动,似乎不屑地看着众官员。 泰不华一拍坐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怒斥:“纳首草寇,竟敢如此张狂!” 方国璋瞪圆了眼睛,怒视泰不华。 方明善拉了拉方国璋的衣袖,低声地说:“二将军,不可滋事!” 方国璋心有不甘地跪下。 泰不华余怒未消地坐下…… 众头领一起叩首,齐呼:“叩拜钦差大人。” 达识帖木儿高兴地说:“免礼!免礼!” 赵宜浩高喊:“宣诏——” 廉访使董守悫展开招安诏书,高声宣读:“上天眷命,大元皇帝圣旨:黄岩州方国珍避匿海隅,侵官扰民,然原其根本,只因遭邻人构陷,并无执迷谋逆之意,虽犯有罪恶,然各有所由。念其能识时达变,俯首归顺,今遣使前去,宣示德音,将方国珍等大小头领所犯之罪,尽行赦免,并准朝廷议,设立巡防千户所,授方国珍、方国璋为千户长,其余头领方国瑛等十人皆为百户。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赵宜浩喊:“叩谢天恩——” 众头领一起叩首,高呼:“谢圣主赦宥之恩!” 赵宜浩高喊:“平身——” 方国珍和众头领站起。 达识帖木儿说:“方义士,你等不仅被赦免了罪过,还各有加封,可喜可贺呀!” 方国珍上前一步,叩谢:“草民能有今日,多亏大人在朝中善言保奏,大人相佑之恩,草民没齿不忘。” “哪里,哪里。”达识帖木儿说,“这都是圣上洪恩,你等当思报效,切莫辜负!” “草民谨记教诲!”方国珍说,“草民能重见天日之光,刻骨铭心,不敢有忘。” 赵宜浩高喊:“赐御酒——” 军士抬上一坛御酒,开封,斟酒。 达识帖木儿端起酒碗说:“众义士已受招安,遂成宏愿,当以祝贺,来,同饮此杯!” “谢钦差大人!”众头领一起叩谢,饮酒。 温州街道上商贾行人来来往往。驿卒骑着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街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避…… 书房内,刘基与同知夏铭璋正在对弈,叶安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驿报。”叶安说。 刘基放下手中的棋子,接过驿报看了看,递给了夏同知说:“夏大人,你也看看。” 夏同知从刘基手中接过驿报,看了一会儿,眉头紧锁,猛地一拍桌案,怒斥道:“奸臣误国!” 桌案上的棋子跳了一跳,刘基又把棋子一一归位。 刘基微微一笑说:“夏大人,何必动怒?” “刘大人,你看这驿报上写的什么?”夏同知说,“驿报上说,‘招安诏书已宣,朝廷议立巡防千户所,并加封方国珍为千户……’瞧瞧,你瞧瞧,这是招安还是乞和?” “夏大人息怒,”刘基微微一笑说,“朝廷既已招安,夏大人何必在乎如何加封呢。” 夏同知气愤地说:“方国珍等人,每次登岸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官民皆受其害,赦免其罪,已是开恩,为何还要加封?朝廷此举岂不让剿寇将士心寒?” 刘基无奈地说:“朝廷屡有出人意料之举。” “出人意料之举?”夏同知说,“分明是圣上听信了奸佞之言!” “已经如此,你我又能如何?”刘基说,“夏大人,消消气,下棋,下棋。”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夏同知落一枚棋子,忿忿地说,“剿寇将士海上浴血征战,未见半点抚慰,贼寇反倒皆有封赏,将士们岂能无怨言?” “是呀,”刘基说,“朝廷此举势必会涣散军心。” “还有,”夏同知说,“立巡防千户所,贼首皆授兵权,这岂不是会养虎为患!” “朝廷之臣有几人到过浙东,又有几人知道匪患实情?”刘基说,“妄凭臆断,所以才会有此诏书。” “若解散贼众,授以虚职,倒还无甚大碍。”夏同知说,“授以兵权,养其匪众,必为后患!只怕我等努力会付之东流!” 刘基深有同感地说:“夏大人所虑极是。” “此事须早作防范。”夏同知说,“刘大人,你谋划谋划,眼下该如何应付?” “夏大人莫急,”刘基说,“先静观其变!” 黄岩州府后园设一戏台。台上,演员轻启歌喉,曼舞水袖;台下,众官员三三两两围坐一桌案,品茶赏戏。达识帖木儿,手指轻点,随歌击节。唱到妙处,台下喝彩声迭起…… 黄岩城外,小楼内。方国珍与众头领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桌案前,桌上摆满了菜肴。—轮圆月挂在绮窗,银辉洒进小楼。 方国珍举起酒杯说:“今日诸位各受封赏,又恰值中秋月明,上天如此眷顾我等,诸位莫要辜负此良辰美景,只管痛饮!” 陈仲达站起身说:“我等能有今日,全靠主帅洪福齐天。诸位兄弟,来,共敬主帅一杯!” 众头领一起说:“对,对,敬主帅。” 方国珍大笑:“呵呵呵,来,同饮此杯!” “请!”众头领同饮。 方国珍说:“诸位将军不必拘束,今晚一醉方休!” 方国珍走到众头领面前一一敬酒。众头领互相敬酒,畅饮。 黄岩城内,泰不华寓所。一个黑衣人悄悄来到泰不华寓所院门前,边走边机警地向身后张望,看看没有人追踪,就轻轻敲了敲院门。抱琴打开院门,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把黑衣人让进院里,又关上院门。抱琴引黑衣人来到泰不华书房。 黑衣人上前施礼:“启禀大人。” “查清楚了?”泰不华问。 “查清楚了,”黑衣人说,“方国珍等人都已退到城外的一座小楼里,饮酒相庆。” “有多少人守卫?”泰不华问。 “就几名侍卫。”黑衣人说,“方国珍的人马都留守在洋屿。” “好!”泰不华说,“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离开,泰不华思考了一会,猛然转过身来,喊道:“抱琴,传赤盏千户速来见我。” “是!”抱琴走出书房。 第34章 泰不华截杀方国珍 大司农逼交虎头牌 黄岩城外,小楼内。方国珍与众头领仍在欢饮,众人脸上已有几分醉意。 方国珍端着一杯酒来到刘仁本面前,说:“先生,义军能有今日,全靠先生运筹谋划,今晚你要多饮几杯。” “主帅过奖,”刘仁本说,“我等能有今日前程,靠的是主帅远见卓识,还有众将士浴血拼杀。仁本我只不过口舌之劳。” “先生过谦了。”方国珍说,“来,我敬先生。” 刘仁本举起酒杯,说:“请!” 二人同饮。 刘仁本问:“主帅,今晚众人相庆,为何没看到二将军?” “呵呵。”方国珍笑笑说,“二将军被禁闭多日,早有怨言,今日受了封赏,心中舒畅,我特准其在城中畅游散心。” 刘仁本说:“天色已晚,城门早该关闭,是否派人去接应一下?” “不用。”方国珍说,“二将军允诺,城门关闭前定会离城,先生不必多虑,只管放心饮酒!” “可二将军他……”刘仁本话还没说完,方国瑛、方国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三哥,什么事叙了这么久?我们兄弟三人喝一杯。”方国瑛看了看身边的刘仁本,说,“哦,还有先生,来,一起干一杯!” 刘仁本举起酒杯说:“请!” 四人同饮。 院外,侍卫牵着马,方国璋伏在马背上,来到院门口。 方国璋迷迷糊糊地说:“好酒……好酒……” 侍卫敲了敲院门,老翁打开,让了进来。侍卫把马牵到马棚,扶方国璋从马上下来。方国璋从马背上滑下,瘫倒在柴草堆上。侍卫上来搀扶,被方国璋推开。 “别碰我……我,我躺……躺……一会儿。”方国璋醉醺醺地说。 “将军,你怎么能躺在这呢?”侍卫上前搀扶。 “走……走……”方国璋说,“你去喝……喝酒去,我就躺在这,这舒……舒服……” 侍卫看着躺在草堆上的方国璋,摇了摇头离开。 小楼内,方国珍正一一向众头领劝酒,方明善走了过来。 “启禀主帅,刚才侍卫来报,二将军回来了。”方明善说。 “二将军现在何处?”方国珍问。 “在马棚呢。”方明善说。 “在马棚?”方国珍问,“怎么不过来喝酒?” “二将军喝的酩酊大醉,侍卫搀扶不起。”方明善说,“在马棚躺着呢。” “喝的酩酊大醉?”方国珍大笑,“呵呵,好!” 刘仁本也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国珍举起酒杯说:“来,诸位兄弟,今晚都来个酩酊大醉!” 众头领一起举起酒杯说:“来,喝!” 黄岩城内, 泰不华寓所。一队军士身着夜行衣,整齐地站在院中。泰不华站在队伍面前,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面色显得严峻而坚毅。千户赤盏晖走到泰不华面前。 “都元帅,这是从军中精心挑选的勇士。”赤盏千户指着面前的军士说。 泰不华目光扫过一个个军士,满意地点点头,说:“好!” 赤盏千户说:“军士已做好准备,只等都元帅下令!” 泰不华走到队伍正前方,严肃地说:“诸位军士,方才接到探报,方国珍及众匪首隐匿于—民间小楼欢饮,此乃剿灭方寇之良机,现命你等秘密潜行,予以袭杀!” “遵命!”众军士一齐答道。 “上酒,给军士壮行!”泰不华说。 抱琴打开一坛酒,为军士一一斟满。 泰不华端起酒碗,说:“众军士,请!” “誓诛方贼,请!”众军士一饮而尽。 黄岩州府门前,知州赵宜浩陪三位钦差从府里走了出来。 “钦差大人,这永嘉戏还有些味道吧?”赵宜浩有些得意地说。 “都说永嘉戏天下一绝,果然名不虚传。”达识帖木儿说,“这戏文甚是清雅,大都杂剧太过俚俗,不如这戏清雅,还是这永嘉戏有味道!” 樊执敬说:“永嘉多才子,永嘉戏得益于此呀!” “呵呵,”达识帖木儿笑着说,“你樊大人和泰大人也是这里的才子呀!” 樊执敬笑着说:“呵呵,执敬我只是宦游于此,倒是泰大人随父定居于此,又在此乡试折桂,称其永嘉才子,名符其实!” 达识帖木儿说:“今日泰大人似有不快,既没来赴宴,又没来赏戏。” 樊执敬说:“泰大人生性耿直,喜怒常形之于色。” “我知其禀性。”达识帖木儿说,“樊大人,你与董大人先回驿馆,我去拜访一下泰大人。” “如此甚好。”樊执敬说。 “赵大人,”达识帖木儿说,“烦你带我前去。” “下官遵命!”赵宜浩说。 达识帖木儿上了马车,赵宜浩骑马跟随,一起向泰不华寓所走去。 街上静悄悄的,马蹄声格外清脆,大司农达识帖木儿坐在马车里,微闭着双眼,悠然地哼唱着戏文。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亘古及今,知它见了几个状元……(注:南戏《张协状元》)”达识帖木儿边行边唱。 一队黑衣军士从小巷钻了出来,借着夜色衔枚疾走,步履轻快…… 黑衣军士转过街口,惊了达识帖木儿的马,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达识帖木儿被马车掀了个趔趄,他坐稳之后,掀开布帘向外观看,只见一队军士一闪而过,隐在夜色之中。 达识帖木儿喊:“赵大人——” “下官在!”赵宜浩催马来到达识帖木儿车旁。 达识帖木儿问:“赵大人,何事调动军队?” “启禀大人,”赵宜浩说,“下官未调遣一兵一卒!” 达识帖木儿指着刚刚消失的军士问:“那刚才那队军士是何人调遣?” “好像是从泰大人寓所出来的。”赵宜浩说。 “泰大人?”达识帖木儿有些紧张,说,“走,快随我去拜访一下泰大人!” 达识帖木儿、赵宜浩等人一起奔向泰不华寓所。 到了寓所门前,赵宜浩下马,叩了叩院门。抱琴打开院门,看见赵宜浩不觉一愣。 “赵大人?”抱琴问,“你……你怎么深夜来访?” 赵宜浩说:“快去禀报你家老爷,钦差大人来访。” “好的,大人请进来稍候。”抱琴引赵宜浩、达识帖木儿进了院门,来到花厅,说,“大人在此稍坐片刻,我这就回禀我家老爷。” 赵宜浩、达识帖木儿坐,抱琴转身去禀报。片刻,泰不华来到花厅。 泰不华上前施礼说:“钦差大人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达识帖木儿还礼,说:“泰大人,深夜造访,多有打扰。” 泰不华说:“钦差大人驾临,泰某不胜荣幸,请到书房一叙。” “泰大人,不必了,”达识帖木儿说,“我深夜来访只想求证一件事。” “何事?”泰不华问,“钦差大人请讲。” 达识帖木儿说:“刚才我在街口看到一队军士,衔枚疾走,似有紧急军务,可是你所调遣?” “正是。”泰不华说。 “因何事调兵?”达识帖木儿问。 泰不华说:“探使来报,方国珍与众匪首在城外民间小楼欢饮,我欲趁机予以剿灭。” “什么?”达识帖木儿大吃一惊,“你……你要袭杀方国珍?” “不错,”泰不华说,“此乃天赐良机,诛灭方国珍等匪首,浙东匪患彻底平定矣。” 达识帖木儿大怒说:“方国珍已被招安,浙东匪患已经平定。” “钦差大人,我深知方国珍禀性,”泰不华说,“他因四面被围,走投无路而假意乞降,并非诚心归顺,若纵虎归山,待其锐气养成,为恶更甚!” “泰大人,”达识帖木儿气愤地说:“我受朝廷差遣,来此代传圣恩,方国珍已俯首归顺,你怎可再施杀戮?” “方国珍乞降并非首次,”泰不华说,“上次乞降,朝廷曾宽宥其罪,可方国珍非但不思圣恩,反而变本加厉,阻断粮道,劫掠官民。如此背恩弃义之人,岂可轻易相信?” “泰大人,”达识帖木儿说,“你乃文臣,当深明为政者宽柔之道,为何偏爱杀伐?” “不错,”泰不华说,“泰某乃一介书生,圣上眷顾,以文入仕。我本不该偏爱杀伐,只因那方国珍奸猾顽劣,得势便踞海为寇,恣意劫掠,失势便假意归顺,乞求招安。若纵其所为,非但其匪性益坚,其余匪众也必当效尤,如此以来,浙东匪患何日可平?” “泰大人不要与我谈什么平寇大计!”达识帖木儿恼怒地说,“速速收回成命,召回你的部下。” “军令已出,岂可随意收回!”泰不华说。 “我受诏来此招安,岂能容你擅命妄为!”达识帖木儿大怒,“泰大人,既然你不肯收回成命,本钦差就借你的虎头金牌一用!” “钦差大人……”泰不华想回绝。 达识帖木儿擎出御赐宝剑,阴险地说:“泰大人不会抗命吧?” “泰某岂敢抗命?”泰不华无奈地向抱琴说,“抱琴,……取虎头金牌来。” 抱琴取来虎头金牌,泰不华接过。 “钦差大人……”泰不华有些迟疑,说,“此事重大,可否……” “诏书已下,岂能儿戏。”达识帖木儿一把夺过虎头金牌,转向赵宜浩说,“赵大人,速调人马,随我前去阻止袭杀!” “下官遵命!”赵宜浩说。 黄岩城外,小院。 树梢上,一个个黑衣身影一闪而过…… 屋顶,一个黑衣身影悄悄行进,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中闪着寒光…… 小楼内。桌案上杯盘狼藉,方国珍步履有点蹒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众头领还在向他敬酒。 “喝,喝……”方国珍说,“今晚都……不许留量,喝!” 众头领举起酒杯,一起说:“喝!” 楼下,黑衣军士猛地扑向侍卫,刀光闪处,血溅粉墙…… 院内马棚。几匹战马站立在料槽边,甩着尾巴,悠然地啃着草料。方国璋躺在草堆上,睡得正香,脸上粘着草屑,他翻了个身,又进入梦乡。一名侍卫笔直地站在马棚外守护…… 黑衣军士悄悄靠近侍卫,寒光一闪,一道鲜血在月光中飞溅,侍卫倒了下去…… 鲜血溅在方国璋的脸上,他用手摸了摸,睁开眼一看,满手鲜血,侍卫倒在旁边,他大吃一惊,酒立刻醒了,站起一看,黑衣军士已冲进小楼。 方国璋拔出宝剑,大喊:“楼下有刺客,主帅快走——” 马棚外的几个黑衣军士听见喊声,迅速向方国璋围了过来,刀剑相接,一阵拼杀…… 小楼内。方明善坐在窗口,听见方国璋的喊声,猛地站了起来,拔出宝剑,高喊:“有刺客——” 众头领端着酒杯,定格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门砰的一声开了,门外,人影攒动,刀光闪闪。 方明善跳上桌案,扑向门口,堵住冲进来的军士,高喊:“主帅,从窗口跳下去——” 众头领摔了手中的酒杯,拔出宝剑,保护着方国珍从窗口跳下。方明善杀退冲进来的军士,也从窗口跳下,追了出去…… 楼下,黑衣军士立刻涌上来,把众头领团团围在中间。 方国珍望着满院的军士,黯然地说:“包围重重,我等该如何脱身,莫非真的要葬身此地?” “主帅不必伤感,”方明善说,“我等被官府逼迫,若非追随主帅,早已浮尸海上,今日效死正遂我愿,死有何惧!” 刘仁本愤怒地说:“刚受招安,即遭追杀,朝廷怎会如此无信?” “朝廷本无信义,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方国璋说,“还等什么?杀——” 方国璋举起宝剑,向前杀去,其他头领跟在他身后,想杀开一个缺口冲出去,黑衣军士丝毫不退却,反倒组成阵形反冲过来,众头领奋力拼杀才没被冲散。方国珉胳膊被刺中,鲜血直流,他口衔宝剑,撕下衣襟裹了裹,又拿起宝剑,继续奋力砍杀…… 黄岩城外,林间小道。达识帖木儿、赵宜浩策马疾驰,一队军士跑步跟随。 “快,快!”达识帖木儿马鞭一挥,高喊:“快跟上!” 军士加快了速度。 第35章 躲过截杀叩首谢钦差 听闻封堵昏厥坠马鞍 黄岩郊外小院内。众头领仍被团团围在中心,黑衣军士从四面冲杀,众头领被冲散,各自挥剑抵抗,方国珍背靠廊柱,左躲右闪,体力不支,渐渐已无还手之力…… 突然一声战马嘶鸣,赵宜浩冲进院中。 “放下刀剑——”赵宜浩高喊。 众人愣住了,诧异地看了赵宜浩一下,又要继续厮杀。 赵宜浩举起手中虎头金牌,高喊:“都元帅虎头金牌在此,都放下手中刀剑,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达识帖木儿驱马来到院中,他指着黑衣军士说:“卸下他们的兵器!” 身后的军士冲进院子,缴下黑衣军士手中的刀剑。 达识帖木儿高喊:“把他们押回府里,等候处置!” 黑衣军士被一一押出了院子。 方国珍率众头领一齐跪在达识帖木儿马前。 “多谢钦差大人相救!”方国珍跪拜,不停地叩首。 “方义士莫要如此,”达识帖木儿说,“既已招安,就是朝廷的人,本钦差理当护佑。” 方国珍泪流满面地说:“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日后必当思报!” 达识帖木儿说:“方义士知恩图报,日后必有前程,莫再有负于朝廷!” 方国珍含着泪说:“在下谨记!” “哈哈哈。”达识帖木儿大笑,“赵大人,回城!” “是!”赵宜浩答道。 二人策马离开,众军士跟随。 众头领起身,方国珍还跪在地上。 “主帅,钦差已走了。”刘仁本走到方国珍身边说。 方国珍仍然未动。 众头领一起拱手,高喊:“主帅——” 方国珍突然晕倒在地上,刘仁本、方国瑛急忙上前搀扶起来。 “主帅,主帅——”众头领不停地呼喊。 方国珍慢慢睁开眼睛,手指远方,说:“快……快,回洋屿老家!” “是!”众头领答道。 温州,刘基府。夜,静悄悄地,刘基卧室的灯突然亮了。卧室内,刘基披着衣服,惊魂未定地坐在床头。叶安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叶安,你怎么起来了?”刘基问。 叶安把茶放在床头的桌案上,说:“老爷被噩梦惊醒,小的哪里还能入睡?” “哦,”刘基诧异地问,“叶安,你怎么知道老爷我是被噩梦惊醒?” “老爷脸上不是明明在写着吗?”叶安说。 “我脸上写着?”刘基笑着说,“呵呵,叶安,你何时学会看相了?” “老爷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叶安说,“老爷能掐会算,小的跟了这么久,多少……多少……会看个相算什么?” “好,好,”刘基笑着说,“知道用心就好,有长进!” 叶安说:“常言道:梦吉者凶,梦凶者吉。老爷既是被噩梦惊醒,该是有大吉之事。” “梦境我已解过,并非吉兆。”刘基摇了摇头说,“叶安,把灵棋拿来,老爷我再卜一卦。” “是,老爷!” 叶安拿来了灵棋,刘基下床,在桌案上卜卦。卜卦后,刘基皱紧了眉头。 “老爷,卦象上怎么说?”叶安问。 “有不吉之兆。”刘基说。 “可否破解?”叶安问。 刘基说:“天意如此,无法破解。” “什么卦竟不能破解?”叶安问。 “你哪里会明白。”刘基沉思了片刻说,“叶安,快去开院门,都元帅会有书信送来。” 叶安疑惑地问:“深更半夜,哪会有信送来?” 院门笃笃地响了两下。 “真有信送来呀……”叶安诧异地看着刘基说,“老爷,你真是活神仙!” “贫嘴,还不快去开门!”刘基说。 “是,老爷!”叶安说。 叶安打开院门,一名军士正站在门外。 军士问:“刘大人可在府中?” “在。”叶安说。 “都元帅有封密信!”军士递上密信。 叶安接过密信说:“我这就呈给我家老爷!” 叶安回到刘基卧室,把密信交给刘基。刘基拆开密信,仔细阅读。 “老爷,都元帅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叶安说,“深更半夜急着送信来。” 刘基看完信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卦象。 “本以为此卦所示为天意,却原来是人为!”刘基自言自语地说。 残灯被寒风所吹,几乎熄灭。 方国珍等人沿着小道林间快步前行。两边林木阴翳,薄雾袅袅,一缕晨光洒向道旁的树林。方明善登上高处,勒住战马,眺望前方。 “主帅,前边就到洋屿了。”方明善指着前方说。 方国珍与众人登上高处眺望。 “到了,到了,”众头领欣喜地说,“终于到家了。” 方国珍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一路战战兢兢,到此方觉心安!” 众头领互相打量一番,说:“是呀,终于到家了。” 銮铃清响,马蹄翻飞,几匹快马向这边驰来。 “看,前边几匹快马。”方明善说。 众头领眺望,说:“是义军的哨探。” 方国璋说:“一定是发现了我们,来迎接的。” 快马来到众头领面前,义军哨探翻身下马,惊慌地禀报:“启禀主帅,海边……海边……发现官军!” 方国珍大吃一惊,问:“什么?海边发现官军?” 哨探说:“入海河口已被官军封锁,……到处都是官军的战船!” “啊……”方国珍惊叫一声,身子一颤,从马上摔了下来。 “主帅!主帅……”众头领急忙下马,围了过来。 方国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把方国珍扶起,方国珍仍然双目紧闭,刘仁本把手搭在方国珍的腕上切脉,众人焦急地望着刘仁本。 刘仁本说:“快送主帅回村,请医士调治。” 众人把方国珍抬上马车…… 洋屿,方家老宅内。方国珍躺在床上,方国璋等人站在床前。方国珍慢慢睁开眼睛。 “二哥……二哥……”方国珍声音微弱地喊。 方国璋俯身抓住方国珍的手,问:“三弟,你醒了?” 方国珍问:“我……我这是躺在何处?” “在老宅,在我方家老宅。”方国璋说。 “国瑛……国瑛在哪?”方国珍问。 方国瑛上前,握住方国珍的手说:“三哥,我在这。” “国珉呢?”方国珍又问。 方国珉走到床前说:“三哥,我在这。” “好,好。我们兄弟四人尚能全命于老宅,我心足矣……”方国珍说,他欠一下身,方国瑛急忙扶他坐起来,方国珍喘了一口气说,“昨夜突遭劫难,侥幸得以逃脱,不曾想刚脱虎口又入狼穴……” 方国瑛说:“已经招安,突然又来追杀,官府哪有半点信义!” 方国珉说:“官府何时有过信义,与官府周旋不异于与虎谋皮!” “五弟说得对。”方国瑛说,“官军既可在黄岩追杀,就可在洋屿对我用兵,我看此地也不可久留,不如重返海上。” “我也想重返海岛,”方国珍焦急地说,“可如今入海河口已被封锁,我……我等如何脱身?” 方国珉说:“阻断入海水路,困我于岸上,这是要斩尽杀绝呀!” “三弟,何必如此悲叹!”方国璋说,“官军有何可惧,我这就带上部下,趁夜出海与其拼个鱼死网破!” “对,与官军拼个鱼死网破!”方国珉说。 窗外传来刘仁本的声音:哪位将军要与官军殊死一拼呀? 刘仁本、方明善走了进来。 方国瑛说:先生来的正好,我们兄弟正商议御敌之策呢! “哦?好,好。”刘仁本看着方国珍说,“主帅康愈了?” “无甚疾病,”方国珍说,“只是一时心急,急火攻心,失去神智。” “如此说来,并无大碍,”刘仁本说,“那我也就放心了。” 方国珍说:“可如今我等被困于岸上,官军设重兵封锁入海河口,对我虎视眈眈……此乃我心疾,尚无药可除。” 方国瑛说:“陆战乃官军所长,我义军所短,唯有重返海上,方能扬我所长,可官军阻断入海水路,我义军随时有灭顶之危。” 刘仁本问:“众将军之意是重返海上?” 方国璋、方国瑛、方国珉一起说:“正是。” 方明善默不作声。 刘仁本说:“明善不语,必有不同见解,说说……” “听几位叔父之言,看似有理。”方明善说,“蛟龙入海,方可掀波兴浪;留困浅滩,蛇蟮皆可欺之。可我义军本已失势才求招安,此时若反叛入海,官军必穷追不舍,四面围堵,忧困非但不能解,反而更深矣。” “那……那如何是好?”方国珍焦急地问。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主帅不必焦虑,我有一计可让你心疾立除!” “先生有何妙计?”方国珍诧异地说,“快,说来听听!” 刘仁本凑近方国珍,耳语片刻。 “好,好,”方国珍大喜,“此计甚妙,那就让仲达再走一趟!” 刘仁本说:“仲达已是轻车熟路,最合适不过,我这就安排他动身。” 月亮在云中徘徊,林中薄雾蒙蒙。一架马车在林间小道上行驶。陈仲达坐于车内,面前放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车后几个随从紧紧跟随…… 黄岩城内,泰不华寓所。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案上放着一碗汤药,泰不华端起汤药欲喝,又放在了书案上,眉头紧皱…… 抱琴走了进来,说:“老爷,陈子豪求见。” 泰不华说:“快请他进来。” “是。”抱琴走了出去。 片刻,陈子豪着便衣随抱琴来到书房。 陈子豪上前施礼:“参见都元帅。” “不必多礼,”泰不华说,“快说说,现在情况如何?” 陈子豪说:“昨夜袭杀未遂,方国珍和众匪首连夜逃回老家洋屿。” “嗯,”泰不华点点头,说,“命水师严密监视入海口,不可让其逃回海上。” “是!”陈子豪说。 月下,江面水波荡漾,官军船队划过,犁出万点银光。船上,军士紧握长刀,目光注视着远方…… 黄岩驿馆,花厅。晨雾袅袅,树影婆娑。大司农达识帖木儿坐在桌旁,侍从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义军头领前来拜见。”侍从说。 “义军头领?”达识帖木儿说,“传他进来。” 侍从领陈仲达走进花厅,陈仲达上前叩拜:“草民陈仲达叩见钦差大人。” “呵呵,”达识帖木儿笑着说,“义士已招安受封,怎么还称草民呀,起来吧。” “谢钦差大人。”陈仲达起身,呈上礼单,说,“此次招安,多蒙钦差大人恩顾,我家主帅奉上一点薄礼,聊表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达识帖木儿看礼单,笑着说:“方义士如此厚意,本钦差却之不恭呀,呵呵。(合上礼单)方义士现在何处?” 陈仲达说:“已回洋屿。” “嗯,”达识帖木儿说,“回去后尽快遣散旧部,早日前去赴职。” 陈仲达说:“我家主帅已颁令,两日后举行遣散仪式,安顿好旧部即前往赴任。” 达识帖木儿点头说:“嗯,好,好。” 陈仲达递上请帖。 达识帖木儿问:“这是何意?” “义军两日后举行遣散仪式,”陈仲达说,“我家主帅欲拜请钦差大人前往观仪督监,特命草民呈上请帖。” 达识帖木儿接过请帖,看了看说:“好,请回复方义士,本官定会前往观仪!” 黄岩城内,泰不华寓所,后花园。园中,修竹数杆,叶缀晨露。泰不华正在舞剑,剑锋游走,寒光如练,舞了一套路数之后,他收住架式。抱琴过来,递上绢帕。泰不华搌了搌额头上的汗珠…… 抱琴说:“老爷,陈子豪求见。” “子豪?”泰不华问,“他来多久了?” “刚到,”抱琴说,“他正在园外等候。” “哦,”泰不华说,“快让他进来!” 抱琴离开,引陈子豪进来。陈子豪上前施礼:“参见都元帅。” “不必多礼。”泰不华说,“外面有何消息?” 陈子豪说:“今日大司农与赵知州出城了。” “大司农与赵知州出城?”泰不华问,“他们去往何方向?” 陈子豪说:“一起去往洋屿方向。” “洋屿……众匪首此时皆在洋屿……大司农与方寇走得越来越密了。”泰不华低头自言自语,他突然抬起头问,“洋屿那边有何动静?” 陈子豪说:“还未发现有何动静。” “继续监视。”泰不华说,“绝不能让方寇逃回海上。” “是!”陈子豪离开。 第36章 叶安传令闯水寨 钦差宣诏遣水师 一队仪仗浩浩荡荡,在通往洋屿的山道上行进。一面巨大的铜锣,锣槌敲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队伍中间,大司农达识帖木儿与知州赵宜浩并辔而行。 达识帖木儿边行边欣赏两边景色,说:“这一路秀竹相伴,闲云相随,真乃绝佳居处。” “呵呵,”赵宜浩笑着说:“山水竞秀,所赖钦差大人惠赐呀!” “赵大人此言过矣,”达识帖木儿说,“山水之秀乃造化所赐,我岂敢贪天地之功?” 赵宜浩说:“昔日此地屡遭战火,满目破败凋敝之状。大人来此招安,赐以安宁,山水才回复灵秀之貌,这岂不是有赖大人所惠赐么?” “呵呵呵,”达识帖木儿大笑说,“此言虽有些牵强,也不无道理,呵呵呵……” 队伍前面的衙差策马驰来,报:“启禀钦差大人,方国珍率一队人马在前面迎候。” “哦,”达识帖木儿问,“已到洋屿了?” 赵宜浩说:“尚有一段路程。” “这方国珍倒是识些礼数,”达识帖木儿笑着说,“呵呵呵!” 赵宜浩说:“既受钦差大人宏恩,来此相迎理所当然。” “呵呵,他既知礼数,我亦当以诚待之。”达识帖木儿笑着说,“传令:保持威仪,沿途不得有任何侵扰。” “是!”衙差策马离开。 一面巨大的铜锣,锣槌敲击,声响震天…… 温州,刘基书房。刘基与同知夏铭璋正在下棋,叶安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黄岩有书信送来。”叶安说。 “哦,”刘基停下手中的棋子,说,“呈上来。” 叶安递上书信,刘基拆开观看,突然眉头一蹙。 夏同知焦急地问:“有何消息?” 刘基说:“信中说钦差大人去了洋屿。” “洋屿……”夏同知说,“那里可是方贼的巢穴,钦差大人去洋屿干什么?” 刘基说:“应该是督监方国珍遣散贼众。” “噢。”夏同知点点头。 刘基突然神色紧张起来,说:“不好……” 夏同知问:“都事担忧何事?” 刘基焦急地说:“都元帅处境危矣!” “此话从何说起?”夏同知不解地问,“钦差大人去往洋屿与都元帅何干?” “洋屿虽是方贼巢穴,可贼众并不在那里,而大多还留驻在海岛。”刘基说,“方国珍既邀钦差大人督监观仪,必会前往海岛,而通往海上的水道皆被我水师封锁,钦差大人见此情形必然震怒!” 夏同知说:“如此说来,方国珍邀钦差大人督监是假,破我水师封锁是真!” “正是!”刘基说,“上次袭杀众匪首,钦差大人对都元帅已有不满,若再发现水师扼住水道,必会牵怒于都元帅。” 夏同知说:“那就速令水师撤回。” “嗯。”刘基点点头说,转向叶安说,“叶安,速速传令赤盏千户,水师撤回!” “是!”叶安快步离开。 江面,义军的船队正在行驶,大司农达识帖木儿受方国珍之邀,监督遣散义军余部,此时,他登上了义军的大船,前往海岛。他站在船头,江风吹来,颇有些洋洋自得。知州赵宜浩走到他的身边。 “钦差大人在观岸上之景?”赵宜浩问。 “不,”达识帖木儿说,“我在嗅海。” “嗅海?”赵宜浩不解地问,“这里离海尚有一段距离。” “赵大人不曾嗅到?”达识帖木儿问,“这风中已满是海之气息。” “哦,”赵宜浩大笑,“呵呵呵,钦差大人好气度!” “呵呵呵,”达识帖木儿笑着说,“也须有些气度,方能招降义军,安一方天下!” 赵宜浩说:“大人此行,登上海岛,督监方国珍遣散余部,大功即成,我浙东即安啊!” “是呀,”达识帖木儿大笑说,“招安了方国珍,监督遣散余部,此行才算圆满。呵呵呵……” 另一条船内,方国珍与刘仁本正在下棋。 方国珍说:“先生果然妙计,竟能调动朝廷钦差为我所用,护送我义军入海。” “现在说妙,还言之过早。”刘仁本摇了摇头说,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中。 方国珍手中棋子欲落又停下,问:“先生还有何顾虑?” 刘仁本说:“只怕此计被刘伯温识破,及时撤走了水师。” “官军水师撤离,封锁即除,这不正是你我所愿?”方国珍边说,边落下棋子。 “不,不。”刘仁本落下一枚棋子,说,“若如此,虽然遂了小愿,可我义军所失大矣!” “有何所失?”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我设此计是假借遣散旧部,诱钦差前来助我破解封锁。若官军水师撤去,钦差大人便会随你我一路无阻登上海岛,果真如此,假戏便只好真唱。莫非主师真想遣散旧部,受制于人?” “哦。”方国珍呆住,棋子从指间滑落…… 山道上,一匹快马在疾驰,马背上,叶安脸上挂满汗珠,他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又猛催战马…… 刘基书房内,书案上放着一张地形图,刘基在书案前焦急地来回踱步,偶尔看一眼地形图,摇了摇头,连声叹气。苏晴儿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将茶杯轻轻放在书案上。 “叔父不必着急,”苏晴儿说,“叶安已乘快马前去传令,水师一撤,确保泰大人无虞。” “唉,”刘基叹息说,“只怕为时已晚!” 江面,义军船队在碧浪中行驶,船上士兵紧握兵器,注视着前。船舱内,达识帖木儿坐在桌案前,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 “船到何处了?”达识帖木儿问。 “已接近入海口。”赵宜浩说。 达识帖木儿放下茶碗,向窗外望去…… 官军的船队突然出现在江面,阻住水路。 众军士喊:“停船,停船!” 官军的战船强行靠近义军船队,军士纷纷跳上义军船只,进行盘查…… 方国珍与刘仁本正在对弈,窗外官军的战船围了过来。方国珍丢下手中的棋子,奋然起身。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摇了摇手。 “一盘好棋,主帅为何要给搅了呢?”刘仁本说,“来,来,继续下棋。” 方国珍看了看外边的官军,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情愿地坐下。刘仁本很自信地,把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 大司农乘坐的大船慢慢停了,船舱外人声嘈杂。 达识帖木儿问:“前方何事喧哗?” 衙差走进船舱,禀报说:“前方出现一支船队,阻住了水道,强行盘查。” 达识帖木儿问:“哪来的船队,竟如此大胆?” 衙差说:“好像是都元帅的水师。” “都元帅的水师?达识帖木儿大怒,”又是他泰不华! 赵宜浩说:”告诉他们,钦差大人在此,让其放行!“ “是!”衙差离开了船舱。 衙差乘着小船来到船队前头,船队前面横着水师的战船,水师百户站在船头,正指挥军士盘查。 衙差趾高气扬地质问:“何人在此阻道?” “奉都元帅之命,在此巡查。”水军百户说。 衙差大喝:“钦差大人在此,还不快快放行。” “未见仪仗,怎知钦差大人在此?”水军百户说,“不能放行。” 衙差嚷道:“莫非要钦差大人亲自下令?” 水军百户说:“没有都元帅的军令,任何人也不放行!” “你……你……”衙差手指百户,掉转船头说,“你等着。” 衙差忿忿地走进船舱。 “启禀大人,水师不肯放行。”衙差上前禀报。 “告诉他们,钦差大人在此。”赵宜浩说。 “小人说了,”衙差说,“水师百户说没有都元帅的军令,任何人也不放行。” 达识帖木儿脸色骤变,恼羞成怒地说:“赵大人,你亲去传令,命泰不华前来见我!” “下官遵命。”赵宜浩退出。 台州,水师营寨。银色的月光下,一艘艘战船静静地停泊在海岸,海浪一波又一波地从远处卷来,不停地拍打着船舷,仿佛在轻轻地摇撼着一个个摇篮。千户赤盏晖带着两个侍卫,正在营寨中巡查,他登上一艘战船。 “参见千户!”放哨军士慌忙行礼。 赤盏千户摇了摇手指,示意不要出声。他轻轻地走近船舱查看,月光透过窗子,洒进船舱,一个个军士抱戈而眠,一阵阵阵香甜的鼾声飞出船舱…… 叶安策马来到营寨门口,高喊:“快开寨门,我要见你们千户——” 守门军士站在木栅后,看了看叶安说:“不行,千户有令,夜间不许外人入寨!” 叶安焦急地说:“我有要事!” 守门军士说:“有要事也不行,等天亮吧。” 叶安一抖红缰绳,战马慢慢向后了几步…… 守门军士指着叶安说:“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叶安高喊,“我要见你们千户!” “快,快……”守门军士高喊,“快来人呀,有人要闯营寨……” 几个军士手持长戟从营寨里窜了出来。叶安一拍战马,战马腾空而起,飞过木栅,军士一勾马腿,战马一个趔趄,叶安从马上摔了下来,军士一拥而上,把刀架在了叶安的脖子上。 叶安吃力地扭过头,说:”带我……见你们千户……” 营寨内,只有帅船的船舱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千户赤盏晖巡查完战船,走进帅船船舱,摘下宝剑放在桌案上,端起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侍卫走了进来。 “千户大人,守门军士来报,有人夜闯营寨。”侍卫禀报。 “哦,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我营寨。”赤盏千户说,“命军士把他押上来!” “是!”侍卫转身离开。 片刻,守门军士推搡着叶安走进船舱。 “启禀大人,夜闯营寨之人押到!”守门军士禀报。 赤盏千户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是叶安,他诧异地问:“叶安……是你!你怎么夜闯水师营寨?” 叶安挣扎了一下,说:“千户——” 赤盏千户说:“快快松绑!” 守门军士不解地看了看赤盏千户,给叶安解下绳索。 赤盏千户问:“叶安,你为何星夜到此?” 叶安看了看左右。赤盏千户向守门军士挥了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是!”守门军士退出。 “叶安,”赤盏千户问,“刘大人何吩咐?” “命你速速撤回扼守入海河口的水师!”叶安说。 “撤回水师?”赤盏千户问,“这是为何?” 叶安递上书信说:“这是我家老爷给你的书信。” 赤盏千户拆开书信,借着昏暗的灯光观看,看后,点头说:“刘大人所虑极是,若钦差遇上我扼守江口的水师,必迁怒于都元帅。我这就下令,撤回水师。” 船舱帘掀开,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禀报:“报——” “讲!”赤盏千户说。 “我水师在江口巡查,不料遇到钦差大人船队……”传令军士说。 “什么?遇到钦差大人船队?”赤盏千户惊愕地瞪大眼睛,“巡查的水师现在如何?” “军士已被拘捕,战船皆被查扣。”传令军士说,“钦差大人异常震怒,已将此事上奏朝廷。” “什么?”赤盏千户惊讶地说,“钦差大人已上奏朝廷?” “嗯。”传令军士说。 赤盏千户猛捶书案,大怒道:“昏聩颟顸,坏我剿匪大事!” 传令军士吓得猛一哆嗦。 “都元帅现在可知晓此事?”赤盏千户问。 “已经知晓,”传令军士说,“钦差大人派赵知州,传令都元帅亲往处置,都元帅已赶赴那里。” 赤盏千户痛苦地闭上眼睛,冲传令军士摆了摆手说,“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传令军士转身离开。赤盏千户雕塑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一盏残灯在凄冷的秋风中摇曳…… 海滨。天空彤云密布,海面浊浪翻涌,秋风悲鸣,旌旗乱卷。泰不华站在海滨沙滩上,身后是全体水师将士,一双双眼睛充满着委屈而又愤怒的目光。一艘艘的战船整齐的停泊在岸边,任凭浊浪拍打…… 水师对面是钦差的仪仗,还有黄岩州的军士。大司农达识帖木儿率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廉访使董守悫来到水师将士方阵前,得意地看了看泰不华。 达识帖木儿清了清嗓子,高喊:“宣诏!” 泰不华及水师将士一齐跪下。 董守悫上前两步,打开诏书,高声宣诏:“上天眷命,皇帝圣旨:据奏,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私募水师,滥施杀伐,恃宠妄为,甚违所望。念其素有善政,迁为台州路达鲁花赤,所募水师尽行遣散。钦此。” 达识帖木儿看着泰不华,冷笑道:“泰大人,接旨吧。” 第37章 泰不华台州赴新任 万户府军营生哗变 董守悫递过圣旨,泰不华接过。泰不华紧攥圣旨,痛苦地说:“迁我别地为官,我泰不华毫无怨言,可水师……” “水师怎样?”达识帖木儿问。 “水师……”泰不华怒视着达识帖木儿问,“贼寇尚未剿灭,水师遣散,何人来御寇?” 达识帖木儿不屑地说:“方氏已经归顺,何来贼寇?” 泰不华说:“我在浙东多年,深知匪性,方寇归降只是权宜之计,望钦差大人三思!” “呵呵,”达识帖木儿大笑,“泰大人尽可放心!” 赤盏千户奋身站起,怒视着达识帖木儿说:“方贼不灭,水师不能遣散!” 水师众将士一起站起身高喊:“对,不能遣散!不能遣散!!” 达识帖木儿有些慌张,他指着水师将士问:“你们……你们……想怎样……” 水师众将士齐声高喊:“方贼不灭,水师不散!” 达识帖木儿哆哆嗦嗦,指着泰不华说:“你……你……你要违抗圣旨?” 泰不华慢慢站起身说:“我不敢违抗圣旨,可我有违浙东父老之厚望。” 泰不华转身看着众将士,又痛苦地看看手中的圣旨。水师众将士目光一齐注视着泰不华。 “唉!”泰不华无奈地长叹一声,慢慢摘下腰中的宝剑。 “都元帅——”水师众将士一起望着泰不华。 泰不华长久地凝视着手中的宝剑,猛然把宝剑扔在了地上…… “都元帅——”水师众将士齐声呼喊。 泰不华眼里含满泪水。水师将士一一走过他的面前,恋恋不舍地丢下手中的武器…… 泰不华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往日征战的画面: 巍巍青山,潺潺溪水; 村庄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义军士兵举刀砍杀,人群惊慌逃避; 翠玉般的竹林,一队士兵纵马驰过; 海面波光粼粼,泰不华巍然站船头,身后是整齐的战船; 山头,泰不华、刘基谈笑风生; 黑烟滚滚,飞矢如雨,战船在烈焰中慢慢倾覆; 钦差宣读诏书,方国珍与众义军头领叩拜; 海浪翻涌,战船摇荡…… 泰不华脑海中浮现出他曾经的诗作,他悲怆而深沉地朗诵着: 懒趋青琐备朝班,焚却银鱼挂铁冠。 琪树有枝空集燕,竹花无实谩栖鸾。 汉廷将相思王允,晋代衣冠托谢安。 圣世只今多雨露,上林芳草似琅玕。 (注:泰不华《寄姚子中》) 洋屿,方家老宅。正屋内,不时传出一阵阵狂笑,方国珍与众头领正在举杯相庆。 方国珍已有些微醉,他端起酒碗说:“今日官军水师解散,泰不华被贬,你我众兄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喜可贺,来,同饮一碗。” “来,喝,喝。”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方国璋腋下夹着酒坛,一手端起酒碗,说:“上次……在小楼饮酒,泰不华派……派刺客搅局,扫了众兄弟的酒兴,今天……要全……全补上,来个一醉方休,(斟酒,酒满溢出,端起)来……我敬众兄弟一杯……(一饮而尽,亮酒碗)我先干……干了。” 众人举起酒碗齐声说:“干,干。” 方国珍端着酒碗,来到刘仁本身边说:“先生,众兄弟能坐此欢饮,举杯相庆,多亏你运筹帷幄,巧施妙计,这碗酒,我要敬你。” 刘仁本起身,端起酒碗说:“我只是略施浅谋,何足挂齿,多亏钦差大人从中相助,我义军弟兄才避过此劫。” 众人点头说:“是呀,是呀。” 啪地一声巨响,满桌的碗碟震得跳了两跳。众人把目光转向了方国璋。 方国璋忿忿地说:“休要提什么钦差大人,扫我兄弟喝酒的兴致!” 刘仁本看着方国璋,一脸窘态。 方明善忙过来解围说:“二将军,此次我们义军落入险境,多亏钦差大人鼎力相助,才化险为夷,你是喝多了吧。” “什么钦差大人,”方国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此等腌臜之人也值得一提,呸!” “哎,二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陈仲达说,“钦差大人助我转危为安,理应感激才是,为何要去辱骂?” “感激?”方国璋说,“他……他收了我义军多少银两?此等赃官……别说助我招安,即便为我做牛马驱使……我也不齿。” 方国珍面色阴沉地说:“二将军,你喝多了!” “三弟,你……你忘了?”方国璋说,“当初我们兄弟……耕田煮盐,日子虽苦,倒也……安闲自在,就是这类赃官与仇家合谋构陷……逼得……我们弃家入海!” “胡说什么!”方国珍说,“国瑛、国珉,二将军喝多了,扶他回去休息。” 方国瑛、方国珉架起方国璋往门外走。 “我没喝多……我没喝多……”方国璋挣扎着说,“三弟……你忘了……忘了我们兄弟当初为何避祸入海了,忘了……” “先生,”方国珍端起酒碗说,“我这二哥,酒后失态,先生不要介意。”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二将军鲠直快语,义军无人不晓,酒后不如此倒不是他二将军了。”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先生如此大量,实在令人敬佩。”方国珍笑着说,“来,众兄弟接着饮酒,今日一醉方休。” “喝,喝!”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瓯江岸边。秋风凄厉,寒雨霏霏,浑浊的江水滔滔流逝。刘基静静地站立在江岸,久久地注视着江边空荡荡的水师营寨。苏晴儿站在刘基身边,为刘基撑把雨伞,寒风裹着冰凉的秋雨,早把刘基的下身淋得湿透。 叶安低着头站在刘基身后。 “老爷,全怪我,”叶安吞吞吐吐说,“我……我……” “不用说了……”刘基摆摆手说,“我都知道了。” 叶安痛惜地说:“都怪我,晚了一步……” “不用自责,叶安。”刘基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刘基失神地望着远方,远方的山影全笼在蒙蒙雨雾中…… 台州,椒江江面。一江碧水,不时飘过团团晨雾,一艘官船在江面上漂行,钻过一团又一团白雾。千户赤盏晖坐在船舱,船夫悠然地划着桨。泰不华站在船头,静静望着滚滚流逝的江水。 赤盏千户忿忿地说:“水师就这样散了?” “唉!”泰不华叹息说,“此乃天意。” “这哪是天意,”赤盏千户说,“分明是钦差任意妄为!” “天意也罢,人为也罢。”泰不华说,“诏书已下,又能如何。” 赤盏千户愤怒地说:“朝廷此举,让那些死难的将士何以瞑目!” 泰不华苦笑着说:“朝廷……朝廷……” 官船继续漂行,团团白雾笼罩了大半个江面。突然一只渔船从迷雾中钻了出来,迎面驶来。千户赤盏晖、抱琴都站了起来,注视着迎面驶来的渔船。渔船传来呐喊:都元帅,都元帅—— “是陈子豪。”赤盏千户惊喜地说。 “是他,是陈子豪。”抱琴说。 陈子豪的渔船靠近泰不华的官船。 陈子豪上前施礼:“参见都元帅——” 泰不华问“子豪,你怎么来了?” 陈子豪说:“听说大人要去台州赴任,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等我?”泰不华有些诧异。 “是呀,”陈子豪说,“不光我在等,还有这帮兄弟也在等大人。” 陈子豪吹一声口哨,迷雾中又钻出许多只小船。 “你们……”泰不华指着钻出的小船问,“子豪,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陈子豪说,“兄弟们要跟随都元帅大人去剿寇!” “跟我……”泰不华窘迫地说,“可水师已遣散……” “水师虽被遣散,可这帮兄弟的心还聚在都元帅这里。”陈子豪说,“弟兄们都明白,只有都元帅才能保这片土地平安,我们不管是兵,是民,都跟定了都元帅!” 泰不华看着眼前的一个个青年,两眼一热,说:“好,好,我们一起去台州!” 一艘艘渔船跟随着泰不华的官船向台州驶去…… 温州,街道上,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街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避。马背上,同知夏铭璋边策马,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同知夏铭璋来到刘基院门前,飞身下马,焦急地叩门。 “刘大人,刘大人。”夏同知高喊。 叶安打开了院门,迎了出来。 “夏大人?”叶安看着夏铭璋,很是惊讶。 夏同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着急地问:“刘大人可在府上?” “在,在。”叶安说,“夏大人快请进!” 叶安引夏同知走向刘基书房。夏同知边走边喊:“刘大人,刘大人!” 刘基从书房走了出来,问:“夏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万户府……万户府……”夏同知手指向万户府。 “万户府怎么了?”刘基问。 夏同知说:“万户府军士集体出逃,薛万户正调兵弹压。” “啊!”刘基大惊,问:“军士集体出逃?因何出逃?” “唉!”夏同知叹息说,“剿寇以来,将士浴血海上,出生入死,朝廷无半点褒奖;反倒是贼寇虚意归降,大小头领皆有封赏。此事军中早有不满,如今水师又遭遣散,军士个个满腹怨言。” “朝廷此举已招致怨声四起,岂可再调兵弹压?”刘基说,“薛万户如此粗暴行事必铸成大乱。叶安,备马,去万户府!” 傍晚,温州街道。万户薛兆谦骑在马上,向万府军营疾驰,后边一队军士跑步跟随。 “快,快!”薛万户挥动马鞭,不时回头催促身后的军士。 军士们加快了速度…… 万户府军营。营帐中,十几个军士围坐在一起,正商量出逃事宜,身旁放着几个包袱。 “林大哥,大家都准备好了。”众军士一起说。 “好,天一黑我们就动身。”林大哥说。 一名军士说:“不光是我们兄弟,听说炮手营也有人要逃走。” 林大哥忿忿地说:“我们当兵的还不如做匪的,还留在这做什么!” 众军士一起说:“对,不如回去种田打渔。” 另一名军士说:“我们村上的阿强刚做了几天海匪,前几天招安就领了奖赏,可我们天天流血流汗,还在这忍饥挨饿。” 众军士感慨地说:“是呀,这是什么世道!” 另一名军士说:“我们还算好的呢,水师的兄弟比我们还惨,死了那么多弟兄,不但没有分文犒赏,结果还被遣散。” 旁边的军士说:“我也不求什么立功受赏,只求能有起码的公道。” “公道?”林大哥说,“万户府里哪里会有什么公道!” 一名帐外的军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林大哥,不好了,薛万户带人把这里围上了!” “啊!”众军士大惊,众人把目光转向林大哥。 “怕什么,”林大哥背起包袱,抓起身旁的刀说,“走!” 众军士背起包袱,抓起兵器,跟随林大哥冲了出去。 营帐外,薛万户率领亲兵把准备出逃的军士团团围在当中。 亲兵百户指着林大哥等人说:“就是这帮人,造谣惑众,乱我军心,煽动叛逃。” “嗯,”薛万户阴险地说,“都给我抓起来。” 亲兵举着长刀,扑了过来。 “弟兄们,还等什么,”林大哥高喊,“跟他们拼了!” 众军士拔出刀,高喊:“杀——” 万户府军营外传来刘基的高喊:“莫要动手——” 众军士、亲兵听见刘基的喊声都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夏铭璋、刘基策马冲了进来。 “同营兄弟怎可兵戈相向,”刘基说,“军士们,先放下兵器。” 亲兵、军士都收回了兵器。 “噢,夏大人、刘大人,”薛万户催马前进两步,说,“二位来的可够快的。” 夏同知说:“营中出现骚乱,我怎敢怠慢!” 薛万户轻描淡写地说:“几个小卒擅违军纪,我正施以训诫,区区小事,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 “薛大人,营中之事岂可言小,处置不可不慎。”刘基说,“据下官所知,此次骚乱源自水师被无辜遣散,军士心中郁积怨气,善言疏导,或可平息,处置不慎,则将波及其他各营。浙东战乱尚未平息,营中不可再添内乱,不然,与朝廷、与百姓与你薛大人,皆有不利,还请薛大人三思。” “都元帅府的人,出来腰中都绑着扁担,拦得够宽的!”薛万户不屑地说,“本官训诫几个小卒,你二人也横加干涉!” 夏同知说:“刘大人所言,皆为你薛大人着想,你……” “为本官着想?”薛万户反问道,“难道说,要本官对违纪的军卒姑息纵容?如何治军,本大人自有主张,不需他人教授。” 夏同知说:“都元帅府、万户府同在浙东剿寇,怎能说是他人?” “都元帅府?哈哈……”薛万户冷笑道,“都元帅都没了,都元帅府的人是不是也都该消停消停了?” “你……”夏同知大怒,“你……好自为之。” 薛万户转向亲兵大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杀,给我杀,一个都不要留!” “杀——” 亲兵举刀扑向出逃的军士,林大哥率军士举刀相迎。亲兵与出逃军士在万户府军营内一番拼杀,刀光闪处,血溅营帐…… 咚,一声炮响,营帐、兵器、血肉横飞,炮手营的军士也冲了过来,加入了厮杀,一个个亲兵或军士倒在地上…… 刘基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38章 刘伯温入静遇高僧 徐寿辉捡铁铸长剑 温州,太平寺。幽静的禅房内,刘基盘坐于蒲团上,微闭双目,一动不动,窗外隐隐飘来诵经声…… 不知何时,一位相貌奇异的僧人站在了刘基的身后。 “施主在做何?”高僧问。 刘基说:“在求入静。” “入静须心静。”高僧说,“我观施主心并未静。” “哦?”刘基慢慢睁开双眼,转过身来,问道,“法师怎知我心未静?” “入静须在道观,入定则在禅院。”高僧说,“听施主之言,心口不一,似有心事烦扰,所以推知施主心未静。” “道与佛虽发端各异,而经义实乃相通。”刘基说,“入静、入定只不过道佛表述有异,修行实乃相近,法师又怎能由二字不同,知我心未静?” “所谓言由心生,”高僧说,“施主所善道也,睹所不忍目睹,历所不忍经历,欲求一静,本该去一道观,因这禅院之名‘太平’二字与施主心愿相合,所以就进了禅院,入这禅房打坐。” “法师竟参透我心事!”刘基大惊,仔细打量着高僧,说,“本院众僧我皆曾谋面,而法师……却有些眼生。” 高僧笑笑说:“贫僧游历至此,步入禅房,得遇施主。” “哦,原来是云游高僧!”刘基上前施礼,“敢问高僧法号?” 高僧说:“相逢即是机缘,何必以名号相知。”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刘基说,“高僧既参透我心事,可否指点,如何才能心静?” 高僧说:“心静则须无欲。” “无欲……”刘基说,“无欲……这有何难?” “不,不,”高僧摇了摇头说,“对施主来说并不易。” “这是为何?”刘基不解地问,“禁欲并非难事。” 高僧笑了笑说:“施主虽经慧圆大师(注:刘基有三位老师,慧圆法师是他的第二位老师,也是他的佛学老师。启蒙老师是郑复初,刘基的儒学老师。第三位老师是邓祥甫,刘基的谶纬之学老师)点化,可佛心不坚,无欲并不易。” 刘基大惊,问道:“高僧与我师父相识?” 高僧说:“佛门弟子本一家。” “噢……”刘基回到原来的话题,问,“以高僧所言,未入佛门就不能无欲?” 高僧说:“对施主来说是如此,施主虽有机缘涉道涉佛,启蒙却是儒,佛家讲无欲修身,而儒家讲有欲进取。” “高僧说到我心处,”刘基点点头说,“为己我可无欲,为苍生我怎可无欲!” “施主既然不能入定,不妨陪我手谈一局,”高僧说,“也可暂脱烦扰,如何?” 刘基说:“也好,也好。” 二人一起走出禅房,来到禅院外。 翠峰巍巍,松涛如阵阵。刘基随着高僧来到一处山崖,崖畔一棵古松,松下一石案, 高僧在石案上铺上棋枰,二人相对而坐。 高僧抓一把棋子在手心,伸出手说:“施主请猜先。” 刘基捏一枚棋子说:“我猜单。” 高僧亮手中棋子,子数为双。 高僧笑道:“贫僧就先手了。” “高僧请。”刘基说。 高僧夹一枚棋子,落入棋盘,刘基应子。十多手过后,刘基渐感压力,高僧看似随意落子,其实步步暗藏杀机,刘基谨慎应招。下到三十多手,刘基夹着棋子欲落,又犹豫了,高僧捋着长髯,微微一笑。 刘基说:“在下阅棋谱无数,也曾与多名高手切磋,可高僧招数从未见过,甚觉奇异。” “无甚奇异,”高僧说,“施主之棋循规蹈矩,贫僧之棋无宗无谱,棋风不甚相合而已。” “今日与高僧对弈,方知艺之无涯,呵呵。”刘基大笑,落棋。 二人继续下棋,刘基渐入佳境。下到残局,高僧手捏棋子,停了下来,不再落棋。 刘基不解地问:“高僧为何不再落棋?” 高僧神秘地说:“棋如世事,世事本无定果,果由因缘推演,你我这棋岂有结局?” 刘基点点头说:“高僧大智慧。” 高僧手指指棋盘说:“施主看这棋局……” 刘基看棋局,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摇了摇头说:“恕我眼拙,还请高僧指点。” 高僧说:“昨夜梦中与一仙人对弈,留下此局,贫僧不解,世人皆说施主慧性无人能及,今日机缘相逢,愿求一解。” 刘基诧异地看着高僧,问:“梦中残局?” “嗯。”高僧点了点头。 刘基专注地看着棋局,山岚骤起,云雾袅袅……刘基一个个地拿去白子,棋盘上只剩黑子,突然一股山风卷过棋盘,烟雾、残叶飞旋升腾……刘基闭上眼睛,棋盘化作一张星象图,刘基审视着星象图,猛然睁开眼睛。 刘基自言自语:“此棋局暗合星象,乃当世之象,紫微隐晦,煞星又现,示我浙东未宁,湖广又添新乱!” 刘基抬头看对面的高僧,高僧早已没有踪影,远处云雾中一条石径若隐若现…… 湖广行省,蕲州。徐寿辉独自一人牵着头毛驴行走在山道中,驴背上驮着布匹,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抬头看看前边的山路。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急忙赶着毛驴,躲在山道下边的树丛中,哗哗的溪水漫过脚踝。 一队元军的骑兵从山道上驰过,毛驴受到惊吓,欲嘶叫,徐寿辉急忙用斗笠捂住毛驴的嘴巴。元军的骑兵走远了,徐寿辉不敢再走上边的山道,就趟过溪流,上了一条羊肠小道。树荫下,徐寿辉拍了拍毛驴的脑袋。 “你这东西,还真想害我!”徐寿辉说,“这趟出来,一匹布没卖掉,还被抢了几次。刚才你要真叫出声来,我连本都没了。” 毛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声长啸。 徐寿辉说:“嘿,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 徐寿辉在毛驴屁股上猛拍一巴掌,毛驴欢快地向前跑去…… 湖广行省,麻城,铁匠铺。紫红的炉火中,一个半成的锄头烧得通红,伙计甲有节奏地拉着风箱,紫红的火苗随着风箱的节奏在跳动。邹普胜夹起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伙计乙举起大锤,随着邹普胜的小锤来回敲打,火花四溅,不一会一把锄头已经成形…… 山道上,层岩叠秀,霜林如醉,一条飞瀑挂于山岩,徐寿辉来到飞瀑下的洗了把脸,抬眼望去,忽见前面寒光一闪,徐寿辉顺着亮光寻去,扒开卵石,原来是一块乌亮的铁块。 徐寿辉自言自语,说:“老天果然眷顾于我,此趟出来虽未做成什么买卖,可得此乌铁也算未空手而归。” 徐寿辉把铁块放驴背上的口袋,继续赶路。 铁匠铺内,嗤地一声,水面腾起一股白雾,一把大钳夹着打好的锄头放入了水中淬火…… 邹普胜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好了,都休息一下吧。” 铺里的伙计都放下了手中活。 邹普胜来到铺外,地上放一铁砧,他围着铁砧仔细端详……一名胖胖的伙计端着一碗水来到他身边。 伙计递上水说:“师傅,喝点水。” 邹普胜接过水,一饮而尽,目光还盯着铁砧。另一名黑瘦的伙计也走了过来。 瘦伙计说:“师傅,看什么呢,这不就是一块铁砧吗?” 邹普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是呀,它就是块普通的铁砧……可你说怪不?昨夜我梦见一条黄龙在这铁砧上盘绕。” “黄龙?”两个伙计诧异地问。 “是呀。”邹普胜说,“你说怪不怪。” 胖伙计说:“这里哪有什么龙呀?” 瘦伙计说:“是呀,蛇倒是天天能见到。” 邹普胜大笑:“呵呵呵呵……” 铁匠铺外传来了徐寿辉的喊声:“邹铁匠,邹铁匠——” 徐寿辉牵着毛驴,走了过来。 “徐大哥,”邹普胜急忙迎了上去,惊喜地说,“好久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呢,徐大哥?” 伙计接过徐寿辉手中的红缰绳,把毛驴拴在一棵树上。 徐寿辉说:“出门跑了趟买卖。” “这趟生意如何?”邹普胜问。 “唉,别提了。”徐寿辉叹息道,“一匹布没卖掉,还被官军抢了两回。” “被官军抢了?”邹普胜上上下下打量徐寿辉,问,“没伤着哪吧?” “伤,倒是没伤着,”徐寿辉说,“布被抢走了两匹。” “没伤着就好,”邹普胜说,“这世道,平安就是福份,两匹布算什么。” “也是。”徐寿辉说,“这趟出来,生意不顺,运气倒还不差,路上捡着一样东西。” “捡了一样东西?”邹普胜问,“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徐寿辉从袋中取出所捡的乌铁,说:“就是这东西。” “好铁!”邹普胜接过乌铁,看了看,掂了掂,赞道,“有十多斤重呢,徐大哥真是好福气!你想用它打制什么?” “嗯……”徐寿辉思索了一下,说,“打把锄头吧。” “哎,这么好的铁,打成锄头可惜了,”邹普胜走近徐寿辉,说,“天下已乱,锄头还有什么用?我用它炼制一把长剑,赠与徐大哥,如何?” “是呀,”徐寿辉慨叹,“如此世道,锄头怎能比得上刀剑!好,那就打制一把长剑吧。” “嗯。”邹普胜点点头说,“徐大哥,请到铺里歇息。” “你那铺里,生着火炉,哪有这里凉爽?”徐寿辉笑着说,“你去忙吧,我就在这院中歇息歇息。” “也好,也好。”邹普胜走向铺里。 邹普胜放下乌铁,回头向铺外望去,只见徐寿辉正坐在铺外的铁砧之上,一手拿着斗笠当扇子扇着。恍惚中,黄龙盘绕铁砧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猛得一激灵,揉了揉眼睛,铺外仍是徐寿辉坐在铁砧之上。 邹普胜自言自语:“难道说梦中的黄龙就是他!” 路边茶馆。茶馆外挑着一个招牌,上书“茶”字。店外搭着草棚,草棚下放几个茶桌。小伙计拎着茶壶,来回给客人续茶。彭莹玉独自一人坐在一张茶桌旁喝茶,两个衙差向茶棚走了过来。 “大哥,”年轻的衙差向年长的衙差说:“遛了这半天,肚子在咕咕叫屈呢。” 年长的衙差看了看天说:“都这时辰了,还真有点饿了。” 两位衙差走进茶棚,小伙计赶忙迎了过来。 “客官请——”伙计热情说。 二位衙差坐在彭莹玉的邻桌,伙计上了壶茶水。 年轻衙差说:“有什么茶果点心,多上点来。” “二位客官,真对不起,”伙计说,“小店没有茶果点心,只有茶水。” “嗤,”年轻衙差笑着说,“大哥,这破店,连茶果点心也没有。‘ “那瓜子呢?”年长的衙差问,“上些瓜子来。” “对不起客官,”伙计说,“瓜子也没了。” “这也没有,那也没没有,”年轻衙差大声嚷,“你这开的是什么店!滚!” “好,好,我滚,我滚……”伙计离开。 年轻衙差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给年长的衙差给续上。 “大哥,”年轻衙差说,“这茶水能解渴,它不能充饥呀。” 年长衙差说:“这店除了茶水什么也没有呀!” “刚才路过一家饭馆……那蟹子好肥哟……”年轻衙差边说边咽口水。 “你小子眼够尖的!”年长衙差说,“想吃肥蟹?” “大哥,你不想?”年轻衙差笑着问。 “想……银子呢?”年长衙差问,“你有吗?” “大哥,”年轻衙差奸笑道,“你我吃饭……什么时候花过自己的银子呀?” “你小子……”年长衙差说,“好吧,走,找点银子去。” “走,走。” 二人起身,走出茶棚。 伙计追了过来,喊道:“二位客官,还没给茶钱……” “茶钱?店里什么都没有还敢跟爷要茶钱!”年长衙差大怒,一脚踹倒伙计,扬长而去。 伙计坐起来,哭喊:“茶钱……,我的茶钱……” “他们要去祸害我弟子邹铁匠?”彭莹玉看到两位衙差向铁匠铺走去,自言自语,把茶钱放在桌上,跟了过去。 铁匠铺。徐寿辉正在铺外铁砧上坐着歇息,忽然一挂铁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徐寿辉回头一看,是两位衙差,他惊愕地问:“二位差官,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年长衙差奸笑着说,“要带你去衙门!” “我犯了什么律条,”徐寿辉质问,“要带我去衙门?” 年长衙差说:“我看你像贼寇!” “差官大哥,”徐寿辉说,“我只是一个卖布的商贩,哪是什么贼寇?” “噢,商贩,”年长衙差说,“你可有路引?” “路引?有……有……”徐寿辉急忙掏出路引,递给衙差说,“在外经商,怎能不带路引,差官请看。” 年长衙差接过路引看了看说:“你这是罗田路引,不是我麻城的路引。既没有路引,就跟我走一趟。走!” “差官大哥,”徐寿辉说,“都是官府的路引,到哪里都能用,没听说到麻城不能用。” “嘿嘿,”衙差冷笑道,“那是你没遇到我,我说不能用,就不能用。走!” 第39章 徐寿辉穷途举义旗 樊执敬远道解星图 铁匠铺内的邹普胜听见争执,急忙跑过来。 “差官大哥,差官大哥,”邹普胜说,“且慢,这是我兄弟。” “你兄弟?”年长的衙差说,“我怎么看着像是贼寇?” “差官大哥真会说笑话,”邹普胜说,“我这位兄弟是徐凤冲兴隆布庄的,平日里往来于蕲州黄州间贩布,喏,毛驴、布匹还在那呢。” “噢,贩布的,”年长衙差问,“贩布……怎么贩到铁匠铺来了?” 徐寿辉说:“不瞒二位差官,我在山道之中,捡到一块乌铁,想打把锄头,就到这铁匠铺来了。” 邹普胜连忙说:“确实是这样,伙计,把徐大哥的乌铁拿来,让二位差官看看。” 胖伙计拿乌铁过来,交给邹普胜。 邹普胜说:“差官大哥,你看,就是这块。” 年长衙差接过,看了看说:“嗯,是块好材料。不过呢……它怎么就让你捡到了呢?” 徐寿辉说:“我到溪边洗脸,看到亮光一闪,我顺着亮光走过去,就发现了它。” “嗯,听起来怪像真的,我也常去水边洗脸,可我怎么就没捡到过呀?”年长的衙差冷笑着说,他转向年轻衙问,“兄弟,你捡到过吗?” 年轻衙差摇摇头说:“没捡到过。” “是呀,”年长衙差说,“都没捡到过,怎么就你一人有这么好的运气?” 徐寿辉一时无话可说:“可这……” 年长衙差阴下脸说:“乌铁是为炼兵器所用,怎能会轻易捡到?分明是你从官府偷来的。走,跟我回官府!” 两位衙差推推搡搡,押着徐寿辉要往铁匠铺外走,彭莹玉挡在了路中间。 “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彭莹玉说,“这位施主所犯何罪,被二位官差缉拿?” 徐寿辉低下头说:“我捡了一块乌铁,本以为是财运,不想惹来祸端。” “阿弥陀佛,祸因财起,须以财消。”彭莹玉说,“贫僧这里有几两碎银,愿替这位施主消灾,还望二位差官成全。” “有银子呀?好,成全,成全!”年轻衙差大喜,撤了绑徐寿辉的铁链。 “你这个布贩,还不如和尚通人事。”年长的衙差说,他放过徐寿辉,接过银子,“兄弟,我们走。” 两位衙差离开。 “呸!”邹普胜向衙差背影,唾了一口。 铁匠铺内,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摆几样菜肴,徐寿辉、邹普胜、彭莹玉三人围坐在桌前。 邹普胜端起酒碗说:“徐大哥、彭师父光临,本该好好款待,没曾想让这两只恶狗给搅了,好在是虚惊一场,来,同饮一碗,一洗心中不快。” “来,喝,喝!”徐寿辉、彭莹玉端起酒碗,三人同饮。 徐寿辉说:“刚才多亏彭师父及时赶到,不然真要遭这两个恶人陷害,来,我敬彭师父。” “唉,徐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彭莹玉说,“当初我彭州举事失败,官军画影缉捕,无处躲逃,多亏你和邹铁匠相助,我才能隐身此地,得以保全。来我敬两位。” 三人同饮。 邹普胜说:“这两个衙差怎么会盯上了徐大哥?难道他们嗅出点什么了?” 彭莹玉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就是两个无赖,只是想诈点银子,刚才我在茶馆就遇到他们两个,喝茶不给茶钱,还打了伙计。” 徐寿辉说:“官府里都是这等人,百姓哪还有宁日!” 邹普胜说:“别再提他们,扫了我们的酒兴,来,喝。” 三人端起酒碗,同饮。 铁匠铺外,年长的衙差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大哥,怎么不走了?”年轻的衙差说,“我说的那家饭馆前边就到了。” 年长衙差回过头来,自言自语:“……奇怪。” 年轻衙差问:“大哥,什么……奇怪?” 年长衙差说:“刚才那和尚……” “那和尚怎么了?”年轻衙差问。 年长衙差说:“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和尚么……光头,看上去都差不多。”年轻衙差说,“大哥,别琢磨了,前边就到了。” “不对,一定在哪见过。”年长衙差说,“海捕文书带了吗?” “带了。”年轻衙差取文书,递上。 衙差乙打开文书,仔细地看了看画像说:“就是他,袁州作乱的逆匪。” 铁匠铺内,徐寿辉三人正在饮酒,两位衙差闯了进来,一挂铁链套在彭莹玉的脖子上。 年长衙差手执长刀,指彭莹玉说:“大胆妖僧,犯上作乱,官府四处缉拿,你竟躲藏在这里。走,跟我去官府!” 徐寿辉上前阻拦,说:“差官大哥,你认错了,一定认错了,他只是个诵经的僧人,怎么会犯上作乱。” “认错了?”年长衙差刀尖指向徐寿辉,掏出文书,抖开说,“你看看这画像,是他不是,我认错了吗?(转向彭莹玉)走!” 邹普胜偷偷拎起一条板凳,猛然向年长衙差的脑袋砸去,年长衙差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 “你……你竟敢杀死官差,”年轻衙差甲惊恐地说,“你……你等着,你等着……” 年轻衙差丢下彭莹玉,仓皇逃出门外。 邹普胜看着躺在地上的衙差“我杀了官差,难逃死罪,你们赶快逃走,官兵来了,必会连累你们。” “逃?”徐寿辉冷静地说,“如今这天下到处是这般黑暗,又能逃到何处?” “徐大哥说的不错,”彭莹玉说,“天下是大元的天下,哪里没有大元的官兵?” “那怎么办?”邹普胜焦急地问,“难道我们三人就坐在这等死?” 徐寿辉说:“听说韩山童、林福通在颍州起事,杀赃官,除豪强,百姓一呼百应,官军望风而逃,那才叫一个痛快!” 彭莹玉问:“徐大哥果真有这个想法?”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徐寿辉说,“与其委曲苟且活着,不如痛痛快快走他一遭。” “徐大哥仪采非凡,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彭莹玉说,“徐大哥既有此大志,我彭莹玉愿舍命相助,以成大义。” 邹普胜说:“我梦见黄龙盘绕铁砧,今日见徐大哥坐我铺外铁砧,我十分惊异,听徐大哥这番言语,我才明白,徐大哥就是梦中的黄龙,这是上天在授意于你我!” 彭莹玉说:“徐大哥既是人中之龙,为何要盘曲在草丛间,任人踩踏欺辱。何不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徐寿辉慷慨激昂地说:“既是上天授意,我们就顺应天意,灭了大元!” “顺应天意,灭了大元!”邹普胜、彭莹玉一起说。 徐寿辉、邹普胜、彭莹玉三人同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亮起酒碗,一起把酒碗猛摔向地面。 徐寿辉、邹普胜、彭莹玉举事后,队伍迅速扩大,他们决定先攻下蕲州。夜幕中,蕲州城门阴森威严,城门上的军士手执兵器,严阵以待。远处无数的火把如夜空的繁星,把城围得密不透风。 徐寿辉宝剑一挥,大喊:“攻城——” 香军(注:徐寿辉组织的义军,因其烧香拜佛,世称“香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城门…… 城墙之上,矢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一个个香军士兵倒在了城下…… 彭莹玉早已潜入到蕲州城内。城内一个破庙内,灯火通明,中间置一香案,案上放着香炉,香雾缭绕。香案后,彭莹玉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欲识天真佛,从来绝证修。 不须外寻觅,但向自心求。 悟后三身合,迷时四不周。 …… 香案前跪满虔诚的信徒,跟着念念有词…… 突然一声炮响,彭莹玉猛地睁开双眼,高喊:“弥勒已经降世,他就在城门外,快去迎接——” 众信徒起身冲向门外。 城门下,众信徒高举火把,冲向元军军士,夺下兵器,打开了城门。 城门外,徐寿辉正指挥攻城,看见城门已开,大喜。 “冲进城去——”徐寿辉挥起宝剑高喊。 香军士兵呐喊着冲进了城里…… 温州太平寺。禅院内,刘基盘坐在蒲团之上,眼睛久久地凝望着星空。 刘基自言自语:“煞星光耀,国无宁日……” 一位法师站在了他身后。法师看看刘基又看看星空,问:“刘大人,这星辰有何玄妙之处,值得大人凝望参悟。” 刘基说:“我不是在观星辰,是在观人世。” 法师不解地问:“观人世?” “人置于尘世,正如星置于天宇。”刘基说,“世情变幻莫测,星汉则幽远深邃。” “哦,”法师说,“听大人之言,深奥玄秘,非贫僧所能参透。有一远客,深悟禅机,欲与大人切磋,在贫僧禅房已恭候多时。” “哦,”刘基说,“法师请前边引路。” 法师引刘基走进禅房。禅房内站着一人。 法师说:“就是这位施主。 客人慢慢转过身来,是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 “樊大人?”刘基大为惊喜,急忙上前施礼,“参见樊大人。” 樊执敬摆了摆手说:“禅房之内不必多礼。” 刘基问:“樊大人何时到此?” “今日刚到。”樊执敬说。 “大人秘行,来此荒山古刹所为何事?”刘基问。 樊执敬笑了笑说:“闻听刘都事日日在此参禅打坐、吟诗弈棋,甚是羡慕,我也想到此领略这番清静。” “禅院本是清净之地,”刘基说,“可是,只有静地,无有静心,恐怕也难享受这番清静。” 樊执敬大笑说:“刘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呵呵呵呵。” 刘基回身示意,法师离开。 刘基问:“樊大人到此,有何吩咐?” “前日,偶遇一道长,求卜一卦,卜过之后,道长良久不语,之后就给了我这张星象图,我琢磨数日,不得其解,刘都事精通易术,可否帮我解之?”樊执敬递上星象图。 “易术玄奥,下官也只是略知一二。”刘基说。他接过星象图,就着佛灯前观看良久,微微一笑。 樊执敬问:“刘都事为何笑而不语?” “樊大人哪里是不晓其解,”刘基说,“恐怕是不知如何破解吧。” “哦,”樊执敬问,“此话怎讲?” “此卦兆示杭州有兵戈之灾,”刘基说,“樊大人应该早已明知,只是不晓这兵戈之灾如何化解。” 樊执敬笑着说:“都说刘都事神算,果然名不虚传。” “樊大人过奖。”刘基说,“以星象演推而已。” “刘都事以为这兵戈之灾来自何处?”樊执敬问,“是北,是西,还是东南?” 刘基说:“下官以为应该来自西面。” “近来徐寿辉在西面作乱,”樊执敬说,“可他势薄将寡,尚未成气候,而且蕲州离我遥远,刘都事为何以为这兵戈之灾就来自他呢?” “徐寿辉眼下虽势薄将寡,可他以教惑众,广有信徒,一旦成势,祸害必广。”刘基说,“东南方国珍耽于小利,并无大志。” “北面呢?”樊执敬问,“北面韩山童、刘福通二人也借白莲教以聚众,其势也为徐寿辉所不及。” “北面有天堑阻隔,”刘基说,“韩山童、刘福通尚无雄略跨越天险,若日后出一有此雄略之匪首,不止是杭州一城被祸及,恐怕朝廷也岌岌可危了。” “嗯,刘都事远见卓识非常人所能及!”攀执敬说,“我已向新任左丞帖里帖木耳大人举荐你做行省都事,江浙剿匪御寇,还需刘都事,一展谋略。” “多谢樊大人抬爱。”刘基说,“为保江浙安宁,下官在所不辞!” 半月之后,江浙行省敕牒下到刘基府上。刘基交结了都元帅府的事务,择日北上,离开了温州,再赴杭州。 一江秋水,澄静如碧,点点白鸥,翔集嬉戏。小船在碧波中行驶,刘基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缓缓退去的风景,苏晴儿、叶安,坐在船舱中。 “叶安,”苏晴儿问,“你去过杭州吗?” “没去过。”叶安说,“晴儿,你去过吗?” “小时候去过。”苏晴儿说,“那时候母亲每年都要去灵隐寺进香,父亲就带着母亲和我去……” 说着说着,苏晴儿眼里噙满了着泪花。 “对不起,晴儿。”叶安说,“我不该问你……” “没什么,想起小时候,真的很高兴呢……”苏晴儿说,“进完香,父亲还带着我们游西湖,划船……” 叶安说:“到了杭州,让老爷也带着你我游西湖,划船,好吗?” 苏晴儿擦了一下眼泪,点点头说:“好。” “老爷——”叶安向船舱外喊,“到杭州你带我和晴儿去西湖划船,好吗?” “去西湖划船?”刘基回头看看船舱,笑着说,“好呀。” “晴儿,听到了吗?”叶安欣喜地说,“老爷答应了。” 苏晴儿、叶安开心地笑着,刘基看着他们开心,也开心地笑了笑。 第40章 方国珍着急筹冬衣 方国璋偷闲醉临海 台州路临海县城。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铺前的伙计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方国璋身着便服走在街道上,眼睛不时瞟着两边的店铺,一名侍卫紧跟在他的身后。方国璋走到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方国璋看了看招牌,说:“醉仙楼,嗯,这名字倒不错,走,进去看看。”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高喊着:“二位客官,里边请。” “找个雅间。”侍卫说。 “好的客官,”店小二说,“二位楼上请。” 方国璋、侍卫随着店小二进了楼上雅间。 “客官,吃点什么?”店小二问。 “无须多问,”侍卫说,“上好的酒菜只管端上来。” “好的,客官。”店小二说,“请稍候。” 片刻,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把托盘里的菜肴和酒摆上桌面。 “菜齐了,二位客官,请慢用。”店小二关上雅间的门,转身离开。 “嗯,不错,不错。”方国璋看着满桌的菜肴,高兴地说,“还是做了官军自在,想我在海上时,饥一餐饱一餐,哪有这个口福。” “是呀,”侍卫为方国璋斟酒,“将军,你尝尝这酒。” 方国璋端起酒碗,品了品,然后一饮而尽,说:“好酒,好酒!” 街道两边的摊铺摆满了各式商品,商贩们热情地招揽生意。一队军士正在巡街,县尉李辅德骑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眼睛扫视着街上的每一个角落…… 方国璋坐在酒楼的雅间饮酒,已是醉酒醺醺,还在催促侍卫为他斟酒。 “满上……再满上。”方国璋的舌头已经不太利索。 侍卫倒酒,酒未流出,侍卫摇了摇酒坛,酒没了。 “没……没了?”方国璋看酒坛,喊店小二,小二,“上酒……再上……上酒。” “将军,不能再喝了,”侍卫说,“将军,你都已经喝了两坛了。再喝就醉了。” “爷今天高兴,”方国璋说,“上……上……上酒。” “是,将军!”侍卫高喊,“小二,小二,上酒——” “好咧,酒来了——”店小二抱着酒坛,走了进来,“客官,你要的酒。” 侍卫接过酒。 “请慢用。”店小二离开。 “将军,我给你斟上。”侍卫斟酒。 方国璋方国璋端起酒,一饮而尽,不住地夸赞:“好酒,好酒!” “将军,你慢些喝。”侍卫说。 “慢……些?”方国璋摆了摆手,说,“你不……懂,喝酒就要……大碗……大碗喝。” 侍卫点头说:“是,是。” “你知道……吗?”方国璋问,“我做了千户……最……最痛快的是……是什么?” “是什么?”侍卫说。 “就是……喝……酒,”方国璋说,“想喝哪家……喝……哪家,想喝到……什么时候……就……喝到什么……时候!” “将军说的对,”侍卫说,“还真是的,店家一看将军这身官服,一个个都乖乖地把好酒拿出来。” “你小子,”方国璋大笑说,“你小子……真会……会说话,哈哈哈哈……” “呵呵……”侍卫陪着大笑,忽然侍卫的笑容僵住了,指着方国璋身上的衣服说,“将军,你今天没穿官服,穿的是便服……” “便服又如……如何?”方国璋说,“店家还敢不给……酒喝?” 侍卫连连点头说:“是,是。” “满上,”方国璋指着酒碗说,“喝……喝……” 义军军营。 “开饭了,开饭了——”火头军士用木勺敲着木桶,边敲边喊:“开饭了,开饭了——” 营中的士兵,向火头军士围了过来。木桶里只有稀粥,没有其他食物,士兵议论纷纷。 一名士兵不满地说:“天天稀粥,这哪受得了呀。” “是呀,一连三天了,”他身后的士兵说,“一顿干饭也没有。” 旁边的一名士兵说:“再这样喝下去,连命也没了。” “是呀,”另一名士兵说,“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吃了,不吃了,”众士兵一起嚷嚷着,“找头领问问去……” “吵什么,吵什么?”火头军头领指着几个发牢骚的士兵说,“嫌饭不好,下馆子去呀,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想吃什么有什么,在这就得吃这个!” 一名高个士兵冲到火头军头领面前说:“我们兄弟可是要天天下海,风里来,浪里去,就喝这点稀粥,保命也不够呀。” “别说你下海,就是上天入地,也就吃这个。”火头军头领看了高个士兵一眼,不屑地说,“再过两天,连粥也没得喝!”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另一名士兵走过来说,“我们兄弟出生入死,你却昧着良心给我们吃这个!” “我昧着良心?”火头军头领质问,“哼,有吃的就不错了,再过两天,连这个也没有!” 高个士兵一把抓住火头军首领的衣领,说:“我来问你,官府拨给我们的粮饷都到哪去了?” 火头军头领挣脱了高个士兵,用手掸了掸衣服,冷冷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旁边的士兵指着火头军头领说:“一定是让你们给贪了。” 众士兵一起嚷嚷:“对,一定是他们贪了!” “贪了,就老老实实地吐出来,不然别怪弟兄们不客气!”高个士兵甲一步步逼近火头军头领。 “怎么,想动手?我们火头军也不是好欺负的!”火头军头领撸起袖子,回头向火头军士喊道,“弟兄们,抄家伙,让他们也尝尝火头军的厉害!” 火头军士丢下饭桶,拿起铲勺与义军士兵一阵混战。铲勺挥舞,拳脚相加,粥、水飘飞,扭打在一起的义军士兵在地上翻滚。 一名士兵甲飞起一脚踹向一名火头军士,军士躲闪不及,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一只躺着的木桶上,木桶一滚,军士又随桶跌个后滚翻。 火头军士双铲翻飞,对面的义军士兵招架不住,步步后退,另一火头军士悄悄绕到义军士兵的身后,拿起一只木桶套在了义军士兵的头上,两名火头军士照着木桶一阵乱敲,义军士兵被震得晕头转向。 火头军头领躲在一角观看两边混战,看到一名火头军士在扭打中占了上风,立刻来了兴致。 “打得好,打得好!”火头军头领兴奋地手舞足蹈。 一名义军士兵悄悄绕到火头军头领身后,举起手中的木勺向他的脑袋上砸去,火头军头领身子晃了两晃,栽倒在地上……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刘仁本、陈仲达正在营中议事。 “近日感到北风乍凉,”方国珍说,“仲达,士兵冬衣筹办的如何?” “尚缺五千余件。”陈仲达说。 “五千余件?”方国珍问,“怎么还缺这么多?” “官府拨给我义军的只有千余件。”陈仲达说,“而我义军步军就有几千人,水军更以万计,冬衣筹办确实困难。” “什么?”方国珍问,“官府只拨千余件冬衣?” “不错,”刘仁本说,“官府是按千户定制给我义军发放冬衣。” “哦。”方国珍问,“能否通融通融?” “不可。”刘仁本说,“当初招安,朝廷设巡防千户所,令我义军只保留千人,其余遣散,而主帅只令遣散数百人,义军大部皆隐藏于海上。如若现在为冬衣去求官府通融,那隐藏的义军岂不暴露?” “嗯。”方国珍点点头,“先生说的极是,若因此事暴露了我海上的义军,实不值得。” “岂止是冬衣?”刘仁本说,“各营军粮也均告急。” “唉,不能向官府索要,”方国珍一脸愁容,“看来此事还需另寻途径解决。” 传令士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报:“启禀主帅,二将军营中发生骚乱。” “什么?”方国珍“二将军营中发生骚乱?因何骚乱?” “只因为营中缺粮,”传令士兵说,“连日只能以稀粥充饥,士兵早有怨言。” “二将军呢?”方国珍问,“是否已作处置?” “二将军……他……”传令士兵有些迟疑,未敢直说。 “二将军怎么了?”方国珍瞪着传令士兵问,“快讲!” 传令士兵说:“二将军……不在营中。” “什么,他不在营中?”方国珍很是气恼,“仲达,二将军去哪了?” “二将军……”陈仲达吞吞吐吐地说,“可能……可能……” “可能去城中喝酒去了,是吧?”方国珍质问。 陈仲达低头不语。 “仲达,二将军常酒后误事,你也知道,”方国珍斥责,“同为营中主事,你为何不加以阻止?今日之事,你也有责!” “是,主帅。”陈仲达说,“仲达甘愿受罚。” “别急着领罚,”方国珍怒斥道,“还不快去寻他回来!” “是。”陈仲达转身离开。 方国珍看着刘仁本说:“先生,你随我去二将军营中走一趟。” “是,主帅。”刘仁本跟随方国珍,二人一起向方国璋营中走去。 临海县城,酒楼。侍卫搀扶着方国璋从楼上一步一步下来,方国璋腿一软,差点摔下楼梯。 “好酒……好……酒……”方国璋已醉得不省人事,边走边嘟嘟囔囔。 “是,将军,好酒。”侍卫搀扶着方国璋,边走边提醒,“将军,你走好了。” “我不……走,”方国璋挣扎着说,“我……还喝……” “将军不能再喝了。”侍卫说,“将军,再喝你就醉了。” 侍卫扶着方国璋下了楼梯,径直往酒楼门外走去。掌柜的追了过来。 “二位客官,二位客官,”掌柜的拦住了方国璋和侍卫说,“酒钱,酒钱。” 方国璋醉醺醺地说:“什……么,什么酒钱。” “这位爷,”掌柜的说,“不好意思,你们的酒钱还未给呢。” “大胆!”侍卫瞪着掌柜的说,“千户大人到此,就是给你面子,还敢讨酒钱!” “千户大人,哪个千户大人?”掌柜的问,“别说千户,就是台州路的万户大人来小店喝酒,还给酒钱呢。” “酒……钱?爷喝酒……从来就没给过……酒钱!”方国璋大怒,他狠狠地扇了掌柜一耳光,说,“走……我们……走……” 侍卫搀扶着方国璋,走出酒楼。 掌柜捂着脸颊,说:“不给酒钱,怎么还打人呀!” 酒楼外,临海县尉李辅德带着军士走了过来,掌柜急忙迎上去,拦在马前。 “李大人,李大人,你给做主呀。”掌柜的不停地叩首。 “你有何事?”李辅德问,“不必惊慌,慢慢说。” “刚才有两位客人在小店喝酒,喝完了不给酒钱,径往大街上走。”掌柜的说,“小人前去讨要,他不但不给,还打了小人。” “竟有这种事!”李辅德问,“这两位客人是何相貌?” “两人都粗壮高大,”掌柜双手比划着说,“一人长得黑一人长得白,黑的喝得烂醉,白的在搀扶。” “这二人现在何处?”李辅德问,“可曾走远?” “顺着大街往前走了,”掌柜的指着前面说,“刚刚离开,不曾走远。” “好,待我为你讨要。”李辅德向身后的军士一挥马鞭说,“军士们,追。” 李辅德带着军士向前追去。 侍卫搀扶着方国璋正顺着街道趔趔趄趄地往前行走,李辅德带着军士追了过来。 李辅德勒住马,马鞭一指,问掌柜的:“不给酒钱的是这二人?” “是,”掌柜的说,“就是他们二人。” “军士们,”李辅德高喊,“将此二人抓起来。” 众军士一拥而上,把方国璋和侍卫摁倒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过来围观。 李辅德翻身下马,来到方国璋面前,问“刚才可是你二人喝酒不给酒钱,还打人?” “酒……钱?”方国璋扭过脸来说,“爷不……不知道什么叫……叫酒钱,爷在海上时……喝酒……到现在,从未……给过酒钱……” “哦,这样说来,你二人还是从海上来的了。”李辅德说,“喝酒从未给过酒钱,此等恶人,岂能饶恕!军士们,给我摁住了,看他是给还是不给!” 李辅德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去,方国璋一声惨叫。 第41章 李辅德鞭打方国璋 泰不华令守军粮仓 一阵剧痛,让方国璋的酒也醒了几分,他挣扎着想起来,可怎么动也动不了,他的身子正被几个军士死死地摁住。 “你……”方国璋咬着牙,指着李辅德说,“你……你敢打我?” 李辅德说:“本官打的就是你这等人。” 又一通马鞭落下来,方国璋屁股顿时皮开肉绽。围观的行人看了哈哈大笑。 一位商人说:“吃白食还这么横,该打!” 旁边一位行人说:“撞见李大人,活该你受皮肉之苦。” “别打了,别打了,”侍卫急忙说,“我给,我给……” 李辅德问:“答应给了?” “我给,我给。”侍卫说,“别打了,给,我给……” “好。”李辅德收起马鞭。 军士松了侍卫的双手,侍卫急忙掏出银子。 掌柜接过银子,感激地说:“谢大人,谢大人!” 李辅德不屑地看着方国璋说:“喝酒付人酒钱,天经地义,何必要等吃了苦头再给。” “大人教训的是,”侍卫说,“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李辅德一军马鞭,高喊:“军士们,走。” 军士们跟着李辅德继续巡街,行人也跟着散去。 “将军,我扶你起来。”侍卫搀扶躺在地上的方国璋。 “啊……疼……”方国璋痛苦地叫喊着,“疼……疼呀……” “将军,你忍着点,我背你走。”侍卫扶方国璋慢慢站起身,背起方国璋。 “哎哟……疼……”方国璋龇牙咧嘴地喊,“疼……哎哟……哎哟……” 侍卫背方国璋离开。 陈仲达乘船来到临海城外江边码头,正打算上岸,远远看见侍卫背着方国璋向码头走来。陈仲达急忙迎了上去。 “二将军怎么了?”陈仲达问。 侍卫说:“二将军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陈仲达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打二将军?” “临海县尉。”侍卫说。 “临海县尉?”陈仲达问,“如此大胆!他因何要打二将军?” “因为……”侍卫有些迟疑。 “为何?”陈仲达问,“你只管说。” “因为喝酒。”侍卫说:“二将军今日穿着便服去喝酒,被当作普通客人,掌柜的追着索要酒钱,二将军没给,他就报了官,临海县尉带着军士,追上二将军就是一阵打。” “哦。”陈仲达一时无言,又问,“伤得重么?” “疼……哎哟……疼……”方国璋呻吟着,“仲达……疼……” “重倒不重,”侍卫说,“皮外伤。” “仲达,”方国璋问,“你……你……怎么来了?” “主帅担心你酒后误事,”陈仲达说,“特命我来寻你。” “主帅?”方国璋一听主帅,神色惊慌,酒也醒了一些,忙说,“快……侍卫……快……快……回城,找个地方……躲一躲……” “你还往哪躲?”陈仲达笑着说,“二将军,还是先回疗伤吧。” “可……”方国璋说,“若是主帅知……道,必定……责罚。” “主帅已经知道,”陈仲达说,“你又能躲到何时?” “责罚……也就罢了,”方国璋说,“可……可我这般……回去,必遭人笑……笑话,还是躲……躲吧。” “都伤成这样了,怕什么笑话。”陈仲达说,“快快回营疗伤吧,船就在下面。” 侍卫背方国璋,跟着陈仲达走向小船。 进了船舱,方国璋趴中间,陈仲达、侍卫坐在方国璋的两侧。船夫有节奏地划着船桨,小船在江面上划出两道波痕……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踱来踱去,余怒未消。 侍卫背着方国璋来到营帐外。 “停,停,”方国璋说,“放我下来。” “二将军,你这是……”陈仲达扶方国璋下来。 “不能让主帅发现,我要走着进帐!”方国璋凑近陈仲达说,他腿刚一抬,一阵痛,“啊……哟……” 陈仲达笑着说:“还是让侍卫背你进去。” “不,”方国璋说:“还是……还是……扶我进帐。” 陈仲达扶着方国璋,方国璋咬着牙,一步一挪地走进营帐。 方国珍抬眼看了看方国璋,冷笑着说:“哦,二将军回来了?二将军为我义军大计奔波,一路辛苦,给他搬把椅子。” “是。”侍卫搬椅子放在方国璋身后。 “谢主帅。”方国璋刚要坐,伤口一阵剧痛,差点摔倒,陈仲达急忙上前搀扶。 “怎么不坐呀?”方国珍冷笑着问。 “站着舒服,”方国璋说,“我还是站着吧。” “我看你是坐不下去了吧。”方国珍变了脸色,说,“喝酒没伤着胃,倒伤着了屁股!你这酒是怎么喝的?” “都是……”方国璋指着帐外说,“都是那……临海县尉……” “还怪临海县尉。”方国珍说,“活该,我看打得还太轻了!” “主帅你都知道了?”方国璋问。 “你做的光彩事……”方国珍说,“不光本帅知道了,营中的将士哪个不知道!” 方国璋低下头。 “二将军,你是快活了。”方国珍怒气冲冲地说,“营中士兵只能喝粥,你倒是有酒有肉,吃个痛快!营中出了多大的乱子,你知道吗?” “什么?”方国璋疑惑地问,“营中出了乱子?” 陈仲达靠近方国璋,低语。 “啊!”方国璋大吃一惊,他转向方国珍认罪说,“主帅,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呀?”方国珍大怒,“喝酒还喝出彩了,你把义军的脸都丢尽了!” “主帅,我……”方国璋说,“我……我甘愿受罚。” “受罚?”方国珍说,“受罚便宜你了。我限你半个月内,置办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将功折罪。逾期两罪并罚。” 方国璋低下头说:“谢主帅。” 方国珍又转向陈仲达说:“陈仲达——” 陈仲达上前一步说:“仲达在。” “此事你也有责。”方国珍说,“只因二将军常饮酒误事,本帅才派你去他营中,为的是时时加以劝诫,可你知情不报,数次为他隐瞒。现命你一同前去置办冬衣、军粮,逾期置办不齐,一同受罚。” “仲达领命。”陈仲达说。 侍卫背着方国璋回到营中,陈仲达扶着方国璋躺在床上,医士为其疗伤。衣服已粘连在伤口处,医士慢慢揭开。 “啊……”方国璋大叫,“轻点……手轻点……” “将军,你忍着点”。 医士揭开伤口。方国璋疼得龇牙咧嘴。医士清洗好伤口,把药敷在创伤处。 “医士,”陈仲达问,“二将军的伤情如何?” “皮肉之伤,无甚大碍。”医士说,“我已为其敷了金创之药,调养几日就可痊愈。” “嗯。”陈仲达点了点头。 台州路府衙内,笑声一片。临海县尉李辅德正在讲述惩治方国璋的经历,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总管白景亮等众官员正听得津津有味。 “方国璋还在嘴硬,他说,你敢打我?我说,我打的就是你。”李辅德说,“一阵马鞭下去,打得他皮开肉绽……”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呵呵呵,方国璋横行浙东数载,做梦也没想到会在临海县城遭一顿痛打。”泰不华说,“好,李县尉,打得好,你为浙东的父老出了一口恶气!” “是啊,”白景亮说,“方国璋白吃白喝无数,碰到你李县尉,不但乖乖付齐了酒钱,还另饶了一痛鞭子。呵呵,解气!” “当时,我哪知他是方国璋呀,”李辅德说,“我若知他是方国璋,定再打他二十马鞭。”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开始我以为他是个泼皮,我只想教训一下就算了。”李辅德说,“听他夸口说,在海上时就白吃不给酒钱,我想他定是个招降的草寇,便不再轻饶,几鞭下去,他乖乖地把酒钱掏出来了。” “挨了打,又不敢喊。”赤盏千户说,“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呀,呵呵。” 众人大笑:“呵呵呵。” “方国璋遭打,的确大快人心。”泰不华说,“细细琢磨,此事倒还有个疑问。” “泰大人,”李辅德问,“有何疑问?” “疑问是……”泰不华说,“方国璋为何会跑到临海县城,难道就为了喝酒?” 赤盏千户说:“方国璋嗜酒如命,倒是尽人皆知。” “我看没这么简单。”泰不华说。 “这个……”李辅德说,“下官倒没有多想。” “究竟是为何?”泰不华说,“此事还须细细查明。” “是。”李辅德说,“下官会慢慢详查。” 方国璋躺在床上两天了,陈仲达有些着急,就走过来看看。陈仲达进了营帐,问:“二将军今日感觉如何,伤口还疼痛吗?” “躺下未感觉疼痛,动一下就疼痛难忍。”方国璋说。 “这样的话……”陈仲达说,“你就躺下别动。” “可是……唉!”方国璋叹了一口气。 “二将军何故唉声叹气?”陈仲达问。 “主帅命你我二人筹办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方国璋说,“可我现在只能躺在这里,半月之内,如何交差?” “二将军只管安心养伤。”陈仲达说,“筹办冬衣、军粮之事,我自有主张。” “哦?”方国璋惊喜地问,“你已有了主张。” “嗯。”陈仲达说,“昨日去临海寻你,偶然发现有一军仓距江边不远,今夜我就带人扮着山贼,前去偷袭。” “此计甚妙!”方国璋说,他高兴得猛拍床侧,一抬身拉伤了伤口,一阵剧痛,“哎呀……” 陈仲达忙问:“二将军,怎么了?” 方国璋说:“刚才只顾高兴,拉裂了伤口。” 陈仲达笑着说:“二将军,你只管安心养伤吧。” 台州,泰不华书房。 泰不华在书案前看书,忽然他把手中的书放下,眉头紧锁。抱琴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 “老爷,为何愁眉不展呀?”抱琴把茶碗放在书案上,问。 泰不华说:“老爷我在想临海之事。” 抱琴问:“是临海李县尉教训方国璋之事吗?” “是啊,”泰不华说,“方国璋为何突然出现在临海呢?” “老爷不是已经让李县尉去查了吗?”抱琴说,“说不定明天就有结果了。老爷,你先喝点水。” 泰不华端起茶碗,拨了拨茶叶,喝了两口。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求见。”侍卫上前禀报。 “哦。”泰不华说,“快请,快请。” 侍卫领陈子豪走了进来。 “参见达鲁花赤大人。”陈子豪上前施礼。 “不必多礼,”泰不华说,“子豪,你那里有何消息?” “昨天方国璋营中出现骚乱,”陈子豪说,“方国珍亲自到其营中处置,骚乱才得以平息。” “昨天……”泰不华思索了片刻,问,“昨天,方国璋不是在临海吗?” “不错,”陈子豪说,“昨天方国璋没在营中,他去了临海县城。” “营中骚乱……”泰不华问,“你可探明,他营中为何骚乱。” “已经探明,”陈子豪说,“他营中军粮短缺,军士已经多日吃不到饱饭。” “军粮短缺……”泰不华自言自语,“方国璋该不会为筹粮而去临海吧……不好,临海有一军仓离江边不远!(转向抱琴)抱琴,快拿纸笔来。” 抱琴拿来纸笔,泰不华蘸墨书写。书写完,又看一遍,折好,装入信封。 “子豪,你再辛苦一趟。”泰不华说,“你速将此信交给临海县尉。” “是!”陈子豪接过书信,揣入怀中,离开。 江边小路旁,树影幢幢,江流有声。陈子豪在江边小路纵马疾驰。 江面,义军的船队乘着夜色悄悄向临海行驶,船舱里,士兵扮成山贼,凝神屏气,只听见船桨拨水声…… 灯光下,县尉李辅德仔细地看着泰不华书信。看完后,站起,在书案后踱来踱去。忽然停下。 “想来偷袭我军仓,好,我就让他有来无回!”李辅德转向陈子豪说,“子豪,多亏你及时送来书信,你先去休息,我这就调派人马。” “不。”陈子豪说,“李县尉,你手中兵力不足,我还是留下。” “嗯,也好。”李辅德说,“我带一队军士埋伏在军仓四周,子豪,你带一队民丁,埋伏在江边,待我杀退偷袭之贼,你劫其船只,断其退路。” “好。”陈子豪说。 第42章 陈仲达偷袭军仓 薛万户纵情勾栏 临海,军仓。夜幕中,一座座粮仓安静地躺在山坳中,几个军士在粮仓中来回巡逻。李辅德带着军士隐藏在军仓外的树林中,目光注视粮仓内的一举一动。 通往军仓的小路上,一队义军士兵正借着夜色,向军仓悄悄行进。陈仲达举着手中的长剑,不断地催促着义军士兵:“快,快!” 义军士兵,悄悄接近军仓。 军仓门前站着两个哨兵,陈仲达手一摆,士兵停下了脚步,隐藏在小路两边。陈仲达用手示意,两边包抄。两边的两个士兵慢慢绕到哨兵身后,举起刀向哨兵砍去,是个草人! “杀——”军仓四周,无数个火把举起,喊杀声震彻山坳。 “不好。”陈仲达大喊,“官军有埋伏,快撤——” 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调头往后撤,没走几步,李辅德带着军士迎面杀来。 “大胆贼人,竟敢偷袭我军仓!”李辅德定剑一指,大喊:“杀——” 李辅德带着军士杀了过来,义军士兵举刀相迎,两边一番混战。 陈仲达砍倒两个军士,杀开一条血路。 “快走——”陈仲达大喊。 义军士兵跟着陈仲达,向江边逃去。 陈子豪带着民丁潜入水中,悄悄向江边义军的船队靠近。义军的船只停泊在岸边,船上留守的士兵有的在闲聊,有的在打盹。陈子豪突然从水下跃出,纵身跳入船舱。 士兵大惊,高喊:“船下有人……” 没等喊完,陈子豪飞起一脚,把船上士兵踢入江中。 其他船上留守的士兵听见喊声,拔出长刀,船队的四周跃出了无数的民丁,嗖,几十只梭镖飞向船舱,船舱中的士兵纷纷中了梭镖落入水中。几个没中梭镖的士兵,没来得及抵抗,被民丁拖下船只,死死地摁在水中…… 通向江边的小路上,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沿着小路向江边逃去。临近江边,突然无数支火把亮起。 “杀——”陈子豪举着梭镖,带着民丁,杀了过来。 “不好,”陈仲达惊恐地说,“船被劫了。” 陈仲达刚想调头往回走,李辅德带着军士已追杀了过来,士兵顿时乱作一团。陈仲达正无计可施,一位士兵跑了过来。 “将军,这边有条小路通往下游。”士兵说。 “走!”陈仲达大喜,带着身后的士兵顺小路向下游逃去。 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逃了一段路程,来到一处江湾。后面的喊杀声渐渐远了,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水流声。 “将军,你听,”士兵说,“到江边了。” 陈仲达听了听,说:“嗯,顺着江边走,看看能不能遇到村子,找几只小船。” 士兵齐声说:“是。” 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继续往下游逃,拐过一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袭来,士兵乱了阵脚。陈仲达回头看看,后面的追兵,越追越近,左右看看,左边是绵延的山峰,右边是滚滚的江水。 “唉。”陈仲达自叹道,“如此绝境,我命休矣!” 前面的人马越来越近,士兵乱作一团。陈仲达举起剑,高喊:“弟兄们,拼了,杀——” 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冲杀过去。忽然,对面的人马停下了。 “前边可是义军兄弟?”对面士兵高喊。 陈仲达把手一摆,让义军士兵停下,说:“对面好像是义军兄弟。” 对面传来方明善的声音:“对面可是陈将军?” 陈仲达大喜,高喊“明善将军,明善将军,是我。” 方明善大喊:“陈将军,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陈仲达转向身后的士兵,激动地大喊:“方将军正在前边接应我们,快!” 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欣喜地冲了过去,陈仲达跑到方明善面前,紧紧握住方明善的手。 “明善将军,多亏你来的及时。”陈仲达说,“不然,我就……” “快登船。”方明善说,“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快快登船。” “走!” 陈仲达、方明善带着义军士兵登上了江边的战船。 李辅德、陈子豪带军士、民丁追到江湾,义军的船只已离开江岸。李辅德眼睁睁地看义军船队顺江而下,渐渐化作一串渔火…… “唉,”李辅德叹道,“还是让他逃了!” 船舱内,陈仲达与方明善相对而坐。 “明善将军,多亏你来的及时。”陈仲达说,“不然,我就命丧这江边了,真不知该如何言谢。” “你我之间,何需这些客套话。”方明善说,“不是我到的及时,是你陈将军福运齐天。从跟随主帅入海至今,大小战事不知经历多少,何曾见你陈将军有过毫发之伤?” “呵呵,也是……”陈仲达说,“想着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哪把这一个小军仓放在眼里,唉,一时轻敌,小风小浪,险些翻了船,搭上性命。” “不怪你轻敌,”方明善说,“那临海县尉李辅德确实难以对付,他虽官微位卑,可有勇有谋,你我皆不是其对手。” “嗯。”陈仲达点了点头,问,“明善将军,你如何知道我来劫粮的?” “巧了。”方明善说,“我去二将军帐中看望他伤情,二将军非要我陪他喝上两杯,一时走不脱,就想约你同饮,二将军这才告诉我,你趁夜前来劫粮。我一听此事,立刻放下酒杯,带着人马前来接应。” “多亏你来得及时。”陈仲达说,“我遭前堵后追,仓促而逃,甚是狼狈……哎,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料到我会身陷险境的呢?” “军仓本是防卫重地,”方明善说,“再加上前日你营中士兵因粮骚乱,官军得此消息,必会加强各军仓戒备。” “有理。”陈仲达点了点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呵呵,不是你没想到,”方明善说,“而是主帅逼索急迫,你心中只想筹粮,不再虑及其他,当局者迷呀。” “可不是,”陈仲达说,“方才我就想着趁官军不备,突袭劫粮,哪想到那李辅德张着网等我钻入。你这一说,我才明白过来。” “呵呵……”方明善、陈仲达一起大笑。 台州路众官员齐聚府衙。 泰不华说:“昨夜李县尉巧施妙计,挫败了方寇劫粮,值得嘉奖!” 白景亮惊喜地说:“是呀,以一县之兵御寇,实属不易,值得嘉奖。” “可惜呀,”李辅德说,“可惜没能将贼寇一网打尽,让那匪首逃脱了。” “李县尉不必遗憾。”泰不华说:“歼寇百余人,缴获船只几十条,战果已十分丰硕。” 众人点头。 泰不华说:“此事震惊了方寇,不敢再轻易对我各军仓下手,同时对我官军也是敲响了一次警钟,各州县还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白景亮说:“方寇刚受招安,就敢对官府用兵,可见其降没有丝毫诚意。” “可钦差不知其详,妄做主张,坏我剿寇大计。”泰不华说,“事已至此,已无力挽回。” 赤盏千户说:“方寇敢夜袭军仓,何不趁机发兵,前去督责。” “方寇目前还没撕下脸来,”泰不华说,“昨夜是乔装成山贼偷袭。” 众官员议论纷纷:“哦,方寇好奸诈!” “可我有一事不明,”赤盏千户问,“官府已按千户定制拨付粮饷,方寇为何还要偷袭我军仓?” “这说明方寇兵力远不止千户编制,”泰不华说,“方国珍在私匿兵力!” 众人议论纷纷:“方寇竟敢如此!钦差不管不问?” “钦差?”泰不华笑了笑,“呵呵……剿寇之事,岂能寄希望于钦差。” 众人点头。 “寒冬将至,方寇粮饷不足,必会再生滋扰。”泰不华说,“诸位要严加防范。” 众官吏一起答道:“遵命!” 温州,勾栏内。台上的彩芙蓉一边抖着水袖,一边咿咿呀呀地唱。总管吕世忠正摇头晃脑津津有味地听,万户薛兆谦瞅了一眼吕总管,笑了笑。 “吕大人,吕大人……”薛万户喊。 吕世忠没反应,仍摇头晃脑地随唱。 薛万户又喊“吕大人,吕大人……” 吕总管半天才回过神来,问:“薛大人,你喊我?” “喊了半天了,”薛万户说,“你竟无一丝反应。” “只顾赏戏,未曾听见。”吕总管笑了笑说,“薛大人,喊我何事呀?” “无事,无事……”薛万户摆了摆手,神秘地笑了笑说,“我是怕你吕大人的魂被勾到台上,回不了台下,呵呵。” 吕总管假装嗔怒,说:“嫉妒了不是,薛大人。” “这怎能说是嫉妒,”薛万户笑了笑说,“我是看你和彩芙蓉一唱一和,柔情蜜意,羡慕还来不及呢。” “呵呵,还真让薛大人说准了。”吕总管笑着说,“你看彩芙蓉那身段,那眼神……哟哟哟……她又向我瞟来了!你说我能不喜欢吗?” “呵呵,你呀,吕大人,太痴情。”薛万户笑着说,“当心陷得太深,不能自拔。” “别只顾说我,”吕总管说,“你薛大人呢,最近小红玉不大登台,你看戏也提不起精神,啊……呵呵呵……” “小红玉只是偶患小恙,暂歇两场。”薛万户说,“吕大人怎能说我是因小红玉提不起精神昵?” “那……”吕总管说,“薛大人无精打采的……” “吕大人,你这就不懂了。”薛万户说,“我这叫享受清闲。” 吕总管问:“怎么叫个享受清闲?” “你想呀,”薛万户说,“方国珍也不闹腾了,泰不华迁往台州了,刘伯温呢也离开了,这温州路何时有过这般清静呀。” “嗯,”吕总管点了点头,“还真如你所说,我还真没这么清静过。” “吕大人,”薛万户问,“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吕总管问,“哪句话?” “就是那句,”薛万户说,“当初我说‘这温州路,迟早还是听我们的’,如今应验了吧?” “嗯,”吕总管说,“薛大人高见。” 薛万户得意地大笑:“呵呵呵。” 彩芙蓉带着彩装,从台上下来,娉娉婷婷地来到吕总管身边,伸出玉臂搭在吕总管肩上。 “吕大人,”彩芙蓉飞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光顾着和薛大人说话了,连看奴家一眼都不看。” 薛万户大笑:“呵呵,吕大人,你看看,彩芙蓉生气了。” 吕总管捏了捏彩芙蓉的脸蛋说,“我的心肝,我身在这边,可心跟着你在台上呢。” 薛万户、吕总管、彩芙蓉一起大笑:“哈哈哈……” 杭州,灵隐寺。寺内,香烟袅袅,钟馨声声。苏晴儿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默默祈愿。祈愿毕,起身。 “叶安,你也来许个愿吧。”苏晴儿说。 叶安说:“嗯,好的。” 叶安,来到菩萨面前拜了三拜,默默许愿。 许完愿,苏晴儿、叶安来到灵隐寺外,二人顺着山道往回走。 “叶安,”苏晴儿问,“你许的什么愿?” “我孤身一人,事事都有老爷操心,还许什么愿呀。”叶安说,“我替你许了一个。” “替我?”苏晴儿问,“你替我许了什么呀?” 叶安说:“我求菩萨保佑你,早日除掉贼人方国璋,为父报仇。” “我很感谢你,处处替我着想。”苏晴儿说,“可你不该许这个愿的。” “不该许这个愿?”叶安问,“为什么?” 苏晴儿说:“菩萨面前,杀生之愿是不好许的。” “晴儿,你太善良了。”叶安微微一笑说,“你许了什么愿?” 苏晴儿说:“我求菩萨保佑叔父、你还有我,都平平安安。” “菩萨会保佑我们的。”叶安说。 “来杭州这么多天了,叔父一天也没清闲过。”苏晴儿说,“叔父答应来杭州后,陪我们划船的,现在忙成这样,人都累瘦了。” “在温州的时候,我跟在他身后,还能有个照应。”叶安说,“现在老爷也不让我跟着了。” “谁让你跟呀……”苏晴儿说,“又呆又笨,让你跟着是个累赘。” “瞎说,”叶安说,“老爷说他在这做官多年,杭州城里他熟得很,所以才不让我跟了。” “说你又呆又笨,你还不承认。”苏晴儿捂嘴笑,“呵呵呵……” “你……”叶安说,“你……捉弄我,我哪都不比你差,就是……就是脑子没你转的快……” “嗯,知道就好。”苏晴儿说,“这才叫有自知之明。” 叶安傻傻地笑:“嘿嘿……” 苏晴儿说:“看你还有自知之明的份,我就赏你……” “赏我什么?”叶安问。 “赏你……”苏晴儿说,“赏你陪我去划船。” “啊,”叶安说,“这也叫赏呀?” “去不?”苏晴儿问,“不去我自己去!” “去,去。”叶安说,“我陪你去。” 第43章 上呈文平章不屑 劝称帝主帅斥责 西湖。轻风习习,微波荡漾。叶安轻轻地划着桨,苏晴儿坐在船头,望着着湖畔旖旎的风光。开心的笑靥,仿佛湖面泛着的朵朵涟漪…… 杭州,江浙行省左丞府。左丞帖里帖木耳坐于书案后正细细阅读刘基上的呈文,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坐于一旁。 “妙,妙,真是篇奇文!”帖里帖木耳拍案大赞,“也只有刘大人这等江南之士才能写出此文。” 樊执敬说:“刘大人所陈治乱之策,条条洞悉我江浙行省之要害。” “嗯。”帖里帖木耳说,“江南与塞外迥异,风物民情皆我所不详知,治江南,惟有以江南之士。明日你我同去拜见平章大人,面呈此文,共议平寇之策。” “是,左丞大人。”樊执敬说。 参知政事樊执敬陪同左丞帖里帖木耳来到杭州城外一处山林。 林中,薄雾轻笼,竹木蓊郁。一群鹿在林中狂奔,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左丞帖里帖木耳、参知政事樊执敬带着随从在纵马追逐。 “驾!”月鲁帖木儿催马向前,他摘弓搭箭,瞄准领头的雄鹿,嗖的一声,箭羽飞出,雄鹿应声倒地。 帖里帖木耳、樊执敬一起称赞:“平章大人,好箭法!” 身后的随从也是一阵喝彩。 月鲁帖木儿回头看着帖里帖木耳说:“左丞大人,你也试试身手。” “好吧,”帖里帖木耳说,“驾!” 帖里帖木耳催马来来到队伍前面,抬弓射去,一头雄鹿挣扎了两下,倒在地上。 众人连声叫好…… 月鲁帖木儿领着众人回到营帐前。 “侍卫,把刚打的鹿,给烤了。”月鲁帖木儿说。 “是!”侍卫把马牵到旁边,卸下打的猎物。 月鲁帖木儿、帖里帖木耳、樊执敬来到营帐外的几案前坐下。一名侍卫端上茶水。 “平章大人,”帖里帖木耳问,“今日狩猎可尽兴否?” “谈何尽兴!”月鲁帖木儿说,“路险林密,藤蔓纵横,马不得尽驰,箭不得尽射,终不如我塞外,草原一望无际,纵马驰骋,弯弓射雕,好不惬意!” 月鲁帖木儿端起水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巴。 “呵呵。”帖里帖木耳笑着说,“平章大人道出了江南塞北地域之异。江南景色虽佳,可水陌纵横,出行即须荡舟,而我塞外漠北,坦阔无垠,适合扬鞭策马,也正因如此,铸就了我大元铁骑,所向披靡。” “哈哈哈……”月鲁帖木儿一阵狂笑,“左丞大人言之有理。” 帖里帖木耳说:“近日,徐寿辉妖言惑众,作乱湖广,官军进剿,屡屡受挫。” “无能之辈,”月鲁帖木儿大骂,“有损我大元铁骑之威!” “湖广行省也如我江浙,水网密布。”樊执敬说,“骑兵之长难以尽展,而妖寇行于水上如履平地,左突右杀,进退自如,官军受挫,实因战法未能因势而变。” “行省新任都事刘基乃江浙之士,对江南剿贼颇有见地。”帖里帖木耳掏出文章,递给月鲁帖木儿说,“这是他上的呈文,平章大人请过目。” “哦。”月鲁帖木儿接过呈文,打开看。 不远处,两个侍卫在木架旁翻烤鹿肉,鹿肉已烤得焦黄…… 月鲁帖木儿看完,把呈文放在了几案上。 “哈哈哈……”月鲁帖木儿一阵大笑。 帖里帖木耳琢磨不透月鲁帖木儿因何发笑,轻声问:“平章大人以为这呈文如何?” “好……”月鲁帖木儿说。 帖里帖木耳、樊执敬的目光一齐聚向月鲁帖木儿,说:“好?” 月鲁帖木儿说:“好一篇锦绣文章!” “那……”帖里帖木耳问,“文中之策呢?” 月鲁帖木儿站起身说:“当初世祖皇帝开创我大元,靠的可不是锦绣文章! 帖里帖木耳、樊执敬诧异地看着月鲁帖木儿。 月鲁帖木儿抓起身边的硬弓说:“靠的是它!” 一只大雁鸣叫着从天上飞过,月鲁帖木儿搭上箭,张弓射去。 帖里帖木耳、樊执敬瞪大眼睛,看着天上的飞雁,只听哀鸣一声,大雁慢慢落了下来…… 刘基书房,书案上放着退回的呈文,刘基坐在书案前,呆呆地看着呈文,他猛然抓起呈文,把它撕的粉碎。苏晴儿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看见满地撕碎的呈文,很是惊诧。 “叔父,你这是……”苏晴儿把茶杯放在书案上,弯腰捡地上撕碎的呈文。 “还捡它做什么,”刘基无奈地说,“此文已经无用了……” “叔父,”苏晴儿说,“你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才写成,怎么就……” “唉,”刘基叹息说,“再多的心血,也……无用了……” 苏晴儿把呈文碎片一片一片捡起…… 夜晚,苏晴儿坐在卧室的桌案前,借着橘黄的灯光,小心地把刘基的呈文一片一片拼粘在一起……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面色凝重,刘仁本在一旁站立。方国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陈仲达跟在其后。 “二将军,”方国珍问,“伤可好些了吗?” “多谢主帅牵挂,”方国璋说,“伤好多了。” “不必言谢,”方国珍严肃地说,“本帅没那个心思去牵挂你的伤势。” “不是牵挂我的伤情?”方国璋疑惑地问,“那……那主帅刚才为何还要问我伤好些了吗。” “伤好了,即可施刑。”方国珍说,“再打二十大板。” 方国璋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伤好了,好打板子呀,那还不如不好呢。” 陈仲达躲在方国璋身后窃笑。 “仲达为何发笑?”方国珍问,“可是因为冬衣、军粮已筹办完备?” “还没有。”陈仲达低下了头。 “听说你曾星夜劫粮,劫了多少?”方国珍问,“为何至今隐匿不报,莫非想私贪了不成?” “回禀主帅,”陈仲达羞愧地说,“非但没劫到一粒粮食,还丢了许多船只,折了许多士兵……” “嗯,还算讲了实话。”方国珍说,“此过先记上,暂不处罚,逾期筹不齐冬衣、军粮之数,一并处罚。” “回禀主帅,”方国璋说,“何须再筹什么冬衣、军粮?” “嗯?”方国珍问,“没有冬衣,我义军将士如何御寒?没有军粮,我义军将士如何保命?” “主帅可曾听说,徐寿辉于湖广起事,如今已做了皇帝了。”方国璋说,“我义军起事不比他晚,人马也不比他少,主帅何不也做皇帝,我和国瑛、国珉做亲王,刘先生做宰相,其他众弟兄皆做将军……” “胡说!”方国珍瞪着方国璋说。 “我怎么是胡说……”方国璋委屈地说,“做皇帝不比做个千户强……” “你……”方国珍指着方国璋大怒,“你……还敢胡说!” 方国璋不再说话。 “约定期限已近,”方国珍说,“今日本帅提醒你们二人,逾期筹办不来,定要重罚!” 方国璋回到营帐,躺在床上,陈仲达围着床榻,焦急地踱来踱去。 “唉,”陈仲达叹息道,“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这么短的时间,去哪里筹办?” “仲达你想办法,我是没有办法。”方国璋说,“主帅甘愿做这个千户,受官府挟制,棘手之事倒交给你我。没处筹办,我等着,任其处罚。” “你我受些处罚也就罢了,”陈仲达说,“可将士要御寒,要吃饭呀!筹办不齐,我义军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无处筹办,任罚又不行,这该如何是好?”方国璋说,“罢罢罢,仲达,还是你自己想主意吧,我脑袋都大了,先睡一会儿,你想出主意了再喊我。” “你还能睡得着,”陈仲达愁眉苦脸地说,“这期限就快到了,二将军……二将军……” 方国璋假装睡着,鼾声大作。 方国珍丝毫也不轻松,他在营帐内焦急地踱来踱去。 “唉,”方国珍叹道,“眼看寒冬将至,这寒衣、军粮尚无着落。” “主帅何必叹息。”刘仁本说,“你不是已经催促二将军和陈仲达筹办了吗?” “我担心他二人不能如期筹齐,”方国珍说,“倘若如此,我义军可要挨冻受饿了。先生还是想个万全之策。” “主帅不必担心。”刘仁本说,“我料定他二人定能如期交令。” “哦?”方国珍不解地问,“先生有这等把握?” 刘仁本笑而不语。 方明善提着两坛老酒,向方国璋营帐走去。来到营帐前,方明善高声喊:“二将军,二将军……” 营帐内无人应答。 方明善问帐前侍卫:“二将军可在帐内??” “在。”侍卫答道。 方明善掀帐帘,走了进去,陈仲达在唉声叹气,方国璋鼾声如雷,方明善很是纳闷。 “陈将军,”方明善问,“你们二位这是……” 陈仲达指了指方国璋,方明善会意,酒坛在方国璋鼻前摇了摇,方国璋鼻翼动了动,继续装睡。 “二将军睡得正香,就不再惊扰他了。”方明善故意说,“陈将军,你来陪我喝两杯。” 方国璋,猛然睁开眼睛,翻身下床。 “醒了,醒了,我已醒了。”方国璋到处找酒坛,“酒呢,酒呢?我都闻到酒香了。” 方明善、陈仲达哈哈大笑。 “在这呢。”方明善把藏在身后的酒坛举起说。 “还是明善侄儿想着我。”方国璋接过酒坛,捧在手里看来看去。 方明善问:“叔父,怎么不睡了?” “再睡,再睡这酒就没了。”方国璋大笑,“呵呵呵。” 方国璋的话也逗得方明善、陈仲达一同哈哈大笑。 方国璋冲帐外喊:“侍卫——” “在。”侍卫走了进来。 “吩咐厨士,炒几个好菜。”方国璋说。 “是。”侍卫走出帐外。 “明善贤侄,”方国璋说,“今日我要与你痛饮几杯。” 方明善笑说:“好。” “二将军,你真是心宽。”陈仲达在一旁愁容满面地说,“事情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急有何用?”方国璋说,“还是先吃饱喝足再说。” 陈仲达一声长叹:“唉!” 方明善早已看出陈仲达心事重重,问:“陈将军,何事让你唉声叹气?” “还有何事,”陈仲达说,“还不是那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 “噢,原来是这事呀。”方明善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是何天大之事呢,竟把你为难成这样。” “什么?”陈仲达大吃一惊,问,“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难道这还算小事?” “这个么……”方明善神秘地一笑,说,“虽不算什么小事,但也并无难办之处。” “啊?”陈仲达大为惊喜,说,“看来明善将军不光是来送酒,还送计来了。” “啊,真的?”方国璋紧紧握住方明善的手说,“明善贤侄,你可是救了叔父的命了。” “这算什么呀,”方明善说,“叔父你言重了。” 侍卫端上酒菜。 “来来来,”方国璋招呼陈仲达和方明善坐到桌案前,说,“我们边饮边聊。” “好。”陈仲达说,“明善将军请。” 方明善说:“陈将军请。” 三人落坐。 方国璋举起酒杯说:“今天我要先敬明善贤侄一杯。” “叔父,”方明善说,“你和陈将军是长辈,我先敬你们。” “哦,好,好。”方国璋,“明善贤侄既聪明又知礼,那我们三人同饮这杯。” 方明善、陈仲达一起举起酒杯,说:“请,请。” 三人同饮。 “明善将军,”陈仲达说,“刚才听你之言,好像已妙计在胸。” “哪里用着什么妙计,”方明善说,“还沿用往年筹粮之道不就成了。” “什么?”方国璋有些迷惑,问,“还用往年筹粮之道?” “这……可行吗?”陈仲达说,“往年筹粮之道有两条:一是向豪绅、百姓‘借’粮;一是劫官府漕运之粮。可如今我义军已被招安,‘借’粮侵扰太甚,招摇太甚,断不可取;劫粮么,前几日我乔装山贼劫粮失利,官府有了警觉,已通令各地严加防范,这条道恐怕也不成。” “这‘借’粮么,眼下当然不成。”方明善说,“可这劫粮么,就要看怎么劫了。” “怎么劫?”方国璋问,“劫粮,不就是等官船来了,上去一痛砍杀,夺下粮船,不就完了,还能怎样?” “不,不……”方明善摆了摆手说,“不可如此。” “嗯。”陈仲达点了点头说,“二将军,明善将军有妙计,听他细说。” 第44章 明善献计筹冬衣 刘基品茗遇好友 方国璋带着渴求的眼神,望着方明善。方明善不紧不慢地说:“徐寿辉于湖广举事,官府近日正在进剿,所需粮草由海道都漕运万户府督办,我已探明,粮草现已集中到刘家港各仓,正要运往湖广。” “好,”方国璋说,“我们就在水路把官军的粮草给劫了。” “不,不,”方明善摇了摇头说,“不可一劫了之,若官府查出是我义军所劫,必会追责。到那时,我义军非但要退回粮草,连隐匿的水师也会暴露。” “那该如何?”方国璋问。 “我们只需派些人马化作山寇,沿途袭扰,阻断他粮道。”方明善说,“漕运水道皆在我义军控制之下,粮道不通,官府自会将运粮之任交付与我义军,到那时冬衣、军粮岂不唾手可得?” “嗯,好计谋。”陈仲达点了点头,说,“若能掌控漕运,官府供给皆出自我手,我义军何愁五千套冬衣、五千石军粮?” “妙,妙!”方国璋连连击掌说,“明善侄贤,你这一计,彻底去除了我和仲达的心愁,我这就去回禀主帅。” “二将军何必如此着急,”陈仲达说,“喝完酒再去也不迟。” “呵呵,光想着交差了,把喝酒也忘了。”方国璋笑着说,“明善出了这么好的主意,应该多敬两杯。(举杯)来,喝!” “喝!”陈仲达、方明善同时举起酒杯。 杭州,寿宁寺。禅院内有一石案,刘基与寿宁寺住持照玄法师正在对弈。刘基手捏棋子,欲落又止,犹豫不定。 “先生以往行棋,气势如虹,”照玄看了看刘基说,“今日行棋为何左顾右盼,迟疑不决?” “唉。”刘基长叹一声,说,“心绪烦乱,难以凝神定气。” 刘基把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罐。 照玄法师笑了笑说:“先生还在为建言被拒而纠结?” “那岂止是一纸建言?”刘基说,“一场劫难即将来袭,我想阻止,可身居高位者全然不知,竟还自以为是。” 照玄法师说:“居高位者浑浑噩噩,又有几人能居安思危。天若谴之,也是咎由自取。” “理虽如此,”刘基说,“可遭难的往往是无辜的百姓。” “凡事皆有因缘,既为定数,必难违之。”照玄法师说,“佛主欲携众生脱离苦海,可苦海无涯,先生又怎能凭一己之力拯救众生于水火呢?” “劫难来袭,我若不知也就罢了。”刘基说,“我已经预察,再袖手无睹,岂能心安?” “呵呵。”照玄微微一笑说,“贫僧知先生深谙谶纬之术,能知世人所未知。世间之事能看穿者入智,能看透者入悟,能看开者入佛。先生本是大彻大悟之人,为何还戚戚于形呀?” “看穿,看透,看开……”刘基说,“我已看穿众生即将蒙受劫难,我也能看透凭我一己之力不能回天,可我怎能看开?” 照玄法师说:“世事皆有因缘。劫是劫,祸是祸,劫未必皆是祸,岂不闻劫后余生之说?” 刘基苦笑了笑:“我之气度,终不及法师。” “呵呵。”照玄微微一笑说,“先生之于贫僧,非气度之别,实乃儒性与佛性之别。” 二人相视而笑,继续下棋。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与刘仁本正在商议军事,帐外传了来方国璋的声音:“主帅,有了,有了……” 方国珍、刘仁本寻声望去,方国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主帅,有了。”方国璋说。 方国珍看了方国璋一眼,生气地说:“此处是主帅营帐,擅自闯入,还高声喧嚷,成何体统!” “啊?”方国璋说,“主帅莫怪,我一高兴,把礼数全忘了,要不然我出去,禀报之后再进来?” “已经进来了,还禀报什么!”方国珍语气平和了一些,问,“刚才喧嚷‘有了’,什么有了?” “还能有什么?”方国璋说,“你命我筹办的冬衣、军粮啊。” “啊,已经办妥了?”方国珍大为惊喜,问,“冬衣、军粮现在何处?刘先生,我们一同前去查验。” “主帅莫急,”方国璋笑了笑说,“冬衣、军粮还在刘家港的仓库。” “什么?冬衣、军粮还在刘家港的仓库!”方国珍脸色突变,“官府的仓库岂能没有冬衣、军粮,何用你说!筹办不力,还来戏弄本帅,该当何罪!” “主帅,先不要动怒。”方国璋说,“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方国珍说,“本帅听着呢。” 方国璋说:“我有一计,可让官府仓库中的冬衣、军粮变成我们义军的。” “哦?”方国珍问,“你有何计,敢夸此海口?” “主帅,此事听起来难,做起来倒不难。”方国璋说,“我们只需派些人马,扮成山贼,阻断漕运水道,官府粮草运不出去,自会来求我义军。到那时,漕运由我义军掌控,冬衣、粮草存放官府仓中与存我我义军仓库有什么两样?” “阻断漕运水道……”方国珍大为惊讶,他回头望着刘仁本问,“先生以为此计如何?” 刘仁本点了点头说:“我看此计可行。” 方国珍大喜,说:“二将军能有此等妙计,难得,难得。” “主帅把人看扁了,我为何不能有妙计?”方国璋一脸愠色,说,“主帅,这计成了,功劳可要记到我头上。” “好,好。”方国珍说,“事成之后,功劳算你的。” 三人同笑。 “刘先生,”方国珍问,“你看派何人去袭扰官府粮队?” 刘仁本说:“何须另派他人,二将军最合适不过。” “嗯。”方国珍点点头,转向方国璋命令,“二将军听令:现命你和陈仲达率所部人马前去袭扰官府粮船,阻断粮道,不得有误。” “遵命!”方国璋领命,笑着离开。 方国珍微笑着看刘仁本,问“先生,你看二将军这计是何人所出?” “主帅,”刘仁本问,“难道你不相信此计是二将军所出?” “先生,”方国珍说,“我见你笑而不语,岂不是也不相信吗?” “呵呵呵,主帅洞察入微。”刘仁本笑着说,“依我看,此计该是明善将军为二将军所出。” “嗯,将军中惟有明善有此计谋。”方国珍点了点头,问,“先生以为此计能成否?” “主帅尽可放心。”刘仁本说,“二将军虽有些粗枝大叶,可陈仲达机谋善变,行事周密,乔装改扮,他又轻车熟路,此计能成。” 方国珍说:“漕运若由我掌控,我义军衣食无忧矣!” 杭州 刘基府。苏晴儿走出厨房,来到院中。 “叶安,叶安——”苏晴儿高声喊。 “来了,来了。”叶安跑了过来,问“晴儿,何事?” “何事,你还不饿,是吧?”苏晴儿说,“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请叔父来用早饭。” “老爷……”叶安说,“老爷,他早走了。” “早走了?”苏晴儿问,“叔父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叶安说,“寿宁寺呗。” “叔父又去寿宁寺了?”苏晴儿说,“叶安,你怎么不跟着?” “我倒是想跟着。”叶安说,“可……老爷不让我跟。” “不让跟你就不跟,”苏晴儿生气地说,“你脖上顶的是什么呀?” 叶安摸了摸脑袋,傻傻地说:“是脑袋呀。” “那是脑袋呀,”苏晴儿气笑了,说,“我看就是一只木瓜!叔父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不会想个法子,逗他开开心。老去什么寿宁寺,都快成和尚了。” “啊?”叶安紧张地说,“晴儿,你说,老爷会不会真的要出家呀。” “叔父真的出家才好呢。”苏晴儿偷偷一笑,“嘻嘻。” “你笑什么?”叶安问,“老爷出家有什么好?” “我笑呀……”苏晴儿说,“叔父出家一定带着你,我好看看你变成小和尚什么样呀。” “你——” 叶安举拳要打,苏晴儿笑着跑开。 寿宁寺内。石案前,一个小沙弥在研墨,另一个小沙弥铺纸,照玄法师饱蘸浓墨,在纸上书写: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笔势飞动,遒劲洒脱。“好!好!”身后一人连声喝彩,照玄法师回头一看是刘基。 照玄法师笑着说:“先生何时到我禅院了?” “刚才看你书兴正浓,便没打扰。”刘基看照玄书法,赞道,“妙哉!志南之诗,法师之书法,意境交融,相映生辉。” “先生过誉了。”照玄法师说,“论书法,贫僧哪里及先生。先生请坐。” “法师请。” 刘基与照玄法师坐于石案前,沙弥端上茶。 照玄法师说:“先生请用茶。” 刘基端起茶碗,嗅了嗅,吟诵道:“流华净肌骨,疏瀹(yue)涤心源。”(饮茶) 照玄笑着说:“先生方才所吟,莫非是颜真卿的《月夜啜茶联句》?” 刘基说:“正是,正是。” 照玄法师说:“先生今日诗兴甚浓,莫非又得佳句?” “不。”刘基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又得佳句,而是又拜读了佳作。” “哦?”照玄法师问,“是何人之作?” “昨日石抹公新作送至,正欲与法师共赏。”刘基递上诗稿。 照玄法师展开诗稿,边看边自语:“《秋日感怀》……(连声赞叹)石抹公之诗堪称一绝,贫僧甚是仰慕。” “石抹公诗如其人。”刘基说,“此篇虽说是闲适之作,也不乏兵戈之气。” “嗯。”照玄法师点头说,“惟有泰不华、石抹宜孙两位大人才有此胸襟。” 刘基、照玄正聊间,禅院外飘来吟诵之声。 宋濂在禅院外吟诵: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 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 (注:唐·灵一《与亢居士青山潭饮茶》) “法师与我在聊闲适之作,”刘基指了指墙外,说,“此人就吟闲适之诗。(笑)呵呵。” 照玄法师说:“所吟之诗乃灵一法师之七绝,果真是闲适之人吟诵闲适之诗。先生可曾听出吟诗者是何人?” 刘基说:“我之故友,岂能不知?” 照玄笑笑说:“正是景濂(注:宋濂,字景濂)先生。” 刘基、照玄法师向寺门望去,只见宋濂走进禅院。 “景濂先生,”刘基惊喜地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宋濂的手,“你因何到此?” 宋濂指了指茶,笑着说:“茗香四溢,不能自持,我是闻香而来,呵呵。” “茗香引来故友,”照玄法师笑着说,“伯温先生真得感谢贫僧的这杯茶了,呵呵。” 三人开怀大笑。刘基、宋濂来到石案旁落座。小沙弥,上茶。 刘基问:“听说景濂先生一直在浦江闭门着书,因何到杭州来了?” 宋濂说:“前几日,恩师黄溍(黄溍,元代着名的理学家、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书画家。)谢官归田,暂驻杭州,我特来拜望,闻听伯温先生也在杭州,就一路寻来了,(指茶)顺便也讨杯茶喝,呵呵。” 照玄法师:“景濂先生就品一下,这茶如何?” 宋濂呷了一口,品了品,点点头说:“清香脱俗,非山下之茶所能及。” 照玄法师笑着说:“更有脱俗之物,先生尚未能见。” “哦?”宋濂问,“何物?” “七律一首,”照玄法师递上石抹宜孙的诗稿,说,“先生请看。” 宋濂看着诗稿,惊讶地说:“石抹公的七律?” “正是。”刘基说,“石抹公的新作,昨日刚寄来。” “好诗,好诗。”宋濂称赞,“如此撼人肺腑之作,伯温先生何不和上一首,以成佳话。” “嗯。”刘基思索了片刻,说,“我就次韵一首。” 小沙弥重新铺上纸,刘基提笔书写: 郊原如赭已无秋,况复干戈未肯休。 肉食不知田野事,布衣深为庙廊忧。 典章沦落悲刍狗,馈饷倭迟想木牛。 礼乐将军今郤縠,豺狼满地待虔刘。 (注:刘基《次韵和石抹公秋日感怀见寄》) “好,好!”刘基书写毕,宋濂击掌大赞,“石抹公之诗撼人肺腑,伯温先生的次韵诗作意境大开。” “是呀,是呀,”照玄法师也称赞说,“真可谓是珠联璧合,相映生辉。” 第45章 叶安算卦卜情缘 将军扮寇劫粮船 杭州城内。街道两边商铺林立,酒楼外酒旗迎风飘动,茶馆中茶客在品茶闲聊,摊位前推主与买主在讨价还价……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推车的、徒步的闲逛的…… 叶安手拿两个桂花糕,在街上前前后后地张望。 “晴儿,晴儿……”叶安边走边喊。 苏晴儿听见叶安的喊声,停下了脚步,叶安看见了走在前边的苏晴儿,快走几步,跟着走了上去。 “晴儿,”叶安说,“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走丢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呀,”苏晴儿生气地说,“看你刚才那眼神,左一瞟,右一瞟,杭州城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你就两只眼睛,够瞟的吗?” “够了,够了……”叶安傻傻地说,忽然发现说得不对,又急忙改口说,“哦,不,不够……不……” “你……”苏晴儿气乐了,“到底是够还是不够呀,要不再去借两只眼睛。” “晴儿,”叶安说,“我都让你绕晕了,我哪去瞟人家漂亮姑娘了?” “没有呀?”苏晴儿说,“没有呀,那你去哪了?” “我……”叶安说,“我,我……我去给你买桂花榚了。” “桂花榚?”苏晴儿接过叶安递过来的桂花糕说,“小时候我最爱吃桂花榚了。(尝了一口)嗯,这次原谅你,下次上街,不许再偷偷瞟人家漂亮姑娘。” “嗯。”叶安说,“下次不会了。” 叶安、苏晴儿在街上边走边吃桂花糕。街边有一卦摊,一张桌案上摆着卜具,桌案旁树一旗幡,上书:问卜算卦。旗下有一算命先生,青布长衫,发髻高耸,长髯飘飘。 “晴儿,”叶安指着卦摊,说,“我们去占一卦吧。” “占卦?”苏晴儿说,“说你是木瓜脑袋,你还真傻得不可救药。叔父神机妙算,你不求,你去求这些街边摆摊的,这些都是蒙人骗钱的。” “求老爷?”叶安说,“老爷算的都是军机大事,哪肯替人算吉凶祸福?” “想去你自己去,我不陪你。”苏晴儿生气地离开。 叶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卦摊走去。 “算卦,算卦,”算命先生吆喝,“能知前世今生,能断吉凶祸福。” 叶安来到卦摊前,刚要开口,算命先生,摆手示意。 “小兄弟先莫要开口,”算命先生说,“让我算算你要问卜什么。” “啊?”叶安很是惊讶,“这也能算出来呀?” “天地有阴阳,人生有八字,不为甘罗早,莫嫌子牙迟……”算命先生微闭双目,掐着手指装模作样地卜算了一番,突然睁开眼睛,说,“有了,小兄弟,你既非算财亦非算寿,而是算人。” “啊!”叶安很是吃惊,先生算的与他想的一模一样,他回头看看离去的苏晴儿,佯作镇静,说,“那……先生可知我要算的是什么人呢?” 算命先生一捋长髯,笑了笑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算的还是一位姑娘。” “啊,准,太准了,算得太准了。”叶安说,“先生再算算,我和她有没有缘分。” “这个嘛……”算命先生伸出手指示意,要卦资。 “噢,有,有。”叶安递上一把铜钱,说,“先生再算算。” “小兄弟,请让一步。”算命先生接过卦资,把桌案往前挪了挪。 “先生……”叶安有些纳闷,“先生,你要干什么?” “姻缘本是月老一线所牵,我要请月老示意缘分有无。”算命先生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上月老显显灵,人间有无一情缘,金钱卦里现分明……” 算命先生抓起桌案上的铜钱,抛向空中,身子一旋,腾空而起,双袖飞舞,九枚铜钱突然化作无数闪亮的光点,在他的身体四周飞旋。 “哇,好功夫!”叶安惊呆了,不住地鼓掌,“好,好!” 算命先生收住架势,猛地往桌案上一拍,九枚铜钱一字排开。 “小兄弟,”算命先生说,“你的缘分,就在这卦里。” “这……”叶安看着铜钱,迷惑不解地问,“这卦象里怎么说的?” “这卦象么……”算命先生又伸手指示意,要卦资。 “好,好。”叶安又掏出一把铜钱,递上,说,“先生请解卦。” 算命先生说:“乾下离上,盛运之象。姻缘美满,妻贵夫荣,无人能及……” “真的?”叶安十分惊喜。 “一点不假,”算命先生说,“不过么……” “不过什么?”叶安问。 算命先生又伸手指示意,要卦资。 “噢,明白,明白。”叶安掏出卦资,递给算命先生说,“先生请讲。” “不过嘛,”算命先生说,“卦象虽显示姻缘美满,可女子孤傲,婚事难成。” “啊,那怎么办?”叶安问“可……可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么……”算命先生又伸手指示意,要卦资。 “哦,”叶安摸遍全身,就摸出三枚铜钱,难为情地说,“先生,你看……就这么多了。” 算命先生接过铜钱,说:“好吧小兄弟,看你心诚,我就授你破解之法。” 算命先生招手,叶安俯耳过去。算命先生低语一番。 “此法能成?”叶安疑惑地问。 “保你心想事成。”算命先生说。 “多谢先生指点。”叶安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卦摊。 看着叶安远去,算命先生偷乐,急忙收摊。 夜晚,苏晴儿躺在卧室床上,睡得正甜。一条绳子从屋顶垂了下来,一个黑衣人沿着绳索慢慢顺下。黑衣人从腰中拔出短刀,悄悄靠近床头,短刀闪着寒光慢慢伸向熟睡中的苏晴儿…… 苏晴儿猛然惊醒,大喊:“有贼!” 苏晴儿踢开被褥,翻身下床。黑衣人就地一滚,滚到绳索下,身子一纵,如蟒蛇出洞顺着绳索从屋顶逃走。苏晴儿摘下墙上的宝剑,抓起绳子,身子一旋,上了屋顶。 月光下,黑衣人顺着屋顶快速逃跑,猛抬头,一把宝剑,闪着寒光横在面前。 “跑呀,”苏晴儿冷笑着说,“看你还往哪跑。” 黑衣人慢慢向后退去。 苏晴儿大喝一声:“看剑!” 苏晴儿挥剑刺去,黑衣人一闪身躲过,两人在屋顶上一番打斗。二十几个回合过后,黑衣人手中没有兵器,渐渐处于下风,他虚晃一招,转身要逃,不料脚下瓦片滑落,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苏晴儿飞身跳下,宝剑横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晴儿,是我。”黑衣人慢慢转过身,摘下面罩。 “叶安?”苏晴儿大惊,收回宝剑,她生气地看着叶安,质问,“你偷偷摸摸地跑我房里要干什么?说!” “我……我……”叶安支支吾吾地说。 “别吞吞吐吐,”苏晴儿瞪着叶安,“说清楚。” “我……我……”叶安说,“我想找一样东西。” “找东西?什么东西?”苏晴儿问,“白天不好找吗,为何半夜偷偷摸摸地找?” “我……”叶安不好开口。 苏晴儿突然发现叶安手中攥着什么,问:“你手中是什么?” “没什么。”叶安把手背到身后。 苏晴儿一把抓住叶安的手腕,用力一拧,说:“看你给不给!” “啊……”叶安疼痛地叫喊,“给……给……” 叶安手掌张开,手中一个布囊。苏晴儿打开布囊,里边是一缕长长的发丝。苏晴儿一摸自己鬓发,有一缕断发。 “叶安,”苏晴儿生气说,“你这是为何?” 叶安难为情地说:“我……” “叶安,”苏晴儿说,“不说实话,我就告诉叔父,看他如何处置你!” “好,我说,我说。”叶安说,“平日你老是欺负我,今日算卦,我就向算命先生讨教破解之法,他告诉我说,把你的一绺头发压在枕头下,你就会温顺,再不欺负我。” “好啊,叶安。”苏晴儿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叶安身上,一边打一边生气地说,“我温顺,温顺,温顺……” 叶安抱着头喊:“晴儿,饶命……” “暂且饶你。”苏晴儿笑着说,“看你还敢相信算命先生的鬼话!呵呵呵呵。” 湖面,芦苇荡。朦胧的月光下,微风吹来,芦花如雪花漫天飞舞。枯黄的芦苇丛中,隐藏着一艘艘义军的船只。义军士兵扮做山贼,在船上静静地等待着。中间一艘大船,船舱中,方国璋与陈仲达正在饮酒。 方国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边喝边说:“痛快,痛快!” “呵呵。”陈仲达笑着说,“好久没见二将军如此开怀尽兴了。” “终日呆在那千户所,有何趣味?”方国璋说,“我都要闷死了。” “那就是二将军不懂受用了。”陈仲达说,“有官府养着,无须四处奔劳……” “罢,罢,罢,我不爱听你这话,”方国璋说,“你和主帅一个腔调。你看那刘福通、徐寿辉、还有那个芝麻李,哪个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他们哪个有我们起事早,可我们,唉……” “主帅自有谋略,”陈仲达说,“你我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主帅?”方国璋说,“主帅就听那刘先生的。甘受官府节制,本该给的金银,最后都变成这叠破纸。” 方国璋掏钱钞摔在案上。 “有这宝钞发着,就不错了。”陈仲达说,“来……来喝酒。” “可毕竟不如金银,”方国璋饮了一口酒,笑着说,“那金银……沉甸甸地,揣在怀里踏实,你说是不是?” “还是二将军说得实在,呵呵。”陈仲达大笑。 二人举杯同饮。 传令士兵过来禀报:“启禀将军,前面发现官军运粮船队。” “呵呵,等了这么久,买卖终于开张了。”方国璋端起的酒杯又放下,转头向对面的陈仲达,笑着说,“仲达,打头阵你可不要和我争,我闲得手都痒了。” “好,好。”陈仲达笑着说,“我不和你争。” 方国璋摘下宝剑,转身要走,陈仲达拦住。 “二将军,莫要着急。”陈仲达说。 “还有何事?”方国璋问。 “此趟买卖不同于以往,”陈仲达说,“我们只需虚张声势,吓退官军就行,粮不可真劫,人不可有伤亡。” “为何不可真劫?”方国璋问。 陈仲达说:“若闹得太大,朝廷派重兵来剿,你我之计岂不落空?” “仲达想得太多了。”方国璋说,“朝廷如今顾头顾不了腚,哪还有重兵派来?” “二将军,不可不慎。”陈仲达说,“京城所需之粮皆出自江浙,粮道事关重大。” “知道了,知道了,”方国璋说,“不必再啰嗦。” 方国璋拿着宝剑,出了船舱。 一支船队行驶在大运河水面上,船上装满了一袋袋粮食。押粮官坐在船舱,悠然地打着盹,军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两边的芦苇越来越密,丛丛团团地渐渐连在一起,仿佛在船队的两边扯上了围幔。突然,喊杀声响起,押粮官大吃一惊,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走出船舱。只见几十条船从芦苇荡中冲出来,堵住了前边的水道,无数的火把把水面映得通红…… “快……快,调转船头,”押粮官指挥着,“快……快……” 船工忙调转船头,往回划。 方国璋手执宝剑,凶神恶煞般地立在船头,指挥义军士兵追了过来。 方国璋高喊:“留下粮船,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别怪我弟兄刀下无情。杀——” 义军战船向粮船追去。 押粮官催促:“快,快!” 船工、军士拼命划船……一艘粮船躲闪不及,撞上另一艘粮船,船横在河面,匆忙之中,动弹不得。眼看义军就要追上,船工、军士纷纷弃船跳水而逃…… 方国璋登上粮船,看看满船的粮食,哈哈大笑。陈仲达也乘船赶了过来。 方国璋看着陈仲达:“仲达,你亲眼所见,这船粮可不是我下手劫的,是官军丢下,送给我的。” “好,”陈仲达说,“我见证,不是劫的,是官军送给二将军的。” 二人大笑。 第46章 迷魔舞送漕运权 观飞雪忆亲情暖 大都内苑。内苑假山叠翠,湖水盈盈。水中有一宫殿,殿壁以玻璃装饰,阳光下,回波倒影,光彩熠熠,灿如水晶。隐隐的仙乐从水晶宫传来,透过玻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众宫女在殿内曼妙起舞。 通往湖中宫殿的长廊曲曲折折,丞相脱脱沿着长廊向水晶殿走去,快步如风。来到水晶殿门前,太监朴不花拦住了他。 “右丞大人,何事这么着急呀?”朴不花问。 “哦,朴公公,”脱脱说,“我有要事须面见圣上,烦公公为我通禀。” “面见圣上?”朴不花说,“右丞大人来的真不是时候,圣上正在观赏‘十六天魔舞’,你此时进去,岂不扫了圣上的兴致?” “军机大事,十万火急,岂可耽搁?”脱脱说,“烦请朴公公通禀。” “右丞大人,”朴不花说,“咱家已有言在先,若是圣上怪罪下来,你可别怪咱家未提醒。” 脱脱说:“朴公公只管通禀,圣上怪罪不关你事。” “好吧,大人在此稍候。”朴不花转身进入殿内。 水晶殿内,元顺帝、哈麻正在观赏“十六天魔舞”,元顺帝坐在龙榻上,龙榻前有一桌案,上面摆着鲜果、茶碗。哈麻站在龙榻下陪侍。 十六个宫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宫女头戴象牙金冠,肩披紫云披肩,上身穿金丝短衫,下身缠杏黄缨络,随着身体舞动,肌肤若隐若现……宫女中最为妩媚妖艳的是妙乐奴,一边跳一边向元顺帝飞着媚眼,元顺帝端起茶碗,放到嘴边又停下,神魂全被妙乐奴的眼神勾去,茶碗一直端在嘴边,却忘了喝上一口…… 朴不花悄悄来到元顺帝的身边。 “陛下,陛下……”朴不花轻声地说。 元顺帝回过神来,问:“朴公公,何事?” “启禀陛下,”朴不花说,“脱脱大人在殿外求见。” “又是他!”元顺帝生气地说,“消遣片刻也不让朕清心,让他在外候着。” 哈麻凑过来说:“告诉他,陛下正散心呢,不便打扰。” “奴才也这样说了,”朴不花说,“可脱脱大人说有军机大事,十万火急,不能耽搁。” 元顺帝思索了片刻说:“好吧,宣他觐见。” “奴才遵旨。”朴不花躬身退出。 “停,停,停。”元顺帝喊。 乐师停下演奏,宫女停止舞蹈。 哈麻挥了挥手说:“都下去吧。” 宫女、乐师纷纷退下。朴不花引脱脱进入殿内。 “臣脱脱叩见圣上。”脱脱上前施礼。 元顺帝说:“爱卿平身。” “谢陛下。”脱脱起身。 “爱卿急着见朕,有何要事呀?”元顺帝问。 脱脱说:“昨日海道都漕运万户府加急送来奏折,说江浙行省盗贼滋生,漕运水道皆被阻断,官粮无法运出。” “啊?”元顺帝大惊,“漕运水道阻断,我大都岂不要闹粮荒?” “正是。”脱脱说,“我大都粮食十之七八依赖漕运,水道阻断,不仅湖广剿寇无充足军粮,我京城也有断粮之忧。” “脱脱爱卿,”元顺帝问,“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脱脱说:“江浙行省乃我大半粮仓,江浙定,则天下定。臣以为应起重兵前往江浙剿寇,彻底荡平江浙匪患,以定我江山社稷。” 哈麻看了看脱脱说:“颍淮匪寇未平,湖广匪患又起,朝廷可用之兵已捉襟见肘,哪有重兵再调往江浙?” “哈麻爱卿,”元顺帝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哈麻说:“臣有一计,即可解漕运之困,又不费我朝廷一兵一卒。” “哦,何计?”元顺帝问,“哈麻爱卿,快快讲来。” 哈麻说:“陛下可曾记得刚招降的方国珍?” 元顺帝点点头说:“记得。” 哈麻说:“此人横行江浙数载,曾为众寇之首,若将漕运之任交付于他,小股贼寇必慑于其威,不敢相扰,如此以寇制寇,定能使漕运畅通无阻。” 元顺帝点点头说“:嗯,此计甚妙。” “陛下,万万不可。”脱脱说。 “脱脱爱卿,有何不可?”元顺帝问。 “此计哪里是以寇制寇,分明是以寇养寇,断不可取。”脱脱说,“一旦方国珍掌控漕运,拥兵自重,朝廷必受制于他!” “右丞大人,你过虑了吧。”哈麻冷笑着说,“方国珍已经归顺,现在是为朝廷效力。” 元顺帝点了点头说:“嗯,朕意已决,就依哈麻爱卿之计。” 脱脱无奈地摇了摇头。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在书案后不安地踱来踱去。刘仁本站在旁边面色平静。 “二将军已离开多日,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方国珍说。 “主帅不必着急,”刘仁本说,“未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方国珍不解地问:“先生之言何意?” 刘仁本说:“未有消息,说明二将军之计进展顺利。” “嗯,”方国珍说,“先生言之有理。” 刘仁本说:“现在着急的应该是朝廷,漕运阻断,不仅前线无粮,京城也会人心惶惶。我看,不久即会有消息。” 方国珍点点头。方国瑛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朝廷宣敕使已到我营寨之外。”方国瑛说。 “宣敕使?”方国珍有些迷惑,“朝廷派宣敕使来做什么?” “呵呵。”刘仁本微微一笑说,“宣敕使到来,表明二将军之计已成。” “啊,好,好!”方国珍大喜,说,“刘先生,召集众将军,随我去迎接宣敕使。” “遵命。” 宣敕使与两个侍从来到千户所营寨门前,方国珍与义军众将叩拜迎接。 宣敕使展开谕牒,高声喊:“巡防千户所千户方国珍听谕。” “下官在。”方国珍叩拜。 宣敕使宣谕:“中书省牒:近日江浙漕运水道贼盗猖獗,过往官船屡受滋扰,兹令巡防千户方国珍沿途巡戒,并协办漕运之务。此谕。” “下官领命。”方国珍叩首,从宣敕使手中接过谕牒。 台州府衙。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猛拍书案。 “糊涂!无能!”泰不华愤怒地说。 众官员望着愤怒的泰不华。 “堂堂海道都漕运万户府连官粮都运不出,拱手把漕运之任交给贼寇。”泰不华怒斥,“无能,耻辱!” “阻断粮道会不会是方寇的诡计?”李辅德说,“方寇粮饷不足,一直在打官府粮仓的主意。” “李县尉说的有理,”赤盏千户说,“方寇私匿兵力众多,筹不到粮饷,什么招数都会使出来。” 李辅德说:“不如奏明朝廷,陈其利害。” “晚了,”泰不华说,“朝廷谕令已宣,一切都晚了。” 李辅德说:“掌控漕运,方寇再不必为粮饷担忧。” 泰不华说:“朝廷这是在养虎为患!”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放着几张桌子,义军士兵穿着新军衣,正围坐在桌旁就餐。十来个士兵,围坐一张桌子,桌上摆着菜肴,大块肉,整条鱼,盆大量足,士兵吃得十分畅快。 “来,吃,吃。”一名士兵说,“我们兄弟可好久也没见过肉了。” 另一士兵说:“别说肉,这么多天,就连这米饭也没吃饱过。” 火头军头领为士兵端米饭,走进营帐。 “米饭来了——”火头军头领高喊。 一名士兵说:“兄弟,再来一碗米饭。” 火头军士兵,接过碗,为他添加米饭。 火头军头领说:“兄弟们敞开了吃,米饭多的是。” 旁边的士兵说:“火头军兄弟,你们要是早点这样尽吃尽喝,兄弟们之间也不至于闹别扭不是?” 众人哈哈大笑。 “唉,那段时间不是没米下锅么,”火头军头领说,“有米还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呀,以后放心吧,仓里有吃不完的米。” 士兵说:“这位兄弟说的不错,巧妇还愁无米之炊呢,何况他们还是一帮爷们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众人大笑:“呵呵呵。” 杭州,刘基府。大雪如漫天飞花,纷纷扬扬,院子里慢慢积了厚厚的一层。 苏晴儿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簌簌飘落,朦胧中,父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苏晴儿的思绪回到了童年…… 雪还在零零星星地飘落,苏希濂开始忙着在在院中堆雪人。 苏晴儿欢快地喊着:“堆雪人喽,堆雪人喽……” 六岁的苏晴儿在帮苏希濂堆雪人,她吃力地端着一铲雪,倒在雪堆上,脸蛋累得通红,额头挂着汗珠。苏晴儿的母亲看着苏晴儿有些心疼。 “晴儿,累了吧?”苏晴儿母亲帮苏晴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疼地说。 “不累,雪人堆好了才会累呢。”苏晴儿说着,又要去铲雪。 “呵呵。”苏希濂欣慰地说,“晴儿好能干呀。” “是呀,爹爹。”苏晴儿说,“我都六岁了,能干活了。” “我的晴儿长大了,”苏晴儿母亲亲了亲苏晴儿的脸蛋说,“能帮爹爹干活了。” 苏希濂和妻子看着铲雪的苏晴儿,脸上洋溢着欣喜和快慰。雪人已堆出了雏形。苏晴儿又铲了满满一铲雪,端了过来。 “好了,好了,雪已够了,晴儿歇息一下吧。”苏希濂把雪拍结实了,说,“下面的活交给爹爹吧。” “好吧,爹爹,”苏晴儿把铲子放下,来到母亲身边,说,“你要把雪人雕漂亮些。” “好的。”苏希濂说。 苏希濂用竹刀,雕出了雪人的脑袋,又雕出雪人的鼻子。苏希濂又直起身,看了看雪人,说:“用什么做雪人的眼睛呢?” 苏晴儿跑过去,掏出两颗杏核,举在手中说:“爹爹,给,用杏核。” “好,就用晴儿的杏核。”苏希濂给雪人按上眼睛,笑着说,“雪人有了杏核眼,还应配上柳叶眉,(思)现在可没有柳叶呀。” 苏晴儿母亲笑着说:“杨柳还未发芽呢。” “爹爹,桂花有叶子。”苏晴儿指院中的桂花树,跑过去,摘下两片桂花树叶,递给苏希濂说,“给,爹爹。” “好,给雪人做个桂叶眉。”苏希濂说,他把树叶折好,用竹签插上。 “我这还有顶帽子。”苏晴儿母亲拿来一个精致的花篮给雪人戴上。 苏希濂看着雪人,笑着说:“杏核眼,桂叶眉……雪人还是个美人呢,呵呵。” 苏晴儿说:“爹爹,你又多了个女儿——小雪人。” 苏希濂笑着说:“是呀,一个晴儿,一个雪儿。” “雪儿,我们玩去了,我们玩去了……”苏晴儿欣喜地围着雪人,欢快地跑着。 苏希濂、苏晴儿母亲脸上的笑容,花一般灿烂…… 苏晴儿从回忆中醒来,父母的身影渐渐淡去,窗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飘落……苏晴儿擦去眼中的泪水,猛然站起身,摘下墙上的宝剑,冲向门外,到了门口,她又停下了,她拔出宝剑,剑身映出她充满仇恨的双眼……渐渐地,那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宝剑又插入剑鞘,重新挂在墙上。苏晴儿呆呆地坐在窗前,雪下得越来越急…… 院门响了一下,苏晴儿起身,向院中走去,只见叶安从外面回来,走进门厅。 叶安抖了抖了身上的雪,说:“好大的雪呀!” 苏晴儿迎了上去,问:“回来了?” “嗯。”叶安答道。 苏晴儿向院门口望了望,没见刘基,就叶安一人。 “叶安,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呀,叔父呢?”苏晴儿问。 “老爷听说一位好友要去仙华山做道士,就匆匆雇辆车去送行。”叶安说。 “哪位好友,”苏晴儿问,“你听说了吗?” 叶安想了想说:“好像是宋先生。” “哪位宋先生?”苏晴儿问,“可是浦江的潜溪先生宋濂?” “正是,正是。”叶安说,“你也认识呀?” “不。”苏晴儿摇了摇头说:“家父倒是认识,我只是听说,从未见过。父亲常说,叔父、宋濂、章溢和叶琛,四人才华横溢,名冠当世,四人也是最知心的朋友。要论文章,这位宋景濂先生更是无人能及。” “是呀。”叶安说,“听老爷说,圣上还召他做翰林院编修呢,可他没去应召,现在却要去做道士。” “宋先生的心思,你我怎能琢磨得透。”苏晴儿说,她停片刻,像想起了什么,问,“哎,叶安,你怎么没陪叔父一起去?” 叶安说:“老爷嫌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就把我撵回来了。” “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呀。”苏晴儿责怪叶安说,“你呀,真是没用!这么知心的朋友要离开了,叔父一定伤心透了。” “我当时没有多想。”叶安说,“那……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苏晴儿说,“走,跟我一起去找叔父。” 苏晴儿、叶安走出院子。 第47章 宋学士求道仙华山 徐寿辉定计固基业 西湖畔。茂密的竹林中隐着几间低矮的草屋,屋顶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破旧的院门紧紧地关闭上,还上了一把铜锁。刘基独自一人静静地站院门外,呆呆地望着那把冰冷的铜锁,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刘基还正值少年,求学于处州少微山的紫虚观。 月下,少年宋濂背着书箱,独自一人在山路上独行,抬头望去,云雾缭绕中一座道观时隐时现,他沿着仄仄的石阶继续往上攀…… 紫虚观内,松柏叠翠,殿宇森森。殿前的一尊铜炉前,少年刘基正手捧书本,借着月色苦读。 宋濂走近刘基深施一礼,说:“打扰了,这位小哥,请问此处可是紫虚观。” 刘基放下书本,打量了一下宋濂,见他衣着朴素,仿佛一位村野少年。 “正是。”刘基说,“你是砍柴迷了路,还是放羊贪玩忘了归?观里不给借宿。” “我既非砍柴的樵夫,也不是放羊的村野少年,”宋濂说,“我是来紫虚观求师解惑的。” “求师解惑?”刘基有些不相信,他转到宋濂身后,看到他背上的书箱,点点头说,“我来问你,你想拜望哪位先生?” “哦。”宋濂说,“我要拜望的是郑先生。” “郑先生?”刘基问,“哪位郑先生?” 宋濂说:“就是处州录事郑复初郑先生。” “哦,”刘基微微一笑说,“你想拜望这位郑先生呀?” “小哥,你认识这位郑先生?”宋濂问。 “当然认识。”刘基说,“郑先生是我的恩师。” 宋濂深施一礼说:“那就烦请小哥,为我引见。” “这个嘛……”刘基眼珠一转,说,“郑先生不见俗生,我有一联,你若能对上,我就为你引见。” “好,”宋濂说,“请出上联。” 刘基看了看宋濂,又看了看紫虚观外的云雾,说:“有了,我的上联是‘山中独行云为伴’,请对下联。” 宋濂看了看刘基,又看了天上的月亮,笑笑说:“我的下联也有了,下联是‘观内苦读月作灯’。” 二人身后传来郑复初的声音:“好,好,好!好一副对联,出的绝妙,对的精彩。” 刘基、宋濂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殿内走出,正是先生郑复初。 “先生——”刘基赶忙上前施礼。 宋濂也赶忙上前施礼:“晚生拜见郑先生。” 郑复初还礼,笑着问:“伯温,你可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刘基说:“不知道。” 郑复初说:“他就是我常向你提及的宋景濂。” 刘基惊喜地看着宋濂,问:“你就是宋景濂?” 宋濂也惊喜地望着刘基,问:“你是宋景濂刘伯温?” 刘基、宋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郑复初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从此刘基与宋濂形影不离。 晨光中,青山巍巍,飞瀑有声。古松下横一长条石,刘基宋濂并坐长条石上,两人共读一卷,读得津津有味…… 处州郡庠内,诸生都已散学离去,只有刘基宋濂还在书塾内,两人正为书中的观点激烈地争论着…… 晚霞满天,云海万顷,一座座山峰耸出云海,仿佛神话中的一个个仙岛。刘基宋濂沐着夕阳的余辉,站在山巅,尽情呼喊,余声久久回荡在山间…… 往日的情景渐渐淡去,刘基的眼前还是青青的竹林、低矮的草屋、纷纷扬扬的飘雪…… 刘基静静地站在草屋门前,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白雪。一把伞出现在刘基的头顶,遮住了飘落的雪花,苏晴儿、叶安站在了他的身后。 苏晴儿吟诵: “仙人韩伯鸾,弄箫吹紫兰。 一吹洞芝长,再吹翠云寒。 红日长不死,何忧芳岁阑。 常乘双鹿车,遨游三素端。 有时念下土,临风动哀叹。(注:宋濂《和刘伯温秋怀韵(其二)》) 这是宋先生和叔父诗文中的一首吧?” “不错。”刘基说,“潜溪先生与我友情深厚,诗文唱和颇多。” 苏晴儿说:“《尚书》云:‘诗言志,歌咏言。’观宋先生的诗句常有道家韵味,从道恐怕也非他一时之愿。” “嗯。”刘基说,“潜溪先生生性闲散自纵,不堪羁绊,幼时即与道结缘。” “所以叔父也不必惋惜。”苏晴儿说,“如今宋先生遁入岩穴,也算是遂了心愿。” 刘基说:“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宋景濂‘复归其根’ 乎?” 苏晴儿说:“朝廷辟命,宋先生力辞不就,可以看出,凡尘之事他早已看破。生逢乱世,矢志于道,不足为叹。” “唉。”刘基叹息说,“潜溪先生为诗文,常有奇语,操笔立就。当初恩师郑先生曾说宋景濂之文才远胜于我,将来必堪大任,未曾想他命运如此多舛,以他之才,科考竟榜上无名,所幸以文才闻于圣上,却又逢此世道之乱……” 苏晴儿说:“家父常说,仕途如险滩,谨慎使舵,还常会有恶浪掀船。宋先生率朴如此,怎肯违心地去逢迎周转,入山从道,也是复归其本性,今日能遂此愿,对宋先生来说也算幸事,叔父不必感伤。” “是呀,能遂夙愿,该是幸事。”刘基说,“我弱冠以来,即受疾病缠绕,读书甚喜老子之言,也曾想作一道徒。只是后来四处宦游,未能如愿。” 苏晴儿说:“进而济世,退而修身,其实叔父与宋先生无别,只不过修身之地不同罢了。” “晴儿,听你这番话,我心稍宽。只是潜溪先生徒有旷世之才,终不为所用,实在可惜!”刘基停了片刻,拱手说,“潜溪先生,此去必深居简出,闭门修道,相聚之日少矣,他日修道成,升入仙列,无相忘也。” 刘基对着宋濂空空的茅屋深施一礼。 徐寿辉举事后,攻下湖广行省的蕲水,被部下拥立为皇帝,定国号天完。城内清泉寺,依然是苍松翠柏蓊郁,大殿森森,不过这里少了熙熙攘攘的香客,多了一道道岗哨,每一座大殿前都站着手握长矛的香军士兵。如今这里成了天完上将军府。 在正殿一侧的禅房里,天完皇帝徐寿辉、太师邹普胜、军师彭莹玉正在议事。 徐寿辉说:“我天完建立以来,百姓拥戴,四方归附。可这蕲水毕竟是一小县,地狭人少,城小池浅,终非帝都之象,两位爱卿,可有长远谋划?” “陛下说的极是,”邹普胜说,“这小县城,往马屁股上拍一巴掌,就能蹿出城墙外去。” 三人同笑 “太师虽是说笑,可道出的是实情。”徐寿辉说,“这地方一旦官军来袭,可是无要可凭,无险可守啊。如今我兵甲齐备,粮草充足,应该虑及久远,以固大业。” “陛下,臣近日也在思虑此事。”彭莹玉说,“有一处城池,得到它,就足以稳固基业。” “哪座城池?”徐寿辉问。 彭莹玉说:“武昌。” “武昌?”徐寿辉问。 “不错。”彭莹玉说,“武昌扼江汉之咽喉,西通巴蜀,东连吴越,乃兵家必争之重镇,据有武昌,能借其通衢之利,顺江而下,克江州、赣州、徽州,直逼江浙。若能如此,大元半壁江山尽入我手,江南富庶之地尽归我有,天完基业岂不稳固?” “军师说的有理,”邹普胜说,“武昌距我不远,对我威胁最甚,据有武昌不仅彻底解除我西边之威胁,而且能乘其便利,窥视江南各省,不如早日取之。” “军师这番谋划,很合朕意。”徐寿辉说,“不过朕听说汉阳、安陆与武昌,成双星拱月之势,武昌受袭,汉阳、安陆之官军即刻驰援,极难谋取。军师有何制胜之策?” 彭莹玉说:“我义军可派两支劲旅,先攻下汉阳、安陆,断其两翼,待武昌成为一座孤城,再围而取之。” “武昌非寻常城池,”徐寿辉说,“即使是一座孤城,也易守难攻,加之我义军士兵刚入列者多,经战事者少,恐怕一时难以攻克。” “陛下,”彭莹玉说,“臣已派人打探过了,武昌城池虽固,但是守城的湖广行省平章星吉与威顺王宽彻不花多有不和,我义军或许有机可乘。” “哦,看来军师已成竹在胸呀。”徐寿辉说,“那就先夺下武昌,再图江南各州府!” 计议已定,徐寿辉令人择取吉日,誓师出兵。 清泉寺,大雄宝殿内。徐寿辉手持三支香,站在佛主塑像前,天完文武官员分列于在他身后。 徐寿辉庄重地说:“天完建立,朝廷震慑,官军四面进逼,欲倾覆我基业。武昌离我最近,如一恶虎,伏于卧榻之侧,必须除之。我欲西征,祈求佛主护佑,助我攻下武昌,以固我天完根基。” 徐寿逃叩拜。众官员一齐叩拜:“祈求佛主护佑,助我攻下武昌。” 徐寿辉叩拜,进香毕,慢慢转过身来。 “丁普郎、徐明远二将军听令!”徐寿辉高喊。 丁普郎、徐明远出列说:“末将在。” “朕命你二人率所部人马,攻取汉阳,不得有误!”徐寿辉说。 “遵命!”丁普郎、徐明远领命。 “鲁法兴将军听令!”徐寿辉喊道。 鲁法兴出列说:“末将在。” “朕命你率所部人马,北攻安陆,不得有误!”徐寿辉说。 “遵命!”鲁法兴领命。 “太师邹普胜听令!”徐寿辉高喊。 “臣在。”邹普胜上前施礼。 “朕命你尽起城中兵马,攻取武昌。”徐寿辉说。 “遵命!”邹普胜领命。 江水奔流,香军的船队逆江而上。江面桅樯林立,旌旗蔽日,香军的船队首尾相接,覆盖了大半个江面。船上士兵衣着不齐,武器各异,有的手握长矛大刀,有的手拿锄头铁铲,有的竟然只拿根竹竿或木棍。但是一个个头裹红巾,目光炯炯有神…… 一艘大船上,船头站着邹普胜和彭莹玉。 邹普胜问:“不知汉阳、安陆那边战事进展如何?” 彭莹玉说:“取汉阳不难,夺安陆可能要费些周折。” “这是为何?”邹普胜问,“安陆只不过一座小城,为何比汉阳难取?” 彭莹玉说:“汉阳离江岸不远,我大军一到,守城官军闻之胆怯,自会弃城而逃。安陆凭其地利,必会死守,况且知府丑闾本是进士出身,极会笼络人心,城中军民皆愿为其效命,好在鲁法兴智勇双全,定能出奇制胜。” “噢。”邹普胜点了点头。 安陆城外,寒风裹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知府丑闾带着府里的官员,踏着长长的条石台阶上了城墙。城墙上覆着一层白雪,垛口下,放着石块,檑木……每个垛口后都站着守城的军士,寒风中,军士握兵器的手冻得通红。丑闾来到一名军士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装束,又接过他手中的刀,看了看刀刃,满意地点了点头…… 丑闾回身面向众官员,指着军士说:“诸位同僚,你眼前之军士皆血肉之躯,他们也为父母所养,他们能上阵杀寇,你我为何不能?” 身后的众官员肃然。 丑闾高喊:“府判——” 府判拱手:“下官在。” 丑闾说:“为府中官吏各配一兵器!” “是。”府判答道。 军士抬兵器过来,府判为官员一一发放兵器。 丑闾说:“诸位,随我在此守城!” 香军将军鲁法兴率义军来到安陆城外,他勒住战马远远看去,白茫茫的雪地上卧着一座孤城,并不十分高大。 鲁法兴马鞭一指,问身后的副将:“前边就是安陆府城?” “不错。”副将催马上前说,“将军,前边就是安陆府城。” “城中有多少官军?”鲁法兴问。 “我派人已打探过了,”副将说,“城中不过数百官军守卫。” “区区数百守军,怎能敌我?”鲁法兴大笑,“传我军令,不忙安营扎寨,攻下安陆再作修整。” “是!”副将转身高喊,“列队,准备攻城——” 战鼓擂起,香军士兵香军士兵排成整齐方阵,向安陆府城进发。 城门楼上,寒风萧萧,战旗猎猎。战鼓声由远及近。从城门楼上看去,只见城下一个巨大的赤色方阵,正压向安陆城门,士兵阵容整齐,步履有声。阵前一匹高大的战马,鲁法兴骑在马上,一身铠甲闪着银光…… 第48章 鲁法兴智取安陆 丑知府剑刎府衙 香军逼近城下,鲁法兴勒住战马,马鞭指向城楼,大喊:“城上的人听着,我劝你等快快出城纳降,如若不然,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城楼上,知事听了鲁法兴的一番话,吓得两腿瑟瑟发抖,不能站立。 丑闾看了知事一眼,鄙夷地说:“懦夫!刚望见贼寇,就胆怯如此!(转向向府判)府判,拿弓箭过来,看我挫其锐气。” 府判把一张硬弓递给丑闾,丑闾拉弓便射。一支利箭呼啸着飞向城下鲁法兴的前胸。 城下,鲁法兴听见弓弦声响,利箭已到眼前,他把身子一偏,扑的一声,利箭射穿腋下铠甲,他大叫一声,重重地摔下马来。 “将军!将军!!”副将大喊着冲上去,与侍卫架起鲁法兴,转身向后逃去。 丑闾拔出宝剑,大喊:“开启城门,追杀贼寇——” 城门打开,丑闾跨着战马,率军士冲杀出来。 香军的阵脚大乱,士兵纷纷逃散,官军乘胜追杀,城外留下一具具香军士兵的尸体,地上的白雪被鲜血染成殷红…… 副将与侍卫搀扶着鲁法兴,跌跌撞撞地逃到城外一片树林中,后面的追杀声已经听不到了。 “将军,追兵已经远了。”副将说。 鲁法兴气喘吁吁地说:“好……好……就在此……休息休息。” “将军,你先在此休息,”副将说,“我去找个医士过来。” “不用了。”鲁法兴摆了摆手说。 鲁法兴看了看腋下,他攥住箭尾,猛地一拔,只听哧地一声,铠甲、内衣撕破,露出肌肤。副将和侍卫看着鲁法兴,瞪直了眼睛…… “将军,你……”副将大喊。 仔细一下,鲁法兴肌肤完好无损,内衣上并无半点血迹! 鲁法兴仰天大笑:“老天佑我,呵呵……” 副将、侍卫表情由惊讶慢慢转为大笑:“呵呵……” 灯下,香军营帅帐内。鲁法兴坐在书案后,手拿射中他的那支箭,翻来覆地看,看过之后,眉头紧皱。副将走了进来。 “启禀将军。”副将上前施礼。 鲁法兴放下手中的箭,站起身问:“消息打探得如何?” “已打探清楚。”副将说,“守城兵力不够,丑闾把重兵放在了南城门和东西两侧城门,守卫官军训练有素,北城门外不远是高山,道路险峻,兵力较弱,由刚招募的民丁守卫。” “哦。”鲁法兴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书案上的那支箭,大喜说,“有了。” “破城之计有了?”副将问。 “嗯。”鲁法兴点点头,他招招手,让副将靠近,俯副将耳边密语一番。 副将大喜说:“将军妙计!” 鲁法兴说:“明天你就依此计去做,安陆城必破。” 副将说:“谨遵吩咐!” 第二天,副将带着一队香军士兵来到安陆南城门前,勒住战马,望望城上。一杆大旗下站着的正是丑闾。 “丑闾老儿,快快出来决一死战。”副将指丑闾大骂,转向身后的士兵说,“弟兄们,给我骂,大声的骂。” 众士兵一齐大骂:“丑闾老儿,滚出城来……出来决一死战……” 府判来到丑闾面前,说:“大人,城下贼寇挑战。” “我听着呢。”丑闾微微一笑,“一无名副将,不值得理会。” “明白。”府判来到城头,城下骂声停止,府判冲城下喊,“城下人听着,你不过一个无名小将,知府大人不屑伤你性命,快回去喊你家将军过来,今日定斩其首级!” “哈哈,丑闾老儿,你怕了?”副将大笑,“何须我家将军动手,今日我先擒你,以报暗箭之恨,待我家将军伤愈,再将你千刀万剐。丑闾老儿,快出城决一死战。(转向身后的士兵)弟兄们,这老儿不出来,狠狠地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众士兵高声骂道:“丑闾老儿,滚出城来……不敢出战,只会背后射暗箭……丑闾老儿,缩头乌龟,不敢出战……” “大人,”府判来到丑闾面前说,“昨日那贼首被你射伤,不能出战,不如趁机先灭了这伙贼寇……城下骂得太难听了……” “嗯。”丑闾说,“这小儿,实在可恶。府判,守好城池。待我去灭掉此贼。” 府判说:“遵命。” 丑闾抓起身边一竿长矛,下了城墙。城门打开,丑闾带着一队军士冲了出来,来到阵前,丑闾勒住战马。 丑闾手指副将说:“本官念你一无名小辈,不忍伤你性命,你竟执意送死,本官今日就成全你!” “休要说大话,”副将说,“能胜过这竿长枪,再夸海口。” 丑闾说:“今日本官既未带弓,也不施箭,就凭手中长矛,本官让你死个明白。” 两人催马上前,举枪厮杀。杀了二十多个回合,副将渐渐不支,便虚晃一招,转身就逃。 丑闾大喊:“哪里走——” 丑闾举起长矛掷了过去,长矛贴着副将马屁股划过,划开一道血口,马猛地一跃,差点把副将颠了下去。香军士兵跟着败逃。 “追。”丑闾拔出宝剑,一催战马,率领官军追了过去。 安陆城北门外,香军沿着陡峭的山路,艰难跋涉。鲁法兴站在山路边,不住地催促士兵:“快,快!” 安陆城南门外,是茂密的树林。寒风扫尽落叶,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丑闾带着军士追到树林,香军士兵忽然不见了。丑闾四下搜寻,只见茂密的树木,未见半个人影。突然,一名军士指着城里的方向,大喊:大人,快看。丑闾顺着军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中烟焰涨天。 “不好,中计了。”丑闾大喊,“快回城里!” 丑闾掉转马头,想带领军士回城,林中喊杀声四起,副将带着香军士兵杀了回来,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军士左冲右突,不能冲出重围,香军士兵越围越多。 丑闾宝剑一挥,大喊:“冲出去!” 丑闾挥剑砍杀了马前的两名香军士兵,一拍战马,战马长嘶一声,踏着前边的香军士兵冲出包围。冲出树林,丑闾回头一看,身后竟无一名军士跟随,他不敢耽搁,单人独骑向城里方向驰去。丑闾单人独骑来到安陆南门外,远远看见知事骑匹快马,背上背着包袱,从城里出来。丑闾勒住战马,立在了路中央,染血的战袍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鲜红…… 知事来到近前,丑闾把剑一横。 知事看见丑闾,大吃惊,口中喃喃道:“知府大人……” 丑闾忍住怒火问:“知事,要去往何处?” “下官我……我……”知事哆哆嗦嗦地说,“贼寇已经入城,下官我……且避往别处。” “避往别处?”丑闾说,“你乃府中官员,朝廷把安陆城托付给你我,就要与城共存亡,岂可弃城而走!” “贼寇如潮水般涌入,城已陷落……”知事说,“大人,还是逃往别处吧……” “逃?”丑闾冷笑一声,“呵呵呵呵,朝廷怎就用了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大人,你……”知事一拍坐骑,说,“下官且先走……” 知事欲夺路而逃,丑闾催马上前,手起剑落,一道鲜血喷出,知事坠于马下。丑闾鄙夷地看了看雪地上的知事,一带缰绳,向城门方向走去…… 丑闾回到府衙,这里刚刚经过一番激战,府衙台阶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官军或香军士兵的尸体。府衙大堂内,香军士兵分两侧站立,鲁法兴正意得志满地坐在书案之后。丑闾提着宝剑突然闯了进来, 一名香军士兵上前阻拦,丑闾的宝剑划出一道亮闪闪的弧线,一道鲜血喷出,这名士兵倒在地上。两边的士兵全被震慑了,愣愣地看着丑闾提着宝剑,一步一步地走到书案前。 “让开!”丑闾向鲁法兴呵斥。 鲁法兴眼睛直直地看着丑闾,只见丑闾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成紫红,手中提着的宝剑,剑锋处叭叭地滴着鲜血……鲁法兴惊愕地慢慢站起身,让到旁边,丑闾大步跨到书案后,把宝剑往书案上一横,端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 大堂内的香军士兵缓过神来,一起围了上来,一个个把兵器指向丑闾。 “你……你就是安陆知府丑闾?”鲁法兴问。 “正是。”丑闾看了一眼鲁法兴,问,“你是何人?” 鲁法兴说:“我乃天完大将鲁法兴!” “一草寇而已,”丑闾不屑地说,“妄称什么大将!” “你……”鲁法兴拔出宝剑指着丑闾,“你已成为我阶下之囚,竟还如狂妄……” 丑闾不屑地看着鲁法兴,两人僵持了片刻,鲁法兴收回宝剑,冲身边的香军士兵挥了挥手,士兵撤到原处。 鲁法兴说:“我念你以往为政宽仁,给你留一活路,只要你肯降我天完,不但保你性命,还可留你继续做这安陆知府,如何?” “降?”丑闾大笑,“呵呵呵,我虽非汉人,可我熟读圣人之书,我知晓何为‘忠’,何为‘义’,似尔等背叛朝廷为不忠,烧人屋舍,掠人财物为不义。我乃堂堂正正守土之大臣,岂能投降尔等不忠不义之乱贼!” 鲁法兴大怒,说:“我本想留你性命,竟不听好意奉劝,你果真不怕死吗?” “怕死?”丑闾说,“圣人云:‘舍生而取义’,‘杀身以成仁’,死何足惜!”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成全你!”鲁法兴转向身旁的香军士兵说,“来人,把他押入大牢!” 香军士兵围了上来。 “我乃朝廷大臣,岂能受你等贼寇之辱!”丑闾抓起书案上的宝剑,寒光闪过,书案洒满鲜血。 鲁法兴怔怔地看着倒在椅子上的丑闾,沉重地说:“来人,把知府大人送回府宅。” 府宅内,丑闾夫人侯氏坐在梳妆台前,目光呆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的面孔,把有些凌乱的鬓发,用梳子理了理…… 家丁福贵来到侯氏门前,神情沮丧地说:“夫人……老爷他……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侯氏从房里走了出来说,“福贵,陪我去迎老爷回府。” “是。”福贵随侯氏向院门走去。 香军士兵抬丑闾尸体来到院门口,侯氏、福贵跪拜。 “谢各位义士送老爷回府。”侯氏再拜。 福贵大声痛哭:“老爷——” “福贵,哭什么,”侯氏说,“你是男人!” “嗯,”福贵擦干眼泪,说,“夫人,我不哭。” 侯氏说:“随我扶老爷回屋。” “是,夫人。”福贵说。 二人起身,随香军士兵,抬丑闾进屋。 侯氏说:“我已在客厅备了饭菜,福贵,去陪义士们饮酒。” 福贵抽泣着说:“夫人……” 侯氏说:“福贵,像个男人!……陪义士们多喝几杯。” 福贵擦着眼泪说:“嗯……嗯……” 福贵带香军士兵离开。 侯氏跪在丑闾身边,拿着丝帕,含着眼泪,一点一点地擦去丑闾身上的血迹…… 客厅里,桌子上一片狼藉,香军士兵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一个士兵,端起酒碗,摇摇晃晃地来到福贵身边。 “来……来……”士兵说,“小兄弟,你也喝……喝一碗。” 福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会喝酒。” 士兵指着福贵,向其他士兵说:“他说……他……他不会喝……酒,男人……不会喝……酒,哈哈哈……” 众士兵一阵狂笑:“哈哈哈……” 福贵大怒,说:“我喝,我喝!” 福贵捧起一坛酒一痛狂饮…… 侯氏跪在丑闾身边,用丝帕一点一点地擦拭丑闾身上的血迹。脸上、腹胸、双手、腿脚……丑闾身上的每处血污都被拭去,铠甲在灯光的映照下,又熠熠闪亮。侯氏擦净了丑闾身上的血迹,双眼含着泪,注视着丑闾苍白的脸颊说:“老爷,你日日忙碌,妾身想陪陪你都不能。(擦了一下眼泪)现在好了,你可以歇歇了,你等着,妾身现在就去陪你!” 侯氏掏出早已备好毒药,看了看,慢慢启开,一饮而尽,然后靠着丑闾的身体躺下,慢慢闭上双眼…… 第49章 郑万户出山守武昌 怯薛丹纵马抢民女 武昌城门外,逃难的百姓源源不断的通向城门,挑担的汉子、柱着拐杖的老人、坐在箩筐或背篓里的孩子,寒风裹着呼喊和孩子凄厉的哭声…… 城门口,守门军士在逐个搜查。 城门楼上,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星吉带着郎中、都事等人,正眺望那条长长的逃难队伍。 星吉说:“百姓避入城里,夜里要多多巡查,无亲可投之人,要予以施助,勿令百姓有冻馁之忧。” “是,大人。”郎中、都事说。 星吉说:“贼寇逆江而上,必犯我武昌,现在急需一将来镇守城池,行省之内何人能担此任呀?” 都事上前一步,拱手说:“回平章大人,下官所知一人,可担此任。” “哦,”星吉问,“何人?” 都事说:“郑万户!” “郑万户?”星吉问。 “正是,”都事说,“守城之任交付此人,确保万无一失。不过几年前,他因谏阻威顺王于百姓田中狩猎,被罢官。” “哦……”星吉问,“他现居何处?” 都事说:“他现在闲居于城外一梅园内。” “嗯。”星吉说,“都事明日随我前去拜访,邀其出山。” “下官遵命。”都事说。 武昌城外。一片梅园,园内虬枝纵横,繁花似雪。花枝掩映下,有几间草屋,门上有一匾额,上书“郑府”。树下,郑万户正在习武,虽已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一身素装,长枪在手,左劈右刺,上下翻飞,扬起落英随之飘舞…… “好,好,好武艺!”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声。 郑万户收住架势,回身一看,只见林中小径站着一人。 “平章大人!”郑万户大惊,他把枪交给家僮来顺,急忙上前施礼说,“不知平章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星吉急忙还礼说:“郑大人客气。都说郑大人勇武冠于湖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平章大人见笑。”郑万户说,“唉,老了,不比当年了,闲居无趣,每日晨起,舒活舒活筋骨而已。平章大人,请到寒舍一坐。” “请。”星吉说。 二人来到草屋内,落坐。家僮来顺上茶。郑万户摆了摆手,来顺退下。 星吉说:“郑大人归隐于此,可曾留意外边消息?” “略知一些。”郑万户说。 “近日我湖广妖寇甚是猖獗,”星吉说,“贼首据蕲水为都,僭称皇帝,今又驱重兵逆江而上,江北已陷数城。” 郑万户面色凝重,说:“我听说安陆府已被贼寇攻陷,知府丑闾殉城,甚是惨烈。” “是呀,”星吉说,“汉阳、安陆已陷,贼寇必犯我武昌,城内已是人心惶惶。……想必郑大人已知我来意。” “噢……”郑万户点点头。 星吉说:“当初太平之时,对郑大人是弃而不用,今日事情危急前来延请,郑大人该不会推辞吧?” “国之有难,人皆分忧。”郑万户说,“我郑某岂能因进退得失而置大义于不顾?” “郑大人果然襟怀坦荡!”星吉称赞道,“好,我就把武昌守城之任托付与你,望不负命!” 郑万户站起身,拱手施礼说:“郑某当效死以扞城池。” 巡防千户所。营帐内,方国珍、刘仁本正坐在一桌案旁饮酒。方国瑛、方国珉闯了进来。 “国瑛、国珉,你二人来的正好,”方国珍说,“来陪我和先生喝两杯。” 方国瑛、方国珉看了看方国珍,仍静静地站在那里。 “唉,”方国瑛叹息说,“这酒喝着有什么劲!” 刘仁本笑了笑说:“四将军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呀。” “四弟,有何事?”方国珍,“你尽管说。” “三哥……”方国瑛看看方国珍,欲言又止。 “四弟,”方国珍说,“但说不妨。” “三哥,”方国瑛说,“你可听说徐寿辉已攻取汉阳,又夺得安陆?” “听说了。”方国珍说。 方国瑛说:“如今他又兵临武昌城下,眼看着根基日益牢固,大业即将成功。我们何不乘朝廷疲敝之时,夺下几座城池,也创下自己的基业。” 方国珍面色阴沉,斥责说:“胡言乱语!” “我怎么是胡言乱语?”方国瑛说,“我们起兵最早,可至今无立足之地。若能像徐寿辉一样,创下自己的基业,不比做这个千户、百户强?” 方国珍大怒,喝道:“还在胡说,我看你是刚吃了几顿饱饭撑糊涂了。” “四将军,”刘仁本起身,走了过来劝道,“主帅自有韬略,你只管练好营中兵马,不必再多言。” 方国瑛还想再说什么,刘仁本摆了摆手。方国瑛、方国珉无奈地离开。 方国珍忿忿地说:“徐寿辉只不过一贩夫,能成何气候!” 刘仁本说:“四将军也是为我义军大计着想,主帅不必动怒。” 方国珍怒气冲冲地说:“只图眼前之利,不谋深远,如何能成大事!” “主帅所言极是。”刘仁本说,“不过现如今朝廷正忙着对付徐寿辉,我们何不趁机招募些人马,以防日后之变故。” “嗯,先生之言有理。”方国珍点头说,“现成的粮草、军服,多些人马,就多了一份本钱。此事就有劳先生了。” “遵命。”刘仁本说。 方国珍说:“此事只可悄悄行事,不可声张。” 刘仁本说:“仁本会相机行事。” 武昌城。街道上,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星吉骑在马上信步而行,几名军士在后面跟随。街上的行人、商贩不时向星吉行礼,打招呼,星吉一一拱手还礼。 十字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行人、商贾纷纷避向两边。一位老翁背着个包袱,拉着女儿在街上奔跑,后边两匹快马在紧紧追赶。老翁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女儿转身去扶他。 “别管我,快……快跑!”老翁大喊。 女儿撇下老翁,转身就就跑。刚跑了两步,一个绳索抛了过来,套在了她身上,绳索一拉,把她拉上了马背。两匹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女儿在马背上挣扎着,哭喊着。 “爹爹,爹爹……救我……”女儿声嘶力竭地呼喊。 “强盗,强盗呀……”老翁趴在地上,捶胸哭喊,“老天爷,这是什么世道呀……” 行人围上来,扶起老翁,刚才的情景让众人都忿忿不平。 一位挑担男子说:“光天化日下抢人,这还有王法吗?” 众行人纷纷说:“是呀,是呀,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人群中一位儒生说,“官府哪里敢管,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挑担男子问:“什么人,连官府也不敢管?” 儒生说:“他们是怯薛丹(注:元朝蒙古贵族宿卫亲兵)。” 挑担男子没听明白,迷惑地问:“什么……什么丹?” “怯薛丹。”儒生说,“就是威顺王府的宿卫亲兵,官府敢管吗?” 众行人一阵议论:“怪不得这么霸道……王府的人就能光天化日下抢人?……唉,忍了吧……” 众人虽然同情老翁,可谁也没有办法来帮助老翁。 清脆的銮铃声从远处传来,星吉骑马向这边走来。 “老人家,你女儿有救了。”儒生欣喜地指星吉说,“你看,平章大人来了。” 老翁问:“平章大人?” “是呀。”儒生说,“平章大人可是个正直的官,只有他才能为你做主。” “对,对。”众人纷纷说,“快去求平章大人。” 老翁向儒生作揖说:“谢谢先生指点……谢谢先生指点……” 众人说:“快去吧……快去吧。” 老翁跑到星吉马前跪倒叩首,大声哭喊:“大人,有冤呀,有冤呀……小民有冤呀,大人……” 星吉勒住马,向军士说:“快快扶老者起来。” 军士上前,搀扶起老翁。 星吉问:“老人家,你有何冤情,慢慢说来。” 老翁声泪俱下地说:“我父女二人本在乡下,以种地为生。半月前,乡下闹匪患,我父女二人就逃到城里避难,谁曾想今天撞上了王爷府的……什么丹……” 挑担男子说:“怯薛丹。” “对,怯薛丹,”老翁说,“他们看我女儿几分姿色,就不由分说,生抢了去……大人,求你救救我女儿。” “王府的亲兵?”星吉问,“你……你能确认他们是王府的亲兵?” “我……”老翁一时无言。 人群中有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他们就是王府的人,”中年男子说,“虽然他们换了装扮,小的还是能认出,小的常去王府送青菜,见到过他们。” 众人也纷纷说:“是呀,是呀,就是王府的人,我们都亲眼所见。” “大人,你一定给小民做主呀,没了女儿我……我也不活了!”老翁说完,欲往街边石墩上撞。军士紧紧拉住。 “天下还有这等事!”星吉愤怒地说,“老人家,你不要着急,本官这就为你去讨回女儿!” 老翁连连作揖,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军士,”星吉高喊,“随我去威顺王府!” “是。”众军士答道。 星吉带军士向王府走去。 威顺王府,朱门紧闭。门前立着两尊威严的石狮,大门两侧各有两名宿卫亲兵守卫。星吉来到威顺王府门前,下了马,一名随行军士走上前去。 “行省平章大人前来拜访威顺王。”随行军士通禀,并递上牌符。 王府宿卫亲兵查验了一番,转身欲开门,王府的管家开启侧门,从里面快步跑了出来。 管家上前拱手,说:“小的拜见平章大人。” 星吉问:“王爷可在府中?” 管家问:平章大人要见我家王爷? “正是。”星吉说,“烦请管家为我通禀。” “大人请稍等,”管家说,“小的这就进去通禀一声。” 管家进了王府,却把王府的侧门又关上了。 随行军士很是生气,欲上前质问,星吉摆了摆手。 “他只是一下人。”星吉说,“且在门外等一等。” 威顺王府客厅内,威顺王宽彻不花与湖广行省左丞珂颂正在聊天。 “王爷,”珂颂说:“最近我湖广这潭水可不太平静啊。” “是啊,”威顺王说,“蕲黄妖寇四处作乱,近日陷我几座城池。” “王爷我说的可不是蕲黄妖寇,”珂颂笑笑说,“几个妖寇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细波微澜,真正可怕的是水下的暗流漩涡。” “哦?”威顺王吃惊地问,“我湖广还有股暗流漩涡?” “不错。”珂颂说,“王爷,你可听说,被你赶走的那个郑万户又得以起复委用?” “本王还不知,”威顺王问,“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还有何人?”珂颂说,“在这湖广行省,何人行事敢不先向王爷您通禀通禀,惟有他星吉才敢如此擅作妄为。” “星吉……”威顺王脸上掠过一丝不怿,问:“星吉急着起用那老东西做什么?” “王爷,这你还不明白?”珂颂说,“启用了郑万户,这湖广行省,上上下下可都是他星吉的人,他星吉在湖广行省可就是呼风来风,唤雨来雨了。” 威顺王变了脸色,说:“这星吉实在可恶!” 管家走了进来。 “启禀王爷,平章大人前来拜望。”管家禀报。 “嘿,这星吉还真不禁念叨。”珂颂说,“刚说到他,他就来了。” “不见。”威顺王大怒,说,“告诉星吉,就说本王不在府中。” “王爷息怒,”珂颂说,“怎能不见呢?要见,要见,好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嗯……好吧。”威顺王沉吟片刻,说,“打开侧门,让他进来。” “是,王爷。”管家从客厅退了出来。 星吉在威顺王府门前,等得焦急。管家慢慢腾腾地从府里走了出来,来到王府门前,打开左侧小门。 “平章大人,”管家说:“我家王爷在客厅恭候,请——” 管家把手一抬,指向左边侧门。 星吉看了看管家,怒不可遏,说:“本官乃朝廷大臣,受天子之命,岂能从侧门进入?” “此乃王府,不比别处,”管家傲慢地说,“行省官员到此,只开启侧门。” “大胆!”随行军士说,“平章大人面前,你也敢这般无礼!快把正门打开。” “跟他啰嗦什么,”星吉说,“军士们,给我打,看他开还是不开。” 众军士按倒管家一顿痛打,管家被打得鼻青脸肿。 “哎哟……哎哟……”管家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敢开正门呀。” “那就快去告诉你家王爷,”星吉说,“我星吉前来拜访,让他把正门打开。” “是,是……”管家手遮着脸说,“小人这就去禀告王爷,哎哟哟……” 第50章 闯王府痛打管家 定奸计驱除星吉 管家进入王府,跌跌撞撞地跑进了王府客厅。 “启禀王爷……”管家叩拜后,急忙以手遮脸。 威顺王发现管家用手遮住脸,很是不解,问:“管家,你为何用手遮起脸呀?把手挪开,让王爷我瞧瞧。” 管家把手挪开,低声地说:“王爷……” 威顺王问:“管家,你脸怎么了?” “被……被人打了……”管家低声地说。 “被人打了?”威顺王问,“被何人打了?” “还能有何人?”管家说,“平章大人手下的军士打的。” “星吉?”威顺王大怒说,“他……他为何打你?” “小的按您的吩咐,”管家说,“引他从侧门进府,他不肯进来,还说什么他是‘朝廷大臣,受天子之命,岂能从侧门进入’,非要小的打开正门,小的未给打开,他就让手下军士把小的按倒在地一顿痛打……” “岂有此理!”威顺王说,“叫几个亲兵,把他给我轰走。” “不可……”珂颂急忙阻拦说,“王爷息怒,不可……不可轰他走。” “有何不可?”威顺王问,“他打了我的管家……” “王爷息怒。”珂颂说,“星吉说的不错,他毕竟是受天子之命,王爷您权且忍他一忍,不为他星吉,只为圣上。” “好吧,”威顺王舒了口气,说:“为了圣上,本王权且忍他一忍,打开正门,让他进来。” “是。”管家捂着脸退出。 “王爷,”珂颂说,“下官也须避一避。” “嗯。”威顺王点了点头。 珂颂躲进侧室。 管家来到威顺王府门前,打开了正门。 “平章大人,”管家说,“王爷有请——” 星吉瞟一眼管家,说:“谢了。” 管家引星吉进入王府。 威顺王宽彻不花端坐于客厅,面带愠色。王府管家引星吉走进客厅。 星吉上前施礼:“参见王爷。” 威顺王看了看星吉,说:“平章大人免礼,请坐。” 星吉坐下。 威顺王问:“平章大人有何事急着见本王呀?” “启禀王爷,”星吉说,“下官刚才接到一宗案子,有损王府名声,特来察询,以消莫名之诬。” “哦?”威顺王问,“是何案子?” 星吉说:“城内有一老翁拦于下官马前,状告王府之人抢其女儿。” “呵呵,”威顺王冷冷一笑,说,“市井小民,刁劣奸滑,常以狱讼为利,不可信他。” “起初下官也是不信,”星吉说,“不过后来有数人作证,说亲眼看见老翁之女被王府亲兵掳入府中。还望王爷详察。” “怎么?”威顺王脸上浮现一丝愠色,他瞪着星吉问,“难道平章大人要为一民女逼迫本王不成?” “王爷息怒,”星吉说,“下官岂敢逼迫王爷?不过,王爷乃帝室之胄,如此有损帝室声威之言,下官岂能不闻不问,含糊了之?况且贼寇已迫近城下,民心惶惶,若因此案让王爷德威有损,民心离散,乱必自内生,武昌危矣!” “好吧,好吧……”威顺王已不耐烦再与星吉纠缠,他知道星吉不查出个结果,不会罢休,就向客厅外高喊,“管家,管家——” 管家走进客厅。 “王爷,你有事吩咐?”管家说。 威顺王问:“今日你在府门,可曾看到有一民女被带入府中?” “今日……”管家看看星吉,又看看威顺王,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有一民女被人带入府中。” “哦,还真有此事。”星吉问,“是何人把她掳入府中的?” “好像……”管家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好像是二王子手下的两个奴才……” “什么?”威顺王勃然大怒,“这些狗奴才,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王爷息怒。”星吉说,“二王子管教不严,好在还没铸成大错,还请王爷做主放还,使其父女团聚。” “既在本王府中,理当放还。”威顺王说,“管家,去传本王旨意,释放那民女。” “是,王爷。”管家退出。 “王爷深明大义,下官甚为感激。”星吉说,“那两个亲兵,还望王爷能依王府规矩予以严惩。” “平章大人放心,”威顺王说,“这两个奴才,决不轻饶。” 星吉起身,施礼:“多有打扰,下官告辞。” “恕不远送。”威顺王怒气冲冲地看着星吉离开。 威顺王府门前围着许多路人,老翁愁容满面,不时向王府大门内张望。 随行军士说:“老人家,不要着急,平章大人定能为你讨回女儿。” 星吉从王府走了出来,老翁迎了上去。 “大人,大人,”老翁急切地问,“我那女儿怎么样了,……还能讨回不?” “老人家,你放心。”星吉说,“王爷已答应放还你女儿。” 王府管家带着老翁女儿从门里出来。老翁颤颤巍巍地迎了上去。 “孩儿……”老翁扑过去,老泪纵横。 “爹爹……”女儿紧紧抱住老翁。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星吉看着他父女二人,欣慰地笑了笑。 “老人家,别哭了,”路人提醒,“还不快快感谢恩人。” “看我,都老糊涂了……把恩人忘了。”老翁擦了擦眼泪,转身一看,星吉已骑在马上,带着军士远去,他急忙拉着女儿,朝着星吉离去的方向叩拜,“草民叩谢大恩!草民叩谢大恩!” 威顺王府客厅内。珂颂看见星吉离开,他从侧室走了出来,来到怒气未消的威顺王面前。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珂颂说,“不就是一民女么,他星吉还演了一出‘为民请命’。” “这星吉……”威顺王忿忿地说,“这星吉实在可恶!” “王爷,”珂颂说,“这武昌可是您的封地,岂能容他星吉胡作非为。” “本王早想除去这一心头之患,”威顺王说,“只是他做事谨慎,未能留下可握之把柄,况且还有圣上宠信于他。” “不能除掉他,还不能驱走他吗?”珂颂说,“王爷果真不想再见到此人,下官倒有一计可让他从武昌地界上消失。” “哦?”威顺王问,“何计?” “不用王爷你赶,”珂颂说,“让圣上召他回京城!” “让圣上召回他京城?”威顺王问,“怎么召回?” “这还不好办?”珂颂说,“圣上不是宠信他吗?王爷您就上一道表,颂其在湖广的政绩,圣上一高兴,必思委以重任。下官再修书一封,给我义父哈麻,让他在圣上面前进言,召星吉回朝廷。如此一来,星吉不就从这武昌消失了吗?” “唉。”威顺王说,“此计虽好,可便宜了他。” “王爷放心。”珂颂说,“他到了我义父手下,还能讨到什么便宜。” “哦?呵呵……”威顺王大笑,他手点着珂颂说,“你想得周到。好,驱走了星吉,本王就奏请圣上,让你来做这个平章。” 珂颂深施一礼说:“谢王爷栽培。” 夜幕中,武昌城墙之上星火点点,如一条闪着金色的长龙。灯笼、火把下,军士、民工正忙忙碌碌地修补城墙,扛木料的、搬砖的、挑灰浆的、砌墙的…… 星吉带着两名军士,在城墙上巡查…… 城墙一缺口处,郑万户正与几个军士抬一块硕大的条石,条石砌在了城墙上,郑万户又用手试了试…… 雪后的西湖,水平如镜。长堤覆着白雪,远远望去,如一笔长长的墨痕,堤上的垂柳微挂雪花,如烟,如雾。 船舱内,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棋盘,樊执敬与刘基正在下棋。 “樊大人,近日武昌有何消息?”刘基落下一枚棋子,问。 樊执敬欲落子,停下,笑了笑说:“武昌那边的消息,刘大人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哦,”刘基微微一笑,“呵呵……” “听说近日刘大人一直在琢磨蕲水徐贼用兵,推演战事变数。”樊执敬说,“武昌离我甚远,刘大人如此关注,这是为何呀?” “不瞒樊大人,”刘基说,“下官卜了一卦,卦象上说蕲黄贼寇,将是我杭州之宿敌。” “蕲黄贼寇犯我杭州……”樊执敬很是惊诧,他沉思片刻,点头说,“虽说是卦象,倒也不无道理,从其用兵来看,先是西征武昌,固根本,其后应是顺江而下,犯江西、犯江浙。” “正如大人所说,”刘基说,“下官推测也是如此。” “不过有一点我不甚明白,”樊执敬说,“那徐贼把兵马悉数派出,就不怕官军袭其巢穴?” “蕲水乃一小城,”刘基说,“困守是自寻绝路,出去转战,倒是能另寻活路。” “如此说来,”樊执敬说,“徐贼此举倒是一招妙棋。” 刘基微微一笑说:“也不见得。” “哦,”樊执敬说,“刘大人为何这样说?” “呵呵。”刘基微微一笑说,“分路出击,徐贼留守,此乃一下策。若败,则孤军陷于绝境,既无后援,亦无接应。” “哦。”樊执敬说,“那……若胜呢?” “若胜,”刘基说,“则各路贼首会恃其功,拥兵自重,不听主令。” “哦,”樊执敬说,“依刘大人之言,那徐贼危矣?” “嗯。”刘基说,“从卦象来看,当是如此,只是他眼下无忧。” 樊执敬问:“刘大人已卜知那徐贼运数?” “呵呵。”刘基笑着说,“天机不可泄漏。” 二人相视而笑,继续下棋。 数年之后,果如刘基所言,徐寿辉被拥兵自重的陈友谅击杀。此乃后话。 蕲水城内人,清泉寺。禅房内,徐寿辉坐在书案前看文牒。 徐寿辉高喊:“来人——” 一内侍走了过来。 “圣上,有何吩咐。”内侍上前问道。 “今日前方可有消息送至?”徐寿辉问。 内侍说:“听说丁普郎、徐明远二将军正激战于兴国路,今日应有捷报送来。” 徐寿辉点点头:“嗯。” “圣上,”内侍说,“西征各路军捷报频传啊。” “是呀。”徐寿辉微微一笑说,“蕲水城小,如何做得大文章,此番出征,不光是寻条活路,攻取武昌,我天完基业固矣!” 内侍说:“圣上英明。” 徐寿辉问:“太师那边有何消息?” 内侍说:“还未有消息。” “怎么还没有消息?”徐寿辉说,“太师该到武昌了。” 夕阳中,江边樯桅林立,香军的船只靠上岸边,香军士兵纷纷跳下船,登上江岸…… 一桅白帆缓缓落下,战船慢慢停靠在岸边。邹普胜看了看浩浩荡荡登岸的士兵,脸上泛出得意的微笑。 “军师,”邹普胜说,“此处距武昌只有三十多里,你我就从此登岸。” “好。”彭莹玉说,“今晚就在此安下营寨,略作休整。” 士兵抬来一块长长的木板,搭在船头。邹普胜、彭莹玉顺着木板,走下船,来到一处高冈眺望。 “想当年,”邹普胜说,“我只身来到武昌,想凭一把铁锤谋生,可是……吃尽千般苦头,受尽万般凌辱,也未能立下脚跟,最后还是回到老家麻城。” 彭莹玉说:“武昌城虽广,那是达官显贵享乐之处,哪有贫寒百姓立锥之地。” “是呀。”邹普胜说,“明日杀进城去,看那些达官显贵,哪个还敢冷眼于我!” 彭莹玉看了看邹普胜,笑了笑。 传令士兵飞马前来禀报。 “启禀主帅,我先头人马已到武昌城下,一路无官军袭扰。”传令士兵下马禀报说。 “噢,”邹普胜微微一笑,说,“呵呵,好,看来官军是慑于我军威,闻风而逃呀。” “丁普郎、徐明远取了汉阳,鲁法兴取了安陆,”彭莹玉说,“武昌两翼皆已剪除,官军只好缩于城内,哪还敢来袭扰!” “官军既然闻风丧胆,我就再吓唬吓唬他。”邹普胜说,“传我军令:命先头人马在武昌城下安营扎寨。” “是!”传令士兵上马离开。 彭莹玉说:“太师此令一出,恐怕城中的官军今夜不能安睡了。” “呵呵呵,”邹普胜大笑说,“官军不能安睡,你我可要好好睡上一觉。来人——” “在!”传令士兵答道。 邹普胜说:“传令各路人马:登岸之后,即刻安营扎寨,今晚早作歇息,准备明日攻城。” “是!”传令士兵离开。 第51章 郑万户乘夜劫营寨 彭莹玉因败施苦计 武昌城墙上,军士手执兵器,严阵以待。城门楼前,星吉与郑万户并肩站立,眺望城下。城下不远处,灯火通明,香军先头人马已经在那里扎在营寨。 “贼寇也太狂妄,竟在我城下安营扎寨!”星吉说,“岂不是欺我城中兵少将寡?” “呵呵……”郑万户微微一笑。 星吉问:“郑大人因何发笑?” “呵呵。”郑万户说,“下官笑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懂谋略,犯兵法大忌。” “哦?”星吉说,“看来郑大人已有破敌之计。” “破不破敌,下官不敢说,但定能重创贼寇。”郑万户说,“今夜我即趁其立足未稳,率领军士破其营寨。” “破其营寨?”星吉有些担忧,问,“万户轻率出城,会不会中敌之计?” “中计?”郑万户哈哈大笑,“呵呵,贼营中还未有此善用兵之人。平章大人请看,贼寇虽众,但营寨布局散乱,无丝毫章法,我寻其一破绽,趁夜袭入,贼寇必不战自乱。” “好!”星吉说,“果能如此,挫其锋芒,贼寇必不敢轻率犯我城池。” 武昌城下,香军营寨。营帐内,香军士兵正在入睡,鼾声如雷。 郑万户带着军士悄悄靠近营寨。 几名香军士兵手执兵器,正在巡逻,一步步地向着官军隐藏的地方走了过来……几把劲弩瞄向巡逻的士兵,嗖嗖几声响,巡逻的士兵应声倒下。 “放箭!”郑万户高喊。 官军弓张满,无数支箭羽,带着火苗飞向香军营寨。火苗引燃了营帐,营寨成了一片火海。 “杀——”郑万户从家僮来顺手里接过长枪,一挥长枪,高声大喊。他纵马跃过木栅,军士紧随其后,冲进营寨。 香军士兵从梦中惊醒,慌乱中,穿错了衣服,找不不到鞋子。几名衣冠不整的香军士兵,刚跑出营帐,官军赶过来,一阵砍杀。 燃着熊熊大火的营帐里,跑出几个士兵,身上着了火,哭喊着,东闯西撞。 郑万户一身铠甲在火光中熠熠闪亮,手中长枪闪着寒光,他带着军士左冲右杀,义军士兵纷纷溃逃…… 香军头领沈普良正躺在营帐内的在床上和衣而睡,床头桌案上放着一只酒坛,一个酒碗,碗中还剩半碗残酒。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沈普良半睁睡眼,口中喃喃自语:“这么吵……扰了本头领的好梦……” 突然,一只长枪从帐外直刺了进来,沈普良侧过脸来,瞪直了双眼,只见枪头贴着他的右脸,刺中床头。 “啊——”沈普良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下,跑出营帐外。 营帐外,几名官军士兵倒在地上,两名侍卫浑身是血,身后还有一匹惊魂未定的战马。 沈普良站在营帐门口,呆呆地看着四下冲天的火光,沮丧地说:“完了……,全完了……” “头领,”侍卫高喊,“快上马!” 沈普良在侍卫搀扶下,慌慌张张上了马,带着残兵向营外逃去…… 江边,香军营寨。 帅帐内,太师邹普胜从睡梦中惊醒,他穿上衣服,来到前帐。帐外传来传令士兵急促的脚步声。 “报——”传令士兵高喊。 “何事,讲。”邹普胜说。 “启禀太师,官军趁我不备,劫了先头人马的营寨。”传令士兵说。 “什么?”邹普胜问,“官军劫我营寨?” 传令士兵低声说:“是。” 军师彭莹玉从帐外走了进来,他挥了挥手,传令士兵,退出帐外。 “军师……”邹普胜说,“你也得到消息了?” 彭莹玉说:“我也是刚得到消息。” “现在情况如何?”邹普胜问。 “只见一片火海,”彭莹玉说,“伤亡情况现在还不知晓。” “唉,”邹普胜叹道,“全怪我轻敌,不该让营寨扎在城下。劫我营寨之人是谁?” 彭莹玉说:“老将军郑万户。” “哦?”邹普胜问,“军师知道此人。” “略知一些,”彭莹玉说,“此人勇冠湖广,又有谋略,常以廉颇自比。前些年因耿直谏言被罢官,近日又被起用,委以重任,守护武昌城。” “噢。”邹普胜说,“如此说来,此人难以对付?” “不错。”彭莹玉说,“武昌不比汉阳,汉阳城墙被江水所毁,无险可凭,可武昌城墙坚固,新近又整修加固,再加上郑万户善于用兵,恐一时难以攻下,还需细细谋划。” 邹普胜颓唐地叹了一口气:“哦……” 武昌城门外,郑万户清理完战场,带着军士凯旋而归,平章政事星吉已在吊桥外迎候。来到吊桥前,郑万户翻身下马。 星吉迎上前,紧紧地握住郑万户的手说:“恭贺郑大人旗开得胜。” “驱走几个蟊贼而已,”郑万户说:“何劳平章大人在此迎候。” “郑大人勇杀贼寇,护佑全城百姓,我理当在此恭迎。”星吉抓起郑万户的马缰绳说,“郑大人,请上马。” “平章大人,”郑万户说,“你这是……” “我要为功臣执辔。”星吉说,“郑大人,请上马。” “平章大人,你要折杀下官了。”郑万户急忙说,“下官寸功未建,岂能受此礼遇。” 星吉说:“郑大人以年迈之躯效命沙场,再厚之礼也不为过。” “不可,不可……”郑万户不停地摆手说,“平章大人,不可。” “军士们,”星吉笑着对一旁的军士们说,“郑大人不肯上马,你等还不相助?” “遵命!”众军士上前抬起郑万户。 “不需军士们动手,”郑万户摆着手说,“我这就上马,这就上马……” 众军士放下郑万户。 “郑大人,”星吉高喊,“请——” “谢平章大人礼遇!”郑万户深鞠一躬,翻身上马。 星吉牵着战马,郑万户骑于马上,众军士簇拥着,向城内走去。城门口响起鞭炮,百姓夹道相迎。 沈普良带着香军士兵逃回到江边香军营寨,他让士兵将其反绑着双臂,前往太师帐中谢罪。太师邹普胜营帐前,侍卫手执兵器,两边站立。营帐内,太师邹普胜端坐于书案之后,军师彭莹玉坐在一侧。 沈普良走了进来,跪在邹普胜书案前。 “主帅,”沈普良痛惜地说,“我昨夜丢了营寨,损兵折将,让军威受辱,罪该万死,求主帅治罪。” “哦?”邹普胜抬头看看沈普良,问,“损失了多少人马?” 沈普良说:“三千人马,还剩两千。” “还剩两千?”邹普胜问,“剩余人马现在何处?” 沈普良说:“已在营外十里一片树林里,重新安下营寨。” “哦。”邹普胜沉思了片刻说,“起身吧。” 沈普良一动未动,说:“求主帅治罪。” “罪不在你,”邹普胜说,“在我邹普胜,是我邹普胜轻敌冒进,让弟兄们吃了败仗。” “不,不,”沈普良急忙说,“不怪主帅,只怪那姓郑的老儿太奸猾,趁我义军立足未稳,劫了营寨。也怪我做事不密,未能防备。求主帅治罪。” “此过先记下了,”邹普胜说,“不可再有失责,不然两罪并罚。” 沈普良感激涕零地说:“谢主帅……” “来人——”邹普胜冲帐外大喊。 “在。”侍卫走进营帐。 “给沈头领松绑。”邹普胜说。 “是。”侍卫来到沈普良身边,欲给其松绑。一旁的彭莹玉高喊:“慢。” 邹普胜看了看彭莹玉,问:“军师有何话要说?” “初战失利,丢了营寨,罪责不轻。太师体恤,饶过了,可若无半点责罚,恐怕我义军众弟兄不服呀。”彭莹玉摆了摆手,侍卫离开,彭莹玉起身,来到沈普良身边,低声问,“沈普良,你可愿以功折罪?” “岂能不愿?”沈普良说,“若能将功折罪,我沈普良万死不辞。” “军师何意?”邹普胜问:“莫非军师有了破城妙计?” “嗯。”彭莹玉点点头说,“我听说那郑万户勇武过人,又善用兵,若强攻城池,恐怕难以得手,我倒有一计可以赚取城池。不过么……需沈头领受些皮肉之苦,不知沈头领是否愿意?” “愿意。”沈普良想都没想,说,“能将功折罪,死而无怨,受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好。”彭莹玉俯身在沈普良耳边,低语一番,说,“都记下了?” “嗯。”沈普良点点头说,“都记下了。” “来人——”彭莹玉冲帐外大喊。 “在。”侍卫走进营帐。 彭莹玉高喊:“把沈普良拉出营帐之外,鞭责二十。” “是。” 侍卫押沈普良离开帅帐,来营寨旗杆下。旗杆下,围着许多香军士兵。沈普良被按在一木板上,扒去外衣,行刑士兵举起鞭子抽了下去,霎时,白色的内衣现出一道血痕…… 监刑官高声数着皮鞭数:“一、二、三……” 鞭子落下,沈普良身子猛地抽搐,他咬紧牙,强忍着,背上已血肉模糊…… 郑万户旗开得胜的消息传遍整个武昌城,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可是,珂颂听说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偷偷来到威顺王府。 “王爷今日之事你可曾听说?”珂颂问。 “何事呀?”威顺王说,“你说的是那郑万户初战获胜?” “那郑万户不过是侥幸取胜,有何可说的。”珂颂说,“下官说的是他取胜之后,星吉亲自牵马执辔,满城百姓相迎……他那个趾高气昂的……唉!” “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威顺王说,“他郑万户守住城池,御敌有功,张扬一些也未尝不可,不必在意。” “王爷,”珂颂说,“星吉此举何止是抖抖风光,分明是在收买人心,这满城百姓的心若都被他星吉笼络了去,他可是呼风来风,唤雨来雨,王爷您可就……” 威顺王思考片刻,勃然大怒说:“哼,……这星吉着实可恶!” “王爷,”珂颂问,“您上的那道表……如何了?” “该到圣上手中了,”威顺王说,“过两日就应有消息了。” “哦。”珂颂长舒了一口气。 武昌城墙之上,郑万户两着军士正在巡城。平璋政事星吉与都事沿着台阶登上城墙。郑万户看见星吉,赶忙过来施礼。 “参见平章大人。”郑万户说。 “免礼,免礼。”星吉说,“城下的贼寇有何动静?” “还无任何动静。”郑万户说。 星吉说:“贼寇昨夜刚败,当心其寻机报复。” “下官也正思虑此事,”郑万户说,“昨夜贼寇损兵折将,今日应当前来挑战,可直到现在他们还按兵不动。” 星吉来到垛口处,向城下眺望,只见宽阔的护城河,水流汤汤。 “奇怪……”星吉说,“退去后再无动静,不合常理呀。” 都事说:“一定是那贼寇昨夜吃了败仗,吓破了胆……” 星吉、郑万户微微一笑。 一名军士跑了过来,指着城下说:“启禀大人,一匹快马正向城下驰来。” “哦?”郑万户说,“走,去看看!” 星吉、郑万户等人一齐向城门楼走去。 城门外,一匹快马,来到城下吊桥旁,马背上是一名义军士兵。他勒住马,拉满弓,向城门楼上射了一支利箭,转身离去。利箭插入楼前的木柱,箭上带着一封书信,军士拔下箭,取下书信,来到郑万户身边禀报。 “大人,城下送来一封书信。”军士递上书信。 郑万户接过书信,看了看。 “信中说些什么?”星吉问。 “昨夜所败的贼寇头领沈普良,要率众来降。”郑万户说。 “什么?”星吉不解地问,“贼寇头领率众来降?” “平章大人,你来看看。”郑万户呈上书信说。 星吉接过,看信,看过后沉思片刻说:“我倒是听说沈普良吃了败仗,回去后挨了一顿鞭子……这会不会是一苦肉计?” “哦,呵呵……”郑万户说,“平章大人也觉得这里边有诈?” 星吉微笑着说:“郑大人已看出什么了?” “信中倒未看出什么来,”郑万户说,“不过两军尚未正式交战,贼寇也未完败,这归降有点蹊跷。” “嗯,有道理。”星吉问,“郑大人准备如何回应?” “敌将来降,岂有拒绝之理?”郑万户说,“允其归降。” “若是诈降……”星吉说,“骗我城门又当如何?” “诈降?”郑万户笑笑说,“下官自有办法制之。” “好,”星吉点点头说,“那就请郑大人修一封回书,约定时日,让其来降。” “遵命。”郑万户说。 第52章 沈普良瓮城被捉 邹普胜城下受困 受刑后,沈普良一直在林中的营寨疗伤。沈普良趴在营帐内的一张床上,背上是条条血痕。医士手执灯盏,仔细查看了一番。 “医士,”沈普良问,“这伤何时能痊愈?” “头领放心,”医士说,“伤口正在愈合,再换一次药就可痊愈。” 医士为他敷上药膏,裹上药带。沈普良起身,穿上衣服。 医士说:“安心调养几日即可,不可多动。” “记下了,”沈普良说,“多谢医士。” “头领不必客气,告辞了。”医士收拾好药箱身离开营帐。 侍卫走了进来,上前施礼:“启禀头领——” “何事?”沈普良问。 “城里官军已送来回信。”侍卫递上书信。 “哦,”沈普良接过书信,看后大喜,“好,好,快将此信送给主帅。” “是。”侍卫接过书信,向帐外走去。 江边,香军营寨。帅帐内,太师邹普胜接过卫士送来的郑万户的回信,仔细看了一遍。 “三日后,戌时开城纳降……”邹普胜放下书信,自言自语,突然大笑,“这郑老儿果已中计,呵呵。” “不过,郑万户诡计多端,”一旁的彭莹玉提醒说,“我义军还需提防。” “呵呵,军师不必担心。”邹普胜说,“只要沈普良骗开城门,我大军乘其不备,一拥而入,他纵有千般妙计,又能如何?” “嗯,太师所说有理。”彭莹玉说,“只是我大队人马尾随沈普良之后,易于暴露,万一被那郑万户察觉,此计就要落空。” “不妨,这几日,我详细查看了武昌城外的地形,”邹普胜指桌案上地图说,“军师来看。” 彭莹玉上前查看地图。 “距城门五里有片树林,”邹普胜说,“我大队人马乘夜色出动,伏于树林中,待沈普良夺下城门,放出信号,我各路人马一齐冲出,杀入城里。” “嗯,”彭莹玉沉思了片刻说,“沈普良率有两千人马,夺取城门足矣。” 夜晚,沈普良带着一队人马沿小路向武昌城行进。一轮弯月在黑云中忽隐忽现,士兵手中的兵器在月下,闪着点点寒光…… 邹普胜率香军士兵提前隐藏在城外的树林中,一双双眼睛正盯着城下的一举一动…… 彭莹玉留守在江边香军营寨。营帐内,彭莹玉不安地走来走去,他思考着郑万户的那封书信。郑万户老谋深算,果真就这样轻易骗过?彭莹玉在心里说,边踱步边思考,突然他的脸色变得十分紧张,他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有诈。他急忙向帐外大喊:“来人。” 侍卫从帐外走了进来。 彭莹玉说:“传我军令:尽起营内人马,随我去接应太师!” “是。”侍卫走出营帐。 武昌城墙之上,军士手握兵器,目光注视着城下。垛口下面,堆放着石块、檑木……城门楼内,郑万户身披铠甲,坐在一张书案前,借着橘黄的灯光,正在查看一张地形图。 吊桥下,护城河水,哗哗流淌…… 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普良带着人马来到吊桥前。 城墙之上,一张张弓吱呀呀拉开,无数支利箭,瞄向城下…… “城下何人?”军士高喊,“快停下!不然就放箭了。” 沈普良勒住战马,一挥手,身后的人马停下了脚步。 沈普良看了看城上,向身后的侍卫说:“向城上发暗号。” 侍卫举旗摇了摇,大喊:“沈将军带人马前来投诚,快开城门。” “好,”城上的军士答道,“稍等片刻。” 军士跑进城门楼内禀报:“大人,沈普良带着人马已到城下。” “哦,”郑万户说,“走,去看看。” 郑万户来到城门楼外,向下看了看,从军士手中接过火把,冲城下挥了挥,城下旗帜又摇了摇。 郑万户喊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是!”军士答道。 伴着吱呀呀的响声,吊桥缓缓落下,城门打开。 沈普良一挥手高喊:“进城!” 香军士兵踏过吊桥,涌进城门,进入瓮城。沈普良看看没什么异样情况,也一拍战马,冲过吊桥,进了城门。看见前队的士兵已冲出了瓮城,他心中一阵暗喜。 沈普良拔出宝剑,向一挥,高喊:“弟兄们,杀进城去,夺下城门——” 香军士兵一齐亮出手中兵器,高喊着向前冲去。沈普良,一踹马蹬,正要往前冲,一去利箭呼啸着飞向他的胸口,他惊叫一声,跌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霎时,瓮城四周,万箭齐发。弩箭密如雨丝,奔跑中的香军士兵中箭后一阵阵惨叫。瓮城内飞卷残叶般倒下无数香军士兵的尸体…… 沈普良眼睁睁地看着瓮城前后的城门慢慢关闭,他所带的士兵大半被关在了瓮城里。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士兵尸体,站起身来。活着的香军士兵,从尸体中钻出,纷纷站起…… 官军从四面八方冲进瓮城,一起高喊:“杀——” 沈普良看着呼喊着冲下来的军士,绝望地垂下头,丢下手中的宝剑。 城门楼内,郑万户身披铠甲,端坐于书案前。侍卫走了进来禀报:“大人,沈普良已被捉到。” “好。”郑万户说,“带他进来。” 军士押沈普良走了进来。 “跪下!”军士大声呵斥。 沈普良跪在书案前。 郑万户看了看沈普良问:“你就是沈普良?” “是。”沈普良说。 郑万户说:“谋反作乱乃一死罪,你可知道?” 沈普良瞪了郑万户一眼说:“要杀要剐随意,何必啰嗦!” 郑万户说:“我有一事需沈头领相助,若能答应,可免你一死。” 沈普良问:“何事?” 郑万户说:“发出信号,引出林中埋伏的兵马。” “啊……”沈普良十分惊诧,他又故作镇静地说,“发什么信号?” “哦,”郑万户说,“看来沈头领是不肯助我了。” “并非是不相助。”沈普良说,“我不知道郑大人说的是什么信号。” 郑万户轻蔑地看了沈普良一眼,忽然变得严厉,大喝:“军士,搜!” “是。” 军士上前,将沈普良浑身上下搜个遍,搜出三枚箭哨。 “大人,”军士呈上箭哨,说,“从沈普良身上发现箭哨。” “嗯,”郑万户接过箭哨,看了看说,“把他押下去。” “是。”军士将沈普良押了出去。 太师邹普胜与香军士兵隐藏在树林中,焦急地看着城门,等着沈普良发出信号。忽然,三支火箭射向夜空,火箭喷出的烟火划出三道橘红的弧线,箭哨呜呜作响。 “主帅快看,”随从大喊,“沈头领已夺下城门,发出信号。” “好,沈普良已夺取城门。”邹普胜大喜,举起宝剑高喊,“弟兄们,杀进城去,杀——” 香军士兵一起跃起,呐喊着向城门冲去。 邹普胜带着士兵冲到城下,只见吊桥高悬,城门紧闭。他勒住了战马,脸上写满了迷惑。 “这沈普良要干什么?”邹普胜不解地说,“已夺下城门,为何不放下吊桥,开启城门,迎我大军进城?” 城上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 邹普胜抬头向城上望去,只见郑万户正站在城头之上。 “呵呵,”郑万户大笑说,“邹普胜,好一出苦肉计,演得精彩,只可惜这结局,非你所愿。你来看看,这是谁!” 军士推着五花大绑的沈普良,来到城头。 “沈普良!”邹普胜大惊,他知道被骗,十分后悔,叹了一口气,“唉!” “区区小儿伎俩,竟想赚我城池,”郑万户大笑,“哈哈哈……” “老匹夫,”邹普胜指着郑万户骂道,“既已识破我计,为何还诱骗我来城下?” “呵呵。”郑万户说,“我要让你这反贼,葬身于这城下!” “老儿,待我攻进去,将你碎尸万段!”邹普胜举起宝剑高喊,“攻城——” 香军士兵趟过护城河,来到城墙下,竖起云梯,士兵举着盾牌,顺着云梯往上攀爬。 郑万户宝剑一指,大喊:“放——” 弩箭、檑木、石块一齐从城墙上倾泻而下。云梯折断,士兵坠落,城墙下,一片哀号。香军士兵乱作一团,互相践踏,退潮般逃回护城河外。邹普胜举起马鞭,怒抽逃回的士兵。 “冲,冲,”邹普胜大喝,“给我冲上城去,活捉那郑老儿!” 倒下的云梯又竖起,士兵举着盾牌,迎着雨点般的弩箭,向城上攀爬。檑木、石块、士兵一起从去梯上滚落,护城河里漂满了盾牌和士兵的尸体。 咚,咚!城外突然两声炮响,左右两侧,埋伏的官军亮起火把,呐喊着冲向武昌城。 邹普胜听见炮声,往身后一看,只见两队官军举着火把,从侧后杀了过来,他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说,我中这郑老儿计矣!他不敢再恋战,挥剑大喊:“撤,快撤。” 香军士兵放弃攻城,仓皇向回逃。城门忽然打开,吊桥放下,郑万户带着人马杀了出来。邹普胜调转马头,转身要逃。郑万户一拍战马,杀到眼前,大喝一声:“反贼,哪里逃!” 郑万户举枪刺来,邹普胜匆忙挥剑相迎,两人战了三个回合,邹普胜自感不是对手,瞅个机会,拍马便逃。郑万户纵马紧追不舍。 通往武昌的小路上,彭莹玉带着人马正在行进,忽然前方传出两声炮响。彭莹玉心里暗说:不好,太师被困了。他拔出宝剑高喊:“随我杀入城下,解救太师——” 香军士兵随着彭莹玉向武昌城下杀去。 邹普胜狠鞭战马,一路狂逃。郑万户纵马紧追不舍,越追越近。 邹普胜边逃边喊:“快来助我——” “呵呵,”郑万户冷笑一声说,“反贼,死期已至,何人能够助你!” 彭莹玉率领一队人马杀了过来,他远远地看到邹普胜正被郑万户追杀。 “太师莫慌,我来助你。”彭莹玉高喊,然后转向身后的士兵说,“快去解救太师。” 香军士兵冲上去,放过邹普胜,围住郑万户。 “太师,快随我走。”彭莹玉大喊。 邹普胜策马来到彭莹玉身边,长舒一口气,说:“多谢军师,晚来一步,我命休矣。” “不必言谢。”彭莹玉说:“太师平安无虞就是大幸。” “军师不是在江边大营留守吗?”邹普胜问,“怎知我有难,前来相救?” “那郑万户诡计多端,”彭莹玉说,“我怕有失,放心不下,就带一队人马前来接应。” 邹普胜说:“幸亏军师来得及时,不然,我命休矣。” 二人带着残兵,向江边退去。 一缕紫色的霞光洒在武昌城墙,硝烟已经散去。城门楼前,鞭炮燃起,锣鼓敲响,城墙上摆着百姓送来的美酒、猪、羊等慰劳物品。 郑万户看着前来慰劳的众人说:“城池尚被围困,贼寇未能剿灭,我岂可受此大礼。” 一位商人说:“郑大人一定收下,一定收下,这是全城百姓的一点心意。” 众人一起说:“一定收下,一定收下。” “守护城池,护佑百姓乃将士职份。”郑万户说,“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将士们血洒阵前,这点薄礼何足酬劳?”商人说,“ 郑大人一定收下。” 众人纷纷说:“是呀,将士血洒阵前,也是为护佑百姓,收下吧,收下吧。” “好,我就替守城的将士谢过百姓的厚意。”郑万户向众百姓拱手施礼。 长长的通道,两边是一间间牢房,牢房内关着俘获的香军头领和士兵,牢房阴暗潮湿,地上胡乱地铺些稻草。沈普良坐在地上,满脸沮丧…… 江边,香军营寨。帅帐内,邹普胜、彭莹玉坐在桌案前,愁眉不展。 邹普胜说:“我大军一路走来,官军闻风而逃,原以为这武昌城唾手可得,可万万没想到,连连损兵折将,也未能入城池半步。” “这郑万户老谋深算,”彭莹玉说,“事事虑于我前,还真难以对付。” “这武昌城攻又攻不下,困又困不住,”邹普胜说,“这该如何是好?” “唉。”彭莹玉叹息说,“一时也找不出良策。” 第53章 星吉受诏离武昌 珂颂借故责万户 台州,海滨。湛蓝的海面翻涌着雪白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冲向岸边,冲刷着平缓的沙滩。岸边是一座营寨,营寨内树一高高的旗杆,上悬一面大旗在营寨上空随风飘动,旗上书一大大的“方”字。 营帐内,方国珍正坐在书案前看一张地形图。刘仁本走了进来,方国珍并未抬头,还在看图。 “主帅——”刘仁本上前拱手说。 “哦,先生,”方国珍抬起头问,“先生何时进来的?” “进来了一会儿,”刘仁本说,“看主帅正查看地图,便没有打扰。” “哦?”方国珍大笑,“呵呵。” “主帅,在查看何处呀?”刘仁本问,“看得这么聚精会神?” “随便看看。”方国珍说,“哦,武昌那边有何消息?” “邹普胜兵临武昌城下,几番交战,损兵折将。”刘仁本说,“哦,主帅也在关注武昌战事?” “此时关注武昌者何止我一人。”方国珍说。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是呀,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此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着武昌战事。主帅以为徐寿辉这局棋能胜否?” “必败无疑。”方国珍说。 “主帅如此肯定?”刘仁本说,“武昌已成了一座孤城,实难守住。” “徐寿辉这棋错在开局,”方国珍说,“现在厮杀取胜与否,丝毫不影响结局。” “主帅之意……是说其错在称帝?”刘仁本问。 “嗯,”方国珍说,“徐寿辉既已称帝,朝廷必倾力剿灭之,加之武昌乃一重镇,朝廷怎会让其落入徐寿辉之手?” “嗯,主帅看得透彻。”刘仁本说,“我也以为这武昌城不论存与破,朝廷都不会让他徐寿辉在那里立足。” “徐寿辉与官府打交道太少,与官府打交道,靠的不仅仅是手中的兵马,”方国珍指了指脑袋说,“更主要的是这儿。” 刘仁本笑笑说:“主帅灼见!” 海面上突然出现无数官军战船,船上士兵军仪严整,铠甲在太阳下熠熠闪光。一艘艘战船高悬白帆,借着海风向方国珍营寨袭来…… 了望台上的士兵发现战船,急忙向主帅营帐跑去报信。 “启禀主……主帅……”传令士兵慌慌张张地说。 “何事,如此慌张?”方国珍问。 “海上……海上……”传令士兵指着帐外说,“海上突然出现大批官军战船,正向我营寨袭来。” “什么?!”方国珍大为震惊,“出现大批官军战船?” 刘仁本也有些着急,说:“莫非我私吞漕运粮草之事被官府察觉了?” “私吞粮草还不至于让官府兴兵,”方国珍说,“一定是我私下招募兵马一事走漏了风声。” “若真如此,这事可就大了。”刘仁本神色紧张地说。 方国珍说:“传令各路兵马,准备迎战。” “是。”传令士兵匆匆离开。 “走,出去迎敌!”方国珍说。 方国珍、刘仁本一起走出帐外。 海面上,义军战船摆开阵势。方国珍、刘仁本并立在帅船船头眺望。远处海面上桅帆林立,数百艘官军战船乘风驶来。 “看来官军真要对我们动手了。”方国珍说。 “归顺以来,官府对我义军一直是时时提防,处处刁难。”刘仁本说,“对我下手是迟早之事,更何况此时我义军正有把柄在其手中。” “既然如此,还有何惧哉,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方国珍说。 刘仁本说:“既然官府不能容我,也只能如此!” “来人!”方国珍高喊。 “在!”传令士兵答道。 方国珍说:“传我军令,各路人马,准备迎战!” “是!” 传令士兵令旗一挥,义军将士纷纷亮出兵器,刀剑出鞘,利箭搭弓…… 方国珍,拔出宝剑,准备下令出战,突然,了望台上的士兵摇起了手中的小旗。 “主帅,不要出战,不要出战……”了望士兵高喊。 方国珍很纳闷,问:“为何不让出战?” 了望士兵说:“主帅,对面战船上挂的是我义军旗号。” “什么,”方国珍迷惑不解,“对面战船挂我义军旗号?” 方国珍放眼望去,对方帅船上飘着一面大旗,旗上确实有一个“方”字。 方国珍不解地问:“官军为何挂我们的旗号?” 刘仁本沉吟了片刻,说:“莫非是二将军?” “不可能,”方国珍说,“二将军临走时只带了一二百兵卒,哪来这么多战船和兵马?” 刘仁本神秘地一笑说:“我看,就是二将军。” 方国珍向对面眺望,对面战船越来越近,帅旗下面站着一位将军,正是方国璋。 方国珍大为惊喜,说:“真的是二将军!” 刘仁本笑着说:“二将军此次出征功劳不小,主帅你我该前去迎接。” “嗯,”方国珍点点头说,“走,迎接二将军。” 方国珍的帅船劈开碧浪,向前驶去。两边战船慢慢接近,旌旗飘舞,将士一片欢呼相庆。方国璋的战船缓缓靠向方国珍帅船,两船相接,方国璋跳上帅船。方国珍迎了上去。 “二哥。”方国珍高喊。 “三弟。”方国璋跑了过来。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刘仁本走了过来,说:“二将军此番出征,可是建了奇功呀。” “呵呵,我有何功劳,要说功劳呀,全是海道都漕运万户府的。”方国璋说,“你看这身上的衣服,手中的兵器,哦,对了,还有这些战船(指身后)全是他们白送的。” 三人一起大笑:“哈哈哈。” “还真得感谢这海道都漕运万户府,”方国珍说,“他们不送,我还真不知该如何解决冬衣、军粮之困呢。” “如今再也不必愁粮草军衣了,”方国璋说,“只要有他皇上吃的穿的,就有我方国璋吃的和穿的。” “二将军确实是今非昔比呀,”刘仁本说,“这装束,这战船……刚才我和主帅还以为是官府的水军来偷袭呢,没想到是你二将军凯旋,虚惊一场。” 方国珍说:“这样的虚惊,值得!” “呵呵,”刘仁本笑笑说,“主帅,有了这些装备,你这个巡防千户,可要改称万户了。” 三人一起大笑:“哈哈哈。” 方国珍自豪地说:“如今我义军实力,岂是一个万户所能比的。” 武昌城,青石板的街道上,马蹄清脆。两个太监骑着高头大马,向平章府驰去。 武昌城墙之上,寒风呼啸,郑万户正带着两名侍卫巡查城墙防御。 平章府内,传旨太监与两个侍卫立于院中,手持诏书。星吉跪拜于院中。 太监高喊:“星吉大人听旨。” “臣星吉在。”星吉说。 太监高声宣诏:“上天眷命,皇帝圣旨: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星吉,方直勤敏,为政宽仁,宜颁显渥,以佐朝廷,今召为大司农。钦此。” 星吉叩拜:“星吉领旨,恭祝圣躬万福!” “星吉大人,”太监说,“这大司农之职虽非擢拔,可朝廷上下之粮皆出你手,可见圣上对你的器重,恭喜恭喜啊。” “承沐圣恩,星吉感激不尽。”星吉向身后喊,“来人,送公公去驿馆歇息。” 侍从过来,领着传旨太监离开平章府,前往驿馆。 星吉一人在院中伫立良久。 “贼寇兵临城下,此时离任,恐怕……唉!”星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残阳似血,染红天际。城门楼前,平章政事星吉与郑万户并肩而立。 “平章大人真的要离任赴京?”郑万户问。 “唉,”星吉叹了口气说,“圣旨已下,不得不从啊。” “贼寇还盘踞在城外,”郑万户手指城外说,“武昌城岌岌可危,大人忍心舍弃武昌,舍弃满城的百姓?” “守土保民乃为官之本份,我岂能不知,”星吉说,“我怎会忍心丢下所守之城,丢弃满城百姓?可……圣意难违呀。” “可否等退敌之后,大人再去赴任?”郑万户问。 星吉摇了摇头说:“圣命如天,岂能违背呀!” “武昌此时正值危难之际,朝廷怎会于此时下此糊涂之诏书?”郑万户说,“一定是有奸人作祟。” “郑大人知道就好,”星吉说,“自徐贼作乱以来,我行省内一些官员非但不倾力剿寇,反倒醉心于勾心斗角,掣肘攻讦。我也正想提醒郑大人,方才听你之言,应也有察觉。” “郑某谢平章大人提醒。”郑万户说,“我此次出山,只为守城御寇,并非留恋仕途,击退贼寇,下官即解甲归田。” “郑大人不愿与人争名逐利,可他人未必会如此。”星吉说,“郑大人还需多加防范。” “多谢平章大人提醒,”郑万户说,“下官当谨慎从事。” “郑大人,”星吉说,“武昌城之存亡全系于你一人,肩负之任重于泰山啊。” “平章大人放心,”郑万户说,“下官知利弊轻重。” “我以全城百姓托付于郑大人,请受我一拜。”星吉说完,向郑万户深施一礼。 郑万户争忙还礼说:“大人知遇之恩,郑某无以相报,当以性命扞卫此城!” 夕阳沉沉欲坠,路两旁荒草离离。一架马车,轧着枯草,缓缓前行,车后几名随从步行跟随。马车内,星吉回头遥望夕阳中武昌城,面色凝重。 江边,香军营寨。帅帐内,邹普胜坐在书案前,一脸迷茫。彭莹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太师,”彭莹玉喜形于色,边走边喊,“好消息,好消息……” “哦?”邹普胜问,“是何消息?” “星吉……”彭莹玉说,“平章政事星吉被召回京师了?” “嗨,这算什么好消息。”邹普胜说,“星吉召回京师与你我何干?” 彭莹玉说:“星吉被朝廷召回,是要去做大司农,不再回武昌了,岂能不是好消息?” “哦,”邹普胜问,“那新任的平章政事是谁?” “新任的平章政事是珂颂。”彭莹玉说。 “珂颂?”邹普胜露出笑意,“呵呵,他来做平章?” “正是。”彭莹玉说,“这珂颂与郑万户素有不和,武昌城内迟早要生变故,到时我义军就有机可乘。” “呵呵。”邹普胜大笑说,“那你我就静等其变。” 彭莹玉说:“我已命城中探使,详细打探官府内情。一有变故,我即相机而动。” 邹普胜大笑:“呵呵,好,好。” “太师,”彭莹玉说,“我想向你借一物来用。” “是何物?”邹普胜问,“只管讲来。” 彭莹玉问:“前几日,郑万户给头领沈普良送那封纳降书,可还在太师手中?” “在,在。”邹普胜问,“军师借它有何用?” “闲来无事,练字消遣。”彭莹玉说,“那郑万户的字有颇颜柳风骨,我想借来临摹临摹。” “临摹临摹……好,好。”邹普胜忽然明白了彭莹玉的用意,他去内帐取出书信,交给彭莹玉说,“军师,要好好临摹。” 二人相视而笑。 武昌,平章府衙。一阵鼓声,湖广行省的官员分列于两侧,珂颂采着鼓点,神气十足地走进平章府,来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了一下府内的官员。 “书吏——”珂颂高喊。 “小吏在。”书吏快步来到书案一侧,施礼。 珂颂威严地问:“各府官员是否已到齐?” “回平章大人,”书吏说,“各府官员早已在此等候议事,唯有万府户的郑大人……还未到。” “哦?”珂颂故意问,“那郑万户因何未到?” “小吏不知。”书吏说。 郎中上前一步说:“启禀平章大人,郑大人正在城墙之上御敌,所以未来议事。” 珂颂轻蔑地说:“在城墙之上御敌?” “不错,”郎中说,“自贼寇犯我武昌以来,郑大人马不卸鞍,人不解甲,从未离开城墙半步。” “哼,从未离开城墙半步……”珂颂冷笑了笑说,“这么说他是不打算来议事了?是谁应允他可不来议事的?” 郎中说:“前任平章政事星吉大人曾允其‘以守城为重,可不来议事’……” 珂颂脸色骤变,怒拍书案,怒吼:“荒唐!天子尚须临朝听政,他区区一个万户岂能就把议事理政免了?” “大人……”郎中还想解释,被珂颂打断。 “我看你分明是为其开脱,”珂颂大喝,“星吉允许他不来议事,本官何曾允许他?守城万户,不参与议事,如何商讨御敌之策?来人!” “在。”衙差答道。 “速传郑万户前来议事!”珂颂说 “是。” 衙差出了平章府,去传郑万户。众官员面面相觑。 第54章 彭莹玉离间递书信 郑万户含冤入牢狱 武昌城门楼内,书案上放一地图,郑万户一身戎装,正与两位将军察看地图、商讨军事。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平章府衙差前来传令,让你前去议事。”侍卫禀报。 郑万户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一捋长髯,说:“平章府的人……” “去议事?”旁边的千户说,“大人,平章府不是答应你 ‘以守城为重,可不去议事’吗,为何又传令前去议事?” 郑万户说:“那是星吉大人答应的,现在的平章大人可未答应。” 千户说:“莫非珂颂是在故意刁难?” “新任平章大人升衙,不去失礼。不管如何,我都应去走一遭。”郑万户微微一笑说,转身向家仆来顺说,“来顺,拿头盔来!” 来顺手捧头盔,走了过来。 “老爷,我随你去吧。”来顺递上头盔说。 “不用,”郑万户说,“你在此守着,城外一有动静,即刻跑来报我。” 千户担心地说:“大人,你可要小心!” “放心吧。”郑万户说,“拜托各位,守好城池,我去去就回。” 郑万户离开城楼,下了城墙。来到平章府,郑万户上前施礼:“参见平章大人。” 珂颂抬眼看了看郑万户,讥讽说:“郑大人,你怎么从城上下来了?方才几位大人都说你军务繁忙,不能离开城墙半步,你怎么从城上下来了?” 郑万户说:“下官知错。” “你有什么错?”珂颂说,“你日夜守在城墙之上,保全城百姓平安,你有功,盖天之功,哪里会有错!” “下官知错了。”郑万户谢罪说。 “知错了,”珂颂问,“郑大人,你错在何处?” “下官不该恃功自傲,不进府衙议事理政。”郑万户说,“求平章大人责罚。” “责罚?”珂颂说,“我来问你,无故不进府衙议事理政,该受何罚?” 郑万户说:“按律例,旷缺一次,当责二十板!” “好,郑万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珂颂说,“本官念你守城有功,已往旷缺之数不再追究,只罚你今日该罚之数。来人!” 衙差答道:“在!” 珂颂说:“把郑万户推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衙差欲推郑万户出去,郎中站了出来。 “求平章大人开恩,”郎中说,“郑大人并非故意旷缺,实为御寇退敌,须时时守于城上。” “是呀,郑大人不是故意旷缺,求平章大人开恩。”众官员纷纷上前为郑万户求情。 珂颂看了看众官员,大喝:“一派胡言!守在城上是御寇退敌,府中议事难道不是为御寇退敌?我湖广行省吏风不振,皆因律令废弛,本官今日有意整饬,再有多言,一并惩处!” 众官员悻悻而退。 平章府门外。郑万户被扒去甲胄,按住手脚,衙差举起木板狠狠地打了下去,郑万身子猛地一抽搐,他闭目咬牙,强忍着疼痛…… 监刑官高喊:“一、二、三……” 木板重重落下,条条血痕染红郑万户白色衣衫。 监刑官喊着:“十、十一、十二……” 击打声与监刑官的喊声从外面传进平章府内,每一次打击,都让府内的官员猛一震颤。珂颂很享受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击打声,脸上挂着阴险的笑…… 木板重重打在背上,郑万户脸上青筋暴出,牙关紧咬。 监刑官继续数着:“十八、十九、二十,行刑毕。” 郎中、都事等官员从平章府内跑了过来。 “郑大人,郑大人……”都事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万户,眼含热泪。 “先抬郑大人回府!”郎中喊道。 众人用木板抬起郑万户,匆匆忙忙向城门楼走去。 城门楼内,郑万户僵直地伏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家僮来顺跪在床前边一边哭泣一边呼唤。 “老爷,老爷……”来顺哭喊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被打成这样……老爷,老爷,你醒醒……” 众官员、将士围着床榻,含泪注视。郑万户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千户眼泪落下。 医士小心揭开鲜血染透的衣衫,为郑万户敷药。 江边,香军营寨。 帅帐内,邹普胜与彭莹玉坐于帐内商议破城之计,一侍卫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城里探使递来消息。”侍卫递上密信。 “哦?”邹普胜接过密信,打开看了看,脸上现出微笑,他猛地一拍桌案,大喊,“好!” “是何消息?”彭莹玉问,“让太师如此高兴。” “军师,你来看看。”邹普胜递上密信。 彭莹玉接过密信,边看边喃喃自语:“郑万户被新任平章珂颂重责二十大板,现正在城门楼上疗伤……” “军师,”邹普胜笑着说,“这不正是你我苦等的破城良机吗?没曾想这么快它就到了,岂不值得一喜?” 彭莹玉微微一笑说:“嘿嘿,果然让你我给等到了。” 邹普胜喊:“来人,传我军令,各路人马即刻准备攻城。” “慢,”彭莹玉连忙阻止,“太师,不可草率出兵?” “为何?”邹普胜问,“如此良机岂能坐失,军师为何不让出兵?” “太师,”彭莹玉说,“那郑万户虽在疗伤,可他仍然是领兵万户,守城兵马仍然听命于他,此刻攻城,不会有半点便宜可得。” 邹普胜有些迷惘,问:“这么说来,该如何是好?” 彭莹玉神秘地一笑,说:“去看望郑万户。” 邹普胜一脸茫然地问:“什么……看望郑万户?” “不错,”彭莹玉说,“要派人去看望看望郑万户。” “呵呵,嗯,是要派人去看望看望,还要备上一份厚礼。”邹普胜看了看彭莹玉,忽然像明白了什么,笑着说,可一说到派人,他又皱起了眉,问,“不过这派人么……差何人去最为稳妥呢?” “军中有一主簿名叫薛谦,”彭莹玉说,“此人做事沉稳圆熟,又是郑万户乡邻,此人最合适不过。” 邹普胜大喜说:“好。来人!” “在!”侍卫走进帐内。 邹普胜说:“速传薛主簿,来我帅帐。” “是。”侍卫离开帅帐,前去传薛主簿。 “我这里已修好书信一封,太师可让薛主簿带上。”彭莹玉递上书信。 “呵呵,”邹普胜接过书信,笑着说,“看来军师此计已谋划多日呀。” 彭莹玉大笑:“呵呵。” 武昌,城门楼内,郑万户伏在床上,家僮来顺蹲在床边,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其喝下…… 香军主簿薛谦假扮客商,骑着毛驴,悠然地向城门楼走去,一名士兵扮着伙计,在后面紧紧跟随。 碗中的药已喝下大半,郑万户摇了摇头。 “老爷,”来顺端着汤药说,“老爷,你再喝点。” “不喝了。”郑万户摆了摆手。 侍卫从外边走了过来,来到床前禀报:“启禀大人,门外有一客商,前来探望。” “客商?”郑万户问,“他名叫什么名字?” “他说名叫薛谦,是大人的乡邻。”侍卫说。 “是他!”郑万户大怒,“给我乱棍打出!” 侍卫满脸疑惑。 “老爷,”来顺问,“乡邻前来探望,老爷为何要把他乱棍打出呀?” “你哪里知道,”郑万户说,“此人原就不是本分之人,近又听说他投了贼寇,不管是否属实,他此时前来,定有企图。” “噢。”来顺说。 郑万户看着还站着的侍卫说:“还等什么,给我乱棍打出!” “是。”侍卫退了出去。 薛谦与手下士兵,提着礼物,站在城门楼外静静等候。侍卫走了过来,薛谦迎了上去。 “军爷,郑大人怎么说?”薛谦问,“我可否进去探望了?” “快走,快走。”侍卫推搡驱赶,“郑大人不见。” “唉……唉,”薛谦与侍卫争执,“我是郑大人的……郑大人的乡邻……” “快走,快走……”侍卫说,“乡邻也不行,郑大人不见。” 薛谦和士兵被侍卫赶了出来。下了城墙,薛谦掸了掸衣襟,回望城门楼,仰天大笑:“哈哈哈……” “头领,”随行士兵问,“你我被人赶出来了,你怎么还大笑?” “你有所不知,”薛谦说,“见与不见郑大人,并无二样。” 士兵不解地看着薛谦。 “走,”薛谦笑了笑说,“随我逛逛武昌城。” “逛城?”士兵惊恐地四下望了望说,“趁无人发现,还不快点出城……” “不,不,时候还早。”薛谦摇了摇手指说,“既然到了城里,怎不逛逛?走。” 薛谦向城内走去,士兵解开缰绳,牵毛驴跟上。薛谦边走边悠然地赏着两边的街景,士兵牵着毛驴,在后面跟随,心神不宁。转过一条街巷,突然闯出几名衙差,把他们围在中间。 “你们……你们干什么?”薛谦假装惊恐地问。 “跟我们走一趟。”衙差班头说。 薛谦说:“我只是个商人……你们……认错人了……” 衙差班头说:“少啰嗦,走!” 珂颂正在府内花厅檐下逗鹦鹉,衙差班头匆匆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抓到两个奸细。”衙差班头说。 “什么奸细,也往本老爷这里带。”珂颂呵斥道,头也不回,继续逗鹦鹉。 “大人,”衙差班头说,“他们是从郑万户府上出来的。” “什么?”珂颂转过身来,问,“从郑万户府里出来的?” “是的,大人,”衙差班头说,“他们刚出来,就被小的抓到了。” “人现在何处?”珂颂问,“带过来。” “是。” 衙差班头押薛谦来到花厅。 薛谦上前叩首说:“大人,我不是奸细,你们认错了,我是商人。” 珂颂看了看薛谦,问:“你是商人?” “对,对,”薛谦说,“我只是个商人。” “一个商人去万户府干什么?”珂颂问。 “我……”薛谦故意支支吾吾地说,“我……” 珂颂大喝:“搜。” 衙差班头上上下下搜薛谦,搜出了身上藏着的书信。 “大人,搜到一封书信。”衙差班头递上书信说。 珂颂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遍,阴险地笑了笑,走到薛谦面前。 “说吧,”珂颂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身上带有这封书信?” “不瞒大人,”薛谦低下头说,“小人本来是个商人,徐贼作乱,小人被乱军裹去,随他们来到城外,听说守城的郑大人是同乡,小人就想前来投奔官军。前日听说郑大人被打伤了,就偷偷前来探望,也想趁机弃暗投明。谁知郑大人却说他遭人陷害,早想和贼寇串通,听说小人来自贼营,就托小人带这封书信给那贼首邹普胜。” “原来如此,”珂颂恶狠狠地说,“这老匹夫!” 平章府衙,行省官员立于两侧。书案前,郑万户伏在一木榻上;书案后,珂颂正襟危坐,盛气凌人。 “郑大人,”珂颂看着木榻上的郑万户问,“近日在做些什么呀?” “下官未做什么,”郑万户说,“终日伏于榻上,一边疗伤,一边思过。” “哦?一边疗伤,一边思过,好清静!”珂颂说,“不过,本官倒是听说郑大人近日甚是繁忙,门前鞍马络绎不绝,可有此事呀?” “平章大人此话何意?”郑万户说,“下官居于城楼之上,何人往来,满城尽可目睹之!” “满城尽可目睹?”珂颂冷笑,“哈哈哈,我看不尽然吧。那贼首邹普胜的密使往来,又有何人目睹过?” “平章大人,此话从何说起?”郑万户大惊,说,“下官誓死守城,与那贼寇势不两立,又怎会与那贼首相往来?” “说得好动听,”珂颂站起身说,“我看不拿出凭据,你是不肯低头,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珂颂将书信摔在郑万户面前,郑万户捡起书信,看了看,双手发抖。 “平章大人,此信……此信从何而来?”郑万户问。 珂颂说:“从邹普胜密使身上搜出。” “一定是有人陷害下官,”郑万户说,“求平章大人明鉴。” “有人陷害?”珂颂说,“我来问你,信中是何人笔迹?” “是下官笔迹,”郑万户说,“可……可这信并非下官亲笔书写。” “还敢狡辩!”珂颂勃然大怒,“贼寇从你府中出来,信从其身上搜出,信中又是你的笔迹,这信不是你所书写,又会是何人书写?” “平章大人,”郎中出列,上前求情,“郑大人拼死杀贼,扞卫城池,人所共睹,怎会私通贼寇?这信定有蹊跷,求平章大人详察。” 众官员纷纷求情说:“郑大人冤枉,求平章大人详察。” “他有何冤枉之处?”珂颂说,“分明是因缺旷之事被责罚,心有不甘,遂生通贼报复之意,这信就是明证!来人!” 衙差答道:“在!” 珂颂说:“将郑万户革去官职,打入大牢。” “是。”衙差答道。 众官员一起上前说:“平章大人开恩。” 珂颂大怒说:“再有为其说情者,以通贼罪一并惩处。” 众官员默默相视,怒而不言。 衙差抬郑万户离开。 第55章 威顺王城破离武昌 元顺帝威怒诛珂颂 郑万户被革职的消息,很快被武昌城内的香军探使传到了江边香军营寨。军师彭莹玉得到消息后,步履匆匆地向邹普胜的营帐走去。 “太师,太师……”彭莹玉边走边喊。 太师邹普胜听到喊声从书案后站起,彭莹玉已经走到帐内。 “军师,”邹普胜问,“何事这般匆忙呀?” “好消息,好消息!”彭莹玉喜形于色。 邹普胜问:“是何消息,军师如此高兴。” “城里探使送来密信,那郑万户已被革职。”彭莹玉说着,递上密信。 “真的?”邹普胜接过密信,打开详细看了看,不觉读出声来,“‘珂颂中计,郑万户已被革职,打入大牢……’(大喜)好,好,郑万户已除,再无人可阻我大军。哈哈哈!” “探使还说,”彭莹玉说,“沈普良所关监狱的狱吏狱卒皆被买通,这边一攻城,那边即打开牢门,释放沈普良等人从城里接应。” “好。”邹普胜冲帐外喊,“来人!” “在。”侍卫走了进来。 “传令各路人马,准备攻城!”邹普胜下令。 “是。” 武昌城外,一声炮响,香军士兵手持兵器,呐喊着冲向城门。城下,香军士兵搭上云梯,冒着箭雨向上猛攻。城墙之上,烟雾弥漫,攀上城墙的香军士兵与官军展开厮杀…… 狱吏拿着钥匙,一一打开牢房大门,沈普良带着被关的香军士兵一拥而出。牢房只剩下了狱吏一人,狱吏走向通道的尽头,空洞洞的牢房内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叮当声…… 沈普良带着被俘的香军士兵,逃出牢房,向城门冲去,士兵有的手拿夺来的兵器,有的拿着木棒,有的拿着各式农具或条凳……守城门的官兵看着城内突然冲来的这支香军,一时乱了阵脚,香军士兵冲过去,一阵砍杀,官军丢下兵器,四下逃散。沈普良打开城门。 一把大刀奋力砍向吊桥的绳索,吊桥落了下来,香军士兵潮水般涌向城门…… 一间单独的牢房内,郑万户伏在木榻上,须发凌乱,目光如炬。狱吏走了过来,打开了牢房门。 “郑大人,郑大人……”狱吏站在牢门外喊。 郑万户抬起头,探起身子,慢慢下了木榻,扶着木榻站直身体,如剑的目光,射向狱吏。 “都……都……走了,”狱吏结结巴巴地说,“郑大人,你也……走吧。” “滚!”郑万户瞪着狱吏,厉声呵斥,“龌龊小人。” 狱吏惊恐地瞪大眼睛,丢下钥匙,慢慢后退,跌跌撞撞地向狱外逃去。 郑万户环视了一下牢房,牢房空荡荡的,外面的喊杀声隐隐传来。郑万户雕塑般的面庞渐渐凝固,他脑海中浮现出出一幅幅城破的画面:火光中焚毁的房屋,满地的尸体,惊慌逃难的人群,哭喊的孩子…… “司农大人(注:星吉),”郑万户眼含泪水,面向大都拱手说,“郑某无能,未能让满城父老免于劫难有负……重托!” 郑万户深深地一拜,忽然向墙壁撞去,斑驳的墙壁溅出一片血迹,郑万户慢慢倒了下去…… 武昌城下,邹普胜立于马上,他看到城门被沈普良打开,吊桥放下,他长剑一挥,大喊:“杀进城去——” 香军士兵呐喊着冲向城内。邹普胜一拍战马,跨过吊桥。 平章府内,珂颂在侍卫的搀扶下,匆匆忙忙跨上一匹战马,身后,书吏背着一个包袱赶了过来。 “快,快拿过来。”珂颂焦急地大喊。 书吏递上包袱,珂颂背上,一拍战马,向外逃去,两个侍卫紧紧跟随。 威顺王府。王府院内,众人乱作一团,有收拾东西的,有搬坛坛罐罐的,有抱字画的,有抬着箱子、背包袱往外逃的,还有争吵哭喊的…… 客厅内,威顺王还在端坐着。管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爷,快走吧,”管家说,“马备好了。” “本王哪都不去,”威顺王固执地说,“本王就呆在这王府。” “王爷,”管家着急地说,“贼寇已攻破城门了,再不走,就出不了城了。” “珂颂呢,”威顺王问,“他不是说能保城池万无一失吗?” “他呀,跑得比兔子都快,早逃出城了。”管家说,“王爷,快走吧,贼寇马上就到王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威顺王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走。” 管家扶威顺王离开。 武昌陷落的消息传到大都清宁殿。元顺帝坐在龙书案后,正在看星吉的奏折,星吉、哈麻等人站在在龙书案前。哈麻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一下元顺帝脸上表情。元顺帝看完奏折,失神地僵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眼泪慢慢滚落…… “陛下,陛下……”朴不花急忙递上绸帕,不停地宽慰,“陛下,不必伤心……” “好一位忠勇之臣!就这样离朕而去……”元顺帝怔怔地前方,接过朴不花递过来的绸帕,揩了揩眼泪。 “自贼寇犯武昌以来,郑万户衣不解甲,日夜镇守于城墙之上。”星吉说,“几番交战,皆传捷报,令贼寇闻风丧胆。若不是珂颂革了郑大人之职,武昌城又岂能陷落?” “这珂颂,奸佞小人!”元顺帝十分恼怒,“残害忠良,祸国殃民!” “陛下,”哈麻急忙上前说,“珂颂也是中了贼寇的奸计……” “嗯?”元顺帝怒视着哈麻,说,“珂颂诬谄忠良,弃城而逃,罪不可赦!哈麻大人还想为其开脱?” 哈麻不再言语,只用眼晴忿忿地瞪着星吉。 “珂颂现在何处?”元顺帝问。 “城陷之时,珂颂仓皇出逃。”星吉说,“现不知去向。” “不管其逃往何处,一定要给朕缉拿归案!”元顺帝说,“哈麻,此事就交与你办理,朕要亲眼看到珂颂的头颅。” 哈麻吓得身子一颤,忙说:“臣……臣遵旨。” “威顺王虽是朕之叔父,可其也于城破之时,弃城而走,有辱朝廷颜面,应当一并处罚。”元顺帝大喝,“来人——” 朴不花上前一步说:“奴才在。” 元顺帝说:“传朕旨意,追夺威顺王金印,革去其爵位。” 朴不花躬身答道:“奴才遵旨。” 哈麻府内,珂颂一人躲在密室,神色不安。哈麻走了进来。珂颂急忙起身相迎。 “义父,”珂颂问,“你见到圣上了?” 哈麻面无表情地说:“见了。” “圣上怎么说?”珂颂问。 哈麻看了珂颂一眼说:“圣上夸赞你事情做得利索……” 珂颂神色变得有些紧张,说:“圣上……夸赞?” “嘿嘿。”哈麻冷冷一笑说,“圣上不仅夸赞你,还有赏与你。” “什么?”珂颂结结巴巴地说,“圣上……还……有赏?” “可不是!”哈麻向室外一招手说,“呈上来。” 两个家丁走进密室,一位家丁手捧托盘,托盘中放壶酒。珂颂看见毒酒,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紧张地往后退着。 “义父……义父……你……”珂颂手指着哈麻说。 哈麻面色阴冷地说:“此乃圣上赏赐与你,还不谢恩!” “义父,”珂颂说,“我……我为官以来,可……可没少孝敬你,你竟……” “你有孝心,义父知道,不然义父也不会顶着雷霆之怒,为你求情。”哈麻微微一笑说,“可如今你惹了天大之祸,是圣上想要你的头颅,见不到你的头颅,圣上就要义父我的头颅。休要怪罪义父!” 珂颂惊恐地说:“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 “义父也不想让你死,可你太不争气,惹怒了圣上。”哈麻摇了摇头说,“唉,义父我也无能为力。” “义父……义父……求求你……”珂颂下跪,不停地叩首。 哈麻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两个家丁上前,强行将毒药给珂颂灌了下去。珂颂痛苦地抽搐了一阵,倒了下去…… 公元1352年2月,邹普胜、彭莹玉攻克武昌后,率领义军顺江而下,直逼江西。 江面,旌旗蔽日,舳舻相接,香军的战船顺江而下。帅船之上,邹普胜站立在船头,看着覆满江面的战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江浙行省,山道。古树参天,修竹滴翠。山道,蹄声得得,驿卒背着加急文书,正策马疾驰…… 平章府内,军士手捧朝廷加急文书,踏过高高的台阶,进了平章府。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正坐在书案后看公文,军士进来叩拜。 “启禀大人,朝廷送来加急文书。”军士禀报。 月鲁帖木儿看了看军士说:“呈上来。” 幕僚接过,呈给月鲁帖木儿。月鲁帖木儿打开,看了看,突然怒拍书案。 “无能!”月鲁帖木儿大骂。 幕僚上前问:“大人因何事动怒?” “区区几个蕲黄妖寇,堂堂湖广行省竟然对之束手无策,任其攻城掠地。”月鲁帖木儿说,“现已成势,正顺江而下。” “大人,”幕僚提醒说,“顺江而下,从湖广到我江浙要不了几日,还需早做防范。” “嗯。”月鲁帖木儿沉思片刻说,“传我谕令:急募舟师,守御大江,妖寇来犯,立剿灭之!” “是。”幕僚退出。 杭州西湖。杏花初绽,柳丝如绦。悠悠古琴声,从湖面一只游船上飘来。微风轻拂,湖面泛起粼粼波光。船头一张几案上放着一架古琴,苏晴轻舒素手正忘情地演奏,十指划拨,琴声如飞瀑直下。船舱内,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菜肴和酒盏,刘基和樊执敬相对而坐。船舱一角,有一只火炉,叶安在火炉旁温酒。火炉上温煨着酒壶,炉火通红,壶嘴冒着丝丝热气。叶安提着酒壶,为樊执敬和刘基各斟了一杯酒。 樊执敬端起酒杯说:“来,刘都事,你我同饮一杯。” 刘基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良久才离开。 “来,我敬樊大人。”刘基端起酒杯,说。 二人同饮。 “刘都事曾在杭州为官数载,想必这西湖大小景致皆印于心中。”樊执敬说,“刚才看刘都事目光迟迟不肯离开窗外之景,是何缘故呀?” “呵呵,樊大人洞察入微。”刘基说,“如此秀山丽水,即将失了颜色,下官于心不忍,所以甚是留恋。” 樊执敬大惊,问:“刘都事所言‘失了颜色’是何意?莫非……莫非是杭州城要遭受兵戈之灾?” 刘基点了点头说:“正是。” 樊执敬说:“记得我曾请刘都事解过一道长所赠‘星象图’,难道说此谶果真要应验?” “唉!”刘基不置可否,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樊执敬说:“看来是命数已定,非人力所能为也。” “不。”刘基摆了摆手说,“天命无常,事在人为。所谓命数,其实乃势也。蕲黄妖寇攻取武昌,固其根本之后,势必顺江而下,取江西,犯我江浙。” “嗯。”樊执敬点了点头说,“如今江西大半已落贼手,江浙乃天下粮仓,徐寇觊觎已久,江西陷落之后,其必犯我江浙。” “是呀。”刘基说,“如此繁华胜景,一旦毁于兵火,岂不可叹!” 樊执敬问:“刘都事以为,徐贼若犯我杭州,是会从陆路而来,还是从水路进犯?” “必从陆路。”刘基说。 “为何?”樊执敬问,“陆路有重山阻隔,而水路呢,那徐寇已尽得湖广水军战船,顺流而下,可谓是一帆风顺。” “不,不。”刘基笑笑说,“无论是运河水路,还是海上水路,皆被方国珍视为自家街衢,不容他人涉足。徐寿辉不过是江中之虾米,岂愿去惹那海中横蟹?” 樊执敬长舒一口气,说:“如此说来,杭州城无虞矣。” “樊大人怎会有如此把握?”刘基问,“莫非已有制敌奇略?” “呵呵。”樊执敬笑笑说,“并非我有奇略,实乃浙西地势极利于我。徐寇若从陆路进犯,只有途经昱岭关的一条路可以行军。只需守住昱岭关,可确保杭州城万无一失!” 刘基不再说什么,笑了笑。 第56章 查运粮羁押方国瑛 救兄弟荡平巡检司 海面,幽蓝,深邃。一支船队借着微弱的星光在悄悄行驶。船上,草苫覆盖着一袋袋粮食。一名装扮成商号伙计的义军士兵正靠着粮袋打盹,装扮成商人的方国瑛和方国珉走了过来。士兵被他们的脚步惊醒,急忙站直身子。 “将军!”士兵急忙行礼。 方国瑛掀开草苫,看了看粮食,说:“岛上的兄弟正盼着这批粮食呢,要小心守护,不许懈怠!” “是,将军。”士兵说。 船队继续行进,海面不时传来哗哗的浪涛声。 船队经过一处岛礁,突然从小岛后边闯出十多艘巡检司的快船,横在了方国瑛船队的前边。火把光亮中,几十支张开的弓箭指向方国瑛的船队。 “四哥,不好,”方国珉指着前边的船队说,“前边是巡检司的船队!” “别慌,”方国瑛说,“相机行事。” “嗯。”方国珉点点头。 巡检军士高喊:“停船检查,停船检查。” 方国瑛示意,船队停了下来。 巡检走到船头,问:“船上装运的是什么货物啊?” “回巡检大人,”方国瑛说,“船上只是一些山货,没有别的。” 方国瑛丢过一个包裹,巡检军士接过包裹,呈给巡检,巡检接过,掂了掂,扔到甲板上。 “哼,”巡检冷冷一笑说,“还想蒙骗本官,一些山货也值得夜里偷偷泛海行船?” “唉,没办法。”方国瑛说,“掌柜的催的急。” “少啰嗦,”巡检向身后的巡检军士说,“登船,给我搜!” 巡检军士驱船靠近,纷纷登船,在船上搜查一番,发现草苫下的粮食。 “大人,”巡检军士高喊,“船上全是粮食。” “好大胆子!”巡检大怒,“你竟敢偷运粮食!” “大人,”方国瑛说,“小的哪敢偷运粮食,这是掉脑袋的事,就是再借给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呀。不瞒巡检大人,这几船粮食是行省一位老爷托我家掌柜运送的”。 “还敢狡辩,”巡检大喝,“我看你分明是要偷偷送给海上的贼寇。” “巡检大人……”方国瑛还想争辩,巡检不再理会。 “把船上的人全部押回巡检司,”巡检大喊,“粮食全部查扣。” “是。”巡检军士一起答道。 巡检军士走了过来,方国珉欲反抗,方国瑛拉了拉他的衣袖。巡检军士押着方国瑛、方国珉进了船舱。 巡防千户所。帅帐内,方国珍坐在书案后,愁眉不展;刘仁本、方国璋、陈仲达、方明善、丘楠等义军头领分坐于两侧,一言不发。书案上,放一官府公文。 方国珍说:“方才官府差人送来公文,要我于两日内募集三百艘航海大船。” “什么,三百艘?”方国璋问,“官府要这么多大船做何用?” “邹普胜攻取武昌后顺江而下,已逼近江浙。”方国珍说,“官府征募大船是要充战船之用,以抵御蕲黄义军。” “两日之内,别说三百艘,三十艘也募集不到。”陈仲达说,“百姓只有捕鱼舢板,哪有什么航海大船。” “官府分明是在刁难我们。”方明善说。 “大船我倒是不缺,就是战船也有数百艘。”方国璋说,“可那是我们的家当,白给了他官府,我们还指望什么?” “官府公文就压在这书案上,不交大船是抗命不遵;交给了官府,我义军实力大减,只能听命于人。”方国珍看看身旁的刘仁本,说,“先生,为何一言不发,你对此事有何良策?” “刚才我详细看了官府的公文,”刘仁本说,“我看官府不只是想刁难我们,恐怕是另有企图。” “另有企图?”方国珍不解地问,“是何企图。” “我义军虽已归顺,可官府对我一直存有戒心。”刘仁本说,“特别是掌控漕运之后,我义军实力大增,官府已有不安;前几日,二将军率船队回营,官府查觉后更是惊恐。我看官府募集战船只是其表,借机削减我义军实力应当是其里。” “嗯。”方国珍点点头说,“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此事该如何应对?” 刘仁本说:“不可操之过急,此事须考虑周全。” “还有何可考虑的,”方国璋愤然而起,“官府心怀这等歹意,我们还在这里坐以待毙,干脆反了,退回海上,再不受官府的约束,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众人纷纷站起说:“对,不能给了官府……一条船也不能给……官府不容我们,就返回海上……” 方国珍看看众头领,又看看刘仁本,一时无所适从。 巡检司牢房内,方国瑛、方国珉并肩靠墙而坐。门外,负责看守的军士,走来走去。 方国珉说:“三哥派我二人为岛上的兄弟送粮,粮没送到,我们二人也被关在这,怎么办?” “我们被关不要紧,”方国瑛说,“可岛上的兄弟还等着这批粮食呢。” “怎么办?”方国珉问,“二哥、三哥他们会不会来救我们?” “没人送信,”方国瑛说,“二哥、三哥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关在这?” “那怎么办?”方国珉问。 “必须想个办法出去。”方国瑛说。 方国瑛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方国珉会意,接过,走向牢房门。 “军士大哥,我们饿了,麻烦你给弄点吃的。”方国珉亮出手中的银子。 看守军士看到银子,两眼放出光。 “好的,好的。” 看守军士走了过来,欲接银子,方国珉趁其不备,双手伸过木栅,死死掐住看守军士的脖子,军士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方国瑛趁机取下钥匙,打开牢房门。二人冲了出去。 一名看守军士边往里走边打着呵欠,被奔跑中的方国瑛迎面撞上,身子转半圈,倒在地上。 看守军士愣了一下,连忙爬起来,大喊:“有人逃跑了,快抓住他们……” 夜幕下,装扮成商人模样的方国瑛、方国珉逃出巡检司,在山路跌跌撞撞地奔跑,他们身后,巡检军士在紧紧追赶。 巡检挥着长剑大喊:“快,快,别让他们给我跑了。” 巡检一催马,向前追去。巡检军士在马后边跑步跟随。 方国瑛和方国珉跑到一个岔路口,方国瑛停了下来指左边的小路说:“国珉,你快从这条小路逃出去,我把他们引开。” “不,”方国珉说,“四哥,你先走,我把他们引开。” “别争了,再争我们谁也跑不掉。”方国瑛催促说,“逃出去,赶快向三哥报信。” 方国瑛把方国珉推向左边小路。 “哥……” 方国珉回过头来,还想争辩,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快走!”方国瑛大喊。 方国珉抹了一眼泪,向前跑去。看着方国珉的身影消失,方国瑛沿着右边山路向前逃去。 官军追到岔路口。巡检左右看了看,剑向右边一指,大喊:“这边。”他带着军士向前追去。 方国瑛跑着跑着,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在路上,他爬起来,想再逃,巡检纵马赶到,长剑横在他的面前。 “我看你还往哪跑。”巡检冷笑着说。 巡检军士围了上来。 “把他绑了,带回去。”巡检大喊。 方国瑛被绑了双手,推推搡搡地押回巡检司。 巡防千户所帅帐内,义军众头领还在为官府征船之事争议不休,方国珉闯了进来。 “三哥……”方国珉大声哭喊。 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方国珉。 “国珉?”方国珍问,“不是让你和国瑛去岛上送粮吗,你怎么回来了?” 方国珉气喘吁吁地说:“粮……粮……没了……” “粮没了?”方国珍问,“怎么没了?” “巡检司……”方国珉说,“被巡检司……查扣了!” “巡检司?”方国璋勃然大怒说,“一九品小儿也敢动我义军粮船!” “国瑛呢?”方国珍问。 “四哥……”方国珉流着泪说,“四哥被他们抓走了……” 方国璋愤然起身,怒吼:“还啰嗦什么?走,去救回国瑛,抢回粮食!”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起身说:“对,救回四将军,抢回粮食!” 方国珍从书案后慢慢站起身,说:“连巡检司也敢对我义军动手,看来官府是真未把我义军放在眼里。” 陈仲达说:“官府对我义军如此,何必再为其效命!” 众人纷纷说:“不能再为官府效命!退回海岛!……”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 “事到如今……”刘仁本无奈地说,“也只能如此。” “好,官府既不容我,我等只有再举义军大旗。”方国珍大喊,“二将军、陈仲达听令!” 方国璋、陈仲达齐声答道:“在!” “命你二人率一队人马,荡平巡检司,救出国瑛,夺回粮食。”方国珍下令说。 “遵命!”方国璋、陈仲达走出帐外。 “其他人等各帅部属,随我重返海岛。”方国珍说。 众人齐答:“遵命。” 月下,义军的船队在海面上浩浩荡荡地行驶。帅船船舱内,方国珍与刘仁本在桌案前相对而坐,二人都沉默不语。窗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浪涛声…… 一抹朝霞染江了巡检司。方国璋率义军来到巡检司大门外,他举起宝剑,高喊:“荡平巡检司,活捉巡检小儿,杀——” “杀——”义军士兵一起高喊。 方国璋、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向巡检司杀去。巡检司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义军士兵冲了进来。院内,巡检军士四处逃散,几个抵抗的军士被义军士兵一阵砍杀,纷纷倒地毙命。 巡检司牢房内,方国瑛满身伤痕,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听见外边的喊杀声,眼睛顿时充满惊喜,他试了试,想站起,腿上的伤让他无法站起……一把巨斧劈开了牢房的木栅,方国璋、陈仲达冲进了牢房。 “国瑛,国瑛……”方国璋大喊,“二哥救你来了。” 陈仲达走过去,搀扶起坐在地上的方国瑛,来到方国璋面前。 “二哥……”方国瑛流下眼泪。 “哥来晚了,”方国璋抚摸着方国瑛的伤口说,“让你受苦了……” “这点伤算什么,”方国瑛抹了一下眼泪说,“只是……只是粮食未能送到,岛上兄弟还饿着肚子呢……” “四将军请放心,”陈仲达说,“主帅已带领义军重返海上,岛上的兄弟饿不着肚子,只要你没事就好。” “什么?”方国瑛惊喜地说,“我义军又反入海上了?” “嗯。”陈仲达点点头说。 “好,”方国瑛说,“再也不用受官府的气了。” 传令士兵过来禀报:“启禀二将军,院内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未找到巡检。” “逃跑了?”陈仲达问。 “巡检司被我义军四面包围,他逃不掉。”方国璋说,“仲达,你在这照看国瑛,我去看看。” 方国瑛说:“我也去。” “你的伤……”陈仲达担心地说。 “没事,走。”方国瑛脚步蹒跚地向牢房外走去。 巡检卧室内,满地狼藉,士兵正在里边翻箱倒柜地搜寻。 “仔细搜,”方国璋说,“他未能逃走,一定躲在什么地方。” 方国瑛走到一个靠墙的木柜前,仔细查看一番,没有什么异样。他用手敲了敲木柜旁的墙壁,墙壁咚咚地有回声。 “这里有暗道。”方国瑛喊。 众人围了过来。方国瑛拧了拧木柜的铜环,一阵吱吱呀呀声音过后,木柜后现出一暗门。 “巡检一定从这里逃走了。”方国瑛说。 “追。”方国璋大喊。 众人从暗门钻进暗道。暗道很长,幽深昏暗。方国璋、陈仲达、方国瑛带着义军士兵探索进行了好长时间,终于出了暗道。前边是一条小河,巡检正驾着一条小船匆忙向对岸划去。 “追。”方国璋大喊。 “不用追。”方国瑛说,“他逃不掉。” 方国瑛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弓,搭上箭,拉开,奋力射去。箭头映着晨光,直中巡检后背,巡检身体猛然一颤,然后慢慢跌入河中。 第57章 刘伯温泪饮慈母酒 方国珍突入黄岩州 台州,椒江江畔。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与千户赤盏晖正观看水军操练。江面,几十艘战船摆成阵列。帅船之上,陈子豪令旗一挥,战船立刻变换阵形。忽张忽合,忽聚忽散,忽而如一字长蛇,忽而似飞雁斜行。船上军士精神抖擞,动作整齐,杀声震天。泰不华边看边点头,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诗》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说的就是这样的勇士吧。”泰不华望着眼前的水师感慨地说,“去年我水师遭朝廷降旨遣散,本以为从此我浙东再无水师可用,未曾想仅短短数月,又重铸一支水军,而且如此威武勇猛,好!” “多亏陈子豪兄弟二人带来了这些乡勇,”赤盏千户说,“他们个个水性娴熟,驾舟楫出没鲸波巨涛中如履平地,拼杀自如。” “当初,刘都事曾力主‘练民’,当时有不少官员提出质疑,”泰不华说,“剿寇的经历充分说明,民心可用,民心可依。” “浙东百姓身受匪患之害,”赤盏千户说,“剿除匪患深合民意,所以我水师大旗一树,应者云集呀,呵呵。” “是呀。”泰不华说,“有浙东父老相助,何愁贼寇不除!” 二人相视而笑。 传令军士快步过来禀报:“启禀大人,庆元路发来文牒。” 泰不华接过文牒,看了看,突然紧皱眉头。 “庆元路有变?”赤盏千户问。 “昨夜方国珍纵其部突袭巡检司,劫走嫌犯,现已遁入海上。”泰不华合上文牒。 “什么?”赤盏千户惊讶地问,“方国珍又反叛入海?” “嗯。”泰不华说,“我早已料知方国珍还会反叛,可未曾料到他反叛得如此之快。” 赤盏千户说:“我这就亲率水师入海追剿。” “不可。”泰不华摆了摆手说,“方国珍已今非昔比,朝廷一再纵容,已将这条鳅鳝养成恶蛟。他借掌控漕运之机侵吞漕粮,私募兵马,战船已数倍于我,海上征剿我岂有胜算?” “那该如何?”赤盏千户问,“难道就让他在海上兴风作浪?” “刘都事曾说过,水战乃方寇所长,以我所短攻其所长,有不利焉。”泰不华说,“命沿海各地,严加戒备,以防方寇侵扰;命各路兵马,严阵以待,伺方寇登岸,寻机而歼灭之。” “遵命。”赤盏千户说。 杭州,刘基府。叶安正在打扫院子,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叶安高喊:“来了,来了——” 叶安走过去,打开院门,发现家丁陈升站在门外。 叶安惊喜地说:“陈升哥,你怎么来了?” 陈升伸手点了一下叶安的脑门,调皮地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把老爷交给你,我不放心。” “嘿嘿,”叶安憨笑着说,“我把老爷伺候得好着呢,陈升哥你尽管放心。” “呵呵,那就好。”陈升笑着说,“还不请我进府。” “哦,”叶安不好意思地说,“光顾高兴了,还让你在门外站着呢,快快进来。” 叶安走过去挑起陈升放在地上的箩筐,陈升跟着进了院子。 “老爷呢?”陈升问,“没在府中?” “老爷呀,”叶安说,“一早被左丞府的人召去了,像是有什么要事。” “哦。”陈升说。 叶安带着陈升走到院子中间,放下担子,大喊:“晴儿,晴儿,快来看看谁来了?” 晴儿从客厅走了出来,看见陈升,十分惊喜,她高兴地说:“陈升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呀。”陈升说,“晴儿姑娘,还好吧?” “好着呢,”晴儿说,“陈大哥,一定是太夫人、夫人让你来看我们的吧?” “还是晴儿聪明。”陈升笑笑说,“太夫人、夫人天天牵挂,让我来看看你们。” “啊,”叶安说,“那一定带好吃的了吧?” “好吃的?”陈升说,“带了,带了。” 陈升从箩筐里取出腊肉等物品,叶安一一接过。 “哇,这么多好吃的呀,”叶安咽着口水说,“我最爱吃夫人腌的腊肉,噢,还有火腿……晴儿,今晚就给炖上。” “叶安,闻着味就流口水了?”晴儿笑着说,“就你贪吃。” “不是我贪吃,”叶安说,“是夫人腌制的无人能比。” 叶安将吃的送往灶房,陈升、晴儿大笑。 “噢,还有,”陈升取出一个包裹说,“晴儿,这是夫人为你做的衣裳。” “还为我做了衣裳?”晴儿接过包裹,打开,取出衣裳,看着密密的针脚,眼睛涌出泪花,“叔母……” 叶安从灶房出来。 陈升说:“叶安,还有你的。” “还有我的?”叶安惊喜地问。 “夫人说你跑路多,鞋坏的快……”陈升取出一双布鞋,递给叶安说,“喏,这是夫人为你做的。” “夫人想得真是周到。”叶安接过布鞋,穿在脚上试了试说,“正合脚。” “叶安,”晴儿说,“你这又是吃,又是穿的,陈升大哥走了这么远的路,早该累了,还不快请他进屋歇息歇息。” “哦,陈升哥,你看我……”叶安说,“还是晴儿心细,走,到我房里歇息歇息。” 陈升随叶安走进房间。 晚上,刘基从左丞府回来,晴儿特意做了几样菜肴,摆在客厅的桌上。刘基、苏晴儿、叶安、陈升围坐在桌旁。 叶安手捧起酒坛说,“老爷,这是老夫人亲手酿的酒,陈升哥刚从家里带来的,我给你斟上。” “好。”刘基说,“好久没喝上自家酿的酒了,好,斟上。” 清冽的美酒斟满了酒碗。 “嗯,好熟悉的酒香啊!”刘基嗅了嗅说,然后指着陈升和苏晴儿说,“——哦,都斟上,都斟上。” 叶安为每人斟上酒。 “陈升呀,”刘基端起酒碗说,“老爷我一离家就是数载不回,上上下下都需你勤心照应,着实辛苦,来,老爷我敬你一杯。” “老爷,你这可折煞小的了。”陈升急忙端起酒碗说,“老爷终年在外宦游,小的我就一下人,未能尽侍奉之孝,心里已十分惭愧,小的当先敬老爷一杯才是。来,小的敬老爷一杯。” “好,好,”刘基笑着说,“来,我们同饮这杯。” 苏晴儿、叶安一起说:“来,来,同饮。” 四人同饮。 刘基放下酒碗,动情地说:“喝着这酒,老爷我就想孩提时候,每至新酒酿熟时,我就如影子似的跟在母亲身后,母亲每开一坛,就用筷子蘸些让我尝……从那时起,这酒香就印在心上,再也抹不去了……” 苏晴儿、叶安、陈升听着,眼睛湿漉漉的…… 刘基说:“自从离家赴大都会试之后,老爷我就辗转漂泊,再也不能在庭中尽孝……” “叔父,你不必心有歉疚,”苏晴儿说,“你离家为官是造福百姓,祖母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晴儿说的是,”陈升也说,“老爷你做官是为百姓谋福,太夫人在家不知多高兴呢。” “嗯。”刘基微笑着问,“陈升,你来时,她老人家身体如何?” “老爷,你不用牵挂,”陈升说,“太夫人身体可好了,我来的前几日,她还和二夫人一起去逛庙会呢,噢,还带着两位小少爷。” “琏儿和璟儿……”刘基笑着说,“他二人现在如何,还那般淘气吗?” “两位少爷懂事着呢,”陈升说,“大少爷已进书塾拜了先生,小少爷也要跟着去呢。” 苏晴儿、叶安一起大笑:“呵呵。” “琏儿和璟儿果能喜欢读书倒是我刘家之幸,”刘基说,“两个孩儿渐渐大了,多让富氏来管束他们,富氏出身名门,会教他们些礼仪。” “两位少爷见大夫人可亲了,比见二夫人还亲呢。”陈升说,“见到大夫人唤‘娘亲’,见到亲生母亲二夫人反而唤‘姨娘’。呵呵。” “这些皆是母亲所教。”刘基说,“唉,夫人富氏聪慧贤淑,深谙文墨,只可惜未育子嗣,她虽口中不说,心中甚是凄楚,琏儿和璟儿虽非其亲生,常绕于膝前,也算是慰藉吧。——哦,光顾着说话了,菜都凉了,吃菜,吃菜。” 叶安忙劝众人:“来,来,吃菜。” 财大气粗的方国珍已不甘缩于海上,他决定要血洗台州路。方国珍亲率十万水师,突入黄岩州。澄江江面,浊浪翻涌,上千艘战船正破浪进发。千帆高挂,万桨推浪,一杆杆军旗随风飘扬。一艘巨型舰船上,方国珍站在船头向远处眺望,身后是上百艘崭新的巨舰,望着义军浩浩荡荡的船队,他神情颇有些自得。 刘仁本走到方国珍身旁,说:“主帅,按你的吩咐,书信已送至泰不华府上。” “好!”方国珍慢慢转过身来,得意地说,“先生,你说他泰不华见到本帅的书信会作何反应?” “若是常人见到这封书信定会惊恐失色,”刘仁本说,“或者弃城而逃皆有可能,不过……泰不华么……” “泰不华又能如何?”方国珍问,“莫非他有三头六臂?” “主帅说的极是……”刘仁本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他泰不华走马浙东,为的就是剿灭我方国珍,”方国珍自负地说,“剿了这么久,可我方国珍还是我方国珍,毫发未损,可他泰不华倒落个削职贬官,(大笑)哈哈哈。” “这恐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刘仁本说,“我义军非但未有减损,反倒是兵越来越众,将越来越广。” “我与他泰不华数次交手,他并未曾绝胜于我,”方国珍说,“可他屡屡宣言,说我方国珍只会躲藏于海上,不敢近岸,今天我就亲率义军到其城下,看他是否有这个胃口,能吞下我十万水师!” “眼下他倒是无此胃口,”刘仁本说,“不过泰不华可不比那些庸庸碌碌之辈……” “先生多虑了,”方国珍说,“台州守城官军不过万人,而我水师愈十万,战船愈千艘,区区万余官军有何可虑!只怕我义军未到,官军早闻风而逃,台州只剩一座空城了。(笑)哈哈哈。” 刘仁本不再言语。 天空墨云翻滚。 听说方国珍要血洗台州,城内官民震恐。逃难的百姓惊恐不安地涌向城门,挑担的,牵着牲口的……扶老携幼,络绎不绝。 一队马车疾驰而来,两个家丁骑着快马,在前边喝道。 “闪开,快闪开!” 家丁高举着马鞭,驱赶前面的逃难百姓,百姓纷纷向路边躲避。马车内肥胖的官吏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又把车帘紧紧拉上。 台州路的府衙。议事前,众官员都在谈论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有的慷慨激昂,有的忧心忡忡…… 一位官员说:“……一帮草寇,有何可惧?” “草寇?”旁边的官员说,“如今的方国珍可不比当初,听说这次所率水师有十万之众,大小战船千余艘。” 另一官员听了大惊说:“啊……水师十万,战船千艘……若真的如此,攻我城池,岂不若鲸涛冲袭蚁穴一般。” “是呀。”旁边的官员说,“十万水师别说攻城,就是在椒江摆开,那船帆一挂,足以蔽日,舟楫一举,也让江水断流。” 另一官员揩着脑门上的汗水说:“如此说来,我等只能束手就擒矣!” 赤盏千户看了看那位官员,鄙夷地说:“哼!胆小如鼠。” 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走了进来,坐在书案之后,往下扫了一眼,众官吏安静了下来。 “书吏——”泰不华高喊。 “在。”书吏答道。 “各府官员是否皆已到齐?”泰不华问。 “尚有六人未到,”书吏说,“万户府缺吏员两名,总管府缺吏员一名……” 泰不华摆了摆手,说:“把名册呈上来。” 书吏呈上名册,说:“大人请过目。” 泰不华接过名册,看了看问:“这六位大人因何未到? ” 书吏说:“张大人说感了风寒,李大人说患了心口痛,赵大人、陈大人皆说得了腿疾,不能到府衙议事……” 众官员暗笑。 一位官员说:“呵呵,腿疾,好借口。” 另一位官员说:“我来的路上亲见这两位大人混在百姓中,仓皇出城,跑的比兔子都快,还腿疾,呵呵……” 泰不华大怒说:“身为朝廷命官,刚闻草寇风声即弃城而逃,实乃有失我官府脸面!” 众官员静了下来。 第58章 泰不华誓保台州 方国璋探路澄江 泰不华看了看众官员,攥紧的拳头又慢慢舒张开,说:“唉,逃即逃吧,贪生惧死实乃人之弱性,本也无可非之处,在座之中,若家有高堂稚子需照顾的,也可随百姓出城。” 众官员不解地望着泰不华,言辞慷慨地说:“大人,我等绝非懦夫!……是呀,我等不是那贪生怕死之徒!” 泰不华动情地说:“本官方才所说,并非戏言。此次贼寇数倍与我,台州存破,尚未可知。诸位大人愿以死效命,忠义可嘉,令泰某感动不已,可方寇残暴,人所共知,若因我泰某一己之愚念,而令诸位之尊亲幼子遭受侵凌,我心何甘?各位大人,若有家小尚在城里,可即刻离衙回去安顿,我泰不华不会责备。” “大人……”众官员将信将疑。 “走吧……”泰不华说罢,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众官员。 “大人……”众官员感激涕零。 官员三三两两的挥泪离开。 台州城内,大街小巷,逃难的人流络绎不绝。呼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台州府衙内,泰不华慢慢转过身来,发现大多数官吏还站在府衙,一动未动。 “你们……你们,”泰不华指着书案前的官吏问,“你们为何还不走?” 白景亮上前一步说:“大人,你为何不走?” “这台州人人皆可弃之而去,而我不能。”泰不华哽咽地说,“我……泰不华虽非汉人,可我自幼生长于此地,此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恩于我,我岂能弃之而去?” 白景亮说:“大人不肯弃之,我等又怎能忍心弃之?” 众官员齐声说:“我等也不弃之!” 泰不华目光慢慢扫过眼前的一个个同僚…… 白景亮说:“愿随大人抵御贼寇!” 众官员齐声说:“愿随大人抵御贼寇!” “诸位同心破敌,还有何可惧?”泰不华动情地说,“我泰不华虽一介书生,可并不惧死。自受剿寇之命时,早已抱定必死之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众官员齐声说:“誓死追随大人!” “好!”泰不华亮出手上书信说,“来府衙之前,本官接到一封书信,各位大人知道它是何人所送吗?” 众官吏目光聚集到书信。 泰不华说:“不是别人,正是贼寇方国珍!” 众官吏议论纷纷。 “方国珍?”白景亮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是在向我示威!”泰不华说,“我泰某虽是文人,可胆子并不比他方国珍小,一封书信岂能把我吓倒?” “信中写了什么?”白景亮问。 “让我为他备十万石军粮!”泰不华说。 “岂有此理!可恨至极!”赤盏千户义愤填膺。 “何等猖狂,区区贼寇竟向我官府索粮!”泰不华说,“我泰不华有粮,上,纳奉于朝廷,下,赈济于黎民,岂能白送与草寇!” “对,”众官吏颔首称赞,“对,岂能白送与贼寇。” “不过,恰恰是这封书信给了我取胜的自信。”泰不华神秘一笑说,“古人云:兵骄者灭。方国珍如此骄狂,岂有不败之理?况且他方国珍本一介乡野村夫,并无甚谋略,只不过趁我朝多难之时,踞海行乱,如今兵马稍稍强壮,就如此狂傲不可自持,我料定他此番出兵,必定未经周密谋划,我官军只需寻其破绽,奋力一击,必当破之!” 众官员齐声说:“愿随大人剿灭贼寇!” “好,诸位,随我破敌!”泰不华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案上。 傍晚,残阳把澄江江水染成血红。两岸虽有些绿意,但全被枯黄的芦荻衰草所覆盖,江水在荒野中滔滔奔流。江面,义军船队千帆竞发,逆流而进。 帅船上,方国珍、刘仁本并肩站在船头。刘仁本凝视着奔流的江水,突然皱起了眉头。 “主帅,”刘仁本说,“快下令停船。” “先生,”方国珍不解地问,“我大军正乘风而进,为何要下令停船呀?” “主帅,不可再往前行进了,”刘仁本指着前方说,“你看前边江流蜿蜒回环,恐多有险滩。” “呵呵。”方国珍笑笑说,“我义军纵行海上多年,什么样的暗礁险滩没见过,还惧怕这江流浅滩不成?” “主帅,”刘仁本提醒说,“这澄江离海甚近,潮涨时江水满溢,潮退时江水落下大半。现在正值潮涨时,我巨舰畅行无阻,再过一个时辰,海潮退去,江水落下,恐怕我巨舰就要进退受阻。不如我巨舰在此驻守一夜,探明水情后,明日再进发不迟。” “先生此言差矣,”方国珍说,“潮涨时正好过此险滩,岂能迁延耽搁?当令大军快速行进才是。” “主帅,”刘仁本说,“果真要趁潮水未落时过此险滩,最好还是令小船在前边引路才是。” “先生行事太过谨慎,好吧。”方国珍有些不耐烦,他转身大喊,“来人——” “在!”传令士兵上前拱手说。 “传我军令,命二将军率二百艘小船前边探路。”方国珍下令。 “是!”传令士兵退去。 残阳沉沉地坠入荒草丛中,夜色笼上江面…… 澄江上游,官军水师营寨。帅帐内,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总管白景亮等人站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张澄江地形图,泰不华指着地形图说:“方国珍摆成了一字长蛇阵,我官军就将这条巨蛇困在此处的浅滩,先击其蛇头,再断其蛇尾,将其蛇身剁成数段,一段一段地吃掉它。” 众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赤盏千户,”泰不华看着千户赤盏晖说,“你率水师于方国珍船队所经水道两侧设伏,,待贼寇先头船队进入时出击,猛击其蛇头,使瘫痪其蛇身。” “下官遵命。”赤盏晖领命。 “白大人,”泰不华看着总管白景亮说,“你率步军在澄江两侧岸上设伏,防其弃船登岸,待蛇身瘫痪时,配合水师将其蛇身斩成数段,一一吃下。” “下官遵命。”白景亮领命。 “李大人,”泰不华看着县尉李辅德说,“你率临海民丁,在方寇船队之后设伏,以巨石漏船沉入江底,阻断方寇海上的退路,断其蛇尾。” “下官遵命。”李辅德领命。 …… 泰不华将手中的兵马作了周密的部署,众官员各率人马,于澄江两侧设下埋伏。 澄江岸边,风吹蓑草,瑟瑟有声。摇曳的芦苇丛中现出一支支官军的战船,军士伏于船中,一双双眼睛如草丛中露珠般闪亮。泰不华伏于船头,手中紧紧握着宝剑,目光注视着笼着薄雾的江面…… 月亮在墨黑的云团中时隐时现。 义军探路的船队在江心徐徐前行,桨手悠然地划着船,士兵有的打起了盹。 船舱内,方国璋与陈仲达相对而坐,两人正在饮酒。 方国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说:“这一路走来,半个官军的影子都未见到,主帅命你我前来探路,这……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呵呵,二将军所言极是。”陈仲达为方国璋斟满一碗酒,笑着说,“我十万大军,千艘战船,一起进发,那些官军早闻风而逃了。” “以我之见,早该乘势而下,直杀入台州。”方国璋说,“现在探一步,行一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纯属贻误战机!” 陈仲达笑了笑说:“我看,这不是主帅的主意……” “不是主帅的主意?”方国璋问,“那……那是谁的主意?这军令可是主帅下的。” “这还须问,”陈仲达说,“必是那军师刘仁本的主意。” “这老匹夫,”方国璋说,“行事何曾畅快过,主帅偏偏听信他的。” “主帅自有决断,你我就别操这份心了。”陈仲达笑了笑,端起酒碗说,“来,二将军,喝酒。” “来,喝!”方国璋端起酒碗,二人同饮。 嗖——,一支利穿过船篷,贴着方国璋端着的酒碗,刺入另一侧船舷。方国璋吓得猛一激灵,手中的酒碗掉落,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不好,有官军埋伏!”陈仲达一把拉过方国璋,两人伏在桌案下。 无数的利箭刺穿船篷,贴着方国璋、陈仲达的脑袋呼啸着飞过,二人瞪大惊恐的眼睛,脸贴着船板,一动不动…… 江边,橘红的火光中,一张张弓弯成满月,官军的利箭呼啸着飞向江心义军的战船…… 江心,毫无遮挡的义军士兵纷纷中箭,跌落江中。 泰不华举起宝剑,高喊:“军士们,随我杀寇!” 众军士一起呐喊:“杀——” 无数只战船从芦苇中钻出,冲向江心的义军…… 台州总管白景亮率步兵伏于岸上,目光注视着江中的义军的一举一动。传令军士来他的身边禀报:“启禀大人,水军已与方寇交战。” “嗯,”白景亮点点头说,“传令,继续潜伏观察,不许惊动方寇主力!” “是。”传令军士悄悄退回。 义军帅船船舱内,方国珍与刘仁本正在下棋,外面飘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刘仁本一愣,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侧耳细听。 “先生,先生……”方国珍不解地望着刘仁本说,“该你行棋了。” “主帅,”刘仁本说,“前方似乎有喊杀之声。” 方国珍将信将疑问:“喊杀之声?” 传令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船舱,上前禀报:“报……报……” 方国珍问:“何事?说!” “启禀主帅,”传令士兵说,“二将军……二将军遭遇官军伏击。” “什么……官军的埋击?”方国珍撂下手中的棋子,迅速起身,来到船头,刘仁本也跟了出来。 前方,火光染红了半个夜空,喊杀声此起彼伏。刘仁本目光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官军有多少人马,竟敢偷袭我义军!”方国珍不屑地说,“传我军令:命义军各船队,快速行进,与二将军里应外合,夹击官军。” 刘仁本连忙上前阻止:“主帅,不可。” 方国珍问:“有何不可?” “主帅,泰不华非等闲之辈。”刘仁本说,“他既敢设伏,必是经过一番周密谋划,不可仓促出战。” “呵呵呵呵,他周密谋划又能怎样?”方国珍大笑,“他还能一口吞下我十万水军不成。传我军令!” “是!”传令士兵离开。 “主帅……”刘仁本还想争辩。 “嗯?”方国珍大怒,瞪了刘仁本一眼。 刘仁本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了头。 江心,官军水师与义军的先头船队激战正酣,到处是火把、战船、拼杀的士兵…… 一只战船中,双方正在拼杀,长矛舞动,刀光闪闪,血影飞溅。 江中一名义军士兵正把一名官军摁入水中…… 陈子豪竹篙一点船头,凌空飞起,跳入义军战船船头。 义军头领大喊:“上,上,刺死他!” 船上的义军士兵举着长矛冲了过来。 陈子豪微微一笑,大喝:“站稳了!” 陈子豪踏着船舷左右摇晃,义军士兵身体随着摇摇晃晃,他猛然用力一摇,小船差点倾覆,几个士兵跌落江中,接着抄起竹篙一个横扫,剩下的几个士兵全被扫落江中。身后的官军划船赶到,举起长矛,一通刺杀。义军头领见势不妙,跳入江中想逃,陈子豪拣起一支长矛奋力掷去,正中后心,头领一声惨惨叫,沉入水中…… 血红的江水漂着长矛、船桨、士兵的尸体…… 临海县尉李辅德率民丁隐藏在义军船队之后的一个港叉内。芦苇丛中几十条渔船,船舱里都装着巨大的石块。临海县丞李辅德伏在一只渔船的船头,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江面。一位民丁悄悄来到他的身边。 “大人,前边已经开战了。”民丁说。 “好,开船。”李辅德下令。 民丁向身后一招手,大喊:“李大人有令:开船——” 众民丁一个接一个向后传递:“开船,开船。” 江流湍急,江面偶尔耸出一块礁石。李辅德率着船队,来到江心。 “大人,这里就是浅水滩。”民丁说,“水下布满暗礁,退潮时巨舰就无法通行。” 李辅德说:“不光是退潮时,涨潮时也要让巨舰无法通行,方寇既然来了,就别想再从这里逃回海上。” 民丁说:“这些船沉在这,方寇只有插上翅膀飞过去了。” “好,”李辅德大喊,“沉船!” 民丁大喊:“李大人有令:沉船。” 民丁们抡斧击凿,船底凿破,江水涌入船舱。 李辅德喊:“快,弃船。” 众民丁跳入江中,向李辅德的小船游来。李辅德把他们一一拉上小船。 民丁拧着衣服上的水,笑着说:“大人,堵死这段水道,方寇就成了进篓的泥鳅,再狡猾,也逃不出去了。”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江面,一只只载着石块的渔船慢慢下沉…… 第59章 方国珉船陷沙滩 方国璋甲弃江面 江面上,义军的巨舰一字排开。方国珉站在一艘巨舰的船头,听着前方不断传来的喊杀声,面色焦急。 “快划,快,快!”方国珉高喊,“前面二将军已经与官军交上手了。快划!” 巨舰两侧的轮桨飞速转动,江面舞起一波一波水帘。巨舰飞驶中忽然倾斜,方国珉猛地一个趔趄,他顺势抱住身边的栏杆,船上的士兵,跌倒一片,滑向一侧,几十名士兵被巨大惯性甩进了江里。巨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方国珉大怒。 轮桨头领跑了过来说:“启禀将军,船触滩了。” “什么,触滩了?”方国珉伸头看看船下,巨舰大半个船体陷在沙滩里,江水还在快速退去…… 方国珉猛拍栏杆,叹道:“唉!” 帅船船舱内,方国珍焦急地踱来踱去。刘仁本站在一旁气定神闲,似有所思。忽然,船停了下来。 方国珍奇怪地问:“船为何停下了?” 传令士兵跑了进来,说:“启禀主帅,五将军的战船触滩,堵住了水道,船队已无法通行。” “什么?”方国珍大怒,“无法通行?” “是的,主帅。”传令士兵说。 方国珍挥了挥手,传令兵离开。 方国珍一时不知所措,不断抱怨说:“这个国珉,战船怎么会……怎么会触滩,唉!” “主帅,这也不全怪五将军。”刘仁本走了过来说,“此时正值退潮,水道狭窄,江水又浅,而我战船巨大,操控不易,触滩在所难免。” “莫非……泰不华已料到我大军会困于此地……”方国珍若有所悟,神色突然变得十分紧张。 “嗯。”刘仁本点点头说,“我想他早已料到,不然他怎敢伏击二将军?” “如此说来,二将军危矣……”方国珍十分惊恐,说,“先生,你快想个万全之策……” 刘仁本说:“水道被堵,我一时也无良策……” 方国珍焦急地说:“可二将军被困,随时有性命之忧!” 刘仁本说:“巨舰被困,惟有派一队小船前去接应。” “也只能如此。”方国珍无奈地说,转身向船舱外喊,“来人!” “在。”传令士兵走进船舱。 方国珍说:“传我军令:命方明善将军率一队快船前去接应二将军。” “是。”传令士兵离开船舱。 方国璋、陈仲达趴在船舱内,一动不动,外面的喊杀声不断传来。陈仲达转动眼珠,看看船篷、船舷……已无官军的乱箭再射来,他慢慢抬起头。 “二将军,二将军……”陈仲达喊。 方国璋睁开眼睛,摸了摸脑袋,说:“哦,还在呀? ” 陈仲达起身,笑着说:“二将军福大命大,这箭都长着眼睛呢,呵呵。” 方国璋起身,看看桌案,杯盘狼藉,酒坛已碎,摇了摇头,叹息说:“唉,脑袋在不在倒不要紧,只可惜了这坛好酒。” “二将军,”陈仲达笑着说,“脑袋还在就有喝不完的酒。” “呵呵,仲达说的有理,”方国璋指脑袋,笑着说,“有它在就有酒喝。” 二人钻出船舱,来到船头。只见到处是高举的火把、燃烧的战船、拼杀的士兵…… 方国璋紧张地问:“从哪冒出这么多的官军?” “看来泰不华是早有准备呀。”陈仲达说。 突然,一支长矛呼啸着飞了过来。 陈仲达惊呼:“二将军,快闪开。” 陈仲达猛推一把,两人一起摔倒在船头,一支长矛贴着方国璋的脸,刺入甲板。方国璋、陈仲达抬头一看,只见一支官军的船队冲了过来,陈子豪冲在船队的最前端,他手握竹篙,小船让他撑的如离弦之箭…… “快……快,快往回撤!”方国璋大喊,可船上的义军士兵一动不动。 “别喊了,”陈仲达说,“二将军,他们划不了船了。” 方国璋和仲达站起身,来到船尾,发现船上的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早已被乱箭射死。二人踢开船桨旁的士兵,抓起船桨,使劲划了起来。 陈子豪撑着船紧追不舍,隐隐约约的看到对面船上有亮光在闪烁,他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是一人身上的盔甲在映着火光。 陈子豪大喜,高喊:“方国璋就在前边船上,兄弟们,快追。” 众军士士气大振,齐声高喊:“活捉方寇头领方国璋,杀呀——” 陈仲达听到身后呐喊,赶忙说:“二将军,快快把盔甲脱了,官军认出你来了。” 方国璋慌慌张张地脱下盔甲,露出一身白色的单衣。 陈子豪看见方国璋脱了铠甲,大喊:“前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是方寇头领方国璋,兄弟们追!” 众军士齐声呐喊:“抓住那个穿白衣服的,杀——” 方国璋听见后边的呐喊,捡起盔甲又要穿上。 “二将军,别穿了,”陈仲达说,“快来帮我划船。” 方国璋抓起船桨,一阵猛划…… 后边的呐喊声越来越近。 方国璋累得气喘吁吁,说:“仲达,看来……看来……你我二人今天是逃不掉了……” “二将军……别说这话,你福大命大……”陈仲达边划浆边说,他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一支义军船队,大喜说,“呵呵……二将军,快看,有人来救我们了。” 方国璋向前看去,果然看见前面出现一队义军船队。 陈仲达大喊:“快……快来保护二将军!” 对面义军船队划了过来,头领在船头拱手说:“二位将军快走,我来挡住官军。” 义军船队让开水道,放过方国璋与陈仲达,挡住了追赶的官军。两军在江心一番混战。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方国璋划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二将军,追兵远了,你歇会吧”。陈仲达不紧不慢地划着。 “唉,多亏仲达,”方国璋丢掉船桨,精疲力竭地坐在船舱,“不然我这条命就丢在这江里了。” “呵呵,”陈仲达笑着说,“我有何德,能让二将军化险为夷呀,这全仗二将军洪福齐天。” “嗯,”方国璋笑着说,“仲达说的也不错,我方国璋每逢有难……” 方国璋话还没说完,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他惊恐地望着前方,慢慢站了起来。 “二将军,”陈仲达不解地望着方国璋,问,“你……你怎么了?” “我……我……”方国璋语无伦次地说,“每逢有难……又有一难呀……” 陈仲达抬头望去,只见前边又出现了一支船队,高举的火把映红了半边天际。 “官军……”方国璋颓丧地说,“看来……我方国璋是躲不过此难了!” 陈仲达停下了划桨,呆呆地望着前边的船队慢慢驶近……忽然,眼睛里闪烁出喜悦的泪花…… “二将军,快看……”陈仲达惊喜地说,“快……快看……” 方国璋绝望地低着头。 “二将军,”陈仲达指着对面船队说,“你看……你看……船头站着的……” 方国璋抬起头,向对面看去。对面,方明善身着铠甲站在船头。 “明善……”方国璋由悲转喜,高喊,“明善贤侄……” 陈子豪与义军头领手持长矛在一只小船上厮杀,几个回合后,义军头领渐渐招架不住,陈子豪一枪刺中义军头领的胸口,义军头领跌落江中。 泰不华、赤盏晖率领船队聚了过来。 “方国璋擒住了吗?”赤盏千户问。 “唉,”陈子豪遗憾地说,“眼看就追上了,突然杀出一支贼寇,挡住了我的船队,让他逃脱了。” “逃就逃吧,”泰不华说,“贼寇势众,初战告捷已属不易,速速撤回休整,以防方寇反扑。” 众将士齐声答道:“是!” 义军帅船船舱内,方国珍坐于帅案之后,面色阴沉。刘仁本、方明善及众将站于两旁。方国璋、陈仲达二人被五花大绑,来到帅案前扑通跪下。 “哦,二将军,”方国珍抬头看了看方国璋,嘲讽地说,“本帅命你率二百只战船前面探路,你为何回来了?” “我……”方国璋欲言又止,羞愧地垂下头。 “路探得如何了?”方国珍问,“江水是深是浅,可否行船?” 方国璋不再言语,头垂得更低。 “你带去的船队呢?”方国珍问,“战船撤回几只,士兵带回几人?” 方国璋低声嘟囔:“战船未能撤出一条,士兵未能带回一人……都已葬身江底……” “都已葬身江底……”方国珍冷笑,“哼哼,你为何毫发未损?” “我……”方国璋无言以对。 “主帅,那官军围得像铁桶一般,”陈仲达急忙替方国璋辩解,“二将军率义军将士奋力拼杀,无奈寡不敌众……多亏明善将军及时相救,不然……” “寡不敌众?”方国珍冷笑着说,“哼哼,官军才多少水军?!也敢说寡不敌众。” “那泰不华太过狡诈,”方国璋说,“他趁我义军不备,突然从四面偷袭,我义军猝不及防……” “还敢狡辩!”方国珍大怒,猛拍帅案说,“若不是你一贯骄狂自大,岂能不早做防范?已遭其暗算,还敢狡辩。来人,把这二人推出去斩了!” 方明善等急忙跪下求情。 “主帅手下留情,念二位将军往日功劳,饶他们一回。”方明善说。 众人齐声说:“求主帅开恩,饶他们一回。” 方国珍看了看众人,又侧目看了看刘仁本,刘仁本非但没有为方国璋、陈仲达求情,反倒把脸转向一旁,面色悠闲。 “首战失利,挫我义军锐气,岂能饶恕!”方国珍满脸不高兴,他把目光转向方明善。 “主帅,二位将军往日屡建战功,”方明善说,“偶有不慎,就被斩首,众将日后用兵定会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与我义军多有不利。求主帅开恩!” “求主帅开恩!”众人一起求情。 方国珍把目光转向方国璋和陈仲达说:“看在众将士求情份上,本帅就暂且饶过你二人一回。” 方国璋、陈仲达一起叩首:“谢主帅不杀之恩,谢主帅不杀这恩!” “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方国珍说,“我命你二人明日率兵再战官军,将功折罪,若再有失,一并处罚!” “多谢主帅信任。”方国璋说,“吃过一回亏,岂能不长一回记性。若再有失,任凭主帅处罚!” “好!诸位将军今夜好好休整,明日……”方国珍欲说“明日踏平官军营寨”,抬眼看了看刘仁本,刘仁本仍然脸转向一旁,旁若无人,急忙改口说,“明日再议征讨官军之策。” 众人离开。刘仁本也欲随众人离开。方国珍喊住了他。 “先生,请留步。”方国珍说。 刘仁本停下脚步问:“主帅,叫我?” “不错,”方国珍说,“先生暂且留步。” 刘仁本又回到帅案前。众人都已离开,船舱内只剩方国珍、刘仁本二人。 “主帅还有何吩咐?”刘仁本问。 “吩咐倒没有,”方国珍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刘仁本问。 “刚才我要斩二位将军,众将都为他二人求情,”方国珍说,“可先生你既不求情,也不阻拦,连看也不看一眼,先生这是何意?”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主帅所演之戏不该让我来看,应该让泰不华来看才是。” “让泰不华来看?”方国珍不解地问,“先生此话何意?” 刘仁本说:“当然应该让泰不华来看了,刚才那一幕正是泰不华想看到的。” 方国珍愈加不解,说:“先生……先生越说越让我糊涂了……” 刘仁本问:“刚才主帅所言‘今夜好好休整,明日……’是否要说‘明日踏平官军营寨’?” “正是,”方国珍说,“不过……不过见先生面色怪异,就改了口。” 刘仁本说:“幸亏主帅没说出那下半句来,不然我义军危矣!” 方国珍问:“先生何出此言?” 刘仁本说:“主帅夜审二位将军,无非想借此举激发众将之勇,明日一举攻破官军营寨。” “我正有此意,”方国珍问,“有何不可?” “若对手换作别人未尝不可。”刘仁本说,“可泰不华不同常人,他定不会自满于今夜的小胜,我料定,他早已布下陷阱,专等我义军明日与他殊死一战。因此我说,主帅刚才所做的一切正是泰不华想看到的。” 方国珍大惊,问:“果真如先生所言?” 第60章 刘仁本帅船献计谋 陈仲达水寨下降书 官军的帅船在营寨前的江面上缓缓划行,泰不华与众官员战在船头。泰不华身披铠甲,手按宝剑,目光凝视着前方。 远处,灯火通明,官军正忙着构筑防御设施。江面,船只往来如梭,船上装满石块、圆木等。官军有的在筑木栅,有的在拖钢链,有的在放铁棘藜……到处是一派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江水中,两名官军扶着一根木桩,陈子豪站水中平台上抡起大锤夯击,木桩被一点点夯入江里……看到泰不华的帅船驶了过,陈子豪放下手中的大锤,跳上身后的小船,划船迎了过来。 陈子豪上前拱手:“启禀大人——” “子豪,准备的如何?”泰不华问。 “大人,放心吧。”陈子豪说,“这江面之下布满了暗桩,到处是钢链、铁棘藜,方寇敢来,准让他们一个也不会活着回去。” “好。”泰不华点点头,回身看了看众官员说,“方贼自恃船坚势众,轻率来犯。这条毒蛇,已钻入我为其编制的竹篓。方才之战,灭其前锋,我称之为‘斩蛇首’。蛇尾么,也被临海县尉李辅德切断。方寇这条毒蛇现在是无首无尾,只剩下僵死的蛇身。” 众人点头,议论纷纷。 泰不华说:“不过,古人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防其反咬一口。” 众官员齐声说:“谨奉军令,不敢懈怠。” “嗯,”泰不华点点头说,“千户赤盏晖听令!” “赤盏晖在。”赤盏千户答道。 泰不华说:“命你率所部水军伏于江面,方寇来犯伺机歼灭之!” “赤盏晖领命。” “总管白景亮听令!”泰不华说。 白景亮上前拱手说:“下官在!” 泰不华说:“命你率所部继续伏于岸上,方寇若弃船上岸,立即予以痛击!” 白景亮答道:“下官遵命!” 泰不华说:“方寇水军虽然成了僵死的蛇身,但是现在我们还不能一口吃下它,我已派人向四周路府求援,待援军一到,再分而食之。” 方国珍在帅船船舱内焦急地踱来踱去,刘仁本坐在帅案前,面色沉稳。传令士兵跑了进来。 “报——”传令士兵说,“官军在我义军后面的江心沉下数十条渔船,通往海上的水路已被切断。” “什么?”方国珍大惊失色,“我义军的后路也被断了?” “唉,”刘仁本叹息说,“看来泰不华要下一盘大棋呀!” “先别管他棋局是大是小,”方国珍说,“我义军该如何应招,先生快拿个主意,难道就这样坐以等毙?” “主帅莫急,”刘仁本说,“让我好好想想。” “好吧。”方国珍说。 刘仁本沉思,方国珍焦急地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刘仁本眼睛忽然一亮,说:“有了。” 方国珍停下脚步,惊喜的望着刘仁本,问:“先生有何妙计?快说说。” 刘仁本说:“归降!” “归降?”方国珍疑惑地问。 “正是。”刘仁本说。 “这算何妙计,”方国珍失望地说,“先生莫要戏言。” “主帅,”刘仁本说,“大敌当前,我岂能戏言。” 方国珍说:“两军尚未决战,先生即让我归降,这岂不是戏言?”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只怕等到决战之时,我义军再想归降已无机会。” “先生何出此言?”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泰不华灭我前锋,又断我退路,已将我困于这澄江之上。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他此时已派人四下邀集官军前来合击我义军,待各路官军一到,我义军岂不成了刀俎上之鱼肉,任其分食?” 听了刘仁本的一番话,方国珍慢慢瞪大惊恐的眼睛,他透过舷窗向岸上望去,岸上芦苇的黑影随风摇曳,仿佛无数神兵。 “先生所言极是,”方国珍颓丧地说,“若各路官军汇齐,我义军只能任其分食。不过,若以先生之计,拱手把十万水军白白送人,我心又不甘。” 刘仁本笑笑说:“我并非要主帅真降,而是以降诱之,觅得时机,再一举大破官军。” “哦,先生之意是诈降,”方国珍说,“我义军已往几番陷入绝境皆以归降转危为安……不过,已往此计能成,皆因有官吏贪图小利,可泰不华不是那等贪图小利之人,定不会接受我义军归降,此计恐怕不能奏效。” “以利诱之,当然不能奏效。”刘仁本说,“不过,我料定泰不华必会接受我义军归降。” “未必吧,”方国珍摇了摇头,说,“先生常说泰不华不比常人,尚未决战,我即归降,他岂能不知这其中有诈?” “主帅放心,”刘仁本说,“泰不华即便知道其中有诈,也定会接受我义军归降。此计不妨再用一回。” “先生有这等把握?”方国珍问。 “当然。”刘仁本说,“眼下四面援军未到,泰不华实力又不足与我义军决战,我想,他此时正在谋划如何与我义军周旋,以拖延时日,等待援军赶到。若我义军此时前去归降,正合他心意,他明知有诈,也会欣然接受。” “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点点头说,“我现在就修书一封,明日着人送往官军营寨。” 方国珍提笔,书写归降信,书写毕,交与刘仁本,刘仁本接过,看书信。 方国珍问:“先生以为派何人送信最为合适?” 刘仁本说:“陈仲达合适。” “嗯,”方国珍说,“我想也是仲达。” 澄江江畔,台州水师营寨。淡淡晨雾中现出高大结实的木寨门,寨门紧闭,里边巡逻的战船正来回游弋。寨门一侧耸着高高的了望台,了望台上,军士警惕地注视着江面…… 帅帐内,泰不华坐在书案前,戎装未卸。书案上放着一张地形图,泰不华伏在地形图上打起了盹。抱琴端了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帅案上。泰不华被惊醒,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 “天已大亮,为何不喊醒我?”泰不华问。 抱琴抱歉地说:“老爷,你刚眯了一会儿,并未熟睡。” “哦。”泰不华笑了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问,“白大人到了吗?” 抱琴说:“已在帐外等候。” “快快请他进来。”泰不华说。 “是。” 抱琴离开片刻,引总管白景亮进来。 白景亮上前施礼:“启禀大人——” “白大人,快快请坐。”泰不华说。 白景亮在书案前椅子上坐下。 泰不华问:“白大人你那里情况如何,方寇有何动静?” 白景亮说:“昨夜我率众将士严阵以待,可未见方寇有任何动静。” “奇怪呀……”泰不华说,“方寇前锋被歼灭,理应前来报复,可它竟然一夜按兵不动,这是为何?” “下官也感到有些蹊跷,”白景亮:莫非经昨夜一败,方寇吓破了贼胆,不敢出战了? “不,决不会。”泰不华摇了摇头说,“方寇拥十万水军,虽遭昨夜一败,并未伤筋动骨。” 白景亮说:“方寇虽拥十万水军,可江水之下险滩暗布,巨舰不能纵横驰骋。方国珍一定是在耍什么花招。” “嗯。”泰不华点了点头。 一只小船钻出迷雾,出现在官军水寨外的江面。了望台上的军士立即紧张起来,大喊:“营寨外发现一只小船……” 巡逻的战船立刻迎了上去,军士拈弓搭箭,瞄准了小船。 “前面的小船,快快停下,”军士大喊,“再往前划,就放箭了——” “别放箭,别放箭,”陈仲达从船舱里走出来,摇着白旗高喊,“我是义军的信使,专程来递降书,请壮士代为通禀。” “好吧,”军士说,“我这就前去通禀,你就在原地等候,不可再靠近半步。” “好,”陈仲达说,“多谢,多谢!” 官军帅帐内,泰不华正与白景亮商议军事,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说,“寨门外来了一位方寇信使,来递降书。” “来递降书?”泰不华与白景亮对视了一下。 “递降书?”白景亮笑了笑,“嗤,还未开打,方寇就归降了?” 泰不华摆了摆手,传令军士离开,泰不华问:“白大人因何发笑?” “呵呵,”白景亮笑道,“我笑他方国珍一夜未眠,就想出了这一馊主意。” “呵呵,白大人有所不知,”泰不华笑着说,“在他方国珍看来,这并非一馊主意。” “哦?”白景亮有些疑惑。 泰不华说:“方国珍每陷危境,即用此计,且屡用不爽。” “可惜,那都是老黄历了,”白景亮说,“他方国珍未曾想到,此计不灵了。” 泰不华故作不解地问:“嗯,为何不灵?” 白景亮说:“此次受其降者,乃泰大人你。” “白大人差矣。”泰不华笑了笑说,“他人皆能成人之美,我泰不华又有何不可?不妨再成全他一次,允其归降!” 白景亮诧异地问:“大人,你果真要接纳方寇归降?” “有何不可?”泰不华问。 白景亮说:“我官军与方寇才经一战,胜负并未明决,方寇此时来降,必定有诈,大人岂能轻易答应!” 泰不华笑笑说:“白大人多虑了。” “大人……”白景亮很是着急。 “白大人不必再多言,我自有主张。”泰不华转向帐外喊,“来人——” “在。”侍卫走了进来。 “请方寇信使进帐。”泰不华说。 “是。”侍卫走出帐外。 陈仲达站在船头,焦急地等待着。 水师营寨门打开,一只小船划了出来,来到陈仲达的小船旁。 传令军士说:“大人有令,请信使上船进寨。” “多谢,多谢!”陈仲达拱手言谢,上了官军小船。 芦苇丛中泊一艘战船,千户赤盏晖坐在船头,靠着栏杆,疲惫睡意一起来袭,他努力地睁了睁双眼,还是驱赶不走睡意,上下眼皮慢慢合在一起,盔甲上挂满了露珠…… 传令军士来到他的身边。 “启禀千户。”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赤盏千户被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眼,问:“有何消息,快快报来。” “启禀千户,”传令军士说,“水师营寨外发现昨夜逃脱的方寇头领。” “什么?”赤盏千户瞪大惊奇的眼睛问,“昨夜侥幸逃脱,今天他送上门来了?他现在何处?” 传令军士说:“已经进了我水军营寨。” “进了我水军营寨?”赤盏千户拔出宝剑说,“走看看去!” 战船向水师营寨划去。 泰不华坐在帅案后,白景亮、抱琴站在一旁。陈仲达走进帅帐,来到帅案前,跪下。 “草民陈仲达代我家主帅奉上降书。”陈仲达叩拜,将降书举过头顶。 “呈上来。”泰不华说。 抱琴来到陈仲达身旁,接过降书,递给泰不华。泰不华接过降书,打开观看,陈仲达暗中察言观色。 “看这份降书,言辞倒是恳切。”泰不华说,“不过,我看你家主帅方国珍未必是真心归降。”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陈仲达说,“昨夜之败,已让我家主帅幡然醒悟。” “我看未必吧。”泰不华说,“昨夜之战,并未伤及方国珍的元气,他岂能就此俯首归顺?” “达鲁花赤大人有所不知,”陈仲达说,“昨夜之败虽未伤及元气,可刺痛极深。我家主帅彻夜未眠,深感朝廷对其宽仁优渥,而其不思报效,反而有背恩德,实为世人所不齿。” “嗯,能自悔反省,表明其善德尚未全泯。”泰不华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反叛?” 陈仲达说:“此番反叛,皆为情势所逼。” “为何情势所逼?”泰不华问,“莫非因朝廷征募战船?” “不不不,”陈仲达说,“受朝廷俸禄,为朝廷效力,理所当然,况且朝廷征募战船是为剿寇平乱,我家主帅岂能因此事而反叛?” “那又为何?”泰不华问。 陈仲达说:“只因那巡检司私扣我粮船,囚禁方国瑛,我家主帅救胞弟心切,情急之下,未虑及周全,遂再入歧途。” “嗯,虽说如此,”泰不华抖了抖降书说,“就凭这一纸降书,又怎能令本官信服?” 陈仲达问:“达鲁花赤大人想要何凭据?” “凭据么……”泰不华大笑说,“呵呵呵,就以澄江上的百艘巨舰作为凭据如何?” “百艘巨舰……”陈仲达惊讶地说,“此事……此事重大,草民还要回禀我家主帅,才能回复达鲁花赤大人。” “好,”泰不华说,“你这就去回禀方国珍。” “谢大人。”陈仲达拜了两拜,站起身,转身欲离开帅帐。 帐外传来一声大喝:“哪里走!” 第61章 泰不华火急邀会剿 薛万户笑谈拒出兵 千户赤盏晖手执宝剑闯了进来,一把抓住陈仲达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贼寇,还认得我吗?”赤盏千户瞪圆了眼睛问。 陈仲达哆哆嗦嗦地问:“你……你……是……” “昨夜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你倒送上门来了。”赤盏千户大笑说,“哈哈哈,吃我一剑!” 赤盏千户举起手中的宝剑欲砍陈仲达,泰不华大喝:“千户,不可造次!” 白景亮上前阻拦说:“千户,他是来送降书的。” “送降书?”赤盏千户冷笑,“嗤,哪里是送什么降书,分明是进我营寨,刺探军情,吃我一剑。” 赤盏千户举剑又砍,白景亮上前夺下宝剑。 “千户,不可杀他。”白景亮说,“两军阵,哪有斩来使之理?” “唉!” 赤盏千户长叹一声,松了陈仲达衣领。陈仲达腿一哆嗦,差点瘫倒。 泰不华说:“送他回营。” 侍卫送陈仲达离开帅帐。 赤盏千户余怒未消,上前一步说:“达鲁花赤大人,刚才那贼寇分明是来诈降,你……你怎能就轻易相信?” “是呀,大人。”白景亮也上前说,“方国珍反复无常,屡次归降,屡次反叛,不可轻信呀。” 泰不华神秘一笑,说:“方国珍是何等人,我岂能不知。” “大人既知其人,”白景亮说,“那……为何还轻信其言?” “不是我轻信,实乃无奈之举呀。”泰不华说,“眼下四面援军未到,围而不歼,恐生变异,我需与其周旋拖延,以待援军。” “噢。”白景亮、赤盏千户豁然开朗。 陈促达回到义军帅船上,把泰不华索要凭据之事,详详细细向方国珍做了讲述。方国珍大怒,啪的一声,把手掌重重地拍在帅案之上。 “岂有此理!”方国珍满脸怒气,说,“别说巨舰百艘,一艘也没有!” 帅案一侧刘仁本端坐,面无表情;另一侧方国璋、方国瑛等人义愤填膺,目光正注视着方国珍和帅案前的陈仲达。 “泰不华说了,”陈仲达说,“没有凭据,仅凭一纸降书怎能令人信服。” “不信服又如何?”方国璋说,“本来就无须归降,我十万水军还惧怕他不成?” “二将军说的对,就凭官军那点人马有何可惧?”方国瑛说,“我这就率弟兄们杀过去,踏平官军营寨。” 众将军纷纷说:“对,杀过去,踏平官军营寨!” 方国珍舒了口气,看了看刘仁本,刘仁本仍面无表情。 “先生为何一言不发?”方国珍问。 “主帅想听什么?”刘仁本问,“激奋之辞还是慷慨之言?众将军之言足矣,何须我刘仁本再多言。” 方国珍看了看众人说:“诸位将军暂且回营,等我号令。” 众人齐声答道:“遵命。”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方国璋看了看刘仁本,欲言又止,忿忿地瞪了一眼,随众人离开。船舱内只剩方国珍和刘仁本二人。 “众将皆已离开,”方国珍说,“先生不妨直言。” 刘仁本说:“以我义军眼下处境,是战不能战,退不能退。” “嗯。”方国珍点头,略表赞同。 “战,不能确保获胜;退,水道已被阻塞。”刘仁本说,“如今我义军惟有一条路——降。” “降……”方国珍烦恼地说,“降,可泰不华要以我百艘巨舰做凭据……” “这又如何?”刘仁本说,“他泰不会想要百艘巨舰,那就答应奉送与他。” “奉送与他?”方国珍瞪大了眼睛问。 “不错。”刘仁本说,“不与凭据,泰不华岂会信服我真降?” “巨舰都送与他泰不华,”方国珍说,“那……我义军岂不任其宰割?” “我说送与,并非立即送上。”刘仁本说,“果真现在送与他,反而令其生疑。” “噢。”方国珍笑着说,“先生之意是暂且应允而已,并非实送。” 刘仁本神秘地笑了笑。 “先生果然妙计,明日我这就命陈仲达再去周旋。”方国珍大喜说,忽然想起什么,问,“哦,先生,仲达再往,我义军是否也应索要凭据?”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理应如此。” 官军帅帐内,泰不华坐于帅案后,总管白景亮、千户赤盏晖坐于帅案前,三人正在商议义军归降之事。 “巨舰百艘,等于方水军十之七八。”白景亮说,“达鲁花赤大人这要价可不低呀!” “他方国珍既然主动归降,我何不信口开价。”泰不华大笑,“呵呵呵。” “这个要价……”赤盏千户说,“方国珍会答应吗?” “不管他答不答应,”白景亮说,“他方国珍昨夜肯定不能安眠。” “呵呵,”赤盏千户笑着说,“可不,这是要他动他方国珍的老本。” “无论要价是高是低,方国珍都不会轻易答应。”泰不华说,“他也在与我拖延周旋,若不出我所料,他的使者已在通往我营寨的路上。”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来言降?”赤盏千户问,“何不痛痛快快打一仗?” “战者多端也,”泰不华说,“攻伐是战,媾和亦是战。媾和之战更为纷繁多变,准备应战吧。” “嗯。”白景亮、赤盏千户点点头。 早晨,江水盈盈,倒映着朵朵白云。江面,一只小船缓缓划行,陈仲达站在船头。小船向官军营寨慢慢驶来…… 官军营寨,上演着一幅幅谈判场面:泰不华时慷慨陈辞,时而怒目喝斥……陈仲达巧舌如簧,百般狡辩…… 傍晚,半江残红,水流有声。江面,一只小船缓缓划行,陈仲达站在船头,小船慢慢划离官军营寨,划出水纹,翻成跳跃的金鳞…… 泰不华发出的军情文牒,正传往各路府。 古道两旁,松柏参天,枯藤缠络。覆满青苔的石板路上,马蹄翻腾。马背上,一名军士身背文袋,在纵马驰骋…… 马驰如飞,惊起林中群群飞鸟…… 驿站外,驿丞、驿卒牵着一匹马在路边等候。马蹄声急促,路的尽头,一区匹快马由远而近。到了驿站,马背上的军士翻身而下,驿丞接过缰绳,马已全身汗水,驿卒把新马匹递上,军士又跨上马背,一甩马鞭,疾驰而去,路上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杭州城门。军士手执长矛站于城门两边,行人、商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名军士扬鞭策马疾驰而来,行人纷纷躲避。 参知政事府内,刘基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砚内醮了醮墨,继续书写。樊执敬快步走了进来。 “喜讯,喜讯……”樊执敬边走边兴奋地高喊,“特大喜讯……” “是何喜讯,”刘基停下笔,抬头看了看樊执敬问,“让大人如此高兴?” “刘都事,听此喜讯你定会比我还高兴!”樊执敬说,“泰大人……泰不华大人,已把方国珍围困于澄江上。刘都事,这是不是天大的喜讯?” 刘基大惊,手中笔不觉掉落,污染了书案上的文稿,他急忙问:“樊大人,此消息从何而来?” “泰大人亲派手下军士送至,”樊执敬说,“他正邀四周同僚赴台州会剿方国珍。” “不好,”刘基大惊说,“泰大人危矣!” “刘都事为何如是说?”樊执敬问,“泰大人危在何处?” “如今匪患四起,各路府官吏自顾不暇,还有何人肯出兵相助?”刘基说,“况且方寇已拥十万之众,台州区区万余人马,又怎能将其困住!台州危矣,泰大人危矣!” “同为朝廷之臣,即便不能倾力赴剿,也不至于坐视不救。”樊执敬说,“刘都事尽可放心。” “樊大人,不是下官多虑,情势使然,泰大人确有性命之忧!”刘基着急地说,“恳请樊大人即刻面见平章大人,求其出兵!” “情势会如都事所言之峻切?”樊执敬问。 “或更甚之!”刘基说。 “好吧,”樊执敬沉思片刻说,“我这就去平章府,求其出兵。” “好,好,”刘基急切地说,“樊大人莫要耽搁!” 樊执敬快步离开,刘基久久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温州,万户府。廊下吊一金丝鸟笼,万户薛兆谦正在逗鹦鹉,总管吕世忠站在旁边。 吕总管说:“听说台州战事甚急,泰不华与方国珍正于澄江对峙。” 薛万户笑笑说:“泰不华到哪,哪就不得清静。” “这倒也是,”吕总管说,“泰不华在温州时,方国珍天天把温州搅得鸡犬不宁;他现在到了台州,方国珍又天天袭扰台州。” 传令军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台州送来军情文牒。”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薛万户停下手,转过身来。 “什么?台州军情文牒?”薛万户与吕总管对视一下,笑了笑。 “这泰不华还真不禁念叨,”吕总管笑着说,“刚说到他,他文牒就到了。” “呈上来。”薛万户说。 传令军士呈上文牒,薛万户接过,打开观看。 “他泰不华还真够有能耐的,”薛万户不热不冷地说,“竟把方国珍的十万水军堵在了澄江。” “什么?”吕总管惊诧地问,“泰不华把方国十万水军堵在了澄江?” “是呀,”薛万户说,“他把方国珍十万水军困在澄江,邀我前去会剿,你来看看。” 薛万户递过文牒,吕总管接过,观看。 “这局做得可够大的呀!”吕总管合上文牒说,“薛大人,你打算如何回复呀?” “我那点兵马,守城还捉襟见肘呢,我拿什么去会剿?”薛万户说,“吕大人,要不然,你借我些兵马?” “你万户府无多余兵马,我总管府就有?”吕总管笑了笑,“呵呵呵。” 薛万户说:“那就回复‘温州需自保,无兵可出’。” 吕总管说:“好,好。” 两人相视而笑。 徽州城门。烟雾弥漫中现出两个石刻的大字——“徽州”。彭莹玉骑在马上,面色凝重,眼前,香军与官军正在这里进行一场鏖战:猛烈的炮火中,官军尸肉横飞,香军顺着云梯攻上城墙,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 彭莹玉振臂怒吼:“杀进城去——” 香军士兵呐喊着冲进城里…… 杭州城。平章府内,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正在观看,樊执敬送来的文牒。文牒被慢慢放下,月鲁帖木儿的脸从文牒后慢慢显露出来。 “泰大人行事过于谨慎!”月鲁帖木儿不屑地说,“方国珍不过一煮盐贩鱼之徒,既已围之,何不一举歼灭,还来邀各路府之兵马前去围剿,多此一举。” “平章大人,”樊执敬说,“并非泰大人用兵谨慎,那方寇船多势众,泰大人虽能围之,可一时难以攻取。还请大人速速出兵,助其剿灭方寇。” “船多势众?”月鲁帖木儿微微一笑,“嘿嘿,一帮乌合之徒,困其几日,断其粮草,不战即溃。” “方寇乃浙东惯匪,生性剽悍,以往围剿,屡有不谐,以致其渐成气候。”樊执敬说,“若围而不取,遭其反扑,恐台州区区万余兵马难以抵挡。” “方寇惯于水战,偶有上岸,劫掠之后即刻归匿于海上。”月鲁帖木儿说,“此次被围,他敢与官府作旷日持久之战?” 樊执敬说:“古人云:困兽犹斗。方寇已陷绝境,其必作困兽之斗,若不毙之,恐被其伤。还望平章大人决断。此次方寇被困,实乃剿灭其之良机,方寇一灭,其余各股匪寇必自溃散,从此浙东匪患可平矣。” “嗯,”月鲁帖木儿说,“容我三思。” 平章府门外,传令军士手捧军情文牒,快步踏着台阶,向府内走去。 平章府内,月鲁帖木儿,手执樊执敬上的文牒,在重头细看。传令军士快步进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上前禀报,“徽州快马送来军情文牒。” 月鲁帖木儿放下手中的文牒,说:“呈上来。” 侍从接过文牒,递给月鲁帖木儿。 月鲁帖木儿接过文牒,打开观看,大惊说:“什么?徽州陷落!” 传令军士说:“昨夜蕲黄匪寇彭莹玉攻陷徽州府。” “徽州陷落,蕲黄匪寇必偷袭我杭州。”月鲁帖木儿说,“传令:出兵昱岭关。” “是。”传令军士离开。 “平章大人,”樊执敬说,“台州泰大人那……” “杭州乃我江浙行省首府,”月鲁帖木儿说,“杭州与台州孰重孰轻,难道樊大人不知?” “下官知晓,下官告退。”樊执敬退出平章府,自言自语,“徽州陷落……徽州陷落……” 第62章 巨舰愿献方国珍假意再降 援军不至泰不华拼命一搏 樊执敬从平章府走了出来,刘基急忙迎了上去。 “樊大人,樊大人,”刘基着急地问,“求的结果如何?平章大人是否答应出兵?” “唉!”樊执敬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怎么?”刘基着急地问,“难道……平章大人不肯出兵?” “平章大人本已答应出兵,”樊执敬说,“可……可徽州……” “徽州怎样?”刘基问。 “徽州府突然送来军情文牒,”樊执敬说,“文牒说徽州城已被蕲黄妖寇攻陷……” “什么?”刘基惊讶地问,“徽州已被攻陷?” “嗯,”樊执敬说,“平章大人改了主意,急令出兵昱岭关。” “出兵昱岭关……”刘基怔怔地望着樊执敬。 “是呀。”樊执敬说,“若昱岭关有失,杭州便不保。” “大人所言极是,”刘基说,“平章大人必先保杭州,可……泰大人……” “刘大人不必着急,”樊执敬说,“平章府不能出兵,其他路府未必不能。” 刘基自言自语地说:“现如今匪患四起,各府官吏自保且不暇,又何谈集四方兵马会剿方寇,自陷绝境而不知,泰不华大人太书卷气了!” “刘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偏颇,”樊执敬说,“我官府之中庸碌短视者虽众,但也不乏坦荡死节之士。他人能否出兵我不敢说,可石抹宜孙大人定不会坐视不顾。” 刘基感慨地说:“能助泰不华大人者,恐怕也只有石抹大人。” 处州万户府。 凉亭内,石抹宜孙正与总管府判官叶琛正在下棋,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上前禀报,“台州路送来军情文牒。” 石抹宜孙放下手中的棋子,说:“呈上来。” 侍从接过文牒,递给石抹宜孙。 石抹宜孙看过文牒,喜上眉梢,不住称赞:“好,好!” “是何消息?”叶琛问,“让大人如此高兴?” “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将方寇困于澄江之上,欲邀我前去共剿。”石抹宜孙将文牒递给叶琛说,“先生,你看如何?” 叶琛接过文牒,看过,说:“泰大人苦心平寇,今日终于觅得灭方寇良机。不过,近日蕲黄贼寇屡屡窥伺我处州,龙泉四周已被多次侵扰。若大人出兵进剿方寇,蕲黄贼寇定会乘虚而至,到那时回师不及,恐处州有失。” “泰大人乃我挚友,岂可以一己之念而爽约。”石抹宜孙说,“方寇一灭,浙东匪患彻底平矣。蕲黄之匪只不过一股流寇,不足为虑!” “大人所虑深远。”叶琛点了点头说,“兵贵神速,大人若决意赴约会剿方寇,请即刻出兵。” “好,”石抹宜孙说,“来人!” 侍从上前说:“在!” 石抹宜孙说:“传我军令:尽起处州兵马,即刻赴澄江畔平寇!” “是!”侍从答道。 澄江岸边,台州水师营寨。泰不华坐在帅案前,白景亮、抱琴站在一旁。泰不华满脸愁云,帅案前并排摆放着四周各路府的回复文牒。 又一名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报——”传令军士高喊,“杭州送来回复文牒。” “呈上来。”泰不华说。 抱琴接过文牒递上,传令军士离开。 泰不华接过文牒,看了看,丢下文牒,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贼寇薄近,杭州尚需自保,无多余之兵可出……(叹)唉!(逐一拿起帅案上的文牒,又丢下,无奈地)温州需自保,无兵可出……庆元需自保,无兵可出……婺州需自保,无兵可出……杭州需自保,无兵可出……” “大人不必忧虑,”白景亮说,“处州文牒尚未送来,石抹万户不同于这些大人……” “我深知石抹大人素有亮节,能顾全大局。”泰不华说,“可如今蕲黄之寇已逼近处州,他纵然有心来助我,恐怕也是分兵不暇。” 守门军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守门军士上前禀报,“方寇信使陈仲达求见。” 泰不华问:“他人在何处?” “正在帐外等候。”守门军士说。 泰不华说:“领他进来。” “是。” 守门军士离开片刻,引陈仲达进入帐内。 “草民陈仲达叩见达鲁花赤大人。”陈仲达上前叩拜。 泰不华说:“请起。” “谢大人。”陈仲达起身。 “陈仲达,”泰不华说,“你为你家主人说和已经几日了?” “回大人,”陈仲达说,“从第一次踏入官军营寨,距今已经9日了。” “这9日只听你一人巧言辞令,却未见你家主人有丝毫归降之意。”泰不华说,“恐怕方国珍归降是假,别有他图是真。” “大人,”陈仲达说,“你错怪我家主帅了。” “哦,本大人如何错怪于他了?”泰不华微微一笑说,“你倒说说,他有何诚意被我错怪了?呵呵。” “大人,今日草民就带来了我家主帅的诚意。我家主帅已经答应了大人的要求,愿献出百艘巨舰。”陈仲达掏出书信说,“这是我家主帅的亲笔书信,诚邀达鲁花赤大人前去受降。” 抱琴接过书信,递给泰不华。 泰不华打开书信,看后点了点头说:“嗯,他方国珍果能如信中所说,‘从此洗心革面,弃恶扬善,再不有负于朝廷’,官府倒是能宽恕其已往之罪过。” 陈仲达急忙叩拜:“草民代我家主帅谢过大人。” “免了吧。”泰不华说。 陈仲达站起身。 “我来问你,”泰不华说,“那百艘巨舰现在何处?” “现已泊于王林洋畔,”陈仲达说,“我家主帅及众弟兄皆已退至小船,只等大人前去招降。” “好,今日酉时,本大人即去受降!”泰不华冲帐外喊,“来人——” “在!”侍从答道。 “送陈仲达到别帐歇息。”泰不华说。 “是!”侍从回答。 “多谢大人。”陈仲达深施一礼,随侍从走出帅帐。 白景亮不解地望着泰不华,问:“大人果真要去受降?” 泰不华说:“已经应约,岂能有假!” “大人,仅凭一纸书信,你就这样轻信了他?”白景亮说,“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方国珍一贯言而无信,我怎会不知!”泰不华无奈地说,“我本想,待四周各府兵马齐聚一举剿灭方寇,可至今一路兵马未见。不可再与其僵持,若再僵持,于我极为不利。” “处州消息尚未送至,不如再等上两日。”白景亮说,“待石抹大人到来,再合力破敌。” “我倒是想再等上两日,可方国珍岂能容我再等?”泰不华说,“棋者云:先手者,得先机。贼众我寡,若不抢得先机,必处处受制于人。” 白景亮说:“大人说的极是,可……” “白大人不必再说。”泰不华说,“眼下情势,惟有一搏,我意已决!” 刘基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满面愁容,不时叹气。苏晴儿、叶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桌上放着一碗米饭,两碟小菜。饭菜已凉,一点未动。平章府对台州文牒的反应,让他明白其他各路府可能也是同样的结果,他有着不祥的预感。 叶安在一旁很是着急,他过来说:“老爷,你吃点吧,饭都热两回了。” “唉,老爷我如何能吃得下!”刘基叹息说,“泰不华大人身陷危境,随时有性命之忧!” “叔父不是料定石抹大人会出兵吗?”苏晴儿说,“有石抹大人相助,泰大人定能化险为夷。叔父不必担忧。” “他二人虽同为外族,可皆生于台州,自幼交游,情同手足。”刘基说,“泰大人逢难,石抹大人定不会坐视不顾。我只怕处州台州之间,山水相隔,远水一时解不了近渴。” 苏晴儿说:“泰大人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刘基说:“但愿老天能佑泰大人,佑他即是佑我浙东父老。” 台州水师营寨内,将士队列齐整。泰不华来到队列前,如炬的目光扫视着全体将士,火把映照下,面色如铜铸般坚毅。 泰不华威严地说:“父子同在阵中者,子出列!” 一批面带稚气的军士离开了队列,走到队伍的一侧。 泰不华说:“兄弟同在阵中者,弟出列!” 又一批面带稚气的军士离开了队列,陈子杰也在出列的军士中,他并未随其他军士站到队伍一侧,而是径直走到泰不华面前。 “大人,”陈子杰问,“为何让我们出列?” 泰不华说:“你们稚气未脱,尚不知战。” “大人,”陈子杰说,“我会使刀,会使枪,能入水,会驾船……怎能说我不知战?” “子杰,休再纠缠。”白景亮上前推开陈子杰,然后转向全体将士说,“此次出战不同以往,必是一番恶战,泰大人是要为每户留一男丁!” 队列中忽然没了任何声音,陈子杰默默走向队列的一侧,将士们一个个眼含热泪看着泰不华…… 泰不华声音有些颤抖,喊:“户中唯一男丁者……出列!” 军士们互相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出列。 泰不华声音有些嘶哑地喊:“户中唯一男丁者出列!” 又有几名军士犹犹豫豫地离开了队列。 泰不华说:“我官军已困方寇数日,迟早要有一决!今日方国珍邀我前去受降,说是受降,我料定必有殊死一战,能否剿灭方寇,就在今晚一决!” 众将士齐声高呼:“愿随大人剿灭方寇!愿随将军剿灭方寇!” “诸位愿随我赴死,我泰不华深为感激!”泰不华深情地说,“想我泰不华本是一介书生,蒙圣上恩宠,达此显贵,常思报效,以不负所学。今日诸位壮士助我讨敌,我感激不尽。剿灭贼寇,是诸位之功劳,我当奏请朝廷;若有不谐,则是我泰不华失责,我当以死报国!” 众将士振臂齐呼:“誓灭方寇!誓灭方寇!” 澄江江面,夜色苍茫,江流有声。官军的船队乘着夜色顺流而行。 帅船船头。泰不华按剑而立,眼睛凝望着苍茫的江面,身后一杆帅旗,在江风中哗啦啦作响。 船舱内,陈仲达临窗而坐,目光不时瞟向窗外。两名军士站在他身后,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泰不华正站在船头凝望冥思,抱琴拿着一件衣裳来到船头,轻轻给他披上。 泰不华回身看着抱琴问:“赤盏千户与李县尉那里有何消息?” “按老爷您吩咐,”抱琴说,“他二人一左一右,已从小道驶往王林洋设伏。” “好,好!”泰不华目光转向江面,江风吹得衣袂飘飘。 “老爷,夜深风寒,”抱琴说,“还是回船舱吧。” “不不,在这挺好。”泰不华摆了摆手说,“江风一吹让老爷我回到了多年前。” 抱琴问:“是老爷年少时候?” “不错,”泰不华说,“那时老爷就像你这般年纪,有回夜里,趁先生熟睡,就偷偷唤醒同伴一起去垂钓……那些小鱼又呆又憨,只管围着船上的灯火,半个时辰,就钓到半篓……” 抱琴听得津津有味,问:“后来呢,先生发现了吗?” “可不,”泰不华说,“先生带着家父一路寻来,回去罚抄两天《论语》。” “呵呵,”抱琴开心地笑着说,“老爷也被罚过呀!” 泰不华笑着说,“不听先生教诲,岂能不受罚……” 船尾传来喧哗声,泰不华警觉地向船后望去,一名军士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军士禀报,“发现一可疑之人藏在船尾。” “哦?”泰不华说,“带过来。” “是!” 两名军士押着一人,推推搡搡来到泰不华面前。泰不华仔细一看,是陈子杰! “是你,子杰?”泰不华看子杰浑身湿透,急忙脱下外衣,为他裹上。 陈子杰不好意思地说:“大人……” 泰不华生气地说:“命你留守营寨,为何擅自离营?” 陈子杰说:“兄长让我跟随大人,保护大人。” “子豪?”泰不华有些感动。 陈子杰说:“他怕大人不让我上船,就让我先藏于船尾……” “军令已下,岂能有违?”泰不华说,“来人!” “在!”旁边的侍卫说。 “把陈子杰送回营寨!”泰不华说。 “不,大人,我不回去!”陈子杰说,“当初是刘大人命我与兄长跟随大人,护卫大人,如今他二人都不在你身旁,我岂能再离开!” 泰不华说:“有这些侍卫足矣,你只管回去守好营寨。” “这些侍卫水性远不及我,”陈子杰说,“大人,你就让我留下吧。” “是呀,老爷。”抱琴说,“众将又皆有所命,你身边尚缺人手,再说此处离营寨已远,你就把子杰留在身边吧。” 泰不华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第63章 去受降突遇方国珍 迎冲杀暂凭雁翼阵 王林洋,澄江左岸。江边,芦苇丛生。千户赤盏晖单膝跪于船头,拨开面前的芦苇向江面看了看,江面无半个人影,唯有江风吹拂,水流滔滔。他松开芦苇,慢慢后退,身影消隐在苇丛中。 澄江右岸。临海县尉李辅德、陈子豪趴在船头向江心望去。 “方寇约的地点是这里?”陈子豪问。 “不错,”李辅德说,“就是这里。” 陈子豪问:“怎么一条战船也没有?” “可能方寇尚未赶到,先做好隐蔽!” 李辅德做个隐蔽手势,军士伏于船中。 江面上,江风更劲,夜色更浓。泰不华的衣袂被风吹得簌簌有声,抱琴搀泰不华进入船舱。团团黑云缝隙偶尔透出一线月色,滚滚江水在茫茫夜色中奔流。 官军船队借着夜色向约定地点行驶。 处州通往黄岩的山道上,一条由火把组成的长龙在曲折的山道上蜿蜒前行。石抹宜孙立于山道边,看着从面前行进的军士,不断地催促。 “快!快!”石抹宜孙高喊,他一催战马,向前驰去。 马鞍山,澄江江面。官军的船队继续前行。了望台上,军士眼睛注视着前方。官军船队顺着江流拐过一个弯,前边突然出现义军船队。 呜——,了望军士吹响号角。战船迅速列开阵势,军士纷纷跑向各自战斗位置。盾牌手沿船舷排开,里层是弓弩手,枪戟手……层次分明。 船舱,泰不华正在夜读,听到号角,放下书。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前边发现方寇船队。”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方寇船队?”泰不华诧异地问,“此乃何处?” 传令军士说:“此处是马鞍山。” 泰不华自语:“马鞍山……尚未至邀约之地王林洋,怎会出现方寇船队?走,出去看看!” 泰不华走向船舱外,只见两军相距已不足百米,阵势已经摆开。火把熊熊,战旗猎猎。泰不华来到船头眺望,对面船头正站着义军主帅方国珍! “泰大人,你好守信呀!”方国珍说。 泰不华说:“古人云: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也。(西汉·刘安《淮南子》)你方国珍既然下书有邀,本大人岂能不如约而至。” “钦佩,钦佩。”方国珍说,“大人之高义令方某甚为钦佩。” “不过,你方国珍可不大守信。”泰不华说,“你邀本大人王林洋受降,却突然出现于此地,是何原因呀?” “大人误会了,”方国珍说:“今夜月黑风急,我怕大人不熟水路,就亲率众兄弟前来迎接,与大人在此不期而遇,大人不要误会。” “前来迎接?”泰不华质问,“你刀剑皆已出鞘,是要如何迎接呀?” “大人……”方国珍无言以对。 泰不华大喝:“把说客陈仲达带过来!” 军士押陈仲达来到船头。 “好个说客!花言巧语,说你家主子诚心归降,你睁大眼睛看看,”泰不华指着对面义军船队,怒斥,“这是你说的诚心归降?” 陈仲达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在本大人帐中,你不是巧舌如簧吗?”泰不华指着对面船队,质问,“说,这是为何?” “这……这……”陈仲达吞吞吐吐,一时无言,他突然转向对面船队,大喊,“主帅,官军有埋伏——,官军有埋……” 泰不华拔出宝剑,猛的向陈仲达刺去,剑身刺穿前胸,鲜血顺着剑锋流了出来,陈仲达慢慢倒了下去。 义军战船上,方国珍看到陈仲达被杀,顿足大呼:“仲达,仲达……” 义军众将军一起哭喊:“仲达将军!仲达将军!” 方国珍哀痛地捶着桅杆,哭喊:“仲达兄弟……仲达兄弟……” 方国璋怒目圆睁,高喊:“还等什么,杀过去,为仲达兄弟报仇!” 义军众将士齐声高喊:“杀——” 义军的船队向官军船队冲了过去。 官军帅船上,陈子杰站在帅船令台之上,看见义军冲过来,他把手中的火把一挥,大喊:“雁翼阵——” 官军战船立刻变化阵形,仿佛张开双翼的飞雁,又如横在义军阵前的一张坚固的盾牌。 义军第一波战船冲了过来,阵子杰挥动火把,大喊:“开——” 官军阵列从中间闪开一条水道,义军战船冲入阵中。陈子杰挥动火把,大喊:“合!” 官军裂开的阵形迅速闭合,义军战船被团团围在阵中,四周官军枪戟一阵乱刺,转眼间十多条战船上只剩下横七竖八的义军的尸体。 王林洋,澄江右岸。李辅德、陈子豪静静地伏于船上,忽然远处传来喊杀声。二人起身眺望,远处火光映红半个夜空。 “不好,中计了。”李辅德说,“方寇定是在前边截杀泰大人!” “这条老泥锹,好狡猾!”陈子豪说,“走,快去解救泰大人!” 李辅德从船舱中跃起,大喊:“军士们,出击!” 左岸,赤盏晖听到喊杀声,也从船上跃起。 “军士们随我杀寇,杀——”赤盏千户站在船头高喊。 官军战船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 马鞍山,江面阵前。方国璋看见第一波冲击失利,十分着急。 “冲,冲,”方国璋站在船头,挥舞着宝剑,大喊,“冲,一齐冲,冲散官军阵形!” 义军潮水般地冲了过来,陈子杰令旗一挥,大喊:“放箭!” 盾牌手单膝跪下,弓弩手弯弓搭箭,弓弦一响,无数支利箭飞向义军战船。义军战士纷纷中箭,有的跌倒在船舱,有的滚落到江里…… 方国璋伏在船舱,箭雨稍歇,方国璋又举起宝剑,大喊:“义军弟兄们,站起来,随我冲——” 伏在船舱里的义军士兵一个个站起身,战船划起,冲向官军阵列…… 两军战船相接。官军战船四周围起一圈盾牌墙,义军刀劈枪刺都被盾牌阻挡。义军正一筹莫展,盾牌下突然伸出枪戟,义军士兵躲闪不及,被刺死刺伤者无数。 义军帅船上,方国珍站在船头观战,看着看着,不禁皱起眉头。 “先生你看,官军这摆的是何阵法?”方国珍转身,问身后的刘仁本,“我义军屡屡受挫,而官军阵脚丝毫不乱。” “此阵法名曰‘雁翼阵’,”刘仁本说,“前阵形如雁翼,开合自如,翼护全阵;后阵如雁身,变化莫测,一旦陷入阵中,便被团团紧围,绝无生还机会。” “先生知此阵?”方国珍问。 “此阵为刘伯温所创,我曾于青田见其用家丁操演,想必是用以守家护院。”刘仁本说,“如今他又把此阵法传于官军,用以对付我义军。” “哦。”方国珍说,“先生既知此阵,定有破阵之法。” “此阵专为守御,好像无破阵之法。”刘仁本摇了摇头说,“官军依江列阵,前阵如一盾牌,护御全阵。我义军只能攻其一面,不能攻其腹背。主帅所将之兵虽数倍于官军,而当面作战之兵并不占优,加之其前阵或开或合,或攻或守,变化莫测,想一举攻破,实为不易!” “如此说来,我义军便无取胜之望?”方国珍十分着急,说,“先生再思虑思虑。” 刘仁本沉思片刻,忽然说:“嗯,有了。” “先生有何妙计?”方国诊连忙问:“快说说。” 刘仁本说:“如今唯有一个字——退!” “退兵?”方国珍疑惑地问。 “不错,”刘仁本说,“只有退兵。” “先生,”方国珍不满地说,“你我谋划诱灭官军已多日,今日方寻到良机,怎可就此退兵?” “主帅,”刘仁本说,“退乃为守,我守官军必攻。此阵专为守,官军若转守为攻,其阵自破矣!” “哦。”方国珍大喜说,“先生言之有理,那就传令退兵。” “慢!”刘仁本说。 方国珍问:“先生还有话说?” “方才我见泰不华气定神闲,他定不是孤军前来。”刘仁本说,“刚才陈仲达也喊‘官军有埋伏’,我料定背后定有伏兵!” 传令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启禀主帅我军背后发现两股官军。”传令士兵上前禀报。 “啊,”方国珍大惊,说,“我军背后果有伏兵,这该如何是好?” “主帅不必担忧,官军本无多少水军。”刘仁本说,“可遣明善、国瑛二将军前去迎战,足以将其击溃。” “嗯,就依先生。”方国珍转向传令士兵说,“传我军令:命方明善将军迎战左翼之敌,方国瑛迎战右翼之敌,前阵之兵速速撤回!” “是!”传令士兵转身离开。 两军阵前,义军司令士兵敲起铜锣。方国璋正挥舞着宝剑,指挥部下与官军拼杀,忽然一阵锣声传来。 侍卫提醒:“将军,锣声响了。” “听见了!正杀得起劲,却敲起了那破玩意儿!”方国璋不耐烦地说,回头看了看,极不情愿地说,“撤!” 义军向后撤去。 陈子杰看见义军退去,从司令台上下来,快步来到泰不华面前。 “大人,大人。”陈子杰抑制不住兴奋,说,“方寇退兵了!” 泰不华不解地说:“两军激战正酣,方寇为何突然退去了?” “还能为何,”陈子杰自豪地说,“被我们杀退了呗!” 泰不华微微笑了笑。传令军士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上前禀报,“赤盏千户与李县尉已杀到方寇背后!” “赤盏千户与李县尉杀到了?”泰不华说,“好,怪不得方寇仓皇退去。子杰,传令追击!” “是!” 陈子杰登上令台,挥动火把,官军战船一齐向前追去。 方国珍站在船头,向阵前观望,远处,官军战船正向这边冲来。 “果如先生所料,”方国珍笑着说,“官军看我军后退,已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其阵形便不能保持。”刘仁本说,“我义军有机可乘,可命二将军与国珉将军掉头回击矣!”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回身喊道:“来人,传令回击官军!” “是!”侍从答道。 咚咚咚,义军令台擂起战鼓。 江面,义军战船掉转船头,冲入官军阵中,两军混插在一起,一阵混战。 陈子杰从令台上跑了下来。 “大人两军战船搅在了一起,”陈子杰说,“发出的号令无一艘回应,已无法再列成阵势。” “如此混战于我极为不利。”泰不华望着眼前的一场混战,忧心忡忡地,忽然他发现了义军帅船,猛拍船舷说,“擒贼先擒王!子杰,命军士直冲前边方寇帅船!” “是!”陈子杰向后面大喊,“船桨手,全速行驶,冲击方寇帅船。” “遵令!” 众桨手一齐划起船桨。官军帅船如脱缰之马,全速向义军帅船冲去。 方国珍、刘仁本正在船上观战。 “先生果然妙计,这一退一击,官军阵势大乱。”方国珍说。 “呵呵,非我用计之妙,”刘仁本笑着说,“实乃官军只学得刘伯温阵法之皮表,却未能领悟其阵法之精髓!” “何谓阵法之精髓呀?”方国珍问。 “阵法之精髓在于‘似有形而无形,似不变而万变’,”刘仁本说,“官军只学得刘伯温阵法之‘形’,而未知其阵法之‘变’。” “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点了点头说,“好在官军未能学透此阵法,不然,我何以能敌!” 嗖!一支利箭飞了过来。 刘仁本大喊:“主帅当心!” 刘仁本用力把方国珍推向一边,利箭擦着方国珍的头盔飞过,深深射入身后的桅杆。方国珍抬头一看,一艘官军战船正向自己冲来,船头站着一人,一身铠甲在火光映照下熠熠闪光。 “泰不华?!”方国珍用衣袖搌了搌脑门的汗水,满脸惊恐说,“快,快撤!” 刘仁本也急忙大喊:“快开船,快,官军撞上来了!” 义军帅船掉转船头,向后逃去。 江面上,义军帅船在前边奔逃,官军帅船在后边猛追…… 两军阵前,双方正在混战。方国璋手握一杆长枪,跳入官军战船,左劈右刺,身边的官军纷纷落入江中。 方国珉的战船冲了过来。 “二哥,别杀了,快,救主帅!”方国珉高喊。 方国璋抬头一看,义军帅船正在官军追赶中拼命逃跑。 方国璋跳上战船,大喊:“快开船,随我去救主帅。” 方国璋、方国珉的战船追了过去。 第64章 战船触沙滩泰不华被困 伏兵阻江面李辅德遭俘 官军帅船正在飞速行驶,突然船底传来一阵闷响,战船剧烈地颤抖了一阵,猛地停了下来。泰不华一个趔趄,陈子杰急忙上前搀扶,两人死死抱住桅杆才未摔倒。 “大人,伤着没有?”陈子杰问。 “没有。”泰不华摆了摆手说,“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陈子杰正欲离开,一名划桨军士从底舱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划桨军士禀报,“船底触到暗礁,搁浅了。” “什么,搁浅了?”陈子杰惊诧地说,“此刻正值江水退潮,一旦搁浅再动弹不得。” “唉。”泰不华望着逃去的义军帅船,长叹一声,“非我泰不华不尽心剿匪,实乃苍天不助我也!” 义军帅船飞驶逃窜。 方国珍不停地催促:“快划,快,快!” 刘仁本却喊:“停船,快停船!” “先生,”方国珍不解地问,“你为何让停船?” 刘仁本指着泰不华的战船说,“主帅你看!” “搁浅了?”方国珍回身看了看,似乎不相信,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上天助我,官军的帅船真的搁浅了!” “岂止上天,”刘仁本说,“河神土地也助主帅呀!” “谢过上天,谢过诸神!”方国珍拱手向天地河神施礼,然后大喊,“调转船头,随我生擒泰不华!” 官军帅船。 陈子杰高喊:“传令军士——” “在!”传令军士跑了过来。 “速去通报赤盏千户、李县尉,泰大人战船搁浅,速来救援!”陈子杰说。 “是!” 传令军士跳上竹筏,竹篙一点,顺江流而下。 “众军士!”陈子杰高喊。 众军士齐声回答:“在!” “准备迎敌!”陈子杰说。 众军士齐声高喊:“是!” 义军战船从三面围了过来。 王林洋,澄江左岸。 赤盏晖长剑一挥,高喊:“军士们,随我解救泰大人!杀——” 众军士齐声呐喊:“杀——” 澄江右岸。 李辅德高喊:“军士们,随我解救泰大人!杀——” 众军士齐声高喊:“杀——” 李辅德、陈子豪率领官军呐喊着冲向义军的船队。两军战船相接,一番混战…… 处州通往黄岩的山道,崎岖狭窄,一边是悬崖。军士手举火把在山道上艰难前行。 一名军士脚踩在了悬崖边的石块上,石块滑落,军士一脚踏空,摔下悬崖,顺着崖壁往下滑去,幸好被凸起的一块石头挡住。 众军士高喊:“有人掉悬崖了,快来帮忙!” 百户跑了过去,往下看了看,大喊:“拿绳索来!” 一名军士拿着绳索走了过来,把绳索慢慢放下去。 百户向下面军士喊:“抓紧绳索!” 下面的军士抓住送下来的绳索。 “拉,一起拉!”百户大喊。 百户与众军士合力把掉下悬崖的军士拉了上来。石抹宜孙牵着战马正在行进,前边队伍停了下来。 石抹宜孙大喊:“前队为何停下了?” 传令军士急忙跑了过来禀报:“启禀大人,前边有一军士跌落悬崖,正在施救。” “大人,”叶琛走到石抹宜孙身边说,“山道崎岖难行,夜间行军甚为不便,不如安营休息,天亮之后再行进。” “兵贵神速,”石抹宜孙说,“岂能因山路难行而安营休息?” “用兵之道下官怎会不知?”叶琛说,“以现在行军之速,必能于约期之前到达,日夜兼程,军士已极为疲惫。” “我与泰不华相交多年,深知其禀性:赴大义,常置生死于不顾。”石抹宜孙说,“他虽约定下会剿贼寇的时日,如情势有变,他必会不惮风险,当机用兵。” “哦。”叶琛说,“他若孤身先行用兵,恐有全军覆没之危险。” “我正为此事担忧。”石抹宜孙转向传令军士说,“命前队兵马加速行进!” “是!”传令军士向前跑去。 澄江江面,义军战船从三面靠上官军帅船。 陈子杰大喊:“盾戟阵——” 前排军士持刀盾,后排军士持枪戟围成一个圆圈把泰不华护卫于中间。陈子杰与盾牌手站在第一排,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义军士兵纷纷登上官军帅船,围了上来。 方国璋挥剑大喊:“杀——” 陈子杰大喊:“守——” 义军刀枪齐下,前排官军举起盾牌遮挡。 陈子豪大喊:“攻——” 官军前排盾牌一收,后排枪戟刺出,躲闪不及的义军士兵被刺中,纷纷倒毙。义军又举刀砍杀,官军再举盾牌遮挡。官军盾牌一收,后排枪戟刺出,义军士兵又倒下一片…… 方国珉看了看方国璋,着急地说:“二哥,这样打不行,破不了官军队形。” “是呀,四弟,”方国璋焦急地说,“你说怎么办?” “杀入阵中!”方国珉大喊,“弟兄们,随我来!” 方国珉飞身跃起,贴着官军盾牌顺势一滚,滚入官军阵中。义军士兵随着纷纷滚入官军阵中。方国珉与义军士兵在阵中一顿砍杀,官军阵形顿时大乱,两军混战在一起…… 温州,勾栏内。台上长袖飞舞,清音袅袅。台下,万户薛兆谦和着台上音乐的节拍,摇头晃脑,很是陶醉。旁边总管吕世忠不时叹息,似有心事。 薛万户瞥一眼吕总管,说:“吕大人,这么美妙的曲子你竟无心入耳,有何心事呀?” “我……”吕总管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哪有什么心事?” “你的心事,都写在你脸上了。”薛万户说,“还矢口否认!” “哎,”吕总管叹口气说,“什么也瞒不过你薛大人!” “你我同僚为官这么多年,我还不知你吕大人?”薛万户说,“你那点心事还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实不相瞒,这台上曲子虽美,可我听在耳中心里着实不安。”吕总管说,“薛大人,那泰不华正在台州与方国珍拼杀,你我近在咫尺却袖手不顾,反而在此赏戏听曲,你我所作所为是否有点过了?” “哈哈哈……”薛万户大笑,“吕大人何时变得妇人般恻隐?” “好呆那泰不华与你我也共事一场,”吕总管说,“他如今有急难,前来相求,你我拒不相助,是否有些不妥?” “当初泰不华害得你我差点丢官罢爵,吕大人这么快就忘了?”薛万户问,“你念及同僚之谊,他泰不华得势之时可曾顾及同僚之谊?” “薛大人说的也真是,”吕总管想了想说,“他泰不华在温州主政时,虽不能说是故意,却没少刁难你我。” “刚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你却想去找些不愉快。”薛万户看着吕总管说,“你呀,你呀……” 吕总管说:“不过此战关系浙东剿匪大计,日后朝廷若是追责……” “功也在他泰不华,责也在他泰不华。”薛万户说,“况且不赴会剿者不止你我二人,又何惧朝廷追责?” “嗯,”吕总管点了点头说,“薛大人说的有理。” “方国珍手握十万水师,也非等闲之徒。”薛万户说,“泰不华有那个能耐,他去招惹,你我何必去引火烧身?吕大人,还是安心看戏吧。” “嗯,”吕总管说,“安心看戏,安心看戏。” 台上戏正精彩,台下观众一阵阵喝彩。吕总管也把目光聚到台上。 “好,好!”吕总管鼓掌喝彩。 澄江右岸。李辅德、陈子豪被义军团团围在中心,脚下的战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的尸体。又一波义军士兵涌了上来,李辅德、陈子豪提起长剑左劈右刺。前边的一波刚刚被杀退,后面的一波又涌了上来。义军的战船像一堵厚厚的城墙,把李辅德、陈子豪紧紧围在中间…… 澄江左岸。 一只战船上,赤盏晖挥戟刺向方明善。 “看招!”赤盏晖大喝。 “开!”方明善大喊。 方明善用枪一磕,回身飞腿一扫,赤盏晖跃起躲过。两人一来一往杀了二三十个回合,方明善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方明善一边招架一边向后退,一直退到船尾。 “呵呵,贼寇。”赤盏晖看到方明善无路可退,大笑,“看你还往哪里逃!” 赤盏晖挥戟刺去,方明善一闪身,假装立足不稳跌落到水中。赤盏晖不知是计,追上去向水中乱刺。 方明善忽然从水中跃起,高喊:“你也下来吧!” 方明善长枪一扫,把赤盏晖扫落水中。赤盏晖浮上水面,欲寻方明善决战,忽然一张鱼网从天而降,将他罩住,赤盏晖在水中激烈挣扎。 “贼寇,”赤盏晖边挣扎边大骂:“你战不过我,便使此阴招,算什么好汉!” “你已被我擒获,还嘴硬!”方明善跳上船头,冷笑着说,“把他拖上来!” 赤盏晖被义军士兵拖上战船,就在拖上船的一刹那,赤盏晖一跃而起,想挣脱身上的网绳。七八名健硕的士兵扑过来,拖住网绳,左缠右绕,欲将其裹紧。 “啊——”赤盏晖大叫一声,用力一甩,七八名健硕的士兵有的跌倒在船舱,有的被甩落到江里。 方明善扑过来,举枪刺向赤盏晖的前胸,周围的义军士兵一起围上来,七八只长枪从前后刺向赤盏晖…… “泰大人,我……”赤盏晖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慢慢垂下头。 官军帅船上,官军与义军士兵相互厮杀。泰不华手持宝剑左击右刺,砍倒正面冲过来的两名义军士兵,一名义军士兵冲到泰不华身后,举枪欲刺。陈子杰长刀甩出,刀从士兵后背刺入,士兵倒在地上。 陈子杰大喊:“盾牌手,盾牌手,护卫大人!” 十多名盾牌手冲到泰不华身边,迅速围成一圈,形成护卫阵形。 方国璋大喊:“灭掉盾牌手,杀——” 义军士兵从四面冲过来,无数的刀枪落在一圈盾牌上。陈子杰持盾牌的手在剧烈颤抖,刀枪落在盾牌上的笃笃声震耳欲聋。 阵子杰大喊一声:“杀——” 盾牌一撤,枪戟齐出,四周的义军士兵倒下一圈。 陈子杰大喊:“守——” 盾牌又围成一圈。护卫圈小了许多,只剩下七八张盾牌。 方国璋大喊:“杀——” 义军士兵又冲上来,一阵砍杀。 陈子杰大喊:“杀——” 盾牌一撤,枪戟刺出,义军士兵又倒下一圈。 陈子杰喊:“守——” 盾牌围在一起,只剩下三四名盾牌手了,盾牌还在护卫着泰不华。 方国璋又喊:“杀——” 义军士兵一阵砍杀。 陈子杰高喊:“杀——” 官军枪戟刺出,几名义军士兵倒下,其余纷纷后退。 陈子杰大喊:“守——” 只有他一人还在举着盾牌,护卫着泰不华。 方国璋高喊:“杀——” 无数刀枪一起刺入陈子杰身体,陈子杰怒睁双眼,身体慢慢倒下。义军士兵吓得丢下兵器,纷纷后退。泰不华走过去,从陈子杰手中接过盾牌。 泰不华一手持盾,一手持宝剑,大喊:“守——” 义军帅船靠了过来,方国珍站在船头。 方国珍高喊:“泰大人,泰大人,先莫动手,先莫动手。” 泰不华回头,冷冷一笑说:“方寇,你还有何话要说?” “呵呵,”方国珍笑着说,“我为泰大人送来想见之人。” 泰不华冷笑着说:“我有何想见之人?” “来人,”方国珍说,“把李县尉押过去。” 县尉李辅德反剪着双手,两名士兵押着,来到官军帅船。 “泰大人,”李辅德痛哭流涕,“泰大人,我……我对不住你……” 泰不华大惊说:“李大人?” “下官无能……”李辅德说,“下官拼尽全力也未能击破贼寇阻拦,来与大人汇合。” “李大人,”泰不华说,“此非你之错,是我虑事不周,以致此败。” “大人……”李辅德放声痛哭。 泰不华问:“赤盏千户、子豪现在如何?” 李辅德痛心地说:“赤盏千户殒难,陈子豪生死不明!” 泰不华叹息说:“唉,皆我之过也!” “大人……”李辅德痛哭。 方国璋走了过来,看了看李辅德说:“哦,这不是李县尉吗?” 李辅德慢慢转过身,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押解士兵说:“这是我家二将军。” “呵呵呵,”李辅德大笑,“我当是何人,原来是一醉酒泼皮,还妄称将军!” 方国璋恼羞成怒,瞪着李辅德说:“你……” 方国璋把剑架在李辅德脖子上,李辅德冷眼看了看方国璋。 李辅德说:“只恨当初我皮鞭下得太轻,未能要你性命,留下你还在此祸害浙东!” “你……”方国璋怒不可遏,举剑欲砍。 “用不着你动手!”李辅德怒视方国璋一眼,然后转向泰不华说,“泰大人,下官无能,有负所托,已无颜苟存于世,愿随部下共赴黄泉,不能护卫大人了,大人莫怪!” 李辅德奔跑两步,用力撞向前边桅杆,血染桅杆,倒地。 第65章 闻噩耗刘伯温作赋 议剿寇陈思谦荐贤 泰不华看着倒在桅杆旁的李辅德,极度悲痛,泪水涌出,他大声呼唤着:“李大人!李大人……” 刘仁本看到眼前一幕,摇了摇头。 “唉,可惜,可惜,好一位忠勇之士呀!”方国珍叹息说,“泰大人,你所等待的两支伏兵已被我击破,你还有何期盼?我劝你还是放下手中兵器,莫要再做无谓抵抗。” “让我放下手中兵器?”泰不华冷笑一声,“哼,休想!” “泰大人,众义士一一殒命,皆因你一人所为!”方国珍说,“若非你执意与我为敌,他们又怎会血染澄江?” 泰不华瞪着方国珍说:“尔等祸乱浙东,我兴兵征剿乃尽职之举,上为社稷,下为黎民,众义士血洒澄江,死得其所!岂是尔等小人所能理解!” “你己铸成大错,还执迷不悟,此时回头,尚未为晚。”方国珍说,“你若摒弃愚念,愿为我所用,我非但全你性命,还可保你享不尽的荣华。” “呸,我乃朝廷命官,岂能为贼寇所用!休要多言!”泰不华持剑举盾,声嘶力竭地喊,“守——” 方国珍摇了摇头。 方国璋畏畏缩缩地说:“杀……杀……” 义军士兵围了上去。 “杀——”泰不华大喝一声,冲过去,砍倒两名义军士兵,其余纷纷后退。 方国璋大喊:“杀——” “杀——”泰不华大喊,迎着围上来的义军士兵,一阵砍杀,义军士兵四散而溃。 方国璋恼羞成怒,举剑砍杀了两名溃退的士兵,其余士兵掉头又围过去。 方国璋大喊:“杀!杀!杀——” 十多支长枪一齐刺向泰不华的前胸。 泰不华怒目圆睁,大喊:“杀——” 义军士兵吓得丢下兵器,仓皇后退。十多支枪插在泰不华身上,鲜血顺着枪杆流淌,泰不华身体屹立不倒…… 死神畏畏缩缩不敢靠近,泰不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浙东剿匪的画面: 雪浪翻涌,海鸥翔集; 义军士兵在渔船上举刀砍杀,渔夫跌落大海; 火光熊熊,民房在在火中崩塌; 山道,泰不华率官军纵马驰骋; 大雨如注,油纸伞下,泰不华怒斥贪腐的经历; 凤凰山头,泰不华、刘基谈笑风生,方国珍在战火中仓皇逃窜; 船头,泰不华、刘基并排站立,身后万桨齐舞; 床榻之上,泰不华面色憔悴,刘基为其把脉; 凉亭,泰不华、刘基二人对弈; 飞矢如雨,火光冲天,义军战船在烈焰中慢慢倾覆; 董守悫递过圣旨,泰不华接过,表情痛苦; 残阳,义军船队顺着澄江逆流而进; 古道,一名军士身背文袋,在纵马驰骋; 澄江,两军阵势摆开,火把熊熊,战旗猎猎; 盾牌手围成一圈,护卫泰不华,义军从四周涌上砍杀; 泰不华一手持盾,一手持宝剑,奋力砍杀…… 泰不华带着遗恨,生命定格在澄江之上,征战的帅船。抱琴一身素衣,从船舱中跑出,来到泰不华身后,紧紧抱住泰不华身体。 “老爷……老爷……”抱琴失声痛哭。 方国璋慢慢走了过来,看了看抱琴,问:“你是何人?” 抱琴用衣袖擦干眼泪,瞪着方国璋说:“我乃泰大人侍童抱琴!” “抱琴……抱琴……”方国璋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哦,原来是一女娃。哈哈哈……” “谁是女娃,”抱琴怒视方国璋,“我乃一男儿!” “你,男儿?”方国璋指着抱琴说,“细皮嫩肉的,他说他是男儿……哈哈……哈哈哈……” 义军士兵一齐大笑:“哈哈哈……” 抱琴厉声说:“我就是一男儿!” “好,”方国璋说,“就算你是一男儿,娃娃,做我的侍僮如何?可免你一死。” “呸,”抱琴怒斥道,“我抱琴虽出身卑贱,我生愿侍奉泰大人,死亦侍奉泰大人,岂能为苟活而侍奉贼寇?” “小儿,不识抬举!”方国璋大怒,举起宝剑说,“看我要你性命!” “老爷不惧死,我一下人又有何惧哉?”抱琴冷眼看了看方国璋,从泰不华手中取下宝剑,大喊,“老爷,等着我——” 抱琴举剑往脖颈一抹,鲜血喷涌。 方国璋惊愕地瞪直双眼…… 方国珍来到官军帅船,对着仍然直立的泰不华深施一礼。 方国珍恭敬地说:“泰大人,你一贯宽仁,请恕草民方国珍之罪。” 方国珍拜了又拜。方国璋、方国珉不解地望着方国珍。 方国珍转向方国璋和方国珉,表情严肃地说:“撤!” “主帅,”方国璋疑惑地问,“何不乘势一举攻破官军营寨?我义军士气正盛,为何要撤?” 方国珍面色阴沉地说:“撤,撤回海上!” “是。”方国璋、方国珉对视了一下,极不情愿地转向身边士兵说,“撤回海上!” 义军战船乘着夜色,顺流而下,向海上退去。 处州通往黄岩的山道,竹木森森,一丝黎明的微光透进林中,军士急速行进。道旁,石抹宜孙与叶琛并肩而立。 石抹宜逊问:“此处离澄江还有多远?” “已不足三十里。”叶琛说。 “嗯,”石抹宜逊说,“到达澄江再作休整。” 一匹探马逆着行进队伍飞驰而来,来到石抹宜孙面前,探使翻身下马。 “报——”探使高喊。 “有何消息,讲!”石抹宜孙说。 “启禀大人,昨夜泰大人亲率水师与方寇决战……”探使说。 “战况如何?”石抹宜孙急切地问。 探使说:“台州水师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石抹宜孙大惊,问,“那……那……泰大人呢?” “泰大人……”探使说,“泰大人……以身殉国……” “什么?”石抹宜孙问,“泰大人以身殉国?” 探使说:“泰大人战船触礁被围,战至最后,不幸遇难!” “不可能,”石抹宜孙故意不信,说,“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马鞍山下,台州水师将士墓地。墨云翻涌,寒风萧萧。荒草中摆着无数棺木,一眼望不到尽头。地上,散落的纸钱随风翻滚。 石抹宜孙、白景亮、叶琛等人围在泰不华的棺木四周。泰不华躺在棺木中,双目怒视着苍穹…… 白景亮泣不成声:“泰大人……泰大人战船触礁,战至最后……极是壮烈……” “兼善兄(注:泰不华,字兼善),”石抹宜孙极度悲痛地说,“我……我来迟了……” 石抹宜孙泪如雨下。叶琛走到石抹宜孙身边,沉痛地说,“大人,时辰已到。” 石抹宜孙点了点头。 叶琛声音颤抖地喊:“封棺——” 厚重的棺盖慢慢合上。 石抹宜孙放声痛哭:“兼善兄……” 众人一齐哭喊:“泰大人,泰大人……” 杭州,刘基府。,叶安抱着一摞书从侧房出来,书堆得很高,挡住了视线,走到院中主路,被人从侧面撞上,叶安原地转了一圈,跌倒在地上,书散了一地。 “哎哟哟……”叶安揉着屁股,抱怨说,“走路也不看着,哎哟……(抬头一看,是刘基)老爷?” 刘基目光恍惚,一言不发。 叶安看了看天说:“还没到散班时辰呀,老爷,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没来及去接你呢。” 刘基如失魂魄,仍一言不发。 “老爷,你怎么了?”叶安感觉有些不对,大声说,“老爷,你说话呀!” 刘基不理叶安,摇摇晃晃地往书房走。 “老爷,你……你怎么了……”叶安很是着急,大喊,“晴儿,晴儿,你来快来看看,老爷这是怎么了!” 苏晴儿从房中跑出来,问:“叔父怎么了,叶安?” 叶安指着刘基的背影说:“老爷回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像丢了魂似的,你看……” 刘基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叶安、苏晴儿走过去,只见房内传出刘基声音。 “悲哉,壮哉!泰大人,你……你就这样走了?”刘基泣不成声,“浙东未平,壮志未遂,你……你何以瞑目?!” “什么?”叶安、苏晴儿瞪大吃惊的眼睛,互相看了看,“泰大人罹难?!” 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饱蘸笔墨,奋笔疾书: 世有作忠以致怨兮,曾不知其故然。 怀先生之耿介兮,遭时命之可怜。 上壅蔽而不昭兮,下贪婪而不贞。 权不能以自制兮,谋不能以独成。 进欲陈而无阶兮,退欲往而无路。 忠沉沉而不白兮,心摇摇而不固。 絷乘黄服鼓车兮,骖蹇驴以曳之。 罥猛虎于笼槛兮,狐狸群而制之。 众刻木之枉直兮,信谗邪之流言。 倒裳以为衣兮,涅素以为玄。 前宕冥令指途兮,驱离娄使从之。 教养由以弯弧兮,系其肘而引之。 吁嗟先生兮,何逢时之不辰。 生不能遂其心兮,死又抑而不伸。 奸何为而可长兮,忠何为而可尤。 尸比干而奖恶来兮,白日为之昧幽。 重曰:呜呼哀哉。吾安归乎。 猰貐(yà yu)升堂兮,驺虞以为妖。 殪凤凰而斫麒麟兮,糜粱肉以养枭。 吠狗遭烹兮,捕猫蒙醢。 雄鸡晨鸣兮,众以为罪。 忠固不求人知兮,于先生其何伤。 国有忠而不知兮,喟皇天之不祥。 乱曰:莽莽崇丘,阒无人兮。 天高听遐,疏不得亲兮。 松柏摧折,荆棘长兮。 轩于绿葹(shi),充佩厓兮。 浮云虹霓,纷纵横兮。 上下阻隔,幽不能明兮。 嗟若先生,卒罹殃兮。 奸邪矫枉,归罪愆兮。 咎繇不作,谁与平兮。 跖犬噬尧,理则然兮。 麒麟豺狼,不同群兮。 自古有之,吾又何嗟兮。 (注:刘基《吊泰不华元帅赋》) 书写毕,刘基放声痛哭,泪水湿透了纸背…… 大都,皇宫。元顺帝坐于殿堂之上,手执奏章,正细细阅看,看着看着,手颤抖起来。殿中大臣个个低头垂目,表情悲戚。 “痛杀朕也!痛杀朕也!”元顺帝放下奏章,不住地流泪,“如此忠信之臣惨遭贼寇戕害,岂不让朕肝肠寸断!” 朴不花递上绸帕,元顺帝揩拭。 众大臣一起上前启奏:“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泰爱卿在朕身边时,忠介执言,公允善断,朕甚器重,遂以江浙之事相托。”元顺帝揩着泪说,“不料他……他……竟这般忠烈……竟这般……离朕而去!” 众大臣一起上前启奏:“陛下,珍重龙体!” 元顺帝自责地说:“也怪朕对那方寇太宽仁,以致酿成大患!” 众大臣一起说:“臣等万死,臣等万死!” 脱脱怒视着哈麻,哈麻把脸扭向一边。 脱脱出班启奏:“启奏陛下,此股匪寇早宜剿除。当初那方寇被困,陛下宽仁,以德怀之,允其归顺,可他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变本加厉,杀我官员,抢我银粮,攻城劫掠,祸及四方。此患不可再留,宜彻底剿除,还江浙以清平!” 哈麻也出班启奏:“人君当以德治天下,陛下宽仁,岂能有错!怪只怪那方国珍贼性难移,以怨报德。招安纳降也是情不得已,我朝以铁骑威慑天下,可江浙水道交错,铁骑无以驰骋,方国珍凭借舟楫之利,纵横江海,难以制御。”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元顺帝说,“何人能替朕剿除此患?” 脱脱、哈麻互相望了望,一时无语。 御史陈思谦上前启奏:“陛下,平浙东之寇,还须浙东之士。臣保举一人定能替陛下剿除此股匪寇?” “哦?”元顺帝大喜,问:“陈爱卿举荐何人?” 陈思谦说:“青田刘伯温!” “刘伯温……”元顺帝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一时又想不起何人提及过。 陈思谦说:“此人乃浙东人士,在江浙颇有声望,至顺四年高中进士,谙熟兵法,若能委以重任,浙东匪患定除。” 元顺帝很是惊喜,问:“有此贤才何不重用?” 哈麻急忙上前启奏:“陛下,此人不可用!” 元顺帝问:“哈麻爱卿,有何不可?” 哈麻说:“此人只不过一七品小吏,怎堪重任?” 陈思谦说:“用人乃用其谋,又何在乎其位次之高下?” “那刘伯温可是一南人!”哈麻瞪着陈思谦,阴险地说,“满朝文武,贤能之士数不胜数,陈大人偏偏保举一南人,陈大人,你是何居心呀!” “大人此话何意?”陈思谦反问,“我思谦唯贤是举,苍天可鉴!” “好了,好了。”元顺帝不耐烦地说,“二位爱卿不要再争了,就封刘伯温为江浙行省都事,助行省剿除匪寇。脱脱爱卿,你就依此拟诏!” “遵旨!”脱脱施礼。 陈思谦还欲启奏,朴不华一甩拂尘,高喊:“启驾回宫——” 朴不华引元顺帝离开了正殿。 “还是陛下圣明啊,如此巧妙安排,既能用刘伯温之谋,又不予其兵权。”哈麻看了看脱脱说,然后,又瞅了一眼陈思谦说,“还堵了朝中汉人之口,脱脱大人,拟诏吧!” “哼!”脱脱不理哈麻,走出正殿。 陈思谦白了哈麻一眼,甩袖离开。 “呵呵呵,”哈麻洋洋自得地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第66章 忧安危母亲思虑成疾 惧征剿国珍问计无果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澄江两岸芦荻摇曳,晚风中荻花如飞雪般飘落。江面,江流滔滔,向东流逝。一只小船在江面随波漂流,船舱中,陈子豪满身伤痕,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一支竹篙钩住了陈子豪的小船,一只渔船靠了过来,船上一对老夫妻,老翁支着竹篙,老妇划着桨,两船慢慢并在一起。 老妇看着躺在船上的陈子豪说:“这孩子伤得这么重。” 老翁靠近陈子豪身边,用手在陈子豪鼻孔前试了试,说:“他还活着!快,快把药拿来!” 老妇从船舱取来药,递给老翁,老翁解开陈子豪身上的血衣,为其敷药…… 义军退回到海岛。 方国珍独自站在岸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一波又一波碧浪涌向海岛,在岸边礁石间撞成无数块碎玉……刘仁本悄悄来到方国珍身后。 刘仁本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朗诵道:“东有大海,溺水浟浟。螭龙并流,上下悠悠……”(注:屈原《大招》) 方国珍回头看了一眼刘仁本,目光又转向海面。 刘仁本问:“主帅近日常独自观海静思,似有什么心事。” 方国珍心事重重地说:“‘东有大海,溺水浟浟。’纵有这东海之水,也洗不尽我身上之污浊!” 刘仁本不解地问:“主帅何出此言?” 方国珍伸出双手看了看,怅然说:“我以污浊之手诛一清雅名士!” “主帅不必歉疚,”刘仁本说,“非我义军诛杀泰不华,实乃大元朝廷不容他泰不华。现如今大元吏治已如决堤之流,浊浪滔滔,狂肆漫溢,泰不华只不过是山间一涓涓清流,欲独润一方净土。我不诛之,其必被浊流所吞噬。” “泰不华欲润之净士乃我浙东,乃我梓里!”方国珍说,“当初我方国珍不也天天期盼,能有一廉吏来治我浙东,来佑护我浙东父老吗?我台州好容易来一廉吏,竟死于我这双污浊之手!” 刘仁本说:“官府皆已污,台州又怎能独清?” “想当年,我方家遭仇人陷害。”方国珍说,“官府收仇人贿赂,不辩黑白,欲加害我方家。被逼无奈,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携众弟兄遁入海上。从那时起,我便痛恨官府,曾发誓要杀尽世间贪官污吏。可举义以来,我贪官未杀一名,还时时与其相交,赠以厚礼,清官却杀了不少,苏希濂、泰不华……我在想,与官府相比,我是更清还是更浊?” “官府之中有清有浊,人心也同样有清有浊。”刘仁本说,“清居上时即为清,浊居上时即为浊。” “是呀。”方国珍说,“我方国珍本为浊所害,欲扫清世间污浊,未曾想,自身也是这般污浊!”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主帅能如此自省,说明心中清居上,怎能说自身污浊呢?” “可我……”方国珍说,“我已走上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人所唾骂之路。” 刘仁本说:“主帅举义也是顺势而为,遂民之愿,民之所愿,岂能说不仁不义?” 方国珍说:“天下若皆是泰不华这般官吏,我方国珍会欣然做一山野草民!” 澄江江畔的草屋内,陈子豪躺在床上,老翁与妻子守在床边。 陈子豪梦呓似地大喊:“泰大人,泰大人,……泰大人!” 昏暗的灯光下,陈子豪慢慢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老翁、老妇惊喜地说,“他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我……我怎么在这?”陈子豪看了看四周,欲起身,老翁阻止了他。 “孩子,”老翁说,“你伤还没好,不能动。” “老伯,”陈子豪问,“我怎么到这了?” “孩子,”老翁说,“看你这身衣裳,是水师的人吧?” “嗯。”陈子豪点了点头。 老翁说:“你受了重伤,躺在船舱里,顺着江流往下漂,被我发现了,就给救上来了。” “多谢老伯!”陈子豪感激地说。 “孩子,”老翁说,“你为台州的百姓命都不要了,还说什么感谢!” “其他兄弟呢?”陈子豪问。 老翁沉痛地说:“都战死了!” 陈子豪焦急地问:“泰大人呢?” 老翁哽咽地说:“听说……也战死了……” “什么?泰大人战死了?”陈子豪失声痛哭,“泰大人——” 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马鞍山下,水师将士墓地。彤云密布,寒风瑟瑟。陈子豪拄着木棍,随着老翁一瘸一拐地向墓地走去,脚下荒草没膝…… 老翁停了下来,荒草中现出一座座新起的坟墓,一眼望不到尽头。 老翁说:“死去的水师将士都葬在这里。” 坟墓前都插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死难将士的名字。陈子豪的目光凝聚在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泰不华、赤盏晖、李辅德、陈子杰、抱琴…… “啊……”陈子豪丢下手中木棍,慢慢跪下,仰天长呼,泪水奔涌而出。一旁的老翁也用衣袖不停地搌着眼泪。 寒风凄凄,满地荒草在寒风中颤抖…… 青田,刘基宅院。 祠堂内,香案上放着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支香,祠堂内香雾缭绕。刘基母富氏跪在一蒲团上,面向神龛,手持念珠,念念有词…… 刘基夫人富氏,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教刘琏背《千字文》。房间内靠窗有一书案,书案上放着许多书,刘琏背对书案正在背诵,富氏端坐在床边,手拿一本《千字文》正在聆听。 刘琏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 (注:周兴嗣《千字文》) 富氏边听边点头赞许。 祠堂内,刘基母仍虔诚地跪在先祖牌位前。香炉内插着的香已燃去大半。刘基母手持念珠,闭目祷告。突然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家丁陈升慌慌张张地跑向富氏的房间,边跑边喊:“夫人,夫人……” 刘琏停下背诵,望着陈升。 “陈升,”富氏问,“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陈升话没说完,富氏示意,陈升急忙闭嘴。 富氏向刘琏说:“琏儿,我出去一下,你在此习书,不许懈怠!” “嗯。”刘琏点点头。 富氏随陈升来到院中,问:“老夫人怎么了?” 陈升说:“老夫人,她……她……晕倒了!” “什么?”富氏大惊,着急地问,“她老人家晕倒了?你为何不早说?” 陈升说:“小的刚要说……就被夫人你阻止了……” “走,”富氏说,“快带我去看看!” “嗯。”陈升引富氏离开向刘基母亲的房间走去。 刘基母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刘基二夫人陈氏在一旁服侍。富氏走了进来,陈氏退到一旁。 “娘现在如何?”富氏问。 “还昏迷不醒。”陈氏说。 富氏来到床前,轻声地呼喊:“娘,娘,你醒醒……” 刘基母一动不动。 “可曾去请郎中?”富氏问。 “已派人去请了。”陈氏说。 富氏把手搭在刘基母的脉上,切了一会儿,眉头稍稍舒展。 陈氏自责地说:“老爷不在家,我……我连娘也照顾不好。” 富氏安慰她说:“不能怪你,妹妹,娘年纪大了,身体又虚弱。” 一名家丁引崔郎中来到院门前,陈升迎了出来说:“老夫人正在堂下,先生快快有请。” 陈升领着郎中走进刘基母亲房间。 “二位夫人,这位是崔郎中。”陈升说。 崔郎中上前施礼说:“见过二位夫人。” 富氏、陈氏急忙还礼说:“有劳郎中。” “夫人客气。”崔郎中来到床边,为刘基母切脉。 富氏关切地问:“脉象如何?可有大碍?” 崔郎中说:“老夫人脉象虽弱,可尚平稳,并无大碍。” 富氏问:“突然昏厥,因何而致?” “观老夫人气色,有些憔悴,”崔郎中说,“应为思虑过度所致。” “哦。”富氏问,“如今家里一应事务,皆有陈氏妹妹来打理,无须婆母操劳,为何还会积虑成疾?” “虽无劳烦之事……”崔郎中问,“老夫人可有牵挂之人?” 富氏说:“婆母牵挂之人惟有老爷。” “噢,这就是了。”崔郎中说,“老夫人因牵挂刘大人,思虑过度而成疾。” “哦。”富氏问,“有何良方可以医治?” 崔郎中说:“我有一药方可清心安神……” 陈升递上纸笔,崔郎中书写,书后递予陈升。陈升接过。 “照此方抓药,早晚服下,会有缓解。”崔郎中说,“不过老夫人之恙若想根除,惟有消除她心中思虑。” “嗯。”富氏点了点头说,“多谢郎中。” “夫人客气。”崔郎中施礼说,“鄙人告辞了。” “陈升,”富氏说,“送送崔郎中。” “是,夫人。”陈升转向崔郎中说,“先生请。” 陈升引崔郎中离开。 “姐姐,”陈氏说,“听郎中方才之言,娘是因牵挂老爷,思虑成疾。” “正是。”富氏说,“看来……若要娘痊愈,唯有让她见到老爷。” “哦,”陈氏说,“那就快派人去告知老爷,让老爷回来。” “嗯,也只有如此,待我修书一封。”富氏书写,书成后递给陈氏说,“交一可靠家丁,速速送予老爷。” “嗯,我这就去安排。”陈氏转身离开。 海岛。餐桌上摆满菜肴,方国珍、刘仁本、方国璋、方国瑛、方国珉、方明善、谋士丘楠等人围坐于餐桌四周。 方国珍醉醺醺地说:“当初被官府所逼,携家人避难于荒岛,只求能保一命,别无半点奢望。我方国珍能有今日,全仗诸位兄弟,(端起酒碗)来,我敬各位!” “众兄弟也都是受难之人,”方国璋说,“今日能在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神仙般日子,全靠主帅福气。这碗酒应该敬主帅。” 众人纷纷说:“对,来,敬主帅!” “好,”方国珍高兴地说,“来,来,大家同饮一碗,干!” “干!”众人同饮。 传令士兵快步进来,禀报:“报——” 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传令士兵。 方国珍放下酒碗问:“有何消息?讲!” “启禀主帅,”传令士兵说,“昨日朝廷圣旨到达杭州,命刘伯温为江浙行省都事,前往台州征剿我义军。” “什么?”方国珍酒醒了几分,问,“朝廷派刘伯温来征剿我义军?” 众人议论纷纷。 “又是他刘伯温,”方国璋忿忿地说,“搅我酒兴!” 刘仁本问:“朝廷调派多少人马,可曾打探?” 传令士兵说:“已打探清楚,朝廷未调派一兵一卒。” “哦。”方国珍摆了摆手,传令军士离开。 “主帅,”丘楠说,“若是如此,便不必在意。” 方国珍问:“丘先生,为何?” 丘楠说:“朝廷未往江浙调派一兵一卒,而行省兵马皆调往昱岭关,对付彭莹玉,哪还有兵马来征剿我义军?刘伯温即便来台州,也只能孤身独骑,他纵有能耐,缺兵无将,他又能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对,丘先生说得有理,他刘伯温缺兵无将,又能如何!” 刘仁本笑而不语。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问:“先生为何不言?” 刘仁本说:“我义军与刘伯温交锋多次,将士无有不知,何用多言?” 方国珍沉默不语。怦,方国璋把斟满酒的碗重重地摔在桌案上,酒水四溅。众人把目光投向方国璋。 “损我士气!”方国璋大怒说,“我义军十万弟兄,还怕他一个刘伯温不成?” “二将军话语虽粗,也不无道理。”方国珍微笑着说,“我义军已今非昔比,步军水军十余万,巨舰战船上千艘。台州水军新灭,步兵不足万人,有何可惧?来,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众人端起酒碗纷纷说:“来,喝,喝!” 刘仁本很勉强地端起酒碗…… 第67章 赴台州樊执敬饯行 欲行刺丘先生献计 杭州郊外。官道两侧,绿树青竹,鸟鸣啾啾。 刘基、樊执敬并肩而行,叶安牵着马,苏晴儿背着行李在后面跟随。 樊执敬说:“蕲黄草寇已逼近杭州,本想留大人于左右,攻守之策可随时相议。唉,朝廷圣旨已下,只能送大人前往台州了。” 刘基说:“同为朝廷平寇分忧,杭州与台州又有何别?” “泰大人殉难后,方寇惧官府征剿,暂又退避海上。”樊执敬说,“可其觊觎台州已久,不久或会再去侵扰,台州已岌岌可危,刘大人此去,任重而道远啊!” “澄江之战,众将士死且不避。”刘基说,“与之相比,下官所面临之险阻又有何可惧?” “方国珍即台州路黄岩人,当地追随者甚众。”樊执敬说,“他能为患数载,不光凭舟楫之利,海隅之险,台州之山川地貌、世风人情他更熟知。” 刘基说:“方寇虽拥地利,可其屡屡祸害乡邻,早已失民心矣。” “嗯。”樊执敬点了点头说,“台州水师虽在澄江之战中被挫,可军心尚固,民心尚固,刘大人或可用之。” “下官谨记!”刘基说。 “朝廷既以征剿方寇之命委以刘大人,就当以兵马相授。”樊执敬说,“可蕲黄之寇逼近,行省自顾不暇,已无一兵一卒可授予。刘大人惟有只身前去赴任,休要见怪哟!” “下官怎能算是只身赴任,”刘基指叶安和苏晴儿,笑着说,“不是还有他们二人吗?” “嗯,也是,”樊执敬回头看看叶安和苏晴儿,笑着说,“我倒把他们二人忘了,呵呵呵。” “樊大人,可不要瞧不起我和叶安,”苏晴儿说,“用兵谋略我二人不行,可论起冲锋陷阵,你和叔父还赶不上呢。” “呵呵,”樊执敬大笑,“晴儿说得有理!” 众人大笑:“呵呵呵。” “樊大人,”刘基拱手说,“你府中公务繁忙,就莫再远送了。” “好吧。”樊执敬说,“刘大人先去赴任,稳住局势,待浙西战事稍缓,我定亲率兵马前往台州,助你肃清浙东匪患。” “一言为定!”刘基说。 “一言为定!”樊执敬说。 刘基拱手说:“下官就此作别。” 樊执敬拱手说:“一路保重!” 刘基上马,带着叶安、苏晴儿踏上了去往台州的官道。 澄江江畔。夕阳的余辉染红半个江面。陈子豪划着小船,老翁坐在船头。小船沐着夕阳的余辉,慢慢靠近江边,船舱里刚打的鱼儿还在不停地跳跃。老妇听见桨声,急忙从草屋走出,来到江边。 老妇看见船舱里的鱼,惊喜地说:“呀,打了这么多鱼呀!” 陈子豪说:“这季节,鱼是又肥又多!” “这鱼全是子豪打的,我都没怎么动手。”老翁边说,边下锚。 “这孩子,真能干。”老妇夸赞说。 “以前我也是以打鱼为生,”陈子豪说,“这算不了什么。” “唉,年纪不饶人呀,”老翁说,“我和你阿婆几天也打不这么多。” “老伯,以后打鱼我一人出来就行了,”陈子豪说,“你与阿婆就在家享几天福吧!” “好,”老翁大喜说,“我就多享几天福。” 老翁、老妇二人同笑:“呵呵。” 老翁与陈子豪把鱼抬下船。 海岛。丘楠提着坛老酒,向方国璋营帐走去。走近营帐门口,看到几个义军头领匆匆从帐里走了出来,神色诡异。丘楠停下,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那几个义军头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丘楠转身向帐内,喊:“二将军,二将军——” “丘先生?”方国璋走出营帐,看到丘楠,大喜说,“快请进,快请进。” 丘楠问:“这么晚了还调兵遣将,二将军这是要什么呀?” 方国璋神秘地说:“我在布一张网。” “布网?”丘楠笑着说,“什么样的网需连夜布下?” “天罗地网。”方国璋笑着说,“丘先生快请进。” 丘楠随方国璋进入帐内,问:“布此网何用?” 方国璋说:“要捉一条大鱼。” “二将军说话遮遮掩掩,看来是不想让丘某知晓内情了。”丘楠笑着说,提起酒坛在方国璋眼前晃了晃。 “酒?”方国璋眼睛突然放光,说,“还是丘先生体谅人,知道我好这口,这么晚了,还送酒给我。” 方国璋欲接过酒坛,丘楠故意不给,说:“莫急,莫急……二将军还未向丘某透露实情呢。” “先生拿酒来勾我,还要我莫急,我方国璋见了酒怎能不急?”方国璋夺过酒坛,把酒坛放于案上,启封,闻了闻说,“好酒,好酒!” 丘楠摇了摇头,笑着说:“都说二将军嗜酒如命,果然如此。” “丘先生坐,坐!我们边喝边聊,边喝边聊。”方国璋看着还在站着的丘楠,不好意思说。 丘楠在桌案前坐下,方国璋转向帐外喊:“侍卫——” 侍卫走进帐内问:“将军,有何吩咐?” “命厨士备些下酒的菜,”方国璋说,“要快,要快!” “是。”侍卫离开营帐。 丘楠问:“刚才二将军说,在布一张天罗地网,这是何意?” 方国璋说:“我只说与先生一人,切莫让他人知晓。” 丘楠点了点头说:“二将军尽可放心。” 方国璋凑到丘楠耳边说:“我已在海上密布明岗暗哨,要截杀那刘伯温。” “什么?”丘楠问,“二将军欲截杀刘伯温?” “有何不可?”方国璋问。 “刘伯温也是肉骨凡胎,并无什么不可。”丘楠说,“不过……” “不过什么?”方国璋问。 丘楠说:“以我之见,那刘伯温来台州定会不走水路,二将军恐怕要空网而归……” 厨士端菜肴进来,一一放于案上。方国璋摆了摆手,厨士离开。 方国璋斟满酒,说:“来,同饮一碗。” “请。”丘楠端起酒碗,二人同饮。 方国璋问:“刚才丘先生说,刘伯温不走水路?” 丘楠说:“正是。” “为何?”方国璋问,“莫非他刘伯温已料到我在水路截杀于他?” “不,不。”丘楠说,“杭州至台州水路皆有我义军掌控,水路凶险,他岂能不知?” “若是常人定会不走水路,”方国璋说,“而刘伯温倒或许会走,先生不是常说凶险之地最为安全吗?” “刘伯温诡诈多端,”丘楠说,“你我所想,他早已虑透,他会比常人多虑一层。” “多虑一层?”方国璋问。 “嗯。”丘楠点点头说,“你我以为他会走水路,他偏偏会走陆路。” “噢,多谢先生提醒。”方国璋说,“我这就再派一些人马,从陆路下手。” 杭州通往台州的山道,两旁修竹猗猗,轻笼薄雾。翠柏郁郁,枕峰衾云。刘基骑马走在前边,苏晴儿紧紧跟随,叶安背着行李,远远地落在了后边。 “喂,快点叶安。”苏晴儿看着身后的叶安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你二人一人骑马,一人空手而行,多轻松。”叶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说,“我背这么多行李,哪能赶得上?还说我磨蹭!” “背那点行李,还好意思叫委屈呀!”苏晴儿说,“你要不行的话,我就雇头毛驴来驮行李,看看毛驴跟上跟不上。” 苏晴儿掩口而笑,叶安看着苏晴儿,说:“好呀,你竟敢骂我,看我能饶恕你!” 叶安跑过来,追打苏晴儿,苏晴儿绕着刘基的马匹躲避。 苏晴儿边躲边喊:“叔父救我,叔父救我……” “好了,好了……”刘基微笑着说,“别只顾打闹,快点赶路吧。” 叶安停止追打,说:“看在老爷面子上,暂且饶过你。” 三人继续赶路。 叶安边走边擦脸上的汗说:“老爷,山道这么难走,我们为何不走水路,雇条船,泛海而行,何需这般辛苦?” “你懂什么?”苏晴儿说,“水路多被方寇所控,山路虽然辛苦些,可比水路安全。” “你才不懂呢,”叶安说,“正是因为方寇认为我们不敢走水路,我们走着才安全,这叫‘出其不意’!” “就你这点鬼心思,早被方寇猜透了。”苏晴儿说,“走水路只能是自投罗网,走陆路才叫‘出其不意’呢!” 叶安说:“走水路!” 苏晴儿说:“走陆路!” 叶安争辩:“走水路!” …… 二人争执不下。 苏晴儿说:“我看你呀,就是想懒才要走水路!” “你才想懒呢,”叶安说,“走水路就是比陆路安全么!” “你说安全就安全吗?”苏晴儿说,“我们问叔父该走哪条路!” “问就问。”叶安跑到刘基马前问,“老爷,你说我们该走哪条路?” 刘基微微一笑说:“当走陆路时走陆路,当走水路时走水路。” “老爷,”叶安一脸迷惑地说,“你……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刘基笑而不语。 苏晴儿冲叶安说:“说你傻你还服气,这么多年白跟叔父了,一点长进也没有。(笑)嘻嘻。” “就是……跟没说……一样么。”叶安百思不解地说,“老爷谁……也不得罪……” 三人继续赶路。 处州城墙之上,军士执戈而立,警惕地注视着城下。 万户石抹宜孙、总管府判官叶琛带着两个随从,来到城墙之上。石抹宜孙来到一垛口前,停下眺望。 “近日城外有何消息?”石抹宜孙问。 “城外不出十里,已有数村遭蕲黄贼寇侵扰。”叶琛说,“百姓或逃入城里,或躲入较大的村寨。” “告令守城将士,”石抹宜孙说,“若有百姓避难入城,不得拒门不纳。” “是。”叶琛说。 “台州新败,匪焰更炽。”石抹宜孙说,“我处州已成一座孤城。” 叶琛说:“我处州四周皆小股匪寇,眼下并无大患。” “嗯。”石抹宜孙问,“台州有何消息?” 叶琛说:“澄江战后,方寇惧怕官军报复,遁入海上,暂未敢登岸为患。” 石抹宜孙说:“祸乱浙东最甚者,即为方寇,此患不除,江浙永无宁日。” 传令军士快步过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说,“行省文牒到。” “行省文牒?”石抹宜孙说,“呈上来。” 传令军士递上文牒,石抹宜孙接过,打开,观看。 “好消息,好消息!”石抹宜孙高兴地说。 “是何消息,令大人如此高兴?”叶琛问。 “叶大人,你来看看。”石抹宜孙递上文牒。 叶琛接过文牒,看后大喜说:“好,好,伯温兄来台州治军,浙东匪患可平矣。” “伯温先生来治台州实乃佳讯,”石抹宜孙说,“可行省未予其一兵一卒,想即刻荡平贼寇未为易事。” “兵不在多,在于精;帅不在勇,在于谋。”叶琛说,“伯温兄用兵,屡有奇谋,非常人所能及。” “我与伯温先生诗文相交数载,岂能不知其用兵?”石抹宜孙说,“且不说日后之事,只说这眼下……杭州距台州路途遥远,途中匪寇甚众,恐其赴任之途多有磨难。” “嗯,”叶琛点了点头说,“大人所虑极是!” 通往台州的山道上,刘基、苏晴儿、叶安三人正在赶路。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几只鸟儿拍打着翅膀,惊恐地飞出。 苏晴儿停下脚步,警觉地说:“叶安,你听……” 叶安停下,静听一会儿,突然拔出宝剑说:“晴儿,你照看好老爷,我去看看!” “嗯,”苏晴儿点了点头说,“叶安,当心!” 叶安跃上竹梢,消失在浓密的竹叶中。 竹林深处,叶安攀在竹梢上,警觉地注视着四周。一个黑影在远处一闪而逝。叶安向黑影方向追去。黑衣人在竹梢间穿行,叶安紧追不舍。追到一片竹林稀疏处,黑衣人突然消失了。叶安从竹梢上跳下,提着宝剑,四下寻找。 地上积了一层灰黄的竹叶,突然,厚厚的竹叶动了动,竹叶下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看叶安,又隐藏在灰黄的竹叶中…… 第68章 擅作为两夫人遭斥责 过竹林刘伯温被行刺 叶安去了竹林很久也没有动静,苏晴儿焦急地向竹林深处张望,刘基坐在马背上似闭目养神。苏晴儿焦急地问:“叶安去了这么久,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刘基说,“他该回来了。” 竹林中一阵颤动,叶安从竹梢间跳了下来。 “叶安,发现了什么?”苏晴儿问。 叶安说:“发现里边有个黑影,我就追了过去……” “追到了吗?”苏晴儿焦急地问,“是不是刺客?” 刘基笑了笑说:“莫说追到,恐怕连人影都未看到吧。” “老爷……”叶安难为情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都在你脸上写着呢,”刘基说,“老爷我连这还看不出?” 叶安说:“我追着追着,那黑影突然就消失了,说不准是个猴子呢。” “猴子?”苏晴儿说,“叶安,你做事不行,瞎编倒是有能耐呀!让你追个人,人在眼前都能追丢,还瞎编什么猴子,我看你才是猴子呢,不,你连猴子也不如。” “不是……我,”叶安急忙辩解,“我……他突然就消失,我又能怎样……” “追人要用这个,”苏晴儿指了指叶安脑袋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那里边装的不脑子,尽是粥,还是糊了的粥,说了也白说!” “老爷……”叶安被晴儿说得有些气恼,他向刘基说,“老爷,你看晴儿她……” “呵呵,晴儿说的不错。”刘基笑了笑说,“做事须多动头脑。好了,好了,继续赶路吧!” “嗯。”叶安、苏晴儿答道。 三人继续赶路。 竹林深处,一个黑衣人在竹梢间穿行如飞。竹林中瑟瑟有声…… 刘基看了看茂密幽邃的竹林,回头看着叶安,漫不经心地说:“叶安……” 叶安跑了两步,来到刘基马前说:“老爷,你吩咐……” “叶安,”刘基说,“明天路过集市,你去雇辆车。” “老爷,”叶安不解地问,“你有马了……还雇车干嘛?” 刘基不言,笑了笑。 苏晴儿说:“叔父呀,是心疼你,看你背行李累了,就给你雇辆车。” “嗯,好,好。”叶安欣喜地说,“到前面镇子上,我就雇一辆!” 青田,刘基宅院。灶房的一角放着一个炭炉,炉上放着一个药罐,刘基二夫人陈氏正在炉前为刘基母亲熬药汤。陈氏打开药罐的盖子,小心地用筷子把罐中的草药翻动了一下,合上盖子,继续煮…… 院中花园。刘基母亲坐在轮椅上,刘基夫人富氏推着,在园内散心。几株石榴伸着柔长的枝条,绿叶中挂着红红的骨朵,仿佛缀满一树的玛瑙。轮椅在石榴树前停了下来。 “娘,你看石榴花快开了。”富氏说。 “看到这些石榴花,娘就想起你小时候。”刘基母亲说,“那时我们富家满院皆是石榴,花开时,我便带着伯温儿回娘家消夏,第一个迎出来便是你,围着我‘姑母姑母’叫个不停,小嘴那个甜哟!” “那时贪玩,”富氏说,“娘每次去省亲,先生都会许我几天假,不用读书,还能陪伯温玩。” “娘也正因看你懂事乖巧,就自作主张,把你许配给了伯温儿。”刘基母亲说,“你……你,如今一定很是埋怨为娘吧?” “娘,你为何这样说?”富氏说,“婚事虽是娘做的主,可我与伯温亦是情投意合,我怎会有埋怨?只怪……只怪我命苦,不能为刘家产下子嗣。” “唉。”刘基母亲说,“天意如此,又怎能强求。” “好在有琏儿和璟儿常绕于膝前,也未觉得孤寂。”富氏说。 “琏儿、璟儿皆是陈氏所生,”刘基母亲说,“你能如此去想,为娘心里甚安。” 陈氏提着煮好的药汤来到园中。 “娘,药煎好了。”陈氏说。 “好,好,吃药。”刘基母亲说。 富氏推着刘基母亲来到园中石几旁。陈氏把药汤倒入碗中,端起,俯身递给刘基母亲。 “娘今日觉得如何?”陈氏问。 “昨日还觉昏昏沉沉,”刘基母亲说,“今日感觉身子轻爽了许多。” “娘今日气色也好了许多呢!”富氏说。 “可不是,”陈氏说,“郎中说娘这病是因思虑过度而致,过两天老爷回来了,娘没了牵挂,这病就彻底痊愈了。” “什么?”刘基母诧异地问,“过两天伯温回来?” 陈氏说:“是呀……” 富氏在一旁急忙示意,陈氏说了半句,又把话咽了回去。 “说呀,”刘基母亲催促说,“伯温因何事回来?” 富氏、陈氏相互看了看,都低头不语。 “你们……你们哪是想让我痊愈,分明是嫌气我还不够!”刘基母亲大怒,她把端着的碗重重地放回石几,说,“你们还要瞒我到何时!” “娘,你莫要生气,”富氏说,“这事只怪我一人……” “娘,这事不关姐姐。”陈氏抢着说,“是我听郎中说娘之病因牵挂老爷而起,就派一家丁去告知老爷!” “不,不关妹妹。”富氏说,“信是我写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你二人倒是默契呀!”刘基母亲说,“一个写信,一个派人送信。为娘只是稍感不适,多大点儿事呀,也去劳烦伯温!你二人皆出身于书香世家,皆读过圣贤之书,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你二人分辨不清?” 富氏、陈氏低头说:“可娘……” “娘知道,”刘基母说,“你二人所为,也是为娘着想,可为娘这老朽之躯与国事比又何足惜!” “娘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富氏说。 陈氏也低下头说:“孩儿我……也知错了!” “光知错有何用?”刘基母亲顿着足说,“还不快把送信的家丁追回来!” “是,”陈氏说,“我这就差人把送信的家丁追回。” 陈氏急忙走出花园。 覆满青苔的石板路上,马蹄声得得,木车轮吱吱呀呀转动着。车窗里刘基微闭双目,似在沉思。叶安赶着马车,回身向车后望去,苏晴儿正边走边采野花,已远远落在了车后。 “晴儿,快点,”叶安高喊,“要赶路喽——” “哎——”苏晴儿答道,“我来了……” 苏晴儿快步追了过来,裙袂轻舞,宛如青青修竹间飞动的彩蝶。苏晴儿把采来的花束递到叶安鼻前,问:“香吗?” 叶安闭眼,嗅了嗅说:“好香呀!” “路边好多好多呢!”苏晴儿收回花束说,“你要不催促呀,我就多采些。” “你呀,一见到花,就把赶路也忘了。”叶安说,“快上车吧!” “哎。”苏晴儿一纵身,跳上马车。 叶安扬鞭催马:“驾!” 竹林深处,七八个黑衣人潜伏在竹梢间。 黑衣人头领向身后递了一个眼色,说:“走!” 几个黑衣人跟随着他在竹梢间腾挪穿行。 叶安赶着马车,在山道缓缓而行。苏晴儿坐在马车上,手擎花束,陶醉在花香中。 道旁的一杆青竹突然弯下,一名黑衣头领倒吊在竹梢上,借着青竹巨大的弹性,一把长刀闪着寒光,向马车扫来。苏晴儿来不及拔剑,用手中的花束一挡。寒光划过,花瓣漫天飘散…… 苏晴儿大喊:“我的花——” 苏晴儿拔出宝剑,腾空飞起,宝剑直刺黑衣头领的喉咙,黑衣头领扭身躲过,身子吊在竹梢上,荡来荡去。 “要花?”黑衣头领说,“你还是先保命吧!” 竹梢一荡,黑衣头领挥刀扑向苏晴儿。苏晴儿跃上一支竹竿,双脚钩住竹梢,竹梢一荡,挥剑迎向黑衣头领,刀剑相击,迸出耀眼的火花。黑衣头领又挥刀扑来,苏晴儿躲过长刀,回手一剑,咔嚓一声,砍断了黑衣头领吊着的竹梢,黑衣头领随着竹梢跌落下去。 “呵呵呵,”苏晴儿大笑,“就这能耐还当刺客,摔疼了吧,还能打吗?” “哎哟哟,”黑衣头领站起身,揉了揉肩膀,指着竹梢的苏晴儿说,“有能耐你下来。” 苏晴儿在竹竿上荡来荡去说:“有能耐你上来呀。” 黑衣头领说:“你下来。” “好吧,我下来。” 苏晴儿从竹梢上一跃而下,与黑衣头领在地上一番厮杀。 叶安拽住缰绳,停下马车,拔出宝剑。 又一支竹竿垂下,另一位黑衣人从竹竿上跳下,落在车篷之上,挥起长刀要向车篷内刺去…… 叶安大喊:“敢动老爷,拿命来!” 叶安飞身而起,将黑衣人从车篷上踹下。叶安随即追下车,举剑刺向黑衣人。黑衣人就地一滚,叶安刺空。黑衣人鱼跃而起,挥刀一个横扫,叶安躲过,叶安回手一剑,黑衣人闪身躲过…… 马车上的竹子一支支垂下,每支竹子上都吊着一个黑衣人,要往马车上跳。马一惊,长嘶一声,拉着车,向前飞奔而去。众黑衣人纷纷从竹子上跳下,挥着长刀,在马车后猛追不舍…… “快,快,别让他跑了……”众黑衣人在马车后面边追边喊。 叶安听见喊声,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他虚晃一招,跳出圈外。 “老爷,老爷……”叶安大喊着向马车跑去,回头冲苏晴儿大喊,“晴儿,别打了,快保护老爷——” 苏晴儿听见喊声,虚使一招脱身,也向马车追去。马越跑越快,飞驰的车轮碾过一块石块,车身晃了两晃,侧翻在山道上,马挣脱了缰绳,一路狂奔。黑衣人追上去,围着侧翻的车棚一阵乱刺。突然,轰地一声巨响,车身被炸得粉碎,四周的黑衣人也被炸飞。 “老爷……老爷……”叶安撕心裂肺地哭喊。 苏晴儿也在马车旁哭喊:“叔父……叔父……” 黑衣人头领望着前面发生的一切,愣了片刻。 “走。”黑衣人头领向另一位黑衣人递了个眼色,二人跳上竹梢,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中。 地上一片狼藉,断裂的车辕、焦黑的车轮、燃烧的车篷、横七竖八躺着的刺客尸体……叶安、苏晴儿站在炸毁的马车前放声痛哭。 “老爷……老爷……”叶安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老爷……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我……如何向老夫人、夫人交代呀……,老爷……老爷……” “叔父……叔父……”苏晴儿哭得很伤心,“你就这样走了,我怎么见祖母……叔母呀……” 叶安正嚎啕大哭,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叶安回头一看,刘基站在他身后。 “啊……老爷!”叶安吓得脸色煞白,惊叫一声,不停地作揖,“老爷,老爷,你走就走了,别在回来吓我……看在平日我勤心侍候你的份上,你不要吓我!” “叶安,”刘基奇怪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叔父,”苏晴儿惊异看着刘基问,“你还活着?” “什么话,”刘基生气地说,“叔父当然活着,你们不想让我好好的活着?” 苏晴儿低下头说:“我以为叔父你……” “以为叔父随着马车飞上天了?”刘基微微一笑,“呵呵呵……几个无名刺客,值得叔父搭上性命?” “叔父,你真的没事?”苏晴儿仔细围着刘基打量,关切地问,“叔父,你没伤着吧。” 刘基说:“毫发未伤。” 苏晴儿长舒一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刚才可把我和叶安吓坏了。” 叶安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刘基。 “老爷,你真的还活着?”叶安半信半疑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 “叔父好好的,你还在胡说。”苏晴儿在叶安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啊……”叶安惨叫一声。 “这下你相信了吧,”苏晴儿问,“不是做梦吧?” “相信了,我相信了。”叶安说,“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呵呵呵,”刘基大笑说,“好,好,只有让他感到疼了,他那糊涂的头脑才能清醒。” “老爷……”叶安揉着被苏晴儿掐疼的胳膊说,“你就向着晴儿。” “晴儿聪明,”刘基笑着说,“你呀,呵呵……” “可我……”叶安说,“我亲眼看着,车都炸飞上天了,老爷你怎么还会安然无恙?” “这还不明白?”苏晴儿说,“叔父他根本就没在车上。” “没在车上?”叶安不解地问,“老爷一直坐在车上,我在前边赶车,注意着呢,怎么会……” “是呀,你还注意着呢!”苏晴儿说,“让你保护叔父,你就这样保护的呀,连叔父在不在车上都不知道,叔父要你何用!” “老爷,”叶安委屈地说,“你看晴儿她……” “好了,好了,”刘基说,“继续赶路吧。” 第69章 卜知章溢进茶社 诚荐挚友赴处州 刘基催促叶安继续赶路,可叶安仍站在在那里,一动不动。苏晴儿瞪了一眼叶安说:“喂,叶安,还愣着呢,叔父催你赶路呢。” “赶路?可是……”叶安说吞吞吐吐地说,“现在车也没了,马也没了,老爷你……” “车没了,可马不会没了。”刘基说,“老马识途么,它该回来了。” 一声嘶鸣,随着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枣红马顺着山道向这边奔来。 “马真的回来了。”苏晴儿十分惊喜。 叶安跑过去,拽住马的缰绳,牵着,来到刘基面前。 “老爷,上马吧。”叶安说 “好。”刘基说。 叶安扶着刘基上了马,爱抚地拍了拍马头说:“你这脑袋还真好使,比我叶安强。” “叶安,”苏晴儿笑笑说,“你这才说了句实话。” 三人齐笑:“哈哈哈……” 刘基一抖缰绳,马向前驰去。苏晴儿、叶安在后面跟随。 微风吹拂,江水盈盈。江心泊一小船,陈子豪站在船头,手中鱼网奋力一撒,鱼网如绽开的花朵,落入江心…… 等了片刻,陈子豪慢慢收起鱼网,鱼儿在网中乱跳…… 山道上,刘基骑于马上,苏晴儿、叶安在后面跟随。山路一转,青青修竹间现出一个招牌,上书一“茶”字。 “叔父,”苏晴儿指着前方说,“前边有一茶社。” “真的是茶社!”叶安向前边望了望,回头对刘基说,“老爷,我们到茶社歇歇脚吧,走了这么久,嗓子都冒烟了。” “好吧,”刘基说,“我们就到前边茶社歇息歇息。” 茶社很简陋,山道旁几间茅屋。屋外搭着凉棚,凉棚下放着几张茶桌。刘基来到茶社前下马,伙计迎了过来。 “客官,里边请!”茶社的伙计接过刘基手中的缰绳,把马拴在一棵树下。 刘基、苏晴儿、叶安三人向凉棚走去,苏晴儿忽然停下。 “叔父,你看,”苏晴儿指着茶社的招牌说,“这招牌上所书‘茶’字,甚是奇怪。” 叶安抬头看了看,说:“还是晴儿看得仔细,上边草头多了一横,下边木底少了一点。(笑)嘿,这掌柜,请个不识字的先生书写招牌。” 刘基看后笑了笑。 三人来到凉棚下的一张茶桌前坐下,掌柜的走了过来。 “掌柜的,”叶安说,“有什么好茶,报来听听。” “让三位客官见笑,”掌柜的笑笑说,“这山野之中不比城里,小店无甚名茶,只有山间野茶。” “只有山间野茶?”叶安问。 “是的。”掌柜的说,“虽说是野茶,都是小的亲手采摘炒制,味道还算醇厚。” “哦,”叶安说,“那就沏上三碗来。” “好,好,”掌柜的说,“客官请稍候。” 掌柜的转身要走,刘基阻拦。 “慢,慢,”刘基说,“多沏上一碗。” “沏四碗?”掌柜的迷惑不解地问,“你们三人……沏四碗?”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四碗,只管沏来。” “好,好,四碗,沏四碗。”掌柜的半信半疑地说,转身离开。 “老爷,我们只有三人,为何要沏四碗呀?”叶安迷惑不解地问,“喝完续水不要钱,多沏一碗可要多费一碗茶钱呀!” “为一好友所沏,”刘基微微一笑说,“不为多费。” “好友?”叶安更加不解,问,“老爷好友在哪?” “是呀,”苏晴儿也问,“叔父好友在哪呀?” 刘基说:“稍后就到。” 掌柜的手捧托盘端茶上来,端起茶碗一一放在刘基等三人面前,端起第四碗不知该放在何处,迟疑了一下。 “这一碗……”掌柜的问。 刘基指着空座说:“且放这里,客人就到。” “客人?”掌柜疑惑地问。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刘基微微一笑,说:“好友至矣。”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位先生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伙计迎过去,接过缰绳。先生向凉棚走来,边走边喊:“店家,沏一碗野茶来。” 刘基起身相迎,说:“茶早已沏好,只等三益弟(注:章溢,字三益)入座。” “伯温兄?”章溢愣了一下,他仔细看了看刘基,紧走几步,来到凉棚下,拱手施礼,“果真是伯温兄。见过兄长。” 刘基拱手还礼。 苏晴儿起身问:“长辈莫不是章叔父?” “正是。”刘基笑着说,“晴儿,拜过你章溢叔父。” 苏晴儿上前施礼:“拜见章叔父。” “免礼,免礼。”章溢笑着问刘基,“此乃苏兄之女吧。” “正是。”刘基说,“三益弟请坐。” “请。”章溢说。 众人落座。 章溢看到面前的茶碗,很是诧异,说:“茶果已沏好……(掀开碗盖,呷了一口,点头)茶温正适合,(赞)伯温兄果然神算,佩服佩服!” 掌柜大惊,问:“你……原来你是青田刘大人?” 刘基微微一笑说:“正是。” “怪不得呢。”掌柜说,“都说刘大人料事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的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伯温兄之神算弟早已领教,”章溢说,“只是未曾想到,竟连我进茶社之时辰,都算得如此之精准。” “今日我倒是未行卜算,”刘基说,“皆是三益弟透露与我。” “哦?”章溢诧异地问,“我何曾把行程透露与伯温兄?” 刘基指着招牌说:“此招牌是三溢弟所书吧?” “正是。”章溢说,“伯温兄从这招牌上看出些什么?” 刘基说:“这‘茶’字么,三益弟所书下半边木底少了一点,意为‘茶资(字)缺点’;上半边草头多了一横,意为‘廿八来补’。今日正是‘廿八’日,三益弟又是极守信之人,我料你今日必来归还茶资。” “兄长真乃神人也,”章溢很是惊诧,说,“兄长所解,正是弟心中所思也!” “刚才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茶’写得怪怪的,”苏晴儿豁然开朗,说,“经叔父一解,才明白,原来是这层意思在里边呀!” 叶安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是哪位不识字的先生所书呢。”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苏晴儿说,“章叔父又怎会缺少茶资?” “说来见笑,”章溢说,“去年闲游于此,行经山道,遇上悍匪,将我所携资财尽数掠去,饥渴难耐之时,到此茶社,讨了一碗茶水,却无银两来付茶资。幸遇掌柜通达善良,未索茶资,我无以答谢,便为其书此招牌。” 刘基笑笑说:“看来,三益弟今日是特为归还茶资而来。” “不错。”章溢说,“一为归还茶资,二来专程答谢。” “噢,你就是去年为小店留下墨宝的先生。”掌柜的说,“你不说,小的倒忘了。一碗清茶,何须挂齿。” “茶资虽薄,而善行价厚。”章溢掏出银两,递予掌柜的说,“请收下茶资。” “章先生与刘大人肯光临小店,就是小的造化。”掌柜的推辞说,“谈何茶资,谈何茶资!” “掌柜的你就收下吧,”苏晴儿说,“章叔父专程而来,你若推却,有负诚意。” “这……”掌柜的说,“章先生诚意而来,小的却之不恭,茶资我收了,这酬谢……我实在不敢收。” “掌柜的,你就收下吧。”苏晴儿说,“这酬谢呀,就权当预付的茶资,两位叔父常路过于此,日后免不了到你店里讨茶吃。” “嗯……也好,”掌柜的说:“小的权且收了,日后还望刘大人与章先生屈驾光临。” “好,好,”刘基笑笑说,“看来,我今日茶资也无需付了。”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喝过茶,众人又踏上山道。刘基、章溢骑于马上,并辔而行,苏晴儿、叶安在后面跟随。 刘基说:“听说三益弟遍游江左之山川,颇得以怡情。” 章溢说:“弟性爱山水,近来闲适,得以遂愿。” 刘基问:“三益弟此去,欲往何处仙游?” 章溢说:“上月接到家书,言蕲黄之患已波及乡邑,心中很是牵挂,暂且归返。” “不错,”刘基说,“蕲黄匪寇祸乱江南半壁,已蔓及龙泉(注:章溢,浙江龙泉人),浙西已无宁日矣!” “好在有石抹公在,”章溢说,“蕲黄之匪纵然凶悍,亦兴不起波澜。” “我与石抹公素有诗文交往,观其诗文,常有求贤若渴之句。”刘基说,“我欲荐你佐其治处州,不知你意下如何?” 章溢推辞说:“弟生性惰怠,恐不堪案牍之劳。” “浙西情势日渐峻迫,正值用人之际,以弟之才,足以定之。”刘基说,“珠之有华,夜而灼灼。弟之才华,正为当用之时,若自掩其华,实为可惜。望弟再三思之。” “我从师所学,不过对句属文而已,言诗述怀尚可,定疆安邦实不能也。”章溢说,“且不说这些,伯温兄前赴台州,肩负甚重,为何只有义女与家仆相随,未见所率兵马?” 刘基说:“我有甲兵十万,三益弟怎说我无兵马?” “十万甲兵?”章溢问,“所在何处?” 刘基指了指胸说:“在此。” “呵呵呵,”章溢大笑,“人言范文正公(注:范仲淹,字希文,谥号文正,北宋着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伯温兄岂不是当今之‘文正公’乎?” 刘基说:“我虽文不及希文,谋逊于文正,但也颇知‘忧天下之忧’。” “兄之才略终有所用,甚为可贺。”章溢说,“只是,那方国珍据海经营数载,羽翼已丰,兼之,所挟之众皆来自近海州县,是匪是民,难以骤然明辨,伯温兄用兵需慎之。” “平定浙东,安民心为上,兴兵戈次之。”刘基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章溢暗暗点头。 刘基、章溢来到岔路口,二人勒马停下。 章溢说:“今日难得一聚,本想再聆听兄之教诲,无奈台州百姓对兄长早已在翘首以盼。” 刘基说:“龙泉也正待弟回去以定大局。” 章溢拱手说:“就此作别,伯温兄多多保重。” 刘基拱手说:“三溢弟也多多保重。” 章溢调转马头,一抖缰绳,沿着另一条山道离去。刘基也调转马头,向前驰去。苏晴儿、叶安跟随。 台州街道上行人稀少,有些冷清,偶尔一队军士从街上走过。陈子豪头戴斗笠,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前方一家饭馆,招牌在风中摇摆,很是诱人。陈子豪取下斗笠,低头向走进了那家饭馆。饭馆内,放着几张桌子,有些破旧。里边一张已坐了客人,陈子豪就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他要了两碟青菜,一碗米饭。菜很快上来了,他夹了一口青菜,又扒了口米饭,吃得很香。 里边一张干净的桌子,两个商人相对而坐。伙计端着一盘鱼走了过来。 “菜到了——,红烧黄鱼,”伙计边走边喊,把鱼端到桌上,热情地说,“客官,请慢用。” 一位客商对另一客商说:“胡掌柜,你初来台州,有所不知,此店的红烧黄鱼别有风味,你来尝尝。” 胡掌柜说:“林掌柜客气。好,我来尝尝。” 胡掌柜夹起鱼,尝了一口,却蹙了蹙眉头。林掌柜发现胡掌柜的表情有些不对,也夹了块鱼,尝了尝,渐渐变了脸色。 胡掌柜很是生气,冲帐台大喊:“掌柜——” 伙计急忙跑过来,说:“客官,你有何吩咐?” 林掌柜说:“把你们掌柜的找来。” “客官,有事你尽管吩咐,”伙计说,“我们掌柜的正忙着呢。” “少啰嗦!”林掌柜大怒,冲帐台大喊,“掌柜的——” 掌柜跑了过来,陪着笑脸说:“客官,客官,小店有何不周之处,尽管吩咐。” 林掌柜问:“掌柜的,我来问你,今日这红烧黄鱼味道大逊于往日,这是为何?” 掌柜不好意思地说:“这……这……” “往日我不少光顾你这小店,也是熟客了吧,”林掌柜说,“你怎能以咸鱼来冒充鲜鱼,糊弄与我?” 第70章 陈子豪伤愈追刘基 黑衣人事毕赴海岛 看到客人有些动怒,饭馆掌柜急忙陪着笑脸说:“客官误会,客官误会了。实不相瞒,小的并非想糊弄两位客官,只是店中已多日无鲜鱼,客官执意要这道红烧黄鱼,小的只好以咸鱼来做,口味自然大为逊色。” “你店中已多日无鲜黄鱼?”林掌柜很是奇怪。 “不光我这小店,”掌柜说,“就这台州市上,也多日无鲜鱼可卖。” “这是为何?”一旁的胡掌柜问。 “唉,”掌柜叹息说,“那方寇横行海上,看见渔夫打鱼,就将渔船渔网全都掠去,这几天别说打鱼,入海都无人敢了。” 林掌柜愤怒地说:“这贼寇,要祸害到何时!” “林掌柜不必动怒。”胡掌柜说,“方寇恐怕祸害不了几日了?” “祸害不了几日了?”林掌柜不解问,“兄弟你怎敢如此说?” 胡掌柜说:“我来台州的路上听说,朝廷已任命刘伯温大人来台州,剿灭这伙匪寇。” “刘伯温大人来台州?” 众人把目光都聚焦到胡掌柜身上。旁边的陈子豪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碗,侧耳细听。 “嘘——”胡掌柜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千真万确,刘大人已在来台州路上。” “好,好,太好了。刘大人一到,这台州就太平了。”掌柜喜上眉梢,他忽然像想起什么,说,“哦,二位客官,我把这盘红烧黄鱼端回去,再给你们换一盘来。” “不用了,”林掌柜笑着说,“再换也是咸鱼,等你有了鲜鱼,我再邀胡掌柜来品尝。” 陈子豪听说刘伯温要来台州,匆匆吃完了饭,急忙离开的饭馆。 刘基母亲的病情已有了很大的好转,在一个晴朗的的中午,她坐在花园的凳子上散心,刘基夫人富氏在为其揉肩。 刘基二夫人陈氏正在书房内打扫。书房,古色古香。她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尘,整了整案上的书籍,来到窗前,推开窗棂,用木栓支好,房内亮了许多。窗外,家丁陈升向书房走了过来,看见陈氏,愣了一下,转身快步离开,神色很慌张。 “陈升——”陈氏高喊。 陈升停下,转身退了回来,问:“夫人,你有事吩咐?” “我没事,”陈氏说,“我看你倒像是有事!” “夫人,看你说的,小的能有什么事呀。”陈升微微一笑说,“夫人,你要真的没事小的就告辞了,门房还有一堆事在等着我呢。” 陈升转身要走,陈氏又喊住了他。 “回来,陈升。”陈氏生气地说,“这么着急走呀!” “夫人……”陈升不情愿地,转身回来说,“门房真的有事。” “我看你不是有事,是心中有鬼!”陈氏说,“这两天见到我就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小的哪敢瞒你呀,夫人。”陈升说。 “我来问你,”陈氏说,“上次老夫人发怒,让把给老爷送信的家丁追回来,你追回来了吗?” “给老爷送信的家丁?”陈升说,“还没……还没追回呢……” “说实话,陈升。”陈氏说,“别吞吞吐吐地。” 陈升低下头说:“夫人,按你的吩咐,追回来了。” “陈升呀陈升,你是真听话呀还是傻呀?”陈氏着急地说,“我吩咐你派人去追,你就真给追回了,我……我那不是要哄老夫人高兴么,你……你还真派人给追回来了,你……你气死我了!” “夫人你别生气,”陈升狡黠地暗笑,说,“小的是派人去追了,可那小子腿慢没追上,送信的家丁已到杭州了。” “没追上?”陈氏大喜,问,“送信的家丁见到老爷了?” “见……倒是没见到老爷。”陈升说。 “到了杭州,怎么会没见到老爷?”陈氏问。 “老爷他……”陈升犹犹豫豫地说了半句,又不说了。 “老爷他怎么了?”陈氏问,“陈升,快说!” “老爷……”陈升说,“老爷他又去台州赴任了。” “什么?”陈氏不解地问,“去台州赴任?老爷为何突然去台州赴任?” “听说是……”陈升说,“听说是因泰元帅被围殉国,朝廷震怒,命老爷赴台州荡平方寇。” “陈升呀,陈升,”陈氏说,“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前天两个家丁一回来,我就想向夫人回报,”陈升说,“可怕夫人和老夫人担心,就没敢来回报。” “嗯,”陈氏点了点头说,“老夫人身体刚有好转,切莫让她老人家知道。” “你放心吧,夫人。”陈升说,“我不会让老夫人知道。” “还有,陈升。”陈氏说,“你再去叮嘱一下那两个家丁,千万不要让他们说出去。” “是,夫人,”陈升说,“我这就去找那两个家丁,让他们嘴严实点儿。” “嗯。”陈氏点了点头。 陈升离开。 台州路总管白景亮登上城门楼,林知事在身后跟随。白景亮站在城门楼上,向远方眺望。 “总管大人,”林知事说,“你日日来此眺望,似乎有所期盼呀。” “是呀,”白景亮微微一笑,说,“我是盼望刘伯温大人能早日来到台州。” “说也怪了,”林知事说,“文牒都已到十多日了,为何还未有刘大人的消息?” “杭州至台州,一路匪患丛生,多不太平。”白景亮说,“刘大人又未带兵马,未有消息,说明刘大人一路平安,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嗯,”林知事点了点头,“白大人说的是。” 澄江江畔,晚霞如火,把江水染得通红。陈子豪正帮老翁收拾着渔网,两人沉默好久。 “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老翁问,“你从城里回来,就怎么不大说话了?” “我……没有……”陈子豪欲言又止,低头继续收拾渔网。 “你瞒不过我这双眼睛,”老翁说,“孩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老伯,”陈子豪沉思了一下,说,“我……我要走了……” “走……”老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哦,早晚是要走的……水师又有消息了?” “还没有,”陈子豪说,“不过……很快会有的。” “哦。”老翁说。 两人又沉默不语。 灯光下,陈子豪躺在床上进入梦乡。老翁在草屋内,收拾着包袱,老妇在一针一线地缝一件新衣…… “缝好了吗?”老翁问。 “最后几针了。”老妇说,“昨天做的鞋子放进去了吗?” “放进去了。”老翁说。 “唉,这孩子说走就走, 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妇提起手中正在缝的衣服,感叹说,“这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 “这孩子也是在城里刚听到消息。”老翁说,“快缝吧,别啰里啰嗦的了。” “好了,就快好了。”老妇说。 海面,波涛翻涌。夜幕下,黑衣人头与另一黑衣人划着小舢板,向远处的海岛慢慢驶去…… 海岛上的一个营帐内,方国璋与丘楠相对而坐。桌案上摆满菜肴,可一点未动。 方国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叹息:“唉!” 丘楠端起酒坛,帮其把酒倒满,方国璋又端起一饮而尽。 丘楠看了看方国璋,笑了笑问:“二将军,今日这酒如何呀?” “淡然无味。”方国璋摇了摇头说。 “我还以为这酒是绝世佳酿呢。”丘楠笑着说,“这酒既然淡然无味,二将军为何还一碗接一碗的喝呀。” “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方国璋愣了一下,“我……” “可不是,”丘楠说,“这菜你一点未动,酒可是已半坛进腹。” “哦,是么?”方国璋拿起筷子,笑着说,“光顾得喝酒了,把吃菜也忘了,来,吃菜,吃菜。” 丘楠说:“二将军今日约我来,不是光为喝酒吧?” “什么也瞒不过丘先生的法眼,”方国璋笑着说,“我近日还真有一件烦心事……” “是何烦心事?”丘楠问,“说来听听。” “按时日推算,刘伯温近几日就该到台州了,”方国璋说,“可我布下如此一张大网,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呢?” “杭州至台州只有水路和陆路可走,”丘楠说,“他刘伯温纵有天大能耐,还能从天上飞过不成?二将军已将网布得密不透风,还有何可虑?没有动静说明他还在网中,没有挣脱而去。” “先生说得有理。”方国璋说。 “听渔人说,网中之鱼,于深水处最易脱网而不挣脱,”丘楠说,“于浅水处,虽极力挣扎而不能脱。刘伯温该不会已成浅水之鱼吧?” 方国璋阴险地说:“这条大鱼,若真让我网到浅水处,无论他如何挣扎,我也不会让他跑了。” 帐外传来方明善的声音:“什么样的大鱼,让二将军如此上心呀?” 方国璋愣了一下,问:“何人在帐外偷听我二人交谈?” 方明善掀帐帘走了进来。 方国璋看见是方明善,大喜,说:“我正在琢磨,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听我与丘先生交谈,原来是明善贤侄。” 方明善说:“我可不是为偷听二位密谈而来,我是被这酒香诱惑而来。” “都说酒香招雅客,”丘楠笑着说,“可不,这酒竟把明善将军招来了。” “我看明善贤侄是不招即来,”方国璋说,“分明就是想到我这蹭顿酒喝。” 三人一同大笑:“呵呵呵。” 方明善说:“二将军既知我来意,为何还不邀我入座?” “光顾得说笑了,竟把这茬给忘了。”方国璋说,“明善贤侄,快快请坐。” 三人入座,侍卫过来,为方明善添上酒碗、筷子。 海岛岸边,一队义军士兵手举火把,来回巡逻。海面上,涛声阵阵,波浪翻涌。黑衣人头领坐在船舱,另一黑衣人摇着小船,慢慢驶向海岛。巡逻的士兵的发现了小船,弓箭手拉开弓,箭簇指向小船。 “停船,停船!”巡逻的义军头领高喊,“再往前靠近,就开弓放箭了。”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是自家兄弟。”黑衣人头领高喊,举起号旗,来回摇了摇。 巡逻的义军头领仔细看了看号旗,说:“靠岸吧。(向身后的士兵说)是自家兄弟,放他们过来。” 弓箭手收起弓箭。黑衣人摇着小船,靠近海岛,停在岸边,二人上了海岛。 方国璋、方明善、丘楠三人同饮后,放下酒碗。 方明善问:“刚才听二将军谈及捉鱼,是条什么样的大鱼,能否告诉与我,我可是捉鱼的高手。” 方国璋说:“我要捉的大鱼……” 丘楠向方国璋摆了摆手示意。 方明善看看丘楠,又看看方国璋说:“哦,看来是一机密,不可外宣。” “明善乃我贤侄,告诉他也不妨。”方国璋对丘楠说,然后转向方明善,说,“我要捉的这条大鱼,就是刘伯温!” 方明善惊诧地问:“二将军想擒住刘伯温?” “不错,”方国璋说,“我要捉的就是他。” 方明善看了看丘楠问:“这是丘先生的主意?” “我……”丘楠支支吾吾地说。 “是我的主意,”方国璋说,“丘先生只是帮我谋划。” “噢,”方明善沉思片刻说,“我看……二将军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为何?”方国璋问,“莫非他刘伯温是天上的尊神,动他不得?” “他非天上的尊神,可也非我等常人。”方明善说,“若有希望擒他,何劳二将军动手,我等晚辈早已争先前往,把他擒来,献与主帅和你。” “杭州至台州水路陆路,我皆已布下密网,”方国璋说,“他刘伯温还能生出翅膀飞过不成?” 方明善说:“刘伯温生不出双翼,可他定不会去投你为他设的罗网。” 方国璋说:“我就不信,他刘伯温能漏网!” 帐外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将军,”侍卫上前禀报,“派往岸上的头领回来了。” “什么?”方国璋喜出望外,说,“派往岸上的头领回来了?” “是,”侍卫说,“正在帐外等候。” “快,快,”方国璋说,“让他们进来。” “是。”侍卫转身走出帐外,片刻,领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第71章 方明善质疑黑衣行刺 方国璋授意卫士毒杀 黑衣人头领来到方国璋面前叩拜:“启禀将军——” 方国璋看了看两个黑衣人,问:“交待之事办得如何?” 黑衣人头领说:“回禀将军,我等不才,未能生擒刘伯温。” “什么?!”方国璋大怒,“未能生擒刘伯温,你二人还敢回来面我!” “将军息怒。”黑衣人头领说,“我等虽未能生擒刘伯温,可已将其除掉。” “什么?”方国璋半信半疑地说,“你们已将刘伯温除掉?” “不错,”黑衣人头领说,“刘伯温已被除掉。” “好,好,除掉也可好。”方国璋大喜,说,“快将其头颅献上。” “将军,”黑衣人头领说,“刘伯温非我二人亲手击杀,所以……所以,未能得其头颅。” “非你二人亲手击杀,”方国璋问,“那……又是如何将其除掉的?” “我二人本想将那刘伯温生擒,”黑衣人头领说,“无奈他身边有两个侍从,武功甚高,难以下手,我二人便将其引开,其他弟兄围住刘伯温的马车,一阵刀劈剑砍……” “这么说来,刘伯温是被乱剑砍死?”方国璋问。 “也不是……”黑衣人头领说。 方国璋不耐烦地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刘伯温到底怎么死的?” 黑衣人头领说:“刘伯温被砍杀之时,忽然一声巨响,他连人带车被炸得粉碎,马车四周的兄弟也皆被炸死。” “哦,”丘楠说,“如此说来,那刘伯温是被火药炸死……不过,你二人可能确定刘伯温就在马车之上?” “能,能,”黑衣人头领说,“我二人从竹林杀出时,亲眼看到刘温伯就坐在马车上。” 方国璋说:“你二人替我除了心头一大患,虽非亲手所杀,但也功不可没,下去领赏吧。” “谢将军!”二位黑衣人拜谢后,走出营帐。 义军营寨内,一队义军士兵手执火把,在营寨内来回巡逻。 营帐内,方国璋、方明善和丘楠三人围坐在桌案前,正在饮酒。 方国璋喜形于色,说:“刘伯温已除,浙东再无人可与我义军为敌。可喜可贺,来,同饮一碗!” 三人端起酒,同饮。 “除掉刘伯温,二将军可谓大功一件。”丘楠说,“我这就去禀告主帅,为二将军请功。” 丘楠欲起身,方明善连忙阻止说:“且慢,丘先生。” “明善将军有何话要说?”丘楠说。 “不可着急请功。”方明善有些疑虑,说,“刘伯温就这么死了?不会,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明善将军以为有何蹊跷?”丘楠问。 “我有一事不明,”方明善说,“刘伯温所乘坐的马车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炸了?” “呵呵,这有何不明,”方国璋笑着说,“当然是车上安放了火药了。” “安放火药?”方明善问,“刘伯温车上为何要安放火药?又是何人安放?” “这有何疑问?”方国璋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刘伯温的仇人所安放。” “这……”方明善微微一笑,说,“赶得这么巧,二将军的人正欲刺杀刘伯温,车上又被安放了火药……呵呵。” “二将军话虽直率,可也不无道理。”丘楠说,“除了我义军,想要其头颅的人不在少数,或许……其同僚也未尝不可,刘伯温在官府中也树敌不少。” “不管如何,未亲见其尸首,我很难相信刘伯温已死。”方明善说,“刘伯温一贯狡诈多端,二将军不可不慎重。” “丘先生,你看……”方国璋心有不甘地看了看丘楠。 丘楠点了点头说:“明善将军说得不无道理,那就再打探打探。” “刘伯温是生是死,过几日台州必有消息。”方明善说,“若刘伯温果真被除掉,到那时再向主帅请功也不迟。” “嗯,明善贤侄说的有理,”方国璋点点头说,“那就过几日再向主帅主请功。不谈这个了,来,喝酒。” 方国璋举起酒碗,方明善、丘楠也举起酒碗说:“来,喝!” 方国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罢,身子一歪,侧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方明善、丘楠喝到一半,停下,慢慢放下半碗残酒,惊讶地看着方国璋。 “二将军这是怎么了?”方明善问,“刚才还好好的呢,这么快就醉了?” “是呀,刚才还好好的……”丘楠轻声地喊,“二将军,二将军……” 方国璋闭着双眼,鼾声响起。 丘楠看着方国璋说:“看来是喝醉了。” “醉了?”方明善不相信,“刚喝就醉了?” “一定是醉了,”丘楠说,“明善将军进门之前,二将军已饮了数碗。” “噢。既是醉了,就让他休息休息。”方明善向帐外喊,“侍卫,侍卫——” “在。”侍卫走进帐内。 方明善说:“二将军喝多了,快扶他进内帐休息。” “是。”侍卫搀起方国璋向内帐走去。 “丘先生,”方明善说,“这主人先醉,看来,你我这酒也喝不成了。” “是呀,”丘楠笑着说,“可惜了这桌美味佳肴。” 方明善、丘楠一起向内帐拱手说:“二将军,告辞了。” “别……别走……”方国璋躺在床上,含混不清地说,“喝,还喝……” 方明善、丘楠离开营帐。 听到方明善、丘楠脚步声远去,方国璋翻身坐起,下了床。 侍卫惊讶地说:“将军你……” “他们二人走了?”方国璋问。 “走了。”侍卫说,“将军,你没醉?” 方国璋笑笑说:“就这几碗酒,能醉得倒我?” “那……你刚才……”侍卫问。 “呵呵,”方国璋狡黠地一笑,说,“我不装醉,他们二人能这么快离开?” “噢。”侍卫恍然大悟。 “我来问你,”方国璋说,“刚才那两位刺杀刘伯温的头领现在何处?” 侍卫说:“领了赏,回营饮酒去了。” “回营饮酒?”方国璋问。 “是的,将军。”侍卫说。 “这二人手脚不太利索,不知嘴巴严不严实……喝了酒恐怕就再无遮拦……”方国璋在帐内来回踱了两步,自言自语,突然,他转向侍卫说,“刚才只赏了二位头领一些银两,未尽我意,我想再赏他们一样东西,你帮我去办。” “什么东西?”侍卫问。 方国璋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侍卫眼前说:“就是它。” 侍卫瞪大惊恐的眼睛,说:“将军,你这是……” 方国璋说:“休要多问,只管照办。” “小的明白。”侍卫接过小药瓶。 两位黑衣义领了奖赏,正在营帐内饮酒。营帐内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堆满美味佳肴,黑衣人甲、乙在桌案前相对而坐。桌案旁放一包裹,黑衣人头领慢慢打开包裹,灯光下,一枚枚元宝熠熠闪光。 “大哥,”对面的黑衣人瞪圆了双眼,指元宝说,“这……这……都是你我二人的?” “怎么,还不相信?”黑衣人头领又慢慢将元宝裹好。 “相信,相信!”对面的黑衣人说,“只是……我做梦……做梦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黑衣人头领指着包裹说:“有了它,这辈子吃喝也不愁了。” 二人相视而笑 “大哥,我敬你一碗。”对面黑衣人端起酒碗说,“这次小弟能得此富贵,全靠大哥照应,我敬大哥。” “这也是你我命中该有此富贵!”黑衣人头领端起酒碗,说,“来,一起喝!” 二人正喝得尽兴,门帘一挑,侍卫走了进来。 黑衣人头领猛地一愣,说:“侍卫大哥……” “二位头领,这……”侍卫指满桌的酒菜说,“你二位过得真够滋润的! ” “全靠侍卫大哥提携,全靠侍卫大哥提携。”黑衣人头领说,“侍卫大哥,请入座。” “我没这个福份,将军还等我回去交差呢。”侍卫神秘地一笑,向帐外说,“端上来。” 一名士兵捧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黑衣人头领问:“侍卫大哥,这是……” “将军说了,”侍卫说,“二位头领辛苦,刚才只赏了些银两,未尽心意。特命我送来美酒一坛,以表恩赏”。 黑衣人头领急忙叩拜:“谢将军,谢将军……” 士兵启封酒坛,为二位黑衣人斟酒。 侍卫阴险地说:“二位头领,请吧。” “好,请,请。”二位黑衣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好!”侍卫击掌说。 黑衣人头领突然身子一颤,强忍着剧烈的腹痛,指着侍卫说:“你……” 侍卫冷笑着说:“这酒不错吧?” 二位黑衣人,慢慢倒下。 侍卫走过去,抓起桌案旁的包裹,拈了拈,神秘地一笑,离开了营帐。 通往台州的山道。刘基骑在马上,苏晴儿紧紧跟随,叶安背着包袱,磨磨蹭蹭,已远远落在了后面。 “叶安——”苏晴儿停下,大喊,“快点啦!” “哎!”叶安紧走几步,来到苏晴儿面前。 “是不是累了,来,我背一会儿。”苏晴儿欲接包袱,叶安急忙拒绝。 “我叶安好歹也是一习武男儿,”叶安说,“让一姑娘替我背包,岂不让人耻笑!” “呵呵。”苏晴儿神秘一笑说,“你还知自己是一男儿呀。” “看你还敢胡说。”叶安举起拳头,追打苏晴儿。 “叔父,救我。”苏晴儿跑到刘基马前,大喊,“叔父,救我……” 刘基看着二人追打,笑了笑说:“叶安,休再打闹,赶路要紧。” “好吧,”叶安停止追赶,说,“看在老爷的份儿上,我且饶你。” 刘基说:“过了前面小镇,我们就改走水路,也好少些奔波之苦。” 叶安、苏晴儿对视了一下,欣喜地说:“好,好。” 三人继续赶路。 书房内,石抹宜孙伏于书案前笔走龙蛇,叶琛立于书案旁欣赏。笔锋过处,遒劲的字迹现于纸上,叶琛随着吟诵: “雨过前溪晓色新,山城草木静埃尘。 殊方负固犹蜗角,此地偷安赖虎臣。 高阁绿萝相对晚,画阑红药不胜春。 谁怜衰病兼疏拙,漂泊东西一旅人。” (注:刘基《次韵和石抹元帅见赠》) 石抹宜孙书写罢,将笔搁于笔架上。 叶琛连声赞叹:“妙哉,妙哉!” 石抹宜孙笑着问:“叶先生赞不绝口,是赞书法之妙,还是赞诗之妙呢?” “书法妙,诗亦妙。”叶琛说,“不过有一点我甚是困惑……” “哦?”石抹宜孙说,“有何困惑,不妨直说。” “都说书如其人,诗如其人。”叶琛说,“这书法,雄浑刚劲,恰如大人;这诗风么……与大人倒有几分不像。” “哈哈哈,叶先生眼光果然犀利。”石抹宜孙大笑说,“此七言乃伯温先生所作。” “哦,若是伯温先生所作,这诗风就对了。”叶琛说,“大人信手所书竟是伯温先生之佳句,莫非心中有所牵挂?” “是呀。”石抹宜孙说,“已多日未有伯温先生消息,心中甚觉不安。” “大人不必多虑,未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叶琛说,“伯温先生若有不虞,驿报早已送至,大人只管放心。” “嗯,叶先生说的有理。”石抹宜孙点了点头。 一江碧水,船行江中,两岸连绵的翠峰,如画卷慢慢展开。 船舱内有一书案,书案上放一棋盘,刘基正坐在书案前研究棋谱。船舱外,苏晴儿、叶安并肩而立,凝视远方。江风阵阵,不时撩动他们的衣袂。 “快到台州了。”叶安说。 “是呀。”苏晴儿说,“这一路行来,就这两日最为惬意,乘舟而行,有青山作伴,碧水相随,又无丝毫奔波之苦。” “哎,”叶安叹息说,“虽无奔波之苦,可也无趣!” “怎么是无趣?”苏晴儿指着两岸的景色说,“这山清水秀,看不尽的好景致,还说无趣,依你说,怎样才算有趣?” “依我说呀,”叶安说,“这水中若是突然跳出个草寇或是山贼之类的,让我活动活动拳脚,解解闷儿,那才有趣……” “呸呸呸,乌鸦嘴,”苏晴儿瞪着叶安说,“平平安安的到台州不好吗,还有盼着来山贼的。前几天,那拨贼寇一定是你招来的!” “那是……”叶安看看船舱中的刘基,低声地说,“那是老爷招来的,我想招来,那些贼寇也看不上我呀。” “知道就好,”苏晴儿笑着说,“你呀,连贼都不待见!” 叶安佯怒:“你……” 苏晴儿狡黠地笑:“嘻嘻。” 第72章 刘伯温无视水勇打劫 陈子豪力助叶安水战 叶安与苏晴儿正在说笑,突然江面掀起一个巨浪,浪中钻出一名瘦瘦的青年,手执竹篙,飞落在船头。青年竹篙一点,大喝:“呔,船上的人听着,快把钱财拿来,饶你们不死,敢说半个‘不’字,统统送你们去喂鱼!” “嘿,这贼寇真不禁念叨,”叶安说,“刚说到贼寇,他立马就来了!” “叶安,这回可是你把贼寇招来的,”苏晴儿说,“你招的,你去对付。” “这还用说,”叶安说,“我还怕你跟我抢呢。” 船舱内。刘基指间夹一棋子刚要落下,船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边跑边结结巴巴地喊:“大人……大……人……” 刘基收回棋子,抬头看了看船夫,问:“何事惊慌?” 船夫指着船舱外说:“贼寇,有……贼寇……” 刘基微微一笑,说:“贼寇有叶安和晴儿对付,你只管划桨。” 刘基把目光又转向棋谱,棋子照棋谱落下。船夫摇了摇头,离开船舱。 船头。叶安不慌不忙地上前两步,走到青年面前,说:“贼寇,好大口气,竟敢截船要钱!你姓甚名谁,快报上名来。” “为何要我报上名来,”青年问,“莫非你还想去报官?” “报官?”叶安冷冷一笑,“呵呵呵,对付你这种草寇,何须报官?我是怕三拳两脚下去,你还不知怎么死的,白白做了无名之鬼!” “口气不小!”青年说,“告诉你,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别人都叫我阿才。我本不想要你性命,可你自己找死,既知我阿才名字,就别想活着从这儿离开。” “少废话,”叶安拔出宝剑,说,“看剑!” 叶安举起宝剑冲向阿才。阿才一动不动,看着叶安靠近,竹篙空中一划,横扫过去。叶安扭身一躲,竹篙擦着他的脸颊扫过。叶安还未站稳,竹篙又从头顶劈了下来……篙有所长,剑有所短,七八个回合后,叶安只能频于招架,无力还手。突然一条白练飞来,缠住竹篙,苏晴儿顺着竹篙身子飞旋,瞬间旋转到了阿才面前,飞起一脚踢向阿才,阿才丢掉竹篙,顺势跌下船去,钻入江中。江水渐渐平静,恢复了碧绿的颜色,水面下无半点人影。 “哎,晴儿,你添什么乱呀?”叶安佯装生气,“我正打得起劲呢,你这一出手,把贼寇吓跑了。” “好呀,叶安,”苏晴儿生气地说,“我好心帮你,你不谢我,还倒埋怨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埋怨。”叶安说,“我是说眼看着就要把贼寇擒住了,你一出手,把贼寇吓跑了。”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苏晴儿冷笑着说,“还‘眼看着就要把贼寇擒住了’,是你擒住了贼寇,还是贼寇擒住了你呀。我若不出手,说不定你现在正趴地上求饶呢。” “你……”叶安急眼了,“我哪里是打不过他,我这叫做……对,叫做‘欲擒故纵’。现在贼寇吓跑了,你我也不要再争了,想擒贼寇也没得擒了。” “那敢情好呀,”苏晴儿说,“我看我的风景,你等你的贼寇。” 船舱里,刘基仍坐在书案前,棋下得津津有味…… 江面忽然响起一声呼哨,船前方的江面突然现出十多个青年,呐喊着,打着呼哨,顺江漂下,向船头袭来……苏晴儿、叶安一起向前方望去。 “哎,叶安,”苏晴儿指着前方说,“你想擒贼寇,这下有得擒了,来了十多个呢,我可不再给你添乱了,你慢慢擒吧。” “哇,这帮贼寇好厉害呀,”叶安呆呆地望着前方说,“个个都会水上漂。” “唉,你是吓傻了,还是真傻呀,”苏晴儿拍了拍叶安的肩膀说,“你没看到呀,他们脚下都踩着根竹竿呢。” “我怎么没看到他们脚下的竹竿?”叶安说,“我只看到他们个个都在水面上漂呢。” 苏晴儿用手指戳了一下叶安的脑袋说:“你这儿吓呆了,不会连眼睛也吓呆了吧。” 江面上,青年们在阿才的带领下,一个个手执竹篙,脚踩单根毛竹,扑向船头…… 船舱内,刘基仍在演棋。棋盘密布棋子。啪,一枚棋子落在棋盘,清脆作响,一“眼”巧妙作成。船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大人……大……”船夫气喘吁吁地说。 刘基看了看船夫,问:“船家,又有何事?” “贼……贼寇……”船夫指着船舱外说。 刘基笑了笑说:“贼寇有何惧?有叶安和晴儿呢,你不必惧怕。” “大人……你有所……不知……”船夫着急地说,“这回来了十……十多个呢……” “哦,”刘基继续看棋谱,漫不经心地说,“船且下锚,你暂到舱下躲避。” 船夫问:“大人……你……” “我这棋……”刘基低头看着棋盘,不再理会船夫。 “唉。”船夫摇了摇头,走出船舱。 阿才带着众人来到船头前方,停下。阿才向身边的高个子青年靠了靠,指着船上的叶安和苏晴儿说:“坚哥,就是这二人,不给银子,还耍横!” “哼!”阿坚忿忿地往前划了划,说,“看你们二位也像是见过世面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叶安上前一步问:“什么规矩?” “到了山前拜山头,到了水前拜码头。”阿坚说,“这段水路为我经营,小兄弟借我水路,岂能空手而过?” “嗬,”叶安冷笑着说,“这条水路乃上天所赐,何时变成由你经营了?你可有官府的凭引?” “官府的凭引我没有,我有的是它!”阿坚举起手中的竹篙说,“既然小兄弟不按规矩来,别怪我不客气!弟兄们,上!” 阿坚身后三四个弟兄,一拥而上,举起竹篙,一起向叶安劈来,叶安举剑踌躇,不知迎向哪根竹篙。忽然,咔咔几声,劈来的竹篙飞了出去,拥上来的青年也纷纷跌落到水中。叶安回头一看,原来是陈子豪站在自己的身旁。 叶安惊讶地问:“子豪,是你?” 陈子豪点点头说:“叶安,你还好吧?” “好。”叶安说,“都很好呢。” “子豪,你怎么在这?”苏晴儿问。 “听说刘大人赴任台州,”陈子豪说,“此为必经之水路,我天天在此等候。” “哎,哎,……哎,话以后再叙,先来对付这帮贼寇。”叶安说,“子豪,他们这是什么功夫,个个都能水上漂,好厉害呀!” “这叫‘独竹舟’。”陈子豪说,“没什么厉害的。” “独竹舟?”叶安问,“这是哪个门派的功夫?” “无门无派,”陈子豪说,“山里人穷,置不起舟船,就踩着一根独竹过江河,练就了这身功夫。叶安,你也可以。 陈子豪说罢,就拉着叶安往江里的独竹上跳,叶安急忙摆手说:“不,我……我不行……” “叶安,你行的。你轻功好,一定行,来吧。” 陈子豪提起叶安飞下船。 落水的青年游了回去,碧水中漂着他们丢下的毛竹、竹篙。陈子豪带叶安从船上飞下,各自落在一根毛竹上。陈子豪一松手,叶安身体往后一仰,双手空中乱舞,差点落水…… “子豪……不……不行……”叶安紧张地大喊。 陈子豪竹篙一伸,扶正叶安,说:“叶安,接竹篙。” 陈子豪飞起一脚,把水面的竹篙踢向叶安,叶安伸手抓住,攥在手中,左支右撑,渐渐站稳。 “叶安,跟我去收拾这帮草寇。”陈子豪说。 “好嘞!”叶安跟着陈子豪向前划去。 “喂,等等我。”苏晴儿高喊,她也跳上一根毛竹,用脚勾起江面上的一支竹篙,接住,追了上去。 杭州。樊执敬坐于书案前,笔蘸了蘸砚中的墨,欲书写,又迟疑。幕僚站于书案旁,似乎看出了什么。 “唉。”樊执敬叹了一口气。 “大人何事叹息?”幕僚问。 樊执敬起身,踱了踱,说:“我所虑者,台州也。” 幕僚说:“朝廷已命刘大人前去镇守台州,大人还有何可虑。” 樊执敬停了一下,说:“不知刘大人已到台州否?” “若按时日,也该到了。”幕僚说。 “嗯。”樊执敬说,“只是这一路多有坎坷……” “那刘大人足智多谋,”幕僚说,“路上些许坎坷,该不会有阻于他。” 樊执敬沉思片刻,点头。 江面,叶安等人正在与阿才等人交战,竹篙狂舞,水花四溅。叶安手中的竹篙舞的像条蛟龙,对面的青年在“独竹”上跳跃腾挪,左躲右闪,一边躲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没打中,没打中……” 叶安虚晃一招,青年不知是计,又飞身跳起,叶安手中竹篙一抖,向空中的青年抽去,青年躲闪不及,平身跌入江中。 叶安看着落水的青年,得意地说:“这回打中了吧?” 苏晴儿挥起竹篙向对面的青年横扫过来,青年轻盈地跳起,竹篙从脚下扫过;苏晴儿手中竹篙一抡,又纵劈下来,青年挥起竹篙磕开,顺势向苏晴儿一个横扫……战了十多个回合, 苏晴儿竹篙一撑,飞身而起,跳上青年的“独竹”,青年举起竹篙,无奈竹篙太长,苏晴儿太近,使不上力气。苏晴儿抽出宝剑,寒光一闪,青年一惊,跌入江中。 陈子豪挥起竹篙,左劈右击,两边的青年纷纷落水,一名青年驱动“独竹”,从正面袭来,陈子豪等他靠近,上前两步,猛踩草寇“独竹”的一端,“独竹”竖起,青年无法站立,骑在“独竹”上,顺着竖直的“独竹”滑落江中…… 阿才、阿坚站在一旁观战。看着弟兄纷纷落水,阿才面露惊慌之色。陈子豪、叶安撑起竹篙,向阿才、阿坚划了过来。 “坚……哥……,”阿才声音发颤地说,“这三人非寻常之辈,你我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逃吧……” 阿坚瞥一眼阿才说:“兄弟们本无路可走才聚在一处,干起这路营生,现在逃往何处?有财一起发,有难一起当,要逃你逃吧!” 阿坚竹篙一拨,驱动“独竹”,迎着陈子豪和叶安划去。阿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双方“独竹”相接,阿坚挥起竹篙向陈子豪、叶安横扫,二人躲过,陈子豪回手一竹篙,向阿坚扫来,阿坚跳起躲过,脚刚落下,叶安的竹篙从侧面扫了过来,阿坚凌空翻身,竹篙从身下扫过……陈子豪在左,叶安在右,二人两面夹击,阿坚在“独竹”上左闪右避,跳跃腾挪,如履平地……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苏晴儿悄悄绕到阿坚身后,趁阿坚高高跃起,一脚踢向阿坚脚下的“独竹”,“独竹”飞出,阿坚从空中落下,脚下踏空,落入江中。陈子豪、叶安、苏晴儿一起划起竹篙,把阿才围在中间。 “不用三位动手,不用三位动手,”阿才看着三人,急忙求饶说,“我自己下去。” 阿才跳入江中。十多个青年,浮在江中。阿坚从江水中露出脑袋,抹去脸上的江水,看了看身后弟兄。阿才也从江水中冒出,游到阿坚身后。 阿坚还有些不服气,他指着陈子豪和叶安说:“在‘独竹’上打赢算什么,有本事下来再战!” 众青年也在他身后一起说:“对,下来再战,下来再战。” “嘿,这帮贼寇,打输了还不服气,看我怎么收拾你!”叶安有些恼怒,他欲跳入江中,被陈子豪拦住。 “叶安,别中他们诡计,”陈子豪说,“你水中功夫不如他们。” “下来呀,下来呀……”阿才嚷嚷,“怎么,不敢了?” “你……你这连敢一战都不敢的泼皮……”叶安指阿才说,他欲跳入江中。 陈子豪、苏晴儿一起喊:“叶安,别上当!” “嗷,嗷……”众青年一起击水挑衅,呐喊,“不敢下来哟,不敢下来哟……” “这……”叶安很是着急,“就这样便宜他们?” 陈子豪笑笑说:“岂能便宜他们!” “那怎么办?”叶安问。 “是呀,”苏晴儿说,“子豪,想想办法。” “好办!”陈子豪说,“你们见过训鸬鹚吗?” 叶安、苏晴儿一起摇摇头说:“没见过。” “没见过也不要紧。”陈子豪说,“鸬鹚偷懒不捉鱼,就用竹篙打,别让它的头露出水面。” “啊,明白!”叶安、苏晴儿立刻会意,大喜说,“就这么办。” “走,”陈子豪说,“一起训这帮鸬鹚!” “好,走!”叶安、苏晴儿一起说。 第73章 刘伯温怜才收水勇 方国璋筹粮过台州 陈子豪带着叶安和苏晴儿向水中的青年划去。 船舱内,棋局已终,刘基把棋子一一捡起,放入棋罐。船夫面带喜色,走了进来。 “大人,大人……”船夫喜逐颜开地说,“好,好,太好了!” “船家,何事呀?”刘基说,“你‘好’字连连呀。” 船夫说:“大人,刚才那拨贼寇都被制服了。” “哦,”刘基说,“走,去看看。” 船夫领刘基向船舱外走去。 江面,竹篙翻舞,水花飞溅。江中青年刚露出脑袋,竹篙就劈了过来,青年又潜入水中。青竹、碧水、白浪、水中挣扎的青年……叶安身边五六个青年,五六个脑袋此起彼伏,叶安左右开弓,竹篙翻飞,刚要露出水面的脑袋,就被竹篙打了下去。 “咳……”阿才呛了一口水,他脑袋露出水面,呛的水还未咳出,苏晴儿的竹篙已到。 “就你爱偷懒,快给我捉鱼去。”苏晴儿抡起竹篙,向阿才扫来。阿才急忙潜入水中,啪的一声,竹篙击中水面,水花飞溅,江水中,阿才手舞脚蹬,不敢露出水面。 阿坚欲钻出水面喘口气,手一拨,脚一蹬,头未露出水面,就看到陈子豪的竹篙向他的脑袋上劈来,他又潜入水下。 陈子豪目光紧盯着阿坚,说:“看你还能憋多久!” 叶安身边的青年,轮番着冒出水面透气,叶安竹篙左拍右打。 “捉鱼,捉鱼……”叶安边拍打边兴奋地地高喊,“都给我潜水捉鱼,不许偷懒。” 阿坚终于憋不住了,猛然钻出水面,陈子豪抡起竹篙又要劈来,船上传来刘基的声音:“且饶过他们——” 陈子豪抬头看去,刘基站在船头。 “刘大人?”陈子豪惊喜地喊。 叶安、苏晴儿也收了手。青年一个个从水中钻了出来。 “老爷,”叶安说,“这帮贼寇,不知悔改,不能饶恕。” 刘基说:“把他们带上船来,老爷我有话要问。” “好吧,”叶安转向水中的青年说,“看在老爷的面上,且饶了你们。” 叶安把阿坚、阿才等人带上船,他们一个个跪在刘基面前。陈子豪、苏晴儿也上了船与叶安、站在刘基两侧。 阿坚上前叩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刘基微微一笑,说:“先莫言谢。尔等皆年轻体壮,耕田、打渔……皆可以为生,为何不操正业,偏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回大人,”阿坚说,“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才做起了这伤天害理的营生。” “被逼无奈?”刘基问,“何人所逼?” 阿坚踌躇了一番,说:“大人……” “但说无妨。”刘基看着阿坚说,“你等被何人所逼?” “上有官府,下有方寇。”阿坚说,“官府捐赋繁重,纳完官赋,一年收成已所剩无几。田里不足,小的就想从水里补,可方寇不但将船抢去,还抓人入伙。万般无奈,小的便带着几个弟兄做起了这营生。” “虽是被逼,可这……”刘基说,“可这……杀人劫财可是重罪。” “小的从未杀过人呀!”阿坚急忙叩首,“大人明鉴,小的从未杀过人……” “撒谎,”叶安指着阿坚说,“刚才那个叫阿才的还说,听过他名字的,都没有从这活着离开的。”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阿才急忙叩首说,“小的那是说个大话,唬他们的,怎能当真?” “唬我们?”苏晴儿说,“我看你现在才是唬我们呢,那种大话能是随便说的?” “小人该死……”阿才急了,使劲自抽耳光,“小人该死……满嘴跑舌头;小人该死,满嘴跑舌头……” “好了,好了……”刘基阻拦阿才说,“其实本官早已看出尔等非无恶不作之悍匪。” 阿才感激地望着刘基,问:“大人,你真的相信我没杀过人?” 刘基点点头说:“本官信你一回。” “谢大人,谢大人……”阿才不住地叩首。 “好了,好了……”刘基望着阿才等人说,“尔等皆贫家子弟,被逼无奈,堕入歧途,好在良知尚未泯灭,且迷途知返,本官想为尔等指条正道,可愿从否?” 阿坚说:“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我等愿从。” 众青年也一起说:“我等愿从。” “好。”刘基说,“刚才本官观尔等水性不凡,台州水军正招人马,尔等才技恰有所用,不知你等可愿投军?” “投军?”阿坚急忙说,“愿意愿意……只是我们几个皆身有污点,又无人引见,不知军中可愿接纳。” 陈子豪说:“既然愿意,还不快快拜谢刘大人!” “刘大人?”阿坚瞪大眼睛问,“大人,你……你是青田刘大人?” 刘基点了点头。 “能遇到刘大人,真是小人天大的福分啊!”阿坚说,“弟兄们,快拜谢刘大人。” 众青年一齐叩拜:“谢刘大人!” “刘大人,”阿坚仍心有疑虑地说,“我等身上的污点……” 苏晴儿笑着说:“这还用说,从军以后,多立战功,污点自然抹去。” 阿坚疑惑地看着刘基,刘基点了点头。 阿坚叩拜:“小的甘愿追随刘大人,肝脑涂地,以功赎罪。” 众青年也一起叩拜:“甘愿追随刘大人,肝脑涂地,以功赎罪。” “好,”刘基说,“那就随本官同赴台州。” 碧江之上,白帆扬起,船后翻起两道长长的波痕…… 台州, 城门楼上。残阳中,山峦起伏。城墙、城门楼在暗红的晚霞衬托下,显得更加坚实,更加巍峨。城门楼前,台州路总管白景亮,茕然独立,久久地凝望远方…… 远处,暮色苍茫,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渐渐消隐在茫茫暮色中。白景亮仍伫立在城门楼前……不知何时,林知事站在了他身后。 “总管大人,”林知事上前说,“天色已晚,还是回府吧。” 白景亮说:“再等等,再等等……” 林知事说:“此时刘大人还未到,恐怕今日不会到了。” “哦。”白景亮停顿了一下,说,“回去也是坐立不安,焦躁难耐!” “唉,这文牒都已到多日了,按说,刘大人早该到了。”林知事叹息说,他慢慢把目光转向远处,突然发现了远处渐渐驶近的官船,他指着远处远处的官船,欣喜地说,“总管大人,快看,船,官船!” 白景亮向远处眺望了一番,喜出望外地说:“是,是官船,应该就是刘大人!” “太好了。”林知事说,“总算把刘大人盼到了!” “林知事,”白景亮说,“快随我奔赴码头,迎候刘大人!” “下官遵命!”林知事说。 二人走下城墙。 椒江码头。白景亮率台州官员静候在岸边。刘基的官船缓缓靠上岸,船工搭上跳板,刘基踏着跳板,上岸。白景亮迎了上去。 “刘大人,”白景亮说,“你让白某盼得好苦呀!” 刘基上前拱手,笑着说:“多谢白大人牵挂,大人莫不是担心我到不了台州?” “呵呵,还真让刘大人说中了,”白景亮笑着说,“这一路山高水长,我真担心刘大人路上出点差池……” “呵呵。”刘基笑着说,“白大人是担心……山贼草寇把我刘基的头颅收了去?” “呵呵,是我多虑了,多虑了,”白景亮笑着说,“凭刘大人之智,些许坎坷岂能有阻行程!” “不是白大人多虑,”刘基说,“初离杭州之时,我也不知能否安然到达台州。” 林知事说:“接到文牒之后,白大人是终日牵挂。” “白大人所牵挂者,非为伯温一人,也为台州百姓,”刘基笑着问,“白大人,是否如此呀?” 白景亮说:“都说刘大人能洞悉万物,此言不虚,你把白某之肺腑也洞察透了。” “白大人所思即台州官民所思,猜出也不足为奇。”刘基说,“白大人能否猜出伯温此时所思?” “刘大人所思……我……我如何能猜得出?”白景亮说。 刘基说:“这一路夙夜兼程,早已是饥肠辘辘,白大人是否……” “哦,”白景亮一拍脑门,笑着说,“见到刘大人只顾叙聊,倒把此事给忘了,我已在醉仙楼摆下酒席,为你洗尘。” “那刘某就不推辞了,”刘基拱手说,“谢过白大人。” 二人离开码头,众人跟随。 月光下,海面卷起银色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岸边。 海岛上,方国珍、刘仁本在岸边小路上漫步,一队义军士兵手执火把,正来回巡逻。 “近日,朝廷那边有何消息?”方国珍问道。 “多亏哈麻大人从中通融,”刘仁本说,“泰不华之事已渐渐平息。” “圣上不再震怒?”方国珍问。 “圣上?”刘仁本笑笑说,“他早把此事给忘到九霄云外了,哈麻大人哄着,终日沉迷于‘十六天魔舞’,欢赏达旦,政事不再问及。” “哦。”方国珍点了点头。 “只是御史陈思谦上朝时,还时时提及此事。”刘仁本说。 “御史陈思谦?”方国珍问,“为何不多施财帛,封其口?” “钱财、珠宝、美妾……所能想到的,都一一试过,”刘仁本说,“皆被其拒之门外,此人太执拗。” “世上竟还有这等人!”方国珍说,“真是难得呀。” “是呀,不为财色所动,实为难得。”刘仁本说,“好在其言不易达于圣上。” “哦,”方国珍说,“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为是。这样的人,还真能在朝中闹出动静来。” “主帅尽可放心,”刘仁本说,“有哈麻大人上下通融,不会再起波澜。” “哈麻……哈麻……”方国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养个哈麻,比养支水师还费银两……” 刘仁本暗笑。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冲向岸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浪花。 “台州那边有何消息?”方国珍问。 “台州暂无消息。”刘仁本说。 “这就怪了,”方国珍说,“这么久了,竟无半点刘伯温的消息。” “是呀,”刘仁本说,“近日无任何消息。按时日,刘伯温也该到台州了。” 方国珍说:“听说二将军前几日派手下截杀刘伯温,先生可有得知?” “听说而已,不甚详,”刘仁本说,“说是刘伯温所乘车马被炸,人也殒命。” “莫非那刘伯温真已殒命?”方国珍问。 “呵呵。”刘仁本微微一笑说,“近日,二将军筹粮,经过台州,待其返回,一切便可知晓。”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 台州,椒江江面。一支义军船队顺江而下,船内装满一袋袋粮食。船队中间有一艘大船,船舱内,靠舷窗处摆一几案,方国璋与丘楠在几案前相对而坐。案上放着几碟菜肴,两只酒杯斟满了酒。 方国璋端起酒杯,欲饮,又放回案上,叹了一口气:“唉!” “二将军,何事叹息呀?”丘楠问。 “唉!”方国璋端起酒杯,又放下。 “你我奉命筹粮,未费一刀一枪,满载而归。”丘楠说,“二将军,为何还闷闷不乐?” “无趣,无趣……”方国璋自言自语似地说,“实在无趣。” “无趣?”丘楠问,“二将军所指何事……” “我说这喝酒无趣!”方国璋端起酒杯,倾入口中,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案上,指着船舱说,“局促在船舱里,(指菜肴)还有这菜,看着就没胃口……” “这船上不比营中,”丘楠说,“待返回大营,二将军再开怀畅饮。” “营中也不比城里的馆子,”方国璋说,“饮不尽的美酒,享不完的佳肴,众兄弟围坐一桌,猜拳行令,恣意狂欢……那才叫快活!” “噢,二将军原来只为此事。”丘楠神秘地一笑说,“此处距台州不远,要不然,你我二人乔装进城,快活快活?” “既然想进城,何须乔装遮掩,带上一队弟兄,杀进城去,让弟兄们都喝个痛快。”方国璋向船舱外喊,“来人——” “在!”传令士兵跑了进来。 丘楠大惊,问:“二将军,真的要进城?” “有何不可?”方国璋问。 丘楠说:“只怕……” “台州那点人马,有何可怕!”方国璋说,然后转向传令士兵,“传我军令:停船靠岸,留下一队人马守护船队,其余人马跟我上岸杀进台州!” “是!”传令士兵离开船舱。 第74章 筹粮回程攻台州 赴任初至夺粮船 一条小河,两岸店铺林立。一角飞檐,檐下挂着一盏灯笼,灯光映出一块牌匾,上书“醉仙楼”三个大字。楼上临河的一个雅间,窗棂开启,刘基与白景亮相对而坐,边酌边聊。 白景亮端起酒杯说:“刘大人千里来赴台州,一路颠簸劳顿,来,我敬刘大人!” “白大人如此盛情,刘某甚是有愧。”刘基端起酒杯说,“来,同饮此杯。” 二人同饮,饮罢,刘基赞不绝口。 “好酒,好酒!”刘基说,“白大人以此美酒相待,刘某心中颇有些不安。” “刘大人,此话怎讲?”白景亮问。 刘基说:“此次来台州,我可是一兵一卒都未带。” “呵呵,我当何事呢,”白景亮笑着说,“此事文牒中已通告,白某所盼者乃刘大人,你刘大人一到,台州民心定矣,军心定矣,白谋也足矣,何需朝廷的千军万马?” “白大人倒是易知足呀,呵呵。”刘基笑了笑,端起酒杯说,“就为白大人此言,值得满饮一杯。白大人请——” 白景亮端起酒杯说:“刘大人请——” 二人同饮。 传令军士快步上楼,进入房间。 “启禀大人,方寇突然攻城。”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什么,”白景亮大惊,“方寇攻城?” “正是。”传令军士答道。 白景亮站起身说:“刘大人,实在抱歉……” 刘基看着白景亮问:“白大人这是……” “白某要去亲自督战!”白景亮说。 “不必,不必……”刘基摆了摆手说,“白大人不必前去督战,你我饮酒正酣,岂能让方寇扫了酒兴?” 白景亮不解地问:“刘大人之意是……” “坐,坐,”刘基说,“你我继续饮酒。” “方寇攻城正急,我怎能在此饮酒?”白景亮着急地说,“刘大人……” “白大人莫急,”刘基微笑着说,“坐,坐。” 白景亮迟疑了一阵,坐下。 刘基转身向传令军士,说:“军士,我来问你,方寇是四面攻城,还是只攻一面?” “只攻一面。”传令军士说。 “是从东门攻城,还是从别处攻城?”刘基问。 “方寇从西门攻城。”传令军士说。 “好,好!”刘基说。 白景亮迷惑不解地问:“贼寇攻城,刘大人为何还连声叫好?” “白大人有所不知,”刘基神秘地说,“方寇非为攻城而来,是为送礼而来。” “送礼?”白景亮疑惑地问,“方寇为送礼而来?” “不错。”刘基自信地说,“白大人,我需向你借些人马前去收礼。” “收礼……”白景亮问,“刘大人需要多少人马?” 刘基说:“300军士足矣。” “好。”白景亮转向传令军士说,“传我军令:调拨总管府300军士,交于刘大人调用。” “是。”传令军士答道。 刘基向门外喊:“子豪——” “子豪在。”陈子豪走了进来。 刘基说:“方寇闻我至台州,前来送礼,礼船就泊于西门外江畔,命你率总管府300军士,从南门绕道前去收礼,不得有误。” 陈子豪答道:“是。” 陈子豪、传令军士离开。 刘基端起酒杯说:“白大人,你我继续喝酒?” 白景亮迟疑地举起酒杯说:“喝。” 台州西城门。城下,喊杀声四起,火把映红了高高的城门楼。城墙,垛口。一只铁爪钩抓住了城墙,一名义军士兵顺着绳索,攀上城墙,脚还未站稳,两名守城军士举枪猛刺,义军士兵惨叫一声,跌落城下。城墙下,无数和义军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城墙上,矢箭如雨,中箭的士兵跌落到城下…… 醉仙楼内。刘基举杯畅饮,白景亮举杯又放下,面露愁容…… 江畔。义军的粮船,首尾相接,泊于岸边。船上,一名守护的士兵背靠着粮袋,双腿翘在船舷上,打起了盹。陈子豪的脑袋突然从水下露出来,打盹的士兵猛然惊醒,大叫,“啊……啊……”,陈子豪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双脚,猛地拖入水中。船上另两名士兵跑了过来,大喊:“水下有人,水下有人!” 阿坚、阿才竹篙一撑,跃出水面,凌空飞脚,把船上的义军士兵踹入水中。陈子豪飞身跃起,跳入船中,所率军士纷纷从水中跃出,跳上义军粮船。 粮船上,两军一番搏杀…… 阿才跳上船头,抡起手中的竹篙向船上的义军士兵扫去,义军弯腰躲过,竹篙打在堆起的粮袋上。阿才看了一下竹篙,说:“哇,太长了,耍不开,还是刀顺手。” 阿才急忙丢下竹篙,去捡地上的长刀,未等捡到,两个义军士兵跳了过来,举刀猛砍。阿才闪身一躲,靠在堆起的粮袋上,义军士兵刀又砍来,阿躲过,刀砍在粮袋上,米流了出来。阿才靠着米袋,来回转身躲,两把长刀,轮番在他的左右两侧劈下。阿才抓起一把米向义军士兵撒去,趁他们扬手遮挡之际,飞脚踹去,两人被踹入江中。 两名义军士兵正追赶赤手空拳的阿坚,阿坚躲到船尾,脚下一杆长枪,阿坚用脚一挑,握在手中。义军士兵挥刀就砍,阿坚执枪相迎。嚓,枪头被砍下,阿坚手中只剩枪杆。阿坚看了看枪,苦笑着说:“这么差呀,一砍就折了。” 两名义军士兵挥刀又砍,阿坚举枪杆去迎,枪杆又被砍掉一截。阿坚看了看剩下的枪杆,懊恼地扔掉。两名士兵冷笑着,举着长刀一步一步向阿坚逼近……阿坚慢慢弯下腰,抓起一只船桨,挥起横扫,两名义军士兵惨叫着跌入江中。 台州西城门外,仍在激战。 方国璋挥起宝剑高喊:“攻,给我攻,杀进城去!” 义军士兵呐喊着向城上猛攻…… 醉仙楼内,刘基举起酒杯说:“白大人,你我再满饮一杯?” 刘基一饮而尽,白景亮端起酒杯,迟疑了一下,又放下。 “白大人,酒杯为何又放下了?”刘基问,“是否放心不下城门之战事呀?” “这还用说么,”白景亮说,“城门激战正酣,我是如坐针毡,食而难以下咽呀。” “白大人,莫急,莫急。”刘基笑着说,“子豪他们正在收礼,不妨让贼寇再攻片刻。” “刘大人,你要收的是何礼,还需多久?”白景亮着急地说,“万一方寇把城门攻破,我罪责大矣!” “何礼?”刘基笑笑说,“待子豪他们返回,你便知晓。莫急,莫急。收礼毕,贼寇自会退去。来,再饮一杯。” 刘基举起酒杯,白景亮犹犹豫豫地端起酒杯。 江畔。守粮船的义军头领,踢开脚下义军士兵的尸体,手执长枪,一步一步走向陈子豪。 “放下枪,饶你不死。”陈子豪大喊。 “想夺我粮船,我跟你拼了!”义军头领呐喊着,举枪刺向陈子豪,“啊——” 陈子豪不慌不忙,侧身一闪,顺势抓住枪头,猛一用力,夺下长枪,义军头领没了武器,转身跳入江中,陈子豪举起手中的长枪奋力掷去,枪头刺穿头领的后背,头领挣扎了一下,沉入江中。 “快,把粮船运回城内。”陈子豪大喊。 粮船启锚,军士们划着船,向城里方向驶去。 醉仙楼内,传令军士快步踏着楼梯,奔向楼上的雅间。房间内,刘基、白景亮正举杯畅饮,传令军士跑了进来。 “启禀大人,城下方寇攻势凶猛。”传令军士禀报。 白景亮看了看刘基说:“刘大人……这城门吃紧,我还是亲自去看看……” “何须白大人亲去,”刘基笑了笑说,“我一纸书信,方寇自会退去。” “一纸书信……”白景亮疑惑地问,“方寇就会退去?” “叶安,”刘基喊道,“拿纸笔——” 叶安拿纸笔进来。刘基接过,放在桌案一角上书写:礼收毕 饮酒酣 不能亲送 请自回。书毕,交给叶安。 “叶安,”刘基说,“你走一趟,把此书信送于那匪首。” “是!”叶安带着书信离开、 “就这几个字,方寇就会退去?”白景亮有些不信。 刘基信心满满地说:“白大人尽可放心,方寇阅此信后必退。” 白景亮满脸疑惑。 台州西城门外。战事稍歇。城下,义军士兵正在整理钩索,捆绑云梯,准备下一波攻城。城上,林知事领叶安来到城门楼。 叶安看了看城下,大喝:“匪首听着!” 城下霎时安静下来。义军士兵纷纷注视着城门楼。 方国璋正躲在城门外的一棵大树下,他看了看城上,问:“城上喊话者是何人?” 丘楠说:“倒像是个下人。” “下人?”方国璋问,“官军想耍什么花招?” “二将军不必在意,”丘楠说:“且听他怎么说。” 叶安高声说:“我家老爷正与白大人饮酒,尔等不得打扰,速速退去。” 方国璋大怒:“一个下人竟说出这等话来,看我……” 话未说完,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冲方国璋射来,方国璋侧身一躲,箭头射中身后的树干。方国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头一看,箭头带着一封书信。侍卫走过去,把信取下。 “将军,箭上附有一封官军书信。”侍卫上前禀报。 “书信?”方国璋说,“呈上来。” “是。”侍卫呈上书信。 方国璋打开书信,借着火把的光观看,不觉读出声来,“礼收毕,饮酒酣,不能亲送,请自回!”方国璋转向丘楠,问:“此信何意?” 丘楠接过书信,看后大惊说:“将军,果如明善将军所料,刘伯温已安然到达台州,现正在城中饮酒!” “刘伯温已到台州?”方国璋问,“先生如何得知?” “刚才城上那下人说,他家老爷正与白大人饮酒……我料想,他所说的‘老爷’也许是刘伯温。”丘楠说,“再看信中字迹,果真是刘伯温,确信无疑!” 方国璋问:“先生识得刘伯温字迹?” 丘楠说:“刘伯温乃浙东名士,其字迹江南之士无人不识!” “哦,”方国璋说,“如此说来,刘伯温就在城里。” “必在城内。”丘楠突然一拍脑门,大惊说,“不好!” “丘先生,何事惊诧?”方国璋问。 “粮……粮……粮船……”丘楠结结巴巴地说。 “粮船怎么了?”方国璋问。 “粮船……粮船恐被刘伯温所劫!”丘楠说。 “粮船被劫?”方国璋问,“先生如何得知粮船被劫?” 丘楠说:“信中所书‘礼收毕’,这‘礼’,必是我军江畔之粮船。二将军,快快传令,退往江畔,夺回粮船。” “啊!”方国璋大喊:“传我军令:停止攻城,杀回江边,夺回粮船。” 传令士兵答道:“是!” 台州城,水门外。陈子豪、阿坚、阿才三人站在船头,身后是刚刚从江边义军手中缴获的粮船,船队浩浩荡荡地向城里驶去。 阿坚回头看了看长长的船队,高兴地说:“想不到,我们刚到,方寇就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陈子豪笑着说:“那是方寇看我们刘大人一路辛苦,特来孝敬的。” 众人一起大笑:“呵呵呵呵。” 阿才说:“不知道西城门那边打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陈子豪说,“我们夺了粮船,城门那边的方寇自会退去。” “子豪,你这么肯定?”阿坚问。 “当然,”陈子豪说,“刘大人这计叫‘一箭双雕’,既劫了方寇的粮船,又解了城门之围。” “哇,子豪,”阿才惊讶地说,“真了不起,你懂的这么多!” “这算什么,”陈子豪说,“跟着刘大人这么久,连这点都不懂,不是白跟了吗?” 众人大笑:“呵呵呵呵。” 船队驶近了台州水门。阿坚指着城门说:“到水门了。” “向守城军士发令。”陈子豪命令道。 司旗军士走到船头,挥动令旗,城上军士挥旗回应。城门慢慢打开。 陈子豪大喊:“进城!” 船队从水门进入城内。 第75章 方国璋受责遭杖刑 刘伯温祭祀烧棋谱 方国璋率义军士兵赶到江边,停下脚步。眼前,无半点粮船的踪影,只有随风摇曳的芦苇和滔滔不息的江流…… “船呢,”方国璋狂吼:“我的粮船呢!” 众将士默不作声。许久,芦苇叶窸窸窣窣一阵响,苇丛中钻出两个守粮船的士兵,颤颤巍巍地来到方国璋面前,跪下。 “回将军,”守船士兵说,“粮船……粮船全让官军劫……去了。” “什么,全让官军劫去了?”方国璋弯腰,怒视着守船士兵,“留你们在此守护,你们……你们竟眼睁睁看着官军把粮船劫走,要你们何用?!” 方国珍挺直身子,拔出宝剑,丘楠急忙阻拦:“将军息怒,将军息怒。粮船被劫,罪责不全在他们二人。” “是啊,不该去攻城门,”方国璋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又怒视守船士兵,“可你们……(猛踹)滚!” 守船士兵连滚带爬地离开。 “刘伯温呀,刘伯温,你手段好毒辣!”方国璋两眼满是怒火,他举起宝剑,凶狠地说,“弟兄们,跟我杀进城去,活捉刘伯温!” “将军不可,”丘楠急忙阻拦说,“千万不可。” “有何不可?”方国璋问。 “刘伯温使的是一套连环计,”丘楠说,“如不出所料,他定会在我军回击的途中设下伏兵,此时杀回,正中其圈套,万万不可。” “先生说的有理,”方国璋想了想说,“可那些粮船……就这么让他白白夺了去?” “明知他刘伯温已设下罗网,我岂能再去自投?”丘楠说,“二将军不可意气用事。”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方国璋忿忿不平地说。 “权且忍一忍,”丘楠说,“二将军,来日方长,日后慢慢图之。” 方国璋长叹一声:“唉!” “二将军,”丘楠提醒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退回海上。” “只能如此了。”方国璋点了点头,转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随我撤回海上!” 台州城内。码头上,泊满了粮船。军士正来来往往,卸送粮食。刘基、白景亮站于岸边。 “白大人方才频频追问方寇所送何礼,”刘基指着粮船,微笑着说,“白大人请看,河道之中所泊者尽是。” 白景亮前前后后,看了又看,问:“这……这……全是方寇所送?” “这还有假?”刘基说。 “这么多粮船,此礼不薄,此礼不薄!”白景亮笑着说,“这方寇对你刘大人,出手真是阔绰!呵呵。” 刘基大笑:“呵呵呵呵。” “只是……”白景亮说。 “白大人有何话要说?”刘基问。 白景亮说:“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刘基说,“白大人请讲。” 白景亮问:“刘大人是如何得知方寇粮船泊于城外的?” “哦,”刘基说,“全是那传令军士告诉于我的。” “传令军士?”白景亮不解地说,“传令军士所报,白某也句句详听,他可是半字也未提粮船之事呀。” “有,有……”刘基说,“我听得清清楚楚。” “刘大人,别蒙我,”白景亮说,“我怎么未听得传令军士说粮船之事?” 刘基问:“那传令军士所报何事?” 白景亮说:“方寇攻城。” 刘基问:“方寇从何处攻城?” 白景亮说:“从西门攻城,这哪里有粮船之事呢?” “就这句。”刘基说。 “这句?”白景亮疑惑地问。 “白大人,那方寇藏身何处?”刘基问。 白景亮说:“海上。” 刘基说:“若方寇从海上来攻城,应先至何处?” 白景亮说:“应该先至东门。” 刘基问:“那方寇不攻东门而先攻西门,这是为何?” 白景亮说:“莫非……莫非……方寇不是来自海上……” “嗯。”刘基点点头说,“这股方寇非来自海上,而是顺江而下。” “顺江而下,来自西面……”白景亮说,“方寇为何从西面来攻?” “我猜那方寇并非为攻城而来,而是为筹粮而来。”刘基说,“方寇粮已筹毕,顺道攻城。” “哦,原来如此。”白景亮豁然开朗,称赞道,“刘大人真神人也!” “侥幸猜中而已。”刘基笑笑说,“不过……” “不过什么……”白景亮问,“何事,刘大人不妨说。” “白大人,”刘基说,“方寇所赠之礼,我已悉数转赠大人,此礼可抵得今晚酒席之资?” “何止千倍万倍……”白景亮不解地问,“刘大人何出此言?” “那刘某就以此礼来抵今晚酒席之资,”刘基神秘地笑了笑说,“白大人,今晚这酒席可不算你为刘某接风,改日再另设一宴,如何?” “好,好……”白景亮说,“别说再设一宴,再设十宴百宴,白某也心甘情愿。” 众人一起大笑:“呵呵呵呵……” 海岛,义军议事厅内气氛有些凝重。方国珍坐于帅案后,满脸怒气。刘仁本、方国瑛、方国珉、方明善等人站于两侧,不时偷偷看一眼议事厅门外。方国璋、丘楠二人低头走进议事厅。方国璋眼珠两边轮了轮,偷偷瞅了瞅两边的头领,方明善向他使了个眼色,方国璋头垂得更低,默默走到方国珍帅案前。 “启禀主帅,方国璋回营交令。”方国璋低下头说。 “哦,二将军回来了,”方国珍瞥一眼方国璋问,“本帅命你前去征粮,你征得多少?” “回主帅,共征了5000石。”方国璋说。 “好呀,征得不少哇,”方国珍冷冷地说,“二将军有功,粮呢,现屯于何处?” “丢……丢了。”方国璋头垂得更低了。 “什么,丢了?”方国珍冷冷一笑说,“嘿嘿,数十船粮食,你竟给丢了。你是如何丢的,如实讲来。” “这……”方国璋无言以对。 “丘先生,”方国珍看着丘楠说,“本帅命你随二将军,为其出谋划策,二将军糊涂,不知粮船如何丢失,先生应该知晓,那就请丘先生说说如何丢失的。” 丘楠后悔地说:“只怪我……” “主帅……”方国璋抢过话说,“此事与丘先生无关,全怪我一人,我方国璋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呀,”方国珍说,“二将军既然敢于担当,就如实说来,你是如何丢了粮船的?” “返回时,我于船中饮酒,觉得船中饮酒甚是无趣,想进城中畅饮。”方国璋说,“路过台州城,便命粮船泊于江畔,带一帮兄弟前去攻城,不料粮船被官军劫了去。” “二将军!”方国珍变了脸色,厉声说,“你因酒误事,已屡被惩戒,可仍不知悔改。此次,竟为畅饮擅令攻城,以致丢掉粮船。如此荒唐之事,你竟能做出!你……你……该当何罪!” “我已知罪,甘受惩罚。”方国璋说,“不过,我因此错探知刘伯温已到台州,也算微功一件,可否将此折些罪过?” “哼,还想将功折罪!”方国珍说,“你不提刘伯温我还忘了,上次你私调人马截杀刘伯温未果,本帅尚未追究,此次两罪并罚,来人,将其推出辕门外,杖责二十!” 侍卫进来,架起方国璋离开议事厅。 “丘先生,”方国珍看了看丘楠说,“你明知二将军有误,却不加劝阻,你……” 丘楠悔恨地说:“丘楠知罪。” “丘先生先回营自省,听候发落。”方国珍说。 “谢主帅!”丘楠退出。 辕门外,方国璋伏于刑案上,行刑士兵手执木杖站于两侧。两侍卫引方明善走了过来。 “监刑官到——”侍卫高喊。 行刑士兵挺胸直立。方国璋侧脸瞅了一眼,忽然大笑:“哈哈哈……” “二将军,”方明善问,“即将遭皮肉之苦,却因何大笑呀?” “哈哈。”方国璋说,“我当是哪位监刑官呢,原来是明善贤侄儿。” “是我又怎样?”方明善问。 方国璋说:“我知道明善贤侄最疼我,定会手下留情。” “呵呵。”方明善笑着说,“二将军想得挺美,我若手下留情,可如何向主帅交待,又如何让众兄弟信服?” “哦,”方国璋沉下脸说,“白高兴了一场,原来贤侄也铁面无私,唉!(又堆出笑脸)喂,贤侄……” 方明善走近方国璋问:“二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贤侄既不肯留情,也就罢了,”方国璋说,“我只有一事相求……” 方明善问:“何事?” 方国璋指了指臀部,说:“打我左边屁股,别打我右边。” “这又是为何?”方明善问。 “右边……右边……”方国璋难为情地说,“右边……被那临海县丞鞭笞所伤及,每到阴雨天气还隐隐作痛。” “哈哈哈,”方明善大笑,“原来二将军还记得痛呀,我以为二将军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了呢。” “明善贤侄儿,”方国璋说,“别只管说笑,到底允不允呀?” “这有何不允?”方明善说,“二将军,你忍着点儿。” “嗯。”方国璋闭上眼睛。 方明善向行刑士兵大喊:“行刑!” 行刑士兵举起木杖,重重落下。 马鞍山下,台州水军将士墓地。天空布满阴霾。山下,荒草萋萋,草丛中立着一座座坟茔。中间一座坟墓,墓前新立一块墓碑,上题:泰不华之墓。墓碑前点着蜡烛,摆着鲜花果品等。刘基跪坐于墓前,双手擎着酒杯。叶安双手端着托盘立于一侧。白景亮、林知事、苏晴儿等立于刘基身后。 “泰大人,下官来看你了。”刘基自言自语,他慢慢将酒洒于墓前,将酒杯放于托盘,哽咽着说,“浙东未平,方寇未灭,你先走了,下官知道,你心有不甘……公受命剿寇,目不交睫,枕戈待旦,可谓勤心尽命矣,可每至功业将成,又亏于一篑,时也?命也?其天妒公乎? (悲愤地)历数公之功败垂成,每有奸佞作祟,非公虑之不至,力之不竭,实乃人为!时之不济,让公抱憾而逝,悲哉,痛哉!(垂泪)昔时,公与下官对弈,每每输于下官,公常自责智不如下官,公少时即殿中折桂,下官之智何能及公?只不过公案牍繁冗,而下官闲暇颇多,时时习棋谱而已。公生为人之杰,逝亦列于仙班乎?闲暇亦多矣乎?今下官手录《棋评要略》奉上,(从袖中取出棋谱《棋评要略》)公闲暇之时,时时研习,或可傲于众仙也……(将棋谱放在烛火上引燃)” 白景亮等人站在刘基身后,都流下眼泪。 棋谱继续燃烧,字迹慢慢消失,化为灰烬…… 暮霭沉沉。澄江两侧,青青芦苇布满大半个江面,随着晚风婆娑摇曳,江流哗哗有声,似乎还在诉说着三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激战。江面泊着一只小船,刘基、白景亮等人站立在船头。 白景亮指着前方说:“前面即泰大人罹难之处……” 刘基向前方望去,面色严肃。 “泰大人的帅船冲向方寇,不料触滩,被方寇层层围住,”白景亮回忆着澄江之战的情景,悲痛欲绝,“泰大人与众将士奋力拼杀……全部遇难……” “泰大人走得悲壮!”刘基自言自语似地说,“台州之弱,弱在水师,保台州惟有重振台州水师!” 众人不语,只有江水哗哗作响…… 前方飘来古琴声,有人在抚琴而歌。刘基向船夫摆了摆说:“停船,停船。” 船夫停下摇橹。 歌声更加清晰: “出师未捷身先死,忠义如公更不多。 岂直文章惊宇宙?尚余威武振山河。 中原正想刘安世,南海空思马伏波。 老我未能操史笔,怀思时复动哀歌。” (注:王冕《悼达兼善平章》 众人都沉醉于沉郁雄浑的歌声中,前方并无人影,茫茫薄雾中只有杆杆芦苇,随风摇曳…… 歌声结束。苇丛中,划出一只小船,船上有一书童。船划到刘基船前面停下。 书童深施一礼说:“敢问船上纶巾者可是伯温先生?” “本官正是。”刘基说。 书童上下打量了了刘基一番说:“哦,我家先生有请。” 白景亮上前问:“你家先生姓甚名谁?为何要请伯温先生?” “这……不必多问,”书童说,“见了我家先生便知。伯温先生,请上船。” 两船相接,刘基欲上船,白景亮阻拦。 “慢,刘大人,”白景亮说,“一顽童之言,岂可轻信!” “是呀叔父,”苏晴儿也上前劝阻,“天色渐晚,前方又看不甚清,怎可轻易前去?” “不妨,不妨。”刘基笑了笑,欲上船。 叶安上前一步说:“老爷,要去也可,我随你一起去。” 书童看了看众人,生气了,说:“我家先生只请伯温先生一人,其他人不许上船。” 刘基微微一笑说:“他家先生就请我一人,你们在此等候,我去会会他家先生。” “刘大人,不可!”白景亮说。 书童有些不耐烦了,说:“先生上不上船呀,若不敢赴约,小童就回了。” 刘基向众人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刘基上了船。书童调转船头,载着刘基向芦苇丛中划去。 第76章 王冕相邀谈进退 刘基着手建水师 小船穿过茂密的芦苇,来到苇丛深处,水面泊着一只小船,船上有一书案,书案上是一架古琴。书案后一文士,正背向而坐,无法望见其面容。 “先生,客人到了。”书童喊道。 刘基看着文士的背影,吟诵道:“‘凡桃俗李争芬芳,只有老梅心自常。贞姿灿灿眩冰玉,正色凛凛欺风霜……’(注:王冕《题题墨梅图》),对面仙客莫不是王元章兄(注:王冕,字元章)?” 王冕慢慢转过身,大笑:“呵呵呵呵,伯温先生果然是未卜先知呀。” “我哪里是未卜先知,我是循琴声而来。”刘基说,“元章兄才是未卜先知呀,兄何以知道我在对面船上呀?” “江上船只往来无数,听我琴声而停棹者,唯有一船,”王冕说,“船上若非伯温先生,还会是何人?” “知我者,元章兄也。”刘基感慨地说,上王冕的船。 “伯温弟,坐。”王冕把刘基让到书对面,二人相对面坐。 刘基问:“兄何日仙游至此呀?” 王冕悲戚地说:“闻兼善弟(注:泰不华,字兼善)噩耗,即赶赴于此,本想能见其最后一面,可只见到其青冢。” 刘基说:“方才听兄所歌,其音慨而悲,想必是为泰不华大人而作。” “是呀,”王冕无限感慨地说,“兼善弟仁达宽悯,当初我潦倒于京都,兼善弟把我延至其家,待为上宾,日日与我谈经论道,昔日之情景还历历在目……” 王冕的思绪回到了年表时,那时,他正在大都。贡院内的榜文前,众考生在围着观看,王冕也夹在考生中观看。 “哈,我中了,我中了!”李生指榜文说,“张兄,你看,我真的中了!” “恭喜恭喜。”张生说。 “同喜同喜。”李生问,“张兄,找到你的名字没有?” “还没有。”张生的眼睛还在榜文上搜索。 “张兄,你也中了,”李生指着榜文说,“张兄,恭喜呀!” “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张生有些不相信。 “三甲第二十名。”李生指着榜文说。 “看到了,看到了,”张生手舞足蹈,说,“哈哈,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王冕把榜文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也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一言不发,落寞地转身,一步一晃,向贡院外走去。泰不华跑了过来。 “元章兄,元章兄……”泰不华问,“兄长中了几甲?” 王冕停下脚步,摇了摇头,目光呆滞。 “不可能,不可能……”泰不华不相信,“凭兄之才不中状元也进一甲。你一定没看清,我去看看。” 泰不华跑到榜文前,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也未找到王冕的名字。转身回到王冕身边。 “这帮考官,有眼无珠!”泰不华忿忿不平地说,“不识俊才,尽录些平庸之辈!” “三科了,皆未中……”王冕摇了摇头。 “三科又如何,”泰不华说,“凭兄之才,还愁不中,三年后再来京城,定会蟾宫折桂。” “屡试不中,童子尚感羞耻。”王冕说,“我何必还沉溺其中呢?” “元章兄,莫要气馁,”泰不华说,“科场失意乃常事,何需挂于心上。” “我志本不在此,又何必在乎中与否!”王冕自言自语地说,突然大笑,“呵呵呵呵……” “元章兄,”泰不华神色紧张地看着王冕,“你……你没事吧……” “我有何事?”王冕说,“我生性不受羁绊,步入仕途本非我所愿,今番落榜,反倒觉得释然了。呵呵呵呵……” “科场里谁不经几番沉浮?”泰不华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人一起走出贡院。 回到泰不华府宅,王冕躺在客房内的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泰不华与家丁站在客房窗前看了许久,他摆了摆手,与家丁悄悄离开,来到廊下。 “老爷,这落榜是什么滋味?”家丁问,“我看王先生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是很难受。” “唉,你没读过书,当然体会不到。”泰不华感叹说,“王先生这两天心情不好,你要勤心伺候。” “放心吧,老爷,”家丁说,“我会照顾好的。” “这几日我要到各府衙走走,为王先生谋一差使,”泰不华说,“你在家多陪王先生散散心。” 家丁说:“好的,老爷。” 凉亭内,王冕坐在石几上,手执书卷,看得入神。家丁端来一杯热茶,悄悄放在他手边…… 客房内,王冕在书案前作画,家丁为其研墨…… 花厅前,王冕舞剑,家丁在旁观看,舞到精彩处,家丁鼓掌…… 泰不华为王冕的差使在各府衙奔走,终于有了眉目。泰不华喜出望外,他策马回到府宅,要把这消息尽早告诉王冕,好消除他心中的失意愁苦。 泰不华步向客房走去,边走边喊:“元章兄,元章兄,好消息呀,元章兄……” 家丁迎了出来,说:“老爷,王先生走了。” “走了?”泰不华问,“何时走的?” “有一个时辰了,”家丁说,“这是他留给你的书信。” 泰不华接过书信,读道:“……吾欲买舟而下,遍游名川……”泰不华收起信,转向家丁说:“快备马。” “好的。” 家丁牵来快马,泰不华翻身上马,向城外驰去。通往码头的小路上,泰不华挥鞭策马,马蹄翻腾,背后扬起一阵尘烟…… 泰不华边驰骋,边大喊:“元章兄,等一等;元章兄,等一等……” 运河码头。河中泊着一只小船,船舱里,王冕一人独坐。岸上传来泰不华的呼喊声,王冕走出船舱。泰不华把马拴在一棵柳树上,顺着石级下到岸边。 “元章兄,为何不辞而别呀?”泰不华揩了揩脸上的汗水说。 王冕说:“京城已无可留恋之处,何必在此盘桓!” “元章兄不必心灰意冷,我已在府衙为你谋得一职,明日即可赴任。”泰不华递上敕牒,说“这是你的任命敕牒。” 王冕未接敕牒,他淡然地说:“兼善弟为我周旋奔劳,王冕深为感激。这几日,冥思后,我已幡然彻悟。我性本爱山水,受不得羁绊,博取功名,本非我真性情,何不纵情山川,返归本性呢?此(指敕牒)已非我所求矣。” “兄长何必如此说,”泰不华着急地说,“兄虽此科未中,可兄之才学早已名扬京城,各府衙皆愿揽为己用,兄赴任后,累秩擢拔,仍不失辉煌之前程。” “兼善弟是想让我有悖于初衷吗?”王冕笑着问,“弟亦知我本性,我岂肯朝夕抱案立高庭下,受人驱使呢?” “兄之才华只有在高庭之下才有所用,”泰不华说,“纵情山水,岂不枉费了吗?” 王冕有些超然地说:“弟还未看透吗?此地今载虽是繁华,不满十年,怕是只有狐兔游奔矣,还求什么官尊禄厚,辉煌之前程?兼善弟不如随我去遍观山水,同享谢公(注:东晋谢灵运)之乐!” “志不同,岂能同途游乎?”泰不华无奈地拱手说,“弟不能劝元章兄回心转意,惟祝兄一路保重!” “呵呵,太痴,太痴……”王冕摇了摇头,大笑,转身走进船舱,边走边说,“兼善弟太痴……太痴……” 王冕的小船越划越远,泰不华一直站在岸边遥望,直到小船慢慢消失在茫茫的烟波中…… 王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望着眼前萋萋的芦苇,无限感慨。 “昔日之情景还如历历在目,可如今却阴阳相隔。”王冕长叹说,“唉,痛哉,痛哉!” 刘基感慨地说:“泰大人赤诚殉国,极是壮烈!” “何谓赤诚?实乃太愚,太痴!”王冕不住摇头,“可惜,可惜,满腹才学皆葬于丘阿!当初若听我之言,何至于此?” 刘基看了看王冕,问:“兄邀我来,恐怕不止为同悼泰大人吧?” “伯温弟已猜出为兄之意了?”王冕问。 “莫不是也邀我遍游山水,同享谢公之乐?”刘基问。 “伯温果然智慧,”王冕说,“为兄我正是此意。” “恐不能如兄所愿。”刘基说。 “为何?”王冕问。 刘基说:“朝廷把浙东百姓托付于我,我岂能为一己之快意,而弃之不顾?” 王冕不以为然地说:“当今之事,弟比为兄更能看透,大厦将倾,弟为何还执迷不悟?莫非是为名?” 刘基说:“弟至顺四年,赴大都会试,举进士。弱冠之年,已浪得虚名,何需再添浮名?” 王冕问:“既不为名,那就是为利?” 刘基说:“祖上留有数亩薄田,足以养家,何需此薄禄?” “既不为名,亦不为利,伯温弟舍命为何?”王冕问。 “弟之所作,为四周之乡民。”刘基说。 “为四周之乡民?”王冕有些不解。 “不错。”刘基说,“刘氏世代颇受乡民恩惠,弟岂忍目睹乡民生灵涂炭而不顾?” “伯温之言谬矣,”王冕说,“据我所知,四周乡民受你刘家恩惠甚厚,弟之先祖焚自家宅院智救乡民于刀俎,乡民孰不感恩?若言图报,当是四周乡民报恩于你刘家才是!” 刘基说:“如兄之言,先祖爱民若此,弟岂能有背?” 王冕沉默片刻,似有所悟,说:“我深知弟之本性,可我……又岂忍亲眼目睹伯温弟亦随兼善弟而去耶?” 刘基说:“泰大人力劝兄而不能改兄之志,元章兄又怎能使弟改其志耶?” “哎!为兄明白了。”王冕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然后拱手说,“伯温弟保重!” 刘基拱手说:“元章兄亦保重。” 王冕向书童说:“送客人返回。” “是,先生。” 书童撑起小船,刘基谢过王冕,上书童的小船。小船钻出芦苇丛,王冕久久地目视刘基背影消失的方向…… 台州城门。城墙上贴着告示,众人围着观看。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手执折扇,在为众人念:“水师招募,凡青壮男丁皆可应征……” 一位中年商人挤到秀才面前问:“水师招募?莫不是台州要重建水师了?” “以鄙人所见,此乃刘伯温大人之举,”秀才摇着折扇说,“这是要重振水师,以水师抗击方寇!” 一位山民上前问:“刘伯温大人来台州了?” “是呀,”秀才说,“刘大人刚到台州,就巧施妙计,夺了方寇的粮船。” 一位老翁听得入了神,问:“刘大人来了?” 旁边的商贩说:“是呀,我也听说刘大人到台州了。” “这下好了,”老翁激动地说,“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 椒江江面。陈子豪站于令台之上,手执令旗,威风凛凛。江面近百艘船只,虽新旧不整,大小不一,却排列得整整齐齐。令旗挥动,船桨齐举,或进或退,或开或合,船只变换各种队形,有条不紊。战船上,将士精神抖擞,随着令旗挥动,刀枪出击,杀声震天…… 城墙上,刘基与白景亮并肩而行。 白景亮说:“前几日,暴雨频繁, 城墙有几处坍塌。” “可曾修补?”刘基问。 “已找了工匠,正在修补。”白景亮说。 刘基说:“走,去看看。” 一段残破的城墙,十多名工匠正在修补。刘基与白景亮走了过来,作头快步迎了上去。 “见过二位大人。”作头上前施礼。 白景亮问:“你是这里的作头?” “回大人,”作头说,“小民是这里的作头。” “城墙修补进度如何?”刘基问,“还需多久才能完工呀?” “进展顺利。”作头说:“三日之内就能完工。” “好,好。”刘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来到堆放的石料前,仔细查看了看石材,用手轻轻敲了敲问,“这些石材来自何处呀?” “大人放心,”作头说,“这些石材出自后山料场,全是上好的石料。” “嗯,”刘基说,“城墙乃城之屏障,全城百姓皆要凭其护佑,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敷衍。” “小的明白,”作头,“小的不仅要对得起全城百姓,还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就好,这就好。”刘基称赞。 白景亮说:“走,再到前边看看。” 二人离开,继续沿着城墙往前查看…… 城墙垛口,白景亮在讲解着什么,刘基听得仔细,频频点头…… 城城门楼前,刘基指着城下,向军士讲解战术…… 瓮城上,刘基仔细查每一处箭孔…… 第77章 棍僧练功惊寺院 百姓逃难至武阳 日影转移,夕阳西斜。角楼前,刘基与白景亮并肩而立,沐浴着夕阳的余辉。 白景亮指着远处说:“前面就椒江,方寇若从海上来袭,可溯江而上,直达台州城下,中间无任何阻隔。”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这城墙就是唯有的一道屏障了。” 白景亮遗憾地说:“可这唯有的一道屏障,城也不高,池也不深,若方寇重兵来袭,着实堪忧呀。” “胜败之数非在城高、池深,”刘基说,“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刘大人所言极是,”白景亮说,“澄江之役后,台州水师虽散,好在民心未散,所以方寇未敢轻易前来袭扰。” 刘基说:“民心固,远胜于城之固。” 白景亮点头:“嗯。” 城内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刘基回身望去,只见殿宇楼阁掩映于苍松翠柏中。 “前方莫非就是天宁寺?”刘基指前方的殿宇问。 “正是,”白景亮说,“方才钟声正来自那里。” “天宁寺住持,可是舜田法师?”刘基问。 “正是,”白景亮问,“刘大人也与舜田法师相识?” 刘基说:“曾有过一面之交。” 白景亮说:“既如此,你我就同去讨杯茶喝,如何?” 刘基说:“我正有此意。” 刘基、白景亮下了城墙,来到天宁寺舜田法师禅院门前,舜田法师急忙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舜田法师深施一礼说,“二位大人枉驾,贫僧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白景亮上前还礼说:“皆是故交,法师不必客气。” “皆是故交?”舜田法师有些不解,他指着刘基问,“敢问……这位大人是……” “这位大人……”白景亮看了看刘基,笑着说,“你自称与法师相识,可法师见你却眼生,呵呵……” 舜田法师忽然像想起什么,急忙说:“噢,……莫非是刘伯温大人?” 白景亮笑着说:“正是,正是。” “昔日曾与刘大人机缘相识,甚觉有幸,常思再蒙教诲。”舜田法师说,“前两日听说刘大人来台州,贫僧正想前去拜望,不想刘大人屈尊先至,失礼,失礼。” “法师客气。”刘基说,“我二人在城上闻听钟声,便循声来到宝刹,一来讨杯茶喝,二来拜访故友。” “哦,”舜田法师说,“快请,快请,二位大人到禅房一叙。” 三人走进禅房,落座,小沙弥上茶。 白景亮端起茶碗,品上一口,称赞:“好茶,好茶!” 舜田法师说:“寺院自烹之粗茶,贫僧名之曰‘佛前’,不知可合二位大人口味。” “佛前?”刘基品了一口,说,“好茶,好茶,名颇具禅意,香亦不同凡俗。” “呵呵。”舜田法师笑道,“看来,二位大人,公务劳碌,真的是口渴了,一杯粗茶,这般赞誉。” 刘基、白景亮互相看了看,大笑:“呵呵呵呵。” 刘基忽然发现旁边案上放一幅刚画好的屏幅,起身上前观看。白景亮、舜田法师也围了过来。 刘基说:“世人皆曰王元章(注:王冕,字元章)之梅图天下一绝,观法师此梅屏,丝毫不逊于‘梅花屋主’(注:王冕号梅花屋主)。” “刘大人之誉,贫僧如何能担的起,”舜田法师说,“贫僧不过是修习之余随性涂抹几笔罢了。” “刘大人说的不错,法师此梅图自有一番意境。”白景亮看着梅图也大加赞赏,说,“王元章之梅恣肆如仙游,法师之梅静幽如参禅。” “白大人过誉了,只是……”舜田法师有点迟疑,说,“只是……” “只是什么?”白景亮问,“法师有话不妨直说。” “只是此屏尚有一缺。”舜田法师说。 白景亮回头又看看梅屏,微笑着说:“嗯,尚缺一题跋。” “正是,正是……”舜田法师: “刘大人,我说天下没有白喝的茶吧。”白景亮转向刘基说,笑着说,“法师这梅屏尚有一缺,刘大人,你看……” “白大人,”刘基说,“喝茶可是你先提及的,劳神之事却推与我,你呀,你呀……” 舜田法师看着刘基说:“求大人赐墨。” “好,”刘基说,“我就补上此缺。” 刘基抓起画笔,伏案,在画首题诗,白景亮、舜田法师立于一旁欣赏。笔锋过处,遒劲的字迹现于画幅: 树杪过流星,轻霜落半庭。 疏花与孤客,相对一青灯。 (注:刘基《题梅屏》) “妙哉,妙哉!”舜田法师击掌称赞,“刘大人之书之诗果真妙绝!” “嗯,”白景亮频频点头,说,“诗融于画,画融于诗,妙!” “见笑,见笑。”刘基书罢,放下笔。 三人重新落座,小沙弥续茶。 天宁寺后院,青砖铺成的地面,平整宽敞。百余僧人手执棍棒,正在习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刘基、白景亮正与舜田法师一起喝茶,隐隐约约听到从后院传来一阵棍棒之声。刘基侧耳听了听,问:“法师,后院因何有嘈杂之声?” “哦,”舜田法师说,“那是慧远法师带着几个僧徒在习棍棒。” 白景亮不解地问:“禅院本清静之地,为何要习枪舞棒?” “唉,”舜田法师叹了口气说,“方氏为寇以来,世间不宁,佛门也不得清静。贫僧就让慧远带着寺内青壮僧徒,习些棍棒之术,一者强身,二者也可护寺守院。” “哦。”白景亮点了点头。 “护寺守院?”刘基眼睛一亮,问,“寺院有多少僧徒?” “近些年,乡间频遭匪患滋扰,来寺院剃度避难者甚多。”舜田法师说,“仅我天宁寺就拥数百僧徒。” “哦。”刘基说,“数百僧徒寺院习武,也是一奇观,法师可否带我前去观看?” “哦,这有何不可?”舜田法师说,“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舜田法师领路,刘基、白景亮跟随,一起来到后院。慧远法师正带着众僧习武。一招震脚前戳,地面为之撼动;一招飞身横扫,满院卷起旋风…… 刘基边看边不住点头。 青田武阳村口。两位庄丁守在庄门前,几十个逃难的乡民涌到庄丁面前,推推搡搡,要进村里。 “让我们进去吧,让我们进去吧……”逃难的乡民纷纷嚷嚷,“我们就讨口吃的……” “别挤,别挤……”一位庄丁高喊,“挤也不能进……” 一位老翁把孩子拉到庄丁前面说:“可怜可怜吧,你看这孩子两天都没吃饭了,让我们进去讨点吃的。” 庄丁说:“大家有难,我都看见了,可没有夫人应允,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放你们进去呀。”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众人一起推推搡搡。 “听我说,大家听我说……”另一位庄丁大喊,“我家夫人一贯乐善好施,不会不管你们的,大家耐心等待一会儿,陈大哥已去回禀夫人了,没有夫人应允,我二人不敢放你们进去……” “要等多久呀,让我们进去吧,大家能等,孩子不能等呀……”众人又一阵推搡。 “唉……别挤,别挤……”两位庄丁合力阻拦,“没有夫人应允,谁也不能进去……” 厢房内,织机唧唧呀呀,刘基二夫人陈氏坐在织机上,梭子在一双巧手中来回穿飞,丝线织成了绵缎。陈氏正专心织缎,窗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家丁陈升急匆匆走了过来,边走边喊:“夫人,夫人……” 梭子停在手中,陈氏抬头向门外望去,陈升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陈升,何事慌张?”陈氏问。 “夫人,庄外……庄外来了一帮逃难的乡民……”陈升说。 “逃难的乡民?”陈氏问,“他们……从何处逃来?” “听说……好像是从处州逃来的。”陈升说。 “处州……那是石抹大人在镇守呀……”陈氏若有所思,“哦,近日听说那里正闹蕲黄妖寇……” “正是,正是,”陈升说,“乡民说,他们正是为避蕲黄妖寇逃难到这的。” “唉,”陈氏叹了口气,说,“一边是方寇,一边是蕲黄妖寇,好端端的日子都让这帮贼寇给搅了。” “夫人,”陈升小心地问,“这些乡民有的几天都没吃饭了,是不是……” “这还用我吩咐,”陈氏说,“你快去给他们弄些吃的。” “嗯,小的明白。”陈升转身要走,又被陈氏喊住了。 “陈升,还有……”陈氏说。 “夫人,你吩咐……”陈升说。 “哦,不要驱赶他们,”陈氏说,“等他们吃过后,愿意投亲靠友的,给点盘缠,让他们去投亲靠友;无亲可投的,可留在庄里,给他们安个差事。” “好的,小的这就去办。”陈升离开了两步,又转身回来。 “为何不去,”陈氏问,“还有何事不明?” “夫人安排具细,小的都明白,”陈升说,“只是……老夫人,大夫人那边……是否先回禀一声……” 陈氏说:“你先去办着,老夫人,大夫人那边我自会回禀。” “好的,小的这就去。”陈升转身离开。 陈氏突然想起什么,说:“哎——,陈升!” 陈升脚刚跨出门槛,又退了回来,问:“夫人,你还有吩咐?” 陈氏低声说:“有那些年青力壮的,尽量留下,兵荒马乱的,庄里有用……日后老爷也会有用。” 陈升笑着说:“夫人想的真周到,小的明白。” 陈升转身离开,向村口走去。 刘基大夫人富氏坐在窗前,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有味,陈氏走了进来。 “姐姐。”陈氏喊道。 富氏放下手中书,看到是陈氏,说:“妹妹来了,快请坐。” 陈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富氏问:“妹妹来有何事?” 陈氏说:“有一事妹妹不知如何处置,特来求教姐姐。” “看你说的,”富氏笑着说,“娘既把家中一切事务托付于你,你处置即可,我对妹妹也放心。” “若是家中琐事,便不来烦姐姐了,”陈氏说,“只是……此事关乎我刘家名声,妹妹不敢一人做主……” “何事?”富氏问,“说来听听。” 陈氏说:“庄外来了一批逃难的乡民,想求教姐姐该如何救济。” “逃难的乡民?”富氏疑惑地问,“不是……刚收了稻子吗……怎么还有乡民逃难?” “哦,”陈氏说,“这些乡民不是因饥荒而逃,是因蕲黄匪患不得不离家逃难。” “蕲黄匪患?”富氏问,“蕲黄匪寇不是在湖广闹腾吗?” “姐姐终日闭门读书,不知外边事。”陈氏笑着说,“蕲黄匪寇已到处州了。” 富氏问:“已到处州了?” “是呀,”陈氏说,“这些乡民正是处州的,为避蕲黄匪患逃难到此。” “哦。”富氏感慨道,“方寇这边未平,蕲黄匪寇又起,何日才能太平。” “是呀,天下不太平,受难的是这些无辜的乡民。”陈氏问,“依姐姐看,这些乡民该如何救济呢?” 富氏说:“娘把家中事务托付于你,你就定夺吧。” “我一人怎可定夺,”陈氏说,“要不然……你我一起见见娘吧,让她老人家给个主意。” “也可,一起去见见娘。”富氏说。 “走吧。” 二人离开房间,一起向外走去。 祠堂内,香雾缭绕。刘基母亲富氏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刘基大夫人富氏、二夫人陈氏,一起来到刘基母身边,一左一右跪在蒲团上,随母祷告。祷告毕,刘基母抬眼看了看富氏,又看了看陈氏。 “你们姐妹二人同时来见我,必是有事。”刘基母亲说,“何事?说吧。” 陈氏看了看富氏,说:“姐姐,你向娘说吧。” 富氏说:“还是妹妹说吧,妹妹知道的详细。” “何事呀?你推我,我推你的,”刘基母亲有些不高兴,她转向陈氏说,“儿媳,你告诉为娘。” “好吧,我说。”陈氏说,“方才家丁陈升来报,庄外来了一些处州逃难的乡民,说是为避蕲黄匪患,逃难至此。” “蕲黄妖寇作乱,为娘早有耳闻,”刘基母亲说,“未曾想匪患如此之烈,祸害如此之大,如今祸害到我处州了!” “娘不必担忧,”陈氏说,“处州由石抹大人镇守,石抹大人文韬武略,无人能及,不日定会荡平这股妖寇。” “娘担忧的不是处州,娘担忧的是处州四周的百姓要遭难呀!”刘基母亲说。 “是呀,”陈氏说,“庄外来了好多逃难的乡民,老老少少的几十口呢!儿没经过大事,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与姐姐一起来见娘,请娘给个主意?” “是呀,”富氏也说,“我与妹妹来,正是此意。” 第78章 二夫人慷慨施难民 方国珍决然袭台州 刘基母亲听完富氏与陈氏的话,有些不高兴,说:“这事还须娘给主意!该如何处置?(手指眼前刘氏先祖画像)刘氏先祖皆在此,你问问先祖,看看先祖是如何处置!还须娘说,就依祖制来处置。” 富氏、陈氏低下头说:“娘……” 刘基母亲指着其中的一幅画像说:“此乃你曾祖父刘濠公,只任过大宋翰林掌书,官虽不显,禄虽不厚,可甚是宽仁爱民,每至淫雨积雪之夜,他便登高而望,见有不生烟火人家,即施善赈济,乡民皆为感激。” 富氏、陈氏一起说:“儿媳明白了。” 刘基母亲说:“贫饥生盗心,乱世滋匪寇。贫而不助,饥而不济,即是任民为盗,逼民为寇。多救一人,就少一人为盗,多济一人,就少一人为寇,也即少一人与我儿伯温为敌呀!” 富氏、陈氏一起说:“娘教诲的是,儿媳知道了。” 刘基母亲说:“如今四下不太平,你们姐妹要多费些心思,庄里庄外,让庄丁多巡查巡查,以防匪寇窥视侵扰,庄门向逃难的乡民敞开,给他们些庇护和救济。匪寇有几人天生就是匪寇?多是穷途无路而为匪寇。逃难之人,已近穷途,不伸以援手,就会铤而走险,沦为匪寇。” 富氏、陈氏一起说:“娘说的是。” 刘基母亲说:“伯温儿出仕平寇,我们女人家无以助他,我们就把家里家外打理好,让他无后顾之忧,切不可再以这些琐事让其分心。” 富氏、陈氏一起说:“儿媳谨记。” 刘基母亲说:“敞开庄门,庇护逃难乡民,不止是修德行善,也是在助伯温呀。” 富氏、陈氏一起说:“儿媳明白了。” “既已明白,还在这里作甚!”刘基母亲满脸愠色。 “儿媳这就去。” 富氏、陈氏起身,离开祠堂。 庄门前摆起一张长案,长案上摆着七八个木桶,木桶旁放着一摞摞粗瓷大碗。木桶的盖子打开,满满的刚出锅的米饭,逃难的乡民围了过来。 “别挤,别挤,”陈升喊道,“大家都有份,一个一个来。” 逃难的乡民在长案前排起了队。 庄丁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孩子,说:“来,端着。” 孩子愣愣地瞪着米饭,竟不敢去接。老翁替孩子接过米饭,眼里含着泪花,说:“唉,这孩子,好多天也没见过这样的米饭了,都看傻了,快,说谢谢恩人。” 孩子怯生生地说:“谢谢恩人。” 庄丁笑着说:“呵呵,要谢呀,谢我家老夫人,她才是恩人,谢谢她老人家才对。” 庄丁又盛了一碗米饭,递给老翁。老翁接过米饭,含着泪说:“恩人,真是大恩人呀!” 逃难的乡民陆续走到长案前,庄丁一一为他们盛米饭…… 蹲在路旁的孩子一阵猛吃,两腮粘满了米粒。老翁停下筷子,看着孩子的吃相,满脸的皱纹绽开了花…… 逃难的乡民都领到了米饭。 陈升走到逃难的乡民中间,问:“米饭香吗?” 众人说:“香,香,太香了!好久没吃过米饭了,真香。” “香就多吃点,”陈升指木桶,笑着说,“桶里还有。” 庄丁把最后一只木桶的盖子也掀开。 陈升说:“刚才我家夫人说了,大家落了难,来投武阳村,说明大家信得过我家老夫人、老爷。只要老爷、夫人有吃的,就不让大家饿着。” 众人纷纷说:“好人,好人,积德行善呀!” “我家夫人还说了,大家吃饱后,愿意投亲靠友的,每人从我这领点盘缠,去投亲靠友的;没亲可投的,可留在武阳村。”陈升走近几个低头吃饭的年青人,递个眼神说,“有吃有住,不会亏待大家。” 旁边一位青年边嚼着饭边问:“天天都有这米饭吗?” “有,有,”陈升笑着说,“就怕你吃腻了。” “真的?”另一青年问,“天天都能吃大米饭?” “这还有假?”陈升指着身旁的庄丁说,“你问问他们。” “好,我留下!”其中一位青年说。 “我也留下。”另一青年也说。 其他几个青年也跟着说:“我也留下,我也留下……” 吃过饭,陈升领着这几个青年来到村外的谷场。谷场内,庄丁头领严子纯领着一队庄丁正在操练,他看到陈升领着几个青年走了过来,急忙迎了过去。 “子纯,我又给你送几个人来。”陈升指了指身后的青年。 “多谢陈升大哥,我这里正需要人手。”严子纯走到陈升身后,逐一看了看青年,点了点头说,“好,好。” “交给你了,好好操练。”陈升说。 “放心吧。”严子纯向青年们大喊,“入列!” 几位青年走进庄丁的队列。 “好了,你继续操练吧。”陈升说。 严子纯转身刚走了两步,陈升又把他喊了回来,“哎,子纯——” “陈升大可,你还有事吩咐?”严子纯问。 陈升走近严子纯低声说:“刚才忘了交代了,夫人说了,这些人好好操练,以后老爷有用。” “老爷……”严子纯忽有所悟,点点头说,“子纯明白。” 杭州,樊执敬府内。书案前,樊执敬正提笔疾书,幕僚从门外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幕僚来到樊执敬身旁轻声说。 “何事?”樊执敬仍低头书写。 “大人,台州送来驿报。”幕僚说。 “台州驿报?”樊执敬停下笔,抬起头说,“快呈上来。” 幕僚递上驿报,樊执敬接过,边读边赞:“好,好!(起身)刚到台州就设计夺了方寇的粮船,刘督事对付方寇果然是有些手段。” 幕僚笑笑说:“治浙东之匪,惟有用浙东之士,朝廷此番是用对人了。” “是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樊执敬说,“刘督事即浙东人士,对方寇用兵谋事了如指掌,可谓既知已又知彼。只是台州兵缺将寡,眼下还无法给方寇以重创。我曾与其相约共同用兵,南北夹击,可眼下蕲黄匪寇正觊觎我杭州城,唯有先击溃蕲黄匪寇,方能分兵南下,与刘督事合剿方寇。” 幕僚点点头说:“是呀。” “台州刚受重挫,百废待兴,”樊执敬说,“刘大人赴任之后须重聚民心, 重振士气,慢慢恢复台州之元气。” “听说刘大人正重新组建台州水师……”幕僚说。 “唉,”樊执敬叹息道,“澄江之战,台州水师全军覆没,重新组建水师是白手起家,非一朝一夕之事呀。可方寇盘踞海岛,欲彻底剿灭方寇,惟有重铸水师!” 海岛议事厅内,方国珍正商议军事。方国珍坐于书案后,义军众谋士、将军立于两旁。 “台州城里送来密报,刘伯温已组建一支水师,正日夜操练。”方国珍说,“今日把诸位召来商议商议,该如何应对呀?” “刘伯温组建水师?”方明善问,“他已招募了多少人马?” “眼下不多,”方国珍说,“听说招募到五千人马。” “嘻嘻,五千人马,何须商议?”方国璋笑着说,“派一队水师前往台州,将其灭掉不就行了。” 刘仁本瞟了一眼方国璋,微微一笑。 方国瑛与方国珉互相望了望,不屑地说:“呵呵,五千人马也敢与我义军为敌。” “哼!”方国珉也不以为然地说,“台州也太不自量力了。” “启禀主帅,”方国瑛出列,说,“我愿率所部水师杀往台州,除掉这支水师,以绝后患。” 方国珉也出列说:“主帅,我也愿出兵,请主帅下令!” 方国璋回头看看方国瑛和方国珉,觉得让两个弟弟抢了先,很失面子,他急忙上前说:“台州水师是我方国璋的死对头,二位不许和我争!主帅,我可是因台州挨了板子的,也该给我一个挽回脸面的机会吧?” 众人一阵大笑。 “笑什么?”方国璋看着众人说,“都不许抢。这令谁都不能给,就交予我方国璋,我定为主帅剪除此患!” 方国珍看了看三人,又转向方明善,问:“明善将军,众将军皆在争着出兵立功,你为何一言不发呀?” “启禀主帅,”方明善上前一步说,“不是我不想出兵立功,即便主帅肯给我机会,恐怕刘伯温也不肯给我。” “此话怎讲?”方国珍问。 “台州水师初创,官军寡我军众,胜败之数不战即明。”方明善说,“我料那刘伯温断不会以此水师与我对阵,任我杀戮。” “那他会怎样?”方国珍问。 “他会避我锋芒,化水师也步军,令我无功而返。”方明善说。 “嗯,明善将军说的有理。”方国珍点了点头说,“刘伯温一贯诡谲狡诈,出兵恐也难以奏效……出兵不成,不出兵……莫非只能坐视其日渐强大,而束手无策?” “主帅,”丘楠上前一步,说,“丘楠以为不必为台州水师而纠结。” “哦,丘先生有何高见?”方国珍问。 “主帅,”丘楠说,“以丘某之见,除台州水师为末,除刘伯温才为本,出兵灭台州水师实乃舍本而逐末。” “丘先生之意是先灭刘伯温?”方国珍问。 “不错。”丘楠说,“趁刘伯温新到台州,根基不稳,出兵灭之,刘伯温一灭,其水师自溃矣。” “嗯,丘先生之言正合我意。”方国珍点点头,他又抬头看了看刘仁本,问,“刘先生,你有何策,为何一语未发?” 刘仁本本不想多言,义军壮大后,众将多不愿听他劝告。他看众人亢奋,知道自己说也无用,一直不语。见方国珍点名问他,他只好说:“主帅,仁本与众人之见相左,以为不宜出兵。” “哦?”方国珍问,“因何不宜出兵呀?说说。” “官军所擅长者陆战,我军所擅长者水战。”刘仁本说,“出兵攻伐台州,是以我所短克官军所长,与我有所不利。” “以先生之见,该如何呢?”方国珍问。 “刘伯温奉朝廷之命来台州,我不寻他决战,他也必会寻我决战。”刘仁本说,“不如先固我岛屿,俟其来攻,以我所长制其所短,于海上寻机灭之。” “呵呵。”方国珍笑笑说,“先生之策虽妙,可台州水师在我眼前日夜操练,我岂能坐视而不顾!若如先生之言,静待其来攻,恐其羽翼丰满,我欲制之而不能矣!” “主帅……”刘仁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可方国珍打断了他。 “先生之策所虑深远,可暂不宜取。”方国珍说,“本帅要亲率精兵5万,除灭刘伯温,以绝后患。” “可……”刘仁本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唉!” “方国瑛、方国珉听令!”方国珍厉声说。 “国瑛(国珉)在!”方国瑛、方国珉答道。 “命你二人率所部人马为左右先锋,扫平攻取台州之路障!”方国珍说。 方国瑛、方国珉一起答道:“遵命!” “方明善听令!”方国珍喊道。 “明善在!”方明善答道。 “命你率所部人马为后军,助三军攻取台州!”方国珍命令。 “遵命!”方明善领命。 方国珍说:“本帅亲率人马为中军,攻取台州,活捉刘伯温,以绝我义军后患!” …… 众将各已领命,方国璋却没听到方国珍喊他的名字,他眨了眨眼睛,问:“主帅,我呢? (指了指自己)还有我。国璋……主帅怎么把我忘了?” “你?”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璋说,“本帅没忘,你随刘先生留守海岛!” “什么?让我留守海岛?”方国璋很是不服,“众将皆有差遣,为何独把我方国璋留下守这破岛!” “上次所罚期限未过,还敢胡言!”方国珍瞪了一眼方国璋说,“快快领命!” “该打打了,该罚罚了,”方国璋极不情愿地说,“还独把我留下……” “二哥,”方国瑛过来劝解说,“主帅是心疼你,怕你杖刑伤未痊愈,你就留下好好调养调养吧。(笑)呵呵。” “国瑛,你也嘲笑我。”方国璋很是生气。 众人一阵大笑:“哈哈哈……” “众将听令!”方国珍厉声喝道,“今日早做准备,明日随我兵指台州!” “是!”众将齐声答道。 第79章 陈子豪请战被驳 方国珍攻城受挫 刘仁本独坐在营帐内,案上摆着几盘菜肴,他独坐于案前,怅然若失。白天的事,让他有些郁闷,他默默地端起酒杯欲饮,又放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 方明善掀帘走了进来。 刘仁本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说:“明善将军……” “先生好自在呀,”方明善笑着说,“美酒佳肴……为何不邀明善共饮呀?” “不邀……”刘仁本苦笑着说,“不邀……你不也来了吗?快,请坐,请坐。” 方明善入座,刘仁本取来筷子、酒杯,为其斟酒。 方明善端起酒杯嗅了嗅,赞:“好酒,好酒!” 刘仁本端起酒杯,说:“来,同饮一杯。” “请。” 二人同饮。 “明善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呀?”刘仁本问。 “为求一醉!”方明善说。 “为求一醉?”刘仁本诧异看着方明善。 方明善看了看有些发愣的刘仁本,问:“先生为何不斟酒?” “哦,”刘仁本回过神来,笑笑说,“好,好,斟酒。” 刘仁本斟满了酒,方明善又端起酒杯说:“再饮一杯。” “请。” 刘仁本举起酒杯,二人共饮。 刘仁本放下酒杯问:“将军方才所言是何意呀?何谓‘为求一醉’?” “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方明善乘着酒意说,“今日议事厅上,众人之言之行与醉徒何异,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只求一醉。” “呵呵,”刘仁本笑笑说,“将军只饮了两杯,为何说些醉话!” “醉话?”方明善说,“我倒想一醉不醒。” 方明善端起酒一饮而尽,刘仁本忙解劝:“将军,别只顾饮酒,吃些菜,吃些菜。” 方明善举起筷子,又放下,说:“生果真要弃我等而不顾?” “将军何出此言?”刘仁本淡然一笑,说,“事不至此。” “事不至此?还要至何地步?”方明善说,“先生可曾记得,刘伯温在温州曾提出‘岸剿’之策,于凤凰山下设计诱我义军上岸, 所幸其织网不密,让我义军逃过一劫。此番出兵与凤凰山之战极似,不同之处不过是,此次官军未设诱饵,而我自愿上钩罢了。” “将军过虑了。”刘仁本笑笑说。 “先生,明善可是诚心来求先生,”方明善有些着急,说,“可先生……竟对我也不肯吐露半句真言……唉!” “真言又能如何?”刘仁本问,“军中已皆不愿听真言,明善将军又何必去听呢?” “先生,”方明善恳切地说,“义军将陷危难,他人不知,可先生你知,莫非先生真的愿意坐视而不顾?” “唉,”刘仁本说,“今日这议事厅上,我已直言其中利害,可主帅未能听信。刘伯温极会用兵,予其5千兵马,万人即不能敌。唉,我义军早将此痛忘矣,独将军还能记起!” “先生可有决胜之策?”方明善问。 刘仁本说:“用兵贵在因时因势而变,岂有不变之策?” “理虽如此,”方明善说,“可明善诚心来求,还望先生能指点迷津。” 刘仁本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勿轻进,勿贪小胜,聚而固守,刘伯温即不能奈我何!” 方明善点了点头,说:“明善谨记。” 海面,风鼓白帆,舷劈碧浪。义军帅船上,一杆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方国珍手按宝剑,巍然伫立,身后义军战船破浪前行,艨艟、巨舰、楼船、走舸……望不见尽头。 台州城墙上,则是一幅大战来临前的忙碌场景:搬石头的,扛圆木的,架火炮的…… 城门楼前,刘基和白景亮并肩而立。 “方国珍亲率5万人马从海上直扑而来,如黑云压城啊。”白景亮说。 “是呀,”刘基说,“方寇来势汹汹,白大人准备如何迎战呀?” “唉。”白景亮皱着眉头说,“这台州城可谓是无坚可守,无险可凭,无兵可御,我正一筹莫展呢。” “城坚可守,山峻可凭,民心可御,此三者有其一足以御敌。”刘基说,“而台州三者皆有,大人还有何虑?” “虽说如此,”白景亮说,“可方寇毕竟拥5万之众,万一城破,我……” “城破……”刘基问,“白大人是担心无颜面对台州父老?” “白某可殉城保节,”白景亮说,“而满城百姓可要惨遭屠戮!” 刘基笑笑说:“白大人多虑了,方寇不过乌合之众,有何可惧?” “哦,”白景亮眉头舒展了一些,说,“看来刘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呀。” “战者,胜败之势瞬息可变,未战,岂可轻言胜败。”刘基说,“不过,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方寇轻于用计,舍其水战之长,而用其陆战之短,由此,我言其不可惧。” “嗯,刘大人言之有理。”白景亮脸露一丝欣喜,说,“方寇舍其水战之长,而用其陆战之短,与以往之战似有不同。” “方寇羽翼已丰,恃其势众,”刘基说,“分明未把我台州放在眼里啊。” “是呀,”白景亮说,“如今是北面有白莲之患,西面有蕲黄之乱,朝廷用兵不暇,方寇借机招兵买马,建造战船,其势日众,已不甘囿于海岛。” “我奉朝廷之命来台州剿寇,若方寇固守海岛,我还真不知这棋该如何开局。”刘基说,“如今方寇弃舟登岸,以步兵与我相逐,我方有几分把握。” “莫非刘大人在布一大棋局?”白景亮问。 刘基微微一笑说:“我正有此意。” 二人正在聊战事,陈子豪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两位大人,”陈子豪单腿跪,手举请战书说,“水军全体将士请求出战,这是水军将士的请战书。” “水军请战?”白景亮接过请战书,细细观看。 “是的,大人。”陈子豪说,“水军请求出战,阻击方寇于椒江口,有水军一人在,决不让方寇入江口半步。” “好,好,勇气可嘉!”白景亮说,把战书递给刘基,“刘大人,你也看看。” 刘基接过战书,看了看,笑而不语。 “请大人下令,命水军出战!”陈子豪说。 “水军将士同仇敌忾、踊跃请战,欲与台州共存亡,令人感奋啊,只是……”白景亮看了看刘基,又看了看陈子豪说,“你问问刘大人,他舍得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基说,“我怎会不舍得?” “那就请大人下令!”陈子豪说。 刘基看着陈子豪说:“陈子豪听令!” “子豪在!”陈子豪答道。 “命你隐藏战船,率全体水军将士撤入城里!”刘基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陈子豪满脸疑惑地问,“命水军将士撤入城内?” “不错,”刘基说,“即刻撤入城内!” “恕子豪不能遵命!”陈子豪说,“方寇来犯,各路军马皆备战迎敌,独水军撤入城内,传将出去,还以为我水军贪生怕死呢!” “嗯,我看子豪说的在理。”白景亮假装同情,说,“刘大人你这令下得有些不妥。” “众将士请命出战,大人不允也罢了,可不该令水军撤入城内。”陈子豪说,“若子豪领回此令,定会遭水军将士唾骂。” “是呀,”白景亮笑着说,“刘大人,你看……” “白大人,你倒会充好人呀!”刘基笑笑说,“这水军可是你全部的心血,我若果真允其出战,与方寇拼个鱼死网破,共葬江底,你能应允?” “刘大人,我想做回好人,你也不给机会,当面就给拆穿了!”白景亮笑着转向陈子豪说,“子豪,水军初创,尚不足以抗敌,此时出战,正中方寇奸计。刘大人之意是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日后定有大用!” “养精蓄锐,岂能撤入城内静养?”陈子豪说,“各路军马皆有所命,独将水军弃之不用,令人不服。” “水军岂能不用?”刘基说,“只是不当水军之用。” “不当水军之用?”陈子豪不解地问,“那……那当何用?” “且当步军之用。”刘基说。 “嗯。”陈子豪说,“当步军之用也成,总比弃之不用要强。” 白景亮说:“既已领命,那就奉命而行吧!” “是!”陈子豪领命离开。 刘基、白景亮望着陈子豪的背影,相视而笑:“呵呵呵呵。” 夜晚,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刘基府内,显得有些静谧。苏晴儿坐在屋顶上,静静地望着远方,淡淡的月光洒下,如笼着梦幻般的轻雾。 叶安悄悄走了过来。苏晴儿问:“叔父回来了吗?” “老爷不回来了,”叶安说,“方寇明天就到城下了,老爷要与白大人彻夜商议退敌之策。” “你怎么不陪着叔父,自己回来了?”苏晴儿问。 “是老爷把我赶回来了。”叶安说。 “哦。”苏晴儿仍静静地看着远方。 叶安坐在了苏晴儿身旁,问:“晴儿,看什么呢?” “看月光啊。”苏晴儿说。 “看月光?”叶安有些不解。 “嗯,”苏晴儿点点头说,“你看这月光多美呀!记得小时候,每到这样的夜晚,我便与同伴在月下嬉闹玩耍到深夜,爹爹催促了一次又一次,仍不肯回去休息。” “又想你爹爹了?”叶安问。 “没……没……”苏晴儿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花。 “还说没有……”叶安说,“你口中可以说谎,可你的眼睛不会……” 苏晴儿忙擦了擦眼睛。 “你……你不会再做傻事吧?”叶安问。 “做什么傻事?”苏晴儿问。 “明天方寇就要来了,”叶安说,“叔父担心你……” “担心我会不辞而别,私下寻仇人复仇?”苏晴儿问。 “你不会吧……”叶安说。 “叔父就是因为担心我,才让你回来的吧?”苏晴儿问。 叶安点了点头。 “大战将起,军情如此紧急,叔父还在为晴儿着想,晴儿怎能再去添乱呢。”苏晴儿说。 “是呀。”叶安说,“不可再添乱了。” “晴儿已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瞎闯乱撞的小姑娘了。”苏晴儿说,“跟了叔父这么久,晴儿明白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 “你能这样想,老爷就会放心了。”叶安说。 “喂,叶安,你回来的正好,”苏晴儿像忽然想起什么,说,“等会回房,你替叔父准备一下行李。” “准备行李?”叶安疑惑地问,“准备行李干什么?” “这……”苏晴儿欲言又止,说,“你先不要问,只管准备,两日之内,叔父定会用到。” “真的?”叶安半信半疑地问。 苏晴儿自信地点了点头。 台州南城门。厚重的城门紧闭,城墙之上,旌旗猎猎,军士手执兵器,严阵以待。城外,义军方阵铺天盖地,向城门横压过来,扬起漫天尘土,方国珍催动战马,走在方阵前列,一身铠甲熠熠闪光。来到吊桥外,方国珍马鞭一扬,义军方阵停止前行,尘烟慢慢散去,城下变得寂然无声…… 方国珍催马来到吊桥前,抬头看了看城上,马鞭一指,高声喊:“城上的听了,快快打开城门,迎我义军进城,如有半点迟疑,杀进城去,片甲不留!” 刘基、白景亮慢慢来到城墙垛口,向下张望。 “城下何人,出此狂言!”刘基轻蔑地看了看城下,问。 “义军主帅方国珍!”方国珍说,“你是何人?” “呵呵。”刘基微微一笑,说,“一草寇而已,也敢妄称主帅,本官正要入海缉拿于你,你倒自己送上城门来了。” “莫非你就是刘伯温?”方国珍问。 “既已知是本官,你还不快快下马俯首,自缚请罪!”刘基说。 “刘伯温,”方国珍指城上说,“你本浙东子民,不与民为伍,却助官府为虐,本帅此番兴兵,正要捉拿于你!” “好个无义之徒!”白景亮说,“朝廷宽仁,屡次赦免你之罪过,你不思悔改,屡又兴兵作乱,本官此番定要替百姓除掉尔等贼寇,以还浙东之太平!” “呸,一官府阍吏,也敢如此狂妄,休怪我刀枪无情!”方国珍大骂,转头向身后的义军士兵高喊,“义军弟兄,杀进城去,为我诛此二人!(拔出宝剑,挥起)杀——” 义军将士齐声呐喊:“杀——” 义军将士潮水般地向城下冲去。 城上,整排的弩机、弓箭,弦拉开,瞄向义军阵营,弦声嘎吱吱作响。火炮炸药已装膛,药捻已插上,火炮手,手持火把立于一旁。 白景亮高喊:“放!” 利箭射出,如漫天飞蝗,呼啸着飞向义军阵营,中箭的义军整排整排地倒下;药捻点着,吱吱燃烧,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出膛,划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落入义军阵营,炸开漫天火光…… 第80章 方国珉设计赚城门 众棍僧擒贼送官府 一支利箭向方国珍飞来,战马一惊,前蹄扬起,方国珍啊地一声大叫被掀于马下,左右侍卫冲过来,一起大喊:“主帅,主帅……” 方国珍颤巍巍地说:“本帅无碍,快扶我起来。” 一名侍卫扶起方国珍,刚站起身,又一支利箭飞来,另一侍卫用用盾牌挡住。两名侍卫架起方国珍,向后退去。 城墙下,义军士兵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城上,檑木、石块、燃烧的火球等倾泻而下…… 圆木顺着云梯滚了下来,顺着云梯攀爬的士兵看见滚下的圆木,瞪大惊恐的眼睛,惊叫着跌下云梯。 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云梯上,云梯折断,义军士兵随着云梯跌落城下。 城墙脚下,巨大的火球翻滚着,火球前面的士兵惊慌地奔跑着,跳进护城河…… 台州东门。义军士兵抬着巨大的圆木在撞城门。“嗨……嗨……嗨……”义军士兵一起用力,城门纹丝不动。 方国瑛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一名义军头领跑着迎上去禀报:“启禀将军,城门太结实了,撞不开。” 方国瑛拍了拍城门,听了听,怒,猛地扔下马鞭,恶狠狠地说:“刘伯温,你真是滴水不漏啊!” 义军头领高喊:“兄弟们,再加把劲,一二,开!” “一二,嗨……”义军士兵齐声用力,撞向城门。 “蠢才!”方国瑛大怒,“此门已封死,如何能撞开?快搭云梯,往上攻。” 义军头领愣了一愣,说:“是!” 云梯搭上,义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攀爬。城上,令旗一挥,檑木、石块如雨点射下,砸中的士兵纷纷从云梯上滚落…… 台州西门。厚重的城门布满密密麻麻的门钉,门前堆着干柴。方国珉带领义军士兵围在门前,十多名士兵手举火把,站在干柴旁。 方国珉大喊:“点火。” 火把抛进干柴堆,烈火熊熊燃起,火苗吞噬着城门…… 方国珉望着城上,大笑:“哈哈哈……” 忽然,一股水流从城门上的洞口倾泻而下,烈火顷刻被浇灭。 方国珉望着熄灭的火苗,笑容瞬间凝固。忽然,城下一声令下:“放!” 利箭如雨点般射来。一支利箭正中方国珉眉心飞来,方国珉侧身躲闪,不料从马上摔下。义军士兵无处躲避,中箭者无数,纷纷溃逃。侍卫架起方国珉,随士兵溃逃…… 处州万户府。书案上放着一叠文书,石抹宜孙坐于书案后,正翻阅,叶琛站于一侧。传令军士快步进来。 “启禀大人,台州送来军情文牒。”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台州送来军情文牒?”石抹宜孙抬起头,说,“快,呈上来。” “是!”传令军士呈上文牒。 石抹宜孙接过文牒,看了一会儿,渐渐皱起眉头,转向身旁的叶琛说:“先生,你来看看。” 叶琛接过文牒,看了一番,大喊:“好啊!” “好?”石抹宜孙不解地望着叶琛问,“方寇围攻台州,台州危在旦夕,先生为何还叫好呀?” 叶琛笑了笑问:“大人从何处看出台州危在旦夕呀?” “方寇5万人马围攻台州,文牒写得一清二楚。”石抹宜孙说,“ 先生未看到?” 叶琛说:“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先生为何还叫好呀?”石抹宜孙问。 叶琛笑了笑说:“台州被重兵所围不假,文牒中可有求援之句?” “未有。”石抹宜孙说。 “被重兵所围,”叶琛说,“伯温先生发来军情文牒而不求援,这是为何?” “是呀……”石抹宜孙百思不解,“发来军情文牒而不求援,这到底是为何?” 叶琛说:“这表明伯温先生虽被围而不急。” “被围而不急……”石抹宜孙在思索。 “非但不急,”叶琛说,“也许方寇来袭,正是伯温先生求之不得的。” “哦?”石抹宜孙似有所悟。 “伯温先生奉命剿寇,若以台州兵马赴海上征剿,无异于以卵击石。”叶琛说,“今方寇弃海登岸,舍其舟楫所长,用其攻城所短,岂不让伯温有机可乘?” “先生说得有理,”石抹宜孙说,“对台州来说,眼下陆战之机远胜于赴海而战。” “方寇既已登岸,”叶琛说,“我料定伯温先生必不肯再放方寇归海,定会用其谋略,歼方寇于城下。” “嗯。”石抹宜孙点点头,“如此说来,这倒是一好消息。” “只是……”叶琛说,“只是台州只有区区万余兵马,不知伯温先生胃口如何?” “呵呵。”石抹宜孙笑着说,“我知伯温先生,虽贪吃,可从未食而不化。” “如此最好。”叶琛说。 台州城门,残阳把血色的余辉洒在城墙。义军与官军仍在城墙上激战,一名义军士兵顺着云梯刚爬上垛口,就被官军冲上来,一枪刺中前胸,摔下城去。城门楼一侧,十多名义军士兵爬上了城墙,向城门楼冲过来。 白景亮高喊:“把这几个贼寇砍下去——” 白景亮举剑冲了过去,身后几十名军士跟随。义军士兵看见白景亮冲来,举枪便刺,白景亮用臂挡开,跨步一剑,把对面的士兵劈倒在地。身后的军士赶到,把义军士兵围在中间,一番砍杀…… 方国珍、丘楠并马立于台州城外的一个土丘之上,向城门观望。城门处激战异常惨烈,方国珍渐渐皱起眉头。 “看来官军早有准备。”丘楠说。 “是呀,”方国珍说,“我低估了刘伯温。” “主帅,”丘楠说,“已激战多个时辰,将士甚为疲惫。” 方国珍抬头看了看天,残阳已渐渐暗去。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看来今日难以攻下。传我军令,撤!” “是!”丘楠转向传令士兵,“主帅有令撤。” 锣声响起,义军士兵纷纷后撤。 战事骤停,城门外突然变得格外寂静。城墙下,到处是堆叠着的尸体,折断的云梯,沾着鲜血的石块,烧焦的圆木…… 烛光在风中摇曳,方国珍在帐内来回踱步,愁眉不展,丘楠站在一旁。 “本想我大军一到,台州城会一举而下。”方国珍停下踱步,看着丘楠说,“没想到,大半日的进攻竟无功而返,唉!” “主帅,不必介意。”丘楠说,“我义军是远道而来,仓促而战,官军是备战数日,以逸待劳,今日之战岂足以定胜负?” “虽说如此,”方国珍摇了摇头说,“可我观城上官军,不慌不惧,进退有序,甚是从容。” “台州城里的这些官军,皆屡经战事。”丘楠说,“有些还是泰不华的部下,与我义军有过数番交锋,不惧我义军也不足为奇。” “是呀,”方国珍说,“城固,兵悍,我义军是遇着对手了。” 丘楠安慰说:“官军只是凭借城高之地利,一时占了上风,主帅不必介意。” “这些官军皆历经战事,再加上刘伯温为之出谋划策……唉!”方国珍无奈地摇了摇头。 西门外,方国珉坐在营帐内,一筹莫展。 侍卫走了进来,禀报:“将军,帐外李头领求见。” “李头领?”方国珉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让他进来。” 侍卫引李头领走了进来,李头领上前施礼:“拜见将军。” “李头领,”方国珉问,“深夜来见本将军,有何事呀?” 李头领神秘地说:“来替将军分忧。” “替本将军解忧?”方国珉问。 “正是。”李头领说。 方国珉问:“你知道本将军正忧何事吗?” 李头领说:“能有何事,不过是今日攻城受阻。” “嗯,不错。”方国珉点点头说,“此忧你能解?” 李头领说:“小的有一计,定能解将军之忧。” “哦?”方国珉很惊喜,问,“是何妙计?快说说。” “小的就是台州人,自小在城内长大,对城内地形颇为熟悉。”李头领说,“城西门北侧有一处排水暗道,足可容一人通过,小时曾在那里玩耍,今日发现那暗道还在。若派一队人马从暗道悄悄潜入城内,里外夹攻,定能一举攻破城门。” “妙计!妙计!”方国珉大喜,一拍书案说,“此计若成,你大功一件。李头领,你即刻带一队人马从暗道悄悄潜入城内,我率大队人马伏于西门外,三更举火为号,里外夹攻。” “小的领命。”李头领走出帐外。 天宁寺内,慧远带着两个棍僧在禅院内巡逻,来到一大殿,殿前站着两个棍僧。棍僧看见慧远连忙施礼。 “大殿内外有何异常?”慧远问。 “暂未发现异常。”棍僧说。 “嗯,”慧远说,“方寇来袭,城内多有不宁,要多加小心。” “是,师父。”棍僧答道。 后禅院的墙角,有一排水暗道,暗道的盖子动了动,被掀开。义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排水暗道钻了出来,走在最前边的两个义军士兵四下看了看,都是墙壁没找到出口。 “这是哪儿?”走地前面的义军士兵问身后的士兵,“为何没有出口?” “这是天宁寺后禅院,李头领说了,顺着禅房往前走,就能到西门。”后面的士兵说。 “噢,那就上禅房。”前边的士兵说。 身后的士兵点了点头。义军士兵爬上禅房,顺着屋脊悄悄往前走。 舜田法师坐在坐在禅房内,正闭目诵经,小沙弥在一旁陪侍。屋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舜田法师微微睁开眼,问:“房上是何声响?” “房上?”小沙弥听了听说,“没有声响呀……许是……许是有耗子吧。” 舜田法师闭上眼睛,继续诵经。 义军士兵来到一座年久失修的禅房上,屋顶多处破漏,义军士兵顺着屋脊缓缓前行,突然,轰隆一声,屋顶塌陷,十多名义军士兵摔了下去…… 舜田法师正闭目诵经,突然听到轰隆一声,禅房震得一颤。 “这些耗子闹的动静太大了。”舜田法师说,“去把慧远法师喊过来。” “是,师父。” 小沙弥正欲离开禅房,慧远法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师父,师父……” 舜田法师微微睁开眼睛问:“何事慌张?” “后院……”慧远法师结结巴巴地说,“后院……发现贼寇!” “几只耗子扰我佛门清静,”舜田法师说,“慧远,你率众棍僧去替我驱除!” “是,师父。” 慧远法师领着一队棍僧来到后院,只见院内、屋顶全是义军士兵。慧远大喊:“将这些贼寇全部拿下,送去官府。” 棍僧冲过去,与院中的义军士兵一番混战。刀光闪闪,枪棒齐舞…… 一名棍僧手中棍棒舞得像上下翻飞的蛟龙,他身边的义军士兵纷纷后退…… 两名义军士兵持枪追一棍僧,逼到墙角,两枪猛刺,棍僧脚踏墙壁,一个凌空后翻,跳到两士兵身后,举棍横扫,把两士兵扫翻在地…… 一名士兵举枪向一棍僧胯下刺去,棍僧棍棒一竖,纵身一跳,双脚盘在棍棒之上,枪刺空。士兵想收枪再刺,棍僧跳下,回手一棍,击在士兵头上,士兵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禅房屋脊,棍僧与义军士兵正在搏杀。两义军士兵手执长刀向对面的棍僧砍去,棍僧用棍磕开,回手一棍,戳中一名士兵的前胸,士兵倒下,顺着屋顶滚了下去。另一士兵见状转身向后就跑,刚跑两步停下了,脚下已是屋脊尽头,转身,举刀欲劈,棍僧的棍棒已顶住了前胸。 “还跑呀。”棍僧笑着说。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士兵陪着笑脸说,丢下手中的刀,慢慢举起手,忽然,脚下瓦松动,他晃了两晃,向后一仰,摔了下去…… 棍僧大笑:“呵呵呵……” 暗道口,李头领最后一个出的暗道,他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上半身刚爬出暗道,被两只棍棒交叉卡住脖子。 “啊……啊……”李头领大叫,抬眼一看,慧远率众僧站在面前。 “怪不得师父说是一帮耗子,”慧远说,“还真是,正门不走,专走暗道。” 众僧大笑:“呵呵呵……” 慧远大喊:“把这帮贼寇押往官府,去见刘大人!” 众僧一起答道:“是!” 慧远法师率众僧押着俘获的义军士兵向总管府走去,舜田法师也跟在后面。李头领被反绑着双手,走在前边,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第81章 刘伯温谋划破敌营 方明善预感有危险 月如银弓,挂在城门楼的檐角。城墙之上,火把通明,哨兵警惕地注视着城下的一举一动。其余军士怀抱兵器,靠着城墙,正睡得香甜,不时还飘起酣声……刘基、白景亮从远处慢慢走了过来,哨兵欲行礼,刘基摇了摇手,示意不要打扰军士休息。一稚气未脱的军士,毡子从身上滑落,刘基走过去,弯腰为其裹上。二人继续向城门楼走去。 白景亮说:“今日之战,方寇虽无功而返,我军所付之代价亦甚是惨重。” 刘基说:“方寇乍到,气焰正盛,倾巢出动,想乘势一击,一举攻破我城池。” “想必明日之战更为惨烈。”白景亮说。 “是呀,”刘基点了点头说,“方寇是想速战速决,战事僵持不下,与我不利,与方寇更为不利。” 二人驻足城门楼前,放眼眺望,远处义军营寨灯光点点,如漫天繁星。 “唉。”白景亮叹息说,“这重重之围何日能解!” 刘基笑笑说:“待到解时,自会解,白大人,何必着急。” “哦?”白景亮说,“看来刘大人已有解围之策?” 刘基说:“虽有解围之策,还须解围之机。” 这时,舜田、慧远两位法师向城门楼走来。 刘基微微一笑,指舜田、慧远法师说:“呵呵,时机到矣。喏……” “时机到矣……”白景亮不解地望着前方,说,“那不是舜田法师吗……” “不错,是舜田法师,”刘基说,“他此时前来,必有好消息。” 白景亮有些怀疑:“有好消息……”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舜田法师边走边喊。 刘基、白景亮迎了过去。 “法师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呀?”白景亮问。 “一帮贼寇欲趁夜偷袭,已从寺内暗道溜进城内,幸被众徒发现。”舜田法师说。 “贼寇?”白景亮大惊,问,“那贼寇现在何处?” “被众徒拿下,”舜田法师说,“已押至总管府,等候二位大人前去发落。” “好,好!”白景亮大喜,“呵呵,刚才刘大人见你前来,说是有好消息,我还不信,法师还真是带来好消息呀!” “只是拿住几个蟊贼而已。”舜田法师说。 “若非法师拿住这几个贼寇,城门便会失守!”白景亮说。 “是呀。”刘基说,“法师拯救全城百姓,功德无量!” 刘基上前施礼,以表示谢意,舜田法师急忙阻拦,说:“阿弥陀佛,贫僧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礼!” 白景亮说:“法师之举,令全城百姓免于屠戮,真乃活菩萨也!” “大人过奖了。”舜田法师感慨地说,“佛门乃清静之地,本想清心修行,可这帮贼寇竟闯入寺内,想清静而不得呀!唉,菩萨面前尚且如此,况百姓乎?” “法师所言极是,”刘基说,“:不除这帮贼寇,浙东永无宁日!走,去总管府!” “走,我要连夜审问这帮贼寇!”白景亮说。 众人向总管府走去。 总管府内,白景亮坐于大堂书案后,李头领跪于堂下。 白景亮一拍惊堂木,怒喝:“大胆贼寇,竟敢偷袭我城池!快把你等如何设计,如何接应,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说,我说。”李头领哆哆嗦嗦地说,“小的是台州城内人,我家头领得知小的身世后,就逼小的献破城之计,小的无奈……” “你家头领姓甚名谁?讲!”白景亮大喝。 李头领说:“小的头领是主帅,不,不,不,是匪首方国珍之弟——方国珉。” “方国珉?”白景亮问。 “就是方国珉,”李头领说,“他逼小的献破城之计,小的无奈,就说出小时玩耍时发现一条暗道可通城内。那方国珉就令小的率一队人马趁夜潜入城内,他率大队人马伏于城外,想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城门。未曾想刚出了暗道就被寺内众师父发觉,一痛乱棍,全给拿下。” “嗯,”白景亮说,“听你刚才所说,倒像是实话。” “大人,大人,”李头领频频叩首,“小的说的句句是实情,无半点虚假。” “好。”白景亮说,“你与那匪首方国珉何时接头,如何联络,如实讲来。” 李头领说:“我与他约定,三更接头,举火为号。” “你还有何隐瞒?”白景亮瞪了李头领一眼,问。 “大人,”李头领说,“小的该说的全说了,不敢有半点隐瞒。” “嗯。”白景亮点点头,喊,“来人!” 左右衙役答道:“在!” “将此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白景亮说。 “是!”左右衙役押着李头领离开大堂。 刘基从侧门走进大堂,到书案前。 “审得如何,”刘基问,“是否已全部交代?” “已全部交代,”白景亮说,“果如刘大人我所料,方寇欲里应外合,偷袭我城门。” “偷城劫寨,两军对阵常用之策。”刘基笑着说,“我尚未下手,方寇倒抢先下了手。” “刘大人,”白景亮说,“我有一计……” “哦?”刘基问,“何计?说来听听。” 白景亮说:“方寇设计偷袭我城门,你我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刘基问。 “对,”白景亮说,“以一队人马扮成贼寇,三更,举火接应,引出藏于城外的匪首方国珉,待其冲入城内,我关上城门,来个瓮中捉鳖!” “此计虽好,然未必能成。”刘基说。 “未必能成?”白景亮问,“为何?” “那方国珉虽颟顸无谋,可方寇营中定有能识破此计之人。”刘基说,“若有人从中点破,方寇不入城内,直取城门,你我反而被动。” “哦,”白景亮说,“那刘大人之意是……” 刘基说:“谋长久之计。” “谋长久之计?”白景亮问,“怎么谋长久之计?” “如今方寇正如参天之木,枝繁而叶茂。”刘基说,“一斧之力已不足以断其主干,斫其一枝,别枝益茂,欲彻除之必断其根本。” “何为其根本?”白景亮问。 刘基说:“全灭其所率之匪众。” “啊,”白景亮惊讶地看着刘伯温,“刘大人是想一举吞下这5万匪众?” “吞,”刘基笑了笑说,“我尚未长出如此之大口,还须一口一口吃。” “那……”白景亮有点惋惜地说,“今夜破贼之良机……就轻易弃之?” “岂能轻易弃之!”刘基说。 “刘大人之意是……”白景亮问。 刘基说:“方国珉率众偷袭我城门,营寨空虚,给我留出一条杀往城外之道,我想趁此良机出城。” “出城?”白景亮问。 “不错,”刘基说,“大人率所部人马守城,我率水军出城。我出城,方寇会以为畏惧出逃,必引兵追赶,若如此,城围既解,我亦可寻机灭之。” “哦,”白景亮若有所悟,说,“方才刘大人所言‘解围之机’,我一直不解,原来如此。” “如今方寇势众,不可一蹴而就,”刘基说,“只能分而蚕食之。” “此计虽妙,只是……”白景亮有些担心,“刘大人只率五千水军,而方寇拥数万之众……” “白大人不必担心,”刘基笑笑说,“陆上不比水上,5千人马足矣!” “可……”白景亮说,“这5千人马操练尚未成熟……” “白大人只管放心,”刘基说,“方寇兵马虽众,可不习陆战,且不知谋略,不可惧也。” 白景亮沉思了片刻说:“好吧,刘大人何时出城?” 刘基说:“三更出城。” “好,”白景亮说,“三更我于西门诱敌,你趁机杀出。” 刘基点了点头说:“就依此计!” 刘基回到府门前下了马,把缰绳交予一名侍卫,另一侍卫上前,叩了叩府门。门打开了,叶安迎了出来。 “老爷,你回来了。”叶安看见刘基,把门开大一些,引着刘基进了院内,“老爷,你回来,也不让手下说一声,我好去接你,这深更半夜的。哦,老爷,你还没吃饭吧,我让晴儿给你准备去。” “不用了。”刘基说,“你先去替老爷我备下行李。” “行李早备好了,”叶安说,“在书房呢。” “备好了?”刘基半信半疑,走进书房,看到案上果然放着一个包袱,他好奇地问,“叶安,你知道老爷我要出城?” “老爷要出城?”叶安有些迷惑,问,“这么晚了,老爷你还出城?” “你既然不知老爷我要出城,为何先备好了行李?”刘基问。 “哦,那是晴儿让备的,”叶安说,“她说是这两天老爷你用得到,就让我提前准备了!” “晴儿……”刘基有些惊讶。 苏晴儿走进刘基书房,问:“叔父,你回来了?” “嗯。”刘基点点头说,“晴儿,我来问你,你是如何知晓叔父我今夜要出城的?” “晴儿并不知晓叔父今夜要出城,”苏晴儿说,“可晴儿知晓两日之内,叔父必会出城。” “哦?”刘基惊异地望着苏晴儿,“说说为何。” “这么……”苏晴儿说,“方寇重兵围城,若是常人,定会固守,方寇久攻不下,自会退去;而叔父不然,叔父不止要守住城,还想吃掉围城之贼,由此晴儿推知,叔父近日必会出城,以寻灭贼之良机。” “哦。”刘基听了苏晴儿的分析,很是诧异,说,“叔父研习兵法数十载,如此谋略,不足为奇。可晴儿你深居闺房,已知制敌之略……莫非晴儿也在暗习兵法?” “何须暗习?”苏晴儿得意地一笑,“晴儿跟随叔父这么久,叔父每日让晴儿帮着抄书,各家兵书早已熟记于心。” “哦,”刘基似有所悟,说,“好,好,晴儿果然是一有心之人!如此说来,你也准备随叔父出城征战了?” “嗯。”苏晴儿说,“晴儿早已准备好了。” “老爷,你真要出城呀?”叶安问,“晴儿让我备行李,我还不信呢!” “你呀,跟随老爷这么多年,丝毫未有长进。”刘基说,“你看看晴儿!” 叶安难为情地说:“老爷……” “还不快背上行李,随老爷出城!”刘基说。 “是,老爷!” 刘基、苏晴儿看着叶安大笑:“哈哈哈……” 叶安背起行李,三人走出书房。 义军营寨内,方国珍、丘楠正在商议攻城之事,侍卫掀帘走了进来禀报:“启禀主帅,方明善将军求见。” 方国珍惊喜地问:“明善将军到了?” “正在帐外等候。”侍卫说。 “快引他进来。”方国珍说。 “是。”侍卫引方明善走进帐内。 方明善上前施礼:“启禀主帅,粮草已押运到!” “现在何处?”方国珍问。 “已屯于江畔。”方明善说。 “好,好。”方国珍说,“多派些人马守护,以防官军偷袭。” “是!”方明善看了看一旁的丘楠,问,“先生还在与主帅议事?” 丘楠看了看方国珍,欲言又止。 方国珍说:“明善将军不是外人,告诉他也不妨。” “也好,让明善将军帮着谋划谋划。”丘楠说,“刚才方国珉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欲偷袭官军城门,我正与主帅商议此事。” “偷袭官军城门?”方明善问,“我义军四面围城,官军定会重兵值守,岂会给我偷袭之机?” “国珉将军营中有一头领是台州城内人,他知一暗道可通向城内。”丘楠说,“国珉将军已派他率人马从暗道潜入城内。” “哦。”方明善沉思片刻说,“此计看似巧妙,未必能成。” “哦?”方国珍问,“为何?” “城外之人知其暗道,城内之人岂能不知?”方明善说,“况且那刘伯温最长于偷营劫寨,岂能不防?” “嗯。”方国珍思索了片刻说,“明善之言有些道理。” “五将军现在何处?”方明善问。 “他已率大队人马藏于城外,”丘楠说,“准备里应外合,攻入城门。” “不好!”方明善突然惊呼,“五将军危矣!” 方国珍不解地问:“明善将军,为何如此说?” “主帅,”方明善说,“万一那头领行事不密,被官军捉去,再诓骗五将军入城,城门一关,五将军岂不危矣!” “啊!”方国珍大惊,说,“果真如此,国珉将军插翅也难飞出城来!明善将军,你……你快带一队人马,去解救国珉将军!” “明善遵命!”方明善匆匆出了营帐。 第82章 刘伯温智破敌寨 方国珉误袭友军 青田武阳村。刘基母亲躺在床上,已经入睡,刘基大夫人富氏静静地坐于床前守候。刘基二夫人陈氏来到门外,轻推房门,房门半开,看到富氏在向她轻轻摇手,她又退了出来。片刻,富氏走了出来。 “娘睡了吗?”陈氏问。 “刚入睡。”富氏说,“娘听说方寇围攻台州,一直在跪在祠堂祷告,好容易才劝了回来。老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家丁刚送来消息,”陈氏说,“方寇攻城被击退,老爷在城里好着呢。” “哦,老爷平安就好。”富氏说,“让家丁多打听着。” “嗯。”陈氏点点头说,“姐姐,你回房歇息吧,我陪娘一会儿。” “妹妹累了一天了,还是妹妹先歇息吧。”富氏说,“我来陪娘。” “姐姐,你都陪娘一天了,”陈氏说,“还是我来陪吧。” “妹妹就别争了,这家里家外全靠你一人,你已经够累的了,先回房歇息吧。”富氏说着,转身向母亲的房间走去。 “姐姐你……”陈氏在富氏身后说。 富氏转回头,看着陈氏说:“妹妹回房吧,琏儿和璟儿也须你照看,快回吧,我陪娘就行了。” 富氏走进房间,陈氏走过去轻轻把房门掩上,转身向自己的厢房走去。 台州西门外,山道蜿蜒崎岖,水军将士沿着山道快步行进。刘基骑在马上,叶安与苏晴儿紧紧跟随在马后。来到一岔道口,刘基勒马停下回身对叶安说:“叶安,传子豪来见我。” “是。” 叶安向水军中跑去,片刻领着陈子豪来到刘基马前。 “大人,子豪在!”陈子豪上前施礼。 “子豪,三更之后,方寇会由此经过,你带两千人马在此设下埋伏,待方寇一到,即刻杀出。”刘基说。 “遵命!”陈子豪说。 “须记住一点,”刘基说,“给方寇以惊扰即可,不可恋战,方寇若溃逃,亦不可追赶。伏击一毕,即刻赶来与我汇合!” “子豪明白!”陈子豪转身离开。 “传令军士!”刘基喊。 “在!”传令军士跑到马前。 “传令余下将士,疾速行进,直取方寇营寨!”刘基说。 “是!” 方明善率领一队义军士兵匆匆向台州西门行进,他不停地挥动马鞭催促:“快,快!” 义军士兵加快了行进速度。 台州西门外树林中。锋利的枪尖从一簇草丛中露出,草丛里现在一张义军士兵的脸庞。乱石中,树丛里……到处都藏有义军士兵。方国珉和侍卫趴在一块巨石后面,眼睛紧盯着城门…… 城墙垛口前,一排排官军手执弓弩,目光注视着城下。白景亮手握剑柄,站在城门楼前。千户快步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三更已到。”千户说。 “示信号!”白景亮说。 “遵命!” 千户举着火把来到垛口,火把向左绕了3圈,又向右绕了3圈…… 巨石后,方国珉侍卫突然瞪大眼睛,手指城门喊:“将军,火把!” “看来李头领已得手!”方国珉大喜,他跳上巨石,挥起宝剑,高喊,“义军弟兄,随我杀进城去!” 义军士兵跃出草丛,冲出树林,呐喊着杀向城门。 方国珉纵马冲在前面,来到城门前,却发现城门依然紧闭,他一勒缰绳战马停下。忽然从城上传来一阵大笑:“呵呵呵呵……” 白景亮站在城墙上大喝:“大胆贼寇,竟敢设计赚我城门!” “不好,中计了!”方国珉心里说,他急忙向身后的义军士兵大喊,“撤!” 方国珉调转马头就跑。 白景亮大喊:“放箭!” 利箭呼啸而来,中箭的士兵纷纷倒地,未中箭的,互相踩踏,四下溃逃。方国珉纵马狂奔,向后逃跑,两边利箭擦身而过。突然,方国珉的头盔被一支利箭射下,方国珉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摔下。 “将军,将军……”侍卫高喊着在两边护卫。 方国珉摸了摸脑袋,倒吸口凉气,看了看地下的头盔,一支利箭正穿过红缨下的盔顶。 城门突然打开,白景亮拔出宝剑,身后的将士也一起亮出刀剑。白景亮大喊:“将士们,随我出城杀寇!” 众将士齐声高喊:“杀——” 白景亮纵马,第一个冲出城门,身后将士紧随其后杀出…… 方国珉听见喊声,向身后望去,只见白景亮率官军杀了过来。 “将军,快走!”侍卫高喊,猛拍马背,战马猛地一跃,向前飞驰。 方国珉双手捂着脑袋,身子贴着马背,向城外仓皇逃去。侍卫捡起方国珉的头盔,紧紧跟在马后。 山道上,方明善面色焦急,他隐隐听到了前面的喊杀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义军士兵,他焦急地大喊:“快,快!” 义军士兵加快了速度。方明善抽了一马鞭,战马奋蹄疾驰…… 方国珉逃进城外一处茂密的树林,身后喊杀声越来越弱了。侍卫抱着方国珉的头盔,紧紧跟在马后,已累得气喘吁吁。 “将军,将……军……官军不追了……不追了……”侍卫说。 “官军不追了?”方国珉有点不相信。 “不追……不追了。”侍卫说。 “吁——”方国珉勒住战马,侧耳听了听,已无喊杀声,下马,长舒一口气,说,“好险呀!” “将军,头盔。”侍卫递上头盔。 方国珉接过头盔,看了看头盔上插着的锋利箭头,咬牙切齿地说:“刘伯温……”他拔出利箭,猛地插入身旁的树干。 逃出的士兵陆陆续续聚了过来,约有1千多人。 “你们……你们也都杀出来了?”方国珉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有些激动。 义军士兵有些晕头转向,一个个迷茫地着方国珉,不知如何作答。 “好,好!”方国珉说,“后面还有多少杀出的人马?” 一名头领走到方国珉的马前说:“启禀将军,能杀出的全在这里了。” “带来的5千人马,就剩这些了?”方国珉低声自语,他又看了看四周的士兵,故作镇定地说,“好,好,能杀出来就好!刘伯温使用奸计,众弟兄合力杀出重围,已属不易。走,随我回营!” 方国珉跨上战马,众将士在马后跟随。 刘基率官军来到方国珉营寨前。营寨内静悄悄的,只有一队士兵在来回巡逻。水军将士静静地埋伏在营寨外。 刘基宝剑一挥,高喊:“放箭!” 一支支利箭带着火苗飞向营寨,营寨内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义军士兵在大火中东闯西撞,乱作一团。 刘基大喊:“杀进营寨!” “杀——”水军将士呐喊着冲入营寨。 方国珉率义军士兵正在行进,忽然前方夜空现出一片火红。 侍卫指前方,大喊:“将军,你看!” “啊……”方国珉面色极度惊恐,大喊,“营寨,我的营寨……” 方国珉身后的义军士兵也驻足望着前方,队伍中开始出现骚动。 “好你个刘伯温,”方国珉咬牙切齿地说,“我偷袭你城门未成,你却来偷袭我营寨。弟兄们,跟我夺回营寨!” 忽然,路两边树林内亮起无数火把,林中现出无数官军。 “呵呵呵……”陈子豪大笑着说,“方国珉,你自命难保,还要什么营寨!” “不好,有官军埋伏!”方国珉惊恐地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的伏兵,茫然无措。 侍卫手指旁边的岔道说:“将军这边有小道。” “哦,”方国珉慌慌张张地喊道,“撤……快……快撤……” 方国珉匆忙调转马头,顺着岔道逃去。义军士兵随着溃逃。 陈子豪大喊:“莫要放走方国珉,杀——” “杀——”水军将士一齐高喊,冲出树林,杀了过来。方国珉猛抽一鞭,战马疾驰。身后义军士兵快步跟随。 台州西城门。白景亮与林知事并马立在城门前,军士押着俘获的义军士兵从马前陆陆续续走过。千户策马走了过来禀报:“启禀大人,方国珉率1千多人逃脱,其余贼寇全被俘获。” “嗯,”白景亮点点头说,“把所俘贼寇押往总管府,等候处置!” “是!” 千户率军士押着俘获的义军士兵进了城。白景亮抬头向城外望去,天空一片火红。 “看来刘大人偷袭营寨已得手。”林知事指着城外的天空说。 “嗯。”白景亮欣喜地说,“看这火光,方国珉的营寨快成灰烬了。” 方国珉营寨内,义军与官军正在混战,刀枪相击,寒光闪闪…… 两名义军士兵手执长枪,一前一后向阿才刺来。阿才一侧身,躲过后边刺来的枪尖,一伸手,抓住前边刺来的枪杆,跨前一步,踢翻前边的义军士兵。身后的义军士兵转身要逃,阿才将手中夺来的枪甩手刺去,枪尖刺中义军士兵的后背,义军士兵慢慢倒下。 阿坚被一群义军士兵围在正中,他手中长枪舞的像上下翻飞的蛟龙,周围的士兵纷纷倒下…… 刘基骑在马上,叶安、苏晴儿一左一右护卫。 刘基喊:“传令军士!” “在!”传令军士跑到马前。 “传令将士,勿要恋战,快速冲出营寨!”刘基说。 “是!” 阿坚、阿才率众军士呐喊着向前冲杀,对面的义军士兵纷纷躲避,溃逃…… 叶安、苏晴儿护卫着刘基,冲出了营寨。 方国珉率领义军士兵一路溃逃。士兵三三两两,步履散乱,拖拖沓沓,军容尽失。方国珉骑马跟在队伍中,无精打采。忽然,前边的士兵停下脚步。 方国珉勒住缰绳问:“为何停下了?” 一名头领快步跑来禀报:“启禀将军,前边发现一队人马!” “一队人马?”方国珉说,“定是官军,偷袭我营寨得手后返城!” “将军,如何应对?”头领问。 “何需多问,”方国珉说,“乘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遵命!”头领跑向前边队伍。 方国珉拔出宝剑,大喊:“弓箭手,准备射箭。” 执枪士兵后撤,弓箭手跑向前队,单腿跪地,搭上利箭,嘎吱吱拉响弓弦。 对面人马越来越近,已能听见清晰的脚声。 方国珉宝剑一挥,大喊:“放箭!” 嗖嗖嗖,利箭飞出,对面传来一声声惨叫,中箭的士兵纷纷倒下,未中箭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方明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利箭呼啸着从身边飞过。侍卫手执盾牌,单腿跪于一侧护卫。一名头领悄悄靠了过来,问:“将军,没伤着吧?” “没事。”方明善往对面看了看,说,“怪了,对面怎会突然出现官军?” “许是偷袭营寨的官军,得手后撤往城里,突然与我相遇!”头领说,“将军,我带一队人马从两侧树林绕过去,吃掉对面的弓弩手!” “好,”方明善点点头说,“多加小心!” 头领躬身,欲离开。 方明善喊:“慢!” 头领回头问:“将军还有何吩咐?” 方明善拔下射入树干的一支利箭,箭头箭尾仔细看了看,说:“此箭像是我义军之箭……” “我义军之箭?”头领迷惑不解。 “不错,是我义军之箭。”方明善肯定地说,“对面……对面莫非是五将军?” “五将军?”头领问。 “必是五将军回营受阻,误把我等当作官军!”方明善恍然大悟,他连忙说,“快……快向对面喊话,告知都是义军弟兄!” “是!”头领答道。 方国珉挥舞宝剑,正指挥着射箭。对面传来喊话声:“方将军,停止射箭,都是义军弟兄!方将军,停止射箭……” “什么,对面是义军弟兄!”方国珉大惊,向对面仔细看了看,只见对面,树后伸出一杆旗来回摇动,借着微弱的月光,模模糊糊能看出旗上有一“方”字。 “快……快停止射箭!”方国珉大喊。 弓箭手拉开的弓弦慢慢回松,摘下箭羽,放回箭囊。 “对面是哪位将军?”方国珉大喊。 “五将军,我乃明善!”方明善答道。 方国珉喜出望外,问,“是明善将军?” “是我,五将军,”方明善说,“我是明善。” 方国珉纵马跨过弓箭手,向对面驰去。方明善也纵马从树林跳出,向这边驰来。两马相会,二人翻身下马,紧紧抱在一起。 第83章 徇私情不责方国珉 听拙计急追刘伯温 方国珉紧紧抓住方明善的双臂,眼含泪花,说:“明善侄儿,多亏你来救我!” 方明善笑着说:“五将军,我来救你,你不谢我便也罢了,为何还以箭射我?” “明善侄儿,你有所不知,”方国珉松开手,难为情地说,“我刚被官军伏击,一时分不出东西南北,见又有人马过来,以为还是官军,哪里想到是你?明善侄儿,莫要怪我。” 方明善笑着说:“我料想也是如此,又怎会怪你?” “明善侄儿,你……你怎知我有难?”方国珉问。 “我押送粮草,到主帅帐中复命,闻听五将军欲赚取官军城门,”方明善说,“我担心其中有诈,就领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 “果如明善侄儿所料,”方国珉说,“那刘伯温在城门设下埋伏,我差点遭其毒手;不仅如此,他还趁我出兵之机,偷袭我营寨!明善侄儿,你来得正好,你我合兵一处,前去夺回营寨!” “夺回营寨?”方明善摇了摇头说,“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方国珉问。 “那刘伯温诡计多端,”方明善说,“说不定已设下伏兵,正等你我去夺营寨呢!” “明善侄儿说的也是,刚才我也是于回营途中被他伏击。”方国珉说,“可营寨……” “丢就丢了吧,明日再作计议。”方明善说,“先随我投主帅去。” “投主帅……”方国珉有些迟疑,“我损兵折将,还丢了营寨,有何面目去见主帅?” “今夜之事,主帅皆已知晓。”方明善说,“等主帅降罪岂若主动请罪?” “主动请罪……”方国珉犹豫不决。 “事已至此,只有前去请罪。”方明善说,“莫再犹豫!” 方明善跨上战马,向方国珍营寨走去。方国珉迟疑了一会,跨上战马跟随。 山道覆着一层薄露,两旁树木葱茏,一道道晨光透进树林,晨露如颗颗珍珠,放出迷人的光。水军将士正沿着山道匆匆行进,刘基在队伍一侧骑行,叶安、苏晴儿在马后紧紧跟随。 陈子豪快马加鞭,追了上来,边追边喊:“刘大人,刘大人……” 叶安惊喜地说:“子豪回来了?” “是子豪。”苏晴儿回身望去。 刘基勒住马,调转马头,等候。陈子豪策马赶了过来。 “启禀大人,子豪回营交令。”陈子豪翻身下马说。 “子豪,这么快就回来了?”刘基笑着问,“命你伏击方寇,战果如何?” “回大人,”陈子豪说,“方寇不堪一击,向南门逃去,俘获数十人,已派人押往城内。” “好!”刘基点点头,问,“所率人马有无伤亡?” 陈子豪说:“所率人马无一伤亡,已悉数带回。” “嗯。”刘基称赞,“子豪果然不负所托。” “只是……”陈子豪说,“只是……有一遗憾……” “有何遗憾呀?”刘基问。 “那贼首方国珉已入我伏击圈内,见我出击,掉头就逃。”陈子豪说,“我怕有违军令,未敢穷追,让其逃脱。” “此事不足遗憾,”刘基说,“方寇于城外聚有重兵,若求一时绝胜,恐陷方寇重围,反入险境。你谨依军令而行事,不贪小胜,乃上佳选择,不足惋惜!” “谢大人教诲,”陈子豪说,“子豪懂了。” 刘基说:“快带所率人马入队!” “遵命!” 台州城外, 义军帅帐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丘楠立于一侧。方明善引方国珉走了进来,方国珉赤裸上身,反绑双臂,身后背着荆条。 方明善上前施礼说:“启禀主帅,方明善回营交令。”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说,“明善将军辛苦了。” “谢主帅体恤!”方明善退到一旁。 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珉问:“五将军,你为何这般装束?” “主帅,”方国珉低下头说,“败将方国珉特来请罪!” “请罪?昨夜之败,罪责不在你一人。”方国珍起身,走到方国珉身后,为其松绑。 “我用兵不慎,”方国珉悔恨地说,“以致惨败……” “昨夜之败,本帅也有责任。”方国珍说,“我已知你欲偷袭官军城门,以为此计可行,便未加阻拦,多亏明善将军提醒,不然,已遭官军暗算,你能全命而回已属万幸!” 方国珉说:“全怪我草率行事……” “不能怪你,只怪那刘伯温狡诈多端!”方国珍问,“昨夜损失如何?” “所率人马折去十之六七,”方国珉说,“还丢失了营寨。” “哦,此战损失惨重,你我皆应汲取教训!”方国珍说,“你且暂作休整,改日再将营寨夺回。” “多谢主帅宽恕。”方国珉说。 传令士兵走进帅帐内,上前禀报:“启禀主帅,刘伯温偷袭我营寨后,并未回城,一路向西逃窜。” “什么,”方国珍不敢相信,“刘伯温逃了?” “不错,”传令士兵说,“刘伯温率一队人马,一路向西逃去。” “此消息可靠?”丘楠问。 传令士兵说:“千真万确!” 方国珍摆了摆手,传令士兵离开。众人面面相觑。 “刘伯温就这样逃了?”方国珉问。 方国珍尴尬地说:“本以为他刘伯温使的是一套连环妙计,原来他只有一计——走为上计。” 方明善说:“我看未必如此简单。” “刘伯温原本就是一凡人。”丘楠说,“为重兵所围,他也知活命为上。只是我义军营中,有人把他奉为神人。” 方明善欲有所言,又低头不语。 方国珍说:“看来,刘伯温早已谋划好出逃活命,五将军引兵偷袭城门,营寨空虚,他便乘机突围出逃。我太高看他了!” “主帅,”方国珉说,“不能就这样让他轻易逃了!” “是呀主帅,”丘楠说,“兴兵围攻台州,本就为除掉刘伯温,今他已出逃,围城还有何用?” “主帅,”方国珉上前请命说,“那刘伯温逃脱皆因我一人,我愿率一支轻骑将其截杀,以功折罪!” 方国珍看了看方明善,方明善低头不语。 “主帅,当断则断。”丘楠说,“趁刘伯温逃出不远,即刻追击,迟疑不决,恐贻误战机。” “嗯,丘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点了点头说,“本帅作巡防千户时,瞒着官府,私下训养了3千轻骑,今日正好用之。(转向方国珉)五将军——” “国珉在!”方国珉答道。 “本帅命你率3千轻骑追击刘伯温,不可让其失了踪迹!”方国珍说。 “遵命!”方国珉答道。 方国珍说:“本帅当亲率所部人马随后出击,定将其斩尽杀绝!”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山道,淡淡水雾中,杆杆青竹更显得翠绿。弯弯的山道,匆匆的步履,军士在继续行进。刘基骑在马上,微阖双目,似在思索。叶安、苏晴儿一左一右跟在马后。传令军士快马加鞭,飞驰而至。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上前禀报,“方寇以3千轻骑追袭我军,距我军已不足70里。” “哦。”刘基点了点头,问,“可曾探明,前来追袭的匪首是何人?” “匪首正是围攻西门的方国珉。”传令军士说。 “南门匪首方国珍有何动静?”刘基问。 “方国珍暂无动静。”传令军士说。 “哦。”刘基说,“再探再报。” “是!”传令军士调转马头离开。 “又是那方国珉,”叶安说,“他追得这么快,昨夜挨打之痛,这么快就忘了?” “呵呵。”刘基笑着说,“他倒不是忘了痛,他是急着将功折罪呀。” “将功折罪?”苏晴儿笑了笑说,“这次他恐怕要罪加一等了。” “哦?”刘基好奇地看着苏晴儿,问,“晴儿,你为何如此说?” “方国珉犯了兵法之大忌!”苏晴儿说。 “兵法之大忌?”刘基问,“他犯何大忌?” “骑战,须得平易之地,进退无碍,战则必胜。”苏晴儿说,“而方寇以轻骑逐我入山林险阻之地,进退受阻,突袭冲杀之长无以施展,此乃用兵之大忌!” “呵呵。”刘基笑着说,“晴儿已不可小觑矣。” “老爷,我有一事不明。”叶安说,“方寇一直藏匿于海岛,何来的3千轻骑?” “哦,”刘基说,“方国珍归顺朝廷之时,控制了漕运,他用私吞的漕运钱粮,匿养了3千轻骑。” “啊?”叶安大惊说,“方国珍这……这岂不是私募兵马?” “呵呵。”刘基笑笑说,“方国珍为寇作乱,其罪岂止是私募兵马!” 刘基一抖缰绳,战马向前驰去。叶安、苏晴儿紧紧跟随。 台州城墙上,一双双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城外。垛口后,箭搭弦上,刀剑出鞘,将士严阵以待。城门楼前,白景亮与林知事并肩而立。面前,一杆大旗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林知事看了看城外说:“这时辰,方寇该来攻城了,为何半点动静也没有?真是蹊跷。” “呵呵,”白景亮微微一笑说,“方寇昨夜折腾一宿,恐怕此时尚在休整,不可懈怠。” “下官明白。”林知事说。 传令军士跑过来禀报:“启禀大人,城外方寇已撤去。” “已撤去?”白景亮问,“方寇向何方向撤去?” “向西撤去。”传令军士说。 白景亮来到垛口,向城外眺望,大笑:“哈哈哈,刘大人之计成矣!” 山道上,义军队伍在浩浩荡荡行进。方国珍与丘楠并辔而行。 “不知国珉将军有没有盯住刘伯温。”方国珍说。 “主帅放心,”丘楠说,“刘伯温出逃不过六七个时辰,没逃多远,五将军不消半日即可追上,刘伯温逃不脱。”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国珉缠住刘伯温,带我大军一到,彻底吃掉他。” 峡谷内一条山道,狭窄崎岖,两边层峦叠嶂,山石嶙峋。方国珉率义军骑兵正在峡谷中行进。前边道路越来越狭窄,义军骑兵行进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拥挤。方国珉夹在骑兵中,面色焦急。渐渐地队伍停了下来。 方国珉大喝:“前方因何而停?” 一位头领挤了过来,说:“启禀将军,前方山道狭窄,只容下单骑通行。” 方国珉说:“那就编为单列,快速通过。” “遵命。” 头领指挥着部下变成单列,艰难前行…… 傍晚,刘基率水军将士来到一片竹林中。竹林阴翳,郁郁苍苍,团团青竹,连绵成一望无际的翠海。刘基撩开一杆被团团枝叶压弯的青竹,弯腰钻过,来到一稍开阔地带,四下望了望竹林,勒住了战马。 “老爷,你累了吧,先喝口水。”叶安跑到马前,递上水囊。 刘基接过水囊,喝了两口。 “老爷,”叶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四下望了望问,“为何好路不走,偏要钻这竹林呀?” “这都看不出?”苏晴儿用手戳一下叶安脑袋,说,“你要这还有何用?” “呵呵。”刘基大笑。 “看出……”叶安又四下看了看问,“这四周只有竹子,能看出什么来?” “用眼当然看不出了,”苏晴儿指着叶安的脑袋说,“要用它来看!” “用它看……”叶安听了苏晴儿的话更加迷惑,他摸了摸脑袋。 刘基把水囊递给叶安,叶安接过。苏晴儿递上地形图,刘基展开,仔细察看。陈子豪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方国珉所率轻骑追过来了。”陈子豪上前禀报。 “距我还有多远?”刘基问。 “距我只有10余里了。”陈子豪说。 “方国珍呢?”刘基问。 “百里有余。”陈子豪说。 “这方国珉追得可够急的!”苏晴儿说。 “他这是急着将功折罪呢。”陈子豪说。 “将功折罪?”苏晴儿说,“这次方国珉怕是要罪加一等了。” “罪加一等?”陈子豪问。 “是呀。”苏晴儿说,“他将3千轻骑,白送与我,岂不要罪加一等?” “呵呵。”陈子豪看了看苏晴儿,笑着说,“看来晴儿也在琢磨吃掉这支轻骑。” “岂止我一人琢磨,”苏晴儿笑着说,“你和叔父不也在琢磨吗?” “呵呵,”陈子豪笑着说,“我和刘大人的心思全让你看透了。是呀,3千轻骑,方国珉急着送此大礼,我等若却之,有显不恭呀!” “子豪说的对。”刘基说,“这3千轻骑,本为方寇做巡防千户时私匿的兵马。既然方寇拱手相送,我等就在这竹林,收下此礼。子豪——” “子豪在!”陈子豪答道。 “速速在此布下伏兵,将方寇轻骑一网打尽!”刘基命令。 “遵命!”陈子豪答道。 第84章 定巧计设伏竹林 贪功劳误入绝境 竹林内,地面覆着一层厚厚的枯叶,枯叶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双双眼睛。 竹梢,长满浓密的竹叶,竹叶中,依稀现出一个个水军军士身影。 崎岖的山道,义军骑兵艰难前行。方国珉不停地挥动马鞭,大喝:“刘伯温就在前边,距我已不足10里,快,快!” 士兵策马,战马奋蹄前行。 义军骑兵进入竹林,马蹄踏着枯叶,沙沙作响。竹子长得稠密,骑行十分困难。几个士兵翻身下马,一手牵马,一手持着长刀,机警地左右张望,缓慢前行。 陈子豪隐藏在枯黄的竹叶下,一匹战马踏着竹叶,从他眼前跨过,马蹄几乎踩到他的头发,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方国珉骑在马上,缓缓前行,横生的竹枝竹叶不时扫着他的脸。方国珉勒住战马,看了看四周的密密的竹林,面色忽然紧张得抽搐。 “停,停,停止行进!”方国珉举起马鞭,大喊。 一名义军头领催马来到方国珉面前,问:“将军,刘伯温就在前边竹林中,为何命令停止行进?” “你未看到?”方国珉指着前面说,“前边竹林越来越密,已无法骑行,万一刘伯温在此设下伏兵,我骑兵无法驰骋,就如蛟龙困于沙滩,只能被动挨打。快,后队变前队,撤出这片竹林!” “哦。”义军头领惊恐地高喊,“将军有令,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义军骑兵调转马头,准备撤离。 陈子豪突然从枯叶中跃出,长剑一挥,大喊:“军士们,别让贼寇逃了,杀——” “别让贼寇逃了,杀——”众军士纷纷从枯叶中跃出,呐喊着冲向义军。 飘飞的竹叶,奔跑的脚步,惊恐的眼神,潮水般一冲出的官军…… 一匹受惊的战马,腾起前蹄,掀翻背上的义军士兵,长啸一声,狂奔而去…… 两军混在一处,一番厮杀…… 义军的大队人马仍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缓缓前行。方国珍看了看天色,问丘楠:“五将军追那刘伯温已大半日了,也不知追上没有,怎么连半点消息也没有?” “主帅尽可放心,刘伯温逃不脱。”丘楠说,“刘伯温所率人马皆徒步而行,五将军所率乃日行千里之轻骑,依行程而算,不出今夜定能追上刘伯温!”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 传令士兵快马驰来禀报:“启禀主帅,五将军被刘伯温围困,情势危急!” “什么?五将军为刘伯温所围!”方国珍两眼呆直,身子晃了两晃,差点摔下马来。 “主帅,主帅!”两边的侍卫急忙上前扶住。 方国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刘伯温……” “主帅莫急,待我问个仔细。”丘楠转向传令士兵问,“五将军被困于何处?” “前方竹林。”传令士兵答道。 “距此处有多远?”丘楠问。 “距此处不过六十余里。”传令士兵说。 丘楠摆了摆手,让传令士兵离开,忽然大笑:“哈哈哈……” “丘先生因何大笑?”方国珍问。 丘楠说:“我笑那刘伯温贪心不足,命且休矣,尚不自知!” “什么?”方国珍不解地问,“刘伯温……他……他命且休矣?” “不错。”丘楠说,“刘伯温5千人马就想吃我3千轻骑,恐其未开口而吞,我大军即到,里外夹击,他刘伯温岂不束手就擒?” “先生之言有理!”方国珍大喜,举起马鞭高喊,“义军弟兄,快速行进,给我捉拿那刘伯温!” 义军士兵加速行进。 竹林内,陈子豪凌空跃起,一脚飞踹,把马背上的一名义军士兵踹到马下,自己飞身跨上马背。旁边的义军头领催马扑向陈子豪,举刀向陈子豪横劈,陈子豪仰身躲过。陈子豪回手一剑,义军头领侧身一躲,差点坠落马下,陈子豪一阵冷笑。义军头领又举刀向陈子豪劈来,陈子豪举剑相迎,嚓,一声脆响,刀剑相接,迸出火花。刀剑并在一处,两人一番角力,不分上下,各收回刀剑。义军头领吼叫着举刀向陈子豪劈来,陈子豪不躲不闪,一抬手,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义军头领定格在那里,他面前一棵碗口粗的毛竹中间一节慢慢裂开,哗的一声,突然坠落,露出锋利的白茬。义军头领瞪大眼睛看了竹茬片刻,眼珠一翻,跌落马下…… 一名义军士兵一手握长刀,一手执缰绳,惊恐地后退着,突然头顶飞来一人,阿才双脚倒钩着竹梢,用力一荡,身子凌空飞向马背上的义军士兵。义军士兵慌忙中举刀乱砍,阿才身子一收,轻轻飘过。义军士兵收回长刀,还未坐稳,阿才又荡了回来,凌空飞脚,把义军士兵踹到马下,回身一荡,轻轻落在马背上。义军士兵就地一滚,起身扑向阿才,举刀横劈。阿才跳到战马另一侧,两人围着战马,追逐拼杀…… 两名义军士兵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把阿坚夹在中间,左砍右劈,让阿坚应接不暇。阿坚眼珠一转,虚晃一招,假装跌倒,滚到马后,用刀背在两马后臀部猛地一拍,两马后臀一掀,把马背上的义军士兵掀落马下…… 方国珉瞪大惊恐的眼睛,喃喃自语:“官军果然有埋伏……” 身旁的头领说:“将军,四面皆是官军,已无路可撤。” 方国珉咬牙切齿地说:“勿惜代价,杀开血路,冲破官军设围!” “是将军!”头领转向义军士兵,高喊,“义军弟兄,随我杀退官军,杀——” “杀——” 义军士兵齐声呐喊着冲入官军阵中,刀剑相接,人仰马翻,飞洒的鲜血溅上翠绿的竹节…… 官军越聚越多,义军渐渐乱了阵脚。 方国珉骑在马上观战,脸上渐渐布满愁云。方国珉猛地拔出宝剑,高喊:“义军弟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战,随我杀——” 方国珉率身后的义军冲进官军阵中,一番鏖战,官军渐渐退却。 竹林深处,刘基伫立冥思,叶安、苏晴儿立于两侧。一阵又一阵喊杀声从竹林深处传来,刘基侧耳听了听,蹙起了眉头。苏晴儿也侧耳倾听,似乎听出了什么。 传令军士跑来禀报:“启禀大人!” “战事如何,快讲!”刘基说。 “方寇皆入我所设罗网,可仍负隅顽抗,一时难以取胜。”传令军士说。 “哦。”刘基说,“再探再报!” “是!”传令军士转身离开。 “什么?一时难以取胜?”叶安问,“已成网中之鱼还拼命挣扎!” “所谓困兽犹斗……”苏晴儿说,“一时不能取胜……这战事僵持,于我不利!” “是呀,方国珍所率大队人马正向此奔袭,僵持不下,恐致腹背受敌。”刘基望着苏晴儿说,“晴儿,你有何策,可破此僵局?” 苏晴儿思索片刻说:“我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何计?”刘基问,“说来听听。” “网开一面,让贼首方国珉脱逃。”苏晴儿说。 “什么,让方国珉逃走?”叶安惊讶地望着苏晴儿说,“老爷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方国珉困住,你却要放他走,晴儿,你糊涂了吧?” “我糊涂?”苏晴儿不服气地说,“你才糊涂呢!” “你若不是糊涂,怎会想出把贼首放走?”叶安问。 “叶安,莫要乱说,晴儿既出此计,必有其道理。”刘基望着苏晴儿说,“晴儿,说说吧,为何要网开一面?” 苏晴儿说:“方才见叔父细听战场传来金戈之声,晴儿也听了听,便察觉方寇虽四面被围,可军心未散,志气未馁,抵抗甚是顽强。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有贼首方国珉在吧,贼首在,上下同心,难以速胜;若贼首脱逃,群寇无首,军心溃散,群寇便无心抵抗,定会俯首而降。此为其一。” “嗯,有些道理。”刘基微微颔首说,“那其二呢。” 苏晴儿说:“其二,方国珉为方国珍胞弟,知其被困,方国珍必率众奔袭而来。若不能速胜,方国珍一到,我将腹背受敌,恐有不测!若放走方国珉,方国珍见胞弟无虞,便不会再冒然前来。” “还有其三吗?”叶安问。 “有!”苏晴儿说,“其三,方今剿匪之要,在敌我军力之消长,不在一战一役之绝胜。此番作战,重在得敌之轻骑为我所用,不在全歼之。若击杀方国珉,群寇必上下感奋,哀兵之师,更难胜之。” “嗯。”刘基说,“晴儿之言,恰如我所想,就依此计。叶安——” “在!”叶安说。 “速去传我军令:网开一面,让方国珉脱逃。”刘基说。 “是,老爷!” 两军阵前,仍在混战。方国珉马前围着三四个军士,他与侍卫居高临下,左劈右击,几名军士抵挡不住,仓皇遁入林中。 方国珉没有追赶,他勒住战马,看了看前方,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将军因何发笑?”侍卫问 “你看,”方国珉手指前方说,“这一左一右皆有重兵,唯有正前方无人堵截,我笑刘伯温布网不密,为我留下脱逃之路。” “不知是否有陷阱。”侍卫说。 “不必担心。”方国珉说,“官军也刚入这片竹林,我等一直在其后紧追不舍,仓促之间,官军何来闲暇布设陷阱。” 侍卫说:“那就由此缝隙杀出!” “嗯。”方国珉高喊:“义军弟兄,随我杀出去——” 方国珉一抖缰绳,战马一跃而出,身后只数十名将士跟着杀了出去。 竹林壕沟内,百户率一队官军手执兵器,静静潜伏。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百户得意地说:“我张网多时,果然等来大鱼!弟兄们,扯起绊马索,擎弓搭箭!” 一根根绊马索在粗壮的毛竹间横起,一张张弓弩拉起,沿壕沟一字排开……官军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军士赶到,翻身下马大高喊:“刘大人有令,网开一面,放贼首逃走!” “什么?”百户不解地问,“我只听过擒住贼首,立功受赏,还从未听说过放贼一马呢!” 传令军士手举令牌说:“大人令牌在此,不得违背!” “遵命!”百户看了看令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向部下说,“撤下绊马索,收起弓箭,放贼寇逃出。” 绳索放下,弓弩收起。军士撤向两边。 方国珉率几十名义军骑兵由远而近,催马跃过壕沟。 山道上,方国瑛率一队义军士兵前来接应方国珉。义军士兵手举火把正在行进,方国瑛不停挥动着马鞭,高喊:“快,快,刘伯温就在前边竹林,快!” 义军士兵加快了行进速度,方国瑛一鞭战马,向前驰去。 方国珉身后的将士只剩三十余人,他们逃出竹林,沿着山道策马狂奔。方国珉不时回头,大喊:“义军弟兄,跟上,快跟上。” 方国珉率逃出的将士一路狂奔,拐过一个弯,前边山道突然出现无数的火把。方国珉一勒战马,战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众将士纷纷勒住战马,来到方国珉身后眺望,前方,无数的火把顺着山道蜿蜒而动,仿佛舞动的星河。 身旁的头领说:“好像是四将军的人马。” “不错,就是四将军。”方国珉回头看了看众将士说,“我们总算逃出来了。走,去迎四将军!驾!” 方国珉一拍马背,战马飞驰。身后将士高喊着:四将军,四将军……一起向着火把的方向奔去。 两队人马相遇,方国珉与方国瑛在山道,紧紧地抱在一起。 “四哥……”方国珉哽咽着说。 “五弟!”方国瑛眼含热泪。 “多亏四哥来救我,”方国珉说,“总算……总算出来了……”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方国瑛说。 竹林深处,地上跪着一群义军士兵,兵器丢在前面,堆成了一堆。四周站着看押的军士。陈子豪与两名军士在清点缴获的马匹、兵器。刘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叶安和苏晴儿。陈子豪迎了上去。 “启禀大人。”陈子豪上前施礼。 “子豪,战果如何?”刘基问。 “回大人,”陈子豪掩饰不住喜悦,说,“此战毙寇百余人,俘获二千余人,只有匪首方国珉等数十人脱逃,缴获战马近三千匹,兵器无数。” 第85章 怜弟兄方国珍未施责罚 虑进退方国瑛怕蹈覆辙 刘基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义军士兵。“嗯。” “大人,不要杀我,大人,不要杀我……”义军士兵纷纷叩首。 刘基说:“尔等尽可放心,本官非擅施杀戮之人。”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众士兵说。 刘基转向陈子豪说:“所俘贼寇虽已为寇,仍为我四野乡民,其多是被方寇裹挟而为寇,本无恶性,勿擅杀戮!愿回乡耕田者,给予盘缠;愿入我官军者,教化后编入我官军。” “子豪明白。”陈子豪说。 一名壮年义军士兵听到刘基的话,立刻叩首说:“谢大人不杀之恩,罪民甘愿入官军。” 其他义军士兵也纷纷说:“我等也甘愿入官军,甘愿入官军……” “好,好!”陈子豪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义军师帐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满面怒色。丘楠、方国瑛立于两侧。方国珉跪于书案前。 “五将军,”方国珍问,“本帅命你率三千轻骑追袭刘伯温,结果如何呀?” 方国珉低下头说:“国珉无能,令义军蒙辱,实在惭愧。” “你不是无能,是愚蠢!”方国珍怒吼,“3千轻骑,让你带入竹林,战马无以驰骋,只能任人杀戮。” “怪我糊涂。”方国珉说,“我一路苦苦追赶,见官军遁入竹林,便不假思索,冲入林中追杀,不料坠入刘伯温圈套,我与众将士舍命拼杀才得以逃脱。” “哼!”方国珍余怒未消,说,“刘伯温一贯狡诈,你怎能不防?” “唉。”方国珉说,“只怪……只怪我一时迷了心窍,只想尽快擒住刘伯温……” “国珉,你也久经沙场,行事竟还如此轻率。”方国珍叹息说,“唉!你……你带回多少人马?” “只……只带回三十余骑。”方国珉说。 “三千轻骑啊……你……你……只带回三十余骑!”方国珍痛惜地说,“你……你知道支轻骑怎么来的吗?” “我……”方国珉低下头。 “那是本帅做巡防千户时,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偷偷匿养的。你知道吗?”方国珍说,“举义以来,义军一直弱于陆战。本帅做梦都想拥有一支轻骑,好在岸上与官军抗衡。可你……” “主帅,”方国珉痛心地说,“我……我知错了……” “本帅将这三千轻骑交予你,本想让你破敌立功,”方国珍说,“可你……你竟拱手送与那刘伯温,只带回三十余骑!我若饶你,众将士不服。来人!” “在!”侍卫从帐外走了进来。 方国珍指着方国珉说:“把败将方国珉拖出去,重打三十军杖!” “是。” 两名侍卫来到方国珉身边,要把他拖出帐外。方国瑛急忙上前求情,高喊:“求主帅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方国珍冷笑着说,“台州城下,他损兵折将,本帅已手下留情。此番又大败而归,本帅岂能再饶恕!” “求主帅开恩,”方国瑛说,“看在五将军已往功劳份上,求主帅再饶恕一回!” 方国瑛一边向方国珍求情,一边不停地向丘楠示意。丘楠早已看穿了方国珍的心思,他向方国瑛微微点了点头,装着心领神会。 “主帅息怒,”丘楠上前施礼说,“请听丘某一言。” “丘先生有何话说?”方国珍问。 “主帅,”丘楠说,“五将军虽折些人马,可并非是因贪生惧死或麻痹失责,反倒是因其立功心切,勇往直前。忠勇如此,虽有失责,理当宽恕,不该重罚。求主帅三思。” “丘先生所言似有些道理……”方国珍沉思了一下,说,“那就……权且记下这三十军棍,待擒住刘伯温后,一并论功过赏罚!” 方国珉急忙叩拜:“谢主帅不责之恩!” “休要谢我,”方国珍说,“你当先谢丘先生。” 方国珉急忙转向丘楠,拱手施礼:“多谢丘先生为国珉求情。”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丘楠微笑还礼。 方国珍长舒了一口气说:“此番我等登岸,只为除掉心腹之患,刘伯温已近在咫尺,绝不能让其脱逃。四将军——” “国瑛在!”方国瑛答道。 “本帅命你率所部人马,追袭刘伯温,不得有误!”方国珍说。 “遵命!”方国瑛领命,退出帅帐。 溶溶月色,洒满城墙。台州城墙上,白景亮正在巡查,林知事与两名侍卫在身后跟随。军士手握兵器,警惕地注视着城下。通往城墙的台阶上,一名传令军士拾阶而上,快步来到白景亮面前,喊:“报——” 白景亮停下脚步,急切地问:“有何消息?快讲!” “前方传来捷报,刘大人在西南山坳竹林设伏,方国珉所率3千轻骑被全歼。”传令军士说。 “方寇3千轻骑被全歼?”白景亮大为惊喜,连声说,“好,好!” “刘大人真是用兵如神呀!”林知事称赞道,“刚刚出城就传来捷报!” “这岂止是一捷报?”白景亮说。 “白大人还看出了什么?”林知事问。 “此战绝胜,我就不需再担忧刘大人矣!”白景亮说。 “是呀,呵呵。”林知事笑着说,“此战过后,刘大人手中可就不止5千人马了,那可是近8千人马!增添这3千轻骑,对刘大人来说,可谓如虎添翼呀!” “是呀。”白景亮说,“刘大人拥有8千人马,何人还能拒之?” “可不是?呵呵。”林知事说,“8千人马,再加刘大人用兵之谋,方寇已不能奈何于他了。” 白景亮转向传令军士问:“刘大人现在何处?” “已撤出竹林,乘夜而行,转往他处。”传令军士说。 “嗯,好,好。”白景亮点了点头。 山道上,刘基率官军正在行进。队伍一侧,刘基骑于马上,叶安、苏晴儿在马后跟随。陈子豪策马追了上来。刘基勒住战马。 “启禀大人——”陈子豪来到马前施礼。 “将士是否皆已撤出竹林?”刘基问。 “已全部撤出。”陈子豪说。 “所俘的兵士呢?”刘基问。 “已编入各营,一起撤出。”陈子豪说。 “方国珍那边有何动静?”刘基问。 “暂无动静。”陈子豪说。 “哦。”刘基点了点头。 “大人,”陈子豪说,“激战刚罢,将士甚为疲惫,可否稍作休整?” “不可,”刘基说,“此处距方寇尚不足六十里,稍有松懈恐有不测。前方三十里处有一密林,到那里再作休整。” “遵命。”陈子豪说。 方国瑛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内,愁眉不展。案上,残烛摇曳。方国珉掀帘走了进来,方国瑛好像未看见,仍坐在案前发呆。方国珉一直走到了他的跟前,抱拳施礼:“多谢四哥在主帅面前求情!” 方国瑛回过神来,问:“国珉,你何时到我帐中?” 方国珉惊讶地问:“我方才掀帘进帐,你双眼圆睁竟未看到?” “哦,一时走神,未能察觉。”方国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五弟快请坐。” 方国珉在案旁坐下。 “五弟深夜前来,有何事?”方国瑛问。 “专为谢四哥而来。”方国珉说。 “谢我?”方国瑛问。 “是呀,”方国珉说,“多亏你在主帅面前求情,为我免了三十军棍,不然我早已皮开肉绽了。” “你的三十军根是免了,”方国瑛神情呆滞地说,“可我……我的三十军棍尚不知能不能免去……” “你的三十军棍……”方国珉不解地问,“四哥,你……你何来的三十军棍?” “呵呵。”方国瑛苦笑着说,“主帅把追袭刘伯温之任交付予我,我正在琢磨此事:追刘伯温太紧,怕与主帅拉开距离,中刘伯温圈套,重蹈五弟你的覆辙;可追得太松,又怕那刘伯温逃脱,主帅同样责罚。左也不行,右也不是,岂不正如三十军棍悬在头顶?” “四哥说的也是。”方国珉说,“追刘伯温太紧,会被其反身咬上一口,主帅离得太远,救之不急,我已吃了此一堑,你不能重蹈覆辙;若追得太松,致刘伯温脱逃,主帅同样会责罚。该如何去追呢?” 二人思来想去,一直找不出好的解决办法。这时,方明善掀帘走了进来。 “明善将军?”方国瑛、方国珉看见方明善很是惊喜。 “这么晚了,二位叔父还在商议军事?”方明善问。 “不瞒贤侄儿,”方国瑛说,“我二人正为一事犯愁。明善贤侄快请坐。” 方明善在书案旁坐下,问:“何事如此紧迫,致二位叔叔秉烛夜议?” “唉!”方国瑛听方明善问及烦心之事,长叹一声,说,“先不提这烦心事。明善将军因何深夜至此?” “哦,”方明善说,“我押送粮草至此,在营中听到五叔之事,便过来看看。” “明善侄果然知礼,多谢牵挂!”方国珉说,“叔父我的事已毕,倒是你四叔遇到一件棘手之事,我二人左思右想,尚未寻到万全之策。” “何事?”方明善问,“可否说与侄儿听听?” “你来得正巧,”方国珉说,“正需你帮着谋划谋划。” “方才主帅把追袭刘伯温之任交付予我,”方国瑛说,“我正与你五叔琢磨此事:追刘伯温太紧,怕与主帅拉开距离,中刘伯温圈套;追得太松,又怕那刘伯温逃脱。思虑再三,也未寻得良策。” “嗯……也是……”方明善思索片刻,忽然猛拍坐椅扶手说,“有了!” “有了?”方国瑛惊喜地望着方明善问,“有何妙计,明善侄儿快说说。” “无需妙计,”方明善说,“只需逼近刘伯温。” “逼近刘伯温?”方国瑛、方国珉一起望着方明善,不解地问。 “不错,”方明善说,“逼近刘伯温,紧紧缠住他,逼其与我义军决战。列阵对决,四叔有一万人马,刘伯温只有5千人马,加上俘获的轻骑也不足8千,胜算在我义军。即便有不测,刘伯温也不能速胜,伺主帅兵至,两下夹击,定能大破之。” “我也想过采用此策,可……”方国瑛说,“可……又怕追得太紧,与主帅拉开了距离,又恐中刘伯温圈套。” “叔父不必担心,”方明善说,“刘伯温想与我决战,排兵布阵,筹划设伏,至少也要半日。叔父只须贴近官军,不给官军留下设伏机会,刘伯温诡计再多,也无从施用。” “明善说的有理。”方国珉欣喜地说,“逼近刘伯温,不给他留下设伏机会,他纵有万般计谋,也无以施用。” 方国瑛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嗯,明善此计可行。”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洒在林中。官军在林中扎下营寨,手执火把的军士在营帐中来回巡逻。营帐一个连着一个,从营帐中不时飘出阵阵鼾声。营寨正中的一个营帐还亮着烛光,那是刘伯温的营帐。帐内,书案上放一盏油灯,灯光下映着一张打开的地形图,书案后的座椅却是空着。叶安正趴在案头打盹。 苏晴儿来到叶安身后,喊:“叶安——” 叶安没反应。 苏晴儿声音大了些,再喊:“叶安!” 叶安还是没反应。 苏晴儿揪住叶安的耳朵,把叶安的脑袋提了起来。 “哎哟,哎哟……”叶安醒了,看见了苏晴儿,问,“晴儿,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问你在干什么呢!”苏晴儿说,“让你在这伺候叔父,叔父呢?” “老爷?”叶安转向刘基的座椅,可椅子上空空如也,叶安愣了,问,“老爷!老爷呢?刚才还坐在这看书呢。” 苏晴儿生气地说:“让你伺候叔父,你伺候的倒好,叔父不见了,你竟还在这呼呼大睡!” “我就眯了一会儿。”叶安说,“刚才……刚才老爷还在书案后面看书,老爷……老爷呢?” 苏晴儿拉着叶安,走出了营帐。 树林中,营帐一个连着一个,鼾声,虫鸣声混合在一起,在营寨上空飘荡。刘基、陈子豪正在巡营,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营帐。 “一场激战,再加半宿急行,军士早已疲惫不堪。”陈子豪说。 “嗯。”刘基点点头,问,“各路人马都已安营?” “都已安营休整。”陈子豪说。 “嗯。”刘基点点头。 第86章 方国瑛山路紧追袭 杭州城僧探暗相通 刘基带着陈子豪继续巡营,发现有几名军士在帐外露宿。刘基轻轻走近了仔细看了看,只见十多名军士挤在一起席地而睡。看罢,刘基怕扰醒了军士,摇摇手,与陈子豪轻轻离开。来到无人处,刘基问陈子豪:“为何还有军士在帐外露宿?” “因为新编入营的军士。”陈子豪说,“突然多出三千新编入的军士,帐篷一时不足。” “新编入我官军,岂能让他们露宿帐外?”刘基问。 “露宿帐外的皆为我水军军士,”陈子豪说“新编入的军士,无一人露宿。” “哦,这就好。”刘基点头称赞,“子豪虑事周全。” 叶安、苏晴儿走了过来,叶安张口要喊:“老爷……”刘基急忙冲叶安摆了摆手,以免吵醒了熟睡中的军士。等他们走近了,刘基问:“你们怎么不休息,跑这来了?” “老爷,你巡营呢?”叶安说,“我趴在案头就刚闭了一下眼,就不见你了。我和晴儿就出来四处寻找。” “老爷在营中,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刘基说,“快回去休息吧。” “叔父,我与叶安也陪你巡营。”苏晴儿说。 “巡营用不了这么多人。”刘基说,“你们回去吧。” “哦。”叶安说,“老爷,你多加小心。” “放心吧。” 刘基说完,与陈子豪继续巡营。叶安、苏晴儿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们离开。 青田武阳村。刘基母亲躺在床上,房间里,刘基夫人富氏静静地坐于床前守候。靠窗的桌案上放着一盏油灯,灯油已快燃尽。刘基母侧了一下身,富氏急忙走到床前,把被子轻轻地掖了掖。刘基二夫人陈氏轻推房门走了进来,来到床前看了看,母亲睡得正香。富氏拉着陈氏的手,轻轻地走了出房门,来到院中。 “妹妹,”富氏问,“这都后半夜了,你怎么又起来了?” “我心里像有什么事似的,一直睡不踏实。”陈氏说,“我就起来了,来看看娘。” “是不是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富氏问。 “要是老爷那边有消息,我就踏实了。”陈氏说,“这两天,老爷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是为何?”富氏说,“要不……要不再派一个家丁去打听打听。” “家丁是派出去了……”陈氏摇了摇头,叹息说,“唉,这些家丁,没一个指得上的……” “妹妹也不必担心……”富氏说。 “这兵荒马乱的,”陈氏说,“也不知叶安能否照顾好老爷。” “叶安跟随老爷这么多年了,一直很贴心。”富氏说,“妹妹,你就放心吧。” “贴心倒是贴心,”陈氏说,“可他毕竟是一男丁,冷了热了的,怎会考虑得那么周全。” “不是还有晴儿的吗?”富氏问。 “晴儿可是苏家的小姐,”陈氏说,“她还要人伺候呢,哪会伺候好老爷?” “也是……”富氏说。 “也不知老爷现在怎样了……”陈氏满脸愁容。 房间里传来刘基母亲轻微的咳嗽声,她们二人,急忙进了房间。 水军帅帐内,叶安伏在案头,睡得正香。书案上,一盏油灯,灯火在夜风中不停地舞动、摇曳。叶安从梦中醒来,伸了伸懒腰。睁开眼,发现刘基仍坐在案前,正借着昏黄的灯光在看书。 “老爷,你还没睡呀?”叶安看到灯光有些昏暗,急忙拨了拨灯花。 刘基笑了笑说:“老爷我在你这年龄时,比你还贪睡,可现在呀……(摇了摇头)怎么也睡不香了,你继续睡吧。” 叶安四下看了看说:“不睡了,天快亮了。” 刘基笑了笑继续看书。叶安看了看书案上的茶碗,茶汁已尽,说:“老爷,我为你换杯茶去。” “嗯。”刘基点点头。 叶安起身,端起茶碗离开,陈子豪掀帘闯了进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神色慌张地说,“方寇……方寇已逼近我营寨!” “什么,方寇逼近我营寨?”刘基问,“距我还有多远?” “已不足10里。”陈子豪说。 “匪首是何人?率多少人马?”刘基问。 “匪首方国瑛,率1万人马。”陈子豪说。 刘基皱眉思考,自言自语说:“方国瑛……来得好突然呀……” 陈子豪说:“方国珉刚败,方寇应该有所顾忌,为何还会贸然来袭?” “方国瑛不像是贸然来袭,”刘基说,“定是有人从中指点。” “管他何人指点,”陈子豪说,“大人,不如趁热打铁,借这片树林,再来一个伏击,吃掉他!” “仓促之间,难以设伏。”刘基放下书,果断地说,“撤!” “大人,匆忙而撤,若方寇突然攻袭,当如何?”陈子豪问。 刘基笑了笑说:“我料那方国瑛尚不敢如此。” “大人有此把握?”陈子豪问。 “嗯。”刘基十分肯定地说,“正如你刚才所说,方国珉刚败,方国瑛还是有所顾忌。我料那为其谋划之人,也未必有如此胆量。勿再耽搁,撤!” “遵命!”陈子豪离开帅帐。 义军来到密林前,停了下来。方国瑛勒住战马,义军先锋林头领来到方国瑛的马前问:“启禀将军,刘伯温就藏身于前边树林,是否发起攻袭?” “且慢!”方国瑛摇了摇马鞭说,“昨日五将军即因贸然攻袭致全军覆没,先命人进去打探打探。” “遵命!”林头领策马离开。 林中,晨光熹微,竹木葱茏。官军正撤往林外,队伍整齐有序。马蹄声得得,踏碎草叶间滚动的露珠;军士步履匆匆,扯散丝带般轻笼的薄雾。 密林外,方国瑛立马于队伍前向林中张望,一匹探马从林中飞驰而来。 “启禀将军,官军撤出前边密林。”探使来到方国瑛马前禀报。 “已撤出密林……”方国瑛想了想,举起马鞭喊,“追!” 义军士兵随方国瑛向林中追去。 山道上,官军正在行进。队伍一侧,刘基骑于马上,叶安、苏晴儿在马后跟随。陈子豪策马追了上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说,“方寇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距我有多远?”刘基问。 “仅六七里。”陈子豪说。 “传令,加速行进,甩掉身后的方寇!”刘基说。 “是!”陈子豪转向行进的官军,大喊,“大人有令,加速行进,甩掉后面的方寇。” 军士加快了行进速度。 官军队伍的后面,方国瑛挥动马鞭,也在催促队伍加速前行。 “快,快,”方国瑛大喊,“快速行进,别让官军溜掉,快!” 义军士兵纷纷跑步前进。 义军帅帐内,方国珍洗漱完毕,内侍正帮其整理衣冠,丘楠走了进来。 “丘先生,”方国珍转过身来说,“这么早来见本帅,所为何事呀?” “为四将军追袭刘伯温之事。”丘楠说。 “四将军现在何处?”方国珍问。 “昨夜三更,四将军悄悄启程,前去追袭刘伯温。”丘楠说,“已追至七十里外密林中。” “哦,”方国珍说,“四将军行动倒够快的呀。” 丘楠说:“听说,昨夜方明善将军为其出了一条妙计。” “是何妙计?”方国珍问。 “让四将军紧紧贴住刘伯温,逼其决战。”丘楠说,“列阵对决,刘伯温不能速胜,伺主帅兵至,两下夹击,定能大破刘伯温。” “果然妙计!”方国珍大喜。 “想必,此刻四将军正在与刘伯温周旋。”丘楠说。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说,“既如此,你我也莫要在此耽搁,速速起兵,助四将军计成。” “我也正有此意。”丘楠说。 “来人——”方国珍高喊。 “在!”传令军士走了进来。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追袭刘伯温!”方国珍说。 “是!”传令军士离开帅帐。 刘基立马于山道旁,看着正快速行进官军。陈子豪快马加鞭,飞驰而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来到刘基马前,勒住战马。 “子豪,”刘基问,“方寇是否已被甩掉?” “方寇紧追不舍,未能甩掉。”陈子豪说。 “哦?未能甩掉……”刘基问,“方国瑛现在距我多远?” “仍是六七里。”陈子豪说。 “哦。”刘基想了想,又问,“那……方国珍呢? ” “方国珍刚拔营起兵,距我七十余里。”陈子豪说。 “哦。”刘基沉思片刻说,“既然方国瑛愿意紧逼于我,那就让他逼近吧。传我军令:停止行进,保持戒备。” “遵命!”陈子豪转向军士,大喊,“大人有令:停止行进,保持戒备!” 军士停了下来,亮出了兵器。 方国瑛正策马前行,林头领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林头领慌慌张张地说,“官军……官军突然停下了。” “什么,官军停下了?”方国瑛冷笑一声,说,“官军不走了,我义军也歇一会儿。传令:停止前行!” “是!”林头领:(大喊)将军有令,停止前行! 义军将士停下脚步。 杭州。街道上,人来人往。参知正事樊执敬骑于马上,幕僚与两个侍从在马后跟随。人流中有一僧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樊执敬仔细打量着前边的僧人,感觉有些异样,目光便一直盯着他。僧人走到樊执敬马前,把头上的斗笠往下拉了拉,匆匆离开。樊执敬勒住马,回头向身后的侍从递了个眼色,侍从追了过去。僧人拐进了一个小巷。长长的小巷,空空荡荡。僧人疾步而行,后边,两侍从紧紧跟随。僧人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步伐。侍从也快步跟随。走到一巷口,僧人突然拐进左边的另一条小巷。侍从紧跑几步,也拐了进去,刚追了两步,却被一名商贩赶着一头毛驴堵住了去路。侍从想从左边通过,毛驴堵住了左边;侍从侧身想从右边通过,毛驴又堵住了右边。商贩举起手中的竹鞭,在毛驴背上猛抽了一下。 “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堵两位差官的去路。”商贩大骂。 毛驴驯服地让开了条路。 “差官大哥,对不起,”商贩歉意地笑了笑,“挡了二位的道,请,请。” 两位侍从看了看商贩,从毛驴让开的夹缝中通过,快步追了上去。前边是一丁字巷,追到巷子尽头,侍从往左边巷子看去,巷子空空荡荡,往右边巷子看去,也不见半个人影。回头看去,赶毛驴的商贩也早不见了踪影。 参知政事樊执敬骑于马上,等待两位侍从。幕僚站在一旁。 “大人,”幕僚问,“方才为何命侍从去追那僧人?” “先生是否察觉,近日这杭州城有些异样?”樊执敬问。 “有何异样?”幕僚问。 “先生未看出,近日街道上僧人突然多了起来?”樊执敬问。 “杭州城禅院甚多,”幕僚说,“街道上有几位僧人行走,也不足为怪。” “杭州城僧众多虽多,大多深居于禅院潜心修行,”樊执敬说,“何曾见僧人屡屡招摇于市?” “也是。”幕僚恍然大悟,“大人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怪异。” “方才那僧人四处张望,举止怪异……”樊执敬很自信地说,“不像是我杭州城内禅院的僧徒。” “听大人此言,我也突然觉得有些蹊跷,近日街道上出现的这些僧人,目光怪异,左顾右盼,似有所图……”幕僚说,“嗯,不像是来自我杭州城内各禅院的。” “这些僧人……来自何处呢?”樊执敬沉思。 幕僚突然神色紧张地望着樊执敬说:“莫非是……来自蕲黄贼寇?” “嗯。”樊执敬点点头,“也不无可能。” “只是……”幕僚说,“平章大人正驻守于昱岭关,蕲黄贼寇是如何通过关口,潜入我城里的呢?” “蕲黄匪首,本以妖言邪术聚众,念偈拜礼,常假借禅宗,颇能惑众。”樊执敬说,“恐城内禅寺有僧徒与其相通,暗中助其潜入城内。” “嗯。”幕僚说,“极有可能。” 两位侍从快步来到樊执敬马前禀报:“启禀大人——” 樊执敬问:“那僧人去往何处?” “我二人追进一条小巷,被一商贩阻挡,那僧人突然就不见了。”侍从说。 “看来此僧并非单独行事。”樊执敬说,“传令巡城军士:严密盘查往来之僧人!” “是!”两位侍从一起答道。 第87章 山路中两军紧纠缠 水堰前刘基闲吟诗 刘基、陈子豪催马登上山道外的一处高冈,向身后的义军眺望。 “大人你看,”陈子豪指着义军说,“方寇也停下了。” 刘基放眼望去,只见义军士兵或坐或蹲,正在山道两侧休息。 “大人,”陈子豪说,“不如趁其不备,突然杀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刘基摆了摆手说。 “有何不可?”陈子豪问,“方寇战又不来战,退又不退去,就这样与我僵持纠缠,实在让人心里窝火!” “怎么,沉不住气了?”刘基看了看陈子豪,笑着说,“方寇此举正是要逼我与其决战。” “想与我军决战,我军已停下,他为何又不来战?”陈子豪问。 “他在等。”刘基说。 “在等?”陈子豪问,“等什么?” “等身后的方寇主力,”刘基说,“方国珍行动迟缓,距离尚远,方国瑛还有些顾忌。” “原来如此!”陈子豪问,“那……我军该如何?” “要准备吃些苦头了。”刘基说。 “吃些苦头?”陈子豪不解地问,“吃什么样的苦头?” “眼下之计,唯有急行,令方国瑛与方寇主力拉开距离,再寻机歼灭之!”刘基说,“这急行非一日两日啊。” “噢。”陈子豪说,“只要能取胜,多走几里路算什么!” “不仅要多走几里路,”刘基说,“可能还会饥不能餐,困不能眠。” “大人放心,”陈子豪说,“我水师军士多来自村野渔家,这点苦不算什么。我这就让军士多备些水和干粮。” “要备的不光是水和干粮,还要有韧性和耐心。”刘基说,“下一战非兵刃相接,比拼的是意志和毅力。” “子豪明白。”陈子豪一拍马背,下了山冈。 山道上,官军列队而行。道旁,火头军为军士发放干粮、水囊等物品。 官军后面的义军正在休息。山道旁树下,方国瑛正坐在一块山石上,林头领催马匆匆赶了过来。 “启禀将军,”林头领说,“官军发了干粮和水后,又继续前行了。” “刘伯温这路赶得可够急的,早饭也不吃了。”方国瑛说,“他不吃,我也不吃!每人发一份干粮,追!” “遵命!”林头领转向一旁的士兵高喊,“将军有令,每人领一份干粮,继续行进,追赶官军!” 方国瑛站起身,翻身上马,策马而去。义军士兵看着方国瑛离去的背影,一个个牢骚满腹,议论纷纷:追了大半夜,刚歇一会儿,还追!连口热饭也不给吃…… 林头领举起马鞭,前来驱赶。义军士兵才慢腾腾地站起身,队伍不整地向前追去。 青田武阳村。织机声札札,梭子带着细丝在两手间飞来飞去,穿行在密密的经线中,编织着匀细的布幅。刘基二夫人陈氏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织布,织了片刻她抬头看了看窗外,一弯弦月已悬在树梢。朦胧的月光透过木格窗,洒在隔壁的房间,刘琏和刘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山道上,刘基率领台州水师正在行进,军士边走边啃着干粮。方国瑛率义军在后面苦苦追赶。义军队伍已有些散乱,士兵面露疲惫之色。 夜色中,无数的火把沿着曲折的山路在蜿蜒游动,远远望去,宛如璀璨的星河。官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队伍浩浩荡荡,向前行进。刘基骑马行于步兵队伍一侧,叶安、苏晴儿在马后跟随。步兵队伍中突然有些骚动,刘基勒住战马观看,只见一名小个子军士,被两人架着,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行走。 “这名军士怎么了?”刘基问。 架着他的两位军士停了下来。 “回大人,”小个子军士说,“方才不小心,把脚崴了。” “伤得重吗,是否需要医士调治。”刘基问。 “伤得不重,”小个子军士说,“一会就好了。” “伤了脚怎能继续行走?”刘基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小个子军士说,“来,乘我坐骑,歇一程再行走。”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小子个军士趔趔趄趄走了两步说,“大人你看,我能行走。” “叶安,”刘基回身向叶安说,“扶军士上马。” “大人……” 小个子军士还想推辞,叶安扶着他上了刘基的战马。 小个军士眼含热泪说:“大人你……” “大人我正想走上一程。”刘基笑着说,他一拍马背,战马奋蹄而行。然后,刘基又转身向叶安说,“叶安,传我军令:所有战马,均由三位军士轮流换乘。” “是,老爷。” 方国瑛立马于山道旁,挥动马鞭,不停地催促:“快,快,别让官军甩掉了!快……” 义军队伍中,士兵个个疲惫不堪,步履蹒跚。 雨中。道路泥泞,大雨滂沱。水师军士趟着泥水艰难前行。陈子豪站在雨中,为军士鼓劲。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高声说:“刘大人说了,此战非兵刃相接,与方寇比拼的是意志和毅力,诸位兄弟,有没有战胜方寇的意志和毅力?” 众军士齐声答道:“有!” 官军身后的义军在泥水中艰难前行。方国瑛立马于道旁,雨水顺着马鞭流下,汇成一条水柱。 “快,快,”方国瑛大喊:“别让官军甩掉了!快……” 泥水中,义军士兵挣扎着前行。 一名年轻士兵抬头看了看天说:“官军也真神了,这两天既不扎营休息,也不埋锅造饭,这么大的雨还继续行进,莫非个个都是铁打的不成?” 旁边年长的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官军也是血肉之躯,不过官军多了三千匹马,听说那刘伯温命军士轮流换乘。” 另一士兵说靠近了说:“怪不得呢,我们可是全凭两条腿呀!” 年轻士兵说:“是呀,这要走到何时是个头呀,再这样走下去,我可……” 年长的士兵给他递了个眼神,年轻士兵把急忙把话咽了下去。身后林头领催马赶了过来。 “尔等私下说些什么?”林头领马鞭一指。 “头领,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年长的士兵说,“我们互相鼓劲呢。” “且饶你们一回。”林头领瞪大眼睛说,“若再胡言乱语,吃我三十马鞭!” “不敢了,不敢了……”年长的士兵说。 林头领一催马,向前驰去,马后泥水飞溅。三名士兵互相望了望,步履艰难地向前走去。 一道水堰,横在江中,军士沿着水堰涉水前行。刘基、叶安、苏晴儿随军士来到水堰前。刘基驻足,放眼望去,只见水堰拦阻,聚积了半江清流,盈盈的江水漫过水堰,哗哗的向下游流去。 “老爷,”叶安上前说,“我背你过去吧。” “老爷我虽已过天命之年,尚不需背负而过。”刘基看着叶安说,“呵呵,你这是在催老爷快点老啊。” “老爷你……”叶安说,“这水很凉,老爷你……” “水凉正可清心。”刘基脱下官靴,递给叶安说,“你帮老爷拿着。” 叶安接过靴子。 “叶安,你牵马先行,”刘基把衣衫长襟掖进腰带,说,“我与晴儿随后。” “好吧。”叶安说,“老爷,你小心些。” “放心吧,叶安。”苏晴儿说,“有我呢。” 叶安牵着马,上了水堰,刘基赤脚也上了水堰,苏晴儿跟随。踏着条石筑成的水堰,潺潺清流从足面流过,浸湿了衫襟,刘基放慢了脚步,向上游望去。 “屈子《渔父》中有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刘基指着江水说,“此亦为‘沧浪之水’吧。” “呵呵。”苏晴儿笑着说,“叔父今日也得以‘沧浪之水’濯足矣。” “呵呵,”刘基笑着说,“今日沧浪之水可以濯吾足,却不能濯吾缨。” “为何不能呀?”苏晴儿问。 “大军击鞭锤镫而行,”刘基指着两岸匆匆而行的军士说,“虽有沧浪之水,无暇濯吾缨矣!” “呵呵。”刘基、苏晴儿一同大笑。 江畔,义军士兵步履艰难地前行。方国瑛立马于队伍一侧,挥动着马鞭,不停地催促:“快,快,追上前面的官军,快!” 一名老年士兵一瘸一拐地在队伍中走着,渐渐落在了后面。林头领策马赶了过来,马鞭一指,大声喝道:“你,磨磨蹭蹭的,怎么回事?” “回林头领,”老年士兵说,“我……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实在走不动了……” “腿脚不好?”林头领阴险地说,“那我就给你医治一下腿脚!” 林头领举起手中的马鞭,猛地向老年士兵抽去,老年士兵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向前跑去。 “哈哈哈……”林头领一阵怪笑,“还说腿脚不好,不是还能跑吗!” 山道中,枪戟如林,旌旗如云,义军主力正在山道中浩浩荡荡行进。队伍中间,方国珍与丘楠并辔而行。 “这几日,四将军夜以继日追袭刘伯温,甚是辛苦。”丘楠说。 “不光是四将军辛苦,你我也是马不停蹄呀!”方国珍拍了拍座骑的脖颈说,“你看,我的枣红马都累瘦了。” “呵呵,辛苦一些倒也值得。”丘楠说,“明善将军所献之计正中官军要害,刘伯温虽诡计万端,无奈四将军步步紧逼,他却也无从施用。” “呵呵,他刘伯温也有黔驴技穷之时。”方国珍得意地笑了笑说,“再追两日,待其精疲力竭,必与我摆开阵势,决一死战。” “只是……”丘楠有些迟疑。 “丘先生还有何顾虑呀?”方国珍问。 “只是我主力行动迟缓,与四将军越拉越远……”丘楠说。 “哦,此事不足虑。”方国珍说,“摆阵对决,四将军一万人马足以抗官军矣。” 丘楠疑惑地点了点头。 山峦起伏,草木葱茏。官军队伍在山谷中蜿蜒前行。队伍中间,刘基、陈子豪并马骑行。 “大人,”陈子豪说,“多日急行,军士已极为疲惫。再继续急行,恐军士体力不支。” “我军士疲惫,方寇应更为疲惫。”刘基问,“方国瑛军中现在粮草如何?” “近几日急行,方寇粮草无以运达,”陈子豪说,“方寇军中粮草已经耗尽。” “哦,”刘基问,“方国瑛现在距我多远?” “仍是六七里。”陈子豪说。 “方国瑛倒是真与我军较上劲了,还真没被甩掉。”刘基微微一笑,问,“方国珍呢?距我多远?” “有三日路程。”陈子豪说。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军士多日急行,只吃些干粮,着实辛苦,可驻军休整,好好吃上一餐!” “好。”陈子豪说,“我这就传令三军。” 义军看到官军停下休息,也停了下来。士兵三三两两地靠在路边树干上休息,一名士兵把水囊倒竖在嘴上,半天才滴下一点水来,他失望地把水囊扔在一旁。一名小个士兵把粮袋底翻了过来,里边只有一点锅巴屑,他仔细地用手撮起,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周围的士兵眼巴巴地看着,不停地咽着口水…… 方国瑛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侍从和林头领站在一旁。侍从递上水囊,他喝了几口,又递给侍从。 “将军,”林头领低声说,“士兵的粮袋都已空了。” “哦,我知道。”方国瑛说,“主帅那边粮草何时能够送到?” “明日才能送到。”林头领说。 “明日才能送到?”方国瑛眉头渐渐皱起。 “山路崎岖,粮草运输极为艰难。”林头领说。 “嗯。”方国瑛低头思索。 “将军。”林头领又靠近了些说,“士兵空着肚子可走不了路呀。” “我岂能不知?”方国瑛焦急地说,“军中粮草不济,追,士兵体力不支;不追,又前功尽弃,刘伯温可以逸待劳,从容施计,对付我疲惫之师。” 探使从前方飞驰而来,来到方国瑛面前,翻身下马禀报:“启禀将军——” “官军有何动静,快报!”方国瑛说。 探使说:“官军正在山后溪边埋锅造饭。” “埋锅造饭?”方国瑛起身,向前方看了看说,“我义军忍饥挨饿,他刘伯温倒是有吃有喝呀。” “将军,”林头领走近方国瑛,低声说,“我有一计……” “哦?”方国瑛问,“你有何计,快讲。” 林头领说:“官军用餐之时,必定疏于防备,我若悄悄潜入山后,趁官军用餐之时,突然杀出,必会大破官军。” “嗯,此计妙极!”方国瑛点了点头,“一者能大破官军,二者还可不费吹灰之力,享用一顿美餐,暂解我无粮之忧。传我军令:即刻潜入山后,待官军餐熟之时,突然杀出。” “是,将军!”林头领答道。 第88章 刘伯温造饭施诱惑 方国瑛抢食中伏击 溪水清澈,潺潺流过。溪畔,排列着数不清的锅灶,官军正在烧火煮饭。军士添了一把柴,火烧得更旺。 义军士兵山坡悄悄翻过山坡,隐藏在灌木丛中。一团松针后露出方国瑛的脸,他身后蜷缩着的是林头领和两个侍卫。 林头领指山下说:“将军你看!” 方国瑛放眼望去,只见山下炊烟缭绕,隐约能看到一口口锅灶,军士正在灶旁备饭。 “刘伯温果然有心计,连军灶都埋设的如此隐蔽。”方国瑛说,“只可惜,这缕缕的炊烟暴露了它。” 众人暗笑。 溪畔,官军的饭已煮好。军士掀开锅盖,白雾般的热气腾起,满满的一锅米饭,山谷中的军士向锅灶聚拢过来。 灌木丛中隐藏的义军士兵,看着山下,不住地咽着口水。 “将军,”林头领说,“炊烟已散,饭已煮熟。” “嗯。”方国瑛点了点头,突然站起,举剑高喊,“义军兄弟,官军餐已煮熟,随我杀退官军,享用美餐!” 众士兵一跃而起,高喊:“杀——” 方国瑛率义军士兵冲下山去。 溪畔的官军听见山坡的喊杀声,一阵慌乱,乱纷纷地嚷着:“方寇来了,方寇来了……”正在用餐的军士丢下饭碗,四下逃散,匆忙中踢翻了盛饭的木桶,木桶在地上滚来滚去…… 义军士兵杀到官军灶旁,不再追赶,丢下兵器,端起官兵丢下的饭碗开始狼吞虎咽。锅边挤满了义军士兵,你推我搡,一名军士举着满满一碗米饭,想往外走,被周围的士兵挤得左右打转…… 方国瑛看着争抢拥挤的士兵,渐渐皱起了眉头。林头领端着一碗米饭走了过来。 “将军,你也吃点。”林头领递上饭碗,说。 方国瑛猛地把林头领的饭碗打翻在地,怒喝:“吃,吃,就知道吃!” “将军,你……”林头领莫名其妙地看着方国瑛。 “就知道吃!”方国瑛怒视着林头领大吼,“我义军中刘伯温之计矣!” “中刘伯温之计……”林头领一脸迷茫。 山顶上,刘基静静伫立在一块巨石后面,望着山下的一切。陈子豪快步走了过来说:“大人,方国瑛已入我网中。” 刘基点了点头说:“嗯。可以收网矣!” 陈子豪拔出长剑,大喊:“杀下山去,活捉方国瑛——” 众军士:(呐喊)杀呀……活捉方国瑛……杀呀—— 陈子豪率军士冲下山去,整个山谷响彻着官军的喊杀声:“杀呀……活捉方国瑛……杀呀——” 溪畔。方国瑛惊恐地向四周望去,漫山遍野的官军从四面杀过来。方国瑛大喊:“快,捡起兵器,迎击官军——” 义军士兵无人响应,他们只顾抢饭根本听不到方国瑛的命令。 灶旁,两名士兵为争夺饭勺扭打了起来。一名士兵,听见呐喊,抬头看了看,仍继续吃饭…… 林头领走近方国瑛说:“将军,士兵只顾抢食,已听不到军令。” 方国瑛跨步冲到一灶前,奋力一脚踢翻了军锅,米饭洒了对面士兵一身。四周的军士惊恐地向后退了退,默默捡起地上的兵器,迎着官军走去…… 其他军灶旁,士兵仍在争抢,在推搡。道边,士兵仍在狼吞虎咽…… “将军,”林头领看着山上杀来官军,惊恐地说,“官军很快就杀到了,不如撤吧。” “我苦苦追袭数日,竟落得如此结局……”方国瑛望着争抢中的士兵,痛心疾首,“我……我……” 官军已冲下山坡,军士一起呐喊:“杀呀……活捉方国瑛……杀呀——” 到处都是官军飘舞的军旗,挥动的刀枪,奔跑的脚步,扬起的沙尘…… 方国瑛站在溪畔,身后,战马惊恐望地喷着鼻息。 “将军快上马,”林头领焦急地催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国瑛看着四面冲来的官军,绝望地摇了摇头,转身上了战马。 林头领高喊:“快,保护将军!” 林头领带着几十名士兵跟在方国瑛马后,顺着山道逃去。 两军在溪水边一番混战,刀枪相击,铿锵有声…… 军灶旁,未吃上饭的义军士兵还在争抢;四周,无数的士兵仍若无其事地狼吞虎咽…… 一名肥胖的士兵坐在地上吃得正香,身后的士兵拉了一把,喊:“胖大哥,官军杀过来了,快跑吧。” “肚子空两天了,我是跑不动了。”胖士兵说,“你跑吧,我再吃点。” “好吧,你吃,继续吃。” 义军士兵位顺山道匆忙溃逃,胖士兵继续扒着米饭。 山石后、灌木丛、溪流中……官军与义军正激烈厮杀…… 三名义军士兵手持长刀向阿坚扑了过来,阿坚长枪一挥,将前边的士兵扫翻在地,另两名士兵惊恐地看了看阿坚,丢下兵器,跳入溪水就逃…… 阿才率一队军士冲到军灶旁,灶旁的义军士兵丢下饭碗,纷纷跪地求饶。惟有那位胖士兵仍若无其事地盘腿而坐,吃得津津有味。阿才走到他身后,雪亮的长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他吃了一惊,打了个嗝,慢慢转回头,腮上粘满米粒。 阿才嘲讽地问:“吃饱了吗?” 胖士兵打着嗝说:“呃,饱……饱了……,呃。” 众军士忍不住齐笑。 山脚下,成片的义军士兵跪在地上,四周站着看押的军士。地上堆着旗帜、兵器等。旁边军士押着俘获的义军士兵走来走去。刘基、陈子豪正巡查战场,叶安、苏晴儿在二人身后跟随。阿才与军士押着一队义军士兵走了过来。 刘基停下脚步,笑问:“阿才,战果如何呀?” “回禀大人,”阿才说,“此战阿才与兄弟们共俘获七百余人。” “俘获七百余人?”刘基惊喜地说,“不错噢!子豪,记下功劳,要嘉奖!” “子豪记下了。”陈子豪说。 “先莫论功劳,”阿才说,“我还有点遗憾。” “遗憾?”刘基问,“有何遗憾呀?” 阿才得意地说:“这方寇一击即溃,兄弟们身手还未施展,方寇就束手归降,未能杀得尽兴!” 陈子豪笑着说:“此事要怪刘大人。” “为何要怪老爷呀?”叶安问。 “当然要叔父了,”苏晴儿说,“叔父这一餐,引得方寇只顾争食,无心迎战,让阿才和众兄弟未能杀得尽兴,你说,不怪叔父,还能怪谁?” “呵呵。”陈子豪笑着说,“晴儿说得有理,此事确实怪刘大人。” 众人一起大笑:“呵呵呵呵……” 方国珍率义军主力正在山道上浩浩荡荡行进,旌旗飘舞,枪戟如林,铠甲鲜亮…… 方国珍看了看身旁的丘楠问:“四将军所催要的粮草可曾送到?” “已命人连夜押送,明日即可送到。”丘楠说。 “四将军追袭官军,甚是辛苦,不可缺其粮草。”方国珍说。 “只是这山路崎岖,粮草押送有些耽搁……”丘楠说,“不过,主帅尽可放心,粮草明日定能送到。”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问,“四将军追了几日了?” “已经十日了。”丘楠说,“这十日,四将军日夜兼程,只在官军稍作停顿时,才得片刻休息。” “十日了……”方国珍说,“那刘伯温恐怕已近穷途末路了吧?” “若不出所料的话,”丘楠说,“近日,四将军与刘伯温定会有一战。” 传令士兵策马飞驰而来,来到方国珍马前,翻身下马。 “启禀主帅,四将军与官军交战……”传令士兵说。 “呵呵,”方国珍转向丘楠说,“还真让丘先生言中了,果然是四将军送来开战消息。(转向传令士兵问)战况如何呀?” 传令士兵有些迟疑地说:“四将军……全军覆没!” 方国珍以为听错了,问:“四将军怎么了?再说一遍!” 传令士兵说:“四将军全军覆没!” “什么?全军覆没……”方国珍大为震惊,身子晃了晃摔到马下。 “主帅,主帅……”丘楠翻身下马,伏到方国珍身前大声呼喊。 其他头领也纷纷围了过来,一起呼喊:“主帅,主帅……” 义军营寨,帅帐内。方国珍躺在床榻上,丘楠及侍从站在床榻前。 方国珍慢慢睁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全军覆没,全军覆没……” 丘楠轻声说:“主帅,你醒了?” 方国珍目光呆滞,仍喃喃自语:“全军覆没,全军覆没……” “主帅是否担心四将军?”丘楠靠近方国珍说,“四将军已率部下杀出重围。” “什么?”方国珍目光忽然有了精神,问,“四将军真的已杀出重围?” “千真万确。”丘楠说,“我已命人前去接应,明早就能回到营中。” 方国珍长舒了口气,片刻,他又义正辞严地说:“败军之将,回营……他还有何面目来见我!” “主帅先息怒,”丘楠劝解说,“静心调养要紧。” “本帅已无碍,”方国珍说,“你们……你们都去歇息吧。” 众人默默退出帐外。 处州,城墙上。石抹宜孙、叶琛带着随从,沿着城墙正在巡查,传令军士匆匆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台州送来军情文牒。”传令军士呈上文牒。 “台州文牒?”石抹宜孙接过,打开文牒,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哈哈哈……快哉,快哉!” “是何消息,令大人如此高兴。”叶琛问。 “先生,你来看看……”石抹宜孙把文牒递给叶琛。 叶琛接过文牒,看罢连连称赞:“伯温先生,果然用兵如神,一餐饭竟换取方寇一万兵马!” “呵呵。”石抹宜孙笑着说,“上次,略施小计,轻取方寇三千轻骑;这次,又以一顿餐饭,换取方寇一万人马。子房(注:张良,字子房,汉初杰出谋臣)、孔明(注:诸葛亮,字孔明,三国时期政治家、军事家)用兵又能如何?伯温先生真乃奇人也。” “伯温先生乃一文人,”叶琛说,“其用兵如吟诗行文,看似稀松平常,卒罢全篇,方见其神来之笔。” “是呀。”石抹宜孙说,“半月前,台州发来文牒说‘方寇5万人马围攻台州’,先生非但不惊,反击掌叫好,我甚是不解。今观伯温先生用兵,方知先生所言不虚。” “我知方寇来袭正是伯温先生所愿,”叶琛笑着说,“至于伯温先生如何制敌,叶某确实无从揣度。” “此言不虚,”石抹宜孙说,“伯温先生用计,非但先生无从揣度,恐怕伯温先生本人也无从揣度。” “是呀。”叶琛说,“孙子曰:‘兵者,诡道也。’伯温用兵,即诡道也!” “不过……我尚有疑虑,”石抹宜孙说,“伯温先生将餐饭送与了方寇,那他自己吃什么?” “呵呵,粮草么,沿途州县自会调送。”叶琛笑着说,“我看大人不是担心伯温先生有缺粮之虞,大人是想犒劳犒劳伯温先生吧。” “知我者,先生也。”石抹宜孙说,“听说伯温先生已临近处州界,故友过于庭前,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大人欲备何礼?”叶琛问。 “钱帛之类,非伯温所急需,”石抹宜孙说,“我看就送些粮草,另助其5千兵马。” “大人厚意,伯温定当感激。”叶琛说,“不过……” “先生有何顾虑?”石抹宜孙问。 “大人又助兵马,又赠粮草……”叶琛说,“此举恐怕会惊走了方国珍。” “不会,不会,”石抹宜孙笑笑说,“我遣一人前去,定不会让方寇察觉。” “大人欲遣何人前去?”叶琛问。 “此人就在眼前。”石抹宜孙说。 “大人欲遣叶某……”叶琛说。 “伯温先生是我之故友,亦先生之故友。”石抹宜孙说,“先生前去,最适合不过了。” “我倒是盼望向伯温先生请教,”叶琛说,“是这处州……” “先生放心。”石抹宜孙说,“闽寇已平;蕲黄贼寇几番攻城受挫,也已退去,暂不会再来。先生可放心前去。” “嗯,”叶琛点了点头说,“我这就去准备。” 第89章 方国瑛回营遭斥责 方明善羽檄明利害 台州水师营寨。刘基坐在书案后,正聚精会神地查看地形图,叶安在一旁服侍,苏晴儿端鸡汤走了过来。 “叔父,”苏晴儿说,“刚熬的鸡汤,你喝些吧。” 刘基接过鸡汤,吹了吹,喝上一口,赞道:“甚是鲜美!” 苏晴儿看着刘基,不觉暗笑,说:“‘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论语·述而》),叔父这些日子只顾谋划剿寇,恐怕也不知肉味了吧。” “呵呵,可不,”刘基笑着说,“喝下这口汤,方知肉之滋味。” 刘基继续喝鸡汤,苏晴儿、叶安在一旁看着也格外开心。刘基喝罢,把碗递给了苏晴儿。苏晴儿接过碗,指着桌案上的地形图问:“此战刚罢,叔父又在谋划下一战?” 刘基说:“兵法曰:‘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孙子·地形》)用兵之先,岂能不先料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 苏晴儿说:“这几日辗转奔波,青壮之士尚感疲惫,叔父还是顾惜一下身体。” 刘基笑笑说:“叔父知道了。” 刘基继续查看地图,苏晴儿默默离开。 青田武阳村。织机声札札,梭子带着细丝在两手间飞来飞去,穿行在密密的经线中,编织着匀细的布幅。刘基二夫人陈氏正在房间内织布,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家丁陈升的喊声:“夫人,夫人……” 陈氏抬头向门外看了看,手中的梭子并未停下。陈升来到门前。 “何事呀,吵吵嚷嚷的?”陈氏问。 “夫人,”陈升走近一步说,“喜事,大喜事!” “哦,是何喜事?”陈氏停下手中的梭子,问。 “台州传来消息,说老爷连战连捷。”陈升说:“方国珍带来的兵马,已被老爷吃掉一半了。” “真的?”陈氏大为惊喜。 “一点也不假,”陈升说,“家丁刚从台州回来。” 陈氏默默祈祷:“老天保佑,早点除掉这股贼寇,百姓也好过上平安日子。” “夫人放心吧,”陈升说,“有老爷在,这股贼寇闹腾不几天了。” 陈氏问:“你打听了吗,老爷现在何处?” 陈升说:“老爷四处转战,听说现在快到处州地界了。” “四处辗转?”陈氏问,“哦……也不知老爷现在身子怎样了?” “夫人放心,”陈升说,“有叶安伺候着呢。” “怎么说在外也不如在家呀!”陈氏说,“老天保佑,早点平掉这股贼寇,也好让老爷回家过几天清静日子。” “夫人,”陈升问,“这消息告诉老夫人吗?” 陈氏思索了片刻,说,“暂时别告诉吧,过几天我慢慢告诉她,她老人家年事高了,经不起大惊大喜的了。” “嗯,小的明白了。”陈升说。 “大夫人知道这消息了吗?”陈氏问。 “没有。”陈升说,“还没来及告诉大夫人呢。” “你快去告诉大夫人,”陈氏说,“她也在天天盼着老爷的消息呢。” “好的,小的这就去。”陈升从陈氏的房间退出,转身向富氏的厢房走去。 义军营寨。方国珍坐在帅帐的书案后,满面怒色,丘楠及众将分列于两边。方国瑛被反绑着双手,低头来到书案前,跪下。 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瑛,问:“下跪者何人?” 方国瑛垂下头说:“败将方国瑛!” “哦?四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交令了。”方国珍故作惊讶地说,“本帅命你率一万人马追袭刘伯温,你完成得如何呀?” 方国瑛遗憾地说:“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方国珍冷笑着说,“好说辞,好说辞,请问四将军你这‘功’在何处呀?你是已将刘伯温生擒活捉,还是已将其身首异处?” 方国瑛头往下垂了垂,说:“都不曾。” “都不曾……”方国珍说,“既然者不曾,那……那你为何跑回来了?” “我……”方国瑛无言以对。 “随你回来多少人马?”方国珍问。 “不足百人。”方国瑛说。 “其余人马呢?”方国珍问。 “皆被官军……”方国瑛头垂得更低。 “哈哈哈,一万人马,让你换了刘伯温的一顿餐饭!”方国珍苦笑着说,“这就是你的功劳?” “我已把官军追得走投无路,”方国瑛说,“本想趁其进餐混乱之时,突然杀出,一举全胜,谁知……” “还敢狡辩!”方国珍变了脸色,说,“你轻敌冒进,铸成大错,本帅岂能饶你!来人,将其拖出去,重打三十军棍!” 侍卫进来,欲把方国瑛拖出帐外。方国珉急忙上前跪倒,说:“主帅,手下留情!” “哦,五将军……”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珉问,“你有何话要说?” “主帅,”方国珉说,“四将军领命之后,日夜兼程追袭官军,无一丝一毫之懈怠,未能建功,非四将军不尽责,实乃刘伯温太奸诈。求主帅开恩!” “哼!”方国珍冷笑一声,“五将军,上次你失责,四将军为你开脱;这次四将军失责,你又为他开脱,你二人倒会互相包庇,糊弄本帅!来人,将其二人一并拖出,各打三十军棍!” 众将一起上前求情说:“求主帅开恩!” 帅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报——”传令士兵进入营帐,快步来到书案前。 “启禀主帅,方明善将军送来羽檄文书。”传令士兵说。 “明善将军的羽檄文书?”方国珍接过羽檄文书,看罢,呆了片刻。 “主帅,主帅……”丘楠在一旁轻声喊。 方国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主帅,”丘楠问,“明善将军所言何事?” “先生,你看,”方国珍递过羽檄文书问,“该如何处置……” 丘楠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惊悉我义军再受挫,此战罢,刘伯温之兵力已几与我相当矣。现我义军已薄近处州,若刘伯温邀处州兵马相助,恐我有遭两面夹攻之忧……丘楠心里一惊,暗想:明善将军所言不无道理,那刘伯温与处州万户石抹宜孙素有交往,如今我义军已抵近处州地界,若处州再出兵,我义军危矣! “先生,”方国珍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丘楠想了想说:“事到如今,惟有暂避其锋芒。” “什么?”方国珍问,“暂避锋芒?” “是,主帅。”丘楠说,“我观近日之战,非将士不同心尽力,实乃地形之不利。此地山高林密,利于施计设伏,给刘伯温以可乘之机。不如退兵,引其至海上与我一决,扬我之所长。” “退兵?”方国珍摇了摇头说,“我兴师5万之众,只为剿除刘伯温,如此空手而归,我心有不甘!” “主帅,当决即决,不可迟疑。”丘楠说。 方国珍深思良久,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嗯,也只能如此。众将听令:即刻退兵,撤回海上。” 众将齐声答道:“遵命!” 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瑛和方国珉,悻悻地说:“权且记下这三十军棍,待回去之后,再论处罚!” 方国瑛、方国珉一起叩拜:“谢主帅。” 台州水师营寨。刘基听说叶琛前来,率众将立于辕门外等候。叶琛及随从来到辕门外,下马。刘基急忙上前迎接。 “景渊先生(注:叶琛,字景渊)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刘基走上前拱手施礼。 叶琛急忙还礼,说:“伯温兄为国平寇,劳苦而功高,叶琛我本当执鞭坠镫,何劳远迎?” “景渊先生过奖,过奖。”刘基说,“你我本至交,不必客套,请到营中一叙。” “请。”叶琛说。 刘基挽着叶琛的手臂,二人一同走进帅帐。 帅帐中间放着一张书案,刘基、叶琛相对而坐。苏晴儿端上两杯茶,分别放于叶琛和刘基面前。刘基摆了摆手,苏晴儿退了出去。 刘基说:“处州匪患未平,景渊弟,何以有暇前来相叙?” “石抹大人闻兄已近处州地界,特命弟谨献一瓢饮,以劳麾下。”叶琛递过粮草册。 “石抹大人?”刘基接过粮草册,看罢,很是感动,说,“处州匪情尤烈,大人戎马倥偬,尚牵挂台州战事,基深为感激。(指粮草册)此乃雪中送炭也!” “粮草我已屯于溪畔,兄可随时支用。石抹大人另赠5千兵马,供兄长调遣。”叶琛递上虎头金牌,说,“此乃石抹大人之令牌。” 刘基接过虎头金牌,说:“石抹大人之厚意,我不知何以报答。只是……5千兵马动静不少,恐惊走了方寇。” “兄长只管放心,”叶琛笑了笑,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喝了两口,说,“弟令其昼伏夜行,已潜至十里外山林中。” “景渊弟处事周密。”刘基转向帐外,喊,“叶安——” 叶安走了进来,问:“老爷,你有何吩咐?” 刘基微微一笑,问:“酒宴备得如何了?” 叶安说:“酒宴已备齐,只等客人与老爷入席。” “嗯。”刘基点点头,转向叶琛说,“景渊弟,我略备薄宴,你我边酌边聊,如何?” 叶琛说:“兄长客气,请。” 刘基、叶琛起身,一起向帐外走去。刘基走了两步,回头转向叶安,指茶碗说:“让晴儿撤去吧。” 叶安说:“好的,老爷。” 刘基、叶琛离开。苏晴儿来到书案前,欲撤去刘基的茶碗,只见茶碗后藏着一个用茶汁书写的“驵”(注:读音zǎng)字。 苏晴儿说:“叶安,快去传叔父军令!” “老爷军令?”叶安疑惑不解,问,“老爷何时下的军令?” 苏晴儿指着案上的字迹说:“你看,叔父留下的。” “这不是‘驵’字吗?”叶安问,“这……这就是军令?” “不错,这正是叔父军令。”苏晴儿说,“‘驵’字乃‘骑(ji)阻’二字各取半边,老爷料定方国珍要逃,留下这一‘驵’字,即是命轻骑速去堵截!” “噢,”叶安说,“我这就去骑兵营传令何千户,速去阻截。” 桌案上摆着各式菜肴,刘基、叶琛各按主宾落座。刘基端起酒杯说:“景渊弟远道而来犒劳三军,刘基我不胜感激。来,我敬景渊弟一杯。” 叶琛端起酒杯说:“伯温兄倾力剿寇,有安邦定国之功劳,我应当先敬兄长。” “景渊弟过奖,过奖。”刘基笑着说,“好吧,你我就同饮此杯!” “请!”叶琛举起酒杯说。 刘基:请! 二人同饮。 官军营寨外的山道上,秋瀑垂练,竹木葱茏。一匹匹骏马穿行于松柏翠竹中。何千户率轻骑一路飞驰,马蹄声在山谷回响,好像急促的鼓点。 营寨内,刘基与叶琛仍在饮酒。刘基端起酒杯说:“景渊弟,你我再同饮一杯。” 叶琛端起酒杯说:“请。” 二人同饮。 “快哉,快哉!”刘基放下酒杯说,“景渊弟,还记否?昔日年少时,你我与景濂兄(注:宋濂,字景濂)、三益弟(注:章溢,字三溢)同游西湖,欢饮达旦,那是何等畅快!” “如何不记得?”叶琛说,“我四人于舟中欢饮,皆酩酊而醉,任舟漂行于湖面,月挂于西山,小舟泊近一泉,泉流汩汩有声,兄长闻泉声,竟说是有雅士鼓琴,便随声而舞。” “呵呵呵呵……”刘基大笑,说:“景渊弟别只说我,你不也击桨而歌么?” “呵呵呵呵,是呀。”叶琛笑着说,“每每忆起此事,便觉得畅快。” “是呀,”刘基说,“那时,醉也醉得酣畅。” “那时你我皆年少轻狂,”叶琛说,“从那以后,恐再未有过如此酣畅一醉吧。” “景渊弟,”刘基说,“你我今日再畅醉一次,如何?” “呵呵,”叶琛笑着说,“伯温兄……今日想再找回年少之狂放?” “聊发少年之狂,有何不可?”刘基端起酒杯说,“来,你我再饮一杯。” “好。”叶琛笑着说,“那我今日就陪兄再醉一回。” 二人同饮。 第90章 方国珍急令撤向海岛 何千户匆忙堵住山口 刘基与叶琛正在饮酒,陈子豪走进营帐,来到刘基身后,俯身低声耳语一番。刘基频频点头。陈子豪离开。 “兄长军中有急务?”叶琛问。 “琐事而已,”刘基说,“且不管它,来,你我继续饮酒。” “倘若我未猜错的话,”叶琛说,“定是我带来的五千人马,惊走了方国珍。” “景渊弟只猜对了一半,”刘基说,“非景渊弟惊动,方国珍接到一封羽檄文书,便仓皇而逃。” “羽檄文书……”叶琛问,“何人所送?” “方寇营中有一虎将,名叫方明善,”刘基说,“此人虽然年少,倒有些谋略,上次方国瑛与我纠缠也是用他之计。” “哦,”叶琛说,“……军情如此急变,兄长当引兵直追,弟就不再打扰。” 叶琛欲起身告辞,刘基急忙扯住衣袖说:“景渊弟不必介意,此事我早有应对。你我多年未见,酒未尽兴,怎能告辞?” “伯温兄,如今你我皆为戎事所累,纵有一醉,也难觅昔日之情怀。”叶琛说,“况有此急变,兄如何能尽兴畅饮?” “唉,”刘基遗憾地说,“难得有如此兴致,竟让方国珍给搅了。” “兄长何必抱憾,”叶琛说,“待兄长荡平方寇,再无人搅扰,你我在台州城里一醉方休如何?” “嗯。”刘基说,“就依景渊弟之言。” “兄长莫要忘了,”叶琛神秘地一笑,说,“还欠我一醉。呵呵。” 刘基、叶琛一起大笑:“呵呵呵呵……” 义军队伍沿着曲折的山道蜿蜒行进,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方国珍、丘楠骑于马上,并辔而行。 “主帅,”丘楠说,“方才探马来报,处州兵马悄悄出动,昨夜已潜至距我营寨三十里外林中。” “处州兵马?”方国珍问,“处州出动了多少人马?” “5千人马。”丘楠说,“加上这5千人马,刘伯温手中人马已超过我义军。” “哦。”方国珍点点头说,“果如明善将军所料,石抹宜孙果真出兵来助刘伯温。” “刘伯温与石抹宜孙交往颇深,”丘楠说,“二人常以诗文唱和。” “是啊,”方国珍说,“我义军都快跑到他处州地界了,也难怪他会出兵。” “多亏明善将军羽书提醒,”丘楠说,“不然,我义军可就是左右受敌了。” “呵呵,”方国珍得意地笑了笑,“只可惜,处州兵马来晚了一步,我义军已远走高飞。” “呵呵。”丘楠也笑了笑。 通往海上的山路有一处隘口,名叫青石垭。两侧峰峦突兀,山石嶙峋。两峰之间,一条狭窄崎岖的小路。小路上,官军正在挖壕堑,筑木栅……何千户骑在马上,带着几个随从来回巡查。 何千户指面前木栅说:“再筑几道木栅,把山道封死,休要让一名方寇越过。(又指着两边山上树丛)此处……还有此处……林中,要多插些旗帜,以作疑兵……” 刘基率官军在义军的后面追击,步履却不紧不慢。刘基骑在马上,面色沉静,似在思索。苏晴儿、叶安跟在身后。 叶安看了看身后的军士,着急地说:“晴儿,你看,军士一个个不紧不慢的。方寇从出逃到现在,少说也逃出百余里了吧,这要何时才能追上方寇呀!” 苏晴儿微微一笑说:“叔父不急,你急什么呀!” “方寇追我们时,那可是步步紧逼。”叶安说,“可我们追方寇,却是越落越远。真不明白,老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不明白,就不要瞎琢磨了。”苏晴儿白了叶安一眼说。 “我不明白,你明白?”叶安不服气地说,“你明白,你倒说说呀。” “你见过渔人捕鱼吗?”苏晴儿问。 “渔人捕鱼?”叶安问,“渔人捕鱼谁没见过,我也下河捕过,可这……这与捕鱼有何关系呀?” “事虽不同,理却相似。”苏晴儿说,“渔人捕鱼总是先布下网,之后才击桨鼓噪,搅动江水,惊起江底之鱼。你可曾见过,未布渔网,先惊起江底之鱼的? ” “哦,”叶安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老爷的网还未……” “天机不可泄露!”苏晴儿急忙打断了叶安。 叶安笑了笑,低声说:“不泄露,不泄露。” 陈子豪策马来到刘基面前禀报:“启禀大人,何千户送来消息……” “哦?”刘基突然来了精神,问,“何千户有何消息?” “何千户率轻骑已至青石垭。”陈子豪说。 “已至青石垭?”刘基惊喜地问。 “嗯,”陈子豪点了点头说,“青石垭是方寇必经之山口,何千户已在那里扎下营寨,正修筑木栅,抢挖陷坑……” “叶安……”刘基转向叶安,伸出手。 叶安急忙掏出地形图,递给刘基说:“老爷,给你图。” 刘基接过地形图,展开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嗯,何千户果然神速。子豪,传令三军:快速行进,逼近方寇!” “遵命。”陈子豪领命而去。 叶安转向苏晴儿问:“老爷的网已布好了?” 苏晴儿微微点头。 方国珍率义军来到青石垭山口外。丘楠指着山口说:“前边就是青石垭,翻过此山口,再无险峻阻碍,我义军无忧矣。” “嗯,”方国珍大喜,说,“传令将士:快速通过前边山口。” 探使策马飞驰而至。 “启禀主帅,前边山口发现官军。”探使上前禀报。 “什么,前边山口发现官军?”方国珍大吃一惊,问,“有多少人马?” “还不清楚。”探使说。 “再探来报!”方国珍说。 “是!”探使策马离开。 方国珍率义军来到山口前,勒住战马,马鞭一举,义军人马停下。放眼望去,前边山口布下几排木栅,木栅后是顺着山路扎下的官军营寨。山上林中,旌旗若隐若现…… “想不到,刘伯温竟在此埋下伏兵。”方国珍转向丘楠问,“除此山道,可有别路可走?” “山中倒有条小道,”丘楠说,“可那是为樵夫药师所开,单人独骑尚须攀援而行,我两万大军怎能通过?” “既然如此,”方国珍马鞭往前一指,说,“那就踏平官军营寨,杀出一条通道!” 探马从身后飞驰而至。 “启禀主帅,刘伯温率官军在我义军身后拼命追赶。”探使禀报。 “什么,”方国珍十分惊恐,问,“这么快……刘伯温已追上来了?” “刘伯温距我还有多远?”丘楠问。 “已不足五十里。”探使答道。 “前方有堵截,后面有追袭。”方国珍焦急地问丘楠,“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主帅,事已至此,不如拼死一搏,”身后的方国瑛说,“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前边山口!” 方国珉也催马上前说:“四将军说的对,不如拼死一搏!” “两边山上,不知埋下多少埋兵,岂可冒然冲入?”丘楠说,“况此处山道崎岖狭窄,最是易守难攻。” “不拼还能如何?”方国瑛问,“莫非要坐等刘伯温赶到?” “丘先生可有万全之策?”方国珍焦急地问。 “主帅莫急,容我三思……”丘楠沉思良久,突然眼睛一亮,说,“还真让四将军说对了,就要在此坐等刘伯温!” “什么?”方国瑛、方国珉迷惑不解地问,“坐等刘伯温?” “不错,”丘楠说,“就在此坐等刘伯温!” “刘伯温一到,官军……官军可就成前后夹攻之势了。”方国珍说。 “主帅不必多虑。”丘楠说,“刘伯温所擅长者,不过是借用地形,施以诡计。如今他长途奔袭,弃其所长,用其所短,正给我义军以机会。我义军就在山口前扎下营寨,摆开阵势,看他能奈我何!” 方国珍沉思片刻,突然大笑:“哈哈哈,丘先生所言极是,刘伯温所长不过是惯用诡计,如今他弃其所长,与我真刀真枪的对阵,我义军还有何惧?哈哈哈……” “那……”方国瑛指着前方山口说,“那……山上的伏兵……” “可暂不理会,”丘楠说,“待两军相持时,派人从小道传令明善将军,从其身后偷袭。除掉山口的这股官军,我义军是进可攻,退可守,还有何患?” “嗯。”方国珍点点头说,“就依丘先生之计。传我军令:退后十里,扎下营寨,静待刘伯温!” 官军正在山道上快速前行。队伍一侧,刘基策马而行。陈子豪从对面飞驰而至。 “启禀大人,方寇在青石垭前扎下营寨。”陈子豪说。 “什么?”刘基问,“方国珍未去夺取山口?” “未去夺山口。”陈子豪说,“方国珍到山口前察看一番,然后后退十里扎下营寨。” “呵呵。”刘基微微一笑说,“方国珍是要摆开阵势,与我决一死战呀。” “大人,”陈子豪说,“真要摆开阵势决战,我官军并不占优势。” “是呀。”刘基说,“方国珍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呀。” “方寇在前方正以逸待劳,继续前行恐被其突袭,”陈子豪说,“可否暂作休整?” “不必。”刘基摇了摇头说,“一者方国珍立足未稳,再者他尚不清楚青石垭伏有多少人马,量他不敢贸然出击。传我军令:距方寇三十里,扎下营寨。” “遵命!”陈子豪领命而去。 山口下面,一抹残阳中,一面旌旗在风中舞动,旌旗上书有一个大大的“方”字。旗下,营帐一个连着一个,布满山口…… 相去三十里外是官军的营寨,深深的壕沟,结实的木栅,密密的营帐。一队官军在营内来回巡逻…… 在山下一开阔地带。官军、义军摆开了阵势。 官军阵中,盾牌手居前,枪戟手居后,弓弩手居于左、右两翼。刘基立马于阵前,面色平静沉着。 义军阵中,枪戟手、长刀手、弓弩手……各成方阵,一字排开。阵前,方国珍居中,方国瑛、方国珉各居左右。 战旗飒飒,刀枪如林。 方国珍催马前行两步说:“刘伯温,你我二人本无怨无仇,你为何三番五次兴兵与我为敌?” 刘基轻蔑地看了方国珍一眼,说:“方国珍,你兴兵作乱,侵扰官府,祸害百姓,提及你方国珍,浙东父老何人不咬牙切齿?浙东父老之仇即是我刘伯温之仇,你怎敢说与本官无怨无仇?” 方国珍说:“我方国珍走到今日这地步,并非出于本心,皆因小人与官府勾结,加害于我。被逼无奈,我才举家避于海岛。” “好个被逼无奈!”刘基冷冷一笑,说,“你火焚乐清县,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也因被逼?你诱杀泰大人,残杀数千水军壮士于澄江,也因被逼?朝廷屡次赦免你之罪过,你不思戴德,反倒挟兵自重,要挟官府。你乃不忠不义,弃德背信之徒,不单本官欲诛你,浙东士子人人皆欲诛你!” “哈哈哈……”方国珍一阵大笑,“浙东人人皆欲诛我,哈哈哈……可我方国珍还是方国珍,倒是与我为敌者,一个个命丧黄泉,哈哈哈……” “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刘基说,“方国珍,你结怨于官府,树仇于百姓,我要看看你能猖獗到几时!” “主帅,何必与他多费口舌。”方国瑛说,“我义军此番兴兵,不就为擒住那刘伯温?如今他就在眼前,让我出阵,把他擒住,不就彻底解了我兄弟心中之患?何须这番口舌!” “嗯,好!”方国珍点点头,说,“四将军,本帅命你出阵,(马鞭一指)把那刘伯温给我擒来!” “遵命!”方国瑛催马向前,大喊,“刘伯温休走!” 阿坚一踢战马,跨出阵列,大喊:“大人,你且回阵中,让我会会那贼寇。” “嗯,多加小心!” 刘基说。 “大人放心。”阿坚说罢,猛踹脚蹬,战马一跃而出,向对面的方国瑛驰去。 刘基退回阵中,立马了望。 阿坚与方国瑛马头相接,大喝:“贼寇,休得猖狂,看枪!”阿坚举枪直刺,方国瑛仰身躲过。战马错蹬,方国瑛顺手一枪,阿坚枪杆一举,把刺来的枪磕开。二人一番马上拼杀…… 第91章 摆阵势义军获初胜 闭营门官军拒再战 两军司令台上,战鼓擂起,咚咚咚,鼓声震得地动山摇。两军阵中,呐喊声,助威声此起彼伏…… 阵前,长枪飞舞,战马盘旋,腾起一阵阵烟尘。阿坚与方国瑛已杀了几十个回合…… 刘基目不转睛地望着阵前,身后,叶安边看边摩拳擦掌。观战片刻,刘基转向身旁的陈子豪说:“子豪,鸣金。” 听说让鸣金,陈子豪很是不解,问:“大人,阿坚虽未取胜,可也未居下风,为何要鸣金呀?” “阿坚虽有几分蛮力,可在军中操习之日短,尚不知阵前变化之数。”刘基说,“相持不下,恐其有失。鸣金!” “遵命。”陈子豪转向身后,大喊,“鸣金——” 司令台上,锣棰急促地敲起。 阿坚正与方国瑛激战正酣,突然听到一阵铜锣响,他虚晃一枪,退到圈外。 “贼寇,今日暂且饶你,改日定取你人头!”阿坚用枪杆一拍马背,向官军阵中驰去。 “想逃,没那么容易。”方国瑛长枪一挥,大喊,“义军弟兄,随我杀——” 义军阵中冲出一队士兵,跟随在方国瑛马后向官军杀去。 官军司令台上,令旗一挥。前队的盾牌手变成楔子队形,把冲过来的义军从中间分成两队。义军士兵扑向官军盾牌手,一阵狂劈乱刺,刀枪都被盾牌挡住。突然盾牌一齐侧转,盾牌之间伸出无数的长枪,一齐刺向前排的义军士兵,鲜血飞溅,前排的义军士兵纷纷中枪,一个个倒在盾牌前,盾牌又迅速转回闭合,护住后面的官军。又一排义军士兵冲到盾牌前,刀枪骤雨般地落在盾牌上。官军顶住一阵狂攻之后,又侧转挂牌,长枪猛然刺出,挂牌前的义军士兵后退不及,纷纷中枪,后边的义军士兵惊恐地后退,畏畏缩缩,不敢再扑向盾牌。 方国瑛长枪一挥,大喊:“杀——” 方国瑛一拍马背冲到盾牌前,一勒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差点踏住前面的盾牌手。未等马蹄落地,方国瑛挥枪向马前的盾牌猛刺,枪尖深深地刺入盾牌,他大喝一声,长枪一抡,枪尖上的盾牌连同紧抓盾牌的军士凌空飞起,一起被甩到马后。官军盾牌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竟忘了迅速补上盾牌间的缺口。义军士兵一拥而上,举起长枪,从盾牌的缺口处一阵乱刺,官军盾牌手、长枪手纷纷中枪,阵形也开始有些散乱…… 方国珍立马义军阵营中,正在观战,看到义军士兵杀开了缺口,脸上渐渐露出得意之色。可身旁的丘楠脸上渐渐笼起一丝恐慌,他猛抖一下缰绳来到方国珍跟前,说:“主帅,快下令收兵!” “收兵?”方国珍迷惑不解地望着丘楠问,“我义军刚杀开缺口,为何要收兵?” “主帅,”丘楠指着官军阵形说,“你看官军两翼!” 方国珍向官军两翼望去,只见两翼阵形突然前伸,仿佛张开双翅,要把阵前厮杀的义军士兵团团抱住。 “啊!”方国珍大惊,急忙命令,“快,快,快鸣金收兵” 义军司令台上,一阵急促的铜锣响。 两军正激烈厮杀,方国瑛突然听到锣响,回头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破了官军盾牌阵,就要大获全胜,为何此时鸣金?” 义军阵中,锣声不止,方国瑛极不情愿地喊:“撤!” 义军士兵跟随方国瑛向阵营撤去。 看着义军匆忙撤退,陈子豪靠近刘基问:“大人,方寇已撤,是否乘胜而追?” “不。”刘基摇了摇头说。 方国瑛回到义军阵中,来到方国珍面前问:“主帅,方才阵前官军已现败势,我正好乘胜而击,一举擒下那刘伯温,为何突然下令收兵?” “四将军,”方国珍说,“你是只见眼前,未见全局呀。” “全局?”方国瑛问,“全局怎么了?” “那刘伯温诡计多端,”方国珍说,“他于两翼突出奇兵,要把你围在阵中,幸亏丘先生提醒。” “哦……”方国瑛倒吸一口凉气,不久前的失利,让他心有余悸,他转向丘楠,深施一礼说,“多谢丘先生!” “不必相谢。”丘楠说,“刘伯温善用阵法,且变幻莫测,不得不防啊。” “嗯。”方国瑛点了点头。 “不管他刘伯温如何狡诈,今日之战,他可没占到什么便宜。”方国珍颇有些得意地说。 “是呀,四将军骁勇,杀得官军措手不及。”丘楠说,“今日之战,四将军可是立下了汗马之功啊!” “哈哈哈,丘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大笑说,“今日暂且收兵,回营为四将军庆功!” 方国珍率义军将士,回到营寨。 台州城门楼内,白景亮身着铠甲端坐于书案后,林知事、舜田法师坐于两侧。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报——”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刘大人那里有何消息?”白景亮问。 传令军士说:“刘大人将方寇阻于青石垭,两军在山口前扎下营寨,摆开阵势,欲决一死战。” “噢。”白景亮摆了摆手,传令军士退了出去。 “摆开阵势,一决死战?”林知事说,“这不像是刘大人用兵之法呀?” “嗯,”舜田法师说,“舍其所长,用其所短,这不像是刘大人之所为。” “也许这不是刘大人有意为之。”白景亮说,“虽然刘大人连战连捷,军力也增益不少,可方国珍手中尚有两万人马,列阵对决,刘大人并无绝胜之把握。若非情势所逼,他断不会如此用兵。” “是何情势所逼,致刘大人作此决择?”林知事问。 “贼寇兴兵多无章法,能胜则战,不胜即退,方寇亦如此。”白景亮说,“以我观之,那方国珍定是连遭重挫,兵力骤减,不敢再战,欲撤回海上。刘大人在其后穷追不舍,并分兵与青石垭将其阻截。方寇无路可逃,便安营扎寨,欲决一死战。” “嗯,”舜田法师点了点头说,“看来,刘大人如此用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情势如此……”白景亮担心地说,“恐怕……恐怕刘大人也一时难破此局。” “大人,”林知事说,“要不然,从城内分拨些人马,去助刘大人一臂之力?” “我也想如此,”白景亮说,“可……可城外江边尚有方寇一万人马,我人马一出城,方寇必乘虚来攻,万一台州城有失,前功尽弃矣!” 林知事点点头说:“确实如此。” 白景亮愁思不解,陷入沉默。 “大人不必担忧,”舜田法师说,“以贫僧之见,既然刘大人不肯放方国珍归海,他定有破方寇之法。” 白景亮、林知事微微点头。 义军营寨。帅帐内,设下宴席,桌案上已是杯盘狼藉。方国珍、方国瑛、方国珉、丘楠及众将军围坐在宴席前,众人都已微醉。 “今日之战,打得痛快!”方国珍说,“登岸以来,多有不顺。今日之战,一扫往日心中之阴霾。” 丘楠说:“今日之捷,全仗四将军之神勇。” “丘先生之言差矣,”方国瑛说,“国瑛我不过是匹夫之勇,我义军今日之捷,全凭主帅的福气。” “四将军功不可没。”方国珍端起酒杯说,“来,一起再敬四将军一杯。” “敬四将军。”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同饮。 方国珍醉醺醺地说:“都说那刘伯温用兵神出鬼没,观今日之战,也不过如此。” “什么神出鬼没,”方国瑛乘着酒兴说,“他刘伯温不过是趁我不备,借用地形,设个埋伏,耍些诡计罢了。” “四哥说的对,”方国珉说,“刘伯温所谓的用兵,不过是趁我不备,耍些手段。今日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对决,倒未见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哈哈哈,莫要只顾说话,”方国珍端起酒杯,笑着说,“来喝酒,喝酒!” “喝!”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从今日之战来看,刘伯温苦于手中无良将可用。”丘楠说,“因此,两军对决,他惟有以阵法来应对了。” “阵法又有何惧?”方国瑛说,“今日我已寻到破阵之法,从盾牌缺口杀入阵中,官军不战自乱。明日之战,我定会大破其阵。” “好!四将军此言正中我意。”方国珍举起酒杯说,“来,诸位兄弟,今夜畅怀痛饮,明日一举击败刘伯温!” “明日一举击败刘伯温!”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官军营寨。帅帐内,刘基坐于书案后,正借着灯光仔细地察看地形图。苏晴儿端一杯茶走了过来,把茶杯轻轻放在书案上,欲转身离开,又停了下来。刘基抬头看了看苏晴儿,问:“晴儿,你好像是有心事?” “不是晴儿有心事,”苏晴儿有些迟疑地说,“是……” “那是何人呀?”刘基问。 苏晴儿说:“今日之战,营中的将士颇有些非议,郁于心中,不吐不快……” “有何非议呀?”刘基问。 “他们……他们都在帐外呢,”苏晴儿说,“还是……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嗯,”刘基点了下头说,“请他们进来。” 叶安引将士们进帐,将士分左右两排,立于书案前。 刘基看了看书案前的将士,说:“听说诸位对今日之战颇有非议,不妨说来听听。” 将士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让了片刻。 一名百户上前说:“我来说,跟随大人打了这么多仗,就今日之仗……嗨!任凭方寇冲入我阵营,一痛砍杀……太失颜面!” 他身后的另一名百户也上前说:“我官军就不应该摆出保守阵形,两军对阵,防守者只有被动挨打。” “对,要摆就应摆个攻击阵形!”众将士纷纷说。 另一边的百户上前说:“我军一路追赶,好容易追上方寇,就应该一举攻破方寇大营,不给他留有喘息之机。” 众将士纷纷说:“对,与方寇对阵,不能示弱,两军相遇勇者胜!” …… 等书案前的将士一一说完,刘基微笑着说:“诸位已各抒己见,言辞可谓恳切而激愤,所陈之见亦不下十余条,不过若概而言之,也只有一条,即‘欲与方寇殊死一战’。” 众将士一起说:“对,就要与方寇殊死一战。” “诸位忠勇无畏,甚为可嘉。”刘基说,“不过,‘殊死一战’之举,本官倒不敢苟同。” “大人,为何?”众将士面露不解。 刘基说:“孟子有云‘春秋无义战’。战者,申义也。仁义之师无往而不克,不义之师无不败者。今方国珍所率之众虽名曰为寇,实多为我浙东之民。我官军营中亦多为浙东之民,我岂能因图一时之快,驱浙东之民去屠浙东之民?倘若如此,岂不陷于不义?” 众将士都沉默不语。 刘基说:“我等此番出兵,虽曰剿寇,实为平乱。平乱之要,在除兴乱之根,根之不除,即便方寇被剿灭,其他贼寇又会兴起。方今我浙东并无天灾,乱之根乃在人祸。方氏兄弟因一已之仇,避海兴乱,借污吏之过,指责官府,谎称匡扶正义,颇能蛊惑人心。其所率之众,既有为其掳掠挟迫之民,亦有为其妖言所惑,甘心追随卖命之徒。每与方寇战,我所思者,不在灭寇之多少,而在彰贼首方国珍之不义,令其追随者知其不义,不再为其蛊惑而盲目追随,断其兴乱之根。” 众将士纷纷点头。 刘基说:“两军对决,死伤必众,死伤者皆我父兄,诸位三思。” “两军对阵,若只顾及死伤,如何才能剿灭方寇?”一名百户说。 “方寇被前后所夹,正欲殊死一搏,以求绝地逢生。”刘基说,“我若与其对决,正中其计。不若避其锋芒,伺其气馁意怠,再慢慢图之。” “若方寇前来挑战呢?”另一名百户问。 “闭营不出,且忍耐忍耐。”刘基说,“过几日,我定有计破之。诸位还有何疑虑?” 众将士纷纷说:“没有了,没有了……” “既没有了,诸位就各自回营,”刘基说,“守好营寨,养精蓄锐,以备日后之战。” “谨遵大人之命。”众将士陆续离开帅帐。 第92章 骂辕门激官军出战 审逃兵知粮草将尽 山下,秋风舞动着战旗,呼啦啦作响。帅旗下,方国珍手握着马鞭,凝视远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一身铠甲浴着晨晖,熠熠生光。背后,义军阵容齐整,枪戟如林。 义军的对面,却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吹动着野草,瑟瑟抖动。 方国珍在阵前等得有些着急。身旁的丘楠、方国瑛、方国珉也不停地向官军营寨眺望,前方仍空无一人。 方国珍问:“刘伯温为何迟迟不肯出战?” 方国瑛说:“定是那刘伯温昨日受挫,今日不敢出战了。” 众人大笑:“哈哈哈……” 一匹快马飞驰而至,探使飞身下马禀报:“启禀主帅,官军辕门紧闭,辕门上高挂免战牌。” “哦,还真让四将军说对了,”方国珍大笑,“刘伯温真的吓破了胆,不敢出战了。哈哈哈……” “主帅,”丘楠说,“趁官军士气受挫,我义军乘势而击,必获全胜,可命人马前去挑战,激那刘伯温前来应战。” “嗯,丘先生之言正合我意。”方国珍转向身后大喊,“五将军——” “在!”方国珉驱马跨前两步答道。 “本帅命你前往官军营前骂阵,逼刘伯温前来应战。”方国珍说。 “遵命。”方国珉转向身后士兵,高喊,“弟兄们,随我前去骂阵,走!” 方国珉一踹脚蹬,战马飞驰而去,身后一队义军士兵跑步跟随。 官军营寨,辕门紧闭。辕门上,高挂一木牌,上书“免战”二字。辕门内,只有两队军士,各站一侧值守。 辕门外,义军士兵正列队叫骂:“刘伯温,出来,有胆子就出来拼个高低……闭门不出,草包呀,出来决一死战……有胆子就出来,战场上见个高下,别作缩头乌龟……” 刘伯温坐在帐\/内的书案前,正专心看书。陈子豪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上前施礼。 “子豪,何事?”刘伯温问,头也抬,依旧看书。 “方寇……方寇正在辕门前列队叫骂!”陈子豪说。 “我已知晓,且让他骂去。”刘伯温淡然地说。 “大人,”陈子豪说,“你是未听到,方寇骂得……骂得太难听了。” 刘伯温目光稍稍离开书,看了看陈子豪说:“骂,又能怎样,你嫌难听,不听好了。” “将士皆忍无可忍,只等着大人下令出战呢!”陈子豪说。 “将士忍无可忍?”刘伯温面色严峻地说,“我看是你子豪不能忍吧?今日休战,莫再多言!” “大人……”陈子豪还想争辩,刘伯温打断了他,说:“传我军令:紧守寨门,不得出战。听不得方寇叫骂者,可蒙头充耳,不得再来帅帐打扰!” 陈子豪欲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刘伯温严厉地说:“子豪,还不快去传令!” “子豪遵命!”陈子豪无奈地离开。 辕门外,义军士兵队形已散,叫骂声也渐渐弱了。官军营门仍然紧闭,营寨内无任何动静。方国珉在辕门前来回踱步,抬眼看了看辕门上的“免战”二字,急得满头大汗。一名义军头领快步走到方国珉身边,说:“将军,弟兄们已骂了半天了,官军营寨内一点反应也没有呀。” 方国珉停下脚步,指辕门说:“骂,给我大声骂,我看刘伯温有没有反应。” 头领迟疑了一下。 “还愣什么,给我骂,大声骂!”方国珉说。 “是,是!”头领转向身后的士兵,大声说,“都提起精神来,给我骂,大声骂!” 义军士兵提高了嗓门,大骂:“刘伯温,别作缩头乌龟……出来,出来决一死战……” 方国珍迟迟没有等来官军决战,面色有些焦虑。 “五将军已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官军出营?”方国珍问。 “主帅莫急,”丘楠说,“刘伯温忍不得辱骂,定会出战。” 官军营寨。辕门外,义军士兵已无队形,有的坐,有的蹲,有的站……两名士兵在夺一只水囊,夺到手的士兵一阵仰头痛饮,又被另一士兵夺去。方国珉站在马前,焦急地看着官军的辕门,辕门上,“免战”二字格外醒目。一名头领手拎水囊,走了过来。 “将军,你喝点水。”头领说。 方国珉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又递给了头领。 “看这情形,官军今日是不会出战了。”头领说。 “官军不出战,就继续骂。”方国珉指着辕门说,“骂,给我大声骂,直到把刘伯温给我骂出来。” 义军士兵一个个嗓音沙哑地骂:“刘伯温,快出来应战……有胆子,你就出来……” 日影转移,辕门木柱的影子慢慢缩短,又慢慢拉长…… 方国珍率义军主力仍在等待刘伯温出来应战,可等了半天,还不见官军的踪影。方国珍抬头看了看天,日已过午。 “看来刘伯温今日不会出战了。”方国珍说。 “此时还不出营,刘伯温今日不会再出战了。”丘楠说。 “这刘伯温,也太不禁打。”方国瑛说,“昨日一战,就吓得不敢出来,害得我大军白等了大半天。” “昨日之战,刘伯温虽受挫,然并未惨败,更未伤及其元气。”丘楠说,“按理说,不该如此。” “那他今日为何闭门不出呢?”方国珍问。 “依我看,刘伯温也就懦夫一个,”方国瑛说,“无计可施时,他也只能缩头自守。” “呵呵,”方国珍微微一笑说,“从刘伯温今日之举来看,四将军之评,不为过也。” “刘伯温既不肯出兵,再等也无益,”丘楠说,“不如撤回营寨,早做休整,以待明日之战。” “嗯,也只能如此。”方国珍转向身旁的传令军士说,“传我军令:大军撤回营寨!” “是。”传令士兵答道。 义军主力浩浩荡荡撤回营寨。 夕阳西沉,余辉洒满山下营寨,四周山野榛榛莽莽…… 第二天,义军又早早地在山下空旷处摆开阵势。长刀手、枪戟手、弓弩手……各成方阵,列队整齐。方军珍立马于阵前,洋洋自得地望着远方,可对面仍未见一名官军,他不免又有几分失落。 一匹战马飞驰而来,探使上前禀报:“启禀主帅,今日官军仍紧闭寨门!” “什么?”方国珍问,“官军今日仍紧闭寨门?” “哈哈哈,”方国瑛大笑,“好个刘伯温,一战就吓得软如烂泥。” “哈哈哈……”众将一齐大笑。 “五将军——”方国珍大喊。 “在!”方国珉答道。 “本帅命你前往官军营寨,继续挑战!”方国珍说。 “遵命!”方国珉转向身后的士兵高喊,“走,随我前往官军营前挑战!” 方国珉跃马向前,义军士兵在后面紧紧跟随。 官军营寨,营门紧闭,门上高悬“免战”木牌。 刘伯温坐在帅帐的书案前,专心看书。陈子豪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上前施礼。 “方寇又来挑战了?”刘伯温问,眼睛仍盯着书。 “正是。”陈子豪说。 “我已知晓,你且回吧。”刘伯温说罢,继续看书。 “大人,”陈子豪迟疑地说,“方寇骂得……更凶了。” “且让他骂去。”刘伯温目光始终未离开手中的书。 “大人……” 陈子豪还想再说,可刘伯温不再理会,陈子豪无奈地离开帅帐。 官军营寨门外,义军士兵列队叫骂:“刘伯温,闭门不出,装草包……刘伯温,出来拼个高低,……有胆子就出来,战场上一决高下……” 义军阵前,方国珍焦急地望着远方,不时抬头看看太阳…… 官军营寨门前,义军士兵有的蹲,有的坐,有的躺……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半天一句叫骂,有气无力…… 太阳转移了位置,辕门木柱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方国珍未等到官军前来应战,只好令义军将士退回营寨。 山野,夕阳又渐渐隐入群峦之间,余辉洒满山下营寨…… 处州。石抹宜孙、叶琛在城墙上巡查。 “伯温先生与方寇对峙几日了?”石抹宜孙问。 “已对峙三日了。”叶琛说。 “将方国珍阻截,却不主动出击,只是闭门对峙。”石抹宜孙问,“伯温先生这用的是何套路呀?” “呵呵。”叶琛笑笑说,“伯温先生用兵如行棋,布局时看似平淡无奇,惟到残局,方见其步步杀机。” “我看,伯温先生现在走的是一步险棋。”石抹宜孙说,“他以三千人马布于青石垭,阻截方国珍,若遭背后方明善偷袭,山道打通,方国珍可就进退自如。进可出击,与伯温先生一决高下;退可直下椒江,回归海岛。伯温先生对其再也无可奈何矣!” “我倒未觉得是一步险棋。”叶琛说,“伯温先生既然敢把一孤子布于青石垭,他定有把其做成活眼的招数。” “呵呵。”石抹宜孙笑着说,“还是先生更了解伯温先生,不仅知其行棋,更知其用兵。” “伯温先生行棋招数,我能知其一二,年少时我二人常在一起对弈。”叶琛说,“可伯温先生用兵之法,变幻无常,我倒不敢说知之。” “嗯,”石抹宜抹说,“你我且在这里静观,看伯温先生,如何将这局棋做活。” 义军营寨。帅帐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丘楠及坐将军坐于两侧。一连三天,方国珍率义军出战,都是无功而返,连半个官军也没见到,方国珍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已经三日了,”方国珍说,“刘伯温闭门不出,既不撤兵,也不应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能有什么?”方国瑛说,“一定是前日之战,刘伯温被打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战,只好闭门不出。” “四将军说的有理,”方国珉说,“刘伯温惯用诡计,两军相对,真刀真枪地对决,他无计可施,只能闭门不出。” “主帅,”方国瑛说,“不如趁其一时举足无措,命大军猛攻其营寨,或许能一举全胜!” 方国珍看了看丘楠,问:“丘楠先生,你看如何呢?” “刘伯温久经沙场,非一战所能挫败……”丘楠边思索边说,“他多日闭门不出,定是要耍什么手段……” “嗯,”方国珍问,“他会耍什么手段呢?” “什么手段……”丘楠思索了片刻,说“一时……倒还没看出来。” 众人陷入沉默。帐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帐外因何喧哗?”方国珍问。 侍卫进来禀报:“启禀主帅,几名士兵擅离营寨,被头领捉住,正在训斥。” “擅离营寨?”方国珍脸上现出一丝不怿,厉声说,“把他们带进帐来。” “是。” 侍卫走出帐外,片刻,押三名义军士兵及头领进来。三名士兵跪在案前,哆哆嗦嗦地说:“主帅饶命,主帅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饶你性命可以,”方国珍说,“须如实交待,你等因何擅离营寨。” “小的如实交待,如实交待……”其中一名士兵说,“这几日营中三餐都是定量供给,小的饭量大,吃不饱,就约两位弟兄,偷偷出营,想打些野味充饥,不想刚出营就被头领发现。” “吃不饱?”方国珍很是生气,说,“我义军正与官军交战,岂能让兵士空腹出战!(转向侍卫)来人——” “在!”侍卫答道。 “速把伙头军头领给我带进帐来!”方国珍说。 “是!” 片刻,侍卫押着伙头军头领走进帐内。 方国珍看了看跪在案前的头领,勃然大怒,他猛拍桌案,喝道:“好大胆子,两军交战之时,你竟敢克扣军粮!” “克扣军粮?”伙头军头领急忙辩解,“主帅……冤枉呀……主帅,小的再大的胆,也不敢克扣军粮呀!” “还敢狡辩,人证在此!”方国珍厉声喝斥,“这几日,你三餐只是定量供给,令许多弟兄吃不饱,可有此事?” “三餐定量供给倒是实情,”伙头军头领说,“可小的未敢将半粒军粮纳入私囊。” “说得轻巧,”方国珍说,“你既未敢纳入私囊,为何不让弟兄尽饱尽食,偏要于三餐中克扣?” “小的岂不愿意让军中弟兄尽饱尽食?”伙头军头领说,“定量供给,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无奈之举?”方国珍问,“你此话何意?” “回主帅,”伙头军头领说,“军中已半月未新进粮草了,若不定量供给,三日后军中就断炊了。” “什么?”方国珍大吃一惊,问,“三日后,军中就断炊了?” “也许……”伙头军头领犹犹豫豫地说,“也许……能再延续几日,可……可也撑不太久。” “哦,”方国珍摆了摆手说,“先下去吧。” 第93章 下密令约前后夹击 约禁令防岸上妄为 侍卫押着伙头军头领等人离开。方国珍转过身来问丘楠:“丘先生,军中即将断炊,这该如何是好?” “主帅,军中断炊尚有几日,暂不必忧虑,”丘楠说,“可忧虑者,乃刘伯温也。” “刘伯温?”方国珍问,“刘伯温终日闭门不战,有何可虑?” “主帅可知这几日刘伯温为何闭门不战?”丘楠问。 “为何?”方国珍问。 “这几日,刘伯温闭门不出战,我百思不解,”丘楠说,“方才闻伙头军之言,我忽有所悟,那刘伯温是在等……” “等?”方国珍问,“刘伯温在等什么?” “等我军粮耗尽。”丘楠说,“一旦我军粮耗尽,我义军不战自乱,他刘伯温即可乘乱出击,大获全胜!” “原来如此!”方国珍大惊,一时呆若木鸡,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问,“丘先生可有破解之策?” “破解之策?”丘楠笑了笑,说,“主帅不是早已定下了破解之策吗?” “本帅何时定下了破解之策?”方国珍迷惑不解地问。 “当初主帅命大军退后十里,与官军决一死战,待两军相持,夺下青石垭,进可攻,退可守……”丘楠微微一笑说,“莫非主帅已将此计给忘了?” “哦,”方国珍忽有所悟,说,“不错,不错,一着急,给忘得干干净净。” “如今两军相持,可乘刘伯温不备,吃掉身后的这支官军。”丘楠说,“近日,我派人暗中打探,山上这支官军也不过三千人马。明善将军,从山后偷袭,我大军从前面出击,一举可破!” “嗯,”方国珍说,“时机已到,速派人马从小道传令明善将军。” “是。”丘楠说。 夜晚,一匹快马在山道疾驰。马背上,义军传令士兵,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扬鞭,猛抽马背…… 台州。城门楼内,白景亮坐于书案后,林知事、舜田法师坐于两侧。 “刘大人与方寇已相持多日,”白景亮说,“整日紧闭营寨之门,高挂免战牌,不知是为何故?” “刘大人首战不利,”林知事说,“恐怕是有所忌惮,故避而不战。” “有所忌惮?呵呵……”舜田法师笑了笑说,“凭刘大人之智,不大可能。以贫僧之见,定是两军相对,难以施计,一时难有破敌之法,只有闭门不战,静观其变。” “法师之言有些道理,”白景亮说,“两军相持,恐怕刘大人一时无破敌之策,以致战局僵持。” 林知事点头。 舜田法师说:“不知刘大人会如何打破这僵局。” 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报——”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有何消息,快讲。”白景亮急切地说。 “启禀大人,刘大人送来密信。”传令军士掏出密信,递给白景亮。 “哦?刘大人密信……”白景亮接过密信,拆开,奏近灯前观看,看罢不觉连连称赞,“妙棋,妙棋!” 舜田法师、林知事迷惑不解地望着白景亮。 “妙棋?”林知事笑着说,“刘大人营中送来密信,竟为棋局……” “着实一着妙棋,”白景亮微微一笑说,“看是一死局,一着妙棋,全盘皆活。” “呵呵。”舜田法师说,“看来刘大人有了破敌之策,是何妙计,让大人连连称赞?” “二位不必多问,”白景亮说,“只管依计行事。” 舜田法师、林知事点头。 白景亮看着林知事,正色说:“林知事——” 林知事答道:“下官在。” 白景亮说:“现命你尽点城内兵马,随本官出城。” “下官遵命!”林知事起身离开,去集合兵马。 白景亮又转向舜田法师,说:“法师……” “大人要出城?”舜田法师问。 “正是。”白景亮说。 “可这……这台州城……怎么办?”舜田法师着急地问。 “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白景亮说,“我想把此城托付于法师……如何……” “此任重于泰山,”舜田法师有些紧张,说,“贫僧……贫僧如何担负得起呀?” “呵呵。”白景亮微微一笑说,“台州城内僧徒数千,皆听命于法师,以数千僧徒守护城门,足以保台州平安。” “贫僧禅居于城内,当尽守护之责。”舜田法师说,“只恐……只恐有负所托。” “我深知法师,法师不必推辞。”白景亮说,“另外,城内各府护院家丁尚有千人,已随军操练多日,守战与军士无别,我皆留下,与法师一同护城。” “大人如此推心置腹,贫僧还有何话可说。”舜田法师说,“惟有竭尽全力,以不负所望!” 椒江江畔。义军营寨内,方明善坐在帐内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封丘楠派人送来的密信,信已拆开。方明善坐在书案前,愁眉不展,他拿起书案上的信又看了一番,慢慢放下。副将立于一侧。 “将军还有何忧虑?”副将说,“主帅信中已写明,青石垭不过三千人马。无须主帅接应,你我从背后偷袭,一举就可夺下青石垭。” “我所忧虑者,并非青石垭上的三千人马……”方明善说。 “那还有何可虑?”副将问。 “我所虑者,乃刘伯温。”方明善说,“刘伯温诡诈多变,他与主帅已对峙多日,一直避而不战,我猜测,他是在等……” “刘伯温在等什么?”副将问。 “他在等我义军出现破绽,”方明善说,“我义军用兵稍有不慎,被他抓住破绽,他就会给以致命一击,而大获全胜。” “青石垭只有三千人马,”副将说,“主帅与我前后夹击,确保万无一失,这其中能有什么破绽?将军莫非担心刘伯温偷袭主帅营寨?” 方明善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个……”副将说,“主帅出兵前一定有所防备,不会让刘伯温轻易得手。” “嗯,也是。”方明善点点头,“不过……不过我还是有种预感……刘伯温会轻易丢掉青石垭?” “主帅言辞峻切,恐营中粮草已不足。”副将说,“若不夺下青石垭,我如何送去粮草?还望将军速下决心!” 方明善沉思良久,说:“看来只有如此,三千人马阻我粮道,扼我咽喉,终须除去。夺下青石垭,我义军可攻可守,进退自如。” 副将问:“将军主意已定?” “已定!”方明善说,“速去集合兵马,随我偷袭青石垭!” “遵命!”副将答道。 夜幕中,山影巍巍,树影幢幢。白景亮率领官军直扑义军设在椒江江畔的粮草大营。官军在山道中快步疾行,白景亮不时立马于队伍一侧,不断催促队伍快行。 义军粮草大营内,方明善留下一队义军士兵守护,他按照方国珍的密集吩咐,亲率大队人马,去偷袭青石垭。方明善骑在马上,沿着山路急行,身上的铠甲微微反射着星光。身后义军士兵快步跟随。 海岛,雪浪一波又一波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岸边,一队义军士兵正在巡逻。岛上的营帐中,刘仁本正坐在书案前看书,探使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先生——”探使上前禀报。 刘仁本放下书问:“岸上有何消息?” 探使掏出书信,递给刘仁本说:“全在书信中,先生请过目。” 刘仁本拆开书信,观看,渐渐皱起眉头,他问:“明善将军果真出兵了?” “千真万确,”探使说,“主帅令其出兵偷袭青石垭,明善将军已令部下士兵星夜出营。” “唉,中计矣,中计矣!”刘仁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唉……出兵时,我即叮嘱其‘勿轻进,勿贪小胜’,明善将军不听我言,欲贪小胜,我大军中刘伯温之计矣!” 刘仁本叹息良久,回头一看,探使还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他摆了摆手,探使离开。营帐内,刘仁本焦急地踱来踱去。贴身侍卫走了进来。 “先生,”侍卫说,“二将军正向这边走来。” “二将军……”刘仁本停下脚步,说,“呵呵,他来的正好,快让他进来。” “是。” 方国璋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卤菜,向刘仁本营帐走来,侍内引他进了帐内。刘仁本坐在书案前正看书,方国璋径直走他的身边,举着手中的酒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刘仁本抬头一看,方国璋正手提着酒坛,站在他面前。 “二将军,你何时进来的?”刘仁本故作惊讶地问。 “我进来半天了。”方国璋说,“先生看书看得入神,一直未看见我。” “失迎,失迎。”刘仁本说,“二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呀?” “嘿嘿,没事,没事。”方国璋笑笑说,“一个人在营中憋闷,想找先生聊聊。” “聊聊?”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璋手中的酒坛,笑着说,“哦,二将军还是有备而来呀。” “不仅有酒,”方国璋拎起另一只手中的卤菜,晃了晃说,“还有下酒菜。”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聊聊就聊聊吧,还让二将军破费。” “先生太客气,”方国璋说,“先生肯陪我饮上两杯,就是我方国璋的造化,说什么破费。” 酒菜在桌案上铺开,二人各斟上一杯酒,方国璋举起酒杯说:“来,我敬先生一杯。” 刘仁本端起酒杯说:“请。” 二人同饮。刘仁本放下酒杯,看了看方国璋说:“二将军前来,不光是饮酒闲聊吧?” “只为喝酒闲聊,别无他事,别无他事。”方国璋边说边斟酒。 “真的别无他事?”刘仁本问。 方国璋说:“真的别无他事。” “那就换一大碗来,一杯杯细酌好不尽兴!”刘仁本指着面前的酒杯说,然后转身向帐内喊,“来人,换酒具!” 侍从端着酒碗来到桌案前,欲更换酒具。方国璋连忙阻止说:“慢,慢!” “二将军,”刘仁本问,“为何不让更换酒具?” 方国璋憨憨一笑,说:“我怕先生醉了。” “闲饮岂不就为一醉?”刘仁本说:“换,换,换。” “先生莫急,先生莫急,”方国璋笑着说,“我有事要叙,有事要叙。” “还是有事吧,”刘仁本笑着说,“呵呵,说吧,何事?” 方国璋扭扭捏捏地说:“我想讨一支将令。” “讨一支将令……”刘仁本装作思索一番说,“主帅临行时命你我二人留守海岛,你要讨何将令呀?” “不瞒先生,”方国璋说,“众兄弟离岛出征,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的,好呆也该给我留口剩汤喝喝罢。” “噢,”刘仁本说,“二将军是看着众将军登岸立功,心生羡慕,是吧?” 方国璋不好意思地说:“算是这样吧。” “这可令我有些犯难……”刘仁本说,“只因为二将军有过在身,主帅才未让你跟随出征。我有心给你一去将令,可主帅岂能允你登岸?” “主帅不在,一切全听先生的。”方国璋急忙说,“先生你就通融通融……” “这……着实为难……”刘仁本假装思索了许久,说,“好吧,你若依我两条禁令,我便允你登岸。” “好,好!”方国璋说,“别说两条,二十条也行,只要让我上岸。快说,哪两条?” 刘仁本说:“第一条,不得饮酒。” “什么?”方国璋一听就有些着急,“不得饮酒……这岂不是要我性命。” “依还是不依?”刘仁本一本正经地问。 “依,依。”方国璋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那……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无我军令不得擅自行事。”刘仁本说。 “嗯,这条依先生。”方国璋回答得很干脆,问,“还有吗?” “就此两条。”刘仁本说。 “好,我依,二条全依!来……”方国璋指着酒杯说,“来……换大碗。” “怎么?”刘仁本故意问,“方才二将军不让换,现在怎么又让换?” “嘿嘿……”方国璋陪着笑脸说,“明日登岸,就不能饮酒了,今日就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好,”刘仁本说,“我陪二将军痛饮。” 第94章 方明善赴约青石垭 林知事偷袭粮草营 台州水师营寨。帅帐内,刘伯温坐于书案前正在书写,苏晴儿在案头研墨,叶安站在一旁。传令军士快步走进帐中。 “启禀大人,方寇营中正调动人马。”传令军士上前禀报。 “方寇调动人马……”刘伯温停下笔,问,“方寇调动多少人马?” “还未出营,尚不清楚。”传令军士说。 “哦。”刘伯温摆了摆手,传令军士离开。 “几日未见动静,夜里忽然调动人马,方寇在耍什么诡计?”苏晴儿说。 “能有什么诡计,夜里用兵,不过是想偷袭我大营。”叶安转向刘基,问,“老爷,我说的没错吧?” 刘基看了看叶安,又看了看苏晴儿,问:“晴儿,你看叶安说的对吗?” “偷袭我大营……不可能。”苏晴儿说,“前几日,方寇天天来挑战,要想偷袭我大营,早就着手了,也不至于等到今日,再说,我营寨防范甚严,方寇明知偷营劫寨不成,又何必去劳师动众?” “嗯,”刘基点点头说,“晴儿说的有些道理,方寇既不打算偷袭我大营,那调兵遣将又是为何呢?” “依晴儿之见……”苏晴儿说,“方寇定是为我青石垭上三千人马!” “嗯,晴儿聪明。”刘基点头称赞,“晴儿,你既知方寇为何用兵,那也应有破敌之法了。” 苏晴儿难为情地说:“晴儿愚钝……晴儿虽知方寇用兵之意,可尚无破敌之法。” 叶安急不可待地说:“这有何难,趁方寇偷袭青石垭,我攻袭方寇大营,方寇怕丢了老巢,必会撤兵回守,准保我青石垭万无一失,这计叫做‘围魏救赵’。” “啊,不可小觑矣!”刘基惊异地说,“叶安也知‘围魏救赵’之法。” “呵呵。”苏晴儿笑着说,“跟了叔父这么多年,叶安还不长点见识?” “就是。”叶安颇有些得意。 “长见识就好。”刘基转向苏晴儿问,“晴儿,叶安之计,你以为如何?” 苏晴儿迟疑了一下说:“此计虽好……然不可施用。” “为何不可施用呀?”刘基问。 “方寇出兵,大营定作严密防范,岂能让我轻易得手?”苏晴儿说,“若方寇不回师来救,不但攻袭不成,青石垭也会有失。” “晴儿思虑甚是周密,不过……”刘基神秘一笑,说,“在叔父看来,叶安之计可用,方寇大营唾手可得。” “方寇大营唾手可得?”苏晴儿迷惑不解地问。 “嗯。”刘基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叶安说,“叶安,快去请各营将军,来我帐中议事。” “是,老爷。”叶安跑出帐外。 椒江江畔,义军粮草大营。夜晚,江风飒飒。借着微弱的星光,能看到大营内的一座座粮仓、草垛仿佛一个个山头。一队义军士兵在营中来回巡逻。 林知事率一队官军潜伏在营寨四周,注视着营中的一举一动…… 方明善正率义军赶往青石垭,来到一处山谷中,小道坎坷崎岖,行进十分艰难。方明善在前面骑马行进,义军士兵在身后紧紧跟随。白景亮率官军静静地潜伏在山谷两侧的山坡上,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山谷中的义军。 白景亮躲在山上一块巨石后,百户悄悄来到了他的身旁,问:“大人,方明善所率人马已进入我伏击山谷,是否下令出击?” 白景亮摇了摇头说:“不急不急,先放其通过。” 百户迷惑不解地问:“放其通过?” “不错。”白景亮笑了笑,指着山下的方明善说,“此寇还会回来的,待他回身进入山谷再下令出击。” “遵……遵命。”百户似懂非懂地说。 海面,义军的船队正破浪前行。船舱内,方国璋独自坐在桌案前,寂寞难耐,手慢慢向腰间伸去。外衣下,腰带上,藏着一个酒囊。方国璋将酒囊轻轻摘下,拔去木塞,正要偷喝,一只手伸过来,把酒囊夺了过去。方国璋向后一看,是刘仁本。 “先生……”方国璋低下头,“先生……你何时站到了我身后?” 刘仁本说:“已站在这多时了。” “我……”方国璋难为情地说,“我……我没喝……没喝,只是拿出来看看。” “只是拿出来看看?”刘仁本问,“木塞都已拔掉,只是看看?” “先生,你……”方国璋做个鬼脸说,“你……你不是已经入睡了吗?” “入睡……”刘仁本说,“你白天不敢喝,夜里趁我入睡,偷偷地喝?” “没敢喝,没敢喝……”方国璋满脸堆笑,“已立了禁令,岂能违背。” “二将军还记得禁令?”刘仁本问。 “怎么不记得?”方国璋说,“只是……我见你已疲倦入睡,不便打搅,我一个人无聊,想喝上一口,提提精神,还没粘嘴呢,就被你发现了。” “记得就好。”刘仁本说,“这酒囊,我且替你收着,若再犯禁令,定不饶恕。” 方国璋急忙说:“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一个巨浪扑上船舷,浪花溅上舷窗。方国璋、刘仁本一起向外望去,窗外海浪汹涌。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方国璋说。 “何事不明?”刘仁本问。 “先生为何这么急着赶路?”方国璋问,“这夜里风大浪急,为何不找个港避一避,等天亮再启程?” 刘仁本看了看舷窗外,意味深长地说:“风浪已起,到何处能避……” 江畔,义军粮草大营。林知事率一队官军潜伏在大营外,静静地注视着营内的一举一动。夜已深,巡逻的义军好久不见走动了。林知事突然跃起,挥剑高喊:“放!” 无数支箭羽,带着火苗,飞向官义军的粮仓。粮仓、草垛被箭上的火苗引燃。 “火,火!”义军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大喊,“官军来啦,官军来啦……” 官军手持火把,呐喊着冲进义军粮草大营,火把像流星一样扔进粮仓、草垛…… 营内,官军与守营的义军士兵一番激战。一名官军手持火把在引燃草垛,两名义军士兵冲过去,举刀便砍,官军转身,用手中火把一挡,火把被砍去一截,他把剩余的半截火把向义军士兵扔去,义军士兵弯腰躲过…… 一名官军背靠着粮仓,被两名义军士兵手持长枪从左右两边一阵乱刺,官军左躲右闪。突然,两支长枪交叉刺来,官军无处可躲,绝望地闭上眼睛,噗……官军慢慢睁开眼,只见两支长枪贴着两肩刺入粮仓,并未伤着自己,他倒吸一口凉气。向前一看,两名义军士兵正吃力地把长枪向外拔,枪头刺得太深,怎么拔也拔不下来,官军一阵暗喜,他弯腰从交叉的枪杆中钻出,慢慢举起手中的长刀,两名义军士兵丢下长枪,转身就跑…… 义军士兵乱作一团。粮仓、草垛燃起熊熊大火…… 山道上,方明善正骑马行进,身后一匹快马飞驰而至,马上的传令士兵慌慌张张地说:“启禀将军……粮草大营……粮草大营……” “什么?”方明善大吃一惊,问,“我粮草大营怎么了?快说!” “我粮草大营……粮草大营被官军偷袭!”传令士兵说。 “什么,我粮草大营被官军偷袭!”方明善转身向江边粮草大营的方向望去,口中喃喃自语,“我上当了,我上当了……” “将军,”副将来到方明善的身旁问,“将军,是继续前行,还是去救粮草大营?” “何须再问!”方明善心急如焚地说,“没了粮草,我大军何以作战?快去救粮草大营!” “主帅那边……”副将问。 “若粮草有失,我义军不战自溃,主帅,也难以自保!”方明善急不可待地说,“快!快去救粮草大营!” “是,将军。”副将转身高喊,“快,快,快去救粮草大营!” 义军士兵转身向后,快步急行。 白景亮率台州的官军潜伏在山谷两侧的山坡上,方明善率义军又回到了山谷中。山上巨石后,白景亮目光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百户悄悄来到白景亮身后,说:“大人,如你所料,方明善所率人马又折回来了。”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说,“待其全部进入山谷,封住两端之出口,再彻底剿除这股贼寇。” “遵命。” 百户离开,安排人马去封堵山谷两端的出口。 山下,方明善率义军完全进入山谷。山坡上,白景亮从巨石后跃出,大喊:“放!” 突然一声炮响,震得山摇地颤,无数的巨石、擂木、火球从两侧山上滚下。 方明善正在行进,突然听到炮响,他大吃一惊,心里说:不好,官军有埋伏!他拔出宝剑,大喊:“快,快,冲出山谷,快!” 战马跨出两步,又停下了,义军乱作一团,山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义军前队头领慌慌张张地跑到方明善马前禀报:“启禀将军,前面山口已被官军封住,无法通过。” “什么,”方明善大惊,“山口已被官军封住?” “山道堆满乱石檑木,已无法通过。”前队头领哭丧着脸说。 方明善调转马头,说:“快,从后面山口冲出去,快,快!” 这时,后队的头领跑了过来。 “启禀将军,”后队头领说,“后面山口已被官军封堵,无法通过。” “什么,”方明善极度惊恐,“后面山口也被封住?” “是的,将军。”后队头领说,“山口堆满乱石檑木,无法通过。” 方明善看了看两边的山头,喃喃自语:“前后道路皆被封住,看来官军是要置我等于死地呀。” 山上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冲方明善滚来,战马奋蹄一跃,把背上的方明善掀落到地上。方明善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巨大的火球从面前滚过。副将和两个头领急忙跑过来,扶起方明善,搀到一块巨石后。山上石块、檑木、火球倾泻而下。山下义军士兵东闯西撞,互相踩踏,乱作一团…… 青石垭。山道弯弯曲曲地通向山口,山道两边是低矮的灌木丛,义军士兵隐藏在灌木丛中。山上,峰峦耸立,仿佛一个个黝黑的鬼影。方国珍与方明善相约夹击青石垭,他亲率义军来到山口前。方国珍脚搭在一块山石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上,丘楠站在一旁。方国珍抬头看了看山口,问:“山后怎么没一点动静?” “主帅莫急,”丘楠满怀信心地说,“明善将军向来可靠,约定时辰一到,他定会赶来,再等等。”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忽然身后的义军士兵一阵骚动,隐隐的喧嚣从山下不断传来。方国珍警觉地问:“山下因何喧哗? ” 丘楠侧耳听了听,说:“好像来自我大营……” 传令士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禀报:“启禀主帅,官军偷袭我山下大营。” “什么,”方国珍大吃一惊,“官军偷袭我大营?” “正是,正是,”传令士兵说,“官军正轮番攻袭。” “大营丢失,我等无立足之地矣!”方国珍说,“传我军令:速速回撤,去救大营。” 丘楠急忙阻拦,说:“主帅,不可!” “先生为何阻拦?”方国珍问。 “主帅不必着急,”丘楠若无其事地说,“我大营坚如磐石,且有四将军率一万人马镇守,官军一时难以攻下,主帅有何忧虑?” 方国珍心有余悸地说:“那刘伯温正命官军正轮番攻袭,我怕万一……” “主帅不必着急。依我看,刘伯温攻袭我大营是假,”丘楠指了指山上的官军团说,“解山上之围是真。” “解山上之围?”方国珍有些疑惑。 “正是。”丘楠十分肯定地说,“刘伯温见我出兵攻袭山口之官军,可又不能越过我大营来解救,于是就使了一招‘围魏救赵’之计——偷袭我大营,我若回兵救大营,正中他之计,解了山上之围。” 方国珍思索了一番说:“嗯,先生之言有理,那我就任凭他攻袭……” “不错,任凭他攻袭,不作理会,只管取他山上营寨。”丘楠说,“山上营寨到手,我进退自如。可他刘伯温……有我大营阻挡,他又能奈我何?” “嗯,先生言之有理。”方国珍欣然点头。 第95章 方明善回救被堵山谷 方国珍强攻受阻隘口 方明善所率的义军,被白景亮封堵在山谷中,进退不得。山上石块、檑木、火球还在倾泻而下,副将和两个头领用身体护卫着方明善,来到一块巨石后躲避。 “粮草大营……粮草大营……”方明善看着两边山上源源不断滚下的火球,追悔莫及,“唉,我不该擅离粮草大营,以铸成此大错!” “将军,莫要再虑粮草大营。”副将说,“即便我等回军赶到大营,粮草也尽化为灰烬了。” “唉!”方明善感叹,“刘伯温使的好一招连环计,既夺了我的粮草大营,又诱我回军至此绝地,欲将我赶尽杀绝!” 一块巨石从山上隆隆滚落,义军士兵躲闪不及,巨石从人群中碾过。 几名士兵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贴在身后狂追,士兵哭喊着一阵狂奔。 山谷成了一片火海,野草、苇荻、灌木、树枝在燃烧,山石、檑木、火球还在滚落…… 方明善惊恐地四下张望。 “将军,”副将说,“我等不能就在此坐以待毙。”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方明善说。 “将军,还是想个办法,逃出这山谷。”副将说。 方明善四处望了望,绝望地说:“这两边皆是峭壁,前后山口又皆被堵死,如何逃得出去?” 山上,官军呐喊着冲下山坡。山谷,义军士兵在大火中挣扎,一面义军旗帜在大火中慢慢化为灰烬…… “将军,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副将催促说。 方明善望着两侧山坡上洪流般冲下的官军,绝望地闭上眼睛。 “将军,你看!”前队头领突然指向前方说,“那里有条小道。” 众人一起看去,火光映照下,树林中隐隐现出一条小路。 “果真是条小道!”方明善喜出望外,说,“有道必能通到山谷外。天不绝我,走!” 副将和两位头领护卫着方明善向林中小路逃去,身后十几名士兵跟随。 台州城墙上,慧远法师带着一队僧徒,手持火把正在巡逻,对面舜田法师带着小沙弥走了过来,慧远法师急忙过去相迎。 “师父——”慧远法师上前施礼。 “城下可有异常?”舜田法师问。 “无任何异常。”慧远法师说。 舜田法师走到城墙垛口向下看了看。 “夜已深了,师父还未休息?”慧远法师问。 “为师如何能睡得安稳呀!”舜田法师说。 “弟子不才,让为师操心了。”慧远法师说。 “不是为师不信任众徒,实在是责任重大。”舜田法师说,“白大人将守城重任相托,若有半点闪失,满城百姓尽要遭殃,你我如何担待得起呀!” “弟子明白,”慧远法师说,“弟子会尽心守护,不让城池有半点闪失。” “夜深人乏之时,正给贼寇以偷袭之机。”舜田法师说,“要谨防。” “嗯,”慧远法师说,“弟子谨记。” “为师再到他处看看。”舜田法师说。 “师父多加小心。”慧远法师说。 舜田法师点头,带着小沙弥向城墙另一端走去。 青石垭山口前。方国珍、丘楠隐藏在山道旁,山风吹过,传来松涛阵阵。方国珍看了看山上的营寨,有些着急,问:“为何山后还是无任何动静?” “约定的时辰早已过了,”丘楠也开始着急了,说,“明善将军早应该赶到了。” “莫非明善将军那里受阻?”方国珍问。 “明善将军有勇有谋,”丘楠说,“除了山下的刘伯温,何人能阻?” “也是,刘伯温正在偷袭我大营,山后应该无人能阻挡明善将军……”方国珍迷惑不解地问,“那他为何迟迟未到呢?” 正在这时,方国瑛率几十个残兵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方国瑛边跑边喊:“主帅……主帅……” “四将军!”方国珍回头一看是方国瑛,大惊,问“你……你不在大营镇守……为何跑山上来了?” “主帅,”方国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营……大营……” “大营怎么了?”方国珍焦急地问,“快说!” “国瑛无能,”方国瑛说,“大营……大营……给丢了……” “什么?”方国珍大为震惊,“你……你把大营给丢了?” “不可能。”丘楠说,“大营留有一万多人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丢了?” “是呀,”方国珍问,“那一万多人马呢?!” 方国瑛指着身后的几十名残兵说:“就剩……就剩这么多了……” “怎么可能!”方国珍说,“一万多人马,他刘伯温怎可能一口吞下?” “开始时,官军轮番进攻,我大营如铁打一般,岿然不动,刘伯温也无可奈何。”方国瑛说,“可后来……” “后来怎样?”方国珍问。 “后来探马送来消息,说我江边粮草大营被官军偷袭。”方国瑛说,“消息在军中传开,军心动摇。官军趁机攻破我大营,有的被俘,有的逃散……就剩下这几个跟随我来见主帅。” “江边粮草大营被官军偷袭……”丘楠连忙问,“那明明善将军呢?” “明善将军应主帅之约,夹攻青石垭,”方国瑛说,“走到半道,听说粮草大营被袭,急忙回兵去救,不料被官军伏击,全军覆没。” “什么!”方国珍大为惊恐,“明善将军全军覆没?” “千真万确。”方国瑛说。 方国珍惊恐绝望,喃喃自语:“明善将军全军覆没……山下大营又已丢失……我等莫非要葬身于此地……” “主帅莫要气馁,事情尚不至于此。”丘楠指着山上官军营寨说,“我义军只要夺下此山口,仍是可进可退。” “好,老天还给我留条活路。”方国珍缓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看着山上的官军营寨说,“那就不惜一切,夺下山口。(拔出宝剑)义军弟兄,给我踏平山上营寨,夺下前边山口,杀——” 义军士兵从灌木丛中跃出,向山上冲去。 方明善率十几名将士逃出山谷,进入了一片树林。深夜,树林中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林中遍布荆棘,方明善与十几名义军将士摸索着艰难前行,一个个步履蹒跚,极度疲惫。 “将军,”副将走近方明善说,“官军已被我们甩在身后。” 方明善停下,回身看了看,问:“后面没有追兵了?” “将军,”前队头领说,“我们是从小路穿过包围的,官军根本没发现我们。” 方明善向左右看了看,问:“此处林木茂密,是否会伏有官军?” “将军,”前队头领说,“此处是后山,官军都在山那边呢。” “我等算脱身了?”方明善还有些不相信。 “将军,已经脱身了。”前队头领说。 方明善长舒了一口气。 “将军,”副将说,“弟兄们已非常疲惫,不妨在此歇息歇息。” 方明善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嗯,好吧,就在此歇息片刻。” 众将士或蹲或坐,靠着树干休息。方明善看了看四周的士兵,悔恨万分地说:“诸位追随于我,大小战也有百余回,何曾有过这等惨败?” “胜败乃兵家常事,”副将说,“将军何必在意?” “临出征时,刘先生嘱咐我‘勿轻进,勿贪小胜,聚而固守’,我怎把此话忘得干干净净!”方明善后悔地说,“今日之败,全在我一人。” “将军,不能怪你,只怪官军太狡诈。”副将说,“一边偷袭我粮草大营,一边又趁我回营时伏击。将军不必太自责。” “我倒是不想自责,”方明善痛心疾首地说,“可……可近万人马,一夜之间只剩下诸位十余人,我……我……” “将军,关老爷还有走麦城的时候。”副将劝解说,“不要再思今日之功过,还是谋划一下,我等该去往何处吧。” “还有何处可去?”方明善说,“粮草大营……早已落入官军之手;赴主帅之约……早已过了时辰,况且就剩这十余人,去又有何用?” “也是,”前队头领说,“这番情境去主帅,主帅必将怪罪。” 副将思索片刻说:“将军,我看还是去投奔主帅,事已至此,我等终免不了受责罚,避而不见,不如早去请罪,也许还能戴罪立功,减轻几分罪责。” “嗯,”方明善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 方国珍率义军攻到了青石垭官军营寨外围,士兵潮水般向前冲去,官军箭羽密如飞蝗,中箭的士兵纷纷倒下,未中箭的继续向前冲。熊熊的烈火,破损的木栅,不停奔跑的脚步……忽然,地面塌陷,义军士兵纷纷掉入陷坑…… 方国珍、丘楠站在山道旁,观望前方的战事,面色严峻。传令士兵策马跑了过来。 “启禀主帅,官军营寨外围遍布陷坑,五将军部下伤亡惨重。”传令士兵上前禀报。 方国珍看了看丘楠。 “我等皆已陷于绝境,何人还能顾惜性命?”丘楠脸上无一丝表情。 “以尸首填满陷坑,也要杀出一条生路!”方国珍咬牙切齿地说,“传令五将军,不惜一切代价,夺下山口。” “是!” 传令士兵策马来到方国珉面前高喊:“主帅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夺下山口。” “回禀主帅,国珉誓死夺下山口。”方国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义军士兵,举起手中宝剑,高喊,“义军弟兄,随我踏平官军营寨,杀——” 方国珉手持盾牌护住前胸,向前冲去,义军士兵跟着一起向前冲杀。 陷坑里满是伤亡的义军士兵,有的还在喊叫挣扎,方国珉的脚步一踏而过,无数义军的脚步踩蹋着奔跑而过…… 山下义军营寨已被官军攻陷。刘伯温站在义军帅帐前,四周熊熊火光,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官军押着俘获的义军士兵不时从前面走过。叶安、苏晴儿站在刘基身后。陈子豪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说,“方国珍未回兵来救其大营,正猛攻山上何千户营寨。” “方国珍是想拼死一搏,夺路而逃呀。”刘伯温说,“传令:留下一部清理战场,其余将士追袭方国珍!” “是!” 官军迅速向青石垭追袭。。 方国珉率义军士兵翻过木栅,冲进官军弓弩手阵中,一番砍杀,弓弩手大乱。方国珉率义军士兵攻入青石垭官军营寨。 营中,长刀手排成方阵,何千户站于阵前,目光凝视着对面的义军,他猛然转向身后的方阵,抽出宝剑,一道寒光闪过。 何千户目光如炬,大喊:“弟兄们,出手的时候到了,这营寨是我骑兵营的,每一位骑兵营的弟兄都要像钉子一样楔在这,就算倒下了,命丢了,也要像折断的钉茬,牢牢地钉在这,把贼寇踏过的脚扎出血来。(转身指冲过来的义军)弟兄们,随我杀——” 何千户冲入义军阵中,左砍右杀。两军相接,一番激战。 方国珍、丘楠、方国瑛站在山道旁,正在观望山口的战事。义军士兵陆续从身边奔跑而过,冲向官军的营寨。传令士兵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禀报:“启禀主帅,五将军已攻入官军营寨。” “五将军神勇!”方国珍大为称赞,转身又问传令军士,“何时能肃清营寨中官军?” “我义军正与官军斤近身肉搏,一时还未能定……”传令士兵说。 “主帅不可在此恋战,”丘楠说,“刘伯温大军不久即到,我等应即刻突过山口!” “嗯,先生所言极是。”方国珍点点头说,“刘伯温见我未回兵救大营,必率官军来追。” “四将军,”丘楠转向方国瑛说,“速速组织人马,护送主帅穿越前边山口!” “是!”方国瑛转向身后卫队,高喊,“弓弩手居外,长枪手居中,盾牌手居内,护卫主帅穿过山口。” “是!” 卫队士兵组成方阵,护卫着方国珍等人向山口冲去。 官军营寨内,义军与官军正在激烈地拼杀。方国珍等人在卫队护送下,来到营寨。前边,两军正在激战,阻断了去路。弓弩手头领快步来到护送队列中央禀报:“启禀主帅,前方两军正在激战,道路被堵。” 方国珍大声喝道:“射杀!” “可我义军与官军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恐有误伤。”弓弩手头领还在犹豫。 方国珍两眼露出利剑般的光,厉声喝道:“何须多言,阻我道者,一律射杀。” “是!”弓弩手头领来到前队,高喊,“阻我道者,一律射杀。放箭!” 弓弩手利箭齐发,前方义军、官军纷纷倒下,护送方国珍的队伍踏着血迹,快速前行。 第96章 强突隘口何千户战死 急遁江畔白总管设伏 刘基率官军正向青石垭追袭方国珍,官军队伍沿着山中小道,快速前行。刘基骑马行于队伍一侧,叶安、苏晴儿在身后跟随。传令军士飞马驰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来到刘基马前禀报,“方国珍在卫队护送下正逃往山口。” “哦,”刘基问,“我山上营寨现在如何?” “已被贼寇攻入,但尚未完全失守。”传令军士说。 “嗯。”刘伯温点点头,“传令前队,快速行进!” “是!”传令军士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苏晴儿说:“方国珍逃的可够快的呀。” “是呀。”刘基说,“营寨尚未攻下,便夺路而逃,他是急不可待呀。走!” 刘基一抖缰绳,战马向前驰去。苏晴儿、叶安快步跟随。 方国珍在卫队保护下进入官军营寨,弓弩手开道,快速行进。突然一个黑影飞向队列正中,盾牌手急忙举起盾牌护卫,黑影落在盾牌上,稳如铁塔。方国珍睁眼看去,只见挂牌上站着的正是驻守青石垭营寨的官军头领何千户, 何千户厉声喝道:“贼寇,哪里走!” 方国珍听到喝斥,不觉两腿一软,两边的侍卫急忙将他搀扶住。何千户翻身落地,举剑刺向方国珍,被侍卫举盾一挡,宝剑刺在盾牌上,何千户抽回宝剑,立刻被几十名侍卫围在中间。他飞身一旋,劈倒了身边的几个侍卫,其他侍卫立刻又补了上来,他又被层层围在中间。侍卫举起长刀一起向他砍来,他夺下一只盾牌,举在头顶上挡住,然后左砍右劈,身边几名侍卫倒下……杀了十几个回合,何千户始终被紧紧围住,方国珍也无法继续脱逃。 “主帅,”丘楠焦急地说,“刘伯温正赶往此处,不可耽搁。” 方国珍点头会意,转向身后卫队,凶狠地说:“弓弩手,射杀!” 卫队立刻变形,把十几名侍卫与何千户置于队形外。前队,盾牌手半跪,弓弩手立于盾牌手之后,箭弩齐发,十几名侍卫倒下,何千户拄剑而立,身中数箭,血染铠甲,矗立不倒…… 丘楠大喊:“弓弩手开道,盾甲贴身护卫,快速通过营寨!” 卫队士兵齐声答道:“是!” 卫队立刻变回原来队形,护送方国珍继续前行,挡道的士兵,不分义军、官军即刻被射杀。 刘基率官军赶到山上的营寨,这里的激战已经结束。到处是残损的木栅,破烂的营帐,冒着青烟的余烬,满地血污,横七竖八的尸体…… 何千户还在巍然矗立,金色铠甲在晨光中熠熠闪光。四周,官军将士肃然而立。 刘基慢慢走到在何千户面前,深深鞠躬,众将士随着深深鞠躬…… 山道崎岖,两边林木茂密。义军将士在山道上行进,将士一个无精打采,面色疲惫。方国珍与丘楠骑马行于队伍中。方国珍面色沮丧,边行边思,不觉间长叹一声:“唉!” “主帅因何喟叹?”丘楠问。 “想我出兵时,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如今……”方国珍指着身边的义军士兵说,“还不足两千人,昨日之败,痛之彻骨,唉!” “丢些人马不足惜,一时失利,也不足言败,主帅何必喟叹。”丘楠劝解说,“昨日之战,不过是我义军一时疏忽,让刘伯温钻了空子。” “这空子钻的……呵呵,”方国珍苦笑着说,“借我之手调明善离开粮草大营,然后再火烧我粮草大营,乱我军心,令我守营之军不战自溃……刘伯温是把我算计透了。” “主帅不必气馁,”丘楠说,“他刘伯温也有算计不到之处。” “哦?”方国珍看着丘楠问,“先生,刘伯温还有算计到之处,何处未算计到呀?” 丘楠微微一笑,得意地说:“他未算计到之处在青石垭山口。” “青石垭山口?”方国珍有些不解。 “不错,”丘楠说,“那刘伯温若早日增兵青石垭山口,你我昨夜还何以脱身呀?” “若真如此……”方国珍大惊,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若如此……前有堵截,后有追袭,我等可就……” 丘楠微微一笑说:“主帅与诸位将军既已安全脱身,便不足言败,主帅何必叹息?” “嗯。”方国珍心中有了些许宽慰,轻松地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他刘伯温也有疏漏之处呀。” 前队突然有人高喊:“林中有人,林中有人——” 义军队伍一阵骚动。 卫队头领高喊:“快,护卫主帅!” 盾牌手立刻在方国珍四周围成一圈护墙。 道旁树林,蓊郁幽邃,风入林中,枝叶摇曳,仿佛藏有无数神兵。弓弩弦张满月,箭指林中。 方国珍战战兢兢地问:“官军在此……布下伏兵?” 丘楠摇了摇头说:“不太可能,若有官军,也不过几个散兵而已。” 方国珉跑了过来。 方国珍连忙问:“五将军,前方有何异常?” “启禀主帅,无任何异常。”方国珉说,“是方明善将军与部下在林中休息。” “明善将军?”方国珍问。 “是。”方国珉说。 方明善在方国珉身后走了过来,来到方国珍马前,他突然扑倒在方国珍马鞍上,抱着马鞍,放声痛哭。 “呜……呜……叔父,”方明善边哭边说,“我……我……对不起你,我把粮草大营丢了……呜……” “贤侄,莫要伤心,”方国珍说,“丢就丢了吧,叔父我把大营也丢了。” “呜……”方明善说,“我军……我军失利,皆因我丢失粮草大营……” “非你之过,只怪那刘伯温太奸诈。”方国珍说,“他借我之手,调你离开粮草大营,你不必太自责。” “叔父……”方明善说,“叔父,我……我对不起你……” “贤侄,莫要太难过,”方国珍劝解说,“你看,你四叔、五叔,还有丘先生……皆安然无恙,一时失利,又能如何?莫要太伤心。” “主帅,此地不可久留。”丘楠说,“还是令人马速速启程。” “嗯,”方国珍说,“明善来聚,我义军虽遭失利,可众将皆安然无恙,实乃大幸。明善,速速将部下编入队列,一同赴往海岛。” 方明善抹了抹眼泪说:“侄儿遵命。” 台州城。朝阳把桔色的光辉洒满城门楼,远处传来悠扬的晨钟。碧瓦飞甍笼罩在氤氲的水雾中,显得宁静而又祥和。街道,两边店铺正打开店门,店门外的招牌在晨风中摇荡,街道上不时有三三两两早起的行人穿过,显得格外祥和。水军将士大败方国珍的消息,早已传到城内,人们脸上写满了喜悦…… 这一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处州。处州万户府内,石抹宜孙、叶琛正在凉亭下棋。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台州送来军情文牒。”传令军士呈上文牒。 “台州的军情文牒?”石抹宜孙丢下手中的棋子,接过文牒,急忙打开观看,看着看着,眉间渐渐露出喜色。 “看大人神色,定是伯温先生的捷报。”叶琛在一旁说。 “让先生猜中了,正是伯温先生捷报。”石抹宜孙笑着说,“不过……我要考一考先生……” “大人要考一考下官?”叶琛笑着问,“考何题目呀?” 石抹宜孙说:“记得前几日你我二人议及刘大人用兵,我说‘伯温先生以三千人马布于青石垭,走的是一步险棋’,你说‘他既然敢把一孤子布于那里,他定有把其做成活眼的招数’,可有此事?” “有,有。”叶琛说,“此话正是下官所说。” “还真让先生说准了,”石抹宜孙说,“伯温先生果然把这一棋眼做活了。只是……这棋眼该如何做活,先生有何招数?” “这……”叶琛有些犯难,说,“下官倒是也想出几套做活的路数,推演一番,均感觉不如意。不知温伯先生用何招数?” 石抹宜孙把文牒递给叶琛说:“先生请看。” 叶琛接过文牒,仔细观看,不觉间以掌击案,称赞道:“妙,妙,真是妙极!(放下文牒)两军相持,避寇锋芒,不于正面较高下,借寇之计用计,借方国珍之手调方明善离开粮草大营,然后再火烧寇粮草大营,乱寇军心,令寇守营之军不战自溃……妙,妙!” “是啊,”石抹宜孙说,“刘大人用兵神人莫测,张良、孔明又能如何?” 浓浓夜色中,方国珍率义军进入了一片树林。一条小道在团团松叶中时隐时现,显得幽邃而神秘。义军沿着小道正在树林中行进,方国珍、丘楠骑马行于队列中。 “此处距椒江还有多远。”方国珍问。 “已不足三十里,”丘楠说,“穿过这片树林,不远就是椒江。” “嗯。”方国珍有些感慨地说,“久别生眷恋,离开海岛这么久,我还真有些眷恋。” 丘楠笑了笑说:“眷林者隐,眷云者仙,主帅眷海,超乎二者!” “哈哈哈,”方国珍爽声大笑,“海面平阔无垠,任我驰骋,不比这山林,沟壑纵横,羁绊局促,不能纵我性情。” 义军继续行进,不时惊起林中的宿鸟。忽然号角声响起,义军四周忽然亮起无数的火把。 “官军有埋伏!”方国珉大喊,“列阵,护卫主帅!” 义军立刻摆出防御队列,盾牌手在外,弓弩手其次,长刀手其后…… “官军……”方国珍战战兢兢地说,“此处……怎么……怎么还会有官军?” “定是那刘伯温调台州城内人马在此设伏。”丘楠说,“看来刘伯温是把我等退往海上的路径也算计透了。” “刘伯温……”方国珍眼中放出怒火。 “主帅,与官军拼了吧。”方国瑛说。 “官军已在此待我多时,岂能硬拼?”方国珍说,“相机行事吧。” 义军对面,白景亮立马于小路中间,手按宝剑,目视着方国珍。 “哈哈哈,”白景亮一阵大笑,说,“方国珍,刘伯温大人让我在此候你,你果然没有爽约!” 方国珍稳了稳情绪,说:“不期在此得见白大人,深感万幸。国珍素闻白大人宽仁爱民,草民有扰大人,已深知罪过,愿退回海上,悔罪思过,还望大人能网开一面。” “悔罪思过?哼!”白景亮冷笑一声,说,“朝廷已数度赦免你之罪过,何曾见你悔改?纵我有心宽恕,殉难的泰不华大人可会答应?殒命澄江的众将士可会答应?被你祸害的台州百姓可会答应?” “国珍深知已往之罪过,”方国珍说,“若大人肯网开一面,国珍愿将所掠之珍宝尽数留下。” “珍宝?呵呵呵……”白景亮冷笑一声,说,“方国珍,你知本官爱民,岂能不知本官不爱珍宝?若要本官网开一面,惟有留下一物……” “何物?”方国珍问,“大人尽管说。” “惟有留下你方国珍之人头!”白景亮说。 “你!……”方国珍怒目圆睁。 “主帅,何必与其多费口舌!”方国瑛大喊,“弓弩手,瞄准此狗官……” 义军弓弩齐指白景亮,弓弦拉满,吱呀呀作响。 方国瑛大喊:“放!” 利箭呼啸着飞出。官军前面竖起无数张盾牌,利箭被盾牌挡住。 白景亮拔出宝剑,大喊:“随我除掉这股贼寇,杀——” 官军呐喊着从四面冲向义军。义军外层盾牌撤开,方国瑛、方国珉、方明善各率长刀手从盾牌缝隙冲出,迎击冲杀过来的官军,两军在义军阵列外围一番厮杀…… 刘基率官军正追袭方国珍。山道上,官军手举火把,快步疾行。刘基骑马行于山道一侧,苏晴儿、叶安在身后跟随。 “晴儿,你说这次能擒住方国珍吗?”叶安问。 “白大人已按叔父的计策布下伏兵,方国珍是插翅也难飞了。”苏晴儿说。 “灭掉了这股贼寇,老爷再也不用这么奔波了。”叶安说。 “你呢,叶安?”苏晴儿问。 “我呀,跟老爷一起回武阳村。”叶安说,“出来这么久,我还真想老夫人、夫人了,夫人做得菜呀,可好吃了……” “我看你呀,不是想老夫人、夫人,”苏晴儿笑着说,“你是惦记着吃呢!” “谁惦记着吃了,”叶安说,“我是真想老夫人和夫人了,她们多疼我呀!” “好好好,”苏晴儿说,“还知道惦记老夫人和夫人疼你就行。” 二人边走边聊,已和刘基拉开了一段距离。叶安手指前方说:“光顾说话了,老爷都走远了。” 苏晴儿看了看,说:“嗯,快,跟上。” 二人快步追上刘基。 第97章 刘仁本感危难登岸接应 薛万户聊得失勾栏醉生 松林中,白景亮指挥官军向义军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杀,两军相交,刀枪撞击,血溅松枝。官军已渐渐突破义军的外围,逼近方国珍的护卫阵列。 望着阵列外一批批倒下的义军士兵,方国珍目光流露出一丝绝望,他像似在自言自语地说:“举事以来,我方国珍纵横浙东数载,巨风巨浪历经无数,想不到竟要命丧于此山林。” “主帅为何如此说?”旁边的丘楠宽慰说,“主帅福大命大,多少劫难皆化险为夷。” 方国珍手指四周的官军说:“四面尽是官军,围得密不透风,你我还如何脱身?” 丘楠说:“主帅鸿福,自有天助。” 方国珍向天拱手施礼,说:“祈求上天能助国珍渡过此劫!” 忽然,护卫阵列的左前方传来一阵呐喊:“主帅何在?主帅何在?” “主帅,你听……”丘楠高兴地说,“二将军……是二将军前来护驾!” “是二将军,”方国珍听了听,一阵狂喜,他向上天疯狂作揖,“感谢上天护佑,我方国珍又脱一劫。” 方国璋、刘仁本率一支义军杀了过来。方国璋骑于马上,手执宝剑,左砍右劈,马前的官军纷纷退避,溃散。方国璋来到方国珍马前,拱手说:“主帅,我晚来一步,让你受惊了。” “多亏二将军及时杀到,”方国珍感激涕零,“不然,我等……我等就要葬身于此。” “二将军,”丘楠问,“你是如何知道主帅落难在此的?” “刘先生带我来此,”方国璋指着身后的刘仁本说,“听到喊杀声,我便杀了进来。” 方国珍急忙转身向刘仁本深施一礼说:“多亏先生率兵来救。” “主帅,”刘仁本说,“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是速速退回船上。” “且等我一等,”方国璋提起宝剑说,“待我去砍下那官吏的狗头,再护送主帅退回海上。” 方国璋拨转马头,要去冲入官军阵中击杀白景亮,刘仁本急忙拽住方国璋的马缰绳说:“二将军,不可。” “有何不可?”方国璋说,“待我杀了那狗官再说。” 刘仁本紧紧拽住方国璋的马缰绳说:“二将军可还记得来时允我的禁令?” “是何禁令?”方国璋问。 “无我军令不得擅自行事。”刘仁本说,“难道二将军给忘了?” 方国璋悻悻地说:“没有忘,还记得,记得。” “既然记得,还敢违背?”刘仁本说,“快护送主帅退回海上。” “可那狗官……不杀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方国璋说。 “二将军且忍一忍,以后有的是机会。”刘仁本说。 “好,听先生一回,且饶过此狗官。”方国璋无奈地转回身,说,“主帅,随我杀出去。走!” 众人跟随方国璋向外杀去。 白景亮正在指挥官军冲杀,传令军士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传令军士禀报,“我军右翼突然杀入一股贼寇,把围在垓心的方国珍等贼首救走了。” “什么?”白景亮问,“方国珍逃走了?” “不错,被围的众贼首乘乱都逃了出去。”传令军士说。 “此股贼寇从何处而来?”白景亮问。 “好像来自江上。”传令军士说。 白景亮着急地说:“传令:留下前队,剿灭林中残匪,其余各部,随我追击方国珍!” “是!” 通往江畔的小路上,义军将士护卫着方国珍匆忙奔逃。马蹄翻飞,脚步疾走。方国珍骑马在前,方国璋、方国瑛一左一右紧紧护卫,方国珉、方明善、丘楠等人紧随其后,义军头领们纵马驰骋,义军士兵渐渐地被甩在了身后。 白景亮率官军冲出松林,沿着通往江畔的小道一路狂追。 江畔荻花飘飞,江风飒飒。近岸泊着几十条战船。方国珍等人来到江畔,翻身下马。船上留守的士兵,急忙上岸,扶方国珍等人上了大船。随后赶到的士兵纷纷上了小船。 方国璋大喊:“快开船!” 船桨摇起,战船缓缓离开了江岸。 官军追到江畔。白景亮勒住战马,向江面望去,江面空空荡荡,惟有滚滚奔流的江水。 白景亮长叹一声:“唉,来晚了一步!” 百户和几名军士牵着几匹战马来到白景亮马前。 “启禀大人,”百户上前说,“在江边缴获7匹战马,皆是匪首仓皇逃跑时所弃。” 白景亮下马,来到一匹枣红马前,马背上还在丝丝冒着热汗。 百户说:“此马应是方国珍的坐骑。” 白景亮微微一笑,拍了拍马背说:“如此良马,弃之实在可惜,看来方国珍已是荒不择路呀。” “呵呵呵呵……”众将士一阵大笑。 “贼寇弃之,我不忍弃。”白景亮说,“带回城里,以供日后剿寇所用。” “是,大人。”百户答道。 传令军士飞驰而至,来到白景亮的面前禀报:“大人,刘大人率部赶到。” “哦,刘大人也到了?”白景亮听了很是惊喜。 白景亮回到自己马前,翻身上马,放眼望去,刘基率部下已快到江畔,他一踹脚蹬,迎上前去。 “刘大人一路追袭,辛苦了。”白景亮高喊。 刘基来到白景亮马前,勒住战马,深施一礼说:“白大人辛苦了。大人可曾擒住方国珍?” “唉,可惜晚了一步。”白景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晚了一步?”刘基问。 “本来已将方国珍团团围住,可突然杀出一个方国璋,趁我军阵脚乱时,护卫方国珍逃至江畔。”白景亮遗憾地说,“等我追至,方国珍等人已驾船逃走。” “突然杀出方国璋?”刘基问。 “嗯。”白景亮说,“好像是从海上来接应方国珍的。” 刘基、白景亮驱马来到江边眺望,江上早已不见义军战船的踪影,唯有江水滔滔流逝。 “只怪我行动迟缓,让方国珍逃脱。”白景亮自责地说。 “怎能怪你,白大人。”刘基说,“怪只怪我虑事不周。我忽略了方寇营中的刘仁本,不然,方国璋何以能赶来救出方国珍。” “我若早到一步,也不至于让其逃脱。”白景亮遗憾地说,“方国珍逃到江岸时身边只剩几名匪首和百余残兵,此时正是灭其良机,只可惜晚了一步。” “不必遗憾。”刘基说,“方国珍经营数载,羽翼已丰,想一战灭之,实属不易。” “此次让其脱钩而逃,想再将其钓上岸就难矣!”白景亮说。 刘基说:“他方国珍不上岸,你我二人就入海擒之!”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 台州城门外,锣鼓震天,鞭炮齐鸣。城门两边,百姓着上新装,脸上洋溢着喜悦,夹道欢迎凯旋的水师将士。队伍缓缓走进城门,百姓不停地欢呼。 刘基、白景亮骑在马上,行于队伍中间, 不时拱手,向两边的百姓致谢谢…… 温州,勾栏内。台上,彩芙蓉轻舒水袖,边舞边唱。台下,温州路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坐在桌案前,吃着茶点,看得津津有味。 “听说此次方国珍登岸侵扰台州,被刘伯温打得是落花流水,”吕总管说,“五万人马,只逃回了百余人,连方国珍也差点丢了性命。” “嗯,”薛万户说,“早上送至的文牒中就有此消息。” 吕总管说:“此次方国珍可是折了大本了。” “方国珍并未伤筋动骨,”薛万户说,“五万人马,对如今的方国珍来说算不得什么。” “是啊,蕲黄匪患闹得江南不宁,朝廷应付不暇,方国珍趁机崛起,其水军足以敌国。”吕总管说,“不过,此战倒是让刘伯温出尽了风头,朝廷也少不了封赏。” “刘伯温用兵还是有些手段,风头倒是出了不少。”薛万户说,“至于封赏么……我看倒未必。” “哦,薛万户为何如此说呀?”吕总管问。 “有道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唐 王勃《滕王阁序》),古往今来,能征善战者封侯者几何?”薛万户说,“更何况那刘伯温……朝廷本就不待见。” “这倒也是,”吕总管说,“刘伯温之才,朝廷上下皆服,可就是不被重用。据说此次来台州还是御史陈思谦大人极力举荐才得以任用,不过仍是一七品都事。” 薛万户冷笑了笑说:“这只能怪其太轻狂。” 吕总管微微一笑说:“文人么,朐中有些须点墨,便目空万物。” “让他轻狂几日,又有何不可?”薛万户说,“此战之后,他刘伯温可就成了方国珍的死对头。” “也好,”薛万户说,“他刘伯温把火都引到了台州,我温州就可以多清静几天,你我就可以安心听戏了,呵呵。” 台上已换场。彩芙蓉一步一扭地来到薛兆谦和吕世忠所坐的桌案前。 “二位大人,”彩芙蓉娇嗔地说,“为何只顾聊天,也不看奴家一眼呀。” 薛大人大笑说:“呵呵,吕大人,你只管聊天,彩芙蓉可不高兴了。” 吕总管捏了捏彩芙蓉的脸颊,说:“好,看你演戏,看你演戏。” 台州,刘基府内。秋风摇落几片树叶,叶安手持扫帚正在清扫。笃笃笃,有人扣门。叶安放下扫帚,走了过去。打开院门,只见家丁陈升,牵着马站在门口。 “陈升大哥?”叶安喜出望外地说,“你……你怎么舍得来了?” “我有什么舍不得?”陈升说,“庄上刚清闲,夫人就让我就来看看你们。” “夫人?”叶安突然兴奋起来,说,“夫人让你来的,一定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就记得吃,”陈升说,“我都在门外站半天了,也不让我进去?” “嘿嘿,”叶安接过缰绳,傻笑了笑说:“快快请进。” 二人走进院中,叶安牵马走在前边,边走边喊:“晴儿,晴儿……陈升大哥来了……” “陈大哥,”苏晴儿从卧室跑过来,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 陈升笑着说:“老夫人、夫人想晴儿了,让我来看看。” “还是祖母、叔母疼我。”苏晴儿说,“祖母、叔母还好吧?” “好着呢,”陈升说,“就是想你们了。” “我也想祖母和叔母了,”苏晴儿说,“有几回做梦还见祖母了呢。” 三人齐笑。 “哎,陈大哥,”苏晴儿问,“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好吃的……”陈升笑着说,“我以为就叶安一个馋鬼,原来这还有一个。” 苏晴儿娇嗔地一笑,说:“叔母这么疼我,能不让陈大哥带好吃的来?” “好吃的?有有有,腌肉、山鸡、熏鸭……还有,哦,还有晴儿爱吃的桂花糕。”陈升拍了拍马背上的驮篮说,“这一篮全是好吃的。” “哇,这么多。”苏晴儿高兴地说,然后又用手指着马背的另一侧问,“那一篮呢?” “这一篮里是鞋和衣裳。”陈升从篮里取出一件衣服递给苏晴儿说,“晴儿,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苏晴儿接过衣裳,抖开,搭胸前,仔细看着刺绣说,“好漂亮,是叔母亲手做的吧。” “嗯,”陈升说,“夫人说,天凉了,怕晴儿没有衣裳穿,熬了几个通宵给做的。” “叔母……”苏晴儿眼睛一热,泪眼汪汪。 陈升取出一双鞋,递给叶安说:“叶安,这是你的。夫人说,你跑路多,费鞋,这是给你的。” “夫人想的真周到。”叶安接过鞋,看了又看,说,“不瞒你说,这次随老爷出战,我跑坏了两双鞋。” “能除掉贼寇,两双鞋算什么。”陈升说,“老夫人、夫人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别提多高兴了。” “是呀,祖母、叔母也知道了?”苏晴儿问。 “都知道了。”陈升说,抬眼看了看正屋问,“哎,老爷没在府里?” “老爷去总管府了,”叶安说,“晚上才能回来。” “陈大哥,你怎么知道老爷不在府里的?”苏晴儿问。 陈升说:“老爷在府里,你们两个敢这么放肆?” “呵呵呵呵……”三人一齐开怀大笑。 第98章 樊执敬觉异常探查寺院 苏晴儿生醋意撕破挈囊 杭州,妙行寺。左丞帖里帖木耳、参知政事樊执敬着便衣漫步于妙行寺外山道,两名侍卫远远跟随。山道上香客络绎不绝。 “方才台州又传来捷报,”帖里帖木耳说,“方寇进扰台州,已被刘都事悉数剿灭,只有匪首方国珍等百余人逃回海上。” “哦,好,好。”樊执敬说,“朝廷此次是用对人了,平浙东之寇还需浙东之士。” “是呀。”帖里帖木耳说,“平浙东之寇有都事刘大人足矣,可平浙西蕲黄匪寇,所赖何人?” “有平章大人扼守昱岭关,蕲黄匪寇一时不会为害我江浙。”樊执敬说。 “蕲黄匪寇与平章大人已相持月余,”帖里帖木耳说,“交战数回,各有胜负,看来平章大人只能拒敌于昱岭关外,无力剿除之。” “蕲黄匪寇之势日众,”樊执敬说,“已纵横江南数省,我江浙一省之力难以平之。” “是呀,”帖里帖木耳说,“江南数省皆为动荡,当下能有我杭州这等平静,实属难得。” “树欲静而风不止,”樊执敬说,“大人可曾觉得杭州平静得有些异乎寻常?” “樊大人有何察觉?”帖里帖木耳问。 “前几日我发现一游僧有些异常,”樊执敬说,“便派两名手下跟踪,可那游僧竟突然遁去,再也寻不到了。” “突然遁去……”帖里帖木耳边走边思索,“他能遁往何处?” 樊执敬说:“我怀疑蕲黄匪寇已潜入城内,并有寺院与其相通。” “嗯,我也觉得这气息有些不对。”帖里帖木耳点了点头,指着四周的香客说,“若是进香之日也便罢了,为何寻常之日,寺内香客也络绎不绝?” “左丞大人,”樊执敬说,“你我不妨也进去上一炷香?” “嗯。”帖里帖木耳点了点头说,“走。” 二人进入寺院。 台州城墙,刘基、白景亮并肩站在城墙的垛口前向远处眺望。 “听说方国珍逃回岛上后,闭门不出,不思饮食,每日只吃些稀粥。”白景亮说,“看来此战对其刺痛极深。” “丢掉5万人马,并未伤其筋骨,其水军主力尚在。”刘基说,“刺痛最深处恐怕在其内心。” “呵呵,5万人马,只逃回百余人,这是方国珍出兵时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白景亮:笑着说,“此战让方国珍威风扫地,闭门不出,恐怕是无颜见其部下。” “痛定思痛,需要些时日。”刘基说,“我军正好趁机秣马厉兵,以备日后之战。” “各路人马回城后皆未停歇休整,均在抓紧操练。”白景亮说。 “理当如此,情势所迫,容不得我有半点松懈。”刘基说,“尤其是是水师,须尽快壮大,要彻底剿除方寇,最终还要靠水师。” “嗯。”白景亮点点头说,“方寇虽然实力尚在,可士气锐减,此战之后,恐其不敢再轻易上岸,看来要剿除方寇,惟有入海。以后剿寇,要全在海上了。” “眼下我军实力还不足以入海进剿,”刘基说,“不光是兵力不足,我水师重建后未经水战,经验更是匮乏。” “行省可否调拨些人马过来? ”白景亮问。 “我来台州时,樊执敬大人曾许诺,今秋浙西战事稍平,即来台州助我剿灭方寇。”刘基说,“如今平章大人还在昱岭关与蕲黄匪寇对峙,战事不明,尚不知樊大人何日能到。” “仅靠我台州难呀,”白景亮说,“方国珍在海上经营数载,根基已深,仅靠台州之兵马,恐难以剿除。” “是呀。”刘基点了点头。 苏晴儿端着刚做好的菜肴,摆放到客厅内的桌案上。然后又取来酒杯、筷子,边摆放边喊:“叶安,菜已齐了,陪陈大哥来吃饭。” 叶安却没有回应。 苏晴儿再喊:“叶安,陪陈大哥来吃饭了。” 叶安依然没有回应。苏晴儿丢下筷子,出了客厅,向叶安房间走去。走到窗前,屋内叶安与陈升的谈话忽然停了,走近窗棂,她看到叶安与陈升正为一件东西推推搡搡。苏晴儿推门走了进去,叶安立刻把东西掖在衣襟内。 “叶安,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苏晴儿问。 “晴儿,你——”叶安看到苏晴儿突然闯了进来,大吃一惊,说,“你才鬼鬼祟祟的呢,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敲门?”苏晴儿说,“我喊你二人吃饭,喊半天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大白天的,关起门来,轻声细语地嘀咕,肯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晴儿果然伶牙俐齿呀,”陈升笑着说,“哪有什么,我与叶安聊闲话呢。” “是呀,”叶安说,“我与陈升大哥好久没见面了,有聊不完的话,是吧,陈大哥?” “是,是,是,”陈升说,“我们俩还有什么要背着晴儿的呢?” 苏晴儿走近叶安,瞪着叶安说:“叶安,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叶安与晴儿目光对视了一下,赶快移开,讷讷地说:“真的,没什么……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陈大哥?”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陈升说,“快吃饭吧。” “是呀,饭该凉了,”叶安起身说,“吃饭,吃饭。” 叶安、陈升一起出了房间,向客厅走去。苏晴儿也转身离开房间。 从岸上回到海岛后,方国珍消瘦了许多。客厅,桌案上放着几样菜肴,很精致。方国珍坐在桌案前,侍从站在他身后。方国珍拿起筷子,一盘一盘地看了看,摇了摇头,又放下筷子。 “主帅,吃点吧,”侍从在一旁说,“这几样都是你平常最爱吃的。” 方国珍摆了摆手说:“撤了吧,没胃口。” 侍从无奈,只好一一撤去桌上的菜肴。方国珍独自一人,久久坐在桌案前,怅然若失。 叶安独自坐在屋顶,手中捧着一个绣花的挈囊,借着月光,正细细观看。苏晴儿蹑手蹑脚地向叶安走去。房瓦松动,响声惊动了叶安,叶安急忙把挈囊攥在手心,手背在了身后。 “叶安,”苏晴儿走到叶安面前问,“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叶安吞吞吐吐地说。 “没做什么?”苏晴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安一番,说,“没做什么以,为何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的了?”叶安很委屈地说,“你为何总这么说我?” “从陈升大哥来的那天,我看你就不太正常,”苏晴儿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哪有啊……”叶安辩解说。 “没有?”苏晴儿移动脚步,想转到叶安身后,叶安随着转动身体,一直正面朝向苏晴儿,不让苏晴儿看到他身后。苏晴儿问:“你手里藏着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也没有。”叶安说。 “我不相信什么也没有,”苏晴儿说,“刚才我明明看到你手中捧着什么东西。” “真的什么也没有……”叶安遮遮掩掩。 苏晴儿伸手去抓叶安背在身后的左手,叶安挥右臂挡住。苏晴儿一个飞旋,转身到叶安身后,伸手又抓,被叶安劈掌磕开。 “好呀,叶安,你敢出招,”苏晴儿生气地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晴儿挥拳向叶安面部打去,叶安仰身躲过。苏晴儿飞起一脚,叶安凌空翻滚躲开……你来我往,十多个回合,苏晴儿瞅准叶安的左臂,猛然一击,叶安痛得叫了一声,左手张开,手中的挈囊飞在空中,苏晴儿伸手接住。 “怪不得偷偷摸摸的,原来是个绣囊。”苏晴儿借着月光看了看挈囊,说,“绣的还挺用心的啊,哪个姑娘送的啊?” 叶安大喊:“快还我。” 苏晴儿说:“告诉我是谁绣的,再还你。” “快还我。”叶安伸手去抢。 苏晴儿轻身飞起,跳到院中的树枝上,回身一笑说:“不还,就是不还。” 叶安也飞身跳到院中的树枝上,苏晴儿又飞到凉亭的尖顶,叶安也飞上凉亭的尖顶,苏晴儿又踩着树梢,飞上了厢房的檐角。 叶安边追边喊:“快还我。” 苏晴儿抖着手中的挈囊说:“不还,不还,就是不还。” 叶安飞身上了厢房,伸手去抢,苏晴儿闪身躲过。叶安趁苏晴儿未站稳,伸手抓住挈囊的一角。 “给我!”叶安大声说。 “不给,就是不给!”苏晴儿紧紧抓住不放。 两人你争我拽,都不放手。忽然,嗤地一声,挈囊被撕破,叶安松了手,生气地说:“给你吧,我不要了。” 苏晴儿看着撕破的挈囊,歉意地说:“对不起,叶安,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又有什么,”叶安说,“我本来没想要的,陈升大哥硬塞给了我,说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翠烟绣的,我给老爷提官印时用得到。”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苏晴儿说。 叶安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叶安……”苏晴儿看着叶安离去的背影,愣在了那里。 方国珍客厅的桌案上,又摆满了各式菜肴。方国珍坐在桌案旁,怔怔地望着菜肴,筷子一动未动。侍从站在方国珍身旁,面色十分着急。 “主帅,”侍从说,“今日又特意让换了几样菜。主帅,你尝尝。” 方国珍看了看菜肴,摆了摆手说:“撤了吧。” “主帅……” 侍从还想劝说,方国珍又摆了摆手。侍从摇了摇头,轻声叹息一声,“唉!”侍从端着托盘,欲撤去菜肴,刘仁本走了进来。 “先生,”方国珍欠了欠身子说,“你……你怎么了来?” “一人独处帐中实在无趣,”刘仁本说,“便想找主帅聊聊。” “哦,”方国珍说,“先生坐。” 刘仁本在桌案旁坐下,他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问:“菜肴尚未动筷,为何就撤去了?” “唉,”方国珍叹息一声,说:“食欲不振,不思饮食。” “如此精致的菜肴,撤去实在可惜。”刘仁本说,“主帅,将其赏予仁本如何?我来时尚未进餐。” “嗯,”方国珍点了点头,转向侍从说,“添双筷子来。” 侍从取来筷子,放在刘仁本面前。刘仁本拿起筷子说:“主帅,我就不客气了。” 方国珍说:“先生尽情享用。” 刘仁本夹起菜肴,大嚼起来,吃了两口,又抬眼看着方国珍,笑着问:“主帅,有酒吗?” “先生还要酒?”方国珍问。 “有菜无酒终不能尽兴,”刘仁本说,“主帅,既已做了人情,何不做到圆满?” “嗯,先生说的有理。”方国珍喊,“来人,上酒!” 侍从端酒进来,放到刘仁本面前。刘仁本斟上满满一杯,边饮边吃。 方国珍看着刘仁本吃得尽兴,感慨地说:“先生何以吃得如此香甜,让本帅好生羡慕。” 刘仁本说:“心中了无牵挂,自然就吃得香甜。” 方国珍说:“先生可以了无牵挂,本帅却不能。” “主帅有何不能?”刘仁本问。 “唉,”方国珍叹息说,“5万人马随我出战,只剩百余人回营,我如何能心安?” “5万人马何足惜?”刘仁本说,“想当初,与主帅一同举事者,也不过几十人。主帅顺应民意,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朝廷震慑。如今主帅根基已固,离乡入海来追随者,络绎不绝。主帅何愁那区区5万人马?” “虽说如此……”方国珍说,“可与刘伯温一战,我毕竟是丢盔弃甲,完败而归,颜面……唉,颜面尽失呀。” “功业当以成败而论,岂能以一战之得失而论?”刘仁本说,“我义军也数尝败绩,仍日渐壮大,堪与官府相抗衡,成大业者,何在一战之胜败?” “听先生之言,我心事稍稍宽解。”方国珍说,“可……一想到刘伯温踞守台州,我义军往来受阻,顿感如鲠在喉。”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刘伯温何足虑?主帅尽管宽心。” “哦?”方国珍眼睛一亮,“莫非先生有决胜之策?” 第99章 悔兵败方国珍茶饭不思 喜大捷帖木儿冷溪冲凉 刘仁本见方国珍问其决胜之策,笑了笑说:“仁本我哪有什么决胜之策,要说运筹帷幄,我如何能及刘伯温?” “既无胜其把握,先生何出此言?”方国珍问。 “说起用兵,那刘伯温在当朝可谓是无人能及,要说起为官么……”刘仁本笑了笑说,“说起为官,那刘伯温竟不及常人。刘伯温已两度失官,主帅应该知晓?” 方国珍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一些。” 刘仁本说:“刘伯温为人鲠介,恃才傲物,不知变通,屡屡触逆上司,为同僚所不容,无论其何处为官,皆不会长久。此为其一。” “嗯,”方国珍点点头,问,“其二呢?” “其二,朝廷对汉人官吏极为猜忌,对南人官吏尤为甚之。南人为文官尚可,几无授予兵权者。”刘仁本说,“刘伯温乃汉人,且为南人士子,刘伯温之才略,朝廷早已知之,若早用之,你我岂能在此立足?朝廷防南人官吏远胜于防你我。主帅且宽心,不等那刘伯温有抗我之势,朝廷必削其兵权。” “听先生一席话,我心锁顿解。”方国珍转向侍从,说,“再上一壶酒来,本帅与先生饮上两杯。” “啊……”刘仁本惊讶地看了看方国珍,突然大笑,“呵呵呵呵,好,上好酒,我与主帅痛饮!” 挈囊被撕破,苏晴儿内心十分愧疚,虽然叶安没再责备她,可她知道叶安在伤心。夜晚,苏晴儿独自坐在妆台前,借着灯光,一针一针的缝补撕破的挈囊。 对面的厢房内,叶安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昏黄的灯光下,苏晴儿将挈囊已缝好,破口处正在绣一剪梅花,丝线来回飞动…… 湖广行省,蕲水清泉寺。大殿内,十多名女子身着轻纱正翩翩起舞,肌肤若隐若现。徐寿辉半躺在龙椅上,看得入神。内侍手捧奏折,蹑手蹑脚地走到龙椅旁,轻声细语地喊:“圣上,圣上……” 徐寿辉回头看了看内侍,问:“何事呀?” 内侍呈上奏折,说:“这是枢密院和莲台省上的奏折。” “朕知道了,”徐寿辉不耐烦地说,“放这吧。” 内侍将奏折放在书案上。 “枢密院和莲台省终日无事,尽上这些无关痛痒的奏折。”徐寿辉抱怨了两句,停了片刻,又问,“丞相(倪文俊)和太师(邹普胜)那边有何消息?” “均无消息。”内侍说。 “一个入湘,一个入赣,一去就再无消息。”徐寿辉说,“离朕远了,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内侍急忙说:“倒是军师(彭莹玉)频频送来消息。” “军师那边战况如何?”徐寿辉问。 “军师欲进兵杭州,现已至浙西昱岭关,正与官军已相持。”内侍说。 “嗯,朕知道了。”徐寿辉摆了摆手,内侍退了出去。 昱岭关外,万马奔腾,金戈齐鸣。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率铁骑在空旷的山丘下纵马追袭,阵阵喊杀声震彻云霄。前方香军士兵徒步溃逃,旗帜、长枪丢了一地,舍命狂奔。落在后边的残兵,被铁骑追上,一阵砍杀。铁骑踏着香军的尸体一路狂追…… 香军大将项普略边跑边回头看了看身后,摘下头盔,扔在地上,继续狂奔。前边是一条溪流,乱石荒滩,水势湍急。项普略不顾一切,踏进溪流,香军士兵也纷纷扑进溪流,水花四溅。溪流正中,水深齐腰,项普略奋力游到对岸,向一片茂密的树林跑去,士兵也纷纷游向对岸,许多士兵被水流卷去,冲向下游…… 月鲁帖木儿追到溪流边勒住战马,身后官军追到岸边也纷纷勒住战马。项普略的头盔还丢弃在溪流岸边,副将催马过去,用手中长剑挑起项普略的头盔,说:“蕲黄草寇果真是丢盔弃甲呀!” “哈哈哈,”月鲁帖木儿仰天大笑,说:“都说蕲黄匪寇如何厉害,原来不过如此!哈哈哈……” 旁边的幕僚走到月鲁帖木儿面前说:“吃此一败,蕲黄之匪恐再不敢轻易挑战了。” “再来挑战,”副将把剑上项普略的头盔轻轻地摇了摇说,“再来挑战,留下的可不再是这头盔,就是那项普略的人头!” 众将士一齐大笑:“哈哈哈……” 月鲁帖木儿望着对岸逃进树林中的香军说:“若此股贼寇再敢越过此溪流,杀他个片甲不留!” 众将士齐声答道:“遵命!” 月鲁帖木儿翻身下马,来到溪流边,脱下铠甲,赤裸着上身,踏进了溪流。幕僚急忙跳下马,追到溪边,大喊:“大人,不可……” “嗯,有何不可?”月鲁帖木儿回身望一下幕僚,不作理会,用头盔舀水从头顶浇下。“大人不可,”幕僚着急地说,“大人,此水来自山阴看似温润,实则冰凉彻骨,当心着凉呀,大人。” “要说冰凉彻骨,当数我塞外溪水,此水么,呵呵……”月鲁帖木儿又舀起溪水,从头顶浇下,大笑,“畅快,畅快!哈哈哈哈……” 香军营寨。帅帐内,天完军师彭莹玉坐在书案前。连日进攻受阻,彭莹玉一筹莫展。侍卫走了进来禀报:“启禀军师,项将军在帐外求见。” 彭莹玉抬头看了看,说:“让他进来。” 项普略低头走到书案前说:“弟子项普略(注:项普略为军师彭莹玉弟子),参见军师。” “项将军,”彭莹玉看了看项普略,问,“为何一直低着头呀?” 项普略惭愧地说:“完败而归,愧对教诲,无颜面对军师。” “今日之败不能全怪你一人,为师也有责任。”彭莹玉说,“官军铁骑,我军以血肉之躯相抗,如何能敌?怪为师轻敌冒进,让将士吃了败仗。” “与军师无关,全怪弟子无能。”项普略自责。 “好了,好了。”彭莹玉说,“眼下还不是论功过之时,争此无益,还是反思一下,败在何处吧。” 项普略说:“方才师父说到‘我军以血肉之躯与官军铁骑相抗,我军处于劣势’,弟子以为,我军未必不能胜之,以往我军也曾与官军铁骑交战,互有胜负。” “嗯。”彭莹玉说,“以往与官军铁骑交战,或有泥沼,或有丛林,地形与此处不同。” “师父所言极是,”项普略说,“月鲁帖木儿善用地形。官军将营寨扎在一处空旷地带,营寨之外是一处宽阔的山谷,山丘平缓,又无杂树,官军铁骑可纵横决荡,无人能敌。我军欲偷袭却无林木遮挡,未近官军营寨早被官军岗哨发现。” “嗯,”彭莹玉说,“须寻其破绽,方能破之。” 台州。刘基府内,叶安正往正房走去,苏晴儿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叶安——”苏晴儿喊道。 叶安停下,回身问:“晴儿,有事吗?” “叶安……”苏晴儿忸忸怩怩地说,“叶安……对……对不起啊……” “晴儿,”叶安神情不安地问,“你……你别吓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叶安,你没有错,是我……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心爱之物,……还把它撕破了……不过,我已把它缝好了。”苏晴儿递上缝好的挈囊,说,“给你……” “你缝好了?”叶安接过挈囊,看了看。破损处已缝好,还绣上了一剪梅花。他把挈囊又还给了苏晴儿。 苏晴儿愣了一下,问:“叶安,你……什么意思么!” “没什么意思,”叶安说,“我本来没打算要的……” “没打算要?”苏晴儿瞪大眼睛说,“没打算要……你揣着它像宝贝似的,独自一人偷偷摸摸到房顶上看,还说没打算要。” “是陈升哥硬塞给我的,你都看到的。”叶安说。 “我看到什么了?”苏晴儿说,“我只看到你二人在屋里鬼鬼祟祟的。” “我鬼鬼祟祟?”叶安反问,“晴儿,你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苏晴儿说,“是的,是我不讲理,我给你心上之物弄破了,是我错了。可我又主动给它缝好了,还给你,你不要,还说我不讲理。” “我都说过不要了。”叶安说,“这事就这样了。” “你不要……我明白了,”苏晴儿咄咄逼人地说,“你一定是嫌弃……嫌弃我在上面绣上梅花了,玷污了你的心爱之物,是不是?” “晴儿,”叶安无奈地说,“你……你想哪去了……” “想哪去了?”苏晴儿说,“我想到了你心之所想!是不是这样?” “晴儿……你……随便你怎么想吧。”叶安无可奈何地说。 刘基从书房走了出来,斥责道:“叶安、晴儿,你二人在做什么?吵得我书都没法看了。” “叔父,你来的正好,”苏晴儿说,“你给评评理。” “哦,叔父我还赶上一宗官司了。”刘基笑道,“什么样的官司?” 苏晴儿说:“叶安的挈囊,被我不小心弄破了,可我又给缝好了,还给他,他不要了。” “挈囊?”刘基问,“什么挈囊?” “就是这只挈囊,”苏晴儿亮出手中的挈囊说,“叔父,你看……” “晴儿,你……”叶安有些生气地说,“你……你竟告诉老爷!” 苏晴儿得意地说:“就告了。” 刘基看了看挈囊,又看了看苏晴儿和叶安,微微一笑说:“挈囊虽小,案情复杂。这官司叔父我断不了。” 刘基转身要回书房,苏晴儿大喊:“哎,叔父,你别走呀……” 刘基微微一笑,说:“叔父以前断过贪腐的官司、蒙冤的官司、谋财害命的官司……可从来未断过家务官司,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官司,叔父断不了,断不了……” 刘基笑着走向书房,苏晴儿在他身后高喊:“哎,叔父……” 叶安转身也要离开。苏晴儿急忙上前拦住,说:“叶安,你站住!” “晴儿,你……”叶安无奈地站在那里。 “叶安,这挈囊你不要了是吧。”苏晴儿问。 “不要了。”叶安说。 “好!”苏晴大怒,嗤的一声,把挈囊撕破。 “晴儿,你干什么?”叶安急忙问。 “我多此一举绣上梅花,玷污了别人的心爱之物,我撕,我撕……” 苏晴儿边撕边说,把挈囊撕得粉碎,猛地掷在地下,转身离开。 “晴儿,你……”叶安怔怔地站在院中。 昱岭关,香军营寨。帅帐内,香军军师彭莹玉坐在书案后,将军项普略站在一旁。 “这几日官军营中有何动静?”彭莹玉问。 “自上次两军交战后,未见官军有任何动静。”项普略说。 “这就怪了,”彭莹玉疑惑不解地说,“官军新胜,士气正旺,应该一鼓作气寻机而战才是。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估计官军是担心再往前推进,地形狭促,其铁骑之长无以施展。”项普略说,“因此,只好与我军相持。” “不对。”彭莹玉摇了摇头说,“两军相持以来,官军屡屡挑战,未见其有所顾忌。” “或许是月鲁帖木儿只想守住昱岭关,确保其江浙不失,不求与我决战。”项普略说。 “也不像。”彭莹玉说,“月鲁帖木儿一贯是逞强好战,闭营自守,不像其所为。” 传令士兵快步走进帐中。 “启禀军师,”传令士兵上前禀报,“我探使从官军营中传来消息……” “哦?从官军营中传来消息?”彭莹玉问,“是何消息?” “上次交战后,官军主帅月鲁帖木儿染上恶疾,昨夜突然暴毙。”传令士兵说。 “什么,”彭莹玉不敢相信,“月鲁帖木儿昨夜暴毙?” “正是。”传令士兵。 “此消息当真?”彭莹玉问。 “千真万确。”传令士兵说。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彭莹玉大喜,“怪不得这几日官军闭营不出,原来如此!” 摆了摆手,传令士兵离开。项普略有些疑惑,说:“上次交战,我亲见月鲁帖木儿纵马追袭我军,怎么会突然暴毙?” “官军数日闭营不出,为师就料定必有大变故。”彭莹玉说,“嗯,此事不得有假。”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项普略说,“今日弟子曾亲去山顶查看,官军营中旌旗如故,未见有任何异常。” “月鲁帖木儿不善用谋略,其部下突遇如此变故,不知所措,只好秘不发丧,以防我军偷袭。”彭莹玉说,“若官军营寨皆悬灵幡,那才是已作好防范,坐等我军来袭。” “嗯,”项普略说,“师父说的有理。” “项普略听令!”彭莹玉厉声命令。 “弟子在!”项普略答道。 “我命你尽起营中人马,一举击破官军大营!”彭莹玉说。 “谨遵师命!”项普略答道。 第100章 彭莹玉突破昱岭关 樊执敬力战天水桥 项普略率领香军潮水般地冲进官军营寨,伴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官军营寨化成了一片火海。燃烧的营帐间,两军一番混战…… 橘红的火光中,项普略率香军士兵冲进官军帅帐,书案后挂着一副金色的铠甲,帐内空无一人。项普略,踢翻书案,走到铠甲前,一剑劈去…… 大火燃烧到了马厩,几十匹受惊的战马躁动地颤抖、狂鸣、刨踢、腾跃,猛地挣断缰绳,长鸣一声,在大火中一路狂奔…… 熊熊大火中,帅帐前的大旗慢慢化为灰烬…… 香军突破昱岭关,一路畅通无阻,直扑江浙行省首府杭州。 杭州,行省衙署。正堂外,大小官吏背着包袱,慌慌张张地沿着东西耳房廊亭从侧门出逃。参知政事樊执敬走进衙署前门,停下,鄙夷地望了望匆匆出逃的官吏,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正堂。正堂内空荡荡的,只有书吏一人站在堂案旁。 樊执敬问:“贼寇将至,众人各自逃散,你为何还守在衙署?” 书吏说:“在下之职在衙署内,岂能擅离职守?” 樊执敬心里暗暗自语:书吏尚知恪尽职守,为官者却荒不择路,大义尽失。他冷笑一声:“呵呵呵……” 书吏问:“贼寇尚未至,大人为何不乘机出城?” 樊执敬说:“我樊执敬本一书生,凭一纸文章为朝廷擢拔,方今贼寇作乱,当厉兵秣马,歼贼以报国,岂能弃城而走?” 书吏说:“行省之兵皆调至昱岭关,城内守备空虚,城恐不保……” 樊执敬说:“我樊执敬志在与城同在,倘城破,惟死而已,有何惧哉?” 书吏说:“大人志坚如此,在下又有何惧,愿与衙署同在!” “好!”樊执敬点了点头说,“书吏,行省已无兵可调,速速集合衙署内外之侍卫,随我迎击贼寇。” “是!”书吏起身,去集合衙署侍卫。 杭州妙行寺内,松柏参天。通往大殿的甬道跪满信徒,甬道两边,香军士兵持刀枪而立。大殿内,香烟缭绕。彭莹玉正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弥勒降世,当为世主……” 传令士兵悄悄走到了他身旁,俯身低语:“军师,项将军已攻入内城。” 彭莹玉微启左目,点了点头。传令士兵又悄悄离开。 杭州北关。街巷空荡荡的,樊执敬率书吏及几十名省衙侍卫,在街巷中快速前行。向右一拐,进了天水桥巷,一队香军士兵正在巷内纵火。 樊执敬大喝:“贼寇,休得放肆!” 樊执敬摘下弯弓,搭上箭羽,拉弦射去,一名正纵火的香军士兵中箭倒下。两名近前的香军士兵扔下火把,举着长刀扑了过来。樊执敬连发两箭,将其射杀在马前。 樊执敬大喊:“军士们,杀——” 樊执敬一踢马蹬,冲了过去,军士紧随其后,呐喊着冲了过去。香军士兵调头向天水桥逃去。 樊执敬追到天水桥上,勒住战马。对岸,项普略立于马上,身后枪戟如林,旌旗蔽日,密密麻麻的香军士兵挤满了街巷。二人对视了片刻,樊执敬身后的一名军士双腿不住地颤抖,后排的军士三三两两地退到桥下,调头逃散…… 项普略催马向前两步,问:“对面可是樊执敬樊大人?” “贼寇,”樊执敬怒喝,“你如何知晓本官名姓?” 项普略说:“樊大人为官清廉,正直爱民,江南数省谁人不知?” 樊执敬轻蔑地看了看项普略说:“既知本官名姓,还不快快退出城去!” “让我退去,哈哈哈……”项普略一阵大笑,说,“樊大人,你回头看看你身后。” 樊执敬看了看身后,身后几十名军士早已逃散,只剩书吏一人。 “樊大人,我知道你是一好官,可官府中像你这样的为官者又有几人?”项普略说,“你看看杭州满城的官吏,他们皆早已逃散,惟有你樊大人还在独守杭州,你纵有天大的本领,又如何能敌我数万之师?” “贼寇,休要多言!”樊执敬大喝,“有本官一人在,你休想跨过此桥!” “樊大人,我敬佩你的忠勇,只可惜我项普略未早遇到你这样的清正之官。”项普略说,“我不忍取你性命,你若肯降,我保你在我天完之职不逊于你现居之职。” “呸,我岂能与贼寇为伍。”樊执敬说,“若不是平章大人骤染恶疾,你等何以能跨过昱岭关?守关之将不慎,让你偷袭入关,你才得以至此,我恨不能将你等碎为万段,又如何能屈膝于你等贼寇!” “樊大人息怒,我容你三思。”项普略驱马退回阵中,不再言语。 樊执敬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身后空荡荡的,只有书吏一人还在。远处,街巷已燃起大火,烟焰涨天…… 樊执敬伤感地说:“书吏,你也退去吧,我不忍你随我而死。” “大人何出此言,”书吏说,“在下虽一书吏,愿与大人同生死!” “你尚年青,徒死而无益。”樊执敬说。 “守职尽节,死而无憾!”书吏凛然不惧。 樊执敬痛苦地摇了摇头,翻身下马,用手轻轻抚摸着马头说:“雪骢,看来今日我不能活着离开此桥了,你追随我多年,我不忍你被掳去,为贼寇所驱使,(解开笼头缰绳,掷地,一拍马背)你走吧。” 雪骢马跑了几步,慢慢停下,调头又回到樊执敬身边,鼻孔喷着粗气。 樊执敬拍了拍马头说:“我知你不肯舍我而去,可我更不愿你为我受辱,快走吧。” 樊执敬猛拍马背,战马长嘶一声,扬蹄狂奔而去。樊执敬回身来到桥中间,手按宝剑凛然直立。 “看来樊大人是不肯归降了,”项普略看了看樊执敬说,“不过,我可再退一步,樊大人可择路而去,我部下绝无阻拦。” “贼寇,休得再用巧言蛊惑,本官岂是那等苟且之人?”樊执敬拔剑出鞘,大喝,“来吧!” “樊大人执意如此,休怪项普略无情了。”项普略回头向身后的香军士兵高喊:“兄弟们,过桥——” 香军士兵蜂拥而出,冲上天水桥。樊执敬挥剑劈杀,剑影狂舞,鲜血横溅,当面士兵如落叶般跌落桥下。樊执敬浑身溅满鲜血,香军士兵吓得纷纷后退。 项普略高喊:“过桥——” 香军士兵又冲到桥上,刀枪齐出,樊执敬挥剑相迎,剑锋过处,刀飞枪折,人仰马翻……香军又退了下去。樊执敬仗剑而立,身体被刺中几处,鲜血顺着铠甲流出…… 项普略声嘶力竭地高喊:“杀过桥去——” 香军士兵一拥而上,凶如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涌上来……樊执敬精疲力竭,十几支枪一齐向樊执敬刺去,樊执敬再也无力以剑阻挡,枪尖一齐刺穿铠甲,鲜血涌出,樊执敬慢慢倒了下去…… “樊大人……”书吏悲痛欲绝,他哭喊着扑向桥上的香军士兵,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倒在了樊执敬身边…… 台州的刘基正陷入一场噩梦中…… 一艘官船正在湛蓝的大海上扬帆远行,海鸥不时掠过船头。船舱里有一张桌案,刘基坐在桌案前正看书。叶安、苏晴儿坐在船舱内陪侍。 天气突变。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海浪翻涌,官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刘基不能坐稳,双手紧紧抓住船舷。突然,咔嚓一声,高耸的桅杆被狂风折断,重重地砸向船舱。刘基惊恐地大喊:“叶安,叶安……” 叶安听见喊声,端着油灯走了过来。只见刘基躺在床上,身体扭曲,冷汗满面,神色极度惊恐,像是在痛苦地挣扎,口中不停地喊着:“叶安,叶安……”猛然间惊坐起来。 “老爷,老爷……”叶安看到刘基的神色大惊,他不停地呼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刘基睁开眼睛,看了看叶安,定了定神,说:“老爷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噩梦……什么噩梦?”叶安放下油灯,拿来手巾帮刘基擦拭额头的冷汗,边擦边说,“老爷,看你,惊出一身的虚汗……到底是什么噩梦呀?” 刘基心有余悸地说:“老爷梦见你我……还有晴儿在海上航行,突然狂风大作,桅杆折断,砸向了船舱……” “后来呢?”叶安问。 “后来,后来……”刘基平静了一下心情说,“后来……老爷我就被惊醒了。” “老爷,你不用担心,那不就是个梦么。”叶安安慰说,“小的我也做过噩梦,梦醒了,定定神就好了。老爷,我去给你端碗姜汤来。” “不用了。”刘基说,“叶安,你扶老爷我起来。” 叶安搀扶着刘基下床,来到桌案前坐下。刘基说:“叶安,你去把卜具取来。” “老爷,深更半夜的,你要卜具干什么?”叶安问。 “这梦有些怪异,有不祥之兆。”刘基说,“老爷我要卜上一卦。” “好吧,我这就去取。” 叶安取来卜具,刘基卜卦,边卜边自语:“卦指北方,卦象极凶。莫非杭州城有失?” “老爷你过虑了,”叶安说,“杭州不是有樊大人吗?” 刘基心神不安地说:“老爷我担心的正是樊大人。” 晨曦初露,台州街道就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青石板街道,銮铃清脆,马蹄翻腾,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退往两边。驿卒扬鞭策马,背后的文袋荡来荡去…… 刘基府门前,叶安牵着马在门前等候刘基去总管府议事。刘基走了过来,叶安上前扶刘基上了马。 “老爷,你小心点。”叶安提醒说。 “老爷我小心着呢。”刘基踩着脚蹬,翻身上了马。 叶安攥紧缰绳说:“老爷,你坐稳了。” “嗯,坐稳了。”刘基说。 叶安欲赶马前行,驿卒策马来到跟前。 “启禀大人,行省送来文牒。”驿卒递上文牒。 叶安接过文牒,驿卒调转马头离开。叶安把文牒交给刘基,刘基打开文牒,急忙观看,看着看着,双手剧烈在颤抖……突然眼睛一闭,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叶安急忙上前,扶住。 “老爷,你怎么了?”叶安不停地呼喊,“老爷,老爷……” 苏晴儿听见叶安的喊声,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叶安,叔父怎么了?”苏晴儿看见昏迷的刘基,泪水涌出,她也大声哭喊,“叔父,你怎么了,叔父……叶安,叔父他怎么了?” 叶安说:“刚才驿卒送来一份文牒,老爷看着看着,突然就昏过去了。” “什么文牒,把叔父害成这样?”苏晴儿问。 “别管它了,先背老爷回屋去。”叶安说,“晴儿,你帮我一把,扶老爷到我背上。” “嗯。” 苏晴儿擦了擦眼泪,扶刘基趴到叶安背上,叶安背起刘基,走进院子。 刘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郎中手指搭在刘基腕上,正为其切脉。叶安、苏晴儿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 “先生,”叶安问,“老爷他这是怎么了?” 郎中说:“刘大人是急火攻心,一时失了神志。” “有大碍吗?”苏晴儿问。 “刘大人脉象虽有些紊乱,然并无大碍。”郎中说,“我有一药方可安神养心……” 苏晴儿端来笔墨纸砚,郎中走到桌案前,开药方,开好后交与叶安,说:“照此方抓药,等大人苏醒后为其煎服,调养几日,即可痊愈。” 叶安接过药方说:“好的,谢谢郎中。” “不必客气。” 郎中起身离开,叶安相送至门外,又回到刘基床前。 苏晴儿问:“叔父刚才看的是什么文牒?” “就是这个。”叶安递过文牒说。 苏晴儿接过文牒,看后,大吃一惊说:“杭州陷落……樊大人殉难……怪不得叔父突然晕厥。” “樊大人?”叶安问,“哪个樊大人?” “还有哪个樊大人?”苏晴儿说,“参知政事樊执敬大人!” “樊大人殉难?”叶安惊恐地说,“老爷……老爷天天惦记着樊大人来台州一同剿寇呢!” “是呀,”苏晴儿说,“这消息对叔父的打击太大了。” “唉,”叶安叹息说,“行省那么多兵马,怎么连个杭州也守不住!” “此事不是你我所能问及的。”苏晴儿说,“叶安,还不快去为叔父抓药。” “嗯,”叶安说,“你守着叔父,我去为叔父抓药。” “快去快回。”苏晴儿说。 “好的。”叶安离开了刘基卧室。 第101章 接羽檄引兵急救 至城下围困已解 总管白景亮听说刘基昏厥,心急如焚,他跨上马,向刘基府一路疾驰。街道,青石板上粘满薄露,马蹄过后留下一圈圈水印…… 叶安抓药回来,交给苏晴儿去煎,他来到卧室,守坐在在刘基床边。刘基慢慢苏醒了,口中喃喃自语:“叶安……叶安……” “老爷……老爷……”叶安俯身在床头,轻声呼唤,“老爷……” 叶安刘基慢慢睁开眼睛。 “老爷……你醒了……”叶安脸上现出一丝欣喜。 “叶安……”刘基欠了欠身子说,“叶安……扶老爷我起来……” “老爷,你刚醒过来,怎么能起来呢?”叶安担心地说。 “快,扶老爷我起来……”刘基说。 “老爷,郎中刚才说了,你需静养……”叶执拗地说。 “杭州一夜之间落入贼寇神之手,满城百姓生灵涂炭,老爷我如何……如何安心静养呀!”刘基痛心地说。 窗外飘来总管白景亮的声音:“如何不能安心静养呀?” “是白大人。”叶安惊喜地说。 白景亮走进卧室,刘基想起身相迎,白景亮摆手阻止,说:“刘大人,且躺下,且躺下。” 叶安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床前,白景亮在椅子上坐下。 刘基在叶安搀扶下勉强坐起身,说:“偶感不适,并无大恙,还劳白大前来探望。” “刘大人为台州剿寇鞠躬尽瘁,我来探望理所当然。”白景亮说,“况且,我并非专为探望,我还带来了一服宽心之药……” “白大人,是何宽心之药?”叶安急不可待地问。 白景亮说:“朝廷已命董抟霄大人渡江赴杭州剿贼寇,杭州不久既能克复。” “嗯。”刘基说,“董大人深知用兵之法,平安丰(今安徽寿县)、濠州剿寇时,即建奇功。” “是呀,”白景亮说,“此次朝廷是用对人了,刘大人尽可安心静养。” “杭州陷落尚可收复,可樊大人逝而不能复生矣!”刘基痛惜地说。 “樊大人走的壮烈!”白景亮说,“樊大人一人直面贼寇,杀到剑阙刃,血流尽。其妻儿闻之,皆溺于西湖而殉城,满门忠烈!” “唉,”刘基感伤地说,“国运多舛,屡折栋梁之臣!” 白景亮说:“贼寇入城时,数人劝其离城暂避,樊大人凛然回绝,跃马横枪,直迎贼寇!” 刘基感慨地说:“屈子云:‘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注:屈原《国殇》),此之谓樊大人乎?” “泰大人、樊大人之谓也!”白景亮无限感慨地说。 苏晴儿已煎好了药汤,好端着走进了刘基卧室。 “药已煎好了?”白景亮问。 “刚煎好。”苏晴儿说。 白景亮转向刘基说:“刘大人,你吃药,我先回府中,改日再来探望。” “不敢再劳白大人。”刘基说。 “近日总管府也无大事,刘大人只管安心调养。”白景亮安慰说。 “谢白大人。”刘基说。 白景亮起身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基欲起身相送,白景亮急忙阻拦说:“刘大人莫要下床,只管安心静养。” “好吧,”刘基面露歉意,转身向床侧的叶安说,“叶安,代我送送白大人。” “是。”叶安送白景亮离开。 处州万户府。凉亭下的石案上放着文牒,石抹宜孙坐于石案后,正在看刚刚送至的军情文牒。叶琛站于石案一侧。 “荒唐!”石抹宜孙猛拍石案,激愤地说,“想不到堂堂行省首府竟落入草寇之手!” “杭州布防本就存在隐患,”叶琛说,“平章大人只于昱岭关设一道防线,一旦此道防线被突破,贼寇便可长驱直入,直抵杭州。杭州陷落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平章大人自以为手中铁骑无人能敌,岂会把草寇放在眼中?”石抹宜孙放下手中的文牒说,“史书有云:兵骄者灭。(注:班固《汉书·魏相传》)即便其不染疾而逝,也早晚必败。” 叶琛说:“听说伯温先生在杭州时曾上平寇之策,未被其采纳。” “平章大人一贯刚愎自负,不通谋略,拒纳雅言。”石抹宜孙说,“伯温先生只不过是一都事,平章大人岂能听进其言?” “唉,”叶琛感叹,“谋虑不周,就这样轻易失了杭州城。” “岂止是失了杭州城?”石抹宜孙气愤地说,“还失了一柱国之臣!” “是呀,”叶琛说,“樊大人举家殉城,实在令人叹惋!” 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龙泉县城遭蕲黄匪寇围攻,龙泉县尹汪茂荃派人送来羽檄文书,请求大人速速发兵,以解龙泉之围。”传令军士递上文书。 石抹宜孙接过文书,看后,突然站起,气愤地说:“蕲黄贼寇太猖獗!先生,速去点齐三千人马,随我去解龙泉之围。” “是,大人。”叶琛离开凉亭。 峰凝寒烟,红叶摇落。山道上,一队官军在快速行进。石抹宜孙、叶琛策马在队伍一侧疾驰…… 龙泉城门处,烟火弥漫,杀声震天。城墙上搭着几十副云梯,香军士兵正顺着云梯向城上攀爬,城墙上石块、檑木倾泻而下…… 石抹宜孙、叶琛正率领处州的兵马正在一处松林中行进,前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叶琛急忙勒住战马。 “大人你听。”叶琛指着前方说。 石抹宜孙勒住战马,听了听,说:“此处怎会有兵马喧嚣?” “是呀。”叶琛迷惑不解,“我也感到奇怪,此处距龙泉尚有一段路程,不该听到兵马之声。” “莫非贼寇知我来救龙泉,在此设伏?”石抹宜孙问。 “不可能,”叶琛摇了摇头说,“设伏惟恐被察觉,岂能如此喧嚣?” 喧嚣声越来越近。 “像是奔此林中而来。”石抹宜孙说。 “嗯。”叶琛点点头说,“前方情况不明,贸然前行恐有不测,不如让人马伏于此林中,相机行事。” “也只有如此。”石抹宜孙转向身后的将士,大喊,“将士听令:就地隐藏,准备出击!” 军士迅速散开,各自隐藏起来。 一股香军士兵进入林中,一个个丢盔弃甲,面色狼狈…… 石抹宜孙、叶琛躲在一棵粗大的枯松后,暗中观察。 “大人,你看——”叶琛指着前面香军说。 “这些贼寇不像是冲你我而来……”石抹宜孙说,“莫非是路过此地的贼寇?” “也不像是路过的贼寇……”叶琛说,“军容不整,队列散乱,倒像是龙泉溃败的残兵。” 石抹宜孙说:“不管他是路过的贼寇,还是溃败的残兵,趁其不备,不妨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叶琛点了点头说:“嗯!” 石抹宜孙突然跃起,挥起宝剑大喊:“将士听令:为我剿杀此股贼寇,杀——” 林中的官军纷纷从潜伏处跃出,呐喊着冲向香军。香军士兵看到突然冲杀过来的官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东闯西撞的,跌倒的,满地滚着爬着的,晕头转向撞在一起的……官军冲进香军阵中,一痛砍杀。山石后,两名香军举起长刀迎击官军,千户纵马赶到,左劈右砍,两名香军士兵倒在马下。古松前,一名香军士兵举刀想作抵抗,被官军一枪挑翻…… 香军不再抵抗,纷纷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林中又恢复了平静。乞降的香军士兵成片地跪在地上,官军持枪站在一旁。石抹宜孙、叶琛走了过来。千户迎了上去,上前施礼:“启禀大人。” “战果如何?”石抹宜孙问。 “回大人,”千户说,“此战毙寇百余人,俘获近六百余人。” “哦。”石抹宜孙点了点头,问,“可曾审问过,此股贼寇来自何处?” “已审问,”千户说,“此股贼寇系战败后从龙泉城下溃逃至此。” “什么?战败后从龙泉溃逃至此……”叶琛疑惑不解地问,“如此说来,龙泉之围已解?” “不错,”千户说,“龙泉城下之寇已被击溃。” “这个汪茂荃,”石抹宜孙很不高兴,“他分明能破围城之寇,还乱发什么羽檄文书!” “是呀,”叶琛也迷惑不解,“既然汪大人能独自破敌,为何还发羽檄文书,求解龙泉之围,羽檄文书岂能当作儿戏!” “走,去龙泉县城,”石抹宜孙生气地说,“看他汪茂荃如何说!” “嗯,救援调兵岂能儿戏。”叶琛说,“即便他守城有功,也要查问查问。 石抹宜孙怒气冲冲地来到龙泉县衙,走到大堂书案后坐下,叶琛、汪茂荃立于书案前。石抹宜孙看了一眼汪茂荃说:“汪大人,恭喜了……” 汪茂荃一脸懵懂地问:“万户大人,下官喜从何来?” 石抹宜孙余怒未消,说:“汪大人,你守城有功呀。” “守城安民乃下官之职分,”汪茂荃恭恭敬敬地说,“谈不上功劳。” “唉,怎能说谈不上功劳?”石抹宜孙略带嘲讽地说,“汪大人发羽檄求本官发兵解围,本官兵马未至,汪大人已破城下之敌,岂不是大功一件?” 汪茂荃恍然大悟,瞬间吓得满头冷汗,他战战兢兢地说:“大人明鉴,龙泉乃一小城,被贼寇团团围住,旦夕即破。下官无奈,才发出羽檄文书,求大人解救,并非发羽檄不慎。求大人明察。” “噢,”石抹宜孙问,“既然如此,汪大人又如何在本官未到之前,大破城下之敌的?” “下官守城尚且不能,又如何能破城下之敌?”汪茂荃说,“此非下官之功。” 石抹宜孙冷笑着问:“非你汪大人破敌,莫非有天兵相助?” 汪茂荃说:“确有一支神兵来助,虽非天兵,可异常神勇,一举击溃城下贼寇。” “竟有此事?”石抹宜孙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汪茂荃说,“满城百姓皆有目睹。” 石抹宜孙看汪茂荃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瞎编乱造,就问:“你所说的这支神兵,是何处兵马?” “并非官府之兵马,”汪茂荃说,“乃本县名士章溢所率之乡勇。” “章溢?”叶琛一听说是章溢,十分惊喜。 “不错,正是此人。”汪茂荃说。 “章先生现在何处?”石抹宜孙问。 “击退贼寇之后,他就率乡勇返回了乡里。”汪茂荃说。 “汪大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石抹宜孙说,“章先生替你解了城下之围,总该延入城内,酬谢酬谢吧?” “下官岂能不知作以酬谢?”汪茂荃说,“无奈那章先生婉言相拒,连城门也不肯迈入,再三挽留,唉,他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哦,”石抹宜孙深为叹服,说,“真义士也!” 汪茂荃说:“那章溢岂止一‘义’字,龙泉县内还盛传其‘代侄就戮’之事。” “代侄就戮?”石抹宜孙问,“说说,是怎么回事?” “两月前,蕲黄贼寇犯龙泉,窜入本县横溪村,章溢侄章存仁为贼所获……”汪茂荃把所知晓的细节一一讲述。 两个月前,在外云游的章溢听说天完的香军进犯龙泉,他匆匆结束云游,回到龙泉县八都镇横溪村章溢老宅。章溢走到宅院门前,惊讶地停下了脚步。透过院门,他看到院内凌乱不堪,他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门楣,确认是自家宅院,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折断的栏杆、砸碎的花盆、掀翻的几凳、踏扁的箩筐……院内一片狼藉。章溢心里暗暗自语:家里遭何变故,为何这般景象? 厅堂内隐隐传来哭声,章溢走了过去。进入厅堂,章溢发现嫂嫂正低声哭泣。章溢走上前去施礼:“三溢见过嫂嫂。” 章溢嫂嫂抬头看了看章溢,擦了擦眼泪,啜泣着说:“三溢弟,你……你……可回来了……” “嫂嫂为何哭泣?”章溢问,“家中遭何变故,为何这般狼藉?” “昨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贼寇,进院就是一番劫掠。”章溢嫂嫂说,“好好的一个家,转眼……转眼就成了这般景象……” “一股贼寇?”章溢问,“哪里来的贼寇?” “听说……是那蕲黄匪寇……”章溢嫂嫂说。 “哦。”章溢安慰嫂嫂说,“些须财物算得什么,掠去就掠去吧,只要家人平安就好。” 章溢嫂嫂放声大哭:“呜……呜……” 第102章 溢代侄就戮彰美德 万户邀其出山慕贤才 章溢本想安慰一下嫂嫂,可嫂嫂哭得更伤心,章溢很是迷惑,便问“嫂嫂为何如此感伤?”。 “呜……呜……”章溢嫂嫂泣不成声,“嫂嫂无用……嫂嫂无用……” “家中到底出了何事?”章溢问,“嫂嫂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你侄儿存仁,他……他……”章溢嫂嫂啜泣着说。 “存仁?”章溢心里一惊,着急地问,“存仁他……他怎么了?” “他……他被贼寇掳去了……”章溢嫂嫂说。 “什么?”章溢惊讶地问,“存仁侄儿被贼寇掳去了?” “呜……呜……”章溢嫂嫂边哭边说,“至今还无音信……呜……” “这帮贼寇!”章溢大为震怒,转身欲走出厅堂。 章溢嫂嫂问:“三溢,你要去往何处?” “去往贼营,换回侄儿!”章溢说。 “贼寇虎狼一般,岂容得你理论,只怕换不回侄儿,你也凶多吉少。”章溢嫂嫂说。 “侄儿落入虎口,我还顾惜什么吉凶?”章溢大步跨出厅堂。 “三溢弟,三溢弟……”章溢嫂嫂在身后喊。 章溢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家宅院…… 山谷中,香军营寨。香军头领郑普胜坐在营帐内的桌案前,他手中正在把玩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银碗。郑普胜端着银碗,左看看右看看,又用手指弹了一下碗沿,银碗叮的一声脆响,郑普胜把碗凑近耳边细细听了听,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谋士从帐外走了进来,郑普胜急忙把银碗藏在桌案下。谋士笑了笑说:“心爱之物骤得,日夜把玩,不忍释手,乃人之常情,将军不必藏匿。” “还是先生知我。”郑普胜笑着说,从桌案下拿出银碗,看了又看,说,“都说龙泉富庶甲天下,横溪富庶甲龙泉,果然名不虚传。昨日所得这几物,即便在州府也很难见到。” 谋士说:“龙泉乃钟聚神秀之地,出几件奇巧之物,算不得稀奇。” 郑普胜说:“早知如此,何苦劳神费力去攻什么城池,劫几处大户足矣。” “将军所言极是,”谋士说,“仅这两日所获,足够半年军中支用。” “自离开湖广之后,一路上多为粮饷发愁。”郑普胜说,“直到进入江浙,才不再顾虑粮草之忧。” “粮饷已不足虑,”谋士说,“只是所缺兵源尚未补上。” “这几日抓俘的百姓呢?”郑普胜问,“为何不编入营内?” “我正要向将军禀报此事。”谋士说,“此地百姓不比他处,极难教化,死活不肯入我义军,其中有一青年名叫章存仁,非但自己不肯入我义军,还鼓动他人与我义军相抗,请将军明示,此人该如何处置?” “此事还用多问,”郑普胜说,“杀一儆百,看何人还敢有违我义军!” “嗯。”谋士说,“我这就按将军之意处置。” 香军营寨辕门外,章存仁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身后,刽子手手持大刀站立。前面,香军卫兵押着被俘的百姓,在刑场外围成了半个圆圈。监斩台上,郑普胜和谋士正襟危坐。 郑普胜抬头看了看太阳,高喊:“时辰已到,(抓起令牌,猛地一掷)斩!” 刽子手举起大刀,前面的百姓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忽然人群后响起一声高喊:“刀下留人——”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章溢快步走到刑场中间,扶起跪在地上的章存仁,紧紧抱在一起。 “存仁侄儿……”章溢心疼不已。 “叔父……”章存仁泪流不止。 章溢替章存仁擦去眼泪,说:“侄儿,不哭。” 章存仁点了点头。 几名香军卫兵冲过来,围住章溢和章存仁。 郑普胜站起身,指着章溢问:“你是何人,竟敢闯入法场?” 章溢凛然不惧地说:“我乃龙泉章溢!” “章溢……”谋士怔怔地看着章溢。 郑普胜回头看了看谋士,低声问:“先生,你知此人?” “嗯。”谋士点点头说,“此人乃龙泉名士,江浙无人不晓。” “哦。”郑普胜目光转向章溢,问,“你闯我法场,意欲何为?” 章溢说:“来求将军释我侄儿回家。” “放你侄儿回家?”郑普胜大笑,“哈哈哈……你侄儿违我军令,犯的可是死罪!” “侄儿有违军令,犯了死罪,我愿代其赴死,”章溢说,“求将军释其回家!” “你愿代其赴死?”郑普胜问。 “我兄长只有此一子,其年纪尚幼,我不可使兄长丧后,”章溢说,“我愿代其赴死!” 郑普胜自言自语:壮哉,世间真有此等义士!” “将军,此人堪称龙泉奇才,精通谋略,才识过人。”谋士低声说,“若能把此人留入营中,浙西可尽为我所有。” “嗯。”郑普胜点了点头,大笑,“哈哈哈……章先生如此重情重义,世间罕见呀。要释你侄儿回去并不难,听说章先生才略过人,我欲聘章先生为军师,只要你肯入我义军,我不但释你侄儿回去,还另以千金相赠,章先生意下如何呀?” “我岂肯与贼寇为伍!”章溢义正辞严地说,“你等皆有父母妻子,不思孝尊爱子,为何要作此灭族之事呢?” “章先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郑普胜走到章溢面前,低声说,“不入我义军,你别想活着离开!” 章溢冷笑了笑说:“贪生怕死,固人之常情,我虽欲生,岂能为不义而偷生?” 郑普胜拔出宝剑,横在章溢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说:“你果真不怕死?” “死即死矣,有何畏乎?”章溢淡淡地说。 前边被俘的百姓出现骚动,百姓高喊:“不许加害章先生,放了章先生……” 谋士走近郑普胜,低声说:“此人在龙泉极有威望,将军不可不慎。” “哼!”郑普胜抽回宝剑,猛插入剑鞘,怒气冲冲地说,“将此二人押回山洞,严加看管!” “是!” 众卫兵,押着章溢叔侄儿二人,向山洞走去。郑普胜悻悻地离开了法场。 夜晚,山洞洞口燃着火把,两名香军士兵在洞口持枪看守。山洞内幽暗,阴冷。章溢、章存仁互相依靠着坐在地上,双手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章存仁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脸颊还有泪痕。 “存仁,”章溢问道,“你惧怕了吗?” “叔父,我不怕。”章存仁说。 “你为何一脸愁容?”章溢问。 “我想我娘,”章存仁说,“娘见不到我,不知多担心呢。” “好孝顺的孩子,”章溢说,“此时还牵挂着你娘。” “叔父,你是如何找到这的?”章存仁问。 “叔父在外云游时,听说蕲黄贼寇侵扰龙泉,叔父我便匆匆赶回。”章溢说,“返回家中,只见一片狼藉,你娘在厅堂独自哭泣,叔父我一问才知是刚被贼寇洗劫,连你也被其掳去。我便一路打听,寻上山来。” “幸亏叔父来的及时,不然侄儿就……”章存仁欲哭。 “存仁,莫哭,”章溢说,“作女儿之态又有何用!” “嗯。”章存仁止住眼泪。 章溢说:“你娘还在家苦等你回去,要想法离开这里。” “嗯,”章存仁说,“叔父,来,靠近我,我帮你把绳子解开。” “嗯。” 章溢点了点头,身子向章存仁靠了靠,两人背靠背而坐。章存仁背着手,吃力地解章溢手上的绳索。 洞口,守卫的士兵持枪站立。远处,一老一少两名义军士兵走了过来。 守卫士兵长枪一指,喊:“号令!” 年长士兵答道:“佛渡苍生!” 守卫士兵问:“二位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年长士兵晃了晃手中的腰牌说:“我二人是营中侍卫,将军让我二人前来提押两位犯人,他要连夜审问。” 守卫士兵收回长枪,说:“请!” 章存仁停下解绳索。两名士兵走进洞内,来到二人面前。 年长士兵问:“二位就是章溢、章存仁?” “正是。”章溢答道。 “起来,跟我走一趟。”年长士兵说。 章溢问:“你要带我二人去往何处?” 年长士兵说:“将军要连夜提审二位,走吧。” 章存仁望了望章溢,惊恐地说:“叔父……” “存仁莫怕,”章溢目光坚毅地看着章存仁说,“走!” 章溢、章存仁起身,跟着两名士兵离开山洞。 山道依着陡峭的山崖,向前蜿蜒延伸。两名香军士兵押着章溢、章存仁沿着山崖向香军营寨走去。章溢、章存仁在前,年轻士兵在中,年长士兵走在最后。走到一个拐弯处,年长士兵突然挥臂向年轻士兵猛击,年轻士兵瘫倒在山道上。章溢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你……”章溢大吃一惊。 “章先生莫惊,”年长士兵走到章溢和章存仁的身后,解开二人手上的绳索,指着山崖下的小路说,“二位快从此路逃下山去。” “义士为何要救我叔侄二人?”章溢问。 年长士兵说:“将军深夜忽然提审,二位前去必是凶多吉少。章先生乃大义之人,岂能就此白白送命?今日法场见先生之义举深为折服,方知我已往所作所为罪孽深重,于是便有救先生之念,愿以此举来赎已往之罪孽。” “请问义士尊姓大名?”章溢问。 “营中一小卒,名姓不值一提。”年长士兵说。 “义士……”章溢深为感激。 “先生莫再多言,快走!”年长士兵催促说 远处,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向这边走来。 “谢过义士!”章溢拱手施礼,然后顺着山崖下的小路向下滑去。 章存仁也拱手相谢,随着章溢滑下山崖…… 龙泉县衙内,石抹宜孙、叶琛听得入了神。 汪茂荃说:“章溢脱逃之后,返回村里,连夜召集同乡百姓,组成一支义兵,在章氏宗祠前誓师出击,一举击败了山上的贼寇。” 众人听完后,不住点头称赞。 “世间还真有此至悌至义之人,亘古未闻呀!”石抹宜孙说。 叶琛说:“古人云‘高义薄于云天’(注:南朝·宋·沈约《宋书·谢灵运传》),此章溢之谓乎?唯章溢能为此义悌之举!” “此等贤士乃天赐于我,当延入府中,早晚讨教,以求思齐也!”石抹宜孙说。 “大人真是思贤若渴啊!”汪茂荃称赞道。 “汪大人,”石抹宜孙说,“你这就前往横溪村,替我延请章溢章先生。” 汪茂荃面露难色,嗫嚅道:“大人……” “汪大人,有何为难之处呀?”石抹宜孙问。 “大人,那章先生……”汪茂荃为难地说,“下官实在无力将其邀至县衙……” “哦……”石抹宜孙目光转向叶琛。 “汪大人所言不虚。”叶琛说,“那章溢性情确实有些怪僻,若是常人相邀,必欣然而往;若是官府相邀,必会断然相拒……” “文士皆有此怪癖,”石抹宜孙笑着说,“本官倒一策,保管其不请自来。” “何策?”叶琛问。 石抹宜孙笑而不语,忽然转向汪茂荃,问:“汪大人,酒宴备的如何了?本官早饥肠辘辘了。”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汪茂荃急忙道歉,“,酒宴早已备好,下官只顾得说话了。大人、叶先生请!” “请。” 石抹宜孙、叶琛随汪茂荃入席。 章溢率乡勇解了龙泉之围后,向横溪村退去。山道两旁,竹木错杂,偶有红叶点点,章溢所率乡勇正在行进。章溢、章存仁骑马行于队伍中。章存仁一直低头不语,两眼无神。 章溢看了看章存仁,问:“存仁,你好像心事重重?” “哦,”章存仁抬起头说,“叔父,你看出来了?” 章溢说:“你一路低头不语,面无表情,叔父还能看不出?” “我……”章存仁欲言又止。 “存仁,你有何心事?”章溢问,“只管说出来。” 章存仁说:“今日我在城下,手刃一贼寇……” “手刃贼寇?”章溢说,“……阵前杀寇,护卫乡土,当自豪才是,为愁眉不展呀?” “可我……”章存仁心事重重。 “何必吞吞吐吐的,只管直说。”章溢说。 “可我手刃之寇……虽说是寇,可他并非面目狰狞……”章存仁说,“倒是与你我一般,像是平常百姓……” “噢。”章溢似有所悟,感叹道,“是啊,蕲黄之寇大多原为平常百姓。” 章存仁说:“侄儿不解,民即为民,为何甘心为寇呢?” 章溢说:“民为生计所迫,奸邪之徒再以妖言蛊惑,民即从之为寇。再者,尚有为贼寇裹挟,不得不为寇者。所谓世乱而滋盗匪。” 章存仁说:“不得已而为寇,再因之送命,岂不可悲可叹!” “嗯,”章溢点了点头说,“乱世之民,着实可悲可叹!” 龙泉县衙,牢房。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门,汪茂荃带着石抹宜孙、叶琛等人走了进去。甬道两边,木栅隔成的牢房里塞满了俘获的香军士兵。 “大人,饶了我吧……我是被他们逼着入伙的……我没杀人,也没抢东西……大人,饶了我吧……”香军士兵纷纷哀求。 “俘获的贼寇都关在此牢?”石抹宜孙问。 汪茂荃说:“县衙牢房不足,城北破庙里还关了一些。” 石抹宜孙问:“围城的不是蕲黄贼寇吗,此牢关押的贼寇为何口音这么耳熟?” “贼寇经我官府进剿,兵力大减,他们就四处掳获当地的百姓来充实兵源。”汪茂荃指着牢中的香军士兵说,“这其中不少是来自本地的乡民,所以大人听口音觉得耳熟。” “哦。”石抹宜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汪茂荃说:“牢中污浊,大人还是到书房再叙吧。” “嗯。”石抹宜孙点了点头。 众人一起走出牢房。 第103章 击鼓为乡民请命 弃棋因剿寇纳贤 汪茂荃带着石抹宜孙等人向龙泉县衙后院的书房走去。 石抹宜孙问:“这些贼寇,汪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呀?” “如何处置……”汪茂荃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哦,审问之后,依法条处置。” “皆为反叛之贼寇,何须审问,”石抹宜孙说,“明日一律处斩!” “明日一律处斩?”汪茂荃听了大吃一惊,他转身看了看叶琛。 叶琛说:“万户大人已经明示,汪大人执行吧。” 汪茂荃说:“下官遵命,下官这就草拟文告……” “这文告还是有叶先生来拟吧,”石抹宜孙说,“汪大人你只需令手下张贴,城里、乡下……要皆能见到文告。” “下官遵命。”汪茂荃说。 十字街口一侧墙壁上,贴着官府文告,百姓围着观看。 城门旁边也贴着官府的文告,文告前围满了百姓在观看。一名进城商贩下了毛驴挤,也挤进围观的人群。 官道路边茶社,一棵粗大的柳树,官军正在树干上贴着文告,几名茶客围过来观看。 …… 横溪村村口,寨墙壁上贴着官府文告,百姓正围着观看。章存仁牵马路过,走近文告,站在人群后抬头观看,右侧两个大字“告示”格外醒目。 章存仁不觉间读出声来:“比以蕲黄匪寇兴乱,祸及本县。心存不规者,乘隙弄戈……昨虏本县追随蕲黄之寇作乱者三百名,经有司核准,于明日处斩,以儆效尤。兹谕告父老,右仰知悉……” 章存仁撕下文告,急匆匆地回到章家老宅。他把马交给一个庄丁吩咐了一下,疾步向章溢书房走去。 书房内,靠窗设一书案,章溢正在案前看书。章存仁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边走边喊:“叔父……叔父……” 章溢放下书,抬头看了看章存仁问:“存仁,何事慌张?” 章存仁气喘吁吁地说:“官府……官府……” “官府怎么了?”章溢问。 “叔父,你看……”章存仁把手中的文告摊开在书案上。 “什么,官府要处决昨日俘获的贼寇?”章溢看文完告,不觉皱眉说,“这……这官府也太荒唐了。” “这三百人可全是本县的百姓啊!”章存仁说。 “是呀,”章溢说,“官府未详加讯问便一并处决,未免太过草率。” 章存仁忿忿地说:“何止草率,这是草菅人命!” “百姓就这样白白送命,岂不冤枉!”章溢说,“我这就去官府一趟。” “叔父,我随你去。”章存仁说。 “不,”章溢说,“你留在家里,好有个照应。” “也好。”章存仁说,“叔父多加小心。” “不用担心。”章溢说,“存仁,快去为叔父备一匹快马。” “马已备好,就在院门外。”章存仁说。 “嗯,”章溢点了点头说,“我这就去官府。” 章溢走出宅院,章存仁已牵马在院门口等候。章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叔父早去早回。”章存仁说。 “嗯。”章溢叮嘱,“存仁,你已成人了,家里家外要担待起来,勤心照应。” “侄儿记下了,”章存仁说,“叔父放心吧。” 章溢一拍马背,向前驰去。 龙泉县衙。凉亭下有一石案,石抹宜孙与叶琛正坐在石案前对弈。汪茂荃站在一旁观棋。棋盘一角,石抹宜孙几乎把叶琛围得无路可逃,几招过后又差点让叶琛做活。汪茂荃在一旁急得挤眉努嘴,频频示意。 叶琛看了看汪茂荃,微微一笑说:“汪大人,观棋不语啊……” 石抹宜孙也看了看汪茂荃,笑了笑说:“汪大人是在替本官着急?” “平日对弈,石抹大人是稳扎稳打,滴水不漏。”叶琛说,“今日行棋,大人心不在焉,似有所待呀。” “哦?”石抹宜孙笑着说,“这都让叶先生看出来了?我有何待呀?” 叶琛笑着说:“待大堂鼓声吧。” “呵呵。”石抹宜孙笑了笑。 咚咚咚……大堂果然传来一阵击鼓声。 “汪大人,”石抹宜孙说,“有人击鼓,你还不去升堂审案?” “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升堂。二位大人,失陪,失陪。”汪茂荃拱手离开。 叶琛笑着说:“大人不去陪审?” 石抹宜孙说:“听见鼓声,我精神大振,赢了这局再去不迟。” 叶琛说:“好,大人请。” 石抹宜孙果断地落子。 汪茂荃坐于龙泉县衙堂案之后,衙差站于两旁。章溢低头站在堂下。 汪茂荃问:“何人击鼓呀?” “草民章溢。”章溢抬头看着汪茂荃说。 “章义士?”汪茂荃大惊,起身欲上前去迎,忽然又觉得不妥,他重新坐回堂案前,问:“章义士有何冤情,本官定为你作主!” “非我章溢有冤,”章溢说,“我是替本县三百民鸣冤。” “三百民?”汪茂荃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为何处的三百民鸣冤呀?” “大人广布文告,欲处死本县三百民,”章溢说,“草民即替这三百民鸣冤。” “哦,是为这事。”汪茂荃有些为难,说,“章义士,若为别事,本官定为你作主,此事么……” “此事大人为何就不能作主?”章溢问。 “此乃万户大人之意,本官实在无能为力。”汪茂荃说。 章溢说:“大人不能作主,草民只好去见万户大人那里鸣冤!” 汪茂荃说:“只不过一帮匪寇而已,章义士何必为其奔走。” 章溢说:“虽已为寇,原本百姓,况罪不致死。” 石抹宜孙、叶琛从侧门走进大堂。 “大人……”汪茂荃急忙起身迎接。 章溢看见叶琛,面露惊喜。叶琛点头示意。 “汪大人,案子审的如何了?”石抹宜孙问。 “正在审,正在审。”汪茂荃答道。 石抹宜孙走到堂案前,端坐。叶琛、汪茂荃站于两侧。石抹宜孙问:“堂下何人,欲见本官啊?” “草民章溢。”章溢说。 “哦,章先生。”石抹宜孙扭头看了看叶琛,笑着问,“章先生该是叶先生之故友吧?” 叶琛说:“少时曾一起游学,有过交往。” 石抹宜孙问:“章先生因何欲见本官呀?” 章溢说:“为本县三百民申冤。” “三百民?”石抹宜孙问。 “正是。”章溢说,“今日县衙广布文告,欲处死本县从寇者三百人,草民即替这三百人鸣冤。” “从寇作乱,本当死罪。”石抹宜孙说,“章先生既已知之,为何还替其鸣冤呢?” 章溢说:“此三百人原为本县百姓,皆因为贼寇所掳而从寇,非甘愿为寇。况其皆为流从,并非首恶。还望大人宽恕,容其悔过。” “从寇不比别罪,”石抹宜孙说,“若不加严惩,日后贼寇侵扰,从寇者必更多。” “草民素闻万户大人清正爱民,”章溢说,“今民一时为妖人蛊惑,堕入歧途,大人不容其悔过,恐伤大人恤民之德。” “章先生言之有理……”石抹宜孙说,“可文告已下,覆水岂可收回?” 章溢拱手说:“所谓民命大于天,还望大人三思。” 石抹宜孙假装思考片刻,说:“章先生这是为民请命啊,本官若允先生之请,先生能否允本官之请?” “大人有何之请?”章溢问。 石抹宜孙说:“本官素闻先生之义,且博学多识,我欲请先生至府中,助我治处州,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章溢迟疑不定。 叶琛见机劝道:“我知三溢弟素来淡泊名利,不过终日云游,弟之才学终无所用,方今浙西不平,贼寇滋生,正是弟施展才学之时,待平了贼寇,天下太平,弟再闲游不迟。” 章溢思之再三,说:“好,三溢我愿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石抹宜孙与叶琛相视而笑。 台州,总管府。后院书房内,白景亮、刘基各坐于桌案一侧。桌案上放着一张地形图。 刘基指着地形图说:“方国珍现盘踞于大三盘等岛,四周海域风急浪高,暗礁遍布,地形极为复杂。” 白景亮说:“海面之情形我军尚知一二,水下之情形,我军知之甚微,这对我军极为不利。” “方国珍正是凭借地利,得以与官府相抗。”刘基说,“熟知此地形者,惟有常往来此海域之渔民,我水军宜广募沿海之渔民。” “嗯,”白景亮说,“沿海渔民饱受方寇劫掠之苦,愿应征者不在少数。” “眼下困扰你我的不止是能否招募到水勇,”刘基说,“还有如何征募到足够的战船。” “三盘岛外围风大浪急,小船恐不堪用,可大船……”白景亮面露愁容,“何处能募集到足够的大船呢?” “有堪用者,早被方寇所掳去,如何能募集到?”刘基说。 “是呀,若是打造……”白景亮为难地说,“连年匪患滋扰,府库早已空虚。” “原本期望行省扫平昱岭关外贼寇,樊大人能率大军来助。”刘基哀痛地说,“可如今樊大人殉国,行省亦自顾不暇。” “仅凭我台州一城之力,自保尚可,”白景亮说,“入海进剿……恐无能为力。” “是呀。”刘基陷入思索,他不自觉地起身,来回踱步许久,突然停下脚步说,“行省无力相援,沿海各路仅可自保……如今惟有求助于民。” “求助于民?”白景亮问,“如何求助?” 刘基说:“瑞安义士戴珣联合数十村寨练勇自保,势力日众,听说已拥水勇数万;平阳义士周宗道等,亦有水师近万……可约众义勇齐赴海岛,共剿方寇。” “刘大人之意是联络各地乡勇?”白景亮问。 “嗯。”刘基点了点头。 “此略行倒是可行,”白景亮说,“只是……何人前去联络?” “大人若无合适的人选……我愿作此行。”刘基说,“在温州时我与戴珣素有交往。” 白景亮思考片刻说:“此地去往瑞安,路多不平,刘大人……” “此路我甚熟悉,”刘基说,“白大人不必担心。” “刘大人欲带多少人马?”白景亮问。 “自杭州来台州时,尚未带一兵一卒,”刘基说,“去往瑞安,何需另带人马,叶安、苏晴儿二人随我足矣。” “刘大人何日成行?”白景亮问。 “此事宜早不宜迟,”刘基说,“两日后就成行。” “好。”白景亮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日后,刘基带决定成行。白景亮、舜田法师来到台州城外长亭,为刘基饯行。长亭外红叶如霞,官道两旁黄花点点。长亭内有一石几,石几上摆着几样菜肴。刘基、白景亮、舜田法师围坐在石案前。 白景亮举起酒杯说:“刘大人御寇刚罢,未解鞍稍歇,又亲赴瑞安联络义勇,刘大人为保浙东安宁,可谓是鞠躬尽瘁!白某谨代台州父老敬刘大人一杯。” “岂敢岂敢,”刘基说,“刘基我只是尽职分而已。来,同饮此杯。” “请!” 白景亮、舜田法师端起酒杯,三人同饮。 “刘大人为何行得如此匆忙?”舜田法师问。 “方寇败回海上,士气低落。”刘基说,“此时正是剿除方寇之良机,我大军宜乘胜追袭,直击其巢穴。我来台州时,行省樊大人与我有约,秋日来台州,助我平寇。无奈杭州陷落,樊大人殉难。如今惟有联手各路义勇,冀图功成。此乃破贼良机,时不我待呀。” “行省若此时发兵来助,果真是平寇良机。唉,世事难料!”舜田法师叹息道,“……只是,苦了刘大人,为我台州操劳奔波。(端起酒杯)来,贫僧以此素酒敬刘大人。” “谢法师。”刘基端起酒杯说,“来,同饮,同饮。” “请!”白景亮、舜田法师一起端起酒杯,三人同饮。 白景亮说:“此往瑞安,途经苍岭山道,山路坎坷,途多不平,山匪流寇常有出没,刘大人还要多加保重。” “刘基少时游学,往来于温州杭州,常行于苍岭间,对此道颇熟悉。”刘基说,“山匪流寇,叶安和晴儿足以对付,大人不必担心。” “刘大人促成联手剿寇大计后,尽早返回。”白景亮说,“台州不可无刘大人。” “至温州后,我会立即造访戴珣与周宗道两位义士。”刘基说,“只是……台州就有劳白大人来守护了。” 白景亮说:“台州之兵已不同两月前,足以与贼寇周旋些时日。况且,还有法师所率之僧众。” “嗯。”刘基说,“方寇偷袭台州时,法师之僧兵奋起御寇,曾立下功劳,僧兵可用。” “僧徒只是习些棍棒,守夜护院而已,尚不知守战之法。”舜田法师说,“贫僧有闻横舟和尚棍术精湛,现居于永嘉,刘大人路过时,可否代贫僧邀其来天宁寺教授僧徒?” “横舟和尚?我倒把他给忘了。”刘基惊喜地说,“法师此言正合我意,到永嘉后,我即去寻访,邀其来台州教授棍术。” 白景亮、舜田法师欣喜地点了点头。 第104章 赴温州联络乡勇 过竹林绕开静修 刘基踏上了通往温州的山道。山道两侧寒竹错杂,红叶稀疏,溪水潺潺。刘基骑马前行,苏晴儿紧紧跟随,叶安背着几个硕大的包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苏晴儿停下,看了看身后的叶安,大喊:“叶安,你能不能快一点。” “已经很快了。”叶安紧跑几步,来到苏晴儿身边。 “叶安,”苏晴儿问,“又在胡思乱想了?” “谁胡思乱想了。”叶安急忙否认。 “没有胡思乱想?”苏晴儿问,“没有……你为何在后面磨磨蹭蹭的?” “你看我背的……”叶安转过身,让苏晴儿看背上的包袱,说,“还说我磨磨蹭蹭的,我要是像你这般轻松,走的比你快。” “背这么重的包袱你怪谁?”苏晴儿说,“你是不是偷偷给喜欢你的那个小丫鬟买了好多东西,塞到包袱里了?” “你……”叶安急了,举拳欲打苏晴儿。 苏晴儿急忙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看你还敢胡言乱语!”叶安说。 “不敢了,不敢了。”苏晴儿说。 “都是你,杂七杂八的买了那么多东西……”叶安抱怨,“你竟说我……” “我那可都是给祖母、叔母买的东西!”苏晴儿说。 “老爷虽是到了温州,可离青田还远。回不回乡,还不一定呢。”叶安说,“你买那么多东西!” “喂,叶安,祖母、叔母白疼你了!”苏晴儿生气地说,“温州离青田没有多远吧,不管叔父回不回去,你跑回去一趟能累着了?” “我倒是不怕累,”叶安说,“只是老爷这趟出来,办的是大事急事,我得时时陪着,不知有没有时间回青田一趟呢。” “你腿懒,还真会找理由呀。”苏晴儿说,“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陈升大哥一定会来看望叔父的,我让陈升大哥带给祖母、叔母。” “嗯,还真是。”叶安说,“陈升大哥听说老爷到了温州,一定会来看望。” “一提陈升大哥,看把你高兴的。”苏晴儿笑着问,“哎,叶安,你真的没给那小丫鬟买点什么?” “看你,还敢说……”叶安挥起拳头。 苏晴儿以剑鞘挡住,笑着说:“不敢了,不敢了……” 前方,刘基已离得很远。叶安指着刘基说:“光说话了,看,老爷都走远了。” 苏晴儿说:“快,赶上。” 二人快步向前追去。 青田,刘基宅院。 刘基二夫人陈氏坐在窗前,正缝制衣裳,家丁陈升探了一下头,又退了回去。 “陈升——”陈氏喊道,“你探首探脑的,有何事呀?” 陈升走进房内,轻声说:“夫人,小的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正犹豫该不该告诉你。” “是何消息?”陈氏问。 陈升说:“听说老爷要来温州了。” “老爷要来温州了?”陈氏十分惊喜。 “消息还不知是真是假。”陈升说,“按说老爷来温州,驿馆该最先知晓,为何温州城里一点风声也没有?” “若是如此,老爷必是秘密出行,故意不让外人知晓。”陈氏说,“哎,陈升,你是如何知晓的?” 陈升神秘地笑了笑说:“小的心里终日牵挂着老爷,老爷的事小的怎会不知道?” “能有这份孝心,老爷没白疼你。”陈氏笑了笑说,她知道陈升有他自己的门路得知消息,陈升既然不愿说,她也不再勉强,就问,“陈升,你听说老爷为何来温州了吗?” “这倒没听说,”陈升说,“老爷出去这么久了,说不定是牵挂老夫人,想回来看看。” “不管是为何,老爷能回来,这可太好了。”陈氏说,“老夫人知道吗?” “就先告诉夫人你一人,”陈升说,“没经夫人你同意,我哪敢告诉老夫人呢。” “哦。”陈氏说,“这事须让她老人家知晓,也好在心里有个准备。” 刘基二夫人陈氏决定把刘基要来温州的消息告诉母亲。她与刘基大夫人富氏,一起来到了刘基母亲的房间。刘基母亲坐于床边的椅子上,富氏、陈氏恭敬地立于对面。陈氏把消息告诉母亲,没想到母亲的反应却出奇的淡定,还把她二人训斥了一番。 “伯温虽到温州,但他不会回来的。我知我伯温儿,贼寇未平,他不会回来。”刘基母亲说,“伯温儿走了这么久,这是他离家最近的一次,娘也想见见他,可娘分得清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伯温既然是秘密来温州,必有要事,你二人不可以家中琐事相扰,令其分心。” “娘教训的是,儿媳谨记。”富氏、陈氏一起说。 刘基母亲接着说:“平乱剿寇是国事,你二人虽帮不上伯温,可操持好这个家,别在为其添忧,就是帮了我伯温儿。” 富氏、陈氏一起答道:“是。” 刘基母看着大夫人富氏问:“琏儿近日功课如何?” 富氏说:“琏儿用功,日有所进,娘不用担心。” 刘基母亲说:“琏儿正是当学年龄,不可令其光阴虚度。” 富氏说:“儿媳谨记。” 刘基母亲又转向陈氏问:“家里诸事有无不谐?” “没有,”陈氏说,“一切都妥妥帖帖的,娘不用操心。” 刘基母亲说:“家里家外交予你一人,你要勤心操持,凡事早做谋划。” 陈氏说:“儿媳谨记。” “娘累了,你二人也各做各的事去吧。”刘基母亲说。 “儿媳告辞。”富氏、陈氏轻轻退出。 刘基与叶安、苏晴儿三人来一处竹林。竹林阴翳,密如青幔。林中一条小道,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寒风吹过,枯叶乱卷。刘基骑马而行,叶安、苏晴儿紧紧跟随。 苏晴儿看着幽邃的竹林说:“这片竹林好大呀,走了这么久还看不到尽头。” “晴儿,这里你应该很熟悉呀。”叶安说,“伯父大人在乐清县任上时,你应该常走此路。怎么还如此感叹?” “未曾走过此路。”苏晴儿说,“爹爹到乐清赴任时经过此地,不过走的不是此路,记得那路旁有一寺庙,名曰‘妙岩寺’,住持是好像是静修法师。” “嗯,”叶安说,“附近是有座‘妙岩寺’,在山上。” “爹爹赴任时,曾在‘妙岩寺’稍驻,我还为娘上了一炷香呢。”苏晴儿说着,眼睛有些湿润。 “晴儿,你又想爹爹了?”叶安问道。 “想是想,不过晴儿不会再像以前了。”苏晴儿擦了擦眼睛,指着前面的刘基说,“看,叔父走远了。” “是呀,快追上。”叶安说。 二人快步追上刘基。 竹梢间,两个黑影快速掠过,竹叶簌簌有声…… 刘基、叶安和苏晴儿在竹林中匆匆前行。忽然,左侧林中竹叶一阵颤动。苏晴儿机警地听了听,大喊:“叔父,快下马!” “晴儿,怎么了?”刘基勒马停下,问。 苏晴儿指着竹林深处说:“叔父,你听!” 林中竹梢又一阵颤动。 “林中藏有贼寇!晴儿,你护好老爷。”叶安飞身上了竹梢。 “叶安,小心!”苏晴儿在身后高喊。 叶安攀附在一根毛竹上,对面,黑衣人蒙着半张脸。 “贼寇,好大胆子!”叶安大喝,“竟敢劫官差!” 黑衣人并不搭话,露出的一双眼睛含着嘲笑,似在挑衅。毛竹轻弹,叶安飞起,手持宝剑刺向黑衣人。看着剑锋到了胸前,黑衣人在毛竹上轻轻一荡躲过。叶安又飞身刺来,黑衣人轻轻一荡,飞上了另一根毛竹,毛竹踩成弯弓,不停地摇颤,黑衣人稳稳地立在竹梢。黑衣人的武功,让叶安感到出乎意料。 “贼寇,有两下子呀,看剑!”叶安跳上毛竹,挥剑向黑衣人刺去。 二人从竹梢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打到竹梢,交手十多个回合,只打了个平手。叶安虚晃一招跳到地上,用手指着黑衣人说:“贼寇,我背上的包袱误事,待我取下包袱再来擒你。” 黑衣人仍不搭话,嘲笑地看着叶安。叶安取下包袱,转向苏晴儿的方向说:“晴儿,替我看着包袱,我去擒那贼寇。” “好咧!”苏晴儿答道。 叶安又飞身上了竹梢,与黑衣人一番打斗。几十个回后,叶安渐渐处于下风。苏晴儿看着十分着急,她也飞身上了竹梢,与叶安一起合战黑衣人。双方战得难解难分。包袱静静地放在地上,忽然又一个黑衣人从竹梢上跳下,抓起其中的一只包袱钻入了竹林深处。 叶安看见,大喊:“晴儿,包袱!” “不好,有人抢包袱!”苏晴儿向下望去,只见包袱少了一个,她急忙跳下去追。 叶安回过身来,对面的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他跳到地面,背起剩下的包袱来到刘基身边。 “叶安,擒到贼寇了吗?”刘基问。 “没有,”叶安低着头说,“还把包袱丢了一个。” “包袱丢了?”刘基问。 “嗯。”叶安低着头无精打采。 苏晴儿走了过来。 叶安急忙迎上前,着急地问:“晴儿,包袱追到了吗?” “哪里去追呀,贼寇早不见踪影了。”苏晴儿问,“丢的是哪个包袱?” 叶安垂下头说:“丢的是盛老爷文牒的那个。” “什么?”苏晴儿大惊,说,“叶安,这么说,你把叔父的文牒丢了?” “嗯,”叶安垂头丧气地说,“老爷的文牒就在里边。” “叶安呀叶安,”苏晴儿指着叶安的脑袋说,“你……你怎么能把叔父的文牒丢了呢?” “你还怪我呢,”叶安埋怨说,“我让你看着的……你竟丢下包袱也来与贼寇交手……” “叶安,我是看你打不过那贼寇,才出手帮你的!”苏晴儿生气地说,“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倒责怪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要互相埋怨了。”刘基笑了笑说,“我带你二人去寻包袱。” 叶安、苏晴儿惊喜问:“老爷(叔父)能找回包袱?”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一定能找回!” 叶安、苏晴儿齐声说:“太好了,走!” 峰回路转,前边山崖上悬着一座孤寺,寺门上一块匾额,上书“妙岩寺”。刘基、叶安和苏晴儿三人,爬过高高的石阶,来到门前。寺门紧闭,叶安上前敲了敲门环。寺门半开,静修法师探出半身,一眼看到刘基,十分惊讶。 “你……”静修法师话刚出口,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地说,“施主因何造访敝寺?” 刘基说:“为会两位道友。” “会道友当去道观,施主怎到寒寺来了?”静修法师问。 苏晴儿早已看出了刘基与静修法师的关系不同寻常,她冲刘基诡谲地一笑,说:“叔父何必羞于说出口?(然后转向静修法师)我叔父本是专程来拜望法师的。” 静修法师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基,问:“专程拜望,是吗?” 刘基点了点头。 静修法师打开寺门说:“施主,请。” 静修法师领刘基前行,叶安、苏晴儿跟在后边。 “晴儿,”叶安懵懵懂懂地问,“刚才你说的话……我听着有些糊涂……” 苏晴儿用手指点叶安脑袋说:“你呀,……白跟了叔父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呀,叔父与静修法师两人有点……(伸出两个食指,慢慢并在一起)那个……” “哪个呀?”叶安不解地问。 “还要我说多清楚呀,”苏晴儿嫌弃地瞪了叶安一眼说,“算了算了,不明白,自己想去吧……” 叶安落在最后,自言自语:到底哪个呀…… 静修法师领着刘基一行向西禅院走去,她边走边说:“两位道长,昨日刚至,施主即来拜会,施主如何知晓二位道长仙临敝寺?” 刘基笑笑说:“闻香而知。” “闻香而知……”静修法师问,“是何香?” 刘基笑不答。 静修法师笑着说:“你呀,几十年了,禀性未变,还是令人捉摸不透。” 刘基微微一笑。 第105章 道长牵线重叙旧 横舟躲避又云游 众人来到禅院内的凉亭前,石几上放着两只茶碗,茶饮半盏,不见人影。静修法师很是奇怪,说:“两位道长刚才还在此品茶,去往何处了?” “应该没有走远,待我唤他二人下来。”刘基冲半空高喊,“玄凌道长,玄慧道长,故友至矣!” 半空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是二位道长正在争执。 玄凌道长说:“你输了。” 玄慧道长说:“你才输了。” 玄凌道长说:“你说伯温先生找不到此处。” 玄慧道长说:“你说伯温先生不知是我二人,他连你我道号都喊出来了!哈哈哈……” 随着一阵笑声,玄凌、玄慧两位道长飞落到众人面前,玄凌道长肩上斜挎着个包袱,正是叶安所丢的那只。玄凌道长取下包袱,交给叶安说:“包袱还你,功夫不错,让贫道差点失手。” “谢前辈夸赞。”叶安接过包袱。 玄凌道长说:“想不到伯温先生这么快就找来了。” 刘基说:“故友之约,当然要快些来赴。” 玄慧道长说:“伯温先生如何得知是我二人?” 刘基说:“闻香而知。” “闻香?”玄慧道长好奇地问。 “正是。”刘基说,“紫虚观之菊,别有一番清雅之香,二位道长携菊香而来,我如何不知?” 静修法师说:“方才伯温说闻香而知,贫僧以为信口之言,原来伯温是还记得紫虚观之菊香。” 玄慧道长说:“那时我四人皆在紫虚观中,同修道,同植菊,岂能会忘?” 静修法师脸颊微微泛红,说:“各位施主且在此叙旧,贫僧去吩咐小徒备些茶饭。” 静修法师匆匆告退。玄慧道长看了看静修法师的背影,叹息说:“哎……聊的好好的,静修法师,为何走了?” 玄凌道长也说:“是呀,说走就走了。” “唉,怪我,”刘基叹息说,“我不该提紫虚观之菊。” 玄凌道长说:“静修法师修行这么多年,还这样敏感。” 刘基看了看围坐在石几前的玄凌道长、玄慧道长问:“二位道友为何邀我来妙岩寺?” “还能为何?”玄凌道长说,“不就是想让你和静修法师见上一面。我不相邀,你果真就避其门而不入?” “唉,”刘基感叹道,“见上一面又能如何!”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玄慧道长说,“你二人之间的结还未解开?” “方才的情形,二位都已看到。”刘基长叹一声,“唉!” “我是看得清楚楚。”玄凌道长说,“都说你刘伯温聪慧过人,我看,你就是榆木脑袋,还不及你身边的晴儿,若不是晴儿,你方才怕是连这寺门也难进。” “真是,”玄慧道长说,“枉费了静修对你的一片痴情。” “我也始终觉得有负于静修。”刘基说,“可婚姻之事,又有几人能自作主张?当年是家母作主,将富氏许配予我。富氏是家母的亲侄女,母命难违呀!” “可你害苦了静修!”玄慧道长说,“她宁肯遁入空门,也不另嫁他人。” 刘基说:“念及此事,我至今心有不安。” 玄凌道长说:“既然如此,你为何途经静修门前不来拜望,反倒绕道而行?” 刘基说:“静修心伤尚未愈合,我岂能再来刺痛于她?” “你……”玄凌道长摇了摇头说,“你呀真是榆林脑袋,你早该登门拜望,怎能说说是刺痛于她?” 玄慧道长笑了笑说:“愚顽之心,实不可彻!” 众人在西禅院闲聊,苏晴儿独自一人走进大殿,来到观音像前,上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祷告…… 苏晴儿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正默默祈祷,静修法师悄悄走到了她的面前。 苏晴儿惊讶地说:“法师!你……你……没陪叔父……” 静修法师淡淡地说:“贫僧为何要陪他?” “叔父他……” 苏晴儿话还未说完,静修法师打断了她,问:“你是苏大人的女儿苏晴儿?” “嗯。”苏晴儿问,“法师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静修法师说,“数年前,你跟随苏大人曾借住敝寺。” “是呀,”苏晴儿说,“我还向父亲说过,法师长得极像母亲,父亲笑而不答。” “是吗?”静修法师说,“如此说来,你我二人还真是有缘。” 二人相视而笑。 静修法师说:“方才见晴儿菩萨面前祷告,是问事问福还是问情缘?” 苏晴儿双颊一红说:“我……我说不清……” 静修法师说:“心本如明镜,沾以俗尘,便昏浊无光。” “哦,”苏晴儿说,“那……我抽支签吧。” “嗯。”静修法师点了点头。 静修法师递上签筒,苏晴儿接过摇了摇,摇落一枚竹签,捡起,细细端详,签上书有二字“了缘”。苏晴儿把竹签递给静修法师,问:“这‘了缘’二字何解?” 静修法师说:“了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缘起性空,世间生作皆因缘。” 苏晴儿说:“方才心中混沌不开,法师一解,豁然开朗。” 静修法师说:“晴儿自有慧根,何须点化。” 二人相视而笑。 海岛上的方国珍虽然饮食渐渐恢复正常,可上次登岸惨败造成的心中阴影,一时还难以消除。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刘仁本、方国璋坐于两侧,三人正在商议军中之事。 “近日那刘伯温有何动静?”方国珍问。 刘仁本说:“城里的探使送消息说,数日前,刘伯温离开了台州,去往温州。” “刘伯温去了温州?”方国璋问,“他带了多少人马?” “只带了两个随从。”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璋问,“二将军问此何意?莫非又想于途中劫杀刘伯温?” “有何不可?”方国璋说,“除掉了刘伯温万事大吉。” “二将军忘了前车之鉴?”方国珍瞪了一眼方国璋,说,“不可乱来!” “刘伯温既然敢只带两名随从出城,他定是不怕我义军从途中下手。”刘仁本微微一笑说,“想除掉刘伯温,谈何容易。” “不可再造次。”方国珍说,“二将军几度劫杀刘伯温,皆损兵折将,自身差点送了性命,留人以笑柄。” 方国璋很是不服,说:“劫杀不成,就趁其不备,偷袭台州。” “偷袭?”方国珍说,“守城之事未妥作安排,刘伯温会轻易离开台州?” “主帅所言极是,”刘仁本说,“刘伯温虑事周详,他岂会给我可乘之机?” “那……那该怎么办?”方国璋心有不甘地说,“他在城里不能动他,他出了城还不能动他……” “二将军还是断了此念吧,”刘仁本说,“刘伯温此行极为诡秘,我城内探使获知消息已晚了数日,未等你人马登岸,刘伯温恐已到达温州。” 方国璋低下头,不再言语。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问:“刘伯温为何此时去温州?” “我也正琢磨此事。”刘仁本说,“温州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皆与其不和,若是去处州倒还能说得通。” “这有何可琢磨的?”方国璋不耐烦地说,“许是刘伯温要回他青田老家,途经温州。” “嗯,”方国珍说,“这倒也有可能。” “此事还须继续打探,”刘仁本说,“我总觉得刘伯温此行有些文章。” 温州。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行走在人流中。 “老爷,前边就是驿馆,”叶安指着前边说,“是否先去住下?” 刘基摇了摇头说:“此次出行,不住驿馆。” 叶安走近苏晴儿,问:“晴儿,老爷为何不让住驿馆?” 苏晴儿说:“叔父此番是微服寻访戴义士等人,不便住进驿馆。” “哦。”叶安说,“那……我就为老爷寻一家干净的客栈。” “嗯。”苏晴儿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前行。苏晴儿和叶安边走边好奇观赏着街景,不时还指指点点。苏晴儿说:“这里还这么热闹啊,与叔父在这时一模一样。” 叶安说:“这一年多方寇没来祸害,可不还是这么热闹!” “看,那丝绸铺,”苏晴儿手指前面的店铺说,“我还在里边买过绸缎呢!” “嗯,”叶安也指着前面说,“看那边,卖馄饨的、卖米糕的……啊,大槐树,赤盏千户与横舟和尚就是在那树下交的手。” “啊,缘香客栈!”苏晴儿指着客栈说,“叶安,还记得吧……” “我怎能不记得,”叶安说,“店里的桂花糕……想想就嘴馋。” 苏晴儿笑着说:“你呀,就记得吃!” “有好吃的,怎能忘掉呢!”叶安转向身后的刘基,问,“老爷前边就是缘香客栈,住这里如何?” “此店太过招摇,”刘基说,“还是租一处偏僻的屋舍最妥。” “哦。”叶安不再言语。 刘基说:“此番乃微服出行,你二人不可过分张扬,切不可惊动官府。” “是,老爷(叔父)!”叶安、苏晴儿一起答道。 叶安按照刘基的吩咐,找了一个僻静的宅院。看守宅院的老伯领着刘基、叶安、苏晴儿一一查看房间。 老伯说:“主人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这宅院他让我帮着照看。” “主人是做何营生?”叶安问。 “在杭州经营书画。”老伯说。 “平时可有闲杂人等来此院内。”苏晴儿问。 “哪有什么闲杂人等,”老伯说,“只有我一人隔三差五地来打扫打打扫。” 叶安站在院中,四下看了看说:“嗯,倒是很安静的院子。” 老伯指着前面说:“这是正屋,两边名边各有厢房三间,我带几位客官再去屋内看看。” “嗯。”叶安说。 老伯带三人看了正屋,看了看厢房,又来到院中。 叶安问:“老爷,你看如何?” 刘基说:“这宅院虽不轩敞,倒十分雅致。” 叶安转向老伯说:“老伯,我家老爷答应租下了。” “好,好,这钥匙就交给你。”老伯递过钥匙说,“我就住在旁院,有什么吩咐,你支应一声,我就过来。” “嗯,好。”叶安答道。 老伯离开,叶安把东西搬进房内。 台州,天宁寺。禅房内,台州总管白景亮与天宁寺住持舜田法师正在下棋。 “近日可有刘大人消息?”舜田法师问。 白景亮说:“暂无消息。” “刘大人离开这么久了,该有消息了。”舜田法师说。 白景亮笑笑说:“刘大人此次是秘密出行,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呀。” “呵呵,大人所言极是。”舜田法师笑着说,“若以时日来算,此时该到温州了吧。” “途中若无耽搁,此时应当已到温州。”白景亮说。 “按大人方才所说,”舜田法师说,“刘大人离开台州之后,就一直未有消息,途中该是无什么耽搁。” “呵呵,但愿如此。”白景亮说。 二人相视而笑。 叶安穿过庭院,快步走向书房,他边走边喊:“老爷,老爷……” 书房内,刘基正在书写着什么,听见喊声,他停下手中的笔。叶安走了进来。 “叶安,何事大声喧嚷?”刘基问。 “老爷,”叶安兴奋地说,“横舟和尚寻访到了。” “横舟和尚?”刘基问,“他现居何处?” 叶安说:“在江北的齐云寺,说也巧了,他在外云游多日了,今日正好回寺。” “哦。”刘基说,“叶安,快准备一下,即刻赶赴齐云寺。” “这么急呀?”叶安迟疑地说。 “横舟和尚行迹不定,趁其刚回寺内,即刻前去拜访。”刘基说,“若其再离开齐云寺,不知何日才能寻到。” “是,老爷。”叶安答道。 齐云寺内,松柏参天,翠竹掩映,郁郁葱葱。只是殿宇有些破旧,檐瓦脱落,门漆斑驳。横舟和尚手执禅杖,从后禅院走了出来,后身跟着一个小沙弥。 “师父欲去往何处?”小沙弥问。 “四处云游,去无定所。”横舟和尚说。 “师父云游刚回寺内,为何又要云游?”小沙弥问。 横舟和尚停下脚步,看了看小沙弥,笑了笑说:“师父说了你也不懂。” “有何不懂的,”小沙弥说,“还是师父不愿说吧?” 师徒二人继续往前走,来到寺门前,小沙弥打开了寺门。横舟和尚跨出寺门,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看了看小沙弥。 “近日,会有客人前来拜访。”横舟和尚说。 “拜访就拜访呗,”小沙弥说,“师父为何要逃避?” “你有所不知,”横舟和尚说,“那位客人欲将一烦心的差使交予师父,师父不得不躲。” “师父不愿做,不接这差使不就行了,”小沙弥说,“何必要躲?” “你哪里知道,此人……唉,说了你也不明白。”横舟和尚说,“他若来寻师父,你就说师父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嗯,”小沙弥说,“徒儿明白。” 横舟和尚叮嘱:“师父去了,你看好寺门。” “嗯,师父放心。”小沙弥答道。 横舟和尚离开了齐云寺,沿着山路,从后山匆匆下山。 第106章 刘基赶赴齐去寺 陈升探望温州城 刘基、叶安、苏晴儿从前山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三人来到齐云寺门前,叶安上前敲了敲了寺门,小沙弥打开了寺门。 “几位施主可是来拜访我师父?”小沙弥问。 “正是,正是。”叶安说,“你师父呢?” 小沙弥没有回答,眼珠转了两转。 苏晴儿看着小沙弥的眼色,知道里边必有蹊跷,就问:“小师父,你是如何知晓我等是来拜访你师父的?” “哦,本寺殿宇残破,极少有人来进香,”小沙弥说,“进寺的客人多是来拜访我师父的。” “哦。”叶安问,“你师父可在寺内?” “几位施主来的不巧,”小沙弥说,“我师父不在寺内,他外出云游去了。” “云游?”叶安迷惑不解地问,“你师父不是云游刚回吗?” “是云游刚回,可他又去云游了。”小沙弥说,“几位施主若早来一步就能见到我师父了。” 叶安问:“你师父欲去往何处?” 小沙弥说:“师父行迹不定,不知去往何处。” 叶安又问:“你师父何时能回?” “这个……说不准。”小沙弥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半年。” “哦,”叶安行礼说,“谢过小师父。” “施主不必客气。”小沙弥关上了寺门。 “老爷,我们来晚了一步,”叶安转向刘基说,“横舟师父又云游去了。” “唉。”刘基长叹一声。 “他哪里是什么云游,”苏晴儿说,“分明是在躲叔父!” “什么?”叶安望着苏晴儿说,“晴儿,你说横舟和尚是在故意躲着老爷?” “叶安,你还没有看出来?”苏晴儿说,“那小沙弥眼珠一转,我就看出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叔父一来,他又出去云游了!” “晴儿,你是说,横舟和尚还在寺内?”叶安问。 “我看极有可能!”苏晴儿说。 “老爷,”叶安转向刘基,问:“真如晴儿所说?” “不,”刘基摇了摇头说,“晴儿只说对了一半。横舟师父确实是在躲我,可他也确实不在寺内。” “这么说……横舟和尚真的又去云游去了?”叶安问,“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恐怕还不止是要白跑一趟。” “叔父,”苏晴儿着急地说,“横舟师父就这样躲着,一直不见你……那该怎么办?” “他不愿相见,又能如何?”刘基说,“回去再作商议吧。” “是。” 刘基带着叶安、苏晴儿离开了齐去寺,登上了返城的客船。 傍晚,瓯江江面桨声咿呀,寒风瑟瑟。刘基伫立在船头陷入凝思,一江秋水裹着夕阳的残红滚滚流逝…… 叶安天天出去打听消息,一晃半月有余,可没有探到半点横舟和尚的消息。叶安很是着急。 一天,叶安坐房内,正思索着如何再找渠道打听消息,就听见笃,笃,笃……有人敲门。叶安从房间快步走了出来,打开了院门,只见陈升挑着两个箩筐站在院门前。 “陈升大哥!”叶安惊喜地喊道。 “叶安!”陈升看见叶安,高兴地说,“终于找到你们了。” “快进来,快进来。”叶安赶忙把陈升让进院内。 陈升进院,放下担子,四下看了看,说:“叶安,你怎么给老爷找了这么一个偏僻的住处?” “这是老爷的意思,”叶安说,“老爷这次是秘密出行,怕太招摇。” “噢。”陈升点了点头。 叶安问:“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找来的?” “这温州城,哪有我陈升找不到的地方。”陈升自豪地说。 “嗯,还真是。”叶安说。 苏晴儿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人身后,神情诡异地说:“叶安,你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晴儿!你……”叶安吃了一惊,说,“你……你吓死我了。” “我这么可怕吗?”苏晴儿问,“你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了吧?” “没……叶安什么也没做,”陈升说,“我敢保证。” “陈升大哥,”苏晴儿目光直盯着陈升,说,“叶安没做,那就是你做了?” “我做什么了?”陈升躲闪着苏晴儿的目光,说,“晴儿,别……别这样看我。” “我偏要这样看!”苏晴儿说,“我要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藏着哪个丫鬟的挈囊呀、巾帕呀……” “晴儿,你……你怎么疑神疑鬼的?”叶安说。 “我疑神疑鬼?”苏晴儿说,“是你心中有鬼吧?” “谁……谁心中有鬼了?”叶安嗫嚅着。 “心中无鬼,你怕什么呀?”苏晴儿问。 “你不声不响的突然出现在身后,”叶安说,“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不声不响的,你呢?”苏晴儿说,“每次陈升大哥一来,你都大吵大嚷的,这次为何不声不响了?” “我……我……”叶安说,“老爷一夜未眠,他刚躺下,我是怕吵醒了老爷。” “编吧,编吧,”苏晴儿说,“叔父早醒了。” 书房传来刘基的声音,刘基问:“叶安,因何吵吵嚷嚷的呀?” 叶安尴尬地看着苏晴儿,说:“老爷真醒了?” “哼!”苏晴儿得意地一笑。 叶安冲着书房的方向大声说:“老爷,陈升来了,我在和陈升大哥说话呢。” “陈升来了?快让他进来。”刘基说。 “是,老爷。”叶安转向陈升说,“陈升大哥,老爷让你进去呢,走吧。” 陈升指着担子问:“给老爷带的东西……” 苏晴儿说:“你先随叶安进去见叔父,带来的东西就交给我了。” “好吧。” 陈升随叶安走向书房。 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几张未完成的诗稿,有些凌乱。叶安与陈升走了进来。陈升上前施礼:“陈升见过老爷。” “不必多礼,”刘基,“坐,坐。” 叶安搬来一张凳子,陈升坐下。 刘基问:“家里已知道我来温州了?” “嗯,”陈升说,“都知道了。” “是我娘她老人家让你来的?”刘基问。 “是小的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陈升说,“老夫人说你来温州必有要事,怕你分心,不许任何人来看你。” “还是我娘知我。”刘基似叹又似自语,他转向陈升问,“她老人家身体如何?” “老夫人她……”陈升犹豫一下,说,“哦,她老人家身体可好了,家里一切二位夫人操持得井井有条,不用她老人家操半点心,琏儿、璟儿还天天去逗她开心,她老人家的身体可好了。” “琏儿、璟儿也长高了不少吧?”刘基问。 陈升说:“两位小少爷不光个子长高了,学问也大有长进。” “琏儿、璟儿正值当学之年,老爷我……”刘基叹息道,“唉,无暇顾及啊!” 陈升说:“两位少爷有大夫人勤心教诲,老爷你就放心吧。” “嗯。”刘基点了点头。 陈升说:“方才听叶安说老爷整夜未眠,老爷因何事生忧呀?” “哦,是因……” 叶安话刚出口,刘基摆了摆手,叶安把话咽了回去。 刘基说:“无事,不过是年纪大了,睡眠少了。” “老爷,”陈升说,“你在外不比在家,要保重身体呀。” “老爷岂能不知?”刘基转向叶安,说,“叶安,去吩咐晴儿,多加两个菜,今日老爷要与陈升喝上两杯。” “是,老爷。” 叶安走出书房,刘基、陈升相视而笑。 刘伯温到温州的消息传到了海岛,方国珍坐在议事厅书案后,刘仁本、方国璋坐于两侧,三人正商议此事。 刘仁本说:“方才温州城内探使送来消息:刘伯温已到温州数日。” “刘伯温这么快就到温州了?”方国璋问。 刘仁本说:“听说是一路无阻。” 方国珍沉下脸,怏怏不悦地说:“刘伯温已到温州数日,为何今日才送来消息?” 刘仁本说:“刘伯温此行甚是诡秘,其行踪连温州官府也不知晓。” “莫非他刘伯温到了温州,未去拜望官府?”方国璋问。 刘仁本说:“刘伯温确实未去拜望官府。” “如此说来,他也未住驿馆?”方国珍问。 “嗯。”刘仁本说,“刘伯温未住驿馆。” 方国璋问:“不住驿馆,那他住在何处?” “尚未探明。”刘仁本说,“刘伯温到温州后深居浅出,听说他只去了一趟江北的齐云寺,之后再未见其露面。” 方国璋问:“寺中只有些僧人,他去那里干什么?” “我也感到奇怪,”刘仁本说,“不过刘伯温倒是与僧与道多有交往。” “莫非刘伯温去温州就为访亲探友?”方国珍问。 “温州距台州虽不遥远,可山路崎岖,路多不平。”刘仁本摇了摇头说,“刘伯温跋山涉水,冒险去温州,岂能只为访亲探友?” 方国珍说:“继续打探,查明刘伯温温州之行的原因。” “是,主帅。”刘仁本说,“我已命城内的探使细细打探。” 雪花轻舞,院内假山亭台已挂上一层薄薄的白雪。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提笔欲书写,又放下笔,抬头凝视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脸上泛起一丝愁云。站在一旁的苏晴儿看了看刘基,欲言又止。她默默地走到暖炉边,拨了拨炉中的火炭,橘红的火苗升腾起来…… 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叶安边走边喊:“老爷,老爷……” “叶安回来了。”苏晴儿惊喜地说。 叶安推门走了进来,身上落满了雪花。苏晴儿看着叶安满面笑容,问:“有消息了?” “嗯,”叶安喜出望外地点了点头说,“横舟和尚已返回寺内了。” “横舟师父已返回?”刘基问,“何时返回的?” “刚刚返回。”叶安说。 刘基急忙站起身说:“叶安、晴儿,随我去齐云寺!” “现在就去?”叶安望了望窗外,说,“外面正下着雪呢。” “下雪又如何?”刘基说,“横舟师父行迹不定,若再出去云游,不知何日才能返回,不可耽搁!” “是,老爷。”叶安答道。 齐云寺,寺门紧闭。雪越下越大,寺门前的台阶上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刘基、叶安和苏晴儿来到寺门前,叶安上前拍了拍门环。过了好久,小沙弥打开寺门,探出半个身子。 “施主因何敲门?”小沙弥问。 叶安说:“我等前来拜望横舟师父。” “找我师父?”小沙弥问。 “正是正是,”叶安问,“横舟师父可在寺内?” “在是在寺内,可师父正在午休,”小沙弥说,“师父午休时最不喜旁人打扰,施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喂,小师父……” 还未等叶安把话说完,小沙弥就关上寺门,不再理会。 “这小沙弥!”叶安怒气冲冲地说,门内已无任何动静,叶安回过头看着刘基,问,“老爷你看……” 刘基无奈地说:“还是等上一等吧。” 三人立在寺门前静静地等候。 禅房内,炭炉烧得正旺。横舟和尚睡得香甜…… 寺门前,刘基伫立在寺门前,四周雪花飘舞…… 禅房内,横舟翻了一下身,又响起鼾声…… 寺门前,雪花簌簌落下,刘基静静立在寺门前,身上已落了一层白雪…… “这和尚好无礼!”叶安终于忍不住发怒。 “说什么午休,”苏晴儿说,“分明是不想见我们。” “这大雪天的,休什么午休!”叶安说,“老爷,你等着,待我闯进寺去,把那和尚扯出来见你!” 叶安冲过去欲砸寺门,刘基大声喝斥:“叶安,休得无礼!” “老爷……”叶安收起了拳头,无奈地退了回来。 三人静静地立在雪中,继续等候…… 禅房内,横舟和尚从床上坐起。小沙弥走了过来,问:“师父你醒了?” “醒了。”横舟和尚下了床,伸个懒腰说,“睡得好舒服。” 小沙弥说:“方才有三位施主来寻师父。” “三位施主?”横舟和尚问。 “就是上次上次来寻师父的那三位施主。”小沙弥说。 横舟和尚自言自语:刘大人?我云游刚返回寺内,他就又寻来了?他转身问小沙弥:“那三位施主现在何处?” 小沙弥神秘地一笑,说:“已让弟子打发下山了。” “嗯,”横舟和尚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说:“好,好!” 笃笃笃,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横舟和尚说:“有人敲门……” “许是进香的,”小沙弥说,“待弟子前去看看。” “嗯,”横舟和尚点了点头说,“去吧。” 第107章 刘伯温诚邀横舟僧 元顺帝私会三圣奴 小沙弥来到寺门前,打开寺门,只见刘基三人仍立在雪中。 “三位施主没有下山?”小沙弥问。 “没有,一直在此等候。”叶安问,“你师父醒了吗?” “醒了,醒了,我这就为三位施主通报。”小沙弥合上寺门,快步跑向禅房,边跑边喊,“师父,师父……” 横舟和尚听见喊声,走出禅房。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到横舟和尚面前。 “何事慌张?”横舟和尚问。 “师父,那三位施主没有下山,一直守在寺门前。”小沙弥说,“师父,你……你还是赶快躲一躲吧。” “三位施主一直守在寺门前?”横舟和尚问。 “是的师父,”小沙弥说,“现在还堵着寺门呢,师父你快躲一躲吧。” “为师已经失礼,再躲,岂不让人不齿?”横舟和尚说,“走,随我去迎三位施主。” “是,师父。”小沙弥答道。 横舟和尚带着小沙弥,一起向寺门走去。 寺门吱呀呀地慢慢打开。刘基抬头望去,只见横舟和尚与小沙弥从寺内走了出来。 刘基迎上去,施礼:“青田刘基见过法师。” “阿弥陀佛,”横舟和尚急忙还礼,说,“刘大人光临敝寺,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法师客气。”刘基说。 “寺外风寒,还请大人到禅房一叙。”横舟和尚说。 “多有打扰。”刘基说。 “大人客气,请。”横舟和尚说。 “请。” 二人进入寺内,叶安、苏晴儿、小沙弥在后面跟随。 横舟师父领着刘基走向后院禅房,边走边说:“贫僧听闻刘大人在台州宦游,今日因何屈尊敝寺?” “有一事欲求于法师。”刘基说,“因此,特来拜会。” “大人谬矣,谬矣,”横舟和尚笑着说,“世人进寺皆去正殿求于菩萨,岂有至后院求于贫僧者?呵呵,大人谬矣!” 刘基笑而不语。 横舟和尚引刘基走向禅房正厅。正厅墙上悬着一幅条幅。刘基近前观赏,只见上联书:庭内休言尘事;下联书:佛前只论禅宗。 刘基指着条幅,笑着问:“此乃法师之戒?” “不错,敝寺确有此戒。”横舟和尚笑着说,“刘大人冒雪而来,所求何事?该不会为尘事而求吧?” “看来法师已知我来意,”刘基笑着说,“那我就与法师只论佛法,不言尘事。” “善哉善哉,”横舟和尚说,“只论佛法,不言尘世。” “敝人为案牍所累,心神俱惫,形渐枯槁,常思修心以充盈。”刘基说,“在杭州时,蒙寿宁寺照玄法师点化,教我以参禅修心,并荐以经书数卷,我虽尽心览诵,可始终无所悟,难入境界。观法师终日云游,并未常诵经卷,而修行甚高,法师定有秘法,可否点悟?” 横舟和尚见刘基果然谈论佛法,也松了一口气。他说:“所谓修佛得法,修法成佛。大人所言日日念诵,手不释卷,此乃文修。贫僧所修乃入定、打坐、禅功,以达心意相合、气力相济,此乃武修。” “听闻向佛者,心中皆有佛,心佛所引方能尽早开悟。”刘基说,“不知法师心中所奉哪一尊佛?” 横舟和尚说:“贫僧心中所奉乃韦驮菩萨。” “法师奉韦驮菩萨?”刘基问,“有何因由?莫非是因其天将之身?” “贫僧愚钝,”横舟和尚说,“贫僧不敢求大彻大悟,只求能如韦驮菩萨刚正无邪,护佑佛法。” “敝人以为,凭法师现今修行之法恐难如愿。”刘基说。 “哦?”横舟和尚问,“贫僧修行有何歧误,还请刘大人点化?” 刘基说:“法师重内修而薄外修。” “何为内修,何为外修?”横舟和尚问。 “内修么……”刘基说,“方才法师所言‘入定、打坐、禅功’,只不过是以意修心,以功修体,此乃内修。” 横舟和尚问:“那何为外修?” “外修么……”刘基说,“驱除邪魔,法度众生,以修义,以修气,此乃外修。” 刘基所谈佛法,让横舟和尚渐渐来了兴致。横舟和尚虔诚地问:“内修与外修有何异?” “内修只修己身,外修惠及众生。”刘基说,“惟内外兼修方能成正果。” 横舟和尚点了点头,说:“大人之言让贫僧有所悟。” “法师所奉韦驮菩萨何以修成正果?”刘基问。 “贫僧愚钝浅薄,还请大人点化。”横舟和尚说。 刘基说:“韦驮菩萨之所以修成正果,非因其天王座下神将之体,而因其力除邪魔,护佑佛法之行。今浙东不宁,邪魔猖獗,法师不效韦驮菩萨之外修,而只专于静心强体之内修,何日能成正果?” “阿弥陀佛,”横舟和尚深施一礼说,“大人之言令贫僧顿悟。大人来意贫僧早已知之,贫僧自以为禅院佛门,便可不理山外之事,经大人点化,方知禅非玄幻,佛亦有正义。” “今台州众寺院屡遭方寇袭扰,天宁寺住持舜田法师欲延请法师前去教习僧徒禅功,以求护院自保。”刘基看着横舟和尚说,“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大人点化,贫僧已悟佛之正义,岂有再拒绝之理?”横舟和尚说,“护佑众僧,驱除邪魔,贫僧当为之。” 刘基欣慰地点了点头。 大都,清宁殿。宣政院使哈麻在殿前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向清宁殿走去。来到殿门前,看到朴不花正在石阶下厉声训斥几个小太监。 哈麻走到朴不花身后,轻声呼唤:“朴公公……” 朴不花回身,见是哈麻,连忙施礼,说:“见过大人。光与这几个奴才生气了,怠慢了大人,大人见谅。” “朴公公客气,”哈麻问,“朴公公因何生这么大的气呀?” “这几个奴才,一点用处也没有。”朴不花指着几个小太监说,“这几日圣上不开心,咱家就安排这几个奴才去逗逗乐,结果他们非但没能逗得圣上开心,反而惹得龙颜大怒!” “这点事都做不好,是得调教调教。”哈麻低声问:“朴公公,圣上因何事不开心呀?” “何事?”朴不花神秘一笑,说,“大人可知道那个叫‘三圣奴’的宫女?” “知道,知道……”哈麻说,“不就是‘十六天魔舞’中风姿绰约、曼妙婀娜……的那个吗?” “不错,不错,”朴不花说,“就是领舞的那个宫女。” “怎么了?”哈麻问,“她惹得圣上不高兴了?” “她……”朴不花诡秘地一笑,“圣上疼她还疼不过来呢,她哪会惹圣上不高兴?正是因为她太会哄圣上开心了,就惹出事来了。” “哦,”哈麻向朴不华靠近了一步,说,“公公详细说说。” “大人也知道,”朴不花说,“三圣奴那宫女,天生的杨柳细腰,小腰一扭,撩得圣上神魂颠倒……圣上对她也是倍加宠爱,平日里的赏赐也是数不胜数。也是她犯贱,前日,她拿着圣上赏赐的夜明珠在众宫女中炫耀,恰巧被皇后撞见,皇后大怒,一声令下,几个随从太监夺下夜明珠,一顿痛打,打得她魄出七窍,此时还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呢。” “就为这芝麻大点事,皇后就下此重手?”哈麻问。 “大人有所不知,”朴不花说,“皇后对三圣奴早就看着不顺眼了,不过一直没抓到她什么把柄,这次可是她自己把把柄送到了皇后手中。” “哦,”哈麻问,“圣上就为这事不开心?” “可不是?”朴不花说,“没了三圣奴,‘十六天魔舞’就跳不起来了,害得圣上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安,能开得了心?” “嗯,也是,”哈麻点了点头说,“当今圣上特别专情,若是喜欢上了哪个,就对她特别用心思。” “可不是。”朴不花问,“大人这是要进殿面见圣上?” “不不不……”哈麻急忙摆手说,“本官也是听说圣上与皇后闹了别扭,便过来探望探望,这也叫为圣上解忧不是?” “大人真要是想为圣上解忧,还是先想个法子,让圣上消消气。”朴不花说。 “办法倒是有一个,”哈麻说,“不知是否可行?” “大人有何妙计?”朴不花问,“但说无妨。” “谈不上什么妙计。”哈麻说,“圣上不开心,那是在怜香惜玉,圣上的心思全在那三圣奴身上,如今三圣奴重伤在床,公公何不寻个机会,引圣上前去探视?见到三圣奴,圣上的气自然就消了。” “大人这主意甚妙,”朴不花说,“只是皇后那边监视甚严……” “这有何难?”哈麻说,“听说城里勾栏排了一出新戏,明日本官派人把他们请入宫来,趁皇后赏戏之时,公公悄悄引圣上见那三圣奴一面,如此,不就解了圣上心中之忧?” “妙哉,妙哉。”朴不花称赞,“就依大人之计。” 中书省右丞脱脱手持一本折子,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哈麻迎上前去,问:“右丞大人,何事如此匆忙呀?” 脱脱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哈麻说:“有一要事须面见圣上。” “哟,多大的事呀?”哈麻撇着嘴说,“不过呢,右丞大人来的真不是时候……” “嗯?”脱脱瞪了哈麻一眼说,“朝中大事,面见对上,还分什么是不是时候!” “好好好,别说我没提醒,”哈麻说,“圣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大人此时进去,恐触怒龙颜。” “是呀,是呀,”朴不花也说,“右丞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哼,”脱脱怒视二人一眼说,“朝中要事,岂容耽搁!” 脱脱转身上了台阶。 哈麻指脱脱的背影说:“这头犟驴,不撞南墙他是不回头。” 二人看着脱脱进了清宁殿,一阵暗笑。 殿内,元顺帝坐于龙案后,怅然若失。脱脱走了进来。 “臣脱脱叩见圣上。”脱脱上前叩拜。 元顺帝抬眼看了看脱脱问:“何事呀?” 脱脱说:“江浙行省送来折子,董抟霄克复杭州后,穷追蕲黄贼寇至徽州,将其一部剿灭,匪首项普略已除。” 一名小太监接过奏折,放在元顺帝面前。 “匪首彭莹玉呢?”元顺帝问。 脱脱说:“匪首彭莹玉侥幸逃脱。” “废物!都是废物!”元顺帝大怒,“这些个官员,平日奏章里个个都能安邦定国。可现如今,连个草寇都剪除不掉。” “臣不能替圣上分忧,臣罪该万死。”脱脱急忙谢罪。 元顺帝看了一眼奏折,说:“不要再拿这些破奏章来烦朕。” “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脱脱连连谢罪。 元顺帝不再言语,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臣告退。”脱脱默默退出。 哈麻命人在宫内搭建了戏台,把勾栏内戏班新排的戏搬进了宫内。戏台上,戏入精彩处,武生随着紧凑的锣鼓,一个筋斗接着一个筋斗的翻。戏台下,奇皇后正在赏戏,她坐在桌案前,一圈宫女簇拥着,看得津津有味…… 朴不花趁奇皇后正在赏戏,手持灯笼,领着元顺帝,拐弯抹角,走进一处偏僻的宫室。宫室内,三圣奴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见朴不花引着元顺帝进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上的伤痛令她无法坐起,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元顺帝。元顺帝走到床头,紧紧握住三圣奴的手。朴不花悄悄退了出来,掩上了宫门…… 瑞安,竹篁寨。石砌的寨门,寨门上方石板上镌刻着“竹篁寨”三个字。厚实的寨墙,幽深的寨沟,舞动的旌旗,守护的庄丁在寨门口来回巡逻…… 寨内正中是寨主戴珣的宅院。戴珣坐在正厅,护寨头领进来禀报:“启禀寨主,接瑞安城内密报,刘大人欲来我竹篁寨。” “刘大人?”戴珣问,“哪个刘大人?” “行省都事刘伯温大人。”护寨头领说。 “刘大人来我竹篁寨?”戴珣大喜说,“好,好!何日能到?” “明日即到。”护寨头领说。 “好,”戴珣说,“你速传至寨内各首领,做好迎接准备。” “遵命。”护寨头领离开。 第108章 戴寨主晚宴佯醉 刘伯温晨起急离寨 戴珣正在谋划如何迎接刘基,管家从侧室走了过来,他来到戴珣身边,问:“方才听护寨头领说,刘伯温大人要来我竹篁寨?” “正是,正是。”戴珣兴奋地说,“管家,你将迎接之事谋划一下。” “寨主,先莫急着谋划迎接,”管家说,“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戴珣问。 管家说:“刘大人现居台州,他为何要来我竹篁寨?” “这……”戴珣迟疑地说,“本寨主倒没有多想。” 管家说:“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刘大人此行定是来邀寨主与其一起进海剿寇。” 戴珣点了点头说:“嗯,这倒极有可能。” “若真如此……”管家停顿一下,面色冰冷地说,“此事对我竹篁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戴珣问,“管家为何如此说?” “我竹篁寨能有今日之富庶,是因为这一年来之安宁。方寇不来扰我,我也不去招惹方寇,各自相安无事。”管家说,“若我应允了刘大人,随其进剿方寇,方寇必以我为死敌。若胜还好,若不胜,方寇必寻机报复。到那时,我竹篁寨岂有安宁之日?” “嗯,管家所虑不无道理,若真如此,我竹篁寨就再无宁日。”戴珣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不过……刘大人在温州时对我不薄,此事……我怎好拒绝?” “直言回绝当然不妥,不过,可以如此……”管家凑近戴珣,低声耳语一番。 “管家之策虽妙,可我……”戴珣面有难色,说,“可我……终觉得愧对刘大人。” “如此行事,当然是有些愧对刘大人,”管家说,“不过,还是请寨主还是为我竹篁寨长久之计着想。” 戴珣思之再三,说:“看来,也只有如此。” 第二天傍晚,刘基带着叶安和苏晴儿来到竹篁寨,戴珣早已率众头领在寨门外迎候。刘基翻身下马,把缰绳交与叶安。戴珣快步迎了过来,上前施礼:“在下戴珣恭迎刘大人。” 刘基还礼,说:“戴寨主,你我已是故交,何必多礼?” 戴珣说:“大人肯屈尊光临,此乃我竹篁寨之荣幸。” “客气,客气。”刘基说。 戴珣看见刘基身后的苏晴儿,问:“这是……苏姑娘吧?” “戴寨主还记得晴儿?”苏晴儿问。 戴珣说:“苏姑娘是我竹篁寨之大恩人,我怎不记得?” “别提旧事了,”苏晴儿不好意思地说,“那时晴儿我意气用事,害得叔父为我担心吊胆。” “多亏苏姑娘连夜报信,”戴珣说,“不然,我竹篁寨早毁于方寇手中。” 叶安上前一步说:“戴寨主,还有我呢……” “哦,叶壮士……”戴珣看着叶安说。 “戴寨主连我也记得?”叶安十分惊喜。 “记得,记得。”戴珣转向刘基说,“刘大人,请到寨中一叙。” “请!”刘基说。 “请!” 戴珣引道,众人随着进入寨门。 晚上,戴珣设宴宴请刘基一行。 宴席大厅内,设了十多张桌案,桌案上摆满珍馐佳肴。刘基、戴珣在主宴桌案前并肩而坐,苏晴儿、叶安及寨内各头领列坐于两侧桌案前。庄丁穿梭于宾主间,端菜,斟酒…… 戴珣端起酒碗说:“今日刘大人不辞风寒,屈尊至我竹篁寨,此乃我寨之荣幸,戴某深为感激,无以言表,谨以此酒来敬刘大人。” 众头领一起举起酒碗,齐声说:“敬刘大人!” 刘基端起酒碗说:“谢戴寨主及各位头领之盛情。来,同饮,同饮!” 众人同饮。庄丁为刘基、戴珣重新斟满了酒。刘基刚要开口表达谢意,戴珣抢先端起了酒碗,说:“这第二碗酒,戴某要谢恩,一是谢刘大人,刘大人在温州时对我竹篁寨多有关照;二是谢苏姑娘,苏姑娘连夜送信让我竹篁寨躲过一劫。” “戴寨主言过了,举手之劳,岂可言恩,晴儿惭愧。”苏晴儿端起酒碗说,“晴儿敬戴寨主与各位头领!” 众头领一起举起酒碗,齐声说:“敬刘大人,敬苏姑娘!” 戴珣一饮而尽,众人同饮。 刘基放下酒碗说:“诸位头领不必拘礼,各自畅饮,各自畅饮。” 众人重新落座,众头领开怀畅饮。 庄丁持坛为刘基、戴珣斟酒。戴珣又抢先端起酒碗,转向刘基说:“刘大人,你我再同饮一碗如何?” 刘基说:“方才连饮数杯,已渐觉酒力。” 戴珣说:“此酒乃家母亲手自酿,味虽醇厚而性不浓烈,大人且饮无妨。” “此酒为令慈亲手酿制?”刘基问。 “正是。”戴珣说。 刘基感慨地说:“戴寨主令人好生羡慕啊!” 戴珣笑了笑说:“山野之人有何可羡之处?” 刘基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唐.白居易《问刘十九》)香山居士这诗倒像是专为戴寨主所吟。” “戴某哪有那般闲情雅致,”戴珣说,“只不过僻居山寨,享几日安宁罢了。” “观我浙东,能如香山居士这般安闲者,惟有戴寨主矣。”刘基说,“况且戴寨主之‘新醅’还是令慈亲制。” 戴珣说:“我竹篁寨能有今日之安宁皆仰仗大人。” “戴寨主谬矣,浙东之安宁岂是一人之力能为之……”刘基想借着谈兴,转入正题,可话刚开头,就被戴珣打断了。 “戴某知大人之意,今日且畅饮。来,我再敬大人!”戴珣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刘基望着戴珣摇了摇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把酒碗又放在了桌案上。坐在戴珣一侧桌案的管家已看出了端倪,他向同桌的步军头领使了个眼色。步军头领离席,走到主宴桌案前。刘基看过,微微一笑。 步军头领单膝而跪,酒碗举过头领,说:“竹篁寨步军头领敬刘大人、寨主一杯。” 戴珣端起酒碗说:“刘大人,寨内兄弟表达一番心意……” 刘基端起酒碗说:“戴寨主及头领之盛情着实难却,可我已不胜酒力,容我浅酌。” 步军头领说:“刘大人浅酌即可,寨主须一饮而尽。” “好,好,”戴珣说,“今日就痛饮一回,请。” 刘基酌一小口,戴珣、步军头领一饮而尽。 管家又示意,水军头领走到刘基、戴珣坐席前,单膝而跪,酒碗举过头领,说:“竹篁寨水军头领敬刘大人、寨主一杯。” 戴珣转身看了看刘基,笑着说:“呵呵,看来众头领要轮番上阵了。” “这酒是越喝越有味道了,”刘基也笑着说,“戴寨主,不能驳了众头领的情面,请。” 戴珣说:“大人说的不错,喝!” 刘基酌一小口,戴珣、水军头领一饮而尽。 马军头领走到刘基、戴珣坐席前。马军头领说:“竹篁寨马军头领敬刘大人、寨主一杯。” 刘基浅酌。戴珣端起酒,一饮而尽。 护寨头领……探使头领……粮草头领……造办头领……轮番敬酒。 启封的酒坛……倾出的老酒……吃惊的眼神……戴珣一碗接一碗地豪饮。 …… 头领们一轮敬酒结束,戴珣放下酒碗,头低垂,身子一个趔趄,身旁的庄丁急忙上前搀扶。 “没……事……我没……事……”戴珣轻轻推开庄丁,看了看刘基说,“刘大人,为何……把酒放下了,来……我敬……刘大人……” 众人都望着戴珣。 刘基说:“戴寨主,你喝多了。” “我没……没喝多,”戴珣抬眼看了看众人,端起空酒碗说,“为何……都……停下了?今日刘大人……来我竹篁寨……高兴!……来……来……继续喝!” “喝!”众头领端起酒碗继续畅饮。 酒席结束,刘基与叶安、苏晴儿回到寨内客房。刘基坐在客房的桌案旁,叶安站在一侧,苏晴儿端来一杯茶走了过来,叶安接过,递给刘基。 “老爷你喝口水。”叶安说。 刘基接过,喝了两口。 “叔父,”苏晴儿说,“今晚这酒喝的有些怪异。” “哦?”刘基看了看苏晴儿,说,“晴儿也看出来了?” 苏晴儿点了点头,说:“戴寨主……醉得好快呀。” 刘基笑了笑说:“非酒醉人,人自醉矣!” “非酒醉人?”叶安一脸疑问,“戴寨主……戴寨主喝了那么多酒……” “叶安,”苏晴儿白一叶安一眼说,“你光看到了戴寨主喝酒,就没看到他为何喝那么多?” “为何……”叶安说,“见到老爷,他高兴呗。” “你呀……还没看出来?”苏晴儿说,“头领一个接一个地敬酒……” “头领敬酒,很正常呀。”叶安说。 “你没看到,那管家一直在使眼色?”苏晴儿问。 “管家一直使眼色?”叶安一脸茫然。 “晴儿看的仔细。”刘基说,“今晚这酒,看来是已经筹划好了。” “是呀。”苏晴儿说,“晴儿只是不明白,戴寨主为何要一醉方休?” 刘基说:“他是在婉拒我邀其进海剿寇。” “什么?”苏晴儿问,“戴寨主不愿随叔你进海剿寇?”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戴寨主不愿随我剿寇,可碍情面又不好直言回绝,只好假借醉酒,不让我提及来意。” “竹篁寨与方寇素有仇怨,寨中人人期盼早日剿平方寇,戴寨主怎会拒绝叔父呢?”苏晴儿问。 刘基说:“也许他有所顾忌。” 叶安说:“那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叶安、苏晴儿迷茫地望着刘基。 刘基说:“叶安,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寨门一开,就离开。” “离开?”叶安心有不甘地说,“老爷,要不再住上一日,等戴寨主酒醒之后再……” “此事不可强求,”刘基说,“多住几日又能如何,你去收拾吧。” “是,老爷。” 叶安离开,去收拾行李。 刘基对苏晴说:“晴儿,研墨。” 苏晴儿说:“这么晚了,叔父还……” 刘基说:“明日一早就离开,叔父得给戴寨主留封书信。” 晴儿点了点头说:“嗯,晴儿这就去研墨。” 苏晴儿端来文房四宝,放在案头,开始研墨。刘基拿起笔,思了片刻,书写。 微弱的晨光唤醒了熟睡中的竹篁寨,伴随着啾啾的鸟鸣,寨内的村民开始了新的一天。寨门前站着一队庄丁,护寨头领手握剑柄,站在庄丁队前来回巡查。村民来来往往。 叶安牵着马,刘基、苏晴儿在后面跟随,三人来到寨门前。护寨头领看见刘基,急忙上前施礼:“叩见刘大人……” 刘基拱手说:“免礼,免礼……” 护寨头领问:“大人要去往何处?” 刘基说:“欲返回城里。” “返回城里?”护寨头领惊诧地问,“怎么未见寨主前来送行?” “呵呵,”刘基笑着说,“昨晚你家寨主多饮了几杯,想必酒还未醒,不便打扰。” “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禀。”护寨头领说。 “不必再打扰寨主,不必了。”刘基转身欲走。 “大人……我这就去回禀寨主。”护寨头领上前阻拦说,“大人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护寨头领转身向寨内跑去。刘基看了看护寨头领的背影,回过头来说:“走,出寨。” 刘基转身往寨外走去,苏晴儿,叶安紧紧跟随。 卧室内,戴珣躺在床上还在酣睡。 庭院里,护寨头领快步向客厅走来,边走边喊:“寨主,寨主……” 家丁迎了上去,问:“寨主还未醒来,头领有何要事?” “快去通报寨主,”护寨头领说,“刘大人……刘大人已经走了!” “好,好,”家丁说,“我这就去通报。” 卧室,戴珣翻了一下身,鼾声又起。家丁走到门前,轻声喊:“寨主,寨主……” 戴珣从睡梦中醒来,问:“何事呀?” “护寨头领来报,说刘大人走了。”家丁说。 “什么?”戴珣猛然坐起问,“刘大人不辞而别?” “正是。”家丁说。 “快,把我衣裳取来。”戴珣说。 家丁取来衣服,戴珣慌乱地穿上。 第109章 戴寨主策马表悔悟 丘先生献计求相安 客厅里,护寨头领急得踱来踱去。戴珣从卧室走了出来。护寨头领迎上去说:“寨主,刘大人走了。” “何时走的?”戴珣问。 “庄丁刚打开寨门,刘大人就带着随从匆匆离寨而去。”护寨头领说。 “为何不加挽留?”戴珣责怪说。 “刘大人执意离开,岂能留得住?”护寨头领说。 管家走从侧门走了进来,说:“刘大人既然走了,何必再强留。” “管家何出此言?”护寨头领问。 管家并不回答,看了看戴珣问:“寨主酒醒了?” 戴珣瞪了一眼管家说:“本就未醉,何来醒与未醒?” 一名庄丁快速走了进来禀报:“启禀寨主,刘大人桌案上留下一封书信。” “刘大人书信?”戴珣说,“快拿来。” 庄丁递过书信,戴珣接过,看着看着,不觉读出声来:“……昨夜饮令慈亲酿之新醅,撩起愁思,掐指一算,离家已廿月有余,家母所酿之醅已再熟矣,子不临堂前,年年所酿之为谁?南田虽僻,亦足以奉老养子,以享天年,不如归去!恕不辞而别……” 戴珣默念着信中的句子,“……不如归去……”,他突然惊呼:“不好!” 护寨头领问:“刘大人信中说些什么?” 戴珣说:“家母之酒,令刘大人忽生归隐之意,刘大人果真归隐,不但我竹篁寨不保,整个浙东也必将落入方寇之手。” 管家难以置信,问:“刘大人归隐?” “你要坏我大事!”戴珣怒视管家,然后转向家丁说,“快备马!” 护寨头领问:“寨主是……” 戴珣愧疚地说:“我要追回刘大人!” 山道,竹木葱茏,晨雾氤氲。三人离开了竹篁寨,匆匆而行。刘基骑马在前,叶安、苏晴儿在马后紧紧跟随。 戴珣催马急驰,边驰边喊:“刘大人,刘大人……” 苏晴儿听到呼喊,说:“叔父,你听,好像是戴寨主。” 刘基勒马,听了听,说:“嗯,是他。” 刘基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叶安。戴珣来到刘基面前,坠蹬下马,单膝而跪,说:“大人,请恕鄙人之过。” “戴寨主何过之有呀?”刘基说,“寨主误会了,快快请起。” 戴珣说:“大人不肯宽恕,鄙人就长跪不起。” “何过不可宽恕?快快请起。”刘基扶起戴珣。 戴珣悔恨地说:“鄙人目光短浅,听信细说,不思长久之大计,只求守寨自保,独享片刻之安宁。” “兵乱之中求片刻安宁,此乃人之常情。”刘基说,“寨主思守寨自保,又有何过?” “大人,莫再提守寨自保,鄙人已知错矣。”戴珣说,“若论自保,南田之险强于我竹篁寨,武阳之田肥于竹篁寨,再加大人之智,何寇能扰南田之安宁?大人奔波劳顿,非为自身之安宁,乃为我浙东父老之安宁。” 刘基说:“刘基我受民之恩,当图报之,奔波劳顿,命而已。” “大人为民思忧,民当从之。人人思自保,皆不能自保。”戴珣说“方寇之所以能恣意横行,皆因人心涣散,无人聚之。今大人聚民心而平寇,鄙人再思自保,心存二意,何颜再面浙东之父老?” 刘基感慨地说:“戴寨主之言甚为赤诚!” “请大人回寨中,共商平寇之大计。”戴珣说。 “返回寨中就不必了。”刘基说,“我此行即为联合各地之义士,同赴海隅,一举剿灭方寇。戴寨主既然已答应随我一同起兵,使命已成,我当回台州,详作谋划。” 戴珣说:“瑞安、平阳各地义士与我竹篁寨皆来往,鄙人这就去联络,邀其一同追随大人,进海平寇。” “果能如此,刘基我深谢寨主。”刘基深施一礼。 “大人,这如何担待的起?”戴珣急忙还礼。 “寨主肯倾力平寇,我当为民感谢。”刘基从叶安手中接过缰绳,转身上马。 戴珣走到马前,拽住缰绳说:“大人,何必急于成行,还请到寨中多住几日。” “方寇一日不平,我心一日不宁。”刘基拱手说,“就此作别。” “大人保重。”戴珣慢慢松开缰绳,向着刘基离去的背影深施一礼。 台州,天宁寺。禅院内,横舟法师正在教众僧棍术,僧人手执棍棒,横扫、力劈、上削、外拨……势如长虹,疾若雷电…… 白景亮、舜田法师站在一旁观看,边看边不住点头。 “横舟法师果然武艺不凡。”白景亮说。 “是呀,”舜田法师说,“横舟法师来寺内教习尚不足十日,僧徒棍技已远非昔日可比。” “法师慧眼啊,”白景亮说,“这横舟法师是请对了。” “呵呵,贫僧如何能称得上慧眼?”舜田法师笑着说,“横舟法师之武功尽人皆知,贫僧只是举荐而已。” 白景亮称赞说:“法师知人而举荐也是一功呀。” “要说有功,这功劳也该记在刘大人身上。”舜田法师说,“听说刘大人三顾寺门,立雪而待,横舟法师为其至诚所感动,才肯答应出山。” “是呀,”白景亮说,“也只有刘大人才能请得横舟法师出山呀。” 舜田法师问:“刘大人已离开三月有余,该返回了吧?” “还真让法师猜到了,”白景亮笑着说,“刘大人明日就可回城。” “明日就可返回?”舜田法师惊喜地问。 白景亮点了点头。 海岛。方国珍坐于议事厅内的帅案后,一脸怒气。刘仁本、丘楠立于两侧。 刘仁本说:“台州城内刚刚送来消息,说刘伯温已经回到台州。” “刘伯温回台州又怎样,不回台州又怎样!”方国珍说,“这么久了,连刘伯温此次出行到底为何也未打探清楚。” 丘楠说:“刘伯温此行确实太诡秘,沿途官府也无任何消息。” “不是刘伯温行动诡秘,是安插在城内的探使太无能,”方国珍怒喝道,“台州城内的探使无能,温州城内的探使也一样无能!” 刘仁本说:“城内的探使虽未探出有价值的消息,不过把这些断断续续的消息汇集到一起,倒也也能看出些端倪。” “哦?”方国珍看着刘仁本问,“先生看出了什么?” 刘仁本问:“主帅还记得刘伯温到温州后先去了齐云寺吗?” “嗯,记得,”方国珍说,“是温州城内的探使送来此消息。” “据我所知,”刘仁本说,“齐云寺内有一僧人法号横舟,武功高强,刘伯温定是去拜访此人。” 丘楠问:“刘伯温到齐云寺是为拜访横舟和尚?” 刘仁本说:“定是如此。” 方国珍问:“如何见得?” 刘仁本说:“刘伯温去齐云寺不久,此人就离开了温州去往台州天宁寺,教习寺内僧人棍术。” 丘楠说:“僧人云游并无定所,何处不可去?” “丘先生所言有理,”方国珍说,“横舟和尚去往台州未必与刘伯温相干。” “天宁寺内僧人非同一般,”刘仁本说,“主帅可曾记得,上次我义军攻台州时,白景亮就曾借城内的僧人助其守城。若将城内僧人操练成僧兵,官军就可腾出守城之兵充其水军。有此利处,刘伯温岂能不为?” 方国珍点了点头说:“嗯,有些道理……” “就为请一横舟和尚,刘伯温何至于冒险去往温州?”丘楠仍是疑惑。 “刘伯温此行可不止是拜访横舟和尚。”刘仁本说,“据我所知,刘伯温在温州不仅去了齐云寺,还去平阳拜访了周宗道,去瑞安拜访了竹篁寨的寨主戴珣等人。” “平阳周宗道,瑞安戴珣……”方国珍脸上渐渐现出忧虑的神情。 “这几人皆为地方豪右,且手中皆有兵马……”丘楠也有些惊愕,“莫非刘伯温要与其联手?” “我也如此猜测,”刘仁本说,“刘伯温此行恐怕是要联合各处人马,共同对付我义军。” “原来如此,”方国珍说,“刘伯温这一招可够狠毒的,这是要置我于绝境呀!” 丘楠说:“这几路人马若各自与我为敌,并不可惧,可联起手来……我义军还真难对付。” “是啊,”刘仁本说,“若各路人马与官府联手,我义军恐怕难以靠近海岸,日后补给都成问题啊。” 方国珍焦急地看着刘仁本,问:“先生,如何破?” 刘仁本沉思。 “呵呵,”丘楠神秘一笑说,“这有何难。” “丘先生已有了破解妙计?”方国珍问。 “此计不足言妙,”丘楠说,“但足以破之。” “哦,何计?”方国珍问。 “此计么……”丘楠看了看刘仁本,欲言又止。 刘仁本说:“丘先生之计,莫非是以重金结好刘伯温?” “还真让刘先生猜中了。”丘楠说,“此事皆由刘伯温而起,若能结好刘伯温,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这倒也是一妙计。”方国珍说,“刘伯温本浙东之士,我与其并无仇怨,若能与其结好,相安而处,再妙不过。” “刘伯温不若其他官吏,此计未必能成。”刘仁本说。 “不不不,”丘楠摆了摆手说,“刘先生也太高看他刘伯温了,刘伯温既肯入官府,心中定脱不了名利二字,未加尝试怎可断言不成?” “嗯,不妨一试。”方国珍说,“那就有劳丘先生去台州走一趟。” 丘楠说:“丘某前去定不能成,要成此计须得一人……” “须得何人?”方国珍问。 丘楠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方国珍目光转向刘仁本,问“是刘先生?” 刘仁本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 丘楠说:“刘先生与刘伯温皆浙东进士,少年时志趣颇为相投,惟有刘先生能说动刘伯温。” “不可,不可,”刘仁本说,“丘先生之计,怎好让仁本贪功?还是丘先生去。” “此事还是刘先生出面较为适宜,”方国珍说,“刘先生莫再推脱,为我义军大计,你就辛苦一趟。” 刘仁本无奈地说:“仁本遵命。” 台州,刘基府。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叠样式图,刘基手中拿着一把折尺,在一张图上量了又量,然后提笔书写。叶安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 “老爷,都四更了天。”叶安提醒说。 “哦,”刘基抬头看了看窗外,又低头继续书写,边写边说,“快好了,快好了。” 叶安轻轻走到刘基身边,将茶盏放在案头。 “好了,好了。”刘基书写毕,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端起热茶喝了两口,又放在案上。 “老爷,我扶你休息。”叶安说。 “等一下,”刘基说,“叶安,你喊晴儿过来。” “晴儿?”叶安不情愿地说,“老爷,这都四更了,等天亮再说吧。” 刘基摇了摇头说:“事情急迫,等不起呀,去喊吧。” “好吧,老爷。” 叶安走出书房,片刻,带苏晴儿来到书房。 “叔父,你有事要吩咐?”苏晴儿问。 “嗯。”刘基点点头说,“晴儿,叔父知你有书后不忘之能,今日有一要事,需用你之能。” “叔父,何事?”苏晴儿问。 “叔父欲造‘火龙战船’以抗方寇。”刘基指了指书案上的样式图说,“样式图已经画好。” “火龙战船”?苏晴儿问。 “嗯,”刘基说:“此事须秘行,不可让外人知晓。” “嗯,晴儿明白。”苏晴儿说。 “叔父欲秘令十名工匠,各造战船十分之一部件,再作整装。”刘基说,“叔父已将整船样式图一拆为十,这十分之一原图也不可让工匠见到,只能由晴儿你口述予各工匠。” “嗯。”苏晴儿点点头说,“晴儿知叔你之意。” “此乃火龙战船样式图。”刘基递过案上的样式图说,“叔父是要你手录分拆之图,熟记于心。” “嗯,晴儿谨记。苏晴儿接过火龙战船样式图说,“晴儿这就照叔父说的去做。” “嗯,”刘基又转向叶安说,“叶安——” 叶安上前说:“老爷,你吩咐。” “明日你去寻十名造船工匠。”刘基说,“令其各造战船十分之一部件。” “是,老爷。”叶安说。 第110章 刘仁本厚礼施贿赂 刘伯温挥师围海岛 处州,万户府书房。书案上铺着宣纸,石抹宜孙正挥笔疾书。不知何时叶琛、章溢站到了石抹宜孙身后,二人屏息观看。石抹宜孙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章溢不觉诵读出声: “高屋集飞雨,萧条生早寒。 我来复几时?明月缺已团。 浮云蔽青天,山川杳漫漫。 狐狸啸悲风,鲸鲵喷重澜。 狐雁号南飞,音声凄以酸。 顾瞻望桑梓,慷慨起长叹。 愿欲凌风翔,惜哉无羽翰……” (注:明.刘基《在永嘉作》) 石抹宜孙书写毕,放下笔。 叶琛笑着问:“大人又得佳句?” “我哪有这般才思?”石抹宜孙笑着说,“此乃伯温先生刚送来的诗作。” “伯温先生?”章溢又看了看诗作,说,“哦,从诗句来看,此诗应是其在温州时所作。” “不错。”石抹宜孙说。 叶琛说:“诗作送至,说明伯温先生平安已回到台州。” “嗯。”石抹宜孙点了点头说,“伯温先生温州之行,意义非同寻常。” “听说是去联络温州之义勇?”叶琛问。 “不错,”石抹宜孙说,“伯温此行,就为联络各路义勇,共同对付方寇。” 叶琛笑着说:“看来,伯温先生又在布一大棋局呀!” “呵呵,”章溢笑着说,“沿海各路人马一齐联手,那方寇可真要困死于海上了。” 三人一齐大笑:“呵呵呵呵……” 湛蓝的海面,层层浪花不停地翻涌。 一艘小船扬起白帆,在海面上漂行。船舱里,放着一只硕大厚重的木箱,木箱边沿布满铜钉。刘仁本依着舷舱而坐,微闭双目,若有所思…… 台州街道。叶安、苏晴儿边走边新奇地左顾右盼。对面来了一位算卦先生,身背褡裢,手执卦幡,边走边念念有词:算卦测字,算卦测字…… 苏晴儿向算卦先生的卦幡上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算卦猜字”四字,不觉大笑。 “晴儿,为何发笑?”叶安问。 “我笑……呵呵,”苏晴儿掩口而笑,说,“我笑……笑那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叶安向那算卦先生看去,一脸茫然地问,“算卦先生有何好笑的?” “你看那卦幡,”苏晴儿手指算卦先生的卦幡说,“那卦幡上的‘测字’竟写成了‘猜字’,连字都写错,还敢招摇于市,呵呵。” “哦,还真是,”叶安又仔细地看了看,说,“那是算卦先生,分明是白字先生,呵呵。” 算卦先生径直走到刘基面前,说:“先生,好贵相,算一卦吧?” 刘基停下,看了看算卦先生。 苏晴儿转向叶安,低语:“这算卦先生好不自量力,竟要为叔父算卦。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就凭他这眼神,卦还准得了?”叶安笑了笑,走到算卦先生面前说,“喂,算卦先生,先把字认全了,再来算吧。” “这位小哥倒是心直口快呀。”算卦先生扭头看了看卦幡笑了笑说,“山野之人,识不得几个字,可这算卦测字不是秀才做文章,非得字斟句酌,它讲得是能预知吉凶祸福。” “呵呵,”苏晴儿笑着说,“你既能预知吉凶祸福,就该知你当面是何人,还敢在这里谈算卦。” 算卦先生不再理会叶安和苏晴儿,他眼睛盯着刘基问,“先生,算一卦好么?要不测个字。” “好吧,”刘基说,“就测一字。” 算卦先生递上纸笔,刘基想了想,写了个“测”字,递给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看了片刻,突然拱手说:“恭喜先生,恭喜先生……” “先莫恭喜,”刘基说,“请问先生,我这喜从何来?” 算卦先生指着刘基书写的“测”字说:“先生所书一‘测’字,这‘测’字中间是一‘贝’字。‘贝’乃财也,这就是说先生近日要有一笔意外之财。” “意外之财?”叶安笑了笑,低声向苏晴儿说,“老爷做官以来,何曾见过意外之财,倒是家财散给穷人不少。” “别急,”苏晴儿说,“且看他下面如何说。” 算卦先生接着说:“这‘测’字左边乃一‘水’字。这财么,应该来自水上……” “哦……”刘基若有所思。 算卦先生继续说:“这‘测’字右边,乃一‘刀’字。这说明,先生这笔意外之财还有兵戈之气。不过,也无妨,这财么先生可尽取之,因这‘刀’乃立刀,并无杀气。” “哦,多谢先生。”刘基笑笑说,回头对叶安说,“叶安,给卦资。” “什么呀,算的一点都不准,这就给卦资。”叶安递上几枚铜钱说,“给。” “多谢,多谢!”算卦先生接过卦资转身离开,继续在街上边走边喊,“算卦测字,算卦测字……” 刘带着叶安和苏晴儿继续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一名书僮跑到刘基面前施礼说:“敢问先生可是刘大人?” 刘基看了看书僮,诧异地问:“你是……” “莫问小的是何人,”书僮说,“我家先生有惑不解,欲请教于刘大人。” “你家先生……”刘基问,“他人在何处?” 书僮指着街边茶楼说:“正在茶楼上恭候大人。” 刘基自言自语:看来,还真有一笔意外之财!刘基回头再去看算卦先生,算卦先生早已消失在人流中。刘基转向书僮说:“走,带我去见你家先生。” 书僮说:“大人请。” 刘基、叶安、苏晴儿跟随书僮进了茶楼,上了楼梯,走廊尽头是一间雅致的茶室。刘基停了下来,回身对叶安、苏晴儿说:“你二人在此守候。” “老爷,你……”叶安担心地说,“让晴儿在此守候,我陪你进去吧。” 幽幽的琴声从茶室传来。 刘基笑了笑,说:“听琴、品茗而已,无须担心。” 刘基独自走向茶室,叶安、苏晴儿在楼梯口守候。 茶室内,靠窗案上有一架古琴,琴弦拨动,声如流水。刘仁本坐于琴旁正在弹奏,刘基走进茶室聆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注:《诗经·鹿鸣》)刘基伴着琴声吟诵。 刘仁本也伴着琴声吟诵:“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注:《诗经·鹿鸣》) 演奏毕,刘仁本离开古琴,起身转向刘基,二人相视而笑:“呵呵呵呵……” 刘基说:“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德元先生(注:刘仁本,字德元)。” “刘公果然料事如神,”刘仁本拱手说,“令晚生佩服佩服。” 刘基说:“德元先生客气。” 刘仁本走到茶几旁,延请道:“刘公,请上座。” 刘基说:“德元先生,请。” 二人落座,茶童为二人上茶。 刘仁本说:“刘公既知晚生身份,想必已知晚生来意。” “呵呵,”刘基笑着说,“方才德元先生已言明矣——‘承筐是将’。”(注:“承筐是将”,意为“奉上馈赠的礼品”) “想不到刘公如此直爽,”刘仁本说,“既然如此,晚生也不必隐讳,晚生此行是欲代我主奉上薄贽,以结好刘公。” 刘仁本挥了一下手,书僮端托盘来到二人面前,刘仁本轻轻揭开覆盖着的红绸,各色珍宝熠熠闪光。 “呵呵呵,”刘基笑着说,“我刘基之名节岂能就值这堆污浊之物?” “在下深知公之名节无价。”刘仁本说,“刘公若肯与我主一息干戈,我主肯倾其所藏之珍宝相与。” 刘基说:“我刘基虽不富有,但尚有几亩薄田足以奉老。奈何去取贼寇之物?取之恐污了双手。” 刘仁本很是窘迫,他挥了挥手,书僮端托盘退下。 “刘公品节高洁,令晚生着实敬佩。”刘仁本说,“可公方才之言未免失于偏颇,何为‘贼’,何为‘寇’?我主为奸人所陷,官府所逼,不得已携众避于海隅,怎能称之为‘贼寇’?” 刘基说:“掠民者为‘贼’,祸民者为‘寇’,你主方国珍为奸人所陷,着实可叹,可其不该携众祸乱我浙东。” “祸乱浙东者非我主也,实乃窃居浙东之异族。”刘仁本说,“我主所为,不过是为浙东之民倡大义也。” 刘基问:“德元先生所言之异族莫非是指……” “嗯,即如刘公所知。”刘仁本点了点头说,“非我炎黄之后皆为异族。” “如此说来,”刘基说,“德元先生是想让我与方国珍联手驱除所谓异族?” “不错,”刘仁本说,“联手驱除踞我浙东之异族,还土于我浙东之民。” 刘基大笑:“呵呵呵呵……” “《春秋》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注:出自《左传·成公四年》)。”刘仁本说,“公与我主皆浙东之杰,当戮力驱之。” “德元先生也是进士出身,胸襟何其狭隘!”刘基说,“以你之见,炎帝与黄帝是否为同族?” “这……”刘仁本一时语塞。 刘基说:“若以德元先生之论,我江浙较之中原也为异族。” 刘仁本沉默不语。 “何为我族?”刘基说,“今大元之民皆为我族。那泰不华大人、石抹宜孙大人,或生于我江浙、或长于我江浙,其对江浙之情愫与你我何异?” “公之言甚是深邃。”刘仁本沉默片刻说,“虽然如此,可吏治腐败,这是事实吧?” “我蹉跎仕途多年,对吏治之腐败看得比德元先生清楚。”刘基说,“不过,我以为驱邪当以正气,岂能似你等以邪制邪?以你等之行,即便驱除污吏之邪,所留之邪必将比污吏更甚,于民有何益?” 刘仁本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用衣袖轻轻搌了搌说:“刘公之教诲,令晚生受益匪浅。喝茶,喝茶。” 刘仁本端起茶碗。 刘基说:“德元先生之盛情,刘基已领。(拱手起身)不再奉陪。” 刘仁本急忙起身说:晚生送刘公。 “不必。”刘基转身离开。 刘仁本目送着刘基的背影离开茶室,自言自语:“看来,义军与官军是免不了一战了。” 公元1353年,刘基联合福建水师、温州地方水师,分北、西、南三路向方国珍盘踞的海岛进发。海面,千帆竞发,桅樯林立,绵延不绝。飘舞的军旗,划动的船桨,飞溅的浪花…… 官军帅船。船舱内,刘基与白景亮相对而坐。 白景亮问:“福建水师、温州义勇有何消息?” 刘基说:“福建水师、温州义勇先于我水师进发,正驶往预定海域,明日即可完成对方寇合围。”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 海岛。议事厅内,方国珍坐于书帅案后,刘仁本、丘楠及众将军分列于两边。 方国珍目光扫了一下众将,说:“刘伯温联络福建水师、温州水勇,分三路已逼近我海岛。” “哈哈哈,”方国璋大笑说,“他刘伯温也太不自量力,区区数千水军也敢进海与我义军一决!” “二将军说的对。”方国瑛说,“海上可不比陆上,刘伯温在陆上占了点便宜,就壮起胆子下海来了,这回让他吃多少还吐回多少!” 众将军也兴奋地说:“对,让他有来无回!” “众将军有此自信决心,本帅甚为欣慰。”方国珍说,“可此次官军是有备而来,刘伯温联合了各路水勇,再加上福建的水军,兵力已超过我义军。” “嗤!”方国璋冷笑道,“就官军那几条破船,也敢来与我义军对决。” 方国珍看了看众将说:“此战虽是海战,与我义军有利,可刘伯温谋划已久,不可轻敌。” “敬听号令!”众将军齐声答道。 “嗯,好。”方国珍说,“二将军听令!” “国璋在!”方国璋答道。 方国珍说:“本帅命你率所部水军前往北环岛迎击台州水军。” “国璋领命!”方国璋答道。 方国珍说:“四将军听令!” “国瑛在!”方国瑛答道。 方国珍说:“本帅命你率所部水军前往西环岛迎击温州水勇。” “国瑛领命!”方国瑛说。 方国珍说:“五将军听令!” “国珉在!”方国珉答道。 方国珍说:“本帅命你率所部水军前往南环岛迎击福建水军。” “国珉领命!”方国珉说。 …… “官军此次是劳师远征,我义军是以逸待劳。”方国珍说,“各路人马不必急于挑战,只需扎好水寨,守好门户,不放一兵一卒进我环岛,看他刘伯温能奈我何!” “遵命!”众将军领命而去。 第111章 陈子豪挑战抵水寨 方国珍激怒拒官军 北环岛。方国璋按照方国珍吩咐,依岛扎下水寨。寨内,旌旗飘舞,桅樯林立,战船巨舰密密麻麻,泊于水面。 台州的水师进驻于北环岛外围,官军也扎下水寨。寨内,官军战船大小不一,列队排开,却整整齐齐。 官军帅船内,靠近舷窗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一张地形图,刘基、白景亮正围着图查看。 “方国珍海上巢穴在此,”白景亮指着地形图说,“其外围有环岛与暗礁作其屏障,我军欲袭其巢穴,必经此水路。” 刘基说:“方国璋已在水路前方的北环岛扎下水寨,阻我进军之路。” “不止是我水师前方,”白景亮说,“瑞安戴珣、福建哈迪尔(注:福建水师主帅)前方也各让方国瑛和方国珉的水寨阻挡了去路。” “看来,方国珍是早做谋划了。”刘基说。 “是呀,”白景亮说,“方寇紧闭寨门不出,是要摆下阵势,与我做相持之战了。” 刘基说:“我军是赴海远征,相持过久与我不利。” “方寇如此布阵,刘大人有何计策可破?”白景亮问。 “明日先作一战,”刘基说,“探其虚实,再做打算。”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 北环岛外,海面。台州水师战船列队排开。对面义军水寨,却寨门紧闭。 帅船上,刘基、白景亮站在船头向前眺望。 白景亮回头看台州水师的船队,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 刘基问:“白大人因何发笑?” 白景亮指着前方义军水寨内的战船说:“刘大人,你看那方寇战船,旌旗鲜明,高大威猛;再看我官军船队,有大有小,破破烂烂。他,倒像是官;我,反倒像是匪。哈哈哈……” “呵呵呵,”刘基笑着说,“何为官,何为匪?以我看,不在军容,顺民意者即是官,逆民意者即是匪。” “刘大人言之有理。”白景亮说,“官失信于民,民即视其为匪;匪取信于民,民亦不以其为匪。” 刘基说:“方国珍祸乱浙东数载,沿海之民饱受其害,人人欲除之。民心已背,战船虽整,又有何惧?” “嗯。”白景亮望着前方说,“我水师列队已毕,方寇仍是寨门紧闭,看来,方国璋是不打算迎战了。” “此人止猢狲耳,岂有定性?”刘基说,“只管命人前去挑战,他必出战。” “嗯。”白景亮转向身后,喊,“来人!” “在!”传令军士跑了过来。 白景亮说:“传我军令:命前部水军去方寇水寨挑战!” “是!” 令台上,传令军士挥动令旗。 海面上,陈子豪率一支船队驶向义军水寨。 义军水寨。帅帐内,方国璋与丘楠正在饮酒。 “主帅也太谨小慎微了,官军就那几条破船,何需安营扎寨?”方国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直接迎上去,一番冲杀,将其击溃不就行了。” “若论及兵力,官军如何能与我水师匹敌?”丘楠说,“怎奈上次兵败,主帅痛犹未消,尚有所顾忌。” “上次是在岸上,我义军是以所短击官军所长。”方国璋说,“这次不同了,这次是在海上,我义军是以所强制官军所短,还有何顾忌?” “二将军还按主帅之令行事吧,”丘楠说,“安营固守,虽不能速胜,可也能确保万无一失呀。” “官军那几条破船,有何可惧怕的?”方国璋说,“蜗居此帐中,实在令人不快!” “既来之,则安之,二将军何必自寻其烦?”丘楠说,“以丘某看来,如此甚好,任凭风起浪涌,我自泰然处之。来,饮酒,饮酒。” 方国璋端起酒杯,刚要饮下,传令士兵跑了进来。 “启禀将军,官军在寨外挑战。”传令士兵上前禀报。 “什么?官军竟敢来挑战?”方国璋放下酒杯,猛然站起说,“走,去看看!” “二将军莫急,二将军莫急。”丘楠急忙阻止,“你我二人出兵时主帅已作交待,只许安营固守,不得出寨交战。让官军闹腾去,你我不作理会。” “官军在寨外挑战,我闭门不出,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方国璋说。 “耻笑又如何,”丘楠说,“主帅已作交待,若此时出战,岂不是抗命不遵?” “好吧,”方国璋长舒一口气说,“且依先生。” 义军水寨外,官军站在船上,面向义军水寨,呐喊挑战。 众军士一起呐喊:“方国璋,出来决一死战……闭门不出,算什么好汉……” 陈子豪站在船头眺望,义军寨门始终紧闭。阿才划船来到陈子豪面前。 “子豪大哥,”阿才说,“弟兄们嗓子都喊哑了,方寇就是不出来呀。” 陈子豪说:“再靠近水寨一些,继续挑战!” “是!” 阿才带着一支船队向义军水寨驶去。 义军帅帐内,方国璋还在与丘楠畅饮,传令士兵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启禀将军,官军抵近我水寨,在水寨门前叫骂。”传令士兵说。 方国璋猛地放下酒杯,酒水溅出杯外,他大骂:“刘伯温欺人太甚,竟然跑到我寨门外叫骂!看我去灭了这股官军,出心头这股恶气!” 方国璋腾地站起身,欲走出帐外。丘楠急忙起身阻拦,说:“将军莫要生气,这都是刘伯温的激将之法,将军莫要中他之计。” “中他激将之法又能如何?”方国璋问,“几条破船,我还怕他不成?” “怕倒是不可怕,”丘楠说,“不过那刘伯温惯于趁我不备时使些诡计,你我若闭门不出,按兵不动,他刘伯温便无计可施。” “官军在寨外叫骂,我就这样一直忍气吞声?”方国璋质问。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注:出自《易经·系辞下》)”丘楠说,“固守能破刘伯温之水军,忍一忍又能如何?” 方国璋极不情愿地退回到坐席,说:“好,再听先生一回。” 义军水寨外,官军站在船上,面向义军水寨,齐声叫骂:“方国璋,别做缩头乌龟,出来决一死战……缩在壳里算什么好汉,快出来应战……” 陈子豪划船来到阿才身边,两船相并,陈子豪问:“水寨内还没有动静?” 阿才说:“看来方国璋是铁了心,不出来应战了。” “呵呵,刘大人看人不会有错,猢狲岂有定性!看我再逼他一逼。”陈子豪笑了笑,转向身后军士说,“划船,逼近方寇寨门。” 陈子豪与军士一起船桨划动,战船驶近义军寨门。 陈子豪说丢下船桨,大喊:“取弓箭来!” 军士取来弓箭,陈子豪接过,搭上箭羽,拉开弓弦,瞄向寨中迎风飘动的帅旗,噌的一声,利箭飞出,正中帅旗正中的“方”字,帅旗被穿出一个孔洞…… 义军帅帐内,方国璋正闷闷不乐。 丘楠在一旁解劝:“将军,何必在意。来,再饮一杯。” 方国璋举起酒杯刚要饮酒,传令士兵又跑了过来。 “启禀将军,官军抵近我水寨,射穿了我帅旗。”传令士兵上前禀报。 “什么,”方国璋大怒,“官军竟射穿了我帅旗?” “是的,将军。”传令士兵说。 方国璋猛地将酒杯摔碎在地上,说:“我方国璋何曾受过此等大辱,走,带我去灭了这支官军,以解我尽头之恨!” 方国璋起身欲离开,丘楠急忙起身阻拦说:“将军不可出战,刘伯温是以此探我虚实,不可中他之计。” “探我虚实?”方国璋说,“我战船巨舰列满水寨,何须来探?你且在此稍等,待我灭了这支官军船队,再来陪你慢饮。” “二将军,二将军……” 未等丘楠话说完,方国璋大步迈出帅帐。 陈子豪率官军船队在水寨外海面上列队等候。义军水寨大门吱呀呀慢慢打开,方国璋率船队驶出水寨。 “就这几只破船也敢来挑战,”方国璋看了看对面的官军,不屑地冷笑了笑,他拔出宝剑,大喊,“弟兄们,杀——” 十几条巨型战船劈开碧浪,向官军冲去。官军,弓弦张满,箭指义军战船。 陈子豪高喊:“放。” 官军的利箭呼啸着飞向义军的战船。义军战船竖起一圈盾牌,箭或射中盾牌,或射中船舷,或落入船舱……无法射中船舱后的义军士兵。 “快,快,”方国璋大喊,“冲过去,撞翻官军的战船!” 义军战船轮桨飞转,水花飞溅。一艘义军巨舰带着巨大的惯性迎面冲向官军战船,官军船舷裂开,碎成无数木片,军士跌落水中,在海面上挣扎。义军另一艘巨舰斜着冲向官军战船,官军战船被高高掀起,瞬间倾覆…… 陈子豪高喊:“撤,快撤!” 官军战船调转船头向后撤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方国璋冷笑一声,大喊,“放钩索——” 义军钩索射出,两只行驶在后面的官军战船被钩索钩住,无法行进。绞盘转动,官军战船被慢慢拖向义军巨舰。船上的军士无奈,纷纷跳入水中。 方国璋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官军首战失利,白景亮有些着急。帅帐内,白景亮坐于书案前,紧锁眉头,长吁短叹。刘基走了进来。白景亮抬头看了看刘基说:“哦,刘大人,坐,坐。” 刘基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白大人,因何面露愁容?”刘基看了看愁眉不展的白景亮问。 “唉,”白景亮叹道,“还能为何,只因今日之战。” “今日之战?”刘基微微一笑说:“今日之战有何可叹?我水军将士有智有勇,表现可嘉呀。” “表现可嘉又如何,”白景亮说,“还不是完败而归?” 刘基安慰说:“刚一战,大人怎能就说完败。” “虽说仅是首战受挫,可……”白景亮很无奈地说,“可……方寇战船坚舰固,而我军战船不堪一击……如何与之匹敌?” 刘基笑了笑说:“胜败岂能以战船之高下而论。” “海战不以战船之高下而论,还能以何而论?”白景亮问。 “当以人而论。”刘基说。 “夫战,勇气也。(注:出自《左传·庄公十年》)”白景亮说,“战之要义,我也略知一二,可茫茫大海之上,人如何能敌得过巨舰?今日之战,刘大人也亲眼目睹,方寇无须战,巨舰迎面一撞,我军战船就碎成万片。” 刘基说:“今日之战,不过是方寇得以用其所长。” “听刘大人之言,已知方寇之短?”白景亮问。 “万物皆有所长,也皆有所短。”刘基说,“战者,须以己之长,制敌之短。” “刘大人之言倒是有理,可这方寇之短……”白景亮看了看刘基,说,“看来刘大人已有了破敌之计?” 刘基神秘地一笑说:“计倒是有一条,能否破敌还不敢说。” 白景亮也笑着说:“看来刘大人是来……再请一战?” 刘基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 “好,”白景亮说,“就允刘大人明日再战!” 义军水寨内,帅船船舱外摆下几桌酒筵,方国璋与义军头领正举杯畅饮。帅船旁泊着两只俘获的官军战船。 方国璋端着酒碗,走到船舷旁,指官军的战船说:“就凭这几条破烂不堪的战船,刘伯温也敢前来挑战。” 众头领一起大笑:“哈哈哈……” “二将军说得对,”一名头领说,“这船哪是用来打仗的,钓鱼捉虾还凑合。” 众头领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 “今日只俘获两只,太少了,”另一头领说,“改日再战,就来个一网打尽。” “好,”方国璋回到坐席,笑着说,“明日再战,就叫官军有来无回,一网打尽,哈哈哈……” 众头领端起酒碗,来到方国璋面前,说:“将军今日果断出击,旗开得胜,可喜可贺,我们兄弟一起敬二将军一杯。” “好,”方国璋端起酒碗说,“来,诸位弟兄,同饮一碗。” 众人同饮。方国璋开怀大笑:“呵呵呵……” 第112章 官军落败弃战船 义军乘胜获火龙 官军水寨内,火把星星点点。战船下锚,军士归营。陈子豪跳下战船,向刘基营帐快步去…… 刘基正伏在营帐内的书案前,提笔书写,叶安在一旁服侍。帐外侍卫进来报告:“启禀大人,陈子豪帐外求见。” “子豪?”刘基停下笔,抬起头来说,“他来的正好,快让他进来。” “是。” 片刻,侍卫领着陈子豪从帐外走了进来。陈子豪来到刘基面前,扑通跪下。 “启禀大人,子豪前来请罪。”陈子豪低着头说。 “子豪,你何罪之有?”刘基看着陈子豪,微笑着说,“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叶安走过去,欲将陈子豪搀起,陈子豪拒不起身。 “子豪有罪,只求大人责罚。”陈子豪执拗地说。 “责罚?”刘基说,“为何要责罚?” “子豪不才,”陈子豪说,“首战即败,愧对大人。” “首战即败……”刘基笑着说,“败得好,败得好。呵呵呵,不予责罚,不予责罚。” “大人……”陈子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疑惑地看着刘基,问:“大人一向奖罚分明,子豪战败为何不予责罚?” “因你只首败,”刘基说,“败得次数还不足。” “败的还不足……”陈子豪愈加迷惑,他心里暗想:刘大人真是让我气糊涂了,交战哪有嫌败得不足的。他又看了看刘基,刘基微笑着,不像是生气说胡话。 “不错,你败得还不足。”刘基说,“子豪,你须明日再战再败。” “大人,子豪不明……”陈子豪说。 “子豪,你来我案前,”刘基微笑着招了招手说,“我有一计要秘授于你。” “秘计?”陈子豪立刻明白了,急忙答道,“是!” 陈子豪起身,来到刘基书案前,刘基俯在陈子豪耳边低语一番。 陈子豪听过之后,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拱手施礼:“子豪谨遵大人之命!” 第二天,辰时刚过,官军水寨大门大开,陈子豪率一支船队离开了水寨,前往义军水寨门前挑战。还未等军士开骂,方国璋就率义军船队冲了出来。两军在义军营寨外的海面,列开阵势。 海面,涛声阵阵,旌旗猎猎。陈子豪站在船头,面色刚毅,目光凝视着义军的阵列。 义军帅船上,帅旗飘舞。旗下,方国璋、丘楠并肩而立。 丘楠看了看对面的官军说:“昨日官军刚败,今日又来挑战,莫非这里边有诈?” “先生多虑了。”方国璋不屑地说,“官军就这几条破船,即便有诈又能如何?” 丘楠提醒说:“官军屡屡挑战,莫非是诳我出战,然后偷袭我水寨。” “哈哈哈,”方国璋大笑,“官军偷袭,也不能成,此事我早有防备。” “哦?”丘楠说,“二将军已早有防备?” “我知道刘伯温惯于偷营劫寨,”方国璋说,“我已令留守各路人马严加守护,刘伯温岂能得手?” “嗯,”丘楠点了点头说,“有备而无患。” “先生且放心,今日我要痛痛快快地杀他一回。”方国璋向令台上高喊,“擂鼓——” 义军鼓声擂响,角号齐鸣。方国璋拔出宝剑,大喊:“杀——” 官军战船上,陈子豪也举起手中的长枪,大喊:“杀——” 官军几十艘战船一齐向义军巨舰冲去,义军巨舰摆开队形,迎向官军船队。两军越来越近。 陈子豪大喊:“放箭!” 官军万箭齐发。义军战船前方及两侧立刻竖起盾牌,箭或射中盾牌,或射中船舷,或落入船舱……义军士兵躲在盾牌后,毫发无损。 方国璋在官军第一波箭雨后,从盾牌后站起身高喊:“冲过去,狠狠地撞!” 轮桨飞旋,义军巨舰向着官军战船直面撞来。 陈子豪高喊:“避其正面,攻其两翼。” 令台上令旗一挥,官军战船避开义军船头,驶向巨舰两侧,两三只战船围住一艘义军巨舰。 “官军战术有变,”丘楠向方国璋说,“欲用其战船轻巧灵活,攻我笨重迟缓之不足。” 方国璋说:“我军战船高出官军丈余,居高临下,还有何惧?” 官军弓箭再射,巨舰侧翼防护不足,中箭的义军士兵倒在船上。 丘楠大喊:“守护战船侧翼!” 义军盾牌手急忙转向两翼,挡住飞来的利箭。 “官军已无计可施,该我义军出手了。”方国璋看了看官军,冷笑了笑,然后向两侧的弓箭手大喝,“弓箭手准备——” 义军弓箭手拉满弓弦,指向官军战船。 方国璋高喊:“放!” 义军利箭如飞蝗般射向官军的战船,官军持盾牌挡住。 丘楠望着官军战船说:“官军早有防备。” “官军能防我箭射,还能防住我飞枪?”方国璋大喝,“飞枪手——” 义军弓箭手退下,飞枪手持长枪来到前排。 方国璋大喝:“掷!” 无数条飞枪一齐掷出,飞向官军战船。盾牌或被刺穿,或被击碎,中枪的军士纷纷倒在船上。 陈子豪大喊:“撤,快撤!” 官军战船调转船头,一齐向后撤去。 方国璋大笑:“哈哈哈哈……” “官军就要逃脱,”丘楠说,“将军,何不下令乘胜而追?” “不,不,”方国璋摇了摇头说:“方才先生不是担心官军有诈吗?乘胜而追,恐中刘伯温诱袭之计。” “嗯,”丘楠点了点头,“将军所虑极是。” 海面上漂浮着官军丢弃的十多艘战船。 方国璋指官军丢弃的战船说:“传令:将这些战船拖回水寨!” “是!”传令士兵答道。 义军巨舰放出钩索,拖着官军的战船驶向水寨。 官军水寨。 白景亮坐在营帐内的书案前,面色凝重。刘基走了进来。 白景亮问:“今日之战如何?” 刘基笑笑说:“尚未分出胜负。” “未分出胜负?”白景亮无奈地笑了笑,“刘大人真会说笑话,白白失掉十多艘战船,还说未分出胜负。” 刘基说:“方才白大人说今日,这……正午未过,今日之时尚有大半,大人怎说胜负已定呢?” “哦,”白景亮若有所悟,问,“莫非刘大人又来请战?” “今日之战未毕,岂能又来请战?”刘基笑了笑说,“我是请白大人观战。” “观战?”白景亮迷惑不解地问,“战事已毕……还请我观战?” “白日之战已毕,这夜晚之战么……”刘基神秘地笑了笑说,“夜晚之战尚未开始呢。” “哦,我差点忘了,”白景亮一拍脑门说,“记得昨日刘大人请战时说有一计,今日之战,此计未施,看来要夜战再施了。” “此计已施。”刘基说。 “计已施?”白景亮一脸迷惑,“白日之战,未见用计呀?” 刘基不作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夜晚,义军水寨内巨舰整齐地停靠在岸边,俘获的官军战船夹杂在巨舰队列中。海浪拍打着船舷,哗哗有声…… 官军船队潜伏在义军水寨外海面。陈子豪伏在船头,两只眼睛盯着水寨内的一举一动,身后数不清的战船隐藏在夜幕中…… 忽然,义军水寨内一声巨响,静静泊着的官军战船一齐喷出火焰,火龙翻飞,炮声隆隆,十多条火龙飞向旁边的义军巨舰。巨舰迅速被引燃,桅帆着火,船舱爆炸,木屑飞溅……水寨陷入一片火海,甲板上的士兵东闯西撞,惊慌失措…… 义军水寨外海面突然划过一支火箭,这是官军出击的信号。陈子豪从船舱内突然跃起,大喊:“杀进水寨——” 军士们齐声高喊:“杀进水寨,活捉方国璋——” 官军战船齐发,冲向义军水寨。 方国璋躺在义军水寨的帅帐内睡得正香,突然帐外一声炮响,把方国璋从梦中惊醒,他一翻身下了床。 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喊:“将军……大……大事不好,官军攻进了我水寨!” “什么?”方国璋大惊,“官军攻进了我营寨?” 侍卫拿来衣服披在方国璋身上,催促说:“将军,快走!” 方国璋摘下宝剑走出帅帐。帐外一片火海,一艘艘巨舰燃起熊熊大火,喊杀声此起彼伏。 方国璋看着眼前的一切怒火中烧,他宝剑一指,大喊:“刘伯温,我与你拼了——” 丘楠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将军,官军已经杀上岸了,快走!” “不,我不走。”方国璋说,“我要与那刘伯温拼个你死我活!” “将军,大势已去,”丘楠说,“官军就要杀到眼前了,快走吧!” “要走你走,我不走,”方国璋执拗地说,“我就在这等着,我要等刘伯温!” 官军战船冲上岛上义军营寨的岸边。陈子豪站在船头,长剑一挥,高喊:“活捉方国璋,杀——” 陈子豪跳下战船,向岸上营寨冲去。众军士随着纷纷跳下战船,一起呐喊:“杀——” 陈子豪率领一队军士,向义军营寨正中的帅帐杀去。 义军帅帐内,丘楠着急地说:“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国璋仍执拗地说:“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与刘伯温拼了……” 丘楠示意,两名侍卫架起方国璋向岛后撤去。 官军的帅船抵近了义军水寨。刘基与白景亮站在船头,向水寨内望去,寨内熊熊的火光映红了二人的脸庞。一艘小船载着传令军士飞驶而来。 “启禀大人,我水师已攻下方寇水寨。”传令军士说。 刘基转向白景亮说:“白大人,日间我说今日之时尚有大半,胜负未定。我言之不虚吧,此时胜负才定!” “刘大人果不虚言!”白景亮看着身旁的刘基说。 二人相视而笑:“呵呵呵呵……” “不过……刘大人,”白景亮说,“此战虽已全胜,可我尚有一事不明。” 刘基问:“白大人还有何事不明?” 白景亮问:“方寇水寨内并无我军内应,为何就突然起了大火?” “此事么……”刘基笑了笑说,“因战前不知是否能成,便未先说与大人。” “哦……”白景亮问,“是何原因?” 刘基说:“少时在少微山紫虚观,遇一道长,秘授我‘火龙战车阵法’,战车内设机关,能自发火箭、火炮、火龙等,再施以阵法,无人能御。今日我移此法于战船用之。” “火龙阵法?”白景亮说,“少时读书曾听说过有此阵法,说是火力威猛,无人能敌,只是未曾亲见,想不到刘大人竟谙熟此法!” 刘基说:“我虽早通此法,可从未轻易用之。” “刘大人为何不用?”白景亮问。 “此法伤人太众,”刘基说,“非到情不得已,不敢轻易用之。” 白景亮感叹说:“用兵者先虑伤人之多害寡,刘大人,至仁者矣!” 刘基说:“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出自《孙子兵法·谋攻》)伐兵,已属‘其下’矣,以‘伤人之众’而取胜,此非兵家之所为。”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说,“刘大人所言极是。” “白大人,寨中之寇虽曰‘寇’,实乃我浙东之民。”刘基指着燃烧着的义军水寨说,“今水寨已破,你我何不进寨予以安抚?” “嗯,好,”好白景亮笑着说,“你我同进水寨予以安抚。” 军士划桨,帅船驶入水寨。 方国珍听说北环岛被官军突破,大为震惊。议事厅内,方国珍坐在帅案后,怒气冲冲。刘仁本站在一旁。方国璋、丘楠垂首低眉站在帅案前。 方国珍猛拍书案,喝道:“丢了水寨,你还有脸来见本帅!” “国璋无能,丢了水寨,”方国璋低着头说,“国璋甘愿受罚,请主帅处置。” “遭此惨败,全罪责在你二将军一人,责罚定免不了。”方国珍说,“只是本帅不明白,临行之时本帅一再嘱咐你安营固守,不可轻易出战,你为何不听?!” “可……可那官军三番屡次地到我寨门前叫骂,”方国璋吞吞吐吐地说,“国璋实在忍不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方国珍说,“几声叫骂都不能忍,如何堪以重任!” “官军骂得实在是太难听……”方国璋说,“不过我出寨倒是两战两胜,还俘获了官军十多艘战船……” “两战两胜?”方国珍看着方国璋冷笑一声,“哼,两战全胜,为何还把水寨丢了?” “这……”方国璋委屈地说,“国璋愚钝,至今……至今也未明白,官军为何突然就杀到我寨中……” 第113章 方国璋莫名落败 方国珍谋划归降 方国珍也已看出方国璋败得不明不白,再问也无益,他把目光转向了丘楠,说:“丘先生,本帅知道,二将军欲出寨迎战时,你数番劝阻,此败非你之过。只是……那刘伯温惯于偷营劫寨,你该提醒二将军详加提防。” “回主帅,”丘楠说,“丘某深知那刘伯温狡诈多端,时时防其偷营,那刘伯温也一直未能得手。” “那……”方国珍迷惑不解地问,“那……昨夜刘伯温是用何计夺了我水寨?” “恕丘某鄙陋,”丘楠说,“丘某至今尚未明白刘伯温用的是何计。” “哦,”方国珍不解地问,“丘先生至今也不知那刘伯温用了何计?” “唉。”丘楠摇了摇头,叹息说,“丘某惭愧,败得不明不白。” 方国珍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刘仁本。 刘仁本问:“那刘伯温如何用兵,丘先生该是见到了?” “也未见到,”丘楠说,“昨夜丘某闻听寨内大乱,急忙来到帐外,此时并未见官军一兵一卒,却见数条火龙从俘获的官军战船喷出,火团、火镝乱飞,我义军不战自乱,官军趁乱攻入我水寨。” “数条火龙从俘获的官军战船中喷出?”方国珍一脸惊讶,他转头看了看刘仁本,“先生,可知这是为何?” “听丘先生所言……”刘仁本思索了一番说,“莫非那刘伯温用的是江湖传言的‘火龙阵法’?” “火龙阵法?”方国珍惊讶地望着刘仁本问,“刘先生知此阵法?” “仁本也不详知,”刘仁本摇了摇头说,“只是少时游学,听说有此阵法,未曾亲见。” “此阵法有何威力?”方国珍问。 “听说是战车之上巧设机关,遇敌能连发火炮、火镝等,数乘战车排以方阵,威力无穷,无人能敌。”刘仁本说,“看来刘伯温是将此阵法移于战船之上了。” “‘火龙阵法’竟有如此威力?”方国珍惊愕地问。 “有过之无不及。”刘仁本说。 “刘伯温竟精通此阵法,我义军还……还以何御之?”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说,“刘先生既知此法,也该知如何破之……” 刘仁本摇了摇头说:“仁本不知如何破之。” 方国珍又看了看丘楠,问:“丘先生呢……” 丘楠也摇了摇头说:“丘某更不知如何破之。” “这该如何是好,”方国珍着急地说,“莫非就此坐以待毙?” “主帅莫要担心,”刘仁本笑了笑说,“仁本虽不能破‘火龙阵法’,却能破刘伯温之围。” “哦,何计?”方国珍惊喜地问,“刘先生快说说。” 刘仁本说:“不能胜之,何不归顺之?” “归顺?”方国珍很是失望,他摇了摇头说,“本帅还以为是何妙计呢,这……官军刚破一北环岛,先生就想着归顺。唉!” “此计虽非上佳之计,可我义军每至危难之时,皆以此计化险为夷。”刘仁本说,“还请主帅三思。” “数月前本帅曾令你去与刘伯温修好,结果空手而归。”方国珍说,“此计若能成,何至于今日?” “主帅不必灰心,”刘仁本说,“归顺刘伯温不成,归顺朝廷未必不成。” “归顺朝廷?”方国珍迟疑地说,“可……可我杀了泰不华,朝廷能宽恕于我?” “不试何以知不能?”刘仁本说,“据我所知,朝廷之臣对我义军之见多有不同,或主一战或主招安,各执一端,我正好用之。朝中哈麻大人较为圆通,前番归顺皆哈麻大人为我义军通融,主帅何不派人再去京城?” 方国珍思索良久,说:“嗯,也可一试。刘先生,就有劳你草拟一归降表。” “仁本遵命。”刘仁本说。 “丘先生,”方国珍说,“你去置办所赠之礼。” “是,主帅。”丘楠答道。 夜晚,苏晴儿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立在北环岛岸边,寂寞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扑上她脚下的海岸,散成一又道碎银,又默默地退去。不知何时,叶安站在了她身后。 “晴儿,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了?”叶安问。 “一个人很好呀,可以静静地看海。”苏晴儿说。 “看海?”叶安轻轻走到苏晴儿身边。 “是呀。”苏晴儿望着月下的大海,深情地说,“记得小时候,每次爹爹快回来的时候,我娘都会扯着我来到海边,我们向着大海望呀,望呀……终于天边出现了一艘小船,小船越来越近,爹爹站在船头,不停地我和娘招手,还喊着我的名字:晴儿,晴儿……” 苏晴儿的眼睛涌出晶莹的泪花。 “晴儿,你又想爹爹了?”叶安问。 “想呀,”苏晴儿说,“我好想看到他站在船头,不停地向我招手……” 叶安感慨地说:“叔父走得壮烈,直到殉难,他也不愿抛下他的百姓。” “他去陪他死难的百姓,却抛下了我……”苏晴儿泪水涌出。 “叔父怎舍得抛下你,”叶安说,“他在一直在默默地护佑着你呢。” “嗯,”苏晴儿说,“爹爹会的,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护佑着晴儿,护佑着他治下的百姓。” “只可惜这次又未捉住仇人方国璋,让其侥幸逃脱。”叶安说,“晴儿,你不会……不会再做傻事了吧?” “晴儿已不是那个懵懂任性的晴儿了,”苏晴儿说,“我已知何为国事,何为家仇,我已分得清孰重孰轻。” “晴儿你放心,”叶安宽慰说,“老爷一定会帮你除掉仇人,以告慰叔父在天之灵。”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苏晴儿擦了擦眼泪说,“叶安哥,谢谢……谢谢你,是你让我在这世上不再感到孤单。” “晴儿……”叶安突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元大都,哈麻府。后花园内异域奇花正在盛开,千娇百媚,异香袭人。奇草仙株枝条交疏,绿叶圆润。翠蔓柔藤,蒙络披拂,各色小花随蔓累垂,玲珑可爱。轻风拂来,隐隐花香裹着声声婉转的鸟鸣,令人神清气爽。花园内一条卵石铺就的花径直通向书房。书房内,一张花梨书案,哈麻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摊开一块丝绸,丝绸上立着一件栩栩如生的玉麒麟。哈麻正细细赏玩,管家低头走了进来,哈麻急忙用丝绸裹起玉麒麟,塞在案下。 “老爷……”管家抬头一看,哈麻正怒目而视。 “狗奴才,”哈麻大怒,“进门连个招呼也不打!” “瞧奴才这记性,该死,该死……”管家赔笑脸,边说边往门外退。 “都进来了就说吧,”哈麻说,“何事?” “老爷,”管家诡秘地说,“方国珍遣特使张本仁前来拜见。” “何人求见?”哈麻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浙东匪首方国珍的特使。”管家说。 “方国珍……”哈麻一脸惊讶。 “老爷,见还是不见?”管家问。 “可有旁人察觉?”哈麻问。 “只其一人前来,无人察觉。”管家说。 “嗯,那就领他到书房来吧。”哈麻说。 管家离开书房,片刻,领张本仁走了进来。张本仁来到哈麻面前叩拜:“草民叩见大人。” 哈麻抬眼看了看张本仁,问:“方国珍遣你前来,所为何事呀?” “我家主人偶获海上稀奇之物,不敢独享,特遣草民拜献于大人。”张本仁递上礼单。 管家接过,递给哈麻。哈麻接过礼单,看了一眼,放在案上。 张本仁见哈麻反应冷淡,急忙说:“除却礼单上之物,另有三十名江南女子,已送至城内馆舍。” “嗯,方国珍倒是知道孝顺。”哈麻说,“说吧,他有何事欲求于本大人呀?” 张本仁说:“我家主人为刘伯温所逼,不能自保,欲归顺官府,求大人为其通融。” “此事么……”哈麻说,“你家主人屡次三番出尔反尔,即便本大人有心为其通融,可朝中百官必极力阻扰,此事恐难如其所愿。” “大人肯与相助,我家主人已感激涕零,”张本仁再拜说,“事成与否皆天意也,草民替我家主人先拜谢大人。” “嗯,”哈麻说,“静候吧。” “多谢大人!”张本仁起身退出。 大明殿内,元顺帝坐于龙椅之上,朴不花站于一旁。龙书案前,文武各立于两侧。 朴不华拂尘一甩,说:“圣上今日临朝,诸位大人有本早奏——” “启禀圣上,”孛罗帖木儿出班启奏,“浙东匪寇方国珍昨日递来《归降表》,表中颂赞圣上之恩泽,详陈自己误入歧途,有背圣恩,决意痛改前非,归顺我朝廷。恳请圣上恕其以往之过错,允其归顺。” 元顺帝看了看众大臣,御史陈思谦上前启奏。 “启禀圣上,臣以为不可。”陈思谦说,“那方国珍是一反复无常之人,圣上数次施以恩泽,其丝毫不怀感念之意,又屡次反叛,如此忘恩负义之徒,岂可再予以宽宥!” 孛罗帖木儿说:“方国珍以往虽有过错,可此番乃真诚悔过,若不允其改过,岂不有违圣上宽仁之德?” “孛罗大人怎知那方国珍是真诚悔过?”一旁的脱脱反问,“据我所知,方国珍是被刘伯温四面围攻,无路可去,不得已才来归顺。” “方国珍水师数万,巨舰战船近千艘,怎能说无路可去?”孛罗帖木儿说,“若其归顺,其水师能为我朝廷所用,近海皆可平矣。” “孛罗大人对方国珍好熟悉呀,”脱脱说,“看来真应了一句俗话叫做‘不打不相识’,莫非孛罗大人与方国珍在海上打过一仗之后,从此相识而且相知?” “你……”孛罗帖木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莫再争执了。”元顺帝问,“那《归降表》现在何处?” 孛罗帖木儿双手托举《归降表》说:“降表在此,请圣上御览。” “呈上来。”元顺帝说。 朴不花接过《归降表》,呈给元顺帝。元顺帝接过,打开观看,看着看着,双手开始颤抖,他猛地将《归降表》揉作一团,狠狠地摔在地上。 “好个贼寇,巧言令色!”元顺帝怒不可遏地说,“祸乱江浙,诱杀朕之爱卿泰不华……竟以为朕把其罪状都忘了吗?!(起身,走到孛罗帖木儿身边,怒视)哼!” 元顺帝怒气冲冲地离开大殿。朴不花匆匆忙忙地说:“退朝……” 朴不华离开大殿,去追元顺帝。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孛罗帖木儿低下头,偷偷搌了搌脑门的冷汗。哈麻看了看孛罗帖木儿,摇了摇头。 晚上,哈麻回到府中,朝廷上发生的一幕还让他心有余悸。哈麻坐在客厅的桌案旁,管家端来一杯茶轻轻放在桌案上。哈麻端起茶盏,掀开杯盖,轻轻拨了拨浮茶,喝了一口。 管家谄媚地说:“老爷,听说今日朝堂上,圣上龙颜大怒?” “嗯……”哈麻点了点头,他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目光突然从茶盏转向管家,阴沉着脸说,“你小子耳朵可够长的!” “小的这不是替老爷操着心吗?”管家笑着说。 “嗯,你小子知道也无妨。”哈麻点了点头说,“只怪孛罗大人不识相,触怒了圣上。” “老爷,张本仁那小子还在府中逗留呢,”管家一脸杀气地问,“要不要乱棍给他打出去?” “打出去?”哈麻瞪了管家一眼。 “圣上龙颜正怒,”管家说,“别让他把火引到老爷你身上……” “不,不,”哈麻诡秘地一笑说,“让他在府中好生待着。” “老爷,你这是……”管家迷惑不解地问。 哈麻不作回答,而是问:“今日圣上震怒,那张本仁可已知晓?” 管家说:“他已知晓。” “知晓就好,”哈麻说,“你这就去找他,按昨日礼单,开个双倍的价。” “哦!”管家恍然大悟,笑着说,“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管家退出客厅。哈麻端起茶盏,品上一口,面露得意之色。 第114章 顺帝乘兴游龙舟 哈麻借机荐船女 大都,内苑花园。园内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元顺帝在园中信步而行,边走边观赏盛开的鲜花。朴不花、哈麻左右相随。朴不花指着前方的花朵说:“圣上,这是高丽国进奉的杜鹃,适值花期,开得正盛。” “看到这花开,朕又忆起在高丽时的情景,”元顺帝感慨地说,“那时朕幽居一偏僻院落,多亏院中有几丛高丽杜鹃相伴,才不觉得寂寞。” “这花儿也像有灵性似的,”哈麻急忙上前,谄媚地说,“知道圣上要来观赏,这几日开得格外艳。” “花随人愿罢了。”元顺帝说。 朴不花指着另一丛鲜花说:“圣上,这是琉求进奉的仙丹花。” 元顺帝看着格外娇艳的花枝,欣喜地说:“隔海之物,开得果然别致。” 朴不花又指着另一处说:“圣上,那是察合台汗国进奉的木棉……” 一个小太监走到朴不花身旁轻声嘀咕两句,朴不花喜形于色。 “朴公公,何事呀?”哈麻问。 朴不花眉开眼笑地说:“喜事,喜事,恭喜圣上……” 元顺帝不解地问:“朴公公,这喜从何来呀?” 朴不花说:“供奉少监塔思不花传过话来,说龙舟已打造完毕,恭请圣上前去御览。” “龙舟……”元顺帝,“什么龙舟?” “圣上是贵人多忘事呀,”朴不花说,“圣上可还记得,半月前圣上亲手制了一龙舟样式……” “对,对,”哈麻说,“诸大臣观后皆称赞制作奇巧,圣上便命供奉少监塔思不花仿照样式图造一艘真龙舟。” “哦,是有此事。”元顺帝想了想说,“龙舟造好了?” 朴不花说:“龙舟已经造好,现在内海泊着呢。” “好,”元顺帝说,“那就带朕前去观赏观赏。” 大都,内海。 近岸水面泊着一只龙舟,供奉少监塔思不花引元顺帝、哈麻、朴不花来到龙舟旁边。 朴不花惊喜地指着龙舟说:“圣上,你看那龙首,有眼,有口……那龙睛还一眨一眨的呢。” 哈麻说:“那龙爪,也会上下舞动。” “圣上你看,”朴不花说,“龙身还有回廊、帘棚、庑殿、暖阁……” “妙哉,妙哉,”哈麻称赞道,“这龙舟简直就是一座水上殿宇。” “嗯,”元顺帝大喜,说,“做的甚是奇巧。” 塔思不花急忙说:“是圣上的样式奇巧,龙舟全是仿照圣上的样式打造。” “龙舟首尾多长?”元顺帝问。 塔思不花说:“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内设暖阁两间,殿宇一座。” “嗯,”元顺帝点点头说,“甚合朕意,甚合朕意。” 哈麻说:“塔少监,圣上今日高兴,何不引圣上登上龙舟,在这内海游历一番。” 塔思不花面露难色说:“回禀圣上,这龙舟虽已造就,可摇桨之人尚未寻到。” “摇桨之人?”元顺帝问。 “正是,”塔思不花说,“圣上样式上龙舟配二十四名绿衣媛女摇桨,微臣一时未能寻到。” “这有何难?”元顺帝说,“朴公公,你从宫中差拨二十四名宫女来此摇桨。” 朴不花为难地说:“回圣上,宫里的女子多来自北方,皆不习水性,更别说摇桨了。” “皆不习水性……哦,”元顺帝有些失望,“如此说来,不止宫内,城内也难寻到摇桨之女子了。” “启禀圣上,”哈麻上前一步说,“臣能寻到摇桨之女子。” “哦?”元顺帝很是惊喜,问,“哈爱卿能寻到?” 哈麻说:“昨日地方进奉三十名江南女子,皆习水性,正好可用来摇桨。” “江南女子?”元顺帝问,“这些江南女子现在何处?” 哈麻说:“在城内馆舍。” “朴公公,快备车马,”元顺帝说,“接这三十名女子进宫。” “遵旨!”朴不花答道。 清宁殿前。中书省右丞脱脱急匆匆地向清宁殿走去,走到殿外台阶下,值守太监迎了上去。 “右丞大人步履匆匆,所为何事呀?”值守太监问。 “本大人有要事,须面见圣上。”脱脱说。 “真是不巧,”值守太监说,“圣上不在殿内。” “不在殿内?”脱脱笑了笑,迈步上了台阶,就往殿内硬闯。 “哎……哎,右丞大人,”值守太监急忙阻拦说,“小的还能骗你不成?圣上真的不在殿内。” “圣上现在何处?”脱脱问。 值守太监说:“圣上龙舟刚刚打造成,正在内海泛龙舟呢!” “此话当真?”脱脱问。 “小的哪敢骗大人您呢,”值守太监说,“大人今日还是别去面见圣上了,圣上正游得高兴,别扫了他的兴致!” “哦。”脱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 内海。水面,碧波盈盈,烟柳摇曳。龙舟两侧,二十四名绿衣女子一起挥臂划桨。碧波荡起,桨声咿呀,龙舟如在仙境中徐徐飘行。龙舟暖阁内,元顺帝坐在桌案后,哈麻、朴不花站于两侧。窗外划桨女子的倩影不时映入窗内,嬉笑吴语不时飞入暖阁,看得元顺帝如醉如痴。 元顺帝轻轻吟诵:“锦莲浮处水粼粼,风外香生袜底尘。荷叶荷裙相映色,闻歌不见采莲人。”(注:唐.何希尧 《操莲曲》) 哈麻在旁边附和:“圣上如今可是既闻莲歌,又见采莲人呀。” “呵呵呵呵。”元顺帝笑着说,“娉娉婷婷如碧荷婆娑,时时映入绮窗,此画境妙不可言。” “江南女子就是不同于北方,”哈麻说,“不光是身段窈窕多姿,吴音软语,更是温柔可人。” “嗯,”元顺帝说,“朕生于漠北,深感漠北之荒凉萧索,颇羡江南之富庶繁华,今朕居于京城,亦能享受江南之乐矣。” “可不是吗,”哈麻指着四周说,“这烟柳、花石、碧荷、画舫……哦,还有这些摇桨的女子。不是江南倒胜似江南。” “哈哈哈哈,”元顺帝大笑,说,“这些女子进奉得及时,甚合朕意。哎,哈爱卿,是何人替朕想得这么周详?朕要封赏。” “圣上封赏?”哈麻说,“圣上,此人不要封赏。” “哦?”元顺帝好奇地问,“此人不要封赏?” “嗯。”哈麻点点头说,“此人甘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不愿受任何封赏。” “哦?”元顺帝问,“那……那他想要什么?” “他要圣上宽恕其以往过错。”哈麻说。 “到底是哪位大人?”元顺帝问,“他有何过错?” 哈麻说:“不是哪位大人,此人乃方国珍。” “方国珍?”元顺帝变了脸色。 “圣上,方国珍虽有不可饶恕之过,可他也有功于我朝廷。”哈麻说。 “他有何功?”元顺帝问。 哈麻说:“如今我大都的粮草大半出自江浙,这粮草从江南运至京城,无论漕运还是海运,沿途匪患甚多,多亏方国珍暗中护送,不然,何能及京?” 元顺帝说:“方国珍出尔反尔,屡降屡叛,如此反复无常之人,朕如何再能宽恕?” 哈麻说:“方国珍虽出尔反尔,他屡次降而复反,也皆由情势所逼。” “为情势所逼就能有背朕之恩泽?”元顺帝问。 “圣上,方国珍虽然有背圣恩,可他并不像白莲妖寇,执意要推翻我大元。”哈麻说,“现如今各地贼寇猖獗,此处剿灭,彼处又起,朝廷之兵,顾及不暇。臣以为白莲妖寇为众寇之首,为害最甚,当集重兵围而灭之,其他贼寇可招而抚之,待白莲妖寇剿灭之后,再谋灭其他不迟。方国珍既甘愿为我所用,我为何不用,以寇制寇,何乐而不为?” 元顺帝思索片刻,说:“嗯,爱卿之言有些道理……那就允其归顺。” “圣上宽仁。”哈麻说。 官军击败了方国璋之后,把水寨移到了北环岛。岛屿岸边的船坞上有一艘俘获的义军巨舰,船舱内还留有焚烧的痕迹,工匠们正在紧张地修复。船坞两侧泊着一艘艘待维修的巨舰。刘基、白景亮并肩走向船坞旁,停了下来。 “没想到方国璋如此慷慨,竟送给你我如此厚重的大礼。”白景亮看着巨舰,高兴地说。 “呵呵,”刘基笑着说,“只是这些巨舰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一时不能为我所用。” “刘大人,你呀,收礼还挑挑拣拣,”白景亮笑着说,“他方国璋送礼的都没说什么,你倒挑剔起来了。呵呵……” “非我挑剔,”刘基说,“我是急着有用呀!” “是呀,水师正急需这些战船。”白景亮问,“全部修复还需多久?” “还需十余日。”刘基说。 “需再加派些工匠。”白景亮说。 刘基说:“新招募的工匠明日就可抵达。” “嗯,”白景亮点了点头,指着巨舰说,“这些战船能入水作战,你我在海上还有何惧?” 二人相视而笑。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二位大人,福建水师送来捷报。”传令军士说。 “哦,南环岛也传捷报了。”白景亮惊喜地接过文牒,看着看着,不觉读出声来,“……南环岛业已攻克,方国珉溃逃。好,好!刘大人,你来看看。” 白景亮递过文牒,刘基接过,看后,点了点头说:“三面环岛已攻克两面,如今只有西环岛尚在僵持。” “南环岛又传捷报,恐怕方国瑛已成惊弓之鸟,早已无心恋战。”白景亮说,“不日西环岛即可攻下。” 刘基说:“攻下西环岛,三路兵马齐发,直指方国珍巢穴。” 白景亮欣喜地说:“荡平方寇已是指日可待!” 又一名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二位大人,宫中内侍至我军寨。”传令军士说。 “宫中内侍……”白景亮转向刘基,问,“宫中内侍来我水寨做什么?” 刘基皱着眉说:“内侍不期而至,我有不祥之感?” “哦……”白景亮转向传令军士,问,“内侍现至何处?” “已至中军帐内。”传令军士说。 白景亮看了看刘基说:“走,去看看。” “嗯。”刘基点了点头说。 二人一起向中军帐走去。 内侍郭公公与一名小太监站在中军帐中,背对帐门,抬头仰视,有些趾高气扬。白景亮、刘基进入帐内。 “参见二位公公。”白景亮、刘基上前施礼。 郭公公头也不回,冰冷地说:“二位大人倒是逍遥呀,是看景去了,还是找乐去了?” “不知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恕罪。”白景亮说。 “你二人有何罪?”郭公公说,“都怪咱家来的不是时候,搅了二位大人的兴。” “公公责怪的是。”白景亮说连忙谢罪。 “咱家岂敢责怪二位大人?”郭公公说,“你们这些地方上的官,都成了精了,何曾把咱家放在眼里。咱家在此等了这么久,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白景亮道歉说:“只怪我二人怠慢,还望公公恕罪。” “哪能怪你二人,都怪咱家糊涂,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废话,说正经的吧。”郭公公:转过身说,“咱家今日前来,是为传达圣上旨意……” “传达圣上旨意?”刘基疑惑地问。 郭公公看了看刘基,沉下脸来说:“二位大人接旨。” 白景亮、刘基一起跪拜说:“白景亮(刘基)接旨。” 郭公公打开圣旨,宣读:“上天眷命,大元皇帝圣旨:台州路上下戮力平寇,忠勇可嘉。今诸寇震慑,天威已宣。宜施仁德,泽被四方,当允方氏俯首,息兵止戈,以求海疆可宁,惊澜永安。钦此!” “什么!”刘基大惊说,“允方寇俯首?” 白景亮说:“方寇为患数载,终有此机能平定方寇之乱,怎能就轻易将其放过?” 郭公公冷笑着说:“何为贼?何为寇?如今那方国珍已向朝廷示忠,朝廷不久即要封赏。方国珍即将与二位一样,为我大元臣子。” “朝廷还要封赏?”白景亮问。 “圣意如此,”郭公公说,“二位就撤回台州吧。” “此时撤兵等于放虎归山,必将后患无穷!”白景亮着急地说。 郭公公大怒,指着白景亮与刘基说:“莫非你等要抗旨不遵?” 白景亮、刘基无奈地相互望了望,说:“白景亮(刘基)遵旨。” 第115章 刘伯温直言上谏书 元顺帝盛怒削其职 台州水师、福建水师与戴珣的义勇陆续撤回。方国珍得到消息后并未显得格外兴奋,他独自坐在议事厅的书案后,面无表情。刘仁本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刘仁本说,“围困我的官军已经退去。” “哦,”方国珍淡淡地说,“全都退去了?” “已全都退去。”刘仁本说。 “哦。”方国珍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主帅,”刘仁本说,“官军退去,我义军转危为安,主帅该高兴才是,为何还闷闷不乐?” “唉,”方国珍叹了口气,看了看刘仁本说,“屈身失尊,换回官军退去,有何高兴之处呀?” 刘仁本低下头说:“怪我等不才,让主帅失尊。” “岂能怪先生?”方国珍说,“本帅心中烦闷,既非为将士不奋力拼杀,也非为谋士不竭尽其谋。” “那是为何?”刘仁本问。 “因……唉,”方国珍厌恶地说,“只想不到本帅与最痛恶之人走得愈来愈近。” “主帅痛恶之人……”刘仁本问,“是何许人?” “能有何人?”方国珍说,“主帅最痛恶之人正是哈麻之流。” “哈麻?”刘仁本不解地说,“此次我义军摆脱危局,多亏哈麻大人尽力周旋,主帅为何……痛恶哈麻大人?” 方国珍说:“若非此等污吏,你我何至于漂落此至荒岛?” “嗯,”刘仁本点了点头说,“主帅虽为义而举事,倒也是因污吏与奸人所逼。” “本帅平生所最痛恶者即污吏与奸人。”方国珍说,“可想不到,我……我竟与奸人哈麻走到了一起。” “主帅并非是与奸人同道,”刘仁本劝解说,“只是情不得已,用其之利。” “想当初我方国珍率众兄弟举事,杀贪官,除污吏,四乡之民一呼而百应。”方国珍说,“可如今,我竟和贪官污吏沆瀣一气,四乡之民该会如何看我方国珍……” “非主帅甘愿如此,”刘仁本说,“只怪那刘伯温将我义军逼入绝境,我不得不如此。” “刘伯温……刘伯温,我曾鄙视此人,以其满腹才学竟侍奉异族。”方国珍说,“可我……为使其退兵,竟行贿于异族污吏哈麻!” “主帅何必为此事自责,”刘仁本说,“当用之时,则用之。成大事者,何拘于小节?” “虽说如此,我心有不安。”方国珍说。 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微笑不语。 白景亮和刘基退回台州。 总管府。刘基与白景亮在凉亭内的石几前相对而坐。 刘基说:“澄江之战,方寇诱杀了泰不华大人。圣上震怒,决意除掉方寇这一大患。不曾想,仅时隔一年有余,竟又准许方寇归顺。” 白景亮说:“泰大人乃圣上之爱臣,听说泰大人殉难,圣上悲伤数日。” “如此之痛,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弥合。”刘基说。 “圣上心中之伤痛不会这么快就弥合。”白景亮说,“此次招降方国珍,决非圣上本意。” “我也知道此事定是奸人从中作祟,”刘基说,“可满朝文武大臣呢,为何无人秉持正义,莫非都已把泰大人殉难之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哈麻把持朝政数载,”白景亮说,“秉直之言恐难传至圣上耳中。” 刘基憎恶地说:“想不到方国珍竟与奸人哈麻暗中相通。” 白景亮说:“方国珍载满船珍宝入京,哈麻悉数受之。听说,方国珍还挑选三十名绝色江浙女子献于宫内,为圣上所制龙舟划桨撑舵。” “贼寇也当有几分血性,想不到方国珍竟一身媚骨!”刘基说:“此贼我定除之,不然就会贻害无穷。” 白景亮说:“方国珍已经归降,刘大人还如何除之?” 刘基奋然而起,说:“我当上书朝廷!” “刘大人,你……”白景亮担忧地说,“你……你是要朝廷收回成命?” “我要直陈利害,方国珍可诛而不可赦!”刘基说。 “有旨不遵已是死罪,”白景亮说,“你……你竟要圣上收回圣旨……刘大人,你有几条性命?” 刘基说:“圣上受奸人蒙蔽,臣子不能明之,留命何用?” 白景亮说:“刘大人,听我一劝……” “泰大人、樊大人皆不惜命,刘基我又何惜之?”刘基转身离去。 “刘大人……” 白景亮追了两步,刘基头也不回。 “唉!”白景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杭州,左丞府书房。 江浙行省左丞帖里帖木耳坐在书案后,手执刘基上的《平寇谏议疏》正细细览读,幕僚静静地站于身后。帖里帖木耳看后击案称赞。 “妙绝,妙绝!”帖里帖木耳说,“刘伯温大人之谏疏切中浙东匪患之要害,所谏之言皆为治安之良策。” 幕僚说:“刘大人本浙东之士,对匪患有切肤之痛,对平寇又有独特之术,实为朝廷难得之才。” 帖里帖木耳说:“刘大人运筹数月,终有机会剿除浙东匪患,可朝廷又忽然降旨,允许方国珍归降,不知朝廷这是在作何文章。” “对方寇之患该用何策,是诛杀是招降,朝廷内历来颇有争议。”幕僚说,“此番又是主招降一方占了上风。” “朝廷如此摇摆不定,地方该何去何从?”帖里帖木耳说,“当下乃铲除方寇之绝佳时机,不可错过!” “可朝廷圣旨已下,覆水难以收回……”幕僚说。 “已顾不得这许多。”帖里帖木耳递过《平寇谏议疏》说,“先生速去安排驿丞,将刘大人之谏疏火速呈与朝廷。” “是,大人。”幕僚接过《平寇谏议疏》,转身离开。 “慢!” 幕僚刚要离开书,帖里帖木耳又把他喊住。 幕僚转回身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帖里帖木耳说:“刘大人官微言轻,恐朝廷不纳其言,本官当与其联名上书!” 幕僚递过《平寇谏议疏》,帖里帖木耳接过《平寇谏议疏》,打开,在落款处署上“江浙行省左丞帖里帖木耳”。 青田,武阳村。祠堂内的神龛前摆着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支香,香烟袅袅升起。刘基母亲、夫人富氏、陈氏跪在神龛前祈祷。檀香已慢慢燃尽,香炉中落满厚厚的香灰。刘基富大夫人氏、二夫人陈氏扶刘基母亲慢慢起身,走出祠堂。 刘基母亲问:“近日怎么没听到我儿伯温的消息呀?” “伯温好得很呢,”刘基大夫人富氏说,“他闲居台州,多日无事,我与妹妹也就没拿他的消息来烦您。” “好得很呢?”刘基母亲说:“还想蒙我,看看你二人的脸色,为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富氏与陈氏对视了一眼,说:“娘,你都知道了?” “为娘年纪大了,”刘基母亲说,“耳虽不聪了,可眼还明着呢,什么看不出来?” 陈氏说:“不是我与姐姐故意瞒着娘,是怕娘为伯温担心。” “为娘知道你二人是为我着想,”刘基母亲说,“可我什么事没经历过,说吧,伯温怎么了?” 富氏说:“伯温联合数路人马,围剿方寇,眼看就要功成,可朝廷突然降下圣旨,招降方寇,令伯温撤回台州。” “哦……”刘基母亲说,“天数如此,那方国珍虽为患一方,可毕竟穷苦出身,天未绝之,人其奈何?” “娘说的是,”富氏说,“天未绝之,人又能如何?” “伯温年少时,独自在门外嬉戏,有一仙士路过,观其相,说,此儿日后必成大器。”刘基母亲说,“为娘听后满心欢喜,那仙士又说,虽成大器,可命多坎坷。伯温仕途果如那仙士所言。” 陈氏说:“仙士也只是信口一说,娘不必记在心上。” “为娘经历的多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了。”刘基母说,“你二人要多担待些,伯温在外不易,不可再以琐事令他分心。” 富氏、陈氏一起说:“娘请放心。” “嗯。”刘基母亲点了点头。 大都,皇宫大明殿。 元顺帝坐于龙椅之上,手执刘基、帖里帖木耳联名所上的《平寇谏议疏》细细览读。龙案前,文武众臣各立于两侧。殿内,寂然无声,众大臣的目光都紧张地注视着元顺帝。 元顺帝忽然把刘基的上书揉着一团,狠狠地摔在龙案前,说:“好个刘伯温,一七品都事,竟敢有违圣旨!” 孛罗帖木儿出班启奏说:“那刘伯温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打了几场胜仗,狂妄至极!” 旁边一大臣也急忙附和:“这分明是藐视圣上,目无朝廷,其罪当诛!” 脱脱侧目看了看二人,冷冷一笑。 另一大臣也上前一步说:“此人滥用手中兵权,妄兴杀伐,有伤圣上好生之仁,当治其罪!” 勃罗帖木儿说:“据臣所知,刘伯温在江浙一贯擅作威福,恣意妄为,无人能敛之。此人只不过是一南人,因圣上惜才,给以擢用,他竟然如此骄纵,此乃寇贼不如!若不治罪,必更肆无忌惮!” …… 宣政院使哈麻看着群臣激愤,露出几分得意。 元顺帝看了看哈麻问:“哈麻大人,以你看来,此事如何处置?” “若如方才几位大人所言,刘伯温只是有些骄纵也还罢了。”哈麻说,“可此人已手握重兵。一南人,手握重兵,且有几分谋略,若生异心,何人能制?以臣之见,当以抗旨不遵之罪治之,永绝后患!” 御史陈思谦上前几步,跪在龙书案前,不住地叩首。 “启禀圣上……”陈思谦说,“不可听信几位大人之言……” 元顺帝看了看陈思谦问:“陈大人,你有何话要说?” “臣甘愿以性命保奏,”陈思谦说:“刘伯温虽然冒犯龙颜,可其所言句句是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并无异心,臣恳求圣上恕刘伯温之罪……” 元顺帝看了看右丞脱脱,问:“脱脱大人,你看呢?” “启禀圣上,”脱脱出班启奏,“臣以为御史大人言之有理,刘伯温不足治以重罪。” 元顺帝问:“为何不治以重罪?” 脱脱说:“刘伯温虽为南人,可对朝廷忠心耿耿。方寇作乱,刘伯温应朝廷之诏,筑城御寇,屡建功勋。若以直言获罪,恐天下不服。况方寇屡降屡叛,反复无常,若无刘伯温,何人还能制之?” “嗯,”元顺帝点了点头说,“脱脱大人言之有理,可刘伯温也太过狂妄,若不惩戒,世人岂不皆效仿之?” “圣上宽仁!”哈麻说,“那就削去刘伯温兵权,将其流放于漠北。” 元顺帝问:“脱脱大人,你以为哈麻大人处置如何?” “削其兵权可以,流放于漠北不可。”脱脱说,“若刘伯温离开江浙,方寇无人能制,会恣意为患。” 元顺帝说:“那就将刘伯温羁管于绍兴,既给予惩戒,又给方国珍以震慑。” 众臣一齐叩拜:“圣上英明!” 哈麻说:“还有那位联名的帖里帖木耳呢?” 元顺帝说:“革去其江浙行省左丞之职!哈麻大人,你去拟诏吧。” “遵旨!”哈麻看了看脱脱,奸邪地一笑。 台州,刘基府。 客厅有些凌乱,桌案上放着圣旨,半卷着,“大元皇帝圣旨”几个字很刺眼。宣旨太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刘基脑海中回荡:“……江浙行省都事刘基,擅作威福,妄议杀伐,有伤圣上之仁德。现革去其都事之职,付有司施以羁管……” 刘基盯着桌案上的圣旨,目光呆滞,许久,许久,他才把目光移开,慢慢走到屈原画像前。 刘基自言自语:刘基我少时不明,先生诗中为何多感慨惆怅,如今我明矣。 (吟诵) …… 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 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 (屈原《楚辞·远游》 (自语)先生郁结无人语,我之郁结又该与谁语?(无奈地笑)贼寇皆冠缨,英俊沉于下潦。少时轻狂,自诩匡时济世,不曾想命运如此多舛,世事如此多艰。我曾不明先生为何举身赴于汨罗江,如今我明矣,“遭沉浊而污秽”,何若赴于清江?泰不华已追先生而去,樊执敬亦追先生而去,刘基我为何不随先生而去? 刘基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剑,举向脖颈…… 第116章 刘伯温举剑欲自刎 方国珍得意拒官服 叶安、苏晴儿走进客厅,发现刘基手中的宝剑正举向脖颈,二人大为吃惊。叶安急忙扑过去,死死攥住刘基的手腕,一边夺剑一边哭喊:“老爷……老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叔父……”苏晴儿惊愕地看着刘基,跪地哀求,“叔父,不可呀……” 刘基淡然地说:“老爷存于世上,还有何用……” “老爷,不就是一七品都事么……”叶安哭着说,“老爷……这官革去就革去了,天天劳神费心的,有何可做之处,还不如回青田享几天清福呢!” “叔父,”苏晴儿哭泣着说,“每次晴儿想不开,都是叔你你来解劝,叔父你……你怎会也想不开呢!” “志不能酬,存世何益?”刘基挣扎着举剑,叶安死死攥住刘基的手腕。 “小的愚钝,不懂什么志不志的,”叶安说,“老爷,你即便不为自身着想,也该为太夫人着想呀,你出来为官,太夫人天天在祠堂为你祈求平安,你若走了,太夫人还有何依靠?” “叶安说的对,”苏晴儿啜泣着说,“叔父,你不为自身着想,也该为祖母着想呀,她老人家虽嘴上不说,可天天盼着你平安回家呢。” 刘基目光迟疑,紧握剑把的手也松动了一下,叶安趁机夺下宝剑。刘基怔怔地四下望了望,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海岛,义军议事厅。方国珍坐在帅案后,刘仁本坐于一侧。 “台州城内传来消息,刘伯温已被革职。”刘仁本说。 “刘伯温被革职?”方国珍不敢相信,“不会吧……刘伯温处心积虑替朝廷谋划,来对付我我义军,他怎能会被革职?” “千真万确,”刘仁本说,“朝廷诏书已下。” “果真如此,我义军无忧矣!”方国珍喜出望外,问,“哎……先生,那刘伯温因何被革职?” “朝廷本已下诏允我义军归顺,可刘伯温上书直谏,欲令朝廷收回诏书。”刘仁本说,“如此行事……朝廷岂不惩处?” “诏书已下,岂能收回?”方国珍摇了摇头,“这刘伯温……” “听说刘伯温接到革职诏书后极度失落,几欲自刎。”刘仁本说。 “刘伯温死心塌地效命于朝廷,为对付我义军可谓是舍身弃命,非但没得到丝毫封赏,反遭革职,他怎能不失落?”方国珍冷冷一笑,“恐怕刘伯温做梦也未曾想到朝廷会如此对他。” 刘仁本笑了笑说:“他甘愿为之,又能怪与何人?” “都说刘伯温料事如神,”方国珍说,“如此结局,他竟未料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刘仁本说,“朝廷内部诡谲变幻,深不可测,刘伯温如何能料到?” “智者……”方国珍微微一笑说,“以本帅来看,能称为智者,非他刘伯温,而是先生你。” “主帅过奖,”刘仁本说,“仁本何能,堪称智者?刘伯温之谋略十分,仁本不过其一。” 方国珍笑着说:“那……为何刘伯温一次次施计,都被先生你轻易化解?” “只不过……”刘仁本面露愧色,说,“只不过那刘伯温只肯用谋,不屑用人事……他哪里晓得,你我三分人事足胜他十分谋略。” “成大事者,何拘于小节!”方国珍说,“都说刘伯温谋略过人,以我看来,常人不如……” “要说用兵之道,那刘伯温确实无人能及,要说为官之道么……”刘仁本笑着说,“嘿嘿,确实如主帅所言。” 方国珍也微微一笑:“呵呵。” 刘仁本说:“京城内探使传来消息说,本来圣上欲将刘伯温流放于漠北,脱脱进言,将其羁管于绍兴,既给其以惩戒,又可给我义军以震慑。” “都说胡儿无谋,果然不假。哈哈哈……”方国珍大笑说,“有功之臣,朝廷竟然如此处置,还怎能令我对其敬而惧之?” 刘仁本也大笑:“哈哈哈……” 传令士兵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传令士兵禀报,“官府已差人将官服送到,请主帅前去试衣。”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说:“先生你看,刘伯温已被革职,这官服合不合适,该由你我说了算吧,何须再试?” 刘仁本会意,转向传令军士说:“去回送官服的差吏,就说:主帅说了,这官服,先放这,合不合适,过两天,主帅想好了再说。” “是。”传令士兵离开。 方国珍、刘仁本相视而笑。 一江秋水,盈盈碧透。一只竹篷船推开碧波,徐徐划行。刘基离开台州,前往绍兴。刘基站在船头,静静地望着前方,目光有些落寞。叶安、苏晴儿站在他身后。两岸丛丛修竹,芦花飘飞。 处州,万户府。书房内,石抹宜孙坐于书案后,叶琛、章溢坐于两侧。 “台州那边有何消息?”石抹宜孙问。 叶琛说:“伯温先生离开后台州后,白大人独撑危局。不过方国珍刚归顺,暂不会登岸侵扰。” 章溢说:“方国珍对台州、温州垂涎已久,对其下手是早晚之事。还须奏请朝廷,早加防范。” 石抹宜孙说:“伯温先生遭黜免,何人还能制之?方国珍已有恃无恐。” “是呀,”叶琛说,“据说朝廷赐其官服时,方国珍置差官而不顾,拒不易服,甚为倨傲。” “一煮卤贩盐之徒,与奸商无二,何来诚信!”石抹宜孙说,“朝廷不该一再纵容之。” 章溢说:“伯温先生剿寇有功反被黜免,朝廷如此处置对其打击太甚。” 石抹宜孙说:“朝廷此举不仅是伤害了伯温先生,也伤了天下士子之心。” 叶琛说:“自白莲寇作乱以来,慷慨赴命者多为士子:颍州李黼,拒徐寿辉寇遭乱箭射杀于巷中;祁州李齐,拒张士诚寇被捶杀于庭内;台州泰不华,拒方国珍寇被诱杀于舟中……” 章溢说:“此三人皆殿试魁首,堪为天下士子之楷模,泰不华殁于澄江,李黼陨于九江,李齐殉于高邮,皆为国赴难,不负其所学。” “是呀,”石抹宜孙不觉起身,来回踱步,感慨地说,“哪朝士子有如我朝士子之壮烈?可朝廷屡屡伤天下士子之心!” “对付此三寇,朝廷不该左右摇摆。”叶琛说,“蕲州徐寿辉、泰州张士诚、黄岩方国珍,此三寇不同于那种穷途末路,铤而走险之徒,古来盗寇尚知‘义信’二字。此三寇皆商贾出身,长于投机钻营,精于行贿谋利,奸邪手段无所不用。” “朝廷之中何人不识三寇之面目?”石抹宜孙说,“可奸佞之臣为一己之利,甘纳其财,乐为其言。” 章溢说:“奸邪之臣因利为朋,正直之士倍受其害。” “唉!”石抹宜孙长叹一声,忽然停下脚步问,“伯温先生是否已至绍兴?” 叶琛说:“已至绍兴多日。” “伯温先生现居于何处?”石抹宜孙问。 叶琛说:“暂寓居于绍兴城之南郊‘南园’内。” 石抹宜孙担心地说:“伯温先生被褫夺了兵权,身边没有军士守护,不知是否安全。” “方寇之势尚不能及于绍兴,伯温先生安全倒不是问题。”叶琛说,“只是伯温先生为人耿直,恐遭地方官吏刁难。” 石抹宜孙说:“绍兴路达鲁花赤九十子阳是我挚友,叶先生,你代我修书一封,请他加以关照。” “是,大人。”叶琛答道。 绍兴城内,青石板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摊铺上摆满各式商品和山货,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刘基随着人流慢慢前行,叶安、苏晴儿一左一右跟随。 “绍兴好热闹呀,”苏晴儿说,“比温州、台州还热闹!” 刘基说:“浙东各路府本来都是这般热闹,近年因匪患之祸,其他各路府才慢慢凋敝。” “方寇未到过绍兴?”叶安问。 “不仅方寇未到过,其他各路贼寇也未来滋扰。”刘基说。 “街市这般繁华,百姓这般安逸,没有匪患多好!”苏晴儿说。 “是呀,”叶安说,“浙东各路若都像绍兴这般平安,老爷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刘基笑了笑说:“若天下都这般富庶平安,老爷我就退居青田,着书赋诗,对弈品茗。” “老爷,先不管天下如何,”叶安说,“这绍兴倒是一安静之处,老爷你就享几天清福,邀三五好友,对弈品茗。” “是呀,叔父,”苏晴儿说,“叶安说的不错,叔父你就放下琐事,清闲几天。” “呵呵。”刘基笑着说,“叔父我如今确实是无官一身轻,清闲得很呢。” 叶安、苏晴儿一同开心地笑:“呵呵……” 三人继续前行,来到一个街角。墙上挂着几幅梅花图,无人问津,卖画的书僮在一旁打起了盹。刘基一行三人经过街角,发现了画摊。 苏晴儿指着画摊说:“叔父,你看,那几幅梅花好像是梅花屋主王冕先生所画。” “嗯,”刘基停下,看了看说,“确实出自元章先生(注:王冕,字元章)之手笔,看来梅花屋主又有断炊之虞了。” 苏晴儿不解地地问:“王冕先生的梅花,多少人是持重金求之不得,为何挂在那里却无人问津?” 刘基笑了笑说:“走,去看看。” 三人来到画前观看,只见几幅梅花都无款识。 叶安指着画说:“怪不得无人来买,这几幅画都忘了落款了。” 苏晴儿说:“落款岂有忘了的,或许故意如此吧。” “晴儿说的对,”刘基说,“是元章先生故意未加款识。” 叶安不解地问:“那……为何呀?” 刘基说:“元章先生一贯清高,且惜名如金,宁肯忍饥挨饿,也不肯污了名声。” 叶安、苏晴儿敬佩地点头说:“哦,这样呀。” “晴儿,取笔来。”刘基说,“叔父要助他一助。” “嗯。” 苏晴儿取出笔砚,刘基提笔,在画的左首空白处书写: 三鸟翩翩海上来,一双飞去入瑶台。 可怜铩羽空山里,独立寒枝怨野梅。 ( 明.刘基《题梅花小禽图》) 书僮从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刘基,走了过来。 “先生,你是想买画吗?”书僮问。 刘基看了看书僮,笑了笑说:“我不买画,我是想帮你卖画。” “帮我卖画?”书僮迷惑不解,他看了看刘基,又看了看画,忽然发现刘基的题诗,大惊说,“好呀先生,还说帮我卖画呢,你……你把我家先生的画都弄污了,这……这还如何卖得出去呀!(哭)呜……呜……,我今天一幅画还没卖出去呢……呜……” 刘基逗书僮说:“那怎么办呢,这字我都题上了,也涂不去了啊。” “要不然,”书僮擦掉眼泪,眼珠一转说,“先生……你把这幅画买去……” 刘基继续逗书僮说:“可我不需要这画呀。” “不买……你弄污了,你不买……”书僮大哭,“呜……”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刘基笑着掏出一两银子在书僮眼前晃了晃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一两银子先押在你这儿,等会儿你这画若卖掉了呢,这银子就还我,若卖不掉呢,这银子就不还了,算我赔你的画资,如何?” “好,好。”书僮破涕为笑,接过银子,忽又想起什么,说,“等会儿画卖掉了,我到哪还你呢?” 刘基说:“到你先生家还,我正要去拜访你家先生。” 书僮说:“好,好!” 鉴湖畔,梅花林中掩着几间草屋,那正是王冕居住的草屋。 王冕正在灶间煮饭,揭开锅盖,锅里煮着青菜,他拿起身旁的米袋往锅里抖了抖,未抖出一粒米来。他看了看空空的米袋,摇了摇头,又把米袋撂在了一旁,走出灶间。 草屋外,两株梅树,外围一堵矮墙。 王冕看了看天,日已正午。 王冕自言自语:都这时辰了,书僮还未回来,也不知画可曾卖掉一幅。 第117章 街头助王元章卖画 草屋遇施耐庵寻友 街角,王冕画前围满了人,文士、商人、乡绅……吵吵嚷嚷,争着买画。 一位文士指着画说:“题诗那幅,1两银子,我要了。” 旁边的商人说:“2两,我出2两,小兄弟,我要了。” 另一文士说:“3两,小兄弟,我出3两。” …… 街道上,施耐庵独自一人慢慢前行,看见街角人声鼎沸,他走了过来观看。 书僮看着众人竞相出高价,一时不知所措。 施耐庵挤到人群中,眼光聚焦到画中刘基的落款上,笔墨尚未干。 众人还在争着出价。 一辆马车来到街角,停了下来。帷帘拉开,车上的乡绅露出半张脸。跟随的家丁赶忙走到车窗旁。 乡绅问:“前面吵吵嚷嚷,所为何事呀?” “回老爷,”家丁说,“那些人正争着买画呢。” “买画?”乡绅问,“什么画,围了这么多人?” 家丁说:“听说是王冕先生的画,刘伯温大人题的诗。” “哦,快扶老爷我下车看看。” 乡绅在家丁的搀扶下下车,走进人群。众人还在竞价。 一名商人说:“4两,我出4两,小兄弟,画给我。” 另一商人说:“5两,小兄弟,我出5两,这画我要了。” …… 乡绅拨开众人,走到画前,拿扇子指着画说:“这3幅,全要了。” 家丁走过去,取下画,卷起。 “20两,小兄弟,这3幅画,老爷我全要了。”乡绅转向书僮说,取出20两银子,放在书僮手中,扇子一挥,带家丁离开。 家丁问:“老爷,怎么连价也不讲,上来就给20两银子,这画能值这么多?” “你懂什么,”乡绅说,“元章先生的画,伯温先生的字,皆可遇而不可求,何况二者集于一幅画中。” 家丁说:“听老爷这么说,这画还不止值20两。” “呵呵。”乡绅笑着说,“再加个20两也值。” 家丁说:“小的是开了眼了。” “可笑那些浅薄之人,还那里一两一两的讲价。”乡绅得意地笑了笑,“呵呵。” 施耐庵看众人散去,也离开了街角,向鉴湖方向走去。渡过鉴湖,湖畔是一片梅林。林中,小路蜿蜒。施耐庵沿着小路向王冕的草屋走去。 鉴湖畔,王冕草屋。 王冕站在院内,隔着矮墙向远处眺望,自言自语:这书僮,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唉!王冕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刘基、叶安、苏晴儿三人出现在矮墙外。 王冕十分惊喜地喊:“伯温弟?” 刘基进入院内,施礼:“弟见过元章兄。” 王冕迎上去,问:“伯温弟,你……你怎么来了?” 刘基说:“弟遭解职,沦落于此,特来向元章兄讨一瓢饮。” 王冕惊讶地问:“伯温弟遭解职?” “嗯。”刘基点了点头。 “好,好,”王冕高兴地说,“解职最好。” “好?”刘基看着王冕,说,“弟遭解职,兄竟称好?” “为兄曾劝你辞官归田,你执意不肯,如今剿寇有功反遭解职,弟该信为兄之言了吧。”王冕说,“好,好,弟遭解职,从此无忧,为兄当然称好。” 刘基笑着说:“元章兄果然心宽。” “非是为兄心宽,”王冕说,“伯温弟束于樊笼,为兄终日提心吊胆,如今你离了那是非之地,为兄着实欣喜。伯温弟请到屋内一叙。” 刘基看见院中的石几说:“还是这院中敞亮,你我就在此一叙。” 王冕说:“嗯,请!” 刘基、王冕来到院中石几旁坐下,叶安、苏晴儿站在刘基身后。 刘基说:“方才见兄庐上炊烟升起,想必丰餐已熟,那弟今日就在此叨扰了。” 王冕为难地说,“伯温弟光临,当盛情款待,怎奈为兄……伯温弟,你料事如神,当知为兄此时窘迫……” 刘基装模作样,掐指卜算,突然变了脸色说:“元章兄,好不厚道。据弟所算,兄刚好交一财运,为何连一杯羹也不肯施舍与弟呢?” “交一财运……”王冕迷惑不解地问,“为兄何时交过财运?” 这时书僮从院外跑了回来,边跑边喊:“先生,先生……”。 刘基笑了笑说:“财运至矣。” 书僮跑进院内,来到王冕面前。 “何事?”王冕问书僮,“一惊一乍的,好无体统。” “先生,发财了,发财了……”书僮忽然发现了刘基,惊讶地说,“先生……” 刘基向书僮微微一笑。 王冕看着书僮,生气地说:“越来越没正经!” “先生,真的发财了,你看……”书僮掏出银子。 “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王冕问。 书僮说:“先生的画……” “胡说,”王冕一脸愠色,“那几张画如何能卖得这么多银子?” “本来画是无人问津,”书僮指着刘基说,“可这位先生题了诗,众人就争相出高价。” “伯温弟……”王冕转向刘基笑着说,“怪不得伯温弟说为兄交财运呢,原来你……” “先生,还给你。”书僮走到刘基面前,掏出一两银子给刘基。 “小僮,你这是何意呀?”刘基问。 书僮说:“画已卖掉,先生所押的银子当还给先生。” 刘基说:“这1两银子是你的了。” “不,先生所押的当还先生。”书僮执意要还。 刘基说:“就当给你的奖赏了。” 书僮说:“未替先生做事,不该受先生奖赏。” 刘基笑着说:“就为你的诚实,赏你,行吧?” 书僮想了想,点头说:“嗯,谢先生。” 众人一齐大笑:“呵呵呵呵。” 刘基转向王冕,笑着说:“元章兄已有了银子,已熟之餐,该施与弟一碗了吧。” 王冕笑着说:“不瞒伯温弟,已熟之餐只有菜羹,如何以之待客?兄就借弟所馈之银请弟到城里小叙,如何?” “不必再到城里,你有菜羹,”刘基取出酒囊说,“我有薄酒,足矣。” 这时墙外传来一个声音:“梅花屋主,有酒为何不约我饮?” 王冕惊喜地说:“伯温,你师兄至矣!” “师兄?”刘基不解地问,“哪位师兄?” 刘基、王冕二人起身一起向院门望去,只见施耐庵走了进来。 刘基惊喜地说:“耐庵兄?” 施耐庵说:“伯温弟果然在此。” 刘基上前施礼:“伯温拜见师兄。” 施耐庵急忙还礼说:“师弟多礼了。” 刘基说:“听说耐庵兄闲居平江(注:今江苏苏州),如何到了此地?” “为追寻恩师郑复初先生入仕之踪迹,兄已来绍兴多日,”施耐庵说,“方才于街头见到元章兄之画,伯温师弟之诗,料知伯温弟必在此,便一路寻来。” 刘基说:“恩师郑先生初入仕便居绍兴,无奈屡受排挤。” “多亏郑先生辞官开馆讲经,不然哪来的你二人同榜高中呢!”王冕说,“今日郑先生两位高徒齐聚寒舍,真乃元章之幸。二位坐,坐。” 三人坐于石几旁。 施耐庵说:“恩师博学望重,无人能及。唉,伯温弟为何到此?” 刘基叹息说:“弟遭朝廷解职,沦落至此。” “好,好!”施耐庵说。 “师兄也称好?”刘基惊异地说,“伯温遭朝廷解职,一日竟有二人称好。” “不止我二人称好,”王冕说,“若有其他好友至此,还会称好。” “伯温弟修洁之躯就不该去趟那一池污水,”施耐庵说,“如今能全身脱于污池,岂不值得庆幸?” “师兄也如此说?”刘基问。 施耐庵说:“为兄殿试中榜,也曾欲伸大志,救世济时,可履职钱塘县尹之后,大梦方醒,元人达鲁花赤处处掣肘,步步刁难,何谈伸平生之志?” 王冕说:“自仁宗帝重启科考以来,已开殿试十一场,中榜者我江南士子居多,可朝廷对我江南士子多有猜忌,宁肯弃之也不委以重用。” 施耐庵说:“休要再提及这些不开心之事,今日与伯温弟再聚,当开怀畅饮才是。” “耐庵弟说的是,今日当开怀畅饮。”王冕转向书僮说,“童儿,取酒具来。” 叶安说:“还是我去取吧。” 苏晴儿也说:“哦,还有菜羹,也一道取来。” 叶安、苏晴儿和书僮向灶房走去。 青田,武阳村。刘基刘二夫人陈氏房间。窗下是一张妆台,妆台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陈氏坐在妆台旁正一针一线地缝制衣裳。缝了几针,停下,向窗外望了望,好像有什么心事。窗外静悄悄地,唯有几片霜叶空中飘落。陈氏低下头,继续缝制衣裳…… 窗外响起脚步声,陈升低头从窗前走过。陈氏停下手中的针线,喊了两声:“陈升,陈升……” 陈升停下,走进陈氏房间问:“夫人,你有事吩咐?” “陈升,这几日你为何总躲着我呀?”陈氏问,“你是不是有事要瞒着我?” “夫人,看你说的,”陈升说,“小的哪敢呀,这几天庄里事忙,小的没顾得上来请安。” “陈升,你也学会油嘴滑舌的了。”陈氏说,“我都听说了,老爷又被革职了。” “夫人,”陈升惊讶地问,“你……你已经知道了?” 陈氏说:“不光是我知道了,老夫人也都知道了。” “这些个下人!”陈升恼怒地说,“小的生怕惊着老夫人,挨个训了,他们还敢多嘴多舌的,等我查出是哪个多嘴,看不撕烂他的嘴!” “算了,算了,”陈氏说,“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 “夫人你甭担心,老爷在台州功德显赫,百姓谁不知道?”陈升说,“老爷这次是遭小人诬陷了,朝廷定会有清正的大臣替老爷申冤,要不了几日,老爷定会官复原职。”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宽慰我,”陈氏说,“我不求老爷做什么高官,复不复原职无所谓,只要老爷平安无事就好。唉,听说老爷到绍兴了?” “嗯,”陈升说,“已到绍兴好几日了。” “老爷安顿在何处?”陈氏问。 “老爷住在绍兴大户王实原家的宅院里。”陈升说,“夫人你放心,绍兴是个休养的好地方,有山有水的,还没有匪患,老爷也该清静清静了。” 陈氏忧心忡忡地说:“绍兴地方是不错,只是离家又远些了。” 陈升说:“老爷离家远些也无妨,离会稽近呀。” “也是,”陈氏眉头忽然舒展,说,“老爷的内弟富臻就在会稽,倒是离得挺近的。” 陈升说:“那富家也是名门望族,老爷之内弟富臻又是会稽名士,老爷在绍兴不会受半点委屈的。” “嗯,”陈氏长舒一口气说,“听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 绍兴,南园。 茂密的青竹,清幽的小径。刘基内弟富臻与公子富思遥穿过竹林的曲径,来到刘基院门前,他扣了两下门环,院门打开,叶安出现在门内。 叶安惊喜地说:“富老爷!” 富臻问:“叶安,你家老爷可在府内?” “在,在,快请进。”叶安点点头,转身向院内喊,“老爷,富老爷来了,富老爷来了。” 富臻、富思遥随叶安向院内走去。刘基、苏晴儿从客厅走了出来。 富臻上前施礼:“富臻拜见姐夫。” “富臻,你怎么来了?”刘基问。 “听说姐夫来绍兴了,我来看看。”富臻说。 “岳父大人身体还好吧?”刘基问。 “他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富臻说。 刘基指着富思遥问:“是侄儿思遥吧,长这么高了。” 富思遥说:“姑父多年都没见到我,该不认识思遥了吧。” “岂能不认得?”刘基说,“虽然长高了不少,可面相还是那面相。哎,书读得怎样了?明年可是开科场之年,侄儿是否已做足了蟾宫折桂的准备呀?” 富思遥眉头一蹙,说:“姑父怎么也提及此事呀,思遥就是在家听烦了,才跑到姑父这儿散心呢。” “哦,呵呵……”刘基笑着说,“好,不提了,不提了。” 众人一同大笑。 “姑父,这园子挺大的,”富思遥看了看四周说,“我三人到园中看看,你与父亲聊正事。” 刘基问:“还未进屋就要出去?” 富思遥说:“思遥在此呢还妨碍二位长辈闲叙,思遥出去走走,二位长辈叙得尽兴,我三人也玩得开心,岂不是两全齐美?” “嗯,说得有理。”刘基大笑,“呵呵呵呵。” 富臻说:“姐夫,就随他去吧。” “嗯,好吧。”刘基转向叶安和苏晴儿说,“叶安、晴儿,带思遥到园中走走。” 叶安、苏晴儿一起答道:“好的,老爷(叔父)。” 叶安、苏晴儿带着富思遥,三人一齐向院外走去。 富臻看着富思遥的背影,叹息说:“唉。想我富氏也曾是簪缨之家,先祖乃前朝名相(注:富氏先祖富弼,北宋名相),前朝、当朝科举登第者不可胜数。可到思遥……他……他竟无心于功名。” “思遥甚是聪慧,只是受世风浸染。”刘基说,“慢慢劝导,不可操之过急。” 富臻说:“姐夫说的是。” “富臻,请进屋坐。”刘基说。 “姐夫请。”富臻说。 二人走进客厅。 第118章 宴集上刘基施法求雨 争执中叶安委屈迎剑 园中,青竹万竿,修颀挺拔,葱绿青翠。富思遥、苏晴儿、叶安三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缓步而行。 富思遥沉醉于满眼绿色,吟诵:“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注:唐.刘禹锡《庭竹》)” 苏晴儿笑着说:“富公子是以‘依依君子’自比呀。” 富思遥说:“我哪里是自比,只不过睹物生性,随口吟出刘梦得(注:刘禹锡,字梦得)之句。” 苏晴儿说:“刘梦得宦途坎坷,诗却有几分豪气。不过要说写竹,梦得之诗不够细致,不如杜甫‘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注:唐.杜甫《题刘秀才新竹》)写得真切。” “杜工部之诗沉郁顿挫,偶有咏物之作才有明丽之色,我尤不喜欢。”富思遥说,“要说写得细致,郑谷的‘侵阶藓折春芽迸,绕径莎微夏阳浓。 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注:唐.郑谷《竹》)丝毫不逊于老杜,且清雅脱俗。” “嗯。”苏晴儿钦佩地说,“郑谷名气不及老杜,咏竹之句倒别有韵味。” 叶安看苏晴儿与富思遥聊得尽兴,自己却插不上话,不免有些失落。苏晴儿似乎也忘了叶安的存在。 富思遥说:“郑谷已处晚唐,诗至晚唐多有几分闲适之气。” “嗯。”苏晴儿说,“唐人对竹似乎尤其偏爱,连薛涛也有‘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注:唐.薛涛《竹离亭》)之句。” “薛涛虽为才女,其诗不可多读,哀怨气息太浓。”富思遥说,“说起对竹的喜爱,可不止是唐人,古已有之。” “这倒是,”苏晴儿说,“许穆夫人就有‘籊(ti)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注:《诗经?卫风?竹竿》)之句。” 富思遥说:“许穆夫人诗中之竹是用以比兴,并非直接咏竹。魏晋之时阮籍倒有一首咏竹诗‘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荣?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葛藟(gě lěi)延幽谷,绵绵瓜瓞(dié)生。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竟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注:阮籍《修竹(拟题)》。” 苏晴儿仰慕地望着富思遥说:“富公子果然是博才多识,此诗并非阮步兵(注:阮籍,字嗣宗。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得意之作,富公子也能脱口而出。” 富思遥说:“竹林七贤中我最敬重者乃阮步兵,敬其人而喜其诗而已,多读几句诗,岂敢称博才?” 苏晴儿说:“诗至于阮步兵,五言之体渐成,并居于文词之要。可阮步兵之五言终不及杜甫五言工整。” “诗言志,何需工整?”富思遥说,“诗之要在其气。如方才所言郑谷之诗,就有几分闲适之气,颇适合玩味。诗乃怡情,何必非如老杜般汲汲于功名?” 前边苏晴儿与富思遥谈诗,叶安虽没有听懂,但富思遥提及功名,叶安似乎明白了一些,叶安颇不认同地说,“我虽不懂你二位所言之诗,但汲汲于功名有何不可?” “啊,”苏晴儿惊讶地一笑,说,“叶安也热衷于功名?” “不是我热衷于功名,”叶安说,“我是说富公子满腹才学,当潜心修学,明年科场中金榜高中,像老爷一样光耀门楣才是。” 富思遥不屑地望着叶安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注:出自《庄子.秋水》)”。 叶安没听明白,问苏晴儿:“晴儿,刚才富公子说的什么?……什么‘兵’?” “什么‘兵’?……还‘将’呢,呵呵呵。”苏晴儿忍不住笑,说,“富公子是说呀,你不懂诗,无法与你谈诗。” 苏晴儿转向富思遥,二人相视而笑。叶安闷闷不乐。 客内,刘基与富臻聊到到台州战事。 富臻忿忿不平地说:“姐夫在台州所树功勋,浙东之民皆可仰见,朝廷不予封赏也便罢了,反倒施以责罚,着实让人心中不平!” 刘基淡然地说:“宦游数十载,起起伏伏,我倒也习惯了。” “仕途如此险恶,姐夫何必再步入其中?”富臻说,“不如就此归隐山林,以修身养性。” 刘基听富臻说出这番话,脸上不觉现出愠色,说:“别人如此说也便罢了,你竟也如此说。” “姐夫,我……”富臻说,“我也是为姐夫你着想,浙东士子多不屑于与异族官宦同僚,对姐夫也多有微词……” “汉人士子在朝廷中处处遭受排挤,我岂不想退隐山林?”刘基说,“若士子皆做清流,何人来主持正义,何人来护佑百姓?” 富臻说:“身处乱世,士子顾自身且不暇,何能再顾及百姓?” 刘基说:“浙东之乱,非因灾起,实乃失于教化,古风不存,人皆逐利。岂非浙东士子之过?” 富臻说:“世风变矣,士子也随波逐流。” 刘基说:“近闻江南士子多慕魏晋之士,修身谈玄,流连岩穴,避世清谈之风日盛,圣人之道渐被弃矣。” “确有其事,”富臻说,“已渐成风气。” 刘基说:“孟子有云: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注:《孟子·尽心上》)士子皆避世清谈,又如何‘泽加于民’ (注:《孟子?尽心上》)?” “也不能只怪江南士子。”富臻说,“有元以来,江南士子尤不得志,入仕者也多遭猜忌与排挤,退而修身也是无奈之举。” 刘基说:“富臻呀,你也是江南名士,你富家与我刘家一样,受恩于民甚多,心中不可一日无民。” “姐夫教训的是。且不说这些了,”富臻环顾四周说,“此屋倒还雅致,只是有些局促,姐夫是否再换一轩敞之处?” “居处,能容下一席一榻足矣,何需轩敞?”刘基说,“不需更换。” 富臻说:“城内有一居处,甚为轩敞,亭台轩榭一应俱全,我已租下,姐夫随便可搬去住。” 刘基说:“城中太过嘈杂,我喜清静,还是此处适宜。” 富臻说:“姐夫来绍兴,会稽、诸暨、萧山诸地文士皆欲前来请教,聚会此,处着实有些局促。” 刘基说:“此屋虽有些局促,可出园即是佳处,仰而见青山,俯而见清溪,岂不胜过城内?” 富臻说:“姐夫既然不肯移入城内,我也不再勉强,姐夫在绍兴若有不便之处,即可令手下吩咐与我。” “嗯。”刘基点了点头。 门房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门外黄老爷的管家前来求见。”门房说。 “黄老爷?”刘基问,“哪位黄老爷?” 富臻说:“若未猜错的话,定是会稽黄本黄中立先生。” 门房说:“富老爷猜得不错,正是会稽黄中立老爷的管家。” “嗯,”刘基点了点头,“引他进来吧。” “是,老爷。” 门房退出。片刻,门房引管家进来。 管家上前施礼:“见过刘大人、富老爷。” “不必多礼。”刘基问,“你家老爷差你前来,有何事呀?” “我家老爷将于明日设文宴,邀会稽本地及江浙名士前来聚会,特命小的前来恭请刘大人、富老爷。”管家奉上请柬。 刘基、富臻接过请柬,打开看了看。刘基望了望富臻,富臻点了点头。 刘基合上请柬,笑着说:“好,请回复你家老爷,明日我二人定会赴会。” “谢过刘大人、富老爷,”管家说,“小的告辞。” 刘基向门房说:“代我送送管家。” “是。”门房引管家离开。 山谷小亭。 一架古琴,纤指轻拨,琴声如泉水,空灵悠扬。一名女乐师正在亭外石案前鼓琴。亭中,刘基、富臻、黄本、王俨、王纶、吴溥、唐虞民等人围坐在石几旁,品茗,赏景,静静地聆听琴声。 “琴声幽幽,青山巍巍,”刘基陶醉地指着四周说,“又有茂林修竹,岂不‘足以极视听之娱乎’(注:出自晋.王羲之《兰亭集序》)?” 王俨说:“此处山崇林茂,确实是一佳处,只是无‘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少了几分灵秀。” 黄本说:“亭外原有一小溪,只因近日少雨,水流断歇,只剩些乱石。” 吴溥说:“听说刘大人曾修得驭雨之术,能召云唤雨,刘大人何不唤场雨来,一来稍解干旱,二来让此溪再涌清流,我等也可效古人曲水流觞,畅叙骋怀。”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对,对,刘大人唤场雨来。” 刘基笑着说:“我何曾修得驭雨之术?休要听人戏说。” “岂是戏说?”唐虞民说,“刘大人可曾记得?当初大人在少微山紫虚观从吴道长修道,虞民曾去拜访,临别时天尚晴,大人却赠虞民雨伞一把,虞民甚为不解。大人说已唤雨来,不时雨将至。虞民即携伞而行,途中屡遭路人讥笑,然未到山脚,大雨即至。” “啊,竟有此事?既然如此,刘大人就唤场雨来。”众人纷纷请求施法。 刘基看了看众人,为难地说:“气动而为风,云合而为雨,风雨顺乎万化,适时而作,岂可人为?” 众人纷纷说:“刘大人休再推辞,快快施法。” 唐虞民说:“诸位强求,此乃人意。地亦少旱,亦为适时。此时施法,应不违天意。刘大人休再推辞。” 刘基看了看天,天上覆着一层薄云,他说:“既然诸位皆为民求雨,敝人就施法唤雨来。” 黄本问:“大人施法需何法器?在下遣人去备。” “不需法器,”刘基指着石案上的古琴说,“此琴足矣。” “以琴唤雨?”众人都十分惊奇。 刘基说:“敝人就以琴声唤雨来。” 乐师起身,立于一旁,刘基来到石案前,坐下,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琴声起,初时舒缓,琴声汩汩,如侃侃而谈。天色渐暗…… 竹林外,绿如翠海,郁郁葱葱。叶安与苏晴因昨日游园闹了误会,先是一番争吵,后又出起拳脚。致苏晴儿以剑劈顶,叶安持剑架住,二人与怒目而视。 “去找你的富公子,不要再来烦我。”叶安说。 “我不找富公子,偏要来烦你!”苏晴儿说。 “富公子博学多识,风流倜傥,还是一富家公子,你二人正好门当户对,何必再来理我?”叶安说。 苏晴儿不依不饶地说:“你心胸如此,还配作男儿!” 苏晴儿抽回剑,又奋力猛刺,叶安低身闪躲,二人一番厮杀。剑光莹莹,寒风嗖嗖,剑锋过处,竹叶飘落翻飞…… 山谷小亭外,刘基弹琴,时而慢抹时而轻挑。乌云卷集,山雨欲来…… 溪流上,叶安贴着水面飞过,苏晴儿在身后紧追不舍…… 二人飞到一处堰坝上,叶安、苏晴儿各踩一块石墩把剑相持,清澈的溪水从石墩间汩汩流淌。 “不要欺人太甚!”叶安怒视着苏晴儿。 “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无理取闹?”苏晴儿反问。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叶安问。 “我与富公子怎么了?”苏晴儿反问。 叶安说:“卿卿我我,还要怎样?” “卿卿我我?”苏晴儿讥笑道,“嗬,叶安,多少好文章你不读,偏是这种肉麻的词句,你能学以致用!” “怎么,我说错了么?”叶安问,“一唱一和,不是卿卿我我又是什么?” 苏晴儿气愤地说:“我与富公子只是谈诗论道,你竟无端揣测,哪有半点男儿气度!” 叶安说:“我叶安就这点气度,何需你管!” “我偏要管!” 苏晴儿挥剑便刺。盈盈溪水映着二人挥剑厮杀的倒影…… 山谷小亭外。刘基继续弹琴,琴声悠悠。山谷中水雾蒙蒙,雨点窸窸窣窣落下。 众人惊喜地喊道:“落雨了,落雨了。” 乐师撑起伞,为刘基遮雨。 竹林,亭亭翠竹间,叶安身影飘过,苏晴儿在后面紧追。叶安轻轻落在地上,苏晴儿随着落下,挥剑劈来,叶安不再躲避。剑锋擦着叶安的肩膀,在衣袖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雨水滴落,竹叶挂着雨滴,莹莹如泪…… “叶安,你为何不躲?”苏晴儿问。 叶安说:“你若真想伤我,我怎能躲得过?” “是我要伤你?是你自己想伤自己吧。”苏晴儿扔下手中的剑,愤而转身离开。 “晴儿,晴儿……”叶安捡起地上的剑,追了上去。 第119章 丘先生献计刺杀刘基 刘伯温乘兴对饮古梅 山谷小亭外。 刘基抚琴,琴声绵绵,如流水不绝。雨水淅淅沥沥,伞角,滴水如丝。 刘基挥臂,突然一擘,忽而快滚忽而急轮,琴声涛涛,如江河奔流。大雨倾注,亭外小溪水流奔涌…… 刘基羁管于绍兴的事,传到了海岛。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刘仁本、丘楠坐于两侧。 丘楠说:“绍兴城内探使送来消息,那刘伯温到绍兴后,寓居于绍兴郊外南园。” “哦。”方国珍点点头。 “主帅,”丘楠说,“此时刘伯温身边皆是些文弱书生,无甚防备,何不派几名刺客,趁机除之?”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 刘仁本微微一笑说:“我义军曾屡次暗中行刺,连其身边军士也未能伤及。若行刺未果,惊及朝廷,反倒于我不利,此策不可取。” 方国珍说:“先生所言极是,老虎打盹之时,我何必闲着无聊去捋其胡须。” 丘楠说:“刘伯温可以先不去管,台州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丘先生有何计策?”方国珍问。 “刘伯温离开台州后,台州军心有些不稳,防守也甚为松懈。”丘楠说,“何不派一队人马,趁机夺下台州?” “时机倒是绝佳时机,”方国珍笑了笑说,“只是……台州、温州早晚是我义军囊中之物,不必操之过急,此时与朝廷翻脸还为时过早。” 刘仁本点了点头。 方国珍问:“刘伯温到绍兴后有何举动?” 丘楠说:“听说他终日与一帮文士闲游宴饮,吟诗作赋。” “哦,呵呵,”方国珍笑着说,“刘伯温罢职之后,过的倒更滋润了。” “刘伯温诗文乃江表翘楚,丹青也堪称一绝。”刘仁本说,“如今他闲居绍兴,文人墨客翕然而聚,亦不足为奇。” 方国珍问:“聚其身边的都有哪些人呀?” 丘楠说:“会稽本地有王冕、黄本、富臻、王俨,另有平江施耐庵、嘉兴王纶、赵郡吴溥、华亭唐虞民……数不胜数。” 方国珍感慨地说:“皆江浙人杰啊!” 刘仁本说:“刘伯温性嗜交游,曾游历名山大川,遍结天下豪士,每失意之时,便携友宴游。” “哦。”方国珍,“能够如此,倒也是幸事。” 刘基到绍兴后,江浙名士翕然来聚,每日或登高揽胜,或宴集欢歌,或流觞赋诗…… 桃林,漫天桃花,绚烂如云霞。林中,刘基、王冕等人席地而坐,或言或歌,畅叙正欢。 山崖,一道飞瀑,飘云拖练,飞珠溅玉。刘基携富臻等好友,迎着飞瀑,拾级而上,前呼后应,游兴正酣。 竹林,丛丛青竹,翠色如玉。林中小溪,泻于石间,蜿蜒曲折,澄澈如碧。刘基、王冕、富臻等人列坐于小溪两岸。一只酒觞顺着溪水缓缓漂流,漂到刘基面前,酒觞随着水流打起转,不再向下漂行。众人起坐而欢,刘基端起酒觞,一饮而尽,即兴赋诗。 江面,晚霞满天,半江金晖。两岸芦花摇曳,飘如白雪。一只竹篷船漂行在江中,刘基站在船头,尽览两岸秀色。 …… 冬夜,苏晴儿静静地坐在卧室窗前,有些失神。窗外,大雪飘落,簌簌有声。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苏晴儿出神地望着院中厚厚的积雪,眼前浮现儿时的情景…… 院内覆着厚厚的积雪,中间堆着一个雪人。苏晴儿母亲正在给雪人装鼻子。苏晴儿把铲的雪堆在雪人身上,拍了拍。 “好了,好了,”苏晴儿母亲说:“晴儿可以歇一歇了,看娘为雪人装鼻子。” “好的,好的。”苏晴儿放下铲子,站在到一旁。 苏晴儿母亲用红萝卜做成雪人的鼻子,边装边说:“娘为雪人装一个红鼻子……” “娘,雪人的鼻子为何是红的呀?”苏晴儿稚气地问。 “天太冷了,就像晴儿的鼻子,给冻红了呀。”苏晴儿母亲说。 苏晴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奇地问:“真的像晴儿的鼻子么?” “一模一样的呀。”苏晴儿母亲笑着说。 “娘,雪人在院里怕冷吗?”苏晴儿问。 “晴儿怕冷吗?”苏晴儿母亲问。 “不怕,”苏晴儿说,“晴儿身上热乎乎的呢。” “晴儿那是堆雪人累的。”苏晴儿母亲说。 “晴儿就与雪人一起玩,”苏晴儿说,“让雪人也累得身上也热乎乎的。” “好吧。”晴儿母亲说,“雪人鼻子装好了,晴儿有玩伴了。” “好喽,雪人,一起玩喽……”苏晴儿围着雪人欢快地跑。 …… 儿时的画面在眼前慢慢消失,苏晴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笃!笃!笃!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叶安在门外喊:“晴儿,晴儿,快开门!” “叶安,何事这么着急?”苏晴儿打开了房门。 “老爷……老爷不见了……”叶安说。 “什么,”苏晴儿惊诧地问,“叔父不见了?” 二人离开卧室,走向刘基居住的正屋。刘基卧室亮着灯,床上只有掀开的被褥,不见刘基的身影。 “叔父是何时离开的?”苏晴儿问。 “我……我睡着了,”叶安嗫嚅着,“不知道老爷……何时离开的。” “让你照顾叔父,你竟睡得那么死。”苏晴儿生气地指着叶安的脑袋说,“叶安,你呀!” “都怪我……”叶安低下眉头说。 “自责又有何用,快去找呀!”苏晴儿生气地说。 叶安点了点说:“嗯。” 叶安、苏晴儿离开刘基卧室,急匆匆地向院门走去,来到院门处,只见院门虚掩。 “看来老爷是出去了。”叶安说。 “嗯,”苏晴儿点点头说,“问问门房,叔爷出去多久了。” “嗯。” 叶安来到门房,敲了敲门。门房里传出声音:“来了,来了……” 门房打开房门,探出脑袋问:“叶安,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我这敲门干什么?” “门房大哥,叔父何时出的院门?”苏晴儿问。 “什么,老爷出去了?”门房大惊,急忙披着衣服,走出门房,看到虚掩的院门,自责地说,“我……我睡着了,没发现老爷何时出的院门。” 苏晴儿恼怒地说:“你也睡着了,睡吧,继续睡!” 苏晴儿打开院门,冲了出去,叶安跟了出来。 “要你二人有何用,叔父何时出去的都不知道!”苏晴儿站在街道上,四下望了望,街上空荡荡的,无半个人影,她手指左边说,“叶安,你沿着那条街找,(又手指右边)我沿着这边找!” “嗯。”叶安说。 叶安、苏晴儿二人踩着积雪,各自向前寻找。 苏晴儿边走边喊:“叔父……” 叶安边走边喊:“老爷……” 鉴湖畔,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延伸向湖边渡口。刘基踏着积雪来到湖畔,岸边泊着一艘竹篷船。 “船家,船家……”刘基冲着竹篷船高喊。 船内亮起灯光,一位老船夫从船内钻了出来,问:“客官,这么晚了还要渡湖?” “有劳船家。”刘基笑着说,“渡我到对岸去。” “客官请上船。”船夫说。 刘基上了小船,船夫摇起了桨。 湖面。四下阒然无声,唯有桨声咿咿呀呀…… 刘基看了看船夫问:“船家,你只管划桨,也不问我路径,莫非已知我去往何处?” “何须问,”船夫笑着说,“客官定是去拜望‘梅花屋主’王冕先生。” 刘基惊异地望着船夫说:“我确实要去拜望‘梅花屋主’,不过……船家是如何知晓的?” “这有何难?”船夫笑着说,“看客官衣着举止,该是一文士。这么大的雪,深夜渡湖,看来客官雅兴不浅,该不会去那污俗之处。对岸半山即是“梅花屋主”居处,想必客官该是去拜望‘梅花屋主’王冕先生。” 刘基暗暗自语:都说我刘基料事如神,想不到一船夫竟能把我心事看透,凡人亦不可小觑! 船夫看刘基不说话,问:“莫非我说的有误?” “无误,无误,”刘基大笑,“呵呵呵……正合我心。” “客官,湖心风寒,”船夫说,“舱内有个炭炉,你可暖手。” “嗯,好的。”刘基坐到火炉前,拨了拨炭火。炭炉腾起了橙色的火苗,刘基伸手在炭炉上取暖。寒风不时掀动窗帘,吹进船舱。刘基摘下腰间的酒囊,欲喝又向外望了望。 “船家,这风着实有些凉,你喝上一口,暖暖身子?”刘基说。 “谢了,谢了。”船夫说,“湖上行船,岂敢沾染此物?” “哦,船家既守此规,我就不再勉强。呵呵呵……”刘基笑着拔开酒塞自饮。 船夫不紧不慢地摇着桨,雪光映在水面,朦胧如轻雾。 叶安、苏晴儿沿着街道焦急地寻找刘基。 叶安边走边喊:“老爷……” 苏晴儿也边走边喊:“叔父……” 两人在一个街口走到一起。叶安说:“晴儿,街上找遍了,也见到老爷的踪影呀。” “叔父会去往何处呢?”苏晴儿问。 叶安忽然神情紧张地说:“不好,老爷……老爷该不会……” “该不会怎样?”苏晴儿问。 叶安吞吞吐吐地说:“老爷……该不会寻了短见吧……” “呸呸呸,瞧你这乌鸦嘴!”苏晴儿厌恶地瞪了叶安一眼。 “老爷在台州时就曾要抜剑……”叶安说。 “还不闭嘴!”苏晴儿生气地说,“叔父是何许人?他既能从阴影中走出,就不会再走回阴影。” “那……老爷会去了何处呢?”叶安问。 “嗯……”苏晴儿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说,“对了,梅花屋主!” “去找王冕先生?”叶安疑惑地问。 “对,”苏晴儿说,“叔父或许是去寻梅花屋主了。” “下这么大的雪……”叶安说,“老爷深夜去寻王冕先生?不会吧……” 苏晴儿说:“常人不会,可叔父……你怎知不会?” “这么大雪……还有这么远的路……”叶安还不敢相信。 “别耽搁了,走!”苏晴儿催促叶安。 “好吧。” 叶安、苏晴儿二人顺着街道向鉴湖畔走去。 刘基渡过鉴湖,登上岸,通往向王冕草屋的小路已被积雪覆盖,他凭着记忆,向前走去。走过一段路,来到一片梅林。刘基踏着积雪,在林间行走。林间,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林中静谧,只听见嘎吱吱,嘎吱吱,脚踩积雪的声音。 走了一段路,刘基停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摘下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天,雪早已停了,团团墨云飘过,月亮竟露出半个脸来,林间亮如熹微。林中有一株古梅,枝头花蕾已绽开,蕊中含雪,在朦胧的月光中,绰约如仙子。刘基眼睛一亮,几步走到古梅前。 刘基醉意朦胧地说:“本欲乘兴去拜望故友元章(注:王冕,字元章)兄,君(指梅花)却傲雪出来相迎,莫非君已知刘基今夜要来访,故在此等候?……元章乃吾友,君亦吾友,君既在此久候,我岂能辜负君之厚意与盛情,刘基就与君在此小酌如何?(举起手中的酒囊,轻轻触碰花枝)刘基敬君一杯……” 刘基斜倾酒囊,将酒轻轻洒下一些在古梅下,自己也饮了一口酒。刘基望着古梅,吟诵: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 (《诗经·小雅·鱼藻之什·瓠叶》) 吟诵毕,刘基举起酒囊,饮上一口,对古梅说:“君莫介意,只是今晚……我既无‘瓠叶’,又无‘兔首’,只有此酒,‘酌言献之’,君该不会笑我吧?……不会,不会,君意既盛,我意亦诚……” 刘基举起酒囊,又饮上一口,看了看四周,对梅花自语:“沦落于此荒僻之处,君之境遇如我;凌霜雪而绽其颜,君之禀性亦如我……携杜康为友,常以之洗心,君亦嗜酒如我乎? (吟诵)‘新叶初冉冉,初蕊新霏霏……’岂非谢朓赞君之句乎?亦颇合我刘基之胸意。” 刘基蹲下,边吟诵边用手指在雪中书写: “新叶初冉冉,初蕊新霏霏。 逢君后园讌,相随巧笑归。 亲劳君玉指,摘以赠南威。 用持插云髻,翡翠比光辉。 日暮长零落,君恩不可追。” (南朝 谢朓《咏落梅诗》) 书写罢,刘基站起身,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 第120章 苏晴儿雪夜急寻刘基 吴成七荒岁作乱青田 刘基急忙扶住古梅的树干,稳住了身子,看了看古梅,笑了笑说:“莫非遇君,便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雪夜,能逢一知己足矣,一醉又何妨?” 刘基又饮上一口,看着雪上的诗句说:“此诗既是赞君之句,亦颇合我之胸意……刘基我如今居孤僻之地……深夜逢雪,寒意自心中起……孤寂难眠,起身彷徨,欲寻故友王元章畅聊以排遣……今睹君之傲姿,方觉自惭……孤寂者何止我一人,我又何必独自戚戚然?且畅饮纵欢!(举起手中的酒囊,轻轻触碰花枝)刘基再敬君一杯……” 叶安、苏晴儿急匆匆地来到湖畔。湖面水雾氤氲,岸边一棵柳树下系着一艘竹篷船。 “看,那里有船。”叶安指着竹篷船说。 苏晴儿说:“问问,船家是否在里边。” 叶安冲船高喊:“船家,船家……” “来了,来了。”船夫慢腾腾地从船舱钻了出来,问,“客官要渡过湖去?” 叶安说:“老伯,麻烦你送我二人到湖对岸去。” 船夫说:“好咧,上船吧。” 叶安、苏晴儿跳上船,进了船舱。 船夫说:“二位坐稳了。” “坐稳了,”叶安说,“老伯,你只管开船吧。” 船夫摇桨,平静的湖面划出银白的波痕。 “老伯,这么晚了,你还守在这,莫非夜间也常有人渡湖?”苏晴儿问。 “怎会天天有呀,偶有误了路程的,才半夜渡湖。”船夫说,“不过今夜倒是特别,这么大的雪,本该无人渡湖,刚刚送过去一位客人,我才躺下,你二位又到了。” 苏晴儿问:“刚送过去一位客人?” 叶安惊喜地冲苏晴儿说:“莫非那人就是老爷?” 苏晴儿问:“老伯,方才那位客人什么模样?” “模样么……没仔细看,”船夫说,“从衣着举止来看,应是位先生。” “他说了些什么?要去往何处?”苏晴儿问。 船夫说:“好像要去对岸拜会‘梅花屋主’王冕先生。” 叶安大喜说:“一定是老爷。” 船夫说:“看来二位是来寻刚才那位先生的。” “正是,正是。”叶安兴奋地说。 “你家老爷好雅兴,呵呵。”船夫说。 “嗯。”叶安说,“老伯,你快些划。” “好咧。” 船夫快划,桨声呀呀,水声哗哗。小船划破平静的湖面,水面荡漾着银色的水波。 叶安、苏晴儿来王冕草屋前。叶安叩了叩院门,院内没有反应。苏晴儿隔着门缝往里看了看,院内黑魆魆的,没有半点灯光。 苏晴儿沉思一下说:“叔父好像没来这里。” “没来这里?”叶安问,“你怎么知道叔父没来过这里?” “若是叔父在屋内,二人定会秉烛夜谈,”苏晴儿说,“可院内无并半点灯光,梅花屋主好像也在熟睡。” 叶安说:“先不管这些,问问王冕先生再说。” “嗯。”苏晴儿点点头。 叶安继续叩门,边叩边喊:“先生,先生……” 灯光亮起,屋内传来王冕声音:“何人,深夜叩门?” “先生,是我,叶安。”叶安答道。 “叶安?” 院门打开,王冕出现在门后问:“叶安、晴儿,你二人为何深夜到此?” 叶安说:“我二人来寻我家老爷。” “寻伯温先生?”王冕问,“伯温先生他……他怎么了?” “我……”叶安支支吾吾地说,“我……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老爷不见了!” 苏晴儿说:“我二人寻思,他或许是拜访先生来了,就一路寻到这里。” 叶安着急地问:“先生,老爷没来拜访?” “没来呀。”王冕说。 “方才在渡船上,船家亲口说,他曾送我家老爷来寻先生。”叶安说。 王冕说:“我一直在草屋,未离半步,也未曾见到伯温先生。” “叔父会去往何处呢……”苏晴儿很是不解,她一抬头发现一枝寒梅伸出墙外,忽有所悟,说,“梅,叔父是否为赏梅而来……” “嗯,极有可能。”王冕说,“你二人跟我来……” 叶安、苏晴儿跟随王冕向院外走去。 王冕带着叶安、苏晴儿来到梅林,三人在林中寻找。来到梅林深处,突然发现雪地上的脚印。 苏晴儿说:“这足迹好像是叔父留下的,叔父应该来过此处。叶安,四周再找找看。” “嗯。”叶安说,“分头寻找。” 三人顺着不同的方向,在周围寻找。 叶安边走边喊:“老爷……” 苏晴儿边走边喊:“叔父……” 王冕也边找边喊:“伯温先生……” …… 古梅树下,叶安忽然发现刘基在雪地上书写的诗句。叶安高喊:“晴儿,先生,快来看。” 苏晴儿、王冕来到古梅树下,借着淡淡的月光,观看雪地上的字迹。 “这是叔父的手书,”苏晴儿看着雪地上的诗句,吟诵,“新叶初冉冉,初蕊新霏霏……” 王冕突然大笑:“哈哈哈……” 苏晴儿不解地问:“先生为何发笑?” 王冕说:“二位不必再为伯温先生担忧,伯温先生已回南园庐中矣。” “老爷已安然回府……”叶安半信半疑地问,“先生从何处得知?” “从此处得知。”王冕指着雪地上的诗句说,“此乃南朝谢朓《咏落梅诗》,此诗恰合伯温先生之心境。心结已解,伯温先生释然归去矣。” 苏晴儿点点头,拉着叶安说:“叔父既然安然回府,我二人也回去吧。” “哦。”叶安向王冕拱手施礼,“谢过先生。” “不必言谢。”王冕说,“快回吧。” 叶安、苏晴儿辞别王冕,向回走去。 刘基躺在在床上,灯还未熄。叶安、苏晴儿走了进来。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和晴儿急坏了。”叶安说。 刘基说:“老爷我只是出去走走。” “老爷你说的轻巧,”叶安说,“这深更半夜的,又下这么大的雪,你只身一人出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只是出去走走,怎会有闪失?”刘基说。 “叔父刚才去往何处了?”苏晴儿问。 “被雪吵醒,一时不能入眠,孤身无趣,便想寻梅花屋主聊聊。”刘基说。 “叔父见到梅花屋主了吗?”苏晴儿问。 “半途遇见梅花绽开,便在林中与古梅聊上一会儿。想此时梅花屋主必在酣睡,便没再去打搅。”刘基说。 “与古梅聊了半宿,已到梅花屋主门前,未见梅花屋主却乘夜而归。叔父你……”苏晴儿感到很无语。 刘基说:“乘兴而往,尽兴而归矣,何须见梅花屋主?” “老爷你这雅兴,害得我与晴儿满城寻找。”叶安说。 “老爷只是出去走走,不必担心。”刘基说,“莫再吵扰了,老爷此时渴睡的很。” “叔父出去走走无妨,”苏晴儿说,“可也得向叶安说一下吧,不声不响的就走了……” 刘基鼾声响起。 叶安指着刘基,无奈地说:“已睡着了。” “嘿!我话还没说完呢……”苏晴儿余怒未消,她欲上前掀开社基的被子,被叶安阻止,苏晴儿抱怨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竟睡了……”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叶安笑着,将苏晴儿推出卧室。 “哼,明日再说!”苏晴儿悻悻地离开。 刘基在绍兴闲适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公元1353年,瑞安等地灾荒,吴成七趁机揭竿反元,翌年,率义军攻下青田县城。 城门楼燃起熊熊大火,城门大开。义军首领吴成七高举宝剑,大喊:“杀——” 义军士兵呐喊着冲向城内。滚滚浓烟中,城门石匾上镌刻的“青田”二字,时隐时现…… 随后,战火又燃烧到了刘基的老家南田乡…… 处州,万户府。 石抹宜孙坐在府衙书案后,叶琛、章溢坐于案前两侧。 石抹宜孙说:“如今我大元真是多事之秋呀,寇盗滋生,匪患四起。” “是呀,”叶琛说,“东边是方国珍,西边是徐寿辉,眼前又冒出个吴成七。” 章溢说:“这几支贼寇,搅得我江浙无半日之宁。” 石抹宜孙问:“西边的蕲黄贼寇近日有何动静?” 叶琛说:“自匪首彭莹玉被诛后,浙西蕲黄贼寇气焰有所收敛,多日已无动静。” 石抹宜孙又问:“东边的方国珍呢?” 章溢说:“方国珍请降后,虽然对近海暂无侵扰,可其逆心未改,依然对台州、温州虎视眈眈。” 石抹宜孙说:“蕲黄贼寇受挫,方寇请降,我江浙刚安宁几日,想不到眼前又蹦出个吴成七。” 叶琛说:“这吴成七势力虽不及方国珍和徐寿辉,可离我最近,其凭借青田四周之山川地形,与我迂回周旋,或进或退,或现或遁,对我危害最大。” “是呀,短短数月,这吴成七已聚众数万……”石抹宜孙不觉起身,慢慢踱着步说,“我处州就这几千人马,如何能将其剿除?” 三人沉默片刻,章溢突然眼前一亮,说:“大人,欲平这吴成七倒也不难……” “哦?”石抹宜孙停下脚步,问,“章先生,你有何良策?” “非我有何良策,”章溢说,“我忽然想起一人,若得此人相助,这吴寇何愁不平?” “哦?”石抹宜孙问,“章先生欲荐何人?” 章溢说:“此人你我皆相识……” 石抹宜孙、叶琛一起望着章溢,忽然明白,齐声说:“伯温先生!” “不错,正是伯温先生。”章溢笑着说,“且不说其用兵之法。伯温先生乃青田人,在当地极富威望,草寇闻其声威必极为震慑。再加以其对青田之山川地形极为熟悉,吴寇纵有隐身之法,在其面前也必无所遁形。若有伯温先生相助,必能生擒那吴成七。” “章先生所言极是,”叶琛说,“青田四周正适合伯温先生用兵。” “嗯,你二人之言甚合我意。”石抹宜孙点点头说,“那就烦请章先生,代我拟一表,奏请朝廷,起用伯温先生,助我平寇。” 章溢拱手说:“遵命。” 大都,皇宫大明殿。 元顺帝坐于龙椅之上,朴不花站于一侧,众大臣在台阶前分列左右。 朴不花拂尘一甩,高声喊:“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脱脱出班,启奏:“启奏圣上,臣脱脱有事要奏。” 元顺帝问:“爱卿所奏何事呀?” 脱脱说:“江浙行省递来军情文牒,草寇吴成七在浙西作乱,从者数万,已攻陷青田县城,州府不能制之。” “江浙行省不是有个乱贼方国珍吗,怎么又出个吴成七?”元顺帝说,“江浙行省也真够乱的,终日这般闹腾,搅的朕心神不宁。” 旁边一位大臣说:“启奏圣上,那江浙行省峰峦相连,湖泊密布,河道纵横,交通不便,天威常不能及。” 另一大臣出班启奏说:“此地百姓未如中原之地广且蒙以教化,民风素来强悍。” 后面又一大臣出班启奏说:“那浙西山高路狭,地处偏僻,民多愚昧,若有妖人蛊惑,便从而作乱。” …… 元顺帝听得有些厌烦,说:“朕也知道,穷山恶水,多滋匪患。百姓生于此地,多有不易,朕不能任贼作乱,弃百姓而不顾。” 众大臣齐呼:“圣上仁厚爱民!” 元顺帝看了看群臣,问:“哪位爱卿愿替朕荡除此股贼寇,还浙西以安宁?” 方才出班启奏的大臣们互相望了望,低下头,一个个沉默不语。 “为何都缄口不言呀,方才不是都挺能说的吗?”元顺帝问,“论起匪患之因,说得头头是道。一提剿寇替朕施以仁恩,怎么都哑口不言了?” 众臣把头垂得更低。御史陈思谦看了看身旁的大臣,不屑地微微一笑。 元顺帝看了看陈思谦问:“陈爱卿,你好像有话要说?” 陈思谦出班,说:“启奏圣上,方才各位大人慷慨陈辞,臣有一《表》想上,一时插不上言。现在各位大人都不言语了,臣请奉上此《表》。” 陈思谦双手捧《表》举过头顶。 元顺帝问:“陈大人之《表》,所陈何事呀?” 陈思谦说:“非臣之《表》,此乃处州路万户石抹宜孙大人所上之《表》,奏请委复起用青田刘伯温,助其剿除吴寇。” “哦,呈上来。”元顺帝说。 第121章 朝廷起用刘伯温 义军兵临武阳村 朴不花走到陈思谦面前,接过《表》呈给元顺帝,元顺帝打开《表》,细细观看,不觉喜上眉梢。元顺帝合上《表》说:“石抹爱卿《表》中所陈之略,甚合朕意。刘伯温现在何处呀?” 陈思谦说:“回圣上,刘伯温现羁管于绍兴。” 元顺帝笑了笑说:“这刘伯温也清闲好一阵子了,该替朕出出力了。脱脱大人——” “臣在!”脱脱答道。 元顺帝说:“你替朕拟旨,擢刘基统领江浙各路兵马,剿除吴成七!” “臣遵旨。”脱脱答道。 哈麻一听要刘基统领江浙各路兵马,急忙出班说:“启奏圣上,臣以为不可。” “哦?”元顺帝看着哈麻,问,“哈麻爱卿,有何不可呀?” 哈麻说:“那刘伯温仍是一戴罪之人,怎可轻易擢拔?” 元顺帝问:“爱卿之意是……这刘伯温不可用?” 脱脱说:“刘伯温本浙西人,又擅长用兵,臣以为起用刘伯温对付吴贼最为适合。” 陈思谦说:“刘基本无大过,已施以惩戒,为何不可起用?” 哈麻看了看脱脱、陈思谦,拱手向元顺帝说:“启奏圣上,臣之意并非是那刘伯温不可用,而是不可擢拔起用。” “噢……”元顺帝说,“说说为何不可擢拔?” 哈麻说:“戴罪之人,未有尺寸之功即擢拔而用,恐众臣不服。以臣之见,不如先复其原职,待其建功之后再擢拔不迟。” 元顺帝思索片刻说:“嗯,哈麻爱卿言之有理。” 陈思谦急忙上前说:“启奏圣上……” 元顺帝看了看陈思谦说:“朕意已决,陈爱卿无须再言。脱脱爱卿——” “臣在!”脱脱答道。 元顺帝说:“你替朕拟旨,起用刘基,复其原职,助石抹爱卿剿除吴成七!” “臣遵旨。”脱脱答道。 圣旨下到绍兴,刘基不敢耽搁,第二日即赶赴处州。 一江春水绿如翠玉,燕子的斜翅不时掠过水面,两岸桃花灿如烟霞。江面,一只竹篷船缓缓漂行。船舱内,刘基坐在几案前,正专心地看书。船尾,船工悠闲地划着桨,桨声咿咿呀呀。船头,苏晴儿独自伫立,轻风不时撩动着她的长发。叶安慢慢走到船头,站到苏晴儿身旁。 “怎么独自站在这儿呀?”叶安问。 苏晴儿说:“我在看燕子。” “看燕子?”叶安不解地问。 “是呀,”苏晴儿说,“记得儿时随爹爹去往任上,爹爹也像叔父一样躲在船舶看书,我独自一人站在船头好孤单,这时,只有绕着船头飞来飞去的燕子与我为伴,它们掠过我的头顶,像是与我为戏,它们呢呢喃喃像是与我招呼……” 叶安看了看苏晴儿,问:“想你爹爹了?” 苏晴儿泪眼盈盈地说:“也是轻燕呢喃,也是两岸山花烂漫……此情此景与儿时何其相似,只是不知这些燕子可是儿时与我为伴的旧时燕。” “你娘虽然走的早,可还有疼你的爹爹。”叶安黯然地说,“可我……连爹娘长何模样,也回忆不出了……” 苏晴儿说:“好在……好在遇到到叔父、叔母,在叔母那里,我又尝到了家的感觉,尝到了被娘疼爱的滋味。” “是呀,”叶安说,“若不是老爷收留,我不知会流落到何处呢。” “若不是叔父把我留在身边,我也早已随爹爹而去……”苏晴儿擦拭着眼泪说。 “晴儿,对不起,”叶安歉意地说,“怪我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惹你伤心。” “怎能怪你呢,是我触景生情,想起以往之事。”苏晴儿忽然眉头舒展,说,“不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叔母、祖母,心情好多了。” “嗯,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叶安抬头,看两岸的春色,情不自禁地说,“景色好美呀!” 苏晴儿放眼望去,欣喜地说:“是呀,山上的杜鹃也开了。” 叶安说:“要是没有贼寇,没有战乱多好。” “是呀,”苏晴儿说,“若是没有贼寇,没有战乱,静静地享受眼前的美景,享受这份安适与宁谧,多么惬意!” 叶安、苏晴儿静静地站在船头,欣赏着两岸景色,很是陶醉。 青田县,南田乡。 山路上,乡民举家逃难。牵牲口的、挑担的、背包袱的……一张张面孔,惊惧,恐慌,人们奔逃着,呼喊着,哭嚎着…… 武阳村,寨门紧闭,石砌的寨墙上,严子纯带着庄丁来回巡逻。陈升走了过来。 严子纯迎上去,拱手:“陈升大哥——” 陈升还礼,问:“子纯,可有贼寇来骚扰?” “有几个贼寇,打探一番,又退去了。”严子纯说。 “那是探路的小贼,吴成七随后就要到了。”陈升说,“让弟兄们盯紧点,以防其突然偷袭。” “嗯,”严子纯说:“我已做了安排。” 陈升问:“听说这贼首吴成七,你与他有几分熟悉?” 严子纯说:“年少时,曾切磋过拳脚。” 陈升问:“他与你是同乡?” “不,”严子纯说,“他本是金炉乡吴庄一破落户,入赘新凉堂毛家,耕种其岳丈几亩薄田,闲时贩些私盐。” “哦,”陈升说,“看来也不是忠厚本分之人。” “忠厚本分怎会做此勾当!”严子纯说。 “嗯。”陈升说:“如今老爷在外,庄内妇孺老幼上千人,护佑之任全压在你我肩上,不可有半点闪失。” “老爷平日待我不薄,”严子纯说,“现在正效力之时,子纯不会令老爷失望。” 陈升点了点头说:“嗯,好!” 远处,山道上空出现一杆帅旗,旗上绣着巨大的“吴”字,义军人马如黑云般压了过来。 武阳村,祠堂。 祠堂内香烟缭绕。刘基母亲富氏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刘基大夫人富氏、二夫人陈氏跪于两侧。 刘基母亲问:“听说那贼寇已到庄子外面了?” “哪有什么贼寇?”陈氏说,“庄子外面平安着呢。” “别哄我开心了,”刘基母亲说,“为娘都知道了,那贼人占了青田县城后,沿途四下劫掠,此时应该已到寨门外了。” 富氏说:“娘已经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为娘还会不知道?”刘基母亲说。 富氏说:“不是不告诉娘,是怕……” “为娘知道你二人的一片孝心,怕惊着为娘。”刘基母微微一笑说,“为娘都这年纪了,什么事没经过,还惧几个蟊贼?” 陈氏说:“娘既然已经知道了,娘就吩咐吧,我二人还能做能些什么?” “老人孩子安顿好了吗?”刘基母亲问。 “已安顿好了。”陈氏说,“庄内的老人、孩子都已安排躲藏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嗯。”刘基母亲说,“为庄内的男人各备一五尺长棍,命全部登上寨墙御寇。” 富氏、陈氏点了点头:“嗯。” 刘基母亲接着说:“为庄内的女人各备一五尺长练,若贼寇进入庄内,莫污了身子。” 富氏、陈氏含着泪说:“嗯,儿媳这就备办。” 义军来到武阳村寨门前,列开阵势。吴成七、宋茂四、支云龙、周一公等头领立马于阵前。头领宋茂四催马上前。 “上面的人听着,”宋茂四指着寨墙喊,“吴王今日驾到,快快打开寨门迎接!” 严子纯、陈升出现在寨门上的垛口。 “哼,我道是哪位吴王呢,原来是成七呀,。”严子纯冷笑一声,说,“吴成七,莫非当年那顿拳脚之痛早已忘了?又来找揍!” “你……好大胆子!”宋茂四说,“竟敢蔑视吴王,看我不踏平你这小寨,杀个鸡犬不留。” “哼,一山寇竟如此狂妄!”严子纯瞟了一眼宋茂四,说,“先跨过我这寨门再说!” 吴成七摆了摆手,宋茂四退后。吴成七纵马上前,冲严子纯说:“恕弟眼拙,未看到寨墙之上是子纯兄。” 严子纯说:“吴成七,既知有我在此,还不退去。” “子纯兄莫要误会,”吴成七说,“弟并非要攻下此寨,只是想借条路走。” “借条路走?”严子纯说,“你若是穷困潦倒,无路可投,我家老爷倒是可以借给你一条活路,像你这正路不走,偏走邪路之人,此处无路可借,也无路可走!” “你家老爷……”吴成七有些迟疑,回头看看军师周一公,低声问,“刘伯温已回到寨内?” “倒是听说朝廷欲重新起用刘伯温,”周一公说,“至于他是否回到寨内,尚不知晓。” “大王,何必多费口舌。”宋茂四说,“待我攻进寨去,剁下这小子的人头来见你!” “茂四,不可贸然行事。”吴成七阻止。 “大王,”宋茂四指着寨墙上说,“这小子太张狂……” “张狂又能如何,不必理会。”吴成七向寨墙上抱拳,笑着说,“子纯兄,可否行个方便?此寨正值山口要冲,别无路径可走,我只是借路而过。” “吴成七,别再费心思了。”严子纯说,“看在往日相识之份上,为兄奉劝你一句,早日解散人马,弃恶从善,或许官府能宽恕与你。” 吴成七思索片刻,说:“子纯兄既不肯借道,弟只好绕道而行。(转向身后)撤!” “撤?”宋茂四很是不解,问,“大王,就这样撤了?” 支云龙上前说:“大王,已经到了寨前,人马一冲,寨就破了,怎么说撤就撤?” “不,”吴成七神秘地一笑说:“太费本钱。” 宋茂四、支云龙一脸迷惑地问:“什么……费本钱?” “嗯,大王所虑深远。”周一公点了点头,指着寨墙说,“你看这寨墙、这墙上的庄丁……(点了点头)不比州城易攻。” “诸位随本王举事,就如做一大买卖。”吴成七说,“做买卖么,亏本的不能做,费了大本钱尚不知能否赚钱的也不能做。(指寨墙)方才本王观寨墙上的庄丁,见我大军无半点惧色,看来操练有素。再加上这寨墙坚固异常,想攻取,必定会耗费大本钱,不可取。” “大王所言极是。”周一公说,“此寨为刘伯温经营多年,必设有重重暗道机关,恐一时难以攻下,不如暂且退去。” “这……”宋茂四还有些犹豫,说,“跑了这么远,都到寨门前了……” “撤。”吴成七说:“不可迟疑,撤!” 宋茂四转向身后,高喊:“大王有令:撤!” 义军离开了武阳村,顺着山道返回。吴成七、宋茂四、支云龙并辔而行。 “大王,”宋茂四说,“我大军劳师动众的,就这样回去,我心有不甘。” “茂四,你太性急。”吴成七笑了笑说,“做买卖么,一家不成,不还有另一家吗?” “还有另一家……”宋茂四问,“哪一家?” “前边,”吴成七马鞭往前一指说,“南坳张家,也是只肥羊。” 支云龙问:“大王说的是张大户?” “嗯,正是。”吴成七说。 支云龙说:“只怕我大军这一路过来,声势浩大,早把他给惊跑了。” “他跑不了,”吴成七摇了摇头说,“本王早已安排人马堵住了他逃跑的去路。” “哦?”宋茂四大笑,“哈哈哈,还是大王有远见,走,去往南坳!” 处州,万户府。 客厅内,摆下宴席,桌上摆着各式菜肴。刘基、石抹宜孙、叶琛、章溢等人围坐在四周。 石抹宜孙端起酒杯说:“伯温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权以薄酒为伯温先生洗尘。来,我敬先生一杯。” 刘基端起酒杯说:“万户大人如此盛情,伯温实不敢当。来,同饮此杯,同饮此杯。” “好,”石抹宜孙说,“同饮此杯,请。” “请。”众人同饮。 石抹宜孙说:“我钦幕伯温先生才学久矣,一直有一夙愿,就是将伯温先生延至府内,早晚请教,今日终得如愿以偿。” “大人之言过矣,”刘基说,“论才刘基不及景渊弟(注:叶琛,字景渊),论德刘基不及三益弟(注:章溢,字三益),大人如此相待,刘基深感有愧。” “非是夸誉之辞,实乃肺腑之言。三位先生陆续至于府中,相助于我,此乃上苍之厚爱。”石抹宜孙端起酒杯说,“来,我敬三位先生。” “谢大人知遇。”众人共饮。 第122章 闻兵乱辞宴归故里 趁闲暇探母遭斥责 处州,万户府客厅内,刘基四人饮酒正酣。石抹宜孙问:“听说伯温先生在绍兴甚为闲适,终日与友诗文唱和、集会宴游?” 刘基笑了笑说:“无所事事,聊作排遣。” 章溢说:“伯温兄在绍兴是每有宴集必有佳句,每有游历必留诗文。” “诗文倒有几篇,都是即兴之作,甚是平庸。”刘基说,“倒是三位近日之作,字字珠矶,甚为精工。” “伯温先生缪赞矣。”石抹宜孙说,“要说近日有些进步,倒是实情,这全赖章先生之功,章先生到府上之后,我三人互相切磋,诗文有些长进。不过,我三人诗文怎能与伯温先生相比。” 章溢说:“伯温先生在绍兴,江浙俊杰翕然而聚,堪称一盛事。” 叶琛笑着说:“万户大人向朝廷上一表,让伯温先生的别了多日的杜康友(注:杜康指酒),断了经年的陶潜梦。” 石抹宜孙看着叶琛说:“叶先生,这表可是你代笔的啊,呵呵。” 章溢笑着说,“景渊先生之表撼动天庭,令伯温兄又蒙案牍之劳,伯温兄要怪就怪景渊先生。” 叶琛说:“这表虽是由我执笔,词句之润色全是你三溢之功。” “呵呵,”章溢笑着说,“此责不止在我三人,伯温兄也有份。” “哦?”石抹宜孙问,“伯温先生有何责呀?” “伯温兄名声太过显赫,我等刚把表进上,圣旨就下到行省。”章溢说,“若非伯温兄声名远播,圣旨何至于下得如此迅捷?” 石抹宜孙、叶琛一起点头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刘基笑着说:“三位好友合力害我。” 石抹宜孙说:“此乃笑谈,我等当合力共谋平寇才是。” “嗯。”刘基、叶琛、章溢一起点了点头。 传令军士策马来到万户府门前,甩蹬下马,踏着台阶,快步进了府门。 刘基、石抹宜孙、叶琛、章溢正举杯同饮,传令军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青田传来消息,吴成七亲率贼众血洗青田南坳村!”传令军士说。 “南坳……”刘基突然站起,惊恐地望着传令军士,问,“是南田外……之南坳?” 传令军士点了点头说:“是南田外之南坳。” “百姓伤亡如何?”石抹宜孙问。 “甚为惨烈,”传令军士说,“屠戮村民近百人,焚毁屋舍百余间……” “南坳……”刘基双目失神,面色苍白,极度惊恐,身体晃了两晃,向一侧倒去。 “伯温先生……”石抹宜孙、叶琛、章溢一起惊呼,“伯温先生,伯温先生……” 叶琛急忙上前扶住刘基,章溢在一旁掐刘基人中。 石抹宜孙不停地呼唤:“伯温先生,伯温先生……” 片刻,刘基慢慢苏醒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石抹宜孙问:“伯温先生莫非牵挂府宅中之令堂?” 刘基悲戚地说:“武阳距南坳不过数里……高堂尚居于宅内……高堂惴惴而栗,我……我……又怎能心安……” 石抹宜孙愧疚地说:“令堂耄耋之年尚不能安居颐养,此乃我之罪也。” 刘基说:“贼人作乱,侵官害民,乱我疆土,岂是大人之过?” 石抹宜孙自责说:“我身为万户,未能守一方之土,安一方之民,罪莫大焉。” “穷山僻水,教化未及之过也。”刘基说,“大人,我有一请求,还请万户大人应允。” “伯温先生有何求,尽管说。”石抹宜孙说。 “求大人允许我暂归故里,探望家母。”刘基说。 “忧令堂者,不止先生一人,”石抹宜孙说,“我等亦寝食难安,先生可即刻启程。” 刘基深施一礼说:“谢万户大人。” “先生不必言谢。”石抹宜孙转向叶琛说,“叶先生——” “下官在。”叶琛答道。 石抹宜孙说:“本府命你即刻点齐五千兵马,护送刘大人返回故里,相机剿除吴寇!” “下官遵命。”叶琛答道。 青田,南坳村。 倾倒的墙壁,燃烧的梁椽,满地的残垣断壁,碎砖瓦砾,燃烧未尽的青烟不时飘过…… 刘基、叶琛站在废墟中间,面色严峻。里正站在一旁。 里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贼寇攻入村内见人就砍,见房就烧,连老人、孩子也不放过……惨不忍睹……” “村民有多少死伤?”叶琛问。 “死六十余人,伤三十余人。”里正说,“张氏一家三十余人一个未留……” “死难村民是否皆已安葬?”刘基问。 “死难村民都已安葬。”里正说,“其余也作了安抚。” “财物损失如何?”叶琛问。 “房屋大半被焚毁,各家财物被洗劫一空。”里正说,“张氏一家所埋之钱财也尽被起出,装上牛车,拉往山里。” “吴成七之恶行,人神共愤!”刘基面颊肌肉颤抖,“我不除之,如何面对浙西之百姓?” 金山寨,吴王府。客厅的桌案上堆放着山珍佳肴,吴成七、周一公、宋茂四、支云龙等义军头领围坐在桌案四周正在畅饮。 “大王果然识货,”宋茂四醉醺醺地说,“这张大户看上去是个小货色,没想到私下里积藏了那么多家财。” “这人么……可不能貌相。”吴成七说,“当初本王营商时,所贩之盐十之二三入了他家,本王就知道这张大户非平常人家。” 周一公说:“这张大户可是深藏不露呀。” 支云龙说:“就因为他善藏,为挖出他那些家财,弟兄们没少费功夫,把他吊起来,打一痛他才说一处藏的地方。” “云龙弟功劳不小,”宋茂四说,“张大户家财能悉数起出,全是云龙弟之功劳。” “云龙岂敢贪功,”支云龙说,“这全仗大王和周军师周密谋划。” “我看,不光是谋划周全,也靠大王的福气和财运。”宋茂四端起酒碗说,“来,我敬大王一杯。” 吴成七端起酒碗说:“来,我敬诸位兄弟。” 众人同饮。传令士兵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王,官军进驻南坳。”传令士兵上前禀报。 “官军脚步够快的呀,”吴成七说,“我刚撤出,他就到了。官军有多少人马?” 传令士兵说:“五千人马。” “为首的是何人?”吴成七问。 传令士兵说:“率兵的是处州总管府同知叶琛。” 吴成七望了望周一公问:“军师可知此人?” “此人口碑不错,”周一公说,“至于用兵么……倒没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 传令士兵说:“一同前来的还有行省都事刘伯温。” “刘伯温?”吴成七惊讶地望了望周一公问,“他果真回到了武阳村?” 周一公也有些疑惑,说:“刘伯温刚被官复原职,这么快就到了?” 传令士兵说:“确实是刘伯温。” “看来刘伯温是专为对付我义军而来呀。”周一公说。 “嗯,”吴成七转向传令士兵说,“本王知道了,再探再报!” “是。”传令士兵离开。 刘基二夫人陈氏坐在卧室靠窗的桌案旁,桌案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她正在一针一线地缝着衣裳。窗外传来家丁陈升的喊声:“夫人,夫人……” 陈氏停下手中的针线,向窗外望去,陈升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陈升,”陈氏问,“何事慌慌张张的?” “夫人,老爷回来了。”陈升说。 “净瞎说,”陈氏说,“老爷刚到处州,哪顾得上回来?” “夫人别不信,老爷真的回来了。”陈升说,“老爷奉命来剿除贼寇吴成七,同来的还有老爷的好友总管府同知叶大人。” “老爷真的回来了?”陈氏惊喜地问。 “真回来了。”陈升说。 陈氏问:“老爷现在何处?” 陈升说:“正在客厅拜望老夫人呢。” “已到客厅了?”陈氏问。 “嗯。”陈升说。 陈氏用双手拢了拢头发,急忙起身将针线笸箩收起,说:“……这屋子还没收拾呢……哎,陈升,你快去喊丫鬟翠烟来帮我收拾收拾。” “好的夫人,小的这就去。” 陈升赶忙去找翠烟,帮陈氏收拾房间。 客厅内,刘基母亲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刘基来到母亲面前深施一躬说:“娘,儿伯温回来了。” 刘基母亲满脸怒气,问:“方寇还未灭,你为何回来了?” 刘基说:“儿新奉命来剿本邑之寇吴成七,顺道来探望娘。” “既然有任在身,为何不居营中,而擅离职守?”刘基母亲问。 刘基说:“儿见娘一面,即回营中。” 刘基母亲喟叹:“唉,剿寇剿寇,这贼寇未见减少,反倒是越剿越多,连为娘身边也闹起了贼寇。” 刘基说:“只怪儿无能,连娘也不能安享太平。” “娘不是责怪你,”刘基母亲说,“这些年你在外边的处境娘都知道,娘就是想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儿愧对娘,愧对本乡父老。”刘基说。 刘基母亲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 “这些年,儿不在娘身边,娘身子还好吧?”刘基问。 “时好时坏的,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世间太平的那一天。”刘基母亲说。 刘基深感愧疚,说:“儿一无作为,有负娘养育之恩。” “你也不用自责,娘知道你这些年的不易。”刘基母亲说,“听说是叶大人率军来平寇?” “嗯,是叶景渊,叶大人。”刘基说,“他与儿有深交,少时游学,来过我家,娘见过的。叶大人本来说与儿一同来拜望娘,可大军初至,诸事未定,待大军安顿妥后,再来拜望。” 刘基母责怪道:“既然诸事未定,大军尚未安顿妥当,你怎可擅自离开,把营中之事都推给叶大人一人?” 刘基说:“儿见见娘就回。” “你好不知轻重,是家事重,还是军中之事重?”刘基母亲问,“娘你已经见过了,快回军中吧。” “娘……”刘基有些不忍离开。 “你是否还牵挂着琏儿和璟儿?”刘基母亲说,“琏儿、璟儿学业由富氏操心,其他由陈氏操心,你也无须牵挂。” “家中一切皆安,儿不再牵挂。”刘基说,“娘,你多多保重,儿这就回军中。” “嗯。”刘基母亲点了点头。 刘基再拜,起身离开。 陈氏与丫鬟翠烟正忙着整理房间,陈升走了进来。 “夫人……”陈升支支吾吾地说。 陈氏抬头看了看陈升,问:“陈升,你怎么又来了?” “夫人,”陈升说,“老爷……老爷又回军营了……” “老爷又回军营了?”陈氏问。 “嗯……”陈升吞吞吐吐地说,“老爷……老爷已经回军营了。” 陈氏有些失落,慢慢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神色黯然。 “老爷本来是要来看夫人和少爷的……”陈升说,“老夫人一顿斥责,又把老爷赶回营中了……” “老夫人做的对,”陈氏说,“老爷是有任在身,当以军中之事为重。陈升,你回吧……” “夫人,你……”陈升担心地问。 “我好着呢,老爷离得这么近,说见不就见了。”陈氏站起身,继续整理房间。 陈升小心翼翼地说:“夫人……小的……忙别的去了……” “你去吧。”陈氏说。 陈升看了看陈氏,转身悄悄离开。 官军营寨。 帅帐内,书案上放着一张地形图,刘基、叶琛坐在书案前正察看地形图。 刘基指着地形图说:“此为吴成七之巢穴金山寨,吴成七血洗南坳之后,撤回山里,躲进此寨,闭门不出。” 叶琛看着地形图说:“从图上来看,只有一条道可通往此寨。” “倒是还有一条小道可通往山里,”刘基说,“不过这条小道极为险仄。” 叶琛问:“可否从此道出奇兵,直捣其巢穴?” “此道只有樵夫、采药之人可攀援而过,军士无法通行。”刘基说,“况且吴成七在金山寨外另立二十余寨,各寨皆设重兵守护,不破外围之寨,无法至其巢穴。” “哦……”叶琛又低头看图,说,“从图上看,金山寨四周地形极为险要,要破二十余寨,甚为不易呀。” 第123章 撰文告谕民获盛赞 忧兵马遣人送粮草 刘基指着地形图说:“吴成七这二十余寨皆建于险隘之处,紧扼进山之道,易守难攻。我官军区区五千人马,想骤然取胜谈何容易,惟有慢慢图之。” “刘大人有何谋略?”叶琛问。 刘基说:“昔者诸葛孔明平南蕃用马谡之略,以为‘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陈寿《三国志》)或攻或诱,恩威并施,终使南方平定。” “刘大人之意是……诱吴成七归顺?”叶琛问。 “瓯括之地不比南中,不须有一孟获。”刘基说,“况且吴成七商贾出身,唯利是图,心中岂有一‘义’字?即便为情势所迫而归顺,日后因利又会反叛。” “嗯,此贼必须彻底剿除。”叶琛点了点头说,“刘大人所言‘攻心’是指……” “我所言之‘攻心’是要聚瓯括之民心,孤立贼首吴成七。”刘基说。 “哦。”叶琛说。 “昨夜我拟一告谕,”刘基取出告谕,递给叶琛说,“请叶大人请过目。” 叶琛接过,看后大为称赞:“好,好,伯温兄好文笔,我这就派人到各处张贴,告布瓯括之乡民。” 村口。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村民围着观看。一位老先生边看边朗读:“……父老目不覩旌旗,耳不聆钲鼓。茹蔬饭稻,哺孙育子。早卧晏眠,优优坦坦。通无贩有,蹈山涉水。不覩不类,谁之赐欤?帝德宽大,务在休息,与百姓安乐太平,故禁网漏而弗修。官缺其人,偷惰潜生,以不能宣德,化达壅滞,咎在有司,非主上意也……” (刘基《谕瓯栝父老文》) 老先生越读越投入,边读边摇头晃脑。身后的村民好多听得似懂非懂,一位老翁往前挤了挤,来到老先生身旁。 “请教先生,”老翁指着告示问,“这上边写了些什么呀?” “写的什么?好文章!”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妙哉妙哉,绵中有刚,慈中有威……一篇告谕,写得如此恰到火候,也惟有他刘大人了。” “先生先莫夸火候不火候的,”老翁说,“小老想问,这告示里都写了些什么?” 老先生说:“这告谕就是写给这四周乡邻的……” “写给四周乡邻的?”老翁问。 老先生回身说:“想必在座之中就有子弟或是亲朋一时糊涂,跟了贼寇……” 人群中几位乡民低下头。 “刘大人说,多年来,我乡之民一直承享太平,这是皇朝之恩德。”老先生说,“近年法度稍懈,让百姓遭了苦难,这都是一些悍吏恣意妄为,不是圣上之过错。可有人竟迁怒于圣上,操起刀戈,跟随了贼寇。此等举动按律当诛,圣上宽仁,就命刘大人来开导你等,及时劝诫子弟亲朋迷途知返。” “可这些不争气的已经跟了贼寇,刘大人会饶恕他们吗?”老翁问。 “刘大人说了,以前是这些人一时糊涂,被贼人裹挟,稀里糊涂地做了些恶事,迷途知返,还不算晚。”老先生说。 老翁深为感激地说:“刘大人这是要网开一面呀。” “嗯。”老先生点了点头。 金山寨,吴王府。 吴成七坐在帅案后,支云龙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径直走到帅案前,将手中的告示往帅案上一拍。 “支将军,火气这么大,何人招惹了你呀?”吴成七问。 “先莫问何人,大王自己看。”支云龙说。 吴成七打开告示,看过后不觉称赞:“好,好,这告谕写得好!” 支云龙问:“大王连声称好,好在何处?” 吴成七说:“本王是赞这告谕文笔好。” “先莫要称好,”支云龙问,“大王可知此告谕是何人所写?”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刘伯温所写。”吴成七说。 “大王既然猜出是刘伯温所写,为何还称好?”支云龙问。 “文人么,舞文弄墨最为擅长,”吴成七说,“攻城拔寨么,可不是一篇告谕就能成的。” “大王可不要小看这篇告谕,”支云龙说,“它已经贴到我寨门口了。” “哦?”吴成七有些惊讶。 支云龙说:“此告谕可不仅仅是安民劝诫,它已在我军中传开,已开始动摇我军心。” “哦,”吴成七有些紧张,问,“有这么严重?” 支云龙说:“早上一头领来报,说操练时发现营中少了几名士兵,疑是受此告谕蛊惑,趁夜间脱逃。” “刘伯温还真是摸准了这帮人的心思。”吴成七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转向支云龙说,“传令下去,加派人手,严加巡查,以防再有士兵脱逃。” 山道旁有一棵古松,树干上贴着告谕,几名义军士兵在围着观看。 一名年长的士兵悄悄地说:“听说这告谕是刘大人所书。” 旁边一个高个子士兵说:“我也听说是刘大人劝我们迷途知返呢。” 一名胖胖的士兵挤过来问:“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呀?” 年长的士兵低声说:“劝你我莫再执迷不悟,继续跟着……做恶。” 胖士兵问:“可你我已经做了……刘大人会饶恕我们?” 年长士兵说:“家里传话过来说:刘大人说了,以前是你我糊涂,被贼人裹挟,稀里糊涂地做了些恶事,迷途知返,还不算晚。” 高个子士兵说:“听说昨夜有兄弟偷偷下山了……” 胖士兵说:“我爹也传话来,让早点下山。” 士兵甲:见机行事吧…… 支云龙率一队士兵走了过来,来到告示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告示,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扯下告示,指着周围的士兵问:“这是何人所为?” 众士兵战战兢兢说:“不知……不知道……何人所为……” 支云龙一把揪住年长的士兵,问:“你说,是何人张贴上去的?” “将军,小的不知道……”年长的士兵说,“我看弟兄们围着看,也过来看,我过来时,这告示就有了,真的不知道谁贴上去的。” 支云龙又揪住高个子士兵说:“你,你来说,是何人张贴的?” “小的一出寨门,就看见了这个。”高个子士兵指着告示,说,“许是有人夜里偷偷张贴的,真的……真的与我等无关呀……” 支云龙又指着胖胖的士兵问:“你呢……” 胖胖的士兵哆哆嗦嗦地说:“小的也不知道啊……” 旁边的士兵纷纷说:“是呀将军,真的与我等无关……” “与你等无关,为何要聚此生事?”支云龙问。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众士兵说。 支云龙马鞭一指,说:“你等……你等不去操练,聚此甘心受人蛊惑,该当何罪!” “求将军宽恕,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士兵纷纷说。 “宽恕?想的倒美,每人杖责二十!”支云龙说。 “将军饶恕,将军饶恕……”众士兵求饶。 “哼!”支云龙冷眼看了看,愤愤离去。 官军营寨。 帅帐内,刘基、叶琛相对而坐,书案上放一棋盘,二人正对弈。 “听说近几日吴成七营内军心浮动,不少被裹挟的农家子弟,偷偷脱离匪巢。”叶琛说,夹起一子,看了看棋局,落下棋子。 “我也有所耳闻。”刘基应了一子。 叶琛边落棋边说:“此乃伯温兄之功呀?” “此皆瓯括父老之功,”刘基说,“乡民深明大义,力劝其子脱于歧途。我只不过晓之以理而已,岂敢贪占乡民之功?” “瓯括之乡民倒也忠顺淳朴,非如传言之凶悍顽劣。”叶琛说,“告谕张贴后,百姓深为所动,纷纷劝挽其子。” 刘基棋子捏在指间,欲落又停,看着叶琛说:“民之勤谨恭顺者居多,甘为贼寇者能有几人?” “嗯,”叶琛点了点头说,“为寇者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 “瓯括之地山多田薄,百姓生存实为不易,遇有不测易被不轨之人利诱。”刘基说。 “伯温兄告谕一出,乡民认清了吴成七之真面目,”叶琛说,“也感戴朝廷之宽仁。” “瓯括匪患之源不在民乱,而在匪首之刁恶。”刘基说,“因此,平乱不在剿寇之多寡,而在剪除匪首。” “嗯。”叶琛点了点头说,“听说吴成七看过告谕后恼羞成怒,命部将支云龙紧守寨门,不得擅自放一人下山,并严查传阅告谕者。” “寨门可阻民之身,怎可阻民之心?”刘基笑着说,“吴成七出此手段,离溃败不远了。” “虽说如此,可吴成七毕竟手握万余兵马,且据守天险,我官军就这5千人马……”叶琛说,“剿灭吴成七,仅靠这些人马远远不足呀。” “是呀,”刘基说,“我来此赴任,行省已无一兵一卒可调派随行,好在朝廷降旨,允我自募兵马。” “自募兵马……”叶琛说,“可此地青壮男丁多已被吴成七裹去……” “叶大人不必多虑,”刘基说,“此地原有数支义勇,因抗击吴成七失利,后散匿,若将其聚拢,足有数千人,再加上各处庄丁,足可与叶大人之兵马相当。” “哦?”叶琛惊喜地说,“果真如此,兵马即足矣。” 叶琛、刘基离开万户府后,石抹宜孙一直惴惴不安发,他深知,仅靠叶琛带去的5千兵马,要想剿除吴成七,几乎没有可能。石抹宜孙坐在书案后,正在犯愁,章溢走了进来。 石抹宜孙问:“章先生,近日青田有何消息?” “近日青田倒无大的动静,”章溢说,“我官军仍按兵不动,吴成七也不敢再下山滋扰。” “按兵不动终不是上佳之选,”石抹宜孙说,“青田百姓会误以为我官军惧怕贼寇,畏葸不前。” “嗯,”章溢说,“叶大人与刘大人皆善用奇兵,一直按兵不动,恐怕也是无奈之选。” “一直按兵不动……”石抹宜孙问,“二位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绕不过的困难?” “眼下二位大人最大的困难应该是兵力不足。”章溢说,“吴成七本寨贼寇就有万余人,而二位大人手上仅有5千兵马。且吴成七兵强势众,又据险要地势,易守难攻。” “以区区5千人马,去剿除吴成七,确实为难二位大人了。”石抹宜孙慨叹,“唉,可我府中的兵马也捉襟见肘,贼首彭莹玉被诛杀后,西边的蕲黄贼寇虽未再作大的滋扰,可一直蠢蠢欲动,处州也需留些人马守备,不可将人马悉数调往青田。” “可否求助于行省?”章溢问,“求其调拨些人马,以助我剿寇。” “不要说行省,连朝廷也是自顾不暇。”石抹宜孙说,“西有徐寿辉,东有方国珍,北有朱元璋,南有张士诚,再加上各地的小股贼寇,朝廷已无一日之宁,哪还有可调之兵?行省若有可调之兵,也不会让刘大人只身来我处州了。” “嗯。”章溢点了点头。 传令士兵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青田传来消息:刘大人自募5千兵马,正日夜持练。”传令军士禀报。 “自募5千兵马?”石抹宜孙惊喜地问。 “正是。”传令军士说。 传令军士递上文牒,石抹宜孙接过,摆了摆手,传令军士退出。 “好,好,”石抹宜孙看过文牒后大加称赞,他抬头看了看章溢,却发现章溢面露忧虑,便问,“有这5千兵马,足以剿灭吴成七。章先生还有何忧虑?” 章溢说:“我不是忧虑能否剿灭吴成七……” 石抹宜孙问:“章先生忧虑何事?” 章溢说:“我是担忧刘大人,自募兵马,这在我大元倒是开了先河……” “自募兵马乃朝廷给刘大人的诏令,”石抹宜孙说,“章先生不必忧虑。” “虽然朝廷有诏令,可刘大人毕竟……”章溢说。 “此举虽非上佳之选,可毕竟解了无兵马之忧。”石抹宜孙说,“短短数日,刘大人能聚5千兵马已属不易,章先生不必忧虑。” “嗯。”章溢点了点头说,“虽说如此,可忽然多出5千人马,粮草也是问题呀。” “不错。”石抹宜孙说,“章先生,烦你去青田走一趟,给两位大人送些粮草。” “是,大人。”章溢答道。 第124章 白景亮守城殉台州 刘伯温借酒犒三军 武阳村,打谷场。 谷场上树着一杆大旗,上书“刘”字。刘基自募的义勇正列队操练,严子纯手执令旗站在队列前,令旗一挥,长枪手出击,杀声震天;令旗又挥盾牌手聚拢,队列防护坚如磐石;忽然队列散开,化作六个小阵;忽然又聚合,密如一张天网…… 刘基、叶琛站在高台上观看。 叶琛指着操练的队列问:“此谓何阵法?” “此阵法称作‘伏虎六门阵’。”刘基说。 “看此阵忽聚忽散,可守可攻,变幻无穷。”叶琛说。 “此阵法之精要在于变幻,”刘基说,“忽进忽退,忽攻忽守,看似守,实为攻……将进退攻守演化为变幻莫测。” 叶琛问:“伯温兄令部下演习此阵,莫非是针对吴成七?” “不错,”刘基说,“吴寇营中几位头领甚是凶悍,我营中将寡,唯有以此阵与之相抗。” 叶琛称赞说:“仅仅操练数日,已甚是精熟。” 刘基说:“欲达到叶大人所言之精熟,尚需些时日,只是渐得精要矣。” 叶琛边看边点头。陈升快步来到刘基身边。 “老爷,庄外来了几位年轻人,说要求见老爷你。”陈升说。 “是否前来投奔我义勇的?”刘基问。 陈升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嗯?”刘基问,“此话怎讲?” 陈升说:“这几人身体倒是强健像是来投我义勇的,可他们形貌甚是落魄,又像是流落到此。” “甚是落魄……”叶琛问,“你有没有问这几人来自何处?” “问了,”陈升说,“说是来自台州。” “来自台州……”刘基突然神情十分紧张,说,“陈升……快……快带这几人来见我。” “是,老爷。”陈升转身离开。 “刘大人,”叶琛说,“方才一提到台州,我见你神色骤变,莫非台州有什么不测?” 刘基担心地说:“台州恐已落入方寇之手。” “方寇已经归顺,还敢对台州下手?”叶琛问。 “方寇何曾真心归顺?”刘基说。 陈升带着陈子豪、阿坚、阿才等人走了过来。 “子豪!”刘基急忙迎上前去问,“子豪……你这是怎么了?” 陈子豪:刘大人——(扑到刘基怀中,慢慢跪下,大哭不止) 刘基:子豪,快起来。(扶起)子豪,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陈子豪泣不成声,“台州……台州……丢了……” “台州丢了?”刘基惊诧地问。 “大人……”陈子豪泪流满面地说,“台州丢了……水军也……全军覆没!” “那……白大人……白大人呢?”刘基着急地问。 “白大人……白大人战至城破,以身殉城……”陈子豪说。 “什么?!”刘基声音颤抖地问,“白大人……白大人已殒难?” 陈子豪脸上挂满泪水,点了点头,他痛苦地向刘基讲述了白景亮守城情景…… 台州城门。 吊桥前,白景亮身上满是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染红了战袍。他用宝剑支住身子,仍屹立在城门前的吊桥之上。身边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身后城门楼上,一杆大旗仍在迎风飘扬。 方国璋被白景亮的气势震慑了,站在一群士兵身后,手有些颤抖。 白景亮望着方国璋,望着城外潮水般涌来的义军,目光中满是鄙夷。 方国璋被白景亮的目光激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向身旁的义军士兵喊:“上,上,给我一起上。” 义军士兵围了上去。白景亮提起宝剑,左劈右砍,身边的义军士兵纷纷倒下或跌落吊桥之下…… 嘎吱吱,义军中一张硬弓被拉开,一支利箭瞄向白景亮,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白景亮身体猛然一颤,利箭中正前胸。身边的义军士兵趁机扑上去,几把长刀一齐刺进他的胸膛…… 听完陈子豪的讲述,刘基仰天长叹:“白大人——,壮哉……痛哉……”而后又掩抽泣。 “朝廷对方国珍……唉,”叶琛摇了摇头说,“终于养虎为患呀!” “泰大人(泰不华)、樊大人(樊执敬),如今又一白大人……”刘基目光呆滞,像是在自言自语,“国之栋柱总被摧折……怎不令人痛惜!” “壮哉……”叶琛慨叹,“三位大人皆为文士,面对悍匪,慷慨赴死,凛然无惧,其义节几人能及?” “三位大人政绩卓着,义节高洁,江浙之民无不称颂。”刘基啜泣着说,“壮哉……痛哉……” “事已至此,痛有何益!”叶琛劝慰说。 “叶大人说的对,”陈升说,“老爷,别再伤心了。” “逝者已逝矣,伯温兄莫再伤痛。”叶琛说,“当下之计是要谋划如何除掉面前之寇吴成七,莫要让其成为另一个方国珍。” “是呀,老爷,”陈升劝解,“别再伤心了。” 刘基平复了片刻,说:“青田绝不能再有一个方国珍!” “嗯,”叶琛说,“绝不能坐视吴寇在处州做大。” 刘基看了看陈子豪问:“子豪,我正用人之际,你可愿留下?” 陈子豪说:“我已无路可去,特来投大人。” “好。”刘基说,“我这里正缺人手。” 阿坚说:“我也愿投大人。” 一起来的几人纷纷说:“我也愿投大人……我也愿投大人……” “好,好!”刘基转向陈升说,“陈升,带他们去营中。” “是,老爷。” 陈升带着陈子豪等人,向义勇营中走去。 方国璋攻下台州后,方国珍、刘仁本等义军头领离开海岛,进驻台州城。方国珍、刘仁本来到总管府门前,勒住战马。 “启禀主帅,”方国璋来到马前,拱手施礼说,“总管府内外皆已肃清,请主帅进驻。” 方国珍抬头看了看总管府说:“想当年,本帅与几位兄弟来台州贩盐,曾路过这总管府。那时好生敬畏,竟未敢抬头看这府门一眼。想不到,今日本帅竟能泰然踏入这府门。” 刘仁本说:“官府善于虚张威仪,令民畏之。” “是呀。”方国珍说,“官府逼得我方国珍流落海岛,无路可投。人至于绝境,还有何可畏!” “污浊之吏不止害民,亦害官府。”刘仁本说,“不然这总管府何至于落入我义军之手?” 方国珍马鞭一指,说:“就把我义军之帅府设于这总管府。” “主帅,”方国璋说,“国璋已安排妥,请主帅进驻。” “嗯,好!”方国珍回头看了看刘仁本说,“先生随我一起进入。” “是,主帅。” 方国珍、刘仁本下马,把缰绳交与侍卫。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总管府。 山道,一辆辆马车驶过,车上堆满一袋袋粮草,中间几辆还载着一坛坛美酒。军士手执火把,在两侧护送。车队迤逦前行。章溢骑马走在车队前,目光警觉地左右察看。 章溢转身问一旁的随从军士问:“此处距叶大人营地还有多远?” “已不足十里,”随从军士指着前方说,“翻过前边山头就到了。” “嗯。”章溢说,“令军士们放快脚步,不可懈怠。” “是。”随从军士转向身后的车队高喊,“先生有令:放快脚步,不可懈怠!” 马蹄声更加急促。 官军营寨。 帅帐内设一书案,书案上展开一张地形图,刘基、叶琛坐在书案前正察看地形图。 叶琛指着地形图说:“从图上看,地形对我极为不利。” “是呀。”刘基说,“吴寇二十余寨皆依山而建,据险而守,其巢穴金山寨,三面悬崖峭壁,更是险要。” “这吴成七倒是很会选藏身之处呀。”叶琛说。 “商贾出身,岂不擅长经营?”刘基笑了笑。 “据说吴成七与手下躲于寨中,终日饮酒作乐,轻易不肯下山。”叶琛说。 刘基说:“他若不肯下山,我官军一时也无法奈何于他。” “相持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叶琛说,“如今台州陷落,温州也正遭方明善攻袭,不日即破。探使传来的消息说,吴成七已命军师周一公前往温州联络方明善,若两处贼寇联手,处州匪患再也难平矣。” “叶大人所言极是,须速速平掉吴寇,以绝此患。”刘基自言自语,“可如何让吴成七下山呢?” 二人沉默,陷入思索中。传令军士走了进来。 “启禀二位大人,章先生押运粮草已到营寨外。”传令军士说。 “章先生送来粮草?”叶琛惊喜地问。 传令军士说:“章先生不光送来粮草,还送来美酒百坛。” “还有美酒百坛?”刘基问。 “正是。”传令军士说。 “好,好。”刘基大喜,说,“章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叶琛笑笑说:“看来,伯温兄已得妙计。” “何来妙计,”刘基说,“多日未曾沾酒,忽听美酒至矣,正好畅饮。” “呵呵,不错,”叶琛笑着说,“明日犒赏三军。” “走,去迎接章先生。”刘基说。 “嗯,”叶琛点点头,“你我同去出迎。” 刘基、叶琛二人并肩走出营帐。 章溢率军士押着粮草来到辕门外,看见刘基、叶琛迎了过来,急忙下马。 刘基、叶琛迎上前去,喊:“三益弟……” 章溢走上前施礼说:“弟奉命前来,何劳二位兄长出寨相迎。” “弟可远道而来,为兄怎就不可出寨相迎?”刘基笑着说。 叶琛走到车队前,拍了拍粮袋,又晃了晃酒坛,回身笑道:“还是三益弟想的周全,不光送来了粮草,还送来了美酒,呵呵。” “我岂敢贪此功?”章溢说,“这都是石抹大人的安排,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石抹大人?”刘基问,“石抹大人怎么想起送美酒来?” 章溢说:“石抹大人问,为何近日不见伯温先生与叶大人有新诗送来呀?我说,或因军务繁忙,二位大人无暇吟对。石抹大人摇了摇头,不会,军务再忙也不会断了二位大人的诗兴,定是营中无酒了,便命我送些酒来。” “伯温兄,看来这酒不能白喝呀,”叶琛看了看刘基,大笑,“呵呵呵。” “石抹大人盛情,三益弟亲自押送,这酒岂能白喝?”刘基笑着说。 “呵呵呵呵……”三人一起大笑。 “三益弟,作见证,”叶琛说,“方才伯温兄已作承诺,这酒喝下,他可要酝酿出一篇好诗文!” “不止是我一人,”刘基说,“叶大人,这诗文你也少不掉。” “好,”叶琛说,“明日就用这酒犒赏三军!” 方国珍进入台州城后,进驻台州路总管府,并将义军帅府设在那里。可是自从进了总管府,方国珍就一直心神不宁。 方国珍坐在书案前,手持一面铜镜,正在细细端详镜中自己的相貌,刘仁本走了进来。方国珍仍在细细端详镜中的相貌,左侧照照,右侧照照,正面照照……似乎没有注意到刘仁本。刘仁本站在书案前,看着方国珍,不觉露出微笑。 刘仁本靠近方国珍轻声喊:“主帅……” 方国珍没有回应。 刘仁本声音提高了些,喊:“主帅……” “先生来了?”方国珍仍未放下铜镜。 “主帅,”刘仁本笑了笑问,“主帅今日为何关注镜中的相貌?” “先生你仔细看看本帅的相貌,”方国珍仍手持铜镜,说,“本帅是否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此话如何说起?”刘仁本说,“主帅身材魁梧,相貌英武,台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如此……”方国珍放下手中的铜镜,问,“可为何台州的百姓见了本帅,如见青面怪兽,纷纷避匿?” “主帅今日去街上巡查了?”刘仁本问。 “今日趁帅府无事,便带几名随从到街上走走,”方国珍说,“两侧百姓听说是本帅,皆仓皇逃躲,如见妖魔,避之不及。” “呵呵,原来如此。”刘仁本笑着说,“此事与主帅相貌何干?” “百姓避之不及,”方国珍问,“若不因本帅相貌,那又因何呀?” 刘仁本说:“仁本以为,一是因官府一直对我义军妖化,百姓信以为真。” “嗯,先生所言极是。”方国珍点了点头,问,“那其二呢?” “其二是因我义军进城后,各路头领未能约束部下……对百姓多有侵扰。”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方国珍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第125章 方明善夺取温州路 吴成七偷袭官军营 方国珍听刘仁本说义军进城后对百姓多有侵扰,很是不高兴,他面色阴沉地说:“先生言重了……此事也不能怪于那些头领,我义军久困于海隅,补给匮乏,军中所需不得不在城内索取。” “可……”刘仁本想趁机让方国珍约束手下头领,可未等他把话说出,方国珍就打断了他。方国珍说:“本帅知先生之意,此事日后再议。” 刘仁本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国珍问:“温州战事如何了?” 刘仁本说:“明善将军有勇有谋,应该已经攻取温州。” “嗯。”方国珍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州路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一听说方明善率义军来袭,就吓破了胆,他们根本没打算抵抗,甘愿打开城门,迎接义军进城。方明善没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温州。 方明善率义军来到温州城门前,勒住缰绳。温州城门大开,温州路万户薛兆谦、总管吕世忠跪在城门两侧。看见方明善,一起说:““温州路薛兆谦(吕世忠)恭迎将军进城。” 方明善马鞭一指薛兆谦问:“你是薛兆谦?” “在下正是。”薛兆谦答道。 方明善马鞭又指吕世忠问:“你是吕世忠?” “在下是吕世忠。”吕世忠答道。 方明善厉声喝道:“来人!” “在!”两边侍卫一起答道。 方明善指着薛兆谦、吕世忠说:“将此二人拿下,押入大牢!” 两边侍卫一起答道:“是!” 两边侍卫扑上去,将薛兆、吕世忠按住,捆上绳索。 “将军……”薛万户挣扎着喊,“将军……我二人已将城献出,将军为何还不饶恕我二人?” “哼,”方明善冷笑一声,“你二人对昔日之所作所为不清楚?” 吕世忠急忙辩解说:“与将军为敌者乃泰不华、刘伯温等,实与我二人不相干呀。” “哈哈哈……”方明善大笑,“果如泰不华、刘伯温等,倒令本将军敬畏。像尔等昏聩无能、毫无气节之人,最令本将军不齿!” “将军……我二人可是诚心来投……”薛万户说。 “还不闭口,若非尔等污吏所逼,我方氏一族何至于投身荒岛!”方明善马鞭一指,高喊,“将此二人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是!”众侍卫押着薛兆谦、吕世忠二人离开。 薛万户、吕世忠不停地挣扎呼喊:“将军……将军……” 青田,官军营寨。 大帐内摆着一张张桌案,桌案上摆着各色菜肴,刘基、叶琛、章溢三人坐于正中席,众将军坐于两侧席。 叶琛起身,端起酒杯说:“诸位将军随叶某到此剿寇,寸功未建,可万户大人体恤,特命章先生送美酒前来慰劳,今日叶某就借万户大人之酒先来犒赏诸位及三军。来,为早日除掉吴贼,同饮此杯。” “为早日除掉吴寇,干了!”众人同起,举杯同饮。 …… 大帐内千户、百户们觥筹交错,营帐内军士畅饮。营寨内,摆开一桌桌酒席,将士们围在一起,美酒倾出,斟满酒碗。军士们端起酒碗,狂欢豪饮…… 义军的探使得知了官军营寨的消息,急忙把消息传递给吴成七。吴成七山道,两旁青竹翠松。一匹战马疾驰而过,马背上义军探使不时挥动马鞭…… 吴成七等义军头领,正聚集在金山寨吴王府。客厅内,虽然各色美味摆满桌案,美酒斟满酒杯,可气氛却有些怪异。吴成七、宋茂四、支云龙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对美酒佳肴好像没有半点兴趣。 宋茂四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又猛然撂下说:“这酒喝得好无趣!” 支云龙问:“宋将军,何事又惹你烦躁呀?” “我宋茂四是游荡惯了,终日躲在寨子里,实在闷的着急。”宋茂四说。 支云龙看了看吴成七,吴成七脸上无一丝表情。 “眼下官军正驻扎在山下,”支云龙说,“你我下山有些不便。” “官军有什么可怕的,”宋茂四说,“你我举事之初,行省派个姓王的来征讨,不是让我义军打得落荒而逃?” “嗯,宋将军说的有理,”支云龙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吴成七说,“大王,山下那几个官军有什么可顾忌的,你下一道军令,我与宋将军即刻杀下山去,把他们赶出青田。” “几个官军倒是没什么可顾忌的,”吴成七说,“本王顾忌的是刘伯温。” “刘伯温?”宋茂四、支云龙一起问。 “眼下我义军人马倒是不少,可这些人投奔我义军皆为一个‘利’字。”吴成七说,“而刘伯温可惧之处在一‘义’字,他刘家在青田威望甚高,世代有义于四周乡民,乡民也甘愿为他驱使。你二人该不会忘了吧,他一篇告谕就搅得我军中人心惶惶。” “嗯。”宋茂四、支云龙一起点点头。 “别看他刘伯温现在手下就那点兵马,”吴成七说,“他若在青田振臂一挥,人马不亚于我义军。” 宋茂四说:“刘伯温正在招马买马,日夜操练,听说已聚拢了5千人。” “大王,何不趁其羽翼未丰之时,杀下山去,以绝后患?”支云龙说。 吴成七看了看支云龙,问:“支将军,你有必胜的把握?” 支云龙愣了一下,看了看宋茂四,宋茂四也哑口无言。 “支将军,不知能不能胜就出兵,这叫赌。”吴成七微微一笑说,“你我兄弟举事,这是一桩买卖。做买卖么,讲究一个‘利’字,利少了不能做,无利更不能做。本王从来不赌,赌有可能大赚,也有可能赔个血本无归。” “大王说的有理,”宋茂四说,“可一直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呀。” “是呀,大王。”支云龙说,“我义军补给全靠劫山下那些富户,如今闭门不出,这万余人马,可要坐吃山空呀。” “做买卖靠赌不行,靠的是抓时机。”吴成七端起酒杯说,“来,喝酒。” 宋茂四、支云龙端起酒杯。 管家曾贵从侧室走了进来,低声说:“大王……” “嗯?”吴成七酒杯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看着曾贵问,“何事?” 曾贵递了个眼色。吴成七会意,招手示意近前禀报。曾贵走到吴成七身旁,俯身低语片刻。吴成七点头,摆了摆手。曾贵从侧门退出。 “哈哈哈……”吴成七端起酒欲饮,不觉间喜形于色。 “是何消息,”支云龙问,“让大王乐不自禁?” “时机……”吴成七笑着说:“时机终于就等来了。” “时机?”宋茂四问,“什么时机?” “击破山下官军的时机。”吴成七说,“探使刚刚传来消息,今日叶琛、刘伯温在去营中犒劳三军,官军上下喝得烂醉。” “哦?”支云龙问,“此消息属实?” “不得有假,”吴成七说,“昨夜探使即送来消息,说亲见一批粮草及美酒押送至官军营寨。” “好,好。”宋茂四说,“大王,我义军何不趁此机会,偷袭官军营寨,杀他个措手不及。” “嗯。”吴成七点了点头说,“本王也正有此意。” “大王,”支云龙听到消息也十分兴奋,可他忽然想到军师周一公未在寨内,便提醒说,“军师此时未在军中,是否等他回寨后再详细计议。” “支将军,”吴成七说,“这打仗么……与做买卖无二,讲究时机,所谓时也势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军师今日不能回寨,若等其回寨再议,早已坐失良机。” “大王说的对,”宋茂四兴奋地说,“打仗就要抓时机,等军师回寨,机会早跑了。” “可是……”支云龙还想提出质疑,吴成七未等他提出,就打断了他。 “此事不必多虑。”吴成七说,“你二人,速去点齐5千人马,今夜随本王去偷袭官军营寨。” “遵命。”宋茂四、支云龙一起答道。 月色朦胧,薄云轻笼。官军营寨静静躺在一个山坳里。 官军寨门紧闭,两名守门“军士”一动不动,好像已酣然入睡。营寨内,灯火尽熄,阒然无声。 吴成七率义军士兵悄悄来到官军营寨门前,静静地潜伏在营寨外的树丛中。 “大王你看,”宋茂四手指营寨,向吴成七说,“官军竟然毫无防备,连个巡逻的也没有。” 吴成七心中暗喜,笑着说:“看来叶琛喝高了,酒还未醒呀。” “大王下令吧。”宋茂四急不可待地说。 “先不要声张,”吴成七得意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寨门说,“先夺下寨门,悄悄潜入营内,我要直捣中军营帐,活捉叶琛、刘伯温!” “妙!”宋茂四大赞,“大王妙计!” 吴成七一挥手,说:“走!” 吴成七、宋茂四跨上战马,带着义军土兵冲向官军营寨大门。吴成七纵马来到官军营寨门前,举起手中的宝剑向一侧的守门军士砍去,扑,“军士”的人头滚落到地上,身体却直立不倒。吴成七仔细一看,原来是“稻草人”。 “不好,中计了。”吴成七大惊,急忙调转马头高喊,快撤,快撤!” 咚,官军营寨外突然一声炮响,四周亮起无数火把,义军被团团围住。吴成七勒住战马,向前望去,只见官军千户夏廷辉率军士挡住去路。 “哼,大胆贼寇,竟敢偷袭官军营寨。”夏廷辉冷笑一声,说,“叶大人已令本官在此已恭候多时了,吴贼,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吴成七看夏廷辉挡住了退路,立于马上诓骗说:“对面的将军,本王与你本无仇怨,将军若肯放过一马,日后定当重谢!” “吴贼,”夏廷辉说,“本官奉叶大人之命前来擒你,为民除害,你既送上门来,岂能放你!” “将军,你上阵拼杀为何?不过一利字。”吴成七说,“若放我过去,本王之酬谢当远胜于官府之赏。” “休要啰嗦。”夏廷辉,“本官今日定要取你的人头。” “将军既不肯相让,休怪本王刀枪无情。”吴成七转身向旁宋茂四说,“还真有不见钱眼开之人。” “大王,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宋茂四说,“待我冲过去,斩下那狗官的人头。” “嗯,”吴成七点了点头。 宋茂四举起宝剑,高喊:“义军兄弟,给我踏平对面的官军,杀——” “杀——”义军士兵高喊着,向对面官军冲去。 官军摆开阵列。弓箭手拉满弓弦,瞄向冲过来的义军士兵。 夏廷辉拔出宝剑,大喊:“放!” 无数支利箭呼啸着飞向义军。 冲在前边的义军纷纷中箭倒地。 吴成七举起宝剑,高喊:“踏平对面官军,杀,杀——” 义军士兵踏着满地的尸体,迎着箭雨,冲向官军阵列…… 看着义军士兵已冲到官军阵前。夏廷辉高喊:“刀枪手——” 官军官军弓箭手退后,刀枪手居前。枪挺起,刀出鞘。 “随我杀寇!”夏廷辉高喊着冲出阵列。 “杀——”众军士齐声呐喊,随着夏廷辉迎着冲来的义军。 两军相接,刀枪相击,寒光闪闪,鲜血飞溅。两军一番厮杀…… 官军营寨内,刘基与叶琛坐在帅帐内正在对弈。刘基手执黑子,落入棋盘。叶琛捏着白子,迟迟未落,侧耳倾听帐外的声响。 刘基看了看叶琛,笑着说:“叶大人,该你落棋了。” 叶琛指了指帐外说:“听帐外喧嚣声,该是鱼已入网了。” 刘基说:“网已布好,大人何必多虑,只管下棋,只管下棋。” “亲临观战方能洞察瞬息之变,这隔帐聆听么……”叶琛手中棋子落入棋盘,心中忐忑地说,“隔帐聆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阵前擒贼,那是众将军之事,你我只管下棋。”刘基笑着说,落棋有声。 “嗯,那就只管下棋,只管下棋。”叶琛点了点头,笑着落下棋子。 营寨外,喊杀声此起彼伏,义军与官军激战正酣。吴成七看着义军几波冲杀,仍未能脱困,很是着急。 第126章 吴成七逃出伏击圈 严子纯摆下伏虎阵 支云龙眼睛一直在盯着官军的阵形,他突然发现了一处破绽,催马来到吴成七身旁,指着前方说:“大王你看,正面与侧翼各有一队官军阻我去路,想从那里冲出,不太容易,而两路人马之间,倒是有些空隙,可以冲杀过去。” 吴成七顺着支云龙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点头说:“嗯,支将军看的仔细,就从那里杀出去。” “我打前阵,”支云龙对旁边的宋茂四说,“宋将军,你来殿后,我二人协力护佑大王冲出重围。” “支将军何时见我宋茂四殿过后?”宋茂四不满意,说,“打前阵者当属我宋茂四,支将军,你来殿后。” “宋将军……” 支云龙还想再争,吴成七打断了他,说:“支将军莫再争执,就依宋将军所言。” “义军弟兄,随我杀出去,杀——”宋茂四高喊着,一拍战马,冲了出去。 “杀——”身后的义军士兵齐声呐喊,跟在宋茂四的马后,冲了出去。 宋茂四手持长枪左劈右刺,迎面官军纷纷退避…… 官军营寨内, 刘基、叶琛在仍帅帐下棋。叶琛抓起一黑子,看了看棋盘,欲落又止。 “叶大人,为何又迟疑了?”刘基问。 叶琛如在梦游,自言自语:“局面尚不明朗,不知这下一步该如何……” 刘基笑了笑,问:“叶大人是说(指棋盘)这棋局,还是(指帐外)这战局呀?” “哦……”叶琛:从沉思中醒来,笑着说,“呵呵,既有棋局,亦有战局,二者兼有,呵呵。” 帐前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夏千户前来请罪。”侍卫说。 “夏千户前来请罪……叶琛有些惊讶。 刘基脸上也收敛了笑容,说:“果如叶大人所言,这棋局战局皆不明朗呀。” “哦,”叶琛转向侍卫说,“快,请夏大人进帐。” “是。”侍卫退出。片刻,引夏廷辉走了进来。 夏廷辉上前施礼:“下官夏廷辉前来向两位大人请罪。” “夏大人,你何罪之有呀?”叶琛问。 夏廷辉说:“下官奉命阻截贼寇吴成七,有负所托,竟让贼首吴成七等人从手中脱逃。” “什么?”叶琛诧异地问,“吴成七已脱逃?” “皆下官之罪。”夏廷辉说。 叶琛顿足叹息:“唉!” “叶大人先莫着急……”刘基说。 “我怎能不着急,”叶琛说,“已经将吴成七诱至网中,竟让他又逃脱了。” “叶大人,那吴成七可是带着5千人马前来偷袭,你这一网就想把大鱼小鱼尽数打尽,”刘基笑了笑说,“叶大人就不怕把你这网撑破了?” 叶琛问:“刘大人之意是……” “叶大人怎么光看网外的,这网内的呢,呵呵。”刘基:转向夏廷辉问,“夏大人,有多少贼寇逃脱?” 夏廷辉说:“不足半数。” “其余贼寇呢?”刘基问。 “皆被俘获。”夏廷辉说。 “此功足以抵过,”刘基说,“夏大人,你且回营。” “这……”夏廷辉看了看叶琛。 “刘大人为你说情,还不谢过刘大人?”叶琛说。 “谢过二位大人。”夏廷辉拱手相拜。 吴成七逃出官军围困后,沿着山道纵马疾驰,宋茂四、支云龙策马紧紧跟随,后边的士兵零零落落,拉开了一段距离。逃了一段路之后,支云龙回头看看,官军并没有追来,放下心来。 “大王,大王……”支云龙高喊,“官兵没有追上来。” 吴成七回头看了一眼,问:“官兵真的没追上来?” “没有追上来。”支云龙说。 宋茂四勒住战马,回头看了看,说:“是没追上来,后边都是我义军兄弟。” 吴成七、支云龙也勒住了战马。 宋茂四说:“大王,弟兄们都跑不动了,不如就地歇息歇息。” “好吧。”吴成七说,“稍作休息,再回寨里。” 支云龙下马,走过来搀扶吴成七。吴成七下了马,在支云龙搀扶下,走到山道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吴成七转向宋茂四说:“宋将军,你去查点查点跟上来的人马。” “是。”宋茂四向后面走去。 义军士兵陆陆续续地聚拢过来,宋茂四把他们编成队列…… 道旁溪水潺潺,泉声汩汩。吴成七坐在石头上,望着溪水神色黯然。支云龙用竹筒舀来一筒溪水递给吴成七。 “大王,口渴了吧,”支云龙说,“喝点水。” 吴成七接过,喝了两口,递给支云龙。 “大王,你再喝点。”支云龙说。 吴成七摇了摇头。宋茂四快步走了过来。 吴成七望着宋茂四问:“还剩多少人马?” 宋茂四说:“方才我与几个头领查点了一下,尚有千余人。” “呜……”吴成七抱头痛哭。 支云龙诧异地望着吴成七问:“大王,只折了些人马,何必悲戚?” “呜……”吴成七边哭边说,“本王岂是悲戚?呜……” “大王不是悲戚?”支云龙问,“那……大王为何痛哭流涕?” “本王是感奋至极……”吴成七说,“本王落魄如此,这帮兄弟仍舍命追随,至亲兄弟又能如何?渡过此劫,本王定当厚待这帮兄弟!” “大王如此重兄弟情义,让茂四汗颜,”宋茂四,“茂四还有何可说,即便肝脑涂地,也要追随大王。” “别说这些不吉之言,”吴成七说,“你我兄弟一场,求的是共荣华、同富贵。” 支云龙感慨地说:“只是云龙无能,让大王落魄至此。” “过不在你二人,是本王虑事不周。”吴成七说,“本王多年营商,也算是长于算计。以往都是本王算计别人,不曾想今夜竟遭刘伯温算计。” 支云龙说:“不是大王虑事不周,只怪刘伯温太奸滑、太狡诈。” 吴成七看了看四周说:“此地距官军营寨不远,不可久留,整顿整顿人马,即刻离开。” 宋茂四、支云龙一起答道:“是。” 武阳村,祠堂。 香炉内,香已燃去大半,留下长长的灰烬。刘基母亲跪在神龛前默默祈祷,刘基大夫人富氏跪在一侧陪伴。 “娘,已近四更天了,”富氏说,“你回屋睡一会儿吧。” 刘基母亲说:“伯温儿正与贼寇拼杀。娘怎能睡得着哟!” “我已吩咐叶安,一有消息就会差人送来。”富氏说,“娘,你就安心去歇息吧。” “娘怎能安心?”刘基母亲问,“庄内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庄内的事由陈氏妹妹操着心呢,”富氏说,“娘,你就不用牵挂了。” “娘是不用操心了,可这仗还正打着……娘的心就还悬着。”刘基母亲说,“你也不用在这陪我,去帮陈氏做点事去。” “娘,留你一个人在这,我怎能放心呢!”富氏不愿离开。 “娘没事,”刘基母亲说,“娘有列祖列宗护佑着呢。” “都这么晚了,”富氏说,“你这么大年纪……娘,还是回屋吧。” “回屋又能怎样,”刘基母亲说,“擒不住那吴贼,娘怎能睡得安?” 吴成七率领义军,逃进一处山谷,吴成七沿着山道正匆匆前行。忽然,两边林中宿鸟一阵乱飞。 “不好,”支云龙惊恐地高喊,“林中伏有官军。” 宋茂四大喊:“快,护卫大王。” 义军士兵迅速摆成守御队形,护卫着吴成七。 一侧山坡亮起火把,火把映照下严子纯威然而立,身后一杆旌旗,上书“刘”字,随风舞动。 “吴成七,你好守约呀。”严子纯冷笑着说,“我家老爷让我在此候你,你果然如约而至。” 吴成七一看是严子纯,心情又舒缓了一些,他催马上前拱手说:“哦,原来是子纯兄。” “你既知是我,还不下马受降?”严子纯说,“也免得刀枪相见,伤及我四乡之弟兄。” “子纯兄,你我虽非至交,倒曾相识。”吴成七说,“之前我曾引兵至武阳村前,念你我情份,未起杀戮,引兵而去。望子纯兄也念此情份,借我一条道,日后,我定当重谢!” “呵呵,吴成七,你想得倒挺美。”严子纯说,“之前我未曾借道予你,今日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擒你,岂会借道予你!” “子纯兄,”吴成七哀求说,“你我并无过节,为何屡屡相逼?” “你我是无过节,”严子纯说,“那我来问你,南坳张大户与你有何过节?四乡百姓与你又有何过节?你又为何以死相逼?” “你……”吴成七恼羞成怒。 “大王,何必与其多费口舌,”宋茂四说,“待我上去,剁下他人头,看他还敢在此逞强!” “嗯,”吴成七点点头说,“多加小心!” “放心吧,大王。”宋茂四转向身后的义军士兵说,“弟兄们,随我去擒那狂徒!” 宋茂四一拍战马冲了出去,士兵在马后跟着冲出。严子纯令旗一挥,两侧义勇从山坡上冲下,把义军围在中间,令旗又一挥,队形变成守御。 宋茂四提枪刺去,义勇阵前盾牌树起,枪尖刺入盾牌。宋茂四收回长枪,突然阵列中一排义勇跳起,踩着盾牌,举枪一齐向他刺来,他仰身躲过,回手一枪,义勇翻身跳回阵列。宋茂四刚收回枪,又一排义勇跳出,举起长刀一齐向他劈来,他用枪杆一磕,顺手长枪一抡,义勇纷纷躲闪,翻身跳回阵内…… 看着义勇阵形变幻莫测,攻守自如,站在一旁观阵的吴成七,心中隐隐发憷。吴成七指着义勇阵列说:“支将军,你看这些庄丁阵列齐整,进退有序,像是摆了什么阵势。” “嗯,此阵应该是‘伏虎六门阵’,”支云龙看了片刻说,“这是刘伯温专为对付我义军所演化的阵法。” “支将军识得此阵?”吴成七问。 “听军师说过,”支云龙说,“此阵由多种阵法演变,专为制伏敌方虎将。” “如此说来,宋将军不可再战,恐遭其暗算。”吴成七大惊说,“快,快令宋将军撤回。” 支云龙点点头:“是。” 宋茂四收回枪,义勇盾牌突然一收,一排长枪向他的战马刺来,战马一声厮鸣,前蹄跃起,差点把他掀翻落地。宋茂四身后的义军士兵举起长刀一齐冲向阵前,对面义勇阵形突然变化,仿佛两股飞旋的急流,把冲上来的义军士兵卷入阵中。义军士兵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在阵形中…… 支云龙高喊:“宋将军,大王有令,不可再战,快撤回来。” 宋茂四不予理会,拽紧缰绳,稳住战马,欲冲向前再战。支云龙急呼:“宋将军,快回来,大王有令,不可再战!” 宋茂四看看支云龙,又看看阵前,心有不甘地退回到吴成七身边。宋茂四连声抱怨说:“支将军,我正杀得起劲,你为何让撤回?” “莫怪支将军,是本王令你撤回的。”吴成七说,“刘伯温在此布下阵势,本王担心你遭其暗算,所以让你撤回。” “布下阵势?”宋茂四问,“什么阵势?” “此阵名叫‘伏虎六门阵’,”支云龙指着对面义勇的阵列说,“方才你对面盾牌后暗藏有长枪手,乘你不备突然偷袭,再战恐遭其暗算。即便你有所防备,可他长枪手长刀手轮番攻袭,纵有千钧之力,也终会耗尽而被擒。” “哦,”宋茂四若有所悟,说,“方才我义军弟兄冲进阵中,转眼无了踪影,这阵法果然厉害。支将军既然识得此阵,该知道破阵之法?” 支云龙说:“我只知此阵,不知破阵之法。” 吴成七正与宋茂四、支云龙谈论义勇阵法,对面严子纯令旗一挥,义勇由防守变成攻击阵形,从四面八方向被围困的义军一阵猛攻,阵前的义军士兵纷纷倒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战。”宋茂四说,“大王,不如冲杀一番,也许杀出一条路来。” 支云龙说:“此阵一旦陷入,很难杀出。” “支将军言之有理,”吴成七说,“不熟悉此阵法,乱闯乱撞恐更加危险。” “那该怎么办?”宋茂四问,“就等着束手就擒?” 支云龙说:“先聚力而守,寻出其破绽,再一举杀出。” “嗯,”吴成七点点头说,“就依支将军之计。” 第127章 周一公下山接应 吴成七阵中脱逃 义军军师周一公去温州拜访方明善,欲联合方国珍义军,共同抗击官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他知道再作盘桓也无益,就急急忙忙地连夜赶回金山寨。 金山寨,寨门紧闭。寨墙上,义军士兵手握长矛注视着寨门外。周一公骑马向寨门走去,一名侍从手举火把在一侧跟随。来到寨门前,周一公勒住战马,吩咐侍从说:“去,把寨门喊开。” “是。”侍从来到寨门前,大喊,“快打开寨门。” 守寨士兵问:“下面何人?” “军师星夜回寨。”侍从说。 守寨士兵说:“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复朱将军。” 片刻,吊桥放下,寨门打开,朱将军从寨内迎了出来。 “参见军师。”朱将军上前施礼。 “将军不必多礼。”周一公说。 朱将军问:“军师何事急着连夜返回?” 周一公说:“有要事须大王定夺。” “大王……”朱将军有些迟疑。 “大王怎么了,莫非不在寨内?”周一公问。 朱将军说:“大王与宋将军、支将军下山去劫官军营寨,尚未返回。” “去劫官军营寨?”周一公大惊问,“大王何时去的?” 朱将军说:“酉时下的山。” “不好,”周一公说,“大王此时未归,定是中了刘伯温的奸计,刘伯温最擅长偷营劫寨,他岂会让他人轻易劫寨?” “什么?”朱将军问,“大王中了刘伯温的奸计?” ”定是如此。“周一公点点头说,“朱将军,你速去点齐部下人马,随我去接应大王” “是!”朱将军急忙去召集人马。 山道,晨光熹微,竹木葱茏。 周一公、朱将军率义军来到吴成七被围困的山谷前,二人同时勒住战马。朱将军指着前方说:“军师,你看,好像是大王被围困此处。” 周一公登高看了看说:“嗯,大王就在阵中。” “待我去解救大王。” 朱将军欲催马冲过去,周一公急忙阻拦说:“朱将军,慢。” “军师为何阻拦?”朱将军问。 “朱将军你看,”周一公指着义勇的阵列说,“那庄丁阵容整齐,攻守有序,刘伯温这是布了一个阵呀!” “管他布的什么阵,”朱将军说,“趁其不备,你我率人马冲杀过去,救出大王。” “贸然冲杀过去,不但救不出大王,你我也将陷入阵中。”周一公说,“待后面的官军赶到,再也别想杀出阵外。” 朱将军问:“这……又该如何解救大王?” 周一公说:“此阵名叫“伏虎六门阵”,是刘伯温专为对付我义军虎将而操演。大王不慎落入刘伯温精心布置的圈套。” 朱将军着急地说:“军师莫说这些没用的,此阵该如何破?” 周一公说:“破此阵不易,救出大王倒可一试。” 朱将军说:“军师只管吩咐。” 周一公说:“我先率小部人马杀入阵中,你率大部人马在此守候,看我从阵中杀出,你即从阵外杀入,你我内外齐攻,即可救出大王。” “嗯,就依此计。”朱将军说。 吴成七被困在义勇的阵列中,无论他率义军怎样拼杀,对面始终是一波又一波的义勇轮番进攻,他好像被卷进了旋涡中,随着急流天旋地转,无法脱身。吴成七身边的义军士兵被一点点蚕食,外围的防御也越来越薄弱。正在他渐渐陷入绝望之时,忽然看见对面义勇阵形分开,一支义军杀入阵中。 “大王你看……”宋茂四指着前方说,“有人来救我们来了。” “是军师!”支云龙看着杀入阵中的义军,惊喜地说,“是军师来了!” 周一公率义军杀到吴成七面前,勒住战马,说:“一公来迟,让大王受了惊扰。” “军师……”吴成七喜极而泣,问,“军师……怎知我等被困?” “一公星夜回寨,听说大王下山未归,”周一公说,“料想大王必是被官军所困,即率人马前来接应。” “看见军师,本王顿感喜从天降,可……”吴成七转喜为忧,指着四周义勇的阵形说,“这阵如铁桶一般,你也陷入进来,本王还指望何人?” “大王不必担心,”周一公说,“此阵虽布的严密,也并非无懈可击。” “军师可破此阵?”吴成七惊喜地问。 “不敢说大破此阵,但可让你我脱身。”周一公说。 “哦?”吴成七问,“军师何计?” “令宋将军、支将军各率人马从左右两面出击,”周一公手指义勇阵列说,“此阵将随之而化为太极之形,阴阳之间必有缝隙,此时阵外的朱将军从缝隙间杀入,我等从缝隙间杀出,即可脱身。” “嗯,此计甚妙!”吴成七大喜,转向宋茂四说,“宋将军,你率一队人马从左翼杀出。” “是,大王!”宋茂四说。 “支将军,你率一队人马从右翼杀出。”吴成七说。 “云龙遵命!”支云龙说。 义军一分为二,宋茂四与支云龙各带一支,从左右两翼分别出击。 周一公大喊:“大王,你我随宋将军杀出。” 吴成七点点头说:“好!” 吴成七、周一公随着宋茂四一齐向前冲杀。 严子纯令旗一挥,义勇阵列变为太极之形,把宋茂四、支云龙两部各围在阵中。 朱将军立于马上,看到义勇阵列变化,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高喊:“义军弟兄,随我解救大王,杀——” 朱将军纵马冲了过去,他身后的义军士兵也一起呐喊着冲了过去。 吴成七等人被卷在义勇阵列中,义勇仍如潮水一般轮番进攻。周一公手指前方说:“大王,朱将军已杀入阵内。” “军师,我等该如何?”吴成七问。 周一公说:“杀入阴阳阵列之间的缝隙,与朱将军合兵一处杀出。” “嗯,”吴成七转向宋茂四喊,“宋将军,就依军师之计杀出。” “大王,军师,你二人跟紧了,”宋茂四说,“待我杀开一个缺口,与朱将军合兵。” 吴成七、周一公一起点头说:“好,宋将军只管向前不须顾后。” 宋茂四长枪一挥,大喊:“杀——” 宋茂四冲进义勇阵中,长枪所指,盾牌翻飞,鲜血横溅,义勇纷纷躲避。吴成七、周一公紧随其后,一起杀进阴阳阵形之间的缝隙。对面,朱将军率义军士兵杀了进来,两支义军合为一支。 朱将军大喊:“宋将军,大王现在何处?” “大王就在我身后。”宋茂四喊。 朱将军大喜,说:“好,你我一起护佑大王杀出阵外。” 朱将军掉转马头,向阵外杀去。 宋茂四回身喊:“大王,快随朱将军杀出,我来断后。” 宋茂四战马撤向一侧,让出道路,吴成七、周一公一拍战马,冲上前去,追到在朱将军身后。众人顺着阴阳阵列之间的缝隙一起向阵外杀去,趁义勇阵列来不及变换,冲了出去。 宋茂四一阵狂喜,高喊:“大王,你我终于杀出来了。” “上天佑我,哈哈哈……” 吴成七一阵狂笑,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支云还困在阵中,没有杀出来。他一勒战马,停了下来,掉转马头。 “大王,你……这是为何……”宋茂四也勒信战马,迷惑不解地问。 “支将军,支将军……”吴成七着急地说,“支将军还未杀出来,本王要去救支将军。” 吴成七催马欲再次杀入阵中,两边侍卫死死拽住缰绳。 “大王,不可再入阵中。”周一公催马来到吴成七身旁说,“若再陷入,就再也杀不出来了。” “可支将军还未杀出来……”吴成七说,“一起患难的好兄弟,我岂能丢下他而不顾?” “支将军……” 周一公也有些为难,他随众人一起向义勇阵列内望去,支云龙仍被团团困在阵中。 阵中的支云龙也望见了吴成七等人已经杀出,他冲吴成七,大喊:“大王,快走——” 吴成七高喊:“支兄弟,你我兄弟一场,我岂能抛下你。” 支云龙高喊:“大王,不是云龙不愿跟你一起杀出,只有云龙在此拖住‘阴’阵,大王才能顺利从‘阳’阵杀出。大王,快走!” 吴成七高喊:“成七我决不抛下兄弟!” 吴成七一拍战马要冲进阵内,侍卫紧紧拽住缰绳,战马前蹄高高奋起…… 支云龙大喊:“既然大王不肯先走,云龙就先走一步。” 支云龙举起宝剑,晨光中鲜血如一条赤练飘飞…… 吴成七高喊:“支兄弟——” 支云龙慢慢从马上倒了下去。 众人齐声高喊:“支将军……” 周一公催促吴成七说:“大王,快走吧。” 吴成七悲愤地说:“支兄弟为我而去,我岂能就这样离开!” 周一公着急地说:“再不走,这太极阵就会就变作‘半开莲花’阵,即刻又把我等围在阵中,支将军的血也白流了。” “啊……”吴成七狂啸一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周一公使了个眼色,侍卫牵马掉头,众人护卫着吴成七一齐向山里奔去。 刘基、叶琛率官军来到山谷,勒住战马。严子纯迎了过来。 “子纯,战况如何?”叶琛问。 严子纯低下头说:“子纯愧对大人与老爷……” “子纯何出此言?”叶琛问。 “子纯……子纯有负重托,”严子纯说,“子纯……未能擒住吴成七。” “吴成七逃脱了?”叶琛问,“莫非……莫非是他未陷入阵中?” “吴成七已陷入阵中,”严子纯说,“可……其军师周一公突然从阵外杀入,子纯猝不及防,让其逃脱。子纯愧对大人与老爷……” “唉!又让他逃脱了。”叶琛叹了一口气。 “子纯不必自责,”刘基说,“过不在你,只怪老爷我虑事不周,未料到周一公会突然返回。” “老爷……”严子纯感到很是愧疚。 叶琛问:“周一公是何许人,竟会破兄之‘伏虎六门阵’?” “他是青田文士。”刘基说,“青田文士,多出于同一师门,许是这周一公研习过同一门阵法。” “哦。”叶琛点了点头。 陈子豪走了过来,上前施礼:“启禀二位大人——” “子豪,何事禀告?”叶琛问。 “子豪请示二位大人,吴寇头领支云龙该如何处置?”陈子豪问。 叶琛问:“支云龙?” 严子纯说:“这支云龙为掩护‘阳’阵的匪首吴成七逃走,拖住我‘阴’阵列,最后刎剑自毙。” “哦……为救其主刎剑自毙……”叶琛感叹。 刘基说:“这支云龙虽称将军,实乃一儒生。” 叶琛说:“儒生为救其主,竟能慷慨赴死,虽为贼寇,也不失为义哉!” 刘基说:“前些年秋闱不开,文士求取功名之路堵塞,不然,这支云龙也不会沦落为寇。” “是呀,”叶琛感慨地说,“有此等义节,升迁之路通顺,必有不凡之建树,可惜竟投了贼寇。” “大人,该如何处置?”陈子豪问。 “妥善葬之,全其义节。”刘基说。 “是,大人。”陈子豪答道。 吴成七等人逃回金山寨,闷闷不乐。本想偷袭官军营寨,出奇制胜,结果大败而归,还折了一员爱将支云龙。 吴王府客厅内,吴成七与周一公相对而坐,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样菜肴。吴成七没有动筷子,却一杯杯地喝着闷酒。周一公劝解说:“大王,少喝点儿,这样喝伤身子。” “伤……伤身子又怎样?”吴成七醉眼惺忪地说,“支兄弟为本王……命都舍了,本王……还在乎伤……身子……” “大王不必气馁,”周一公说,“一次失利,并没有动我义军根本。” “本王不在乎什么根本……不根本的……”吴成七说,“本王是心疼我……支兄弟……军师,你……你陪本王喝一杯。” 周一公迟疑了一番,慢慢举起酒杯,二人同饮。 吴成七痛心地说:“本王举事以来……处处小心,事事谨慎,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之局面,不曾想……一招不慎竟遭此惨败。”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岂能以一战论成败?”周一公说,“大王不必耿耿于怀。” “失去支将军,犹断我一臂,”吴成七说,“此败之痛岂能轻易消去?” “刘伯温精于谋略,”周一公说,“大王,你我能从其阵中脱身已是幸事。” “军师可有良策,能破刘伯温?”吴成七问。 “独我一家很难破刘伯温”周一公说,“若要破刘伯温必须另有一人……” 第128章 刘伯温收养戴公子 陈子豪混入马垟寨 吴成七看周一公有破刘伯温之策,急忙问:“还须何人?” “若有方国珍相助定能击败刘伯温。”周一公说。 “哦。”吴成七问,“那方国珍可愿助我?” “半月前我奉大王之命与其侄方明善会晤,方明善已许诺,愿与我联手抗击刘伯温。”周一公说,“不过他要价很高……” “他要何价钱?”吴成七问。 “他要我以温州境内羊屿寨等十余寨作为代价。”周一公说,“我看一时很难谈出结果,就星夜回寨,报请大王决断。” “好个方国珍,不肯相助也便罢了,还落井下石!”吴成七十分恼怒,说,“这哪是想与我联手,分明是想吞我的地盘!此等势利小人,不与他联手也罢!” “大王不必动怒,”周一公说,“方国珍不过一短视小儿,不然早成大事。” “这等小人!”吴成七忿忿地说,“我宁把地盘丢与刘伯温也不让与此等势利小人!” “以我一己之力对付刘伯温,眼下唯有固守。”周一公说。 “那就固守,”吴成七说,“以我有利之地势,刘伯温想进我寨门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周一公点点头,“我已令宋将军驻守马垟寨,守住马垟寨,刘伯温就别想进来。” 刘基坐在义勇帅帐内的书案前正察看地形图,陈子豪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陈子豪说,“营外有一庄丁和一小少爷,求见大人。” “庄丁和小少爷……”刘基问,“何处的庄丁?” “听一同来的头领说,他们来自竹篁寨。”陈子豪说。 “竹篁寨……”刘基惊恐地说,“不好,戴寨主恐有不测!子豪,你把快去带那二人前来见我。” “是。” 片刻,陈子豪领竹篁寨护寨头领和戴寨主公子来到帐内。 护寨头领来到刘基面前,扑通跪下,放声大哭:“刘大人……” 戴公子也跟着跪在刘基面前。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刘基说,“莫要伤悲,有何话只管说。” “大人,”护寨头领啜泣着说,“你……你要为戴寨主……为全寨百姓报仇呀……” 叶安、苏晴儿走了过来,叶安扶起护寨头领,苏晴儿扶起戴公子。 “慢慢说……”刘基安慰道,“戴寨主……戴寨主怎么了?” “戴寨主……已经被方寇……”护寨头领不停地抽泣,泣不成声。 “戴寨主已被方寇所害?”刘基问。 “那贼将方明善,因我家寨主曾追随大人进海剿寇,便带万余人马前来报复……”护寨头领说,“戴寨主率庄丁拼死护寨,战至力竭,身中十多刃……” “戴义士……”刘基哽咽着说,“我……我有负于你家寨主。” “方寇进入寨中,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护寨头领泣不成声,指着戴公子说,“戴公子尚幼,寨主夫人便将公子托付于我,自身赴井而去……” “如此惨烈……”刘基看着年幼的戴公子,双眼含着泪说,“刘基我有愧于戴寨主……有愧于竹篁寨父兄!” “我带着戴公子逃出寨门后……无处可去……到处都是贼寇……”护寨头领说,“只有……只有来投大人……” “好,好。”刘基擦了擦眼泪说,“我刘基已有负于戴寨主,决不再有负于其幼。(转向叶安)叶安——” “在,老爷。”叶安答道。 “叶安,”刘基说,“你护送头领与戴公子去老爷府上,让夫人安排戴公子与琏儿一起读书。” “是,老爷。” 叶安带戴公子等人离开了帅帐,向武阳村走去。 宋茂四按照军帅周一公的安排,驻守马垟寨。马垟寨扼守险峻的隘口,中间是一条通往金山寨的必经之路,两侧是高耸的悬崖峭壁。宋茂四来到马垟,加强了寨子的防守。 晨曦初绽,浓雾迷蒙。团团晨雾中隐隐约约现出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曲曲折折通向山上的寨门,寨门石板上书有“马垟寨”三个大字。一阵迷雾飘过,现出石砌的寨墙,墙上插满旌旗,义军士兵来回巡视…… 树林中,晨雾丝丝袅袅,缕缕晨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洒进来,让树林变得如梦如幻,恍若仙境。进刘基、叶琛立马树林中,向远处眺望。 叶琛看了看刘基,笑着说:“浓雾弥漫,视力有所不及。伯温兄为何选在此时来探查敌情?” 刘基说:“雾中不便我明察于敌,倒也不便于敌之察我,有何不可?” “呵呵……”叶琛笑着说,“伯温兄说有些牵强。” “先不说此事,”刘基指着前方说,“通往寨门唯有此路。” “嗯,”叶琛看了看通往寨门的路,说,“此路陡峭狭窄,不便于用重兵,看来不能强攻。” “是呀。”刘基点点头说,“看来还得另想夺寨之法。” “那么……”叶琛想了想说,“引蛇出洞呢?” “恐怕不行。”刘基摇了摇头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吴寇刚吃一堑,岂能不长些记性?” “也是。”叶琛说,“吴寇刚吃一堑,痛还未消尽呢。” 刘基思索片刻,自言自语:“不能强攻……又不能引到寨外……此寨该如何破呢……” “呵呵……”叶琛笑着说,“伯温兄哪里是在思索,分明是在考我呀。” “哦?”刘基看着叶琛,笑着说,“景渊弟主动应考,看来已成竹在胸呀?” “虽不能说成竹在胸,但伯温兄已授计于我,破此寨又有何难?”叶琛说,“弟已得破寨之计。” “呵呵,”刘基笑着问,“景渊弟,我何时授计于你呀?” “方才我问伯温兄为何选在雾中探查敌情,兄笑而不答,我已知兄前来非为探查敌寨,实为探查此雾。”叶琛用手指着浓雾我说,“雾之所兴,水之所源。破此寨须借水焉!” “呵呵……”刘基笑着说,“明察秋毫,洞悉心扉,岂谓景渊弟乎?” “呵呵呵……”叶琛大笑。 刘基问:“弟几日能破此寨?” 叶琛说:“区区一小寨,三日内定破之!” “好。”刘基说,“我部下义勇悉听弟调遣,弟当信守所诺。” 叶琛说:“定不负所望!” 湖面,躺着半弦月,薄雾轻笼,宛若酣睡。一只木桶探入水面,惊碎了月亮的轻梦。一只又一只木桶舀水,提起,湖面跳跃着一片碎银…….义军士兵提着盛满水的木桶走向岸边的运水牛车。湖畔,十多辆送水的牛车一字排开。 高个子士兵提着满满的一桶水,交给牛车旁的年长士兵,颇有怨言,说:“以往向寨子里送水,一天一趟足够了,可如今,一天三趟还不够,夜里还要加一趟。” 年长的士兵接过水桶,倒入水车,说:“一下多出两千人马,吃水用水全靠这牛车拉,可不要多拉几趟吗?” 高个子士兵甲捶了捶腿说:“可苦了我这两条腿了。” “腿苦点又有什么?”年长的士兵笑着说,“小兄弟,别人想你这差使还想不到手呢。” “想我这差使?”高个子士兵不解地问,“这送水的差使有什么可羡慕的?” 年长的士兵笑笑说:“这差使虽苦点,可无性命之忧呀!” “性命之忧?”高个子士兵问。 “你还不知道吧,”年长士兵说,“官军已进至前寨门下,不日就要有一场血战。” “哦……”高个子士兵点了点头。 运水的头领走了过来。 “你二人竟在此偷懒,”头领举起马鞭呵斥,“还不快去取水!” “我这就去取水,就去取水……”高个子士兵提起木桶,走到湖畔取水。 湖畔树林,浓密的灌木枝叶被轻轻扒开,露出了两双机警的眼睛。 阿坚向湖畔的方向努嘴示意:“看,马垟寨的贼寇正在湖畔取水。” “果然如叶大人所料,”陈子豪说,“寨中饮水都取自这湖中。” “子豪,动手吧。”阿坚说。 “嗯,”陈子豪点点头说,“我从正面,你率弟兄从四周……” 陈子豪做了一个包抄合围的手势。 “嗯,阿坚明白。” 陈子豪和阿坚的面孔又隐藏在浓密的枝叶中。 湖畔,义军的运水车已装满。义军士兵有的在套牛,有的在整理水车。运水头领举着马鞭来回巡查。 “别磨磨蹭蹭的,”头领喝斥,“快点套上牛,准备赶车启程!” 陈子豪突然从树丛中跃出,一把利剑架上运水头领的脖颈。阿坚、阿才也率义勇从四面冲出,把义军围在中间。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头领两腿瑟瑟发抖,不停地求饶。 “饶命不难,”陈子豪说,“听我吩咐。” 头领结结巴巴地说:“壮士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好,”陈子豪说,“跟你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头领问,“壮士……要什么……只管说,只要……只要是小的有的……” “借你进寨的腰牌!”陈子豪说。 “好说……好说……”头领哆哆嗦嗦地向腰间摸索。 “快点!”陈子豪厉声喝道。 头领摸出腰牌说:“给……给……” 陈子豪接过腰牌,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看。头领突然挣脱,向寨子方向一路狂奔。 “子豪,我去追。”阿坚转身欲追。 “阿坚,不用追,”陈子豪满怀自信地说,“他逃不掉。” 陈子豪一舒手腕,袖中露出一把飞刀,随手甩出,一道寒光刺向奔逃的头领,只听一声惨叫,头领慢慢倒在地上。陈子豪转身走向身旁的一辆运水车,车上高个子士兵紧张地躲到年长士兵的身后。 “壮士,莫要伤害他们。”年长的士兵指着身后的士兵说,“这些都是苦命的兄弟。” “我不会伤害你们。”陈子豪前后看了看说,“我与你们一样也是苦命之人。” “同是苦命之人,还有何话说。”年长的士兵说,“壮士要我等做什么,只管吩咐。” 陈子豪指了指运水牛车说:“要借这牛车一用。” “好说,好说。”年长的士兵回头对身后的士兵说,“弟兄们,将牛车借壮士一用。” 义军士兵纷纷下了牛车。 马垟寨,后寨门。 陈子豪与部下身着义军服装,赶着牛车来到马垟寨后寨门,停了下来。陈子豪冲着寨门大喊:“快开寨门!” 守门头领和士兵从寨墙上探出身子,向下张望。 “下边何人?”守门头领问。 “送水的弟兄。”陈子豪说,“取水刚回来。” “送水的弟兄?”守门头领问,“为何这么晚了才回寨?” “车辕断了,耽误了点儿路。”陈子豪掏出腰牌,晃了晃说,“这是腰牌。” “腰牌扔上来。”守门头领说。 “好咧。”陈子豪把腰牌向寨墙上扔去。 守门头领接过腰牌,仔细查验了一番,转向身边的士兵说:“是送水的弟兄,去打开寨门。” “是。” 义军士兵打开寨门,陈子豪率义勇赶着牛车进了寨门。 陈子豪等人赶着牛车沿着马垟寨中主道前行。寨内静悄悄的,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车队停了下来。 “阿坚,我率一队人马去夺正门,”陈子豪回头悄悄地对阿坚说,“你率一队人马去烧草料场。” “是。”阿坚答道。 陈子豪向身后一招手,说:“随我去正门。” 一队义勇从牛车上跳下,跟随陈子豪向正门走。 阿坚一挥牛鞭,说:“走,随我去草料场。” 阿才等人赶着牛车,随着阿坚向草料场走去。 马垟寨正门紧闭,一名头领带着几名士兵守护在寨门两侧。看见陈子豪率义勇走了过来,头领拔出腰间的长刀,大声问:“何人?” “换哨的弟兄。”陈子豪说。 “换哨……”头领来回打量了陈子豪一番,说,“换哨还差半个时辰呢,兄弟怎么这么着急呀?” “时辰已到,只是兄弟你还不知!”陈子豪说。 “我早已知道,”头领冷笑着说,“你分明就是一奸细!” 头领取出腰间的号角,就要吹响。陈子豪扑到头领面前,挥臂一击,头领倒了下去。义勇一拥而上,将其他几名士兵围了起来。 众士兵纷纷跪下哀求:“官军老爷饶命,官军老爷饶命……” “饶命可以,”陈子豪说,“快打开寨门。” 一名士兵哆哆嗦嗦取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寨门,寨外埋伏的官军一拥而入…… 第129章 夏千户击杀宋茂四 二夫人筹备棉冬衣 马垟寨草料场,看守草料的头领带着两名守卫的士兵正斜靠着草垛打盹。阿坚等人赶着牛车走了过来,车毂咿咿呀呀,惊醒了头领和守卫的士兵。 “停下,停下,”头领拔出长刀,率士兵来到牛车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送水的,”阿坚说,“路上耽搁,回寨晚了。” “送水该去前院水房,怎么跑到后院来了?”头领来回看了看运水车,说,“草料场又不要水。” “不错,”阿坚说,“草料场是不要水,要的是火!” 阿坚猛扑过去,挥掌往头领脖颈上猛击,头领倒下。两名士兵转身欲逃,阿才扑过去一刀一个,两名士兵倒下。 阿坚喊:“烧!” 后身的义勇手持火把,引燃草垛。 将军府内,宋茂四躺在卧室的床上,睡得正香。窗外火光把卧室映得通红,喧嚣声、喊杀声、火中爆裂声此起彼伏。宋茂四猛然坐起,看到窗外的火光,急忙下床。传令士兵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将军……官军……已攻入寨里……” “什么,官军攻进来了!”宋茂四惊恐地看着窗外。 马垟寨内,草垛在燃烧,房屋在烈火中崩塌,火光中官军与义军正在厮杀…… 马棚在熊熊大火中,摇摇欲倾,一排战马战栗着,呼啸着,前蹄不停地跃起、刨地……战马终于挣脱缰绳,在烈火中狂奔…… 将军府后门外,树桩上拴着一匹战马。宋茂四从后门匆匆逃了出来,解开缰绳,一脚踩上脚蹬,一脚刚要跨上马背,背后响起突然一声大喝:“贼寇,哪里走!” 宋茂四回头一看,夏廷辉带着人马追了过来,吓得一哆嗦,竟从马上摔了下来。两名军士跑上前去,两把长刀架在了宋茂四的脖子上。 宋茂四眼珠一转,慢慢抬起头望着夏廷辉说:“姓夏的,你借他人之计赚开我寨门,偷袭我寨子算什么本事,有胆量就与我真刀真枪的战上几个回合!” “贼寇,”夏廷辉冷笑着说,“已被我擒获,竟还不服!” “哼,”宋茂四心中有些胆怯,但口中却十分硬气地说,“偷袭取胜,我岂能服你!” “好!”夏廷辉说,“你这贼寇,嘴倒是挺硬!” “哼,官府里的将军,我见的多了,”宋茂四轻蔑地说,“没一个有真本事的,真要一刀一枪的对杀,都能吓得尿了裤子。(大笑)哈哈哈……” “无知小儿,你以为功名都能靠投机取巧而得,今天本官就与你一刀一枪地搏杀一回,让你明白,本官这个千户之职是如何博取的。”夏廷辉被激怒了,甩蹬下马,转向两名军士说,“放了那贼寇,你等退后,看本官如何擒他!” 军士撤去长刀,向后退去。宋茂四慢慢从地上爬起。 夏廷辉摘下头盔,递给身旁的侍卫说:“帮我拿着。” 侍卫接过夏廷辉的头盔,端在手上。夏廷辉又解开甲衣,正要脱下。宋茂四突然拔出宝剑,奔前几步,从背后向夏廷辉刺来。 侍卫来不及护卫,大声惊叫:“千户,小心。” 夏廷辉听见喊声,转向飞起一脚,踢在宋茂四手腕上,宝剑飞出。 “好个贼寇,方才说的何等冠冕,原来是这等奸诈小人!”夏廷辉大怒,拔出宝剑说,“如此奸邪阴险,留你在世上,定会祸害善良百姓,今日本官就替青田百姓除你!” 宋茂四捂着手腕,说:“姓夏的,你用奸计在先,有何脸面说我。” “休再狡辩!”夏廷辉把地上的宝剑踢给宋茂四说,“接着,本官今日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宋茂四接过宝剑,扑过来,向夏廷辉便刺,夏廷辉侧身躲过。夏廷辉回手一剑,刺向宋茂四,宋茂四侧身一躲,顺手回劈一剑,夏廷辉用剑一磕,宝剑迸出火花……二人战了二十多个回合,宋茂四渐渐落了下风。夏廷辉一剑刺来,宋茂四用剑架住,夏廷辉把剑压向宋茂四的脖颈,宋茂四用力压回,二人一番力气的较量,剑刃摩擦,噌噌作响。宋茂四猛然抽回宝剑,回身一个横扫,夏廷辉一个后仰闪。宋茂四趁机跳出圈外,飞身跨上身旁的战马。 “姓夏的,”宋茂四回头说,“我手腕被你踢伤,不能久战,改日再战。” 宋茂四一抖缰绳,战马跃出。 “想逃,没那么容易。” 夏廷辉举起宝剑,奋力掷出。一道白光飞向宋茂四,一声惨叫,宋茂四从马上摔了下来…… 官军营寨。 帅帐内,刘基、叶琛正在对弈。苏晴儿手持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上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刘基的手边,一杯放在叶琛的手边,然后站在旁边观棋。 叶琛抬头看一眼苏晴儿问:“晴儿,你看这棋局,我与你叔父何人能胜呀?” 苏晴儿笑着说:“依晴儿来看,叶大人与叔父皆不能取胜。” 刘基暗笑。 叶琛问:“晴儿是说……这是一和局?” “这棋局是否是一和局,晴儿尚未看出,”苏晴儿说,“不过……叶大人与叔父这局棋恐分不出胜负。” “分不出胜负……岂不是和局?”叶琛问。 苏晴儿笑而不语。叶琛看了看刘基。 “晴儿所言不虚,这局棋你我二人是不能取胜了,”刘基笑着手指帐外说,“有一人已先于你我取胜。” 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二位大人,夏大人已攻取马垟寨,贼首宋茂四被诛杀。”传令军士递上文牒。 “好,好。”叶琛接过文牒,边看边点头称赞,“好,传令夏大人:肃清寨内残寇,勿扰寨内百姓。” “是。”传令军士转身离开帅帐。 “都说伯温兄料事如神,”叶琛笑着说,“想不到一女弟子也如此神算,佩服佩服。” “叶大人过奖,”苏晴儿说,“晴儿只是侥幸言中罢了。” 叶琛、刘基开怀大笑:“呵呵呵……” “叶大人,你看……”刘基指着棋盘说,“看来……这局棋看来是没有终局了。” “岂能说没有终局,”苏晴儿说,“这叫二位长辈对弈,夏大人取胜。” “嗯,晴儿说的不错,”叶琛说,“这叫你我二人对弈,夏大人取胜。” 众人一起大笑:“哈哈哈……” 武阳村。刘基二夫人陈氏伏在一张长案前正裁衣,案头堆放着厚厚一摞已裁好的布料。丫环翠烟坐在一旁正在上鞋底,旁边的针线笸箩里已做好了一只鞋子。隔壁房间,刘琏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看得专心致志。 翠烟手中的鞋子做好了,她剪断了线头,与笸箩的另一只并在一起,看了看,起身走到陈氏身边说:“夫人,老夫人的鞋做好了。” 陈氏停下手中的剪刀,接过鞋子,仔细看了看,称赞道:“好,好,这针脚,又细又匀,翠烟这手是越来越巧了。” 翠烟脸颊羞得微微泛红,说:“哪是翠烟手巧,是夫人教得仔细。” “小嘴也越来越甜了。”陈氏笑着把鞋又递给翠烟。 “我给老夫人送去,”翠烟接过鞋子说,“让她老人家试试脚,看合不合适。” “让琏儿去送吧,”陈氏指案上裁好的面料说,“你把这裁好的面料送给李嫂、陈嫂,让她们尽快缝制。(看了看窗外)过两天就下雪了,将士们还穿着单衣呢,这些军衣要尽快赶制出来。” “嗯,我这就送去。”翠烟一手拿着鞋子,一手抱起案头的面料,来到隔壁房间,走到刘琏身旁,轻声问,“小少爷,读书读累了吧?” “琏儿不累。”刘琏眼睛未离开书本。 “不累也要休息一下,”翠烟说,“帮我把鞋子送给老夫人,好吗?” “嗯,好的。”琏儿点了点头说,“琏儿这就去。” “小少爷,我把鞋放这儿了,”翠烟将鞋子放到书案上说,“可别忘了呀。” “好的,”琏儿说,“琏儿这就去。” 翠烟抱着布料离开,刘琏起身,眼睛仍未离开书,随手抓起案头的一本书向门外走去。 刘基母亲坐在椅子上,刘基大夫人富氏站在她身后,正为其捶背。 “老了,不中用也便罢了,”刘基母亲说,“可这身子还净出毛病。” “娘一点也没老,”富氏说,“儿媳初嫁进来时见娘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你呀,净会哄娘开心。”刘基母亲说,“娘真的老了,手脚不灵便了,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娘身子硬朗着呢,”富氏说,“娘身上不舒服呀,那是天要变了。” “嗯,天真的要变了,怕是要下雪了……”刘基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官府的棉衣到了没有,将士穿着单衣可怎么打仗呀。” “娘不用担心,”富氏说,“这几天陈氏妹妹正张罗此事呢。” “哦,也不知张罗的怎么样了。”刘基母亲说。 “娘,你就放心吧,”富氏说,“妹妹做事何曾让您费过心呀。” “嗯。”富氏,“她做事可靠,是没让为娘费过心。” 刘琏出现在门前,眼睛还在盯着书,边走边看。 刘基母亲惊喜地喊:“琏儿——” 刘琏眼睛离开书,跨进刘基母亲的房间,喊:“祖母……” 富氏停下捶背,看着刘琏问:“琏儿,来看祖母了?” 刘琏说:“母亲让我来给祖母送新做成的鞋子。” “新做的鞋子……”刘基母亲上上下下打量着刘琏问,“鞋子呢?” “是呀,”富氏也在一旁问,“琏儿,鞋子呢?” “在这呢,”刘琏从腋下取出书,递给刘基母亲说,“给,祖母。” 刘基母亲看了看刘琏,又回头看了看富氏,大笑:“呵呵……” 富氏笑着问:“琏儿,你手中是鞋子吗?” 刘琏看了看手中的书,不解地说:“咦,明明是鞋子呀,怎么变成书了……” 富氏笑着说:“是不是哪位神仙看琏儿太爱读书了,就把琏儿手中的鞋子变成书了?” 刘琏疑惑不解地说:“明明拿的是鞋子呀……” 刘基母亲笑着说:“这孩子,读书痴迷成这样。” “哦,琏儿只顾读书,拿错了。”刘琏恍然大悟,说,“祖母等一下,琏儿再去拿。” 刘琏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刘基母看着刘琏的背影说:“这孩子,太像他爹爹小时候了。” “老爷小时候读书也这样痴迷?”富氏问。 “是呀。”刘基母说,“读书不如此,怎能博得功名?” 富氏说:“看琏儿如此,将来必成大器。” 刘基母亲欣慰地点点头说:“嗯,刘家又出一读书人。” 官军攻破吴成七马垟寨的消息传到台州,方国珍非常震惊。方国珍坐在义军帅府(原台州路总管府)的书案后,听到刘仁本的汇报,愣了许久。 刘仁本说:“从青田传来消息,吴成七之马垟寨被刘伯温攻陷,守将宋茂四也殁于寨中。” 方国珍:“传说吴成七的马垟寨格外险要,就这样被攻陷了?” “主帅不相信?”刘仁本问。 “不是不相信,”方国珍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马垟寨如此险峻,这么快竟被攻下了。” “马垟寨虽是险峻,可吴成七手下无善守之将。”刘仁本说。 “嗯,”方国珍说,“宋茂四胸无点黑,马垟寨失守也不足为奇。” “丢了马垟寨,吴成七可谓大门洞开,再无险可凭。”刘仁本说。 “纵有天险又能如何,”方国珍说,“连马垟寨也守不住,看到吴成七是很难抗得住刘伯温。” “吴成七岂是刘伯温的对手?”刘仁本说,“吴成七的优势全在地利,若地利也不能守,他便无半点胜算。” “先生说的有理。”方国珍说,“吴成七只重一‘利’字,难成大事。” “还是主帅谋虑深远,”刘仁本笑着说,“吴成七派人还寻求联手,主帅断然拒绝。” “他吴成七哪是想与我联手,”方国珍说,“他是想把战火引到我方国珍身上。” 第130章 台州城里方国珍震惊 金山寨内吴成七被困 刘仁本听了方国珍的话,佩服地点了点头说:“主帅目光如炬,看得透彻。吴成七就是想把战火引到我义军身上。可如今刘伯温认准了吴成七,非要置其于死地。”。 “吴七成举事选错了地方。”方国珍说,“青田,那是他刘家世居之地,刘伯温岂能容忍他在自家门前作乱?” “吴成七也是青田人,”刘仁本说,“刘伯温之威名,他该早就知晓,凭他那些人马,能与刘伯温相抗?” “吴成七也不可小觑,”方国珍说,“他也曾攻陷青田县城,也曾打得官军望风而逃……莫要说刘伯温,他不是还想与本帅在浙东平起平坐吗?(冷笑)哈哈……” “据方明善说,吴成七的军师周一公到温州时,态度甚倨。”刘仁本说,“看来这吴成七还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对付刘伯温,岂能靠用兵?”方国珍说,“欲胜刘伯温,须运筹于沙场之外。” “吴成七哪有此等眼界?”刘仁本说,“不然遁往他处,也可暂避一劫呀。” “吴成七如何能舍得丢掉他的金山寨?”方国珍说,“我听说,他攻陷青田之后,尽掠城中之宝,运至山寨。(冷笑)哼,一未见过大富贵之小儿,岂会舍得手中财富。” “呵呵,主帅看到透彻。”刘仁本笑了笑。 攻取马垟寨后,刘基、叶琛马不停歇,陆续又攻破吴成七杨山、黄坑等地的20余寨,义军外围山寨全部落入官军手中。公元1358年,刘基升任行省郎中,平乱战局也进入了最关键的时期。这年冬季,刘基与叶琛率军攻至吴成七所踞总寨——金山寨寨外,几番攻寨,均告失利…… 金山寨,浓烟滚滚,火光映天。寨门外,官军与义军战正酣,刀枪相接,铿锵有声。寨墙,一排排云梯,官军顺着云梯向寨墙上奋力攀爬,寨墙上,箭如雨下…… 门楼前,周一公看着寨墙外的官军,面露不屑,他挥动手中宝剑,大喊:“放——” 巨石、檑木倾泻而下。云梯折断,官军军士随着巨石、檑木滚落。寨外,叶琛立于马上,目光注视着寨门处的战况。表情凝重,熊熊战火不时映红他的脸颊。一排排云梯又搭上寨墙,官军又顺着云梯向寨墙冲杀。 周一公看着官军快攀上寨墙,大喊:“放——” 一捆捆干柴、野草燃着火苗向寨墙上掷下,引燃了寨墙下的干枯的芦苇、荆棘、灌木丛。烈焰涨天,吞噬了云梯,官军军士衣裳被大火引燃,惨叫着跌下云梯。寨墙下,一片火海。官军军士在大火中哭喊着,翻滚着,攀爬着,跌跌撞撞冲出火海又跌入寨外的河里…… 叶琛望着寨墙下的熊熊烈火,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再继续这样进攻也无益,他声音颤抖地喊:“撤……” 一阵铜锣声响起,官军停下攻寨,军士纷纷向后撤去。 山野,大雪纷纷扬扬,千山静穆,万籁俱寂,只听见簌簌的雪花飘落声…… 官军营寨。帅帐内,刘基、叶琛相对坐在炭炉前。炭炉内满是余烬,炭火已很微弱。 “进山以来,我大军连克贼寇二十余寨,一路势如破竹,”叶琛说,“本想乘势夺下这最后一寨,铲平匪患,未料到,这金山寨只不过一孤寨,竟如此难以攻破。” “金山寨虽是一孤寨,可此寨乃吴成七之本寨,”刘基说,“吴成七在此寨经营数载,岂是其他各寨可比?” “也怪我太轻敌。”叶琛说,“没把困难考虑周全。” “景渊弟不必自责。”刘基拨了拨炭火,火苗腾起,他继续说,“战局如此,岂能只怪轻敌?我军连续征战,甚为疲惫,吴成七躲在寨中可是以逸待劳。” “嗯。”叶琛点了点头。 “所谓欲速则不达,欲求则不得。”刘基说,“制敌须量力而行,相机而动,景渊弟不必急于求成。” “可这两军相持不下……”叶琛皱着眉头说,“时间一久,我担心吴成七暗中弃寨脱逃。” “不会……不会……”刘基摇了摇头说,“吴成七决不会出逃。” “伯温兄算定他不会出逃?”叶琛问。 “何须卜算,本性使然。”刘基说,“吴成七极嗜钱财,其所掠财物皆藏于此寨,他若肯弃财出逃,早已遁至别处,何至于被你我围困?” 叶琛笑了笑说:“他吴成七岂是被你我所困,分明是为财所困。” “呵呵,”刘基笑着说,“景渊弟所言极是。” “不过我还有一忧虑……”叶琛说。 “景渊弟忧虑何事?”刘基问。 “方国珍对吴成七之诸寨觊觎已久,”叶琛说,“如今吴成七残部溃散,诸寨多已被弃,方国珍会不会乘虚而入,从我身后出兵,令我腹背受敌?” “方国珍虽占据了台州、温州,可立足尚未稳,”刘基说,“此时他还不敢轻易出兵。” “虽说如此……”叶琛忧心忡忡地说,“可相持日久,于我也不利呀。” “嗯。”刘基说,“孙子云:‘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孙武《孙子兵法》)此事还须慎重谋划。” 金山寨寨墙。 吴成七、周一公站在寨墙的垛口向远处眺望。远处,山野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官军营寨好像隐身于皑皑白雪中。 吴成七指着官军营寨说:“对面官军营寨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呀,”周一公说,“若不是那几杆旗还在飘动,真看不出那是官军的营寨。” “这么多天了,刘伯温既不出战,也不退兵,不知是何用意?”吴成七问。 “刘伯温么……”周一公洋洋自得地说,“恐怕他正左右为难呢……” “左右为难……”吴成七不解地问,“刘伯温有何为难之处?” “怎能不为难?”周一公说,“战,撼不动我山寨,还要损兵折将;退,无功而返,为人耻笑。岂不左右为难?” “呵呵,军师说的极是。”吴成七回头看着周一公,笑着说,“只是……官军屯兵于我寨门之外,终是一患。” “大王不必介意,”周一公说,“我科定官军不久自会退去。” “哦?”吴成七疑惑地问,“官军会不战而退?” “嗯,”周一公点点头说,“官军不久定会退去。” “官军因何而退?”吴成七不解地问。 “因袁州的彭莹玉而退。”周一公说。 “彭莹玉……”吴成七问,“军师是说攻陷杭州城的那个彭和尚?” “大王也知晓此人?”周一公问。 “他率军攻陷江浙首府,威震四乡,本王岂能不知!”吴成七说,“军师是说官军会因彭和尚而退?” “正是。”周一公说。 吴成七半信半疑地说:“据本王所知,彭和尚已遇害数载,他怎会令刘伯温退兵?” “那彭和尚虽然遇害,可其弟子皆隐藏于民间,”周一公说,“徽州信州诸州府常有其弟子暗中传布教义,听说近日已聚众数千人,欲攻取处州。” “好。”吴成七大喜说,“叶琛率兵来围我金山寨,处州城内已无多少兵马,若彭和尚之弟子攻至城下,石抹宜孙必令叶琛刘伯温回援。” “大王所言极是,”周一公说,“我军只需守好寨门,静观其变。” 苏晴儿独自一人来到营寨外,静静地站在山崖畔,目光有些呆痴。雪还在零零星星地下着,苏晴儿身上已覆上薄薄的一层雪花。叶安从她身后慢慢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旁。 “晴儿,看什么呢?”叶安问。 “我在看雪……”苏晴儿说。 “看雪,”叶安向前方看去,不解地问,“雪有什么好看的?” “叶安,”苏晴儿说,“你好像我小时候……” “像你小时候?”叶安问,“你小时候怎么了?” “小时候,我什么也不懂,看爹爹观雪景,也这样问过我爹爹。”苏晴儿说。 “又想你爹爹了?”叶安问。 “记得十多岁的时候,也是一次下雪,雪下得很大,就像眼前这场雪。”苏晴儿说,“爹爹一人静静地站在雪地,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我走到爹爹身边问他,爹爹,看什么呢?他说:在看雪。那时我像你一样,什么也不懂,就说,雪有什么好看的。他看了看我说:雪洁而如玉,纯而无瑕,有了雪,天地间脱去了俗尘与污浊……世间本该如此,可此景是何其短暂,雪融之后,世间又如已往污浊……” 叶安静静地听着,一脸迷茫。 苏晴儿看了看叶安问:“叶安,爹爹说的你懂吗?” 叶安说:“有些懂,又不全懂。” “不懂……”苏晴儿像似自言自语,“若真像儿时,什么也不懂该多好呀。可如今……什么也听得懂,什么也看得真!俗尘与污浊尽现于世间,洁而如玉,纯而无瑕,总是倏而即逝。好想像儿时那样,只看得见眼前的白雪,乐得一夜无眠……” “我也想像你一样,像老爷一样,能把一切看透,”叶安说,“可我太愚钝,想为你解忧却不能。” “何必要把一切都看透呢?”苏晴儿说,“看不透很好,还能有片刻的欢愉。把一切都看透了,徒增烦恼罢了。” “我倒不在乎看不看得透,”叶安说,“可……可看到你不开心,我心里也好难受。” “我哪有不开心了,”苏晴儿回头看着叶安说,“只是眼前之景又让我想起儿时情景。” 叶安看着苏晴儿说:“还说没有不开心,看你这眼睛……” 叶安伸手欲替晴儿擦去睫毛上的泪珠,苏晴儿突然双颊飞红,急忙低头,用衣袖揩去。 彭莹玉被诛杀后,香军在浙西各州的活动一度销声匿迹。近来,彭莹玉的弟子欧普祥又在徽州、处州等地暗暗开展活动,已聚集信徒数千人,并谋划攻取处州城。 山道,香军士兵手举火把向处州行进。夜幕中,队伍浩浩荡荡,仿佛一条金色的溪流。 处州城内,传令军士策马来到万户府门前,翻身下马,踏着府门前的台阶,飞奔疾走,进了万户府。万户府内,石抹宜孙与章溢伏在书案前,正在察看地形图。传令士兵快步来到书案前,禀报:“启禀大人,蕲黄贼寇数千人马正向我处州袭来。” “哦,”石抹宜孙问,“贼寇现已至何处?” “距我已不足百里。”传令士兵说。 “嗯,再探再报。”石抹宜孙说。 “是。”传令士兵退出。 “蕲黄贼寇突然来袭,我城内兵马,不足以御寇,”石抹宜孙紧皱眉头,他转身问章溢,“章先生有何良策?” “计策倒是有一条,”章溢说,“不过……恐难以施行……” “何策?”石抹宜孙问,“章先生不妨直说。” 章溢说:“若能调伯温先生与叶大人回援,于城下内外夹击,必能一举破敌。” “嗯。只是……伯温先生与叶大人正进剿吴成七,若此时将二人调回,必将前功尽弃,此计确实不便施行。”石抹宜孙点点头,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停下,望着章溢问,“四周有无可助我之兵?” “匪患蜂起,”章溢说,“四周各州府兵马皆不足,自顾尚且不暇,恐难以出兵助我。” 石抹宜孙继续踱步,自言自语:“该如何退敌……” 章溢说:“方才所议之计也并非绝不可施行。” “哦?”石抹宜孙停下踱步,问,“如何施行?” 章溢说:“可调部分兵马回援……” “贼寇势众,”石抹宜孙说,“只调部分兵马,能否破敌?” “蕲黄贼寇本乌合之众,不知用兵。”章溢说,“调部分兵马回援,虽不能一举灭之,但足以退之。” “若用此计……处州之围倒是可解,”石抹宜孙思索片刻,犹犹豫豫地说,“可伯温先生与叶大人……兵马骤减,如何攻袭吴寇之寨?” “凭伯温先生之谋略,即便不能破寨,也足以与吴寇相持,”章溢说,“待退了蕲黄之寇,再将兵马还与伯温先生与叶大人不迟。” “嗯,也只能如此。”石抹宜孙说,“那就有劳章先生拟一军令,令叶大人调3千兵马回援处州。” “是,大人。”章溢说,“我这就去拟军令。” 第131章 叶琛调兵回援处州 刘基设计增兵后山 义勇营寨内,刘基坐在帅帐书案前正看书,帐外传来叶琛的声音:“伯温兄,伯温兄……” 刘基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欲出帐相迎,叶琛已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叶大人,”刘基问,“何事这么匆忙?” “何事?”叶琛递上手中的文牒说,“你来看看。” 刘基接过文牒,打开观看。叶琛在一侧看着刘基,面露焦躁。 刘基看完后,慢慢合上文牒说:“此军令像是章先生所拟……” “伯温兄,你就别琢磨这军令是何人所拟了,”叶琛着急地说,“你先替我谋划谋划,万户大人调三千人马回援处州,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岂能不去琢磨?”刘基说,“此军令虽是急迫,可措辞委婉,又是章先生所拟,说明……” “说明什么?”叶琛焦急地问。 “说明石抹大人思虑再三,万不得已才下此军令。”刘基说。 “我与吴寇已相持月余,”叶琛说,“此时正值关键之时,三千人马回援处州,我还以何破寨?” “叶大人莫要着急……”刘基宽慰说。 “我手中本只有五千人马,调走三千,只剩两千,区区两千人马,何以破寨?”叶琛说,“功败垂成,我岂能不急?” “叶大人这些为难之处,石抹大人应该早已虑及,不然,章先生用笔不会再三斟酌。”刘基说,“细细品味军令辞句,能品味得出。看来处州形势危急,石抹大人调兵,实出于万般无奈。” “伯温兄,此事该如何处置?”叶琛问。 “军令既出,岂可有违?”刘基说,“可令徐大人率三千人马驰援处州。” “可对面吴贼……”叶琛说,“三千人马驰援处州,对面吴贼如何剿灭?” “吴贼么……”刘基思片刻,眼睛一亮,说,“有了……” 刘在走近叶琛,耳语一番。 “妙,妙!”叶琛连声称赞,“就依兄之计!” 金山寨,吴王府。 客厅内的桌案上放着几样菜肴,吴成七、周一公相对而坐。吴王府管家曾贵手执酒壶,站在吴成七身旁。 曾贵躬身,指其中一盘菜肴说:“大王,这是小的们今日刚捕获的山鸡,您尝尝鲜?” 吴成七夹了一块,尝了尝说,“嗯,好吃。军师,你也尝尝。” 周一公夹了一块,尝了尝说:“嗯,味道果然鲜美。” “唉,”吴成七叹了口气说,“以往这山珍野味吃到腻,如今吃回山鸡竟成了奢侈。” “都怪那刘伯温,”曾贵说,“他屯兵寨外,小的们无法出寨门,才害得大王如此清苦。” “是呀,刘伯温屯兵于寨外,就是悬于我头上的一块巨石。”吴成七问,“近日刘伯温那边有何动静?” “刘伯温那边,没听说有何动静,”周一公说,“倒是处州城内接连传来消息。” “哦?”吴成七问,“处州城内有何消息?” “城内密使送来消息,”周一公说,“探使说彭莹玉的弟子率部下逼近处州,处州城内人心惶惶。” “此消息当真?”吴成七惊喜地问。 “尚未确证真假。”周一公说。 “也难怪。”吴成七说,“寨外刘伯温围得密不透风,各路密使之消息递入寨内极是不易,如何相互佐证真假?” “未必不可佐证。”周一公说,“密使虽不易递进消息,可凭官军来佐证,若此消息为真,石抹宜孙定会令官军回援,对面营寨定会有动静。” “嗯,”吴成七点点头说,“若此消息为真,我山寨之围可解矣。” 叶琛派令营中三千人马去驰援处州,可攻取金山寨的计划并未停止,他采用刘基之计,在金山寨的后山制造进兵假象,迷惑吴成七。 后山山腰。山路陡峭,石阶上覆着一层薄雪。一队官军每人肩上挑着几盏灯笼,踏着石阶向山顶攀登。远远望去,点点灯火连成一条火龙,在山间盘绕。 山顶,一名百户来来回回地指挥。军士们挑着灯笼陆续登上山顶,百户指着灯笼说:“把灯笼吹灭,快快下山。” “是。” 军士们吹灭灯笼,又挑着灯笼陆陆续续向山下走去。到了山脚,另一名百户,又命令军士们点亮灯笼,再次挑着上山……就这样军士们点亮灯笼挑着上山,到了山上,又吹灭灯笼悄悄挑着下山,来来回回。 军士们很是迷惑,挑到山腰,一名年轻的军士悄悄地问身旁的年长军士:“张兄,你挑几趟了?” “我已是第三趟了。”年长军士问,“你呢,小兄弟?” 年轻军士说:“我也是第三趟了。” “累吗?”年长军士问。 “累倒没觉得累,”年轻军士说,“只是小弟有一事想不明白……” “你有何事不明呀?”年长军士问。 “这大半夜的,让弟兄们点亮灯笼挑上山,好容易上去了,再吹灭灯笼挑下山。”年轻军士问,“这来来回回的上去下来,下来再上去……这使的是什么招数呀?” “这个呀,”年长军士笑笑说,“呵呵,我也不明白。” “就这样挑着灯笼来回的走几趟,金山寨就能不攻自破?”年轻军士问。 “这事呀……还真的说不定……”年长军士说。 “说不定?”年轻军士问,“一个月前,强攻金山寨,费了那么大的劲也没攻下来……这挑着灯笼走几趟,就能夺了吴寇的金山寨?” “你还别不信,”年长军士压低声音说,“听说这是刘大人的计谋。” “哦,”年轻军士说,“刘大人的计谋?刘大人这用的是什么计呀?” “小兄弟,别琢磨了。”年长军士说,“刘大人的计谋,千户、百户都琢磨不透,你瞎琢磨什么,只管挑着上山吧。” “哦,原来是刘大人的计谋。”年轻军士说,“真要是能破了金山寨,别说是三趟,三十趟也不在话下。” “别只顾说话,”年长军士指了指前面说,“看,你我都被落下了。” 年轻军士说:“嗯,快点跟上。” 二人加快脚步,向山上走去。 金山寨,吴王府。 客厅内的桌案上,杯盘狼藉。吴成七与周一公相对而坐。吴成七已微醉,他端起酒杯,发现是空的,转向身旁的曾贵问:“曾贵,为何不……不斟酒?” “大王,龙体要紧,”曾贵轻声地说,“大王还是少饮两杯。” “是呀大王,”周一公也劝解说,“大王今日酒已尽兴,不可再饮了。” “本王……本王今日……高兴,”吴成七醉醉醺醺地说,“本王……要与军师……多喝几杯,斟上!” “大王……”曾贵手捧酒壶犹豫了一下。 吴成七生气地瞪了曾贵一眼,大喝:“斟上。” “是,大王。”曾贵为吴成七斟满酒。 “来,军师,”吴成七端起酒杯,说,“再……再饮一杯。” 周一公端起酒杯说:“大王,请。” 二人一饮而尽。传令士兵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王,后山发现不明灯火。”传令士兵说。 “什……什么?”吴成七问,“什么……不明灯火?” “后山灯火游动,疑是官军往后山增兵。”传令军士说。 “官军增兵?”吴成七吓得一激灵,酒醒了大半,他转向周一公问,“方才探使来报,蕲黄义军欲袭处州,官军应撤兵才是呀,怎么会增兵?” “大王不必着急,”周一公说,“等我去查探查探便知。” “嗯,好。”吴成七转向管家曾贵说,“曾贵,你带几名侍卫,随军师前去查探!” “是,大王。”曾贵答道。 周一公起身说:“大王稍候,一公去去就回。” “嗯。”吴成七说,“军师快去快回。” 周一公、曾贵带着两个侍卫离开吴王府,一起向后山方向走去。二人来到后山前,登上寨墙,来到一垛口处停下。周一公向后山望去,只见后山灯火点点,慢慢向山顶游动。周一公身子又向前探了探,细细观看。 “军师,这灯火是不是官军?”曾贵向周一公靠了靠,问。 周一公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官军。” “那灯火……”曾贵指着灯火问,“定是官军往山上增兵了?” “这……”周一公不再理曾贵,继续查看。 突然,嗖的一声响。周一公身体一颤,两名侍卫冲过来,挡在周一公前面。周一公胸口已中了一支利箭,慢慢向后倒去。曾贵急忙搀扶。 “军师,军师……”曾贵大声呼喊。 “官军……”周一公用手指着后山,话没说完,慢慢闭上眼睛。 “快,快送军师回府!”曾贵大喊。 两名侍卫抬着周一公下了寨墙,匆匆向军师府走去。 军师府。床头的桌案上放一托盘,盘中一支刚取出的毒箭,箭头上带着污血。周一公静静的躺在床上,吴成七、曾贵等站在一旁。医士正在为周一公切脉。 “军师伤情如何?”吴成七焦急地问,“可有大碍?” 医士停止切脉,摇了摇头。 “先生……”吴成七焦急地说,“先生务必救回军师!” 医士说:“军师伤及内脏,敝人已无力回天。” 医士起身收拾药箱,背上,转身欲离开军师府。吴成七上前说:“求先生再施妙手……” 医士说:“军师脉象已无。” “什么,脉象已无?”吴成七哀痛地大呼,“军师……” 吴成七抓起托盘中的毒箭,手剧烈地颤抖…… 官军营寨。帅帐内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棋盘,刘基、叶琛正在对弈,二人交替落子,棋子响声清脆。刘基落了一子,叶琛欲落子又停下了,他看着棋盘有些出神,不觉赞叹:“妙,妙……” 刘基抬头看看叶琛,指着刚下的棋子说:“此子只是应招,叶大人却连声称妙,妙在何处?” 叶琛回过神来,笑着说:“弟所赞妙者,非在棋局之内。” “哦,”刘基问,“不在棋局,那又在何处呀?” 叶琛说:“我所称妙者乃兄之计也。” “尚未见其果,”刘基说,“叶大人谬赞也。” “岂是谬赞?”叶琛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注:出自陈寿《三国志》)兄之计乃攻心之计,不出所料,三日后,吴寇将不战自乱。” “言棋不言兵,言兵不言棋。”刘基笑着说,“叶大人,该你行棋了。” “好,只言棋,不言兵。”叶琛落下棋子。 传令军士快步走了过来禀报:“启禀大人——” 叶琛抬起头问:“是何消息?” 传令军士说:“方才贼寇军师周一公登上寨墙,窥探我军情,被夏大人一箭射杀。” “什么,”叶琛问,“周一公被射杀?” “千真万确。”传令军士说,“周一公被抬回府中,已失了性命。” “周一公被射杀,贼寇再无人谋兵。”叶琛说,“好,传令嘉奖千户夏廷辉!” “是。”传令军士退出帅帐。 叶琛看了看刘基,刘基面无表情,似在深思。叶琛问:“方才军士来报,夏千户已狙杀贼寇军师周一公,为何不见伯温兄有惊喜之色?” “哦……”刘基从深思中醒来,说,“狙杀周一公,有何惊喜?” “吴寇营中知兵者惟有周一公,”叶琛说,“周一公被射杀,贼寇无人调度,金山寨指日可破,岂不值得惊喜?” “狙杀乃小道,胜之不武,贼众不服。”刘基说,“况且周一公乃一文士,非难以擒获之悍匪,杀之何益?” “只是……”叶琛说,“只是……相持日久,有制胜之机,岂能错过?” “攻破金山寨,早晚之事。”刘基说,“吴寇营中兵卒,虽称其为寇,其实皆我四乡之民。剿平吴寇,不足以永绝匪患,惟有归化民心,使其不再向匪,方能彻除匪患。” “伯温兄所虑深远。”叶琛说。 “非我所虑深远,”刘基说,“金山寨寨内寨外皆我刘基之乡邻,我不忍见其相互残杀,生灵涂炭。” “嗯,”叶琛说,“我当严戢军士,勿纵滥杀,以安民心。” 第132章 刘仁本总管府驱邪 吴成七金山寨纵酒 方国珍自从入住台州总管府之后,一直心神不宁。书房内,炭火通红,燃得正旺。方国珍独自坐在炭炉旁,陷入梦魇中…… 梦中,方国珍进入一处山谷。山路崎岖,布满荆棘,两边怪石嶙峋。方国珍骑马沿着迂回盘绕的山路艰难前行。山路越走越险,两边峭壁千尺,峰入云霄。方国珍在山谷中摸索着前行…… 突然,咚地一声炮响,两边山上出现无数官军,摇旗挥戈,杀声阵阵。战马一惊,扬起前蹄,差点把方国珍掀了下去。方国珍勒住战马,定了定神,向两边山上望去,只见刘基正站在官军中间。 “方国珍,”刘基指着方国珍大喝,“本官在此候你多时了!” “刘大人……”方国珍颤颤巍巍地说,“你我同在桑梓……为何不念同乡之谊……屡屡欲置我于死地?” 刘基说:“只因为你方国珍祸乱浙东,令父老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 “刘大人,”方国珍辩解说,“我也是因奸人构害,污吏罔顾是非,不得已避走海上。” “还敢狡辩!”刘基大声喝斥,“朝廷屡次宽宥于你,你不思悔悟,屡又反叛,出尔反尔,分明是奸诈小人。” 方国珍哀求:“求大人念及同乡之谊,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刘基冷笑一声,“哼,你诛杀泰不华大人时可曾手下留情?你诛杀白景亮大人时可曾手下留情?今日我就替二位大人取你性命!” 方国珍苦苦哀求:“刘大人……” “休再啰嗦。”刘基举手示意旁边的弓弩手,“放!” 嗖,一支利箭呼啸着飞向方国珍。 方国珍眼睛盯着飞来的利箭,大叫:“啊……” 方国珍的惨叫惊动了书房外的内侍,内侍急忙跑进书房。方国珍依然独自坐在炭炉旁,梦还未醒,仍在声嘶力竭地惊叫:“啊……啊……” 内侍走到方国珍的身旁轻声呼唤:“主帅,主帅……” 方国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内侍正站在身边。书案旁,炭盆内的木炭已快燃尽,只留下微红的余烬。方国珍才明白,刚才是做了一场噩梦。 “主帅,你怎么了?”内侍问。 方国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说:“没什么,没什么……” 方国珍摆了摆手,内侍退出。方国珍端起书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定了定神。谋士刘仁本走了进来。 “主帅……”刘仁本上前拱手施礼。 “哦,先生,”方国珍说,“本帅正要召你来帅府中。” 刘仁本问:“主帅何事吩咐?” “欲请你……”方国珍神色有些窘迫,欲言又止。 刘仁本说:“主帅只管吩咐,仁本会尽力去办。” “哦……”方国珍微笑着说,“欲令先生帮我寻一修行高深的道长。” “修行高深的道长?”刘仁本感到奇怪,他疑惑地看了看方国珍,方国珍目光却十分肯定,他说,“仁本倒是结识有几位道长,不知主帅何意?” “也无别意,”方国珍看了看四周说,“此屋空阔,阴气甚重,本帅欲请道长来驱除阴气。” “此乃原台州路总管府,”刘仁本说,“官府之地皆阳气重,怎会有阴气?” 方国珍神色惊惶地说:“方才炭炉烤得我渴睡,梦中见刘伯温责我诛杀泰不华、白景亮二位大人,此乃白景亮之府,莫不是泰不华、白景亮二位大人阴魂未安,令我梦中惊愕?” 刘仁本听了,微微一笑说:“神鬼之说本就虚诞,更何况于梦中。此屋中阴气无须道长,仁本即可驱之。” “哦?”方国珍好奇地问,“先生也会施法?” “仁本虽不会施法,可知晓如何驱除阴气。”刘仁本说,“仁本也正为此事而来。” “哦,”方国珍说,“这正好,这正好。” 刘仁本说:“主帅梦魇,恐非因诛杀泰不华、白景亮二位大人,当因别事。” 方国珍问:“那……又因何事呢?” 刘仁本说:“我义军登岸以来,劫富诛贪,人皆称快,可屡有将士恣意妄为,祸及平常百姓。主帅恐因思虑此事过度,心事化为梦境。” “以往我义军蜗居海岛,军需匮乏,每有登岸破城,本帅故意不彰军纪,暗中纵士卒取获,以便补充军中之需。”方国珍说,“此事之责在我。” “以往即往矣。”刘仁本说,“如今我义军已踞有温州、台州、庆元(注:今宁波)之地,粮草已足。不可再弛军纪,令百姓侧目。当谋划长远,施民以惠,使民戴德,以固我根基。” “先生所言极是。”方国珍说。 “当今群雄并起,”刘仁本说,“颍淮朱元璋、蕲黄徐寿辉,平江张士诚皆有立本之地,主帅可曾谋虑立本之处?” “本帅举事以来,辗转于海隅,军中所需有缺时,才登岸觅取,索得后即退居海上,不敢在岸上停留。”方国珍说,“未曾谋虑立本之地。” 刘仁本说:“如今朝廷已无力辖制浙东,主帅又是浙东豪士,台州、温州、庆元等地正可据有,以作为立本之地。”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方国珍说,“台州本是我之故土,台州百姓即我之父兄,侵害台州百姓,即侵害我之父兄。父兄若怨我、拒我,我还去往何处!先生即刻替本帅拟一文告,令各路头领严戢部下。从今日起,不得再侵扰百姓,如有侵扰,上下一并治罪。” “是。”刘仁本答应了,却立着未动。 “先生为何不去拟文告?”方国珍问,“还有别事……先生只管说。” “还有一事。”刘仁本说:“欲立稳浙东,仅肃正军纪尚有不足。” “先生还有何良策?”方国珍问。 “归化民心,洗除官府对我义军之妖化。”刘仁本说。 “如何归化民心?”方国珍问。 “创办书院,施以教化。”刘仁本说。 “创办书院?”方国珍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觉得刘仁本说得有理。 “嗯,”刘仁本说,“城外有一书院,名曰观溪书院。我义军攻城时着炮火焚毁,如今我军库已足,可令人修缮。” “借书院施以教化,一来洗去对我义军妖化之言,二来聚集瓯椒之才俊,为我所用。”方国珍思索片刻说,“此计甚佳,先生速去办理。” 刘仁本笑着说:“此二事毕,此府会阳气聚集,阴气自除。” “呵呵呵……”方国珍笑着说,“先生修行果然高深。” 金山寨,吴王府。 客厅内烛光摇曳。桌案上杯盘狼藉。吴成七坐在桌案前,已酩酊大醉。管家曾贵站在一旁伺候。 吴成七醉眼朦胧,指着后山方向问:“后山……刘伯温……还在增兵吗?” “好像……是吧……”曾贵说。 吴成七说:“打……打开窗户,让本王看看。” “大王,外面风凉,”曾贵说,“窗户就别打开了。” “打……开,”吴成七说,“让……让本王……看看……” 曾贵打开窗户,后山灯火如流萤。 “三日了……”吴成七伸着手指说,“刘伯温……夜夜……往山上增兵……” “大王,刘伯温增兵怕什么,”曾贵说,“我金山寨可是铜墙铁壁。” “不错,”吴成七说,“我金山寨就是……铜墙铁壁!” 一阵寒风吹进客厅,吴成一猛地打了个寒噤。曾贵急忙走过去,关上窗户。 “这冰天雪地的……”吴成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刘伯温不思呆在帐内……喝点酒暖和暖和,却不停地……不停地于后山增兵……” “是呀,这天可够冷的。”曾贵说。 “唉,”吴成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他增他的兵,我喝我的酒……曾贵,斟酒!” 曾贵走到吴成七身旁说:“大王,您已经喝得不少了,不能再喝了。” “谁……谁说本王不能再喝了,”吴成七瞪了曾贵一眼,“少……啰嗦,斟酒!” “是,大王。”曾贵哆哆嗦嗦地倒了半杯。 吴成七恼怒地说:“怎么才半杯,斟……斟酒!” 曾贵小心翼翼的斟了满杯。 “当初,这里……”吴成七指着四周说,“这里……多热闹啊,众兄弟聚在一起,饮酒行令,彻夜欢乐,周军师执筹……茂四兄弟总是输,哈哈哈……茂四兄弟呀,哈哈哈……可如今……(目光渐渐变得呆滞,看了看四周)云龙兄弟走了,茂四兄弟走了,周先生也走了……都不陪本王,(傻傻地看着酒杯)只有你……(指酒杯)还陪本王……还陪本王……(头一歪,趴在桌案上,沉醉不醒)” 官军营寨。帅帐内,炭火通红,燃得正旺。刘基、叶琛围炭炉而坐。 “近日寨中贼寇见山上灯火通明,以为我夜夜增兵,”叶琛说,“如今吴寇营中已是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欲撼其军,必撼其心。”刘基说,“贼寇军心动摇,方能破之。” 叶琛说:“吴寇军心已散,入夜皆观我‘增兵’,已无心守寨。” “设灯,就为有人观看。”刘基微笑着说,“你我设灯,若无人观看,岂不扫兴?就让吴成七尽兴地观看吧。” “寨内探使传来消息说,吴成七越看越没了心情,”叶琛说,“如今他已无心统兵,躲在府内,日日纵酒。” “纵酒?”刘基笑着说,“吴成七与何人饮酒呀?其所谓的将军、军师被我军一一铲除,恐怕吴成七只能自饮自酌了。” “呵呵……”叶琛笑了笑,“还真让伯温兄说准了,吴成七就是自饮自酌。” “你我耕耘了这么久,也该瓜熟蒂落了。”刘基问,“叶大人准备如何夺取金山寨呀?” 叶琛说:“尚未定,还在等……” “等什么?”刘基问。 “等……”叶琛笑而不语。 刘基抬头静静地听了听帐外,笑着说:“叶大人要等的来了。” 叶琛向帐外望去,只见传令军士掀帘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寨内探使递来密信。”传令军士说。 “寨内密信?”叶琛说,“呈上来。” “是。”传令军士掏出密信呈给叶琛。 叶琛接过密信,拆开观看,边看边说:“好,好!” “是何消息,令叶大人如此欣喜呀?”刘基问,“是不是守门的李头领欲归顺于我,欲献出寨门?” “伯温兄真是神算。”叶琛将密信递给刘基说,“你也看看。” 刘基接过密信,看后思索片刻说:“既如此,就按信中所约,令将士早做准备。” “嗯。”叶琛点了点头说,“传我军令:各营将士即刻准备,明夜攻取金山寨。” “是。”传令军士退出帅帐。 夜幕深笼,四下阒然无声。夜幕中,金山寨寨门宛如漆黑的洞穴,幽邃而神秘。寨门上的石匾上隐隐约约能看出三个大字——金山寨。 寨门外一片松林,松枝上挂着些许白雪,夜色中姿影斑驳绰约。树影下一双双眼睛闪着晶莹的光,千户夏廷辉率官军正在林中潜伏。 对面寨门上现出一只火把,向左绕三圈,又向右绕了三圈。 夏廷辉跃起,拔剑指向寨门高喊:“随我杀入金山寨——” 众军士冲出松林,齐声呐喊:“杀入金山寨,杀……” 吱呀呀呀,厚重的寨门慢慢打开。夏廷辉率官军冲进寨内…… 吴王府密室。通往密室的地道,幽邃黑暗。吴成七醉意惺忪,踉踉跄跄地向密室走去,密室外隐隐约约地传来阵阵喊杀声。 吴成七边走边自言自语:“来了……来了……刘伯温,你……该来的……终于来了……” 吴成七顺着地道来到密室,打开门,踉踉跄跄走了进去。密室内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其中一只箱子开着,箱内几颗夜明珠闪着莹莹的光。箱子四周堆满丝绸、字画、古玩、各色珠宝…… 吴成七走到一只箱子前,打开,满满的金元宝,他抓起一个放在手中痴痴地看了许久,眼睛慢慢涌出泪花……他丢下元宝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第133章 刘伯温攻取山寨 吴成七自刎密室 密室外,喊杀声此起彼伏。街巷内,两军正在激战,刀枪齐鸣,寒光闪闪…… 吴成七瘫坐在密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外边的喊杀声不时传了进来,吴成七半闭着眼睛,闻若未闻。密室的门突然响了一下,然后被慢慢打开。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走向盛元宝的箱子。 吴成七幽幽地问:“是曾贵吧。” 曾贵转身,看见了吴成七,惊讶地说:“大王,你……” “哼,”吴成七冷笑一声,“你也在……在惦记这些财物?” 曾贵眼珠一转说:“小的怎会惦记这些财物,小的是惦记着大王呢!小的在宫里寻不到大王,就寻到这来了。” “你惦记财物也……好,惦记本王……也好,都已……无所谓了。”吴成七说,“既然你来了,就……替本王把灯掌上。” “是。”曾贵把密室里的灯一一点亮。 吴成七看着满屋的珍宝,长叹一声:“唉,这些……黄白之物,饥时不能裹腹,寒时不能避体,存之何益?想当初……本王与众弟兄舍命取之,存于此处,以为有此便能一世无忧,永享富贵,可如今……如今山寨已破,众兄弟也一一故去……此财虽仍在,可……富贵何在?” 曾贵说:“大王,只怪那刘伯温……” “如何能怪刘……刘伯温……”吴成七说,“本王终有所悟:非我所有,终有去时,奈何……取之?本王只不过是替张大户、李大户、陈大户……这些大户们将这些财物暂存一时。” “大王说的是,”曾贵说,“既然这些财物带不走,大王就快些移驾吧,官军快打到王府了。” “移驾?”吴成七看着曾贵,冷笑着说,“移……移往何处?到处都是官军。” 曾贵说:“大王,门外暗道直通往寨外后山,小的护送大王从暗道出去。” “出去?”吴成七说,“山寨……都已落入刘伯温手中,出去……又能如何?” “大王,”曾贵劝解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王何不暂避一时,他日东山再起。” “你……你走吧,”吴成七说,“本王不想……东山再起,若非起事,本王何至于此。” “大王……”曾贵催促说,“大王,快走吧,官军眼看就要杀到了。” 吴成七摆了摆手说:“走吧……你走吧。” “大王……小的这就走了……”曾贵跪下,拜了两拜,退出密室。 “走吧,都走吧……”吴成七说,“都走了,本王才无牵无挂。想当初,本王与众兄弟去海边浮盐,虽说累些、苦些……可每日辛苦的银钱到手,拿着却很踏实,花上些许,与众兄弟喝酒,吃肉,何其痛快!(起身,来到珍宝前仔细察看)如今积了这么多财物,却无福享用……云龙兄弟走了,茂四兄弟走了,周先生也走了……堆着这么多财物还有何用!” 吴成七端起一盏油灯,扔进财宝中,灯火引燃字画、绸缎、木箱…… “哈哈哈……”吴成七一阵狂笑,他看着慢慢燃起的大火,流着眼泪说,“云龙兄弟、茂四兄弟、周先生……这些财物你等生前未曾享用,本王今日带去,九泉之下与你等一起享用!” 吴成七拔出宝剑,在颈上一刎,一道血流在火光中飘洒…… 金山寨寨门,吴王旗被扯下,旗杆上飘着的官军旗帜。夏廷辉立马于吊桥之上,叶琛、刘伯温来到吊桥前,勒住缰绳。 “启禀大人,吴贼巢穴金山寨已被攻下。”夏廷辉说,“此战毙贼百余人,其余皆被俘获。” “匪首吴成七可被俘获?”叶琛问。 夏廷辉说:“匪首吴成七于密室自刎而亡,其余大小头领皆已归降。” “嗯。”叶琛点了点头。 “请二位大人进寨。”夏廷辉说。 叶琛转向刘伯温说:“刘大人,你我一同进寨?” 刘伯温说:“请。” 叶琛、刘伯温驱马进入寨门。 金山寨被攻破的消息传到了台州,方国璋心里有些紧张。义军帅府内,方国珍坐于书案后,刘仁本坐于一侧,二人正谈及此事。刘仁本说:“刘伯温以‘挑灯’之计,迷惑吴成七,吴成七误以为官府增兵,不战自溃。刘伯温已夺取吴成七之金山寨。” “刘伯温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方国珍说,“那吴成七呢?” 刘仁本说:“吴成七自刎于吴王府。” “哦。”方国珍说,“本帅早已料到吴成七会是此结局,只是……未曾想其败得如此之快。” “如今天下豪杰四起,北有朱元璋,西有徐寿辉,东有张士诚,南有主帅你。”刘仁本说,“众义士攻城略府,其势日盛,惟有吴成七未及立足即被诛灭,不是其未得天时,实乃未居地利。” “未居地利……”方国珍稍作思索,问,“先生是说吴成七不该于青田举事?” “不错。”刘仁本点点头说,“青田乃刘氏世居之地,刘伯温岂能容忍他人侵扰。” “是呀。”方国珍忽然不语,似乎陷入沉思。 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见他面露焦虑,便问:“主帅似有所虑,所因何事呀?” “唉,”方国珍忧心忡忡地说,“吴成七一灭,离刘伯温最近的可是你我了。” “哦,”刘仁本说,“主帅所虑……是刘伯温对我用兵?” 方国珍说:“刘伯温一直以我为浙东之患。” “即便他刘伯温想对我用兵……”刘仁本神秘一笑说,“可也须先有朝廷一道军令呀。” “先生是说……朝廷不会予其军令?”方国珍问。 “正是。”刘仁本说,“主帅不必担心,以我看来,主帅不但无忧,可能还要获封赏。” “获封赏?”方国珍问,“获何封赏?先生莫说笑话。” “岂是说笑?”刘仁本说,“主帅你思虑思虑,大都的孛儿只斤皇上是惧怕主帅你,还是更惧怕刘伯温呢?” “这……”方国珍深思了一番,说,“刘伯温虽是官,可细细琢磨,皇上应该惧怕的还是他刘伯温。” “不错,”刘仁本说,“我义军只不过杀了几个官,扰了点民,对皇上无任何危害,而刘伯温手握重兵,可是让皇上寝食难安。” “先生说的有理,”方国珍说,“朝廷是在时时提防江南官吏,不然刘伯温早已飞黄腾达。” “况且我已多次递上降表,欲求归顺朝廷,”刘仁本说,“再有哈麻大人于朝中为我周旋,主帅尽管放心。” “嗯。”方国珍说,“经先生这么一说,本帅无忧矣。” 叶琛、刘基班师回到处州,城门外鞭炮响起,锣鼓震天,舞狮欢腾,处州城的官民在城门外夹道欢迎回城的官军。刘基、叶琛并肩走在队伍的前边。石抹宜孙走出城门,迎上前去,刘基、叶琛甩蹬下马。 石抹宜孙拱手施礼:“恭迎二位先生凯旋。” 刘基、叶琛急忙还礼。 刘基说:“我二人只是尽职而已,何劳大人出城相迎?” 石抹宜孙说:“平寇安民,功莫大焉!当受此礼,当受此礼。” 叶琛说:“吴寇能除,全仗万户大人运筹帷幄,我二人岂敢贪功?” “论及运筹帷幄,当数伯温先生,”石抹宜孙说,“若无伯温先生奇谋,怎能既剿灭了吴寇,又解了处州之围?” 刘基说:“处州城安然,乃万户大人与全城百姓协力守御之功,伯温未尽尺寸之劳。” 石抹宜孙笑着说:“二位先生先莫再推让功劳,我已在府中摆下酒宴,为二位先生洗尘。请随我入城。” 刘基与叶琛对视了一下,笑着说:“万户大人这酒当喝。” “嗯,”叶琛笑着说:“我与伯温兄可是早就盼望能饮此酒。” 石抹宜孙说:“请!” “万户大人,请!” 刘基、叶琛一起随着石抹宜孙进入城门。 大都,御书房。书案上摆着宫殿模型,元顺帝正心无旁骛地搭建。太监朴不花悄悄走了进来。 “圣上……”朴不花轻声地禀告。 元顺帝似乎没听见,仍全神贯注地搭建模型。 朴不花大些声,说:“圣上……” 元顺帝手一抖,搭上的椽子掉落下来,他叹息一声:“唉!” 朴不花急忙赔罪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元顺帝看了看朴不花,消了消怒气,说:“别该死了,禀吧,何事?” 朴不花说:“哈麻大人有事要奏,在御书房外候了多时了。” “让他进来吧。”元顺帝说。 哈麻走到书案前,拱手施礼:“臣哈麻叩见圣上。” 元顺帝:“哈麻大人,何事呀?” “启禀圣上,”哈麻说,“台州方国珍递来归降表,求圣上降恩,准其归顺。” “方国珍?”元顺帝变了脸色,问,“又是台州的那个方国珍吗?” “正是。”哈麻呈上归降表。 “朕都记不得方国珍归降多少回了,”元顺帝看了一眼,未接归降表,生气地说,“他降了叛,叛了又降,天下怎会有这般反复无常之人。朕不准。” “圣上,”哈麻说,“方国珍虽说反复无常,可他对圣上并无二心。” “朕数度施恩于他方国珍,可他屡屡负朕,”元顺帝说,“朕若再允其顺,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哈麻说:“圣上,若不准方国珍归顺,大都恐有断粮之虞。” 元顺帝问:“断粮之虞?” “不错。”哈麻说,“我大都之粮,十之八九输自于江浙,如今张士诚断我漕运,输粮之道惟有海运。海运之道皆为方国珍所挟控,若方国珍再断我海运,不出半月,我大都将仓廪皆空。” 元顺帝思良久,叹息说:“唉,想不到国都之粮竟受制于两叛贼!朕无心再虑此事,哈麻大人,你看着处置吧。” “臣遵旨。”哈麻说。 元顺帝捡起落下的椽子,欲再搭上去,发现哈麻还立在书案前,便问:“哈麻大人,为何还不叩安呀?” 哈麻说:“圣上,臣还有一表。” 元顺帝问:“表奏何事呀?” 哈麻说:“刘伯温荡平青田贼寇吴成七,江浙行省上表为其请功。” “哦?”元顺帝大喜,问,“青田之寇已被荡平?快呈上来。” 哈麻呈上表,元顺帝接过观看,边看边称赞:“青田刘伯温,还真有能耐。各路剿寇皆传败绩,惟青田刘伯温功成,朕当重赏!” “圣上,”哈麻说,“封赏刘伯温不可不慎。” “不可不慎……”元顺帝看了看哈麻问,“这是为何?” 哈麻说:“这刘伯温可是一南人。” “哦。”元顺帝陷入沉思。 哈麻说:“臣早有耳闻,这刘伯温极善用兵,剿灭吴成七后其手中兵马已过万人,一旦其心生异,何人能制之?” 元顺帝沉思一番说:“爱卿言之有理。” 哈麻说:“我朝历来慎用南人,圣上不可不防呀。” “可刘伯温平寇有功,行省又为其上请功表,”元顺帝说,“朕若不封赏,恐失信于天下。” “圣上真是仁德宽厚,”哈麻说,“区区一小吏薄翼之功,何劳圣上虑其奖掖?” 元顺帝说:“刘伯温虽为小吏,可刑赏乃大义,刑赏不明岂能服众?” “圣上所虑深远,可这刘伯温毕竟是一南人……”哈麻想了想说,“若不然……就厚其赏赐,虚其官职,释其兵权……(偷偷观察元顺帝脸色)圣上以为如何?” 元顺帝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说:“嗯,也只有如此!爱卿就依此意拟旨,厚赏刘伯温。” “臣遵旨。”哈麻叩拜退出。 半月之后,朴不华带着两个小太监,来到处州万户府。朴不花立于书案后,手执圣旨。石抹宜孙立于一侧。刘基跪在书案前听宣。 朴不花宣诏:“上天眷命,大元皇帝圣旨:江浙行省都事刘基,奉檄平乱,代宣圣威,尽心竭虑,终铸功成。今匪患已除,民心归附,授刘基为处州路总管府判,以施宣化,不再参与戎事。钦此。” 刘基听了大惊,心中自语:“什么?……不再参与戎事!” 第134章 朴不花宣诏来处州 刘伯温挂印回青田(大结局) 石抹宜孙听了宣诏也十分惊诧,他指圣旨问:“朴公公,这圣旨……刘大人由行省郎中改任处州总管府判,这……这是加封,还是降职呀?” 朴不花面无表情地说:“既未加封,也未降职……” 石抹宜孙说:“行省郎中官秩五品,处州路总管府判只有七品,朴公公怎么说官职未降呢?” “刘大人行省郎中一职是行省所任,在朝廷那里,刘大人原任之职可还是七品的儒学提举!”朴不花直视着石抹宜孙,冷笑一声,“哼,莫非石抹大人是在怀疑咱家假传圣旨?” “朴公公莫要误会,”石抹宜孙说,“只是……这旨意……宜孙有些不明……” 朴不花说:“假传圣旨,那是要掉脑袋的,你就是借我10个胆,咱家也不敢呀!” “刘大人剿寇之功,众皆有目共睹,”石抹宜孙说,“可朝廷非但未予封赏,反倒降其官职,削其兵权,此为何意?” 朴不花冷笑了笑说:“朝中之事,惟有你们这些大人们谋虑,咱家不便多言。” 石抹宜孙说:宜孙只是替刘大人不平,朴公公莫要误会。 “嘿嘿,咱家被人误会多了去了,早已见怪不怪了,又何在乎被你石抹大人误会一回呢?”朴不花看了看发愣的刘基说,“刘大人,还愣什么呀,接旨呀。” “谢圣上隆恩。”刘基叩拜,接过圣旨。 朴不花看了看刘基说:“刘大人,朝廷虽未予你加官晋爵,还削了你的兵权,可所赏财物可不是一般的厚,这恩宠本朝也鲜有呀!” “刘基知恩。”刘基说。 朴不花走到刘基身旁,低声说:“刘大人,咱家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能耐太大了,大得连朝廷都睡不安稳了,手中的兵权就放了吧。(神秘地一笑)嘿嘿。” 朴不花走出万户府。 处州,刘基府。 厅堂正中设一几案,上面墙上挂着一幅《屈子行吟图》,刘基独自一人立在画前,似在深思。 刘基自言自语: …… 带长铗之陆离兮, 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 吾方高驰而不顾…… (屈原《九章·涉江》) 先生“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注:东汉王逸语)可能够知先生者又有几人?无知者以为先生放浪形骸,举止怪诞,性行不群。后汉班孟坚(注:班固,字孟坚)也责先生“露才扬己……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班孟坚秉笔修撰《汉书》,也是一博学之士,竟有此失允之辞!非经数番失意屈沉,又有何人能知先生心痛、愁苦与无奈? ……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屈原《离骚》) “悔相道之不察兮”,刘基我少时出青田,何其自负,自以为有前人之鉴,就能轻易踏过途中荆棘与坎坷,(苦笑)世而固然,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 (东晋 陶潜《归去来兮辞》) 既然不能遂平生之志,何必羁于樊笼?不如归去…… 不知何时,叶安苏晴儿站在了刘基身后。叶安手捧官印,苏晴儿背着包袱。刘基回头看着叶安,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叶安,把老爷的印绶拿来……” “老爷,给。”叶安上前,递过官印。 刘基接过,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说:“屈子所鉴,非刘基我欲有负于朝廷,实乃……刘基无以效力矣!” 刘基对着官印,拜了再拜。 处州,叶琛府。凉亭下,叶琛坐在石案前,左手端着棋谱,右手夹着一枚棋子比照着棋谱落入棋盘。章溢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喊:“景渊兄,景渊兄……” 叶琛抬头看见是章溢,放下手中的棋子,问:“三益弟,何事如此匆忙?” “伯温兄,伯温兄……”章溢着急地说。 “伯温兄他怎么了?”叶琛问。 章溢说:“伯温兄,他……他不辞而别……” 叶琛诧异地问:“伯温兄不辞而别?” “是呀!”章溢说。 叶琛呆了片刻,脸上慢慢浮上淡淡的微笑说:“噢,我以为何事呢……” 叶琛又夹起棋子,低头继续看棋谱。 “景渊兄,”章溢着急说,“你……伯温兄与你并肩剿寇,出生入死,此乃生死之谊,而非泛泛之交,伯温兄遭此不公,无奈离去,你……你怎么无动于衷?” 章溢夺下叶琛手中的棋子。叶琛看了看章溢,无奈地说:“圣旨如山,岂是你我二人所能撼动的?你我着急又有何用!” 章溢说:“伯温兄之功,尽人皆知,怎么朝廷就视而不见呢?” 叶琛捏起一枚棋子,举起说:“你我尚不如这枚棋子,棋子,弈者可用之,可弃之,对其从未有过疑虑,而朝廷何时信任过你我?” “景渊兄所言极是,”章溢点点头说,“朝廷对江南士子从未有过信任,惟有提防。” 叶琛说:“伯温兄并非负气离开,实属无奈呀!” “我也深知如此,可……伯温兄就这样离去,我心有不甘。”章溢说,“景渊兄,要不然……你我同去求求万户大人,万户大人若肯为此事全力奔走,也许会有转机。” “万户大人何须你我去求。”叶琛说,“浙西危局全赖伯温兄支撑,伯温兄离去,万户大人当比你我还着急呢。” “也是,”章溢说,“吴寇虽平,蕲黄余寇仍时有作乱,万户大人岂能离了伯温兄。” “浙西之忧岂止此二寇,”叶琛说,“如今踞有集庆(注:今南京)的朱元璋最为可虑,听说朱寇已逼近婺州,婺州一旦有失,处州即难保全。” “淅西危急如此,有匡济之才却弃而不用,唉!”章溢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叶琛说:“当用之人弃而不用不足为奇,不该用之人却委以重用才足以称奇。” 章溢问:“景渊兄所指何事?” 叶琛说:“三溢弟可曾听说,为祸江浙的方国珍,竟官封二品。” “什么,”章溢诧异地问,“贼寇方国珍竟然官封二品?” 叶琛说:“圣旨已下,方寇竟被委以行省参知政事。” “剿寇,剿寇,剿寇勋臣降职削权,被剿的贼寇反倒是步步高升,官封二品。”章溢冷笑了笑说,“世间竟有此等乖谬之事!” 叶琛说:“三溢弟不要只顾慨叹伯温兄之际遇,恐怕你我二人也要思虑思虑另寻去处。” “是呀,”章溢点了点头说,“处州若不保,不知何处还能寄身?” 二人茫然相对。 驿道覆着冰碴与雪水,两侧古松翠柏,团团枝桠被雪压得很低。刘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苏晴儿、叶安背着包袱在马后跟随,三人离开了处州,顺着驿道,向青田方向走去…… 石抹宜孙听说刘基挂印而别,急忙纵马来追。山道上,蹄声急促,石抹宜孙一手挽着缰绳,一手不停地甩着马鞭,战马飞驰,泥水四溅。石抹宜孙边挥鞭催马边喊:“伯温先生……伯温先生……” 刘基一行三人正在前行,身后隐隐传来呼喊声:“伯温先生……伯温先生……” 苏晴儿停下脚步倾听,然后转向身旁的叶安说:“叶安,你听,好像是万户大人。” 叶安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说:“嗯,是万户大人。” “叶安……”苏晴儿向叶安递了个眼神。 叶安向前跑几步,追上刘基,喊:“老爷,老爷……” 刘基抬眼看了看叶安问:“叶安,何事?” 叶安指了指身后说:“老爷,你听,好像万户大人追来了。” “万户大人……”刘基扯住缰绳,停下马。 后边的石抹宜孙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伯温先生……伯温先生……” “叶安,扶老爷下马。”刘基说。 “是。”叶安扶刘基下了马。 “伯温先生,请留步……”石抹宜孙来到刘基面前,下了马。 刘基上前施礼:“万户大人……” 石抹宜孙还礼,问:“伯温先生为何不辞而别?” 刘基说:“既已决意归去,何必再迟疑迁延,不如速去。” 石抹宜孙说:“宜孙深知先生所遭不公,我这就上奏朝廷,表奏先生之功。” 刘基说:“万户大人误解刘基之为矣……” “先莫言误解与否,你我立于驿道之中,岂能长谈?”石抹宜孙手指前方说,“前方有一酒肆,你我去那里详叙。” “万户大人……”刘基站着未动。 “先生莫要拒绝。” 石抹宜孙挽刘基臂,向酒肆走去。苏晴儿、叶安牵马随行。 前方,墨绿的松柏间飘着一角酒旗。 酒肆内,桌案上放着几样菜肴,刘基、石抹宜孙相对而坐。叶安、苏晴儿站在一侧服侍。 石抹宜孙说:“方今处州匪患初平,百废待兴,先生才学正当用之。先生为何突然不辞而去?” “承蒙万户大人厚待,刘基我感激不已。”刘基说,“可离家日久,家慈在堂,不能奉孝,早思归去。今处州匪患已除,四下太平,在下正可归去尽孝。” “先生拳拳孝心,宜孙甚是感动。”石抹宜孙说,“可据我所知,令堂极明大义。先生奉命剿寇之时,路过家门欲拜令堂,令堂以为先生顾亲情而失大义,避而不见,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刘基说。 “忠与孝难以两全,先生屡为尽忠国事而舍家,岂会因奉孝而弃职归田?”石抹宜孙说,“先生所言尽孝只是一托辞而已。先生所遭不公,宜孙尽知,只怪我辞寡才疏,未能向朝廷表尽先生之功。” “大人误会了,”刘基说,“在下只是宦游日久,心生倦怠,欲清闲几日。” “先生莫说这些,且容我些时日。”石抹宜孙说,“我已令叶大人拟表,宜孙当亲赴大都,再奏朝廷,为先生讨回应得之封赏。” “加官进爵并非在下之愿、在下之愿惟在安民。”刘基说,“今虽不能安一国之民,可剪除吴寇,已足以安四乡之民,在下之愿遂矣。” 石抹宜孙看无论如何劝说,刘基始终不为所动,他无奈地说:“如此说来……先生之意已决?” 刘基说:“在下久有此意,非一时之念。” “哦……”石抹宜孙说,“处州之治,正需先生……” 刘基说:“匪患已平,案牍之事人人皆可为,何必在下一人。” 石抹宜孙说:“有先生在身边,遇事便可请教,若先生离开,遇事求于何人……” “大人过誉矣,”刘基说,“大人文韬武略非常人能及,刘基我留于此,不过一缀饰耳。” 石抹宜孙心有不舍地问:“先生果真不肯留下?” 刘基说:“在下心已倦怠,去意已久。” “先生……”石抹宜孙无奈说,“先生执意离去,宜孙终不能强留。宜孙就陪先生饮上几杯,也算是为先生饯行。(端起酒杯)来,我敬先生一杯。” 刘基端起酒杯说:“在下敬大人,请。” 石抹宜孙说:“先生请!” 二人同饮。 “今日一别,不知……”石抹宜孙有些伤感地说,“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先生一起畅饮。(端起酒杯)来,你我再饮一杯。” 刘基端起酒杯说:“大人,请。” 石抹宜孙说:“先生请!” 二人同饮。 “大人……”刘基看着石抹宜孙,心中戚然,欲言又止。 石抹宜孙看着刘基,奇怪地问:“先生无须顾忌,有何话要说,何不直言?” “无甚顾忌,”刘基微微一笑说:“刘基我……刘基我在青田有几亩薄田,足以自养,青田地处偏僻,非兵家所争之处,甚是清静,大人案牍倦怠之时,也可到青田暂避。” 石抹宜孙心中怅然,说:“宜孙受命于朝廷,守护一方,惟思恪职尽忠,岂敢懈怠……(沉思片刻,忽有所悟)先生之意……莫非处州恐有不保?” “处州……”刘基含欲直言又有些不忍,于是话锋又转说,“处州有万户大人……有叶先生、章先生在,处州岂有不保。” “哦。”石抹宜孙说,“不说这些,你我再饮一杯。” 刘基端起酒杯说:“大人,请。” 二人同饮。 石抹宜孙看到刘基决意离去,不再强留。刘基也以冬日天短,路途遥远为由作辞,继续赶路。 湿漉漉的山道,马蹄声舒缓而清脆。刘基坐在马上,缓缓而行。苏晴儿、叶安在马后跟随。 远处,山路如一丝云带在悬崖峭壁间时隐时现,渐渐消失在重峦叠嶂中。暮色沉沉,迷雾茫茫。 (主要人物结局) 刘基。辞官后,刘基隐居于青田故里,以琴棋诗文自娱,这期间着成其代表之作《郁离子》。公元1360年,久闻其名的北方义军首领朱元璋,命部下数度登门延请。刘基终于再度出山,辅佐朱元璋开创了大明王朝,百姓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太平。 石抹宜孙。刘基离开处州后,叶琛、章溢也相继开。随后,处州被蕲黄义军攻陷。石抹宜孙退至城外,收拢旧部欲再夺处州,途中被乱军围困,战至力尽被杀。 苏晴儿。回到青田,苏晴儿看破红尘,随后遁入妙岩寺,随静修法师修行。公元1362年,已经投降朱元璋的方国璋追随刘基平定苗军叛乱。大军行至一处密林,方国璋被一支暗箭射中,坠马身亡。众人向暗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黑衣女侠的身影一闪而逝。叶安欲追,被刘基拦住。叶安说那身影太像苏晴儿。刘基笑了笑说,苏晴儿正随静修法师读经…… 叶安。苏晴儿出家后,叶安追到妙岩寺,在寺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希望苏晴儿能回心转意。叶安跪在妙岩寺门前,身上落满厚厚的白雪。寺门终于打开,苏晴儿把一只青色的布囊递到叶安手中,转身又进入寺中,关上厚重的寺门。叶安打开布囊,里边装着苏晴儿剪下的长发。叶安绝望地看着寺门,慢慢起身,捧着青色的布囊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走去。之后的岁月,叶安一直追随刘基。 (全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