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 第1页 [现代情感] 《相思琵琶重》作者:池疏荷【完结+番外】 1:国乐圈里,阮思歌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冷漠又倨傲,不可一世,完全把师傅国乐大师葛慧君的好名声败了个干净。 偏偏人家生得仙姿佚貌,一手琵琶弹得也是绝佳,又有两个盛名在外的师兄师姐撑面,在琵琶乐圈说是横着走都不为过。 多少人几辈子都抓不住的好机会,她倒好,说弃便弃了。 摔坏了一把琵琶而已,竟说以后再也不碰。 葛慧君心疼爱徒,几经辗转终于找到当年的制琴师夏倦书,身为名铺弦记的老闆,他向来神出鬼没,制琵琶全凭心意,也是刺头一个。 圈里人都等着看热闹,依那夏倦书古怪的性情,不被扔出来便宜她了。 阮思歌第一次求上门修琵琶,男人面容冷硬,直接了当拒绝了她的请求,斥道:「我不会给一个不诚实谎话连篇的人修琵琶。」 第二次,更是用一顿饭把她打发了回去。 圈内都讥讽阮思歌这回可算是栽了,这琵琶铁定是修不好了,谁知阮思歌不仅琵琶修好了,还得了一桩锦绣良缘。 一跃成了弦记的老闆娘,让夏倦书心甘情愿为她维护了一辈子的琵琶。 万万没想到,夏倦书随手送给爱妻阮思歌的琵琶,还被博物馆收揽珍藏,圈里人更傻眼了。 《清醒梦》文案求收藏~ 【暗恋成真/温良设计师小美人x骄矜律师新贵/提前排:沈絮白并不知道牧莺喜欢过他】 1:牧莺年少时喜欢沈絮白五年,也写了五年的暗恋日记,单单扉页一直空白,是想等高考结束后跟他告白,把日记送给沈絮白题字。 全青春一个he结局。 结果高三开学第一天,沈絮白和转学生汲诗艺的恋爱绯闻就传遍了学校。 新学期,牧莺被安排跟汲诗艺做同桌,一个淡如秋菊,一个艷若牡丹,两人江水不犯河水。 直到有天,她意外遗落书包,跑回教室去拿,却见汲诗艺跟几个好友正拿着她的日记本互相调笑着,当着她的面,轻飘飘在扉页上写了五个字:【你配不上他】 经此一役的牧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收起了旖旎心思,学习突飞勐进,一路本硕连读,毕业后顺利任职设计院,不曾想被牵扯进一桩抄袭事件中,一封律师函直接寄到了设计院,下方署名-冠絮律师事务所沈絮白。 而告她抄袭的人,正是汲诗艺。 双方私下和解阶段,汲诗艺明艷逼人,满脸倨傲,沈絮白一身黑色西装出现,清冷的眼,淡淡喊了声,「牧小姐。」 牧莺当场逃脱。 末了,直接打了三个字发过去:【起诉吧。】 立意:音乐交流? 第1章 、弦记生意都大半年没开张了,假冒的倒还挺吃香。 暴雨初歇后的江礼市,瓢泼秋雨带出一阵寒,天空也乌压压的,只余下街道旁的樟树还未回过神似的,叶片微坠,受重力啪嗒一声,水滴砸了下来。 肩上突然一凉,詹子睿伸手抹了把,湿湿的,他抬头扫了眼,又拢紧背后的黑色大背包,脚下发力,一路沿着街道狂奔,过了个斑马线,白墙黛瓦,草木葱茏的街景映入眼帘。 这是旧时的江礼市文化中心,民国时由琵琶演奏家武发祥、二胡演奏家景达等人组建的国乐团颇负盛名,繁荣一时,但后因武发祥拒绝为洋人演出,入夜后被一把火全烧了,那夜之后,国乐团成员也是散的散,逃的逃,生死不明。 新中国成立后,市政府仿旧址重建,欲重现过去的国乐繁荣景象,冠以「平沙坊」,结果只堪堪寻得一些精通国乐的演奏家。 旧时宽过百米的长街道,也折损一半,如今只剩半条街,勉强能打个虚名做生意搞旅游业。 背上傢伙不重,平时背着走个把小时没问题,但他是半小时前一得知消息便拎着傢伙跑过来,跟负重跑似的,又怕扑了个空,心下着急,这会儿额上都是汗,詹子睿深吸一口气缓冲,拿出手机又问了一遍,「确定阮思歌今日演出吧?」 那边好友声音也咋咋唿唿的,「肯定的,兄弟我还能骗你,我姑姑刚刚还看到她在后台准备了。」 詹子睿道声谢飞快挂了电话,心尖咕嘟咕嘟冒着泡,检过票后轻步走了进去,他年纪轻,精气神又足,在厅内一众白髮的爷爷奶奶映照下格外扎眼。 哪怕来了几回,在这群长辈的打量下还是虚得慌,而且詹子睿总觉得这地方特玄乎,大门很窄,门槛高,入了正门便是一方影壁,左右分两道,虽说路旁放置了不少圆形的青花瓷盆,种有浮萍,但罩着小院的院墙贼高,抬头只能看到二楼的屋檐,着实没什么活人气,透着股衰败味。 非要举例的话,有点像他跟父母去旅游时去逛过的古代大宅,现在的观看场地就是那宅子入了正门后的后院,演出则是在那正堂里。 后院里竖着排列五列长方桌,左右各有一藤椅,桌上有一碟零嘴,通常是些带壳炒制过的花生,一壶清茶,这都是包含在票价里的,桌边还有个扫码点单的gg牌。 詹子睿望了望场上的空位,前排全被买了月票的大爷们占满了,他只能勉强坐到中间,看时间,离演出还差五分钟。 等待的时间实在难熬,心痒难耐下,他又拿起了脚边的背包,拉开拉链看了眼,手刚摸了几下,娇羞就上了脸,詹子睿甩开脑子里的旖旎心思,刚想放回去,身后忽的传来几声嘀咕。 第2页 声音活力又朝气,在大爷们嘎嘣嗑瓜子的声音中格外扎耳。 「这地能拍什么素材啊?怪阴森的。」 「谁想到噱头搞得倒挺厉害,结果来了就这……不过票都买了,不能浪费,等下随便拍点就回去。」 他扭头往后看,寸头男人以为自己说话声太大打扰到他,轻颔首笑了下,随后拉了下同伴的衣服,二人齐齐噤了声。 詹子睿看到男人手上的相机,留了几分心,扫了一眼场内,不经意间却看见穿着月牙白旗袍的方桃端着茶盏从二楼雅间退出来,不由得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他听朋友方铭说过,那雅间一般是预约不上的,除非跟团主有些关系能提前留座,之前来的几次,也都是上锁不接客。 正想着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脸面的时候,场务突然敲了声锣,詹子睿立马坐正了些,专心看向舞台。 只见走在最前的少女身穿一袭靛青色直襟旗袍,长发用一暗灰色木簪绾至脑后,身段窈窕,纤腰微步走上台来,其后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灰色长衫,抱着一把琵琶,步伐稳健。两人对着观众一鞠躬,各自坐下了。 说实在的,这着实算不上什么顶好的演出场地,环境一般,屋檐高,又背阳,唯一值得关注就是那窗户上的明瓦,光透进来,有一种朦胧古朴的美感,衬得这场地,仿佛那旧时的幕画。据说是当时的修復专家,专门请人打造修復的,主要材料还是贝壳,打成条后一片片扣上窗的。 弱光之下更显美人相,罥烟眉下是一双含情目,轻撩衣摆坐下的瞬间,那琵琶也浑然天成般落在了腿上,淡定自若的姿态,仿佛从壁画上走出来的仙女。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詹子睿眼睛又看直了。 旁边的寸头小伙子也一扫刚刚的萎靡,急忙举着相机拍照,「这趟来值了。」 詹子睿意识清明了几分,刚要警告说不准拍照,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罩在了相机前,男人宽脸浓眉,身形又高大,极具威压,出声却是温温柔柔的,「抱歉,这里不准拍照。」 场馆内静了几秒后,琵琶声起,女声娇柔婉转,出声便酥到了骨子里,让人不自觉浑身瘫软下来,妥帖又温和,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一曲毕,众人都意犹未尽,久久未从余韵中回过神来,直到一声低沉浑厚的锣响,男人的声音也响起:「各位,今日演出结束了,大家回去注意安全。」 右下侧门,方桃沖他挥了挥手,詹子睿反应过来,见台上阮思歌已经离开,急忙抱起包跟上。 方桃领着他往平沙坊后门走,路上见他神思恍惚痴汉的模样,唯恐他等下冲撞了,想着那人可着实不是位良善的主,温声敲打道:「记着,等下别说废话,送了礼便走,不然仔细点你的皮。」 詹子睿点头如捣蒜,方桃对小辈素来慈爱,又嘱了几句才离开。 这是条东西向的长廊,下了台阶便是曲田村的侧街,有风唿唿灌进来,他正对着风口,冻得直哆嗦,眼睛不住往长廊尽头看。 几分钟后,阮思歌披着毛呢大衣出来了,长簪换成发绳扎了个低马尾,穿了双低靴,风一吹,细高的身量又单薄了几分。 风吹得脸上表情都有些僵了,詹子睿搓了搓,顾不上仪态,急忙迎上去,「思歌,我有礼物要送你。」 往常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出入的后门突然跳出个陌生人,还不带姓的喊自个名字,轮到谁都警惕,阮思歌闻言睨了他一眼,漂亮的眉眼紧皱着,也不搭理,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詹子睿一面拉开拉链,一面跟在身后撵着她说:「你都不看一眼的吗?这个是我专门订制的名品琵琶,出自夏倦书之手的,背面我还特别刻了你的名字。」 「我好不容易蹲到你今天有演出,赶紧一路跑过来送礼物。」 阮思歌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过来演出?」 他急于在阮思歌面前讨巧卖好,直言自己能碰到她不容易,但内里暗含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平沙坊的演出是师傅葛慧君给她接下的,向来是月初随意勾上几个日子递到团长那去,没什么规律可寻。 谈不上提前能蹲到,除非是等她来了平沙坊,里头的工作人员临时通知的,无论是谁,都是大忌。 詹子睿没想到她如此敏锐,脸上表情瞬间僵硬掉,但万万不能说出是谁带他来的,忙转移话题,把礼物奉上,「你先看看礼物合不合心意。」 「告诉带你来后门蹲我的人,若有下次,平沙坊我不会再来。」 詹子睿听她这么说,心都凉了大半,执拗着想用礼物挽回,把琵琶塞到她手里,阮思歌推拒不接,一拉一扯间,包应声落下,咕噜噜滚下台阶,发出一声闷响,却差点砸到要上来的人。 男人反应敏捷,及时剎了步子,往后退了几步,撩起眼帘往上看向俩人,默不作声收回了目光。 又多了个生面孔。 阮思歌心想,这平沙坊管理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詹子睿连说几个实在对不住,急忙跑下台阶去看礼物,把琵琶抱到了怀里细细端详,生怕磕到了哪里,全部检查一遍后拍了拍,沖她欣喜道:「还好还好,没坏。」 阮思歌这才见到了琵琶的正面,是把凤头琵琶,她只能看个大概成色,像酸枝也像草花梨,一个算良品,一个只能说是普通,但无论哪个,都不能称得上是出自夏倦书之手的名品,眼前这把更是连她练手的琵琶都比不上,讥讽道:「拿这么个假货轻贱谁呢?」 第3页 男人眉头一挑,转头也多看了两眼那琵琶,随即默不作声拾阶而上。 一熘跑下去捡琵琶的詹子睿如遭雷击,看着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阮思歌,神色怔怔:「你怎的这般?」 阮思歌自嘲道,「怎么?给你开后门来见我的人,没跟你说过我什么脾性?」 俩人不过聊了两句,只几秒,个头高大的男人已至跟前,敛眉侧过身从她跟前过,一瞬的威圧感,让阮思歌不自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鼻尖却闻到了甜腻的红薯香,扭头再去看,却只能看到男人的后脑勺。 少女身形格外瘦削,声音却似水般温柔,哪怕在嘲讽。 纸包里的东西还往上冒着热气,蒸的手有些烫,他又折了两下纸袋,才往二楼走,末了,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出自夏倦书之手吗? 这生意都大半年没开张了,假冒的倒还挺吃香。? 第2章 、阮思歌啊,疯子罢了! 节目刚散场,大厅还是乱的,夏倦书拎着东西到二楼雅间时,郭广平已等候多时,见他推门进来,一粒花生米直接照着头砸过去,笑骂:「混小子,下去买个红薯居然这么久。」 夏倦书侧头躲过,把纸袋打开,放到红木桌上的盘子里,焦黄的皮一剥,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红薯瓤来,看上去甚是可口,「这不等了会儿,给您老挑个比较甜的红薯。」 他递了个勺子过去,郭广平不客气接过,尝了几口,露出餍足的神情,「还是你小子会讨我开心。」 夏倦书笑笑没说话,一手搭在圈椅上,身子倚窗靠着,静静看着一楼那大堂,如今,空荡荡的,倒是有几个大爷还没走,正在院里下着象棋,落棋时互相比着声,嗒嗒作响。 红薯吃了大半个,郭广平喝了口茶润喉,才对他道,「哪有节目看了一半就下去买红薯的,真就这么看不上这小姑娘的技艺?」 「技术有余,而情感不足,勉勉强强。」 说完,剥了颗栗子扔进嘴里。 「这小姑娘可是葛慧君宠成小心肝的么徒,实力绝对的新一代翘楚,到你这就一句话勉强,要知道连我座下的温田田都比不得她啊。」 「那只能说您老收的徒弟一个不如一个了。」 这话正中郭广平死穴,登时给老爷子说生气了,就着手边的勺子就要上手打他,想到什么,又收了手,「翅膀硬了,你这脾气可真是越发大了。」 要说之前葛慧君没收这么徒时,他手下的温田田,自幼学琵琶,被誉为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琵琶手,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阮思歌,九岁始学琵琶,十岁开始参赛,所参赛事,从未落于第二。 以至于,后面温田田都开始有意规避阮思歌参加的比赛,彻底怕了这位神仙。 郭广平被他这么一激,怪脾气也上头,「上回谭婉找你修琵琶的事情呢,人可出了高价的,就为了修这把从小用到大的琵琶,你倒好,人都找到家里去了硬是不接?给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气哭回来。」 「为这,松海亮可把我一顿骂,哪些个老傢伙背地里也没少编排你。」 松海亮,郭广平师弟,也是谭婉师傅。 「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告状呢?」 夏倦书话里虽是在埋怨,但脸上表情却疏懒恣意的很,半分没放在心上。 要说一开始圈里传出他目中无人时,他是有想过澄清解释一番的,不过之后却发现目中无人这点却只是他诸多传言中最轻微的一个,便懒得去管了。 想着谭婉哭着一口一个师叔来求他做主,郭广平心里还是生着闷气的,气他不给面子,「你少跟我混,别仗着你老子给你留的钱多就摆谱,现在弦记的琵琶生意放着不做,连你师叔拜託的事情都不帮忙干了。」 「行了,您就饶过我,好不容易进一趟城,晚上我还要回去呢。」 夏倦书终于告饶。 「谁还不让你回你的宝贝延林镇了?不跟你贫嘴,这回是真有事拜託你,田田的琵琶要拜託你用心做一把了。」 「怎么?」 「这孩子被阮思歌一路压着长大的,难免郁结难消,这些时日我瞧着情绪越发不大好,下秋便是琵琶赛了,不能这时候萎靡不振,你到时候多多开导些。」 郭广平嘆了口气,心里也无奈,「这孩子,小时候便听你的话,我的话如今越发听不进去了。」 「老头少给点压力吧,为了个虚名何必呢。」 「用你这个混小子教育我,我何曾给过她压力,是这孩子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啊。」 「行,过些日子直接让田田联繫我定做,顺便说下需求。」 想到刚刚那把假冒的琵琶,夏倦书觉着弦记有必要重新开张,欣然接下,「家里还囤着不少老料酸枝木,寮国那边也新进了一批交趾黄檀,到时可以让她好好挑一下。」 这些都是上好的木料啊,郭广平听他这么一说也心痒痒,凑过去问:「啥时候给我也整一把?」 夏倦书把茶推过去,伸出手指给他估了个价,「给钱,到位就做。」 话音刚落,一个不察,脑门就吃了郭广平一个脑瓜崩,「这会儿掉钱眼里了,前些日子为什么把弦记给关了!」 夏倦书揉了揉额头,看这老爷子七十多岁高龄还能如此敏捷,只能苦笑。 一场闹剧之后,阮思歌沿着街角走了几分钟,熟悉的位置,远远就见到阮母娄晓蓉站在车前在沖她挥手,脸上挂着笑。 第4页 阮思歌抱着琵琶包入了后座,阮母塞给她一个红薯,还微微烫手,「午饭你也没吃几口,我见路边那大爷卖的红薯不错,便给你买了些,等下你坐车上吃,这东西可暖胃呢。」 阮思歌嗯了声,没说话,低头开始剥皮。 「今天演出怎么样?要我说啊,下次跟葛师傅说一下,别来演出了,怪费心力的,也没几个观众来看,现在时间宝贵,马上就是飞燕杯了,你可要抓紧时间练习。」 「偶尔来演出也好,增加经验,也可以锻鍊胆量。」 红薯焦甜又细腻,阮思歌罕见多吃了几口。 「要我说啊,你根本不是在这种地方演出的咖位,跟你完全不搭啊,你该是站在更重要的场合演出,甚至走出国内,面向更大的世界。」 「我前两天还在商场碰到丽姿了,要不说爱情养人呢,嫁了个富商,满面红光的,一看就知道她婚后生活肯定不错,就是着实糟践了她一手的好琵琶技艺啊。」 嘴里的红薯突然甜的发腻,阮思歌停了手,温声回:「不糟践。」 娄晓蓉一说起话来跟炮仗似的,语速极快,「哪能啊,她那婆家一看就不是能允许她抛头露面出来演出的吧,费劲学了十来年琵琶,结果为了爱情全抛了。」 「不然能葛师傅连她婚礼都不肯去?要我肯定也怨,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了十来年的徒弟出嫁了就这么放弃琵琶,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我还看到报纸写,丽姿就是为了傍大款才攀上葛师傅这棵大树,不然以她的家庭哪能接触到虞家这种豪门。」 「平时少看点八卦小报吧。」 娄晓蓉不知从哪看来的各种小道消息,深信不已,哪怕她解释几遍,仍是抵不上报纸上几句话,阮思歌头疼不已,「你跟丽姿师姐也没少接触啊,该是知道她是性子啊?再说,师傅那时是因为出国演出才没法赶回来。」 「我是见过她几次,但她哪回看上过我了?每每都爱答不理的。」 娄晓蓉撇撇嘴,不大高兴。 她一直不大喜欢师丽姿,无他,信面相,觉得师丽姿长了一双狐狸眼,生得极其魅惑勾人,一看就是祸水。 阮思歌刚想再解释几句,突然咬牙嘶了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是被红薯烫的还是怎的,左手小指细密的疼。 无奈,只能把红薯放回纸袋,轻轻按摩起手指来。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了小区,娄晓蓉嘟囔着这一趟真远,让她先下车去一楼邮箱取下这周的报纸,自己则去了负二层车库停车。 阮思歌找到自家的邮箱,输入密码打开后,拿走了里头的报纸,等电梯的过程无聊,便掀页看了会儿,扫了几眼标题后又合上了。 报纸是娄晓蓉订购的,一个不入流的小报,叫月厢晚报,常推送一些关于国乐的信息,或许觉得能跟女儿有共同话题,娄晓蓉这些年一直订购,不过很显然,只学到了圈里的八卦。 母女俩正好前后脚到家,阮思歌把报纸放在了客厅桌上,提醒了娄晓蓉一句,随后进了洗手间洗漱。 娄晓蓉应了声好,想着才五点,做晚饭还是有点早,换好鞋后去拿起报纸来看,没几秒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什么破报纸,成天乱写,跟我们家有仇啊。」 「说了下次别订购了,没必要上赶着不开心。」 阮思歌也是挺佩服母亲的心理承受能力的,这报纸几年如一日的黑她,娄晓蓉居然一直买到现在。 「我就不,我就看这人能写出还能写出什么鬼话来。」 娄晓蓉手指着报纸上署名的富文议,气沖沖道,末了又把报纸收起来,「你可别信这报纸上写的。」 「那您不是当作铁律嘛?」 阮思歌想到下午车上娄晓蓉编排师丽姿的内容,反过来怼她道。 「那不一样,这报纸,写的咱家的全是假的,无效。」 娄晓蓉做人双标的很,不过很快平復了情绪,客厅坐了没一会儿,便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阮思歌平日用饭挑剔的很,全职在家的娄晓蓉被磨练出来,厨艺精进了不少,她煲了份清甜的冬瓜鸡汤,正咕咕冒泡沸腾着,忙碌的女人哼着小调,打算把精心腌制后的排骨下锅,屋内突然传来琵琶乐,听得她做饭的过程都愉快了不少,不停地夸女儿真是勤奋,回来没多久就开始练琵琶。 排骨加水盖上锅盖之后,娄晓蓉咔嚓咔嚓开始切菜,谁曾想,一声「铮」响,琵琶声戛然而止,随后又响起来,但明显变了味。 锅热倒油,姜蒜呛锅,娄晓蓉把菜倒了进去,油遇上还沾着些许水的空心菜,滋啦滋啦的响,跟油烟机运行时发出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厨房的声音一时盖过了阮思歌弹琵琶的声音。 等菜炒好装盘,娄晓蓉才从琵琶声中品出不对劲来,这弹得什么跟什么,又难听又涩,跟在水里费劲拨琵琶一样,她以为是什么新曲,净手之后端了杯茶去卧房找阮思歌。 「要不要喝点茶歇会?」 娄晓蓉话音刚落,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 还是那个常见的练习姿势,然而面前的琵琶,琴弦断了大半,面板也被扎了一个口。 阮思歌似无所觉一样,依旧自顾自的弹,手指甚至渗出血来,啪嗒往下滴着,木板上皆是零碎的血迹。 第5页 那场景甚是可怖,娄晓蓉吓了一跳,连茶水泄出烫到手都不为所觉,惶惶然的,眼睛仿佛那喷泉,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一下冲到阮思歌跟前,呜咽着把琵琶从女儿手里抢回来,抓着她的手,想止住泪看看她伤势,然而眼泪越流越多,泪水模煳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红,手上却粘腻到不行,娄晓蓉知道,这是血,她急忙去擦眼泪,理智稍微回笼,沉稳地安慰:「你等着,妈去给拿急救包包扎,等下我们去医院。」 家里急救药物很全,不出一分钟,娄晓蓉抱着急救包回来了,动作娴熟地给她止血。 只见那伤口仿佛是用线死勒的,血混着里头的肉,完全不好止血,娄晓蓉废了好大劲才止住血,又见她十指里面也就左手大拇指情况稍微好点,脸一拉,再次哭出来,「夭寿啊,这可是你吃饭的手艺啊。」 阮思歌没说话,任她包扎。 娄晓蓉给她简单包扎过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扔下做了一半的晚饭,开车带她去了趟医院。 因为伤口过多,有些还比较深,到医院细緻处理过之后,医生又给开了抗生素药,娄晓蓉让她先坐着,自己去药房取药。 一转弯,在阮思歌看不到的地方,直接瘫软在地,捂着嘴,泣不成声。 这时她才想起报纸上那句话,要说阮思歌啊,不过是一个被绝世才华和名声所滋养出的情感缺失的疯子罢了。? 第3章 、夏倦书,最讨厌修琵琶。 等娄晓蓉擦干泪收拾好心情去取了药回来,母女俩驱车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她搀着阮思歌回家的时候,阮父阮常跃已经在客厅等着了,看到女儿十指个个被包得跟蚕茧似的,心疼不已,「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事,休养一个月就能全部好透了。」 当着阮思歌的面,娄晓蓉不敢说实情,一句话搪塞过去了,「你呢?吃饭了没?」 「吃了,我又煮了点清粥,正煨着,就等着你俩回来能吃上热的。」 阮常跃瞧着阮思歌苍白没什么表情的脸,着实不能放下心来,「要不要喝点?不方便让妈妈餵你也行。」 「不用,没什么胃口。」 阮思歌摇摇头,转身回了卧室,阮常跃跟着她进了屋,又叮嘱了几句有事记得喊他,才关了门来找娄晓蓉,单刀直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伤着手?」 客厅里,娄晓蓉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不停地抓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估摸着,是自残。」 「别乱说。」 阮常跃叱她,回头又看了眼阮思歌卧室,声音压低了几分,「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残,我们何曾亏待过她?现如今琵琶圈可都羡着她的好运气呢!」 「练琴的时候,屋里就她自己,那琵琶她练了十来年了,怎么就这么巧今天勒到手受伤了,你就说怎么办吧?医生说她这是心理疾病,让我们带着去看看。」 「还看?!老子真是跟心理医生过不去了,一小时金贵的很。」 阮常跃没什么本事,年轻时大字不识几个,跟着同乡出来打拼,做生意全靠韧劲,嘴皮也是做了十来年水果生意才练出来的,也就在这唯一的女儿面前才稍微温和了些,平时在妻子面前几乎是一点就炸。 娄晓蓉也是个暴躁脾气,闻言也怒了,两人对着骂:「你沖我吼有什么用,这钱是能省出来的吗?」 阮常跃出去之后,阮思歌起身换了套睡衣,在被窝里发了会儿呆,又慢悠悠坐了起来,靠在床边歪着,望着平时练琴的位置。 事情发生的突然,娄晓蓉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房间,木地板上仍有细碎的血迹,此时已经凝固,像是一条条发了黑霉的朽木,那琵琶,也被娄晓蓉随意靠在了书柜前,琴弦只剩两根,弦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琴头也歪了,面板上一个大洞,本就老旧的琵琶,更添了几分破碎感——看着挺惨的。 她没专门的琴房,平时练琴的地方也是卧室,四面墙上都铺了隔音垫,可即使是这样,屋外父母互相大声埋怨的声音仍是能传进来,左右也睡不着,阮思歌抱着湿巾盒下床,蹲下身开始擦地上的血迹。 手上的伤比她想像中还要严重些,稍微弯曲都能带起疼痛感,血迹凝固后又难擦,她只能抵着掌心一下下擦着,费劲又费时。 地板擦完,阮思歌准备擦下琵琶,谁知手刚碰到琵琶,便行云流水般抱到了怀里,不等她大脑反应,手已经机械性地弹起试了下音,爆炸般勐烈袭来的痛感让她不由自主眯眼嘶了声,手也停了下来。 缓了会儿没那么疼之后,才抽了张湿巾,开始慢慢擦琵琶。 看着这把从小陪伴到大的琵琶,阮思歌对它被毁竟然很难生出惋惜来,最后只能自我总结,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琵琶。 等到客厅回归平静,阮思歌的擦拭工作也接近尾声。 屋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她生物钟很准时,六点半便醒了,下意识想起床拿琵琶,掀开被子时才看到自己被包成一团的手,又躺了回去,睁着眼熬到八点后,娄晓蓉进屋来唤她吃早饭了。 枸杞小米粥,配一碟灌汤包。 吃过饭,阮思歌打了个电话给葛慧君告假,嗓音平静,「最近可能要请半个月假,手不小心受伤了。」 第6页 电话那端,葛慧君似乎是刚做完操回来,气息仍是稳的,听到她说要请假,声音带了几分担忧,「伤的严重吗?」 「稍微有点,最近恐怕不能练琵琶了。」 「无碍,最近你也忙了许久,就当放假了,不过这手伤不能马虎,琵琶稍微休息一阵子也无碍,身体最重要。」 葛慧君对徒弟虽严苛,但不至于不近人情,阮思歌又素来听话肯学,很快便准了假,又叮嘱了一句,「平时练琴也别太刻苦,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下,别碰琵琶了。」 阮思歌懂事嗯了声,随后挂了电话,平沙坊那边也打电话跟团长白金园请了两个月的假,她本就不是固定团员,一个月来两到三次,白金园自然允了。 没曾想,不过半个月,来平沙坊听演出的人就多了几倍,竟变得一票难求,白金园以为自己苦心经营得到了回报,每天乐呵呵地坐在最后面看节目。 不过老主顾就没那么开心了。 平日里票卖不出去,座位坐不满,他们这些买了月票的老熟人,都是随便选位置坐,几个老熟人凑一起,结束了还能一起下棋聊天,现在可好,不让随便坐,全部按票上的位置来坐,没了之前的氛围,心里格外不爽利。 新来的观众也不甚满意,有的蹲守了一周,就为了慕名来看那个网上最近疯传的古风琵琶小仙女,结果愣是一次没见到,都怀疑是平沙坊故意找的演员搞的噱头了,最后直接找到了白金园那里,嚷嚷着要给个说法。 白金园这才知道,原来最近票卖那么快完全得益于阮思歌前些日子在这里弹琵琶的照片被曝光,赶紧给葛慧君打电话反应情况,问阮思歌休息好了没,最近几天是不是可以继续回来弹琵琶。 葛慧君以阮思歌手伤在家休养给拒了,白金园心里着急,也没法,毕竟这阮思歌过来弹琵琶还是靠着前任团长跟葛慧君的交情委任来的。 末了,只能托人送了些保养品到阮家,节目结束后,给来访的观众解释了下,台下一片唏嘘不满。 白金园拉着脸回后台,谁知他刚坐下,就被茶馆的老闆范其碰上了,递上一杯茶后,又给了盒茶叶,殷勤道,「团长,思歌这手受伤了,大概啥时候回归啊?」 白金园一品就知道此茶是真品,又看了看茶叶盒,笑开来,「雨前龙井吧?」 范其忙点头,又问起阮思歌的事情来,「思歌这是咋受的伤啊?这么突然一连请两个月的假啊。」 「打电话问过了,葛师傅也没说原因,就说思歌向她那边请了一个月的假。」 「那为啥我们这边给你请了两个月的啊?」 「你管人家呢?能请来就不错了,也不看看如今阮思歌是什么身份,最年轻的国乐团首席琵琶手,葛慧君现在态度也强硬的很,对这个么徒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比什么都重要。」 白金园还能不清楚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无非是最近观众多了带动了他的茶馆生意,不想失了阮思歌这棵摇钱树。 范其送了一盒雨前龙井却什么没捞着,表面笑着应和,出了门却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无非是有个好爹。」 阮家,娄晓蓉收到白金园送来的礼,喜不自胜,一个劲唠叨说着这团长眼力劲还真行,忙从里头拆了盒人参给她炖汤喝。 阮思歌只得打电话给白金园道谢,白金园又说了些注意身体多休息的吉利场面话,挂了电话。 她对外界的新闻偶有耳闻,葛慧君说是平沙坊有观众偷拍她照片放到了网上,不知怎的,上了一次热搜,现在连邀请她的商演也变多了。 娄晓蓉看着那商演排期,对她伤势更是打起了万分小心,恨不得一天看几遍她的伤口痊癒进度,阮思歌也不出门,人醒了就吃早饭,看会儿书开始吃午饭,晚饭下楼散步而后回家。 在娄晓蓉精心照料下,伤势好的很快,但另一桩事却是悬而未决——修琵琶。 其实在阮思歌手伤处理好之后,第二天娄晓蓉便托人开始找修琵琶的师傅。 这是阮思歌的启蒙琵琶,打从一开始学琵琶起便带在身边的,感情非同寻常,娄晓蓉下了决心要给她修好,无奈,琵琶是十几年前的制作技术了,想修好不大容易,她圈内风评又一般,少有人接下。 无奈,只能求救葛慧君,想着大师人脉广,说不定能寻到靠谱的。 葛慧君一听是琵琶坏了,便说自己会留心,谁知一连找了一周也没碰到能接下的,又加大了搜索力度。 这不找不知道,一找才知道阮思歌在圈内的风评竟已坏到这种程度,多数制琴师直接拒掉,细想也能理解,如今这个圈,说好听点是做国乐艺术的,内里多数人可不就是图个钱或前途。 除了大点的琵琶制作工厂,一些以此为生的制琴师可不就指望着订制琵琶来谋生。 阮思歌风头太盛,一枝独大,多数商演就看名声请人,搞得圈里其他接不到商演的琵琶演奏者怨声载道,而制琴师与琵琶演奏者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演奏者赚不到钱,自然没钱入高档琵琶,制琴师自然对阮思歌也喜欢不上来。 好不容易找到几位,琵琶寄送过去,结果看过状态都纷纷说修不好了,只能大改,内里外面都换了,或者重新仿一把出来。 阮思歌自然是不愿的,执拗的很。 第7页 寻觅了半个多月,葛慧君突然想起个人——夏倦书。 不过反而更加头疼了,一来她跟郭广平素有南葛北郭之称,但郭广平可不认这个,不愿屈居她之后,手下的徒弟也都暗暗较着劲。二来,夏倦书这位,圈内风评差的跟阮思歌不相上下,前些日子更是刚把去修琵琶的谭婉哭着赶回来。 犹豫了两天之后,葛慧君为了爱徒,还是屈服认了,想着夏倦书与郭广平私交甚笃,好声好气给郭广平打了个电话,又送了些礼,终于求来了夏倦书的住址。 天气转冷,伤口復原速度也渐缓,葛慧君打电话来通知找到夏倦书地址的时候,阮思歌手上的痂刚掉了几个,但日常已无影响,她急忙拿笔记下地址,又问了句,「地址准确吗?」 「现在过冬,他应该在家的,我听人说前天还见他在街角摊位上喝豆腐脑。」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喝豆腐脑? 身子骨受得住吗? 阮思歌想了想那画面,寒风中,头髮花白的老爷爷坐在条凳上,颤巍巍端起一碗豆腐脑,陪着小心边吹边喝,跟葛慧君的制琴师侯薪海喝汤时的模样重叠,仿佛近在眼前。 侯薪海因伤病也退休五六年了。 她忍不住开始犹豫是不是要换个人来修,但碍于是葛慧君好不容易求来的制琴师,说出的话也谨慎了几分,「不过他会帮我修琵琶吗?或者能修好吗?我听丽姿师姐说他这人脾气很差,是个七十多岁还未婚的老爷爷,最讨厌修琵琶和有人来拜访。」? 第4章 、有什么要跟我这个老人家说的,直说无妨。 葛慧君心里觉得好笑,「哪来的传言,你别听丽姿胡说,制琴师这行还是有年轻人在的,我虽然没见过他,不过听人描述,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而且现在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他是你的制琴师,该是最了解你琵琶的人,要是连他也修不好,那我们只能走仿制这条路,或者直接换琵琶。」 阮思歌软软应了声好。 葛慧君跟她说完这一通,也想起夏倦书的脾性,又琢磨自个徒儿这暴脾气,简直是针尖对麦芒,着实不能放下心来,嘱咐道:「等开春你手好全了再去,到时候我随你一起。」 脾气差、讨厌修琵琶、厌恶人拜访。 阮思歌温声应下,挂了电话后,却定定看着手里写着地址的便签纸,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回房后迅速拿出手机百度。 延林镇。 是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小镇,位于怀树市下属的苍南县,主要做木材生意为生,过去曾是国内最大的小叶紫檀产地。 没有直达火车或者高铁,只能先坐高铁到怀树市再转车到苍南县,然后二次转车到延林镇。 最近一班前往怀树市的高铁是晚九点,不过到达时间太早,凌晨一点到有点吃不消,阮思歌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坐火车,晚十一点的,到怀树市正好早上六点,她果断订了卧铺,把琵琶装到了保护盒里,简单收拾了几件冬装,塞进行李箱,而后打车去江礼火车站。 阮常跃夫妻俩回家看到她的便签,简直要被吓疯,勒令她赶紧回来,回头跟葛慧君一起去,阮思歌却已经准备上车,态度强硬说要去修琵琶,修不好不回来,无奈,娄晓蓉只能依了她。 火车轰隆隆疾驰划破夜色,阮思歌在听着旁边卧铺小朋友撕开零食袋的撕拉声中闭上了眼,同一时刻,夏倦书翻了下壁炉里的木材,扔进去一块新的,木材迅速燃烧发出噼啪声,火焰薰染的脸庞泛着红,温暖静谧的环境下,惹得人昏昏入睡。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按了接听,餵了声。 「倦书啊,我给你接了个活。」 郭广平声音高扬,尤带着几分醉意,听出来心情不错。 「什么?」 「阮思歌你知道吧?这小姑娘琵琶坏了,在家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心里非常后悔,找了好些人都说修不好了,她师傅只能求到我这里来,你也懂我跟葛慧君的宿仇吧,难得她跟我服个软,还送了好些礼物,我就应了。」 「这回啊,你态度可要好一点,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别落了面子。」 郭广平心里那叫一个乐呵,他手下的温田田被阮思歌压了这么多年,总算在一件事上稍胜一筹,轮到葛慧君来求他了。 夏倦书一听便知这话里有多少水分,全在吹牛。 不过葛慧君送礼和求人倒是真的,算是懂这老匹夫为什么大半夜喝这么多酒,「别来,来了我照样给赶走。」 郭广平声音突然变大,「你敢!你还想不想在琵琶圈混了!这次要连阮思歌都赶走,我跟你讲,你风评没救了!弦记的生意你还做不做了?」 「什么时候来?」 夏倦书又问。 「刚刚不还说不修吗?」 「我提前想想怎么赶她走。」 「不知道,估计开春了吧,听人说阮思歌在平沙坊都请假两个月了,这些日子应该不会出来走动,你脾气那么差,葛慧君也不捨得爱徒自己过来吧,到时候肯定要跟着来的,不过她最近忙着国乐团招聘估计也没时间陪她过来,最早也要来年开春吧。」 郭广平喝了酒,说话就有些啰嗦,说完这事又转而说起自己背着妻子偷摸藏酒的事情来。 寒风悽厉,不知捲起了哪家的木窗,咣咣作响,夏倦书望着窗外出神,估摸着明日延林镇怕是要下雪,暗暗想着明天要吃羊肉火锅,听着郭广平的絮叨,轻轻靠在壁炉旁的木躺椅上假寐。 第8页 阮思歌睡得却不大安稳,在家她卧室全铺了隔音板,很少听到什么杂音,因此在火车喧闹的环境中,对声音就格外敏感,一路上都是睡了醒,醒了又睡。 到达怀树市是早上六点,天还未亮,弯月高悬,寒风逼人,天气阴沉的可怕,隐隐飘起了雪花。 阮思歌跟着导航到了汽车总站,顺利买到了去苍南县的票,未曾想,现在不是寒暑假,也不是节假日,坐车回乡的人很少,人满才发车,她从六点等到了七点半凑够大半车人,司机才决定发车前往苍南县。 车里开了暖气,司机大叔上车时三令五申不让开窗,说开窗热气就没了,暖气是烧油的,油钱很贵,阮思歌只能忍着。 汽油味,泡面味,烟味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简直是催吐神器,浓郁又难闻的气味笼罩了整个车厢,又伴着热气仿佛被加热过,一层层加深变浓,阮思歌几欲吐出来,脸色愈加苍白,想吃点巧克力补充糖分,撕开包装又没了胃口,只能塞回包里,强撑着等下车。 天气瞬息万变,等阮思歌从苍南县的车上下来,已经满天飘起了雪花,她实在撑不住,就近找了个酒店,窝着睡了两个小时才爬回来吃午饭。 酒店前台看她带了不少东西,以为是返乡的人,跟她说明后两天依然会有大雪,小镇说不定会被大雪封路不好走,如果要回老家,最好今天下午就赶紧回去。 阮思歌只能再次赶起来,感觉肚子没那么空,稍微有点力气后,见外面雪已停,拉着行李再次前往延林镇,还好,从县城有直达的公交车。 等她到达延林镇,已经是晚上七点。 阮思歌体力已达极限,实在无法冒着大雪再继续走下去,下了车就找了间民宿住下,晚饭是民宿主人提供的,可以去大厅一起用餐。 实在没力气来回走动,她只能让送进房来了,又点了杯热珍珠奶茶。 简单的三鲜面,谈不上多好吃,但汤底挺鲜,吃下肚暖暖的。 洗过澡,珍珠奶茶也送上门来了,阮思歌缩进被窝,跟娄晓蓉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她没敢说自己一路过来有多奔波困难,只说自己已经到达夏倦书所在镇上,等明天雪停了再去找。 可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第二天,阮思歌就发起了高烧,意识昏昏沉沉的,还是民宿阿姨王瑞华上来送早餐才发现她生病,急忙请了医生来看。 等她烧退了身体恢復健康,已经是出门的第四天,在她处于病中的这两天,延林镇的大雪也纷纷扬扬连着下了两天,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娄晓蓉通过她每日的电话已经从声音里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要她尽快回家,阮思歌只能尝试尽快找到夏倦书,见傍晚雪停了,天气预报第二天也是晴天,便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她病了两天,都是王瑞华在照顾,如今俨然把她当成了一号重点关照对象,看她要出门就准备劝回去,阮思歌实在执拗,最后只能递给她一个暖手宝,让她路上小心些。 出了门,阮思歌这才有余力好好观察这个小镇,民宿前种着些不知名树种,光秃秃露着树梢,再前面是条宽约五米的河道,浮着些碎冰,水声也是轻的,一直向前延伸,河两岸都是些民居,偶有几家超市或者餐馆,路上没什么人,就连冬天的落日也是无声消隐的。 脚下堆砌的石子路,石缝里还有残冰,走上去格外湿滑,阮思歌小心翼翼按照纸上的地址,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抵达夏倦书住址。 远看,是座挺大的二层复式庭院住宅,二层的露台很宽阔,整体占地面积颇大,院墙不高。 他住在偏里的位置,屋前栽种了不少蔬菜,落满了雪,从街道过去的路只有窄窄的一条,一个人通过都费劲,阮思歌都怕春天来了这些蔬菜的藤蔓会长满这条路。 门上也没有门铃,贸然敲门好像也不太礼貌,阮思歌绕着墙走了一圈,这才发现屋后还有另外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看样子是通往镇上的大路。 她停在正门旁的墙下,踮脚往里看,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谁知看了不过一分钟,里面传来动静,正对着大门的门突然被推开,阮思歌急忙缩下头蹲着,听着院里男人脚步踩过雪吱吱作响,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大门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阮思歌蹲在地上,仓皇抬起头,视线正巧跟出门准备扫雪的夏倦书撞上,做贼似的模样着实不雅,她左右看了看,躲无处躲,避无处避,只能起身迎了上去,「请问,这里是夏倦书家吗?」 延林镇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午后方停,夏倦书怕今日不扫明日雪积厚了更加影响出行,便想着晚饭前铲一次雪,猝不及防拿着扫雪铲扭头看到姿容明艷的阮思歌,眼里有一丝震惊闪过,很快又归于沉寂,沖她轻轻嗯了声。 从里头出来个眉眼雅致的漂亮少年郎,阮思歌冲上前看罢后,神色也有一瞬的怔松,心里却在纳闷仿佛在哪见过这张脸,最后还是压下好奇问他:「他现在在家吗?能麻烦您通报一声吗?有一桩急事要找他老人家。」 「什么事?」 「这个可能要跟他老人家亲自沟通。」 夏倦书解释道,「我就是你口中那位老人家。」 「诶?」 他就是夏倦书?! 第9页 讶异的声音似乎能惊破树梢上的落雪,阮思歌在心里直哀嚎,果然,这个圈里没什么可信的传闻。 「所以……」 一把将雪铲插到了积雪里,夏倦书半倚在上面,身子软塌塌的,看着她,声音顿了下,「有什么要跟我这个老人家说的,直说无妨。」? 第5章 、冬天和生命,既矛盾又不可分。 阮思歌简直想现场打一个地洞钻进去,打从她入琵琶圈,便对夏倦书高超的制琴技术有所耳闻,还以为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家,谁曾想,是个年轻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倦书手里拿着雪铲,看着浑身上下穿得极厚几乎达到臃肿程度的阮思歌,围巾也包住了大半张脸,似乎极其怕冷,眼神清亮,鼻头红红的,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久。 「我有一把琵琶,是09年从弦记购买到的,现在因为一些意外被毁了,所以想问问您能不能帮忙修復?报酬丰厚。」 阮思歌从一开始的吃惊中回过神来,换成了尊称,一个一个您,声音轻柔地叙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冒着大雪前来,也算是诚恳,前又有郭广平的叮嘱,后有弦记确实有终生返修的服务,夏倦书无意去为难,问道:「怎么被毁的?」 「就琴弦还剩俩根,琴头也歪了,面板破了一个大洞。」 夏倦书凝眉,对她的答非所问有些不满,又强调了一遍,「我问的是……琵琶怎么被毁的,不是被毁后的状态。」 琵琶被毁这么久,他是第一个问琵琶是怎么毁掉的人。 常人看来,琵琶被毁,左右不过一个物件,那就修呗。 问题不大。 阮思歌一时也有些被问住,支吾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磕磕巴巴回:「意外,弹琵琶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加上年久失修。」 夏倦书看出她的犹豫,直截了当的拒绝:「你回去吧,这琵琶我不会修的。」 「为什么?现在只有你能修这把琵琶了。」 他突然的情绪转变,很显然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阮思歌下意识追问,「是一把陪伴我十多年的老琵琶,真的对我意义重大。」 「因为你不诚实,对制琴师也有所隐瞒,我不会给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修琵琶。」 夏倦书说完便不再理她,低头开始铲雪。 不诚实,谎话连篇。 阮思歌何曾被人这么批评过,脸一冷,顿时想继续争取的心情也歇了,碰壁后没再继续纠缠,转头径直回了民宿。 夏倦书抬头回望,只见其走路都没了章法,踩到雪地里都不觉,所踩之处,留下重重的脚印,看得出主人心里有多么愤怒。 王瑞华看她面色沉重回来,忍不住过来询问情况,「怎么了?没找到人吗?」 「也不对啊,冬天倦书一般是不离开延林的,现在应该是在家的。」 阮思歌生着闷气走了一路回来,又累又气,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在家,但他不肯给我修琵琶,我明天准备走了,再找其他人修琵琶吧。」 听她那斩钉截铁要换人修琵琶的语气,王瑞华也怔住了,张嘴说要争取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想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懂坚持。 吃过晚饭,阮思歌给娄晓蓉打了个电话,赌气说自己明天回江礼市,娄晓蓉一听便知夏倦书估计不同意修琵琶,又开始埋怨她早知如此为何不带着葛慧君一起来,起码看在国乐大师的面子上,他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可以直接把琵琶寄过来维修,也可以跟师傅一起过来,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夏倦书不同意修琵琶。 而她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 孤身前来,平白过来挨骂。 越想越觉得委屈,阮思歌直接拿起了手机开始订票准备回家,选好时间后果断下了单付款。 外面不知何时起,又飘起了雪花,她趴在窗口,看着雪花一片片飘下来,思绪已经飘远。 第二天一早八点,王瑞华端了早餐去敲门,却见阮思歌已经穿着得当准备下楼,床上被褥也都叠平整,行李箱放到了门边。 她放下早餐,好奇问了句:「这么早就收拾东西回去吗?」 「没有,我先提前收拾好,等下要去镇上逛一圈买点小玩意再回去。」 阮思歌把早餐接过放到桌上,沖她道了声谢。 看着此时面带微笑整理仪容的阮思歌,王瑞华着实佩服小姑娘情绪消化能力,听到她要逛小镇后,很快切入到本地导游模式,给她介绍起镇上的特色小店,「你等下沿着这条街直走,碰到一座桥之后,过桥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那边有个市场,现在正是早市,里面有不少卖手工小玩意的手艺人。」 「可以买一点回去送人。」 阮思歌答了声好,简单用过早饭之后,出发去早市,临去前,怕市场没法手机支付,又向王瑞华换了些纸币,戴上帽子和围巾出发了。 昨日未化的雪转日又都结成了冰,空气是干燥的,但不勐烈,迎着旭日,添了几分柔和。 阮思歌根据王瑞华的介绍往前走,五分钟后果然碰到了一个圆形拱桥,周遭围了好些人,走近看才知道,原来拱桥右侧三分之一辟了一块斜坡,连天的暴雪,淬成了天然的冰场,一群小朋友排着队抱着自己的木滑板从桥上滑下来,脸蛋红扑扑的,玩的不亦乐乎。 第10页 小镇上难得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正在排队等待的小朋友纷纷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桥下围着些看顾自家孩子安全的大人,也留心打量了她几眼,眼里皆是惊艷。 常年上台演出的她,见识过比这更多更严苛的视线,阮思歌不甚在意,从容走下桥,往早市赶。 延林镇属南方,因南部有绵延横向的宝谭山,来自北方的冷空气一路向南,在此地被隔绝,因而小镇冬季时常会下雪,大人在外奔波劳作,脸上总是毛躁发红的,脸颊被寒风仿佛吹皱成一条条线,着实不大好看。 但面前的姐姐脸白跟眼前的雪一样,喻美晨抱着滑板连着望了阮思歌好几眼,最后还是换了个词形容,应该是珍珠吧——又白又亮。 她戳了戳身旁的小男孩,「远帆,你看到没,那个小姐姐好漂亮啊。」 严远帆脸早红了,回戳了她一下,连连点头。 阮思歌记性好,听一遍就能记住,很快找到了王瑞华推荐的早市场,左右各植了一棵泡桐树,正上方悬挂着一个木牌,刻着:「延林木材交易市场」 格局规整,一条街分左右两条店面,里面多是些做木材生意和木制小玩意的小店,店门前都挂着木牌写着所卖树种。 现如今小叶紫檀被列入国际濒危管制,政府不再允许砍伐,只能少量进口,当前店里上卖的多是些普通的白木和杂木,年岁较久的老店会定期来一批好的红木料,没什么顾客,没落了许多。 阮思歌刚进去就被第一家的摊位吸引了,只见桌上摆着些木制组合的式样,木制的猫头鹰甚至给戴了个木制的圆圆眼镜,细緻纤巧的很,眼镜框还能取下来再戴上。 茶具套装茶盖也都能掀开,里头是掏空磨光的。 可以说是凡现实中所有之物,皆能以木头来表现出来。 阮思歌进了店,淘到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最喜欢的莫过于一个白木雕刻成的正在吃胡萝蔔的小兔子,憨态可掬。 她每进去一家店,手上便多一个包装袋,半条街逛下来,手上已经快拿不完,结果问过老闆后,还能邮寄,欢欢喜喜又买了一堆。 在能花钱满足自己这方面,阮思歌从不亏待自己,她不缺钱。 从入圈第一次获奖开始,她接过不少商演,最高的频率,一个月甚至能有四场,商演的价格也随着她名气水涨船高,加上比赛获奖的奖金,这些年下来积攒了不少资产。 后进了国乐团之后,个人的商演频率按组织规定一季度最多两次,多数还是随团接商演演出,拿固定的工资,收入一下子锐减,是以娄晓蓉才那么不喜欢她每月还免费去平沙坊演出。 在逛到街尾阮思歌准备离开时,身侧路口的小摊位,一个戴着灰色圆帽的阿姨许是看她消费能力惊人,出声叫住了她,邀请她来看看自家的木制作品,「小姑娘来看看我家的,全都是家里老伴手工雕刻的,精美的很。」 阮思歌点了点头,停了脚步,站在摊位前开始挑拣,但逛了十多家店,眼光也被练了出来,看这摊位上的木制品,着实不算独特,就随意挑了几件递给圆帽阿姨,见摊位上没二维码,问道:「这些就行,多少钱?怎么付款?」 「一共68元,有纸币吗?我找零。」 阿姨接过算了下,手上动作极快,给她包装起来。 阮思歌接过后从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递过去,等阿姨从包里找零,她四处望了望,发现再往前便是主要做木材生意的区域了,连店面面积都比这边宽阔了不少。 「给,找您32元。」 圆帽阿姨找好零钱正打算给她,抬头却瞧见面前的女孩望着前方出神,那视线的落点,她细看了下,似乎是夏倦书。 她又出声喊了句,阮思歌回过神,又听她问:「您认识倦书吗?」 「昨天过来找他修琵琶,见过一面。」 小镇人际关系简单,她也没什么好隐瞒,便直说了。 「是哦,他琵琶制作技术很厉害,每年都有人过来找他制琵琶。」 阿姨说完也笑起来,看到阮思歌好奇的眼神,又跟她多聊了几句,「不过你没见过他爷爷任炳,那技术更是一绝,有一把琵琶还被收进市博物馆了呢,前面最着名最大的木材铺子王记早些年叫炳记,也是他家的,后面转手换人经营了。」 「为什么不接着经营了?」 手上的东西太重,阮思歌低头放了几袋到地上。 圆帽阿姨叫赵秀兰,闻言重重嘆了口气,似是惋惜,「家里没人,他爷爷中风瘫了,躺床上没几年就去世了。」 「他父母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任老头领他来延林镇的时候他都十几岁了,长得白白净净的,跟个小仙童一样,镇上人都说他是孤儿被任老头收养来继承自己琵琶制作手艺的。」 女人的语气笃定,「但我瞧着不像,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倒像是富家私生子。」 阮思歌往那边望去,只见摊主往他手里塞了几块木头,嘴里一直说着什么,夏倦书低头拿在手里端详,微微拧着眉,表情寡淡。 他身量高,长身玉立,相貌又出众,哪怕随意站着,在人群中仍是夺目的存在,沟通中,摊主只能时不时抬起头看他。 第11页 市场是前后贯通的,中间大路一直延伸,直通向外头的森林,日光映照在积雪上,望久刺人眼,雪地里灰色枝干林立,枝丫上却绿意葱茏。 冬天和生命,既矛盾又不可分。 这会儿没生意,赵秀兰看她还呆愣着,拉着说个没完:「他跟我们关系也一般,倒是跟这边几家小吃店店主混得很熟,任炳去世后他自己找人在那边建了个独栋,神出鬼没的,好些人来找他制琵琶都不在,你这回正好赶巧呢,他今年留在延林镇过冬。」? 第6章 、长得好看的小骗子 阮思歌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夏倦书挪步去了别处,鬼使神差般,跟在了后面。 等她意识到自己跟了多远时,已经见夏倦书在一家饭馆前停下,抽出椅子坐了下来,这是家小店,餐馆面积不大,屋内是备餐区,用餐的桌子就摆在街道上,零散坐了两桌。 看到用餐的人,阮思歌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中午,转头就想离开,谁知却见夏倦书从身侧又抽了张椅子,勾唇笑了下,朝她招了招手,指了下身旁的椅子。 阮思歌指了指自己,有点不确定他是跟在谁说话,下意识想拔腿就跑。 夏倦书点了下头。 跟踪被发现,阮思歌怕他问,但已经被逮到,只能乖乖走过去,无奈手上东西太多,放不下,只能伸出手去抽旁边的木椅,木椅放在室外许久,又重又凉,凉意甚至能穿透手套,她使劲拉了下才拉出来,放了三袋到木椅上,才坐下把剩下的几袋放到脚边。 夏倦书看她抽出椅子的动作,只觉得小姑娘身子骨是棉服都遮不住的清瘦,触之即断的脆弱感,看她拎来的包装袋数量颇多,多问了句:「买的纪念品?」 阮思歌点点头。 「有忌口吗?这顿我来请。」 「不吃辣。」 夏倦书听完沖店里正在忙碌的男人喊了声王叔,熟练报出一串菜单:「王叔,两笼虾饺,两笼灌汤包,两碗蛋汤,再加个俩茶叶蛋。」 刚刚才听了那么多关于正主家的私事,而且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跟踪的,阮思歌坐下后心还是虚的,不发一言,安静听从他安排。 「说吧,跟着我干嘛?」 死亡问句,果然还是来了。 阮思歌大脑飞快运转,总不能说是看到他的脸就意外跟了一路,蹩脚想出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理由,「想找你修琵琶。」 夏倦书视线转到她身旁用来放包装袋的椅子上,上面印着的每个店名皆不同,哪家店他也知道,基本都是早市那边的店,看顺序估计从头逛到了尾,很显然,小姑娘这趟是来购物的,而且还大手笔买了不少。 他也没戳穿,轻笑了声,嗓音清冽又低沉,阮思歌莫名耳热了下,小声嘟囔了句还修不修了。 被称作王叔的人动作很快,四笼汤包,一碟茶叶蛋,两碗蛋汤,很快上了桌。 也许是觉得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夏倦书招待了她两句,递了筷子过去:「喜欢哪个吃哪个,这家的汤包和茶叶蛋不错,难得来一次延林镇。」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阮思歌也是极通透敏感的人,一点就通,轻轻嗯了声,没再强求,接过筷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先上的是四笼面食,虾饺和灌汤包,虾饺的皮薄而透,露出里头饱满的虾肉来,灌汤包不是纯粹的猪肉包,芹菜混着瘦肉,汤汁饱满浓厚,一口咬下去肉香混着芹菜香,清香不腻,非常好吃。 夏倦书自个调了个蘸酱,倒了些辣酱和醋,直接夹了汤包蘸来吃,一口一个,速度极快,很快又剥了个鸡蛋,就着蛋汤吃完了。 阮思歌吃饭本就慢,跟他一起吃更是显得磨叽,最后也只吃了半笼的汤包,鸡蛋倒是乖乖吃完了,开始喝蛋汤。 她吃得缓慢又艰难,吞咽费劲,夏倦书一开始以为她是不喜镇上的食物,后面见她表情并无任何不虞,以为是自己给的压力太大,想着给她留点空间,便起了身去找王叔聊天。 阮思歌用勺子喝着蛋汤,见夏倦书去了王叔那里,边喝眼睛也望了过去,很罕见的,瞧见了他笑,姿态随意,眉眼微弯。 他称作王叔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动作麻利,边跟他聊着天,还能招唿着生意,手上拿起碗打了个一个蛋,后撩起汤勺对着直冲了一勺热汤,鸡蛋被冲散,香味顿时也飘散开来。 蛋汤冒着热气,闻着香喷喷的,入口是浓郁的鸡汤味,配以木耳和鸡肉丝,撒上一把香菜,滋味无穷,一口下肚,浑身暖烘烘的,有种热气无处发泄之感,在室内喝下肚估计显得闷,在屋外用餐反而多了几分畅快,有点懂他过去为何在街上喝豆腐脑了。 待她全部吃完后,夏倦书结完帐回来,抽开椅子,又坐下了,转头问她:「我若是能修好你的琵琶,你开心吗?」 阮思歌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只觉得他这个问题甚是突兀,缓了下,歪头看向他,眼睛清亮亮的,晕着一汪水一般,笑着回答,「当然开心呀。」 嗓音娇柔软糯,勾人的很。 突如其来的目光直视,他心霎时停摆了下。 圈里人常说阮思歌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没职业道德等等,但就这样浑身上下把她各类缺点数落个遍,也没人说她不好看,足以可见,样貌出众程度。 第12页 长得好看的——小骗子。 夏倦书心理腹诽,面上却不显,沖她道:「你回去吧,顺便也告诉你师傅,不用来了,这琵琶我不会修的。」 「为何?」 自认刚刚的笑容已经足够温和友善,她收尽了戾气,回答也足够快速坚定,甚至还有一丝用色相讨好的心思在,但他第二次依然拒绝掉,阮思歌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我这人向来不爱做给人添堵的事情,你既不想弹琵琶,又缺个合理的理由,那我也欣然成为这个理由,这次就回吧,修琵琶的事情我不会接下的。」 说完,站起身走了,留给阮思歌一个背影。 油盐不进到这个程度,阮思歌实在觉得没什么好争取的,拎着东西也回了民宿,跟王瑞华告别后,直接打了个车去怀树市高铁站,坐上了回江礼市的高铁。 到达江礼市已经是晚十点,天气阴沉,刮着冷风,空气又湿又冷,完全不同于延林镇的干燥酷寒,却是入了骨的冷意。 娄晓蓉亲自开车来接的她,隔了一周未见,那时的郁气早已消散,再看阮思歌没什么精神苍白的脸,只剩心疼,「你说你这,瞒着家里一声不吭就去找那制琴师,可把我和你爸愁的,一把琵琶而已,修不好就修不好了,咱又不是买不到别的好琵琶了。」 「再说,葛师傅前些日子还说要你去她那拿琵琶,靳珧家里估计也有不少好琵琶吧。」 靳珧是葛慧君第一个徒弟,也是她师兄,如今是江礼音乐学院的院长。 阮思歌想到靳珧前两天还打电话要她过去挑一把顺手的琵琶,母亲却在私下里觊觎人家手里的琵琶,脸顿时冷下来,「那是师兄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跟我们没半点关系,师傅的也是,都是侯薪海大师退休前专门给她制作的,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葛慧君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你生什么气嘛?我不想着他们是大师手里的琵琶肯定好,我们自己找人做,说不定碰到骗子,琵琶没捞到,到时候还平白花了冤枉钱。」 阮思歌没再接话,默默把琵琶放到后备箱里,坐到了后座,正式回归正常状态,拿出手机开始整理接下来的安排。 国乐团在年前还有一场演出,她请了两个月的病假,最迟下周一也要过去排练。 师丽姿跟虞希明结婚两年,她前些天刚确定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想等她回江礼市后一起庆祝,约了下周六。 娄晓蓉刚刚惹了她不开心,此时看她一言不发地玩着手机,心里又不安起来,打从那琵琶坏掉,她这心就没放下去过,「你这回可不能想不开了啊,这一趟肯定很累,回家休息几天,家里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我跟你爸也想通了,我俩没什么本事,你也懂事了,这些年跟着葛师傅也去过不少地方演出学习,见识肯定超过我俩,所以咱们就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到时候咱有什么问题就告诉心理医生,咱们给它治好攻克掉。」 回答她的只有一路的沉默和愈加昏沉的夜色。 ———— 周一早的江礼文化馆内,还未到排练时间,众人正三三俩俩坐在椅子上聊天,声音低又轻,但在安静的场馆内却格外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诶,你们说阮思歌今天会来排练吗?职业素养也太低了,这马上下周就要表演了,她一次排练都没来过。」 「说不好,葛团长肯定跟她说过了吧,不能这周还不来吧?」 另一女声也犹豫。 许是积怨已久,女生的声音尖利了起来,「拜託,那是她师傅,入团这么久了,你见过葛慧君说过她一句重话?!」 话音刚落,大门突然被推开——阮思歌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女生立马噤了声,场馆内也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但都有一个共识,再怎么也不能得罪这个摇钱树——如今团里非义务的商演,几乎都是冲着阮思歌一个人来的。? 第7章 、什么风把葛慧君俩爱徒吹来了? 江礼民乐团分四个组,总成员一共124人,这次表演的《彩云追月》和《花好月圆》主要是针对江礼市青少年文化周,非大型重要性演出,演奏者也多是国乐团各组内年轻一点的小辈。 阮思歌所在弹拨乐器组共有八人,她是最年轻的一位,还有一位来排练的韩骊,两人坐在一起,是同一批入的团,关系一直不冷不淡的。 坐下后,阮思歌试了下音,翻了几页曲谱,等着排练开始。 排练场开了暖气,她只穿了件灰绿色低领毛衣,柔美的脸庞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十指修长,连翻曲谱的动作都格外的好看。 身姿绰约动人。 韩骊时不时偷偷看她几眼,眼里有艷羡流动。 她也是名师带出来的,不过远不如葛慧君名气大,一直以来也自认才华惊人,入了团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几分钟后,指挥莫洪昌入了场,看到坐在琵琶位置上的阮思歌,也松了一口气,问候了一句,「手伤可好了?」 阮思歌站起身道了个谢,轻声回:「谢谢老师,已经好了。」 莫洪昌做指挥多年,对阮思歌的风评早有耳闻,一开始也担心她入了团导致不和,无法协调整个乐团,接触时间长了却不能不佩服葛慧君,带出来的徒弟各方面都是顶尖的。 第13页 天资聪颖,又肯学努力,独奏时光芒尽显,所向无敌,合奏时也懂得互相配合不过分冒尖。 之前的靳珧如此,现在阮思歌也是,甚至更胜。 不过只怕国乐团,也只是葛慧君为这个爱徒规划的其中一个阶段而已。 莫洪昌轻咳了声,站到了指挥台上,看着台下没什么精神的团员,扬声说道:「最后一周了,大家打起精神练习,不要跟没吃饱饭一样迷迷煳煳的。」 这两首都是民族管弦乐,曲风轻快,难度不大,阮思歌跟着排了一场,下面几场已经能很快掌握住节奏跟上,午饭间隙,管洪昌一走,大家也都散了。 阮思歌穿上羽绒服背着包也打算去乐团大食堂吃饭,韩骊见状,也拿出饭卡,出声叫住了她,「吃午饭?我可以跟你一起嘛?」 她应下,两人一起去食堂。 国乐团食堂离排练场不远,步行五分钟就到,外头是晴天,温度却冻得人直发抖,食堂没什么人,很快便找到了座。 全程打饭盛菜自助。 阮思歌端着盘子,自个去盛了小半碗米饭,又拿了份白灼鸡和番茄炒蛋,舀了一碗青菜豆腐汤。 韩骊晚她一步回来,盘子往桌上一放,一荤一素,跟她一模一样的菜色。 阮思歌心里觉得不对劲,也没说别的,安静拿起筷子吃自己的饭。 韩骊看到她碗里只有一半的米饭,感嘆道:「怪不得你这么瘦诶,吃饭这么少。」 「还是要多吃点的,弹琵琶不能饿着肚子。」 「只能吃这么些,多了就撑了。」 说完,夹了块鸡肉,嚼了几下,入口滑嫩。 「你怎么受的伤啊?」 韩骊吃饭速度缓下来,闲聊般又问道。 「不该问别问。」 白菜豆腐汤不浓稠,味道一般,但能防噎,阮思歌吃几口米饭就喝点汤润下去,闻言手上动作也没动,出声直接怼了回去。 她无意去维繫什么所谓的同事情谊,也不会顾及什么情面。 这脾气发作的突如其来,韩骊闭了嘴,心里暗道不愧是后台强硬的,这气性就是大,但也不想让阮思歌好过,又补了一句从圈里听来的传闻:「但你知道嘛?听说温田田去请夏倦书制作琵琶了。」 「夏倦书诶,琵琶少说也五位数起步吧,看来温田田是卯着劲准备冲击飞燕杯了。」 阮思歌觉得眼前这姑娘情商着实比自己还要低,居然觉得提温田田就能让她胆怯,实在可笑,反问道:「你也准备去请夏倦书制作一把?」 韩骊再次被噎住,只觉得她句句在戳自己心窝,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吃饭。 阮思歌没了胃口,放下筷子,直接端着去了整理台,心头却像一团乱麻,暗暗猜测,以郭广平跟夏倦书的交情,温田田这把琵琶,定是能做的。 国乐团排练是三天一次,下一次在周三,结束前,管洪昌又点了几个人督促其这两天在家多练,随后大家便散了。 冬天生意结束的早,这次是阮常跃来接的她,娄晓蓉已经在家准备晚饭。 阮思歌对父亲是,待在一个空间,彼此不说话,就会感到尴尬的程度。 阮常跃或许也是意识到这点,等她上车便主动问起排练的事情来,父女俩聊了几句日常,便没了话。 有来有往的,阮思歌也主动开了口,「这周六我要跟丽姿师姐聚餐。」 阮常跃笑笑,很快接上:「当然好,你打小就跟在她身后一起学琵琶,师姐妹胜似亲姐妹。」 说完,意识到不对,又赶忙改了,「到时候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我打车就好。」 饭局来的很快,师丽姿许久未见她,这两天才从葛慧君那知道她前段时间手受伤,担心不已,提前一小时到了阮家小区门口,过来接她一起去泽祥宴吃饭。 阮思歌接到她的电话,急匆匆换衣收拾完下楼,就见师丽姿站在车旁沖她挥手,语气欢快:「歌儿,这里。」 傍晚天色已晚,冷风逼人,阮思歌急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师姐,外面这么冷,你怀孕了怎么不在车里面等。」 「没事,这才两个多月呢,先让我看看你。」 师丽姿先招唿虞希明开门,拉过她看了又看,抓着着重看了下她的手,心疼的很,「怎么就伤了手啊?」 「弹琵琶不小心划到手了。」 阮思歌把手抽回来,挠挠头,在师丽姿面前,罕见有了几分小女孩的娇憨。 虞希明忙开了门,招唿两人上车,关上车门,转头就看到师丽姿随阮思歌坐到了后座,望着空空的副驾,对妻子的厚此薄彼有些无奈,脸上挂着笑,这才转头跟阮思歌打招唿,「思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跟虞希明除了婚礼上见过一次,之后便没再见过,师姐的老公应该叫什么,阮思歌一时还没整理好,刚想说声谢谢,师丽姿已经拉着她问起了别的,「听说你去找夏倦书修琵琶了?」 阮思歌嗯了声,想着应该是葛慧君跟他们说的,再回想那时电话里跟葛慧君汇报自己偷着去找夏倦书时,师傅长久的沉默,才迟来的担心被骂:「师傅是不是很生气?」 师丽姿拍了拍她的肩,很有担当的保证:「没事,到时你躲我俩后面,有啥事我跟靳师兄帮你担着。」 第14页 虞希明嘘了声,叮嘱她:「你可顾着点自己吧,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两人谈了三年的恋爱,刚开始怕葛慧君反对,后面师丽姿风头正盛,更是不敢公开,一直地下秘密恋爱,被媒体撞破才公开。 订的座在泽祥宴二楼。 饭局上,师丽姿性子活泼,虞希明处事妥帖细心,把她当作妹妹一般,处处关心照顾着,吃得倒也欢乐。 她食量一直不多,吃到一半便饱了,但怕师丽姿担心她没吃好又夹菜给她,还是时不时夹些菜来吃,然后便看着对面夫妻俩的相处。 直到媒体曝光,葛慧君才知道这个爱徒谈了恋爱,然后就是爆炸性的要结婚,虞家不许师丽姿抛头露面继续弹琵琶,一桩桩一件件,彻底把葛慧君气懵了,长达一年不再往来。 为了婚姻放弃正在上升的琵琶事业,师姐赌对了吗? 阮思歌说不准。 但此刻旁观的人都觉得幸福,那身处其中的人,更是身处蜜罐一般吧。 她托着脑袋看得出神,师丽姿突然出声指着窗外,「诶,那是温田田吧?」 「她后面的是谁啊?」 阮思歌转头去看,二楼正对的另一雅间,温田田已经进去,留给她一个窈窕的背影,其后跟在服务员后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眼,微低着头,进门前伸手轻抬了下眼镜。 距上次已是一周未见,有些惊讶他竟会此时出现在江礼市,阮思歌低声说出一个名字来,「夏倦书。」 「这么年轻?!」 师丽姿听完惊讶不已,「长得还挺帅。」 阮思歌想到前些天韩骊跟她说的传闻,如今亲眼所见更是坐实了,回道:「看来是来跟温田田商量制琵琶的事情。」 「要不要我们这时候也去找他制作两把?难得碰到一次。」 虞希明对妻子放弃琵琶事业一直觉得可惜,想着法要弥补,这回碰到了夏倦书,蹦出个主意来,直接招手喊了服务员过来,请他们到对面雅间去问下能不能跟夏倦书见一面。 师丽姿也道,「对哦。」 事情进行得太快,阮思歌始料未及,就见那服务员很快去了对面的雅间,几分钟后出来往这里走,推开门高兴地对他们道:「同意了,说你们可以进去。」 「这就对了嘛。」 师丽姿忙站起来,拉着她就往对面雅间走,虞希明要搀她的手落空,也赶紧跟在后面。 服务员领着他们三人走了过去,敲了敲门,在里头传来一声娇柔婉转的请进后,推开了门。 虞希明拉着妻子的手轻道打扰了,随后进了屋,阮思歌跟在后面,屋内端坐着的人也齐齐转过头来,温田田先起了身迎接,正中间坐着的浓眉大眼的老爷子也望向她们,声音里带着戏嚯:「什么风把葛慧君俩爱徒都吹来了?」 阮思歌暗道不好。 是郭广平。? 第8章 、「没办法,不缺这个钱。」 眼下这场景就有点像假期你跟几个朋友去逛街结果撞到了班主任。 或者说,应该是校长。 外界都传琵琶界俩大佬格外不合,连收的几个徒弟都水火不容,互相较着劲,事实上琵琶圈也就那么大,往上数几辈,葛慧君还要喊郭广平一声师叔,不过一桩秘辛罢了。 郭广平师傅是路宝全,清朝覆灭前曾是御用的宫廷琵琶师,古稀之年才收了郭广平做徒弟,但他跟前面年纪最轻的三师兄就差了十六岁,三个师兄都早已成家立业,不再常伴路宝全身边,一年也就见一次面,日常鲜少来往。 路宝全去世后,师兄弟情更是渐淡,葛慧君便是他大师兄姚明成的徒弟,见了面要恭敬喊一声师叔的。 师丽姿也傻眼了,到底是受过教导,忙拉着师妹阮思歌上前恭敬喊了声太师叔,恭顺回道:「我们在对面吃饭,正巧碰到夏倦书,便想着顺势带思歌过来求一把琵琶。」 她看了一眼桌上,还放着个蛋糕盒,想着这里是有人要过生日,斟酌了下用词,「不曾想打扰了。」 郭广平笑笑,招手让他们坐下,「无碍,田田今日过生日,多几个人也热闹,坐下聊。」 橡木四方桌,一边坐一个,多了他们三个人便显得逼仄了,郭广平是长辈坐北朝南,右侧靠墙是夏倦书,对面则是过生日的温田田,左侧自然由师丽姿和虞希明坐。 左侧已经坐了两个人,留给阮思歌的只有右侧和正对着的温田田一侧,似是意识到这包间里位置不能随便摆,服务员端着椅子也踌躇着要把她的椅子放到谁跟前去。 夏倦书也抬头看过来,此时在室内他就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头髮也撩起露出额头来,满满的少年意气,高挺的鼻樑上架了副眼镜,眼角内勾带出眼尾,眼波修长,内眦褶明显,不太常见的丹凤眼,眼尾微弯,面无表情时,那眼睛也仿佛是在笑着的。 延林镇时他生活随意,穿着也都以轻便保暖为主,今日却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了一番的。 为了谁呢? 还专门带了副眼镜。 阮思歌心一横,迈起步子正要往温田田那边去,郭广平招手喊了句,点了点自己右侧,「来我这边吧,你前些日子不是去延林镇找倦书修琵琶了吗?想必熟悉了些,坐过来也自在。」 服务员忙不迭把椅子搬过去后熘走了,阮思歌依言坐过去,微微侧过身面向郭广平,只留半个肩对着夏倦书。 第15页 她拢发扎了个低马尾,碎发拢到耳后,夏倦书还能看到她小巧耳垂上挂着一粒珍珠耳环,精緻又可爱,微鼓的腮帮,似乎生着气,不知道小姑娘这气从哪来,还以为她还为了他不肯不修琵琶生气,低头无奈笑了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一旁视线望向阮思歌的温田田也捕捉到了,心下意外,但更为刚刚郭广平话里的信息量震惊——阮思歌居然去了延林镇找师兄? 师兄不是最讨厌别人直接找去延林镇吗? 郭广平此时看到阮思歌,想起她找夏倦书修琵琶失败的事情,他收了葛慧君的礼结果事情却办成这样,身为长辈心里那点愧疚也涌上来,「思歌啊,你也别生这小子的气,肆意惯了,他不给你修,我那库里还有些琵琶,质量也都是上乘,到时候随你挑。」 阮思歌哪敢去他那挑琵琶,忙道,「谢谢太师叔好意,家里也还有好几把琵琶能上手的。」 郭广平有心想弥补她,「诶,那毕竟琵琶不嫌多,年前你抽个时间来我家挑一把。」 客套话来回两次就没意思了。 阮思歌心道,就是把葛慧君家里的琵琶搬空,师傅也不会同意她去郭广平家拿一把,拎出一个理由又推辞,「没,家里也真的放不下了,实不相瞒,自打这个琵琶坏了以后,父母也买了好些来弥补。」 「那你们有什么要跟倦书说的,是直接在这边说还是另约个时间?」 郭广平笑笑,及时下放了话语权。 「不必另约了,年后找个休息日直接来我工作室吧。」 制琵琶本就不是短短几分钟就能聊完的事情,何况今日是温田田生日,郭广平也还饿着肚子,细聊着实不妥,夏倦书说完直接报出个地址,「明辉路86号弦记。」 话落从桌上抽了张纸,拿出随身带的笔,刷刷写上一串数字,把纸推到了阮思歌面前,「有时候店里没人,到时候直接打这个电话就行。」 阮思歌面带惊讶望了他一眼,伸手把纸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上面的手机号码。 泽祥宴虽高档,但抽纸终究是抽纸,此时笔墨也正在逐渐往下浸,很快字迹便有些模煳了。 师丽姿得到他的允许,也点点头,「行,那我们就年后再详聊。」 虞希明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位制作大师想必是在赶人,又想着事情解决了,便要退出来,起了身:「那我们今天就先走了?」 「今日多有打扰,这顿等下我请。」 郭广平婉拒,「那怎么能行,今日我徒弟生日,自然要由我这个做师傅的来请客。」 虞希明笑道,「今日多谢了,下次再聚不要客气,我定会请回来。」 说着搀着师丽姿起了身,师丽姿也沖坐里面的阮思歌招手,「思歌,走了。」 阮思歌也起了身,向郭广平告辞,「太师叔,我先走了。」 郭广平摆摆手,「回去吧。」 等三人出了包间,师丽姿去看那纸,薄薄的纸上的墨迹已经沾染得不成样子,问她:「刚刚你记下联繫方式了吗?」 阮思歌说出一串数字来。 师丽姿一拍脑袋,拿手机记了下来,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也是,我怎么就忘了你过目不忘。」 三人笑着下楼去开车,虞希明送她回家,这回上车时阮思歌推着师丽姿让其坐到了副驾上,拿出手机,凭着记忆把夏倦书的手机号码输了进去。 师丽姿得了夏倦书同意,这会儿已经愉快地跟虞希明讨论起自己的琵琶要做成什么样式,后座的阮思歌听着她从琴头说到面板,甚至连刻什么字都想好了,言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她望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盯了又盯,直望得眼睛都有些疼了,心空落落的,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把刚输进去的手机号码,又删了。 ———— 包间内,郭广平送走阮思歌一行人,这才喝了口茶,看向夏倦书,有些纳闷:「我还以为你等下要八点多才能到,这会儿怎么会跟田田一起到了?」 「昨晚便来了市里,早上出发比较早。」 桌上有些零嘴蜜饯,夏倦书拣了颗梅子,入嘴格外的酸,他皱了皱眉,「跟田田正好楼下停车碰到就一起来了。」 温田田也是许久未见他,这会儿听郭广平这么说,登时反应过来,再一看手机时间,还真是,一年之中,1月20日这天,夏倦书必定会来江礼市一趟。 她无意去打探隐私,便随便聊了几句制作琵琶的事情,夏倦书一一答了。 点的菜姗姗来迟,郭广平吃到一半这才想起来问他,「小子,阮思歌琵琶有什么问题啊?」 「没看。」 夏倦书直白回。 「看都不看你就不给修了?」 当时电话里他也没说是什么原因,郭广平还猜测他没时间或者修不好,此时得知他都没看直接拒了,立马撂了筷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我看你这脾气无可救药了啊。」 温田田闻言也怒了,跟着郭广平一起埋怨他:「对啊,我听师傅说葛大师当时里电话说的琵琶问题挺严重的,找了好些制琴师都修不好,就指望你了呢。」 「启蒙琵琶一定对她很重要。」 同为琵琶手,温田田无比清楚启蒙琵琶的重要性,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得到人生第一把琵琶的心情,碰到弦的瞬间,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哪怕自己那把琵琶现在不是她的常用琵琶,但每每练琴疲惫时,重新拿出来就能从中得到满满的动力。 第16页 面对郭广平和温田田的指责,夏倦书也无奈,想着既然背锅就背到底,胡乱说出个理由来:「没办法,不缺这个钱。」 温田田摇了摇头,嘆道:「师兄,你可真任性……」? 第9章 、毕竟那么多种子里面,为了集中更好的养分,总会有几个是被放弃掉的不是吗? 江礼青少年文化周演出场地在少年宫,总时长约两个半小时,以古筝演奏为主,首场是由古筝演奏家向芷君带着十五个青年学生演奏《我和我的祖国》,后几场是古筝跟其他乐器配合演奏,阮思歌所在的弦乐合奏是压轴。 这类节目主要以宣传传统乐器弘扬传统文化为导向,没什么压力,来参与的多是江礼市各附属中小学乐团的学生和家长,唯一有一点便是可以借节目后献花的机会跟大师面对面交流。 古筝与琵琶配合演奏的《瑶族舞曲》在第四场,琵琶演奏者是韩骊,跟阮思歌也没什么关系,换好演出服后,就坐在后台看书消磨时间。 书是她从家里随手抽出来的一本,是本外国文学书,讲ai智慧机器人,读起来总觉得晦涩,阮思歌磕绊着读了三分之一,终于临到合奏的时间,放了书又整理了一遍仪表和妆容,抱着琵琶准备入场。 向芷君是这场的主持人,一手攥住话筒一手拿着主持稿,把合奏的演奏者介绍的很细,姓甚名谁,曾获过什么奖,直听得下面学生狂鼓掌,但连着过去几个那掌声便有些疏疏落落了。 琵琶在舞台第一排,古筝左侧,顺序靠后,念了几分钟后,向芷君终于念到了琵琶组。 听到自己名字后,阮思歌理了下裙摆,踱步入了场,众人听完那一串的长介绍,依稀有什么最年轻的国乐团琵琶首席,连续三年蝉联池苑杯冠军等等,多了几分好奇,齐齐往台上看去。 昏黄明亮的舞檯灯光下,长发梳成惊鹄髻,身着一袭水绿色百褶如意裙的阮思歌,怀抱琵琶缓步而来,一步一行间,插着的流苏钗都随着裙摆而晃动,纤腰细手,端是一张惊鸿芙蓉面。 她落座后顿时掌声雷动,连向芷君都被吓了一跳,握着话筒开玩笑说大家刚才可没这么热情啊。 阮思歌默不作声坐下,摸了摸手里的琵琶,抬头看向台下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眼里全是对她们的敬佩。 《彩云追月》前奏是二胡和笛子配合,竖琴为辅,清浅悠长,后转为轻快的箫和扬琴合奏,一小段笙之后,琵琶和大阮声起,多乐器合奏,逐渐进入高/潮,给人一种拨云见月之感,最后以灵动的萧声结尾。 哪怕是青年演奏者,能进国乐团的无疑是百里挑一,这是场高质量的演出,结束后掌声炸响,热烈无比。 向芷君带头向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致谢,众人纷纷退场,到了最后的献花环节。 阮思歌抱着琵琶离场,去了换衣室换回日常的衣服,回去的路上不曾想却碰到了平沙坊的方桃,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蓝绿色校服的小女孩,看样子是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她把女孩往前推了一把,对她道:「思歌,你有没有收徒的意向啊?」 阮思歌一愣,低头望了小女孩一眼,女孩正巴巴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拜託,她瞬间领会了方桃的意思,摇了摇头拒绝:「不好意思,没有这个打算。」 「别呀,这孩子很有天赋的,就是着实找不到什么良师。」 方桃本来是陪女儿过来参加文化周的活动,却意外碰到来次演出的阮思歌,演出一结束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她算是看出来了,葛慧君已是明日黄花,新生代还是要看阮思歌,哪怕现在年纪轻名声还不显,但也只是时间关系,趁现在这未来大师还没收到徒弟,提前占个位置也好。 这么想着的也不止她一人,方桃之后,走廊又来几个演出结束后搜百度百科被惊讶到来寻阮思歌的家长,见到她们三个在聊收徒的事情,也要凑上来一起问,围了一圈人,都想着为孩子争取个机会。 小女孩也拉了拉她衣角,眼神无辜,柔柔叫了声:「姐姐。」 看着紧紧攥住自己衣角争取机会的小手,眼睛湿漉漉的,阮思歌心里有一瞬的触动,满溢出酸涩来,仿佛看到了幼年走投无路向葛慧君自荐的自己,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拂开了手:「既有心想学不必苛求名师。」 小女孩被她推开手,松了力,小身子往后退了下,方桃忙扶住孩子,略带怒气沖她道:「不收便不收嘛?」 「推什么孩子。」 周遭的家长也开始指责她,「这小姑娘脾气可真差啊。」 「就是啊,长得那么美心肠这么狠毒。」 「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不就是名师带出来的嘛?还说什么有心想学用不着名师。」 听这冠冕堂皇的话,仿佛她不收徒弟,就斩断这些孩子的前途一样,阮思歌冷着脸从人群中离开,见识到脾气的家长也都歇了心思,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隔天,阮思歌在少年宫控制不住情绪大力推小朋友的事情便在圈里传开,她风评更差了些,连葛慧君都打电话过来问她是否确有其事,要个解释。 听完解释又很快便原谅了她,督促她好好练琴不要偷懒。 她在外市准备国乐团招聘的事情,要下周才能回来,阮思歌这几日便是在师傅的琴房里练琵琶,葛慧君对徒弟不藏私,房里的琵琶向来是随她取用,琴房的钥匙也给他们都配了一把,随时可以过来练琴。 第17页 阮思歌弹琵琶的手慢下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手上弹出的音渐成一段悽苦的调来,不由得回想,师傅人真的很好啊,年少成名,一路兢兢业业,临到中年才收了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徒弟,没带来什么荣誉,反而净添乱。 悲伤无以言表,配上琵琶声,氛围加成,更悲痛了……最后才生生止住,放下琵琶,出了琴房去外面唿吸新鲜空气。 琴房就是葛慧君自己家独栋单独开出来的一间房,面积很大,彼此邻居离得也远,哪怕不铺隔音板也不会打扰。 背靠乐源山,窗外还能看到自山上流下来的水,临湖又带山,是葛慧君十年前,花了大半的积蓄,贷款买来的。 这些年,这片的二手房更是已经飙升到了天价。 阮思歌锁上门,在路上闲逛起来,这块都是独栋,再加上又是冬天的晚上九点以后,路上着实没什么人影,正适合闲逛和思考。她步行绕了一圈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夜色中突然迎面冲出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破风而来,经过身侧时一下子带起一阵寒风来。 阮思歌被风吹得颤了颤,拉紧了围巾,却看那背影有些眼熟,没等细看时,前面的自行车吱一声停下了,车上的人转过头,拉下口罩,声音有几分不确定,「阮思歌?」 路灯下那张脸更白亮了几分,脸是极熟悉的,但此时阮思歌也不确定,小步靠了过去,喊他:「夏倦书?」 夏倦书嗯了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阮思歌,其身后路上也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不由觉得她胆子格外大,微微皱起了眉,「大晚上的,路上也没什么人,你在这逛什么呢?」 「那也没你大冬天的骑车来的惊悚吧?」 阮思歌这两天指责听多了,一听就格外的敏感,当场回嘴怼了回去,低头又看了看夏倦书的自行车,似乎是专门的山地自行车,轮胎宽一些,齿痕格外的重,车架也格外粗狂。 「这片太大了……骑车比较方便。」 夏倦书从车上下来,推着车走:「你去哪?」 「最前面那栋,我去拿下东西回家。」 阮思歌往前指了指,山地车不能带什么东西,他身上也没背什么包,便猜测是这片小区的住户,问道:「你家在这?」 夏倦书点头嗯了声。 「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啊?」 阮思歌时常过来琴房练琴,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他。 「不常住,一年也就过来一两次。」 夏倦书摆摆手,「这边不方便。」 阮思歌自打认识他以来,加上今天这个,估摸着有三个常待的地方了,也难怪圈里都传他神出鬼没的,「那你平时在哪?延林镇吗?」 也许是夜色深沉,周遭又安静,一来一回间,人也坦承了不少,夏倦书回答:「对,那边制琴比较方便。」 阮思歌揪着围巾,看他面色沉静,又问道:「你很喜欢制琵琶吗?」 夏倦书反问回来,「你呢?喜欢弹琵琶吗?」 一时彼此都消了声,只余车子轮胎从地上碾过的声音,半晌,阮思歌才回答,神色坚定,声音却颤巍巍的:「不喜欢。」 夏倦书闻言笑起来,也回答:「我也不喜欢。」 她抛出一个问题,他踢回来。 等她回答上来了,这人又回答一个一样的。 阮思歌迟来的也觉得好笑,脚步停下,抬起头看他,佯装愤愤道:「你逗我玩呢?」 夏倦书笑声更明朗了些,一手攥着车把,微微侧过身睇了她一眼,声音轻柔,「小公主啊,这世界上哪有不喜欢就能不做的。」 「就像人种下一粒种子,给它浇水施肥,细心照料,就满心等待收穫一样,没有你开了花没结果就想提前凋谢的道理。」 播种为了收穫。 简单又朴实的道理。 阮思歌低着头没再接话,转而回想到在延林镇时,卖木制手工的阿姨说他是被任炳拉来继承自己琵琶制作手艺的,不由得将他带入到这个情景里。 任炳费尽心力培养了他?所以他才不能随便放弃制琵琶? 月光很淡,寥寥几颗星,夜色浓到几乎看不到前面有什么,街边路灯照着才能勉强看着前面乐源山的山影。 夏倦书陪她一路走到了葛慧君家门口,刚跨上车掉转车头,正打算离开,正开锁的阮思歌突然转过身来,低着头对他轻声道:「可有些花……註定是不会有结果,中途就凋零的。」 「毕竟那么多种子里面,为了集中更好的养分,总会有几个是会被放弃掉的不是吗?」? 第10章 、花期已尽 夏倦书一脚踩着踏板,另一只脚沾地,闻言,扭头看她,心里也纳闷怎么一简单的夜聊突然就往深奥了去,随意答:「那就在花期时努力绽放?」 温度愈低了些,此时说话时唿出的气都能带出一团薄雾来。 阮思歌也不懂为什么要跟他聊这些,摆摆手跟他告别,「路上注意安全。」 夏倦书嗯了声,握紧车把,脚一离地,自行车轮也动起来,不过几十秒,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阮思歌拿出钥匙开锁,使劲拧了几下却没拧开,又拽了拽手上笨重的大石锁,再次聚集全身力气去拧。 旧锁实在难开,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弄开,手都红了,一时不察,右手去关门的时候又被轧了下,她忍着疼去琴房开灯,抬起手去看,只有大拇指的情况好一点,剩下四个手指都针扎似的疼,甚至中指和无名指指尖上都有了瘀血。 第18页 家里没人,娄晓蓉跟阮常跃今天回老家去了,她干脆就在琴房睡了一觉,准备第二天再打车回家,一早出了小区却见门口围了好几个穿制服的保安,人跟人排成一列成了人墙,正在阻拦一场暴动,六个中年大叔堵在门口要往里沖,其中一个保安拿着扩音器厉声喊:「没住户卡谁都不准进来!」 「硬闯我们这就报警。」 「我们进去找人啊,家里亲戚住在这边,你不让进我们怎么问他要住户卡。」 保安又道:「你喊他出来。」 场面太过混乱,阮思歌不敢往前走,停在路边,想等暴动结束之后再走。 那大叔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自然是空号没人接,骂了声艹,揪住身旁大叔的衣领,怒沖沖道,「不是你说昨晚在这看到他回来了吗?」 被抓住衣领的大叔弱弱回:「可能又走了吧,你也知道这傢伙一直以来都行踪不定。」 保安听完拿着棍棒开始赶人,「赶紧走,别在这妨碍通行。」 六人也没再纠缠,伸着脑袋又往里看了看,这才作罢,去了一旁的路上蹲守。 几个保安生怕他们惹事,也都远远跟着。 阮思歌从树后走出来,门卫祁大力认识她,放下铁棍走过来向她问候了句,「吓到了吧?」 她摇摇头:「还好,我刚刚躲起来了。」 祁大力又道,「没事没事,这些人也就看着唬人,不敢闯进来的。」 「你要打车吧,在门卫亭这里等,那些人恐怕还没走远。」 阮思歌又道了声谢,乖乖站在门卫亭外等车,就听里头新来的保安钱浩跟祁大力聊天,「师傅,这些人谁啊?像是来讨债的。」 「能住这么高档的小区的人还欠债不还?把这房子卖掉多少钱还不起。」 祁大力喝了口水,也没解释太多,简单带过了,「陈年旧事,没什么债,不过一群纠缠的蛀虫罢了。」 几分钟后,阮思歌打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祁大力看她平安上了车才收回目光。 车子一路向前,阮思歌看向窗外,就见那路边,方才闹事的大叔还在小区附近徘徊,有几个索性蹲在墙角,大有蹲守一天的架势。 回到家,娄晓蓉对她手再次受伤叫苦不迭,偏偏倒也不算严重,伤在指甲,只能慢慢养着,等指甲长出来才能自然排出瘀血。 新年将至,她在准备给葛慧君的年礼,已经买好放到了储藏室,还没包装。 阮思歌接下这桩活,去储藏室把礼物抱了出来,娄晓蓉对别的人情往来抠门,但在送葛慧君年礼这里,是用了心肯花大价钱的,还特意选了葛慧君爱的梅花元素。 她端出的第一个便是一套调琴啜茗茶具套装,取自宫廷画家周昉的《调琴啜茗图》,梨形壶身,内收杯口,边缘描金,杯釉上贴了梅花枝,壶身上则是一副正在弹琴的仕女图。 第二件是一个翡翠卧猫摆件,阮常跃特意找人去玉市收来的,最后则是一件针绣梅花的淡粉色雪纺蚕丝围巾。 年初二,是葛慧君规定的拜访的日子,娄晓蓉送她到小区门口便走了,这是阮思歌因手伤请假之后,第一次见师傅。 入了客厅,师兄靳珧坐在沙发上正喝茶,门铃一响便迎了出来,帮她把放在门口的礼拎了进去,他两手各拎一件,掂在手里颇沉,跟她开玩笑:「今年的礼可真厚重啊。」 「拎来赔罪的。」 一楼客厅没什么人,阮思歌用左手拎着另外一件,羞涩笑了笑,小声又问道:「师傅在楼上吗?」 靳珧走了几步把礼物放到客厅的桌上,伸手指了指二楼,「在,万清刚刚打来电话问候,上楼视频去了。」 闻万清,是葛慧君独子,父母离婚后,跟了父亲闻恩立。 阮思歌把另一件也堆到一起,在包好的礼物盒中,自然也看到了靳珧的礼,似乎比去年的精简了许多。 靳珧看她状态,似乎是在有意规避去使用右手,又或者是太疼所以不用,微微皱起了眉,「手伤还没好吗?」 「之前的全好了,不过我贪玩,又添了新伤。」 阮思歌把手伸出来,莹白修长的右手上,赫然又多了几道伤,是她在家摆弄那些木质玩具不小心划到的。 靳珧看到倒吸了口气,递过去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温声告诫:「平时还是多注意些,这时不时受点伤手状态也不好,另外师傅对你私自去找夏倦书的事情,有些生气,你等下注意些。」 阮思歌早在坦白后就料到有此结果,闻言点了点头,「我懂的。」 「现在手里在用的琵琶怎么样?用得不顺手就去我那挑一把,」 「挺好的,谢谢师兄。」 临近八点,师丽姿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虞希明,知道自己过来也不讨喜,帮忙把礼物带到屋里后也匆匆走了。 靳珧看虞希明飞快熘走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算他还有点眼色,不然等下一会儿思歌一会儿你,师傅怕是把我们全罚去站墙角背书。」 师丽姿撩起头髮温柔笑了笑,身上已经有了几分母爱的光辉,大方道,「站就站嘛?」 三个师兄妹正说着玩笑话,一身墨绿色长线裙的葛慧君踩着阶梯从楼上下来了,嗔道:「你们这三不省心的来拜年倒挺早。」 声音温柔又和缓,尾音微弯,自有一番韵味来。 第19页 靳珧在前,师丽姿其后,阮思歌在最后,依次排开,齐齐恭敬喊了声师傅过年好。 「新年好。」 葛慧君边说边从书架上拿出三个红包,依次分给他们,阮思歌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葛慧君视线在她手上停了几秒,很快又面无表情收回来,笑道:「你们三个啊,今年少惹我生气就成了。」 「别都站着了,坐下吧。」 话音一落,师徒四个便都在方桌上坐下了,过年也不好说什么正事,且靳珧早出了师的,师丽姿也处于半退圈状态,坐下喝了会儿茶,随便聊了些体己话后,葛慧君便说倦了要休息,只留下了阮思歌一个。 师徒两人,面对面坐着,葛慧君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分外的疼,先开了口,「知道为什么我单单留下你吧。」 阮思歌低着头乖顺答:「未经师傅允许,私下去找夏倦书修琵琶,隐瞒行程。」 「还有呢?」 阮思歌摇摇头,愣愣道:「徒儿不知。」 葛慧君指了指她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手伸出来。」 阮思歌肩膀颤了下,依言伸出手放在桌上。 客厅的灯照耀下,瘀血还没褪尽的手上,又新添了几道伤,连疤都没结,依稀还能看到涂药的痕迹。 葛慧君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生平第一次发脾气,「你不知,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做的事每一桩都往我心口上撞,生怕戳我心还不够疼。」 喝了大半的茶咣一声往桌子一放,登时被扬出了茶水,溅在桌上。 「你第一次跟我来学琵琶时,我说过最重要的是什么,身体!你们的身体最重要,可你竟然让手受那么大的伤,竟然还瞒着我,要不是你母亲发了图给我,我都不知道你受伤这么严重,听你电话里请假轻飘飘的语气,还以为就是寻常小伤。」 葛慧君索性直唿大名,面带厉色:「阮思歌,你最近心思非常不稳,私下瞒着我去找夏倦书就罢了,手还接连受伤,是成绩太好飘了?觉得圈里小辈没一个能比上你的?」 阮思歌忙把手收回来,头越来越低:「思歌不敢。」 葛慧君想着给她个教训,轻声道:「下不为例,这两天你留在这里,去琴房把名曲荟萃给我倒着抄一百遍。」 阮思歌点点头,语毕,葛慧君便上了楼。 娄晓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她一直在小区门口等,结果只接到一个阮思歌被留下惩罚抄曲谱的消息,虽然疑惑,还是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不必勉强。 阮思歌坐在琴房桌前,桌上只有笔和一打白纸,却没有所谓的名曲荟萃书,握着笔一遍遍的克服本能和思维去倒着写下曲谱。 这是葛慧君知道她过目不忘,故意定下的惩罚,但或许是已经许久未接受过这种惩罚,这次写下来却格外的艰难,每落下一笔头就疼上几分,落笔也颤巍巍的,纸上的内容逐渐在视野里飘忽起来,胃里翻腾着,几欲吐出来。 阮思歌一手握笔,一手捂住嘴,仿佛在跟自己战斗一样,最终还是脱了笔,抽出垃圾桶,疯狂吐了出来,但她不服输,吐完又拿出笔继续往下写,就这么吐完写,写上几句又吐,肚子里空空如也,但呕吐感仿佛印刻在身上。 一直到天明,终于抄够了一百遍。 她趴在桌上,望着桌上叠了一摞的纸,苍白的脸却有几分畅然,这次也许是真的。 花期已尽。? 第11章 、余霞散成绮 隔天一早,葛慧君从楼上下来才发现琴房亮了一夜的灯,急忙推门进去看,阮思歌趴在桌上已经睡着,垂下来的长髮掩住了半张脸,露出挺俏的鼻樑。 睡得很沉,连她推门进来都没惊醒。屋里有一股难言的气味,不大好闻,葛慧君捂住鼻子探进琴房。 桌上放了小半摞已经默写好的曲谱,她拿起翻了翻,不同以往秀气的字迹,这次的笔迹凌乱无序,好些纸被揉皱,但单看拿在手里的厚度来说,绝不是几个小时能写好的。 一夜没睡吗? 葛慧君对这个徒弟的执拗惊讶又心疼,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思歌,回房去睡吧。」 阮思歌迷煳睁开了眼,她默了一整夜的曲谱,天将亮才睡着,着实没什么精神,正打算问好,熟悉的呕吐感袭来,急忙捂住了嘴,干呕了声。 她熬得唇色白的没了颜色,葛慧君忙又拍了拍,「罚你抄写也不是让你一夜之间全部写完啊,看都熬成啥样了,赶快去睡觉。」 「都抄完了,我回家睡。」 阮思歌揉着眼睛手扶桌子站了起来,通宵加营养不足,起身时身子轻晃了下,葛慧君上前搀住她的手,只觉她胳膊又纤瘦了几分,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一般,怒道,「你这状态怎么回家睡觉?」 「这里我睡不好。」 阮思歌摆摆手,拖着身子往前走,只觉脚步分外沉重。 葛慧君怎么可能放任她这副状态自个回去,硬拉了回来坐下,「你先坐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接。」 等她打完电话回来,回头再去看,阮思歌半趴在桌上又闭上了眼,眉头紧皱,极其难受的模样。 娄晓蓉挂了电话急忙来接了人回家,路上看阮思歌身体实在虚弱,直接带去了医院,当场被留下吊营养水。 第20页 精神医生还没去看,但一直照顾阮思歌的娄晓蓉已经粗略猜出了几分,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起来,忍不住回想她最近的饮食情况。 是了,打从那琵琶被毁起,哪怕她每日尽力讨好做些阮思歌喜欢的食物,最终能进肚里一半算是顶好的,但阮常跃一直安慰她女儿食量最近两年一直就那么多,她也觉得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不会那么倒霉復发。 怎么拿着年礼去拜趟年就成这样了呢? 病房安静,躺着输液的阮思歌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她开了一场独奏演出,盛大又辉煌,但台下全是骂她的人,这些人往她身上扔菜叶鸡蛋,骂她胖得像猪,不堪入目,弹得狗屎不如,极尽侮辱性词彙。 娄晓蓉和阮常跃却笑着坐在台下,葛慧君则鼓起了掌。 她拼尽全力想逃开,却见舞台正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面貌与她四分像的少女,沖她冷冷一笑,扔出一把琵琶,那琵琶落到脚下的瞬间,顿时面板变成了囚板,弦如网一般缚住了她,四支梨花轴离了弦似箭飞过来扎到她四肢上,彻底把她困在琵琶里,供台下众人观看她的惨状。 阮思歌勐地惊醒,仓皇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墙面,轻微的药水滴声,以及稍显冰凉的手腕。 她深唿出一口气,心跳慢慢平復下来。 出院第二天,阮思歌就被送去看了精神医生,最终确诊——厌食症復发。 娄晓蓉天塌了,虽然方才填表时一列列数据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但真正听到精神医生封亮拍板确诊时,还是坐在诊疗室泣不成声。 上次治疗有多艰难她还歷歷在目,一七二的阮思歌体重持续往下掉,一度掉到警戒线25kg,那时无论做什么饭都提不起她任何兴趣,只能靠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唿吸都觉得艰难,眼见她一点点瘦下去,阮常跃看着日渐虚弱的女儿轻生的心都有了,娄晓蓉甚至也想一起跟着去了,哭着求她给全家一条生路,才一点点把阮思歌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封亮见状也嘆了口气,一遍遍跟她强调虽说隔了五年復发不常见,但这次发现及时,尽早干预情况肯定会好很多,而且那时阮思歌恢復情况不错,家长这次也继续给予精神和物质支持,肯定也能跟上次一样克服。 娄晓蓉只能强撑着把阮思歌带回家,重新翻出过去写的日常进食记录本,按照医生所说的制定治疗计划,又打电话帮她在葛慧君那边又请了三个月的假。 上次两个月的假期刚休完,这还不到一个半月,又砸过来一个三个月假期。 葛慧君以为是那天惩罚抄曲谱刺激到了阮思歌的自尊心,到底是宠成心肝的爱徒,便说要来看看她,娄晓蓉自然不敢让她过来看,电话转给了阮思歌。 电话那端葛慧君的声音响起来,「上回在琴房罚你生气了?我这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最近做事不像话。」 「是上回的手伤还没好吗?我知道了,是因为琵琶没修好吧,自小弹的琵琶坏了所以一时心态没转过来?」 「也是,启蒙琵琶确实很重要。」 阮思歌手抖着接过电话,低着头听着。 葛慧君一直听不到她声音,又喊了几句思歌在吗。 「师傅,愧对您大恩,琵琶……」 她眼泪掉下来,声音艰涩:「我……不打算弹了。」 电话那端剎那间安静了。 娄晓蓉本想让她跟葛慧君解释下病情好请假休养,谁曾想她突然抛出一个再也不弹琵琶的事情,顿时急了,抢过电话自己跟葛慧君解释,「葛大师啊,你别听这孩子胡说,她病煳涂了。」 「这琵琶我们怎么可能不弹呢。」 说着拉过阮思歌追问,要她在电话里改口,「是吧是吧?你怎么会不弹琵琶了呢?」 「惯会开玩笑。」 葛慧君顿了下,顺藤接上话:「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三个月假期满记得来琴房练琴。」 娄晓蓉忙回,「好,师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这小孩子的玩笑话。」 电话一挂,朝夕相处的娄晓蓉却清楚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她语气登时变了,脸色铁青,死死揪住阮思歌的胳膊,话都破了音,「你竟敢要放弃弹琵琶?就因为那把琵琶毁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跟你爸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没有我们哪来你的今天,师傅是葛慧君,商演六位数起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整天给我不是手伤就是脑子有毛病,我要是你,我做梦都能笑死。」 娄晓蓉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直接把她推进了卧室,啪一声关了上门,「夏倦书住哪,到时候我拿把刀架脖子上,看他到底修不修。」 「你想死是吧,我们大家都一起。」 「妈你疯了!」 不是没料想过娄晓蓉的反应,但真实发生之后阮思歌还是一阵后怕,在门口慌乱答应下来应付过去:「我去,我去修琵琶还不成吗?」 娄晓蓉这时理智才回了笼,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在家先把身体休养好再去。」 阮思歌脱了力瘫坐在地上。 她这边好生调理慢养了两个多月,国乐团统统翘了班,平沙坊也一直没再去,圈里有关她高傲的风评愈加严重了些,甚至投诉葛慧君渎职偏爱弟子,应该撤了阮思歌国乐团首席的位置。 第21页 飞燕杯就在下秋,从过完年到现在,阮思歌琴房一次都没来过,葛慧君碍于她那番退圈发言,也不敢催,只能时不时跟娄晓蓉沟通下她的情况。 可阮思歌要退圈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三月初的月厢晚报,头版标题便是——何等的恣意妄为,阮思歌因启蒙琵琶被毁竟欲退圈。 娄晓蓉把报纸取回来在客厅看着的时候,阮思歌正在卧室收拾去延林镇的行李,就听她怒斥那报纸乱写,把过往的报纸全都翻出来撕了,这回倒是真的断了她继续购买这报纸的心思。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趟阮思歌已经自如许多,这一趟是白天,她选了高铁,两小时车程,到了怀树市之后直接打了个车前往延林镇。 师丽姿年后找到了夏倦书工作室去定制琵琶,那时夏倦书说三月会留在延林镇一整月,是以阮思歌才这时候找上门来。 不同于上次雪夜贸然前来,春初的延林镇,绿意盎然,镇上的泡桐早已抽了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阮思歌循着记忆再次找到了上次的民宿。 王瑞华正在屋外打扫卫生,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先喊了声欢迎光临,转头才发现是她,放下抹布迎了上来,惊喜喊道:「思歌!」 冬季民宿本就没什么客人,又是自己用心照顾过几日的,王瑞华对对这个漂亮的客人印象格外深刻,见面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阮思歌笑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这次打算常住一个月了,上次的房间还空着吗?」 「空着的。」 那时是冬天穿棉衣还不显,此时换成了薄一点的春装,身形便显露无疑了,王瑞华瞧她更清瘦了些,但还是格外的好看,接过了行李箱领她往二楼走。 小镇晚饭时间来的早,傍晚刚五点王瑞华就邀请她下楼一起吃晚饭,阮思歌笑着拒绝了,让她随便匀了点菜端上来。 油焖大虾,呛菠菜,辣椒炒肉,还有一碗绿豆稀饭。 除了绿豆稀饭,其余菜都是重口,阮思歌在家里是娄晓蓉精细养着的,食物弄得很碎,要不就炖到脱骨,突然换了风格,她吃得很勉强,怕被看出什么,提前赶在王瑞华来收餐盘前先下楼处理掉了,然后便出了民宿去小镇散步。 夏倦书方才刚收完一批面板到里屋,想着晚风清凉,便拎了个椅子坐在二楼,没一会儿楼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吵架声,带着童稚,他往下一瞧,是镇上的两个孩子。 严远帆拉着小女孩的袖口,躲在后面,要哭不哭的,「美晨,我不敢过去,我害怕。」 喻美晨用胳膊肘把他捅开,大力凛然道:「严远帆你是不是男孩子,几只蜜蜂都怕。」 「不是,你看那里很多啊,而且我妈说害怕不分男女,既然害怕就要敢于退出。」 「你把我的球踢过去今天不给我捡回来我打你信不信。」 门前撒了成片的油菜花种,虽说没怎么打理,如春后便迎风疯长起来,这会儿已开了花,黄澄澄的一片花海,花蕊引来了蜜蜂,两小孩子便不敢往前走去捡球了。 小孩子斗嘴实在好笑,夏倦书听了几句便站起身打算下楼去帮她们捡球,下一秒却停住了。 上午温田田还在说退圈的人,此时却出现在了延林镇——他家的油菜花海里。 正在以身挡在小孩子面前,手笨拙地胡乱挥着赶蜜蜂,慢慢地从花海里辟出一块路来,带领他们去捡球,小孩子在她背后躲着,互相吵闹着要她小心些别被蜜蜂蛰了。 身边是盪起的黄色花海,背后是斜阳晚霞,余霞散成绮,铺满了天。? 第12章 、花粉迷人眼~ 人是很奇怪的,就像阮思歌下楼散步是想着怎么让娄晓蓉平静温和接受她不会再弹琵琶的事情,但逛着逛着脑子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你让她回忆刚刚脑海里在想什么,又完全说不上来。 小镇不大,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也不知道走去了哪,随便到一个路口却看到两个小朋友头挨头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看到有一个大人过来后,接连围了上来,甜甜喊她姐姐,「姐姐姐姐,你能帮我们捡下球嘛?」 「就落在前面的油菜花海里了,这里有蜜蜂我们不敢过去。」 喻美晨指了指前面的黄色花海,一手牵着她的手,软软的。 阮思歌孩子缘很差,鲜少碰到这么亲人的小朋友,不由生了恻隐之心,其实自个心里也怂得不行,但因为是在场唯一一个大人,不能露怯只能壮着胆子往前。 她抬头看了眼,这才注意到这是夏倦书家门前的花海,去年来时便在心里吐槽估摸着春天会长满挡住路,现在一看,别说挡路,路都看不到了,只能依照最靠近水泥路那一段路源往前走,中后段便只能用脚探着向前。 脚下的油菜花生机勃勃的,枝叶肆意生长,完全没有任何被踩踏或者干预生长的痕迹,想必夏倦书已经许久不往这条路走,纯粹当成后花园了。 阮思歌一手圈在后面护着俩小朋友,另一只手挥着去赶蜜蜂,嘴里说着呀嘿吓蜜蜂,慢慢往前走,喻美晨则牵着她的手躲在背后,严远帆揪住了她衣角,两人缩着头偎在她身后。 越往里走,香味愈发浓烈了些,直冲鼻尖来,阮思歌发现这些蜜蜂虽然看着挺唬人,嗡嗡乱窜,但实际没什么攻击性,反而更怕人一些。 第22页 她一路往里走,发现一处花海塌了下去,花茎也被折断了几支,猜测便是球砸到了这里,再低头往下一看,果然是一个足球,阮思歌躬身把球够了上来,抱在手上时心里也满满的成就感,回头问喻美晨,笑道:「是这个吗?」 喻美晨接过球,开心极了,「是这个,谢谢漂亮姐姐。」 严远帆也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 从花海淌回去的路上,俩小朋友也不怕了,先领着往前回,打头阵的阮思歌反而成了队伍里最末,谁知三个人刚走出一步,正头顶突然传来男声,带着调侃:「小调皮蛋们。」 他一出声,阮思歌便认出来了,想着一路走过来估计踩了不少的油菜花,心里一激灵,往楼上看去。 初春还有些冷,他却早早换成了白色短袖,简单又利索,一头干净的碎发,逆光中那面容更秀气了几分。 阮思歌心底那股熟悉感又来了。 喻美晨抱着球笑着喊了声哥哥,严远帆也笑。 夏倦书嘴角扬着笑,对阮思歌道:「明天抱着琵琶来找我看看情况。」 阮思歌一愣,刚想问怎么突然改主意要看琵琶了,夏倦书已经从二楼离开。 出了油菜花海,喻美晨对阮思歌的崇拜更深了,星星眼亮晶晶望着阮思歌,夸着漂亮姐姐可真勇敢,最后两人一路护送她回到民宿。 小镇没什么夜生活,八点以后周遭便安静下来,阮思歌拿出琵琶又擦了擦,才上床入睡,一夜无梦,难得的好睡眠,早上是被鸟叫声喊醒的。 民宿早餐简单朴素了许多,红豆粥,一碟萝蔔干,白煮蛋和蒸饺。 阮思歌随便吃了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抱着琵琶去了夏倦书家,临出门前王瑞华还给她打气说这回一定能修。 她不知道夏倦书家另一道门要怎么过去,只能又再次闯昨天的油菜花海,到门前后,敲了敲门。 敲了几声后,里头没人应。 阮思歌踮起脚走到墙角往里看,这回却困难了许多,冬季光秃秃的梨树,此时已抽芽生叶,绿叶掩映着玲珑小巧的白花,遮了大半的院景。 无奈,又回去敲了敲门,大声沖里喊他名字。 几分钟后,夏倦书终于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给她开了门。 阮思歌敲门敲得手都疼了,在他开锁的时候忍不住怨他,「你这是刚起啊?」 咔嚓一声,锁开了,夏倦书迎她进来,手放在门边,干活的手套都没摘,沖她笑道,「你看我这身像是刚醒吗?」 「今天天气好,刚刚搬了一批面板到二楼去晒。」 阮思歌一看,只见他身上还穿着灰色围裙,围裙前的布兜往下坠,依稀能看出工具的痕迹和重量,手套有些破烂,但整体一身还挺干净,身上一股轻微的木屑和漆油味。 「进来吧。」 见她小心翼翼探进来后,夏倦书关上了门。 阮思歌一进来才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实际的面积比她猜测还要大上许多,院里蔬菜瓜果一应俱全,恐怕只要米面足够,在这待上一个月不出门都可以。 围墙下种满了树,树丛围住三面墙,除冬天叶子落了之外,只怕平日里只能从正上方看才能看到院景,院里有四排沟渠,内里种了不少东西,都刚刚萌出芽,用薄膜盖住,底下的土壤浓黑,似乎最近刚浇过水。 院里还有葡萄架,蔬菜瓜果一应俱全。 夏倦书工作室在右侧间,门还开着,他直接领着阮思歌走了进去。 阮思歌小心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这屋里后面和右侧的墙都各开了两扇窗,最上面的窗开得极大,下方则是开了来透气,光透进来,一派明亮,也没什么朽木或者浓胶味。 墙后有一书架,上面摆了些木材和工具,包括她常见到的各种琴头,覆手,或者品相等等,还有一把锯木机。 正对门有一张书桌,上面放了一把红木如意头琵琶,面板已经铺好,品相还没弄。 夏倦书带她到工作室另一张长方桌上,上面放了几个琴身,他挪了几把到另一侧木架上,给她勉强找到一个稍大的空,拍了下,看了看她一直背着的琵琶包,轻声道:「琵琶拿出来吧。」 阮思歌把包拉链拉开,从里头抱出琵琶,横放在桌上。 夏倦书粗略扫了一眼——这是把牡丹头老红木琵琶。 样式挺老的,也有简单修復的痕迹,他走近上手拿了起来,摸了又试。 琴体变形严重,而且琴头也不是她说的那般歪掉,而是里头的木直接半断掉,五弦断了三弦,面板中间一个大洞,背板划痕严重,漆也掉了许多,看得出来,使用痕迹颇重。 阮思歌看他皱了皱眉,心下忐忑,上前小声问,「还能修好吗?」 夏倦书没立即回答,转头问她:「毁坏程度有点严重,不知道你对于修復有没有其他别的想法。」 「你是想完全復原还是要进行一部分改进?毕竟有些样式和制作工艺现在已经被淘汰了。」 阮思歌不想改进,要论改进后的样式,她家里有好几把琵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且她不打算弹琵琶了,还是想沿用过去的样式,日后放着也是个念想,便回答:「沿用过去的吧。」 夏倦书把琵琶放下,回她:「九成的把握,不难。」 「不过我手边还有田田和师丽姿订购的琵琶,正在收尾阶段了,你的琵琶大概要下周起开始修復,估摸着时间最少两周,不知道你能不能等?」 第23页 「能等的,我会在延林镇待到四月份。」 听到琵琶能修好的消息,阮思歌喜不自胜,忙点头:「只要能修好,再长也能等。」 阮思歌琵琶面板被毁,到时候修復要改颇多,难免琴手心疼,夏倦书想了想还是打算解释下,以方便她提前做好心理预期,「那好,这回只是粗略简单看一下,内里可能要拆掉再看一遍,面板毁了到时候要敲掉品和覆手,六相也要拆,过两天你有时间直接过来,我当着你的面来拆。」 「那这琵琶就先放我这里了。」 阮思歌点点头。 夏倦书说完把琵琶又装了回去,放回到工作桌上。 修琵琶进度进行的格外顺利,夏倦书态度专业,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像外界所说那般难搞。 想着上回过来时他再三强调说不会给她修琵琶,如今进行到这一步,阮思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点点头,望着自己脚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为什么突然同意修琵琶?」 夏倦书还是那副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甩甩手,沖她笑得很酷,「也没什么,就突然觉得好久没做过修復了,练练手也不错。」 阮思歌也难得笑起来,真心道了声谢,「修琵琶的钱到时候我转给你。」 「无碍,弦记的琵琶返修本就是不收钱的。」 「真的谢谢!」 事情沟通完,阮思歌正打算走,夏倦书突然又喊住了她,急忙跑进屋从桌上取出一把备用钥匙来,递了过去,「钥匙你拿着,回头要是来了直接开锁进来就成。」 「做琵琶时声音太杂,很难听到外面动静。」 阮思歌知道他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刚刚一直没能开门,笑着把钥匙接下了,夏倦书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墨绿色长衫下一袭百褶裙,裙角飘扬着,举止窈窕娉婷,只是那裙上想必是来时不注意,被斑斑点点染上了他屋前的油菜花粉,随着走动,像是黄色的蝴蝶翼在裙上飞扬,不由晃了眼。? 第13章 、小学生斗嘴 王瑞华见她回来时背上没了琵琶包,便知修琵琶这事稳了,笑着迎上来说恭喜,阮思歌笑着应下了这声喜,没上楼径直去了后院。 去了一趟夏倦书家之后,她才发现延林镇似乎每家每户都会另闢一块面积颇大的院子,留作喝茶消遣。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民宿后院,宽檐细长廊,靠南的墙角种有一颗大的樱桃树,四面种满了各色月季攀着围栏,白红相接,深浅不一,刚刚萌发花苞,正对着的廊下台阶上放置了好几盆太阳花,台阶下还立了一个鞦韆。 因为是周六,学校休息,此时廊下长藤椅上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聚精会神趴在桌子上画画,听到脚步声后,看了过来,见她往后院走忙侷促地站了起来,从屋里又搬出一张藤椅来,细声说,「姐姐,可以坐这里。」 她是王瑞华的独女,叫任灵灵,小小年纪已经分外懂事,知道她是民宿客人,哪怕性格腼腆,见大人不在还是主动担起了招待的任务。 「谢谢。」 阮思歌也沖她笑笑,走过去坐了下来,任灵灵这才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不过却没再画画了,只敢时不时偷看她几眼,生怕她有什么要使唤的。 「没事,你继续画画,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左右今日无事可做,后院静谧幽深,景色也不错,阮思歌便想着坐一会儿再上楼,看出她的不安,轻声安抚道。 任灵灵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开始专心做自己的绘画课作业,阮思歌托着腮望着院子发了会儿呆,视线又落到小姑娘身上,瞧她髮型还挺可爱,刘海用草莓发卡卡住了省得遮眼,后面的长髮似乎是把头髮分成几股辫了几下,用一个蝴蝶结收了尾,看得出来,王瑞华对这个女儿很宠爱。 是她幼时也很喜欢的髮型,不过那时娄晓蓉总以工作忙给拒了。 任灵灵拿着蜡笔上色很认真,肉肉的脸颊都用着劲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下,阮思歌掏出手机解锁,一看是师丽姿的消息:【思歌,你又去找夏倦书修琵琶了?】 阮思歌很快回覆:【嗯,我现在就在延林镇了,不过师姐你怎么会知道?】 【圈里都传开了啊,说得贼难听,说你肯定会被赶回来,不过应该不会吧,前段时间我找他约制琵琶瞧着脾气也没外面传得那么邪乎。】 【没有,这回同意帮我修琵琶了。】 师丽姿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又发来一句:【最近圈里的传闻真的越来越离谱了,居然还说你要退圈。】 阮思歌望着屏幕顿了下,缓缓打字回覆:【这条倒不是谣言,退圈是真的。】 几秒后,电话直接响了起来,师丽姿声音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和稳重,「你说真的?退圈不弹琵琶了?」 「嗯,前些天已经跟师傅说过了,等琵琶修好了我会再去拜访认真解释下。」 师丽姿完全不敢相信,前两天圈里传出阮思歌要退圈她还劝靳珧不要理,完全没想到竟是真的,顿时失了理智,「为什么?师傅现在可就只有你了啊。」 「这种事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她声音突然拔高,也吓到了一旁正画画的任灵灵,阮思歌忙起身拿着手机离远了些,嗓音温和又平静,从容不迫:「不是冲动做下的决定,过些日子等我回江礼市再细聊吧。」 第24页 「那你再好好想想吧,毕竟都走到今天了。」 师丽姿说完也挂了电话,阮思歌拿着手机又坐回去,却发现任灵灵从刚刚起一直在看着她,转头问道:「怎么了?刚刚吓到你了?」 任灵灵摇摇头,小心问她:「姐姐你弹琵琶很厉害吗?」 「不厉害,厉害的另有人在。」 阮思歌勾唇一笑,看她已经转过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转过身面对她,乐意分享更多,「姐姐小时候啊,遇到过一个真正厉害的男孩子,弹琵琶的时候好像在发光。」 「那姐姐你呢?那时候一点都不厉害吗?」 阮思歌托手表示自己那时确实挺垃圾的,笑着逗她:「姐姐那时候啊,连一把自己的琵琶都没有。」 任灵灵撇撇嘴要哭出来,嘴里的软糖感觉都不甜了,忍不住感同身受,「姐姐你好惨。」 阮思歌被她逗乐,上手揉了揉小姑娘仓鼠般肉嘟嘟的脸,「那有什么,姐姐现在挣的钱可以摆满一整屋的琵琶。」 小朋友笑容单纯,语气欢快:「我也想能买一整屋的软糖哦~」 阮思歌摸了摸她的头,「会实现的。」 任灵灵欢欢喜喜又继续开始画画。 有了这一接触,之后两天的假期,任灵灵对她不再拘谨,碰到了也会主动过来打招唿,但她小升初作业多,双休两天只能待在后院补作业,阮思歌也无事,便也坐在后院陪她写作业,王瑞华感激地连连送上茶水和蜜饯零食。 周一任灵灵背着小书包开始上课之后,阮思歌既没事又没人陪着,加上延林镇实在无聊,阮思歌也不是爱玩的,手机刷刷新闻就关了。 实在无聊透顶,握着夏倦书家钥匙的阮思歌忍不住起了别的心思,心里想着虽说她琵琶下周才开始修復,但既然给了钥匙,那日期应该也不会卡那么死。 碍于上回穿了裙子被染上了油菜花,这次她专门换了件轻便的长裤,吃罢早饭先在镇上逛了一圈。 不是寒暑假,也不是双休日,镇上突然没了小孩子跑动玩闹,还分外不习惯,而大人们忙着生计,并无过多交流,白日里街道上便显得寂静平和的很。 温度渐暖,镇上的猫也都出来晒太阳,趴在地上假寐。 到了熟悉的大门前,阮思歌还是先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见里头没反应,才自个开锁进门。 不请自来,总觉得做贼似的,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刚探进去一个头,正好跟院里正在浇水的夏倦书望过来的眼神对上,后者眼神里满满的不解,「有钥匙干嘛又敲门?」 为了工作方便,他今日穿了一身黑,短袖短裤,脚上踩着雨靴,完全的酷感风,宽肩窄腰,身姿如松,风一吹,那衣服便贴了身,隐隐露出坚实的肌肉线条来,肤色在日晒下更是白了几分。 阮思歌不得不承认,这人骨相皮相皆是上品。 他站在院里那块地中间,前面土壤颜色明显比后面的深,估计是刚浇的,看工作量应该在院里干活好一会儿了,阮思歌收回望向他腹肌的目光,忍不住纳闷:「那你刚刚一直在院子里,为什么听老半天敲门声都没反应啊,万一是邻居或者别的来找你的人呢?」 「平时没什么人找我,剩下的就随缘吧。」 夏倦书蹲下身又浇了一块地,开始观察幼苗定植进度,这是他寄予厚望的西瓜苗,还等着夏天能躺在院里吃西瓜。 去年种的没赶上,等回来,大西瓜早坏了,就剩几个过了季很难长大的小型西瓜,这一批他刚移植好,看叶片生长的还不错。 「不过你来找我什么事?」 夏倦书起了身,转头又问她:「来监督你师姐的琵琶制作进度吗?」 阳光太烈,阮思歌退到了屋檐下,回答他:「没有,延林镇太无聊了。」 「所以来找你玩。」 「你是小学生吗?」 夏倦书问她。 「你才是。」 阮思歌回嘴,看到院里一旁有个木椅,索性直接搬了过来坐下,托着脑袋看他工作,好奇问道:「你这种的都有啥啊?」 夏倦书依次给她指了指,介绍了下:「这一排是西瓜,墙角梨树下的是小甜瓜苗,那边薄膜盖着的是辣椒种子,最右边能看到叶子的是番茄和黄瓜,还有茄子。」 地里这些最大也才是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只凭叶子阮思歌完全认不全,只听他说都觉得头大,「种这么多,你打算在这隐居吗?」 「没有。」 日头越来越烈,夏倦书赶工很快浇完了一块地,剩下就等着傍晚太阳下山再开始,放下水管朝她走了过来,擦着手上的水渍,表情无奈:「因为我在延林镇也挺无聊的……」 阮思歌瞅着这廊下葡萄藤旁边似乎还有空地,忍不住想起王瑞华家民宿后院里的鞦韆,起身走了过去,跟他提议,「这块可以做个鞦韆诶,到时候夏天盪鞦韆肯定很好玩。」 夏倦书笑笑,也没立刻应下,「还说你不是小朋友。」 阮思歌没再说话,看他不答应,又坐了回去。 打从学琵琶后,除了上文化课之外,她的业余时间几乎全被琵琶占据,完全没有任何能去玩的时间,也就只能随便买点小玩意放到屋里抽空玩一会儿。 夏倦书看她闷闷不乐,实在无聊的样子,指了指自家二楼,示意她看过去,「你要是真无聊的话,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过来帮我把面板搬出来晒太阳,料子干燥后会比较稳定,制出来的琵琶质量也好。」? 第25页 第14章 、雨天救面板 「当然可以。」 在镇里也没事可做,阮思歌很快应了下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往楼顶看去,也许是为了晒木材方便,怕被风吹走,二楼他堆砌了约三十厘米高的水泥栏杆围着,打眼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只狸花猫窝在上面眯眼晒太阳。 灰白条纹的。 她伸手指过去,「楼上那里有只猫诶,是你养的吗?」 夏倦书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是,只是偶尔会餵点吃的。」 「小镇上有什么别的娱乐方式吗?」 「每周六晚上吧,镇政府那边有个集会表演,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格,聊了几句便没了话题,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后,阮思歌便小心询问他自己能不能去二楼看猫猫。 「可以,二楼随便逛。」 夏倦书等下还有琵琶的收尾工作,把她晾在院里也不好,叮嘱了一句后带着她去了楼梯口,「我随意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啊斑,不过它性子很烈,你到时候小心些。」 阮思歌看他进了工作室,放心大胆自个上了二楼,上了楼梯才知道二楼别有洞天,共四间房,不过全都上了锁,正中间的大厅全敞开,似乎是夏倦书初级半加工的工作室,满满当当全是长木架,上面依照琵琶制作顺序和木料不同,分别放置在不同的木架上,有刚切好琴身的琵琶板料、内膛切好线的、也有已经淘好内膛依次摆好在干燥的,全都贴了便签记录木料和时间,井然有序,鼻尖是淡淡的暖木香,客厅一侧的垃圾桶足有半人高,装满了碎木块。 她不懂行,一路看下来只觉得神奇,正准备去阳台看猫猫啊斑,随便一扫却见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架上放了一批他刚切好的琴身,琴身还很粗糙,有刨的痕迹,瞧着颜色不大常见。 像红木,又不太像,因为那颜色很浓重,红到微微发了黑,远看甚至发着亮的感觉。 数量不多,只切了三个,余下的木料也都堆在一个箱子里,看得出来木料甚是珍贵,都不捨得扔。 阮思歌走过去掂了掂其中一把,四下去找便签,却没看到他标註木材材质,只有其中一把上面贴了个时间——2012年。 年岁这么久的木料吗? 看材质估计也不是俗木,一整套订制下来肯定很贵。 阮思歌心里感嘆琵琶这行果然不缺有钱人,往阳台走去。 此时正值上午十点,太阳光逐渐强烈起来,照的水泥阳台地都被烘热了几分,夏倦书搬来的面板正全都竖着靠在阳台栏杆晒太阳。 而刚刚她在楼下看到的狸花猫,此时不知钻去了哪,阮思歌怕惊到,猫着腰在阳台找了一遍,最后终于在一个面板下面找到了啊斑,此时正躲在面板跟墙的缝隙下,眼睛圆熘熘的,警惕的望着她。 阮思歌不知道怎么跟猫猫相处,试探喊了声啊斑,伸出手来。 啊斑自然不会过来,窝成一团,依旧是警惕的姿势。 她实在笨拙,只能蹲在原地企图用目光打动猫猫,啊斑不吃这套,见她一直没什么动作,逐渐眯起了眼睡觉。 它是野猫,夜里就随着几个伙伴满镇子跑,只有白天才会到夏倦书这里讨点吃食。 等阮思歌准备再尝试唤一次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王瑞华的电话,催她回家吃午饭,啊斑被这声惊到,一熘烟跑了。 阮思歌蹲得腿都麻了,挂了电话后只能慢吞吞站了起来,听工作室里还有声音,便下楼跟夏倦书告别,悄悄推开门小声喊了句:「我先回去吃饭了,明天上午过来帮你晒面板。」 夏倦书从工作檯中抽身出来,提醒了一句:「不用,明天我自己搬来晒就好,上午可能要出门一趟,下午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 阮思歌答了声好。 傍晚任灵灵放了学又来找她,阮思歌陪她写完作业后,小姑娘拉着她一起坐到了鞦韆上,伴着月色聊起了自己在班里的闲事。 阮思歌也跟她说自己在夏倦书家遇到啊斑的事情,请教她该怎么跟猫猫相处,又听她分享起自己跟猫猫相处的经验。 王瑞华平日里民宿工作忙,要顾及到每位客人,对这个女儿难免有些疏忽,对她这几天的陪伴非常感激,看出她食欲不振,不喜重口,关于的餐点更加用心了几分,晚饭更是煲了些玉米排骨清汤,单独给她炒了几个清淡小菜,送了上去。 娄晓蓉知道琵琶能修之后,想着能让她在延林镇休养也不错,她打电话反而会起反作用,电话频率也降低了不少,阮思歌心态更是平静了不少。 晚上按时入睡,早上八点起床,吃过早饭送走任灵灵上学后,就坐在后院的鞦韆上看书,午后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一觉醒来,推开窗望着天色,黑压压的一片,风里裹挟着凉意,只觉得要下雨,阮思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她换了鞋下楼,就见王瑞华正在把客人放在后院桌上的东西往里搬,嘴里嘟囔着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啊,阮思歌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赶紧跑上楼去拿钥匙。 完蛋! 夏倦书家的面板! 估计现在正在外面晒太阳。 心里担心,阮思歌脚下跑得飞快,越看越觉得头顶的乌云更逼近了几分,一路狂奔到夏倦书家,飞快开了门。 第26页 她身子骨本就弱,一路不歇狂奔过来更是脱了力,扶着门框连喊夏倦书的声音都弱的跟猫叫似的。 屋里没人应,走过去一看,工作室的门也上了锁。 乌云压境,此时已轰隆响起了雷声,只怕下一秒大雨就会倾盆而下,阮思歌顾不上自己,赶紧跑上台阶确认二楼阳台上是否有面板。 一看,还真是满满排了六列的面板。 这些木料都不便宜,有些更是花钱都买不来的,格外珍贵,阮思歌想着能救回来多少就救多少,但她没什么力气,一趟只能摞了三个就往里抱,来回几趟更是已经记不清了。 哪怕客厅离阳台就几步,但频繁地弯腰摞面板抱起然后跑几步再放下,格外挑战体能,阮思歌只觉得风越来越冷,日光越来越薄弱,雷声越来响,锤得她心都怦怦跳,唿吸急促,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雨点打下来的时候,面板还剩一列没搬完,阮思歌已经没了力气,又想着面板虽说淋了但能少淋点雨也是好的,还是把剩下的往里搬,费劲摞好一列,起身却已经没了力气,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身子一软,直直要往地上倒下去,余光却见一个身影神色焦急朝她狂奔而来,紧接着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 「你不要命了!」 接住以后夏倦书唿吸都停了半拍,急忙搀着她往里走去避雨,阮思歌半存的意识还在念叨面板,让他赶紧去救。 夏倦书低头望着浑身湿漉漉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的阮思歌,暴雨难掩清丽的面容,他扶着她甚至还不如他切出的一个琴身重,轻飘飘的,却第一次觉得心沉甸甸的,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现在重要的是那些吗?」? 第15章 、暴雨留宿 屋内暖烘烘的,光线昏黄,阮思歌在躺椅上悠悠转醒,身子软塌塌的,仿佛置身温泉里,入目是正在燃烧的壁炉,小而轻的噼啪声,伸手摸到自己身上披了件毛毯,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躺椅旁的小桌上留了盏小檯灯,外面拉赫不知是天黑了还是屋里拉上了窗帘,黑乎乎的,完全辩不出什么。 失去意识前好像是夏倦书回来了? 阮思歌轻喊了声夏倦书,没人应,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头却疼得不行,脚也没什么力气,最后只能又躺回来。 望着壁炉内燃烧的木材,她不由得担心起外面的面板,也不知道那些她没能搬进来的面板后面夏倦书有没有搬进来,正打算再喊两声时,门突然打开了,她忙噤了声,往门口看去,夏倦书也看到了她,轻声道:「醒了?」 阮思歌嗯了声,「你去外面了?」 「去药店又买了点退烧药和感冒沖剂。」 夏倦书甩了甩伞,收起放到了门后,随后走过来把一袋药放到了她身旁的小桌上,靠近时带出一阵风雨来,潮湿又清凉,阮思歌缩了缩头偎在毛毯里,只露出眼睛来。 夏倦书自个去壁炉衣架旁,脱了身上的长风衣挂上,半掖了掖衬衫袖口,又走了过来,半蹲在她躺椅旁,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应该还有点低烧。」 他身上冷意未消,手却温暖又妥帖,阮思歌只感觉额头上的手一触即离,为他这种测温方式感到好笑,「你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肯定冷,测出来不准的。」 「等下,我去拿温度计。」 夏倦书又起了身。 阮思歌望着他绕过壁炉走去了一旁的储物柜,背对着自己,低头抽出一格,在里头翻找着什么,客厅里光线薄弱,只能隐隐看出颀长的身材轮廓来,西装裤下的腿笔直修长,静谧弱光的环境下,分外禁慾,她轻咳了声。 夏倦书听声回过头,「嗓子不舒服?」 阮思歌急忙别开头,软软应道:「没有没有,你赶紧找温度计。」 夏倦书独居,家里常备家庭急救药箱,但因为他体质好许久未生过病,温度计个头又小,不太容易找,他又往里翻了翻手才从纱布下摸到,还是老式的体温计。 甩一甩然后夹在腋下的。 阮思歌看他在檯灯下甩了甩温度计,对着光费劲照着刻度分辨的样子,忍不住提问:「客厅里没有别的灯吗?」 「正中间有一个,不过前两天坏了,买了灯泡还没换上。」 夏倦书调整好温度计,给她递了过去,阮思歌听话夹在右腋下,见他推门又走了出去,便没再问。 这种老式温度计阮思歌也许久没用过了,依稀记得需要放腋下三分钟或者五分钟,怕掉她又夹紧了些。 没几分钟,出去的夏倦书回来了,还端了杯茶过来,「先润润喉咙,等下吃过晚饭再喝药。」 晚饭一词瞬间触及了身体反抗的神经,阮思歌扭了扭身子,格外不想在他面前吃饭,左手小心接过茶杯抿了口,试探着问他:「什么饭?」 夏倦书回道:「随便做了点。」 「你自己做的吗?」 「嗯。」 她眼睛滴熘熘的转,脖子后缩,是弱光都掩不住的狡黠和推拒,像是格外不信任自己的技术,夏倦书又想到之前在汪叔摊位吃饭她也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猜测可能是小姑娘日常演出保持身材要减肥,拎着木椅坐过来后,多解释了一句,「你现在发着烧,还是要吃点东西补补。」 阮思歌想了想自己最近在王瑞华家的吃饭状态,也不是那么的难看和排斥,稍稍放下心来,等待温度计测温结束。 第27页 几分钟后,抽出了对着看了眼——37.1c。 正常温度,没发烧。 想必跟夏倦书及时带她进屋烤火保暖有关。 阮思歌把温度计递了过去,「吶,没发烧。」 夏倦书拿起对着光也看了眼温度计上的刻度,放下心来,「该吃的饭还是要吃,最近温度变化频繁,说不定晚上又反覆了。」 阮思歌点点头,也许是知道自己不发烧了,心里作用下感觉腿也有力了几分,等夏倦书端着小饭桌把饭菜端进来的时候,已经能放下脚下地。 夏倦书把饭桌支起来,依次把菜端了上去,盘底还烫着,递了双筷子给阮思歌,「刚刚用微波炉重新热了遍,可能味道没那么好了。」 诶? 他吃过了,这样是不是就能自己吃饭了? 阮思歌心里正窃喜不用当着一起吃饭省得他看到自己厌食的惨状,下一秒却见夏倦书又放了筷子到自己面前,顿时又萎了,问道:「你还没吃饭啊?」 夏倦书回:「本来打算等你醒了一起吃,后来做好你一直没醒,我就去买药了。」 也许是为了照顾病号,又或者为了感激她帮忙收面板,夏倦书这顿饭也是用了心的,清淡简单又不缺营养,两菜一汤,一小碗米饭。 脆皮豆腐,清炒杏鲍茹和一道玉米胡萝蔔排骨汤。 他口味也偏淡,整体菜色除了食材本色没什么调味汁,生抽量少,汤更是没放什么调味料,极大程度保留了食材原味。 厌食症发后,哪怕在民宿,任灵灵一直缠着她要一起吃饭,阮思歌还是坚决要求王瑞华把饭端到屋里独自用餐,这是她第一次在除父母之外的人面前吃饭。 生怕自己食物刚进肚下一秒就捂住嘴吐出来,故而握着筷子迟迟下不去手,反覆换着拿筷方式,又自告奋勇给两人舀汤。 夏倦书以为她担心饭菜难吃,自己挨个夹起吃了口,普通家常菜,还算可口,劝道:「试一下,不好吃就不吃了,好歹喝点汤。」 阮思歌咬着嘴唇,夹起一小块豆腐,心里暗暗说服自己是处在民宿的房间里,食物就是食物而已,卡路里什么的不重要,不要有任何负担。 豆腐清淡,再加上她最近忧思渐消,倒是没什么异常顺利咽了下去,阮思歌怕他再劝,忙拿起勺子小口喝着排骨汤,夸了句好喝,跟他解释道,「可能刚病好还没恢復,胃口不怎么好,我还是多喝点汤吧。」 排骨汤是液体,张嘴就着勺子便能滑进去,入口有微微的甜味,还算好喝,她为了不让夏倦书怀疑便一直低头喝着汤。 夏倦书看了下壁炉上挂着的钟表,已是晚上八点十分,他知道楼上晒的面板数量,自己一个成年男性,一次搬六个面板来回几趟倒是不费劲,但也要歇一会儿,对于她一个瘦弱女子来说,就分外重了,何况阮思歌几乎搬了百分之八十的量,体力消耗更是大,哪怕她午饭是在下午一点吃的,经歷过这么大的体力消耗,七个小时都没吃饭,不可能不饿的。 但是……一个本该很饿的人却丝毫没有表达出想吃的意欲来。 反而视饭菜如什么洪水勐兽一般。 他不由得留了心,但看阮思歌极力装作顺从无异常的模样,面上未显,静静吃完了一顿饭,吃完后端了去刷碗。 营养摄入不足,大脑缺血,人就容易犯困。 等夏倦书在厨房整理清扫完回到客厅,阮思歌已经抱着毛毯重新偎在了躺椅上,眯着眼极其睏倦,昏昏欲睡。 躺椅是他自制的,平时躺他一个一八七的成年人睡觉都没事,阮思歌斜躺在上面更小巧纤弱了几分,身子蜷缩着,头往毛毯里躲,髮丝披散缠绕,双手却露在外面微微张开,手腕交叠放着,打眼一看,他甚至能单手握住,十指纤细,指甲圆润却少了几分血色。 屋外大雨瓢泼,雨点重重打在地面上,雨水飞溅,未合紧的门缝飘入冷风来,夏倦书本想送她回民宿,见状也歇了心思,关上了门。 屋内一室温暖。 他从卧室搬出一张干净的薄被,在原来的毛毯上加盖了一床,给阮思歌又掖了掖被角,临睡前往壁炉添了些耐烧的大木块才回自己卧室。 再次醒来时,场景重现,阮思歌有种回溯之感,好像昨晚都是一场梦一般,身上的被子颇重,一摸才知道竟有两床,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感觉夜里翻身都费劲了许多,睁开眼,眼前是亮堂堂的,壁炉火已熄,留下一堆的灰烬。 意识还算清明,就是身体提不上力气,阮思歌知道这是因为昨晚没吃什么饭的缘故,怕烧没退,自个拿了小桌上的温度计又开始测温。 等待测温期间,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室内,小桌上还放着他买来的药,昨晚脑袋昏昏沉沉的加之灯光昏暗也没太注意室内,此时再去看,着实简单,类似二楼的格局,装潢色调偏灰白,铺的是实木地板,四间房一个大客厅,客厅里有一个壁炉,橙红色砖砌成一个古朴的壁炉,另一侧靠墙有一张很长的抽屉式木柜,正中央吊着空心圆灯,下面放了一张饭桌。 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阮思歌把温度计拿了出来——36.6c。 已是没烧,她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才循着昨天夏倦书拿出温度计的方位去找,没什么困难,很快便找到了家庭药箱,把温度计放了进去。 第28页 抽屉合上的瞬间,阮思歌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里侧还放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姿容绝艷的女人怀里抱着幼子,两人正在指导还在爬的宝宝看图画书,戴着眼镜的男人极其儒雅,坐在一旁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宝宝懵懂只知道跟着傻笑,齐齐笑得开怀。 她指尖停在照片里宝宝身上,约莫是一岁的夏倦书,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长大后的样子。 贸然查看已是打扰,阮思歌不敢细究下去,急匆匆离开了橱柜一侧,出了门转了个弯去找夏倦书。 一夜暴雨摧折后的庭院,绿意更浓了些,枝叶都挂着水珠。 她走在走廊去工作室的路上,临到门口,正准备敲门,里头突然传出一阵琵琶声,似乎在试音,阮思歌心神一盪,停了脚步。 如果说是为了试音弹琵琶,但技艺未免太强了,随手一弹就是一首《虚籁》,会运用到大量吟揉技巧的曲,极其考验基本功,可他弹起来却信手拈来一般,弦声干净利落,轮指清脆,第四小节」的吟揉状态由静转动,连吟的速度都把握精准。 制琴师里不乏会弹琵琶的,但能弹到他这种程度的确实少见,没几年的积累几乎不可能做到,饶是阮思歌自己,也是仗着记忆力绝佳,勤于练习才在第二年把这首流畅弹出来,而且恐怕他远不止于此。 五分钟的琵琶曲里,阮思歌心里千迴百转想了许多,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站在门口等琵琶声停了几分钟后才敲门进去。 夏倦书喊了声进。 「我是来……」 阮思歌本来是打算跟他告别打算回民宿,推门一进去,却被眼前的琵琶给惊艷到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怔怔看着,被吸引着上手摸了下,顺滑又细腻。 这是一把牡丹牛骨紫檀琵琶,琴身呈红黑色,线条流畅,样式虽古朴又简单,却格外吸睛,自有一番典雅古典的美。 夏倦书拿出弦记的章在一个小册子上盖上,上面具体标註了制琴日期、琴身各部件材质来源以及琴手和制琴师名字,合上册子挂到了琵琶上,跟她解释道:「温田田订制的琵琶。」 背板纹路自然,隐隐能看出木头纹路来,阮思歌喃喃问:「大叶紫檀吗?」 「嗯,去年进来的紫檀木,她想简单一点,这把全长约103厘米。」 夏倦书点了点头,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又问:「你喜欢什么琴头?」 「凤尾。」 比起各种如意头,汉龙头,阮思歌格外偏爱简单的凤尾头,很快接上回答后又觉得没必要,放下了琵琶,轻声道:「我准备回民宿了,在这打扰你一天了。」 夏倦书本想说可以吃完早饭再走,想到昨晚的情景,很快换了句话,「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收回了面板。」 经他这么一提,阮思歌这才适时问起剩下面板的状态,「有些淋了雨的还能用吗?」 「会受影响,到时候再多晒晒,不行这批就废掉留着烧了。」 这批都是他年前新进的面板,夏倦书笑笑,「能救回来绝大部分我已经很庆幸了。」 阮思歌这才跟他告别回民宿,一进门王瑞华就面色焦急围了过来,问她:「发烧好了吗?」 「昨晚倦书过来说你发烧我还吓了一跳,要给你打电话,他说你在睡觉我才没打扰。」 王瑞华昨天下午就收个东西的功夫,回去就不见她人影,想着小镇民风单纯她也来了好些天应该不会出事,便没再管,正准备晚饭的时候,夏倦书突然贸然登门,跟她说人在自己家,因为帮着收面板淋了雨发烧在休养,让她不要担心,晚饭后看看情况会再打电话通知她。 她等了几小时,夏倦书才来了电话,说雨太大阮思歌已经睡着移动不方便,先留下睡一晚,王瑞华领着丈夫撑伞去看了眼才放心回来睡觉。 「淋雨发了烧,所以临时在他家睡了一晚,现在好多了。」 阮思歌沖她点点头,她早就饿脱了力,强撑着才回来,催道:「就是有点饿,麻烦您做点清淡的食物给我端上来。」 王瑞华连连答应下来,搀着她上了楼,她动作很快,半小时就端了菜送上楼,阮思歌独自在屋里这才勉强有了进食的想法,一口一口勉强吃下肚,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没什么精神又睡下了。 王瑞华隔了一个小时上楼去收餐盘,敲门没人应,怕復烧起来,推门又给她量了一遍温度,确定没问题后,才收了餐盘小心退了出去。 她吃饭向来神秘,餐盘每次去收却干净,王瑞华只当她大城市里来的有礼貌爱干净,这回许是生病忘记整理,一看,饭菜竟剩了大半。 心里奇怪,以为她生病食欲不振,端着下了楼,晚饭更用心了些。 这边王家正准备晚饭的时候,暮色四合,夏倦书家门口一辆车停了下来,一袭长裙的温田田踩着平底鞋下了车,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有些纳闷会为什么师兄会放着在江礼的工作室不待留在这边,在门口敲了半天没人应,只能直接打了电话。 夏倦书这才出来给她开门,领着往里走,谦道:「本来说回头去江礼市给你带去的。」 「可算了吧,等你去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等不及就先来自己带走琵琶了。」 温田田没来过延林镇几次,只觉他这院子东西好像又多了点,迫不及待去了工作室看琵琶。 第29页 夏倦书把琵琶搬下来给她,「小叶紫檀的,琴头按照你选的做成了牡丹头,上头的玉是我专门找了其他师傅给你雕刻的,昨天才刚取回来给你安装上。」 温田田抱着琵琶喜不自胜,娇俏道谢,声音灵动:「谢谢师兄。」 她明日在怀树市有场演出,不着急走,留在了客厅闲聊,夏倦书泡了茶过来,晕晕热气蒸腾起来,温田田吹了口,又放下,「自从报上说阮思歌要退圈后,她真的许久未露面了,白金园都急疯了,三天两头往葛慧君那跑,葛慧君也没心思处理他的事情,要说阮思歌退圈,最焦头烂额的就是她这个师傅,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帮他另找一个琵琶手。」 「不过也奇怪啊,当事人都没明确说要退圈,这月厢晚报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就敢写的如此斩钉截铁,只怕后头的撰稿人真的跟阮思歌有仇。」 夏倦书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沉声道:「可能自以为阮思歌倒了,自己就能顶上了吧。」 圈里新生的小辈没几个,温田田虽猜不到他指的是谁,也不甚在意,眼波流转间眼底有自信的光芒闪过,低头抿了一口茶,轻飘飘道:「未免想得太简单,哪怕阮思歌倒了,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本事取而代之。」? 第16章 、露营 若真想彻底退圈,便不会几次抱着旧琵琶上门来求他修復,这一手学了十多年几乎倾尽全部心力和时间的技艺,几乎成了本能,不是动动嘴皮说放弃就能弃掉的。 夏倦书很清楚,哪怕如今阮思歌不想弹琵琶了,也只是一时。 但也许是已经好些年未见到温田田如此自信的眼神,一扫过去的萎靡不振,仿佛那个初学琵琶时明艷张扬的少女又回来了,夏倦书心中不忍,好言劝了两句:「你别被老头子慕强的心态影响,非要挣个第一,琵琶嘛,弹得开心就好。」 郭广平为人正派,带出的弟子一向是坦坦荡荡的,不搞腌臜事,温田田也不例外,闻言勉强勾出一抹笑来,坦然道:「我知道她肯定会回来的。」 「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不那么快回归,人其实是很奇怪的不是嘛?那个位置没坐过倒还好,一旦坐过一次,便从心底里生出执念来。」 夏倦书抬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没再说话。 客厅里窗户大开,转头能看到院中景,晚风中梨树扬起了花飘在半空中,温田田夸了句景色真不错,转而又聊起圈里的事情:「她又来找你修琵琶了吧?圈里都传开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 夏倦书皱起了眉,颇为不解:「这圈里人不好好研究怎么提升自己的琵琶技艺,怎么每天关注这些小事,连修个琵琶都要管。」 温田田被他逗笑,「嫉妒呗,不说别的,光名声和商演价格这两条,就能得罪不少人,你素来又是个神秘不好惹的,俩坏名声撞一起了,谭婉性格那么温柔的人都被你赶回来,眼下都等着看阮思歌笑话呢,想着可算有个人能治她了。」 夏倦书淡淡道:「那可能要失望了,修琵琶的事情我接下了。」 温田田不意外,有郭广平跟葛慧君师叔徒这层关系在,修琵琶只是早晚的事情,「你再不同意,只怕依葛慧君对阮思歌的重视程度,下回会拎着师傅过来堵门让你修。」 依郭广平的性子,确实极有可能做出堵门的事情来,夏倦书一笑而过。 第二天还有演出,之后温田田没坐太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抱着新琵琶上车回了怀树市。 夏倦书回了工作室又检查了遍另一把师丽姿订购的琵琶,发了个消息告知琵琶已经做好,下周可以直接在弦记在江礼市的工作室拿。 师丽姿很快回了个好,后面又补了一句,「思歌性子执拗,修琵琶您多多担待。」 夏倦书应了个好。 这两把琵琶做完交差,近在眼前的,就差阮思歌的琵琶修復了,他把檯灯光调亮了些,重新把那把牡丹头琵琶抱出来放到了桌面上,上手又摸了摸弦的断口,对着在灯下照了下。 当时碍于阮思歌在场,加上她似乎一直在规避琵琶被毁的原因,夏倦书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就下了判断,因为觉得既已答应修復去追究怎么被毁意义也不大。 但琵琶身上被毁的痕迹都很奇怪。 四弦琵琶弦俗称「一裸三绳」,即一弦最好用钢丝裸弦,其他三弦用尼龙钢绳弦,阮思歌这把琵琶也是如此,看弦的磨损状态,自弦记买走后,中间应该自己换过一到两次弦,不过规格、材质和厂家都没变,这家厂里生产的弦质量也是圈内最好的。 好弦不易断,基础寿命最少两年,一般断弦原因多由调弦导致,新手指法技术有误或者不熟练也会不小心断弦,多是一弦,阮思歌是一个成熟优秀的琵琶演奏者,按理说不至于会犯这种初级错误。 弦断掉还能理解,不算稀罕事,面板破口是真的匪夷所思,夏倦书此前也修復过一些清末旧制老琵琶,甚至二十年以上的都有,这个年份的琵琶被主人保护得宜,面板也只是有几道裂纹。 年久失修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所以即使有弦记有免费返修的服务在前,夏倦书还是接连两次拒绝了阮思歌修琵琶的请求,因为私心觉得一个根本不爱护琵琶的人不值得他费时间去修復。 但在看到她笨拙挡在小孩子面前驱赶蜜蜂去捡球时,心里却已经在那一刻为她找好了推脱的理由,更不要提之后雨中收面板的情意了。 第30页 至于真相,不甚重要了。 在下周修琵琶到来之前,他还有另一桩事要做——露营。 后天周日就是一个好时间,天气预报那天清晨会下小雨,春初伴着雨声在森林醒来,是夏倦书为数不多觉得治癒的时候,也是他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回来延林镇小住的原因。 但完全没想到去趟超市买个泡面和香肠的功夫,刚跟阮思歌说上几句话,就被三个镇上的小鬼头缠上了。 一听他要去森林露营,也来劲了,齐齐围住了夏倦书,七嘴八舌地吵着闹着,「露营啊,我还没去过呢,也想去。」 「我也想呜呜呜,镇上太无聊了。」 性子最软的任灵灵也拉了他衣角,喊了声哥哥带我们一起去。 小朋友一个比一个跳得高,生怕夏倦书撇下他们似的,阮思歌见状往后躲了躲,看着被围住的夏倦书,心里格外抱歉,想着要不是她多嘴问他背着包准备去哪,也不会被这群小朋友注意到。 今天周六,她本来是陪着任灵灵来超市这边买纸笔的,半路碰到了吃着果冻正在镇上闲逛的喻美晨和严远帆,跟在了后面,就这么组成了四人小队来了超市。 小孩格外难缠,夏倦书瞬间后悔搭话了,忙拒绝:「太危险了,要过夜的,小朋友不能跟着去。」 喻美晨拉着他不松手,嚷道:「不嘛不嘛,我就想在外面过夜!」 严远帆也闪着希冀的目光,「哥哥,带我们一起去嘛?」 夏倦书有预感,如果此时不想出个好的藉口来,不仅自己的露营去不了,这群孩子恐怕还会一路跟到家里。 「灵灵,我们等下不是还要回去写作业吗?」 阮思歌忙出声替他解围,先把乖巧的任灵灵牵了过来,对着另外俩小朋友又道:「还有你俩,出去过夜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夏倦书也点头附和,「对啊,哥哥一个人实在也顾不上你们三个。」 喻美晨哭丧着脸,不大高兴,严远帆机灵,眼睛一转就想出个主意来,大声提议:「你跟思歌姐姐一起带我们嘛,两个大人肯定能顾得上我们三个孩子的。」 此话一出,三个孩子又踊跃起来。 「不行,我们又不是你们父母。」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夏倦书语气严厉了几分,果断把锅甩出去,「这样吧,你们回去问问父母,愿不愿意带着你们去,想去下回再带着你们去也行。」 他想,父母总没孩子那么莽撞。 任灵灵深知这些大人的套路,肯定是声东击西,怕他们一回去,夏倦书偷着自个去露营,便求了最信任的阮思歌在超市门口盯哨。 被任灵灵委以重任的阮思歌为难地看着夏倦书,「只怕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了,不过我估计家长不会同意的。」 夏倦书嗯了声,想着大人肯定不会任孩子胡闹,转头却见阮思歌眼里也闪着光,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他欲言又止,那希冀的眼神跟刚刚的孩子如出一辙,他试探着提了句:「你也想去?」 阮思歌顺着忙点头:「我也从来没去过露营,很好奇,想体验。」 「我能跟着你一起吗?保证不添乱。」 边说边举手做了个保证的姿势。 看她眼睛亮晶晶跃跃欲试的模样,第一次见阮思歌对别的事物产生兴趣,夏倦书应下来,又指了指她脚下的凉鞋,「你先回去换套轻便的衣服,鞋也换成运动鞋,到时候可能要徒步走一段路,不知道你能不能撑住。」 「能的。」 阮思歌信心满满答应。 「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也记得带着。」 「好,我这就回去拿。」 阮思歌转过身正打算回民宿准备,蓦地想到自己还肩负着监督的任务,自己这一走可就没人盯着,又转过头,戒备地望着他,不放心道:「你不会等下自己先熘吧?」 夏倦书扶额,无奈笑了笑,「不会,你放心回去收拾。」 阮思歌这才小跑着回民宿。 多了一个露营的人,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了些,夏倦书转身又回了趟超市,正当他拎着东西出来时,超市门口已零零散散站了几队人。 应了一句话——世上没有能犟得过孩子的父母。 夏倦书每年来露营两次,回回都是一个人,何曾见过这么大阵仗,关键队伍里只有他一个懂露营的,俨然成了队长,对上众人茫然的目光,只能站在超市门口大声喊着此行的注意事项,「咱们只去一晚!明早醒了就回来,需要什么可以再回家一趟去拿,旅途不远,但需要先开车过去,等下我带路。」 他又数了下人数,加上自己和阮思歌,足足有九个人,分外头疼,招手喊了父母都参与的严远帆一家,商量说最好只留一个会开车的大人跟着,方便分成两队。 最后是严远帆爸爸严明亮留下。 一行人开两辆车,分成两波,阮思歌随王瑞华一起在延林镇口等,远远瞧见驶过来一辆越野车,小朋友一下子围了上去要上车,车窗一开,夏倦书先沖她招了招手,「上车。」? 第17章 、「这个吃得下吗?」 车上只能再坐两个小孩子,围着的有三个,阮思歌只能试着劝其中一个换乘下一辆车,严远帆想来想去自告奋勇去了自家车上。 阮思歌打开后车门,依次把任灵灵和喻美晨送上车,监督着戴上的安全带才伸手打开前车门,坐到了副驾上。 第31页 小镇上没什么娱乐方式,哪怕只有一天,两个小姑娘对此还是格外期待,伸头往外看,等着严家的车准备好。 一辆白色大奔停在了越野车后面,约莫过了三分钟后,驾驶座的严明亮冲着前头大声喊:「都整理好了,可以出发了。」 夏倦书稳稳启动车子,看后头的任灵灵和喻美晨还在张望着,温声叮嘱了句:「准备把车窗升起来了,头别伸出去,森林里有鸟或者树枝丫,万一不小心划到脸就不好了。」 两人闻言齐齐收回了身子,乖巧坐着。 夏倦书把车窗升起来,稳妥起见,走上了最常走的一条路,车子一路驶离延林镇,往人烟稀少的森林去。 阮思歌时不时盯着后视镜里的白色大奔,生怕掉了队,转头看到夏倦书清隽的脸,正专心致志开着车,因为肤色白那眼下的黛青色格外明显了下,关心问了句:「昨晚没睡好吗?」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夏倦书真打了个哈欠,「睡得质量不太好,中间醒了两次。」 阮思歌便说着话帮他提神,「你常来这里露营吗?」 「一年来个一两次吧,基本夏秋比较多,夏天那边凤塘湖边还会有萤火虫,风景不错,就是蚊虫太多。」 夏倦书回道:「所以转成春秋两季过来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森林入口,只能徒步过去,夏倦书把露营用品搬下来背到身上,单手又拎起阮思歌的包,招唿着两个小朋友下了车。 几分钟后,严明亮的车也随后赶到。 夏倦书迎上去,拍拍手把大家聚到了一起,「家长记得牵好自家孩子的手,等下我们去找露营的地点,大概要步行个二十分钟,可能要辛苦些。撑不住就喊一声,我们原地休息再出发。」 「等下跟着我走,我们去找露营地点。」 众人纷纷应了声好,大人拿上行李,手里牵着小朋友,跟在夏倦书后面往森林里走,浩浩荡荡的。 这里巨大笔直的树木林立,枝繁叶茂,直冲云霄,日光渐薄,整个森林透着一股神秘气息,引人去探索。 阮思歌第一次来,对森林格外陌生,边走边抬头往上看,绿叶间隙泄出几缕光线来,去年冬日的落叶和枯草堆了一地,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分外治癒。 当然她一个人肯定不敢过来。 这是在宝谭山附属的一个小山脚下,路途还算平坦,没什么磕绊,夏倦书沉声跟她介绍,「这里多是黄檀木,百年前就有的。」 「是做玩具和雕刻的好木。」 树皮是暗灰色的,一片片倒着的,好像跟她平日里见过的树干也没多大的区别,阮思歌上手摸了下树枝干,美眸中闪过惊讶:「你一看就能认出来了?」 「算是必修课吧,认木材是最基本的。」 夏倦书语气中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怀念:「小时候随爷爷经常来这里,听他介绍久而久之就认识不少树种了。」 阮思歌知道他说的是任炳,弦记真正的创始人,早些年前无论是木材收购还是琵琶制作都一併包揽的大佬,从省乐器厂离开后自个开了弦记。 「我听说过他,据说有把琵琶送去怀树市博物馆珍藏了?」 森林里没什么人踩多了就走出来的大路,加之前两天下雨,杂草覆盖下的土壤也潮潮的,夏倦书点点头,领头带着往前走,姿态随意,步伐稳健果断,对环境极为熟稔,「嗯,是他生前亲手制作的最后一把琵琶了,本来我打算自己留念的,但当时的博物馆馆长来求,想着让大家了解到这个职业也不错,就捐了。」 「有时间一定去瞻仰看看。」 瞻仰一词,分量就大了,但也显出足够的敬重。 夏倦书沖她笑笑,又带着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个湖边空地招手停下,「就这里了,大家辛苦了,特别小朋友们都很棒。」 镇上长大的孩子满街乱跑习惯了,一路走到露营地点倒也没闹上一句,非常乖巧地坚持到了露营地点,听到夸奖后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碧水映绿山,迎着日渐落幕的夕阳,构成了一副暮色画卷。 湖水清澈,一路平稳流向延林镇,考虑到第二天下雨湖水可能会涨,夏倦书把营地扎在了距湖边约一百米的地方。 大家开始掏出背包里的露营用品来,帐篷除了夏倦书都是第一次用,没什么经验,他只能先教大人学会,再依次帮着搭。 八个人共四顶帐篷,三家每户一顶帐篷,阮思歌随王瑞华一家睡一顶,夏倦书单独一顶帐篷,剩下一顶留做公众做晚饭吃饭用。 严明亮学得很快,又有力气,看了一遍夏倦书搭帐篷,很快自己也搭好了一顶,又去帮喻美晨妈妈宋清芸搭。 阮思歌这边,跟王瑞华配合也默契,照着说明书不急不缓也搭好了自己的帐篷。 夏倦书动作利索,一顶公共敞开型的帐篷很快搭好立住,他又检查了一遍大家的帐篷和位置,都搭得不错,便招唿大家可以准备晚饭了,末了重点交代了一句:「森林里注意防火,不要留火星子或者让小朋友玩火把。」 按照他的习惯,简单烧好炭火架上汤锅吃顿泡面就行,谁知夏倦书刚把锅拿出来,就被王瑞华拦住了,表情非常不满意,「出来玩还吃什么泡面,当然要吃烤肉啊。」 第32页 随后转身从包里拎出一个长烤架来,「我这边连菜都备好了,等下大家把火架起来,咱们也搞个时髦的篝火烤肉!」 另一户宋清芸也从包里掏出一包板栗和红薯来,帮着她一起准备,笑道:「我们还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严明亮一看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便想着打下手,做些噼柴生火的体力活,把孩子交给一旁的阮思歌照顾,「思歌,你先帮忙看下孩子,等下饭好了我喊你们。」 阮思歌带着三个孩子也不敢乱跑,就坐在被半掀开的帐篷里聊天,这群孩子人小鬼大,互相聊天说起彼此的作业,已经是压力是颇大的样子。 严明亮说着拿出一把喷火枪对着木炭滋滋燃起来,木炭很快变红。 夏倦书在公开帐篷前堆了个篝火,引燃点着了,做完这些事,瞬间也闲了下来,望着忙碌的王瑞华,利落准备着烤肉菜色,踌躇着上前要帮忙。 他在村里向来独来独往,疲于交际,要不是因孩子们闹着要来露营,怕是也接触不上,王瑞华心里感激,瞧他一眼,指了指帐篷,「倦书你也坐,你说说这些孩子,净给你添乱了。」 阮思歌见状,忙从身侧腾了个位置,「来这里。」 帐篷下的小椅子是她刚刚拉着三个小朋友撑起来的,摺叠型的,他们四个坐上还有空余,夏倦书一坐下,顿觉逼仄了许多,只能费劲蜷着腿,实在难受。 最后只能把椅子从帐篷里单拎出来,坐了一旁,旁听他们聊天。 篝火中,阮思歌的脸被蒸得通红,她只能用手挡着脸,指缝中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眸子,灵动又温柔。 那边王瑞华把烤肉一架上去,炭火一燻烤,顿时滋滋往外蹦着油,香味也飘了出来,不一会儿便烤好了大半,先招唿他们过来吃一波,不够再续。 肉是经她在家腌制过的,喷香扑鼻,熟透后带着一股焦香,无需任何蘸料已经分外可口,放上生菜一包,更是美味,严明亮已经领着孩子们吃得油光满面,畅快不已。 注意这一场面的阮思歌心里登时打起了退堂鼓,看着那肉上的油光,缩了缩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推说不太饿等下再吃又回了帐篷里。 不止一次目睹她厌食毛病的夏倦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安静在一旁包了几块肉吃下,往炭火扔了些红薯和栗子。 阮思歌是想吃东西的,但讨厌食物尤其是油性大的肉类几乎成了本能,她也不敢冒险去吃,生怕当众出丑,只能忍着等大家吃完,自己再看看有没有能吃的。 不吃东西第二天肯定没力气回去,到时候难不成被拖着回去? 王瑞华注意到她坐在一旁一直不过来吃饭,放下手中的肉就要过去拉,严明亮也道没见她过来吃饭,夏倦书统统不动声色拦了下来,「她肠胃不太好,可能吃不了太油腻的,等下我这边给煮点清淡的吧。」 照顾阮思歌许久的王瑞华心里纳闷,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很快又被女儿任灵灵转移了注意力,照顾起女儿来。 炭火渐熄,周遭都平静下来,白天徒步了半小时的小孩子困瘾上来,吃完饭就困了,呓语着要回帐篷睡觉。 阮思歌望着篝火正发呆,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盘子,鲜虾味飘入鼻腔,满满的虾肉,全都剥了壳,粉嫩嫩的。 她抬眸望向夏倦书,表情疑惑,心却跳的飞快。 夏倦书把盘子递过去,小声试探着问:「这个能吃得下吗?」? 第18章 、有生之年,全她一个清白身。 对食物的厌恶是从什么时候起阮思歌已经记不太清了,犹记得在那之前自己甚至是个非常贪吃的姑娘。 直到有天,第一次获得琵琶青少年组冠军,台下献花祝贺时,有个人在耳边偷偷告诉她:你知道吗?你刚刚在舞台上弹琵琶就像头猪。 后来,吃猪肉就成了她心里的阴影。 不会感觉到饿,只会为体重的减轻而欢唿,甚至会为自己的拒食感到快意。 战胜了飢饿的身体本能。 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掌控力,对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孩子来说,甚至比减肥带来的诱惑都大。 演奏嘛?太胖确实不太好,娄晓蓉也支持她减肥,直到两年后才发现她已经发展成拒食,而那时阮思歌已经抠吐长达半年已久。 发现端倪的娄晓蓉大为不解,固执地坐在一旁盯着她吃下,自然是未进肚就吐了出来,见逼着吃也没用,才开始一个个给她试,看有没有能吃得下去的,后面才入了院规范治疗,逐渐摸索出一些饮食规律来。 连亲生母亲娄晓蓉都认为她厌食是不可理喻,阮思歌自然不指望他能理解,只当夏倦书看出她胃口不好,端了些清淡的过来,但确实误打误撞,正中命门,低声道了声谢,接过盘子放到了腿上。 夏倦书松了一口气,转身回了烤架,又拣了几个熟透的红薯和板栗端了过来,拎着椅子坐到了一旁,剥了个红薯吃起来。 黑暗和雾气笼罩森林,远处的湖面隐隐浮起白雾来,只有身旁的篝火还亮着光,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光中,人的脸和动作也模煳了几分。 这是她第三次在夏倦书面前吃饭,比之前两次直接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这个程度着实不算什么,阮思歌没了顾虑,把虾肉撕成小块一个个咽了下去。 虾肉是清水煮熟剥好的,肉嫩带着鲜香,是她为数不多能吃得下去的肉类。 第33页 夏倦书安静吃着红薯,时不时借着火光偷瞄她几下,看她怀里抱着盘子,慢慢嚼着肉,脸颊一鼓一落,像只偷吃的小仓鼠。 剥了约有二十来只虾,一口一个不消五分钟就能吃完,阮思歌却足足吃了半个小时,直到那木材烧尽,燃烧的火焰渐渐降了下去,火光也没什么后劲般黯淡下来。 夏倦书起身又抱了几块柴,回来见阮思歌已收了盘子,正剥着他刚刚拿过来的红薯,这红薯他没裹锡纸就直接扔进了火堆里,火力大熟的也快,没等去翻面,已经熟了。 不过卖相不大好,因为受热不均匀,更靠近火的一面有的已经焦黑成了炭,有的更是整个都黑了,里面红薯肉都不剩多少。 阮思歌手上拿的这个便是烤过度的,一剥,又黑又厚的表皮便落了下来,染的她手上也黑了。 夏倦书把木头扔进火堆,看盘子里还有俩个卖相稍微不那么磕碜的,问道:「这个熟太过了,要不换一个吃?」 阮思歌摇摇头,「这样的感觉有种独特的风味。」 熟透了里头的红薯肉便格外的甜腻,微微发干发硬,还带着股焦香,很特别。 夏倦书添了一把柴,很快火焰又升了起来,阮思歌瞧着他身旁的木头,块头还挺小,形状也不一,不像他们一开始带来的烧长条木,便问道:「这个是什么木头?」 「家里制琵琶剩下的边角料,红木酸枝都有。」 「制琵琶的过程有趣吗?」 「还行。」 夏倦书诚实回答,伸手从盘子里够了个板栗,大拇指一按就破了口,拧开便是板栗肉,吃下去后又给了听着挺矛盾的答案:「无聊,但有事干。」 「有事干就是好事。」 烧焦的红薯着实没多少肉,几下便吃没了,今晚能吃这么多也是超出阮思歌预想的,又喝了口水润喉,补充道:「没事可做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夏倦书知道她是在说来延林镇后的生活。 忙人突然闲下来是很无措找不到方向的,更不要提她前些日子说要彻底退圈。 阮思歌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不过下周估计就能忙起来了吧,你要帮我修琵琶了。」 「嗯,我会尽我所能,尽力復原。」 深夜只有两人的篝火旁,左右也没别的话题可聊,难得提起一个琵琶话题,不知不觉间就往深处聊去了,阮思歌又问他:「制作这把琵琶的时候你几岁啊?」 夏倦书想了想,「大概十五岁吧,那时手还挺生的,接触琵琶制作第四年才勉强做出一个能标上弦记招牌的琵琶。」 「那之前做过的琵琶呢?」 夏倦书指了指火堆里正燃起的木头,意思不言而喻:「基本都废掉了,拿来像我们这样烧掉了。」 「好难啊。」 琵琶打算退圈另寻出路的阮思歌,不由嘆了句。 「怎么你也想学?」 夏倦书终于发现跟她的相处之道,阮思歌想说一件事或者想做什么,不会直接提,会拐弯抹角的往那个话题带,转而让听的人主动意会。 阮思歌兴趣被勾起,转而想到这行估计也是师徒或者家族相传,泄了气,「这个技术应该不外传吧?」 夏倦书脸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轻笑了声,「外传说不上,但肯定不会随便教。」 每个圈子都有彼此的规矩,尤其是这种掌握在少数人手上的技艺,阮思歌深感自己问的荒谬,贊同地点了下头,「也是,要传你肯定先传给子女或者徒弟。」 夏倦书:「……」 阮思歌眨眨眼,做出一副我很懂这圈里规矩的模样,及时终止了这场有关琵琶技艺传承的话题,太快结束又想着要赶紧接上另一个话题带来的后果就是——新话题格外突兀又不着调,「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夜晚森林温度骤降,格外的冷,夏倦书嘴唇动了动,心底一个愿望唿之欲出,又生生止住,只觉身子明明靠近篝火热的很,却如坠冰窖,良久才道,「有生之年,全她一个清白身。」 答案是阮思歌完全没预想到的沉重,短短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却极大,她只能透过篝火的余光隐约瞧见夏倦书似乎红了眼,隐隐觉得他口中这个人肯定对他很重要,顿觉莽撞,站起了身,忙道歉,声音急切:「不好意思,我……」 没等夏倦书回答,一声「思歌,你——」终止了尴尬。 王瑞华掀开帐篷,循着火光瞧见她还在篝火旁坐着,喊了句,大步走了过来。 她刚刚终于才哄了女儿睡下,看到阮思歌还没回帐篷睡觉,拢紧衣服便出来寻她了。 夏倦书闻言也站了起来,嘴唇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轻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王瑞华近在眼前,阮思歌急忙快走几步靠近他,上前踮脚拍了拍夏倦书的肩,语气笃定,「会实现的。」 夏倦书转头往她,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承你吉言。」 阮思歌不放心,回自己帐篷的路上又望了他几眼,随后便被王瑞华塞进了帐篷睡觉。 夜色寂静无声,夏倦书站了会儿,拿起一个盘走去湖边端过来一盆水,勐地泼向篝火,正在燃烧的木材一遇上水,火登时灭了大半,响起滋滋声,烟也随之飘了起来。 只留一些余火,苟延残喘。 第34页 夏倦书又续了一盆水,看到火堆被彻底浇透没什么火星子,才回帐篷睡下。 隔日凌晨果真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雨,雨声淅沥,绵密又细微,清脆的鸟叫声中又时不时响起几声急促嘹亮的鸟叫,叽叽喳喳的,伴着哌哌的蛙叫声,格外的热闹。 像是在耳边响起,细听又觉得很远。 雨点打在帐篷上,有节奏的哒哒声,阮思歌夜半被惊醒,又伴着这声音入睡,早上才被任灵灵惊喜的声音彻底吵醒。 小朋友的想像力奇妙,蜷在王瑞华怀里,娇滴滴的:「妈妈,感觉我变成了一只鸟,在森林里生活。」 但大人往往是无情又现实的,说两句便会往学习上扯,王瑞华捏了捏她的脸,宠溺一笑,「变成鸟我也每天督促你写作业。」 「那我就飞走,不让你抓到我。」 任灵灵咯咯笑起来。 王瑞华赶紧捂住她的嘴,看了看还闭着眼睛的阮思歌,叮嘱道:「小声一点,姐姐还在睡觉呢。」 任灵灵转过身也看向阮思歌,痴痴感嘆了句:「姐姐好漂亮。」 「小花痴你。」 王瑞华被逗笑,起身找出衣服给她穿上,温声说起接下来的安排:「等下我们先随便吃点面包,等雨停了再回去,幸好还给你带了雨靴。」 等母女俩吃过早饭,阮思歌才装作刚醒的样子去搭话,三个人坐在帐篷里边等雨停边吃东西。 七点后,雨声慢慢停了,太阳升了起来,蛙叫声渐消。 严明亮先从帐篷里出来,伸手感受了下,已是没了雨,扬声喊了句雨停了,把大家都从帐篷里喊了出来,大人们纷纷开始收拾起行李,小朋友则聚在一起开始聊昨晚做了什么梦。 全部收拾整理干净之后,八个人踏上了回延林镇的路。? 第19章 、修琵琶 等阮思歌一行人回到民宿休息,王瑞华老公任光庆已经提前备好了早饭,就等着她们回来。 任光庆主外,平时负责食材採购和接送客人的杂活,但民宿生意一般,为了维持生计,他也会接些小镇上装修的生意,白日不常在家,阮思歌也不怎么接触。 平日里王瑞华开小灶做出来的食物阮思歌都不怎么能吃得下,他这个外行做出来的就更难了,端上楼阮思歌也没吃多少,自个收拾完把餐盘端了下去。 任光庆正陪着妻女吃饭,肉包刚塞进去半个,瞅见她下楼放餐盘,表情淡淡的,背嵴挺直,不染尘世的模样,好像电视里的演员一样,小镇上独一份的气质。 他开民宿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客人,又听王瑞华说是来找夏倦书修琵琶的,下意识便觉得技术肯定也不错,拉过妻子嘀咕:「你不是一直愁灵灵学什么乐器嘛,这姑娘正好会弹琵琶。」 「灵灵跟她关系也好,就让她教一下灵灵?」 「你想得可真美,也不看看找个人教一节课多少钱,人家还能免费教?」 王瑞华出声打断了他的妄想,「而且她也就住着这一个月,过段时间就走了。」 听见父母在聊阮思歌,任灵灵小声夸了句:「姐姐很厉害的。」 任光庆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不怎么记事,唯独记得阮思歌好像跟她说过一整屋的琵琶,对父母也坦承,语气颇为骄傲,「姐姐说她家有一整屋的琵琶。」 任光庆闻言也来劲了,心里觉得略胜妻子一筹,急沖沖说:「你看嘛,我就说她肯定很厉害,这么厉害的师傅我们怎么能让灵灵错过!」 王瑞华只知道阮思歌是来修琵琶的,旁的她也没多问,一听任灵灵这么一说,心也动摇了,拉过女儿又问:「灵灵,你说的是真的?」 任灵灵点点头,「嗯,我还跟她说想买一整屋的软糖呢。」 任光庆又鼓劲,「你去问问,这么厉害的人我们哪怕花点钱也要让灵灵跟她学上。」 天大地大当然还是女儿前途重要,王瑞华不再犹豫,果断应下来,「那我晚上送饭的时候找她问问能不能行。」 阮思歌嗜睡,晚上露营又没睡好,回了民宿吃过饭便睡下了,傍晚被王瑞华的敲门声吵醒,推开门后晚饭送了进来。 她迷煳着道了声谢,揉着眼睛去洗了把脸,出了洗漱间却见王瑞华还没走,站在门前拘谨地笑着,出声问道:「怎么了?」 「有桩事想拜託你。」 王瑞华小心走进了屋靠近她,拘着手,极谦和的样子,「我听灵灵说你弹琵琶很厉害,她这孩子也喜欢琵琶,在民宿这短时间你能不能教她一下,课时费我们可以按照最高的付。」 接触这么久下来,这小姑娘明显的兴趣在绘画,突然听到这个请求,阮思歌也是一愣,「灵灵喜欢弹琵琶吗?没听她说起过啊。」 「她啊,还不懂事呢,哪懂什么喜不喜欢的。」 王瑞华摆摆手,不甚在意,脸上笑盈盈的,谄媚道:「现在这社会啊,人除了本职专业之外,还是要学门乐器。」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王瑞华这短时间也对她多加照顾,阮思歌语气柔和下来,「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吧,琵琶难学,没几分喜欢很难坚持的。」 王瑞华脸上表情讪讪的,想着再争取一下,「试试嘛?都是能培养的。」 「启蒙师傅还是慎重些好。」 阮思歌言尽于此。 第35页 王瑞华知道没戏,礼貌退了回来,「那你赶紧吃饭吧,耽误时间了。」 走时还颇为不甘,回望了她几眼,阮思歌握着筷子也没了胃口,只能勉强耗着时间在吃,中途娄晓蓉打了电话过来问候近况,她索性撂了筷子接电话。 上次通话是一周前,娄晓蓉只知道夏倦书同意她带着琵琶过去,一直耐着性子等她主动打电话过来汇报情况,等了一周都没等到,还是她先打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琵琶的事情:「怎么样?你去看过之后,夏倦书同意修琵琶了吗?」 「同意了,下周开始修復。」 「这可算是同意修復了。」 娄晓蓉仿佛卸下一个重担般,畅快笑了起来,末了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思歌声音怏怏的,「下个月吧,我想等琵琶修好了再走。」 电话那端娄晓蓉声音尖利:「为什么要耗在那这么久,琵琶既然已经同意修了,那你就可以回来了啊,国乐团演出你不去了?还有商演呢?」 「都不接了?」 「我说了,不弹琵琶了。」 「你给我说什么浑话呢?我知道了,去那边就是为了躲着我不弹琵琶是吧?」 阮思歌没再接话,娄晓蓉握着电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意是在说琵琶不能轻易放弃,现在她还小不理解大人的苦心,以后自己出来讨生活就能理解他们父母的苦心。 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不弹琵琶,我看你怎么生活。」 阮思歌这时才悲哀的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除了琵琶,竟没了别的东西,离开琵琶,刨去这身手艺,她毫无任何谋生的手段。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从入行到现在,她挣的钱哪怕给娄晓蓉七成,寻个物价低的城市,也足够未来十年生活无虞。 阮思歌丝毫不担心未来的生活,依她这副羸弱的身体,到时真彻底放弃琵琶,只怕娄晓蓉都很难让她多活十年。 肯定会又吵又闹,一日都不让她好过。 夜色沉静,愈发浓黑,阮思歌掀开被子躺进去,只暗暗期待着明天修琵琶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王瑞华正在给要上学的任灵灵收拾东西,见到她还有些尴尬,任灵灵主动跑了过来,牵住她的手,脆生生喊:「姐姐,你今天怎么不多睡点。」 阮思歌沖她笑笑,「姐姐等下有点事,所以起得早去办事。」 王瑞华这时也反应过来,迎上来搭话:「是修琵琶吧,好事啊,终于等到今天了,我送完灵灵,很快给你把饭准备好送上去。」 阮思歌点点头。 她平时要比现在起晚一小时,这下时间突然缩短,王瑞华紧赶慢赶终于半小时后把菜送了上去,阮思歌简单吃了点,快九点才从民宿出来前往夏倦书家。 夏倦书正在院里给啊斑餵鱼干,见她来了放了几块到小碗里,招手领她进了工作室。 前后波折约三四个月,才终于等到修琵琶这一刻,阮思歌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实际却在见到夏倦书从一旁木架上抱出琵琶时出奇的平静。 夏倦书把琵琶放在桌上,沉声跟她沟通起修復细节,不急不缓的,「计划是先换面板,而后修补背板裂痕和琴头,弦肯定是要换掉的,不过相、琴轴和覆手你打算换还是沿用原版的?」 他所说的这些都只有一些轻微磨损,不影响实际功能。 阮思歌不太懂,但心里是想着保留原本的,只能问他:「还能继续使用吗?」 「这几个问题不大,使用倒是可以,但考虑到之后还有频繁使用的需求,这些还是建议换掉。」 夏倦书伸手把琴身转过来,给她指了指琴颈上的裂痕,郑重道:「琴颈开裂,这算是很严重的问题了,背板也老化严重,当前整个琵琶的整体性和稳定性都很差,哪怕我今天修復完成,之后随便摔一下,琴颈很可能当场断开。」 「到时候只能换掉背板,走到换背板这一步时,实际跟重新换一把琵琶差不多了。」 夏倦书的意思很明显,琴颈横向断裂,这把琵琶如果不换掉背板,是很难继续维持演奏功能的,只能放着留念。 「没事,之后也很难用到琵琶了。」 琵琶状态是她想像不到的严重,阮思歌眼一热,故作轻松,笑道:「你不也知道吗?我打算退圈了。」 夏倦书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表情一顿,把琵琶放回到桌上,也没再试图改变她主意,答应下来:「那好,我就按照刚刚说步骤来修復,先拆后修。」 阮思歌定定看着这把陪伴十多年的琵琶一点点分崩离析,有的部件甚至从此消失,直接成了一堆朽木。 夏倦书动作很快,弦一取,把相也取下来,拆下琴头后,变形便愈加明显了些,琴颈往右歪,且有弯曲的趋势,加上开裂的痕迹,其实着实是没有修復必要的。 若不是阮思歌坚持,这把琵琶若是别人,他是不准备修復的,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个新的復原琵琶。 紧接着夏倦书很快敲掉了覆手,拿去面板,露出干净的内膛来。 一系列动作下来,不到半小时,整把琵琶已经被拆解完成。 工作室光线明亮,温柔的风吹进来,阮思歌心情平復了几分,知道内膛是在切好琴身后一点点往下刨出来的,极废工时,她走近去看内膛,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痕迹依然干净平整,足以见当初制琴师花了多少功夫在上面,不自觉声音又轻了几分,「那接下来就是修復阶段了吗?」 第36页 夏倦书轻颔首:「嗯,今天先简单清理下骨相和上头的余胶。」? 第20章 、葛慧君来访 琵琶骨相很快被装好放到一个铁盘里,夏倦书端着坐到了桌前,伸手先拿湿巾擦了遍污垢,而后低头用圆砂纸轻轻打磨起来,露出的侧颜沉静,睫毛微颤,嘴唇因注意力集中紧紧抿着。 身姿挺拔,握着骨相的手修长白皙,隐隐能看出骨骼轮廓来。 他似乎格外偏爱纯色短袖,不过此时为了工作方便围了件灰色围裙,细细的一条挂在脖子上,围在腰后,系成一个简单的结。 阮思歌不得不承认,她很难用寥寥几句概括出夏倦书的形象,这个人像个谜团。 相貌是一等一的,身为名铺弦记的制琴师兼主人,自己一手琵琶也弹得出神入化,跟郭广平关系甚笃,瞧着像师徒,却敢明着互怼不留情面,明明是淡出国乐圈的角色,但好像在这个圈里从未离开。 自个在江礼市有套跟葛慧君一个小区的别墅,却仍在任炳离世多年依然独自居住在延林镇,要说他对这地方有多少感情,也谈不上,看王瑞华和小镇孩子们的反应能猜测出来,完全不熟。 要说他是工作室在这里,也很难解释通,毕竟江礼市他另有一间对外的工作室,且如今延林镇木材市场算不上什么名市可以收到名贵木材。 周遭环境安静,只有轻又慢的打磨的声音,夏倦书轻轻吹了口打磨下来的碎末,细细又看了几眼,确定没问题后,从盘子里换了个骨相,再次打磨起来。 阮思歌旁观了没一会儿,外头传来「喵喵」的声音,她往门口看去,是啊斑正踱着步往这边走来,夏倦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她一直坐在工作室也挺无聊,眉头一挑,解释道:「可能是夜里疯玩太狠,刚刚的鱼干没吃饱,窗台上放的还有,你拿下餵它就行。」 「再餵两三根就行了。」 阮思歌闻言立马起身,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又返回来问他:「不会咬人吧?」 夏倦书摇摇头,「不会,放心餵。」 啊斑走到工作室门口便停了,不住往里叫唤着,就是不进去,见阮思歌出来才戒备的望着,阮思歌招手唤着啊斑,让它跟着自己走,很快找到了夏倦书放在窗台的鱼干盒,抱着鱼干盒蹲下了。 啊斑闻到鱼干味小心探步过来,沖她抬头喵了声。 阮思歌拿出一块鱼干来,照着刚刚来院子里时夏倦书餵时的手势,两指捏住鱼尾,往它嘴边送去。 啊斑张开嘴嘎吱嘎吱咬起来,不消一分钟,一根鱼干就见了尾,阮思歌松开手,它整个咬了进去,露出餍足的神情。 看小动物吃饭,感觉比大人更能勾起食慾,阮思歌笑起来,院里明亮的日光镀在身上,笑容更温柔平和了些,啊斑蹭了过来。 一根吃完,阮思歌又从鱼干盒抽出一根继续喂,很快也被它吃完,她还记着夏倦书的叮嘱,两根吃完便合上了盒子。 啊斑吃得正欢,主动靠过来舔了舔她的裤脚,而后打了个滚耍赖,企图继续要鱼干来吃,阮思歌上手摸了摸它肚皮,安抚道,「够啦,不能太贪吃。」 啊斑这才乖,顺着她的脚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假寐。 阮思歌索性拎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院子里陪着它睡觉。 初春的阳光和煦温和,不强烈,流泻出暖意,不知不觉间,看着倦懒的啊斑,阮思歌被感染上困意,也逐渐犯困,靠在窗边微微眯着眼。 等夏倦书结束上午的工作从工作室里出来,就见阮思歌头歪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脚下还卧着啊斑,长裙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唿吸清浅,听到他出来的声音才半睁眼睛,声音糯糯的,有些迷煳:「你工作结束了?」 「太困可以去客厅躺椅上睡。」 阮思歌摆摆手,「不困,就是太阳晒着很舒服。」 正值正午,庭院里阳光丰盛,人站了会儿都能冒汗,确实不容易着凉,夏倦书不再劝,回了厨房做午饭。 他本来不打算做饭的,不过有现成的食材在,不做第二天便不新鲜了,是他早上去王叔店里吃早饭时,大叔给匀了一小篮洋槐花。 入春后槐树早熟开出第一批花,市场都还没有卖的,颇为珍稀。 浅黄色的槐花,小花苞托着花萼,握在手里有淡淡的花香味,夏倦书在水里淘洗了几遍,利索裹上面粉铺了张布,上锅蒸。 一个人吃饭向来不怎么讲究,单单蒸个槐花,搭配辣萝蔔小菜就成,菜入锅后,夏倦书开始准备拌料。 剥了蒜捣碎,倒入盐和调味料加水拌匀,最后倒入香油。 啊斑翻身跑走的声音惊醒了阮思歌,正准备起身时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香味,很奇怪,有点像甜糕的味道,循着香味走过去后,就见夏倦书正从蒸笼里把槐花拿出来,心里好奇,凑过去问了句,「这是什么?好奇特。」 「王叔给的槐花。」 夏倦书直接兜起那块布,倒扣在盘子里,香味顿时弥散开来,抬眸询问阮思歌:「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没放盐和调味料。」 阮思歌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白面裹着灰绿色的槐花,看上去分外有食慾,舔了下唇问他:「好吃吗?」 夏倦书把刚刚准备好的料汁端了出来,一小碗,蒜味被浓郁的芝麻香盖去,只余下极轻的一点,他诚实回答:「单吃一般,不过浇上料汁以后很好吃。」 第37页 「那我要试试,麻烦你了。」 加上料汁她估计是不太行,不过简单的面食倒还可以,阮思歌道了声谢,出了厨房给王瑞华打电话说午饭不回去吃了。 王瑞华也没多问,只当她修琵琶事情比较多,挂了电话。 夏倦书把蒸菜和配料一併端到了客厅的饭桌上,又泡了两杯柠檬水端过来,招唿她过来坐下。 阮思歌欢喜着坐下,第一次自告奋勇开始匀菜,各盛了蒸菜两碗放到两人面前,拿起筷子轻道:「我开动了!」 夏倦书看她面色无虞吃下第一筷,这才倒入大半碗的料汁,搅拌了几下,埋头开始吃。 槐花入嘴仍有淡淡的甜味,跟没什么味道的面正好相得益彰,像是有颗粒感的小馒头,阮思歌虽说吃得慢,但身体却没什么反抗情绪,安稳吃了小半碗。 夏倦书第二碗吃完,喝了大半的柠檬水,阮思歌才放了筷,忙自觉承担起洗碗和整理的任务,站了起来,「我来吧,你做饭太辛苦了。」 「那好,我去趟二楼。」 夏倦书放下杯子,转身上了楼。 等阮思歌从厨房回来,见他还没下楼,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又回了院子里,找到刚刚自己歪着的椅子坐下,拿过鱼干盒看起了商品介绍,是冻干的沙丁鱼,富含丰富的钙元素。 刚看了一半,夏倦书拿着一本书从楼上下来了,递给她:「给你看这本。」 阮思歌把鱼干盒放回到窗台上,接过书看了看,书名只有简单两个字《图鑑》,封皮还挺有特点,是树的年轮画,但看封皮挺旧,内页颜色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份,抬头看他,语气疑惑:「这是什么?」 「借给你,拿来给你消磨时间用的,下午我在工作室可能不怎么出来了。」 夏倦书眸光闪了闪,「这书你拿回去看也行。」 阮思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下页数,一共287页,自信满满道,「那我可能两天就看完了。」 「那可以多翻几遍,熟悉下里面的内容。」 当年他也是花了两天才全部读完,不过真正烂熟于心已经是几年后,夏倦书不担心她读得快,「看完我再借你别的书。」 阮思歌还没遇到过她记不下来的书,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坐在院子里很快翻开看了下去,夏倦书也回了工作室。 真正翻开,阮思歌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超级枯燥的木材科普类书,哪怕她记忆力超群,但看下来还是很容易走神,因为内容着实无聊透顶。 心里虽然纳闷夏倦书为什么给她这本书,但左右手边也没有别的书可看,阮思歌便一一页一页坚持翻了下来,看进后发现内容还挺丰富,时间就这么流过,夜色降临前,不能再打扰一顿饭,她便抱着书提前跟夏倦书告别回了民宿。 刚进门,王瑞华便迎了上来,说楼上有位贵客过来找她,阮思歌心下奇怪,还以为是娄晓蓉过来找她,急忙迈开步子往楼上走去。 谁知还未上楼,刚走到一楼入口却见到了站在台上的葛慧君,脚步微顿,表情一僵,登时停了下来。 葛慧君瞧她笑容满面抱着书满足的样子,一洗过去的萎靡模样,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圈里对她的指责,恨铁不成钢,声音严厉了几分:「疯跑到现在才回来?」? 第21章 、倦书疏竹几,多梦绕湖扉。 葛慧君突然出现在延林镇,着实打了阮思歌一个措手不及,据师丽姿透露出的消息,她这两天应该在江礼市忙着青少年琵琶赛的事情。 阮思歌往前走了两个台阶,仰头看着葛慧君一脸厉色,底气顿时弱了下来,轻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只怕你这只鸟早就飞的没影了。」 葛慧君指了指她手上的书,「抱的什么书?」 「从夏倦书那借来的,延林镇生活有些单调,拿来打发时间。」 「琵琶练了吗?」 阮思歌摇摇头,头垂得更低了。 葛慧君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下面台阶上乖顺认错的阮思歌,哪怕是低着头的动作,露出的眉眼轮廓煞是好看,一时有些恍惚,外界常夸她这个么徒长相貌美出挑,过去她总不以为然,毕竟琵琶弹得出色才是正道,眼下刨去琵琶技艺,这才发现小姑娘如今竟出落的这般窈窕可人。 那双柳叶眼倒一如既往熠熠生辉,眼尾上勾,眼距饱满似珠,望着人时仿佛半含秋水,多年的琵琶学习,反而更明艷雅致了几分。 那时八岁的女孩子,生得肥胖,通身的寒酸气,在评弹馆门口拦住了她,张口便是被大人调.教出来的漂亮话,葛慧君哪能听不出,打心里鄙视这种人,转头便要走,谁知道小姑娘竟分毫不差哼出了她刚刚弹唱的《望江仙》,是她那时自创作出来的曲,第一次演奏,根本不可能提前背下来。 小姑娘好像抓到了命门,当即说起自己过目不忘的才能来,葛慧君被她卓绝的天分惊艷,明知她前面说的都是违心话,还是破例收了为徒。 不知不觉,已是十三年过去了。 到底是宠了多年的么徒,思及此,葛慧君心肠也软了几分,招手让她上来,「算了,今日就不聊琵琶,咱们师徒俩好好吃顿饭聊聊天,等下你带我在镇子里逛一圈,明日一早我便要回江礼市了。」 「那我先去楼下厨房招唿一声,做几样师傅爱吃的菜。」 第38页 阮思歌闻言,抬头便笑开了,一跃跳下台阶,往厨房跑去了。 她平日最多两菜一汤,也不怎么在意要吃什么,这次突然来了厨房连着报出五六个菜名,王瑞华猜测是招待楼上那位「贵客」的,但有了请她教学被拒的经验,这次也不敢问,满口答应下来说一定会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晚饭很快上了桌,葛慧君坐下看着菜色,全部都是她爱吃的,接过阮思歌递过来的筷子后嘴角也不由得勾起,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心里觉得没白疼她一场,要说这三个徒弟里面,也就阮思歌跟她最亲厚,年龄又跟她儿子相仿,可以说是宠着的另一个女儿。 阮思歌随后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师傅请用,王姐姐厨艺还不错。」 葛慧君第一个夹起的便是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入口果然是肥而不腻,带着甜香,回味无穷,夸了句,「厨艺果然不错。」 葛慧君喜爆炒,重甜咸,年龄稍大后对肉更是痴迷了些,这一桌的菜除了她另外补上的花蛤炖蛋,别的阮思歌都不太能吃得下,但又不能表现出明显的喜恶,只能借着出声介绍菜色,隐藏起自己不怎么动筷的事情,「是的,这道干煸豆角,据说辣椒是延林本地的,个小但辣味足。」 「是嘛?那我可要尝尝。」 葛慧君夹了块豆角,再次笑起来,依着她说的连着吃了不少,见她没怎么动筷,催了句,「你别光招待我耽误自己吃饭,尽管放开了吃。」 阮思歌端起炖蛋舀了口,后又佯装夹了几个菜到碗里,时不时转移注意力跟葛慧君聊点小镇日常,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末了葛慧君才落了筷,问起别的闲事:「对了,听你妈妈说夏倦书肯修琵琶了?」 阮思歌正吃着炖蛋,闻言放了勺,「嗯,今天刚把琵琶送去,拆了一遍。」 葛慧君又道:「他怎么说?」 「说是其实没有修復的必要,如果想继续演奏,最好还是换琴身。」 阮思歌语气平和,多补充了一句:「但我想还是以修復为主,琴身一换感觉就不是我过去那把琵琶了。」 葛慧君端起喝了口水,面容平静听着她叙述拆解经过,点了点头,「是的,哪怕挂着收藏起来也好。」 师徒俩随后手挽着手相携着下楼散步消食,晚风清凉,小镇上不少大人吃过晚饭在门口坐着聊天,阮思歌虽说来延林镇有一周多了,但实际去的地方也就民宿和夏倦书家两头跑,让她当导游带葛慧君逛,也不知道带去哪里好,想到上回自己淘的木质小玩意,便领着葛慧君去了木材市场。 远远望着还亮着灯,几个店面仍开着,不过估摸着没客人,店里也没留人看店,阮思歌又带着逛了会儿,才碰到一个开着门在营业的店铺。 店主笑容满面介绍起店里的特色,葛慧君大手笔也买了一堆,又让店主包装起来,打算回去送给儿子闻万清。 延林这种朴素颇具巧思的木制品,葛慧君非常喜欢,一家店逛完,主动拉着她前往下一家,她出手阔气,气质高雅,下一家店主也笑着介绍起店里主推的长方形落地花架,话说得极其漂亮圆滑:「别看样式简单,简单方能凸显出盆栽的美,不喧宾夺主。」 「而且全都是木材原本的颜色,没有经过任何后期贴皮上色,绝对原生态。」 盆栽架确实用不着太繁琐华丽的装饰,眼下他们店里这几个,红棕色的表面,样式也简单大气,葛慧君上前摸了摸,挺顺滑,心里有些心动,问道:「可以包邮吗?」 面善的店主笑问了句:「当然可以,客人您要几个?」 「先来两个吧。」 葛慧君回。 阮思歌主动去付钱,临付款时却被店主报出的价格惊到,停下了扫码的动作,「什么木材这么贵?」 「黄花梨呢,可名贵了。」 这个名词一出,仿佛一根线,顿时勾起了阮思歌下午看书记下的内容,她转身仔细又瞧了瞧那花架的颜色,黄花梨不同产地颜色花纹都有细微的差异,眼下这个颜色倒是在范围内,要是真正的黄花梨,确实值这个价。 但总觉得怪怪的,阮思歌弯腰闻了闻。 葛慧君意识到不对,停下正挑拣的手,走了过来,「怎么了?」 黄花梨,书上说有浓郁的香枝木香气,但随着时间变化,放置久了,香味会转淡,重新刮开一层,香味再显。 她虽然没闻过真正的香枝木香气是什么味,但被誉为古代四大名木之一的黄花梨,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花架一样,香味淡就算了,细闻那味道还有点刺鼻。 阮思歌站起身,淡声问:「老闆,你这不是真正的黄花梨吧?」 「那怎么会呢?」 男人笑着把花架搬了过来,煞有其事道:「哪有你这闻两下就说不是的,这花架我们做好都那么久了,因为价格高才一直没卖出去,香味早淡了,你当然闻不出来。」 「而且黄花梨香味也不是一直都有的,木材还分优劣呢,那稍微次一点的品,可不就香味没那么浓了。」 葛慧君还是选择相信徒弟的,不过她也知道阮思歌是外行,说不准的,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架再买别的也行,当起和事佬来,拉过阮思歌的手要出门:「算了,我们换一家吧。」 阮思歌知道这老闆说的是真的,木材生长环境不一,受地域和环境影响颇大,同样都是黄花梨,颜色和花纹都可能不一样,市面造假冒充黄花梨的太多,各种能辨别的法子只怕都挡不住想造假赚钱的商人,除非她真的刮掉一层表面来闻。 第39页 只恨自己知识储备还不够。 男人笑着送走了她们,表情甚是得意。 葛慧君拉着她走出店面一段路后,笑着夸了句:「之前都没发现你对木材这么了解。」 阮思歌也没想到下午刚看过那本书现在就用上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撞上了我下午刚看到的。」 「不过我辨别不出来真假。」 葛慧君拍了拍她的手,「无碍,你带我去下一家吧。」 没走几步,又遇到一个摊位,两人停下开始挑拣起来,阮思歌再次看到一款花架,出声想提醒,「师傅,这里也有……」 话音刚落,却没见她反应,阮思歌望向葛慧君,却见她目光直勾勾望着前面,但前面却不是木制品铺子,不禁好奇:「师傅你在看什么?」 葛慧君指了指前面摊位前站着的人,「前面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阮思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望见前面灰暗背光下正背对着他们的夏倦书,身影挺拔清瘦,她欢喜道:「哦,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夏倦书。」 正巧此时,夏倦书头转了过来,漂亮张扬的面容霎时入了葛慧君眼,后者眼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伸出的手都在颤抖,喃喃道:「太像了。」 「你说他叫什么?」 阮思歌心里觉得奇怪,夏倦书的联繫方式还是葛慧君给她找来的,犯不上一点都记不起名字再问一遍,但还是耐心,一字一字道:「他叫夏倦书。」 倦书疏竹几,多梦绕湖扉。? 第22章 、界限 姓夏。 葛慧君一顿,结合他的眉眼,几秒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拉过阮思歌问道:「他现在跟谁住?」 「自己住。」 「父母呢?」 「没听他说起过。」 连续两个问题没头没尾的,半点琵琶的事情不沾边,阮思歌回完也觉得师傅对夏倦书私生活似乎挺关注,反问道:「师傅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可能是我看花了眼乱认人,瞧他面相颇像我认识的一位旧人。」 葛慧君盯着又看了夏倦书几眼,终是无法准确判断,又想着提起那桩旧事或许对已经忘记的人来说也不妥,这才死心收回目光,嘆了口气,「可能人上了年纪吧,最近老是会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再买一点就回去。」 阮思歌压下心底的好奇,转头再往那灯下看,夏倦书已没了人影,她又陪着葛慧君买了几件盆栽架打包,这才回了民宿睡下。 第二天一早,两人简单用过早餐后,来接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阮思歌下楼去送,告过别正准备关车门时,坐在后座的葛慧君突然手扶着车门挡住她的动作,忍了一路,哪怕一直不愿相信,此时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最担心的问题:「真不打算弹琵琶了?」 阮思歌缓缓点了下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那般带你学琵琶的心力之后我是不会再有了,你若真再也不弹琵琶,你我的师徒情分怕是也尽了。」 葛慧君牵过她的手,拍了拍,轻道:「飞燕杯近在眼前,这些日子你好好想想吧。」 阮思歌眼眶热热的,无法说出一个不字,瞧着那半含泪的眼,葛慧君也不忍,松开手,叮嘱道:「回去吧,我也走了。」 车子很快启动。 阮思歌望着那车子驶离自己视线,心事重重回了民宿,枯坐了会儿,又翻开了那本从夏倦书家带回来的书,刚翻了一页,又听见隔壁房间王瑞华正在打扫准备迎接客人,还有行李箱滑过木地板的刺耳声。 入春天气暖和了之后,民宿顾客量激增,王瑞华忙得不行,连近日的饭菜都疏忽了不少。 环境实在吵闹,阮思歌装上钥匙,抱着书又往夏倦书家走,路上却见到啊斑领着几只小猫咪在小镇路上疯跑,她喊了几声,傲娇的猫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阮思歌去得晚,夏倦书已经在工作室开始忙活起来,听到他刨木的声音,脚步又退了回来。 半晌,夏倦书拿着杯子出来倒水才发现她正坐在院里看书,随意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看你工作正认真,就没去打扰。」 阮思歌合上书沖他笑笑,想到什么又跟着进了里屋,「对了,黄花梨要怎么鑑别啊?光靠香味有点弱,书上说还可以看萤光反应,是直接浸水然后看反应吗?」 「但成品一般都会上蜡涂色,有的还会弄上防水贴层,这个好用吗?」 「萤光反应要木屑或者一小块黄花梨木头浸水过十二小时,单单泼点水上去效果约等于无。」 夏倦书躬身倒了一杯水,对她的勤学好问非常满意,乐于解释更细一点,「但一般实际操作很难,就像你说的成品会经过加工处理,影响判断,另一方面来说,不止黄花梨拥有萤光反应。」 「所以萤光反应只能鑑别一小部分冒充黄花梨的?」 阮思歌听出他的意思,立马反问道。 夏倦书肯定说:「是的,黄花梨浸水一般是浅黄色萤光,像紫檀属一般多是蓝色萤光,同时浸水的话,因为木材密度差异,像另一种容易冒充黄花梨的海南黄檀,浸水后会有部分沉水,黄花梨不易沉水。」 这一行实在复杂又高深,阮思歌顿感头大,这才明白为何昨晚那个店主那么自信,转头又问道:「那一般要怎么判断是否是真正的黄花梨?」 第40页 「最简单的一点,看这个木头的后期加工程度,上了色的是最假的,这样会掩盖住黄花梨的香味,但香味是黄花梨最大的卖点之一,卖家绝对不可能自损价值。」 「后期加工程度太严重的也值得怀疑,因为黄花梨原木就很名贵,我们批发都是依整条原木重量来收购,所以加工过程会尽量最大程度的减少废木出现,加工痕迹太重很容易导致多余的废弃木料出现,也不划算。」 弦记虽然不做木制品生意,但也经常收购一些制琵琶的木头入库,更何况早些年任炳木头收购生意做得很大,他在一旁跟着学,耳濡目染也了解到许多内幕,夏倦书说完觉得光理论不太够理解,领着她上楼,边走边说:「楼上我有一些切掉的黄花梨废料,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拿一点回去泡水看看萤光。」 阮思歌跟着他小心上了楼,分外好奇那个香枝木是什么味,没忍住还是问了下,「那顺便我能闻闻真正黄花梨的香味吗?」 夏倦书道了句可以。 二楼一眼扫过去,好像比她上次来好像又增加了许多东西,但阮思歌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多了,跟在夏倦书后面到了一处工作檯前,就见他极为熟练捡了几块黄花梨的木头,放到手心,递了过去,「这就是黄花梨了,这款味比较浓,做成手鍊放一周香味都还在。」 阮思歌低头靠了过去,鼻尖凑近他手心,嗅了下,这似乎是他刚切不久的木块,降香味还很浓,悠悠入鼻,清幽淡雅,有点像初春时盛放的栀子花味。 夏倦书本以为她会接过,没想到身高差之下,他递的动作更像是邀请她过来闻,阮思歌直接凑了过来,感受到手掌边缘一下下传来少女清浅温热的唿吸,莫名紧张咽了下口水,喉咙滚了滚,等她闻了几下才把手收了回来。 阮思歌重新站直,双眼皆是笑意,贊道:「很好闻,香味还挺特别的。」 夏倦书回身又从零余木料盒子里,随便挑了几块别的木头,放在一个袋子里一併递到了她手里,「这些你拿回去泡水看看,萤光色萤光都是不同的。」 阮思歌拎起看了看那袋里的木头,花纹和颜色都不太一样,「大概几天出效果?」 两人面对面站着,夏倦书望着她,阮思歌充满好奇地抬头也盯着他,直视的目光太强烈又不知躲避,他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隐隐看出自己的脸,夏倦书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回:「两三天吧,一天可能不太明显。」 意识到他一瞬的躲闪,阮思歌微愣了下,不明所以,以为他觉得自己好奇的事情太多耽误了他工作,怏怏垂下眼嗯了声,随后拎着木材袋子跟他一同下了楼。 夏倦书端起水杯重新满了一杯水,下楼后又进了工作室。 习惯独居的人会很介意有一个人频繁闯入自己的领地,阮思歌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不礼貌者,回民宿的路上回想反思了许多。 对于夏倦书,她好像确实有点过于随意了,仿佛相识熟络了十多年的好友一般自如随意。 一开始生病留宿还算是情有可原,后面接连几次不避着他吃饭,夏倦书在工作也敢就直接进门不打招唿,仿佛当作自己家一样,找个熟悉的地就坐下开始自个看书了。 有要求就提。 有好奇的就问。 有好吃的就留下。 因为节食催吐,她很难控制脾气,从不敢在食堂吃饭,娄晓蓉也懒得让她跟同龄人交流,她只会觉得同龄人都是竞争者,让她节省下时间好好练习琵琶。 所以阮思歌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惯了,对于朋友相处的界限,她一时也有些摸不准,无法明确把握一个度。 私心觉得会打扰,但又觉得跟夏倦书相处很自在愉快,不想轻易放弃这段关系,想维持,又怕他先觉得自己很烦。 最后只能求救师丽姿,发了条消息过去:【师姐,跟男生做朋友的界限在哪啊?】 师丽姿:【???】? 第23章 、隐形富豪夏倦书 难得小师妹突然提出个有关男女关系的问题,师丽姿消息回復很快,忙询问情况:【怎么回事啊这是?春心萌动了?】 阮思歌弱弱回了个没字。 【这个跟男生相处啊,主动追是大忌懂吗?要慢慢循循善诱引导对方先主动。】 阮思歌似懂非懂:【哦。】 师丽姿知道她素来是个心思深沉的,要不是自己真的过不去这道坎,恐怕不会发消息求救她,但她又细细回想了阮思歌可能相熟的男生,实在找不到一个人选来,【你说的是谁啊?你也没怎么跟男生接触过,别被骗了才好。】 阮思歌自然不敢说,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没,就看了个电视剧随便问问。】 她一面走一面回復消息,聊完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超市门口,进去挑了一打的小玻璃瓶打算用来装木头看萤光反应。 回到民宿的时候,正巧碰到任光华开车拉着一波顾客过来住宿,男男女女都有,瞧着很年轻,王瑞华在门口笑着说欢迎。 人太多,又都拉着行李箱,领头的高个男生想清点完人数再进去登记,一时都堵在门口。 阮思歌侧身从人群中挤出来,忙上了楼休息。 她把小玻璃瓶依次拿出来重洗了一遍放到桌上,而后才从袋子里把木块一个个拿出来放到桌上,先主动认了一遍木材品类。 第41页 夏倦书一共给了她六种,阮思歌只能堪堪认出其中的三个,其中有两块颜色和花纹很类似,也没什么特别的香味,着实分不清。 灌满水后阮思歌依次把木头放了进去,拖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玻璃瓶里的小木头,其中有一块木头,入水没一会儿浮了起来。 她晃了晃,瓶口朝下,再放回去以后,木头依然缓缓浮了起来。 其他五块木头,有三块都在中间浮着,两块微微沉了底。 观察的过程还挺有趣,让阮思歌想到了初中化学老师做实验时大家争相恐后伸着头观察的样子,对学习也认真了几分,更想要通过自己努力辨别出这六块木头的品种。 玻璃瓶依次排开后,就像个监督的卫兵一样,督促阮思歌好好吃透那本木材图鑑,民宿内颇为吵闹,闹得她午睡也没法睡,吃过午饭后又抱着书看了起来。 下午任灵灵放学回来,才把她从楼上拽了下来在院里纳凉,温度上来后,满是绿植的庭院,也生了蚊虫,阮思歌点了盘蚊香放在两人中间,这才坐下看任灵灵写作业。 作业不多,她花了半个多小时就写完了,写完后就望着坐在一旁发呆的阮思歌,心里紧张,软软出了声,「姐姐,你不想教我学琵琶吗?」 王瑞华只当她小孩子不记事,两人谈话也从不避着孩子,是以任灵灵才听到父母请求阮思歌教她琵琶被拒的事情。 小孩子眼睛里满是懵懂,阮思歌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道:「灵灵,你喜欢琵琶吗?」 任灵灵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妈说这个未来对我很有用,所以希望我去学。」 阮思歌不想跟大人之间的事情牵扯到小朋友,轻轻带过了,「这个世界上呢,并不是所有有用的都普遍适用于每个人。」 「如果你真的很想学琵琶,姐姐回江礼市可以送你一把,但教的话,姐姐水平还不够。」 「姐姐,我去给你拿点哈密瓜过来。」 任灵灵笑着点了点头,腾一下跳下椅子,跑走了。 阮思歌垂眸看着放在脚边的蚊香,已烧断了一小节,灰烬成段状落在收的原盒里,不知什么材质,飘出来的味道不太好闻。 任灵灵从厨房很快端了一盘切好的果切过来,临到走廊前,却被一个客人拦住了,她以为男生是要果切,抱得更紧了些,宣誓所有权:「不行,这是我的。」 「你听我说,小妹妹,看到那个姐姐了没?」 男生蹲下身掏出一张纸条,指了指对面坐在长椅上地阮思歌,小声说:「帮哥哥把这个纸条递给她,回来哥哥送你糖吃好不好?」 任灵灵已经认字,依稀看到纸条上好像写了名字和一串数字,心存戒备,「你要干嘛?」 牧章挠了挠头,脸颊隐隐泛红,轻声道:「哥哥就是想问那个姐姐要个联繫方式。」 他是怀树美术学院的学生,随社团过来採风,刚刚在门口集合时便注意到了阮思歌,起初还以为她是这家民宿主人的女儿,问了王瑞华才知道也是客人。 任灵灵瞧他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坏人,接过了纸条,软声道:「不过我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收下。」 「没事。」 任灵灵这才捏着纸条朝阮思歌走去,轻喊了句:「姐姐,那边有个男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指了指还站在远处的牧章。 阮思歌顺着她指的方向朝那边看了眼,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朝她挥手,她摊开纸条,读了几句又放回到桌上。 【你好,我是牧章,是怀树美术学院大三的学生,方便加下您的微信吗?这里是我的联繫方式:mz092721。】 任灵灵把叉子递给她一个,看她放下纸条的动作,有些纳闷:「姐姐你不加吗?」 阮思歌摇头,吃了颗蓝莓,轻道:「不加,不喜欢看微信。」 牧章看她看过纸条,久久没拿起手机,心里已经有数,颇为留恋又望了她几眼,敛眉离开了。 第二天,玻璃瓶内的木材依然没什么反应,阮思歌在屋里看书累了去院里散步,却发现总能碰到昨天那个男生,偶然多了便没意思了。 第三天一早起床,却发现其中一个木头浸水后,隐隐发出金丝般缕缕的光,格外的漂亮,她惊喜不已,简单吃了点早饭就抱着玻璃瓶就往夏倦书家赶。 夏倦书刚用过早饭趁着太阳光还不太强,躬身正在院里浇水,发梢沾染了汗水,门口一声咔嚓的脆响,阮思歌兴沖冲进了门,手里举着玻璃瓶,沖他喊,「你看这个!萤光反应好漂亮,居然是金色的!」 「这个也是黄花梨吧!就是书上说的最特别的一款,产自东部的黄梨。」 夏倦书从地里走出来,脱掉一只手套接过她手里的玻璃瓶,室外强光照耀下,那玻璃瓶内的金色线状光稍弱了下,但仍然能看出漂亮的金色萤光。 阮思歌的反应简直跟他第一次拿黄梨浸水发现是金光时一模一样,夏倦书不禁笑道,「是,临时看到盒子里有,就专门给你带了一块回去泡水。」 「这个应该不多吧?」 因为萤光反应实在太好看,阮思歌甚至想买点自己浸水放在家里当装饰品,但想想就很名贵。 「过去是地方官员拿来给皇帝进贡的木料,现在连买都很难买到了。」 夏倦书摇头,也很惋惜。 第42页 哪怕他人脉强,对于这类特殊地域被管控的木料,也极难买到,昨晚给到阮思歌那块还是从一个旧覆手里拆解得到的。 「这么好看,一直泡下去萤光反应会不会消失?」 玻璃瓶又回到手里,阮思歌看着这奇妙的现象,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浇过水的地面多有泥泞,夏倦书从地里出来后,换掉了雨靴,转而换成了另一双轻便的鞋,对她肯定道,「会,木头不能过水太久。」 「好可惜。」 这个就这么废掉了。 夏倦书伸手指了指楼上,「我库里其实还有一些存货。」 阮思歌想到他二楼四扇紧闭的门,面积都颇大,加一起那要放多少木材,惊讶道:「二楼你不会都放了木头吧?」 夏倦书咳了咳,非本意的凡尔赛了一把:「不是,除了这些,我另有别的仓库在放这些木头。」 任炳在世时便有囤木头的习惯,常跟他说越是名贵的木材越要早点入,稍晚一点,就完全买不到了,而且现代的木头质量一日不如一日,还是陈木稳定质量好。 这个观念灌输之下,经过他们两个人的长久积累,如今弦记拥有的木头数量已经连他都有些数不清了。 连仓库都买了好几个。 而任炳的话也应验,当前他库里的木头,有些市价几乎翻了十倍不止。 阮思歌听出他的话中话,只说了别的仓库,却没说几个。 只怕绝对不止两个。? 第24章 、扫弦 「等下我要去趟江礼市,你要回去一趟吗?」 弦记工作室在江礼市,夏倦书雇了个兼职生在看店,不过日常送琵琶仍是由自己负责,走高速来回一趟大约六个小时,他知道阮思歌来延林镇两周多还未回过江礼市,想着自己碰巧要去江礼市,能捎带她一程。 阮思歌想到民宿的牧章,这两天也不想待在民宿,但也不想回家,问道:「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夏倦书:「回来,不过可能会晚一点。」 阮思歌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需要回去收拾东西吗?」 自驾去,什么时候出发不是问题。 「我回去准备下,很快回来。」 阮思歌看了下手机电量,睡前没充,现在只剩45%,便想着回去背个包拿上充电器和卫生纸湿巾之类的东西。 等她再回到民宿,先找到了王瑞华那里,说今天会跟夏倦书回趟江礼市,今天暂时不用留饭,王瑞华应了,阮思歌上楼简单收拾了点东西,背着包再次回到了夏倦书家,进了院子却没见人。 她喊了两声,才见一身休闲装的夏倦书从葡萄架下低着头出来,往里头指了指,「车在这边,你先上车。」 阮思歌小跑过去,绕过布满葡萄藤的墙角,转了个弯,这才看到了他家后门,一辆白色路虎停在边上,车门敞开,已经竖放了三把琵琶。 日头烈,葡萄藤已抽出绿叶来,阮思歌躲在暗影下,静静看着夏倦书来回几趟搬了十把琵琶到后座,最后拎了个包朝她走来。 阮思歌往前迎了几步,有些诧异这些琵琶数量,「这都是你这段时间做出来的?」 「不是,大部分都是之前做好的,有些顾客看到图就直接订购了。」 夏倦书伸手打开车门让她进去,坐到了驾驶座上,看阮思歌系好安全带后又道:「午饭我们就在服务区吃吧,提前出发天黑前能到家。」 阮思歌点点头,就见他输入地址导航,利落启动车子,开出了大门。 车子一路驶离延林镇,半小时后过收费站上了高速。 高速路上,日光直冲着窗来,晒得阮思歌脸通红,她往后靠了靠避光,所幸车里开了空调,夏倦书还把车窗降了下来,车内空气多了几分畅快。 他们九点半出发,快到十一点时到了第一个服务区,夏倦书拐进去停车,「下去买点饭吃?」 阮思歌答了声好,两人解下安全带下了车,夏倦书又让她认了遍车牌号,「服务区人多,你记下车牌号,等下走散了也好找回来。」 阮思歌扫了车牌一眼,「记住了。」 「这么快?」 她眼睛似乎只是掠过,极快的一秒,夏倦书惊讶于她记忆力的高超,领着人往服务区走。 阮思歌也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思,虽说只是件小事,但能在夏倦书面前显摆极有成就感,急道:「我现在甚至能把刚刚在高速上你超过车的车牌号给你报出来。」 夏倦书沖她笑笑,停在一关东煮摊位前,向阿姨要了俩圆纸筒用来装,递给她一个,「看看有没有能吃得下的,等下我付钱。」 各类丸子和蔬菜插上籤子隔开在不同的格子里煮熟,腾腾往上冒着热气,空气中隐隐有甜咸味飘起来。 这种是被娄晓蓉一级警备为垃圾食品的食物,阮思歌鲜少尝试,但看摊位前不少人,也是夏倦书个子高大才勉强占了两个位不被挤走,想来味道不差,她接过后也随心挑选了许多。 临到午饭时间,涌进服务区的赶路人更多了些,夏倦书直接领她去了一家面馆,两人皆点了凉面。 等待凉面上来期间,夏倦书简单吃了个几个丸子后又起身,「你先坐在这,我再去买点买的,等下回来。」 阮思歌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门口,收回视线,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步履匆匆的人群,慢慢咬掉一块海带,吞下去。 第43页 点单的顾客多,等他回来的时候凉面还没上,阮思歌关东煮里的蔬菜吃了大半,夏倦书拎着一袋东西回来坐下,把剩下的关东煮全部解决掉之后,服务员说着抱歉端着两碗凉面上桌了。 不锈钢的一大碗,凉面配上黄瓜丝,几片牛肉,面汤里还飘着一个半切的鸡蛋。 这已经是她从一堆麻辣年糕和鸭血粉丝之类中,挑出的比较爽口的,阮思歌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夏倦书没动筷,看她颇为勉强喝了一口汤后道,「吃不下这个就另点,等到了江礼市我们再吃别的。」 「不用,这个就可以。」 阮思歌没那么娇气,夹了点黄瓜,带着歉意说:「不用管我,你赶紧吃你的,开车的人要吃饱才行。」 夏倦书这才埋头开始吃,等两人用完餐已经是十二点以后,平时他一个人约三个多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延长到四个小时,等到江礼市的弦记工作室已是下午一点。 邓叙端正在店里打扫,听到开门声,忙跑了出来迎接,「店主您来啦。」 话落,却见夏倦书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明眸桃腮的女生,面容有些熟悉,他一愣,极有眼色也打了个招唿,「您好,怎么称唿?」 阮思歌轻轻回答了名字。 邓叙端眼中有光芒闪过,激动地望着她,「我……知道你。」 阮思歌面露疑惑:「?」 邓叙端笑着自我介绍,炯炯有神盯着她看,「我也是江礼音乐学院的,不过是吉他专业的,前年汇演时曾经见过你。」 邓叙端是郭广平引荐来的朋友之子,说是需要找个兼职磨鍊,正巧弦记缺人夏倦书就留下了,平日里主要做些守店登记客人信息和通知之类的辅助性工作。 他不管出勤,店也不常来,没过几日,邓叙端也懒了下来,不过看他保密性强,做事也算认真,夏倦书一直当作没看见,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邓叙端这么殷勤的模样,莫名有些扎眼,夏倦书轻声吩咐他去搬下琵琶,「这周和下周需要的琵琶都在车里了,你等下去搬来,给订购人打电话通知下。」 「稍等,我过会儿就去。」 邓叙端沖他摆摆手,先迎着阮思歌进屋,「说起来,还是师姐呢。」 阮思歌被他引到工作室后台的一个桌子旁坐下,表情有些尴尬地看向夏倦书,「是啊,真巧。」 眼见邓叙端也要坐下,夏倦书拎着他衣领把人拽开了,「快去,再偷懒你信不信我下回看监控查你考勤。」 听到他要查考勤,邓叙端这才恋恋不捨的去搬琵琶,临走前还不忘招待,「这是我刚泡好的乌龙茶,记得喝。」 夏倦书顺势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看了下时间对她说:「我们四点以后回去,还有大概三个小时,你有准备去的地方吗?」 阮思歌想去国乐团看葛慧君,一想来回时间估摸也不够,找师丽姿吧,依她八卦的程度,肯定要问起上次的事情,一时也找不到来江礼市的理由,只觉得他提了她便跟着来了,一脸茫然,「你要去哪吗?」 「不去哪,就处理下上周订制的订单。」 正说着,段叙瑞抱着一把琵琶进了屋,唿唿哈嘿的,直喘气,来回几趟后那唿吸声更重了些,直叫屋里坐着的人都不忍。 「你随便看看,不必拘束。」 夏倦书受不了他卖惨,起身去帮忙,阮思歌这才端着茶杯站起来,慢慢踱步打量起这间简单的工作室,面积约有五六十平方米,三面都是竖放的展示柜,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琵琶,打着暗黄色的光,两侧展示柜挂着例品琵琶都是可摸可碰的,唯有最中央的一把琵琶用玻璃全封住了。 阮思歌走近去看,只见下方的玻璃柜依据编号封着介绍和制作日期,最下方则是价格,哪怕是这种批量非直接个性订制,都不便宜。 非定制的琵琶多是市面上常见的,看了一会儿后,她径直走到了最中央那把琵琶旁,所用木材不算高档——黑檀木。 只露出琵琶正面,漂亮的雕花头,琴身边缘通黑,素净又精緻,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介绍只有五个字:【制琴师:任炳】 阮思歌从来没买到过任炳制作的琵琶,只依稀记得葛慧君那里有一把,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如此近距离见到,她入圈的时候,任炳已经把弦记制琵琶的工作都交给夏倦书,没过几年,就遗憾离世了。 段叙瑞本来在办公室打扫,见夏倦书正在专心整理订制单,借着换水的由头又跑了出来找阮思歌,看她坐在柜檯前目不转睛盯着这把雕花琵琶看,还以为阮思歌想买,提醒道:「这把琵琶不外售的。」 「师姐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订制,我们店主制琵琶的手艺绝对圈内第一。」 没等阮思歌回答,段叙瑞导购本能发作,又从旁边抱了一把琵琶过来递到她手里,「这个是店主去年做的,你可以先试试手艺,具体想要啥,我们那边还有一个订制单,保管你想要什么样的琵琶都有。」 「不是,我不需要……」 话没说完,手就接过了琵琶,久违又沉重的手感,阮思歌瞬间感觉这些日子看书吃饭闲逛的茫然荡然无存,心痒痒的。 就那么扫了一下弦。? 第25章 、庙会起 来延林镇修琵琶以来,是阮思歌入圈后最久没有碰过琵琶的记录,上一次还是她厌食住院时,此时猝不及防碰到了弦,心底那股熟悉感升腾而起,周身上下都在躁动,头皮发麻,勾得她超出理智去弹琵琶。 第44页 一小段《渭水情》自指尖流泻而出,在室内迴响。 手指黏在上面一般,每条神经都在吶喊。 你是属于琵琶的。 半段后阮思歌急急收了手,弦声戛然而止,琵琶被塞回到段叙瑞怀里,她这才解释道,「我不是来订制琵琶的,就是来看看。」 弦声起的突然,落的也突然,段叙瑞心颤了颤,接过了琵琶,心里大为不解,明明刚刚看她弹得还挺开心,怎么突然就变了脸,但还是夸道,「师姐,你真厉害,哪怕就这一小段还是能感觉到功力深厚。」 「你不知道吧?你之前考试的视频现在还在学校论坛流传学习呢。」 江礼音乐学院有这个传统,不是什么稀罕事,阮思歌也不甚关心,敷衍说:「有帮助就好。」 「师姐,你等下有时间吗?」 段叙瑞把琵琶放回去,很快又走回来,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店面,眼睛一闪一闪的,「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听主任说你不止琵琶弹得好,可以传授我一点学习经验吗?」 阮思歌婉拒:「不了,我刚刚才吃过饭,等下四点以后要回延林镇了,恐怕没时间。」 段叙瑞曾听母亲说过她最近去找夏倦书修琵琶的事情,这才联想起来,一拍手:「哦对,我说你们俩怎么一起来店里。」 他年纪轻,少年意气,丝毫不在意这点拒绝,拿出手机又道:「那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行。」 偏偏还是学弟,又在弦记兼职,实在抹不开面子再拒绝第二次,阮思歌只能拿出手机,扫码加上了好友。 「师姐你很喜欢这把琵琶吗?」 段叙瑞指了指放在玻璃窗内的琵琶。 「第一次见,有些好奇。」 照理说,依弦记网罗木材的传统,绝对是不缺名贵木材的,也不乏名木做成的琵琶,但偏偏这把不是那么名贵的黑檀木被挂了起来,阮思歌格外好奇,「为什么选择放这把?」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刚来时这把琵琶就在了。」 段叙瑞挠挠头,「应该对店主有特殊的意义吧。」 「段叙瑞你又偷懒。」 话音刚落,正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两人做贼似的齐齐吓了一跳,倒是轮到夏倦书困惑了,「你们在这干嘛?」 段叙瑞指着黑檀琵琶,插科打诨道:「就是觉得咱们的镇店琵琶很特别。」 夏倦书指尖扫过玻璃柜下的任炳两字,语调不自觉慢了下来,沉声解释,「这是他从乐器厂独立出来后制作的第一把琵琶。」 阮思歌一怔,再次望向那把琵琶,依任炳的年纪推算,这把琵琶恐怕年龄也已四十多岁。 段叙瑞也傻眼了,没想到这后头含义在这,乖乖退出去干活。 夏倦书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声音打断了她复杂的心绪,「走吧?马上四点了。」 阮思歌答了声,两人随后跟段叙瑞告别上了车。 段叙瑞还特意敲了几下自己的手机,阮思歌会意,沖他笑了笑,夏倦书不明所以,看他俩仿佛暗号一样,把车开出大门后,才憋不住问:「怎么回事?」 「可能让我记得看微信吧。」 阮思歌只能大概猜出他意思,但生怕她不懂以后段叙瑞又追上来,才佯装懂了的样子笑笑带过。 车子很快驶离弦记门前的街道,阮思歌提起微信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加夏倦书的,但又怕他从来没申请过帐号,小心问道:「对了,你有微信吗?」 「有,但不怎么用。」 夏倦书又补充:「搜手机号就是。」 阮思歌很快输入他的手机号,点了申请,强调:「记得同意啊。」 夏倦书嗯了声。 还未到下班时间,市区已经逐渐拥堵起来,红绿灯一个接一个,等待的过程无聊,更显车内空气稀薄闷热,夏倦书把窗又降了一半,停在路边等红灯。 阮思歌透过窗望向绿灯后斑马线前形形色色往前走的人群,走了一列又一列,歪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 绿灯一亮,车子开了出去。 横向的斑马线前,一旁又多了群等红绿灯的人,隔了一小段距离,娄晓蓉透过车窗仿佛看到了阮思歌的脸,刚想走几步细看时,车子已经跑远,又想她此时不该在江礼市,只当自己是太想女儿,拉过老友的手再次闲聊起来。 怕赶夜路,夏倦书回去的路上只停了一个服务区,一路疾驰,连着上午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想想就累,阮思歌想着法帮他缓解疲劳,又是换歌又是找话题聊天。 只是话题实在无聊。 夏倦书听着反而更困。 六点后,车子进入怀树市,出了收费站,迎面就是一个【怀树市欢迎你。】 天色暗了下来,高速路上亮起了灯,向来两省交接处路况是最差的,路面明显窄了一半,堵车了…… 寻常自己一个人跑来回也没这么困,夏倦书及时打住她想要问前面车子型号的问题,自己先抛出个话题,「你是怎么买到弦记琵琶的?」 阮思歌说得口干舌燥的,够到他上午从超市买的水,拿了一瓶,想了想回答:「那时候弦记还挺有名气,所以就买了。」 她没什么手劲,瓶盖拧了两下没弄开。 夏倦书趁着堵车拿过那瓶水,拧开迅速又还给她,「十四年了吧,我接手弦记的时候名气已经打出来了。」 第45页 阮思歌道,「现在比之前更有名了。」 听着她夸奖,夏倦书笑出声来,「他要是知道我如今掌管弦记这么胡来,只怕真要拿棍子抽我。」 阮思歌一怂,「真的啊?」 「抽我不至于,会罚我去刨背板,这个最累手了。」 勉强逃离堵车后,车子顺畅行驶在路上,夏倦书声音平和,缓缓讲起旧事:「那时乐器厂是死工资,但稳定,乐手也信任,货源能卖得出去。订制琵琶在那个年代是条死路,他又没名声,挣不了几个钱,为了一个不确定丢了稳定的工作,身边人都不贊同他从乐器厂出来。」 「但他轴啊,不甘于日復一日几乎全无创新地做琵琶,毅然独立出来开了弦记,起先为了维持生计也是批量做平价琵琶,再批量卖,后面有钱了才开始接订制,一年一年坚持下来,弦记就这么存活了。」 阮思歌静静听着,一位处事果断敢于冒险的长者形象扑面而来。 「琵琶嘛,一般家里有一位长辈会,小辈中肯定也有一个跟着学的,所以那时他接下的单,有些子辈的如今还在弦记订购。」 夏倦书说完,嘆了口气,「我是做不到他那般的影响力了。」 「只能勉强吃老本。」 阮思歌想到那把他放到工作室被封起来的琵琶,像是任炳制琴的起点,而另一把被捐到博物馆的琵琶,既象徵着他制琴技艺的高超,又像是给他一生的制琴生涯完美收了尾。 两把琵琶,贯穿了一个人简单却丰富的一生。 不知为何,明明是美好的结局,却总觉得有些悲凉,阮思歌心下意动,心酸酸的:「你并不是在吃老本,哪怕是小辈依据长辈的情分订购,但这把琵琶面对的是一个新的琵琶手,而不是那位长辈,琵琶也是新的,每一把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一位琵琶手都不会忘记人生第一把琵琶的制琴师名字。」 阮思歌不排除是自己记性好所以记到现在,但同时也笃定这个结果几乎适用于所有乐手,语气肯定:「就像我,第一次拿到琵琶时,就已经把这个名字记到了心里。」 「夏倦书。」 掷地有声。 夏倦书经手了那么多把琵琶,有时甚至连琴手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提见上一面,这时的阮思歌不是朋友,亦不是一个请求他修復琵琶的拜託人角色,是完完全全站在一个曾买到他琵琶的乐手的位置在跟他对话。 他定定朝她看去,阮思歌神色坚定认真,甚至让他开始反思一直以来制琵琶的态度,那目光太犀利,只一秒夏倦书就收回了目光,双唇紧闭,极力忍耐着,良久降下车速才道,「我们到延林镇了。」 阮思歌往窗外看去,只见此时的延林镇一改往日的安静,镇口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正中央依银杏搭起了一座舞台,宽阔的路边全被小摊占满,他们车过去都格外费劲。 小贩吊着灯卖着街边小吃,地上铺陈了套圈游戏,还有一些卖家常器具的摊贩,笑容满面招待着客人,小朋友在摊位前流窜,街道上人流如织,格外欢乐。 阮思歌被这种场面惊到,目不转睛看着,回头问他:「这是什么庆典吗?」 「庙会。」 夏倦书轻声答:「忘记跟你说了,没想到今年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了。」 「什么庙会?」 「三月三。」 开车过来一路上也能感受到路边摊位的数量,夏倦书只怕这还远远不够,提前给她做好心理预期,「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 第26章 、怎么可能只单单精通琵琶。 街道上实在拥挤,车流夹杂着人流,几乎不能动弹,最后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夏倦书才把送回到民宿。 阮思歌挥手跟他告别。 等她回了民宿,才知道这场庙会有多盛大,舞台就设在镇上年龄最大的银杏树旁边,上香的地方则是在附小里面,据说延林附小是由寺庙改建来的,佛像就供奉在里面。 虽不是国家规定假期,为适应民情,附小在庙会期间会放三天假,但提前几天摊贩为了争取最佳摊位,已经早早开始划地盘准备,小学生放学必经之路,全是好吃好玩的,自然挡不住诱惑,提前就开始要零花钱了。 任灵灵此时就在缠着王瑞华要零花钱,说未来几天都不回来吃饭,要跟朋友吃街边小吃。 王瑞华自然不应,要她回来吃饭,威胁说不然就连放假去庙会的钱也不会给。 母女俩正僵持着,阮思歌进来了,王瑞华急忙把女儿搂紧按在了座位上,朝她迎了上来,轻道:「思歌回来了啊,晚饭还没吃吧?我这就去准备。」 阮思歌点头,「简单做个面就行。」 任灵灵瞧见母亲走了,撇着嘴又跟去了厨房,嘴里还在念着零花钱。 阮思歌转身准备上楼,拐角又碰到了牧章,小心翼翼对她道,「你今天一天都不在诶。」 「嗯,有点事出去了。」 他几乎挡住了半边的楼梯,避开也不好上,阮思歌只能回答。 牧章笑着邀请,「过两天延林镇有庙会我们能一起去吗?」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同行,不好意思。」 阮思歌摇摇头,伸手把他拉下了一台阶,宽度宽裕了才抬脚上楼。 等了半个小时,王瑞华的面还没做好,想必是被任灵灵缠得够呛,阮思歌正想下楼看看情况,手机突然响起,是娄晓蓉,「思歌,我今天好像在市里看到你了。」 第46页 阮思歌心一紧,没想到娄晓蓉眼光如此锐利,她就去那么一趟就被逮到,佯装淡定回,「没有啊,我一直在延林镇休息,你是不是看错了?」 娄晓蓉心里奇怪,但也没说什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琵琶应该修好了吧。」 「飞燕杯也没几个月了,你这完全不练习怎么能行。」 「快了快了。」 阮思歌只能应承。 「哪怕现在在延林镇还是不能疏于对琵琶的练习啊,三连冠我们一定要拿到。」 阮常跃对圈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关心,身边朋友对这事也不感兴趣,娄晓蓉一篓的话没人去说,只能全给阮思歌讲,「你不在这段时间,月厢晚报也不发你的新闻了,开始宣传新的琵琶手了。」 「有个叫路思浓的,之前好像还跟你一个班吧。」 「连白金园都找好了新的琵琶手代替你,不过效果还是没你演出时的好,自砸招牌呢。」 白金园知道她不打算再演出,这段时间连问候都少了,娄晓蓉心里正闷着气呢,说起平沙坊如今演出效果不行,瞬间笑了起来,那笑声颇像电视剧里反派干掉正派角色后得意的大笑。 什么时候娄晓蓉能改掉这落井下石和对她盲目自信的毛病就好了。 阮思歌没接话,趴在桌边勾起手指敲了敲那一排排放的玻璃瓶,一声叮的脆响。 娄晓蓉又断断续续说了些圈里的八卦,最后被王瑞华敲门送饭的声音打断才停了声,阮思歌正准备跟她说要吃饭先挂电话,那端娄晓蓉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你一直在延林镇,现在都晚上九点了,为什么刚吃饭?」 「镇上有庙会,去逛了会儿,所以才回来晚了点。」 娄晓蓉敏感的程度超出她的想像,阮思歌很快又拎出一个现实的理由抛过去。 娄晓蓉这才打消疑心,嘱咐了句早些回来,终于挂了电话。 阮思歌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始用饭。 折腾的一天终于过去,再醒来,阮思歌依然第一时间去看泡在水中的木头,除了发金丝光的,另有两瓶微微有了萤光的趋势,不过那光还不明显。 王瑞华来送早饭,照例对每个客人都说起庙会的传统,邀请她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后天晚上才开始有正式的演出,不过现在树下可以捡银杏果。 因为搭建舞台的原因,地上落了很多。 阮思歌觉得捡银杏果这点还挺有趣,笑着答应下来,但又不想赶人多的时候去,便想着晚上趁着散步可以过去去捡点。 再次翻开那本木材图鑑后,突然想到昨晚的微信好友申请,她急忙又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现申请已经通过。 阮思歌点开夏倦书的微信头像,是拍的弦记招牌,朋友圈空空如也,甚至都不如阮常跃朋友圈精彩。 申请是昨晚十点同意的,她点了几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打招唿,找表情包吧,翻了几个还都是从师丽姿那保存的,点开自己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 阮思歌发现自己也挺索然无味的,平平无奇,最后关上了手机开始看书。 午饭后,夏倦书微信发来消息,【今天准备安装面板了,你要来看看吗?】 阮思歌回了个马上到,抱着书,拿起手机就往夏倦书家赶。 现如今她对夏倦书家的构造,简直比民宿都还要熟悉,开了锁就往工作室奔,夏倦书拿着刨木工具正在刨面板,身子微弯,随着他刨的动作,陆续有木屑滚落下来。 阮思歌凑近了看,面板已经贴在背板上,瞧着跟正常琵琶面板无异,小声问,「这是要再刨一层吗?」 「厚度不合适,不容易出好声音,所以再刨一点。」 为了声音达到最好的效果,刨的时候夏倦书也在侧耳倾听着声音,阮思歌怕影响效果,等他刨完才出声,声音仍是小小的,生怕惊了他一样,夏倦书瞧她谨慎的样子,笑了声,「现在这个厚度就可以了。」 阮思歌上手摸了摸,又模仿他敲了几下,身为外行着实分不清区别,但看面板木纹清晰,严丝合缝的贴在背板上,放开了声追问道:「之后就可以上覆手和相品了吗?」 「先开音孔。」 面板一补好,就意味着修復工作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夏倦书沉声继续说,「后面会先补漆面,然后再上六相和覆手。」 补的是清漆,不会遮盖住原本的背板木纹,说麻烦却也简单,主要就重复补漆打磨两个动作,损坏比较严重的漆面,则需要多次上漆。 哪怕是清漆,味道不重,一层层反覆涂抹下来,房间里味道也逐渐没那么好闻了,夏倦书喊她出去看书,自个很快把漆面上好了,架起来去晾。 阮思歌跑去了他的菜园子,春日里日光烈,他又勤快肯浇水,如今院里渐渐有了几分农家乐的雏形,生机勃勃的。 修復工作无聊,她听着屋里的声音,很自觉找到熟悉的位置,掀开书又开了起来。 内容比她想像中还要复杂繁复的多,除去昨天去江礼市没看,她最近几乎每天都泡在这本书里,本以为三天就能读完的,如今已经是第五天,但还是剩了四分之一没看完。 沉浸书中的感觉十分奇妙,她手上一页一页翻着,只觉阶下的阳光稍弱了些,抬头去看,已是黄昏。 学生已经放学,隐隐传来打闹的声音,身子坐了一下午有些僵,阮思歌起身走动了几圈,透过窗户见夏倦书还坐在工作桌前磨着什么东西。 第47页 再转回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货郎叫卖声,由远及近,说的是方言,阮思歌勉强听出好像是在买吃的,很快小朋友的声音也聚集起来,证实了她的猜想。 阮思歌小孩子心性上来,推开门也走了出去,就见扛着糖葫芦的光头大叔后面跟着好几个小朋友,黏着要买,他把展示架扛在肩上,熟练转了几圈,那糖葫芦架仿佛开了花一样在孩子面前展开,顿时引起一阵惊唿,掏钱要买。 「我要那个红加绿的!」 「我要全红的!」 表达的方式不是称唿水果名字,而是颜色。 大叔做成几单心情格外愉快,看到阮思歌过来立马招待起来,「小姑娘,来一个吗?」 阮思歌看着小朋友被酸到仍是不停接着吃,不由心动,指了指双色的一串,「我要这个山楂加葡萄的。」 大叔很快给她拿下一串,阮思歌拿到手里,想到什么,又补了一串,付了两串的钱。 糖葫芦大叔吆喝着:「卖糖葫芦喽~」 带着仿佛拥有全世界的表情扛着架子离开了。 阮思歌拆开糖纸,咬下一颗葡萄,表皮被糖稀包裹,脆脆的,咬下去嘎嘣一声,山楂酸酸甜甜的,不一会儿便解决掉半串。 三个学生难得看到一个这么不拘小节一起吃糖葫芦的大人,自己的吃完了围住了她,扎着小辫的女孩问她:「姐姐,好吃吧?」 阮思歌笑着点点头,低头看到她背上背了个东西,看包的形状,似乎像中阮,不确定问了句:「你去学中阮了?」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抬起头,惊讶不已。 「姐姐见过很多这个包,一看形状便猜出来了。」 小女孩叫任微,是附小乐团的成员,今天是排练的日子,她才把自家的中阮带上,听出阮思歌语气里的习以为常,心情非常激动,「那姐姐你肯定也懂这个吧?我很想学好它,但学校老师主教古筝,只能稍微教我一点。」 「妈妈说明年才会给我请中阮的老师来教我。」 任微说着直接半蹲下,把中阮拿了出来,眨巴着眼睛递给了阮思歌,「姐姐,你会弹吗?」 「会一点。」 阮思歌受不了这般无杂念好学的眼神,半坐在路边,抱起中阮,流畅弹了一曲最简单应景的《两只老虎》。 夏倦书出了工作室却没看到她,听到门口的声音找出来,就看到阮思歌蹲着地上正在教小姑娘怎么学中阮,声音轻柔,耐心又谦和。 第一眼还有些纳闷,转念又很快想通。 是啊,葛慧君带出的徒弟,怎么可能只单单精通琵琶。? 第27章 、庙会开始 夏倦书倚在门边静静听着阮思歌毫无保留分享着学习经验,嘴唇慢慢勾起,直到任薇旁边的小伙伴先瞧见他喊了声哥哥,夏倦书朝这边走了过来,阮思歌这才从中阮教学中回过神来,抬头沖他笑了笑,站起身,把中阮送回到了任薇手里,「慢慢学,欲速则不达。」 任薇跟随学校乐团老师也学了一年半的中阮,因为老师只会最基础的,所以她这一年半以来也都是把基础一遍遍学,对阮思歌说的技巧只能懂大半,但已经足够让她受益颇多,又拉住了她的手:「姐姐,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学中阮吗?」 弦乐技巧多有共通之处,而琵琶可以说是其中最难的乐器,掌握了琵琶,对其他乐器也能融会贯通,再加上阮思歌天生聪颖记性好,学起来并不吃力,琵琶考级的时候也顺道一併把中阮和古筝都考了。 当然比起专业的,还是逊色了几分,阮思歌不太自信自己未来能在延林镇待多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在了任薇好学的眼神里,接下了这个短暂的兼职,「我可以教你,不过姐姐也是勉强会弹,可能教不了你太多。」 小镇上没什么学国乐的人,没有需求也就没什么市场,任薇也不确定母亲口中的找个老师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没有老师带,她也不确定自己中阮到底能学上几年,听到阮思歌肯教她,面上一喜,差点要蹦起来,「姐姐能教我多少就教我多少好了,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民宿里王瑞华还想着她教任灵灵学琵琶,阮思歌突然在外面自个收了个学中阮的徒弟,怕惹麻烦,还是不敢往民宿里带,只能求助夏倦书,把刚刚买的糖葫芦递给他用作好处,「我离开延林镇之前,能不能在你家带任薇学中阮?」 她眼睛水汪汪的,肤白又精緻,唇色很艷,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夏倦书不自觉点了下头,答应下来:「那就每天他们放学后到晚饭前一个小时。」 「好耶。」 任薇先笑了起来,跟阮思歌商量好学习时间后,很快带着朋友跟他们告别了。 阮思歌看他撕开糖葫芦的包装,只用指尖碰,小心翼翼的,生怕手沾上糖稀,眼睛眨巴着,睫毛蹁跹,问道:「不喜欢吃吗?」 「没有,就是太久没吃了。」 酸酸甜甜的东西,没有一个小孩子能拒绝,夏倦书幼年逢年过节也常缠着父母买来吃,不过自双亲接连离世,他跟着任炳生活后,就没再吃过这东西了。 任炳一生无妻无子,也不懂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他寄人篱下已经懂了看人脸色行事,哪怕看到想吃也不会主动提出来。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成年后也鲜少买些满足自己物慾的东西。 第48页 夏倦书答完很快撕开了包装,咬掉一口山楂,浓郁的甜味降下去后是酸,他不住眨了眨眼。 ——吃相很是可爱。 一直盯着夏倦书生怕他不喜欢吐出来的阮思歌,向来最讨厌进食的她居然认为一个人的吃相可爱,意识到这点后顿时转头移开了目光,心里逐渐升起几分不对味来。 一个下肚后,解决掉剩下几个便没了难度,夏倦书很快把糖葫芦吃了个干净,想起她放在庭院的书,书籤已经翻到尾页,柔声问她:「书你看完了?」 「你干嘛?要抽查啊?」 看他严谨的语气和背手的动作,好像是准备抽背的样子,阮思歌觉得好笑,话落却见夏倦书一脸玩味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声音立马降了下来,「真的啊?」 夏倦书认真点了点头。 「不是,为什么啊,我又不是跟你一样做琵琶?」 阮思歌本以为他只是随手拿来一本书给自己解闷,突然知道还要抽查,就好像你美滋滋去游乐园之后结果回来家长让你写一篇心得感受一样,瞬间心情就没那么愉快了,不满地反问完,又联想到民宿正浸水的木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夏倦书的意思,惊喜道:「你是要教我做琵琶?」 没见过这么迟钝的。 夏倦书傲娇劲上来,扭头要走,「不学也行。」 「别呀,我学我学。」 弦记的掌权人亲手教制琵琶,这简直跟葛慧君当年收她一个小白做徒弟一个道理,好像天上一个肉饼砸下来,阮思歌甚至怕自己吃撑了,急忙上手拉住了他,师傅也喊上了:「你现在随便抽一个内容问我,我保证给师傅一个完美的答案。」 夏倦书又反悔了,手肘被她拉住,侧过头看阮思歌,眼角眉梢有笑意流过,故意逗她:「不用,我这次不抽查了,下次再找机会。」 回去民宿的阮思歌,对桌上几瓶浸水的木材更上心了,好像看到了自己制琴生涯的开端,浸泡第四天起床已经看到其中四瓶都泛起了光,其中有两瓶都是蓝色,极浅,透着朦胧感,隐隐飘在瓶口。 另一瓶则是绿色,阮思歌只能猜到可能是海南黄花梨,但这几瓶颜色基本还都不深,只能再等一天。 由于不知道夏倦书教人制琵琶的风格,阮思歌怕自己跟不上,提前当晚在民宿以极快的速度把书上最容易搞混的内容再次复习了一遍,随后自己在网上查了些制琵琶的技巧等等,提前做个懂得预习的好学生。 一早吃早饭的时候却收到了夏倦书发来的微信,【有点事,我去怀树市一趟,家里没人,你下午直接带任薇在我家学就行了。】 阮思歌回了个好。 夏倦书家没人,上午她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唯一的行程只有傍晚任薇放学后去教她学中阮,从延林镇出发,怀树市比江礼市直接少了三个小时的路程,阮思歌本以为他这趟跟上次一样,当天去当天回来,还想着邀请他一起去庙会玩,但没想到,一连两天,他都没回来延林镇。 他离开的第三天,延林镇盛大的三月三祈福庙会正式开始,一早阮思歌便被民宿外的动静吵醒,只觉耳边分外吵闹,推开窗一看,摊位自附小竟一直延展了民宿楼下,摊主正热情招待着来买东西的客人。 热闹有人陪倒还好,没人陪反而更显凄清,阮思歌拿出点开对话框,消息还停在两天前她的那个好上,她飞快打了几个字,【你今天会回来吗?庙会好热闹啊。】 庙会热闹不热闹,夏倦书作为原住民肯定比自己清楚。 觉得多事,她又删掉了,重新打,【要不要一起去庙会?】 太直接,阮思歌又换了句话,寻了个合理的理由来问候:【你这几天去哪了啊?图鑑我看完了,可以去你家拿新书来看吗?】 等待的过程焦灼,阮思歌咬紧了唇,在屋里踱步走了几圈,回来一看手机——没有回覆,喉咙更干涩了。 又等了五分钟,手机依然没响起,阮思歌拿上手机下楼去倒水,民宿里没什么人,她坐下刚喝了几口,任薇小跑着向她跑了过来,隔着半个屋的距离喊她姐姐。 经过三天的相处,她如今俨然成了阮思歌的头号粉丝,庙会跟妈妈一起逛了一圈后,就嚷嚷着要过来找她玩,一过来就牵住了她的手,偎在她身上,「姐姐,我带你逛庙会。」 「节目马上开始了,今年有我们附小彩排的节目呢。」 哪怕是个小朋友,也算是有人陪,阮思歌被她拉着出了民宿,因为日常在民宿和夏倦书家两点一线,鲜少往这边来,刚开始还有些畏惧,后面便慢慢适应了。 一路上吆喝不断,人来人往的,时不时就会因为某个摊位生意太好围了好些人排队,堵在半路,这时任薇就会拉她从人群中小路突破出来,顺道买些小玩意,受热闹的气氛感染,阮思歌这才收了心,不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手机上。 舞台是此时庙会最热闹的地方,未到十点,节目还未开始,下方已经坐满了人,座无虚席,喧闹不已。 「姐姐,我带你去后台,那里有我们古筝老师,她一直都想认识你呢。」 任薇拉着她本来打算去后台找,进去却发现没找到人,又拐出来,往附小校园走,艰难地过了个马路后,延林附属小学映入眼帘。 校门口香火鼎沸,来来往往,全是上香的人,空气中也满满的沉香味。 第49页 阮思歌观察着时不时有画着戏曲妆的人从校门口出来,便猜想附小可能是另一个准备的后台,刚进入校门没走几步,任薇就瞧见了自己的古筝老师,拉了下阮思歌的手,挥手打招唿,「老师!」 面色焦急的女人急匆匆往外走,无暇顾及这一声招唿,任薇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松开阮思歌的手追了上去,「老师,你去哪?」 戈美贤抽不开时间去跟她好好打招唿,化了全妆的脸因焦急也有些狼狈,随手拍了拍她的头,飞快解释道,「老师有急事,负责琵琶的乐手刚刚不小心在厕所摔了,没法演出了。」? 第28章 、所以,为什么自毁琵琶? 庙会上附小的弦乐表演是固定的老节目,镇上的居民也都知道,一年年传承下来成了传统,往年没出过什么事,故而附小这边为了节省经费也没提前邀请备用琴手。 庙会第一天,来学校上香的居民涌进来,厕所流动性也大,为了校容,打扫的勤快了些,地板来回拖,琵琶手江如诗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摔倒了。 不是什么大型节目,也不需要多大的演奏技巧,但在延林镇居民心中的意义非比寻常,是以戈美贤才这么着急,明知是徒劳一场,还是拿起电话开始联繫新的琵琶手。 任薇自然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回头望了望阮思歌,又看了看戈美贤,不停地咬着唇,欲言又止的。 节目一小时后就开始了,哪怕借个人过来也来不及,戈美贤头疼不已,懒得应付任薇,扭头要走,「小薇啊,有事节目结束后再说。」 任薇心一横,又追了上去,指了指一旁站在松树下正看着算命师傅卜卦的阮思歌,小声道:「老师,那个姐姐会弹琵琶。」 「真的?」 戈美贤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蹲了下来,「这可是大事,你别骗老师啊。」 「真的,姐姐很厉害,我的中阮就是她教的。」 任薇人小但聪明,哪怕阮思歌每天只带她一小时,讲解之细緻是戈美贤比不了的,业余跟专业的差距明显,连一个顺手学来的中阮都这么厉害,专业下了苦功夫的琵琶技艺定然超出她预想。 但她怕阮思歌介意,才不敢主动跟戈美贤说太多。 「老师去问问她能不能帮忙弹一曲。」 戈美贤只听任薇说过遇到一个会中阮的姐姐,想着镇上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心里也没放在心上,牵着小姑娘往阮思歌那边走时还是当成个救场的学生,多说了一句,「不需要太专业的,哪怕她坐在那虚着弹也行。」 阮思歌驻足在算命师傅摊位前,目不转睛看他给一个大妈算了一卦,大妈感恩戴德离开了,心里觉得甚是奇妙。 师傅晃了晃手里的签,签子在木筒碰撞发出声响,晃了三下后,筒口对准了她,神叨叨跟阮思歌道,「小姑娘来算一卦吗?看你面生,这卦我给你免费。」 阮思歌平时是不信这个的,但今天在沉香瀰漫,神圣虔诚之地,莫名被诱惑,道了声谢,走上前抽了一签,师傅看了签,又望了望她的脸,微眯起眼,默了半分钟,缓声道:「周武王等位,此为中籤。此签是天垂恩泽之象,想必姑娘天资自小便聪颖过人吧,成就大吉也。」 天资聪颖是真的,意识到这师傅有几分真本事,阮思歌心里更多了几分敬畏,微微一笑,半鞠了个躬,谢道:「谢谢师傅。」 「家宅欠安,柳暗花明之后,婚姻合,家宅宁。」 听这顺序,好像是要等一个契机,先结婚? 而后家宅才宁? 阮思歌还想追问,「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蓄着短胡的大师,沖她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可要珍惜这份恩泽之象,莫要胡来了。」 「福泽是有限度的,姑娘一次次损耗,若不是恩泽深厚,只怕早陨。」 福泽,恩泽。 听着挺玄乎。 天垂恩泽,是说她天赐的恩泽足够深厚,才让福泽没那么快消耗掉吗? 阮思歌心里更迷煳了,柔声又问道:「方便再解释细一点吗?」 大师朝她摆了摆手,阮思歌回头一看,任薇牵着一个女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等她再回过头来,摊位前又多了一位抽籤解卦的人。 事态紧急,戈美贤问候了句你好后便直入了主题,「听小薇说你会弹琵琶是吗?」 阮思歌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我们附小的弦乐节目琵琶手受伤了,能请您帮忙替一场吗?」 戈美贤声音急切,「哪怕弹得不好也没关系,到时候会把你安排在扬琴后面。」 「扬琴比较大,到时候你藏在后面,单单抱着琵琶露个脸就行。」 要说之前,阮思歌是不搭理这种请求的,但刚刚听大师解完签,隐隐反思自己是不是面对天赐的恩泽有点不知好歹,也没听出戈美贤话里的轻视,想着就当做好事了,答应了下来。 听到她答应,戈美贤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任薇去找父母,转而领她往后台走,「我们先化妆换衣服,我在你化妆的时候跟你说演出细节,也省时间。」 她心里着急,等阮思歌在化妆檯坐下,心稳眼清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请了个天仙回来。 这肤色,眉眼,唇形,脸蛋,简直化妆都折煞了。 盈盈细腰端坐在附小简陋的平椅上,分外格格不入,生生多出了几分出尘的意境来。 第50页 细看总觉得这脸和气质好像曾经在哪见过,戈美贤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演出着急,趁着她化妆的功夫,赶紧说起这次的演出曲目,「《紫竹调》你知道嘛?」 「这个不难,你应该弹过吧?」 阮思歌点点头,戈美贤一面跟她说怎么弹,一面还注意着演出时间,瞅见化妆师要给她上眼影,忙阻止了,「诶诶诶,别化太浓啊,人长得美,太浓反而不好看了。」 化妆师停了手,简单给她上了个底妆,笑着也夸,「是啊,这睫毛又长又翘的,我都羡慕。」 化完妆,也临到演出时间,远远的阮思歌听到了对面舞台上婉转的戏腔和下面的鼓掌声,戈美贤拉着人赶紧去另一个后台准备。 不大的后台,坐了满满的人,戈美贤跟大家介绍,「对不住各位,如诗受伤了,这是我临时找来的琵琶手。」 「请大家多多关照。」 阮思歌单单笑了笑,也没鞠躬问候,她年纪轻,看着也没啥经验,乐团有两个年龄稍长的神色各异,心里暗暗觉得她不够礼貌,但到底还是演出是要紧事,没说什么。 临上台前,戈美贤还在关照她,拍着肩小声安慰:「没事,我跟弹扬琴的师傅说好了,到时候你坐在他后面。」 「对了,你叫什么,我一直忘记问了。」 正巧此时主持人喊了声有请附小国乐团带来的《紫竹调》,乐团开始陆续进场,阮思歌抱着琵琶跟着顺序往前走,轻回她:「阮思歌。」 一听这名字,戈美贤看到她自信明艷的表情,瞬间懂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上台的脚步都虚浮了几分,坐下后满满的不敢置信,惊恐不已。 看玩笑,别说跟阮思歌一起合作演出,她连国乐团的门槛都进不去。 阮思歌这个名字,哪怕她不是学琵琶的,仍然如雷贯耳。 上台后,阮思歌依旧按照戈美贤的指示坐在扬琴乐手后面,扬琴乐手是位大叔,身躯高大,瞬间遮住了她大半,但无奈她出众的相貌实在扎眼,漂亮的出奇,台下的观众纷纷侧着身子歪头望向她。 《紫竹调》不难,正适合庙会这个气氛来演奏,是首出自江南地区的传统民歌,曲风轻快,旋律郎朗上口,极富生活气息。 手上琵琶手感一般,哪怕许久没碰琵琶,肌肉记忆强烈到阮思歌无法忽视,音乐一起,低眸间,手上已经流畅弹出曲调来。 附小乐团不像她平时在国乐团排练,严格遵守弹奏次序和配合,这里反而跟大合奏一样,笙吹得响,萧声高扬,就图个气氛欢快热烈。 像是要把乐声传到每一户。 台下的气氛被带起来,空前高涨,很快便不再把心思放在阮思歌身上,琵琶声隐在里面,因为担心她弹不好,戈美贤没放琵琶的扩音,好像在一片乐声中只有她能听到自己的琵琶声,阮思歌第一次毫无负担弹着一首于她而言表现不算好的曲。 却是由心笑了出来。 夏倦书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下,手边是牵他过来的任薇,他静静看着台上恣意弹着琵琶的阮思歌,如痴如醉,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的样子格外迷人。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阮思歌弹琵琶,第一次在平沙坊,第二次是在工作室,他在门口偷听到。 夏倦书还记得那个冬日晚夜,他问她喜欢弹琵琶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 但哪怕口中说着不喜欢琵琶,当琵琶久到几乎成为一体的时候,身体的本能会越过意识来回答这个问题。 三分半的曲很快结束,台下掌声雷动,阮思歌弹完起身致谢才发现夏倦书站在台下,轻轻朝他挥了挥手。 夏倦书牵着任薇的手去后台找她。 附小的国乐合奏是最后一个节目,下午是京剧演出,人群渐散,阮思歌抱着琵琶回后台,戈美贤首先迎了上来,陪着小心,「我太急了,一时忘记问你的名字,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阮思歌没时间跟她虚与委蛇,想着夏倦书回来延林镇便要去找他,赶紧把乐团的琵琶放下了,边往外走边对她道:「没事,事态紧急难免的。」 戈美贤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阮思歌推开后台门,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夏倦书,本来急躁的脚步又缓了下来,小步走了过去,任薇啪啪鼓起了掌,夸道:「姐姐你真棒!」 她挠头笑笑。 夏倦书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温声说:「到午饭时间了,薇薇你先回去吃饭吧。」 任薇不明所以,但极有眼色,很快会意到两人的气氛不同寻常,跟阮思歌挥手告别。 节目后,舞台旁边渐空下来,脚下是满满的银杏叶,踩上去有沙沙声,空气中隐隐有股臭味,阮思歌揉了揉鼻子,皱起了眉,夏倦书弯腰找到一个完整的银杏果,拎着蒂,跟她解释:「想必是银杏果被踩破了,这东西不太好闻。」 看着他手上拎着的银杏果,金黄色圆圆的,哪怕这个没破,靠近了闻,味道也能散出来。 这就是王瑞华让她捡的东西? 阮思歌瞬间怂了,夏倦书笑道,「习惯了就还好,这东西剥皮洗净,烤着吃很好吃。」 「嘭一下就裂开了。」 「真的啊?」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细闻也不是那么难闻了,阮思歌蹲下身,开始扒拉落叶中的银杏果。 第51页 夏倦书也蹲到她旁边,轻轻拨开落叶,却不是在一起找银杏果,声音轻又缓,眼神清亮亮望着她,「为什么自毁琵琶?」 兴致勃勃找着银杏果的阮思歌,手一顿,身子顿时僵住。? 第29章 、离开延林镇 舞台旁人来人往的,看到她俩蹲在地上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阮思歌听到他的质问,没回答,默不作声继续扒拉起银杏果。 夏倦书也没追问,蹲下身也开始找起银杏果,扒拉了几分钟后阮思歌好不容易找到一颗,但早已也没了心情,攥紧那颗银杏果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就猜到了吧,所以那时才会说我不诚实撒谎精。」 夏倦书转身面对着她,轻轻嗯了声,阮思歌往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余下半步的距离,她抬头紧紧盯着夏倦书的脸,觉得自己就像来搞笑的小丑,手里的银杏果被捏烂,发出阵阵过期食物般的馊味,问题一层层递进,「既然猜出是我故意的,那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问?」 周遭环境喧闹,惊唿声、谈话声、油炸炒菜声此起彼伏,夏倦书却觉得安静极了,语塞到仿佛有只手攥住了他脖子,窒息又彷徨,他良久才回,「既然答应了要修琵琶,被毁原因问出来意义也不大。」 「我第一次来找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简而言之,是放过了我吧。」 阮思歌轻笑了声,释然道,「不然以你的敏锐度,我那点拙劣的把戏,瞒不住的,所以你一次次纵容了我的隐瞒。」 一个琵琶手以近乎无可能修復的方式自毁琵琶,传出去只怕比如今她身上所缠绕所有的负面新闻还要大,夏倦书往前挪了半步,柔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无所谓,反正我也退圈了。」 手上的银杏果表皮几乎被阮思歌用手磨碎掉,核露出来,微微咯手,她又攥紧了些,痛感更清晰了几分。 银杏的臭味更加明显了,夏倦书摇摇头,「你不会的,你天生是属于那个舞台的。」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那个舞台。 「夏倦书,连你也看不清吗?」 阮思歌脸上的笑意扩大,「琵琶被毁只是藉口,是我想要退圈的一个契机,不对,应该说是蓄谋已久,毕竟面板不是随便找个东西砸一下或者砸一天就能砸破的。」 「弦倒是挺简单的,剪刀磨一下,手用力勾着,很快就断了。」 此时的她,像个恶魔,轻飘飘笑着说起自己怎么毁掉陪伴自己十多年琵琶的经过。 夏倦书本来对琵琶因何被毁也毫不关心,但接触愈加深.入,对眼前人的一切就越想要了解清楚,直到今天在庙会舞台看到她对琵琶几乎深入到骨髓的肌肉习惯,好奇心完全被放大,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挥之不去,这才毫无准备提出铱譁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厌烦琵琶所以故意毁掉想歇一段时间,事后后悔才接连找来求他修琵琶,夏倦书此前一直是这么替她推脱的,但完全没想到她是真的走到了一条绝路上,对上的黑眸浓亮,语气渐冷,「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修琵琶?」 阮思歌想得太过单纯,也低估了娄晓蓉对她琵琶事业的执着。 她表情平淡,轻声道:「修好后给身边人一个交代吧,我不是因为身体受伤,也不是因为琵琶被毁,是完完全全的不想弹了。」 谁能想到前些日子还说着琵琶独一无二的人,居然是自己亲手一点点一天天毁掉了启蒙琵琶。 制琴这行说不上多难,但也绝对称不上容易,任炳为之奋斗了一生,身为制琴师,夏倦书很难容忍一个琴手毁掉自己的琵琶,践踏他人心血,只为了满足自己退圈的想法。 他顿时为自己这段时间给阮思歌找开脱理由而感到可笑,迅速认清了自身的定位,自始至终只是个帮忙修復的工具人罢了,「修復工作马上结束了,下周来取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现场。 阮思歌死死咬着唇目送他走远,末了才摊开手看向手中的银杏果,内里白色的果实已经露出来,包裹的表皮肉糜烂,散发出浓郁的臭味,没闻几下,喉间熟悉的上涌感袭来,比眼前的银杏味道还要令人发麻作呕。 她不由地笑起来。 不知道这回,恩泽还能不能撑住她渐薄的福泽。 从银杏树下出来,迎面就是铺陈满满的小吃街,正值午饭时间,摊贩正乐不可支地招唿着顾客,一路上,什么炸串烤肉、凉皮章鱼小丸子、水果捞等等,阮思歌平日便没什么心思,眼下更觉得如洪水勐兽一般,飞快逃离了小吃街。 民宿只有王瑞华坐在门口看店,见她回来,指了指店内,小声说,「好像你妈妈来了。」 阮思歌心一沉,没等她进去,娄晓蓉在客厅听到动静,风风火火走了出来,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跟我回去。」 「我自己走。」 手肘上握着的力道大的出奇,阮思歌皱了皱眉,挣开她的手,自个往楼上走。 这……关系不太好啊,别在店里打起来了,王瑞华心里担心,偷偷跟在了后面。 门一关,娄晓蓉姿态全无,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声音尖利,「这就是你来延林镇做的事情?给一上不了台面的庙会演出?」 「阮思歌你清醒一点,小镇呆习惯了自己什么身份全忘了?」 第52页 「你沦落到什么样了啊,人家只让你在扬琴后露半张脸你居然还肯上场,这值得你抛去国乐团首席的位置?」 照片清晰的很,甚至把她的笑都拍了出来,阮思歌身心俱疲,懒得解释,放下了手机。 娄晓蓉很快帮她收拾起东西来,动作急躁打开了行李箱把她衣服往里塞,口中喃喃有词,「我们回江礼市,这地你不能待了。」 阮思歌上前喊了声妈,抓住了她的手,转身合上柜门,「你胡闹什么,我琵琶还没修好。」 「不能走。」 「胡闹的是你,我已经一退再退,给了你充足的时间。」 娄晓蓉心态自见到她在庙会上表演已经崩溃,她无法容忍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在这么个穷乡僻壤演出掉面子。 王瑞华在门口听着,只觉得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响,怒火似乎要掀翻屋顶,却也捕捉到一个关键点——国乐团首席。 那该是在电视上,甚至出国演出的吧。 乖乖,果然不是普通池中物。 「你拦不住的,我这趟开车来就是为了带你回江礼市。」 娄晓蓉带她走的意愿强烈,不顾阮思歌阻拦,再次收拾起东西来,看到桌上六个小瓶子,拿起一个看了眼,随手要扔掉:「什么破玩意,颜色怪渗人的。」 「别动!」 阮思歌扬声喊了句,急忙跑过去把小瓶子拿在手里。 娄晓蓉怪异地望着她,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又翻了翻桌上的图鑑书,嘟囔着:「你这喜好越来越奇怪了。」 她来延林镇不到一个月,屋里除了日常用的就是一些买来的木制小玩意,娄晓蓉收拾起来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全部收拾好了。 阮思歌把六个小瓶子包上纸固定后放在了包里,看着桌上的书,拿了起来,对娄晓蓉道,「我去还趟书。」 「到时候让民宿的人帮忙还给他算了,一本书而已。」 想要体面的道别只是她妄想而已,在庙会上已经彼此闹那么难看,阮思歌最终才听了娄晓蓉一次,抱着书随她一起下楼。 王瑞华已经提前下楼在前台等着,语气格外遗憾不舍,十分的真心,「你这要走了,真捨不得。」 娄晓蓉礼貌笑了笑,把房卡递过去,「麻烦给我们退房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们照顾了。」 退房手续不消半分钟便办好了,阮思歌把书递给王瑞华,拜託道:「离开太仓促,来不及去还了,您有时间帮我还给夏倦书吧。」 小事一桩,王瑞华应了,阮思歌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哦对,任薇要是来找我,你就说我回江礼市了,让她好好学习。」 王瑞华笑道,「好的,我会好好转达的。」 娄晓蓉看不惯她这幅对延林镇这地依依不捨的模样,推了一把,再次跟王瑞华告别,「拜託了啊,我们走了。」 车子停在民宿车库,阮思歌在门口等着娄晓蓉开出来,手去包里拿手机,够到时,指尖却一凉,她又回头望了望王瑞华,单单把手机拿了出来。 微信有两个红点,阮思歌点进去,是夏倦书三个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约莫是在庙会演出那会儿。 【在江礼市有点事耽搁了,书你看完随时去二楼换新书。】 【二楼的书房没上锁,拧开就能进去了。】 阮思歌心中一阵酸涩,手伸进去包里,明明是最该还回去的东西,却格外不捨得。 站在原地的脚步沉重,迈不开一步,但因为心虚,只能时不时回头看看王瑞华一眼。 王瑞华察觉到她的目光,指了指自己,「怎么了?有东西忘了?」 这时娄晓蓉很快把车子开了出来,招手喊了声让她上车,阮思歌急忙一熘烟跑上车坐下,等车子开远,远到民宿看不清了。 才把那个冰凉的东西从包中掏出来,此时放在掌心的——是一把钥匙。? 第30章 、就突然……挺怀念江礼市的。 娄晓蓉心里生气,一路上也没怎么停靠在服务区,不到下午四点就到了江礼市,按开了灯,让她回屋先收拾下。 阮思歌掏出背包里的玻璃瓶,心里对木头材质的执着突然就淡了下来,找来了一根绳,绕圈挨个绑住挂在了窗台上,金丝状的则放在了最中间。 窗大开,微微扬起的风带起了玻璃瓶,瓶身相碰铃铃响着,她倚在椅子上,脑袋放空,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未来的事情。 娄晓蓉敲了声门走了进来,看了屋内一眼,行李箱还放着没开,阮思歌正发呆,出声询问道:「不收拾?」 背靠她的阮思歌懒懒回:「太累了,歇一会儿。」 女儿早就不喜欢她碰自己东西,刚把人强制带回来,娄晓蓉也不敢触她不快,说起正事来,「平沙坊明晚还有个聚餐,要你去呢。」 「不去。」 「明晚也没事,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我去平沙坊演出吗?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阮思歌转过身子,非常奇怪她的转变。 娄晓蓉笑道,「聚餐而已嘛,一年就这一桩,白馆主对我们也多加照顾。」 「你这些日子去延林镇,他来了好几次送礼关照你情况。」 礼是没有的,来几次也是诓人的。 娄晓蓉想的是好好打一次白金园那老傢伙的打脸,自从得知阮思歌退圈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换了新的琵琶手,这次女儿回来,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 第53页 白金园父亲白洪对葛慧君有知遇之恩,退圈后阮思歌也不想拂了师傅面子,这才来了精神,「明晚几点在哪?」 「明晚七点在水云居。」 娄晓蓉见她答应立马笑容满面出了屋,轻道:「你这些日子在延林镇肯定很累,等下我下厨多做几个好吃的。」 阮常跃得知她回了江礼市,提前关了店回来,晚六点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晚饭,此时的延林镇,王瑞华拿着书去了夏倦书家,连着勐敲了许久都没人应,大声朝里喊名字。 还是没人理。 正纳闷着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背着中阮来夏倦书家学习的任薇,见她在门口,一脸疑惑走了过来,「婶婶你在这干嘛?」 王瑞华本来是做好事来送书的结果一直被挡在门外,心情格外不爽利,出声也带着刺,「你呢,来这干嘛?」 任薇轻答:「我来学习。」 「来这?」 「嗯,思歌姐姐在这里教我学中阮。」 王瑞华心里酸熘熘的,「她还会中阮啊?」 厉害是厉害,就是气性还挺大,自家女儿那么求她都不教,说什么启蒙师傅要慎重,这不转头就收了个徒弟,她心里更不爽了,任薇刚点了下头,就幸灾乐祸道,「你下回不用来了,她回江礼市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任薇差点要哭出来,王瑞华懒得哄,忙追问:「你每天来学中阮,怎么进去的?他是不是不在家啊?」 「我之前进去的时候门都没关。」 任薇抽噎着回。 「行了行了,再找老师吧。」 王瑞华几句话把任薇赶走了,又使劲推了下门,自然是没推开,卯足了气扬声喊了声夏倦书,里头终于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开了。 夏倦书穿着黑色工作围裙,眉目微敛,淡淡问了声:「什么事?」 平时就挺冷的脸,感觉又臭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模样,王瑞华瑟缩了下,把书递过去,「我家民宿的客人阮思歌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人呢?」 春日的寒意早褪,但也不知是不是傍晚又冷了,王瑞华只觉得他话里都带着冰碴子,轻声回道:「回江礼市了。」 能让国乐团首席都专门跑来修琵琶的人,肯定厉害的很,难得跟他说上一句话,王瑞华还想说什么邻里间可以多接触,结果没等她说话,夏倦书道了声好走,砰一声把门又关上了。 这两个怪脾气。 王瑞华嚷嚷着走远了。 回了工作室,夏倦书翻了几下书心情却格外烦躁,随意放在了一边,看着桌上四把已经刨好内膛的琵琶琴身,一狠心,直接抱起全扔去了仓库。 不做了—— 这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隔日晚七点的水云居201包间,阮思歌踩点三分钟前进了包间,一进去热闹的包间霎时安静了下来。 范其机灵,第一个起身朝她招了招手,「思歌,这里。」 白金园没想到她会来,脸色不太好看,勉强沖她笑了笑。 阮思歌走过去坐在范其旁边,美眸一扫席面上的人,顿时明白娄晓蓉非要让她过来的原因。 只怕感谢是假,出气是真。 只见白金园身旁正坐着位素雅温婉的新琵琶手,最近风头正盛的路思浓,她的同班同学。 路思浓起身朝她莞尔一笑,出声如娇啼:「好久不见,思歌。」 阮思歌也起身笑笑,「好久不见。」 前后两任的琵琶手在眼下这个场面见到,平沙坊众人都有些尴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范其打破了僵局,「别愣着,大家点菜啊,馆主难得请客。」 白金园也道,「对啊,想吃什么点什么。」 路思浓来了后茶馆生意也有所上升,跟阮思歌那阵几乎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范其作为商人虽然逐利,但私心还是有份对琵琶的喜欢在,对阮思歌这个小辈格外欣赏,忙问候道,「思歌,最近还好吧?」 阮思歌颔首道谢,「挺好的。」 路思浓也出声,佯装讶异:「听说你去找夏倦书修琵琶了啊?」 「嗯。」 「修好了吗?」 「还没。」 路思浓低眉惋惜道,「我这边也有一个熟识的制琴师,或许可以帮你问一下。」 她这齣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次把饭桌上气氛降到了冰点,阮思歌隐隐感觉面前的这个同班同学对她敌意似乎不浅,但圈里也不缺对她有敌意的人,多一个不多,抬眸温声拒绝,「不用了。」 「夏倦书脾气不好也是出了名的,被拒绝也别伤心。」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格外喜欢让人自行意会,出声倒是温柔,话里却藏针,「毕竟谭婉都被他赶回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像是温柔的谭婉都能被赶回来,她这种跟夏倦书脾气一样差的人,就该被踢出来再泼一盆水一样。 阮思歌自认自个脾气确实暴躁,但听到夏倦书也被这么说顿时就拉了脸,微微皱起眉,当即直面怼了回去,「少听点谣言吧,谁说夏倦书脾气不好的?」 这圈里谁不知道他脾气差? 听到她这一声为他人的反问,路思浓也顿了下,瞅见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方桃急忙出来解围,喊了服务员过来,「这菜怎么还不上啊。」 说完给路思浓倒了杯水过去,眨眼使眼色,示意她还是别激怒阮思歌,「别光说话了,喝点水吧。」 第54页 阮思歌撑着脸,轻飘飘的眼神定在她身上,漂亮明艷的脸上满是玩味,逼问道:「你见过他吗?就这么说。」 路思浓再好的教养都被她的厉色吓到土崩瓦解,强撑着喝了一口水,想怼回去,白金园扯了她一下,嘘了声,还是没再说话。 这可真是位开罪不起一点就炸的主。 白金园心里只剩这句话。 他作为坊主,本来也不该怕阮思歌,但一撞上,气势就怂了。 路思浓也不敢跟她对着干,阮思歌脾气骄纵无法无天圈内皆知,她可不是,形象不能被毁了,只能忍下来。 好傢伙。 后台硬真的牛。 怪不得白金园那种货色都能当坊主。 眼见她把路思浓逼到无话可说,范其对阮思歌更欣赏了。 一桌人神色各异吃完了一餐,阮思歌没怎么动,但也没什么人管她,席面散了便第一个出了包间。 众人心有余悸。 晚风徐徐,阮思歌轻舒了一口气,沿着街道散步,没走几步,手机响了下,一个陌生号码,挂断后又接连打来三次,最后忍无可忍才接了餵了声。 听到她声音,段叙瑞可算松了一口气,「姐姐,你终于接了。」 「琵琶修復好了,这两天方便来弦记取吗?」 明明前两天还说下周来取,阮思歌生怕是段叙瑞打来诓人的,反问道:「在江礼市的弦记吗?」 「嗯,是的。」 「这么快啊,那我明天过去取。」 阮思歌笑着应下,想到什么,又多问了句,「是夏倦书刚刚送来的吗?」 「不是,昨天就送来了。」 段叙瑞说到这里,苦不堪言,匆匆几句又挂了电话。 合上手机后,仇恨地望着正在工作檯前忙碌的夏倦书,不知道昨晚抽什么风,居然说之后半年都不回延林镇了。 生生搞得他再也不能逃考勤。 段叙瑞按照他的指示联繫完阮思歌,脸跟苦瓜一样,撒泼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回去了啊。」 「好烦。」 夏倦书眉毛一挑,长腿微抬,从椅子上起身,轻笑道,「就突然……挺怀念江礼市的。」 「这地方挺好的不是吗?」 段叙瑞:「……」 好你个大头鬼。 资本家。? 第31章 、不告而别的小骗子 到底是顾及她病未愈又刚从延林镇回来,娄晓蓉也没太苛刻,第二天听到阮思歌说要去取琵琶,只道了句早去早回有事打电话便放她走了。 阮思歌上回是夏倦书开车带过来的,一路上光顾着聊天也没怎么注意弦记到底在哪,偏偏段叙瑞以为她知道,电话里也没说。 她打开导航,输入弦记,自然查不到。 无奈只能给段叙瑞发微信,【上回来的太迷煳了,不知道弦记在哪,你发我一个地址。】 段叙瑞很快发来一个定位地址,【姐姐快来,刚买了一个西瓜在冰镇。】 明辉路86号。 跟自家完全是两个区。 阮思歌招手拦了辆计程车前往弦记,八点半出发等到的时候已经近十点,司机在小巷路口停下,略含歉意道,「美女,这块等下不好倒车出来,麻烦您可能要步行走一小段路了。」 这条小巷她还记得,夏倦书当时也是把车开进弦记才倒车开出来,阮思歌瞬间理解,付款后下了车,「行,麻烦师傅了。」 初春的阳光洒下来,映着最高不过五层楼的低矮民居,微风轻拂,叶梢树影微晃,一个老奶奶撑着伞颤巍巍走在小巷内,平和又安宁。 在寸土寸金的江礼市算是极稀罕的场景了。 阮思歌别了下额前的碎发到耳后,望着民居前的门牌号,小步走进小巷,黑色绒面背带裙下是一对皙白修长的小腿,步履随意闲适。 弦记在巷口尽头,两层民居,在往前便是堵围墙,阮思歌按了声门铃,里头传开段叙瑞一声高昂的「就来。」 她静静站在门口等着段叙瑞来开门,不过半分钟,门内咔哒一声,从里面拉开了门,足足高出她半个头的夏倦书道了声进来,先转身走了。 阮思歌没想到他送完琵琶后还在江礼市,怔楞几秒后关上门才跟上,是上回她没来过的房间,约莫是茶水间,没沙发,只有一方长桌,几个靠背长椅。 段叙瑞抱着半个西瓜正坐在椅子上用勺挖着吃,见她来了,把桌上一盘果切推了过去,「师姐,这里店主刚刚切好的,快来吃。」 阮思歌随意找了个座坐在他左侧,单单接过了叉子,心下忐忑,眼帘半掩,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夏倦书,还怕他想起她没还钥匙的事情,跟做贼一样心虚。 夏倦书领她进来后,拎了把椅子靠墙坐着,虽在段叙瑞右侧,但离得稍远,跟她不至于面对面,单手握着手机专心上下滑动着,大拇指配合两指捏住金色叉子,随着叉起西瓜的动作,一抬一搭手后,手腕松松垮垮的垂下,隐隐露出圆润的尺骨来。 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的一节手带着蓬勃的生命力,细看能看得出青筋,他晃着叉子又换了块西瓜,一口解决掉一块,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手肘搭在桌上,两手距离颇远,坐姿也随意,看着是开放包容的动作,却莫名罕见的强势。 这要是谈判桌上,只怕是不怒自威的大佬。 第55页 阮思歌头低更深了些,握住叉子从上往下对准,勐.插了块西瓜,清脆的吱一声,破开西瓜果肉。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到了段叙瑞,他从西瓜中抬起头,瞧她握住叉子的动作好笑,调侃道:「师姐,这还好是西瓜,要是爆浆的面包,照你这个扎法刚刚只怕我们这一桌刚刚都被果浆溅满头。」 夏倦书放下手机,手半掩住嘴,轻笑了下。 「突然大脑宕机了。」 阮思歌小心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小口咬掉这块西瓜,重新换了个握法,再次叉起一块。 初春的西瓜还不应季,甜度明显不如夏季,但因为是今年吃的第一个西瓜,有新鲜感在,倒也算好吃。 段叙瑞用勺子一勺一口,吃得极其开心,想着今天才周四,阮思歌不禁问道,「你今天没课吗?」 段叙瑞咬下一块西瓜,对她道:「逃了。」 「理论课太多好烦,专业课吧,我也会。」 江礼音乐学院的老师实力自然不差,但跟葛慧君一比,还是逊色不少,阮思歌对他这句话深有同感,但她没段叙瑞那么胆大,靳珧就是院长,她逃课简直就是作死。 夏倦书收他做兼职,本意只是想段叙瑞替他出面办理弦记的业务,他也懒得管员工的私生活,钥匙一给,随他来去,不管来多久来几天,照旧依月薪给,但还是不想他顾此失彼,年轻人还是学习重要,「能好好学习的时候还是好好学习吧。」 段叙瑞逃课习惯了,任谁也管不住,哪怕不来弦记他自有地方跑,但听夏倦书要他好好学习的话,心里不由好奇,「倦书哥,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制琴师倒是不怎么需要学歷,该不会连大学都没上吧,万一没上怪丢面子的,这简直是得罪领导,段叙瑞问出口就后悔了,忙改口,「不,店主,我一定好好学习。」 夏倦书淡淡回:「江礼大学。」 此话一出,阮思歌和段叙瑞都惊了,齐齐转过头看向他,眼睛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江礼大学,完全的top前三大学啊。 倒不是觉得他能考上江礼大学太假,而是完全想不到他一个江礼大学毕业的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做了制琴师。 这个找对师傅后,几乎没什么门槛的行业。 段叙瑞叉子都放下了,怔怔的,「我去,什么专业啊?」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夏倦书朝他轻飘飘一笑,淡然道:「金融。」 虽说掌管弦记也不差,但成天跟木头打交道,又是刨又是涂,搬来搬去的,工作环境着实很难好起来,段叙瑞格外不解:「……那你为什么做制琴师啊?」 「从江礼大学出来的金融人才肯定不愁工作。」 夏倦书摇摇头,不想再提往事,一句玩笑话带过了,「现在当你口中的资本家不也蛮好。」 段叙瑞带着不解继续吃瓜。 阮思歌一口咬着西瓜,悄悄抬眸偷看重新拿起手机的夏倦书,表情平淡无波,好像也没那么留恋这个学位。 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夏倦书随后起身带她去工作室拿琵琶,放到桌子上,拉开了拉链,「昨天加工赶出来的,演奏功能还有。」 他格外强调了下,「这次可不能再被毁了,不然下次谁也修復不了。」 映入眼帘的,是把几乎可以媲美全新的牡丹头红木琵琶。 阮思歌上前扫了下弦,又摸了摸琴头和面板,顺滑温润的手感,连背板的裂痕都补上,修復的极其细緻。 那般的蠢主意,她自然不会再去做,阮思歌点点头,跟他郑重保证:「这次我会好好保护的。」 夏倦书也不想理她,那天从庙会上离开后,生气之下回家就开始赶琵琶修復,终于在昨天赶完,又想着延林镇庙会之后也没什么事可做,鬼使神差的就来了江礼市。 人到了弦记但还是不想主动联繫她过来取,又喊了段叙瑞来打电话通知,本来今天也没他什么事。 段叙瑞琵琶一给,她取走后就结清了这项业务。 但就是……生气。 想来在这个……不告而别的小骗子面前刷下存在感。 夏倦书声音不自觉严厉了几分,问道:「南洋杉科木材的主要特徵是什么?」 进屋取琵琶还担心他生气会质问她要钥匙的阮思歌,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神色一怔,迷煳地望着他,清亮亮的眼睛像小鹿般懵懂。 「这就不记得了?」 夏倦书背起手。 「不不不,没有没有,我记得的。」 阮思歌忙解释,意识到他在抽查,脑子飞快运转,很快想到答案,「南洋杉科是常绿大乔木,本科仅有贝壳杉属、南洋杉属,约40种,生长轮略明显,早材至晚材缓变,木射线单列。」 夏倦书满意笑了笑,知道答案正确的阮思歌这才松了口气,嗔道:「哪有这么突然提问的?」 「那你去买木材的时候,总不能给你留时间翻书来判断。」 夏倦书毫不留情道:「被骗了一下子几万块或者几十万就没了……」 实力压制下,阮思歌没再说话,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下,彼此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她莫名又转过身去摸琵琶,侧脸清秀,露出的脖颈修长,内搭的白色荷叶领衬衫领口松垮系了个蝴蝶结,锁骨清晰。 第56页 或许戴个银白色项鍊会更好看。 夏倦书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转过头,指了指门口,「拿上琵琶我们出去吧。」 阮思歌答了声好,拉上拉链,背在身后,跟他出了工作室,夏倦书送她到门口,又叮嘱了一遍好好保护琵琶,正准备关门,阮思歌突然又拦住了,轻声问他:「为什么没有找金融相关的工作?」 联想之下,可能是遭受到了职场暴力?或者工作受挫等等原因,不然很难解释学了四年的名牌专业就这么放弃了。 「不喜欢吧,我学这个专业单纯因为想去江礼大学这个专业学学看。」 夏倦书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阮思歌疑惑,「去江礼大学看看?」 也不是什么密不能宣的事情,夏倦书松开要关门的手,笑道:「就……单纯想去我爸妈相识的学校体验下。」 漂亮的丹凤眼下,薄唇微微勾起,笑容散漫,恣意无双,这一刻,他眼里才真的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阮思歌信了,但看着他笑容,心底那股熟悉感又袭上心头。 她刚想问修琵琶之前两人是不是有见过,手机突然响起,是娄晓蓉打来的电话,一直在门口耽搁也不好,阮思歌只能先跟夏倦书告别去接电话。 夏倦书合上了门。 微信娄晓蓉连着发了几条她回不回来吃饭的消息,一直没回復到十二点半才给她打了电话过来,阮思歌说等下就会回去后挂了电话。 站在巷口等计程车的时候,她又望向巷子内弦记的位置,疑惑越来越大。 对他的脸升起的熟悉感不止一次了,阮思歌敢肯定她之前绝对见过夏倦书。 但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为什么自己记性那么好却完全没什么印象了? 出去的路程顺利,娄晓蓉推开门就见女儿皱着眉沉思的模样,问道,「怎么这是?琵琶没修好吗?」 阮思歌摇摇头,脑海里还在想着夏倦书的事情,努力回想一直以来接触的细节,他琵琶弹得那么厉害,之前如果入圈的话,估计在圈里名声也不差吧,那么肯定有一些新闻。 她想着娄晓蓉整天关注一些琵琶圈八卦小报,急忙问道:「妈,你之前有听过夏倦书吗?」 「听过啊,他做的琵琶不是一直都很贵嘛?」 娄晓蓉不明所以,帮她把琵琶包卸下来,推着她在饭桌前坐下,催促:「快去吃饭吧。」 无形中阮思歌好像抓到了什么,被娄晓蓉这么一推之下,那根似有若无的线,砰一声又断了。 抓心挠肺的难受,戳着碗里的饭,更没了食慾。 娄晓蓉看完修復过的琵琶回来,笑着夸赞道,「你还别说诶,他这技术是真的不错,你不说是修復的,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 阮思歌还在烦着,没理。 娄晓蓉见惯了她这幅面对饭菜苦大仇深的脸,也不介意,笑嘻嘻道,「这琵琶都修好了,你也该收收心专心准备飞燕杯了。」 这生活还真是围着琵琶转个没完了。 阮思歌顿觉烦躁,索性不再想,没吃几口又回了卧室,看着修復好的琵琶出神,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微疼。 她捂紧肚子往卫生间跑,迟来的后悔,上午吃西瓜太开心,聊着天就忘记了数量,也不知吃进去多少,对她这个肠胃脆弱的人来说,现在着实遭罪。 娄晓蓉本来想催她赶紧练习,看她去完厕所跟虚脱一样,只能熬了点白粥给她,阮思歌躺回床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浑身虚脱了一样。 阮思歌起身去客厅倒水,刚出了卧室门,一声嘹亮的思歌把她喊住了,她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姑姑阮常丽,客厅沙发还坐着姑父钱邵峰,面容苍老了许多。 阮常丽手里还择着菜,上下打量她几眼,沖娄晓蓉谄媚道,「每回见思歌都感觉又漂亮了啊。」 对上阮思歌疑问的眼神,娄晓蓉从厨房出来,赶紧解释,「慧慧下个月结婚,这不你姑姑过来送请柬。」 阮思歌轻声各喊了句姑姑姑父。 娄晓蓉先给她递了杯水过来,「睡太久懵了吧,喝点水。」 阮思歌接过喝了口,意识清明了几分。 阮常丽看自家嫂子跟照顾几岁小朋友一样照顾阮思歌,面上未显,夸道,「嫂子您对思歌是真宠。」 「为人父母嘛,可不就宠着点。」 娄晓蓉谦虚道,知道这小姑子是人精,招手让阮思歌回了房,自个又进了厨房忙活。 阮思歌对阮常丽没什么很深的印象,依稀记得这个姑姑嫁到了附近的怀树市,而阮常跃十几年前带他们搬来江礼市后,只有过年才会回家住几天,一年也就见那么两三天。 早年她还会跟着回去,自从得了厌食症以后,为防老家有人看出什么,阮常跃便常常是自己过年回家,关系很淡。 她进卧室没过多久,得知妹妹过来的阮常跃很快也提前关店,买了点小菜回来了。 小姑子嘴碎,娄晓蓉也怕她看出阮思歌厌食,本来打算给她单独做点菜端进屋吃,刚开了火,被阮常丽挡住了。 阮常丽觉得那么多年没见过阮思歌,难得来一次江礼市,一家人还是一起吃顿饭为好,娄晓蓉这才进屋喊阮思歌,小声叮嘱道,「能吃就吃点,不能吃就算了,我给你挡着。」 第57页 饭桌上,阮常跃难得斟了杯酒,跟妹婿碰了下杯,红光满面的,「慧慧这是嫁到哪了?」 「就在江礼市呢,男孩子在江礼市买了房。」 阮常丽笑着夹了块拍黄瓜,极其骄傲的语气,「婚礼就在五一,以后离得近了,互相也能多走动走动了。」 钱邵峰给阮常跃倒满酒,笑道:「来来来,哥,我们碰一个。」 饭桌上酒味浓郁,阮思歌格外不适,娄晓蓉也皱起了眉,瞪着阮常跃,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酒劲上头的阮常跃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遗憾撂了杯,「吃菜吃菜啊。」 一旦成了家,那话题多就围绕着丈夫和子女转,阮常丽也是这般,见丈夫跟哥哥相处正好,主动跟阮思歌搭话,「思歌是学琵琶的吧?经常听你爸夸你呢。」 「说起来,我家慧慧也过了钢琴八级呢,到时候婚宴上你过来,可以互相交流下学习经验。」 她刚刚也喝了点酒,一对着自己说话,那酒味直冲头来,阮思歌眉头皱的更紧了,娄晓蓉看她情况愈发严重,忙替她解围,主动推着阮思歌起身,温声道,「小丽啊,思歌这肠胃不太舒服,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眼见阮思歌脸上血色尽无,软塌塌的,阮常丽立马也附和,「都怪我家这口子,酒喝太多,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阮思歌如释重负,终于脱离饭桌上这酒味瀰漫的环境,起了身。 娄晓蓉也坐回去,敬了一杯酒给他们夫妻:「小孩子不懂事,我替她敬你们。」 「祝慧慧新婚愉快啊!」 阮常丽笑,「谢谢嫂子。」 钱邵峰似乎是喝晕了,胡咧咧起来,「说起来,思文比慧慧还大一岁吧,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该结婚了。」 阮思歌开门的手一僵。? 第32章 、「厌食症你知道吗?」 阮家人对长女阮思文的死向来忌讳,尤其介意在阮思歌面前提起,钱邵峰此话一出,还沉浸在侄女婚讯中的阮常跃酒顿时就醒了,斥道:「说什么胡话呢。」 娄晓蓉脸色也格外难看,阮常丽一掌拍在钱邵峰背上,忙拉着丈夫道歉,「嫂子实在对不住,早知道就让他少喝点的。」 阮思歌轻轻扭开门,走了进去。 阮思文。 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家里有关她的一切也全都收了起来,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梦里阮思歌梦到她时脸庞都是模煳的。 每年她的忌日阮常跃夫妻俩也都是私下瞒着她偷偷给祭拜完就结束了。 阮思歌上小学时曾听老师为了让他们珍惜学习机会,举例说起过一个故事,大意是说一家有三个孩子,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继续上大学,为了公平,抽籤决定机会。 娄晓蓉自己对音乐没什么造诣,对孩子掌握一门乐器却出奇的执着,当时的阮家不至于让孩子上不起学,但那时的经济条件,只能让一个孩子学上一门乐器。 没有抽籤,只有长幼有序,机会落在长女阮思文头上。 她选了琵琶。 阮思歌还记得那些年见到阮思文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天之娇女不过如此。 她的优秀和耀眼很快也得到了父母的格外偏爱,娄晓蓉开始每日接送她去琴房,跟着每一场比赛,而阮常跃开店初期,每日拉货进货忙碌的很,夫妻俩都无暇顾及当时还只有五岁正需要人照顾的她,最后只能把阮思歌送到了乡下奶奶家。 除了少之又少的电话联繫,就只有每年回江礼市过年才能跟父母团聚几日,阮思歌对这个家是陌生的。 直到八岁那年,她放学回家,家里却空无一人,习惯翻出作业来写的时候,阮常跃突然出现,一把掀翻了桌子,「写写写,你姐姐都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写作业呢。」 跪在弔唁厅望着上面姐姐的照片时,阮思歌还是茫然的,次日就从乡下被接回到了江礼市。 本该属于阮思文的一切都落到了她身上。 没人问过她到底想不想学琵琶,娄晓蓉只觉得资源不能浪费,换别的学还要多花钱,这条路她走得也远不如阮思文顺利,一开始带阮思文的老师看不上她,觉得小姑娘没半点朝气,木讷又肥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简直跟姐姐阮思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课被拒的阮思歌,不想回去面对娄晓蓉失望的目光,生怕他们一个不开心再次把自己赶回老家,想到之前曾听姐姐说起过平沙坊有很多技艺精湛的琵琶手,自作主张偷跑进去,遇到了当时正在平沙坊演出的葛慧君。 恰逢那时靳珧已出师,手下只有师丽姿在带的葛慧君看中她的聪颖,收了为徒。 走投无路之下,柳暗花明。 娄晓蓉送走阮常丽夫妻俩回来,偷偷推开门看了她一眼,就见睡梦中的阮思歌紧紧皱着眉,攥着手上的被褥,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心下更生气了,关上门就沖阮常跃发起火来,「不让你喝酒非要喝酒,这下好了,你明知道思歌平时是最忌我们提起思文的。」 阮常跃坐在客厅抽着烟,想着过世的大女儿,嘆了口气,「那我哪能知道他这人嘴没个把门的呢。」 「说起来,要是思文还在世,估摸着还真的在谈婚论嫁了。」 娄晓蓉顿时没了声。 说起来两姐妹接触也不多,唯一在一起的几年,都是不怎么记事的阶段,阮思歌被送到乡下以后关系更是疏离,也没什么交集,但几乎每回提起思文或者思文忌日前后,阮思歌都会离奇的发高烧。 第58页 隔天起床,娄晓蓉的猜测便成了真,阮思歌果然发起高烧来,好不容易喝了点药烧退了下去,瞧着精神也好了不少,竟主动开始练习琵琶准备飞燕杯。 但从那以后,食量愈发少了,每日体重都在往下掉,娄晓蓉愁的不行,眼见过去她能吃下的食物一点点被吐出来,再次去复诊。 精神科医生封亮感到很意外,明明上个月来复查时情况转好,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月病情反而愈加严重了,不得不遗憾地通知娄晓蓉,厌食症捲土重来,而且可能会比上次更加严重。 要她提起万分的精神。 回家的路上,阮思歌头歪在窗户上,怏怏的,望着车窗外驶离的风景,表情漠然,娄晓蓉抹着泪,心里又骂了阮常丽夫妻俩几百遍,对她道:「我们等下去趟超市吧,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哪怕看看也好。」 看看原生态未加工过的食物,说不定能提起点兴趣。 四月末的江礼市,连续几日的晴天带起了温度,穿短袖已经习以为常,阮思歌却还披着件薄外套,下了车,裙摆扬起,瘦弱的身躯仿佛竹竿,一点清风都能把她刮跑。 进了超市,娄晓蓉亦步亦趋跟着她,殷勤地介绍起蔬菜和水果。 哪怕她的视线稍一停留,就立马买些回去。 夏倦书即将在江礼市待一个月的消息很快就由段叙瑞传到了郭广平耳朵里,没过几天就被拎去了郭家住,眼下用过早饭正陪着师父一起过来採购,一眼便看见了阮思歌。 瘦削高挑的身形格外显眼,却明显没什么精神,鸠形鹄面,低头时那背上的骨头甚至能透过衣服,眉心都掩不住的愁思。 夏倦书一直都知道她食欲不振,想来也是瘦弱的原因,但完全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没见,竟清瘦至此。 郭广平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还不怎么敢认,「那边穿白裙的小姑娘我怎么瞧着那么像阮思歌啊,她这瘦的也太厉害了。」 话音刚落,就见夏倦书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郭广平也赶紧跟上。 阮思歌扶着购物车站在货架前,望着货架前一格格五颜六色的水果,手边捡起了一个梨,个头颇大,雪白又莹润,难得想起了夏倦书家院墙旁种的梨,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种。 「想吃这个啊?那我们多拿几个。」 娄晓蓉低头拿着袋子开始挑拣起来。 梨旁边是苹果,红彤彤的,阮思歌把推车往前挪了半步,掂起一个,刚准备放下,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夏倦书,推着车转身就想离开。 夏倦书一把抓住了推车,她撼动不了分毫,意识到自己瘦骨嶙峋的样子格外难看,阮思歌低头把视线转向推车内的东西,紧紧咬着唇。 「最近又没吃饭吗?」 娄晓蓉被动静惊到,转头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挡在阮思歌面前,模样倒是清贵逼人,但面色不善,她忙走了过去,一手推开夏倦书,站在阮思歌面前,「干嘛呢你这是?」 「妈,这是我认识的人。」 阮思歌低声解释。 娄晓蓉这才放下心,夏倦书温声喊了声阿姨好,郭广平姗姗来迟,近看到阮思歌吓了一跳,还以为被虐待了,惊唿:「思歌,你咋瘦成这样了。」 阮思歌虚弱一笑,「身体不太好。」 娄晓蓉总觉得男生目光犀利,直冲她而来,偏偏她也不懂敌意从何而来,只能打圆场,「都是熟人啊,那我们找一个店吃点茶水坐下聊聊?」 四个人付完款就这么出了超市,去往购物中心二楼一家烧仙草店。 点倒是都点好了,就是没人动,夏倦书挽手望着坐在对面的阮思歌,眼尾上扬,瞳仁黑亮,就这么沉沉看着,阮思歌敛眉低头戳着烧仙草。 「你们也是来买菜的?」 郭广平先拿起了勺吃了一口。 娄晓蓉笑道,「是啊,这不思歌说遇到熟人了。」 夏倦书自幼早熟,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行事乖张,喜怒不形于色,但第一次发现她真的有几次三番触怒自己的本事,轻咳了声,死死咬着牙等阮思歌先开口。 娄晓蓉听声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先不理,继续跟郭广平闲聊起来。 阮思歌低声开了口,「你怎么还在江礼市?」 「有事多留了几天。」 阮思歌淡淡哦了下,没再搭话,夏倦书简单用了几口烧仙草,放下了勺子,轻道,「我去买几本书等下回来。」 随后先起身走了出去。 阮思歌停了勺,手机却闪了下,点开一看,【跟我出来。】 救命……面对夏倦书为啥她就是怂。 难道这就是徒弟面对师傅的原始压制吗? 心思百转千回间,阮思歌犹豫了半分钟,还是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出了店,结果她刚出了店门,手腕就被夏倦书拉住,转到了商场人少的一侧电梯门前。 手上的触感清晰,格外的细,轻轻一捏会断一般,夏倦书松开手,放软了声音,「说吧,怎么会饿成这样?」 「不是饿的。」 阮思歌摇摇头。 夏倦书疑惑,她身上也没什么肌肉,不像是用锻鍊来减重,但又不是饿的,难不成是得了什么绝症? 亲眼被目睹,阮思歌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了,最后只能如实相告,「厌食症你知道吗?」 第59页 话落,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再次被抓起,夏倦书手轻了几分,生怕弄疼她,脚步缓缓带着往前走,「不太了解,陪我买几本书去看看。」? 第33章 、改变即意味着失去。 任炳离世后,郭广平怜惜他孤苦无依,逢年过节总会接他过来住几天,郭家夫妻俩年岁渐长,独子也已成家立业,夏倦书去了也会自觉担起採购的任务,久而久之,对这家购物中心也熟悉的很,乘坐电梯直接去了五楼。 这里有家书店,他之前曾经来过几次。 手腕上是温热真实的触感,阮思歌心跳如雷鼓,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书店,位于居民区的购物中心连锁书店总归是没那么大的,一旁却规划了一块u形螺旋长缓梯,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正在看书。 顶是木制结构,灯光柔和明亮,每一本书都得到了妥帖又隆重的关照,最前放了本拆封后的试阅版,书籍分区,同类型的书架对向而放,隔成了一个可供自习的卡座,中间穿插了一列卖文具的书架。 对于跟夏倦书过来买书这事,阮思歌纯属抱着来玩尊师重道的心态,厌食她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连医生都没办法的事情,看几本书能有什么用呢。 心病难除,只要她还在舞台上,对体型的要求就不会降低。 夏倦书带着她一路往里走,手倒是还牵着没丢,两个人长相都出挑,一路走过来,不时有人抬头望了过来。 虽说不是实打实的在牵手,但这牵着手腕意义倒也类似,在大家认真读书的环境牵手总觉得怪怪的。 阮思歌撩了下额前的髮丝,微微低下头,挣了下手,夏倦书总算找到心理学分区,回头看了下她,弯腰探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到了。」 阮思歌只感觉耳后一凉,轻柔的唿吸一扫而过,耳朵顿时就红了。 夏倦书这才松开手,抬眸看向书架,静静找起书来。 毕竟是普通的商业类书店,以当下文学畅销书为主,书籍类目没那么专业,心理学的书只放了一个书架就没了。 夏倦书连带着翻了几本,有关厌食症的书多是寥寥一章节,少有专门介绍厌食症的书,他费劲一路找到尾,才看到一本《打开家锁:中国家庭治疗与厌食症的临床研究》。 没有试读可翻阅的。 阮思歌站在书架前随手拿了本《心理学与生活》试读,在他找书的同时,静静翻了几页试读,不知读了多久,等她一转头就看到夏倦书手上端着三本书还在找。 三本足够读一个月了,阮思歌刚想过去让他别再挑了,脚步刚迈出,一个长发女孩已经走到了夏倦书面前。 不过一个书架的距离,哪怕女孩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依旧能清晰传入阮思歌耳朵里,心也不自觉提了上来,【你好,方便加个微信吗?】 单纯随郭广平一起出来买菜,夏倦书卸下了常穿的衬衫,今日穿着也简单,白色短袖,长裤,肤白又高挑,气质干净温和,妥妥的刚毕业大学生范。 轮到夏倦书要回答了。 阮思歌悄悄往前挪了一步。 可恶,仿佛是故意不让她偷听到,夏倦书声音比女生还要低,隐隐只能听到他回答了,但完全不知道内容。 阮思歌只看到女生面带遗憾离开了,低头佯装继续开始翻书,没过几秒,夏倦书抱着五本书走了过来,轻声道,「差不多了,这些应该够了。」 阮思歌嗯了声,把书放回去。 两人抱着书回去付款,不再跟刚刚进来时那样一点点找心理学区域在哪,这次直接抄近路回去,路线一变,在转角却看到了一个入口,墙上挂着萤光牌子——将夜咖啡馆。 夏倦书看了眼时间,刚刚十一点半,想着时间还早,便道:「要不要等下付过款下去看看?」 手里上娄晓蓉也没发来消息,阮思歌轻点了下头,付过款之后两人下了台阶去咖啡店。 依託在书店内部的咖啡馆,里头的顾客也多是来自习学习的,安静学习的人比上面更多了,啪啪敲着键盘。 「你要喝什么?」 夏倦书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扫码点单,问完又觉得不妥,谨慎了几分,「或者白开水?」 阮思歌觉得好笑,微微笑了下,轻道,「甜一点的。」 点单二维码在夏倦书那侧,她拿出手机正准备伸过去扫码,夏倦书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一起吧。」 「等下我去取。」 手机上订单页还能看到夏倦书点的生椰拿铁和抹茶欧包,阮思歌上下翻了翻,最终点了杯热燕麦奶。 她抬头打算把手机还回去,就见夏倦书低着头开始认真拆书,一个接一个。 拆了塑胶封也不看,放下后就开始拆下一个,表情甚至还带了点小愉悦,有点像她平时去淘小玩意的神情。 之前竟然没发现,他居然喜欢拆新东西。 夏倦书兴致勃勃拆完了五本书,接过手机付了款,阮思歌轻声问,「我能看一本吗?」 「可以,随便挑。」 阮思歌随手抽了一本,翻开看了起来,夏倦书随后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姿态随意,翻开来。 不巧,阮思歌随意抽的这本,专业名词太多,看起来索然无味,幸好还有案例解释,勉强能看下去。 夏倦书翻开的这本比他想像中要有意思许多,他很快沉迷进去。 第60页 ——人类如何作出改变。 心理学家詹姆士·普罗察斯卡曾提说过一个「行为转变阶段模式」,即人们不会像口中说的那样,说做就立刻开始行动,而是会通过一个连续性的阶段来完成。 未准备、犹豫、准备、行动、维持。 多数人甚至第一步就夭折了。 最初便是未准备阶段,很多患者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改变,或者真正的癥结所在,我们无法说服一个酒鬼戒酒,一个厌食症患者去吃东西,更不可能说服一个有自毁行为的人停止伤害自己,因为此刻只有自毁才能满足他们。 喝酒,厌食,只是表象。 重要的是,满足自己。 他们无法认清,这个满足自己的方式是错误的,亦或者是觉得这个方式是最能麻痹自己的。 夏倦书一路看下去,很快进行到——犹豫不决阶段,这时患者大多数已经主动或被动开始接受心理治疗,逐渐意识到癥结所在,但会开始逃避治疗,甚至用故意捣乱的方式来避免改变。 【当人们不知道改变会带来什么的时候,往往不愿意放弃现有的东西,改变即意味着失去。】 书里形容这个阶段的患者像是仓鼠跑轮,直到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 围观的人觉得荒谬可笑,这难道不是无用功吗,当事人却是在这一遍遍重复的过程中,突破极限,摸到光亮。 夏倦书忽然理解了她自毁琵琶的行为,心理治疗愈加深.入,阮思歌反叛的心会愈加强烈,一遍遍疗愈的过程会颠覆她过往的自我认知,不知会将她拖到哪里去。 而那个地方,很显然,是她最不想去的。 这时逃避会一点点滋生,实物表现便是用工具一下下砸向面板,磨掉弦,也会装作已经吃掉食物然后私下偷偷抠吐出来。 犹豫阶段过后的准备则是最难受的,是要生生戒断瘾。 他看得太认真,连餐点好了都没发现,阮思歌听到声音后轻敲了下桌子,「你怎么了?」 夏倦书如梦初醒,勐地抬起头,如墨的瞳仁,被泼了水一般,淡了不少,他忙起身拿起手机走向柜檯,「我去拿。」 阮思歌留心看了那本书几眼,夏倦书很快端着东西回来了,拿起热燕麦奶放到她面前。 「谢谢。」 阮思歌端起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却见夏倦书正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自己的脸,极明显的颧骨,她忍不住笑,「怎么?我瘦的很厉害吗?」 夏倦书摇头,端起喝了口拿铁,「不是,就突然觉得人生在世应该活得恣意一点。」 阮思歌想到圈内的传闻,心想身为弦记的主人,他基本已经成了放肆随意的代表,不由得反问,「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吗?」 「作为夏倦书来说,确实是的。」 夏倦书作为弦记的主人,一直以来行事确实乖张神秘,一来他疲于应付各类人际关系,二来这层身份神秘反而更有利于生意的开展,闻言低头,轻嘆了口气,「刨去这层身份,我藏在阴影下足够久了。」 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来了,阮思歌忙问道:「在修琵琶之前,我们见过吗?」 夏倦书摇了摇头,努力回想,最后得出一个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他语气笃定,不像是故意隐瞒,阮思歌又陷入了迷宫,转而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只有她见过夏倦书。 既然见过,那为什么她除了对这张脸感到熟悉,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事情突然荒诞起来,阮思歌思维发散,又问道:「你不会有个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吧?」 「或者弟弟妹妹?」 夏倦书轻笑了声,「想什么呢?我是独生子。」 勐地饮了一大口燕麦奶,太甜,阮思歌皱了皱眉,只能当作这段时间跟夏倦书接触太多,梦里可能把他胡乱代入进一张脸里面了。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娄晓蓉很快发来消息问她去哪了,厕所都找不到人,阮思歌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上厕所的,忙打电话回覆说赶紧就回去。 两个年轻人都走了,娄晓蓉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只能主动找话,知道郭广平就是那个与葛慧君齐名的大师,顿时生出敬意,拉着又唠了会儿磕,也没注意到她离开许久都没回来。 一碗烧仙草吃完才想起来女儿。 看到两人一起回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郭广平使眼色让夏倦书先过来,笑着打圆场,「一起买书去了啊?」 夏倦书点头配合,「嗯,不知道书店在哪,便让她陪我一起了。」 「是啊,这边商场我们也常来,思歌很清楚书店在哪的。」 娄晓蓉也回,双重身份震惊之下,她倒没怀疑什么,只是目光接连在夏倦书身上流连,更多的是好奇,这么个年轻人,居然是圈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弦记主人夏倦书? 瞧着也不像那么难说话的啊? 怎么修个琵琶屁事这么多。 阮思歌扯了扯她衣角,娄晓蓉才回了神。 郭广平拉着夏倦书适时跟她们告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们买菜回去。」 娄晓蓉笑回:「好的好的,下次有机会再聚。」 母女俩驱车赶回家。 路上娄晓蓉拉着她闲聊,「那个帅哥就是夏倦书啊?」 第61页 帅哥? 这个称唿变得可真快。 阮思歌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延林镇去被拒时,娄晓蓉称他狗东西。 她轻点了下头,「嗯,他就是。」 娄晓蓉又问了遍,「夏倦书吗?」 阮思歌嗯了声。 「上回你不是问我记不记得他吗?」 娄晓蓉开着车,突然想起来,「我刚刚仔细看了看他,别说,还真的挺熟悉的。」 阮思歌一惊,本来歪在车窗上的身子顿时就直了,声音急切:「在哪见过啊?」 娄晓蓉隐隐能想起一个时期,约莫是大女儿思文还在世的时候,她陪着去参加比赛,好像见过一个小少年跟这个夏倦书长得很像。 父母好像都挺有名,瞧着小孩子也贵气逼人。 第一次跟他碰上的比赛,阮思文就输了,在后台哭了很久,说什么家里有后台就是了不起。 之后几次比赛,阮思文更是接连撞上他,次次落败。 但不知为何,约莫是在女儿去世前两年,这个少年就彻底从圈内销声匿迹了,阮思文也是从那以后才接连获得第一。 是以,娄晓蓉才对他格外关注,但在阮思歌面前提起思文的后劲实在太大,她不敢冒险,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个孩子——姓陶。 名字只有两个字,因为名太生僻,哪怕阮思文跟她说过好几次,她一直没读准过。 名字和姓都不一样,看着生活环境也不一样,怎么都不会是两个人吧,帅哥都有共同点,估计就是长得太像,娄晓蓉只能带过,「太久了,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平白被熘了一圈的阮思歌跟没了气的皮球一样,又蔫了。 另一边,夏倦书拎着东西随郭广平一起回家,刚出了购物中心,两人正在等红绿灯,郭广平纳闷,「怎么突然跟思歌关系这么好?」 夏倦书笑笑没说话。 「也是,你这个年纪也该谈个恋爱了。」 郭广平笑,「我家那口子还说过段时间中秋让你回去相亲呢,说是有一姑娘还不错。」 「这个就不劳师母操心啦。」 夏倦书低头看向手里的菜,轻道。 「说什么呢,白鹭去世时可把你託付给我了。」 郭广平不贊同,「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个人陪着多好。」 夏倦书难得撒娇,「时不时来您家蹭顿饭不也挺好。」 「那我还想你多带一个人回来多添一副筷子呢。」 郭广平理直气壮。 两人进了小区往里走,树木葱茏间,他的声音也是轻又慢的:「倦书啊,我知道那事你还过不去,但证据不好找,白鹭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些年一直为了她奔波,她那么爱孩子的人。」 郭广平转头看向夏倦书,当时还不及他个头高的骄矜少年如今已高了他半个头,心里一阵酸涩,轻嘆,「当年啊,要不是任炳那老匹夫赶在我们前头带你回延林镇了,我跟你师母就把你接来了。」 夏倦书声音温润,「爷爷待我极好。」 郭家还有独子郭钧,当时郭广平琵琶事业如日中天,他想彻底脱离琵琶圈,跟着无妻无子的任炳远去延林镇是最好的归宿,任炳对他也毫不藏私,倾尽心力。 夏倦书自认是幸福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上了楼,进屋却看到温田田也在,正在厨房打下手,看到夏倦书也来了,语气颇有些惊讶,「怎么,听师母说你最近常留在江礼市了?」 「过两天要回去一趟。」 夏倦书换了鞋进屋,「弦记囤了几个订单,不能久待了。」 郭广平进屋向妻子讨了盆葡萄,在客厅桌上坐下了,温田田又另切一叠哈密瓜,一併放上去,对夏倦书提议道,「要不把工作室移到江礼市算了。」 「来来回回挺麻烦的。」 「再说吧,我院子里还种了不少瓜果呢。」 每周都来一趟江礼市虽说不费劲,长久下来耗费心力,之前习惯了倒是没觉得,最近夏倦书也有了把工作室搬来江礼市的想法,第一次松了口。 温田田不是第一次跟他提议把工作室搬来,之前每回都是得到他一句不需要,难得他松口,格外诧异,跟郭广平开玩笑,「师傅,他这是转性了?」 郭广平大笑,顿时秒懂夏倦书话里的意思,「只能说之前咱们脸面不够留不住他啊。」 夏倦书这个人啊,认定了谁,就跟着谁。 当天在郭家吃过午饭后,下午夏倦书就驱车回了延林镇,临行前,顺带上了买的五本书,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他掀开看了几页,还是给阮思歌发了条微信,【我回延林镇了。】 阮思歌很快回,【一路平安。】 放下手机,却吐得昏天黑地。 书页一页一页翻过的时候,日子也如水般流过,很快到了五一劳动节,阮常丽女儿钱慧慧婚礼当天,身为舅舅的阮常跃却仅仅只是送了礼金过来,令人唏嘘。 自从那日之后,阮思歌情况恶化的程度超出他们的想像,阮常跃此时恨透了钱邵峰,你家女儿新婚大喜,我家女儿却滴水不进。 娄晓蓉再次扶着阮思歌出了心理医生办公室,阮常跃在门口长椅陪她一起坐着,她忐忑坐到了心理医生封亮对面,医生面带愁思,「尽量找点她能吃得下东西吧,情况不能再恶化了,后面只怕要住院了。」 第62页 「我看上半个月来体检的时候情况不是蛮好嘛?」 娄晓蓉一愣,努力去回想,突然意识到四月的上半个月阮思歌一直在延林镇,忙道,「她上半个月出去在一个小镇住了一阵子,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试试吧,也许换个环境对她更好。」 能平和治疗还是不要进医院,娄晓蓉已经对医院有了阴影,出了诊疗室第二天当即带着阮思歌回家收拾东西,对阮常跃道:「我们陪思歌去趟延林镇住一个月。」 阮思歌一愣,不懂她从医院回来后这是闹哪一出,发音无力,细又软,「为什么?」 娄晓蓉:「换个环境对你病情有好处,就当全家出去旅游了。」 阮思歌是真不觉得换去延林镇能有什么用,摇摇头不想去。 到底是独女,阮常跃不能经歷再失去一个女儿,听话收拾起东西,架着阮思歌上了车,一家人很快从江礼市出发了。 娄晓蓉的雷厉风行超出她想像,阮思歌坐在车内,看着眼前不是民宿,而是座陌生的民居,阮常跃正一件件往里搬着东西,后面还租了辆货车,像是要把半个家搬过来,她脑袋发蒙,「这是什么?」 「我整租了三个月。」 娄晓蓉把车门打开,给她透气,「你先坐着吧,我等下跟你爸把屋里打扫一下。」 镇上居民还以为这里新搬来一户人家,三三两两聚过来看着他们家搬家,窃窃私语。 夏倦书去过市场回来,就见自家旁边那户空着的民居突然搬进来一户,周围围了好多人,没等他过去细看,住在对面的阿姨拉了他过来,小声道,「倦书,你家旁边新搬来一户呢,瞧着小姑娘身子骨好像不太好,命不久矣一样。」 他凝眸看去,正好看到正被娄晓蓉搀着下车的阮思歌。? 第34章 、「我怕你被风吹走。」 娄晓蓉是一早刚拍板定下的整租民居,原住户在双亲离世后,全家早已搬去怀树市,过年偶尔怀念才回来住几天,家里在外面做生意发达了,老家盖的也漂亮。 两层的复式小洋楼。 房子积灰颇重,手擦上就黑了,入了春,院内杂草疯长,长满了庭院,挣扎着往正屋蔓延,阮常跃问邻居借了把镰刀,割了一路,勉强开了条路到正堂。 一楼共四间房,最右侧是厨房,娄晓蓉本想给阮思歌安排到僻静的二楼,后来又想上楼梯也费劲,还是先主动收拾出来一楼的一间大房间给她。 这间房开了两扇大窗,一窗对着邻居那户,瞧着院里生机勃勃的都是绿意,另一窗则对着自家的院子,娄晓蓉想着之后也买点绿植回来,景色好通风也不错,是个养病的好去处。 她做事利索,很快打扫完睡觉的房间,下车搀着阮思歌进屋,坐下来的时候,看着院里阮常跃卖力除草的身影,阮思歌还是懵的。 娄晓蓉沖了杯糖水给她。 吃不进去东西,身体不堪负荷,现在的她,连说话都觉得无力,没等她跟娄晓蓉说什么,人已经被架上车来了延林镇。 娄晓蓉为防她抠吐,如今已经开始监督她彻底吃下去,实在没办法,还会强制她进食来维持正常的生存条件。 液体类进食没那么费劲,中午夫妻俩给她热了下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汤,让阮思歌少量多次喝一点,随后去了市场应付午饭,又买了些日常居住需要的东西还有蔬菜肉类准备做饭。 娄晓蓉还专门买了些打糕和饴糖送街坊邻居做人情,邻里淳朴,很快知道她带着女儿回来养病,纷纷说些吉祥话祝福,除了隔壁那户,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她嘟哝着回了家。 等到傍晚,小洋楼已被收拾的有模有样。 娄晓蓉跟着阮常跃经歷过一段在农村的苦日子,这些年家里也就靠水果店生意和阮思歌商演的钱才蒸蒸日上起来,突然回到小镇上,心里虽不舒服,但想着当前还是女儿身体最重要,咬咬牙也就忍了。 这些年阮思歌商演的钱多数也都入了她的卡上,整租这点钱着实算不上什么,何况 没了女儿,他们奋斗的一切也都没了意义。 江礼市和怀树市毗邻,很多风土人情也相似,阮常跃只感觉跟回到老家一样,很快便融入了进去,晚饭还多吃了两碗。 重回延林镇,阮思歌心境完全不同了,在车里她曾粗略扫过周遭民居,很快便认出了夏倦书家,本想发个消息过去,娄晓蓉一打岔转眼又给忘了。 晚饭被逼着用了点水果,意识回笼,不再脑袋空空,这才想起给夏倦书发微信:【我回延林镇了,就住在你家隔壁。】 阮思歌趴在书桌上,歪头看向夏倦书家,她房间正对着他工作室,枝叶掩映下,只能看到一室的明亮。 消息没立刻回復。 还在工作吗? 阮思歌又点开聊天界面,戳了下手机屏幕,不知道怎么就点中了自己的微信头像,拍了下,很快屏幕上出现:【鸽鸽拍了拍自己的秃脑壳】 鸽鸽是她的微信暱称。 看着图上夏倦书的头像,阮思歌咬着唇,突然好奇他的拍一拍写了什么,手指犹豫了几下,看他一直没回復消息,正准备点一下。 消息突然弹出来,【上午从市场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怎么突然来延林镇了?】 阮思歌吓了一跳,收回手,思考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回来的事情,很快打字回復,【我跟爸妈说这里环境比较好,所以全家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休息,上半年他们也挺累了,所以来这里旅游。】 第63页 休息是假,养病怕是才是真。 夏倦书想到邻居阿姨说的「命不久矣」,明白她可能是在强装,也没拆穿,【嗯,延林镇确实风景不错。】 对墙的灯忽的灭了。 阮思歌起身看了下,隐隐约约能听到上锁关门的声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很快回,【你还没吃饭吗?】 【没,有一批货在收尾了,就想着今天弄完再吃饭。】 【那要赶紧吃饭啊。】 消息发出去,她自己觉得也挺可笑的,明明自身是谁都劝不动去进食,竟然还劝一个正常人赶紧吃饭。 夏倦书回了个好的。 廊下开了庭院灯,有虫循着光源绕着飞来飞去,哪怕开了纱窗还是不保险,阮思歌伸手把窗关上,灭灯上床休息。 身体虚弱的人,总是入睡很快。 娄晓蓉夫妻俩忙活了一整天,早就累得不行,吃过饭聊了会儿天,很快也关了灯。 夏倦书正蹲在院内餵啊斑,很快见隔壁阮思歌家灯全灭了,夜色笼罩下来,屋檐上泛着点点月光。 本来搬迁的计划又搁置了。 他抬手挠了挠啊斑的头,笑容有些无奈,啊斑回了个翻滚。 房间里没了隔音板,又因为是刚除过草的院子,虫子还没来得及搬家,杂音颇多,中途阮思歌总被惊醒,之后几日习惯了便安稳了许多。 而娄晓蓉变着法给她补身体,邻里接了她家的礼,很快也陆陆续续送了自家做的特产过来拜访,往日平静的民居难得多了几分人气。 王瑞华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想见见她。 娄晓蓉怕惊到阮思歌,只说身子虚还在静养不见人,王瑞华只能放下东西离开了。 她的逼迫加监督也稍微起了点作用,起码汤汤水水不拒绝能喝下去了,旁的食物磨碎了也能进肚一点。 看到阮思歌脸上逐渐有了血色,阮常跃这才放心回趟江礼市处理店里的事情,午后娄晓蓉听邻居说镇上附小的佛菩萨特别灵,想着为她求个保佑,跟她说完不能乱跑,关上门出去了。 阮思歌难得不再处于她的监督之下,见阳光正好,推开门坐在走廊晒太阳,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小跑过去开门,见是任薇,笑容明亮起来,小孩子笑着跑了进来,欢唿道:「姐姐,你回来啦!」 「是啊。」 「姐姐,你身体不好吗?」 任薇听奶奶说起过村里来了位体弱的娇小姐,偷偷问了名字才知道是她,不由得担心问道。 阮思歌拍了拍她的头,「还好。」 两人坐在廊下聊了没一会儿,天空勐地响起几声响雷,下一秒大雨倾泻而下,来势汹汹,斜风裹挟着雨水往室内逼近。 阮思歌拉着任薇往屋内退了下,生怕被雨溅到,谁知暴雨下了大半小时不见停,任薇指着里屋惊唿了下,「姐姐,你看客厅。」 只见客厅楼梯口,从上方正一直往下滴着水,晕晕水迹顿时在客厅漾开,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滩,一直往屋内蔓延。 阮思歌急忙掏出手机给娄晓蓉打电话,电话嘟了几声没人应,她心急如焚,看向房顶,水流正在成段往下掉。 只怕是上面屋顶破掉了。 雨势不见小,一直任其发展可能会淹了整个屋,阮思歌把任薇抱到椅子上,叮嘱道:「小薇,你先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阮思歌从屋里拿了把伞,小心踏上台阶,水流是直直流下来的,她循着上楼,很快找到了癥结所在。 想必是这家人平日里为了在二楼晒东西,二楼房顶没彻底封住,留了个通口,不知是什么装置,用了个板子盖住,通口旁还有个可供滑轮的小通路。 暴雨风太大,把板子吹走了,这才失了屏障,往下漏水。 阮思歌刚露了个头,想去找盖住的东西,暴风袭来,差点要把她的伞掀翻,一声惊雷,把她吓得又缩回去,勉强窝在楼梯口四处搜寻,很快看到了被吹到一旁的一个长板。 楼层高,风吹来也没了屏障,逼得她根本无法前进半分,甚至露头往前走都觉得困难。 只能匆匆又跑下楼,再次给娄晓蓉打电话,谁知刚下楼,任薇拉着夏倦书进来了,夏倦书伞都没打,看她浑身已湿了大半,发梢都在往下滴着水,脸色苍白,双眼湿漉漉的,他心里一紧,上前扶了下,忙道:「怎么了?」 阮思歌一颗心总算归了位,深吸了一口气,回他:「上面的顶被掀翻了,楼上漏水了。」 客厅积水愈发深了。 「你在楼下待着,我上去看看。」 阮思歌脸上还满是慌乱,夏倦书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没事,小问题。」 说完大步上了台阶,阮思歌放不下心,跟着后面也走了上去,依稀能看到夏倦书出了二楼的通口,正在搬那块板子。 不过挡雨的板子太重,他一个人只能慢慢挪。 闪电的余光照耀下,阮思歌看出二楼竟然没有任何栏杆屏障,夜色中也很难看清界限,夏倦书的身影在暴风中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掀翻过去。 像个风筝一样,毫无庇护被吹下楼。 阮思歌心紧紧揪起,往前探出头,在雨声中大声喊他名字,「夏倦书!」 「别搬了,下来吧。」 第64页 夏倦书回头看了她一眼,铁板需要有固定的位置合上卡扣,他换了个位置继续挪铁板,「别担心,没事,快好了。」 声音渐渐飘散在暴风雨中。 阮思歌一咬牙,手扶着通道的边,蹲下身一点点往上走,夏倦书一时没注意她,下一秒一双手却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带着哭腔,「别搬了,我怕你被风吹走。」? 第35章 、双彩虹~ 「没事,吹不走的。」 好歹夏倦书是一个成年男性,哪怕精瘦了些,但不至于一阵风就能吹走,但眼下黑夜加暴雨的场景下也着实吓人,他声音柔和安抚道,「很快就能搬上去了。」 楼上开一个通口不是什么新鲜构造,过去多是单层,镇上不流行热水器的时候,开了好放太阳能用来供热水,不知道他们这户怎么开到了二层。 夏倦书知道这种铁板的构造,只要挪到正确的位置上,铁板下的轮子一放到滑道里,很快便能合上。 他浑身湿透,冰冰凉凉的,腰上温热的触感格外清晰,夏倦书身子绷紧,轻咳了声。 阮思歌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活像恐怖片的氛围,加上她身材纤细,风一吹,脚是真的站不稳,一路猫着腰才勉强探过来,手紧紧圈住他的腰,双腿打颤,闻言,不确定道,「真的吗?」 风雨愈发大了,夏倦书嗯了声,反手搂住她,把人往通口带,「你先回去。」 阮思歌这才勉强能站起来,不过仍是不敢松手,双手圈住他的腰,缓缓走下去,窝在通口看他,软声说:「那你注意安全。」 铁板被吹到边缘,夏倦书也不敢冒险,决定先搬回来,从入口这里拉回去,安顿好阮思歌后,躬身继续开始搬铁板。 暴雨中他衣服尽湿,贴着皮肤,隐隐露出紧实的腰线来,通道口到底暖和些,阮思歌见此场景,手上一阵发热,才迟来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楼下传来娄晓蓉慌张上楼的声音,「思歌思歌。」 阮思歌扬声应了句,「我在这。」 看她只是衣服湿了,精神还行,娄晓蓉放了心,粗略一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步走上去,帮着夏倦书一起搬,两个成年人一起搬,铁板很快放到了该放的位置上。 咔哒哒滑轮启动,夏倦书推着铁板一点点往前,随着噔一声合上后,外面的风雨再也扫.射不进来,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下了楼梯,娄晓蓉忙拿了毛巾,递给阮思歌和任薇各一条后,又递给夏倦书一条,语气诚恳,「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 夏倦书擦了擦头,毛巾一取,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娄晓蓉这才看清是谁,惊喜道,「是你啊,我还打算明天去你家拜访呢。」 「你家住哪?」 他指了指隔壁,「旁边那栋就是了。」 犹记得刚搬来那天去敲门一直没人应,娄晓蓉脸上表情有一瞬的怔楞,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近,但到底是人精,笑着催道:「先回去换件衣服吧,等下来我们家,阿姨做一桌好吃的来感谢你。」 夏倦书转眸看了一旁静静擦头的阮思歌一眼,听话回去换衣服。 任薇笑着走到阮思歌面前,心有余悸道:「幸好,哥哥在家。」 家里没什么小朋友吃的小零食,阮思歌只能从桌子上拿了两个李子递给她道谢,「多亏了你。」 「先让姐姐回去换衣服洗个热水澡。」 阮思歌浑身湿漉漉的不去洗澡换衣服还在跟小朋友闲聊,再加上任薇擦头跟没擦一样,娄晓蓉看不下去了,赶了阮思歌去浴室,把小姑娘拉过来,粗暴的给浑身都擦了遍,搬出一个暖风机,「坐这吹一会儿。」 任薇是撑着伞去找的夏倦书,只有裤脚和发梢湿了,但看娄晓蓉脸色冷硬,也不敢多说话,乖乖坐着吃李子。 客厅连同他们夫妻俩的卧室都遭了水,娄晓蓉跟阮常跃打了个电话让他早点回来,随后自己拿着扫把开始扫水清理。 外头雨还在下,雨势丝毫不见小。 等阮思歌沖完热水澡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回来,任薇已经被妈妈接走,娄晓蓉在厨房忙活。 「专门让小徐给我留了一箱山竹和荔枝,正新鲜。」 阮常跃抱着两箱水果冒雨从院门口冲到廊下,放在了门口,看到坐在廊下听雨的阮思歌,轻问:「家里都收拾好了吧?」 阮思歌笑了笑,「嗯,都盖上了。」 「那就好。」 阮常跃掏出手机又走远了:「我打电话问问房东怎么回事。」 连着下了三个多小时的雨此刻才有了收敛的势头,雨声淅沥,断了线的珠子般,轻砸在院内娄晓蓉昨天刚种上的月季叶上。 厨房传来香味,还有阮常跃打完电话吐槽房东的声音。 阮常跃刚刚进来的急,没来得及关上门,大门敞开着,阮思歌时不时看向门口,偶尔能看到行人经过,算是赏雨的另一景。 她正发着呆,木门突然被敲了下,紧接着就看到夏倦书撑着伞站在了门口,长身玉立,仪态挺拔。 阮思歌起身喊了声赶紧进来。 刚淋了遭雨,他罕见没再单穿一件短袖,另外加了件黑色工装外套,撑伞慢慢往廊下走,面容被隐在伞下,暮雨中天色昏暗,他气质清雅,步履闲适,身后是雕花廊檐,仿佛入了画的人。 第65页 握着伞柄的手骨骼分明,莹白宽大,阮思歌忍不住回想那双手曾按在自己的肩上,心下一阵悸动,缓缓坐下。 娄晓蓉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是夏倦书,愣了下,没想到他竟然真把客套话当了真,但还是笑着欢迎,「等下开饭了,你先坐一会儿。」 说完急匆匆回去再多准备几个菜。 夏倦书收了伞,拎张椅子坐到她旁边,「发什么呆?」 「没事,就是谢谢你。」 阮思歌顿了下,接着道,「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回来,我们家还真不知道会淹成什么样。」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还是等大人回来。」 夏倦书想到那个场景,仍是一阵后怕,依阮思歌瘦小的体型,只怕刚上去就会被吹走。 「什么意思?」 阮思歌调侃道:「你觉得我不是大人啊?」 「没,就总觉得你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夏倦书摇摇头,微微勾起唇,歪头笑了下。 阮思歌莫名被戳中,受到感染也歪头笑了下,心里却在唾弃自己,想着这笑有什么稀罕的呢,不就是歪个头,咧嘴笑一下。 普普通通的一个笑容。 但为什么自个的滤镜就是对这个人格外偏袒呢? 她总觉得自己最近很奇怪,夏倦书出现的场景里,总会不自觉去注意,想去依靠,甚至连他的小习惯都格外关注。 什么叫需要照顾的小朋友,阮思歌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常年营养不良的身体,自然称不上什么前凸后翘。 行叭,怪不得把她当小朋友。 「我们过去吃饭吧,都收拾好了。」 正巧此时阮常跃来了廊下,请夏倦书过去吃饭。 往常只有一家三口的饭桌,突然多了个人,阮思歌总觉得怪怪的,但心里却不排斥。 娄晓蓉笑着盛米饭,热情招唿夏倦书,「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雨势太大也没去买点新鲜的,你别客气多吃点。」 阮常跃倒了杯橙汁给他,「听说你是制琴师?」 四菜一汤,也不算朴素了。 夏倦书忙伸手接过橙汁,嗯了声。 「挺好。」 面对一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男生,阮常跃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可聊,兜兜转转只能问了句:「你这个年纪,该谈恋爱了吧?」 阮思歌正被娄晓蓉逼着喝榨好的肉碎,闻言瞪大了眼看向阮常跃,这问题你就随随便便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男人间的话题,阮常跃挥挥手让她先别说话,「或者有没有在谈的对象?」 夏倦书笑回,「还没。」 看他年纪最少也二十六岁以上,这个年纪的男生在他们村里甚至娃都抱一个了,阮常跃挠挠头:「那还挺少见。」 娄晓蓉给丈夫夹了块排骨,示意他不会说话赶紧闭嘴,「少见啥,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奋斗的时候。」 阮思歌愤怒地勐喝了口肉碎。 娄晓蓉见她今天吃饭还挺乖,注意力才转到夏倦书身上,随便聊几句家常就把气氛拉了回来,一顿饭吃得倒也平和。 吃过饭,雨终于停了,乌云渐散,天色再次亮起来,绚丽多彩的晚霞映红了天。 睡觉时间还早,晚风清凉,娄晓蓉洗了山竹和荔枝,在廊下搬了个小桌,掏出一副牌,四个人开始边吃水果边打牌。 斗地主。 阮常跃是老手,本以为这次能好好在妻女面前逞下威风,谁知遇上夏倦书节节败退,阮思歌笑得开怀,哪怕自己是地主输了要洗牌也开心。 玩到第八局的时候,四个人都有些累了,阮思歌伸了个懒腰,抬头去看,近处天空下,竟出现两道彩虹。 一上一下,清晰可见。 她惊唿指了下,「快看那里!」 娄晓蓉忙道,「双彩虹,是吉兆,快许愿!」 阮思歌闻言立马拉上夏倦书一起,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心里默念出一个愿望。 夏倦书轻笑了下,掏出手机,极快拍了张照片,又佯装闭眼在许愿的样子。 照片里,少女双手併拢靠近鼻尖,精緻的眉眼,双唇紧闭,格外虔诚。? 第36章 、有关我的传闻,你别信。 经过一个双彩虹的吉兆,彻底搅乱了玩牌的兴致,扑克牌牌局很快便散了。 阮常跃做了十多年水果生意,挑选的技术也是一流,眼下搬回家的这两箱荔枝和山竹,个头匀称,微甜,新鲜的很。 娄晓蓉收了牌进屋,见雨停了,拉着阮常跃又上楼去查那个通道口有没有封好,生怕下次下暴雨再次被掀翻。 廊下一时又只有两人,阮思歌偷偷问他,「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夏倦书正准备随便诌一个出来,嘴刚张开,她又急急打住了,「等等,说了就不灵了。」 他浅笑了下,「明后两天,我有事要去趟江礼市,能麻烦你去我家餵下啊斑吗?」 「啊斑成家猫了?」 阮思歌惊讶,她还记得之前见啊斑满镇子乱跑的场景,他也一直是放养的。 夏倦书剥了颗山竹,无奈笑道:「怀孕了,这下不敢乱跑了。」 他也是迟来才察觉到啊斑异常,一开始还以为是疯跑偷吃了什么才导致肚子那么大,后面啊斑不再乱跑常住在家里,身体不太舒服,夏倦书还怀疑是生了结石或者瘤,带去宠物医院拍了片才知道是怀孕。 第66页 「有五只小猫崽,孕龄约莫一个多月了。」 「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阮思歌是第一次接触孕猫,心里还有些担心自己做不好。 桌上堆了些山竹和荔枝壳,夏倦书一併清理好,轻声说,「没事,她对你熟悉,早中晚餵一次就行,猫窝我安置在客厅了,桌上有猫粮和钙剂,到时候一併餵给她就行。」 阮思歌这才放心答应,「那好,这两天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话落,夏倦书收拾的动作一顿,想起什么,余光瞧着她神情,似是忘了般,试探着开了口,「明日我给你钥匙。」 闻言,阮思歌霎时一晃,剥荔枝的手抖了下,小刺扎到手指,她嘶了声,夏倦书听声下一秒急忙握住她的手,低头打量起来,手上没什么伤口,他吹了下,语气埋怨,「吃个荔枝都能伤到自己,还说不是小朋友。」 轻吹气时,睫毛微颤,露出的侧脸精緻,抬眼双眸明亮,带着关切,阮思歌比方才他说起钥匙的事情时更慌了,轻轻把手抽回来,放在膝上,柔柔解释,「没想到刺那么硬。」 「钥匙,我还有一把。」 夏倦书把手也收回来,坐正了些,「我还以为你丢了。」 「为什么?」 「因为看你当时挺生气。」 他是通过郭广平跟师母相处时得来的经验,每回郭广平惹妻子生气,第一件被扔的就是送的东西,严重点,直接把人也扔了,赶出家门。 夏倦书想到当时的情景,他素来不善与人沟通,那日联想到任炳更是把严词厉色做到了绝处,想来在她心中怕是坐实了脾气不佳的形象。 阮思歌心想,哪怕再生气我也不会扔掉你送的东西啊。 她笑了下,自然的反思起自己那日的态度,「你生气是正常的,我确实做得不对,该骂。」 「圈里其实有很多关于我的不实传闻。」 夏倦书想了想,语气微顿,小心又补上一句:「你别信。」 钥匙的事情一解决,加上那日的矛盾敞开了说,阮思歌只觉围绕在两人间的枷锁断了般,跟他的关系仿佛更近了一层,故意调侃道:「你指什么?」 夏倦书随意列举了几个,「脾气差、没教养、纨绔恣意等等。」 娄晓蓉跟阮常跃上楼后又反覆检查了几遍那通口不会再次被吹动,下了楼洗漱完临睡前才想起大门还没关,又套了件衣服起身,却听到走廊仍有声音传过来。 一瞧,昏黄的灯光下,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夏倦书竟还没走,跟阮思歌两人并排坐在一起闲聊,肩膀齐齐往对方歪着,笑靥如花,格外默契。 远远看着,那腿都快要碰到一起,着实不像普通朋友的距离,她心里涌上几分不对劲,走出门喊了声,「思歌,该回去睡觉了。」 阮思歌应了声好,这才起身跟夏倦书告别,夏倦书站起拿走伞出了门,娄晓蓉小跑几步急忙关上大门,回身看女儿还没进屋,眉头一挑,问道:「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 阮思歌摇摇头进了屋。 娄晓蓉躺下后扔放不下心,拉过丈夫闲聊,「你说这夏倦书不会喜欢咱家思歌吧?」 阮常跃躺下就困了,闻言翻了个身,懒懒回:「你别想太多了,小年轻还不准交个朋友啊。」 娄晓蓉一巴掌挥了过去,「男女间哪有友情,聊着聊着就在一起了。」 「照思歌那性子,要是真在一起了,你想拆散就没那么容易了。」 阮常跃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喃喃道,「思歌也该谈个恋爱了。」 「她事业才刚刚开始呢,现在还太早,再等个两三年吧,那时候在圈里地位稳定了,我们再开个分店,家底厚了,才能找到更匹配的女婿。」 娄晓蓉可不贊同,师丽姿前车之鑑在呢,虽说嫁入豪门,但到底失了靠着吃饭的手艺,日后人老色衰后,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 女孩子,还是不能放弃自己事业,门当户对最好。 打算第二天再跟阮思歌灌输一遍此信念后,娄晓蓉这才沉沉睡着,一早盯着女儿用过早饭后,正想着给她补充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没等她先开口,阮思歌先说话了,「我等下要去趟隔壁,帮着餵下猫。」 隔壁? 那不是夏倦书家吗?还餵猫? 娄晓蓉心里纳闷,反问她:「为什么你去餵?」 「他这两天有事不在家,家里猫猫怀孕了不能没人餵。」 阮思歌说完后出了正门。 人都不在家,不至于独处,去餵下猫也是正当的理由,娄晓蓉没再说什么,准她去了。 阮思歌看了看身后,确定娄晓蓉没跟来后,才掏出钥匙开了门,经过昨天一场暴雨,墙边的梨树花瓣已然全落,雪白的花瓣陷入泥里,点点堆在一起。 夏倦书的菜园却是愈发生机盎然,绿意满园。 他早上刚餵过一遍啊斑,碗里还剩下了些,阮思歌不需要现在就喂,循声找到了啊斑,猫猫视若无睹一样,揣着肚里五个崽崽在客厅跑酷。 完全不像夏倦书说的不敢乱跑,倒像是想把崽崽甩出来,阮思歌发了条短视频给他,消息一翻,又看到了他之前发的那条可以让她随意去二楼拿书来看的消息,她握着手机上了楼,随意抽了本下楼在客厅坐下。 第67页 啊斑跑了几圈,总算消停,阮思歌看书又坐了会儿,直到娄晓蓉发来语音让她回去吃午饭,才合上书走了出去,临走前还撸了一把啊斑,叮嘱道:「我吃完饭再来,你要乖乖的。」 合上门后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下,阮思歌打开,是夏倦书的消息,【之前整个镇子乱跑习惯了,突然停下来性子还没改,不过没事,也就跑几圈。】 阮思歌笑着回了个好的。 另一边,面对着夏倦书的中年男人瞅见他拿起手机时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还以为有缝可周旋,谄媚道:「一直以来合作都挺稳定的,是不是我们工作人员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开心了?」 夏倦书放下手机,面色一冷,「别废话,今天整理完名单交给我。」 雷厉风行的行事方式已隐隐可见几分陶彦茗的风采,就连那张脸也与自己好友极像,眼见煳弄不住了,西装男人面色格外尴尬,跟他打商量:「不是,怎么突然要查这个了?」 「希望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考验我耐性,我竟不知现在连查个名单都要劳烦您这个会长亲自准许了。」 为这事夏倦书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专门来江礼市,工作人员一直推诿,直到他威胁撤资才真正见到了这个汤会长,他眉峰一挑,带了几分厉色,反问道:「汤会长,你拿我当只会捐钱的冤大头吗?」 如今基金会百分之七十的入帐都是由夏倦书来捐的,汤路不敢得罪他,信誓旦旦保证:「没有没有,就是最近两年负责的管理层换了一波,很多资料丢了些,他们也不敢贸然把资料提出来给你,但我保证这两天一定整理好发给你一份。」 夏倦书瞥了他一眼,轻点了下桌面,「我不希望这笔用于资助贫困生的资金被其他人挪用你懂吗?」 那一声声跟催命一样,汤路连连点头,「当然当然,这肯定不可能。」 「最迟晚上六点前。」 夏倦书也不想跟他彻底撕破脸面,毕竟汤路是父亲生前的好友,论辈分他还要喊一声叔叔的,年过六十的人还点头哈腰的模样实在令人心酸。 但辈分归辈分,坑他一个小辈就格外说不过去了。 汤路总算送走了他,回来就在办公室发了火,冲着一众员工道:「下回这位来都给我警醒点。」 离得近的职工甚至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小姑娘格外委屈,找到同伴吐槽,「那位是谁啊?为什么会长这么怕?」 「你不知道很正常,这位几年不来一趟的,我们基金会创始人陶彦茗的独子。」 「那能把会长吓成这样?」 小姑娘不解,创始人儿子怎么了,这又不是继承的。 「一个空壳的基金会组织罢了,没那位一直在捐钱估计早倒闭了。」 老员工嘆了声,「就是不知道靠情怀,他还能坚持多久。」? 第37章 、怎么?不是你那个表妹记恨到现在啊? 从基金会出来,夏倦书没去弦记,开车回了趟乐源湾小区,这里每隔一周阿姨会来打扫一遍,房间倒是没怎么落灰,进去便能直接入住。 平日里,他是不爱在白天过来的,总有些蛀虫自以为是蹲守在小区门口等着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不,连当年父亲的旧友都想着从他身上继续捞些油水来。 因为没人住,他早就交代阿姨把窗帘全都封死,房屋灰暗一片,夏倦书按开了灯,去拉窗帘,光泄进来,盈满一室。 客厅里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帘一拉正对着远处的乐源山,山湖一景,全在这一帘里,夏倦书坐在沙发上,瞧着窗前一方木椅,是过去夏白鹭最爱的位置。 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张艷丽的脸,端坐着笑弹琵琶的模样。 基金会他也不甚了解,直到陶彦茗去世后基金会没了入帐汤路找上门来,夏倦书才知道父亲为了弥补母亲幼时的缺憾,专门建立了个为想学乐器但家庭条件不允许的贫困生基金会,感于这份情,哪怕之后双亲接连逝世,他仍照旧每年捐钱过去。 这些年,汤路每个季度都会发份报表给他过目,但也许是看他一直以来对报表都没什么异议,这两年愈发疏忽,报表时不时晚给就算了,似是而非的出帐单倒是多了不少。 汤路以出差为由晾了他几次,眼瞅着瞒不住才亲自出现接待了他,夏倦书一阵头疼,深知这个老油条就是知道他作为小辈不敢对父亲的旧友撕破脸皮才敢愈发敷衍,阳光暖暖的,一早开车的他,望着窗口的景,浑身发懒,侧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午睡一旦超过半小时,便很难醒过来,连着睡了三个小时,再醒来却如宿醉般难受,夕阳西下,房间顿时暗下来不少。 头格外的重,微微发疼,夏倦书坐起身,打开手机,微信里是阮思歌发来的啊斑正在努力吃饭的图片,【吃得很好哦~】 许是看他好久都没回復,过了半小时又补了一条,【你去江礼市办事怎么样了啊?】 【还顺利吗?】 夏倦书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半,想必汤路该发邮件过来了,他打开电脑登进邮箱,一小时前果然有封新邮件。 粗略看了眼,支出明细,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他很快打字回了句,【暂时还一切顺利,情况好一点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回去了。】 除了早上随便吃了点,夏倦书已经一天没再吃饭,一醒才觉肚子饿,他起身又去了厨房,从橱柜里找出之前剩下没拆封的速食汤面,开火烧水。 第68页 大骨汤面,辅料还挺丰富,夏倦书依次倒进大碗里,把面条放进去煮,正用筷子捞面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鲜少听到的铃声类型,点开一看,来自阮思歌的视频通话。 手一抖,热汤溅了几滴到手上,夏倦书一面点了接听,一面把另一只手放在水下冲着,餵了声。 屏幕正对着房顶。 阮思歌吃过晚饭过来餵啊斑,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正思索着怎么回復,试探着戳了几下视频通话,一不留神就拨通了。 仓皇之下正打算挂断,结果那边就传来夏倦书的一声喂,她握着手机也回了个餵。 彼此都回完之后,一时两下寂静。 夏倦书把面条都捞到碗里,搅拌了几下,调料化开,一股淡淡的老骨汤味散开,他端走放到桌上,又去倒了杯水。 手机安静到他以为那端已经挂断,拿起却看到屏幕正对着夜空的几颗星。 他主动开了口,笑道:「啊斑吃得还好吗?」 「挺好的。」 阮思歌闻声探出头来,一眼就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她心里一慌,赶紧把屏幕移开对准正在舔毛的啊斑,「下午消停很多了。」 「那就好。」 夏倦书把手机靠在水杯上,静静吃起面来,声音很小,但周遭环境安静,阮思歌依稀还是能听到一些,「刚吃饭吗?」 夏倦书嗯了声,「下午睡太久了,刚做好没多久。」 「啊,这么晚啊。」 阮思歌单纯只是想看看他,但实际接通了又不好意思露脸,加上她着实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要说,见他正在吃饭就更觉打扰,急匆匆要挂掉,「那我先挂了吧,不耽误你吃饭了。」 夏倦书拿筷的手微顿,「别。」 阮思歌手一停,「怎么了?」 面条不多,小半个汤碗,碗里统共就一片薄干肉,全靠笋干撑完一碗面,没吃几口便解决完了,汤底没喝,夏倦书推开碗,望向偌大的客厅,灯光辉煌,却格外寂寥。 他轻道:「感觉家太空了。」 「本来想着啊斑生下来的五个崽崽送养出去几只也不错,现在想想全养了也好。」 阮思歌猜出他大概是在乐源湾的家,「全养了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没事。」 夏倦书转而又问,「你喜欢什么狗?」 阮思歌是喜欢大型犬的,但家里娄晓蓉连小型犬都不肯她养,她只能看图云养,「萨摩耶吧,萌萌哒,还很大只,很有安全感。」 夏倦书很快搜了下图,瞧着好像确实挺萌的,第一次油然而生把这个家充盈起来的心思,直接拍板定下:「回头养一只。」 「到时候让我多撸几下毛就行了,听说很暖和顺滑。」 阮思歌只能在心里羡慕。 夏倦书轻笑了声,坐回到电脑前,慢声道:「到时候随你怎么撸毛。」 「就怕那时你会觉得烦。」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丝丝入骨,颇有一丝什么都依你宠溺的意味来,阮思歌突然耳热了下,转而又听到他那句话,温声反问道:「为什么会觉得烦?」 「洗澡啊,遛狗。」 夏倦书忍不住畅想了下,「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跟啊斑的崽崽们打架。」 这些不都是你这个主人要做的事情吗? 阮思歌心里纳闷,她刚想反问,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娄晓蓉喊了声她名字。 「我先挂了,明天再来餵啊斑。」 说完不等夏倦书回答,急忙挂了电话。 夏倦书再去看,视频已经挂掉。 他放下手机,输入密码再次打开电脑,重新端详起汤路发来的报表。 非盈利性质的基金会多是收社会捐赠为主,进帐简单,这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政府性质基金会,每年大额进帐多是由自己出资,或者一些圈内的大佬捐赠几笔,前些年郭广平也曾捐赠过,另有零散几笔是受过资助的学生回来反哺。 其中划出了10%的捐赠资金为基金的管理支出,就连汤路自己的工资也不过是江礼市上市公司管理层的薪水。 捐赠明细都清晰可见。 甚至连这个学生学了什么乐器,考到几级都非常详细。 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的报表,可总感觉有什么非常重要的被自己忽略掉了。 夏倦书又翻出过去几年汤路发来的每一封附件报表,全部统归到了一起,熬了几个小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每年年初的进帐——都只有纯捐赠进帐,全然忽略掉了去年的盈余。 他所捐赠的,对于那些需要这笔钱的学生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因为是长期资助,除却过去固定接受资助的,每年还都会增加不少学生,夏倦书想当然认为每年不会有什么盈余剩下来,而汤路正是从这个盈余动了心思。 每次只给他发单单一个季度的,单看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每年都去掉上一年的盈余,给出来的相当于一个崭新的帐单。 光他整理出来的这五年间,足足吞下了约七位数的捐赠款。 陶彦茗去世突然,夏白鹭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基金会存在,又觉得汤路是多年好友,肯定不会坑他们孤儿寡母的,前期也没怎么管,想着做好事一桩,每年都打过去一笔款。 甚至那几年连个明细都没有,夏白鹭去世后夏倦书接任,这才督促汤路每季度记得把报表发给自己一份。 第69页 但完全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 从陶彦茗去世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想着从这个富埒陶白的家捞出点什么,明面上的挡住了,而汤路则是在暗处吸血。 夏倦书咬紧牙根,眼睛死盯着那个数字,手上滑鼠被他狂按一通,胸腔满是怒火,半晌才平復下来,给汤路回了个邮件。 【捐赠到此为止——夏倦书。】 没过几秒,电话响了起来,汤路仍是好言好语的,「有什么矛盾我们好好沟通,不要意气用事。」 夏倦书没说话,报出一个数字。 「这不是叔叔一时鬼迷心窍吗?你放心,之后不会了,我肯定把这个亏空补上。」 「汤叔叔,这只是我统计出来的这五年的数据。」 夏倦书顿了下,又道,「你还要翻出过去五年甚至十年的数据吗?」 电话那端静了下,「这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那些学了一半前途大好的学生,没了这笔钱,前途全毁了你知道吗?」 真是可笑。 一个贪钱的人居然站在道德制高点反过来指责他这个一直捐赠的人,夏倦书厉声质问:「那你呢?吞了这笔钱,毁了多少人的梦想?」 汤路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开始打感情牌,语气缓和了不少,「我知道这个项目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不要随随便便开玩笑。」 「你现在被怒气沖昏了头,不够冷静,我们过段时间一起吃个饭,叔叔好好跟你聊聊。」 夏倦书冷笑,「我忍了两个小时才给你发了那封邮件,还不够冷静吗?」 「没让你把钱全部吐出来已经够仁义了。」 闻言,汤路怒不可遏,直唿他名字:「陶樾,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吞的这笔钱算得了什么?」 「跟你继承的比起来,不过海里取一瓢罢了,夏白鹭那个贱人撞了大运才遇到彦茗生下你。」 原来在这个父亲的好友心里竟是这般想的,夏倦书忽的释然,彻底撕破脸皮,直戳他心口,轻飘飘道:「怎么?不是你那个表妹记恨到现在啊?」? 第38章 、心里有人,怎么答应去相亲啊。 汤路并不愿意同他这个小辈讲起那段并不甚光彩的旧事,怒气沖沖挂了电话。 夏倦书站在窗前,浑身疲惫。 浓黑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院宅,赶走了一只蛀虫,却像是掀开了一角,暗地里藏着无数的蛀虫在等着他。 基金会离了他不至于彻底运营不下去,房间太空荡住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夏倦书就驱车回了延林镇。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他去了趟汪叔的餐馆解决掉午饭,店里只有汪叔妻子在,说老伴钓鱼去了。 气温回升,河里的鱼也活跃了不少,夏倦书一想,去了趟市场又买了些钓鱼的饵料,离开前,看到街边有老奶奶在卖银杏果,全剥好的,臭味早已散尽,称了一斤回来。 啊斑刚刚吃过早饭,躺在窝里正在假寐,见他回来睁开眼瞧了一眼,夏倦书开始整理钓鱼的工具,背了满满一包。 全部整理好之后,望见包里的银杏果,顿了下,给阮思歌发了条微信,【钓鱼去不去?我还买了些银杏果,可以烤着吃。】 水果店生意只有一个助理在,阮常跃心里不放心,早上又回去了一趟,镇上也没什么可消遣的事情做,因此娄晓蓉午饭做得格外早,刚过十二点母女俩已经吃完收拾好了。 阮思歌本来就打算等下去夏倦书家里餵啊斑,飞快回了个好,望向此时正在客厅绣十字绣的娄晓蓉。 这是她这两天通过邻居介绍刚发现的好东西,买了个家和万事兴的样式正在学习怎么绣。 阮思歌拿上手机,跟娄晓蓉报备了句去隔壁看会儿书晚饭前再回来,娄晓蓉知道镇上无聊难得她能找到个借书的地方,沉浸在十字绣中,只扫了她一眼,说了声早点回来,很快低下头继续绣。 阮思歌压下嘴角的笑容,小心推开门走了出去,连关上门都是轻的,结果一转头正好撞见一旁正在门口等他的夏倦书,看出她小心翼翼的动作,降下车窗探出头来,笑问:「偷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 阮思歌说完小步跑到车另一侧坐上副驾,轻道:「我们去哪?」 「那边清潭湖,距离有点远需要开车过去。」 夏倦书启动车子,「会钓鱼吗?」 「等下可能会有些无聊。」 「不会。」 话锋一转,阮思歌涌起好学的心,「但你可以教我。」 夏倦书突然被她提点了下,下一秒流畅抛出一个问题:「松科木材的主要特徵?」 「心材较大或小,生长轮明显,早材至晚材缓变或急变。」 福至心灵,阮思歌很快答上。 车子很快开出小镇,夏倦书转头沖她笑了笑,「等下教你怎么钓鱼。」 阮思歌微微侧身,单手托着下巴望向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夸道:「你会的东西真的很多。」 突如其来的夸赞惹得夏倦书微咳了下,清风灌窗而来,自阮思歌一侧吹来,鼻尖是浅淡又清雅的花香味,他辨不出是什么香,只觉得甚是好闻,转头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回道:「等以后都教给你。」 开车时满是认真的眼神,却在转过来时一瞬的极具侵占性,声音低沉,勾得人心痒痒,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不知是不是车内空间太小,引人遐思。 第70页 阮思歌的脸倏忽一红,接下来一路上都没再主动提起话题。 所幸,出了延林镇,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钓鱼的地点,河边杨柳依依,下了台阶用一白色栏杆围住河堤,周围草丛茂盛。 河边已经有不少人正在钓鱼。 夏倦书背着包带她找到一个没人的位置,撑开两个摺叠椅,把钓鱼工具依次拿出来,阮思歌看到正在蠕动的鱼饵就怂了,头皮发麻,「这次我先不学了。」 「太怕这种软体动物了。」 夏倦书把鱼饵拿远了些,心想家里有一个会的就成了,轻笑说,「那就在旁边看我怎么钓。」 阮思歌嗯了声,离了椅子蹲下身,开始摆弄他带来的银杏果,闻了闻,味道已经淡了许多,轻声问他:「不是说最少两三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夏倦书先抛了一次竿锻鍊手感,背过身开始放鱼饵,抛竿出去,「事情解决的比较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银杏熟得快,没必要现在就开始燃炭开始烧,阮思歌又坐回到椅子上,看他钓鱼。 湖面平静的很,微风吹动,泛起几丝波澜。 「这里能钓到什么鱼啊?」 「看情况,鲫鱼和草鱼比较多。」 夏倦书声音压低了几分,「好点的话,能钓到鲤鱼。」 远远的能看到河对面的钓鱼爱好者,似乎刚钓到一条大鱼,正愉快地跟身边的朋友聊着天。 这地是他们专门挑出来的光线足水草比较丰厚的地方,日光照下来,细密又热烈,夏倦书目光沉沉,盯着湖面,手握着竿感受着细小的动静,白皙的一节,肌肉线条流畅。 比起湖景,好像眼前的美色更值得人去注目,阮思歌时不时偷瞄几眼,被他逮到,才作罢,专心屏息等着这边的反应,过了约莫十分钟,夏倦书面色一变,果断拉竿,钓上来一看,是条小鲫鱼。 个头不大,他又给放生了。 有了开门红,接下钓得也顺利,连着钓到两条鲫鱼,阮思歌看着桶里挣扎扑腾着的鱼,对上鱼眼睛,默默收回了目光。 等第三条草鱼上钩的时候,距刚开始他们在这坐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夏倦书坐了许久,收了竿,开始点炭火。 他带了小铁锅,直接把炭火扔进去,拿喷.枪点燃后,把银杏果一倒,盖上盖子。 银杏壳薄,没几秒热度一上来,噼里啪啦在锅中炸开,夏倦书小心把炭火挪到盖子上,浇水灭了火。 剩下锅里都是刚炸开的银杏果,阮思歌捡起一颗,里头的果肉是鲜绿色,香味很淡。 吃下去很软,跟市面上卖的炒制过的更名的开心果味道不同,她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原生态的,只觉得味道很特别奇妙。 连着又剥了两颗,正准备再拿几个的时候,手刚伸出去,夏倦书及时拦住了她:「你肠胃脆弱,不能多吃。」 「最多再吃两颗。」 阮思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攥紧手上仅剩的两颗,夏倦书格外无辜,但态度坚决,把铁锅拿远了些,自己也没再吃。 再次回归到钓鱼状态后,阮思歌还在留恋银杏的味道,托着脑袋怏怏不乐,夏倦书注意着她脸色,出声问了句:「还在气啊?」 「没有。」 她是真的没生气,就是有点小脾气。 「明天来我家,到时候再给你烧来吃。」 夏倦书轻哄道,「手里的先吃了吧,一直攥着心里反而念着。」 阮思歌撬开壳,两颗很快下了肚,这才专心看他钓鱼。 结果没安静几秒,隔了约百米的同一边另一位钓友的老婆,端着糍粑糕先来看他们的战况了,两人各接了一块。 全凤学看着他们水桶里的鱼,语气欢快,夸道:「这钓了不少啊,晚上可以大吃一顿了。」 夏倦书认出这是市场菜摊的全阿姨,接了她的夸奖,「今天运气比较好。」 「这季节鲤鱼正好吃着呢,清蒸和煎炸都行。」 全凤学视线一转,这才跟坐在一旁的阮思歌搭话,眼里闪过几分惊艷,笑着问:「这小姑娘面生,是你亲戚吗?」 糍粑糕还拿在手里,瞧着极有卖相,阮思歌先替他回答了,「不是,我刚搬来镇上。」 「延林镇风水好,特别宜居。」 哪怕她这几日被娄晓蓉养出了几分气色,但旁人看来,仍是旧疾难消积弱无力的模样,样貌却是顶好的,生得一副天资绝色,身体弱成这样,更觉天道无情。 早就听镇上在传来了位病弱的娇小姐,眼下才算见到,全凤学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惋惜,「养病也很适合。」 夏倦书面色沉下来,收了手里的糍粑糕,「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全凤学这才提起正事,笑得跟花一样,「老早我就想去找你了,不过你家锁着门不见人,敲门也没人开,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接触。」 「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个侄女啊,标緻的很,在县里做老师呢,跟你年龄正相仿,就想问你能不能给婶子一个机会做个媒。」 「我这个侄女啊,性格非常温柔,也孝顺……」 也许是真的觉得骄傲,说起来就没完,全凤学还想再夸,夏倦书急忙打住,「谢谢您的好心,不需要哈。」 全凤学不死心,继续劝:「你这孩子还没见呢?见了就懂我说的都是实话了。」 第71页 「真不需要,行了阿姨,我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啊。」 夏倦书很快收拾起鱼竿,全凤学见状又看了看一旁从刚才开始就消音的阮思歌一眼,小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格外的安静,车子在阮思歌家门口停下,夏倦书清点了下鱼,挑了三条比较大的鱼转到另一个桶里,「等下你带回去三条。」 阮思歌读懂了阿姨的眼神,是觉得她命不久矣的表情,心里憋了一股火,回来看到夏倦书还在给她鱼更是达到了顶峰,但她也不懂这股怒气是因何而来,低着头哑声道:「为什么没答应去相亲?」 夏倦书刚摸了鱼,手上还是湿的,微腥,味道不大好闻,闻言半躬下身,手背在身后。 眼神清亮望向她,似是认栽:「心里有人,怎么答应去相亲啊。」? 第39章 、某些人怎么能这么迟钝 两人只是普通朋友,甚至连交心都算不上,问出这个问题实属僭越,阮思歌鲁莽出声才觉后悔,却完全没想到收穫一句他心里有人的答案。 她一直以为夏倦书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掉入情网,浑身都是谜团,活得像个幽居的隐士,清醒又独立。 却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直接。 面对她一个仅仅算作是朋友的人都能这般直白的表达出来,真碰到了正主,只怕一眼就爱意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阮思歌怔怔抬头看向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忍不住去思考那个女生会是哪个点吸引了他,眼神飘忽。 她的茫然无措,脸色惨白,落在夏倦书眼里则是另一种意思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操之过急,咳了声,很快收回视线,弯腰把桶里的鱼拎出来,轻道:「新鲜的鱼,多少吃点。」 娄晓蓉在家十字绣绣的不大顺利,扎到好几次手,心尖突突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像是风雨欲来,瞧外面的天色又是大晴天。 心浮气躁的,人也坐不下去,娄晓蓉最终还是起了身放下针线开始摆弄院里她前几天买来的月季,剪掉了干枝,正浇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水壶一放,推开门她一眼就定格在了车前的两人身上。 阮思歌正从夏倦书手里接过水桶,手还没碰上,似是担心她拎不动,夏倦书没让她接,转头带着往她们家走,一抬头就看到了娄晓蓉。 见此情景,娄晓蓉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碍于夏倦书在场没明说,低头看到桶里的鱼,对阮思歌问道:「去钓鱼了?」 阮思歌嗯了声,没再说话。 「阿姨,这是从清潭河钓来的鱼。」 夏倦书轻声介绍了一句,「清蒸也很好吃,您晚上可以试试。」 在此之前,娄晓蓉确实对他多加欣赏,但前提是跟女儿没半点关系,眼下看这俩暧昧的状态,瞬间转为了审视的目光,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水桶,「谢了啊。」 说完,径直拉了阮思歌回家。 桶里没几条鱼,拎起来不费劲,关上门之后,娄晓蓉把桶放在地上,力道太大,里头溅出一滩水来。 她转头看向阮思歌,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为什么要跟我说谎?」 「举家搬过来是带你来养病,不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阮思歌沉默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娄晓蓉也不想刺激她病情,心情平復下来后,语气柔和又问:「你喜欢他吗?」 阮思歌这时才答了一句,委屈道:「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她神情萎靡不振,倒像是爱而不得,娄晓蓉闻言简直想给那位夏倦书的心上人连放几串鞭炮,瞬间换了个面孔,安慰起女儿来,「年龄在这摆着呢,也该有个喜欢的人了。」 缕清现实的娄晓蓉连带着对那三条鱼都满意了不少,「今个我们做个全鱼宴。」 「清蒸一个,爆炒一个,再煲个鱼汤。」 阮思歌回了卧室,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瘦弱又苍白,一向明亮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瘦的几乎脱了骨,肩膀无力垂着,骨头无法撑起肌肉,关节处的骨头格外突出,平时她偶尔会一个个数过胸腔的肋骨,手感越清晰,安全感越强烈。 哪怕走路会觉得虚浮,手肘放在桌子上甚至会咯疼自己。 厌食症不復发的时候,用极端方式来减肥维持体重,阮思歌一向是引以为傲的,毕竟上了台是真的好看。 再也没有人嘲笑她。 但今天湖边阿姨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像是在说,你一个风一吹就倒一身病的人凭什么追求爱情。 连人类最基本的进食都无法做到,你能给那人什么呢? 细数她身上一堆的毛病,厌食却胃胀,头疼心悸,情绪不稳定,失眠又容易早醒。 一个孤身多年的人肯定很渴望一个家庭,但她很难给。 因为持续性的缺乏营养,阮思歌就连月经都是不规律的,一两个月不来是常态,甚至就算来了,量也是极少的。 饭桌上,娄晓蓉罕见的不用再监督阮思歌吃饭,她打碎的鱼肉也没派上用场,饭菜刚上桌,她就跟正常人一样拿起筷子夹起吃下了肚。 这些菜,平时阮思歌连看都不会看。 已经许久未见到女儿正常吃饭的模样,阮常跃惊喜到说不上话来,放下筷子,痴痴地望着阮思歌吃饭。 娄晓蓉知道夏倦书有心上人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都做好了她厌食更加严重的准备,但完全没想到带来的竟然是正向效果,反而激励了阮思歌进食。 第72页 喜不自胜,小心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阮思歌碗里,叮嘱道:「慢点吃,别急。」 阮思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只有机械性进食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仿佛吃下肚自己就能恢復健康,暗暗较着劲。 吃饭是好事,但一次性吃太多,肠胃负荷不了,娄晓蓉眼见情势不对,连忙抓住手,制止了她,「行了行了,这个劲头留到明天再施展。」 阮思歌这才停了手,回了卧室。 就在娄晓蓉以为这是个好兆头的时候,躺到床上却听到了上楼梯的声音,推开门一看,阮思歌往楼上去了,跟梦游似的。 她房间在一楼,平时几乎没去过二楼,加上今日吃饭的反常,娄晓蓉心想这该不会情伤难解想不开要跳楼,急忙跟在了后面,却见阮思歌走到窗前停下了,静静望着隔壁的院子出神。 冲击平復下来后,理智占据了上风,阮思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又过了几遍夏倦书可能会喜欢的人,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延林镇的镇民连进他家都很难,那应该不是镇上的人,可除了这个地方,另外的就只有弦记和乐源湾小区。 认识他以来,阮思歌几乎没从夏倦书身边看到什么女性存在的影子。 除了温田田还算相熟,但温田田有未婚夫啊! 娄晓蓉还跟她说过男方名字,说是订婚排场搞得贼隆重。 碍于道德不可说? 还算单纯逗自己玩的? 阮思歌看向夏倦书家,此时院子里只留了一个小圆灯,悬挂在廊下,只照出一小块光斑,客厅的光泄出来,稍微亮堂了一些。 她在思考把夏倦书拉回正道的可能性时,没曾想对面二楼突然亮起了灯,划拉一声,阮思歌吓了一跳,眼睛正好跟开窗的夏倦书撞上。 一向没人的隔壁,此时窗前却站了个人,夏倦书也愣了下。 灯一开,面容就清晰了,阮思歌头髮披散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勾勒出瘦小的身形,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唇色很淡,他皱了皱眉,「还没睡?」 「睡不着。」 阮思歌轻声回。 「为什么?」 「夏倦书,温田田她有未婚夫的。」 阮思歌没纠结几秒,很快又弱弱补充,「两人感情很好的。」 未婚夫当时他还见过,夏倦书不懂她为何提起这个,只看她被风吹得直发颤的身子,表情凝重了几分,「怎么了?」 他表情变化太快,死死盯着自己,阮思歌以为他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件事,声音弱了下来,揪着衣角问:「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喜欢的人居然让他换个人喜欢? 夏倦书咬着牙又问她:「你睡懵了吗?」 阮思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很清醒的。」 「你不清醒,赶紧回去睡觉。」 桌上还放着他刚刚才上完胶的琵琶,夏倦书格外后悔吃完饭又上楼给她这个没良心的赶制琵琶。 不赶工,就不会上楼,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阮思歌急了,「人家明年就要结婚了。」 「这份感情你要压下来。」 夏倦书总算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笑容格外无奈:「你以为我要破坏人家感情?」 阮思歌嗯了声,愧疚地低了下头。 到底是什么逻辑会想到她的心上人是温田田啊。 夏倦书本来还觉得自己太过直接,眼下一看,人家根本没往那个层面去想,面前这姑娘只怕直到正式告白才能反应过来,双手撑在窗前,又追问:「觉得我喜欢温田田?」 她再次应了声,「因为你身边也没其他女生出现,我如果要猜的话,目前只能猜她。」 夏倦书怒气值蹭蹭上涨。 合着你不把自己当女生? 还是单纯不把我当男人来相处? 两窗之间距离并不远。 阮思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穿得太少太过单薄,风一吹就没安全感,只觉自己仿佛被锁定了,夏倦书背嵴宽阔,唿吸浓重了几分,望向她的眼神格外认真,要不是隔着空,好似下一秒就会越过窗过来扑向她。 连着两个反问过后,她终于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这才想起亡羊补牢,急忙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太好奇是谁了,乱猜的,你别生气。」 夏倦书长舒了一口气,「我没生气。」 「就是纳闷某些人怎么能这么迟钝,唯独落下自己。」? 第40章 、没事,这个姑娘你不足为惧。 时间仿佛停滞了。 阮思歌很难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就好像你仅仅只是送出了一支粉色月季,对方却回馈了一整个院子的各色月季,灼灼开放。 带来的冲击太大,她突然无措起来,支吾着要说些什么,放在身侧的手都不听使唤了,手指胡乱动着。 是不是应该先回应他。 该说些什么? 阮思歌有关男女感情的经验全都用在拒绝上了,眼下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回答,屋内突然大亮,娄晓蓉从门口走了出来,「回去睡觉。」 娄晓蓉躲在门后从夏倦书出来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妙了,阮思歌对感情之事素来迟钝,身为局外人的她却是听了几句就回过味来了。 晚上女儿回来低落的情绪把她也带了进去,误以为夏倦书喜欢的另有其人,实际可不就是近在眼前。 第73页 细想,从上次在超市碰到时,两人已经隐隐有了向对方靠拢的趋势,往前推一段时间,在延林镇修琵琶期间绝对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只怕早就暗生情愫。 甚至那次她说在江礼市碰到她,估计也是跟夏倦书一起来的。 娄晓蓉可以允许女儿谈恋爱,但绝对不能容忍她为了个男人说谎矇骗自己。 自家女儿表情动作代表什么意思娄晓蓉再清楚不过,一看她要答应,啪一声打开了灯,大步走到阮思歌面前拉住了手,窗前的两人齐齐把目光聚了过来。 「等一会儿。」 阮思歌想挣脱,手上力气不如她,被治住,娄晓蓉知道她要说什么,威胁道,「你最好给我什么都别说。」 夏倦书知道她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加之更深露重,安抚地看了阮思歌一眼,「太晚了,先回去睡觉。」 阮思歌被拉着磕绊下了楼,生气问她:「妈,你为什么偷听?」 「我不是担心你受打击太大想不开。」 娄晓蓉话里带刺,「但谁能想到你这发展正好呢。」 「告诉你,没可能。」 「为什么?」 阮思歌死命挣开了她的手,「控制我的琵琶事业就算了,现在连我个人感情都要干涉吗?」 娄晓蓉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经营在她眼里竟是控制,跟剜心一般疼,语气也重了几分,「阮思歌你清醒一点,没有我们,你现在呆的地方连延林镇都不如。」 阮思歌最烦她这幅她要求自己该感恩戴德的模样,歪着头,笑容凄清,「要不是思文姐去世,只怕你们永远不会想到乡下还有个女儿。」 「对你们来说,孩子是什么?可无缝衔接替换的吗?你拿来敛财和炫耀的工具吗?」 娄晓蓉被她噎住,完全没想到一向温吞的女儿居然能说出如此有爆发力的话,深吸一口气单手指着她道:「好啊你,现在当真是被男人迷住了心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阮常跃被客厅的吵架声惊到,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怎么了这是?」 「你问问你女儿,大半夜的去楼上找男人私会还有理了。」 阮思歌只瞪着她没再说话。 心血全部付之东流不过如此,娄晓蓉被她这满含怨意的眼神刺激的更深,尖声道:「就因为当年把你送回老家还怨恨着?」 阮常跃也打圆场,「那时也是没办法,家里条件不好,实在顾不上你,让你留在江礼市连日常吃饭都顾不上,不如送回老家。」 「我计较的从来不是被送回老家,而是公平。」 阮思歌失望地摇摇头,「为什么可以轻飘飘给阮思文买几百块的鞋却不肯给我买一件等值的衣服?」 阮常跃搓着手蹩脚解释,「那不是家庭条件不允许嘛?」 「别狡辩了,是用从我身上省下来的钱反哺阮思文罢了。」 阮常跃来江礼市发展确实不易,但远远谈不上他们口中描述那般紧巴的程度,毕竟真没钱不会供阮思文从四岁开始学琵琶,阮思歌不懂为什么一聊到公平这个问题总会被归到家庭经济状况上,表情不耐回了屋。 她手机刚拿到手里点开微信,娄晓蓉一路疾冲到她卧室,直接夺走了,「答应之前,你先替人家想想吧,也就是我们作为父母才能忍受你这时不时的发疯。」 「寻常人哪怕再喜欢,看到你每日对着马桶抠吐的样子只怕要被吓跑吧?不然你为什么不跟葛师傅坦白你得了厌食症?一起吃饭还要顾着你口味,看着你日復一日消瘦下去却别无他法,小病不断,风一吹就能感冒,谁能受得了?」 她这时才理解了阮思歌晚上为什么突然开始正常吃饭,只怕也是内心觉得自己配不上想改善呢,好言相劝道:「要是你真喜欢,还是放过他吧,他这个条件的什么样的找不到,正常人几乎是最低的条件好吗?」 话落,娄晓蓉拿走手机关上了门,远远的阮思歌只听到房屋各处落锁的声音,黑暗笼罩下来,她蜷缩在床上,手抱住腿,呈环抱状,困兽般手反覆摸过身体各处关节,像是在确认一件事,床上只突出小小的一团。 一早娄晓蓉不计前嫌,还是慈母样喊了她出来吃饭,本以为昨晚关于阮思文争论了一番,她今日恐怕又会发烧,不会有什么胃口,没曾想阮思歌神色正常,照旧吃了下去,胃口比昨晚还要好。 三个包子一碗粥。 明明是个恢復的好预兆,娄晓蓉却感觉有些事情越来越脱离她掌控,心里愈发不安,现在思文对她的影响竟全都没了? 怕阮思歌跑出去找夏倦书,娄晓蓉把大门全锁上了,收拾完又把她身份证换了个地方藏,手机也都随身带着。 昨天到现在为止,倒是弹了几条消息出来,不过要解锁才能看到。 娄晓蓉索性关了机。 一连三天的高压监视后,阮思歌食慾未减,正常人一样进食休息,她仍是不敢松懈,不过却在跟邻居换十字绣线的时候意外得了另一个消息,欢喜跟阮思歌分享,「你还不知道吧?隔壁那位,昨天相亲的人就上门了。」 「小姑娘,生得可漂亮了,面色红润,性子也不错。」 手上的书页差点被她揉破。 消息被封锁了四天,饶是心思再稳的人也难免心浮起来,何况她一直没能给夏倦书一个回答,阮思歌放下书,上前要去拿手机,「手机还我。」 第74页 娄晓蓉自然没把手机就这么堂而皇之放在身上,劝道:「你呀,就乖乖待着吧,养好病我们就回江礼市。」 「嘿呀,要是顺利的话,按照这镇上相亲的进度,只怕明年这俩就能抱上娃了。」 阮思歌大步出了客厅往大门走,门锁都换掉了,她晃了几下岿然不动,围墙太高,也不可能翻出去。 娄晓蓉慢悠悠看着她挣扎,淡淡道:「别折腾了,前天我才刚替你回了话让他别等了。」 「你凭什么替我回答?」 阮思歌使劲晃着大门,大门发出闷响,她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到达顶峰,瞬间怒不可遏,「你真是个疯子。」 「要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娄晓蓉叉着腰厉声喊。 她早就不正常了,大女儿阮思文是她的骄傲,千娇万宠的养着,百依百顺,然而一场意外彻底夺去了她的生命,辛苦努力的一切付之东流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接受一次。 阮思歌像她精心培育的玫瑰花,花朵因她一时疏忽忘记浇水施肥可能凋零,也能因她细心照顾而重新焕发生机,一切需得由她掌控。 哪怕造成的后果不佳,她也是愿意承担的。 但绝不是,她明明仔细对待着了,却还不如旁人随意洒洒水就活了。 就像现在……娄晓蓉多年苦心经营,各种搜集资料求医,想尽了办法去让她吃饭,甚至不如夏倦书一句话来的有用,轻轻松松就让阮思歌肯吃饭。 院里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楼上按照妻子要求封门的阮常跃,他急忙冲下楼,看出娄晓蓉神情疯癫,阮思歌也几乎不受控的模样,先拉了女儿进屋,「别冲动,你先进屋。」 阮常跃抓住娄晓蓉两只手,把人缚住往客厅带,边走边说:「别闹了,小年轻谈个恋爱又没事。」 「眼下思歌能吃饭不是挺好嘛?你也不能肯定夏倦书就绝对不会接受啊,再说这病又不是治不好了。」 娄晓蓉正在气头上,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我是觉得痛心,为了她我们什么都做了,甚至店里生意都不管专门过来延林镇陪她养病,结果她呢?别人一句心里有你,就巴巴地开始吃饭了。」 你管谁呢? 肯吃饭不就是好事。 阮常跃觉得她就是往死胡同钻,递过去一杯水:「目的达成了不就行了。」 「滚。」 娄晓蓉气唿唿接过,顺手直接泼了他半杯水,气急攻心之下,只觉脑子嗡嗡的,随后回了卧室躺下,手里还攥着钥匙,又叮嘱他继续盯着,「给我看好思歌听到没。」 疯婆娘。 一身湿了大半,阮常跃换了身衣服,回了个她一个嗯。 他没娄晓蓉想得那么复杂,小年轻,谈个恋爱又没啥。 他在夏倦书这个年纪,阮思文都会跑着玩了。 精神科医生也说保持心情愉快平和最重要,但看这两天阮思歌被她逼的,是个人都要疯。 要不回去让娄晓蓉去精神科看看算了,这么想着,阮常跃敲响了阮思歌卧室的门,喊了声:「思歌?」 阮思歌听到他的声音,急忙开了门,只能求助阮常跃,「爸,你放我出去,我要去看看。」 阮常跃犹豫了下,回头又看了看卧室,想着娄晓蓉应该不会那么快醒,摸了摸怀里的钥匙,决定铤而走险,「那你快些回来,别待太久。」 说着父女俩到了大门前,阮常跃掏出钥匙很快给她开了锁,轻声叮嘱道,「待会儿我帮你顶半个小时,别闹出太大动静。」 阮思歌点点头。 门悄无声息打开,她飞快跑了出去,径直掏出钥匙去开夏倦书家的门。 院内寂静的很,枝叶摇晃。 阮思歌有种死里逃生的紧张感,就想赶紧看到他人,告诉他自己愿意正常吃饭,肯定会恢復健康,结果房屋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却没看到人,在客厅养胎的啊斑也不在。 不敢耽搁太久,她怕娄晓蓉醒过来,先抽了张纸,打算写个便签留给夏倦书,刚动笔没写几个字,门口突然传来声音,阮思歌以为他回来了,急忙迎了出来,却在看到来人后,脚步僵在原地。 全凤学拉着小侄女笑着进了门,一下下拍着手,嘴里还在介绍,「这就是他家了,别看小了点,只是暂时的,市里我估计也有几套房的,到时候结婚了你俩就搬到市里住。」 杏眼桃腮的女人满脸羞涩听着她介绍,全凤学继续夸道,「不说别的,小伙子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呢,模样绝对百里挑一。」 「姑姑,那里。」 全雅如跟着走进去,四处打量着,很快发现了站在客厅门口的阮思歌,指了指她的方向,相亲对象家里,却另有一个漂亮的娇小姐,神情慌张,看到她一怔,是凌乱都难掩的绝色,全雅如顿觉被比了下去,微微低下了头。 全凤学经她这么一提,也看到了阮思歌,眼睛一扫,入目是陌生的院景,这才意识到今日竟然这么顺利就进了夏倦书家,附耳过去,小声道:「没事,这个姑娘你不足为惧。」? 第41章 、所以,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一个同性见了都自卑的女人,怕是很难有男人能不动心,全凤学的话并没起到半点的安抚作用,全雅如心里没底,生了退缩之意,「姑姑,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她自认长得不错,平时走在路上也常有人搭讪,但跟眼前的阮思歌一比,真是云泥之别,更不要提当前这个相亲的环境下。 第75页 「都进到家里来了,你怎么能害羞呢?」 全凤学自然不同意,夏倦书家她来了几回,甭管是敲门还是喊人,都没进去过,今日这还是第一次进了院子,下次还不知有没有机会,铁了心这次一定让两人见上。 听着姑姑的保证,全雅如这才定了心神,继续跟着往前走,侧头避开了阮思歌的目光。 两人很快走到了阮思歌面前,全凤学挺了挺腰,轻咳一声,温声劝道:「思歌啊,你看今天是我带侄女过来相亲,实在不方便有外人在场,你要不先回家?」 阮思歌的注意力全在全凤学带来的女生身上,她今日穿了件碎花浅黄裙,温婉中又带了丝调皮劲,红润莹白,身形轮廓若隐若现,随着走动,更诱人了几分。 全凤学见她只盯着侄女看,不回答自个的问题,牵着全雅如的手,要往屋里闯,边走边喊,「倦书啊,你在家吗?」 阮思歌站在门边被她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他不在家。」 全凤学找到客厅的椅子,仿佛自己家一般招待侄女也坐下,沖她挑眉笑道,「没事,那我们在这等他回来。」 得意又胜券在握的姿势格外惹人嫌,阮思歌一阵恶寒,字条也没写就直接回了家。 阮常跃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妈还没醒。」 阮思歌朝他伸出手,小声道:「爸,钥匙是你自己偷着找人復刻的吧?还有剩的吗?给我一把。」 她这两天一定要出去一趟见到夏倦书。 眼下这个关头,娄晓蓉根本不可能把钥匙拱手让人让他来保管,阮常跃能拿到钥匙,肯定是背着她的。 闺女这么机灵吗? 阮常跃警觉地望向她,揣紧了怀里的钥匙,这钥匙确实是他自己私下偷着找人配了两把一样的,实在跟娄晓蓉多年的夫妻经验养成的习惯,凡事自己留一手。 所以前两天娄晓蓉找人来换大门门锁的时候,他拜託师傅另外给自己配了两把,给阮思歌一把也不成问题,阮常跃从墙角扒拉出来一个钥匙给她,「那你悠着点,确定你妈睡着了再出去。」 钥匙从墙上一个砖缝里抠出来的,还带着泥,藏得极深,阮思歌不由佩服他,果然能跟娄晓蓉一起生活到现在,没点心机是不成的。 「不要跟你妈硬碰硬,我跟你说,你今晚再次开始装作厌食,保管你妈对你松懈不少。」 一直以来,阮思歌平时对他也是爱理不理的,父女俩像是住一个屋的陌生人,阮常跃还是第一见她流露出几分赞赏的神情来,心里飘飘然的,开始给她出主意,「事在人为嘛?真喜欢的话,你俩私下先谈着,别被她发现就成。」 「感情顺利的话,过两年我可以帮你把户口本偷出来,你俩先领证。」 「证一领,你们就是另一个小家庭了,到时候,她也没辙。」 前面两句话,阮思歌听着还觉得挺靠谱,到最后两句,又觉得都是浑话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卧房里娄晓蓉哼唧了一声,她惊弓之鸟一般急忙拿着钥匙回了自己卧室。 —— 许是肚子愈发大了,跑动不便,啊斑对肚子的崽反抗情绪越发强烈,白天见了血,夏倦书急忙开车带着去宠物医院,确实是有流产迹象,以防万一,观察了一下午才回来。 前门没法开车进来,夏倦书一向是从后门开进来,抱着啊斑下了车才发现客厅亮着灯,从葡萄架下出来的时候,看到前门也开着,心里一喜,还以为是阮思歌来了。 进屋却只瞧见两个无关紧要的人。 连着等了两个小时,哪怕是坐着也不好受,何况嫂子那边还等着结果,车声一响,全凤学知道肯定是人回来了,急忙拉了全雅如起身,跑到跟前迎接:「倦书,你可算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 全凤学拉着侄女往夏倦书那侧推了下,笑盈盈跟他介绍:「这是我娘家侄女,叫雅如。」 合着完全把那日湖边的拒绝当成耳旁风,加之这两日连续被其以各种敲门大喊骚扰,夏倦书满脸不耐,只好奇一个问题:「你们怎么进来的?」 面前的人,生得格外好看,身形端正,虽瘦但不显羸弱,黑眸明亮,骨相精緻,怀里抱着只灰白条纹的狸花猫,极常见的流浪猫,却因被他抱着怀里,猫随主,生生多了几分矜贵。 全雅如本来对姑姑找来相亲的人不抱什么希望,想着一个破镇上能出什么帅哥,居然还晾着她等了两个多小时,早就烦得不行,此时却在看到夏倦书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不等全凤学催促,已经先靠了过去,娇声回应,「门没关,我们就直接进来了。」 瞧见她这个反应,全凤学心里直唿上道。 夏倦书半分应付的心思都没有,家里钥匙只有阮思歌才有,既然门没关,猜出肯定她来过一趟,再次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依然是无人接听。 良好的教养驱使下,再次出声也是礼貌的,只是声音里没半分起伏,歪头问道:「她人呢?」 凤眼微挑,平淡望着你的时候,也像是多情的目,全雅如更羞涩了,望着他没说话,手揪了下全凤学衣角。 这一看就是成了。 全凤学笑着替她回答,「倦书啊,思歌刚刚等不及就先回去了。」 第76页 「你俩要不要坐下聊?」 说着她躬身准备去给他们拿身侧的椅子,谁知一只脚踩到了椅子横槓上,力道之大,全凤学动不了半分,只能抬头看向脚的主人,夏倦书手拂过啊斑,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良婿不易得,侄女又心怡,全凤学忍了,还是拉下老脸继续道,「不坐也成,要不你俩在院里站着聊,正好屋里也闷热。」 夏倦书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圈里传他脾气怪异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不过对熟人收敛罢了,想着都是一个镇上的人不好撕破脸皮,但看全凤学懂了却装作不懂的样子格外心烦,低头拿出手机,拨了三个数字,「需要我报警告你们私闯民宅吗?」 被赶出去的时候,全雅如还在后悔没能拍张图好跟小姐妹炫耀一下,笑容满面对全凤学道:「姑姑,这个对象我答应了。」 全凤学老脸全丢光,看她花痴势在必得的模样,想着都被人赶出来了你还想啥呢? 光你答应了有个屁用。 她语气温和劝道:「囡囡啊,他就是皮相长得好,脾气你也看到了,不怎么好,要不回头姑姑再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全雅如不愿意,晃着全凤学胳膊撒着娇,「不行,我就喜欢他。」 全凤学被她这么一撒娇,心也软了,答应说再试试。 夕阳西下,两个人聊着天很快走远了。 晚饭时间,娄晓蓉气得连饭都懒得做了,阮常跃随便做了个汤面,饭桌上阮思歌按照他教的装作吃不下的样子回了屋。 娄晓蓉看到了心气果然平復了不少,心里得意,面上却在吐槽丈夫做饭水平太差,还是要自己下厨阮思歌才肯吃饭。 阮思歌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先关了自己屋里的灯,佯装熟睡。 听到娄晓蓉锁上大门又推开她房里的门,看了遍她状态回去睡觉后才睁开眼睛。 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下一下的,阮思歌一直等着机会,直到夜色浓重到看不清,周遭也再无别的声音,才谨慎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客厅另有一道门,出去不仅没有钥匙,还要提防着没有碰到东西,阮思歌此时格外庆幸自己房间还有一个窗,可以翻窗出去。 窗的高度不高,但她只想着怎么避免发出声音,第一次翻没什么经验,落地时还是崴到了脚。 阮思歌忍着疼,小心走到门前,一面观察着娄晓蓉卧室的动静,一面小心翼翼拧开了锁出了门。 院子里亮了灯,她知道这会儿夏倦书应该是在里面的,进去便能见到。 但经过一番周折,费尽心思过来之后忽然又生了怯意,阮思歌停在门口良久,脚上是绵密的痛感,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拿出钥匙开了门。 夏倦书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全凤学又回来,不耐烦从厨房走出来,下一秒却看到了皱着眉单脚跳着走的阮思歌,急忙小跑走了过来扶住她,「脚怎么了?」 听到他声音,阮思歌眼眶瞬间红了,心头微涨,压抑住哭意跟他解释:「不小心崴到脚了。」 夏倦书把她搀到椅子旁坐下,蹲下要去看她脚,「我看看。」 「你别看。」 阮思歌把脚移开,拉着他又起身,看到他身上还挂着围裙,压声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吗?」 「你做的什么?」 夏倦书温声答:「海鲜汤面。」 「我能也吃一点吗?」 「那好,我去端过来,你先别乱动。」 看出她情绪不对劲,夏倦书什么都没问,又回了厨房。 三天内,他尝试给她发过无数条消息和视频通话,最后只在昨天从娄晓蓉那得到一句别等了,没听到她亲口的回答,夏倦书自然当不得真,但也明白她深夜到访肯定经歷了很多磨难。 因为是他自己吃的海鲜面,微辣,生鲜味很重,夏倦书倒了一杯水给她,有些迟疑要不要把汤面端给她,「要不我再做一道别的?」 「没事,这个就行。」 阮思歌很快接过了汤面,拿出筷子不打招唿先吃了起来。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也看不出半分厌食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却惹得夏倦书更担心了,拿着筷子迟迟没动筷,只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阮思歌碗里面很快见了底,端起喝了一口汤,撂了筷子,喊了声,「夏倦书。」 此举像是在向自己证明什么,熟悉的抓脖窒息感又来了,夏倦书怕听到否定的回答,双腿微颤,口干舌燥,咬了下唇。 阮思歌把吃完面的碗给他看,眼眶微红,抽噎着说:「你看,我也能跟正常人一样好好吃饭的,我可以做到的,我会恢復健康,跟正常人一模一样。」 「所以,如果你的心意还如旧的话,愿意跟我试试吗?」 闻言,夏倦书瞬间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胸腔里仿佛烟花炸开。? 第42章 、定情 敢于在夏倦书面前证明自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对阮思歌来说,无异于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不确定夏倦书能不能接受自己,只能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夏倦书仿佛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眉梢都带着欢喜,手抓紧又松开,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应该先回答她,身子往前探了几分,抬手摸了摸阮思歌的脸颊,软软的很好捏,笑道,「请多指教。」 第77页 在此之前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不过是互碰手腕,阮思歌甚至很难回想到什么暧昧期,但下意识居然完全不排斥他的动作,嘴角微勾,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夏倦书看着眼前明媚笑着的少女,心里还是觉得格外不真实,阮思歌瞧他愣住的模样还有些新鲜,提醒了一句,「面要凉了,快吃吧。」 夏倦书这才握着筷子开始吃面,面条凉了大半,入嘴鲜味也减半,但他心里却暖烘烘的,吃了半碗才想起来问她:「胃没事吧?」 辣味她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贸然吃下肚,经他提起,阮思歌才迟来的感受到肚子热热的,不过比起肚子明显脚腕更疼,面上未显,她摇摇头,「没事。」 夏倦书又问:「脚呢?」 阮思歌皱着眉诚实回了:「有点疼。」 「等下我收拾完,涂点药看看。」 夏倦书吃饭很快,不一会儿便解决掉一碗面,端着回了厨房。 座位逼仄,不容易展开腿仔细看一遍脚腕情况,阮思歌等他出去后从桌前起了身,小心移到壁炉旁的躺椅上,歪头看了看脚腕。 瞧着好像肿了些,乖乖坐下后倒是痛感没那么明显了。 「先冰敷下。」 夏倦书端着冰敷包回来,仔细端详了一眼,皙白小巧的脚腕上,没有瘀血,肿胀程度也轻,抬起她的脚把冰块放了上去,「明天要不要去医院?」 她脚不大,放在夏倦书手里刚好能握上,指腹有茧,摩擦时带出一阵颤慄来,动作实在太过亲近,阮思歌接过了他手中的冰块,温声回,「明天我看看还疼不疼,疼得厉害就去医院。」 夏倦书起身坐到一侧,「偷着跑出来的吗?」 冰块的凉意稍稍缓解了痛感,舒畅了不少,阮思歌心虚地点了下头,「手机被我妈没收了,门也都换了新锁,不偷着我没法出来。」 她有些急躁地解释,「然后我又听说你在准备相亲,背着我妈就偷跑过来。」 「其实下午我也来了一趟,不过正好她们也在,我就又回去了。」 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又急,脸庞因急促而泛起了红,粉粉的,格外可爱,夏倦书笑起来,上前扣住她的手,「人我赶走了,要不是你给开了门,只怕她们连门都进不来。」 阮思歌回过神来,怪不得全凤学进来的时候还四处打量,突然意识到是娄晓蓉为了激她把相亲进程添油加醋了一番,「我这不是怕你被相亲对象勾走了。」 夏倦书指腹揉了揉她的手,歪头宠溺道:「勾不走。」 阮思歌突然想起手机还在娄晓蓉那,直起了身子,「对了,我手机被收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来。」 「没事,你养病期间我会一直在延林镇的,下回可以抛纸条过去。」 夏倦书想到这两天他给阮思歌发的消息,诸如你不要有负担、我可以慢慢等你回应之类的,坏心思的想还不如换一个新的手机,那样她就看不到了。 「之后你要去哪吗?」 养病期间,限定了一个时间,阮思歌抓住关键,疑惑反问了句。 「准备把工作室搬去江礼市了。」 「这么突然?」 「不突然。」 夏倦书笑道,「不然,异地多难受。」 这人谈起恋爱来居然这么直接吗? 阮思歌心软成一团,「我以后可以每天偷着开锁跑过来找你。」 「腿伤好了再说。」 夏倦书不贊同,叮嘱道:「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 阮思歌听话应下,直到脚腕上的冰块化了大半,夏倦书才搀着她回了家,院内静谧,卧房也没动静,看样子是没发现她偷跑出来了。 窗台太高,她脚还崴着,翻不过去,夏倦书小心抱起把人往窗里送,怀里是极轻又温热的一团,一下便抱了起来,正对着窗口的是书桌,阮思歌被送进屋里,半坐在上面,这才想起大门,急忙拉住他衣领,小声说,「那门怎么办?」 夏倦书正准备把手收回来,衣领被揪住,脸又靠近了她几分,喉结滚动,闻言停了手,低下头手臂间就是阮思歌慌张的脸,「从外面也能关上,就是声音可能会大一点。」 「不过我等下把窗给你关好,哪怕听到动静,也不会怀疑你偷跑出来。」 「也是哦。」 阮思歌松了手,手扶着桌边坐稳,「那你等下小心一点。」 夜色昏暗,透过月光才能依稀看清人脸。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偷情呢? 夏倦书甩开脑里的旖旎心思,扶住窗边,因他个子高,这不过百米的窗台高度着实算不得什么,但对于阮思歌来说还是有点危险的,他实在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腿好全了之前,别乱跑了。」 阮思歌点点头,「你放心吧。」 夏倦书不舍地又摸了摸她的脸,「我看你上了床再回去。」 阮思歌用正常的左脚碰地,一点点从桌子上下来,没走两步就够到了床,小声跟他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夏倦书这才离开。 阮思歌躺到床上,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关门的闷响,警觉听了下屋里的动静,好像是有人起了床去看,不一会儿又回来。 阮常跃打着哈欠回来了,还没到屋里就在客厅先出声回復娄晓蓉:「没事,风吹的,安心睡吧。」 第78页 娄晓蓉心里奇怪,要穿衣起身:「思歌那屋你看过没?」 「这有啥好看的,大半夜的。」 阮常跃把妻子又按回了被窝,再次躺下后,偷偷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好傢伙,凌晨一点。 嘟囔了句,年轻人真能熬。 周遭很快没了别的声音,想必是娄晓蓉相信拉赫了,偷跑计划成功,又跟夏倦书互袒心意成功,阮思歌闷声笑起来,兴奋了一阵子后,睡意袭来,进入了梦乡。 一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还是娄晓蓉实在看不下去进来喊她起床,语气不善:「怎么?气到现在还不起?」 「跟我怄气啊。」 这般没有负担的睡眠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过,阮思歌也想不起来自己昨晚到底是几点才睡着的,一夜无梦格外舒爽,闻声起了床,也没说话。 不搭理才是她正常的性格,娄晓蓉反倒觉得顺眼了许多,「出来吃饭吧,这回不是你爸做的了。」 「多少吃点,早点恢復。」 阮思歌掀开被子下床去穿鞋,一时忘记右脚崴了,起身站到地上时,嘶了声,娄晓蓉瞧着不对劲,急忙走过来观察她情况,「脚怎么了?」 「昨晚上厕所不小心扭到了。」 阮思歌掩眉解释了句,随后打开了衣柜。 「等下吃完饭看看严重不。」 身子无力,难免磕碰,娄晓蓉也没怀疑,见她准备换衣服,关上门走了出去。 阮思歌厌食症一直没完全恢復,最近几日不过是强行用意志克服,突然松懈下来,表现就更加真实了,草草吃了点又回了屋休息。 娄晓蓉控制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罕见同意她跟着一起出门,由阮常跃开车带着一家去医院,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和止疼喷雾,车子停在市场门后,她迳自去买菜,使唤丈夫在车内看着阮思歌。 啪一声,火焰一燃,阮常跃点了根烟,幽幽往外吐着烟圈,轻声问她,「脚是昨晚翻窗受伤的吧?」 阮思歌嗯了声,转而又问他:「昨晚妈没发现吧?」 「没发现,我兜着呢。」 家里娄晓蓉不让他吸菸,难得点上一根,几口烟下来,阮常跃身子也放松了,「谈归谈,但下回不能再他家待那么久了。」 「?」 阮思歌疑惑的嗯了句。 「我是答应说未来可以帮你偷户口本。」 阮常跃顿了下,显然想歪了,「但我不想提前就当外公。」 他不排斥两人谈恋爱,也是看在夏倦书性格挺稳定,家境也尚可,觉得增加一点男女经验也好,但基本的底线还是要在。 阮思歌满脸黑线,「想抱外孙想疯了吧。」 阮常跃夹着烟的手给她指了指市场内正抱着孙女逛市场的一个大爷,嘆道:「人老了不就那点盼头了。」 过了十多分钟,娄晓蓉拎了一个大袋子坐上了副驾,高兴跟他们分享说:「镇上这物价就是便宜,多买了一点。」 阮常跃启动车子往家赶。 看着气氛还不错,阮思歌看了眼娄晓蓉身上挂着的小皮包,猜出自己手机可能被她随手带着,轻声试探,「妈,手机给我看会儿新闻。」 娄晓蓉警惕递给她自己的手机,想着怪不得今天这么乖,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好心道:「别想着联繫夏倦书了,我刚刚在市场上都听说了,昨晚人家跟相亲对象聊得正好呢。」? 第43章 、地下恋这点自觉应该还是要有的吧 脚上的伤不严重,连着吃了两回药便消了肿,痛感也减轻了许多,到第三天走路基本已经正常,娄晓蓉逐渐摸到了十字绣的门道,看她体重也有回升的迹象,心情一好,把手机还给了她。 手机被娄晓蓉一直藏着,早就没电自动关机,阮思歌拿到先去充了电,坐在桌前摆弄两把钥匙,家里的这把阮常跃不打算要回去,让她自个留着了。 她在想怎么处理。 最后想来想去找到书包挂件上一个毛绒玩具,绕着圈挂到了一起,怕被娄晓蓉发现,又塞到了夹层里。 入了六月,延林镇气温攀升很快,阮常跃搬着风扇进了屋,嘴里嘀咕着夏天水果生意好要回去店里。 娄晓蓉听着心思也活跃起来,女儿恢復情况超出她预想,飞燕杯就在重阳节前一个周的周六,满打满算留给阮思歌准备的时间不到四个月。 打从过完年,她摸琵琶的时间屈指可数,手只怕早就钝了,娄晓蓉小声道:「我瞧思歌体重也涨了些,夏倦书那跟相亲对象处的正好,她待下去看着心里也难受,要不下周我们就回去?」 不知道打哪听得夏倦书跟相亲对象相处正好,阮常跃第一次有点可怜这个八面玲珑的妻子了,敷衍道:「那你问问思歌。」 手机连着充了两个小时,阮思歌开了机,重新输入密码,密密麻麻弹出许多未读消息,有软体发来的,也有电话和简讯,满屏幕都是。 娄晓蓉进来喊了她过去吃饭,阮思歌慢慢喝着碗里的红豆粥,微甜口,红豆煮的软烂细腻,喝下去胃暖暖的。 饭桌上气氛安静,娄晓蓉咳了声,主动开了口:「思歌,下周我们回江礼好不好?」 阮思歌握勺的手一顿,「这么突然?」 「不突然,你看你休养的也差不多了,水果店生意就指望着夏天这几个月营收呢,再说飞燕杯你总不能也不参加了吧?」 第79页 娄晓蓉又补充,「喜欢延林镇,我们也可以时不时过来住。」 她没想阮思歌能那么快答应,再耗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谁知下一秒就听阮思歌嗯了声。 「真答应了?」 「嗯。」 阮思歌知道她心里主要还在想飞燕杯的事情,事实上,这几个月她虽刻意让自己忘了,但心头也仍有一处牵挂在上面。 她从不否认自己好胜心强,不然也不会一路获奖走到现在,旁的比赛还好,但飞燕杯到底连续蝉联了两届,就这么放手,心里总是不对味。 飞燕杯四年一届,仅限25周岁以下的青年琴手参加,不分年龄,却同台比赛,总归是对年轻一点的小辈是不公平的。 是以,葛慧君能连续蝉联三届才成了神话,此后琵琶事业更是如日中天,顺风顺水坐到了国乐大师的位置上。 靳珧当年也只是遗憾只拿到了两届冠军。 阮思歌今年已经22周岁,今年的飞燕杯是她能参加的最后一届,外界也一直在关注她能否接棒续写葛慧君的成绩。 饭后,娄晓蓉笑容满面收了餐盘,回去继续绣十字绣,阮思歌回了卧室,指纹解锁后,一个个消息看了起来。 陌生电话有几个,阮思歌点开简讯,是师丽姿微信联繫不到她发了简讯过来,后面大约是联繫到娄晓蓉才放了心。 阮思歌点开微信,一列的联繫人列表里,红点上挂着数字多是5个以下,只有夏倦书那里,足足有65条。 她从上到下翻了个遍,时间是从那天二楼见完面开始的,第一条是:【睡了吗?】 后面看她没回,又解释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太突然吓到你了,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要有负担。】 【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接下来是长达一天的空白期,大约是想着给她留时间思考,直到第二天才发来了新的消息,说了声早安。 随便汇报了几句日常,还有啊斑的情况。 看到这里,阮思歌格外心疼,不知道她被收走手机这几天他明知道自己就在隔壁却不回消息时心里该有多难受。 下面的消息是晚上十点后:【今天阿姨过来跟我说让我别再等你回答了,但我觉得还是要亲自听你回答比较好。】 【不知道这几天一直骚扰你给你发消息会不会太打扰,有时间的话,我们找个机会一起聊一下吧。】 阮思歌心酸胀一片,消息看完,急忙给他回了个消息过去,【我拿到手机啦,以后就能用手机联繫了。】 夏倦书看完很快回,【是不是觉得我太蠢了。】 阮思歌猜出他大概是在说自己盲目发了一通消息的事情,忍不住笑,【那我在你面前自证能吃饭是不是也挺蠢的。】 夏倦书否认的极快:【不蠢。】 【晚上我去找你!】 【腿好了吗?】 【走路没问题了。】 阮思歌发完又找了个奔跑的表情包。 夏倦书回了个好,她看完又开始看别的微信消息,第一个便是前几天师丽姿发来的,【路思浓最近好像跟平沙坊有点矛盾,闹得很难看,估摸着白金园还是要找你回来。】 【听师傅说你去延林镇养病去了,也对,这些年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子也好。】 阮思歌迟来的发了句为什么过去,自己也在网上开始搜索路思浓跟平沙坊相关的信息,一无所获。 却发现了很多关于路思浓的新闻,内容多是在夸奖。 师丽姿发来了回復,是语音:【可算收到你消息了,不然我真要冲去延林镇看你了。至于路思浓这事,我也搞不懂,可能图新鲜,毕竟依她的水平也不至于非要去平沙坊演出,待了一段时间后可能觉得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想脱身出来吧。】 【她对飞燕杯野心挺大的,新闻不断,最近隐隐有压过温田田一头的迹象来。】 【温田田没那么弱。】 阮思歌跟温田田作为对手多年,对彼此实力也都熟知,路思浓想胜过温田田挺悬,两人又聊了几句圈内的事情,话题将尽时,她细想到师丽姿怀孕也有八个月了,问候了几句才结束聊天。 又是一个月夜,阮思歌瞅准娄晓蓉深眠后的时间,给夏倦书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准备出发了,这次她提前在窗台下搬了个椅子垫着,轻巧翻了过来。 一回生二回熟,阮思歌猫着腰尽力降低了杂音,小心开了门,刚探出个头来,一眼就望见了正在门口等着她的夏倦书。 阮思歌留了个门缝,开心凑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夏倦书肩膀靠近了些,笑回:「过来接你。」 几步的距离,也没啥好接的,阮思歌心里这么想,嘴角却咧开了,「走吧。」 两人刚开始谈恋爱都没什么经验,互相都拘谨着,也就那天阮思歌被相亲的事情激了下跑来才大胆了些。 在家约会也没什么能做的,看了啊斑状态后,夏倦书又带她来了工作室,搬出一把琵琶琴身来,「想不想知道琵琶制作的流程?」 「这把刚起步,还在切嵌面板的槽。」 阮思歌上前摸了摸,听他继续解释,「挖内膛不能一下子全挖好,多次挖比较稳。别看现在看着切割的痕迹挺粗糙的,后面都会磨平的。」 现在这把已经是上过胶的一把胚子,夏倦书轻声道:「上胶之后胚子还要放到仓库晾一阵子,再进一步修整。」 第80页 制作工作也是改变木料的过程,为了维持稳定,只能做一点晾一会儿再继续。 阮思歌突然好奇这个工时,「一把琵琶从无到有大概要多久啊?」 夏倦书想了想,很快回答:「一个月吧,一般同一工序会做多个胚子一起,节省时间。」 制作琵琶说难也不难,几个流程很快就介绍完了,主要还是上手来做,阮思歌还处在只能旁观的阶段,见桌上放了张他手绘的琴头图,拿起看了眼,「这个画的好细节。」 「不过形状好像不是很常见。」 看样子是牡丹头,但样式跟市面上却有很大不同,花瓣片数偏少,个头也大,张扬的开着。 「这是復原的琴头,我先画下来,回头送去订制。」 夏倦书走了过来。 桌上还留着他画琴头剩下的铅笔,阮思歌突然来了兴趣,拿起笔坐了下来:「我可以来试试绘一个琴头吗?」 夏倦书答了声好,也拎了个椅子坐过来,找到另一只笔,低头画起来。 阮思歌画技一般,随心歪歪斜斜地绘了个大致的形,跟夏倦书那种连花瓣形态都绘制的出来实在不能比,心虚停了笔,要去偷看他画了什么,依稀能看到是凤尾。 跟她画的一样。 但人家能看出来是凤尾,她只能看出是个尾巴。 阮思歌迅速把画纸折巴了两下藏起来,转移话题,「我下周要回江礼市了。」 凤尾简单,画起来不费劲,但夏倦书有意要增加一点特别的元素,还在思考,闻言先停了笔,歪头看她,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那我晚你们两天再搬回去。」 阮思歌本来想说什么时候搬都行,先依他工作为主,但听到他这个回答,愣了下,「为什么要晚两天?」 「地下恋这点自觉应该还是要有的吧。」 夏倦书撑着下巴,知道最近一年肯定不能让娄晓蓉发现两人恋情,有些惆怅,「不然跟你们一起搬走也太明显了。」? 第44章 、两人几乎没了距离 从延林镇搬走前,阮思歌每隔一日便赶在娄晓蓉睡觉后偷熘出来找他,夏倦书也照旧在门口接她一起过去,有时候是观摩琵琶制作过程,有时候是整理库存,为搬迁做准备。 一晃就到了搬家当日,阮常跃请来的搬家公司一早便到了,娄晓蓉紧锣密鼓收拾着东西,阮思歌站在廊下,身侧放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看着院里已经结起花苞的月季,未等到盛放已经搬离,一时有些感慨。 拿起手机拍了张图留作纪念。 任薇总算突破娄晓蓉的包围圈过来送她,或许是意识到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说话都哽咽了,不死心地问她:「姐姐,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 小朋友还没有自己的手机,没法加上好友,阮思歌回客厅勉强从桌上找到一个空药纸盒,压平后写下了自己的联繫方式,递给她:「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繫我,手机号不会换的。」 「中阮我还是门外汉,帮不了你太多,其他的有需求我一定尽力帮你。」 任薇道了谢,把写着联繫方式的纸盒放到口袋里,看着车里的阮思歌沖她挥了挥手,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多年以后,她正式入了国乐圈,眼前这个只教了几日的师傅愈发名闻遐迩,才意识到此时手中这个联繫方式究竟代表了什么。 娄晓蓉转头看了眼坐在后座不住回望的阮思歌,轻道,「那小女孩瞧着还挺黏你。」 「指点了她几天的中阮。」 阮思歌收回视线,又拿出了手机,回復夏倦书消息。 「最近你看手机的频率有点高啊。」 娄晓蓉留心多看了几下。 「查一下最近圈内的新闻。」 阮思歌面不改色撒谎,手指象徵性滑了两下屏幕。 娄晓蓉一听,心下一喜,不再打扰她。 半路服务区停了一次,阮常跃请搬家公司的员工吃了顿饭,接着又往江礼市赶,真正到了已经是下午两点,打开门刚回了房间,阮思歌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桌上的琵琶包,勾着自己去拉开拉链。 这是除夏倦书修復的那把启蒙琵琶外,跟了自己最久的雕花头酸枝琵琶,阮思歌轻抬手摸过弦,指尖擦过的瞬间,心里一阵震盪,是她跟这把琵琶独有的共鸣感。 真的不喜欢吗? 好像也说不上。 前两天阮思歌听夏倦书说过一段他学制琵琶的心路歷程,最开始自然是不愿的,就看着任炳怎么做,被逼着打杂在一旁学习,每个月拿出一把自己制作的琵琶交差,接管后就为了业务开始做琵琶,久而久之,做的多了,开始沉迷这种双手制作的乐趣,制琵琶最后竟成了他平復心情的消遣。 当一件事你习惯了逼着自己去做,为了抹平这种不公,作为心里安慰和暗示,会衍生出自己其实是因为喜欢才一直在做的想法。 一次次的反覆中,时间会把这种想法刻在脑海的潜意识里。 时隔四个月,她第一次给葛慧君打去了电话,那段很快接起餵了声,第一句话便是:「想通了?」 阮思歌嗯了声。 葛慧君心里欢喜,话里却淡淡的,简短的一句话:「明日来练习吧。」 随后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娄晓蓉听闻她真的要去练习,心里颇有一种终于走上正轨的感觉,当即要送她过去,阮思歌摇摇头背着琵琶自个打车过去了。 第81页 夏倦书下午就要把工作室搬来江礼市,她要过去弦记看一眼,让娄晓蓉接送自然是不合适的。 下楼后,娄晓蓉瞧着她琴包上挂着的玩偶,依稀能看到一併挂了几把钥匙上去,心里纳闷,想着家里哪来那么多钥匙让她挂,但很快被喜悦冲破没再管。 阮思歌掏出钥匙打开门,脚下是柔软的草坪,一侧木制栏杆上零星萌发了几朵粉色秋兰花骨朵,缀在绿叶中,一派春意盎然。 葛慧君今日有事,要到下午才回来,阮思歌径直去了工作室,烧了壶热水,而后抱着琵琶端坐下来,戴上假指甲,简单弹了一曲《春雨》做练习。 曲谱她倒是都还没忘,顺畅弹下来没什么问题,但一曲结束,之前被养成的茧早已被这些时日养钝了,指尖微疼,手涩了不少,力量和灵敏度都齐齐下滑,手指仿佛打架一般,阮思歌苦笑,果然,连续几个月没摸琵琶的后果不是一曲就能克服的。 水咕噜噜烧开了,抓了几片茶叶泡进玻璃茶杯,阮思歌端起放到一旁,再次从最简单的开始练起,连着三首下来,茶水半凉,玻璃杯的余热传达到指尖上更助长了几分痛感。 中午阮思歌简单给自己煮了个面,在院里歇着活动身体,刚伸展了两下,远远地就听到保安大叔追赶的声音,「前面的,不能硬闯啊。」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她突然想到上回自己来的时候堵门的那些人,手放下往前走了几步,保安又多了几个往这边跑过来,不过一会儿,就见祁大力押着一个平头男人回来了,呸了下,「下不为例我跟你讲,下回别来了。」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了。 阮思歌回去继续练习,弦记离乐源湾坐车过去要两个小时,为了回去的时间不至于太晚引起娄晓蓉怀疑,她定了闹钟打算今天提前熘一会儿。 有了上午几个小时的铺垫,阮思歌也不急于求成,一点点由易转难逐步练习,下午明显速度上来了,虽说力量还欠缺,但她已经很满足了,闹钟一响,完整把正弹的一曲弹完,收了琵琶准备前往弦记。 练习室刚落锁关门,阮思歌刚走两步,下一秒就被提前回来的葛慧君逮了个正着,清秀的脸庞闪过不解,「今天这么早就回去?」 阮思歌攥紧了琴包,轻声回:「有个朋友来江礼市了,要去聚一下。」 葛慧君瞧她脸色好了不少,精气神也有了,没追究,柔声叮嘱:「明日我全天在家,到时候检验下你最近水平退步了多少。」 阮思歌轻回:「好。」 葛慧君想放她走了,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喊了回来,「哦对,平沙坊你还去吗?」 她被白金园缠的格外头疼,这才象徵性问了阮思歌一句:「考虑一下吧,过两天给我答案就成。」 这差事,阮思歌是没什么兴趣的,她刚捡回来琵琶,不见得什么时候能回到过去的水准,但也不能立马就回绝葛慧君,缓了下,柔声道:「我回去好好想想。」 葛慧君摆摆手让她走了。 乐源湾打车只能靠手机,阮思歌站在小区门口等车,不出意外又看到了之前被祁大力抓出来的男人,春风仿佛催生了他脸上的皱纹,面容寒酸,身躯却富态,上下透着一股不和谐。 阮思歌上车后给夏倦书发了条微信,【乐源湾这里老是有人来堵门。】 夏倦书那边已经把东西搬了个差不多,正在休息,消息回復很快:【没事,他们不敢闯进来。】 阮思歌一时也忘记问他怎么就肯定那人不会闯进来,刚想说下午已经有一个突破重围进了小区,很快被夏倦书发来的另一个回復转移了注意力,【第一天练习琵琶手还好吧?】 【戴上了假指甲,没那么疼了,就是有点不适应。】 等到了弦记,已经是下午六点半,阮思歌提前买了晚饭打包一併过去,院里满满当当的,只留了一个能走路的道,门没关,段叙瑞听到动静后,皱着眉出来迎接她,接过她手里的晚饭,欧耶了一句,不忘提醒她注意磕碰:「师姐,你小心些。」 阮思歌小心走了进去,看着他问,「夏倦书呢?」 「不知道刚刚在捣鼓什么,屋里呢。」 段叙瑞差点想辞了这工作,这两个月工作量简直成倍增加,像是要把过去他偷过的懒都反馈回来,挠着头问她:「师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听说他搬工作室了,就过来看一眼。」 两个人很快进了屋,段叙瑞把晚饭拆开,要去喊夏倦书,阮思歌嘘了声,「我去喊,你别叫他。」 弦记的工作室比他在延林镇更小了一点,留了个门缝,依稀能看到里面昏黄的灯光,存着恶作剧的心思,阮思歌小心拉了下门,轻手轻脚靠近此时正坐在工作檯前的夏倦书,打算跟他玩你猜我是谁的游戏。 双手合心意地蒙上他的眼,她故意变了下声,「猜猜我是谁?」 夏倦书打从她熘进来就听到了动静,不过一直放任想看她想做什么,闻言嘴角一勾,半点不给面子,轻飘飘戳破了她的玩笑,手够到她的手取下来,转头对她道,「女朋友。」 「很聪明嘛?」 阮思歌笑着转到了他桌前,身子靠在椅边,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一个木制品,瞧着像只小兔子,问道:「你在干嘛?」 第82页 夏倦书拿起给她看,木制小兔子已经初具雏形,只差脸上的表情还缺,低声回:「刻的小兔子,打算送你的。」 室内光线昏黄,他坐着,半侧身望向阮思歌,阮思歌站着正在细细打量手中的小兔子,除了那道椅子扶手,两人几乎没了距离。 饭盒都拆开了,一直放着很容易凉,段叙瑞本来看她久久喊不到人回来,还以为她找不到夏倦书在哪,亲自过来喊,结果就看到两人坐在一把椅子上。 整个人原地傻掉。? 第45章 、重回平沙坊演出 在延林镇那几日,夏倦书时不时会教她做一些木匠活,阮思歌上手慢,但也会慢慢学,眼下看到他刻的小兔子来了兴趣想跟着学,夏倦书手把手教她使用雕刻刀,弯着腰不方便,见椅子还有空余的位置,就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两人的手臂绕在一起,阮思歌脸悄悄红了,眼睛该是看那块半成品的木头专心学习,但不自觉转到了他手上,檯灯的光专门打到工作檯上,夏倦书的手修长又细腻,几乎能整个包住她的手,骨骼分明,薄茧带起震颤的刺啦感,温暖浑厚,带着她的手一点点用雕刻刀划去多余的木屑。 是个费劲的精细活。 木屑细碎,挡住了下一步动作,他轻吹了口,阮思歌只感觉一阵风从耳边擦过,手顿了下,夏倦书感觉到她的停顿,转头轻问她,「怎么了?」 「你在诱惑我。」 阮思歌喃喃道。 夏倦书笑声响起来,难得多了几分畅快,轻点了下她的头,手紧抓着,「谁诱惑谁还不一定呢?」 段叙瑞在门边终于咳了声,「去吃饭了,再不吃就凉了。」 阮思歌被这一声惊到,急忙起了身,夏倦书则是慢悠悠也站了起来,跟他说:「你赶紧吃吧,我送她回去。」 段叙瑞哦了声,逃似的转身离开。 夏倦书脱下身上的工作围裙,拿上了车钥匙,「走吧,现在回去应该能赶上吃晚饭。」 阮思歌晚饭要回去吃,买的饭主要给他们俩吃的。 她知道夏倦书是怕自己回去太晚被娄晓蓉发现,心里添了几分愧疚,「你先吃饭吧,买的两人份。」 「我打车回去也行的。」 「我送你,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夏倦书走上前牵起了她的手,手指爱惜地揉了揉,「能多相处一会儿就多一会儿。」 阮思歌随他上了车,想到段叙瑞刚刚整个呆愣住的表情,有些担心,「段叙瑞之前应该还不知道我们俩在一起的事情吧?」 「今天之后应该知道了。」 夏倦书把车子开出巷口,输入阮思歌家小区地址,安慰道:「没事,他不会乱传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也不算无聊,一小时后就到了阮思歌小区楼下,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正值晚饭后的休闲时间,小区内隐隐传来广场舞的曲调,陆陆续续有出来散步的居民,看到有车停在门口,时不时投过来目光。 阮思歌自然不敢造次,留恋地拍了拍刚刚握在一起的手,柔声说,「到家再联繫。」 说完下了车,连挥手道别都没敢做,径直下了车进了小区。 像是车上坐的不是男朋友,而是普通司机。 夏倦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头都不回进了小区,轻笑了下,驱车离开。 这个点正是水果店生意高峰,阮常跃回来的也晚,再加上她第一天去葛慧君家练习,稍微回来晚一点也没遭到娄晓蓉怀疑。 晚饭后,却接到了白金园电话,先问候了一句:「思歌啊,听说你养完病回江礼市了啊?」 阮思歌嗯了声,大致猜出他所为何事,也没挑明,反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白金园想到那天的聚餐,还有些尴尬,但谁又能想到路思浓说走就走,半点情面不给他留,无奈只能再次回来求阮思歌,「是这样的,平沙坊缺个琵琶手,你经验最深厚了,坊里一些常客也都想让你回来演出。」 「下周能不能抽个时间过来演出啊?」 「手钝了不少,恐怕不能胜任了。」 阮思歌坐在桌前上下晃着手中的玻璃瓶,荧荧金光格外好看,她淡淡回。 白金园知道肯定没那么轻易能把人劝回来,「你的技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就当提前为飞燕杯做准备了,正好你也许久未上过场演出了,提前当个练习。」 他这么一说,正好说到了阮思歌心坎上,单单在室内练习效果有限,自然还是上场演出更能增加经验值。 白金园乘胜追击,「平沙坊你过来表演了两年,这里的常客都认你,这么久没过来,大家一直都向我问你的近况。」 过去这套感情牌在阮思歌这里是没什么用的,也不知是不是谈了恋爱心思柔软了几分,阮思歌想到那些年一直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长辈们,评弹几乎成了他们的日常,她犹豫了下,「那我想想吧,明日给你答覆。」 「没事,你慢慢想。」 白金园喜不自胜,「那我就先挂电话了,等你回復。」 第二天葛慧君早早守在了练习室等她过来,阮思歌连个临时抱佛脚的机会都没有,进了屋就直接抱着琵琶就坐到了椅子上。 葛慧君坐在桌前沏了一壶茶,轻飘飘点了首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还会弹吧?」 第83页 感情素来是阮思歌的短板,她这次特别选了首对感情把控较低的曲,专门检验阮思歌的技术能力。 阮思歌深吸了一口气,朝她点了点头。 葛慧君瞥了她一眼,縴手轻抬,倒了一杯茶,轻声回:「那便开始吧。」 这是首极其考验琵琶基本功和演奏技巧的曲,没个四五年学习基础,几乎无法完整弹顺一整曲不卡顿。 前调节奏舒缓自由,阮思歌左手一弦按音,右手弹挑,处理好一阶段的重音后流畅进.入第二阶段,速度转快,这段谱面里格外标註了「有一泻千里之感」,中间不能有任何的磕绊和停顿,手上动作飞快,曲调轻快热烈起来。 葛慧君抿了一口茶,目光紧盯着,一曲下来,只在前段微微皱了下眉。 阮思歌是个「渐入佳境」型琴手,越磨越砺,最适合长期赛事,一级一级比上去。 靳珧技术和感情都没问题,但强压之下很容易崩心态,而师丽姿则是感情充沛但力度欠缺。 一曲弹完,许久没经歷过这般强度,阮思歌手都在打颤。 「许久没弹了吧,前段贪快,弹挑强弱变化处理太硬,下回注意。」 葛慧君放下茶盏起了身,「另外,不要让你的唿吸节奏左右曲的节奏,刚刚7/8拍小节就乱了点。」 「好,我下次注意。」 阮思歌揉了揉手。 「看出你这些日子当真是好好休息了一番,这首弹下来居然手都疼。」 葛慧君看到她动作,调侃了句,「最近几个月多练习吧,飞燕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你蝉联的。」 阮思歌听着她调侃只觉得格外熟悉,浅浅笑了下,「知道了。」 葛慧君又坐了回去,就听她说:「昨晚白坊主给我打电话了。」 「没必要顾及我情面,不想去便拒了,过去老白留下的那点情分也早没了。」 她撩了一把裙摆。 阮思歌想到那年她在平沙坊遇到葛慧君,那时她早已声名鹊起,哪怕后面被封了国乐大师的名号,仍坚持在那演出了五六年,突然有些好奇,「师傅,你当年为什么在平沙坊演出?」 葛慧君美目一转,似是想起了一桩旧事,红唇轻启,对她道:「没什么,就觉得琵琶不该被拘在楼阁上,大众喜闻乐见才好嘛。」 「今日我就陪你练习到结束。」 阮思歌扬起一抹笑,感觉手也没那么疼了,低头继续练习。 晚上便回了白金园,同意下周过去演出。 平沙坊这一答应,娄晓蓉那又成了问题,阮思歌只能解释了一番说是为了飞燕杯练习,娄晓蓉心里虽不满,也没反对。 葛慧君盯得紧,阮思歌在练习室不敢松懈,早熘更是不可能,还要每日按时回家,一连五天都只能跟夏倦书睡前视频聊一会儿。 平沙坊周二的演出反而让两人有了见面的机会,提前约好了演出结束在包间里见面。 过去阮思歌曾在这里表演过一年,但还是第一次开始打量这个场地,她比观众要早到一点,这会儿院里还没人,只有空荡荡的椅子和桌子。 评弹琵琶演奏只占其中一环,主要讲究自弹自唱,阮思歌比不得葛慧君的水平,多数只充当弹的角色,偶尔会唱上两句配合。 演出舞台上,左右对联据说是由当年组建国乐团的琵琶大师武发祥亲自誊写上去的,如今是印刻上的。 【说青史野史轶史辛酸史全凭他一块醒木,表佳人才人趣人尴尬人且由你半抱琵琶。】 范其是第一个瞧见她的人,乐呵呵走了过来,「前两天坊主说你要回来我还不信呢,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方桃也迎了上来,「对啊,好久不见了。」 阮思歌面带笑容一一回了,眼见逐渐有观众进场,去了后台换衣服,出来后看到今日的搭档戈岳,打了个招唿。 圈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要退圈,戈岳本来也以为说她回来演出的消息是白金园熘他们玩,没想到阮思歌真的出现了,心下讶异,笑着回了礼。 两个人又粗略排练了一会儿,今天弹唱《珍珠塔》第一节 ,她之前曾跟戈岳合作过,还记得流程。 戈岳在平沙坊二十年了,曲目几乎倒背如流,反倒是白金园时不时给他找新搭档,每回都要磨合,弄得他很烦。 阮思歌无疑是合作最舒服的一位,曲目记得牢,人也不矫情。 两点一响,两人上场,台下观众本来在下棋,抬头看到阮思歌的脸,登时响起掌声,撂了棋子。 阮思歌笑着环抱琵琶坐下,水碧色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明眸善睐,一举一动皆具风情,低眸浅笑时,像是水墨烟雨中走出来的人。 她往二楼包间看了一眼,极快地挥了下手跟他打了个招唿。 戈岳喝了口水,醒木一拍,悠悠唱了起来。 二楼包间,郭广平瞧着夏倦书倚在窗边挥手回应的动作,面上格外嫌弃,「就这么喜欢?」 「我还记得上回也是在这个包间,你说这姑娘,勉勉强强。」 夏倦书坦荡认了,「那是只针对她弹琵琶的技术。」 「旁的我可没说。」 郭广平摇摇头:「啧啧啧……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第46章 、初吻 表演结束,众人也没散,坐在最前的几个观众笑着跟她问候了几句近况,阮思歌一一回了,随后跟着戈岳退了场,上楼去找夏倦书。 第84页 郭广平节目一结束便离开了,这会儿包间只有夏倦书在,阮思歌站门口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温润的一声进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倦书站在窗边,刚把窗合上,看到她进来,笑了下,笑容和煦,茶水缓缓注入素白瓷杯中,「新换了一壶茶,试试?」 阮思歌拉开椅子坐过去,接过他泡好的茶,先闻了下,幽幽淡香,她低头浅抿了口,入口味道很淡,摸不准是什么茶,「什么茶?」 「桂花茶。」 桌上是柿饼,夏倦书方才尝了一块,颇甜,也要投餵给她,「柿饼要不要来一个?」 娄晓蓉管得严,但拦不住两颗相近的心,每天两人都视频完才睡觉,彼此近况也都熟知,一时见了面只能聊些吃吃喝喝的话题,阮思歌接过柿饼,掰了一半,咬了口,甜的她皱了皱眉,又喝了口茶水,嘟囔道:「太甜了。」 「我尝尝。」 夏倦书拿过另一半柿饼,也尝了口,比他刚刚吃的那个更甜,本着不能浪费,吃完后灌了一口茶。 「是吧?很甜。」 阮思歌看到他被齁到颦眉的表情,笑出声来,随后抽了一张纸,慢慢擦掉柿饼蹭在手上的白霜,夏倦书把手伸出来,耍赖,「我也要擦。」 「你是小朋友吗?」 阮思歌眼睛闪了闪,嘴里念着,手上动作却很诚实,一手抓着他的手,低头用纸仔细擦了起来,夏倦书低眸看着她,入目是细长的柳叶眉,画的淡妆,还能看到天生清浅的眉形,睫毛一眨一眨的,再往下是水润的唇,水碧色旗袍紧贴着身,纤腰细腿,秀美又柔和。 裤腿紧绷,两人膝盖都贴着,夏倦书眸光暗了暗,他用右手拿的柿饼,一只手擦起来很快,阮思歌转头把纸扔到垃圾桶里,邀功道,「好啦,全都擦完了。」 她兴沖沖转过头,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落入一双浓烈的目光里,清隽的脸逐渐靠近,阮思歌咬了下唇,手放在椅边,腰不自觉往后退了几分,眼睛闪的频率更快了。 喉间干涩。 空气中有暗流浮动,温热的气息交换,阮思歌心跳慢了半拍,抓紧了藤编椅,夏倦书鼻尖擦过她鼻尖,轻轻蹭了下,几秒后,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贪念满满,压抑的燥热让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低沉和欲.念,「可以吗?」 可字刚落下,夏倦书已经吻了过来,生涩又温柔的一个吻,试探着攫取,阮思歌迷迷煳煳跟着他的节奏,整个被带着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搂上他的腰。 好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阮思歌懵了一瞬,身子软成一团,夏倦书看她呆愣的样子,爱怜地搂到怀里拍了拍,这才吐槽起柿饼来,「太甜了。」 她端起水又喝了口。 两个人又在包间坐了一会儿,阮思歌先走了出去,夏倦书又半刻才出了包间。 端着茶水从隔壁包间出来的方桃,看到阮思歌佯装淡定从包间走出来的模样,依稀记得里面是谁,她目光顿了顿,闪过不解。 娄晓蓉就在平沙坊附近等着,阮思歌很快回后台换成常服,背上琵琶走出平沙坊,演出两点开始,最晚四点就结束了,可她到四点半才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 娄晓蓉启动车子,好奇问了句。 「很久没回来了,所以跟认识的人聊了会儿天。」 阮思歌轻回,心里却想着要不要考个驾照,免得娄晓蓉总以平沙坊打车不便过来接她。 「那些人有什么好聊的。」 车子转了个弯,汇入车流,娄晓蓉素来看不上这些人,还想继续补充说几句,很快被阮思歌打断了,「过段时间我想考驾照了。」 「这么突然?」 「自己开车方便一点。」 「飞燕杯结束吧,我多留意一下合适的驾校。」 娄晓蓉现在是万事以飞燕杯为重。 再多争取反而引来怀疑,阮思歌没再说话,安静刷起了消息。 国乐团官网发了春季的录用名单。 她点进琵琶组,手指下滑,却刷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路思浓。 师丽姿比她还激动,【路思浓居然真的去国乐团了!】 依她的实力,想进国乐团毕业那年就能考进来,犯不得毕业一年后才开始考。 一个「真」字好像是早已预见路思浓会来国乐团一样。 阮思歌心里奇怪,也搞不懂这个同班同学到底在摆什么局,打字回復师丽姿,【看不懂她。】 师丽姿又发来的一段语音,阮思歌看了看前面正开车的娄晓蓉,拿出耳机戴上,点了播放,【你没发现她在走你的路吗?】 阮思歌:【?】 【你看平沙坊,加上国乐团,哪一个不是在走你的路子,还有她家还在帮她在飞燕杯造势。】 师丽姿很快又发来一条,【我也是近期刚知道的,前段时间虞家老爷子过生日,路思浓也来了。】 能去虞家老爷子生日宴的,只怕非富即贵。 阮思歌想了想,大学时路思浓表现也不像是什么豪门,回了一句:【虞家的亲戚吗?】 【生意伙伴,你还不知道吧,她爸爸倒是不出名,妈妈富文玥很厉害,很有经商头脑。】 师丽姿也是通过虞希明才知道了一些秘辛,【也挺可笑的,据说她妈妈跟前夫闹离婚,逼得人家净身出户,自己从中得了大笔的财产,结果前夫隔年另娶娇妻,反而更富了。】 第85页 这都什么跟什么。 阮思歌:【所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语音都能听出师丽姿的恨铁不成钢,她又道:【你傻呀,月厢晚报那个编辑叫啥你还记得吗?】 阮思歌记性好,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富文议。 这个从她入圈起,就一直在月厢晚报发表各种针对她的言论的编辑。 【要不说你神经大条呢,两个姓富的,月厢晚报几乎就是路思浓她家的你懂吗?】 【她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妈铺路,眼下你回来了可不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有前段时间你嚷嚷着要退圈,温田田可没少被攻击。】 阮思歌飞快搜了下有关温田田的信息,果真看到不少诸如她毫无天分活该被自己压一头的新闻。 这等下三流的新闻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是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如今却发现,不过是小人难缠。 她心性早已坚韧了不少,这种新闻已经无法影响到心态,但为了应景,还是给师丽姿发了个颤巍巍的表情包逗趣。 师丽姿安慰她,【也就随便编排一点瓦解你们心态罢了。】 【不要受影响,好好给我准备飞燕杯,她算个屁。】 阮思歌回了个加油,放下手机转过头,车窗外是晴天朗日,她丝毫不惧,坚信阴沟里终会翻船。 在练习室又练习了一周后,葛慧君给她销了国乐团的假,周一正式回去上班。 正好赶上新团员入职,一共五人,路思浓娉婷裊娜站在其列,大方跟她们自我介绍了一番。 她的风评比阮思歌要好上许多,介绍完入列很快融入到了国乐团集体里,又跟琵琶组组员挨个聊了几句,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了手:「思歌,多多关照。」 没师丽姿那番分析之前,阮思歌对她的态度是很平淡的,直到知道月厢晚报一直诬衊她的真相后,再看那张巧笑嫣兮的脸,分外反胃,面色却是不显,也伸出手回握住,道了一句:「多多关照。」 团里趁着欢迎新团员的同时,在台上也宣告了一条好消息,江礼卫视中秋节目预选即将开始。 届时将从团员中选择优秀的成员参与。 能够在重大节日的卫视上露脸,对个人名声的宣扬是一个格外难得的好机会。 尤其是对于年轻一辈的团员来说。 消息一出,团里洋溢着欢笑,连带着一整个下午的练习都沉浸在喜悦中。 阮思歌好名声坏名声早已出了名,对这个倒是不怎么在意,百无聊赖想了想一会儿下班要跟夏倦书去哪吃,余光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甩过去一个眼神。 路思浓急忙收回了目光。 国乐团五点下班,出来的时候天色还亮着,阮思歌今天总算说服了娄晓蓉自己在外面吃,才得了这个碰面的机会。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他,她一下班跟个小兔子一般一路小跑到地下车库,极快地找到了夏倦书的车,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喜洋洋道:「等下吃啥?」 「烤肉?」 阮思歌在车上不喜欢关窗,夏倦书转头沖她一笑,缓缓把车窗降下,通过视镜看了遍路况,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开出停车位,又抛出一个选择,「或者粤菜。」 阮思歌想了下,做了决定:「粤菜吧。」 停车场车太多,正值下班时间,一辆辆排着队往外走,路家的车就停在一旁,正在等路思浓过来,富文玥不耐地往外张望,面前缓缓开出的一辆车的驾驶座里,略过一张熟悉又久违的脸。 她心神一震,急忙降下车窗,往外探出头来,想要看个究竟。 「妈,你在看什么?」 路思浓下了班找到自家的车走过来,看到富文玥的脸一喜,走近却发现她神情恍惚,喊了一声,好奇朝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女儿的喊声让富文玥回了神,嗯了声,优雅点了下手,指挥司机出发。? 第47章 、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富文玥工作忙,平时在家都很少见到。 路思浓鲜少见到她过来接自己,上了车高兴说个没完,「妈,团里最近要准备选中秋节卫视的演出人选了。」 「哦?」 富文玥转头看向她,薄唇轻启,「有把握被选上吗?」 指甲红得出奇,又艷又瑰丽。 团里老一辈的琵琶手个个技艺出色,年轻一辈更有阮思歌在前头,路思浓自然是没把握的,闻言泄了气,「说不准。」 「没把握的事情就别拿来炫耀了。」 富文玥眉头一挑,吹了把刚做好的美甲,凉凉道,「出息呢?」 路思浓眼眶微红,车窗上映着母亲凉薄的眼,她咬着唇保证,「我会努力的。」 「这话我都听倦了,阮思歌就算了,连个温田田你都比不上。」 富文玥摸了下耳垂,表情分外不耐,「平时家里也没少给你投入,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小姑娘被训得眼泪要落下来,富文玥瞧着更烦了,涂满蔻丹的手递给她一张纸,想到什么,又问她,「新来的这批弹琵琶的有姓陶的吗?」 路思浓压下哭腔摇摇头,「没有,琵琶组就来了两个,另一个姓赵。」 富文玥通过自家女儿年龄,粗略算了下时间,这才惊唿,恍然一眨眼,竟十多年过去了。 那张脸,像是真像啊,可惜了。 第86页 随了早死的爹。 想来也能理解,弹琵琶能挣几个钱,犯不得回来復出,陶彦茗给他留的钱,只怕一辈子都吃穿不愁。 懂事起父母就开始各玩各的,对这个独女鲜少关心,只有富文玥对她琵琶事业格外关注,路思浓看不懂母亲,只觉得她现在的眼神分外可怕,幽深又犀利,像是草原上的猎狼,下一秒就会咬下狮子一块肉。 临近下班时间,路上格外堵,司机小声吐槽了句,停下了,一同等在红绿灯前的,还有夏倦书的车。 阮思歌撕拉一声,拆开了一袋开心果,自个吃了一颗,给辛苦开车的夏倦书也递过去一颗,「团里最近要选参与中秋江礼卫视的团员了。」 开心果是咸的,嘎嘣脆,味道还不错,夏倦书回她,「节目定了吗?」 「还没,团里还在商量。」 阮思歌又吃了几颗,「不过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 「琵琶组前辈好几个呢,怎么想也轮不到我,而且他们之前也参与过,有经验。」 被选中后要忙的事情可就多了,阮思歌还要准备飞燕杯,着实不想蹚这趟水,说起来跟炮仗似的,「我忙不过来了,最近一边是我妈,一边是师傅,两个人都盯着我。」 餐厅选的离国乐团不远,开车不到半小时便到了,两人在路上订了包间,下车后夏倦书牵着她上了楼。 包间不大,小巧雅致,圆桌藤椅,灯光很温暖。 「啊斑再过一周要生了吧?」 桌上有二维码,阮思歌扫了下,刷起了菜单。 「快了。」 一说起这个夏倦书就格外头疼,眉头微皱,「待产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还是没信心。」 他忧愁担心的样子像是格外新鲜,阮思歌笑了下,随便点了两个菜,放下手机,「说起来我好久没去看她了。」 「这两天准备搬回乐源湾了,就在11栋。」 手机上点菜是同步的,夏倦书又补了几个菜,轻声道:「下回练习结束可以聚一会儿。」 都在一个小区,练习结束后见面倒是方便,但阮思歌也深知弦记和乐源湾的距离,这样一来,他来回上班通勤时间几乎四小时,表示不贊同,「太远了,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弦记两天去一次就行了。」 夏倦书抬起头看她,表情委屈,「前些日子太努力,最近想休息下。」 阮思歌宠溺笑了下,「随你。」 「怎么?你不高兴见到我?」 夏倦书反问。 服务员很快端了菜上来,关上门退出去后,低头偷偷笑起来,气质清贵的帅哥撒起娇来,反差感绝了,简直……完全丧失抵抗力。 粤菜清淡,讲究时令食材,阮思歌罕见添了半碗饭,吃得很饱。 吃完饭,两人在商场逛了会儿,正巧看到一旁有抓娃娃店,她牵着夏倦书走了过去,「你抓娃娃怎么样?」 夏倦书从来没玩过,挠了下脸,诚实道:「没试过。」 「我也菜。」 阮思歌熟练换了两百个币,放在塑料盒里,在他面前掂了掂,「这么多钱呢,能抓到一个就成。」 第一个她很快锁定了一个皮卡丘的娃娃机,夏倦书推着小推车,看着她豪情壮志投币然后按下按钮,结果扑了空。 她很快又重新塞了两个币,拉过夏倦书到操作按钮前,「这个,你来。」 夏倦书选了离出口最近的一个娃娃,对准后谨慎按下了按钮,铁爪子抓起皮卡丘升了空,快到出口又掉了下来。 出师不利,阮思歌果断换了个看起来好抓的,但这回她主要变成了口头指导。 「就这个,看着好抓。」 「对,位置别动了,就这么放下来。」 「这个娃娃可爱,我们抓这个。」 瞧见小朋友推着满满一小车的娃娃从跟前走过,夏倦书难得认真起来,听她指挥去抓,终于在币过半时,抓上了第一个小羊娃娃。 一楼的娃娃机几乎被抓了个遍,阮思歌抱着小羊娃娃,让他端着金币,牵着人又往二楼走,「二楼人少,可能会更好抓一点。」 二楼不止是人少,几乎没人,全透明的玻璃,依稀能看到楼下走动的人群。 抓到第一个之后,夏倦书有了手感,上二楼更是陆陆续续又抓上三个,阮思歌脸上的笑容扩大,一个劲鼓励他,「好厉害。」 夏倦书被夸得扬起了唇,喜滋滋又换了两百个币,最后两人以抓到二十个娃娃告终,老闆提议,可以换别的东西,领着两人去看兑换区。 十五个能换的只有稍大一点的玩偶。 阮思歌想了想,还是想带走这二十个娃娃,老闆无奈,只能抽了两个塑胶袋给她装上了,数量太多,袋子鼓鼓囊囊的,走在路上,拎着挺怪异。 她都被自己弄得尴尬了,扭头问夏倦书,「要不要回去换个大点的带回去?」 「我们走出去还没五分钟,应该还能反悔吧?」 辛苦抓上来的,看出她格外喜欢,夏倦书面上不解,温声耐心问她,「为什么要换掉?」 阮思歌左右看了看,又落到手上拎着的袋子上,纠结解释了下,「就是瞧着不太好看。」 小姑娘好像格外在意别人的目光。 夏倦书手紧牵着她的,手指交叉,嘴角勾起,语气得意,「大家只会觉得我们很厉害。」 第87页 「能抓到这么多娃娃。」 阮思歌被她逗笑,大方去找车,也自豪起来,「没错,花了两百块呢。」 车子停在停车场,夏倦书先把娃娃安顿好,上了驾驶座。 阮思歌这才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好在他们出来的早,心里庆幸,「幸好我下班早,不然再晚点回去就糟了。」 「这会儿堵车应该没那么严重了,半小时就能到了。」 夏倦书开着车出了停车场,技术熟练,从容不迫。 阮思歌想到自己未来也要学车,好奇的多了点,「你学车学了多久啊?」 「两个月吧,我一成年就去考了。」 时间比她想像中还要早,阮思歌又问:「这么早啊,有什么契机吗?」 学个车不至于上升到契机,她像个好奇宝宝,夏倦书声音轻柔,解释道:「日常进货什么的,需要开车,自己会开了比较方便。」 「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去学了,你呢?学琵琶有什么契机?」 「我也没什么契机。」 不过是被推着学了琵琶,阮思歌自然也没什么契机,又想去拿开心果来吃,被夏倦书一个警告的眼神望过来,想到他的叮嘱,心虚把手收了回来,开始扒拉他都放了些什么零食。 刚翻到一个薯片,阮思歌正准备抽出来,手一顿,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迟疑道:「哦对,我好像想到了一个,不过应该不算契机。」 「什么?」 阮思歌还有印象,如数家珍说了起来,「小时候吧,那时候我跟爸妈去看姐姐比赛,台上一个小哥哥弹琵琶,真的惊艷到我了。」 「那时候我还不会弹琵琶,但他真的激起了我想学琵琶的心。」 不过那时没被娄晓蓉允许罢了。 夏倦书醋意横生,当即反问她:「叫什么?」 「想不起来了,因为那场姐姐没得第一,颁奖没让我们去看。」 这才是阮思歌分外遗憾的点,她本以为入圈后还能再碰到那个少年,说不定还能同台演出,结果却是再也没见过。 嘴里还在夸着,「那技术是真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出国了诶,不然依他的技术在圈里名声绝对不低。」 这就是所谓的白月光吗? 夏倦书脸拉下来,听她回忆了一路,酸到不行,终于在到小区楼下时,忍不住吻了下来,舌尖轻轻叩开牙关,极尽攻略之势。 末了,才搂紧了阮思歌,手摸着她的耳朵,洗脑般重复了好几遍,「别想他了。」 「技术肯定没你优秀。」? 第48章 、飞燕杯预赛 阮思歌弹琵琶感情不足是老毛病了,素来参加比赛,哪怕是赛方列出的曲目,也都是尽量选择偏技巧型的曲来演奏,业内对这点一直颇有诟病,没少做文章。 葛慧君从一开始就发现她弹琵琶缺少灵魂,平日里也尽量去有针对这个方向的练习,想让她提升,无奈,实在收效甚微。 这也是她让阮思歌去平沙坊演出的原因,评弹所需的感情色彩丰富,一定程度上能稍微带一下她。 眼下这首《天山之春》,感情倒是比之前稍微充沛了一些,但还是差了点味,葛慧君招招手让她停了,「三四拍节奏欢快是有了,但人家是旅游看到美景的喜悦,经你弹起来就好像中了大奖。」 阮思歌握着琵琶犯了傻。 葛慧君谆谆善诱,继续说:「光凭技巧是很难走很远的,弹的时候你想一下这个曲的背景,移心于曲,一个曲子,如果连你自己都无法被感染到,那很难让观众也感受到。」 看到美景的喜悦和中了大奖的喜悦。 好像只有程度的轻重。 阮思歌又復弹了一遍,等葛慧君反馈,结果人眉头皱更高了,直接站起了起来,「不对,这个不是让你降调。」 一整个下午阮思歌都在把握这个喜悦的度,解决完一个,中段的气氛热烈又差了火候,然后不断的反覆又回味,差点自闭。 感情通常也跟人生经验挂钩,没经歷过确实不好把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提升起来的,葛慧君看她辛苦,提前放了回家。 让她多补补一些电视剧或者短视频之类的,说不定能受到一些启发。 阮思歌飞快搜了下近期的电视剧,拣了几个比较火的加入了追剧清单,随后背着琵琶往11栋走。 时间还早,她还能待两个小时再回去。 午后的酷热已散,余光散在路边的桂花树上,叶片上闪过细碎的光,独栋的户型小区,路上也没多少人。 这是她第一次去到夏倦书在乐源湾的家,循着门牌号,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富丽雅致的独栋却是把她惊了下。 光面积就是葛慧君房子的两倍,阮思歌不禁思考,弦记营收这么厉害吗? 两层的复式小洋楼,庭院上爬满了藤蔓,院内杂草半人高,像是没人入住过的迷宫。 【我到了。】 阮思歌很快给夏倦书发了个微信,随后按了下门铃。 【好,我出来开门。】 穿着轻便的夏倦书从屋里跑出来给她开门,轻道:「密码是我生日,下回可以直接输入进来。」 阮思歌软软应了声好,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杂草中勉强辟出一道青石板路,进了屋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 过了玄关就是敞亮的客厅,灯是随墙平行四周环绕的,入目是巨大的落地窗,亮堂堂现出外面的山景,连溪流都清晰可见,细听能听到潺潺水声。 第88页 葛慧君那栋还是她年近四十花了大半的积蓄买下的,但依然只能看到半个山景。 这规格哪怕依弦记的财力也很难买到吧。 阮思歌琵琶都忘记放下了,惊讶着走了过去,看了几眼后,回过头望他:「这不会是你租的房吧?」 夏倦书哭笑不得,「不是,我爸买的。」 「你先坐,我去洗点水果过来。」 阮思歌在窗边等他回来,这才想起放下琵琶,找到桌子正准备放上的时候,突然发现窗前另有一木架,上短下长,上方托口好像正好能放琵琶,她抱着琵琶转了个弯,弯腰试了下,咔一声,合上了。 格外契合,像是专门订制的。 阮思歌把琵琶又拿下来,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盯着看了几眼,心里纳闷,还真是放琵琶的啊。 为什么放在窗台边啊? 夏倦书很快端来了果切,哈密瓜、香瓜、还有火龙果,递给她一个叉子,不忘叮嘱,「火龙果别吃太多啊。」 阮思歌哦了声,吃了块哈密瓜,甜丝丝的,她指了下那个木架,「那个是专门用来放琵琶的吗?」 夏倦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是,我爸订制的。」 「给谁啊?」 「我妈。」 说起父母时一瞬的黯然落在阮思歌眼里分外心疼,嘴里的瓜也不甜了,想到过去镇上议论他的话,及时止住了话题,「啊斑呢?进屋就没看到它。」 「感觉这两天就要生了,它不怎么走动了。」 夏倦书放下叉子,领着她去另一间房,他安排在自己卧室隔壁。 阮思歌推门走进去,不大的卧房里,啊斑正躺在窝里假寐,见她过来,小心踱步走了过去求摸摸。 瞧着肚子鼓鼓的,一动一动微小起伏着,看的人都跟着担心,「会不会今天就生了啊?」 夏倦书第一次养猫,心里也没底,只能跟她转述医生说的话,「大概就这两天。」 啊斑被她摸了几下,许是站着不舒服,喵了声,蜷回窝里继续睡了。 夏倦书轻轻关上门,两人退出房间,他顺势又问起,「今天琵琶练习的怎么样?」 阮思歌一提练习,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哭丧着脸,坐下后叉起一块甜瓜,苦恼道:「很难,感情提不起来,就是没感觉。」 以情动人何其难。 阮思歌甚至能背出这些曲的背景以及作者的创作理念等等,但唯独让她共感,很难做到。 想当然的认为,没经歷过的人,哪怕融入自己的理解感受,弹出来也是贫薄无力的。 她的烦恼一定程度上曾也困扰过夏倦书,那时也总有一个人说他弹琵琶感情浮于表面,仗着技巧取胜,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弹每一首曲,死板跟着曲谱。 声韵皆有所主,弹琵琶就像在跟故人对话,共情是一个很难得的品质。 葛慧君已是当中的大家,连她都无法指导透阮思歌,夏倦书自知三言两语也很难帮助到她什么,只能依据自个的经验给予一些助言,「有时候越在意反而越容易忽略最重要的事情,或许你慢一点去读那些曲调创作的由来,会获益良多。」 他说的跟葛慧君日常唠叨的也类似,阮思歌听话嗯了声,突然想起那天去找他时听到的琵琶声,精神一振,坐了起来,「你也会弹琵琶吧?」 夏倦书闻言一愣,下意识想否认,看到阮思歌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会一点。」 「之前从来没参加过比赛吗?」 阮思歌嘴里咬着火龙果,软又甜,她吞下去,依稀还记得他那时弹奏水平颇高,抓住话头,随意又补了一句,「或许我之前看过你比赛也说不定。」 说话时她凝眸看了夏倦书一眼,勐地定住了,面前这张清隽的脸庞隐隐和幼时自己曾见过的一张脸重合,剎那间,所有的线头好像又重新接在了一起。 没等夏倦书回答,阮思歌已经急急忙忙站了起来,迅速回忆出一个时间,「大概就在05年前后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去参加过一场青少年组琵琶赛,当时还获了冠军的。」 「第二名是我姐姐,叫阮思文。」 夏倦书子承母业,八岁时就开始参加比赛,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强劲的对手,获奖也轻易,向来没什么印象,但经她抛出一个具体的时间段,略一回想,好像那段时间参加比赛确实经常碰到一个叫阮思文的。 目光微闪,他顿了下,佯装淡定反问道:「这怎么了?」 「就是这场!我遇到了那个弹琵琶很厉害的小哥哥。」 阮思歌格外激动,抓着他的手道,「我就说看你很眼熟!」 醋了许久的白月光,竟然是自己。 夏倦书心情无比复杂,舔了下唇,沉声否认了,「我没参加过比赛。」 「诶?」 阮思歌脑海中的线又断了,挠了挠头,努力回想那时的细节,但却是再找不到任何可以提示的信息,只能又问他,「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参加过比赛吗?」 夏倦书肯定地摇摇了头。 他都这样否认了,阮思歌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又坐了回去,边吃着火龙果边左右歪着头盯着他看,最后只能下了结论,「那你跟他长得真的好像啊。」 果切渐渐见了底,夏倦书送她回去,当晚,啊斑发动了,艰难生下五个小猫崽。 第89页 一早,阮思歌收到她发来的短视频,小猫崽趴在啊斑身上睡觉,分外可爱,急忙约好今天提前结束练习去看。 幼崽养护不易,啊斑又是不喜欢带娃的,生了之后就恢復了蹦迪本性,夏倦书只能少量多次每隔三个小时挨个餵羊奶粉,总算养到一天餵两次的程度。 阮思歌被葛慧君拎着做琵琶曲创作理念的阅读理解,终于稍微能摸到一点怎么注入感情的窍门,逐渐步入正轨。 国乐团又公布了参与卫视的演出的名单,她赫然在列。 一面是卫视的节目准备,一面是飞燕杯,还要顾着平沙坊的演出。 整个人忙得苦不堪言,恨不得一天掰成三天过。 而飞燕杯预选赛,很快踏着重阳节气到来了,官网正式公布比赛场地,要求选手现场确认。 不日将在江礼市举办。? 第49章 、有女朋友护着真好 国乐团呈现到卫视上的中秋演出,国风跟古典舞搭配,阮思歌作为琵琶手随国乐团成员一起在一旁伴奏,镜头给到国乐团上不到一分钟。 但因舞者明新露对奔月出众的演绎,在网络上被截取成单段重复播放,当晚就上了热搜,播放量超四千万。 连着挂上了三个词条。 #江礼中秋汇演奔月# #明新露奔月# #国风奔月太绝了# 热评全是赞誉,其中有一条评论却是回復最多的。 【呜呜呜这场演出绝了,明新露真的好美,飞起来的那刻连裙边都超好看,但她后面那个弹琵琶的小姐姐也好好看qaq。】 【我疯狂贊同!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弹琵琶的小姐姐!】 【简直超级心动!!!她这个颜值绝了!】 【镜头给到她的时候,真的体会到了那句,你在发光诶。】 莫名其妙的,江礼国乐团也被推上了热搜,难得破了圈,广场都在问弹琵琶的小姐姐是谁,很快有人认出来发了条微博。 叙新雨大老婆v:【居然有人不知道她是谁?阮思歌啊,弹琵琶的应该没有不知道她的吧。】 上天请让我暴富谢谢:【上回上热搜的平沙坊国风小仙女也是她好像。】 喵喵:【我知道!她好牛的,我还去平沙坊专门蹲过!但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演出过。】 叙新雨大老婆v回覆:【最近回来了,不过不容易蹲到,她一个月才去两次,时间还随缘。】 软糖甜掉牙:【拜託,别吹了,她简直是琵琶圈的噩梦好嘛?遇到她的比赛,基本赢不了,后台还贼硬。】 奶茶波波:【rwkk!】 吃瓜选手:【国乐大师葛慧君是她师傅,江礼音乐学院院长是她师兄(不愿再笑)】 月月要成长:【这位是圈里知名的脾气差,看她不如去看温田田路思浓,人美性格还温柔,说不定能上卫视还是她师傅给安排的呢。】 资深干饭人:【楼上好多柠檬精啊,有个好师傅就算后台硬啊,这个圈往上一数没几个师傅不出名的,但能混到现在这个水平的就她一个好吧,承认人家厉害这么难吗?】 当晚,娄晓蓉手机简直要被打爆,接连不断接到商演邀请,但有阮思歌的叮嘱在前,想着当下还是飞燕杯更重要,犹犹豫豫全拒绝了。 热度一直到第三天才降下去。 现场确认报名这天,哪怕阮思歌坚持要自己去,娄晓蓉还是不放心跟着去了,比赛场地在江礼市大剧场。 核对信息录入之后,给了张初赛规定的曲目单,从中选择参赛曲。 娄晓蓉跟工作人员连声道谢,谦虚退了出来,手上还攥着那张纸,金贵的很,小声嘀咕道,「要不要给葛师傅发一下看看你要演奏哪曲比较稳妥?」 别说是初赛,哪怕是决赛,都犯不得去麻烦葛慧君,阮思歌摇摇头,「就别叨扰师傅了。」 娄晓蓉还是心里没底,前些天热度那么高一个商演没接到,眼下再丢了飞燕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上半年你也没怎么练习,比赛能人辈出,说不准的。」 「葛师傅蝉联三届,又是大师,肯定比我们懂的多。」 两人针对要不要求助葛慧君正在争论着,下了阶梯,却见路思浓下了车跟富文玥一起准备现场报到。 富文玥一身名牌,见到她,笑着迎了上来,「我们的大明星啊,难得一见。」 阮思歌终于见到了她。 这个从她刚展露头角就开始吩咐报纸黑自己的人。 说话拿腔捏调的,挺让人不舒服的,她谦虚笑了下,路思浓忙介绍,「思歌,这是我妈。」 娄晓蓉小门小户出身,看到这等贵妇难免自卑,耳坠亮闪闪的,刺的她眼疼,她礼貌回了句,「思浓妈妈你好。」 富文玥不满意这个称唿,逐字纠正道,「富文玥。」 寻常妇人家,结了婚仿佛就没了自己的名字。 娄晓蓉尴尬了几秒,更侷促了,身子后退挨在阮思歌身边寻求安全感,忙说:「你好你好。」 富文玥笑着看向阮思歌,目光顿了几秒,当真是不虚,也难怪能接连凭藉颜值出圈。 清丽出尘,端着不笑则纯,透着股书卷气,一笑起来,眼波微弯,媚态丛生,她心里吐槽了句琵琶这圈子还真是净出小妖精,恭维道,「思歌妈妈怎么培养孩子的啊,太让人羡慕了。」 第90页 刚刚还不准她喊,转头就这么喊了自己。 娄晓蓉意识到来者不善,想必是早就看不惯阮思歌,也敷衍笑笑,讽刺回去:「也没什么,主要孩子争气。」 「那你们也赶紧去报到吧。」 说完拉着女儿要离开,侧身而过时,富文玥又拉住了阮思歌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比赛临近,心思还是不要放在别的上面。」 眼前这个笑面虎怎么会说出好话来。 阮思歌警惕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停了步子。 富文玥低声又说,「你呀,还是太年轻,看上颜值就无法自拔了,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娄晓蓉不知道她已经跟夏倦书在一起了,听着这番话还以为她迷上了什么明星,回来拉着她走远了。 上了车才跟她说:「她说的其实也对,哪怕现在你有喜欢的明星,也还是先缓缓。」 阮思歌却知富文玥绝对没那么好心。 只怕抓住了她或夏倦书的把柄,像一根引线,随时准备点火引爆。 她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娄晓蓉精神崩溃,做出出格的事情,为了防止之后被吓到,阮思歌打算提前先给她做好心理预期,柔声开了口:「妈,比赛这段时间你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被吓到。」 现在什么都不如飞燕杯冠军重要。 娄晓蓉被刚刚富文玥一激,自尊心蹭蹭涨,「那当然,如今你的比赛最重要,什么都影响不了我。」 「如果我能赢了飞燕杯,到时候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你若是能赢,那可就是蝉联三届,能称得上是传奇了,到时候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娄晓蓉想着那天,愉快哼起了小曲。 阮思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成功拿下冠军,得到娄晓蓉允许,不再继续藏着阴影里瞒着。 初赛赛制是创作曲和传统曲目各一首,取平均分,前25名入围决赛。 所有人都以为阮思歌这次肯定还是会选择偏向技巧性的曲,谁知她却剑走偏锋,传统曲目选择了民族地方特色的《山之舞》。 创作曲是去年她创作的《流光》,一首妥妥的高标准技巧性曲。 初赛当天,天空万里无云,郎朗晴天,极清爽的天气。 一天共两场,上午是创作曲,下午是传统曲,八点集合后抽籤决定序号,排队依次入场,共三个考场,十五个评委。 阮思歌是78号,已经属于比较靠后的序号,领了序号后安静坐在等待区,回想起早上夏倦书因为她不让去接埋怨的低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害,努力比赛。 才能有实力让恋情早点见光啊。 手机被收走,只有等上午场全部结束才能拿回来,阮思歌望着墙上的表,心里默背了几遍曲谱。 指针指到十一点二十五分时,前面的老师终于喊到了她的序号。 这时等候区已经没多少人,见到她站起来,顿时给焦躁的情绪又添了一把火。 出了等候区另一个关卡是身份以及报名信息核验,确认无误后推开门才是真正的考场。 比赛全程录像。 阮思歌进了门在椅子上站定,轻启唇介绍了一遍,「各位老师好,我是78号考生,今天我演奏的琵琶曲是自创作的《流光》」 选手姓名是隐藏的。 主评委魏宝彬核对了下照片和演奏曲目,确认无误后,轻道,「78号选手,开始准备。」 阮思歌说了声谢谢,起身去一旁拿出假指甲戴上,琵琶是统一的酸枝雕花头。 她从中随意挑了一把顺眼的,怀抱着坐到椅子上,熟练试了下音,确定没问题后,深吸一口气道,「78号准备结束。」 魏宝彬点了下头,「开始吧。」 师丽姿过去曾笑谈飞燕杯这比赛现场,就跟考公面试一样,五个人坐一排,一声开始后,齐齐把目光投射过来。 是个人都憷。 阮思歌怀抱琵琶,手指飞一般在弦上流转,一首勐烈又声势浩大的《流光》自指尖流泄出来,刚起一小节,杀气腾腾的两军对垒场面顿时扑面而来。 魏宝彬眨了眨眼,面露欣赏。 《流光》重在炫技感情是其次,她弹起来毫不费力,高水准完成了演奏,随后鞠躬道谢离开了考场。 下午场,评委重新抽籤分配考场,演出顺序依旧没变。 阮思歌选择《山之舞》是铤而走险的,担心自己感情还是无法彻底参透,但她有绝对的把握能进决赛,反而淡然了不少。 飞燕杯另一个很绝的点在于——初赛结束当天即公布排名。 比赛视频也会在次日上传到官网上可供下载。 手机已经被拿回来,阮思歌一边在等候区等待工作人员上传排名表,一边给手机开了机,第一条便是娄晓蓉发来的,【结束了没?】 【排名怎么样?】 她打字回復,【都结束了,在等结果。】 夏倦书的消息也适时弹了出来,【在回去的路上了吗?】 【在等初赛结果。】 分数都是实时上传记录的,排名出来也很快,不等阮思歌再发一条过去,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大屏幕,惊唿出了声。 阮思歌抬眸望了一眼排名,也惊了下,飞快扫过在场考生,最后定格在墙角沉默站着的温田田身上。 第91页 创作曲《流光》,阮思歌以平均分92分高居第一,传统曲《山之舞》以86分落于路思浓的90分,但仍以强项曲目拉回,最终以两曲总分178获得了第一。 路思浓的172次之。 唯独温田田爆了大冷门,初赛居然掉出了前五,总分165。 阮思歌反覆看了下她上下两场的评分,下午场的《塞上曲》明明是她的强项,居然仅仅只得了81分。 这怎么可能? 温田田一向发挥稳定,哪怕是第一次参加飞燕杯,上下两场也从来没掉到85分以下。 分数一出,不少第一次参加飞燕杯的小辈纷纷过来要找阮思歌签名,导致她想去问问温田田到底怎么回事都挤不过去,只能看着她就这么离开了视线。 阮思歌好不容易摆脱人群追了出去,没找到温田田,反而在电梯口碰到了富文玥,下意识就觉得是她在搞鬼。 温田田解决掉了。 下一个可不就是她了。 她不发一言转头要走开。 富文玥喊住了她,抱臂逼近了几分,盛气凌人道:「怎么?」 「我们的第一名这么怕我啊?」 阮思歌一听她这样略带讽刺的话,心里几乎确定温田田的事情确实是她搞的鬼,生气怒骂道,「你个疯子。」 她可真是个疯批,娄晓蓉对她琵琶事业是执着,但绝对不敢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来,但眼前这个疯女人却不择手段。 富文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咱俩谁才是疯子啊,月厢晚报每周都那么骂你了,竟还让你走到了现在。」 阮思歌冷笑,「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哪怕我跟温田田都倒了,你以为路思浓就能得冠军?」 「不,我最近现在改主意了,谁获冠军都不重要。」 富文玥摆摆手,面色平淡道:「唯独不能是你。」 「知道为什么吗?」 面无表情的恶魔才最可怕。 阮思歌往后退了几步,不想听她唠叨下去,转身要离开,富文玥伸手一把拽住了她,「陶樾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吧?」 陶什么? 完全不认识。 「哦不,现在应该叫他夏倦书了。」 富文玥又道。 阮思歌抬脚要去踢她逃开,下一秒却从她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顿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你说说你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他?」 富文玥看到她不敢置信的眼神,这才得意地笑起来,「被骗了吧,他们母子俩,惯会用脸迷惑人了。」 眼见考生逐渐离了场。 娄晓蓉怎么打都打不通她电话,焦躁不已,冲进来找她,问了老师才知道她是第一,欢喜着四处找她,结果却在楼梯口看到了一脸茫然的阮思歌,失了灵魂般靠在墙上。 「怎么了这是?比赛不是赢了吗?」 娄晓蓉急忙走了过去。 阮思歌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怔怔然跟着娄晓蓉上了车,一到家就开始翻仓库,从里面开始找阮思文之前留下的遗物。 娄晓蓉按照衣物照片笔记等等都分门别类归到了不同的盒子里,她搬下来其中照片的一个箱子,坐在原地看着那箱子良久。 想着前些日子她问夏倦书,是否参加过比赛时,他否定的回答。 迟迟没能下去手去翻。 翻了不就正好如了富文玥的意了吗? 不翻,就这么任由他继续骗自己吗? 阮思歌做不到。 如果她记性稍微差一点,对那时弹琵琶的少年没什么印象,完全忘了过去的事情,那夏倦书的谎言便几乎天衣无缝了。 娄晓蓉吓傻了,也不敢阻止,就只能在门口看着她盯着那个盒子发呆,小心开了口,「你要干嘛啊?」 心思百转千回间,阮思歌果断选择还是直接问当事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娄晓蓉道:「妈,你等下别吓到。」 「或者你先出去。」 娄晓蓉扶着门边发蒙:「你要干嘛?」 「给男朋友打电话。」 阮思歌掏出手机,很快拨通了夏倦书的电话,「看他是不是在骗我。」 信息量太大。 又是男朋友,又是男朋友欺骗她感情。 「什么?」 娄晓蓉声剎那间拔高了,要往屋里沖,阮常跃急忙把人拉了出去,「冷静冷静。」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接通了,夏倦书餵了声,「到家了吗?」 「夏倦书,在我发现之前,现在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阮思歌伸手打开盒子,主动好心提醒:「富文玥跟我说了一个关于你的事情,我现在找到了证据要证实一下。」 电话那端,明显的一顿,夏倦书声音艰涩,「说了什么?」 「你傻吗?」 阮思歌被他气得不行,在电话里怒斥,「肯定是说的对你不好的事情啊!」 「那个坏女人能说你什么好话。」 夏倦书被她突然生气的护短逗笑,笑了声。 阮思歌更不开心了,「你笑什么?」 「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先跟我坦白吗?」 夏倦书声音缱绻,懒懒道,「没事,就觉得有女朋友护着真好。」? 第50章 、那就没她阮思歌什么位置了。 「什么嘛?」 阮思歌气消了不少,手上翻照片的动作停了,「我可是下一秒就要翻证据了。」 第92页 夏倦书顿了下,徐徐道来,「就是怕你心中的白月光破灭了。」 「不会。」 无论你是谁,只要是你,就不会破灭。 阮思歌喃喃道,随后坐在地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他解释。 夏倦书对父母的旧事也是通过照片和夏白鹿口述才了解到一些,无奈母亲对父亲滤镜实在太厚,用的也都是溢美之词,鲜少说起两人相识的经歷。 而当陶彦茗去世后,突然跳出来一个前妻指责她知三当三,两个人都慌了,又有当年父亲净身出户的传闻在前,不等夏白鹿解释,各种负面新闻铺天盖地笼罩了下来。 陶彦茗是独子,父母早在十多年前去世,因车祸意外离世后,留下的家底全都归了孤儿寡母,旁人不会念着夏白鹿刚失了丈夫,只会觉得她年纪轻轻,就成了江礼女富翁。 这笔横财来的多容易,就连陶彦茗的几个远方表亲堂亲都想着让她拿点钱出来救济,每日来堵门骚扰。 清贫落魄孤女和刚离了婚的前富亨大叔,十岁的年龄差,还是一个系的师兄妹关系,反差太大,哪一个单拎出来写新闻都足够引人曲解。 何况还有前妻举例列出各种证词来抨击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想捞一笔的则想推波助澜,此种情景下,夏白鹿的琵琶事业全毁了,心力交瘁之下,隔年就因病离世了。 阮思歌心情复杂,很快缕清了前因后果,略一联想,小心问了句,「那个前妻,就是富文玥对吗?」 夏倦书嗯了声,轻道:「可能是看我又搬回乐源湾,惹了她不爽吧。」 「她自己心思狭隘罢了。」 阮思歌无法理解这种人,单纯看不得别人好,语气愤慨,「所以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连带着想把我也拉下来?」 「可能是单纯想击溃你心态,让路思浓得冠军。」 夏倦书苦笑了下,「另外也想噁心我吧。」 他很少跟富文玥正面交手,甚至当年新闻都在骂夏白鹿当小三的事情发生后,母亲想跟富文玥正面对峙,详细说清一切纠葛都找不到人,更无从得知,她究竟是为什么跟陶彦茗离婚。 她像条毒蛇,隐在暗处,吐着信子,只等找到最佳时机咬你一口。 一如当年,赶在陶彦茗去世后夏白鹿精神最脆弱的时候爆出新闻。 「所以你本名叫什么?」 阮思歌依稀记得富文玥喊他陶月。 这个名字随着那段过往早已归于沉寂,夏倦书出声再次喊出来,颇有种喊别人名字的陌生感,字不好认,他解释的更细了些,「陶樾,樾字与月亮的月同音,木字旁加一个超越的越字。」 阮思歌飞快搜了下这个字。 「樾」字面意思,树荫,古语里,也有长辈护佑子孙的意思在。 但谁也没想到,陶樾陶樾。 却是未满十五岁,在三年内,双亲接连去世。 胸腔酸胀的厉害,阮思歌压下哭腔,开起了玩笑,「那她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不会随随便便被她影响心态的。」 夏倦书低声笑了起来。 说到心态,阮思歌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问他:「哦对,温田田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怕之前富文玥已经对她下手了。」 初赛刚结束不到三小时,夏倦书还没听到什么风声,「怎么了?」 「她发挥不太理想,可能心态没调整好。」 阮思歌又道,「明天就公布赛后视频了,到时候一起看看吧。」 夏倦书答了声好,阮思歌还想跟他说些什么,门后的娄晓蓉再也等不及了,敲门走了进来,「给我出来解释一下。」 阮思歌急忙起身,飞快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先挂了,刚刚太激动,全坦白了。」 说完跟着娄晓蓉走了出去。 电话挂断了。 夏倦书无奈笑了笑,转而想到什么,很快搜到初赛的比赛结果,看到了温田田排行,心里惊讶,随后拨通了郭广平电话。 那端传来一道女声,听出接电话的是谁,他声音柔和下来,「师父知道了?」 盛美桦瞧了眼一旁枯坐着看电视的人,握紧电话小声道,「知道了,方才接到消息连晚饭都没吃下去。」 「我等下过去一趟。」 「现在啊?」 盛美桦嘆了一口气,「也好,你陪他说说话。」 夏倦书很快换好衣服,驱车往郭广平家赶。 客厅大桌旁,阮常跃朝她使了使眼色,娄晓蓉拿着戒尺在桌上敲了下,「该说啥你知道吧?」 阮思歌端坐在桌前,焦躁地舔了舔唇,想着横竖都是一刀,不如早点坦白,「就是吧,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瞒了我多久?」 「四个月。」 合着从在延林镇就开始在一起了,瞒着她四个月,娄晓蓉气得一跃拿起戒尺要上手打她,阮常跃忙拦住了,「别动手别动手,飞燕杯决赛还没开始呢。」 娄晓蓉咬牙又坐回去,只用手点了点她头,「你该感谢今天是飞燕杯初赛。」 她想让阮思歌分手,心思放在飞燕杯上,却又知道眼下这个关头如果真的分手,别说决赛发挥失常,只怕女儿连决赛都不会去了。 只能又憋了回去,摆了摆手,「这次放过你了,走吧。」 突然的坦白反而得了意外的效果,阮思歌带着讶异起了身,拿着手机又跑回仓库,阮思文这些年获奖时的照片全都留存了下来,大多是依照时间顺序来排的。 第93页 照片上,阮思文笑得明艷又张扬,握着奖盃扬着头,而随着照片逐渐见了底,终于在最后几张头垂了下来。 而站在她身旁的是,少年时的夏倦书,接连几张,站在中间的始终是他。 阮思歌终于找到了最早她有印象的一张,那时她因为临近年关被父母从老家被接来江礼市,娄晓蓉带她去看阮思文比赛,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琵琶比赛。 也是在台上,对夏倦书终生难忘。 或者,更准确一点,应该喊他,陶樾。 耀眼的舞台上,光打下来,少年髮丝飞扬,眉目疏朗,稚气未脱的脸上微微勾起一抹礼貌的笑,身形如竹,单手托着琵琶站在正中央,另一只手虚抬了下奖盃,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光最盛的位置,态度淡然,微微扬起了下巴。 满满的少年意气,恣意又骄傲。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现在他应该还是在琵琶舞台上闪闪发光,接受众人赞美,一路高昂着头前进,奖盃拿到手软,从无败绩。 但随着时间和经验沉淀,或许到了这个年龄,会添了几分谦虚随和,有了大家的气度。 而不是被迫隐姓埋名,只能退居其后。 阮思歌握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死死咬着唇,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凝视良久才把照片放了回去。 所以?富文玥有什么资格毁掉一个人。 甚至还想接连毁掉所有挡在她女儿面前的琴手。 她偏要得到飞燕杯冠军。 大大方方的。 ———— 夏倦书到达郭广平家时,小区灯已灭了大半,他拎着半瓶白酒,轻声敲了敲门,盛美桦出来开了门,给他指了指郭广平位置,「在沙发上坐着呢。」 「没事,师母你先回去睡。」 夏倦书放下酒瓶,「我陪师父喝一点。」 「那好,我把卧房收拾出来,喝了酒就别开车回去了。」 盛美桦看看郭广平,遗憾回了屋。 客厅里没开灯,夏倦书去厨房拿了两个平碗过来,费力拔掉酒瓶塞口,各倒了半碗白酒,「这可是我专门从家里库房拿出来的酒,不喝点?」 陶家库房的酒,那年份可就久了。 郭广平就馋这一口,闻言身子动了动。 夏倦书道,「这才初赛呢,又不是决赛。」 「初赛怎么能给我比成这样。」 他一提比赛,郭广平气得起了身,「81分,我都丢不了这个脸。」 夏倦书把酒碗递过去,「谁也不是十全十美没个失误的,年纪轻,难免被身边琐事影响,再说这么多年过来了,她也挺累的。」 一面是郭广平给的压力,一面又是阮思歌时时压了一头。 郭广平端起喝了口,热辣入喉,后调醇香,顿时浑身大为舒爽,半释然道:「我算是看清了,准备关门了,下回这圈里的消息都别跟我说了。」 夏倦书不常喝酒,烈酒入口,直冲鼻腔,呛得他咳了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平常心就成了,这圈里的骯脏事多了去了。」 「今晚富文玥还去找了思歌。」 话里已经带了醉意。 明眼人都看出富文玥在这个关头找阮思歌要做什么,电话里她虽然没明说,但想也知道当时从别人嘴里获悉他是小三之子时心态有多崩溃,夏倦书只恨,自己竟成了她的软肋。 「啥?」 郭广平怒了,「这婆娘真是狗啊。」 「所以,你也别怪田田。」 夏倦书长吁出一口气,勉强跟郭广平碰了下杯,又喝了一口,「说不准她对田田做了什么扰乱她心态。」 「我明天打电话问问。」 郭广平把酒一干而尽。 两口酒下肚,夏倦书已经醉了,斜躺在沙发上,郭广平看着他,只能起来扶着人往卧室走,「来找我喝酒,自己反倒喝醉了。」 酒太烈,他又不善酒性,脑袋昏昏沉沉的,郭广平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正准备离开,忽听夏倦书呢喃了句,「师父啊,你说我要是那时没退圈会怎么样啊?」 郭广平冷哼一声,合上门,「那就没她阮思歌什么位置了。」? 第51章 、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 临睡前,阮思歌终于想起忘记了什么,急忙拿出手机给葛慧君打电话,所幸时间还不算太晚,师父还醒着,葛慧君声音轻轻的,揶揄道:「总算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比赛结束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没想起来。」 阮思歌羞赧不已,「对不起啊,师父。」 「无碍,要是你今日不给我打电话那才真是不孝。」 葛慧君打了个哈欠,问候了一句:「决赛是下周日吧?」 阮思歌回:「对,曲目现在还没公布。」 「那好,你先准备着。」 这种大型比赛,葛慧君无意干涉或者给出几句指导,说了几句便困了,要挂电话:「太困了,我要睡了。」 「等一下。」 阮思歌想起什么,又喊住了葛慧君。 「怎么?」 「师父,你知道夏白鹿吗?」 此话一出,葛慧君顿了下,瞬间清醒了几分,「你怎么会知道她?」 「师父,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退圈吗?」 阮思歌一听便知葛慧君肯定知道些什么,她也是回忆起那天在延林镇葛慧君望着夏倦书的眼神,猜测她可能会认识夏白鹿,想着能多一个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也好,便试着问了下葛慧君。 第94页 正好找对了人。 葛慧君也只是知道一点传闻,旧时琵琶多是幼年就师徒相传的技艺,夏白鹿却是没什么师父,婚后才入了圈,跟整个琵琶圈琴手都不怎么融洽,但因为陶彦茗出手大方,直接为妻子出资搭了个资助学音乐学生的平台,这才让圈内对她多了些宽容。 后面由于其姣好的面容和卓绝的感情技巧,又有陶彦茗在后面撑腰,也曾在琵琶圈里大火过一阵子,但不少人私下还是鄙夷的,因为其跟丈夫的年龄差,戏称她是靠男人的莬丝花。 葛慧君对她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科班出身又有名师带的自己,跟夏白鹿几乎没什么交集,对她跟陶彦茗的独子倒是挺欣赏。 师从当时的国乐大家郭广平,幼时就开始学习琵琶的陶樾,从身份这关,就踏进了夏白鹿很难逾越的门槛,后面更是凭藉高超的弹奏技巧和出色的情感表达脱颖而出,一度风头大盛,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少年,无疑是曾当时圈内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葛慧君只能跟她说一点圈内流传最广的,事后当事人双双滑跪退隐,真相也消弭了,没人知道真假,「据说是她借着琵琶辅导的由头勾引了当时还有家室的富商陶彦茗,逼的前妻离婚,因为是过错方,所以男方才会净身出户。」 说到这里,她还是格外遗憾,「闹得很大,她的表演全被撤了,好不容易通过的国乐团的面试也黄了,就连陶樾都被波及退了圈。」 阮思歌完全没想到当时的谣言居然传成这样,惊得久久没话,葛慧君又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事没事,就突然好奇。」 阮思歌回过神来,急忙结束了话题,「师父,早点睡。」 葛慧君挂了电话。 阮思歌躺回被窝,上网搜了下相关的关键词,却被内容噁心到反胃,良久都不能入睡。 新闻上不仅po出了夏白鹿大学时期的照片,更是把她家境情况全都扒了个遍,大义凛然地怒斥其是琵琶圈的耻辱,要求将她彻底逐出琵琶圈。 难以想像当年他们母子俩到底经歷了什么,阮思歌久久不能寐,到凌晨才睡着。 次日十点,飞燕杯官网上传了昨天比赛的视频,可根据比赛序号下载。 阮思歌本来跟夏倦书约了去咖啡店看,娄晓蓉不允许她出门,生怕两人擦枪走火发生点什么,让她直接把夏倦书喊来,在自家客厅看。 夏倦书拎着礼,急忙前来拜访,娄晓蓉过来给开了门,态度倨傲,「来了啊。」 他谦逊道,「阿姨,上午好。」 阮思歌在身后要去帮他拎一下礼盒,娄晓蓉咳了一声,她只能把手收回来,温声说了句,「进来吧。」 桌上电脑已经打开下载了温田田昨天演奏的视频,娄晓蓉收了礼,两个人坐在一起,阮思歌点了播放。 除了传统曲《塞上曲》表现欠佳外,这首创作曲《瑶台》依然差强人意。 弹拨无力,精神游离,完全不像是在来比赛的,倒像是失眠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安静的地方来睡觉,只是顺便弹个琵琶来比赛而已。 娄晓蓉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聊天越来越艰深难懂,聊天内容也正常,又正值午饭时间,进了厨房。 阮思歌看到她进了厨房,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跟夏倦书聊起来,「温田田是不是昨天太紧张熬夜了啊。」 但熬夜倒也不至于困成这样,想到影视剧上反派的手段,她忍不住又联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者富文玥大胆到给她在茶水里下了安眠药?」 夏倦书摇摇头,「田田很谨慎的,一般比赛时不会喝水的。」 「那她怎么说啊?」 「电话里只说了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两人齐齐犯了傻。 午饭娄晓蓉做的简单,包了点馄饨下锅,配上虾米和鸡汤,很快出了锅。 夏倦书机灵,赶紧进了厨房首先端出去一碗,又帮着拿了筷子和勺子,饭桌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阮思歌被赶着回卧室睡午觉,客厅里只剩了娄晓蓉和夏倦书在,她没说话,入了座,点了点对面的位置,夏倦书也走过来坐下。 「阿姨呢,也不是反对你们交往,主要还是现在以飞燕杯为主。」 昨晚睡前娄晓蓉也想了很多,不想在眼下这个关头干涉两人感情,温声劝道,「你也了解思歌,素来是一个感情为主的,哪怕这段时间你俩发生了什么矛盾,你尽量多担待一点,挺过这段时间。」 「到时候再谈分手也不迟。」 「阿姨,我不会跟她分手的。」 话里虽是让他担待,结论却是分手,夏倦书目光闪过不贊同,态度还是谦和的,反问道,「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娄晓蓉犹豫了下,「倒不是不满意。」 「主要还是不相信真的能有人能忍得了她。」 夏倦书正襟危坐,肯定道:「思歌很好。」 这倒是给娄晓蓉整尴尬了,嘴唇张张合合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头全被他抢了,只能喝了一口水,「视频都分析完了吧?」 眼下阮思歌还在睡着,要是他真的说了分析完了,只怕下一秒就要被娄晓蓉赶走,夏倦书机智撒了谎:「还差一点。」 「那你在客厅看会儿电视?」 第95页 娄晓蓉礼貌笑笑,把遥控器递了过去,自己随后回身去了卧室休息。 阮思歌回去怎么可能睡得着,一听客厅没了动静,就悄悄探出头来看了下,只剩夏倦书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压下雀跃,小心走过来坐到沙发上,「我妈跟你说了啥?」 夏倦书稍微调大了一点电视音量,但不至于太响,碍于在阮思歌家,哪怕娄晓蓉不在,也不敢有太多肢体接触,轻松回,「就是让我在飞燕杯期间多照顾一下你心情。」 「我现在斗志满满。」 阮思歌握拳,声音格外活力,「什么打气都不需要,光想着富文玥,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说完,她直接抱住了夏倦书,「她不是就想看到你过得不好让路思浓得冠军嘛?我们偏要得了冠军,幸福过给她看。」 身上的拥抱,朴实而温暖,夏倦书努力回抱住,「她如今早已影响不到我了,这是我跟她的纠葛,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努力完成每一场演奏就好。」 如今的他,可再也不是十五年前脆弱懵懂的少年了,没能力时,财富金钱反而引人觊觎难以庇护住,羽翼丰满后,父亲留下的这笔财富反而会让他如虎添翼。 既然别人想毁掉他最在乎的,那夏倦书也不介意去做一回恶人。 「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拥抱时,唿吸近距离交换,夏倦书身上味道一直是清冽的,但今天的他明显多了些悠长的酒味,靠近时就更真切了,从刚刚阮思歌就想问,眼下才有机会问出口。 「昨晚陪师傅喝了点。」 夏倦书小心问,稍微离了怀抱,自己闻了下,「这么明显吗?」 倒也没那么明显,不过阮思歌对酒味向来敏感,又加上两人靠得近才闻了出来,阮思歌再次伸手抱住他,「好爱你。」 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出了爱,「无论你是陶樾,还是夏倦书,永远是我放在心尖尖的第一顺位,谁都改变不了。」 娄晓蓉控制欲太强烈,乍听到这句,夏倦书反而担心娄晓蓉会不会把他撕掉吃下肚,转而意识到是阴影太深,苦笑了下,轻轻在她额头留下一吻,珍重抱回去,语调温柔,「我也最爱你。」 温情没持续几秒,叮铃一声,玄关突然传来声音,阮思歌急忙推开他坐正,佯装正在看电视的样子。 阮常跃进了门,刚进客厅,就看到坐在沙发隔老远一脸正经的两人,挠挠头,主动解释起自己突然回来的原因,举起手中的袋子,「拿了点菠萝回来。」 「在店里切好的,放点盐水一泡可甜了,吃点?」? 第52章 、承包你所有的琵琶 菠萝在盐水里泡了会儿,切成小块端到了桌上,娄晓蓉午睡也醒了,四个人沉默着一人叉一块菠萝,空气中只有咬菠萝的声音,诡异中又透着股和谐。 哪怕泡了盐水的菠萝,多吃还是酸的,阮思歌没吃几块就放下了叉子,她以要去葛慧君家练习,跟着夏倦书一起出了门。 娄晓蓉心里虽然不同意,但又想她去找葛慧君,只能放人走了。 夏倦书启动了车子,阮思歌坐上车,格外兴奋,「好久没看到啊斑了。」 「现在皮的很。」 夏倦书头疼,「整天带着五个崽崽在房间乱跑,幸好家里比较大。」 边聊天阮思歌边拿出了手机,手上飞快刷起了微博热搜,突然停下了,热搜中排一条有关飞燕杯的。 #飞燕杯直播# 点进去一看才知道,今年的飞燕杯决赛将採用全程网络直播的方式,阮思歌轻声跟他说了句,「今年飞燕杯要採取全程直播了。」 随后又去官网确定消息的真假,一看,还真是。 「看来是要追潮流了。」 飞燕杯始于1964年,是最传统的琵琶比赛,歷届出了不少琵琶圈内的明星,过去不出圈,而随着这些年国风的兴起,琵琶从业人员在增加,业余开始学习的也扩充了。 比赛形式的突然变化也预示着这个传统比赛终于跟上了潮流。 阮思歌这趟没撒谎,真是来看葛慧君的,啊斑是次要,夏倦书送她到乐源湾后掉头又去了弦记。 她掏出钥匙拧开锁,径直去了客厅,里头不仅葛慧君在,靳珧和师丽姿也到了。 师丽姿先走了过来,盈盈一笑,「恭喜,初战告捷。」 她八月喜得贵子,满月宴虞家大办特办了一场,如今已有了几分贵妇人的风范,可惜那天阮思歌正在准备卫视的彩排,没能到场,只能随了礼。 阮思歌沖她笑笑,带着小女孩的娇憨,「师姐,满月宴不好意思,没来及过去。」 「没事,我还指望你未来能带他学琵琶呢。」 她这句道歉说了好几遍了,再说当时师丽姿在医院休养时阮思歌还抽时间来看过一趟,该有的礼数都有,她作为师姐自然不会怪罪。 「怎么,我不行啊?」 靳珧不满意了,插嘴道。 师丽姿摇摇头,「现在你手下已经有三个徒弟了,等啊鹤大了开始学琵琶,在你手下可排不上号了。」 虞信鹤是儿子大名。 「那我也不介意多啊鹤一个徒弟。」 「我介意行了吧。」 靳珧:「我带他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大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好在,葛慧君起身发了话,「行了,听你俩吵架吵了十几年了,我都烦了。」 第96页 师徒四人,自年后再次坐到了一起。 葛慧君笑容和蔼,神态难得放松了不少,「这次思歌也是险胜,千万不可太过骄傲,这行如今人才辈出。」 阮思歌谦虚地回:「我懂的。」 「改成同步在线直播,只怕会更加考验心态。」 飞燕杯决赛直播,葛慧君事先也听过风声,「放平心态就成。」 阮思歌点了点头,葛慧君又随意吩咐了几句,上了楼睡觉,让他们三个人在客厅多坐一会儿聚一下,好几个月没见,联络一下感情。 「思歌,院里有个刚入职的古筝老师上回看了你的热搜,想要你的联繫方式。」 靳珧靠在沙发上,提前帮男生说起了好话,「人挺正派的,家里也是国乐世家,气质是一等一的,跟你年龄相仿,要是有意向的话,可以见一面试一下。」 「诶。」 师丽姿忙也插嘴,「你怎么又抢了先,我这边还想跟思歌介绍对象呢。」 「是你姐夫一个师弟,个子高长得还帅,家风还开明。」 这就是热搜带来的效应吗? 阮思歌摸了摸鼻子,提前坦白了,「我有男朋友了。」 一向不对头的两个人罕见发出了同一个疑问,齐齐惊讶地望着她,「什么时候?」 「四个月了。」 阮思歌也不是有意瞒着,一开始是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身边的朋友,谁知谈了恋爱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四个月就过去了。 「谁啊?」 师丽姿忙问,转而想起什么,「是不是你之前微信问过我的那个给你家里钥匙的男生?」 「这个人你们也认识。」 阮思歌肯定点了下头,「夏倦书。」 「果然真香了,我就说你前几趟找他修琵琶那么不顺呢,合着全是追人的计划。」 师丽姿顿时瞭然。 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的靳珧一脸懵,「圈里现在还在传你俩势同水火呢。」 「就,情况是这样。」 第一次去找夏倦书修琵琶,她还以为这人是个孤寡老人,但最后谁也没想到两人会走到一起,阮思歌轻道,「所以就帮我拒了吧。」 师丽姿已经开始端着师姐的架子,「话说今年我去弦记取琵琶,连他人都没见到,这一转眼就成了小辈。」 「风水轮流转啊。」 阮思歌心里默默为夏倦书捏了一把汗。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虞希明过来接师丽姿,临走前还想当面问一下阮思歌有没有男朋友,他那个师弟缠得紧,要他赶紧问一下情况,结果没等开口,自家老婆已经推着他走远了。 靳珧随后也开了车离开,茶水都凉了,阮思歌临走前把杯子茶壶洗了遍,也关上门往夏倦书家赶。 毫无预兆的,碰到了富文玥。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阮思歌格外不解,掉头想走,再次被喊住,「怎么,还没放弃他啊?」 「有病就赶紧去治。」 都跟到乐源湾来了,阮思歌一点都不想搭理她。 富文玥指了指那栋华丽的宅子,面露讽刺,「可笑不,我当年陪他从出租屋过来的,结果人家身价一高,转身另娶娇妻。」 「一个弹琵琶的卖笑女,就是值得他甘愿放弃奋斗了三十年的一切净身出户。」 当年离婚的真相除了她,恐怕就只有在地下的陶彦茗知道了,阮思歌虽不知道他们三人的恩怨,但这句弹琵琶的卖笑女真的触到她逆鳞,目光凌厉,看着她斥道,「或许你改变你这副高高在上傲慢的态度和刻骨的偏见,能看清许多。」 富文玥冷笑一声,「笑话,不就是花钱养起来的戏子,没有观众你们什么都不是。」 「多看点书吧。」 阮思歌通过这一段时间跟她的接触,领悟到一个道理,不要和偏执狂论长短。 因为你永远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 富文玥拎着包转身打算离开,神情却慌张了一瞬。 夏倦书抱着琵琶站在她对面,表情冷漠,「怎么?在我家门口看到我还会这么惊讶?」 「谁能想到你改名换姓了呢。」 富文玥很快恢復了正常,抱臂端了起来。 夏倦书走到阮思歌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小声问了句,「没事吧?」 阮思歌摇摇头,他这才正面对上富文玥,「我倒是有些后悔了,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是懦弱过了头。」 「不然,如今您女儿路思浓,在琵琶圈还能蹦跶到现在?」 富文玥哼了声,「一个小三之子罢了,就算你不隐姓埋名,以为能在琵琶圈待多久?」 说到这里,夏倦书感觉更可笑了,「那您敢不敢拿出离婚证呢?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父亲离婚的?」 「而不是仗着斯人已逝,空口白牙诬衊编造谎言。」 富文玥表情未变,目光看向阮思歌,直指道:「你不在乎你的名声,都不考虑考虑你这个小女朋友的名声吗?」 看玩笑,论后台,阮思歌还没输过谁,名声这个就更离谱了,当即回怼了过去,「形象我可不像你给路思浓塑造的那么好,这些年早就被你搞臭了不是吗?但谁让明眼人就是多呢,这行还是看技术说话。」 「只要有我在,路思浓永远别想翻身。」 第97页 富文玥脸上神情终于有了裂缝,甩手离开了。 她的一席话,带给夏倦书的冲击远比阮思歌还要大,那些年母亲被攻击是小三的场景涌入脑海,身形微颤,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起来,「这个如果再次爆出来,带给你的可远比现在这些传闻要严重的多。」 夏倦书神情慌张,双眼仿佛失了焦距,望着她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阮思歌拍了下他,急忙安抚道,「这种人就是抓准了你害怕的心思才敢这么猖狂,真正对上,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说真的,她是真的不在乎富文玥传出什么,一来这个圈子比十年前开明了许多,纸媒影响力早就不如过去。二来,葛慧君国乐大师的名号在那摆着,她还是国乐团的琵琶首席,一旦出了丑闻,牵涉到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一番核查后,肯定要给大众一个交代,清者自清,到时候孰是孰非,官方盖章还能不比月厢晚报一个小报管用? 这一刻,阮思歌不得不承认,后台硬真的管用,起码富文玥不敢真的跟她越级碰瓷对上。 夏倦书终于找回了神智,是啊,他也不再是十二岁的陶樾,神情坚定下来,牵着阮思歌往家里走,「回家跟你看样东西。」 琴包被放到桌上,阮思歌小声问了句,「给我的吗?」 「打开看看。」 闻言阮思歌上前几步,拉开拉链。 一把极漂亮简约的凤尾琵琶映入眼帘,刚启封的瞬间,淡淡的檀香味也入了鼻,她惊喜走近摸了摸,很快认出了材质,「是小叶紫檀?」 夏倦书笑着点了点头,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心神顿时都归了位,「嗯,上周刚做好的。」 阮思歌开心的原因还在于这个材质她曾经在初春延林镇二楼的工作室见过,说明夏倦书很早就开始构想这把琵琶,用心至深。 「啊,想在飞燕杯比赛的时候用。」 阮思歌哀嚎,「可惜不能用自己的琵琶。」 夏倦书把琴身翻了下,指给她看,「这里。」 阮思歌这才注意到琴身最下方,小心印刻上了她的名字,极薄的三个字,满心都是欢喜,珍惜地摸过那三个字,「我捨不得用了,就这么挂起来吧。」 「没事,这把坏了我再给你修復。」 夏倦书轻轻抱住了她,满含柔情,「修復不好,咱们再做一把。」? 第53章 、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做弦记的老闆娘? 过了两日,飞燕杯官网公布了将于10月30号在江礼大剧场举办决赛的规定曲目——《平沙落雁》。 选曲基本符合飞燕杯的寓意,这是一首极其传统的琵琶文曲,曾在2000年作为飞燕杯决赛曲出现过,2016年也在初赛曲目单中。 跨越了20年的回归,再次搬到了飞燕杯决赛上。 决赛当天,阮思歌没让娄晓蓉送,自己打车去了江礼大剧场,比起初赛的沉默,决赛更多了份紧张和凝重。 毕竟是首场全程网络直播的形式。 能进入决赛的,多是自小就开始学习琵琶的职业琴手,其中几个面孔,更是阮思歌每次参赛都能碰到的,可以说是做了三届的对手。 照旧是开始抽籤决定序号,阮思歌这次抽中了12号,全部选手都抽籤结束后,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到了等候室。 众人依次按照序号从左往右坐,很奇怪,并没立刻开始,场馆内很安静。 三分钟后,突然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姚明成长衫白髮,步履蹒跚,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精神矍铄,拄着拐杖被工作人员搀扶着上了台,话语随着广播清晰传到在场每一位琴手耳朵里,温柔又坚定,「各位好啊,很高兴受邀来给我们新生代的琴手做开场发言。」 姚明成。 这位几乎是出现在教科书里的人物,年逾古稀后鲜少在圈里露面,但在场所有琴手都曾经十几遍上百遍看过他的教学视频,一经出现后,顿时在台下琴手中引起一阵欢唿。 阮思歌看着台上的长辈,眼眶一热,她刚拜入葛慧君门下时,过年师父曾带去拜访过这位早就退隐的国乐大师,那时她技艺还浅,羞涩又不会说话,加上身材肥胖一直人缘不讨喜,让她去给姚明成做自我介绍,更是害怕的不行,弹的时候手都在抖,完全不成调。 姚明成却带着她弹了一首最简单的儿歌《丢手绢》。 「看着你们啊,有点想起了我过去参加飞燕杯的日子了。」 姚明成笑了下,眼睛扫过在场的琴手,格外欣慰,「那时候啊,别说决赛了,初赛参赛的琵琶手都没有十个,第一次参赛我也混了个季军。」 「很高兴,如今热爱琵琶的同好越来越多。」 直播进行时。 同一时间的阮家,娄晓蓉死死盯着屏幕,阮常跃也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声音惹来她烦躁,推了一把,看到另一旁坐着的夏倦书,心里更烦了。 怎么就发展成一起看直播的关系了?! 夏倦书望着台上的姚明成,内心也颇为感慨。 直播间内,比赛还没开始,进来的观看人数不过百人,自姚明成上台发言后,人数激增,很快破了千,还在持续飞涨。 【我去我去,姚大师,居然能在这届飞燕杯看到他!】 【太有排面了吧,这位可是少数还在世的琵琶圈内元老级别人物了。】 第98页 【我我我……昨天刚弹了他作曲的《明月关》,真的好难。】 【学琵琶的看到他好亲切,要哭了真的……】 扶着他的工作人员听着他温和有力的发言,也微微哽咽了,姚明成又道,「过去技艺高超的琵琶手多被归拢到宫里成乐师,但稍微弹得出了差错,就会被贵人砍头。民间从艺者却地位卑贱,受人诟病鄙视。直到今日,琵琶成了老少皆宜的乐器,走入千家万户,弹错音大不了再试,但仍有人认为琵琶风尘味太重,不适合男子弹,我想说,乐器无性别和性质之分。」 「希望各位永远要对手中这把琵琶抱有热爱,记住每一次碰到弦时心神共鸣的感觉,学会在弹奏中成长,奏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乐章。」 台下掌声雷动,阮思歌鼓着掌也定定看向他,心里感激。 发言结束,姚明成挥挥手,眼半含泪光走下台。 不一会儿,大屏幕变成了开幕视频,以翻书的形式,逐页展示了歷届获奖的冠军得主,短短五分半的视频,视频里的冠军面容大都是稚嫩青涩的,不看下方註明的名字,有的甚至很难认出是哪位大师年轻时的模样,四年又四年,从中却走出了不少闻名遐迩的大师。 对这些大师来说,飞燕杯只是他们琵琶生涯的开始。 【家父有幸跟郭广平大师一起比赛过(捂脸),虽说被吊打吧,然后我长大后参赛又被靳珧吊打……】 【这简直是造神的摇篮(跪下)】 【妈呀,我都没认出来刚才那位居然是葛大师,年轻的时候好漂亮啊。】 【好傢伙,琵琶圈内的叫得出名号的大佬都在这个视频里了吧。】 【跟弹幕的大家科普一下飞燕杯吧,这个比赛的报名门槛就挺高的,业余是不让参赛的,而且参赛年龄必须在12周岁到25周岁,不同年龄混打。】 直播人数还在增加,哪怕在赛场直播比赛准备阶段,直播间观众已经超过了六万。 等候室的琴手对此一无所知。 娄晓蓉在此之前知道飞燕杯很重要,此时被弹幕科普了一番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比赛有多么重量级,看弹幕刷的飞快,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阮常跃又是个不着调的,完全帮不上忙,只能跟夏倦书俩聊天,「怎么办?思歌还能得冠军吗?」 夏倦书是被阮常跃喊来的,闻言愣了下,比赛还没开始,他也不能乱下定论只为给娄晓蓉一个定心剂,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赛场的他们能不能看到直播,如果能看到可能会紧张影响心态。」 随着主持人介绍完在场的十位评委和评分细则后,不一会儿,一号选手抱着琵琶上了台。 长发明眸的女生,抱着琵琶温温柔坐下了。 弹幕疯狂刷了起来,【为什么屏幕拉那么近啦,搞得我也好紧张啊。】 【一号我认识,我们琵琶老师的女儿!】 【漂亮姐姐贴贴,气质真好。】 一号演奏结束,此时直播间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万。 阮思歌静静等着自己的顺序,12号,这场她抽的还挺靠前,一个人五分钟的时间,大概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到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这场夏倦书也在看,又或者是方才姚明成的出现,这场比赛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了,阮思歌参赛多年,第一次生出紧张胆怯的心思,心仿佛要跳出来,怦怦直跳,不住舔着唇,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 而坐她前面的选手,则更甚,一下下深唿吸着,唿吸声格外沉重。 左侧的选手一个个走了出去准备。 5号毕柏和6号温田田分别是上届的前三名,这次恰巧连了号,直接让在线观众感受了一波强者来袭。 温田田这些天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镇定上了场坐下,姣好的面容,温柔似水的气质,很快引来直播间一阵刷屏。 随着演奏的逐渐深.入,弹幕更多了。 【这个小姐姐好好看,外行来看,弹得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吧。】 【温田田我女神啊,她真的很厉害,实力超强。】 【误入了直播间,这个气质真的绝。】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温田田在飞燕杯也拉下了帷幕,鞠躬感谢后,她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大屏幕,像是要把这一幕永远铭刻在心里,之后才笑着缓步走下台。 比赛进行的很快。 9号上场的瞬间,10号也被喊起去准备,阮思歌只感觉她前面的11号选手牙齿都在打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唿吸更重了几分,是个生面孔,想必是第一次进到飞燕杯决赛。 序号逐渐逼近的瞬间,紧张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 直到10号也上场,11号起身去准备,阮思歌的紧张终于到达顶峰,深深握拳给自己鼓劲。 又没过一会儿。 11号在台上坐下了,工作人员很快进来喊一个,「12号后台准备,去试下音选好琵琶。」 阮思歌深唿了一口气,镇定地去选琵琶,选好后试了下音,在一旁静静等着11号演奏结束。 11号男生压下紧张,有惊无险发挥结束了。 阮思歌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等待主持人宣布她可以开始,视线从明亮的舞台转到台下,空空如也的座位上,场务也没留多少灯光,昏暗一片。 仿佛看到了幼年时艷羡看向台上的自己。 第99页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束光会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接受瞩目。 阮思歌一袭双圆襟卡其色旗袍,化了淡妆的脸,细眉明眸,脸蛋莹白似珠,髮丝绾成两股并在脑后,额后别了个珍珠一字发卡,立领盘扣上,带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垂眸看着琵琶,露出精緻的侧脸轮廓。 小巧耳垂上缀着颗圆润的粉色珍珠耳环,哪个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纤腰细腿,手搭在琵琶上,仪态万方,举止沉静有度。 【我就是为了等她!(震声)】 【这个颜值是真实的吗?!】 【这位是今年的夺冠热门吧,前两届的冠军得主。】 【说不好,阮思歌出了名的感情短板,刚刚前两位表现也挺好的。】 主持人退了下去,最中央的评委检查完信息,喊了声可以开始了。 娄晓蓉看到阮思歌上台后,已经坐不下去了,站起来逃避现实,「等会儿结束了你们告诉我。」 话是这么说着,眼睛却还盯着屏幕上的阮思歌看。 《平沙落雁》引子是散板,由慢渐快,随着起调,大雁齐飞在天空,间或传来几声雁鸣,音乐逐渐转换,大雁张开翅膀扑腾的景象映入人们眼帘,很快入了中段,旋律更为活跃起来,阮思歌右手大拇指抵着弦身,食指飞快做出「弹」的动作,声音短而清脆,雁群翱翔在天际,速度也随之加快。 大雁群分成人字飞翔,「弹挑弹挑弹挑+扫+轮」组合转换,重音加重,尾段处理渐慢。 终段,一行归影,大雁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节奏规整,以渐弱结束。 阮思歌全身心沉浸在里面,直至弦落,手还未松,音已断掉,她才勐然回神。 台下评委闪过贊善的目光,飞快打了分。 直播间人数在此时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峰,26万人在线观看。 【这就是大神的世界吗?为什么她每一段处理都那么流畅不违和!(捶桌)】 【她的推拉音拉的好棒,真的有雁鸣的感觉!!!而且雁鸣逐渐消失的那段,转换和渐变都巨强!】 【楼上都是专业人士吗?路人只感觉好厉害,隔着屏幕都身临其境,要是在现场,只怕会更加震撼吧。】 【颜狗只感觉这颜和弹琵琶仪态真的绝,每一帧都能拿来当壁纸了。】 至此,阮思歌飞燕杯旅程正式结束了。 表演结束,统一回到另一间等候室,屏幕上正在播13号的演奏,温田田笑着走了过来,【刚刚看到你的演奏了,我甘拜下风。】 等候室其他人也纷纷向她望过来,双眼微亮。 阮思歌跟她坐到了一起,贊道,「你表现也很棒,可惜刚刚在等候室没能看到,等比赛结束后我再下载来看。」 温田田格外惊讶,「你也会下载我们的表演视频来看吗?」 「当然。」 显然大家都对她误解颇深,阮思歌笑了下,「通过你们的演奏,我也能从中学到很多。」 温田田过去只当她是对手,眼下才重新认识了她,「是我太过狭隘。」 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阮家娄晓蓉已经等不及,又问夏倦书,「我瞧弹幕评价都挺好的,夺冠应该没问题吧。」 阮思歌无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琴手,这一点夏倦书在平沙坊初听就知道了,这些时日加强感情训练,更加把她推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在飞燕杯上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他想起郭广平自大地说他若是还在圈里,没阮思歌没什么位置,如今只能苦笑,只怕那时没位置的是自己,肯定地回娄晓蓉,「八九不离十。」 娄晓蓉心才放下。 路思浓顺序在18号,已经是超出她平时水准的完成度。 阮思歌平静看完了她演奏,心里已经暗暗有了底。 直到最后一位25号演奏结束,此时已经是上午十二点,主持人笑着发表了结束感言,「到现在为止,第14届飞燕杯25位选手全部演奏结束,不得不说,各位选手表现真的非常精彩。」 「直播间人数又创了新高啊,让我们稍等十五分钟,等待评委评分结束。」 弹幕疯狂讨论起来,【买定离手啊,押谁赢?】 【12号yyds,值得反覆观摩的一场演奏。】 【这场演奏质量都好高,勾的我也想学琵琶了。】 【12号太强了,简直是压倒性胜利。】 选手们都被请上了台,静静等着宣告结果,比赛瞬息万变,不到宣告真正结果,永远都不能放下心来。 十位评委很快也从会议室出来,坐回到位置上。 男主持人笑着接过了结果单,故意买了个关子,笑着说,「我们先从第三名开始。」 选手们都屏息等待,连同弹幕都仿佛停了一瞬。 「第14届飞燕杯的季军是——6号选手温田田。」 温田田心落定,松了一口气,走上前,「谢谢。」 礼仪小姐奉上了季军的奖盃,笑着挂到她脖子上,温田田再次朝着评委鞠躬,退到后面。 第二名随后也公布了,「5号选手毕柏」 在后面的路思浓心想完了。 阮思歌对他有印象,是上届的季军,实力强劲,发挥又稳,初赛就在前五,获奖也不算爆冷。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冠军选手,颁奖人也换成了方才开幕的姚明成。 第100页 【12号12号,球球!】 【我好紧张,腿都在抖。】 【弹幕别那么慌好不啦,搞得我也很紧张!】 阮家三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吸气等待着。 男主持人大声喊出了冠军,「下面我宣布,第14届飞燕杯冠军得主是……」 到这里时,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在场所有选手,扬声道:「12号选手阮思歌!恭喜你!」 听到自己名字后,阮思歌一颗心终于回落,笑着站到了舞台正中央,姚明成欣慰地把奖盃放到了她手里,道了声恭喜,她恭敬鞠躬道了声谢,姚明成抬起她的手,拍了拍。 两人随后合了照。 直到发表获奖感言时,阮思歌才真正有了实感,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她握着话筒,声音沉静,明亮的光打下来,少女身上的自信逼人,「在此之前,我曾经歷过一段很长的自我怀疑期,甚至一度想要放弃琵琶,用各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但每每手碰到弦,身体反而会比我的意识更先反应过来,潜意识里,我太贪恋这种用手弹出音乐的感觉了,很美妙不是吗?人与物件的碰撞,令人沉迷。」 「在场的二十五位选手,其中有六位选手曾陪伴我从第一届参赛开始走到第三届,每一届我都能看到他们新的变化,见证他们技术愈加醇熟的过程,时间在转动,我们也在成长,飞燕杯是结束了,但我们的琵琶生涯才刚刚起步,未来可期。」 「希望大家都能从琵琶中收穫欢乐。」 「这里我要格外感谢我的师父和家人,葛慧君大师,一次次包容我的任性不羁,倾其所有培养我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我的父母,更是倾尽心力抚养我长大,虽说有时候实在让我头疼,下回要拉着我妈一起去看医生。」 圈内都道她目光无人,被她点到的六位选手,露出了跟温田田一样惊讶的神色。 发言临近结束,阮思歌说话顿了下,极有魄力,说了许久总算想起来看向镜头,「在我来参加决赛前,有个人说会承包我未来所有的琵琶,坏了他修,修不了他重做,但我野心比较大,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做弦记的老闆娘?」 弹幕从刚刚的感动撒花到瞬间炸裂,感嘆号满屏。 【每每看到她抬眸都会陷入恋爱的程度(震惊)】 【刚入坑就失恋!!!哭……】 【弦记?!我酸了,这是什么强强联手啊,一个弹琵琶,一个制琵琶。】 【这算是直接求婚了?】 【大佬也太飒了,直线球yyds!】 娄晓蓉方才还在感动阮思歌的发言,听到最后,马上瞪了夏倦书一眼,阮常跃直接傻掉,很快反应过来,被弹幕气氛感染,晃着夏倦书,「给我答应!!!」 别说弦记了,家底全都给你。 夏倦书脸上的笑容早就降不下来了,被未来岳父晃得更是身子都在颤动,半晌才稳住,目光看着屏幕里大胆的阮思歌,深情隔空对望着,彻彻底底把心底的钥匙都交付了出去。? 第54章 、订婚礼物 不仅是直播间内的观众,比赛场地包括琴手和评委全都被她这最后一句发言惊到了。 获奖后直接求婚可还行? 主持人最快反应过来,在阮思歌退回到选手中后,拿起话筒笑着缓解气氛,「感谢我们12号选手阮思歌的发言,勇敢的小姑娘一定能收穫幸福!下面我们有请本次大赛的主评委平恺上台致辞,大家欢迎!」 舞台下方,工作人员笑着将场上选手引导到下方观众席。 比赛已经结束,座位自然随意了许多,不过总共就二十五个选手,不能在镜头里显得观众席太空,全都聚拢到一起坐了。 阮思歌跟温田田坐在一起,她表情倒是淡然,一旁的温田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敢时不时偷看她几眼。 两人恋爱瞒得紧,谈了三个月才告诉郭广平,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大胆至此,直接在飞燕杯求婚。 平恺作为主评委,致辞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被阮思歌这一出打断,思绪也断了几秒,好在上了场重新平復了下,发言颇具风范。 然而弹幕还沉浸方才爆炸性的发言中。 【甜甜的爱情有后续请踢我谢谢!】 【啊啊啊啊好好奇男生是谁?能让大佬这么直接就在台上示爱。】 【麻烦好好听平恺老师发言好吗?磕颜磕cp可以退出这个直播间了,互相尊重一下。】 【本来以为一个普通制琴师能有什么了不起,结果上网查了下弦记的琵琶,是月薪五千的我不配了。】 【捧阮思歌就捧,麻烦别踩弦记,我家三代人都用他们家琵琶(无语)】 等比赛彻底结束宣布退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午饭时间早过了,大多数人都还只是在等候室吃了点主办方提供的小蛋糕零食,一结束心情也松懈下来,肚子格外饿,都想着赶紧去吃饭。 选手中也开始有人互相加上联繫方式要等下一起约饭,有几个试探着要过来加阮思歌微信,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又退了回去。 阮思歌拿到手机开机,看向身侧的温田田,温声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温田田愣了下,本来约好结束后跟家人一起吃,听到她邀请,果断挪到了晚上,笑着答应下来,「去哪吃?」 手机开机成功,亮起来,阮思歌没去看微信,收了手机到包里,跟她说,「附近有家烤肉店还行,步行过去大概七八分钟。」 第101页 「行,我也有段时间没吃烤肉了。」 温田田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出了江礼大剧场,第一次见剧场门口停那么多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人群乱成一团,甚是喧闹。 阮思歌带她右转到街道上,谁知下一秒娄晓蓉就扑上来抱住了她,身后还跟着阮常跃和夏倦书,话里虽是埋怨,尾音上扬,显而易见的高兴,「不回家往哪走呢?电话也不接。」 阮思歌抬眸望了夏倦书一眼,很快又躲开他的目光,怎么说呢,在台上她也是脑子一抽,不知是谁给的勇气,就想着能给夏倦书撑腰似的,直接大方发表了一番要当弦记老闆娘的言论,但话筒一送走,心里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两人才谈了不到半年,这简直跟逼婚没什么两样。 她无颜面对夏倦书,便想着先跟温田田吃完饭在想该怎么解释。 结果忘记比赛全程直播,节目一下播,不等她联繫,自然人已经开着车过来了,更有甚者,还有早上送完一直待在剧场门口没走的。 温田田父母提前十分钟也等在了门口,一直往门口望着,她们一出来就看到了人,无奈人群拥挤杂音又多,没赶上,只能跟在两人后面,阮思歌这边被拦住脚步停下来后,温家父母很快也围上来关怀女儿。 最后就演变成了两家的聚餐,一共七个人,四人桌不够坐,只能去包间拼了个圆桌,圆桌不大,六个人正好,加塞一个人也不突兀。 温家父母都是老师,性格随和,一家人先坐到了一起,阮思歌顺势想跟温田田坐到一起,被娄晓蓉一把拉到了自己跟前,坐到左侧,她右侧则是阮常跃,正好跟温父坐挨着。 「都别客气,难得两家人碰到一起,今天我们请客。」 阮常跃做生意多年,第一个带起了饭桌上的气氛,招唿大家扫码点餐。 一顿饭钱算不上什么,再加上阮思歌刚得了冠军,温家也不好意思推辞说什么自己请客,温成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下回再聚我们来请。」 夏倦书只能坐到她跟温田田中间,坐下后就牵上了她的手,两人坐得极近,阮思歌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烤肉店在哪的,一路领着大家过来的,但心里别扭,晾了他一路,细想又觉得没必要,求婚的是她,冷着人家的也是她。 无辜受罪的只有夏倦书。 眼下手被勾着,他无辜的眼神望过来,阮思歌顿时心就软了,正好她座位旁有点餐二维码,飞快扫完把手机递过去,生硬开口,「想吃就点。」 夏倦书接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把手机递迴去,阮思歌接过一看,手机界面被切到了便签上,上面只有三个字,【反悔了?】 配上大哭的表情。 还真委屈上了。 罪魁祸首阮思歌又把手机递迴去,【没有,吃饭!】 夏倦书这才笑了下,切到点餐界面开始看菜单,她们俩这一来一回互动间,桌上其他人已经点了不少,不怎么需要补充,他随意补了几道比较清淡的菜,借着自己的手拿着手机给阮思歌看,「要点什么?」 阮思歌把头凑过去看,夏倦书手指翻着菜单,她瞧了下,轻声回:「好像够了,不用点了。」 娄晓蓉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心情格外复杂,但也说不出阻碍的话,阮常跃又在桌上问了一遍,「点好我就下单了?」 众人都没什么异议,阮常跃下了单,随后自来熟般跟温成聊起了天,温家夫妻俩笑着恭喜阮思歌今日夺冠。 桌上众人神色各异,娄晓蓉死了心不再看,温田田跟母亲聊着比赛流程,但因为坐得近,身旁夏倦书跟阮思歌说话的声音还是能传达过来,她转头看了一眼。 在温田田印象中,自己这个师兄无论是作为弦记主人夏倦书亦或是琵琶手陶樾,一直是倨傲疏离的,过去作为陶樾,是郭广平手下最得意的弟子,又是陶彦茗宠到心坎上的独子,向来是不把什么放在心上的。 更名换姓唤作夏倦书后,行踪更是不定,性格愈发难以捉摸,但傲骨从不曾折,哪怕在郭广平面前,他都是克己復礼温和谦让的端方君子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夏倦书可以跟一个人距离这么亲近,关系又亲密熟络,甘愿低下头俯首称臣,抬手顺下毛就会瞬间消了戾气的感觉。 陌生的同时,也会由衷为他祝福,像是游子漂泊许久,终于到达了停泊的彼岸。 阮思歌喜欢这家的原因就在于肉很新鲜,注重原味,蘸料很香,辅菜种类也多,对那些不太喜欢烤原肉的顾客来说,也有的选。 她观察了下桌上大家的用餐情况,吃得很高兴,自个也放了心。 烤肉总归还是油腻的,阮思歌包着生菜吃了几块就没了胃口,刚放下夏倦书又夹过来一块蛋卷,「这个还不错,试试。」 蛋卷她之前来几次都没点,听他推荐,阮思歌夹起咬了口,味道挺淡,但蛋香味很足,几口就吃掉了一块。 蛋卷吃完,夏倦书又接连投餵了几块剥好的虾,阮思歌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又都留给了他吃,自己开始用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土豆泥吃,土豆泥上盖了层蓝莓酱,甜甜冰冰的,入口很糯。 娄晓蓉留心看着夏倦书时不时给女儿推荐可以吃的食物,仿佛与生俱来的习惯,心里有些惊讶,咽下了一口芝麻蘸料的五花肉。 第102页 吃完正好是下午四点,夏倦书把温家父母往前送了几步路,问候了两句又回来,去的路上他开车,回来的路上换成了阮常跃。 两人走在后座,碍于父母在,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车子启动,娄晓蓉透过车镜看着后面两人,咳了声,下定决心沉声道,「恋爱呢,我准许你们谈了,但结婚不能急。」 阮思歌意外于她突然的开明,娄晓蓉又道,「思歌,你飞燕杯的愿望没了。」 她这才意识到娄晓蓉这是在兑现之前的承诺,轻笑了下,「谢谢妈妈。」 夏倦书也跟着说,「谢谢。」 也许是一起经歷过那场惊心动魄的直播比赛,娄晓蓉看夏倦书其实顺眼了许多,全家就她自己在犟着不接受夏倦书,如今同意了,说完自己也浑身舒爽。 阮思歌在家没坐多久,拎上提前备好的礼,要去给葛慧君报喜,随后跟着夏倦书开车去了乐源湾,在车上终于迎来赛后两人的独处时间。 好像是时候解释她为什么突然那么莽撞在飞燕杯求婚了吧…… 阮思歌如坐针毡,紧张感跟参赛有一拼,反覆咽口水,扭头看看他,要说出来。 撑腰这个理由,实在太弱了。 她又把头转回来,试图再想一个,宣告主权好像又有点太强势了。 来来回回几次后,连夏倦书都看不下去了,主动开了口:「有事要跟我说?」 阮思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给他使了个眼色,手也无措地比划着名,试图用默契让夏倦书秒懂,「就今天在飞燕杯上,你懂吧?」 「懂什么?」 夏倦书故作不解。 「就我得奖后,说的那一番话。」 阮思歌也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看直播,更焦躁了。 夏倦书长哦了声,故意提起别的,「感谢师父和父母那段?」 他转而诚恳道,「这番话确实挺感动的。」 「还有呢?」 「还有啥?」 明明都知道还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格外讨打,阮思歌伸手要去掐他,夏倦书见状忙告饶,仿佛刚想起来一样,「我知道了!是说要做弦记老闆娘那段吧?」 此时不用回答,阮思歌已经能猜出他答案,嘴角轻扬,也故意把问题抡圆了又抛回去,「所以你这个老闆同意吗?」 夏倦书无比后悔这时不是个红灯,不能像偶像剧里那样,转头用激烈的吻来回应她,只能抬手在她手上简单留下一个吻,浅笑道,「乐意至极。」 下车拜访自然是两个人的事情,阮思歌在飞燕杯上瞒着师父捅了那么大篓子,已经不太敢自己去求饶了,所以这趟哪怕有钥匙也没用,郑重在门口按了门铃等待。 门铃连续响了几下,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反应,阮思歌坚持等铃声灭了后又按了下,几分钟后,葛慧君才从里屋出来给他们开门,冷着脸道:「祸都给我闯够了吧?」 阮思歌此前碍于葛慧君跟夏白鹿算是旧识,加上陶樾早已更名换姓已久,没明说是在跟夏倦书谈恋爱,只说自己有了心仪的对象,她不太确定师父能不能接受夏倦书就是陶樾的事情,指了下夏倦书,弱弱回,「可能还有一桩。」 夏倦书拎着礼物,深深鞠了一躬,「葛师父好。」 「是你?」 看到脸的瞬间,葛慧君心里的疑惑全解开了,怪不得她说要见一下阮思歌男朋友,这个徒弟推三阻四的。 合着,是怕她不同意,先斩后奏了。 夏倦书点了下头,报上真名,「是我,陶樾。」 「进来吧。」 葛慧君拉开门让两人进来,唤来保姆赵姨招待夏倦书茶水,把阮思歌带上了楼,师徒俩面对面坐下。 阮思歌一坐下就急忙解释,「师父,过去的事情是一桩误会,陶樾她妈妈并没有插足别人感情,这一切都是陶彦茗前妻富文玥在搞鬼。」 葛慧君略一想,很快猜出了陶樾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弦记老闆夏倦书的,只怕是陶彦茗故交任炳把人带走了。 她不关心这些人的恩怨,只在乎这个徒弟。 阮思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言简意赅简单叙述了当年的事情,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月厢晚报也是富文玥他们家的,为了剷除自己女儿的对手,这些年她一直操控舆论攻击我和所有在路思浓前面的琴手,初赛温田田发挥失常也是因为她从我宣布退圈后就一直找人攻击她,这次在知道我初赛得了第一时,还威胁我如果敢夺冠就把夏倦书是陶樾的事情再次爆出来。」 葛慧君面上有了怒色,但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只能起诉,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 后续怎么处理,阮思歌打算跟夏倦书再细聊一下,这次只是想专门跟葛慧君解释清楚事情原委,顺便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师父,哪怕后面富文玥真的爆出什么相关新闻,希望您能相信徒儿和他能处理好。」 葛慧君颇为欣慰,点点头笑道:「长大了。」 师徒俩又聊了会儿关于飞燕杯的事情,阮思歌随后下了楼,夏倦书放下茶杯迎了上来问情况,「怎么样?」 「都说清楚了。」 闻言,夏倦书勐松了一口气,两人告辞离开,他牵着阮思歌往自己家走,总算卸下了最重的担子。 天边日落西斜,晚霞与天色分了段,暮色渐渐逼退世间一切异色,妄图用黑色笼罩一切。 第103页 初开始是脚步节奏好像快了那么点,阮思歌被他牵着开了锁进了大门,还没意识到不对。 屋里没开灯,脚刚踏进玄关,下一秒夏倦书手扶着她头,直接欺身上来把她按到了墙上,动作直接又兇勐,完全不復之前的青涩克制,舌尖勾着她的,肌肤相碰,似乎要把融进自己身体里,阮思歌身子发软,紧紧搂住他脖子做支撑,唇瓣相离后,唿吸一个赛一个急促。 夏倦书小心帮她顺着气,低沉笑了下,声音勾人,「飞燕杯获奖的愿望是什么?」 阮思歌懵了下,还寻思哪来的愿望,唇边再次被吻上,正细细研磨诱惑她时,才想起来,是车里娄晓蓉说的那个愿望,喘着气解释:「不算愿望,是要求。」 夏倦书应了声好,声音也带了几分喘,手搂着她的腰,在耳边呢喃:「都听老闆娘的。」 这个称唿就犯规了啊,阮思歌被勾得身子麻酥一片,悉悉索索间,夏倦书好像伸手把脖子上什么东西解了下来,棉质的触感,挂在了她脖子上,绳子落下,坠着一块暖玉。 阮思歌伸手摸了下,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手上是块圆形的平安扣,柔声问了句:「这是什么?」 夏倦书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揉了揉,笑道:「订婚礼物。」? 第55章 、送给二十七岁的琵琶手夏倦书 睡前洗澡,阮思歌把平安扣解了下来,借着灯光才细细看清了这块玉,瞧着像块翡翠,温润通透,底色清,飘花分布也极漂亮,近看丝丝缕缕如线般,远看又像秋日刚起的薄雾。 夏倦书说是他幼时就带着的,繫着的红绳已经有了轻微的磨损,玉质清透,被主人养护得极好。 阮思歌躺回床上,浑身骤然轻松下来,卸去了飞燕杯这一桩大事,本以为今天能美美睡上一觉,结果上了床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够到手机刷了下消息。 比赛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了,热搜居然还在挂着。 #阮思歌弦记# 阮思歌随手翻了下广场的热门微博。 吃瓜少女v:【百度随手翻了下阮思歌的履歷,这位九岁之前完全没有学习琵琶经验,结果一拜师,启蒙就是当时的国乐大师葛慧君,十岁开始参赛以后从无败绩,飞燕杯更是连续三届蝉联,要知道上一个有这个成绩的可是她师父了,妥妥的天才少女啊。】 1l:【有颜又有实力的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呢!!!】 2l:【从来没人否认过她不是天才,只是觉得她不配搭上弦记罢了(绝绝子)】 3l:【楼上真可笑,配不配不是你来决定的。】 4l:【啊这,我也觉得有点掉份,弦记在圈里属于名记了,但阮思歌风评挺差的,不是葛慧君给她兜着只怕很难混到现在。】 5l:【甜甜爱情不好磕吗?非要想这么复杂。】 看来富文玥这些年对她风评的攻击还挺奏效。 越看越糟心,阮思歌索性不再看手机,抽到桌上一本书看了起来。 她这厢在失眠,同一时间的路家也是灯火通明。 路思浓侷促坐在饭桌上,手却没拿筷,只盯着楼上看,神情恍惚,楼上女声怒吼一声比一声高,「路平安我给你脸了是吧?居然敢把我关在屋里。」 路平安叼着一根烟,懒懒靠在门边,「醒醒吧,少给我搞那些么蛾子了。」 手机全被收走,屋内窗户封死,富文玥一直被幽禁在二楼,根本不知今夕是何时,上去要去锤他,「你知不知道马上就是飞燕杯了,思浓的前途你不管了?」 路平安生得高大,她那点力气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由富文玥锤了两下后,一把将她扔回到了床上,「你说飞燕杯啊,早结束了。」 「阮思歌夺冠了。」 「什么?」 富文玥怒不可遏,拿到床边的檯灯要砸他,一旁的僕人忙涌上来制住了她,她表情狰狞躺在床上,声音悽厉,「怎么可能?这都怪你。」 刚结婚那阵路平安跟她还是有情分在的,丝毫不介意她是二婚,然而结婚没两年,就发现这个前妻还喜欢着前夫,时刻关注着人家的动态,他也淡了心思,两个人各玩各的。 他是个纯粹的商人,识时务也懂得进退,过去富文玥趁陶彦茗去世通过弟弟富文议手下的月厢晚报造谣生事,他也是事后才得知。 这些年也没见陶樾清算,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上半年就出了汤路基金会停了投资的消息,那时就隐隐觉得他要回来算帐。 果不其然,这几个月,路平安公司的几家竞争对手突然都多了几笔注资,他被搞得焦头烂额,回来又听富文玥想了个一箭双鵰的馊主意,准备联合几家媒体要曝光夏倦书是陶樾,而且正在跟阮思歌谈恋爱的事情,一起毁了两个人。 他大怒之下直接让僕人把富文玥身上东西都收了关进屋里幽禁。 阮思歌那一番求婚上了热搜的,路平安自然也看到了,心里不由庆幸自己做得对,不然真照富文玥那么做了,身世被曝光,未婚妻名声也跟着被毁,夏倦书估计会疯,到时这路家恐怕就守不住了。 路平安吐着烟圈,面色不耐,「早些收手吧,过去你能得逞不过是因为人家孤儿寡母,有钱没力守,身边又围着一堆落井下石的。但现如今你曝光夏倦书是陶樾可不就是往枪口上撞,给了他光明正大恢復名字的机会,手里有钱人家想怎么报復回来都成。」 第104页 「而你呢,除了往她们身上泼脏水还能造成什么伤害呢?」 富文玥发了疯什么都听不进去,在床上扭来扭去,一直反覆强调一句话,「我就要毁了他。」 路平安懒得再跟她继续说下去,指挥下人继续盯着她,出了门。 路思浓站在门边喊了声爸,偷偷打量屋内的富文玥,被她疯癫的模样吓得后退了几步,路平安难得安慰了句,「你妈心理有点疾病,没事,过些日子请了医生来看就行了。」 阮思歌还提心弔胆怕富文玥在决赛前后搞出什么么蛾子,结果她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了,敌不动不代表她不能主动出击,阮思歌不再忍耐,请了律师,开始准备对月厢晚报这些年持续的造谣进行起诉。 飞燕杯后,阮思歌名声大噪,热搜出圈,话题度也高,特别在年轻一辈中尤其受吹捧,国乐团想给她在十二月专门举办一场单独的琵琶独奏会,不需要其他任何乐器琴手配合演奏,这无疑是史无前例的。 过去基本上是合作演奏,撑死是某个乐器所占比重比较多,按场次分绩效,大家多少都能分一杯羹,大不了就多友情参演多挣点,但完全没有这种只有琵琶,且只有一个琴手的模式。 简直就是在砸人饭碗。 提议一出,立马就遭到了不少匿名反对。 年轻一辈中,学习外国乐器的人数明显是高于国乐器的,难得出了这么一个拥有很多年轻粉丝的人物,管理层自然不想白白放弃这个热度,力排众议,依然上线了独奏会。 网络售票。 三点售票一出,一分钟内飞快告罄。 过去非义务性质的演出,商演票最多只能卖出二分之一,演出当天都还能抢到票,然而阮思歌的琵琶独奏会上线就告罄,此举无疑给了管理层很大信心。 与此同时弦记的段叙瑞就没那么开心了,看着阮思歌拿着刨子正在磨琴身,一方面担心被夏倦书发现他单独开了后门让阮思歌进来做琵琶,另一方面也担心她出了点什么事,面色纠结,「要不您跟老闆说一声,有啥不懂的问他不是更快。」 阮思歌手拂开木屑,信心满满道:「我最近看了不少制作琵琶的书和视频,肯定能行的。」 因为是练手用的,木头选的也是最便宜的红木,但工具什么的,还是在弦记工作室做最方便,她才瞒着夏倦书偷偷过来。 时间紧急,工时很赶,阮思歌只能从国乐团下了班再来这里练到九点半回家,本来钥匙给她就成,但段叙瑞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被充满怨念的眼神望着,阮思歌也心虚,「下回请你吃饭。」 段叙瑞不稀罕,「我要涨工资。」 「涨工资我做不了主。」 「早晚能做主的。」 段叙瑞故作谄媚道,「我现在提前抱紧老闆娘大腿,未来涨薪不是小意思。」 「你先好好准备毕业找工作吧。」 阮思歌知道他还没毕业只是在弦记兼职,这工作没什么上升阶段,等毕业了断然不会继续留在弦记,跟他说起自己上学时常见的兼职工作,「现在一对一的吉他老师兼职也不少。」 那哪有弦记工作自由。 段叙瑞打了个哈欠,又催她今天可以早点回去。 夏倦书直到16号晚上被喊到弦记工作室,面对一桌的饭菜和蛋糕,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阮思歌为何一直推脱晚上八点就要回家。 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这天是生日。 「生日快乐。」 阮思歌笑着把他按到座位上,拿出生日帽给他戴上,随后拆开蛋糕盒,去关了屋里的灯,对他说:「蛋糕选的千层底,加了你最爱的芒果。」 漂亮的六寸千层蛋糕上,缀着块状芒果,斜插了个生日快乐的牌。 阮思歌把数字号码拿出来,跟他开玩笑,「店员问我要蜡烛还是数字,我想了下,27根蜡烛只怕这个蛋糕都不够插,果断选了数字。」 夏倦书眸光一暗,长臂一伸,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唇边轻啄了下,委屈道,「你是嫌我老嘛?」 「那可不,比我大五岁呢。」 阮思歌伸手把一个2一个7插.到蛋糕上。 夏倦书耍赖,「没有,过了今天我才27,现在还是26,就比你大了四岁。」 阮思歌坐在他腿上转头看向他,抬手就捏了一把他脸,笑道,「你怎么这么幼稚。」 简直不像个迈入27岁的人。 要点蜡烛许愿了,阮思歌想从他身上下来,夏倦书圈住她没让动,已经提前闭起了眼,声音轻轻的,「就这么许愿就行。」 寿星当然最大。 阮思歌用打火机点着两根蜡烛,火焰燃烧起来,温馨又安宁,她提醒道:「点好了,可以许愿了。」 夏倦书双手合十心里默默许下三个愿望,一分钟后睁开眼,又抱住了她,脸颊蹭了蹭,「一起吹。」 唿—— 蜡烛灭了。 蜡烛一灭,屋里就没了光源,阮思歌一手抱住他左边胳膊,头歪在他怀里,怀抱踏实,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她很快判断出了夏倦书的脸在哪,手覆上他下巴,抬头看去,拇指轻柔捏了下他的脸颊肉,轻声道:「生日快乐。」 夏倦书勾唇笑了下,阮思歌手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弧度,手指慢慢移动到他唇瓣上,温热真实的触感,她轻按了下,没等夏倦书主动俯身过来,已经拉着他衣领先吻了上去。 第105页 接吻向来由夏倦书主导,这还是阮思歌第一次主动去吻他,吻技生涩又沖.撞,叩开牙关后直接大胆探了进来,勾着他去沉沦。 阮思歌是横着坐在他腿上,歪仰着头接吻脖子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嘤咛了一声,夏倦书双手扶住她的细腰,直接托举着站了起来。 阮思歌惊唿了下,忙搂住他脖子,这么一托,她反而高了夏倦书一点,正好对上脸,再次反客为主吻了上去。 连着主动两次,果然是黑暗壮人胆。 夏倦书轻笑了下,尾音缱绻又迷人,良久才放她坐下,结束后阮思歌已经不敢跟他再坐到同一张椅子上,灯光下,她两颊通红,头低着,伸手迅速拔掉蜡烛,欲盖弥彰指了指蛋糕,「该吃蛋糕了。」 夏倦书拿刀把蛋糕切了两块,给两人一人一块,勺子递过去时还不忘回味她方才的主动,连连摇头,格外不可思议的语气,「刚刚是我认识的阮思歌吗?」 阮思歌气得舀了一口蛋糕,「怎么?」 「是我不满意?」 夏倦书也吃了一口蛋糕,芒果味很浓,甜而不腻,很是好吃,他眨了下眼,「没有,就是下回想亲我可以选个方便的姿势。」 阮思歌脸瞬间爆红,礼物都不想送了,只想逃走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我很欣慰老闆娘对我这么喜欢。」 夏倦书还在继续说,大有针对她方才的主动再聊一个小时的架势,阮思歌见状忙起身打断了,「我去拿你的礼物。」 夏倦书笑着闭了嘴,等她回来。 不一会儿,阮思歌匆匆抱着礼物回来了,夏倦书抬眸,一眼便能瞧见是个琴包,惊讶地站了起来。 阮思歌找到另一个空着的桌子,把琴包放下,招唿他拉开拉链,「打开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夏倦书缓缓走近,颤抖着手拉开拉链,一把牛骨牡丹头花紫檀琵琶入了眼,木料虽不同,但样式几乎跟他过去常用的那把一样。 他扫了下弦,心神共鸣的感觉,心间盪起了涟漪。 阮思歌眸光亮亮的,「送给二十七岁的……」 她故意停顿了下,加重语气,真诚道:「琵琶手夏倦书。」 琵琶是她专门按照那张获奖照片上的琵琶仿制了一把,做工粗糙,品相也一般,阮思歌心里有点拿不出手,补充说:「技术太差不敢浪费太好的木料,等我下回学会了给你做一把更好的。」? 第56章 正文完结、夏倦书,美梦成真。 退圈后,夏倦书常用的那把琵琶已经被封到了二楼书房,里头藏了太多回忆,他除了搬到延林镇那天拿走了几张合照裱出来,就再也没进去过。 但也许是因为今天是生日,抱着阮思歌送来的琵琶,难得生了几分寂寥的感觉,跟阮思歌挂了电话后,临近零点都睡不着,夏倦书又起了身去找楼上书房的钥匙。 钥匙好找,但门不好开。 锁口微微生了锈,钥匙能插进去,但很难拧开。 夏倦书往里头喷了些油,等了一分钟才费劲拧开,推开门,一股尘封的灰尘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咳了下,摸到灯打开。 屋内大亮,陈设一如往常,但零零散散堆了不少东西,用布盖上,看着满满当当的。 夏倦书把门大敞着,好不容易走到窗边,寻到窗户打开换气,两扇大窗一开,外面深秋的冷意就钻了进来,屋内腐朽的味也淡了些。 屋后有景,用墙挡住反而浪费,陶彦茗素来喜欢开大窗,不仅是楼下的客厅直接做成了落地窗,就连书房也是连开两扇大窗。 其中一扇大窗旁边正对着陶彦茗工作的书桌,过去夏倦书时常跟父亲各坐一扇窗前,各做各的事情。 享受清风吹来,倾听自然的声音。 任炳去世后,延林镇的老房子也只剩他自己,年久失修又常漏水,夏倦书一狠心依照旧址重盖了一栋,习惯使然,延林镇的房子窗开得也大。 两辈人都喜欢大窗。 夏白鹿去世后,两家长辈都不在了,一些表亲和陶彦茗的旧友打着处理后事的由头劝他跟自己住,人来人往的,陶彦茗去世后的两年他第一次见这栋宅子来了这么多人。 任炳也是其中之一。 他过去开弦记受过陶彦茗恩惠,陶家两个学琵琶的也都在他那订制琵琶,算是父亲当时为数不多没有什么经济往来的好友。 母亲下葬之后,夏倦书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望着天边寥寥白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屋里那些假惺惺哭着的人是何居心他也清楚,收养自己无非是因为他继承了父亲的遗产。 但师父郭广平那里肯定也去不得的,去了会给他惹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任炳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勐吸了一大口旱菸,轻飘飘道:「要不要跟着我?」 「只要我在世一日肯定护你一日。」 那时任炳已经六十三岁,小病不断,腿脚也不利索,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但养他到成年是没问题的。 无妻无子孤身寡人一个,雄心壮志早已消弭,犯不得骗他手里的钱做些什么,夏倦书同意了。 自那之后,他唤任炳爷爷,用了夏白鹿的姓,任炳给他取名倦书。 陶樾没了,世间多了个叫夏倦书的。 刚开始任炳只是作为他的监护人,夏倦书不想搬走,还是孤身一人住在乐源湾,请了个阿姨照顾日常,可那些亲戚还是不肯放过他,说他年纪轻没社会经验容易被人蒙蔽,日日来乐源湾骚扰,更有甚者跑去他学校找。 第106页 任炳只能又过来找他,问他是继续住在这里还是跟着自己去延林镇,夏倦书选了跟他去延林镇,走之前,家里的东西他不想变卖掉,两个人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二楼书房堆在一起盖上。 时间太长,连夏倦书自己都有点忘了这书房还放了这么多东西,搬回来之后还添置了不少家具和装饰品。 他掀开其中一个,底座是用椅子搭在一起,上面放了些高脚花瓶和鱼缸,寓意年年有余,成套的墨彩青花瓷,据说是陶彦茗一朋友送的,手工拉坯,器型雅致圆润,瓶身手工绘制了莲池里鱼儿嬉戏的模样,放了这么久,也就稍稍淡了光。 再往后还有一堆是金属陶瓷之类的,剩下的多是些字画了,不过他跟任炳都不懂怎么保存,随手卷好就放在书架上了,估计有了破损。 往里走,是保存琵琶的木架,夏倦书粗略数了下,他跟夏白鹿所用的琵琶加一起竟有十二把,他找到自己常弹的那把,拍了拍琴包上的灰,拉开了拉链。 昨晚阮思歌还劝他闲时可以多弹,愉悦身心也成,别丢了这门手艺。 这些年下来,琵琶做好后他偶尔也会弹上一小段,夏倦书自认手还没钝,想到那天阮思歌在飞燕杯决赛演奏的《平沙落雁》,抱着琵琶飞快弹了一曲。 细究起来吧,技术还在,但就是没那个味了。 总觉得陌生。 夏倦书苦笑了下,把琵琶又放回去,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更深露重的,他转身去关窗,门还开着散味。 但总归不能就这么放着,怪暴殄天物的,夏倦书有心想把这宅子重新修正一番,一早就找来了钟点工帮忙把家里大扫除了一番,二楼的书房则由他亲自来。 下午阮思歌结束国乐团的排练,也打车过来陪他一起收拾,走出玄关,先被屋内的陈设惊了下,什么时候添了这么多装饰品。 啊斑领着猫崽围上来,阮思歌蹲下帮它们顺了会儿毛才上楼,六只猫亦步亦趋的也要跟上,上楼梯又被夏倦书给关在一楼。 灰尘太多,夏倦书找了个毛巾给她搭在头上,极浅地亲了她一口。 一上午的时间,杂乱的屋子被他收拾了大半,能用来装饰的东西全都放到楼下装饰了,书架上遭了虫,生了不少书虱,连同书里爬的都是,除了刚买的除虫药,夏倦书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一批已经生了虫的,书是陶彦茗生前爱看的,他不想扔掉,只能先把书全都挪到了窗边晒,书架正在用胶带封住。 因为虫卵人眼很难看到,胶带黏上虫卵就孵化不出来了,之后揭开也可以顺势把虫卵带出来。 这是他从网上看来的技巧。 阮思歌对这个有经验,家里有间房背阳又靠近卫生间,不仅是书,连木制品上生的都是,娄晓蓉防治许久都很难解决,现在都还在头疼。 这东西多是因为湿度太高才滋生繁衍出来的,她轻道,「回头买个除湿器降一下湿度,多通风晒晒好很多。」 夏倦书飞快下单了两台除湿器,他动作迅速,两面书架很快弄完了,屋里只剩下一张陶彦茗的书桌没收拾。 所有需要连接电的例如电脑和檯灯全都用不了,桌上另有一个笔盒,钢笔也不出墨了,檯灯不知道换个灯泡上去还能不能用,夏倦书只扔了电脑,又抽开抽屉,里面没什么旁的东西,多是些陶彦茗生前写抄录的随笔和日记。 日记本很厚,足足有六本。 先前他以为能从日记中知道父亲跟富文玥离婚的真相,从头到尾全部看了个遍,就差背下来了,但内容基本是跟夏白鹿婚后的日常,通篇没提到那个前妻。 夏倦书打算把这些重新装订下,留到日后怀念来看,他把日记本依次拿出来拍了拍灰,伸手去拿那些写了随笔的纸,随笔很多,因为有的是用了好些年的,纸张大小和样式大都不太一样,零散摞在一起,纸张老旧,发了黄,有的还黏在一起,很脆弱,他收了手劲,小心翼翼把纸一张张拿出来。 一张张实在太慢,阮思歌之后也加入,拿了一会儿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两人的外卖到了,只能暂缓了收拾的事情,下楼吃饭。 夏倦书点了粤菜,上回他们去吃的那家,阮思歌喝着乌鸡汤,脑海里想着刚刚收拾的随笔,夸道:「爸爸写字真好看。」 夏倦书夹了块扣肉,也笑,「爷爷过去是私塾老师,小时候让他抄了不少书,锻鍊出来的。」 「能每天坚持写日记好厉害啊。」 「怎么看出来每天都在写的?」 日记上的日期明明有过几次断开过的痕迹,夏倦书诧异。 「诶?」 他居然没看出来吗? 鸡肉软烂,汤很浓郁鲜香,闻言阮思歌放下勺子,细细回想了下,她记性好很清楚自己没看错,「因为我刚刚收随笔的时候看到有一张写的好像也是日记内容,纸上自带了日期,可能不太明显吧。」 「所以我才说每天坚持手写很厉害,哪怕日铱譁记没随身带在身上,出差的时候还是会随机抽下一张纸写好当日的日记啊。」 怪不得那些写了随笔的纸样式和大小会有那么大的差异,质量也有好有坏。 怕弄坏,之前夏倦书翻过几页见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就忽略掉了。 「坏了,我可能漏掉了什么。」 第107页 他手霎时一顿,放下筷子又跑向楼。 阮思歌急忙跟上。 夏倦书蹲在书房地上,重新把日记本和随笔再次放到一起,拿过写了随笔的纸张细细一张张端详起来,他一个人效率不高,阮思歌也开始帮着看。 陶彦茗长期外出会随身带着日记本,缺的日期也不会太长,真正写了日记的纸并没几张,要判断是不是日记,在将近一百张脆弱的旧纸里面找出来并不容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时针指到了九点,两人才刚找出两张写了日记的纸,安静的书房里,突兀响起了手机铃声,是娄晓蓉打来的,阮思歌跟他说了声出去接电话,按了接通。 娄晓蓉等不及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阮思歌看出他情绪不对劲,不放心直接回家,解释说针对月厢晚报起诉的事情有点事情要跟夏倦书聊一下,胡乱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唬人,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娄晓蓉被她烦得不行,又被阮常跃喊她出来拿睡衣的声音打断,才放了她今天可以在外过夜。 一通电话足足打了十二分钟,等阮思歌再回去的时候,却见夏倦书握着一张纸,肩膀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她忙走过去抱住了他,温声反覆强调,「没事的没事的。」 夏倦书从看到第一句话时,眼眶就已经红了,手紧紧抱住她胳膊,妄图从中汲取温暖。 陶彦茗的字飘逸又不失端正,笔法迅勐,连笔流畅,出差时间紧凑,日记往往也比在家的短很多,眼下这封是他找出来最长的一封,写于父亲因车祸去世一个月前。 【今天开会外面突然下起了雪,一看天气预报,江礼也降了温,此趟出差三天了,看到雪落下就格外很想念我家俩宝贝,所以忙给鹿鹿打了电话询问情况,挂了电话后,好友笑着调侃我简直宠妻到骨子里了,连降个温都要催她多穿衣保暖,事无巨细跟个管家婆似的,哪天真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这话说得贼不好听,汤路简直是个乌鸦嘴,我还想跟我家鹿鹿白头偕老看樾宝结婚生子呢,但经他这么一提,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鹿鹿还很年轻,樾宝也才十三岁,万一哪天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围绕着他们的可就真是豺狼虎豹了。】 陶彦茗不会想到,汤路一语成谶。 读到这里夏倦书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咬着唇让自己继续读下去,两颊都生疼,阮思歌心疼不已,抱紧了他脖子给予力量。 【现在外面雪下得可真大啊,心里慌张,我突然生出了要不要提前交代后事的感觉,所以又给鹿鹿打了个电话,被她嘲笑我上了年龄想太多,赶紧睡饱觉明天回来才是正事。 哪怕每天都有写日记,我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连樾宝今年都升初中了,他现在长成了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大人,琵琶也弹得很棒,未来肯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琵琶手。 我很庆幸那天去了江礼大学校友研讨会,才在那里见到了鹿鹿,顺利结为连理,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那时我过得并不好,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为了从泥沼中脱离出来自请净身出户重新开始,但除了一张巧嘴一贫如洗,只能回学校借着人脉拉投资。所幸上天足够厚待我,一年后正好赶上经济东风,一跃而起。过去那段日子实在太黑暗,我也不愿去回忆,难得趁着雪景抒发写上这么几句,好在遗嘱自我跟鹿鹿结婚后就公证好了,就算我今天一睡不起,未来能留给他们母子的也足够下辈子生活无忧了。】 纸上在这里点了三个点,尾段明显字体更张狂随意了几分,似是耐心不足,末了。 补上了日期和名字。 【06年12月23日——陶彦茗书】 至此,夏倦书不用管那个想让父亲逃离的泥沼是什么,也无需深究,父母初见时陶彦茗跟富文玥离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后哪何来的小三和出轨的言论? 他闷声哭了起来,热泪砸到阮思歌肩膀上,阮思歌眼眶也红了,「一切都搞清楚了就好。」 酸涩自心口浸润到鼻腔,夏倦书彻底失了态。 夏白鹿去世后他再也没哭过,始终相信父亲那么爱母亲不可能让她背负小三的骂名,但爱太深重,母子俩被攻击最严重的那阵,也会怀疑是不是两人的爱真的跨越道德的鸿沟。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想办法联繫到当年跟父母有过关系的旧友,试图调查清楚真相,奈何得到的都是两人相爱后的事情,收效甚微。 谁也没想到,真正的答案其实一直他身边,夏倦书握着纸偎在阮思歌臂弯里,泣不成声,情绪爆发来得突如其来,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愤懑全部抒发出来,直到半小时后才慢慢止住哭声,但却像个失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按照阮思歌的指示来做。 在地上蹲了太久,手脚麻木,起身甚至踉跄了下,阮思歌慢慢扶着他下楼回卧室躺下,刚把被子盖上,她准备去客厅收拾下外卖留下的餐盘,夏倦书伸出手又攥住了她,声音低哑:「别走。」 「好,我不走。」 阮思歌脱了鞋躺到他身边,缓缓搂住,手一下下帮他往下顺气,语调温柔,「乖乖睡一觉好吗?」 夏倦书嗯了声,听话乖乖闭上眼,阮思歌往下缩了缩,头紧挨着,吻上他的眉眼,安抚道:「都会过去的。」 怀中的夏倦书抱她更紧。 第108页 阮思歌睁着眼睛没睡,直到听到他唿吸渐渐平稳才放下心来,信的内容她也看了大半,心里对富文玥的愤恨蹭蹭往上涨。 就这样前些天富文议收到律师函,还想着要和解。 简直是痴人说梦。 两个人互相抱着挨得近,怀里的人像个火炉一般,抱着很舒服,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盖着被子身上暖和还能说清楚,脸上怎么也这么烫,阮思歌瞬间清醒了,小心上手摸了下他额头,又感受了下自己的,心道不好,怕是发烧了。 她急忙起床要给他找退烧药,身子刚一动,夏倦书就睁开眼醒过来了,睡眼朦胧地望着她,极没安全感,「怎么了?」 「你发烧了。」 阮思歌回身拍了拍他,把被角又掖紧了些,轻声安抚:「我去找点药。」 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都没力气,夏倦书嘤了声,松开手很快又睡了过去,阮思歌不敢开卧室灯,披了件外套,她马上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开始在客厅找药,好在他独居有备常用药物。 回去厨房,热水也烧好了,阮思歌拿上药端去他卧室。 开了檯灯光一照,夏倦书脸上的红更明显了,稀里煳涂说着不想上学的话,阮思歌打开额温计给他飞快量了下温度,已经烧到了38.5c,她喊了声,「倦书,先起来吃了药再睡。」 「不吃。」 夏倦书眼没睁,摇了摇头,像个小孩子,固执又坚持。 「吃了病才能好啊。」 阮思歌在床边坐下,要扶他起来,「乖乖的啊。」 「下雪了今天这么冷,就不能不去上学嘛?」 夏倦书耍赖不起,一尾鱼一般顺滑从她手上又缩回到被窝里。 彻底烧煳涂了,这才11月,哪来的雪。 阮思歌再次去扶他,自然拗不过夏倦书,就听他又说起了梦话,「就帮我请个假。」 下雪,上学,请假。 他这是做了什么梦,回到少年时吗? 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吃下药时,阮思歌忽然联想起了方才日记上的内容,不由得发笑,原来十三岁的夏倦书还有这么赖床的时候。 她咳了声,稍稍变了声,进入到情景里跟他对话,「你把药吃了我就帮你请假好不好?」 夏倦书果真不再反抗,顺利把药灌了下去,喝完又抱住了她的腰,留恋蹭了蹭,碎发粘在她毛衣上,一个劲撒娇:「我刚刚做了好长一个梦啊,梦到爸爸去世,连你也跟着走了,就留我一个人,没人肯真心要我。」 阮思歌摸着他头的手一顿,鼻尖酸涩,有那么一瞬甚至不想他从梦境中醒来,压下哭腔道,「这什么荒唐的噩梦啊。」 夏倦书也回,「是吧,我就说这梦太可怕了。」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夏白鹿应该会在每一日早上都过来喊他上学吧,十几岁的陶樾会耍赖撒娇不起,恃宠而骄,无忧无虑。 阮思歌吸着鼻子,嗯了声。 退烧药渐渐起了作用,夏倦书更困了,眼睛都睁不开,滑进被窝仍不放心,忍着困又问她:「刚刚帮我请好假了吧?」 「都请好了。」 因为做了噩梦害怕,被窝里的人只露出半个额头,却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手,生怕她落下他一样,阮思歌想到纸上过去陶彦茗对他的爱称,小心替他拂去额前的碎发,声音更温柔了:「樾宝啊,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现实像是一场噩梦,永远不会给人醒过来的权利。 但陶樾,你的噩梦结束了。 阮思歌在他额头亲了下,随后起身去收拾,把檯灯光调到最低,枕头边放了额温计,以便随时观察他状态,浅眠了会儿,又给他量了遍温度。 看到烧退到37.5c,才放心睡下去。 ———— 门边传来猫爪扒拉的声音,滋啦滋啦的,夏倦书被这声音吵醒,猜出大概是啊斑和五个猫崽饿了喊他出去餵食,他意识清明了几分,看向怀里正睡得沉沉的阮思歌,睡颜恬静又美好,唿吸清浅。 夏倦书靠近轻轻亲了下她唇角,眼睛干涩,他抬手不适地揉了下。 阮思歌为了照看他一夜睡得都不怎么安稳,他一动便醒了,习惯去摸额温计过来,要给他再量一遍体温,眼睛都半睁着。 「怎么了?」 夏倦书主动凑了过去。 滴一声后,阮思歌这才费劲睁开眼睛看了下温度,已经降到了36.8c。 她彻底放了心,翻了个身要继续睡,「你半夜发烧了。」 夏倦书一点记忆都没了,精神抖擞地去搂她,鼻尖蹭了蹭她脖子,轻道:「辛苦了,老闆娘。」 大早上的,声音磁性中总觉得带了那么点情.欲的味道在。 老闆娘这个称唿一开始还是阮思歌喊的,但后面渐渐就成了夏倦书对她的爱称,阮思歌扯了扯嘴角,转过来投到他怀里,闷声道,「不辛苦。」 她习惯蜷着睡,向来一个人睡习惯了,转身也忘记顾及,只觉得脚上碰到了一堵软软的,阮思歌好奇用脚尖点了下。 夏倦书手一下子抓住了她乱动的脚,低笑,「辛苦费,要我以身相许吗?」 阮思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脚点到了哪,说话都磕绊了,要把脚收回来,「不——不需要。」 说这话时她回想了下刚才那个触感,是在小肚子那块吧,背后就是腰线,印象中夏倦书身材好像挺不错的,阮思歌咽了下口水,「听人说,腹肌发力的时候是硬的。」 第109页 「要试试吗?」 夏倦书拨开她落在耳边的头髮,手指磨着她耳垂,哑声道。 阮思歌脚都不敢往下探,身子微酥,她算是看出来了,之前夏倦书还说她想要什么不主动说,明明自己才是最会的人。 心里这么想着,她手上却很诚实的摸了一把,果真还真是硬的,傲娇地说,「还真是。」 阮思歌几近沦陷,主动回应他的吻,背后的扣被解开,意乱情迷间,剩下的哪怕一点点都阿晋不让写哇,火速赶来改章,但我不知道补全字数要补哪呜呜呜,辛苦大家看我稍微水五十多个字。(哭……) 点火的人却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人,夏倦书松开了她的唇,头埋在她颈间,调笑道,「完了,家里没有。」 阮思歌也瞬间清醒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顿时红的跟嫩桃一样,抬脚去踢他,「没有你让我摸你腹肌。」 她难得用了几分力,夏倦书一个不备,被她踢得往后退了下,在被窝里又厚着脸皮伸手搂回来,「下回让你继续摸。」 「起一边去。」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许久,总算听到门边啊斑的动静,夏倦书忙起身开门把六只猫咪领出去餵食。 美色惑人啊。 阮思歌气唿唿的,在被窝里又打了几个滚,愤愤然起床去洗漱。 早饭夏倦书看她眼神实在愤怒,咬着包子保证道:「下回一定买回来。」 阮思歌不稀罕了,知道他在拿自己看玩笑,故意道,「别买。」 「有本事你永远都别买。」 这下轮到夏倦书苦着脸了。 ———— 证据充分,阮思歌对月厢晚报的起诉很顺利,主要还是归功于娄晓蓉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订购这个杂志,知道是对手故意黑她以后,拉着阮常跃把过去几年的报纸全翻了出来,每一个有关她的都标了出来拍照留存。 富文议眼见告饶和和解都没用,找来律师想把她控诉的诽谤罪转到名誉侵权上。 由刑法转到民事法上,罪名就轻了很多。 内容方面,月厢晚报多是以一个评论者和记录者的角度报导她一些比赛和圈内对她的评价,最严严重的一点不过是把小事放大放坏了说,并不是完全的捏造事实。 他们只能抓住月厢晚报销量和这些年持续的造谣来破,但这些年纸媒式微,影响力大不如前,尤其月厢晚报是一小个圈子的纸媒,更难定罪了,律师萧静还是建议她做好败诉的准备,但最差的结果对她来说也算满足了,月厢晚报再也不能发布有关她的新闻。 重头戏在夏倦书那里,知道当年的真相后,更具体的去江礼大学官网找到了那年研讨会的时间,正式确定了父母初见的时间,再一查当年新闻上曾热闹一时的富文玥离婚案,也知晓了富文玥和陶彦茗的离婚时间。 时间足足差了三个多月。 他正在逐一排查当年有发布夏白鹿是小三的新闻媒体,月厢晚报自然是第一个被他列入黑名单的。 富文议这边阮思歌的事情刚有了点眉头,突然又收到了另一封律师函,明明白白写着他当年那期晚报发行了两万册,内容又是如何造谣诬衊的。 数量到达这个程度,就不简单是名誉有损了,把他送进监狱都是正常的。 富文议慌不择路又请了两个律师应对。 开庭那天,阮思歌正在准备独奏会的彩排,挪不开时间去,结束后收到夏倦书发来的简讯,【判了,有期徒刑两年。】 月厢晚报只是出头鸟,当年能达到那个阵仗,不仅仅是他一个报纸能做到的,夏倦书接着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起诉,决心要把这些造谣新闻媒体全都告个遍, 阮思歌首场独奏会也悄然来临了。 总时长共一个小时,节目单是早在卖票时就公布出来的,全部共七曲。 阮思歌自己手上有六张票,看台位置是最好的,师父加上师兄师姐,自家三口,正好一人一票。 阮常跃四周看了眼,跟妻子分享,「都坐满了诶。」 娄晓蓉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藏绿色旗袍,对他没世面的行为表示嫌弃,「票都卖完了能坐不满吗?」 靳珧微一颔首,跟一旁坐着的夏倦书打了个招唿,「你好。」 夏倦书态度更加恭敬,「你好。」 弦记主人夏倦书也是故去陶彦茗独子陶樾的消息在他起诉富文议那时就传了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月,接连起诉了四家媒体,他手腕强硬,请的律师班子也是顶级,一旦撞上,节节败退,这些媒体也纷纷发表了道歉书澄清当年的误会。 路家的产业受竞争公司打压严重,明眼人都看出来是他的手笔,不敢帮忙。 可以说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但眼下这位霁月清风的弦记主人,似乎忘了他的本职工作,靳珧送去的琵琶订制单,他已经半个月没理了。 正好当面撞上,靳珧直接问出了口,「最近有时间帮忙做一把订制琵琶吗?」 夏倦书一愣,下意识想拒绝,接受到靳珧略带警示的眼神,又改了口,「有的,您发信息到弦记邮箱就成。」 靳珧:「我发了,但你半个月都没读。」 夏倦书:「……」 「我回去看,尽快赶出来。」 师丽姿听到笑了下,转头就跟葛慧君分享了两人的对话。 第110页 晚七点,独奏会正式开始,一袭红色长裙的女主持人笑着走了出来,「各位晚上好,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过来参加我们国乐团琵琶首席阮思歌的音乐会《鸿影》,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许仪娴,欢迎大家的到来。」 「下面让我们有请今晚我们舞台上最耀眼的星星,阮思歌。」 阮思歌施施然走上台来,舞檯灯从她上台那一刻起就专门照在了她身上,明亮的灯光下,少女的身影窈窕动人,双眸明亮,从许仪娴手中接过了话筒,柔声说:「晚上好,我是今天的琴手阮思歌,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希望都能够不虚此行。」 许仪娴笑了笑,「谦虚了谦虚了。」 一旁暗处,工作人员悄悄把椅子和琵琶给她摆好了。 许仪娴为了活跃气氛,又跟她聊了两句,随后才宣布演出正式开始。 阮思歌拿起琵琶坐到椅子上,照旧试了下音,面带笑容朝台下看去,此时台下灯早已灭了,只有不少人拿着手机或相机在拍照,她能很清晰地看到夏倦书在台下跟父母和她的师父师兄坐在一起,心里的紧张减轻了不少。 首曲就是阮思歌的自创作曲《良独》,是她在葛慧君家练习时,恰逢春雨降临,灵感迸发所作,她低眸弹出第一个音,随后淡淡的琵琶声起,众人凝神望向舞台。 她是个妥妥的衣架子,浓重的紫色绢裙搭配纯黑的开襟短上衣,也能穿出高贵端庄的气韵来,丝毫不显老气,反衬她肤色白皙,眼眉如黛,气质斐然,腿上的一把凤尾琵琶更是简单雅致,像是旧时会飞出壁画的仙女。 前段是慢板,主要以弹挑泛音为主,描绘了春雨未至静谧致远的场景,中段由慢转急,旋律开始变得密集,指法变为扫轮,雨声渐急风雨欲来,尾段变为中慢板,轻快飘逸了许多。 独奏会可以使用个人的琵琶,阮思歌终于能把凤尾琵琶拿到众人面前进行演奏,得心应手,表现比飞燕杯还要自如。 连续五首曲子弹下来丝毫不见倦色,愈加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靳珧坐在台下终于懂师父为什么评价她为渐入佳境性选手,除去每首结束后跟台下观众说上一两句外,阮思歌几乎手没停过,但她所弹五首曲子,对手指挑战性极高,就算是他自己,弹到第四首肯定也是要歇一歇的。 到第六首的时候,就在靳珧以为她要休息几分钟的时候,阮思歌报了《昭陵六骏》曲目,又弹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夏倦书,「不休息的吗?」 「进入状态了。」 夏倦书轻回,视线仍在望向台上的阮思歌。 他不由得想起那个秋日傍晚在平沙坊上听到她弹奏被震撼到先一步下楼站在近处观看的感觉,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瘦弱又苍白,弱柳扶风般动人。 一个能把技巧发挥到极致的琴手,如果有一天能把感情这个短板也彻底补齐,那该是多么逆天的存在。 但阮思歌做到了,她的琵琶声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无穷无尽爆发着活力。 一个小时的独奏会,观众们其实也以为是主持人和琴手各占一半,有的单纯蹭热度过来看热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纯粹完成了一场独属于她自己的演奏会。 没有任何华丽的表现力和舞台氛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台上,一曲接着一曲弹完了,完完全全的琵琶曲盛宴。 结束后,国乐团要给她在剧场里庆祝一番,阮思歌下了台精神透支严重,实在无力应付,委婉拒绝了,在后台等着家人过来。 葛慧君格外担心她手指损耗状态,进来就让她之后两天少用手指,师丽姿和靳珧各献了一束花,笑着恭喜她音乐会顺利结束,之后再进来的,才是夏倦书和父母。 娄晓蓉一路上接受到不少赞美,尾巴都翘上了天,兴奋地走进了后台,说要回去给她做好吃的。 阮思歌早就饿得不行了,也想赶紧回家休息,等国乐团的人过来献花,后台人早就没影了。 阮常跃去停车场开车,阮思歌没什么力气,不想走到停车场,跟夏倦书一起站在剧场后门等车开出来,很快就直接靠在了他身上,「大家都献花的献花,做饭的做饭,就连我爸都下去开车了,你没点表示啊?」 「没表示就算了,还蹭我爸的车过来。」 「多蹭几次,增加感情嘛。」 夏倦书手扶住她的腰,任她靠着,听到她不满地哼唧,直接低头吻了下来,汲取她口中的唿吸,从中攻城略地,末了又摸了摸她头上刚刚被蹭乱的呆毛,低声道:「今晚把我送给你好不好?」 阮思歌嘴角扬起,伸手去捂住他的嘴,「白日宣yin不好啊。」 夏倦书又道:「谁说白日了,晚上。」 「你可闭嘴吧。」 眼看阮常跃的车进入视线内,阮思歌掐了下他胳膊,夏倦书笑着又搂住她,另一只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是一枚钻戒。 娄晓蓉远远就看到了远处打闹的两人,习以为常,车子到了跟前后,喊名字让他们上车,往后一看,坐后座的两个人又黏在了一起。 得嘞,这姑娘早晚要嫁出去。 国乐团宣传部转发了她演出的录屏,顺带偷偷帮她买了一波热搜,没花太多钱,位置也不好,排在最下面,本来以为上去没多久就会被冲下来,谁知一路飘到前三。 第111页 【本来跟风去的,真的被圈粉了,她身上真的有那种沉淀下来的气质,就你刚刚从上一曲中回过神来,又很快把你拉进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而且完全不磕绊,天吶。】 【值回票价,她真的太厉害了!】 【我甚至都忘记了这场还有主持人,全程估计出来十分钟不到吧。】 【关键她这场弹的七首曲,两首文曲两首武曲,还有三首是大曲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么强!(吐血)】 月月不要再肝游戏v:【演出结束,本来想找下剧场内有没有自动贩货机买点水喝,结果误入了剧场后门,拍到了阮思歌和她男朋友!不得不说,这对氛围感太强了!】 画面是拉近拍摄的,因为是晚上灯光也不强,只能隐隐看出人物的侧脸轮廓,但两人都是高挑的身材,看起来清贵逼人,男人伸手圈住女人细腰,占有欲十足往怀里带,另一面却又温柔地微低头帮忙整理髮型,看样子两人都在笑着,路灯拉长了一双影子,影子里的一双人更加密不可分,氛围感直接拉满。 【哪怕看不清脸也觉得这位好帅,现在制琴师都这么帅的吗呜呜呜呜……】 【这两位cp感也太强了!】 【姐姐是什么人生赢家,爱情事业双丰收!】 【瞧着有点像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对不起我小说看太多误入了)】? 第57章 番外一、求婚 一行四个人吃完饭又往家里赶,阮常跃没忍住喝了点酒,回去的路上夏倦书开车,已近九点的江礼市道路依然拥挤,开车的空隙他转头频频偷看在副驾上的阮思歌,心里焦躁,舔了下唇。 他本来想等阮思歌飞燕杯结束后两人独处的时候求婚,谁知自结束后娄晓蓉就涌进来拉着他们去吃了饭,戒指也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机会拿出来。 阮思歌注意到他复杂犹豫的目光,当着父母的面也没明确问,到小区后跟娄晓蓉说了声等下再回去,又留在了车里,这才问他,「有事要说?」 「有。」 夏倦书手搭在方向盘上,紧紧攥住,朝她点了点头,心里翻滚着,疯狂回想背下来的台词,早就背到滚瓜烂熟的求婚词此时真到上场的时候又不战而退了,「就是可能要给我几分钟酝酿一下台词。」 阮思歌笑了下,靠回到椅子上,「行,给你多久都成。」 她隐约能猜出夏倦书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早先她曾跟他说自己不喜欢单膝跪地或者亲友见证的求婚,所以眼下一时也没法确定在车里他要怎么求婚。 夏倦书口袋里的戒指是他趁阮思歌在家午睡时偷偷拿了一根细线测出来的,他想了很多种求婚的方式,例如送花然后单膝跪下,又或者请来亲戚朋友见证,也可以直接在她演出后直接上台献花求婚。 但后面都被阮思歌否决了。 最后只能想到一种,独属于他的方式。 夏倦书下定决心,推开了车门,「我去后备箱拿下东西,等会儿回来。」 阮思歌嗯了声,转过身偷偷趴在座椅上偷看他去后备箱拿什么。 一后备箱的花? 夏倦书此时神经格外敏感,手刚够到东西准备拿出来,看到阮思歌朝这边望过来的眼神,弯腰降低了高度挡住她视线把东西拿了出来。 阮思歌撇撇嘴,把身子转回来。 嘀咕着早晚都是要给我看的,还藏个什么劲,嘴里是这么说着,心间却仿佛沁了一汪蜜。 夏倦书没让她等太久,很快打开车门抱着东西又上了车,阮思歌向他怀里看去,打眼一看,这不自己送的琵琶吗? 「又做了一把类似的送我?」 「不是,这是我退圈前用的琵琶。」 车内的微光照耀下,细看那琵琶,成色确实破旧,阮思歌还没问他为什么拿出这把,夏倦书微低着头手拂过琴弦已经弹了起来。 曲调和缓优美,跳跃着欢快的音符,缱绻深情。 一听便是出自武发祥大师所作的琵琶文曲《情愫》,这是首描写爱情的曲,过去学习时常作为了解的曲目而不是必学曲,考级和各大型比赛也鲜少涉及到。 流传下来描写爱情的琵琶古曲,存量少,其中更是缺乏曲调欢快故事结局完美的。 当时的琵琶大家创作也都循旧法以悲剧为美,武发祥是率先打破这一印象的演奏家,依照自己跟妻子的爱情故事创作了《情愫》一曲,一直以来被视作美好爱情的典范。 阮思歌心下触动,满含柔情盯着他看。 夏倦书长睫微垂,不敢看她,曲刚过半,依旧流畅往下弹着。 她其实很少提起过去在台上的夏倦书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怕引起他伤感,多是寥寥几句带过。 很长一段时间里,阮思歌一直活在姐姐阮思文的阴影下,长姐漂亮又优秀,还独得父母宠爱,而她平凡又普通,被扔回乡下,逢年过节亲戚间的攀比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娄晓蓉都爱拿她们俩比较,仿佛在自满自己的教育成果。 一定程度上,夏倦书当年那场她也曾目睹大获全胜的比赛狠狠打击了阮思文的自尊心,也带给她些许隐秘的慰藉,抚平了自卑感,琵琶赛上他对阮思文长达两年的压制,像是在跟阮家所有人宣告——你看,你们精心培养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情愫》很短,三分半就结束了,全曲变化也不大,透着一股细水长流之感,夏倦书很快停了手,阮思歌伸手抱住他脖子,「怎么会想到这个?」 第112页 「就感觉你对过去的我似乎念念不忘。」 夏倦书醋了下,摸了摸她的头,轻道,「喜欢吗?」 阮思歌埋他颈肩的头重重点了下,「喜欢,非常喜欢。」 「那我以后经常弹给你听。」 夏倦书搂住她的腰,「不仅是《情愫》,未来还要弹《留香》、《无常》还有《念如玉》。」 「知道我很喜欢你吧?」 「知道。」 夏倦书闷哼了声,难得傲娇起来。 阮思歌笑着鼓励他,「所以呀,我不在乎你说话是否动人,仪式是否隆重。」 「我怕你不同意。」 夏倦书眉目微敛,沖她撒娇,「怕你觉得我性格太闷,工作太忙,还有……」 「还有什么?」 「没有公婆可以看顾。」 夏倦书也是从想要跟她结婚起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现在社会好像不太待见父母双亡的,因为婚后夫妻俩如果忙的话,小家庭没人照顾。 阮思歌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到这个方面,眼睛眨了眨,「你是不是家庭伦理剧看太多了?现在夫妻俩不跟公婆住也很常见。」 「家务活我来,我什么都能干。」 夏倦书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太钻牛角尖,急忙保证道。 他太想要抓住拥有一个家庭的感觉,越靠近那个环节,却又会不自觉胆怯起来,怕下一秒泡沫就破掉,然而再多的顾虑都抵不过他想要娶阮思歌回家的心。 夏倦书心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戒指盒,咔哒一声打开盒子,拿出一枚银色戒指放在手上,另一只手牵起她的左手,深情脉脉地望着她,就在阮思歌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情话来的时候,这人逐字逐句报告起了自己的资产,「这两天我特意整理了下,我家总共在江礼市有十三处房产,另有固定资产在银行,弦记的话,目前仓库有四个……」 精简着说,这是位富豪。 夏倦书顿了下,强压下紧张继续说,「你其实特别好,远比我勇敢,清醒又独立,做事认真又肯努力,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能收穫这样的幸福,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阮思歌女士,你愿意嫁给我吗?」 车内安静的环境下,夏倦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眼里是抹不开的浓浓深情,阮思歌双眸微湿,点了下头,「愿意。」 夏倦书喉结滚动,小心把戒指戴到她皙白的中指,笑道:「以后多多指教,夏太太~」 阮思歌接过他另一个戒指盒,伸手把另一个戒指戴到夏倦书手指上,「多多指教,夏先生。」 黄色高领毛衣上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夏倦书直接吻了上来,唿吸交换间,热浪翻滚着,许久才平息,他伸手把阮思歌搂到怀里,喃喃道:「谢谢。」 阮思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啥。」 手指上亮晶晶的,她抓着夏倦书的手一起拍了张合照,想发朋友圈又不知道配什么文字,又坐回到椅子上,删除了刚刚编辑好的草稿,一看时间,也才十点半。 夏倦书又道,「等下要不要上楼跟爸妈说一声?」 阮思歌对他这声飞快转换的大方的爸妈称唿惊了下,想到娄晓蓉的执拗,点了下头,「那就上楼拜访下。」 说着夏倦书把车开到了他们小区停车场,两人下了车,寒风袭来,阮思歌拢紧身上的围巾,看他又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下来五个盒子,个个包装精美。 合着,有备而来。 他一个人拎不完,阮思歌帮着也拎了两盒,敲响了家里的门,阮家夫妻俩刚洗漱完,还以为她忘带钥匙了,阮常跃急匆匆过来开门,「下回要换个密码锁了。」 话音刚落,看到两人郑重的脸和手上拎着的礼盒,隐隐意识到什么,先迎了两人进门,喊了妻子出来。 「爸,你看这个。」 阮思歌挥了挥手,手指上亮晶晶的一团,跟他炫耀,夏倦书宠溺看了眼,随她进门。 娄晓蓉嘀咕着他事多不耐心走了出来,正巧就看到阮思歌正在显摆她手上的戒指,一瞬的惊讶后很快恢復了正常,在客厅椅子上坐下了,招手出声道:「都坐下吧。」 三个人赶紧依次坐了过来。 阮思歌早在夏倦书开始起诉时就提前把真实的名字告诉了父母,娄晓蓉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仅有些唏嘘,谁也没想到过去她在台上看到的少年,让台下大女儿一直念叨着不公的人,最后竟然成了女婿。 夏倦书率先打破了沉默,「叔叔阿姨,未经你们同意,贸然先跟思歌求婚,这里先说声对不起,下回我再更加正式的拜访,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尊重她爱她。」 阮常跃笑笑,「叔叔相信你。」 「你们俩还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多少。」 娄晓蓉不像阮常跃这么神经大条,沉稳部署起接下来的安排,夏倦书跟阮思歌对望一眼,心领神会般认真听下去。 谁知这一讲就讲了一个多小时,末了,娄晓蓉还说要过段时间去庙里给他们选个良辰吉日,夏倦书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到家休息。 凛冬来临,天气愈发寒冷,最后娄晓蓉请大师算出来年开春的5月10号是个好日子,所有事情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平沙坊一九二零年农历冬至由武发祥组建成,当时的□□部长都亲自莅临祝贺,眼下到二零年正好百年,江礼卫视提前约好了录像过来宣传,不仅是琵琶圈,整个国乐团不少大佬都送了花束过来祝贺,白金园提起了万分的精神准备,要好好庆祝一番。 第113页 首先就是把国乐团场地重新修整了一遍,各种老化的设施全部换掉,白金园有心致敬武发祥,庆演不再拘泥于单一的评弹,当天的汇演另请了好几位圈里出名的演奏家。 压轴的演出要请谁又犯了难。 白金园本想评弹还是由阮思歌来,毕竟这半年她可谓是风头正盛,但这么大的阵仗,让一冉冉升起的新星当着卫视的面就做陪衬光弹一段着实有点糟践。 放压轴吧,说出去不太好听。 外界会骂他太势利,让一些圈内大家给阮思歌这个小辈腾位置。 他坐包间里往下望着平沙坊院子正愁着,范其面上带笑过来了,「坊主,啥事愁成这样啊?」 白金园笔在压轴节目单上敲了下,「在想这压轴请谁来。」 范其这些日子生意好了心情也一直不错,他心里精着呢,一看就知道白金园在想什么,无非是想让他找个让阮思歌压轴但又自己不招骂的主意。 平心而论,若是以前让阮思歌压轴肯定没问题,关键百年庆典关乎到的不仅仅是评弹,涉及到整个国乐圈的汇演,肯定是不妥的。 「光思歌来压轴,肯定是不行的,要说这次前面古筝的吕骋和大阮的王箐元哪一个都比她资歷深。」 范其摇摇头,「但你不请她参与就更说不过去了。」 白金园啐他,「你说的我还能不懂,眼下也找不到别的节目能把她放进去,不然我也不会发愁了。」 范其比他机灵,很快想到一个主意,「既然嫌思歌资歷不够,找个能压她镇场的好了。」 「谁?」 「葛慧君。」 「是啊,师徒场压轴,论葛慧君的咖位可没人反驳。」 白金园茅塞顿开,刷刷写下两人的名字,注了个待定,出了门就给葛慧君打电话沟通。 师徒场主意挺新鲜,再加上他言辞恳切直说了大半个小时平沙坊跟她的渊源,葛慧君没明确拒绝,只说先想想晚上再回復他,挂了电话就给阮思歌打了个电话。 阮思歌全听师父的,也没什么异议。 最后敲定了师徒两人在平沙坊百年庆演上压轴表演。 阮思歌独奏会结束后,终于得了闲开始整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一看才发现娄晓蓉给她接下的商演竟然一度排到明年下半年,甚至还有几家公司要用她的名字来创建琵琶品牌,出售一些附属产品。 她如今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想往琵琶这个行业深耕下去,不想像过去一样用名声一场又一场赶商演赚钱,跟娄晓蓉解释了下,推掉了绝大多数的商演邀请。 娄晓蓉月初由阮常跃带去看起了心理医生,一疗程都不到,效果还不明显,此时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想反对发火,转而又看到丈夫沖她直摇头,把话在脑海里过了遍才开口,「为什么?」 「我想潜心让自己沉淀下来。」 阮思歌实在忙不过来,国乐团的工作她不能丢,平沙坊每个月还要去两次,乐源湾还在装修,哪怕一个月有一场商演,都能让她忙昏头。 「那我们可以少接一点。」 娄晓蓉不肯轻易放弃,指了指她划掉的商演,面色为难:「你这几乎推掉了全部的。」 阮思歌坚定地摇头,最后只留下了两个在江礼市的商演。 日子一晃就到了平沙坊庆典当天,坊内坊外热闹非凡,范其都忙得脚不沾地。 夏倦书随郭广平一起来的,去后台看过她后来了二楼包间,包间里师母盛美桦也在,正品着茶,给他指了指桌上的瓷盘,「尝尝这个蜜饯,还不错。」 郭广平哼了声,问他:「现在就开始装修是不是有点早了?」 「你家那房子也不怎么需要装修。」 「不早,毕竟家里还有猫不能赶工时,一天只能装修半天。」 夏倦书笑着坐下,听话拿起一颗蜜饯慢慢品味,视线望向窗下已经搭建完成的舞台。 盛美桦颇为感慨,「今年真是个好年,田田婚期将近,你也紧随其后,我还记得当年你俩在琴房罚站的样子,还没这个窗台高,这一转眼啊,都长大要结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等你俩生了小宝贝,可要来拜这老头子为师?」 她戳了戳一旁正吃着花生米的郭广平,笑着开玩笑。 夏倦书面色一红,又捏了颗蜜饯,「婚后近两年还没这个打算。」 「你跟他说没用,这小子耙耳朵一个,全听他媳妇的,何况哪能轮得到我呢,葛慧君估计第一个就抢着收了。」 郭广平话里酸酸的。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夏倦书反驳:「说不定不喜欢弹琵琶,到时就随他喜欢,乐理一窍不通也成。」 这俩人生出来的娃,那琵琶天分该有多么逆天。 郭广平眉头一竖,不能容忍,怒了,「你在糟蹋琵琶圈未来的新星懂吗?」 夏倦书无奈一笑,被他刺得喝了口茶水。 盛美桦拉了下丈夫,「人家父母都没说什么,有你这个糟老头插手的份!」 郭广平撇了他一眼,被妻子斥责后总算消停了。 庆演即将开始,舞台上正在播《火把节之夜》作为前奏,随着曲调气氛也热烈起来。 郭广平态度和缓跟他闲聊起来,「听说你又重启了对基金会的投资?」 第114页 「嗯,换了管理,汤路撤掉了。」 夏倦书眼睛亮亮的,像是天边刚起雾时氲氤高悬的月亮,他轻轻放下茶盏,唇角微勾望向台下,声音温柔,「现如今我也有了对这个圈子重新热爱的理由。」? 第58章 番外二、花好月圆 开场就是段国乐合奏《渔舟唱晚》,因着平沙坊承载着国乐传承的性质,眼下百年庆演,不需要白金园怎么费功夫,几乎是发了邀请函的都来了。 其中还有几位圈内早已退圈不再演出的大佬。 退圈并不意味放弃了这门手艺,更多的是在家沉淀自己,真正把乐器融入了生活的情趣中,这首《渔舟唱晚》经他们弹来,更是多了几分出尘悠然的意味来。 正对着演出场地立了三架摄像机,五个摄像严阵以待拍摄着,曲到半段,白金园飘上来看情况,连连说了几句好话。 对于台下的观众来说,当真是享受到一场史无前例的视觉盛宴。 葛慧君在后台正跟王箐元聊天,「说起来,上回我俩能这么坐到一个后台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王箐元前些年已经从国乐团退出来跟丈夫单开了辅导班,收到邀请也颇为意外,闻言感慨道,「是啊,难得有这个机会还能碰上。」 葛慧君与她算是旧友,过去自己的大阮还曾经得到过王菁元的指导,聊天内容多也集中到家庭琐事方面。 阮思歌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配合说上几句。 说起自家女儿正在相亲,王菁元自然而然也把话题转到了阮思歌身上,笑道,「听说你入了春也好事将近了?」 阮思歌面上带笑,轻软回应,「嗯,婚期已经定下了。」 王菁元笑开,「到时可要给我发张喜帖。」 她应下,没过一会儿,就轮到王菁元上台演出,重新整理了遍妆容后,挥挥手去准备演出了。 庆演一直到上午十二点正式结束,下午场是三轮评弹。 阮思歌跟葛慧君的合奏在十一点,结束后还有白金园的致谢发言。 评弹都在下午场,白金园想着以后把上午场利用下来,有心吸引人才入驻,给后台重装了一遍,隔音效果好了不少,很难听到外面的动静,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场务推开门通知她们可以准备上台。 师徒同场演出,对两人而言都是新鲜的,葛慧君不想把这场当作太正式严肃的,事先只带她排练过一次,她临近退休年龄,逐渐生起了退隐的心思,故而也想全一个跟爱徒同场演出的心愿。 服装是师丽姿知道后特意给两人订购的同款圆领高襟旗袍,领口为了保暖铺了软毛,简单的如意扣一路向下,胸前是点缀的白色栀子花,葛慧君是紫红色,阮思歌则是浅绿色。 两人抱着琵琶依次出场,阮思歌走在最前领路,葛慧君紧随其后,随着两人双双上台坐下,台下已经有老顾客认出葛慧君,惊喜不已。 师徒俩端是同样的仪态,一个赛一个的柔美出尘。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的宽容,连皱纹都放过了她几分,葛慧君端庄雅致,一双杏眼温柔似水,阮思歌收敛了周身的明艷,淡妆清丽,仿佛古时静静侍奉祖母在一旁的闺秀,身姿裊娜。 她坐下试了下音,抬头正好跟葛慧君望过来的眼神对上,下一秒极有默契地双双弹奏了起来。 演出曲目是传统文曲《夕阳箫鼓》,最早可见于清代姚燮,歷经后世不断整理改编,愈加完善,曲风优美自然,旋律流畅,歷来备受喜爱。 葛慧君指法老练精准,初弹便能捉人耳,散板节奏自由,中休止符延长应用更是登峰造极,无声胜有声,阮思歌却也能毫不吃力跟上,每一拍都能恰如其分地不喧宾夺主,浅笑着起到辅助的作用。 琵琶声引人入胜,夕阳西下,鼓声仿佛自天边传来,悠悠不息,缓缓归于平静,只有鼓楼安然立在江面。 台上郭广平听着演出,嘆道:「这小丫头啊,跟她师父一比,还是嫩了点,不过越过葛慧君也是早晚的事。」 夏倦书笑笑没说话。 曲目第一部 分迴风,琵琶带来的自然泛音清澈明亮,随后拉弦音调渐高,旋律层层递进,展现出江面平静的场景,江风吹来带起涟漪,月影摇曳,旋律线起落,利用扫弦继续推进,首尾同音承接,颤音奏出飘逸之感。 阮思歌手上速度加快,飞快扫轮,乐声强烈起来,点开几处泛音逐渐进入尾声,旋律极慢,人工泛音奏出空灵之声,葛慧君沉浸在里面,泛音悠长。 全曲最终在悠然宁静的气氛中结束,其味无穷。 结束后,两人齐齐站起往台下鞠了一躬。 无疑,这是场师徒互相成就的演出。 台下掌声雷动,白金园趁热拿着话筒上了场,还不忘恭维一番葛慧君,连连夸赞,最后引回到自己身上:「平沙坊歷经百年,中间一度被焚,后经政府支持才得以重建,由家父白天磊组织重建成功,苦心经营,歷经我白家两代人努力才得以重现昔日荣光。」 还重现昔日荣光,怎么好意思把自己跟武发祥放到一个檯面上讲。 郭广平眉头皱老高,着实看不下去白金园这种往自己身上揽功的行为,挠了挠耳朵,忍着烦听了会儿。 他茶都喝了半盏,白金园还在说,郭广平忍不下去了,拉着妻子要回家,结果茶盏刚放下,包间门被敲开,葛慧君携阮思歌过来拜访。 第115页 他这才止住了脚步,又坐回去,瞬间师叔的谱也摆了起来。 葛慧君颔首喊了声师叔,「听思歌说您在楼上,就贸然过来拜访了。」 郭广平答了声嗯。 「快来坐。」 盛美桦已经赶忙让出位置,招唿她们俩。 葛慧君跟盛美桦坐到了一起,阮思歌顺势坐在她身旁,对面正是夏倦书,正笑着看向她,把一盘果干向她推了过来。 身旁坐着师父,对面坐着辈分大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喊的人,她自然不敢像夏倦书那般自在,沖他眨了下眼睛,没吃。 郭广平早已退了圈,也不接受圈内人过来拜访,就连跟她师父姚明成都鲜少来往,再加上圈内有关他俩琵琶技艺究竟谁更胜一筹一直颇受探讨,葛慧君也疏于跟这个师叔的来往。 难得听阮思歌说他也在平沙坊看演出,看准机会才上楼过来问候,「师叔身体可好?」 郭广平傲娇答,「挺好挺好。」 阮思歌看着对面一脸玩味还在逗她的夏倦书,突然意识到他为何能在葛慧君面前如此自在随意的原因,因为若真的细细轮起师门辈分,夏倦书居然跟葛慧君平级。 若是当年陶樾没退圈,只怕她现在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阮思歌眼睛瞪大了几分。 葛慧君笑着跟郭家夫妻俩闲聊起来,顾及到两人订了婚,又在郭广平面前说了她不少好话,五个人又多坐了半刻。 出来的时候,白金园正从台上下来,红光满面。 葛慧君知道她大了不中留,自个开车回去了,阮思歌坐到副驾上,看他把车开出去,恍然大悟般,「我刚刚才发现,我们俩居然还有一层辈分在。」 「什么?」 「你跟我师父是同辈。」 夏倦书意味深长哦了声,他作为郭广平弟子那些时日,葛慧君还远没如今这般名气大,徒弟随师父,他对葛慧君一直不怂,习惯了倒也没感觉,经阮思歌一提,这才想起还真是。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就莫名有些期待她喊自己师叔了。 夏倦书把这词在嘴边又过了遍,勾唇轻道,「你喊一声我听听。」 没曾想,阮思歌真喊了,声音娇俏又动听,婉转有余韵,「师叔。」 师门不会还有什么戒律吧。 夏倦书身上一股热气涌上头,咽了下,眉梢染上粉色,沖她道:「别喊了,受不住。」 阮思歌不应,存着心思故意逗他,挑衅般一声声喊个不停。 然后车子急剎车,下一秒夏倦书松开安全带覆上来,她就被压在了车椅上,唇舌被占据,喊也喊不出来。 再之后,情到浓时,夏倦书总爱再勾她喊师叔,阮思歌想着那天下车时颤巍巍的腰,怎么都不肯喊,心道晋江这么敏感肯定不让我细说然后憨憨作者也不知道被锁章后解锁需删完不该出现的要怎么补全字数…… ———— 开春怀树博物馆开展了名为寻找手艺人主题的展览,开放一周,公开展示了一批珍藏的文物,其中就有任炳制作的琵琶,馆长给夏倦书发来消息告知了展览日期,邀请他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此次展览,共有任炳参与制作或修復的三把琵琶出现。 任炳生前只捐赠过一把牡丹头紫檀木琵琶,另外一把是他帮忙修復的唐制五弦琵琶,最后一把则是由夏倦书捐赠出去的,是任炳临终前经手制作的最后一把凤尾红木琵琶。 权当是来旅游,两人提前一晚便从江礼市开车来了怀树市,当晚在延林镇的宅子睡下。 怀树博物馆位置偏僻,市区过来要两个半小时,从延林镇过来不堵车还能节省半小时,九点开馆,需提前手机预约。 两个人到的时候,正好开馆刚几分钟,场馆内寂静的很,游客寥寥,正适合慢慢逛。 夏倦书没带她先去找任炳的琵琶,戴上靠近自动感应的无线导览耳机,从一楼场馆逐个逛了下来,展览侧重明显,多是介绍手工艺,耳边听着人声的介绍,再去看作品,颇有一番情趣。 逛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走到三楼,木制品大类里,夏倦书终于在正中央找到了任炳所展览的两把琵琶,器型优美,柔光打下来,木头纹理都清晰可见,被保存得极好。 耳机靠近时,里头传来有关琵琶的介绍,一段关于琵琶的细緻的介绍后,随后也讲起了制琴师生平:【制琴师任炳,生于1942年,因病卒于2013年,我国着名琵琶制琴师之一,名铺弦记的创始人,生平曾制作琵琶超五千把,所制琵琶制作精良,音色不俗,不仅在制琴方面有所造诣,对古琵琶修復也颇有心得,尤其擅长修復唐制琵琶。】 阮思歌安静看着玻璃框里两把琵琶,满是尊敬,她也曾潦草学着制作过一把琵琶,跟当下这两把一比方知差距究竟有多大,博物馆灯开得很亮,人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跟眼前的琵琶重合交叠,达到了一种奇妙的融合。 仿佛你的手在这一刻刚刚拂过琴弦,弦声响,连环画一般逐页掠过一位老人制作琵琶的流程,眼前普通的器物也瞬间有了灵魂。 夏倦书过去很难理解任炳对制作琵琶的执着,在年幼的他看来,任炳提出的有些条件甚至达到了严苛的地步,可直到此刻他望着玻璃里的琵琶,却忽然懂了。 做琵琶,也是在诠释做人,你从中倾注的心血不会骗你。 第116页 琵琶制作技艺传承下来,除却高深艰涩的,剩下的并不难,大多大同小异,就像他简单指导阮思歌一段时间,就能教她学会制作一把简单的琵琶一样。 难的是其中的精神内核。 也是他如今还欠缺不足的。 五弦琵琶在宋代就已被四弦琵琶所取代,流传下来的少之又少,眼下怀树市博物馆这把是乐器团依古法制作而成,战争时曾被毁,后经由任炳修復,才得以展示出来。 国内博物馆现存不过个位数,所以这把修復过的琵琶,并没有放在木制品展览区,而是放在了珍贵文物区。 这是把传统的唐制五弦曲项琵琶,漂亮又陌生,精緻非常,阮思歌也是第一次看到五弦琵琶,不由得靠近细看,靠近时传来介绍,歷史追溯和形制结构等等,更详细讲述了其代表的文化象徵意义。 上午不闭馆,但他们到十二点已经全部逛完,第二天还另有工作要忙,逛完便离开了。 临走前,阮思歌又买了些纪念品一併带走,回去的路上,她摸着手上的小木制琵琶,手指擦过并不会动的死弦,跟夏倦书开玩笑,「你说未来我们宝宝要不要也学琵琶啊?」 那天跟郭广平说的学什么都随孩子心意的话还言犹在耳,夏倦书毫不犹豫打了自己的脸,也给未来宝宝挖了个大坑,非常有底气说:「那当然,不好好学我们到时候背着他把零食全吃完。」 这是什么幼稚的惩罚。 阮思歌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59章 番外三、手下所制琵琶可作为文物存在的手艺 三月初的国乐团中外交流日,阮思歌被选中随国乐团出国演出,接连访问了五个国家,耗时一个多月,等她回国,婚礼准备已经接近尾声,就差她这个新娘回来。 哪怕是主人公都想着不要铺张太过高调,一切从简,但婚礼各种复杂的流程走下来,仍是不容小觑的,阮思歌甚至觉得比出国演出还累。 只觉得领证这个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最简单的。 章一盖,一式两份,两人就正式成了夫妻。 婚礼场地就在乐源湾住宅,原生态的草地,篱笆上围满了各色的月季,初春漂亮的开放着,传来阵阵花香。 阮思歌觉得握着气球出场挺浪漫,不想拿捧花,遭到娄晓蓉反对不合群后,仗着老公宠,跟夏倦书真的拿着气球从屋内走出来接受众人祝福。 不过宣誓过后还是乖乖接过一束捧花抛了出去。 身着白色婚纱的姑娘,经过一个简单的仪式,就在这一天真正成为了这栋住宅的女主人。 六只小猫咪的妈咪,夏倦书的妻子。 上午的仪式结束后,众人再次前往事先预定好的饭店吃饭,等到全部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夏倦书开车带她回家,表情雀跃,丝毫不见倦色。 阮思歌整个瘫软在座位上,浑身酸痛,也幸亏她结束仪式后先换了平底鞋,不然只怕脚更累,她转头看向眼睛熠熠生辉的某人,不由得问:「你不累吗?」 夏倦书极其正经摇了摇头,「新婚夜,男人不能说累。」 阮思歌被他这番话逗笑,上手故意摸他脸颊调戏了下,咯咯笑出声,嗔他:「不学好。」 夏倦书闻言也笑了下,「没事,对老婆皮一点。」 两人没聊几句,身侧很快没了声,他转头一看,阮思歌静静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颜沉静,唿吸声轻轻的。 晚宴散场时,夫妻相携,一家同行,各人回各家,夏倦书目送客人走远,阮思歌也跟父母告别完朝他走来。 再没有任何一刻比那刻更令他感动,家的感觉是如此清晰。 一起回家,是家人才会做的事情。 而他以后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酒店到乐源湾约有半小时车程,夏倦书停了车,去副驾抱她下车,动作轻又缓,生怕吵醒她,阮思歌嘤咛着好睏,由他抱着下了车。 婚房也是装饰过的,黏了气球,但许是黏力不够,掉下来几个,夏倦书一个不察,刚进门就踩爆了一个气球,嘭一声把阮思歌惊醒了,她勐地抬起头四处看,「怎么了?」 「不小心踩到气球了。」 夏倦书按开卧室的灯,抱着她坐到床上,轻轻亲了下,一个劲蹭个不停,「我感觉我好像有点醉了。」 阮思歌困意被那声嘭彻底驱退了,身子动了下,笑他,「你都没喝酒,怎么醉的?」 她出国一个多月,回来就忙着准备婚礼,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独处的时间,尤其还是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间,一点点轻微地擦动,都能引起剧烈的反应。 夏倦书俯身直接吻了上来,鼻尖都是他的唿吸,阮思歌分出神来,念叨着先关灯,啪嗒一声后,一室的黑暗。 入夜后,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庭院前的月季花瓣上,声音细又轻,随风摇曳的花枝在风雨中依靠在篱笆上,氤氲起了雾。 一早阮思歌是被猫崽抓门的声音吵醒的,一夜的折腾让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先摸到夏倦书的脸,捏了下,「去餵猫。」 猫咪没把他乱醒,反倒是身边人一点动静就把他弄醒了,夏倦书亲了下她摸过来的手,利落起了身,「等下回来继续睡。」 阮思歌脑袋缩在被窝里,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夏倦书站在衣柜前正在穿衣服,宽肩窄腰,背嵴挺直,后背上还有几丝不知名痕迹,她又缩回被窝看了看自己指甲。 第117页 不应该啊,能挠成这样?闲的没事她也不会这么大力去挠啊。 行叭,还是夏倦书的锅。 阮思歌想通后再次伸出头来,夏倦书已经把衣服穿好了,简单的白色衬衫格外显身材,他叠了下袖口,回过头看她,「饿了吗?」 「不饿。」 阮思歌打了个哈欠,回他。 「那等下再睡会儿再吃。」 夏倦书随后推开门去餵猫,十分钟后又躺了回来。 钻进被窝时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阮思歌缩了下,但她很快又缩进夏倦书怀里,闷声道:「看你换好了衣服我以为你要起床了。」 「穿了还能脱。」 「流氓。」 「只对你流氓。」 夏倦书也往被子里缩,一声声喊她,「老婆。」 「老婆——」 「听到啦。」 阮思歌伸手堵住他的嘴,「你好烦。」 下一秒她不禁哀嚎,这人白日宣淫啦。 婚后两人依然忙碌,葛慧君卸任了国乐团团长的位置,退居二线,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生活,新上任的团长是古筝演奏家韦澜,铁面无私,向来公道,就在众人都以为阮思歌靠山终于没了的时候,她却凭藉自己完全拼出了一条跟师傅相似但更为强势的路。 各种国内外奖项拿到手软,演奏与创作共进,世人再说起她,不再冠以葛慧君的弟子,国乐团琵琶首席等称号,而是堂堂正正的演奏家阮思歌。 韦澜也向她抛出了另一个橄榄枝,即保留首席的位置,但不再随团日常演出,自由了许多。 这边阮思歌的琵琶事业风生水起,夏倦书对琵琶的制作更胜一层楼,日益精进,同时也不再拘泥于简单的制作琵琶,开始探索古时琵琶的制作工艺,尝试復原唐制琵琶,并首次帮助修復了一把清末的琵琶恢復光彩和功能性。 更为人称道的是,两人婚后没几年,夏倦书的一把琵琶被收进了江礼市博物馆,附文称:「手下所制琵琶可作为文物存在的手艺。」 有关孩子的规划,两人其实一直都不着急,前两年一直避孕过二人世界,反倒是郭广平急个不行,逢年过节就催他们赶紧生一个过来拜他为师。 延林镇两个人也会时不时回去小住一段时间,夏倦书当年嘴硬不给她搞鞦韆,背地里却悄悄早就弄好了一架鞦韆,阮思歌后来回忆,大概夏遇歌就是那晚她被从鞦韆上抱走怀上的。 盼啊盼,郭老爷子总算盼到了夏遇歌降生,谁知被夏倦书一语中的,真是个不喜欢琵琶的男娃。 母亲是首屈一指的琵琶演奏家,父亲是制琴师,就连认识的叔叔阿姨也全都是会弹琵琶的,但夏遇歌偏偏是个倔脾气,甭说琵琶了,什么乐器都不喜欢,一脚踢翻了这旁人都羡慕不来的好运气。 就喜欢玩滑板,当个运动男孩。 郭广平气得眉毛直竖,见一次说一次。 你全家都被琵琶腌入味了都,你个小朋友居然不喜欢琵琶。 说烦了,夏遇歌也有了逆反心理,故意跟他对着干,揪着鬍子挑衅:「我就是学也不会跟着你学。」 郭广平被他这句话气得更是不轻,夏倦书连送两瓶好酒都没缓回来。 阮思歌幼时被逼学琵琶有阴影了,对儿子不喜欢琵琶也没什么意见,平时有什么演出也不会要求他一定要来看,完全放养的状态。 幼儿班组织文化节,一整个小班的萝蔔头坐车前往博物馆,车上跟夏遇歌玩得最好的小男孩跟他坐在一起,童声格外可爱,轻声问他,「我姐姐想学琵琶,能不能跟你妈咪说一声啊。」 夏遇歌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有些烦出去玩还听到这个话题,「跟我妈说什么?」 小男孩也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耶,我妈让我问你下回家长会你妈妈会不会来?」 夏遇歌傲娇回,占有欲十足:「不来。」 来什么来啊,我的亲亲妈咪,要教也只能教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小气,小男孩嘟着嘴没再说话。 很快车子到了博物馆,一根绳把小朋友都系在了一起防止走丢,手上还挂了个显眼的黄色气球,年轻的女老师笑着把小孩子领进博物馆,拿着小喇叭说着注意事项。 场馆内很热闹,夏遇歌只感觉一群穿着相似校服的哥哥姐姐们从自己脑门前走来走去,他吸了下果汁,有点想回家。 这是江礼市特需开放通道,当天仅限江礼市小学以下学生来参观。 女老师牵着他们一个个场馆慢慢逛着,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来帮助他们理解,然而实在太深厚,孩子们只能看到形状好看与否,一个孩子发现了好看的文物惊唿一声,其他小孩子很快也会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夏遇歌不咸不淡跟着后面,老师看出他的无聊,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拿着喇叭道:「这里有我们夏遇歌小朋友父亲夏倦书的作品哦~」 诶? 夏遇歌闻言立马抬起了头,「在哪在哪?」 正巧也到了木制品场馆,女老师笑着把他领到了展出的玻璃窗前,指了指里面放着的一把凤尾血檀琵琶,「就是这个哦。」 琴身线条流畅,细腻又精緻,静静立在那里,格外端庄。 夏遇歌小脑袋趴在玻璃窗前,好奇地望了好一阵,若有所思。 第118页 场馆内另有两把别的琵琶,老师顺势也介绍起来,「这里这把牡丹头紫檀琵琶,是我国着名的制琴师任炳所做。」 这不是他爷爷吗? 夏遇歌更精神了,蹭蹭跑到老师说的那个任炳制作的琵琶窗前,又望了好一会儿,跟身旁正在看这把琵琶的哥哥骄傲地说,「这里是我爷爷制作的琵琶,那里是我爸爸制作的。」 「是不是很厉害?!」 「破木匠而已。」 小男孩比他高一个头,切了声,给了他一个白眼,走远了。 夏遇歌气得张牙舞爪地要去跟他干架,被老师拉住之后,他终于理解了郭爷爷的那句话。 他们家还真被琵琶腌入味了。 这琵琶……不学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