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认错白月光,让他火葬场》 第1章 柳慕杨要休夫 清晨,喜鹊在枝头欢快地鸣叫。 柳慕杨起身推开木窗,吱呀一声,清新略带凉意的空气刹时涌入,她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再一次确认,自己重生了。 她重生在夫君,首辅韩屹的心上人进府的前三日。 今日,便是那心上人进府的日子。 阳光透过窗棱,照着她略带薄茧的手,前世那个捂了一辈子没有捂热的人,她不要了。 重生后,她即刻叫人收拾自己的嫁妆。 下人们收拾了整整三日,才收拾妥当。 各种材质的头面,华胜、步摇、钿花、簪、钗、坠、篦,不仅是陪嫁,还有太后近年的赏赐,林林总总,放足整整五六十箱。 一年四季数不清的衣裳、床铺、被褥、窗帘、床帘、锅碗瓢盆,都要带走,又是好几十箱。 后面厢房里的织布机,昨日便命人全部拆了下来,装了箱,织布用的棉线、丝线、麻线,全部捆扎好,一并带走。 小天井种植的蔬菜,熟了的分给还算贴心的府中下人,半熟的直接喂马,毕竟雇了好多马车,马得喂得饱饱的,好拉货。 刚下种的,一壶热水下去,日后再也不用长了。 屋里的家具用品,待正式和离后再来搬运! 下人们早在门外候着,听见屋里有了动静,推门而入,“夫人,洗漱了!” 精心装扮好,慕杨便带着下人们去了前院书房。 临出门前,她的眼角瞥到床榻上摆着的笸箩里,一件还未完成的浅灰色男子亵衣。 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拿起剪子就将衣服剪成碎片。 贴身婢女书禾“呀”地一声叫出来,那是夫人亲手织布、染布、裁剪、缝制的,花了多少心思? 慕杨却浑然未觉地扔下衣服与剪子,转身向外走去。 前院,首辅不在,出城迎接心上人去了。 门口的小厮见夫人带了一大群下人出现,明显一愣,倒也没说什么,行礼后退开了。 慕杨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扫视了一下四周,“屋角的影青蕉叶纹饰大瓶、博古架上的德化白瓷双耳模印方小鼎、瓜棱绿釉罐、兽首青铜盉,榻上的楠木云纹小翘头案,边上的软木大漆官帽椅,统统带走,小心着点,别磕坏了。” 她一边交代,一边径直走到屏风前,二话不说掏出袖里的刀具,撬下两块温润的月牙型白玉,那是她的陪嫁,必须带走。 见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抱在怀里,她即刻转身向外走去。 路过书桌时,记起了那块雕着大鹏鸟的端砚,果然还在桌上,拿起来就走。 她的东西,一根毛都不能留下。 小厮大张着嘴巴等在门边,一见这架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开口又不敢上前,涨红着脸看着她神清气爽地走远。 进了内仪门,便与下人兵分两路。 沿着抄手游廊,她带着贴身侍婢书禾一路往雅仪阁走去,那是府里专门接待女宾的地方。 雅仪阁里。 韩老夫人和大姑姐正在说话。 “娘,静宜公主马上到了,府里的这个会不会闹起来?” “闹?凭她?静宜公主可是圣人下旨入的咱们府。 公主对圣人、对大豫有恩,府里的这个出身乡野,亲人都离世了,除了咱们府里,她还能上哪去?她敢闹吗? 更何况,她虽说曾是太后宠爱的女官,但既非皇族血脉,身上也无功绩,哪能和静宜公主相提并论,静宜公主可是太后养大的!” “唉,公主殿下是个苦命的,十六岁和亲,如今已是第九年头了,也没个孩子。若不是苍国惹怒了羌国,不得已向大豫讨了救兵,圣人顺势换回了公主,殿下还回不来呢!唉,这远嫁,有几个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大豫这几年可是蒸蒸日上啊!若没有殿下的牺牲,苍国当年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 “公主殿下也算苦尽甘来,既然入了府,便是圣人默许殿下与二弟的事了吧。只是,堂堂公主,虽是二嫁,也不能屈居人下,做个妾吧?” 慕杨刚巧走到门口,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心里冷笑,放心吧,府里这个马上让贤。 守门婢女见她来了,立刻通传,“夫人来了!” 慕杨进了屋,向老夫人和大姑姐行了礼,便低头在大姑姐对面坐了下来。 她刚一坐下,对面两人便微微愣了愣。 今日的柳慕杨不同往日,不论是打扮还是精神气。 她一袭青色撒花软烟罗长裙,外罩白梅蝉翼纱,高高的高椎髻,髻边错落有致地缠绕着一圈金色珍珠,颗颗莹润饱满,显得她的脖子特别修长纤细。 脖子上挂着一条同样的珍珠项链,珠子虽略小了些,依旧价值连城。 慕杨,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清丽而脱俗,见之忘忧。 如此出众的慕杨,令老夫人和大姑姐对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以往的慕杨从不讲究装扮,衣衫、发饰都用最不起眼的。 眼前的慕杨和往日一样低眉顺眼,但不知为何,老夫人的心莫名紧了紧。 不及细想,耳边就传来婢女的高喊声,“静宜公主驾到!” 老夫人立刻面现喜色地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边走边高声说,“臣妇失礼了,恭迎殿下大驾!” 慕杨和大姑姐紧跟其后。 不远处,现出一片血红的颜色。 静宜公主性子热烈奔放,最爱红色,果然两辈子都是如此。 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 静宜公主走近,才免了几人的礼,便试图拉住慕杨,“阿慕,相隔多年,你我又见面了!” 慕杨微微一笑,躲开了静宜公主的手,恭敬了行了大礼,“臣妾恭迎阏氏大驾,阏氏大吉。”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愣住。 静宜公主的确做了多年苍国阏氏,但回到大豫后,为了避免公主尴尬难过,大家都只称其为殿下。 静宜公主狠狠地一愣,她来府之前,曾经设想过千百种两人见面时的场景,却想不到是这样。 愣了一瞬后,静宜公主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但笑意到底淡了许多,“韩夫人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老夫人暗暗瞪了慕杨一眼,满脸是笑地迎公主殿下进了阁。 这时,首辅身边最得力的大川朝慕杨一抱拳,“夫人,大人进宫复命去了,他请您为公主殿下安排院落。” 慕杨嘴角微微一翘,“安排在清泠居吧,那里最清静。” 说完,转身进了雅仪阁,留下一脸懵逼的大川,清泠居不是夫人的住处吗? 第2章 太后乐开花 雅仪阁里一片欢声笑语,静宜公主坐上首,正侃侃而谈。 “苍国哪能和大豫比,冬天除了白雪,什么都没有……” 见慕杨进来,她语声一顿,“韩夫人可有兴趣去苍国?” 公主的问话好不奇怪,慕杨轻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人剜了她一眼,赶紧答话,“她出身乡野,哪里有机会见识苍国风貌。” 话才出口,便觉得不对,她暗怪自己不会说话,伤着了公主。 眼前的静宜公主似未听到般,依旧浅笑盈盈,老夫人顿时放下心来。 正想着怎么转个话头,婢女来报,太后派李嬷嬷来了。 众人一呆,纷纷转头看向公主和慕杨,吃不准李嬷嬷为谁而来。 李嬷嬷进了阁,依礼向各位主子行礼后,朗声说,“太后殿下派老奴来看望韩夫人,顺道问一声安。” 众人恍然。 堂上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李嬷嬷竟是为慕杨而来,难道说在太后的心目中,慕杨更为重要? 静宜公主笑道,“到底是母后,总是那么贴心地关照旧人。” 众人顿时心中了然,太后殿下派嬷嬷关心慕杨,不过是看在曾经服侍过的份上,给了三分薄面,这情分到底不能和亲自养大的公主相提并论。 李嬷嬷眼中眸光一闪,见老夫人赐了座,行了万福礼后,挨着杌子的边坐下。 “好久不见韩夫人入宫,太后殿下着实想得紧,今日特命奴婢通传一声,好叫韩夫人得空时入宫伴太后殿下说说话。” 嬷嬷笑着看了看老夫人和慕杨。 老夫人连连点头,“难得太后殿下喜爱臣妇这个媳妇,明日便叫她入宫去。” 还未待她转头吩咐慕杨,慕杨便笑着回说,“是慕杨的不是,不必明日,今日便与嬷嬷一起入宫吧。” 说完,径直起身,行至老夫人跟前,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恭敬地递过去,“大人不在,此信便交由老夫人转交吧。” 老夫人下意识地问,“这里头是什么?” “和离书!”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便连嬷嬷见老了事的,脸色都大变。 “胡闹,拿回去,和离二字岂可轻易出口?!”老夫人大怒,她不是没想过公主殿下过府后,慕杨变妻为妾的事。 如今,慕杨明明白白地当堂提出和离,她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静宜公主也愣住了,她万万料不到,今日进府,柳慕杨竟送她这么一份大礼。 她一颗芳心的确数十年如一日系在首辅身上,柳慕杨这么做,将她的用心暴露无疑,人人都会认为她入府就是为了抢夺首辅夫人的位置。 静宜公主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僵硬了起来,脸色逐渐发青,袖底的手也紧紧握了起来。 慕杨也不多话,径直将手中的信放置在老夫人手边的炕桌上,再次行了福礼后,转身看向李嬷嬷,“嬷嬷,咱们走吧。” 李嬷嬷急忙起身行礼,跟着慕杨告退。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地跳。 太后殿下的确关照她今日务必为韩夫人撑腰,抬一抬她的气势。 所以,她一进来便说是来见韩夫人的,又说了太后殿下要她进宫说话的事。 但她万万料不到,韩夫人狠至斯,直接扔出和离书,转身便要入宫。 静宜公主入首辅府,的确有些过了,但那是圣人的命令。 难不成,她一个小小的夫人还想甩脸子给圣人看? 圣人可是太后殿下的亲子,这韩夫人忒大胆,她不怕太后殿下暴怒? 韩夫人不怕,可她怕呀。 她在宫里讨生活,战战兢兢地这么多年,就怕办砸了差事。 走着走着,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慕杨似乎脑袋后长着眼睛,安慰道,“嬷嬷不必担忧,若太后殿下责难,我一力承担。” 李嬷嬷横了横心,太后殿下的确说过要为韩夫人撑腰的话,如今韩夫人闹这么一出,怕也是做给首辅看看的,好保住正头夫人的位置。 也罢,她便按太后殿下吩咐的做吧。 长宁宫,太后正与梁尚宫说着话,宫人神色紧张地来禀报,“太后殿下,李嬷嬷已出首辅府。” “慕杨那丫头一切可好?”太后乐呵呵地问。 宫人几不可见地抖了抖身子,“……韩……夫人,和李嬷嬷一起离了府……” “噢?!”太后有些吃惊,“慕杨是要入宫吗?” 宫人一抖,声音小了些许,“韩……夫人,要同首辅和离……已经……搬出首辅府。” 太后脸色蓦地一沉。 梁尚宫大急,“再说一遍,大声点!” 宫人徒得挺直身子,横下心大声说,“韩夫人要同首辅和离,已经搬出首辅府,和李嬷嬷一起回宫了。” 韩夫人啊,你虽曾是太后得宠的女官,但太后为人端方,向来推崇女贞,若怪罪下来,你可别记恨奴婢! 太后浑身打着颤,宫人以为她气狠了,暗暗地为韩夫人捏了把汗。 “来人!”太后蓦得站了起来,激动地喊。 宫人双眼一闭,完了,韩夫人,你自求多福吧! “传令尚寝局,开珍瑰阁,即刻净扫,一应物品全部换新。” “传令尚膳局,即刻准备清蒸鳆鱼、鱼翅三绝、龙身凤尾虾、清炖全鸡、醉蚌肉、红烧肘子、蟹味牛筋、宣城笋脯……哎,总之多做些慕杨爱吃的膳食,噢,对了,她爱吃甜食,多上些甜点。” 太后略停了停,微微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传令司饰,将新近制成的头面饰品,悉数送至珍瑰阁。” “传令司衣,至珍瑰阁待命,只待慕杨回宫,即刻量体裁衣。” “梁尚宫,开我私库,将岐国进贡的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缠枝花卉珐琅熏香炉、双凤琉璃盏、飘绿翡翠貔貅,统统搬到珍瑰阁。” “还有七屏式围板罗汉床、黑漆带雕花六角桌、楠木云纹小翘头案、朱红漆香桌、红花梨木弯腿炕桌、驼地凤凰戏牡丹毯、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回纹云锦华帐、哥窑小开片加彩罐、胭脂红山水票口茶杯、铜胎景泰蓝粉盒、十二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也搬过去,快!” “哦!把年前圣上送的狐狸皮找出来,送去尚服局,赶紧制成披风,待冬日起风,慕杨便冷不着咯!” 太后越说越激动,双目炯炯,“和离,必须和离!” 第3章 两炷香等不来一碗热茶 慕杨离开后,老夫人强忍着怒气,将静宜公主安排在西跨院沉水苑。 安顿好公主,她再也忍不住,整张脸扭曲了起来,露出咬牙切齿的恨意。 “娘,怎么办,二弟回来怎么交代?” 老夫人越想越气,当场摔了一只金边茶壶,疼得大姑姐撕心裂肺。 “娘,好好说话,别拿茶壶置气,多金贵啊,砸了可惜了。” “你呀,养在富贵窝这么久,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大姑姐讪笑。 老夫人看着炕桌上的和离书,恨不得撕个粉碎,到底不敢,最后还是将这个烫手山芋塞进了衣袖。 说话间,下人禀报首辅大人回府了。 母女俩当即变了脸色,匆匆忙忙各自回了屋,能避一时避一时,毕竟她俩都怵韩屹。 韩屹像往常一样先到前院书房。 他身材欣长,一身紫色的官服,恰如其分地贴合在身上,浑身上下全无半分赘肉,给人精干英明之感。 脸部轮廓冷硬,神色冷厉,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极不好亲近。 他若抬眼直视,炯炯双目犹如刀锋般直刺向对方,令人恍若刀斧加身,顿生惧怕之意。 书房里很安静,他习惯性地走到屏风后,看到空空如也的衣架时,神色一僵,眉头蹙起,眼神更为冷冰。 往常早该准备多时的常服,今日却毫无踪迹。 他心情有些烦躁,踱回书桌前坐下,往日最多一炷香,慕杨便会奉上一碗热茶,解他一日疲乏。 连日奉旨出城,一路颠簸,回府后倒是特别想喝一口热茶。 可是,足足等了两炷香的时间,还不见有人递上热茶。 他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抬手按了按眉心。 这时,小厮端着热茶叩门而入。 韩屹神色稍霁,却在打开茶盖的一瞬间,再次僵住。 这根本不是往日慕杨为他准备的茶。 他搁下手中的茶碗,按捺住略显烦躁的心情,索性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打开最上面一本,竟还是早已批阅过的,他的双眉蹙得更深。 怎么回事? 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有常服,没有热茶,连公文都没有整理。 他心绪不宁,下意识地拿起墨条研起了墨。 突然,他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视着空空的桌面,不知何时,他用惯了的端砚竟不知所踪。 他蓦地起身,冷着脸环视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止砚台,屋里的东西空了大半,且少的都是慕杨嫁他后替他布置的。 他当初有多不以为意,现下便有多震惊。 他像是想到什么,猛得转身,走到屏风前,果然,原本嵌着两块莹润月牙白玉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的心蓦地停跳一拍,烦躁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怎么都压不住。 “来人!” 大川应声而入。 韩屹眉心突突地跳,冷声问,“怎么回事?” “啊?”大川不明所以地呆立当场,顺着韩屹的视线环顾四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这,……” 眼看韩屹的怒火压不住了,他立刻找来小厮,厉声呵问,“说,怎么回事?” 小厮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夫……人,她,带人……把东西……搬走了……” “夫人?”大川瞬间石化,想到夫人的话“安排在清泠院吧,那里最清静”,蓦地打了个寒颤。 韩屹此刻已在暴怒的边缘。 大川和小厮害怕得吞了吞口水,京城有句话没说错:不怕圣人发火,就怕首辅发怒。 韩屹发怒,犹如寒冰地狱,瞬间冻住人的三魂七魄。 他的脸色阴冷得滴得出水来,一个箭步往内院走去。 清泠居异常安静,竟连个守门的婢女都没有。 他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一把推开院门,大步往正屋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他整个人犹如石化般,动弹不得。 屋里,干净得仿若从未住过人。 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声,没有烟火气。 明明已近初夏,却冷得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迈步走入,耳边只回荡着自个儿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每一下狠狠地敲击在他心头。 他逡巡着整屋,看到架子床上的笸箩,里头搁着几片布料。 他下意识地伸手拿起,顿时黑眸猛缩,瞬间卷起惊涛骇浪。 眼前是一件被剪碎了的亵衣,看尺寸应该是他的。 刀口干净利落,可见下手之人有多狠。 大川紧紧跟着韩屹,看到了这件碎得不像样的亵衣。 他突然觉得夫人其实和大人很像,都是干脆利落、狠得下心的。 此刻,韩屹正被一股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 “夫人呢?”他终于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 大川一怔,呐呐地答不上话,身后的小厮立刻回话,“夫人回宫了!和太后宫中的李嬷嬷一起离开的。” “嗡”地一声,随着小厮的回话,韩屹的脑子像是要炸裂开来,他不断用手按压着眉心。 身上的官服像一件铠甲般,?得他极为难受。 大川看出来了,即刻拉开屋里的衣柜,遗憾的是,柜子里空荡荡的,连一片布料都没有,更别说衣衫了。 他有些尴尬地说,“大人,常服……或许在前院书房里还有。” 大川翻遍书房,只找到几年前一件洗得褪了色的常服。 大川尴尬地替大人换上,嗫嚅地说,“大人,小的去成衣铺子买几件衣裳吧。” 韩屹微微点了点头,嫌弃地看着身上的常服,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大川快马加鞭买了新衣衫,赶回府里,再次为韩屹换上。 新买来的成衣,下摆短了一截,腰间宽出许多,根本不合身。 而且,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依然还在,明明是新的衣裳,怎么就是扎人呢? 他冷厉地看了眼大川。 大川尴尬地说,“大人,您以往的常服,是夫人亲自纺纱、织布、印染、裁剪、缝制的,外面……买不到。” 韩屹冰冷的眸中露出吃惊的神色,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常服竟是从一根线开始制起?! 大川也大惊!怎么?大人竟然刚刚知道?! 他不禁为夫人抱屈,他家大人实在是……嗯……太冷情了! 难怪夫人要离开! 呸,他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告诫自己万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4章 哀家为你另寻一个好夫君 马车上,慕杨大大地松了口气,终于踏上了回宫的路。 回想前世的经历,她不禁悲从中来。 前世,静宜公主进府,她为了韩屹,忍下一口气,却在未来的岁月中,日日经历着夫君在她跟前与旁人你侬我侬的酷刑。 她日益憔悴。 即使如此,还是日日精心伺候着韩屹,他的一应用品、吃食,从不假他人之手,最终心力交瘁,没几年便油尽灯枯。 死前,韩屹却陪着静宜公主去了封地,老夫人和大姑姐撤走了她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她死得憋屈啊! 唯一庆幸的是,听到了一个振聋发聩的秘密。 李嬷嬷见到韩夫人满脸疲惫,担心之余又不由得心疼不已。 唉,好好的姑娘家,在长宁宫时得太后偏疼,偏偏挑了年纪大上一轮的首辅做夫君。 旁人宝贝还来不及,哪料首辅是个冷心冷情的,竟是生生冷落了她。 成婚不过年余,竟迎了旧时心上人入府,难怪夫人再也耐不得。 只是夫人可怜,打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外祖父也去世了,世上竟再无一个亲人。 但愿太后大度容她,不然,天下之大,竟再无她容身之处。 可一想到身后跟着的几十辆载满货物的马车,李嬷嬷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夫人离府的阵仗忒大了,怕她戏演得过了,日后不好收场。 更何况,首辅大人哪是个会疼人的? 怕是心中只有朝政,根本不会眷顾她分毫,再回府只怕不易。 她有心相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只听到车轱辘的声音,重重地碾压在人的心头。 长宁宫里,太后等得心焦。 正打算亲自去宫门口瞧一瞧,宫人回禀韩夫人到了。 太后顿时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往宫门口走去。 一道纤细雅致,有些急切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太后殿下的眸子顿时泛起了热潮。 慕杨走得有些急,前世宠她无度的太后殿下就在眼前,她迫不及待地上前,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跌落下来。 “殿下,”慕杨哽咽着,竟不顾礼节地直扑进太后殿下的怀中。 好不容易再见到疼她爱她的人,她再也不愿为着所谓的礼仪远着太后了。 太冷了,前世的她太冷了! 一心抱着大冰块拼命捂,结果冻伤了自己,旁人依旧冷硬无比! 重来一世,她终于能放下了! 她拼命汲取殿下怀里的温暖,泪如雨下,怎么止也止不住。 “慕杨,我的……”太后殿下生生咽下了最后一个字,紧紧搂着怀里的闺女,娇娇的、软软的、香香的,她的心瞬间被撑得满满的。 梁尚宫一边抹泪一边劝,终于将两人劝进偏殿,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姑姑,”慕杨有些羞涩地唤了声梁尚宫。 九岁,外祖父去世后,她是以梁尚宫远房侄女的身份入的宫,故而平日里没少得梁尚宫的照顾。 梁尚宫命人倒了热水,伺候着两人擦了脸,又带着宫人们退出了偏殿。 “慕杨,你可想好了?真的决定和离?”太后狐疑地问,一想到她捧在心尖宠的娇娃被人冷漠以待,心便抽痛起来。 太后殿下早年风华绝代,如今虽然美人迟暮,可依旧风韵犹存。 一袭略显宽大的深褐色丝漾长裙,外罩一件浅米色软烟罗短衫,鬓间一柄碧玉双翔凤簪子,端得是大气雍容。 随着年岁的增长,曾经的鹅蛋脸圆润了不少,原本水润的杏眼,渐渐有了风霜的色泽。 慕杨瞧着眼前太后殿下满眼的心疼与担忧,再一次认定前世的自己是个傻子。 明明晓得太后殿下宠她爱她,却偏信了婆母与大姑姐的说辞,认为太后只是圆一份主仆情。 她们还说太后殿下到底尊贵非常,岂是她这种出身乡野的人可以攀得上的。 故而她为了守着所谓的礼仪,刻意远着太后殿下。 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被人傻傻地利用了。 可是,太后不信她,不信她真的离得了、放得下。 她苦笑,若非经历过一次,她也不信自己能放下那个刻在心上的人。 于是,慕杨一五一十将她在首辅府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她说,婆母和大姑姐时常为难她,用立规矩的借口磋磨她; 她说,大姑姐随时入她的清泠居,喜欢什么拿什么,根本不顾她的意愿; 她说,婆母自己出身乡野,却还时常用她的出身羞辱她; 她说,因为婆母的态度,下人也跟着瞧不上她; 她说,首辅冷淡她,时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 她说,首辅忙于政务,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屑知道; 她说,…… 她将前世的遭遇倒豆子般倾泻出来,边说边止不住地热泪盈眶。 最后,她说,那个大冰块她决计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去! 太后殿下起初越听越气,越听越心惊,她的慕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这叫她如何忍得下一口气? 但当她听到慕杨的最后一句话时,双眸瞬间亮起,一扫之前的抑郁沉闷,开心地连声说早该如此。 太后又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当年,我便说冷情首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偏不信,如今撞了南墙,终是愿意回头了吧!” 嘉和七年,她十三岁,圣人大婚,她见着了一身紫色官服的韩屹。 彼时,正值韩屹的原配夫人不久前因病去世。 他身上笼着的寒雾,彻底撼动她的心。 她似乎透过他,看到九岁时失去外祖父,离开家乡,独自入宫,到一个完全陌生环境的自己。 从此一眼万年,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太后几度劝她,说韩屹能力出众、才学过人,是绝好的臣子。 但,绝不是好夫君。 她不听,执意要嫁。 太后拗不过她,终是下了懿旨,将她嫁予韩屹。 慕杨擦了擦似乎永远也擦不尽的泪水,愧疚地低头,“殿下,我错了!” 太后听闻,心里的痛意又汩汩地涌了上来。 这一句“我错了”得历经多少苦痛? “不怕,不怕,哀家在!首辅咱们不要了,哀家定然为你另寻一个好夫君!”太后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发了狠,必得要好好报复回去。 否则,她做这个太后还有什么意义? 第5章 什么事都不对劲 晚膳时,整个韩府聚在一起用膳。 老夫人亲自吩咐大厨房,准备了不少静宜公主爱吃的佳肴。 自打听说了韩屹一起用膳的决定,她的心便紧张得颤了颤。 韩屹虽是她儿子,但自小由其父带大,与她本就不甚亲近。 原本有柳慕杨,挡下了韩屹的冷意,让她轻松不少。 如今,柳慕杨不仅离了府,还扔给她一个烫手山芋。 她坐立不安,怕惹了韩屹发怒,甚至提醒自家女儿,用膳时别说话。 韩屹一直反对大姑姐频繁回娘家,发现她在座,定然没好果子吃。 大姑姐听到消息后,脊背顿时发凉,她也怕极了这个二弟。 尤其今日弟妹负气离府,万一让韩屹知道她一直欺负弟妹的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决定整个晚间都将自己蜷起来当鹌鹑。 静宜公主盛装出席了晚膳。 用膳前,管家受命将公主介绍给众人,叮嘱下人好生照看,“公主殿下回朝,是国事!圣人特意下旨,要首辅府好生善待,尔等万不可大意,如有违令,即刻赶出府去。” 静宜公主原本笑得甜美,随着管家的话,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韩屹接她进府,仅仅是因为圣人的旨意? 她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握紧双拳。 没关系,九年都等得,也不差这几日了。 何况两人朝夕相处,总有机会的! 想到这,她干脆漾起笑意,配合她的长袖善舞,硬是将寻常的家宴,弄成了专为她而设的接风宴。 她谈笑晏晏,冲淡了慕杨离府带来的沉闷之感,人人饶有兴味地听她说起苍国的趣事,就连首辅也听得认真。 看,只要我静宜想办的事,哪有办不成的? 她傲娇地笑开了花。 开席后,众人默默用膳。 大厨房端上一盘清蒸鱼。 韩屹下箸后,脸色蓦地一变。 鱼肉刚入嘴,一股腥味直冲喉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静宜公主自开席后,一直悄悄观察着韩屹用膳,试图了解他的喜好。 此刻见他神情有异,还以为他不喜吃鱼。 韩屹再也没有了进食的兴致,匆匆用了几箸素菜,便搁了筷子。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菜肴的味道都不对。 青菜特别硬,胡萝卜没了甜味,鱼腥味太浓,猪肉又太精…… 散席前,韩屹抬头看向老夫人,“劳烦母亲,明日入宫一趟。” 老夫人一怔,转而笑道,“明日我的确要入宫,太后殿下、皇后殿下怕还等着听公主殿下的消息呢。” 话音刚落,韩屹的双眉不经意地蹙起。 老夫人见状,哪会不知这是韩屹表达不满的方式? 难道,明日入宫不是为了公主? “母亲明日去太后宫中,顺道接夫人。”干巴冷然的声音响起,却犹如惊雷般震住在场所有的人。 大人本不愿娶夫人,但太后下了懿旨,大人违抗不得,只得娶进门。 夫人嫁进来后,日日围着大人转,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大人乐,夫人笑; 大人郁,夫人哭; 大人怒,夫人劝; 大人病,夫人疼…… 但,大人却从未正视过夫人。 今日夫人扔下和离书离开,下人们窃窃私语,认为这是夫人欲擒故纵的把戏,夫人怎么可能舍得下大人? 定然是夫人以退为进,用和离的手段保住正头夫人的地位。 所以,大家都很不屑,没人为夫人多说一句好话。 原以为大人同他们一样,认为是夫人在使小性子。 按大人的心性,定然当作不知,任凭夫人折腾累了,自然就回府了。 但,事情出乎大家的意料。 大人竟要老夫人亲自去接夫人回府?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避嫌? 是了! 毕竟公主殿下今日刚刚入府,总不好一入府便赶走夫人,只怕清流的口水会淹没首辅府。 公主殿下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原来如此,大人还是在为公主殿下考虑啊! 众人纷纷揣度着大人此番用意,自以为勘破了门道。 老夫人微微愣神后,即刻答应,说自己明日定会去太后宫中接人。 两人说这些的时候,静宜公主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用完膳回到书房,韩屹的头又痛了起来。 累了一日,原本想好生休息,夫人不知何故离府而去,竟还将清泠居和他的书房搬了个空。 往日他头痛,她会心急火燎地替他按摩,减轻他的痛感…… 想着想着,烦躁之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今日,真是什么事都不对劲。 可明明,几日前还好好的! 在他出发去接静宜公主鸾驾的时候,那管清泠泠的声音还叮嘱他小心些! 韩屹的眼前浮现起一个朦胧的身影,一个只要他回府便时刻围着他打转的身影。 低垂的脑袋、恭敬有礼的身姿、老气横秋的衣裳、简单到几乎没有装饰的发式…… 他皱起双眉,实在忆不起夫人的面貌,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一管雅致清脆、如叮咚流淌的溪水般的声音。 那声音清泠无比,总能像甘霖般浇灭他心头的无名火。 大川将韩屹的表现看在眼里。 他不由得责怪夫人。 大人事务繁忙,夫人竟还要使小性子,给大人平添不少麻烦,回府还不得安宁。 不就是一个正室夫人的地位吗? 大人本就没有废妻的打算,夫人这么急切地用上手段,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顿好大人后,大川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家,打算明日再去成衣铺为大人定制几套常服。 哼,不就是常服嘛,夫人当真以为几套衣衫便能拿捏住大人? 真是想多了! 他的家在首辅府后巷,他的妻子是夫人的陪房。 渐近家门,不知为何,他的心头亦升起一股不安。 以往,不论他多晚回家,屋檐下的两盏灯笼总是亮着的。 待他归家后,妻子乔乔再吹熄灯笼。 可今日,屋门前竟漆黑一片,原本该亮着的灯笼死气沉沉。 “乔乔,”他急切地唤着妻子的名。 可不论他如何呼唤,妻子都不出声回应。 难道妻子回娘家了? 他狐疑地摸黑点亮屋里的蜡烛,四方桌的正中,摆着一封信。 他随意拿起一看,顿时目眦欲裂,信封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第6章 将好东西都搬来了珍瑰阁 隔日早朝后,圣人留下了韩屹。 “太傅,劳你受累了,公主殿下为大豫受了多年的苦,她只向朕提了这一个愿望,若不满足,倒显得皇家无情。” 太熙四十年,韩屹中状元,同年进了翰林院。 五年后任太师,教导还是太子的圣人,两年后出任太傅。 私下时,圣人习惯唤韩屹太傅。 当年圣人年幼继位,朝中暗潮汹涌,帝位不稳。 苍国来犯,圣人无奈,只得送皇姐静宜公主和亲。 此事,就像一根针般扎在圣人的心里。 如今,好不容易换回公主,圣人自知亏欠公主良多,对其无限包容,凡有要求无有不应。 所以,尽管明知公主回京入首辅府多有不妥,但他还是应承了下来。 他知晓首辅不会介意此等小事。 只是,他完全料不到,首辅夫人竟一怒提出和离。 昨日事发后,消息传入圣人耳中,他顿时觉得面上无光,暗忖这韩夫人不识大体,亏得母后往日对她百般疼爱。 唉,到底出身乡野,忒小家子气。 静宜公主是大豫的英雄,入住首辅府本就是皇家给的恩赏,韩夫人非要用小女子争风吃醋的心态揣摩此事,真是不该。 韩屹的确如圣人预料的那般,对于公主入府的事,浑不在意。 在他眼里,公主与旁人无异,更没有将夫人离府与公主入府的事联系起来。 “陛下不必介怀,臣等一家自会仔细照料公主殿下。”韩屹坦然回话。 圣人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傅,心胸就是宽广。 “夫人若是不理解,朕可代为解释几句。” 见首辅如此上道,他也不介意释放善意。 韩屹当即摇头,表示夫妻间的小事不必上达天听,他自会解决。 此时,他还是认为自家夫人在使小性子,待气消了,自会回府,浑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况且母亲已去太后宫中接人,今日过后,定然能恢复以往的日子。 二人又聊了几句政务后,韩屹便告退出宫了。 长宁宫里,太后殿下正襟危坐。 她满腹牢骚,只待韩屹来后,好好说上几句。 她左等右等,早朝散去良久,还未等到韩屹。 她派宫人去前面打听,宫人回禀说,首辅大人早就出宫了。 太后殿下顿时气得倒仰。 自家夫人离府,他竟还能稳如泰山。 若不是定力过人,便是毫不在意。 太后苦笑,她果然还是高看了韩屹,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她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 她越想越生气,终于腾地站起身,“来呀,摆驾广阳殿。” 广阳殿在宫廷的中线上,是圣人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臣子的场所。 广阳殿里,圣人刚刚批阅完奏章,正打算起身松松筋骨,听说母后来了,立刻迎了出来。 不等他跨出殿门,太后殿下已然怒气冲冲地杀将进来。 “皇帝,可是国库空虚?” 圣人的心咯噔一沉,每当母后称他“皇帝”时,便是她怒火中烧的时刻。 “母后何出此言?”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若非国库空虚,为何连一座公主府也赐不起?” 圣人听闻此言,当即哭笑不得,原来母后是为韩夫人讨说法来了,不由得心中对韩夫人更为厌烦。 “母后,静宜为大豫受了多年的委屈,如今只是想圆一圆年少时的梦想,暂居首辅府,若不答应,倒显得儿臣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太后冷哼一声,“皇帝对静宜尽了人情,可想过韩夫人?你对她可是尽了人情?” 圣人沉了脸,母后这话有失偏驳,完全站在韩夫人的角度质问他。 “母后,”圣人无奈地说,“静宜也是您养大的,您就不心疼她?” 太后欲言又止,干脆说,“皇帝,你到底赐不赐公主府?” 圣人无奈,百般解释,不是他赐不起,而是静宜公主不愿独居公主府。 “她不愿,你便不赐?你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太后怒。 见太后越发地口不择言,圣人只得使出缓兵之计,说过几日便赐公主府。 太后怒气冲冲而来,怒气冲冲而去。 经此一事,圣人原本对韩夫人三分的怨气,变成了七分。 太后在广阳殿时,韩老夫人和大姑姐求见慕杨。 慕杨暂居珍瑰阁。 珍瑰阁在长宁宫的东侧,是一幢两层小楼,有围墙,自成一格。 楼后面还有不少菜地,原本种着玫瑰,因慕杨爱种菜,太后殿下当即命人铲了玫瑰,将地圈进了珍瑰阁,供慕杨平日里消遣用。 宫人领着韩老夫人和大姑姐,顺着宫道,一路走到珍瑰阁。 刚刚跨进门,两人齐齐震惊。 珍瑰阁里珍宝无数,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珍瑰阁上下两层,各有五间房。 底楼的中间是迎客厅,进门便是凤凰展翅红木屏风,绕过屏风,是一张绳纹卷头大香案。 香案上摆放着哥窑小开片加彩罐、双凤琉璃盏、缠枝花卉珐琅熏香炉,此刻,炉子里正点着香,淡雅爽朗的味道,闻之忘忧。 香案前摆着一张古币绳纹夔龙牙四方桌,左右各有一张太师椅。 屋子的右侧,是一张台座式须弥榻,榻上摆着楠木云纹小翘头案,案上有一幅棋盘,棋子是汉白玉制成。 须弥榻边上,是壶门式膨牙带托泥香几,几上一只汉白玉制成的双耳瓶,瓶里插着几株浅紫色绣球花。 屋子的左侧用博古架做了隔断。 博古架上摆着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飘绿翡翠貔貅、银鎏金镂空狮子舞绣球摆饰、德化白瓷双耳模印方鼎等珍品。 走过博古架,靠墙一张七屏式围板罗汉床,四周嵌着汉白玉雕,罗汉床上的炕桌竟是用整块的汉白玉制成,真真令人咂舌。 罗汉床后面的墙上挂着三幅山水画,三幅画可分可合,合起来是一幅完整的田园风光,是当朝大家李赞的大作。 世家得其一幅画作,便能炫耀好久,太后殿下竟这么轻易地将三幅画挂在了慕杨的屋里。 罗汉床前摆着四张红木玫瑰椅,两张椅子间搁着一张夔龙透雕灵芝团花几,每张几上摆着一只汉白玉花瓶,瓶里插着一束小小的浅紫色绣球花。 这一番景象,看得韩老夫人和大姑姐两人心头直痒,若是能搬回首辅府,该有多好! 此时,慕杨的贴身婢女书禾、书穗迎了过来。 书穗见状,哪里不明白眼前二人的想法,当下甜甜一笑,“老夫人、姑奶奶来啦,夫人楼上的闺房好东西更多。 夫人还没回宫,太后殿下就命人开了私库,将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了珍瑰阁。” 第7章 湘女有意,洛神无情 韩老夫人和大姑姐听了书穗的话,心怦怦地跳,眼前的一切无不在说太后殿下极为疼爱柳慕杨。 两人不免有些后怕,生怕太后殿下秋后算账。 韩老夫人暗忖,看来,必得将慕杨劝回去才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尤其是大姑姐,举止拘谨,浑身不自在。 韩老夫人横了她一眼,暗示她打起精神来。 书禾命人上了茶,两人端起茶碗沾了沾唇,一股带着药香味的清爽之气,顿时扑入鼻翼,馋得大姑姐连着喝了好几口。 韩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硬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仪态。 她这才讪讪地放下茶碗。 不多会儿,慕杨走了进来。 她坦然地向两人行了礼,从容优雅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她打量着眼前两人。 韩老夫人皮肤白皙,身材微微有些发福,身上一袭锦衣,料子偏厚,鼻翼边隐约现出几滴汗珠,头上插着四五柄发簪,各种材质的都有。 慕杨暗自发笑,老夫人总是这样,不管节令时宜,拿到新的衣衫、发饰便用。 那张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丹凤眼,据说当年公爹择了她为妻,便是看上了她那对曾经盈润水亮的眼睛。 她是二嫁。 先头男人是樵夫。 女儿五岁时,男人进山打猎,被熊咬死了,做了一年寡妇,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便寻思再嫁。 正巧遇上韩屹父亲托人做媒,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成亲,一年后生下韩屹。 韩屹祖上曾经是赫赫一时的江都王,可惜后代不争气,连着办了好些糊涂事,到韩屹祖父那代,已然失去了爵位,家道中落,从此泯然众人。 到韩屹的父亲这一代,家徒四壁,连饭都吃不上。 好在他还有把子力气,先是在码头搬运货物,后从了军,好不容易撑起一个家,三十岁上才娶了妻室。 幸好儿子争气,书读得极好,十六岁便点了状元,从此仕途坦荡,重振了家业。 公爹是在儿子点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笑着去世的,也算是老怀宽慰。 大姑姐韩宝珠更不必说了。 长得像先头的樵夫,一点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白皙。 黝黑的皮肤,人还长得粗壮,唇边隐约长着些细小的绒毛,长相真正是一言难尽。 因为小时过得苦,特别爱财,恨不得看上的东西统统搬回自己的屋子。 慕杨想到邹姑爷那张清隽的脸和飘逸的身姿,嘴角不由得咧开一抹笑意。 大姑姐见了,顿时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弟妹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放不下二弟。 这不,对着自己和母亲依旧和气地笑。 于是,她大着胆子开口,“弟妹,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府吧,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屋里这些东西,可都得搬回家去。” 韩老夫人一听女儿开口,顿觉不妙。 话音刚落,她就差点倒仰,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女儿竟然还是满心满眼的珍宝财物。 “慕杨,”韩老夫人打起了圆场,“你姐这人没坏心,话糙理不糙,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昨儿个晚膳后,屹儿特意叮嘱我,今日务必将你接回府。” 慕杨的右手肘搁在汉白玉炕桌上,手上连续不断地转动着茶盖,清香的茶香顿时溢了出来。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韩老夫人有些着急,眼见得太后殿下如此宠爱慕杨,她的心早就七上八下了。 若是早些晓得内情,在府里时,她也不会处处针对她,便是叫她当慕杨是祖宗,也是使得的。 她心里不禁怪起了慕杨,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让她白白得罪了太后! “慕杨,好孩子,你才是屹儿的正头娘子,他若是生了别的心思,我定不饶他。孩子,跟母亲家去吧,咱们府里可少不得你啊。” 慕杨好笑得看着韩老夫人。 明明那么怕儿子,平日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现下还要装出一幅什么都能拿捏的姿态,真当她是傻子哄吗? “韩老夫人,您将和离书给首辅大人了吗?”慕杨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嗡”地一声,韩老夫人眼前闪出无数星光,脑袋一阵晕眩。 往日,她随意说上几句好话,慕杨便乖乖低头听话。 今日,她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对方不仅连母亲都不唤了,甚至还问起那个烫手山芋。 她尴尬地笑,“慕杨,我是为了你好啊!冒然提出和离,日后怕是轻易回不得府。好孩子,和离一事,总是女儿家吃亏,若真和离了,你日后怎么办?哪能嫁到好人家?” 慕杨的嘴角露出嘲讽的一笑,好人家?哪家都比你家好! “这就不劳韩老夫人操心了,太后殿下自会为我筹谋。” 韩老夫人一听这话,不由得恼怒起来。 还没和离呢,竟想着再嫁! 她深吸几口气,强忍住怒意,露出讨好的笑意,“慕杨,说什么傻话呢,便是有太后殿下做主,一般人也接受不了二嫁,世族大家更不必说了。” “韩老夫人不也是二嫁?夫婿从樵夫变成江都王的后嗣,可见二嫁也嫁得好人家。”慕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韩老夫人整个人像是被重重地锤了无数下,这柳慕杨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竟敢这么与她说话? 难道,她真的存了和离的心? 来此之前,韩老夫人无比自信,柳慕杨嫁进门的这一年多,她看得清楚分明。 湘女有意,洛神无情。 可这一番下来,她却吃不准了。 她正不知怎么再劝,大姑姐不干了。 樵夫爹是她的软肋,她就怕旁人提起她的亲生阿爹。 她不愿意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爹,只想旁人当她是真正的韩家人。 “弟妹,不是我说你。哪有你这么当人娘子,当人媳妇的?一个不开心便回了宫,还拿太后殿下吓唬人。 你不想想,若不是我二弟,你哪能嫁得这么好? 你一个乡野出身的穷人家女子,如今能成为首辅夫人,便是祖上烧高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世家大族哪能没有三妻四妾,公主殿下入府又怎样?他二人当年两情相悦,是被苍国硬生生拆散的。 你有什么不甘不愿的,去找苍国呀,关我二弟何事? 公主殿下不比你金贵?便是叫你让出妻位,也是使得的!” 大姑姐一句接一句地叫骂,将首辅心上人入府暂住的事,说得理直气壮。 周边的宫人又气又急,首辅的姐姐太过嚣张。 这还是长宁宫,是在太后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她就敢如此。 若是在首辅府里,还不得如何张牙舞爪呢! “放肆!”梁尚宫来了,宫人们顿时精神一震,撑腰的来了。 第8章 劳烦你尽早归还 大姑姐一惊,抬头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梁尚宫。 韩老夫人想也不想,一耳光扇在女儿的脸上。 “啪”的一声,大姑姐彻底呆住,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你干么打我?” 韩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心在滴血,嘴上骂道,“孽障,怎么能这么说弟妹?都是我的错,没有教好你。慕杨,好孩子,你且饶她这一回吧。” 梁尚宫冷哼一声,默默地走到慕杨的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慕杨轻轻地笑了笑,“邹太太艺高人胆大,我自然是不会与你计较。不过,我这儿有一份清单,是这么些年,你从我这儿借走的各色物品,劳烦你尽早归还。” 说罢,瞥了瞥书禾,书禾当即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了大姑姐。 大姑姐打开纸一看,气得七窍生烟,纸上写着的都是她从慕杨的清泠居拿走的东西。 这些东西怎么是借的呢? 明明是柳慕杨自愿送给她的。 当下她便又要发作。 韩老夫人死死按住她的手,狠狠地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家再说!” 说罢,转头满脸笑意地看向慕杨,“你这孩子,要什么只管和母亲说,只要我有的,没有不给你的。” 这话说的,像是慕杨向她们讨要东西似的。 她有心激怒慕杨,为自己女儿扳回一城。 哪料到慕杨根本不接招,像是没听到似的端了茶。 韩老夫人无奈,只得拉着女儿出了珍瑰阁。 珍瑰阁里,梁尚宫有些担忧地看着慕杨,“阿慕,你当真决定和离了?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梁尚宫也同旁人一样,认为慕杨只是在使小性子,若演得过了,反而适得其反。 慕杨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欲多做解释,日后一切皆会明朗。 梁尚宫尽管还很担心,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便向正殿走去,太后殿下去广阳殿,也该回来了。 韩老夫人灰头土脸地出宫了。 她今日本是来见太后和皇后的,不想处处吃闭门羹。 皇后推说身子不爽利,只叫宫人转达圣人的决定,宫中过几日要为公主殿下办接风宴。 太后殿下直接拒绝,连个理由都懒得给。 怕是因为慕杨的事,记恨上首辅府了。 原以为劝说慕杨回府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不料碰得一头灰。 今日,她如此伏低做小,竟还被慕杨断然拒绝,真是给脸不要脸。 自从儿子出息后,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哪个见她不是恭敬有加? 不行,她得在儿子跟前给柳慕杨好好上上眼药。 但转念想到太后殿下对柳慕杨的宠爱,又有些犹豫不定。 兴许,太后殿下做给旁人看的? 是的,一定是如此,善待柳慕杨,太后名声也好,不过给些搬不走的珍宝,何乐不为? 韩老夫人笃定自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当即不再裹足不前,她暗暗发誓。 哼!柳慕杨,你想用和离的手段保住正室之位,还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你自己不做人,就别怪我不把你当人! 首辅府,你既出得,便没那么容易入了! 太后殿下气呼呼地回了长宁宫。 一想到圣人敷衍的态度,心里的气就猛得往上窜。 她恨恨地一掌拍在几案上,静宜啊静宜,你万不该冲慕杨下手。 自己当年掏心挖肺,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既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梁尚宫端着热茶上前,“殿下,韩老夫人和女儿来过珍瑰阁了。” “噢,她们来干什么?”太后没好气地问。 “韩老夫人想带慕杨回府。” “哼,自己不来,派老娘来,是何意思?”太后嘟囔着,猛地支起上半身,“慕杨没被她们忽悠回府吧。” 语气里带着三分焦急。 “哪能啊,慕杨主意正着呢,断然拒绝了。”梁尚宫说,“慕杨还给了首辅姐姐一纸清单,要她归还这么些年,从她这儿拿走的东西。” 太后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大迎枕,频频点头,“没错,合该如此!” 梁尚宫本意是想太后劝着点慕杨,到底是一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太后殿下赏赐极多,慕杨手里厚着呢,不差这些,给了便给了吧,最多日后不再给。 哪里料到,太后竟然完全帮着慕杨。 梁尚宫只得压下冲到嘴边的话,笑着说,“谁说不是呢?” 韩屹出宫后,去了尚书省,处理些具体的事务。 待回府后,看到屏风后挂着的常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看来,母亲已将夫人接回了。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换上常服后,总觉得周身不太舒服。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被推开,有人送茶进来。 他正低头看着公文,见来人放下茶后没有离开,皱着眉抬起头。 眼前,赫然是一身红衣的公主殿下。 他双手抱拳,淡施一礼,公主殿下却侧身只受了半礼,继而福了福,爽快地笑道,“首辅乃国之栋梁,妾何德何能,不敢受礼。” 韩屹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全无表情,冷淡极了。 静宜公主心中打鼓,不动声色地笑道,“大人,尝尝这茶,这是妾从苍国带回的高山雪茶,不知可合你口味?” 韩屹闻言,端起茶打开了茶盖。 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这一年来,他喝惯了夫人泡的茶。 那茶清淡爽口,隐约带着些药香。 他性子冷硬,虽然好奇,但夫人不说,他也不问。 结果便是,这几日所有习惯被打破,连口心怡的茶也喝不上! 他敷衍地沾了沾唇,冷然道,“好茶。” 就此搁下茶碗,用眼神询问公主可还有事? 静宜公主尴尬极了,勉强闲扯了几句,赶紧告退。 回到沉水苑,她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 韩屹为人冷淡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变得如此可怕,如此不近人情。 他不说话的时候,冷得像块冰,略略靠近些,便有被冻伤的危险。 但,她就是喜欢,绝不愿就此放手,毕竟这么多年的妄想,眼看就能得到,怎肯轻易放弃。 而且,越是有挑战性的东西,越让她兴奋。 她定要他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静宜公主前脚离开,大川后脚进了门。 “大人,衣裳可还合身?”大川脱口问道。 原本安静看着公文的韩屹神色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道,“夫人呢?” 大川正为自家娘子发愁,有些心不在焉,“夫人?不还在宫里?!” 韩屹的眉头蹙得更紧,母亲竟没将夫人接回? 他嫌弃地看着身上的衣衫,顿时沉下了脸。 第9章 首辅大人要吃苦头了 韩屹冷着脸,大步往内院走去。 正屋里,韩老夫人正用鸡蛋滚着大姑姐的左脸颊。 “娘,轻点,轻点,疼!娘,你也太狠了,竟然打我。” 韩老夫人心疼地说,“我不打你,就该梁尚宫打你了。” “啊?”大姑姐怔怔地想,不会吧,我可是首辅的姐姐。 没一会儿,大姑姐的脸便消了肿。 “娘,你说柳慕杨来真的吗?她真的要和二弟和离,真的要将送我的东西都要回去?”大姑姐好了伤痕忘了痛,甩着慕杨写的清单,大声地嚷嚷起来。 韩老夫人刚想斥责她,一道冷硬的男声闯了进来。 “送什么?”韩屹刚刚跨进正屋,正巧听到后半句话。 大姑姐吓得手一抖,单子瞬间飞了出去。 韩屹捡起清单,才看了一眼,脸色便黑了下来。 和田青白玉双面镂空灵芝凤鸟方形大玉佩 纯白色琉璃小壁佩 镂空狮子舞绣球和田青白玉带通天孔小玉蝉 老黄种翡翠双面花卉小坠子 八卦猪年黄铜鎏银子八锁佩 硕大五凤金钱玉步摇 吹花红宝钿 飞燕重珠耳坠 海水玉赤金冠 银链缀蝴蝶抹额 并蒂海棠花步摇 金丝圈垂珠耳环 …… 林林总总,各色宝物不下几十种。 韩屹额角突突地跳,“说,怎么回事。” 冷厉的声音冻得大姑姐浑身僵硬,愣是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老夫人即刻上前打圆场,“屹儿,这些东西是慕杨送给你姐姐的,但现在竟然要全部要回去,委实欺人太甚。” 韩屹紧紧盯视着大姑姐,一字一句地说,“说-实-话!” 大姑姐实在扛不住二弟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终于磕磕巴巴地老实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她说,这些东西都是她瞧着新鲜,强行从慕杨手里夺来的。 韩屹紧紧抿着嘴,他,竟不知夫人受过这等委屈。 “屹儿,你听我说,真的是慕杨送你姐姐的,你姐姐……” “母亲,休要再说!”韩屹气怒,眉心又痛了起来,他努力按了按,看着大姑姐下令,“你,明日离府归家,好生伺候姑爷。离开前,将单子上的东西整理出来,交给管家。如若不愿整理,我便让管家抄出来。” 说完,留下清单离开了。 身后,母女俩沮丧着脸,敢怒不敢言。 离开正屋后,韩屹竟有些不知所措。 公事上,他雷厉风行;家事上,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走着走着,他再一次来到清泠居。 往常十多日都想不起入后院的他,竟连着两日来到慕杨的居所。 穿过垂花门,清泠居静得人心里发慌。 他再一次推开屋门,看向空空荡荡的屋子,头一次觉得心很累。 正在这时,空气中传来细碎的声音。 他寻着声走去,来到小天井,那里有一个小丫头,一边给地浇着水,一边自言自语,“夫人,您好狠的心,说走就走了,说好教婢子种地的呢,您怎么就半途而废了呢? 婢子知道,您待大人极好,大人吃的菜是你亲手种的。大人爱吃熟透的青菜、带甜味的胡萝卜、吐了泥巴后再养三天的鱼、七分瘦三分肥的肉…… 大人的常服是您亲手纺的,夏天在棉线里加冰丝,制成的亵衣滑爽无比,出了汗也不沾身;冬天在棉线里加麻线,亵衣保暖厚实,出了汗干得也快…… 大人喝的茶是您亲自炒的,庄子上摘下的茶叶,先要在加了十几味中药材的水里,浸泡三个时辰,接着晒干,最后炒熟制成茶。 这样的茶不仅清香无比,还吸收了药材的精髓,对身体也好…… 您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大人,大人却没心没肺……” 突然,婢子耳边传来枯枝断折的声音,吓得她一顿,回头看去,天井里除了她,哪里还有人? 她顿时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继续说道,“大人没心没肺,觉不出您的好来,实在是太没良心了。您离开也好,太后殿下那么宠爱您,待和离后,殿下定然会为您寻一门好亲……” 某个没良心的大人,正躲在黑暗里咬牙切齿。 夫人!竟、敢、同、他、和、离?! 大川出了首辅府,回到自己家,那冰冷孤寂的感觉,他实在受不住。 他想起岳父被夫人安排在庄子上,咬了咬牙,连夜骑着马赶去。 乔大是慕杨的陪房,他管着庄子,妻子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这几日大儿媳坐月子,她告了假。 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乔商,会算账,替夫人管理铺面资财。 小儿子乔立,会武艺,为夫人赶车,负责日常接送。 二女儿乔乔,会厨艺,负责夫人的小厨房。 女婿大川,首辅身边第一人,也是外院管事。 乔大叹了口气,这个女婿他还是挺喜欢的,主要是人品正。 可惜,夫人要和离,女儿一心为主,也留下和离书,离家出走了。 尽管觉得大川人不错,但在乔大心里,当然夫人更为重要,女儿要和离,他也没有办法。 今日,他刚刚歇下,庄子门便被砰砰地敲响。 他披衣提灯开了门,发现竟然是大川。 大川满身风尘,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哀求似地问,“岳父大人,我能见见乔乔吗?” 乔大见到这样的大川,倒有些同情他,叹了口气,告诉他乔乔入了宫。 大川的眼眶顿时泛红,妻子入了宫,这可怎么好? 他往后可怎么办? 乔大不忍心,提点了他几句,“大川啊,乔乔不是负心的人,可她是夫人的人,夫人要和离,她也无奈。你若是不想和离,只有一个办法。” 大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声问什么办法。 乔大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夫人不和离,乔乔就不和离。 大川顿时活了过来,他笑了起来,连声骂自己笨,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于是,他翻身上马,又连夜赶了回去。 乔大在他身后紧紧地关上门,连连摇头,按夫人的倔脾气,决定的事哪那么容易消? 哼,叫你们不把夫人当回事,不论是首辅大人,还是大川,日后都有得苦头吃呢! 第10章 都被抛弃了 大川急匆匆赶回家,意外地在家门口看到了首辅大人。 大人一身玄色常服,不知站了多久,与黑暗融合在一起,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大人,”大川大惊,满身的疲乏被吓得一干二净。 以往下值后,大人从未像今日这般寻过他,难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的心莫名地一紧。 “明日,长宁宫,接夫人。” 韩屹说完转身便走,步履快的,就像身后有人追赶。 大川无比诧异,大人寻他,就为这事? 他不免有些吃惊,大人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夫人毫不在意吗? 心中虽然满是疑问,但一想到他能借此入宫寻自家娘子,又高兴起来。 隔日,大川赶到首辅府,才知道首辅大人出城办事去了,几天后方能回来。 他又大吃一惊,这是头一次,大人外出公干,却撇下了他。 不及多想,他即刻递了牌子进宫。 长宁宫里,梁尚宫准备了一大桌早膳,太后殿下正和慕杨一起用膳。 鱼翅粥,来一碗;水晶糕,来一块;枣泥馅拇指馒头,来一个…… 太后殿下笑吟吟地将慕杨喂了个饱。 膳后洗漱完毕,梁尚宫端上了热茶。 “殿下,这是慕杨亲手制的茶,清爽无比,还带着药香,您尝尝。”慕杨娇俏地说。 前世,这么用心炮制的茶,竟没有给宠爱自己的太后尝尝,她无比后悔。 太后打开茶碗,一股清雅的淡茶香扑鼻而入,她眼睛顿时亮起,浅浅地抿了一口,果然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端的是唇齿留香。 “好茶!”太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拉着慕杨的手,“好孩子,劳累你了,此茶好极,真正对我的胃口,但若累着你,我可是不依的。 日后,别再亲自操劳,有什么事,交给底下人做去! 伺候的人贴心吗?够不够?有事千万别藏着掖着,定要告诉我,可明白?” 太后的眼里满是心疼,慕杨的双眼蓦地泛红。 前世,她辛苦制茶,从未得自家夫君一句赞叹与关怀。 她真的很后悔,白白浪费了一世的时间,在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身上。 正说话间,大川求见。 太后原本笑意盈盈的脸蓦地一沉,“哼,夫人离府,首辅真是好样的,竟连面也不露,叫这个来,叫那个来,唯独最该来的不来。” 慕杨倚在太后怀中,“殿下,慕杨不介意,都不要的人了,他来或不来,又有什么打紧?” 太后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对,对,对,是咱们不要他,他爱来不来!” 梁尚宫站在边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历来晓得太后殿下宠爱慕杨,近期有越演越烈之势,没想到竟对慕杨言听计从。 她暗暗思忖,必得提醒长宁宫人,万不能慢待慕杨,不然太后这关可不好过。 大川恭敬地进了长宁宫偏殿,躬身向太后行了礼。 太后叫起后,他微微抬头打量,发现自家夫人竟然半倚在太后殿下的怀里。 这一幕,惊掉了他的下巴。 什么时候,夫人与太后这般亲近了? 不及多想,太后便冷着脸问他的来意。 他抱拳一礼,朗声道,“太后殿下,首辅大人命在下接夫人回府。” “哼,荒唐!首辅大人的心上人都入了府,还要什么夫人?”太后殿下冷声说。 大川顿觉不妙,夫人离府的事,太后殿下竟是支持的? 坏了,大事不好! 他立刻打起笑容,讨好地说,“殿下,大人离不得夫人,日日在府里念着夫人。” 这下,连慕杨都听不下去了。 韩屹会念她?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吗? 果然,太后殿下一拍几案,“大胆,满口胡言,首辅除了圣人和公事,心中哪还会有旁人?” 大川正在此处等着太后呢,当下嬉皮笑脸地说,“殿下,您刚才不是说大人的心上人入府了吗?可见,这心上人一说,是假的。” 太后一噎,心道,难怪这小子得首辅信重,果真是个会说话的。 慕杨冲太后一笑,果断起身,行至大川跟前,“告诉大人,我不会再回首辅府,请他不必挂心,太后殿下待我极好。 他娶我为妻,原就是我强求,违了他的心意。 如今我愿意放手,还大人自由之身,请他务必大胆追求心中所想,愿他余生得偿所愿,夫妻和睦、子女成群。” 大川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看出夫人说这话时的认真。 他微微蹙眉,夫人不像在使小性子,她可能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离了。 他还待劝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夫人嫁入首辅府这一年多来,的确受了冷落,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他转念想到岳父大人说的,夫人不和离,乔乔就不和离,顿时着急起来。 夫人不肯跟他回府,他的娘子也回不了家,这怎么能成? 当下急切地说,“夫人,您就原谅大人吧,您离府后,大人茶饭不思,夜夜少眠。您就可怜可怜大人,回府吧。” 慕杨闻言,露出自嘲的笑容,“你家大人,缺的不是夫人,是下人,一个伺候得体的下人。” 大川一噎,他知道,夫人没说错。 夫人离府,大人浑身不自在,因为往常夫人照顾得实在是无微不至,骤然失去,一时间极为不习惯。 “你回去吧,我话已说尽,再无回府的可能,转告大人,尽快签下和离书,我与他,好聚好散。” 大川垂头丧气地出了殿,哭丧着脸,没走几步,眼前出现一道清丽的身影。 “娘子,”他狂喜,思念多日的乔乔近在咫尺,怎么不叫他心喜? 他上前一把抱住乔乔,乔乔笑着拍拍他后背,他以为乔乔后悔了,岂料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诏狱。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我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吧。夫人不得大人心疼,我这个下人必得心疼她。你放心,我不会再嫁,余生将专心伺候夫人。” 说完,不待大川回话,竟脱身而去。 怀里的温度骤然失去,他绝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不过是接静宜公主入府,怎么他和大人都被抛弃了呢? 第11章 首辅大人不想和离 韩屹不想和离。 他向来冷情,认为夫妻间就该相敬如宾。 所以,不管是前妻还是慕杨,他都不甚亲近。 前妻性子也冷,甚至还有些怕他,两人除了偶尔的敦伦,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 反倒是慕杨,不怕他,愿意亲近他。 若不是那晚,听到天井里小丫头的自说自话,他还不知道慕杨为他花了那么多心思。 他不禁有些愧疚,忽略了她。 以后几日,大川日日入宫,不为别的,是首辅大人每日有书信和礼物送给夫人。 大川首次收到首辅命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书信和礼物时,差点惊掉下巴。 这还是那个冷到成冰的首辅大人吗? 他不得不起疑,反复问来人,是不是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来人不断强调,就是首辅亲自下的令,大川这才相信。 他打开礼物一看,瞬间呆怔,礼物竟然是一对泥娃娃?! 慕杨收到礼物和书信的时候,正在菜园子里下种。 首辅府小天井里的蔬菜不是摘了,就是废了,她得重新将爱好拾起来。 她的身边陪着四个婢女,书禾、书麦、书穗、书粱。 这四个丫头是她九岁入了长宁宫后,太后殿下为她安排的。 书禾的性子稳重能干,细心体贴,负责管理慕杨身边的一切事务,包括私库的钥匙。 书麦脾气泼辣直率,却又胆大心细,主要负责慕杨屋里的文房四宝、针织女工、古玩书画等。 不仅如此,书麦还担着护主吵架的任务,若有人言语上欺负慕杨,她即刻卷起袖子,拉起噪子叫骂开。 书穗戏称她是长宁宫的豆腐西施,哪里有不平哪有她! 气得书麦连追三条巷子要打她! 书穗懂医活泼,爱笑多言,主要负责慕杨的茶水饮食、香料衣物。 当年太后殿下三令五申,不管是宫中还是他处,只要入慕杨口的东西,她都得一一验过。 所以,别看小丫头性子活泼,做起事来可一点不含糊。 书粱会武,性子孤僻、沉默寡言,主要负责慕杨的日常安全。 书穗戏称她是女镖师,她浑不在意,一笑了之。 办事却极为认真,不论慕杨在何处,她必然贴身紧跟,紧紧护卫。 再次入长宁宫后,太后总是嫌弃伺候慕杨的人少,索性又拨了四个二等丫头给她,分别是画云、画雨、画风、画雪,先由梁尚宫训练着,要过几日才能来伺候。 可是,太后殿下连几日也等不得,直接将长宁宫首领公公夏添的小徒弟,内侍太监马达哈给了慕杨,升做了她的带班太监。 太后做下此决定的时候,遭到慕杨的强烈抗议。 “殿下,我既无品阶,又非皇族血脉,如何能用内侍?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她嫁予韩屹后,长宁宫女官一职便自动卸任,而他根本没想起为她加封诰命。 哪料到太后殿下一瞪眼,“我是太后,我说了算。我都成哀家了,能管我的先帝已经不在了,圣人能对我如何?让他罚我呀! 你只管好生快乐着,其他的事莫理,一切由我!” 一番话,说红了慕杨的眼睛,急得太后殿下又是一番哄。 最后,马达哈还是成了她的带班内侍。 马达哈来的时候,她问起他的名字,顿时笑倒在罗汉床上。 书禾几个也是笑得差点叉气。 只有当事人马达哈一脸懵尴尬地挠了挠头。 慕杨给他改了名字,马隽,连太后都忍不住赞叹是个好名字。 马隽很开心,他说终于不会再有人笑话他的名字了。 马隽是个机灵的,不仅处理事务是把好手,甚至还会种地。 这不,风和日丽的一日,慕杨便带着他和书禾她们,一起下地播种。 看着慕杨无比熟练的翻地、撒种、洒水等一系列动作,马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此,成了慕杨贴心的小跟班。 只是,教会了徒弟,没了师父。 刚刚活动开,小试身手后,书禾她们再不肯让慕杨出一点力气,她们在园子里摆出桌子与交椅,按着慕杨坐下。 慕杨无奈地喝着药茶,看着马隽和书禾她们一通忙,眼前慢慢地朦胧起来,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前世孤寂地死去,今生终于可以摆脱错的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真好,活着真好! 小时候,外祖父教书之余,便带着她在田地里忙活,他说,“阿木,记住,土地是我们的根本,人,不能忘本。” 她牢牢地记着这句话,不论身处何处,她都不曾放弃耕种,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牢牢握着自己的根。 大川进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 难怪大人不习惯,夫人身上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不急不躁、恬适安然,不知不觉间让人沉醉其中。 见到大川,原本笑意深深的慕杨有些扫兴,她如今不太乐意再见到与韩屹相关的一切人与物。 大川岂会看不明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夫人,这是大人命人快马加鞭送回的家信与礼物。”说完,恭敬地递了上去。 慕杨眉头轻皱,她实在不明白韩屹的心思。 她与他成亲年余,从未收到过他的任何礼物,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外出公办,从未想到告知她一声。 有几次,她还是从下人的聊天中得知他离京办事去了。 她心里恼怒,却又不愿表露出来,曾试着与他沟通,却每每被他冰冻的表情冻住,从此彻底歇了沟通的心思。 如今,两人都要和离了,他却想着送礼物来,甚至还有书信?! 慕杨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东西,将木盒子放在桌上,先打开了书信。 果然信如其人,信上只有一个字“安”。 大川偷看到信的内容,顿时心里哀号,大人也太实诚了,一字信不如无信。 他有心为大人辩解几句,不料慕杨随手放下信件,打开了木盒子。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只泥娃娃,其中一只女娃娃笑起来竟与她有三分相似。 她没有拿起娃娃,而是直接将信盖住娃娃,合上了盖子,随手递给了书禾。 抬头看向大川,用眼神告诉他可以告退了。 大川很想问她,可有什么话转告大人。 话到唇边,犹豫着缩了回去,抱拳行礼后离开了。 太后殿下知道此事,顿时暴跳如雷。 “这个韩屹是什么意思?都要和离了,还送礼物,有意思吗? 好好的,送什么泥娃娃,还想拖着我家慕杨不成? 既不爱,便放手的道理也不懂? 不行,等他回来,我要好好训他一番。” 慕杨赶紧劝太后,“殿下,不必生气,您越是生气,越是中了计。” “中计?”太后吃惊地问。 第12章 圣人要给下马威 慕杨淡然一笑,“殿下,对一个无所谓的人,最好的武器,就是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当他不存在。 他要送礼物,让他送;他要写信,让他写。 喏,我就将他的东西收作一堆,放在边上吃灰,管他送的是泥娃娃还是金娃娃,咱们都不必搭理。 不论他是想拖着不和离,还是想挽回,都无计可施。” 太后听了哈哈笑,果然还是慕杨贴心,句句说到点子上,句句说到她的心坎上。 慕杨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韩屹对她的态度。 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某个被无视的大人,远远地心头一紧,紧抿双唇,背手站在窗前,望着圆月出神。 连着几日,大川准时来送礼物和书信。 慕杨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大川松了一口气,看来夫人还是心软了。 他迫不及待地告知首辅大人,夫人收下了礼物。 远方的韩屹收到口信时,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浅浅笑意。 广阳殿里的圣人赵鉴却心事重重。 “李良,首辅回京了吗?” 李良是圣人的总管内监,听到圣人问话,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首辅大人尚未回京。” “不应该啊,本就是小事,无须太傅亲去,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圣人喃喃自语。 李良也低头沉思,突然想到什么,“啊”地出声,“陛下,该不会是首辅府里有事?看这架势,首辅该不会在躲什么人吧?” 他的本意是想说,公主入了首辅府,首辅大人怕是要避嫌,所以出了京。 但圣人却不做此想。 他想到了韩夫人,都是她作妖,扔下和离书,扫了首辅的脸面,害得他避出京去。 “李良,韩夫人还在长宁宫?” “是!太后殿下特意为韩夫人整修了珍瑰阁!” 圣人冷冷一笑,“去,叫花圃送些水仙花到珍瑰阁。” 李良当即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一盆盆养得千姿百态的水仙花,鱼贯送入了珍瑰阁,摆在了慕杨的屋里。 太后听说此事,笑得乐开了花,连赞圣人有心了。 慕杨却微微蹙起了眉,她没想到在和离这件事上,最大的阻力可能是圣人。 圣人送水仙花给她,意思是“期待再一次相逢”,暗示她可以回府了。 只是,哪怕知晓了圣人的心思,她也不会退缩。 她再也不要走回老路,将余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咬咬牙,挑了块鸦青色料子,动手做起了荷包。 没过多久,一只鸦青色底上绣着湘妃竹的荷包,放到了圣人的案头。 “陛下,这是韩夫人的回礼。” 圣人拿起荷包一看,脸色顿变。 荷包上的湘妃竹是双竹! 双竹意为“二嫁”! 圣人气极,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她要和离,她要再嫁! 哼,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朕便替首辅教训教训你! “告诉皇后,静宜公主的接风宴,大办!越隆重越好,把京里的世家、新贵统统请来!” 圣人冷哼,后宅处事,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谁的风大谁就胜。 别以为你柳慕杨有太后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 朕便要撑一撑静宜的腰。 他倒要看看,那时柳慕杨将如何自处?! 太后尚不知圣人的真实想法,她还在告诫慕杨,要与圣人交好,日后她若不在了,圣人便是她的依靠。 慕杨紧紧搂着太后,眼泪纷纷滑落。 她不要,不要太后离开! “傻孩子,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太后拍着慕杨的肩,像哄孩子那样,轻柔地说着话。 圣人踏进长宁宫,看到的便是犹如母女般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此刻,母后周身散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和光芒,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圣人心中一涩。 自小母亲便对他严苛,从来只是严肃地告诫他,“鉴儿,你是太子,身负天下之责。旁人玩得,你玩不得;旁人喜时笑,你笑不得;旁人痛时哭,你哭不得。 因为,你的身上负着千千万万百姓的身家,你没有时间欢笑、哭泣,你要学着如何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帝皇,你要为他们负责!” 尽管他知道母后爱他,但他从未在母后这里感受过片刻柔情。 母后,就像一个战士,时刻敦促他披襟斩棘,不得片刻停歇。 他从不知道,母后竟然也有母性光辉的一面。 只是这光辉、这柔情,不是给他,而是给了一个乡野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柳慕杨。 柳慕杨,你何德何能,独拥母后所有的柔情。 圣人咬牙退出了长宁宫。 晚间,皇后身边的耿尚宫传信,宫中要为静宜举办盛大的接风宴。 太后听闻消息,气得摔了一只汤勺。 “静宜,静宜,鉴儿心中只有静宜。” “殿下,非也!表面,圣人是为着静宜公主。实则,圣人心中存着家国天下!”慕杨娓娓道来,眼里满是对圣人的赞叹之意。 太后殿下红了眼眶,“好孩子,你是懂圣人的,但愿鉴儿也能明白你的心意。” 慕杨心中当然明白,这是圣人给自己的下马威。 圣人先礼后兵,先用水仙花劝她回府,她回礼“双竹”荷包后,圣人便想借静宜这股东风,狠狠打击她这个西风。 但她不怕,她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圣人也不能干涉。 此生,她,不会再为了任何人违逆自己的心意。 凤怡宫中,皇后殿下用完了膳,正喝着消食茶。 耿尚宫在边上伺候着。 “你亲自面见了太后殿下?”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耿尚宫摇头,“妾到长宁宫时,太后殿下正用着膳,妾便让夏大伴转达。” 柳皇后是河东柳家二房的嫡长孙女。 当年柳家鼎盛时,大房遭遇失子之痛。 不久后,大房伯祖父意外去世,伯祖母因痛失夫君爱子,陷入疯癫。 从此,族长之位落在她祖父头上。 也正因如此,她顺利入宫成了皇后。 柳皇后大圣人三岁,当年先帝看中她端庄有礼,故而下旨立她为后。 她与圣人间,更像姐弟,而非夫妻。 不过,圣人尚能顾及她脸面,每月初一十五必歇在凤怡宫。 皇后浅浅一笑,“既然圣人要大办接风宴,本宫便听圣人的。阿耿,传令下去,接风宴按宫宴最高规格置办!” 第13章 这个姑奶奶实在不讨喜 首辅府里,大姑姐韩宝珠恶狠狠地照清单整理着物品。 她一边整理一边随意扔,几支发簪顿时粉身碎骨。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在边上提醒,“大姑奶奶,大人吩咐,若有损坏,照价赔偿。” 韩宝珠顿时缩了手脚,虽然气恨不已,到底不敢太过分。 韩老夫人看着心疼,又不敢违逆儿子的意思,只得劝女儿,“珠儿,你且安心,日后母亲得了好东西,再给你。” “母亲,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好东西不都在二弟手上?父亲走的时候,整个家都交给了二弟,哪有你的份?” 韩老夫人气得倒仰,虽说女儿说的是事实,但当着下人的面喊出来,真的是太丢人了。 她一个泥腿子,二嫁了世族后嗣,看上去是高嫁了,但从未得夫君正眼相待。 夫君的一颗心,自从儿子韩屹出生后,再也不曾落到她身上。 家里的财物,从未交给她打理过一日。 夫君去后,直接将家交到儿子手中。 她虽然不满意,但到底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为此,她特别宠爱女儿。 尽管女儿像前头男人,又蠢又憨,相貌、脾气还差,自己时常被这个女儿气到。 但,女儿靠着她、赖着她,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贵重。 她的虚荣心,从女儿这里得到了满足。 “珠儿,你二弟是个孝顺的,我若同他要,他定然会给。” 韩宝珠一想,这话倒也不错。 二弟但凡得了好东西,必然都交给母亲,从未给过两任妻子。 单从这点来看,还是值得肯定的。 她终于平顺了些心气,继续理着东西。 不久,清单上各色物品都整理齐全,她咬牙切齿、万般不舍地留恋许久,才像被剜心般忍痛交给了老管家。 老管家转身递名牌去了长宁宫,隔日便将东西还给了慕杨。 首辅府里,母女俩还在说着话,门房禀报,邹姑爷来接韩宝珠了。 韩宝珠嘟起了嘴,显然很不开心,“娘,我可不想回到那个破宅子去。” “浑说,出嫁的女子哪有长时间待娘家的。邹姑爷一表人才,时间长了,你能放心?” 韩老夫人不敢留韩宝珠,儿子韩屹离京前,可是下了驱逐令的。 她只得寻个借口,先将女儿送回去,过几日再说。 韩宝珠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二弟是首辅,他不敢。” 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一掌拍在她的额头,“不敢,不敢,男人若是有了心思,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你都长成这样了,还不晓得看紧些姑爷?真要姑爷有了外心,看你到时候怎么收拾!” 韩宝珠的肺管子被戳得生疼,哪里肯依,“娘,什么叫长成这样?这长相是我自己愿意的吗?还不是你将我生成这德性?如今还来怪我咯?” 她当即坐在地上撒泼,放声大哭起来。 邹姑爷进来时,便看到韩宝珠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痛哭。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里的厌恶汹涌地漫了上来。 邹姑爷单名一个荃字,早年家中遭了灾,父母都饿死了,他撑着一口气到了京城,以乞讨为生。 有次遇见韩屹的父亲,帮了他一把。 为了表示谢意,韩父将他带回家,赏了一顿饱饭。 闲聊时,得知他读过书,还有秀才的功名,顿时起了心思,将他留在家里,还供他读书上进。 实则是将他当作赘婿养着。 待成年后,便娶了韩宝珠。 邹荃当年连饭都吃不饱,有人愿意让他上学,自然欣喜若狂。 点了庶吉士后,他进了翰林院,春风得意之时,与韩宝珠成了亲。 成亲那晚,揭开头盖,见了韩宝珠的样子,顿时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后悔也晚了。 韩宝珠虽生得五大三粗,若脾气好些,他还能容忍,偏偏是个粗俗难耐的,还比他大上五六岁。 脾性更是与他格格不入,这些年他忍无可忍,日日盼着休了她。 碍于首辅的大权在握,不能忍也只能强忍着。 好在首辅明理,知晓自家姐姐的毛病,在其他方面给予他极大的帮助。 于是,他便睁一只闭一只眼,任凭韩宝珠随心所欲。 今日,若非首辅通知他来接韩宝珠,他根本就不想来。 眼见女儿的丑态被女婿看个正着,韩老夫人顿时尴尬无比,慌忙要将女儿拉起来,可韩宝珠来了劲,怎么都不肯起身,只顾着哭。 最后还是韩老夫人一巴掌扇醒了她,叫下人带她去漱洗,自己陪邹姑爷说会儿话。 “邹编修原谅则个,刚才是老身的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引得珠儿失了仪态。”韩老夫人放低姿态诉说原委。 邹姑爷摇摇头,说不妨事。 当然不妨事,看着就厌恶到极点,多一眼都不想看。 “姑爷,你二人成婚许久,也该要个孩子了。有了孩子,夫妻间的感情也能增进不少。”韩老夫人再接再厉。 一听这话,邹姑爷差点忍不住当场吐出来。 两人成亲,只在新婚之夜行过周公之礼。 只一晚,便令他终身后悔,回想起来便觉得无比恶心。 和韩宝珠生孩子?还是杀了他吧。 韩老夫人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 她得意地想,只要有儿子在,邹荃还能翻出天去? 只要儿子韩屹还是首辅,谅他不敢抛下宝珠。 韩宝珠委委屈屈地跟着邹荃回了那个一进的小院子。 这院落,还是她出嫁时,继父给的陪嫁。 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只是韩宝珠贪心不足,总觉得这么小的院子,配不上她的身份。 回到家的韩宝珠往正屋炕上一躺,什么事儿也不干。 还是邹荃动手做了晚膳。 晚膳后,邹荃直接抱着铺盖宿在了东厢房里。 韩宝珠气不过,也跑到东厢房,挤着往邹荃身边躺。 一股不知名的味道,随着韩宝珠的到来,直冲鼻翼。 邹荃差点将晚膳吐出来,他一把推开韩宝珠,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你站住,上哪儿去?”韩宝珠急忙叫住他,最后不忘加了句,“是不是得我二弟来,你才肯老实?” 邹荃气红了脸,他头也不回,冰冷地说,“便是首辅也管不到旁人房里的事。你我二人,是何缘由,你会不知?你若安分守己,不过添双碗筷,我不介意留着你。若你惹是生非,我也不会再客气。” 韩宝珠怒,“你不过是我韩家的赘婿,有什么资格冲着我大呼小叫?” 邹荃闻言,顿时目眦欲裂,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甩袖而出。 韩宝珠在身后啐了他一口,满眼不屑,“我呸,真不是个东西,吃姑奶奶的,喝姑奶奶的,竟还摆出一幅施恩姑奶奶的样子,谁给你的狗胆?” 第14章 首辅大人头一次尝到心慌的感觉 长宁宫的慕杨收到了韩宝珠归还的财物。 慕杨正准备出发去往凤怡宫向皇后殿下请安。 宫人送来韩家递来的妆奁盒,她连看都懒得看,直接吩咐马隽,将东西分给京城的乞丐。 “分……给……乞丐?”马隽吃惊地说话都结巴了。 再三确认后,马隽当即带着东西出了宫,见乞丐就给,没多久便分了个一干二净。 他一边分,一边唱高调,“首辅夫人感念你们不易,特叮嘱我将财物分给大家,你们可要记得她的好。” 一柄发簪顶得上好几年劳作,乞丐们哪有不应的,当即跪下磕头,感谢韩夫人的慷慨解囊。 慕杨那时正在凤怡宫门口,等着皇后殿下召见,哪里晓得马隽的一番操作,让她助人的好名声悄悄兴起。 向皇后问安,是她主动提出的。 毕竟日后在宫中生活,避不开皇后,还是去知会一声比较好,先礼后兵的道理,她懂。 原本太后不屑一顾,认为柳皇后不敢做什么,大可井水不犯河水。 但转念一想,她若在时,柳皇后自然不敢施为,万一她不在了呢? 柳皇后此人,表面看着豁达通透,实则气量狭小,刻薄寡恩。 她不得不为慕杨多想一想。 于是答应了慕杨的要求,让夏大伴陪着她去了凤怡宫。 有夏大伴的陪伴,皇后便是想为难,也不敢太过分。 果然,还是太后了解皇后。 在慕杨到了凤怡宫后,皇后殿下愣是晾了她半个时辰,若非夏大伴,怕连宫门都不让进。 “哼,什么香的臭的,都到凤怡宫来。一个要与夫君和离的女人,哪有资格求见本宫?” 还是耿尚宫劝着皇后,“殿下,韩夫人到底是太后殿下宠着的,况且是夏大伴陪着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后殿下的面子驳不得。 而且,韩夫人毕竟还未和离,首辅的态度也未明朗。” 柳皇后最终还是见了慕杨。 瞧见眼前这个风姿卓绝的女子,她的恨意又涌了上来。 自己长相普通,最是记恨相貌气韵出众的女子。 “你也姓柳,可是与河东柳家沾亲?”柳皇后高高在上地问。 慕杨似未听出皇后话中的嘲讽之意,恭敬地回答,“妾非河东柳家人氏,亦不沾亲。” “噢……”柳皇后故意拉长音,语气里的轻视昭然若揭。 见夏大伴沉了脸色,耿尚宫立刻干咳了一声,暗示柳皇后见好就收。 柳皇后虽然刻薄,倒也不算太笨,当下收起脾气,命人取出一个妆奁盒,说是最新的头面首饰,赐给了慕杨。 慕杨不卑不亢地收下,恭敬地行了大礼,便告退了。 路上,她叮嘱夏大伴,不要将凤怡宫的事告诉太后殿下。 仇,还是要自己报比较好。 前世,皇后可没少帮着静宜公主打击自己。 这一世,她可不打算放过她。 夏大伴听了慕杨的话,无比感慨,明明是个好孩子,可惜时运不济,除了太后的恩宠,竟身无长物,无一人可靠。 皇后殿下敢为难她,不过是看她身世可怜,便是欺负了,又能怎样? 可惜,皇后委实算不得聪明,她只看到了圣人对柳慕杨的不满,却低估了太后殿下对柳慕杨的宠爱。 凤怡宫里,耿尚宫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皇后。 “殿下,韩夫人到底得太后殿下的宠,您与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柳皇后不屑地一笑,“不过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太后殿下也只是看着她可怜,多眷顾几分,哪里是真的疼爱呢? 还是静宜公主更得太后的欢心,到底是亲自养大的,和亲生的也没多大差别。 况且,圣人对她很不满。 因为静宜入府,就和首辅闹和离,驳了圣人的面子,能有她的好? 太后再宠爱她,还能越过圣人去?” 见皇后不听劝,耿尚宫暗暗地叹了口气,笑着退下了。 皇后看着聪明,实则愚笨,到今日仍未看清太后的感情落在谁的身上。 太后殿下于静宜公主不过是面子情,对圣人是扶持敦促多过疼爱。 可韩夫人不同,太后殿下是打心底里真心疼爱她。 连长宁宫里最好的珍瑰阁都给了韩夫人,听说韩夫人要和离,太后殿下更是大力支持,流水样的珍品送入珍瑰阁,就怕委屈了韩夫人。 若不是真心疼爱,哪里能如此宽厚? 罢了,她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尽了力便好,不该奢望改变主子的想法。 问心无愧便罢! 京城百里外,韩屹正与一枚木发簪较劲。 他正在簪尾刻着绣球花。 这几日,他的确是躲出京城的。 那晚,他命令大川去长宁宫请回慕杨。 因为有着前车之鉴,便是自家母亲亲自去请,慕杨都置之不理。 他不敢待在府中等候消息,怕等来坏消息。 于是,他借口处理公务,揽下件不太重要的差事,亲自出京走了一趟。 不想,日子更加难熬。 他今年二十又九,已到三十而立的年纪了,却是头一次尝到心慌的感觉。 一颗心,就这么吊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那股忐忑不安的感觉陌生又可怕,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数官场经历,都不能让他分辨这种感觉。 他狠狠蹙着眉,既然无法询问旁人,他决定顺着心走。 近期日日写书信、买礼物送去京城,他反而觉得心安,既如此,他决定继续这么做。 今日,集市上看到一根上好的紫檀木,他当即买了下来,亲自雕成一根簪子,打算回京后送给慕杨。 想到年轻的妻子,虽面容模糊,但那清泠泠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经久不散。 “大人,宫中来信,过几日圣人要为静宜公主举办接风宴,请您务必出席。” 韩屹有些诧异,原本圣人说,静宜公主回朝是大事,但再大的事,也不能铺张浪费,打算办个简单的宫宴,请些皇室中人即可,便算为其接风洗尘了。 怎么他才离京几日,圣人便改了主意? 这其中,可是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第15章 夫人,首辅大人回京了 静宜公主沉着脸坐在窗边的须弥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没看。 蓝田、白玉是公主的侍女,两人此刻正坐在公主旁边的杌子上。 蓝田缝着荷包,白玉打着络子。 白玉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小嘴吧吧地说个不停。 “殿下,奴婢今日在膳房听到件趣事,和韩夫人有关。” 听到与柳慕杨有关,静宜公主顿时来了精神。 白玉见殿下有兴致,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韩夫人进门年余,邹太太只要看到心怡的饰品物件,便问她强要去。之前韩夫人一直忍气吞声,这次却列了清单,直接问邹太太讨要。” 静宜公主皱了皱眉,邹太太是谁? 白玉赶紧解释,“邹太太便是首辅大人的姐姐,当年招了个赘婿,翰林院编修邹大人。” 静宜顿时想了起来,暗怪自己大意了。 这件事也提醒了她,离开大豫经年,很多世族大家间的姻亲关系都生疏了。 如今她重新归来,当务之急是将这些关系梳理清楚,免得到时候闹出笑话。 白玉接着说,“韩夫人也忒大胆,不仅公然与圣人叫板,扔出和离书,竟然还要讨回送出的东西。” “邹太太当真归还了?”静宜公主问。 “还了,怎么敢不还?首辅大人发话了,不仅要还,还将邹太太赶回了自己家。” “殿下,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想和离?”白玉奇怪地问。 话音刚落,她便被蓝田斜了一眼,责备她多话了。 白玉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头不再说话。 静宜公主的脸沉了下来。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如今看来并不容易。 她现下也吃不准韩屹到底对柳慕杨是何态度。 说有情吧,成亲以来,两人相敬如冰,他更是十天半月不踏进内院半步。 说无情吧,这些日子,慕杨做得这么出格,他竟连句重话也没有,甚至还帮着她,下了自家姐姐的面子。 想到这里,静宜公主不由地计上心来。 既然韩屹这里暂时无计可施,那她便另辟蹊径吧。 “蓝田,开私库,去挑些上好的饰品。” 蓝田即刻起身,按着公主的旨意,挑出好些首饰、玉佩。 静宜公主又在一堆东西中,挑挑拣拣了一番,终于确定了十多样精品,装在一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制成的妆奁盒子里,去了正屋。 正屋里,韩老夫人刚刚歇了晌,重新梳了妆,喝着热茶。 才喝了一口茶,下人便禀报,说静宜公主驾到。 她立刻搁下茶碗,起身迎了出去。 刚想行大礼,便被静宜公主拉住,“老夫人,你我之间,不必过于讲究礼数。本宫借住府里,本就添了麻烦。日后朝夕相处,太过讲礼,反而生分了。” 韩老夫人闻言欣喜,她本就是泥腿子出身,最烦世家大族的礼仪规范。 静宜公主说日后不必行大礼,正中她下怀,乐呵呵地应了,行了屈膝礼后,迎公主进了屋。 她将静宜公主让至上首落座,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住着可还习惯?下人伺候可还经心?但凡有不对,殿下即刻告之臣妇。” 静宜笑道,“老夫人放心,哪有不好的?下人太过小心翼翼反倒不美,倒显得本宫像个外人似的。” 韩老夫人笑着应是。 听了这话,她心生欢喜,这说明静宜公主当他们是自家人了。 说着,静宜公主便叫蓝田呈上妆奁盒。 韩老夫人眼见递到自己跟前的妆奁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这是……” “本宫离家远嫁,好不容易回大豫,实在受不得孤寂之苦。万幸圣人仁慈,允我入府借住,这些是本宫的心意,送予老夫人与邹太太。” 静宜公主说到邹太太三字时,特别加了重音。 果然,韩老夫人闻言欣喜若狂,眼中流露出渴望,嘴上却推辞着,“这怎么好,怎能叫殿下破费?” 静宜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诚恳的笑容,直接叫蓝田将妆奁盒放在炕桌上,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正屋,白玉忍不住问,“殿下,您是圣人下旨入的府,何必特意感谢韩老夫人她们呢?” 静宜不言语,浅浅地笑了笑,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柳慕杨? 她相信,韩老夫人和邹太太得了好,定然更为厌恶柳慕杨。 她刚刚回朝,手中缺人,韩老夫人母女,可是趁手的刀啊! 可才露出笑意,旋即又敛容沉色。 最令她头疼的还是太后殿下。 殿下是她在朝中的依靠,但她这些年不在殿下跟前侍奉,母女间的感情怕是淡了不少。 她得好好想个法子,重新赢得殿下的疼爱才是,绝不能叫柳慕杨独得殿下的恩宠。 正屋里,韩老夫人刚打开妆奁盒,便被里面的五光十色迷了眼。 她每拿出一件物品,便惊喜得无法自持。 这些饰品,不论是材质还是款式都精美绝伦,也只有如殿下般的身份,才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精品。 有了这些东西,还怕哄不好宝珠? 当下便命人将妆奁盒收起来。 长宁宫的慕杨也很忙。 她正忙着纺纱织布,她要亲自织一匹布,为太后殿下裁制亵衣。 她坐在西厢房的织布机前,双手不断地翻飞,梭子在织布机间来回穿梭,不多会儿,便织了一大片布。 慕杨此刻的心无比安宁。 为爱自己的人,再辛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她沉浸在织布的快乐中,余光却看到书穗在门口探头探脑。 想到自己忙活了大半日,是该歇息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向外走去。 书穗见状,立刻跑上前来,急急禀报,“夫人,首辅大人回京了。” 慕杨横她一眼,首辅回京便回京,用得着这么急着回禀吗? “大人此刻正在太后殿下处,说是要见您。” 慕杨愣了愣,消息和人都来得突然,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心,不可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书穗见夫人没反应,急了,“夫人,您不去看看吗?” 片刻后,慕杨终于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没出息,当对一个人好养成习惯的时候,哪怕下定决心离开,心却还是出卖了自己。 慕杨暗暗告诫自己,世间不管少了谁,日月都照常升落。 她,也定然会习惯没有首辅的新生活。 平复了心绪,她终于往正殿行去。 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比较好。 第16章 剑拔弩张 长宁宫正殿,太后殿下与首辅韩屹剑拔弩张,谁都不肯让步。 “梁尚宫,钦天监可说今日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大豫日理万机的首辅大人吹到长宁宫来了?” 梁尚宫尴尬地伫立当场,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殿下,臣接妻回府。” 韩屹主动开口,梁尚宫悄悄松了口气。 殿内的韩屹,一身紫色官服,笔直地站在中央,像一柄出鞘的剑,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气息。 韩屹无波无澜的语气激怒了太后殿下。 又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以为他是谁? 太后殿下坚决不买账。 “首辅大人请回吧,慕杨绝不会同你回去。大人还是抓紧时间签了和离书,赶紧放慕杨自由。”太后殿下没好气地说。 他若早几天来长宁宫,她或许还会网开一面。 现下嘛,哼哼! 一听这话,首辅大人整个人冷意森森! 长宁宫人屏息环立四周,吓得大气不敢出。 首辅大人太可怕了! “慕杨是臣之妻,回府天经地义。” 韩屹一板一眼地说,丝毫不为所动。 不管太后殿下如何拒绝,他都巍然不动,摆明了接不到妻子,绝不离开。 太后殿下的耐心用完,忍不住骂了出来,“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受母亲、姑姐为难磋磨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的母亲不允她用膳,必须站着伺候她用完膳,方可坐下的时候,你在哪里? 大姑姐不经通传,随意进入清泠居,看到什么拿什么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母亲出身乡野,以二嫁之身嘲讽慕杨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母亲纵容下人欺辱慕杨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心中只有公务,连日冷落她,让她这个主母脸面无存的时候,你可曾想起她是你的妻? 你忙于政务,可有分出心神关心她分毫? 你扔下她一人面对婆母刁难、下人嘲讽,那时候可有当慕杨是你的妻? 你无商无量,毫不犹豫接旧日心上人回府的时候,可曾想过慕杨是你的妻?可曾顾忌过她的颜面?” 太后越说越气,越说越心疼,说到最后一句话,竟站了起来,用尽力气吼了出来。 太后每说一句话,韩屹的脸便黑了一分,周身温度持续下降。 有的宫人受不住,当场打起了寒颤。 有的宫人浑身冻得失了知觉,仅凭一丝毅力硬撑着。 此刻,她们内心深处都无比同情韩夫人,与如此冷硬的首辅大人一起生活,难怪夫人会想着逃离。 韩屹紧抿双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臣,会补偿。” 他很自责,若不是太后说起,根本不知道慕杨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以为大姑姐强行讨要她的东西,已经是最大的恶了。 哪里料到,他的母亲、姐姐还做了更加过分的事。 只是自责归自责,他却不能单因此,便放慕杨离开,他做不到。 太后一听这话,气得倒仰,“补偿?你如何补偿?失去的岁月,失去的热情,失去的美好,你如何补偿?是叫你母亲站着给慕杨道歉,还是让你姐姐给慕杨磕头认错,还是即刻赶走你的心上人? 你做得到吗?你若做不到,何必大言不惭地说补偿的话?” 韩屹听了,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的确,他做不到为了慕杨严惩自己的母亲和姐姐。 他的补偿,只是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但,心上人?! 这话从何说起? 他正待开口,太后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如何能够善待慕杨。” 太后一见韩屹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眼前这个无所有能的首辅大人,绝不可能因此责罚他的母亲、姐姐,更不可能赶走静宜公主。 她于是打定主意,坚决护着慕杨,与韩屹和离。 “你不爱慕杨,放她走吧,强扭的瓜不甜,你硬拖着,只会伤她更深。” 韩屹一想到“放她走”的场景,心就蓦地抽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流失。 “臣要见慕杨。” “不可能!”太后断然拒绝。 她绝不会让慕杨见他,慕杨心太软,万一见了韩屹,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回到那个牢笼去,她可是要心痛死。 “殿下,长痛不如短痛,慕杨也有话同首辅大人说,您便答应了吧。”不知何时慕杨现身殿内,满眼恳切地看着太后。 太后受不得慕杨如此娇软的眼神,当即心一软,终于无奈地点头同意。 不过,她还是强调了一句,“慕杨,你可别心软,若有人仗着权势强求你,你不必理会,更不用害怕。” 慕杨哭笑不得地看着太后殿下气鼓鼓的样子,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心软。 她没有发现,她一进殿说话,边上首辅大人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又在听到她说绝不会心软的时候,脸色瞬间黑沉了下来。 慕杨跟着韩屹来到偏殿,两人一左一右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梁尚宫送上热茶后,退了下去。 一时间,偏殿极为安静,谁都没有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习惯吗?”冷硬的男声响起,倒是韩屹主动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慕杨一惊,继而笑道,“很习惯,太后殿下什么都为妾考虑到了,安排妾住在珍瑰阁,就在长宁宫里。” 韩屹点了点头,两人又没了话说。 但韩屹再一次听到清泠泠的嗓音,一瞬间,他烦躁的心情平和了不少,冷硬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 慕杨叹了口气,罢了,早晚要和离的,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妙。 “大人,您收到和离书了吗?” 韩屹双眉一皱,冷冷地说,“没收到!不同意!” 言简意赅,果然是首辅大人的风格。 慕杨气笑了,“大人,妾身不是在询问您的意见,而是告诉您妾身的决定。” “为什么?” 慕杨一怔,她很诧异,韩屹竟然问她原因?! 这,算不算明知故问?! 韩屹一言不发,炯炯地看着慕杨,等着她回话。 慕杨无奈,只得说,“当日大川送来书信、礼物,妾身便托他转告您几句话,如今,依旧是这么几句话。 妾身不会再回首辅府,您不必挂心,太后殿下待妾极好。 你我夫妻一场,原就是妾身强求,违了您的心意,不得不娶了妾身。 如今妾愿意放大人一条生路,请大人务必大胆追求心中所想,愿您余生得偿所愿,夫妻和睦、子女成群。” 慕杨每说一句,韩屹的眉头便锁深一层。 “我心中所想?是什么?”韩屹再次问。 慕杨瞪大双目,终于有些生气,“大人心中所想,何必问妾?” 见慕杨生气,韩屹的双眸顿时染笑,神情柔和下来。 “你是因静宜公主入府?” 第17章 我永远不是首辅大人的首选 面对韩屹的问题,慕杨没好气地说,“大人明知故问。” 在她的眼里,韩屹这么问,就是刻意回避,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将问题抛回给她。 这下,彻底激起了她的不快。 “你以为,静宜公主是我心中所想?”韩屹紧紧追问。 同时,认真打量慕杨。 他吃惊地发现,眼前的妻子不再面目模糊,不再穿着老气横秋的衣衫,不再梳着不合适的发式。 相反,她如今的妆扮无比得体,不论是衣衫还是发饰,都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她所有的美好,真正是多一分显胖,少一分显瘦。 只见她身着雨过天青色软烟罗百褶长裙,轻软柔美的材质,完美地展现了娇媚的身姿。 低领的设计,显得脖子纤细修长,格外柔美。 长裙外披着一层薄薄的米白色大袖纱衣,头上梳着惊鹄髻,髻边一柄栀子花纹珐琅彩步摇,步摇随着身姿上下颤动,端得是灵气逼人,犹如天女下凡。 韩屹虽冷情冷心,眼底还是流露出惊艳之色。 不知不觉间,他喉间一紧,眼里隐隐燃起两簇火苗。 “难道不是吗?”慕杨没有察觉韩屹的异常,皱着眉头反问。 首辅大人笑了。 这一笑,犹如春回大地般,瞬间吹散了所有阴冷的气息,一股温暖的、如沐春风的感觉顿时包围了慕杨。 妖孽! 慕杨看着笑着的韩屹,脑海里只能想到这个词。 “静宜公主入府,只是权宜之计。”韩屹的笑容一闪而过,犹如流星般短暂。 他难得地解释,甚至不自觉放软了语气,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情,“慕杨,别闹了,我很累,回府吧。” 慕杨却不想听。 若不是经历过上一世,自己恐怕就被他骗过了。 上一世,静宜公主可以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春日,两人在府中凉亭里把酒言欢; 夏日,两人在葡萄架下轻言细语; 秋日,两人迎风而立,畅谈人生; 冬日,两人临雪赏景,嬉笑怒骂。 原来,他不是没有温情的一面。 只是,她不是那个对的人,得不到他的温情而已。 真相很扎人,但她不得不接受。 偶尔,静宜公主还会用同情的眼神打量她,露出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挑衅之笑。 而他,这位大豫的首辅大人,却皱着眉头冷眼瞥她,甚至连正视都做不到。 她受够了,此生只想逃离。 “大人无须多言,妾身心意已决,您还是快些签下和离书吧。”慕杨决心快刀斩乱麻,无意继续纠缠。 韩屹见慕杨丝毫不为所动,很是头疼。 他的眉头再次蹙起,冰冷的感觉席卷而来。 但慕杨不怕。 她从来不怕韩屹! 这一世,她可不会惯着他。 她无视他低落的情绪,毫不犹豫补了一刀,“大人如果不愿意签下和离书,也无妨!你我姻缘本是奉了懿旨,您若不签,太后殿下不介意再下懿旨。” 韩屹听了这话,情绪瞬间跌落冰点,心再次被吊在半空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为何?” “为何妾身非要和离?为何您与妾身解释了静宜公主的事,妾身还要和离?为何妾身就不听劝,好好跟您回府?”慕杨追问。 韩屹抿唇不语,但嘴角处紧绷的线条,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情。 “大人,若妾身将青梅竹马带入府中,并且告诉您,他家道中落,极是可怜,借住首辅府,您作何感想?” 见韩屹冥顽不灵,慕杨不客气地直接挑破毒疮。 话音刚落,韩屹额角的青筋暴起,“胡闹!” 这是能开玩笑、打比方的事情吗? 一想到慕杨有所谓的青梅竹马,他的愤怒瞬间升到顶点。 下一秒,他似乎有些理解慕杨的心情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无力地再次解释,“静宜公主入府,是圣人的旨意。” “若无您的首肯,圣人不会下旨。” 韩屹语噎,慕杨说得对,圣人下旨前,的确问过他的意思。 但那时,他根本不知道此举会激起慕杨如此大的反弹。 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大人,您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慕杨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般,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您的心里没有妾身,您的心里只有家国天下。 您将天下、将圣人、将家族,将很多很多东西,排在妾身的前面。 柳慕杨,永远不是您的首选,甚至连次选都算不上。 大人,和离吧。 既然妾身不是您的首选,妾身也不愿再将您放在首位。 我们好聚好散,重新出发,去寻找能令自己在意的那一半,共度余生。” 韩屹心头大震。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 打小,父亲告诉他,不得为儿女私情羁绊。 男人胸怀宽广,自当以天下为重。 他无力反驳,因为慕杨说得都对。 慕杨理解地笑了笑,她不怪他。 他只是不爱她,又有什么错呢? 韩屹微微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喉间却像被堵住了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问题的症结不在静宜公主,静宜公主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暴露您与妾身间问题的契机。 您与妾身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您想要一个永远躲在您身后,全心全意、悄无声息伺候您的仆人式的夫人。 而妾身想要一个能彼此携手、共渡难关,一起看遍美好河山的心灵伴侣。 妾身嫁予您,做了年余您心目中的夫人。 但妾身,不愿意这样过一生。 您没错,不必自责。 您心中虽没有妾身,但也不曾苛待妾身。 您与妾身,只是缘尽。” “只是缘尽”四个字如五雷轰顶般在韩屹的头顶炸响。 缘尽!缘尽!缘尽! 直到此刻,韩屹才真正正视起慕杨离府的问题。 原来,她不是在闹,她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 一刹那,韩屹的心毫无征兆地剧痛。 他很想蜷起身子,缓解这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冷汗,从发丝间渗了出来。 他蓦地站起身,大步离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慕杨。 首辅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算是和谈破裂,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 第18章 一日阅尽长安花 韩屹出了长宁宫,脚步有些浮。 他用力保持着平衡,强忍着不适,往宫外行去。 半道上,遇上了圣人跟前的内侍总管李良。 李良没有察觉首辅大人的异常,恭敬地一礼,“首辅大人,圣人有请。” 韩屹默默地调头往广阳殿行去。 “太傅,你可回京了。”圣人一见韩屹入殿,即刻搁下笔,笑着招呼。 一路行来,疼痛感逐渐消失,韩屹又恢复了冷硬的表情。 他向圣人行了一礼,便恭敬地站在殿中,静候圣人的吩咐。 “太傅,夫人可是愿意回府了?”圣人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韩夫人在使小性子,所谓的和离,不过是为了逼走静宜公主,逼首辅低头而已。 所以,他也以为只要首辅出面相劝,柳慕杨定然乖乖回府。 韩屹冷冷地摇了摇头。 圣人大惊,首辅亲自接人,竟然也没能劝回夫人? 这下,他也傻了眼! 旨是他下的,是他同意静宜公主暂住首辅府的请求。 虽说下旨前,他征求过首辅的意见,但那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算准首辅定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如今闹得首辅府不安宁,他也始料未及。 哼,都怪柳慕杨,还不是她闹的? 若她大度些、平和些、温婉些、包容些,岂不是皆大欢喜?! 圣人越想越生气,再次下定决心,要给柳慕杨一个下马威。 “太傅,朕准备办个盛大的欢迎宴。静宜公主为国牺牲甚大,如今回朝,自然要昭告天下。” 韩屹点点头,不管是大办还是节俭,圣人决定便好,他没有意见。 圣人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更是厌恶柳慕杨,认为她小题大做,才令多方尴尬。 “太傅,既然夫人决意和离,不如便由朕下旨,允你二人和离,太傅在京城甚受欢迎,何患无妻?!” 圣人愤愤不平地说。 话音刚落,韩屹的头又疼了起来。 真是一事不顺,事事不顺。 慕杨还未说服,圣人又打算横插一脚,跳出来添堵。 “不必!”他言简意赅地否决,语气坚决,“臣,自会解决。” 之后,韩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 圣人气闷又心疼,自觉举世无双的大豫首辅,被柳慕杨祸害了,他深觉自己有责任拯救首辅于水火。 当下,圣人再一次庆幸,自己举办盛大的宫宴,是十分英明的决断。 他将在宴会上广邀名门闺秀,重新为首辅择一贤妇。 到底是母子,太后此刻的想法竟与圣人出奇的相似。 韩屹离开后,太后心情大好。 她原本还担心慕杨心软,被首辅三言两语忽悠回府。 结果,慕杨的决心出乎她意料的坚定,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哪怕首辅使出美男计,甩出妖孽般的笑容,也没能打动慕杨。 这下,太后彻底放下心来。 她拉着慕杨的手说,“孩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既决定舍了首辅这个大冰碴子,咱们就定定心心重新寻个好的。 京城多少大好男儿,偏你眼光奇差,选了这么个老得掉渣的男人。” 宫人们听到太后的话,顿时冷汗直冒。 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到了太后殿下的嘴里,竟成了大冰碴子、老得掉渣的男人! 慕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大冰碴子、老得掉渣嘛? 到底姜是老的辣,太后殿下形容韩屹竟如此形象。 太后一无所觉,继续说道,“不行!这一次,得我把关,由不得你了。” 太后殿下打定主意,广邀京城美男,定要为慕杨寻个天下无双的男子。 紧接着,太后又语出惊人,“哼哼,圣人要为静宜大办接风宴,咱们就借此东风,遍览适龄美男,一日阅尽长安花!!!” 慕杨笑得倒仰,梁尚宫起初拼命忍着笑,却怎么也忍不住,跟着扑哧一声笑起来。 顿时,整个长宁宫笑声一片。 太后也抱住慕杨呵呵地笑。 某个正在出宫的大冰碴子、老得掉渣的男人,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股不安感袭上心头。 他远远地眺望着长宁宫的方向,紧紧抿着唇,冷厉如刀的眼芒中竟闪过一缕愁绪。 李良送首辅出宫,他在首辅大人回眸的一瞬间,竟意外地看到了一抹愁绪,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首辅大人的眼中除了冷硬别无其他。 首辅府里,韩老夫人又在摆弄静宜公主送的妆奁盒。 她一样一样将物件拿出来瞧,越瞧越喜欢,反复抚摸着,不舍得放下。 贴身婢女青叶见状,轻声说,“老夫人,您自个儿留几样,您到底是首辅大人的母亲,总也要几件入得了眼的饰品,入宫、见客都便宜。” 韩老夫人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静宜公主出手大方,这么一大盒精品,自己与宝珠一人一半,也是尽够了。 她满意极了,想了想,从梳妆台上的老妆奁盒里,左挑右挑出一枚有些发黑的银簪子,往青叶手中一塞,“赏你的,小心着用,这可是老银,用料足,可值钱呢!” 青叶感恩戴德地双手接过银簪子,满眼感恩地道谢。 转身却在韩老夫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满眼不屑。 哼,轻飘飘的簪子,都发黑了,还值钱?究竟是泥腿子出身,眼仁小啊! 这时,下人禀报,首辅大人到。 韩老夫人一惊,赶紧着急忙慌地将饰品放进妆奁盒里。 她可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收了静宜公主的礼。 急匆匆地放好最后一样,赶紧叫青叶拿进里间去。 同时,韩屹跨进了门。 “屹儿,回来啦?”韩老夫满脸堆笑地问。 见韩屹冷着一张脸,她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发怵地缩了缩脖子。 “母亲,和离书呢?” “啊?噢!在!”韩老夫人一愣神,旋即明白过来,立刻从罗汉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封信。 信有些皱了,韩屹接过信,信封上写着几个簪花小楷“和离书”。 韩老夫人递出信后,看到韩屹脸色黑冷了下来,突然想到,她从未与之提起过和离书的事,儿子是如何知晓的? 又想到自已因为害怕,瞒了他许久和离书的事,不知儿子可会迁怒? 想到这里,顿时吞咽了一口口水,局促不安起来。 第19章 夫为妻纲 韩老夫人还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不料,韩屹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直接宣布了决定,这话犹如五雷轰顶,震得她魂不附体。 “母亲,待慕杨回府,您交出管家权吧。” 韩屹的口气很冷硬,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她瞬间头脑发晕,满腔怒火直往上冲,冲口而出,“凭什么?” 韩屹淡然地看向她,眸子黑沉,顿时如一盆冰水,从她头上淋下,刹那间浇灭了她的胆量。 “没……没……什么……”她嗫嚅着,差点咬到自己的唇舌,眼睁睁地看着韩屹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的怒火无处发泄,几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饰品,实在舍不得下手,又走到罗汉床前,将炕桌上的几碟子糕点一股脑儿扔在地上。 听到耳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她的心火竟丝毫没有得到释放。 她大口喘着气,脸色气得通红,恼怒韩屹朝纲独断的态度,完全没有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可她忘记了,往日里韩屹如此对两任妻子的时候,她可是欢快得很。 韩屹拿着和离书回到书房。 他将和离书搁在书桌上良久,天色渐暗,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直到大川推门而入点燃烛火。 烛火亮起,韩屹不适应地闭起了眼睛。 大川看到了书桌上的“和离书”。 他双眼泛红,想起了自家离家出走的娘子。 大人与他,都是苦命的,都被自家娘子抛弃了。 “大人,您也收到和离书了?” 韩屹蓦地睁开双目,死死盯着大川。 大川惨然一笑,“愚也收到了,夫人离府当日,乔乔……也留下和离书,出走了。” 韩屹望向大川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冷然中带着三分同情三分愧疚。 大川吸了吸鼻子,“大人,无甚,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和离便和离吧!” 他本意是想劝大人想开些。 不料,韩屹问他的话,让他彻底破防,“你舍得?” 大川起初还在笑,“愚为何舍不得?伺候夫君的事,是个女子都做得,不过洗衣煮饭,愚也不是非乔乔不可。” 可说着说着,他竟痛哭了起来,“可是,乔乔待愚委实太好了,日日点灯等愚归家。日日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做膳食,日日辛劳地理家掌事,将家理得温馨舒适,愚能安心地伺候大人,全赖乔乔之功。 乔乔走了,愚该怎么办呢? 失了乔乔,冷夜漫漫,愚该如何熬过?” 大川越说越凄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 韩屹来不及嫌弃,便因大川的话陷入沉思。 乔乔像慕杨,将夫君伺候得极好。 可是,妻,不就是应该默默守在夫君身后,为他掌家理事,断其后顾之忧,助其全心功业的吗? 他的耳边回响起慕杨的话,“您想要一个永远躲在您身后,全心全意、悄无声息伺候您的仆人式的夫人。 而妾身想要一个能彼此携手、共渡难关,一起看遍美好河山的心灵伴侣。 妾身嫁予您,做了年余您心目中的夫人。 但妾身,不愿意这样过一生。” 韩屹的眉头皱得更深,世间女子不都是围着夫君、孩儿过一生吗? 为什么慕杨不愿意?心灵伴侣又是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紧紧地困扰着首辅大人。 他烦躁极了,头一次觉得,后院竟比朝堂更麻烦。 慕杨继续织布。 她端坐在织布机前,看着眼前不断左右往来的梭子,心绪却飘到了与韩屹见面时的场景。 她的确没有想到,韩屹竟然不肯和离。 她曾经以为,静宜公主回朝,他恨不得早些摆脱自己。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她缠着他。 如今,心上人入府,正是他重新追求幸福的时候。 她不明白,韩屹为什么断然拒绝和离。 她不禁有些担忧,万一韩屹始终不肯签下和离书,难道真的要太后下懿旨吗? 咯哒咯哒,机器声回响在耳边,她的心绪亦有些乱了。 太后此刻正和圣人闲聊。 晚膳后,圣人来了长宁宫。 太后先是关心了圣人的身子,又关心了朝纲。 听到圣人说朝中安稳,无甚大事时,她欣慰地点了点头。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鉴儿是一个勤勉出色的帝皇,完全继承了先帝的优秀,足以肩负起整个大豫的重责大任。 聊着聊着,圣人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太后见了,以为圣人后宫遇到难事,也不禁紧张起来。 但圣人接下去的话,却让太后很生气。 “母后,柳慕杨是首辅夫人,便是要和离,也该回府商谈,长久地逗留宫中,怕是授人以柄,不仅妨碍了她个儿的名声,也会影响母后在百官心目中的佳誉。” 圣人语速很慢,生怕惹得太后不快。 他边说边想,试图用最婉转的言辞表达意思,甚至边说边打量着太后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小心,太后依旧生气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圣人,看得圣人心虚起来,“是韩屹托皇帝做说客?” 又是皇帝! 圣人苦笑,事关柳慕杨,不论他语气如何婉转,太后还是生气了。 “母后,是儿臣自己的想法。听说首辅近日茶不思、饭不想……” 太后打断圣人的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这局面,不是首辅自作自受吗?” 自作自受? 乍然听到这个说法,圣人也生气了,“母后,岂可说首辅‘自作自受’,首辅做什么了?不过是同意皇姐入府,那是朕求他的。 皇姐于大豫有恩,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报还她的恩德。 此等小事,柳慕杨何必斤斤计较?皇姐入府,于她有何影响?夫为妻纲,哪有她这么做人妻的?” 太后气极,“原来如此,静宜入首辅府,始作甬者竟然是皇帝。慕杨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给她添堵?” 话说出口,太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与圣人做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很好,哀家明白了,夫为妻纲,鉴儿的意思是,夫要妻死,妻不得不死。也对,您是君,妻是臣。”太后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圣人的心顿时沉重了起来。 “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的神色明显低落下来,圣人有些自责,到底是自己着急了。 “皇帝,并非哀家无理取闹,非要护着一个曾经的女官,慕杨……”太后一开口,周身上下刹那间被一股悲伤的情绪团团围住,她语速极慢,语气里满是犹豫。 但终究,太后还是打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母子间的谈话不欢而散。 直到走出长宁宫,圣人还在奇怪,母后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 第20章 首辅强抢茶坛 送走圣人后,太后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圣人的话,太后扎扎实实想了整整一夜,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些道理。 为着慕杨着想,太后不想事态继续扩大,她还想为慕杨另觅佳婿呢。 于是,太后还是决定与韩屹恳谈一次,希望说服他尽快答应和离。 隔日早朝后,梁尚宫早早等在大殿外,看到鱼贯而出的众官员,即刻迎了上去。 打头一人,鹤立鸡群,耀眼夺目。 瘦瘦高高,肩宽腰窄的身形,一身极为合体的紫色官服,笔直地走在最前列,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忍逼视的强大气场。 正是首辅大人,韩屹。 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哪怕只是走在寻常的宫道上,也好似站在泰山之巅,唯我独尊,一览众山小。 只要首辅大人在的地方,众人的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他人? 能与之比肩的,唯圣人而已。 梁尚宫深深地叹口气,这样的男子,哪怕老得掉了渣,只怕也会有无数闺秀趋之若鹜。 唉,慕杨的放手,不知是对还是错! 来不及细想,她便向着韩屹走去,行了万福礼后,转达了太后的话,“大人,太后殿下有请。” 紧跟着韩屹的几个官员,原本想同他一起回尚书省。 一听太后殿下有请,即刻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后,先行离开了。 其中两个待走远些,便窃窃私语起来,“太后殿下从不涉足前朝,今朝不知所为何来?” 另一个神神秘秘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太后殿下的前女官,首辅大人的夫人,提出和离了。” “和离?”第一个发问的人闻言大惊失色,“当真?” “真,怎么不真,比珍珠还要真。” “那首辅大人同意了?” “哪能啊!要和离,也该首辅大人提出才对!” 啊哼! 边上有人咳嗽,吓得两人打住话头,飞一般地逃离。 梁尚宫在前带路,韩屹亦步亦趋地跟着。 要命啊,首辅大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剑,一股股冷气从身后冒出来,冻得梁尚宫手脚发冷。 终于到长宁宫,她长舒一口气。 “首辅大人驾到!” 韩屹进了殿,太后殿下正站在窗前修剪盆景。 韩屹默默地看着,不言不语。 阳光打在太后的身上,犹如为她镀了一层金沙,整个人柔和雅致,气派从容。 良久,太后终于放下手中的剪子,打量着眼前的盆影,露出满意的笑容。 “首辅大人,哀家修剪得如何?”太后头都没有回,直接发问。 韩屹抱拳,“美轮美奂。” 太后呵呵一笑,走到髹(xiu)漆云凤纹宝座上坐下,“首辅大人请坐。” 韩屹再次抱拳一礼,撩开官服下缘,泰然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 片刻,宫人递上热茶。 太后殿下微微一笑,“韩大人请用茶。” 太后礼遇,韩屹推却不得,当下端起茶碗喝一口。 可当他刚刚揭开茶盖,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顿时通体舒坦。 他顾不得茶热,端着茶碗便咕咕地喝了起来,一口气竟喝了个底朝天。 看得太后目瞪口呆,长宁宫众人面面相觑。 若不是知道眼前之人是首辅,太后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乞丐吧! “首辅大人可是喜欢这茶?” 太后本是随口一问,哪知韩屹竟一本正经地答,“自然!如此清香四溢的茶,正合臣的心意。 若太后殿下愿意割舍,臣自当感激不尽。” 太后再一次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首辅竟是这么个厚脸皮的人。 不得已,她只得吩咐梁尚宫去取茶叶来。 哪料到,韩屹看了眼梁尚宫递给他的茶,竟更加厚颜无耻地说,“少了点!” 梁尚宫尴尬地缩回手。 不是她小气,而是这茶难得,全靠慕杨亲手制成,本就不多了。 不得已,她只得再次返身,将剩下的茶叶一股脑儿包给了首辅大人。 这回,首辅才满意地收下,小心翼翼地揣进宽袖中,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韩屹的这一番操作,震惊了太后,她愣在那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原以为首辅大人要茶叶的行为已经是底线了,不想,他还有更过分的。 他指了指喝干的茶碗,对梁尚宫说,“尚宫,添茶!”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彻底刷新了太后的认知。 “啊?哦!”梁尚宫一脸懵逼地叫宫人去小厨房提来一壶热水,赶紧给首辅大人添上。 待添上热水,略凉了凉,首辅大人竟又是一顿猛喝。 几次三番,直到再也喝不出茶味来,他才不甘不愿地放下茶碗,认真地看向宝座上的太后,满足地说,“殿下,您唤臣来有何事?” 太后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实在料不到,她还什么话都没说,茶竟喝了几轮。 这韩屹,难不成专门跑到她的长宁宫来喝茶的? 太后正自顾自地生着闷气,梁尚宫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问首辅大人,“大人可还要茶?” 韩屹立刻点头,“要!” 梁尚宫话刚出口,便恼得想抽自己几下。 哪里还有茶? 太后这里仅剩的茶,刚才都包给了首辅大人。 话赶话都在这了,不得已,她只得一脚跨出殿门,亲自去珍瑰阁,找慕杨讨救兵去了。 慕杨刚刚织好一匹布,看着自己的成果,笑得开心。 听到梁尚宫要茶叶,二话不说,把整个茶坛抱给了她。 梁尚宫赶紧抱着茶坛回了殿。 一着急,竟将整个茶坛抱进了主殿,当着首辅和太后的面,泡起了茶。 待茶泡好,她刚想松口气,不料,首辅大人竟再一次要起了茶。 “殿下,刚才的茶太少了。”语气里透着委屈。 太后怒,恨恨地横了一眼梁尚宫。 只得吩咐梁尚宫再包些茶叶给首辅大人。 想不到,首辅这厮,竟无耻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他竟堂而皇之地要去整个茶坛,顿时气得太后心口痛。 那可是慕杨亲手制的茶啊,她都舍不得多喝一口,竟被这厮全部要去? 她哪里能肯,但平日里无比高冷的首辅竟像个二愣子似的,紧紧抱着茶坛,就是不撒手。 两方争执不下,首辅大人竟抱着茶坛,直接走了。 身后,徒留下太后的叫嚣声,“来人,将这抢茶贼抓起来!” 这事越闹越大,竟闹到了圣人跟前。 一个说茶是太后殿下恩赏的,一个说茶是首辅大人强抢的。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圣人被吵得脑壳疼,只得各打五十大板,想均分了茶坛里的茶,尽快平息此事。 岂料,韩屹根本不买账,坚称这茶是自己的,绝不可能分享。 圣人看着眼前蛮不讲理的太傅,震惊地瞪大双眼! 第21章 整个京城震惊了 圣人看着被首辅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茶坛子,额角突突地跳。 明明就是一只普通得不要再普通的陶土坛子,装着些名不见经传的茶,哪里值得首辅如此对待? 圣人努力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绪,试图安抚首辅,“韩公,朕这里有上好的茶叶,不如你带些回府?” 韩屹摇头,“喝不惯。” 圣人怒,他的茶,大豫独一无二,竟然被首辅嫌弃? “韩公,朕的茶可是顶顶好的。” “味道太妖,臣喜清淡。” 圣人气得倒仰,黑青着脸说,“朕这里也有雨前龙井,味道清淡。” “口味清奇,寡淡无味。” 圣人大怒,豁地站起来,“你要哪样的茶?” 韩屹将怀里抱的茶坛往圣人方向一拱,“喏,这是臣的茶。” 圣人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挥了挥手,让韩屹退下。 边上长宁宫的夏大伴不依了。 “陛下,此茶乃太后殿下所有……” “闭嘴,朕这里的茶,随母后挑,要多少都有。”圣人怒喝。 夏大伴识相地闭了嘴,腹诽着,“太后殿下,奴婢尽力了。” 最后,圣人将自家宫里的好茶尽数让夏大伴带走。 如此,回到长宁宫的夏大伴,依旧挨了太后殿下好一顿臭骂。 “哀家是缺几两茶吗?皇帝也太小看哀家了。” 太后震怒。 “去,将茶扔回广阳殿!噢,不,将茶送去首辅府,赐于首辅。就说哀家可怜他无人爱无人怜,府里连口茶都喝不上,特送茶于他。” 夏大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家站着的地面。 太后这是,与首辅杠上了? 夏大伴不敢耽搁,带上几个内侍,扛起茶便出宫去宣口谕。 首辅今日下朝后,抱着个土了吧唧的茶坛子回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府。 静宜公主听说了,皱了皱眉,不应该啊,首辅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至于亲自抱回个土坛子? 她派白玉再去打探。 正当白玉行至内仪门处时,夏大伴敲锣打鼓地赶到府外,正大声宣着太后口谕。 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围着人,挤得水泄不通。 “太后仁慈,怜惜首辅;无人怜惜,无有茶喝;特意赐茶,首辅莫谢。” “太后仁慈,怜惜首辅;无人怜惜,无有茶喝;特意赐茶,首辅莫谢。” “太后仁慈,怜惜首辅;无人怜惜,无有茶喝;特意赐茶,首辅莫谢。” 夏大伴扯开喉咙高声吟唱,边上敲鼓的、吹唢呐的,声音时高时低,配合得天衣无缝。 围观的人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大事,值得太后殿下派出唢呐队来伴奏? 人群中有一个胆大的,拉住最瘦小的一个内侍,问道,“大人,您可知,发生何事了?” 小内侍早得密令,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绘声绘色地将首辅如何添茶、要茶、抢茶的厚颜无耻的全过程,说得清楚分明。 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首辅为了一坛茶,与太后殿下的人大打出手,两人直打到圣人面前,首辅竟连圣人的面子都驳了,抢了茶就走。 “不能啊,那可是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啊,怎么可能因为一坛茶得罪圣人与太后?” “怎么不可能?你亲去首辅府门外瞧瞧,太后殿下都派人追杀上门了。” “啊?真的就为一坛茶?” “就为一坛茶,还是一坛子土了吧唧的茶。” “天哪,这还是咱们大豫的首辅大人吗?” “兄弟,你说的真是咱们大豫高冷的首辅大人?” “哪里有假,不信,自个儿去看,如今人还在门口呢。” …… 果然,夏大伴还扯着喉咙在吼。 此刻,始作俑者首辅大人,正坐在书案前细细品茶。 喝着茶,想到妻子,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烦躁不安起来。 心像是被捏住一样,浑身不舒坦。 “大人,大事不好了。”大川一脸焦急地推门而入。 “夏大伴在府外,说奉了太后懿旨,赐茶给您。” “不要!”韩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的好大人啊,哪是您不要就不要的? 太后殿下连唢呐队都派出来了,赐茶的规模,整个京城都晓得了。 “大人,夏大伴带着唢呐队来的。 正高声吟唱,‘太后仁慈,怜惜首辅;无人怜惜,无有茶喝;特意赐茶,首辅莫谢’。 您再不出面,怕是没过多久,苍国、歧国、羌国都要知晓此事了。” 大川急得跳脚,大人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闲适地坐着品茶。 当听到“无人怜惜”四字时,蓦地起身,快步向府门走去。 大川顿时放下心来,看来大人还是懂舆论的。 冷厉的首辅大人一露面,夏大伴的喉咙就似乎被掐住般,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边上的唢呐队、敲鼓队吓得不敢再吹吹打打,府外的百姓亦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瞬间,府外一片安静,就像是空无一人般,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本官的确无人怜惜,怜惜本官的夫人,被太后扣押长宁宫。请夏大伴代为转达本官的不满,务必请太后殿下及早归还本官的夫人,好叫咱们一家团聚。” 妈呀,在场所有人震惊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得慢慢消化。 若真有其事,那可是太后殿下的不是了。 拘了首辅的夫人,还些土了吧唧的茶,这怎么能行? 夏大伴一听首辅这么说,吓得魂飞魄散。 他刚想出场辩解,不料首辅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回了府。 夏大伴涨红了脸,懊恼地将茶往府门内一放,带着内侍们回宫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 这下可好,首辅和离的事,闹得整个京城都知晓了,还是首辅自个儿说出去的。 这若让太后殿下知道,定然气得七窍生烟。 府里,大川看着一大堆茶坛发愣,这么多茶,可怎么好? “入库,送人!”身后传来大人冷硬的语声。 大川只得命人将茶坛搬入库房,再作打算。 白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像被打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待略微清醒后,她慌忙跑回沉水苑,告诉了静宜公主。 静宜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玉,决计不相信。 这是冷厉的首辅韩屹干出来的事? 第22章 制新茶,气死首辅 首辅大人因为一坛茶与太后殿下的人大打出手,被太后杀上门去的事情闹得满城尽知。 这股风,刮到了尚书省。 今日并非议政之日,无须齐聚门下省。 可偏偏,六位尚书不约而同、齐刷刷地聚在一起。 吏部尚书才咳嗽了一声,户部尚书立刻递上茶碗,“大人,喝口茶。” 兵部尚书笑道,“大人,慢点喝,如今这茶可金贵着呢。” 众人会心一笑,独刑部尚书不明就理,“圣人前几日刚赏了茶,如何金贵了?” “哈哈,”兵部尚书笑道,“可不正是圣人赏了茶,嗯,量大了些,恐怕这几日,圣人自个儿都闹茶慌啰。” 刑部尚书还是没听懂,好在他不耻下问,“大人,莫说一半留一半,我是个粗人,打哈哈的话可听不懂。” 于是,兵部尚书凑近他耳朵,将首辅大人如何大闹长宁宫,如何抢了土了吧唧的茶坛就跑,如何驳了圣人的面子,硬是不留一点茶给太后殿下,最后圣人只得将自己的茶给了太后。 太后命人一路敲锣打鼓赐茶到首辅府,首辅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公然讨要夫人的事,说个底儿朝天。 末了,还加了一句,“范大人,你说这茶是不是要起飞了?” 他越说,刑部尚书的眼睛睁得越大。 等兵部尚书说完整个来龙去脉,刑部尚书的眼睛和嘴巴都瞪得溜圆。 半晌,憋出一句话,“那我得赶紧囤茶去。” 原是无心的一句话,众位尚书一听便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都不笑了,突然觉得傻乎乎的刑部尚书这回聪明了。 看来,他们也得赶紧囤茶去。 可到底是尚书啊,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六部尚书不约而同地,遣人去首辅府送茶。 难得首辅缺茶,他们还不得上赶着送? 一时间竟在整个京城带起一股风潮,为官不送礼,送礼就送陶土茶。 尚书们还特地将茶从精美绝伦的锡罐里掏出来,装进一个土不拉几的陶土罐里。 一时间,卖陶土罐的笑出了满脸折子。 不仅销路畅通,价格也好。 原本一个铜板的罐子,如今竟卖到十个铜板,还供不应求。 慕杨听到消息的时候,正盘算着开一家茶坊。 如今太后宠她,她却不得不居安思危。 当初出嫁,太后给了她许多田地、首饰、金银,唯独没有铺面。 既然打定主意和离,这一块必须得支棱起来。 她正坐在书案前写写算算,书麦取了膳食回来。 一进屋,便叫嚷道,“夫人,不得了了,首辅大人和太后殿下打起来了。” 慕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太后殿下可有事?” 书麦赶紧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去膳房取份例,内侍们见着她便默了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晓得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动声色地取了食盒便离开。 出了门又偷偷地溜进去,躲着偷听。 这才知道因为一坛陶土茶,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夫人,大人怕是疯了。不就是一坛茶,往日也没见他多上心。怎么如今却像是割舍不了了?” 慕杨冷笑,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今才想着茶的好,还要看茶爱不爱给他喝! “昨日庄子上可送了新茶来?” “送来了,昨儿后晌刚到的,已泡了药材,书禾正晒着呢。” “走,咱们制茶去。” 当下起身,往楼下工房走去。 工房被安置在底楼的西侧间,那里有织布机、炒茶炉等所有慕杨用得到的农具。 书禾正在里头忙,将泡过药材并且已经晒干的茶收进屋。 见慕杨来了,便笑道,“夫人,可以炒茶了。” 于是,三人围着炉子炒起了茶。 不过,这次慕杨只让书禾、书麦打个下手。 她要亲自炒茶,并且送给太后殿下,狠狠打首辅的脸。 忙活了一整日,连午膳也没用,慕杨终于炒好了茶。 闻着散发着药香的茶,慕杨满意地闭起了眼睛。 夕阳照进西侧间,洒在慕杨的身上,一幅美轮美奂的仕女图,看呆了书禾与书麦。 书麦心里狠狠点头,识人不清的首辅大人,活该被夫人和离。 有眼不识金镶玉,枉为首辅。 太后正准备用膳,见慕杨来了,顿时吩咐梁尚宫加几个菜。 慕杨一进来,便命书禾、书麦将手中的茶递给梁尚宫。 “殿下,慕杨新炒了茶,香味清逸,您尝尝?” 太后殿下哪有不依的,赶紧让梁尚宫泡了两碗茶来。 太后与慕杨一人一碗,才打开茶盖,清香四溢,太后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慕杨,我喝过这么多好茶,却没有一味茶如此深得我意。” “殿下喜欢就好,您大可不必与不相干的人起争执。对于慕杨来说,您可比茶重要多了。茶可再制,您可只有一个!” 太后闻言顿时红了眼眶,连声唤她好孩子,又命梁尚宫赏了无数饰品、珍宝。 晚膳后,慕杨回了珍瑰阁。 太后吩咐梁尚宫将慕杨新制分成小包。 当晚便送了一包给圣人。 广阳殿里的圣人也很头疼。 他头脑一热,将茶全部给了太后,却发现自己喝不上茶了。 正愁的时候,太后命人送茶来。 他顿时一喜,果然还是母后,哪有不心疼儿子的。 可看到母后送来的茶,他的脸色顿时一黑。 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茶包,能喝几日? 母后也忒小气,自己可是将所有的茶都给了她。 无奈,有茶总比无茶好,当下便让李良泡上一杯解解馋。 茶碗送来,一打开,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溢了出来。 香味很清,不淡也不浓,圣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小心地端起茶碗,浅酌了一口,顿时一股带着药香味的茶,顺着喉间滑入,通体舒泰。 他一口接着一口喝茶,慢慢地,全身的郁气似乎都被茶打通,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进入了放松的状态。 圣人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一道普通的茶,竟有如此魔力。 他问李良,这是什么茶? 李良摇头,说不知,太后殿下命人送茶来,也未详细说明。 圣人当即命他去打听。 李良回来后,恭敬地禀报,“陛下,此茶乃首辅夫人,柳慕杨亲手所制,世间独一无二。” 第23章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首辅韩屹觉得很奇怪。 今日早朝时,圣人看向他的眼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散朝后,众官员的表现也很诡异。 平日里见了他小心翼翼的众人,今日竟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他皱了皱眉,就见户部尚书悄悄地递了个纸包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正笑吟吟地接过,突然,他周身温度蓦地下降,抬头一看,正与一道冷厉无比的眼神对视,吓得吏部尚书一抖,纸包瞬间掉到了地上。 吏部尚书吓得不敢动,当作没看见边上的户部尚书拼命给他打的眼色。 户部尚书无奈,只得上前捡拾。 不料却慢了一步,韩屹踱步上前,捡起纸包,搁鼻翼间闻了闻,脸色顿变,想也不想打开纸包。 纸包里是茶,一股熟悉无比的茶香味顿时散溢开来。 “哪来的?”韩屹黑着脸问。 户部尚书一抖,“太后殿下赏的。” 韩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冻得他们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就你们有?” 见首辅终于调转了目光,两人顿时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说,“六部尚书人人都有,连侍郎都有。” 一听这话,韩屹的脸色更为吓人,眼眸中满是寒冰之意。 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直到韩屹离开,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才真正松了口气。 “都怪你,连包东西也拿不住。” “是,是,是,怪我,但你难道就不怕首辅大人的寒冰眼?” 户部尚书:……说真的,还是怕的。 没多久,韩屹来到长宁宫,求见太后殿下。 慕杨正在殿里,为太后量体裁衣。 “慕杨啊,你抢了尚工局的活计,尚宫们可是要不开心的。”太后满脸微笑地说,哪里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 “殿下,慕杨只为您制亵衣,保您穿得舒服。” “唉,作孽啊,首辅大人把你作得要和离,可见是个无福之人。” 慕杨一僵,继而尴尬地笑,太后殿下真的与韩屹杠上了,事事都能扯上他。 正说话间,宫人禀报,首辅大人求见。 太后怕慕杨尴尬,本想让她退下,但慕杨说,她没有做亏心事,不怕与韩屹相见。 于是,两人便暂停了手中的活计,请进了首辅。 韩屹一跨进偏殿,便见到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 太后殿下满脸笑容地坐在罗汉床上首,慕杨紧挨着她坐下首,炕桌上摆着一匹浅灰色的布料。 一见布料,韩屹的眼瞳顿时微缩,他认出来,那正是以往慕杨为他制亵衣的料子。 他不动声色上前行礼,在太师椅上坐下。 “首辅可是又没茶喝了?哀家的长宁宫可不是茶楼。”太后没好气地说,显然还在为前日发生的事生气。 “这是什么?”韩屹越过太后殿下,直视慕杨问。 “啊?”慕杨吃惊,不明所以地望向韩屹,一抬头,便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中,那里黑沉沉的,不见半点波澜,“大人在问妾身?” 韩屹指了指炕桌上的布匹,点了点头。 “噢,是布料。”慕杨惜字如今,给出肯定的答案后,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韩屹的眸色加深,眼底凝结着点点怒意。 “你剪了我的亵衣,想给谁做?”韩屹语气冷硬,“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 太后大怒,这厮竟敢在她面前欺负她的慕杨。 刚想破口大骂,却被慕杨一把按住。 她眼波柔和地看向太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太后忍下一口气,转开头去。 尔后,慕杨笑着对韩屹说,“大人,妾身很快就不是您的妻子了。妾身这双手,愿为值得的人付出所有。太后殿下待妾身好,妾身便是为她做一辈子亵衣也是甘愿的。” 几句话说得韩屹眼瞳猛然一缩,眼底有一抹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殿下,您赐茶,为何没有本官的份。”韩屹突然问太后殿下。 “什么茶?”太后一顿,“哦,首辅说的是首辅茶啊,对啊,哀家的茶想赐给谁便赐给谁。前日,首辅从哀家处抢去无数,还不够吗?” 首辅茶?太后竟然为慕杨制的茶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下子,连慕杨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太后得意地笑,“这茶啊,是慕杨亲手所制,送予哀家,哀家便分送大家尝尝,免得百官指责哀家厚此薄彼。” 太后的话音刚落,韩屹蓦地起身,“殿下,明知此茶乃本官夫人所制,岂可轻易赐于外男?” 冷厉的声音透着十分不满。 太后一噎,她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韩屹这么一说,她便真的焦急起来。 慕杨见状,立刻安抚住太后,“无妨,不过些茶,妾身再制便是。” “怎会无妨?你如今还是我的妻,便是要和离,也还是闺阁女子,亲手所制之物,怎可到处随赠。” 眼见太后殿下当真着急起来,眼底终是漫上后悔自责的神色。 慕杨也急了,冲着首辅怒斥,“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话音刚落,韩屹眼里的狂潮顿时散去,眼神瞬间染上一丝暖意,竟真的重新落座,不再说话。 慕杨忙着安抚太后,浑然未觉。 太后看了看被吼了反而端坐浅笑的韩屹,再看了眼一无所觉的慕杨,神色微动。 韩屹心情大好地从长宁宫退出来。 他步履轻松地去了广阳殿,开口就是讨茶,“陛下,太后给您的茶乃某夫人所制,万望归还。” 圣人瞪大双眼?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和茶杠上了? 更何况,怎么都盯着他手里的茶呀。 母后才给了点巴掌大小的茶,就这些,太傅还要讨回? 他看着太傅冷硬的脸,罢了罢了,还是还吧。 于是,叫来李良,重新包好茶,递给了首辅。 首辅收下茶包,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留下一脸苦色的圣人,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朕这皇帝干着还有意思吗?连口茶都喝不上。 紧接着,韩屹快速来到尚书省,一一向尚书和侍郎,讨要茶包。 “此乃本官夫人所制,不宜外流。” 尚书们尴尬极了,不还吧,首辅大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能怎么办? 还吧,这不是驳了太后殿下的面子吗? 真的是左右为难。 几人正犹豫间,吏部侍郎却想也不想,当即掏了茶包归还。 “大人,茶在此,请查收。” 众人顿时清醒过来,得罪太后哪有得罪首辅来得可怕,纷纷将茶包归还。 后来,众人在首辅府喝到此茶,无不遗憾,曾经有一包美妙绝妙的茶经过自己的手,却无缘一泡,莫不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第24章 贤妃上门讨喝首辅茶 今日,首辅大人的步履轻松,看着心情不错! 大川却有些奇怪,自打夫人离府后,大人一直闷闷不乐,今日却步履轻快,难道夫人愿意回府了? 他瞬息间开心起来,若真是那样,乔乔也能回家了?! 回到府里,静宜公主正等在前院书房门口。 韩屹见她,脚步一顿。 静宜的双眼却蓦地亮了起来,笑着迎了上来,“大人,您回来了。妾炖了鸡汤,您快趁热尝尝。” 眼见大人眉头蹙起,大川立刻接过静宜公主手上的食盒,“多谢公主!” 大川看得出大人不喜见到公主,在大人进了书房后,试图将公主拦在外面。 哪料公主一把推开他,紧跟着进了书房。 “大人,妾那儿还有好些好茶,是从苍国带回来的,大豫是没有的。妾这就给您拿些来。” 静宜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但,韩屹完全不在意。 “不必!臣有!”连一句多余、敷衍的话也没有,便转入屏风后更衣。 静宜公主不知怎么想的,竟想再跟上去。 大川猛地上前,挡在公主身前,“殿下,殿下,您外间稍坐,大人正更衣呢。” 一句话说得静宜羞红了脸,嗔了大川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大川顿时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换上常服的韩屹踱了出来。 大川打开食盒,正想将里面的汤碗取出来。 “给你。”冷硬无情的声音响起,大川端碗的手一顿,重新放好,说了句,“愚给您泡茶去。” 提着食盒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将手中的食盒塞给了小厮,“爷赏你的!” 接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脸嫌弃,“哼,老子只喝自家娘子熬的汤。” 想到娘子乔乔,大川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 屋里,韩屹正喝着从太后那里抢来的茶,茶香四溢,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眼角眉梢展开一抹不易察觉浅笑。 “大人,老夫人请您去一次。”小厮禀报。 韩屹放下茶碗,起身往内院行去。 “老夫人,这是本宫从苍国带回的茶,此茶长在雪山之巅,吸收了山与雪的钟灵之气,味道绝佳,大豫可是没有的。” 韩老夫人听得入神,一听是大豫没有的茶,顿时眉开眼笑。 那敢情好,她又可以在众夫人面前得意一番了。 正说着,韩屹进来了。 看到静宜公主,他的双眉不经意地蹙了蹙,又迅速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屹儿,殿下想着你,听说你最近缺茶喝,特意送茶给你。你怎的不早说,母亲这里还有茶……” “不必!我有!”简单冷硬的四个人顿时堵住了韩老夫人的话头。 “大人,您哪来的茶?不是连太后都要赐茶给您?”静宜呐呐地问。 “夫人制的!”说完这句话,韩屹当即起身抱拳离开。 静宜静静地看着那个伟岸的身影,银牙暗咬,我一定要得到你。 韩老夫人只得向静宜公主道歉,说自己儿子就是个驴脾气云云,请她千万不要介意。 静宜公主淡然一笑后也起身离开。 回到沉水苑,静宜目光沉沉地看着炕桌上的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虽然几日后便是圣人为她准备的皇家接风宴。 但她等不了了,明日她就要进宫。 隔日一大早,慕杨正在田里忙活。 马隽前来禀报,“夫人,贤妃娘娘到访。” 慕杨闻言大喜。 她即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书禾伺候她净了手,便匆匆回到迎客厅。 贤妃,陈茹雅,颍川陈氏旁枝。 父亲脾气耿直,乃落弟秀才,虽家道中落,但对她和弟弟的教养依旧一丝不苟。 当年宫中点妃,点到颍川陈氏嫡枝长女陈鸾枝,陈家不愿送女入宫。 圣人幼年及帝,皇族兄长虎视眈眈,苍国又借机进犯,导致国库空虚,朝中风雨飘摇。 为了保住女儿,陈家李代桃僵,用旁枝女儿陈茹雅取代。 贤妃父亲断然拒绝,但嫡枝用其子的前程威胁,其父仍咬牙拒绝,贤妃知晓后,主动答应了嫡枝的要求,并为弟弟谋得入族学的机会。 后因圣人年少英武,在太后的智谋及众大臣齐心协力下,不过几年,便将大豫治理地蒸蒸日上。 嫡枝后悔,打算故技重施,用贤妃老父和弟弟威胁她,命她将嫡幼女带入宫中。 岂料此事被圣人知晓,大怒,缴文申斥了颍川陈氏,说他们意图卖女求荣。 这罪名大! 至此,颍川陈氏渐渐被世家排除在外,无人愿意与之联姻,不得不从寒门子弟中择优秀的人才下嫁女儿。 贤妃的父亲更是主动脱离宗族,自立门户。 当年贤妃入宫,曾被各大世家的妃子排挤打压,有幸认识了慕杨,两人惺惺相惜,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臭丫头,入宫这么久,都不晓得来欣曰宫看我,你是皮痒了吧。”贤妃进门就伸手往慕杨的脸颊捏去。 吓得慕杨满屋子窜,“侠女手下留情。” 两人边闹边笑,惊得屋外枝头的鸟儿,扑??地飞走了。 闹够了,两人方靠在窗边的须弥榻上坐下。 “来一碗首辅茶。”贤妃毫不客气地点茶,书穗抿唇一笑,高兴地“诶”一声下去备茶了。 慕杨尴尬地一笑,“姐姐莫开玩笑!” “怎么,就许你家首辅大人搞出这等大阵仗,不许我提一句?” 慕杨气红了脸,“不是我家的。” “对,不是你家的,是你一个人的。”贤妃坏笑着说。 慕杨正想回敬她,书穗送茶来了。 贤妃当即打开茶盖,顿时一股格外独特的清香味溢了出来。 “果然不同反响。”贤妃又补了一句,“难怪你的首辅大人独好这一口。” 慕杨被贤妃左一句你的,右一句你的,逗了个大红脸,恨不得遁地而去。 贤妃见状,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从来禁不住玩笑。” “你,当真要和首辅和离?”贤妃敛容问道。 慕杨毫不犹豫地点头。 贤妃叹了口气,“也罢,当初你下嫁时,我便觉得不太适合。你们哪里像夫妻,简直像父女……” 慕杨恨得牙痒痒,磨着拳头就想上前。 贤妃立刻讨饶,“呸,呸,呸,我这张嘴,总也改不好,妹妹饶我这回。” 第25章 太后赐了座宅子给静宜公主 喝了茶,贤妃死活拉着慕杨去湖上泛舟。 欣曰宫很大,园子里还有一个湖泊,早年贤妃与慕杨时常在上面泛舟采莲子。 正值夏日,贤妃便又坐不住了,扯着慕杨驾船游湖。 长宁宫里太后听说了,大赞贤妃是个好的,“慕杨太安静,有这个闹腾的贤妃支棱着,哀家放心。” 有了太后的支持,贤妃更是肆无忌惮。 两人又是泛舟,又是采莲蓬、吃莲子,又是心血来潮喝了流觞酒。 足足玩闹了一日,贤妃这才放回了慕杨。 临别时,贤妃挣扎犹豫地在慕杨耳边轻声说,“阿慕,圣人打算在静宜公主的接风宴上给你下马威,你,小心……” 紧接着,她用力握了握慕杨的手,再放开,哈哈笑着,“今日真好,慕杨,你回了宫,咱们日日如此撒欢。” 慕杨眼里含着雾气,笑道,“好!” 慕杨同贤妃在欣曰宫玩闹的时候,静宜公主入了长宁宫。 静宜公主一入长宁宫,便匍匐在地,痛哭不已。 “母后,儿臣终于又见到您了。儿臣以为,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天颜……呜呜呜……” “我儿莫哭,你一哭,母后这心都要碎了。”太后也哀恸,到底是一手一脚养大的,若说一点感情也无,是不可能的。 太后叫起静宜公主,但公主坚决不肯,她跪行至太后跟前,抱着太后的膝头哀哀恸哭。 太后也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静宜公主边哭边诉说被太后养育的美好时光,成功勾起太后的怜惜之心。 太后果然悲从中来,抱着她儿啊儿啊唤个不停。 最后还是梁尚宫劝起了她,“殿下,您伤心,太后殿下也会伤心。您如今回朝,合该开开心心地过一生。” 终于,静宜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任由宫人伺候着净了脸和手,方才坐在太师椅上,羞愧地说,“母后见谅,静宜,失礼了。” 太后此刻也重新整理了仪容,恢复了淡然从容的神色,满眼慈爱地看着静宜,“孩子,既回了家,你只管放大胆子好好过活。你还年轻,独身一人未免凄苦。待过些时日,哀家定然为你物色一门好亲,日后也能儿女成群。” 静宜闻言神色一僵,继而满含感恩地说,“母后说得是,静宜有今日,全仗母后仁慈。” 太后宽慰地一笑,“你知道便好,咱们母女一场,哀家总是盼着你好,为你着想的心思,一点不比圣人少。” 静宜连连点头,一脸孺慕之情,更得太后怜惜。 没错,怜惜。 这,便是静宜今日入宫的真正原因。 她深知,光靠圣人的感激是不够的,若无太后的眷顾,她如何能在后宫得势? 于是,她依仗被太后抚养多年的感情,勾起太后对她的怜惜之情。 有了太后的支持,她才能真正横行京城。 而柳慕杨始终是她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她定然要将她除去。 只是,如今还急不得,她只能徐徐图之。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太后给梁尚宫打了个眼色。 梁尚宫即刻转身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只小匣子递给了太后。 太后笑着接过,搁在边上的几案上,笑着示意静宜公主打开。 静宜狐疑地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纸地契。 太后满面笑容,“静宜,这是一座五进宅院的地契。当初你远嫁,哀家差点哭瞎双眼,虽然心中不舍,但为大豫计,不得不牺牲你。如今想来,依旧心痛万分。 当年,哀家早已为你备下嫁妆,这份地契,便是多年前备下的,今日便给了你,也算是你安身立命之所。 宅子一直有人看守、打理,一色物品都是全新的,你随时可以入住。 若旁人府里住得不适,你便即刻搬去,到底是自己家,想怎么住便怎么住,何须看人脸色。 这宅子,便是你的底气。 静宜,你说是不是?” 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太后,静宜只觉得浑身冰冷,心更是像被冻住般,连一丝活气也没有。 但她此刻露不得怯,抬起含泪的双眼,感激无比地凝视着太后,“母后,您总是为静宜细细筹谋,静宜何德何能,得您眷顾……” 话未说完,便低头哀哀哭泣起来。 太后满意地点头,“我的儿,莫再哭泣,你既已回朝,日后的岁月便全是甜蜜。” 静宜拼命点头,含泪一笑,整张芙蓉面顿时灿烂起来。 良久,静宜问起慕杨,说甚是想念,想见她一见。 太后默默一笑,并未答话,梁尚宫笑着说,“韩夫人受贤妃邀约,去欣曰宫玩儿了。” 静宜娇嗔道,“这两人真坏,竟抛下了静宜。” 太后哈哈地笑道,“是该打,下次,定要她们邀上你。” 静宜这才撒娇地说,“母后,这可是您的懿旨,若她们不奉旨,您得罚她们。” “罚,怎么不罚?你可是咱们大豫的英雄,就罚她们禁足宫中,日日与哀家这个老婆子为伴。” 众人顿时笑出声,一时间长宁宫充满着欢声笑语。 静宜公主离开后,太后顿时敛起笑意,神色中带着冷意地看着静宜消失的方向,暗忖,“若你识相,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真正慈爱的母后。” 静宜离开长宁宫,却并未离宫,反而去了凤怡宫求见皇后殿下。 皇后刚刚处理完宫务,便听到宫人禀报静宜公主求见。 她理了理发式、衣衫,便叫进了静宜。 “静宜拜见皇后殿下。”静宜恭敬地行了福礼。 皇后笑着叫起,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静宜。 一身合体的红衣,勾勒出依旧曼妙的身形,端的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浑身上下散发着妩媚妖娆的勾人气息。 只是,眼角处若有若无的细纹却出卖了她。 一张年轻却经不起推敲的脸,分明昭告天下,拥有这张脸的人已不再年轻。 这样的静宜,真的能争得过柳慕杨吗? 姑嫂二人好似认识经年的朋友般,亲切地问候了彼此,浑然忘了,两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柳皇后是静宜和亲后,才与圣人成的亲。 临分别前,皇后殿下赏了不少好东西给静宜,静宜也带了苍国的特产给皇后。 静宜满意地离了宫。 静宜前脚跨出凤怡宫,皇后后脚便命人将她带来的东西扔了出去。 圣人知晓后,平静地摇了摇头,他本就对这个皇后不抱希望,只要不影响大局,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只是,当他听说太后还是赐了座宅子给静宜的时候,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母后,只要事涉柳慕杨,便乱了方寸。 第26章 首辅竟是个傻憨憨 后宫发生的事,没有传到前朝。 众位大人忙碌了一日,终于到了下衙的时间。 下衙后,官员们纷纷回府。 首辅韩屹盯着书案上,尚未批阅完的公文,皱起了眉头。 他竟然因为私务影响了公务。 只要一提笔,他便思绪纷乱,脑海中不断闪现妻子的身影。 她得体的装扮、绝情的话语、娇嗔的怒斥……桩桩件件,都让他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了弄明白这种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准备去一次豫国寺。 圣人每遇疑难问题时,总会微服私访豫国寺住持。 韩屹想,或许住持能解答他的疑虑,正好明日休沐,他便能前往。 有了决断,他直接起身,将未批阅的公文暂时搁起,转身便跨出殿门。 刚出门,便遇到了同样晚归的吏部侍郎陈明朗。 陈侍郎依礼见过韩屹,便一同出了宫门,各自回了府。 隔日一大早,韩屹驾着马,带着大川一起赶往京郊的豫国寺。 豫国寺建在半山腰,共有五百五十五级台阶。 心诚的人选择走路上山,有些年老体弱的,也可雇人抬轿上山。 韩屹选择了走路上山,大川紧紧跟在大人身后。 昨日收到消息,他还很吃惊。 大人从不信佛,怎么突然要来豫国寺? 山路陡峭,爬坡不易,终于到达豫国寺。 大川递上名帖,求见住持。 来之前,韩屹希望住持能解心中之惑,来之后,他更加疑惑。 住持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委实听得他云里雾里。 住持说,一切问心。 一切随缘。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 他问,如何确定是否有缘? 住持笑笑,说了一句更加不着头脑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韩屹憋着一股气离开住持的禅房。 大川看着大人一脸憋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大人明明来错地方了。 问感情,哪能问秃驴? 不,不,哪能问大师? 好比想买成衣,却去了胭脂铺,能买到东西吗? 他突然十分同情大人,这个位高权重、冷傲无比的首辅大人,有一天也会失落一颗心。 最苦逼的是,他竟然还不自知。 哼哼,想到这里,大川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他决意不提醒大人,毕竟大人的糊涂让他的娘子离了家,总得叫大人多吃些苦头,才能平复他内心的憋屈。 韩屹正沉着脸,往寺外走去,拐角处撞到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吏部侍郎陈明朗。 陈明朗抱拳一礼。 韩屹点点头,举步错身离开。 蓦地,他想到住持的话,“有缘千里来相传,无缘见面不相识”,想到几次三番遇到陈侍郎,难不成,他便是自己的有缘人? 于是,才走出没几步的他,突然回首,“陈侍郎有空?喝茶?” 陈侍郎受宠若惊地回答,有空。 几人骑着马来到京城最大的茶楼乌衣巷喝茶、听戏。 包厢里,小二上了茶,主动提出邀约的首辅大人却始终沉默不语。 陈侍郎的心跳有些加快,低头默默吃着茶。 茶吃了一轮,韩屹方问他家中父母可安康? 陈侍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父母家事,将自家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个遍。 韩屹听得津津有味,话题始终围绕其父母、妻儿展开。 慢慢地,陈侍郎品出味来,渐渐地心里有了底。 说起话来,更加有的放矢。 “下官的父母时常吵架,可床头吵床尾和。下官有次问父亲,为何母亲日日责备他,父亲还甘之如饴? 父亲答,打是疼,骂是爱,不吵不闹和离快。 下官那时不理解,可有了妻子后,便明白其中深意。 夫妻间,吵架是沟通。 通过吵架,将对方的不满发泄出来,自己才晓得哪里做得不够,有则改之,无则加冕。” 韩屹静静地听着,突然问,“爱?” 陈侍郎顿时大惊,原来眼前的首辅大人竟然是个情感憨子,竟连什么是爱都不懂。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日思夜想便是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爱。 惭愧,不瞒大人,下官有时处理公务时,也时常会想起妻子的笑靥。” 说完,陈侍郎羞涩地一笑。 继而不好意思的看着韩屹,一副我告诉你秘密,你可不能责备我的神情,紧接着又说道,“下官与妻子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但成亲后感情渐深。 每日上衙前,妻子为下官准备早膳、嘱下官早些归家;下衙后,妻子为下官更衣、备膳,解下官后顾之忧。 下官日日奔忙,回府看到妻儿的笑靥,便解了一日之乏。 未成亲前,觉得妻儿是累赘,成亲后,觉得妻儿是动力,若无他们,下官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韩屹恍然,原来如此。 那些旧日里,慕杨为他制的衣、翻的地、做的膳、炒的茶,都是对他的爱。 而他,果真是忽略了她。 将她所有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甚至漠视了她的付出。 见首辅脸上露出一丝明悟的神色,陈侍郎顿时放下心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得大费口舌,才能点醒眼前这根木头。 好在,这根木头还算聪明。 “如果总是想着、念着一个人……”韩屹吞吞吐吐地问。 “那就是爱着那个人,”陈侍郎肯定地说,“定然没错,那便是爱。” 韩屹终于弄明白自己对慕杨的感情。 他有些兴奋,同时也有些释然,一颗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陈侍郎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神打量着眼前至高无上的男人。 这么一个说一不二,一跺脚,京城便会抖三抖的男人,竟然直到而立之年,才明白何为爱。 他有些幸灾乐祸。 可惜啊,明白又如何? 接下来才是吃苦的开始。 韩夫人毅然决然提出了和离,摆明彻底灰心绝望。 首辅大人若想追加夫人,还有得磨啰! 韩屹神清气爽地回了府,他终于明白了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瞬间,他又做回那个不可一世、成竹在胸的首辅大人。 明日,他便要将慕杨接回。 陈侍郎恭敬地送别首辅大人,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悄悄腹诽,“阿姐,弟幸不辱命,终于点醒这根木头了。接下去,便看你的了。” 原来,陈侍郎便是贤妃的亲弟。 贤妃旁观者清,早就看明白了首辅大人对慕杨的感情。 她悄悄地叮嘱弟弟,若有机会便帮首辅一把,免得他被虐得太惨,影响到圣人的心情。 于是,才有了陈侍郎屡次与首辅大人的偶遇。 此刻,远在长宁宫的慕杨突然一激灵,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7章 娇小的身子含着巨大的力量 慕杨是笑着从欣曰宫回到长宁宫的。 太后心中感慨万千,不过十多岁的娇娃,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 当年若不是慕杨喜欢上首辅,而首辅年岁又大,她实在不乐意将她早早嫁人。 她的宝贝,合该捧在手掌上,好好享受娘家的恩宠。 不过,现下也不晚。 慕杨和离归来,她定然不会让她再受分毫委屈。 慕杨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笑容,竟让太后百转千回地想了这么多。 她笑着说自己与贤妃一起干了什么,还说贤妃贪玩,站起来采莲蓬,差点掉进湖里,还好书粱在,一把拉住她,才没闹出糗事。 太后笑哈哈地听着,鼓励她多与贤妃交往。 慕杨委屈,“殿下,贤妃娘娘哪有那么多时间,她得伺候圣人。” “公平,你不也要伺候哀家吗?”太后打趣。 刹那间,长宁宫又传出欢快的笑声。 圣人悄悄站在长宁宫外。 他不得不承认,自打慕杨回宫后,冷寂的长宁宫热闹不少,时常传出欢快的笑声。 见圣人没有进长宁宫的打算,李良打着伞安静地陪站着。 天空飘着微雨,有些凉意。 李良提醒圣人,“陛下,雨大了。” 圣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充满欢声笑语的长宁宫。 “去欣曰宫。” 贤妃今日耍了一日,累得腰也要断了,用了晚膳,正打算歇下,宫人突然禀报,“圣人驾到。” 她大惊,往日圣人驾临,定然提早知会,她可早早准备。 今日是怎么了? 她甚至来不及重新梳妆,圣人的脚步声便渐渐近了。 她咬咬牙,索性散着发,仅在亵衣外套了件纱衣,便迎了出去。 圣人迈步入殿,殿内空空如也,他双眉轻蹙,正感到纳闷时,蓦地,一道清雅素丽的身影闯入眼帘。 来人散着发,如瀑一般的及踝黑发垂在身后,贴着身子的亵衣外,只笼着一件浅紫色的纱衣,净白的脸上不着粉黛,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透着狡黠的异光。 整个人宛如一个精灵,夺人心魂。 “贤妃?” “臣妾失礼,恭迎圣驾。”贤妃慌乱地下跪行礼。 圣人大步上前拉起她,灼灼凝视着她。 往日,贤妃的面貌隐在浓妆艳抹之后,就像套了一个假面。 今日,他突然驾到,她不及准备,只得将自己的原貌展现在圣人的面前。 贤妃在圣人灼然的目光中,心禁不住慌乱起来。 她入宫,不过为了老父母与弟弟,可不愿卷入皇宫纷争。 这么些年来,她做得很好,将自己隐藏得很深,远远地躲着后宫的纷争。 今日,只是个意外。 她心里暗暗祈祷,祈祷圣人见她失礼,怒而离去。 只是,上天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圣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充满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贤妃。 她的肤质极好,细白幼嫩的肌肤,有一种透明的质感,他突然很好奇,她身上的肌肤是否也如此诱人? 圣人不再犹豫,一把环抱起贤妃,大步往床榻行去。 贤妃惊呼,她害怕了。 圣人滚烫的身体,烫得她浑身发热,幼白的肌肤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圣人小心翼翼地将贤妃放至床榻上,双目灼灼地看着贤妃,那里似有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跳动。 贤妃心一抖便想转开眼,但圣人突地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她动弹不得,直直地撞进圣人的眼睛,瞬间被眼里的火焰吞噬…… 一夜激战,不知多少个回合。 贤妃浑身是汗,力尽瘫在床榻上。 反观始作俑者,神清气爽地穿上龙袍,笑意盈盈地上朝去了。 离开前,圣人凑在贤妃耳边温柔地说,“贤妃做得不错,白日有空便邀韩夫人四处游乐吧。” 贤妃累得根本无法思考,在圣人远去的背影中,陷入了黑沉。 慕杨与太后道别,准备回珍瑰阁安寝。 太后不放心,定要梁尚宫安排宫人相送。 殿门口,梁尚宫正安排人手,夏大伴出现了,“奴婢送吧,韩夫人这边请。” 梁尚宫见夏大伴要送,便回身禀报太后去了。 夏大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将慕杨身前一尺的地照得亮亮的。 走到半道上,夏大伴突然停下脚步,慕杨顿时明白了,挥手让书禾书梁离得远些。 夏大伴赞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是个聪明的。 他躬身一揖,压低声音说,“韩夫人,奴婢出此下策,只望事发时,您能宽慰太后殿下一二。” 慕杨一惊,见夏大伴如此慎重地交待她,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感觉。 “夏大伴,可是出事了?” 夏大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九岁来长宁宫,黑黑瘦瘦的,性格沉闷。 比起静宜公主的娇俏活泼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不知为何,太后殿下就是宠爱她。 在太后的精心养育下,她越长越好,终于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等闲闺秀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可是,她非但没有恃宠而骄,还依旧喜爱耕织,哪怕再得太后宠,也从未停下一日。 宫里人人都说她是捧不起的阿斗,但太后却依旧宠着她、捧着她。 就在大家私下里以为,太后会将她许给圣人的时候,她却嫁给了除圣人外,大豫最厉害的男人,首辅韩屹。 嫁人后,倒是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夏大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看老了人的,却还是在眼前的小姑娘这里,看走了眼。 她不仅胆敢与首辅和离,还毅然回宫,太后不但丝毫不责怪,还欢天喜地地继续宠爱无度。 他以为她要和离,是因为首辅的冷淡与漠视。 不料,首辅不仅抢了太后的茶,甚至因为一块面料生气。 更令他吃惊的是,眼前女子不经意的一句怒斥,竟真的镇住了威名赫赫的首辅大人。 他再也不敢小瞧眼前的女子,当下恭敬地说,“奴婢领懿旨去首辅府送茶,首辅大人说,太后殿下扣押了大人的夫人,叫他孤苦可怜,望殿下归还其妻,让他阖家团聚。” 慕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何时这位首辅大人如此厚脸皮了? 明明是她主动提出和离,怎么变成太后殿下扣押她?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了,此事我会想法,万一太后殿下问起,绝不叫夏大伴为难。” 这句话从慕杨的嘴里出来,夏大伴莫名地信服。 眼前的女子,不笑不语,娇小的身体里似含着无尽的力量。 恍惚间,他竟觉得她的神情与太后有三分相似。 夏大伴深深地一揖到底,再次提着灯笼,照亮慕杨身前一尺的地,恭敬地送她回到珍瑰阁。 第28章 惹恼了夫人 静宜公主回到沉水苑。 她目光阴冷地紧紧盯着手中的地契。 太后,在暗示她搬离首辅府。 这个女人,从未真心待过她。 当年苍国来犯,自己记在她名下,从小百般讨好她,她却毫不怜惜地将自己推出去和亲。 她明明可以从宗族里,挑一个封为公主,甚至可以李代桃僵,将同样养在她膝下的柳慕杨送出去,却非要毁她一生。 她在苍国整整九年啊,她整整过了九年非人的日子。 好不容易回朝,好不容易有机会与首辅再续前缘,这个老女人偏偏要来妨碍她。 她恨得牙痒痒。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蓝田冷着声说道,“阏氏!别忘了您的使命。单于同意您回大豫,不是为了让您与心上人再续前缘的。”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如此甚好。”蓝田冷笑。 “哼,若不能掌握首辅的心,你以为他会轻易信我?” 蓝田闻言,顿时噤声。 大豫的首辅,就是个神话般的存在。 苍国关注他这么多年,这就是一个强硬冷漠到极点的男人,几乎找不到任何弱点。 若非如此,单于怎肯放阏氏回大豫? 见身后的蓝田不再言语,静宜晓得她听进了自己的话。 哼,想拿捏我?想得美! 今日入宫一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试探出柳皇后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贤妃醒来时,已是未时。 她草草用了膳,既然有圣人的口谕,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找慕杨。 贤妃来时,慕杨还在田地里忙活。 眼瞅着蔬菜发了芽,露出尖尖角,她和四个丫头都开心地笑。 再过几日,太后殿下便能吃上最新鲜的蔬菜了。 贤妃来了,却没有进殿,而是让马隽传话,说她在宫门处等慕杨,一起去逛御花园。 慕杨换了身衣衫便应了约。 宫门外的贤妃,一身清爽的湖兰色衣衫,脸上干干净净,只抹了口脂。 “好一个清凉大美人。”慕杨笑道。 慕杨知晓贤妃一直以来都在伪装自己,如今见她突然改变了风格,顿时起了探寻的心思。 可惜,贤妃并不配合。 “此事说来话长,请听下回分解。”贤妃避而不谈自己的变化。 慕杨暂时放下追真的念头,一门心思欣赏起御花园的美景。 盛夏,百花齐放,彩蝶翩飞,两人玩心顿起,一人一扇扑起了蝶。 彩蝶似刻意逗弄着她们,明明扑到了,却在放手的刹那蓦地飞远了。 贤妃气怒,“站住,小蝶子,本宫命你回来……” 彩蝶哪里会搭理她,拍得翅膀飞远了,留下生气的贤妃和哈哈大笑的慕杨。 圣人和首辅进入御花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贤妃嘟着嘴,娇嗔不已。 慕杨娇笑着,浑身散发着活力。 蓦地,又一只彩蝶从慕杨的面前飞过,她欢笑着追着跑,眼看便要扑到,突然,整个人撞上一堵墙,疼得她眼泪纷纷掉落。 “好疼。”慕杨回首,向着贤妃的方向撒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哪里还有贤妃的踪迹? 她大惊,这时,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圣人带走了贤妃,撞疼了吗?” 她猛地回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眸里。 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眼瞳猛然一缩,自己竟一头撞进了首辅的怀里。 韩屹深深地望进慕杨的眸中,细长的丹凤眼里泛着泪珠,泪珠打湿了长长的睫毛,有一颗掉落下来,叭地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疼。 “哪里疼?”韩屹充满磁性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顾不得疼痛,她立时便想挣脱开来,不想韩屹的力气极大,她挣了几次,竟纹丝不动,依旧被他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 韩屹望着眼里欲语还羞的慕杨,望着她因为生气而微张的红唇,一股热流缓缓由下而上,直抵心房。 他喉间微动,整个人不知不觉间往前倾,似乎想攫取一抹清凉。 眼见韩屹越凑越近,慕杨的脸刷地红了。 成亲年余,两人竟从未如此亲近过。 眼看就要碰到那抹艳红,慕杨却紧张地转过头去,只留下一个绝美的侧影。 终于,韩屹在慕杨发怒的最后一刻,撒了手。 松开怀里的人儿,他望着空落落双手,心,像是空了一大块。 一抬头,见慕杨揉着自己的肩膀,他不及多想,上前便想查看。 慕杨一个侧身躲开了,韩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瞳黑沉,似要卷起惊涛骇浪。 “妾身无事,大人不必挂怀。” 见她明明疼极了,还要强忍着,甚至不忘与他拉开距离,韩屹的怒火蓦地窜起,又怕吓着她,强压着怒气,沉声道,“你是我的妻,在我面前无须隐忍,……” 慕杨被韩屹的话气笑了。 前世的她倒是真的这么做过,却被他冰冷的眉眼吓得缩回了壳中。 他就不是个能让她随意哭笑的夫君,如今这番话是何意思? 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想让她放弃和离吗? 哼,他,想得美! “大人慎言,你我和离在即……” “住嘴!”韩屹气极,怒火如飓风般冲口而出。 她为什么总有办法激怒自己,他明白自己错了,为什么她总抓着和离不放?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 果然,慕杨委屈得泪水哗哗地滴落。 这个韩屹,才刚说她可以随意哭笑,却受不住她一句实话,又来训她。 他,这个刚愎自用、老得掉渣的男人,活该孤独终老。 前世的痛苦,加上今世的委屈,她再也止不住眼泪,为了保住她仅有的尊严,她踉踉跄跄地往长宁宫跑去。 韩屹赶紧追上。 想不到,慕杨小小的身子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竟越跑越快,他一时间竟没有追上,让她顺利跑进了长宁宫。 慕杨哭着入了偏殿。 太后歇了晌起身,刚刚梳理完毕,就见慕杨哭着冲了进来。 顿时大惊,“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慕杨气恼不已,自己明明已经放下了过往,却还是被韩屹几句话勾起了伤心往事。 她再也不要见他了。 她边哭边向太后哀求,“慕杨不想再见到首辅大人,慕杨见他就委屈,他总要训我……呜呜呜……” “好,不见,咱们再也不见。”太后忍着气,边拍着慕杨的后背安慰她,边向梁尚宫打了个眼色。 梁尚宫得令退出殿外,见首辅大人一脸焦急地大步行来。 她即刻拦住他,“大人,太后殿下如今正忙,不见客。” “我要见慕杨。”说完,韩屹便要往里闯。 梁尚宫一步不让,“大人,韩夫人如今正伤心,太后殿下正在安慰他,您若一定要进,还是容妾身通禀一声?” 到底是太后的长宁宫,韩屹不敢硬闯,他只能等在殿外,心里像有把火在燃烧。 可是,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块木牌子。 第29章 首辅大人不得入内 几个小内侍跑出宫门,其中一个扛着一块大大的木牌子。 几人将木牌子放在宫门口最显眼的泥地上,紧接着当当当就将牌子牢牢地钉进了泥地里。 完事后,一个小内侍还特地跑远几步,从远处看了眼牌子,接着点头示意其他几个一起离开了。 首辅大人疑惑地走近一看,待看清木牌子上的字儿时,顿时气得胸膛差点炸裂。 胸口处像有一条火龙在上下窜动,止不住的怒火腾地往头面冲,双目瞬间充满血丝,整张脸铁青得可怕,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死死地盯着长宁宫门上悬着的牌匾,当梁尚宫等人以为他要冲进来理论的时候,终于转身离去。 牌子上写着:首辅韩屹不得入内 偏殿里,太后殿下还在哄着慕杨,见她稳定了情绪,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慕杨回了珍瑰阁,太后脸色沉沉地唤来夏大伴。 “阿夏,去做块木牌子,上书:首辅韩屹不得入内。” 夏大伴心中大惊,面上不显,躬身行礼后退下。 不多会儿,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乌衣巷茶楼的掌柜这几日高兴极了,只因为茶楼生意好极。 自打东家招揽了新的说书先生后,楼里的客人每日递增,多到连他也不得不亲自下场招待。 可即便再忙再累,他也兴奋得不得了。 因为东家昨儿个又给了他一个大封红。 今儿也是,不仅客人多,还来了好几拨看着挺贵气的客人。 贵客安置在二楼的厢房,他亲自招待着。 壹字号房是两个衣着华美的男子,一人年纪偏大,估摸着年近半百。 另一个气度风华都极为出众,不过而立之年。 年纪偏大的以年轻的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两人假意听着说书先生的调侃,嘴里却说着朝里的事。 “王爷,可曾听说宫里的事?” “哦,何事?” “听说首辅大人与太后矛盾日深。” 年轻的王爷一听这话,脸上笑意不改,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缕杀机,“哦?仔细说说。” “还不是为了韩夫人的事? 首辅大人将静宜公主带进了府,韩夫人一怒提出和离,甚至直接搬出了首辅府,搬回了长宁宫。 太后极为宠爱韩夫人,不仅支持她和离,甚至为了她,在长宁宫门口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首辅韩屹不得入内。” 王爷正喝着茶,听到这话,猛地咳嗽起来,整个脸顿时涨得绯红。 “咳,咳,咳,”他一边咳,一边站起来来回踱步,试图快速压下被呛的不适感。 年纪大的人见状,手足无措地跟着站起来。 王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喘了口气后,再次出声,“你接着往下说。” “其实也没啥了,首辅大人终是没有进长宁宫,铁青着脸离开了。” “韩夫人没有出现?” 年纪大些的摇摇头,“韩夫人至始至终没有出现。噢,对了,首辅大人正是为了追韩夫人,才去的长宁宫。 据说,贤妃约韩夫人逛御花园,原本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韩夫人哭着跑回长宁宫,首辅大人紧紧追着她,也到了长宁宫,却被太后殿下拒之门外。” “哈哈哈哈哈……”王爷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有趣极了。首辅大人也有吃瘪的时候。” 年纪大些的先前说话时还有些紧张,一看到尊贵的王爷笑了起来,顿时也放声大笑起来。 他原本讲这么件事,就是为了拉近他与王爷的关系。 不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年纪大些的,是外地的官员,想在京城捐个官,日后便回京养老。 他有个远房叔辈在内侍监当差,据说有些地位,便给他牵线搭桥了眼前的年纪轻些的人。 这个年纪轻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哥哥,西陵亲王赵真。 因为他与圣人关系和睦,便没有去封地,一直在京城当个闲散亲王。 赵真是先帝元后之子,自从元后去世后,便交由元后的妹妹,先帝的贵妃抚养。 贵妃将他视为亲子,为了他没有再生孩子。 原以为,他是元后之子,必然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不料,先帝无比宠爱继后,也就是现下的太后殿下。 自从有了继后,先帝再也没有临幸过后宫其他妃子,包括贵妃。 更是自打圣人出世,便直接封了太子。 赵真原本以为,父皇一直没有册封他为太子,是为了考验他、历练他。 直到赵鉴出生即成为太子后,他便明白,父皇哪里是在考验他,根本就是不爱他,从未想过将江山社稷交付于他。 从此,他便越发沉闷,活得更为庸碌,彻底成为衬托赵鉴的绿叶。 渐渐的,京中盛传,他与圣人关系和睦,深得帝心。 回到西京亲王府后,他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脸上露出无奈痛苦的神情。 赵鉴! 明明我也是先帝嫡子,只因母后在先帝心目中输了一筹,便永失江山。 他苦笑,堂堂王爷,连一个宫廷小笑话,他都要从旁人嘴中得知。 明明他才是元后之子啊! 当年,圣人继位,朝中风雨飘摇,全赖首辅力排众议,倾心扶植,并与太后殿下联手,分别从前朝与后宫稳定大局,奠定大豫清明盛世。 他想起今日听到首辅大人与太后殿下不睦的事,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圣人听到李良的禀报,顿时恼怒不已。 母后这是怎么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非要与首辅闹得这么凶。 母后当年助他平定朝纲的智谋哪去了?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耍小孩子脾气的太后,不顾大局,与首辅闹腾起来的太后,和当年那个指点江山、智勇双全的太后联系起来,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圣人放下手中的公文,怒气冲冲地赶到长宁宫拜见太后。 结果,他还未开口,便被太后将所有的话堵在喉间,“皇帝若是来为首辅大人说情,那便请回吧,哀家的决定绝不会更改。” 太后的话像一柄利箭,直直地刺向他。 他怒火中烧,忍不住冲口而出,“母后,朕是您的孩子吗?是您亲生的孩子吗?您为了一个外人,置亲子于不顾,是何道理?您与首辅不合,影响有多大,您知道吗?” 虽然说完他便后悔。 但太后根本没有给他悔恨的余地,大怒地将他也赶出了长宁宫。 “哀家告诉你,慕杨不是外人。若皇帝做不到善待,便不要阻止哀家施为。” 太后斩钉截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击碎了他所有的自信。 他踉跄地跑出长宁宫,不知不觉间早已泪如雨下。 还好,此刻空中也下着雨,脸上早已打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30章 深夜到访 圣人推开李良手中的伞,直直地走在大雨里。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瞬间打湿了全身。 “陛下,雨太大了,保重龙体啊。”李良的喊声被疾雨吞噬,他急得心火直冒,拼命在后面追赶着圣人,一次次试图为圣人打伞,一次次被圣人推开。 贤妃今日开心地在御花园扑蝶,转眼被圣人带回了欣曰宫。 她好不容易玩得开心,却被打断,顿时扫兴。 尤其不告而别让她很没有面子,便使了小性子,没有理睬圣人。 圣人非但不介意,还哈哈笑着离开了。 贤妃表面恭敬,实则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有病。” 没过多久下雨了,她素来爱听雨打屋檐的声音。 坐到离宫门最近的凉亭里,边喝茶边听着雨幕落地的哗哗声。 突然,争执声传入耳中。 她皱了皱眉,叫身边的素衣去宫门口查探一下。 “娘娘,是陛下!陛下不知何故,不愿打伞,正淋着雨,李大伴正在劝。”素衣语带焦急地说。 贤妃原本不想搭理,圣人爱发疯,让他发去。 但这事发生在欣曰宫门口,若她不理会,只怕也会惹火上身。 无奈,只得起身,向宫门外赶去。 雨越下越大,圣人脚上犹如长了钉子,一动不动。 李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陛下,”一道女声响起,李良瞬间松了口气,救兵来了。 “陛下,淋雨好玩吗?臣妾陪您一起玩吧,虽然五岁启蒙后,臣妾再也没干过这事,但如今伴着陛下,倒是可以再玩一玩的。” 啥?李良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贤妃娘娘不是来劝陛下的? 贤妃一把推开素衣撑伞的手,雨水瞬间打湿了她。 “瞧,陛下,这便是雨露均沾,不分大小,不分彼此,不分你我,一律公平公正,您淋多少雨,臣妾淋多少雨。” 什么?李良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露均沾是这么解释的?他瞬间觉得自己长了见识。 圣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压在心里的雾霾一刹那消失无踪。 “李良,贤妃娘娘身子不好,还不快打伞?” 李良赶紧上前一步,为贤妃打伞。 素衣十分机灵,当即撑开自己手中的伞,为圣人打起了伞。 李良顿时松了口气,到底是贤妃娘娘的惠人,就是机敏啊! 等帝妃二人回到欣曰宫,泡了热水,换了衣衫,贤妃还不忘补一句,“陛下,日后再有玩水的事儿,您可一定要带上臣妾。臣妾儿时就好这一口,却被父亲拘着,失了许多乐趣。” 圣人明面上板着脸,实则心里笑开了花。 李良看在眼里,乐在心间。 瞧瞧,贤妃娘娘明着不争不抢不邀宠,入宫经年,活得好似一个小透明。 即使如此,依旧身居妃位,可见不是个简单的。 端看今日她的表现,便可见一斑。 今日,明明是圣人心情不好,情绪低落,自暴自弃淋雨自虐,但到了贤妃嘴里,却成了圣人偶尔童心四起,借雨玩水。 听听,听听,这眼界,这手段,这说辞,不做皇后可惜了。 “什么?又去了欣曰宫?”凤怡宫里,柳皇后听说圣人又去了欣曰宫,当即摔烂了一套景德镇茶具。 “贤妃,好,真好,下贱胚子,竟然敢学人争宠。”柳皇后咬牙切齿地说,下决心找机会给贤妃点颜色看看。 大雨滂沱的夜晚,吏部侍郎陈明朗家却灯火通明。 首辅大人深夜到访,惊动了府里众人。 见到年迈的陈侍郎的父母、打着哈欠的侍郎妻儿,韩屹眼中的冷厉褪去,浮上一缕歉意。 “抱歉,”他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冲动。 “无妨,无妨,老朽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大人真颜,高兴还来不及。”陈侍郎父亲笑道,“你们有事慢慢谈,老朽等先行告退。” 他望着远去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想到曾经那个待他如子的师父,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 不容他细想,陈侍郎便问道,“不知大人来访,可是朝中有事?” 韩屹闻言,顿时抿紧双唇,耳后隐约出现了可疑的红云。 陈侍郎顿时明白过来,定然又是为了韩夫人的事。 他突然想起,今日下衙前,断断续续听到两个内侍的对话,“……夫人哭着……太后震怒…… 被太后殿下拦住了……竖了块牌子,日后……怕……去不得……” 难道,他们说的正是首辅大人的事? 若真是如此,那当日自己便猜对了,首辅大人追回夫人这事,还有得磨呢! 窗外雨大声大,屋里倒显得格外安宁。 韩屹始终沉默着。 他心里焦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蓦地,他站起身想走。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荒唐,竟为了一件后宅的小事,深夜打扰陈侍郎一家。 陈侍郎赶在前头先开了口。 “大人前来,可是为了夫人? 今日下晌长宁宫发生的事,可是因为夫人? 大人可是很困惑,为何夫人一句话,您就暴跳如雷,怒火怎么也压制不住?” 韩屹冷厉幽深的眸间暗芒一闪而过。 陈侍郎,说得都对。 他重新坐下,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为何?” 陈侍郎笑起来,“大人,下官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韩屹点了点头。 “大人,夫人若哭泣,您有什么感觉?” 想到慕杨的眼泪,那颗滚烫的、滴落在他手背的泪珠,韩屹的心蓦地一抽痛,顿时眉心紧紧皱起。 “第二个问题,夫人若发怒责备您,您又是什么感觉?” 想到那日,慕杨冲他喊“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自己不怒反喜,他的眉目顿时舒展开来,眉梢眼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三个问题,夫人要与您和离,您会怎么样?” 韩屹的眼中顿时燃起两簇怒火。 下晌,当慕杨再次提起和离,他怒火中烧,也就此明白,和离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事。 他抬头向陈侍郎看去,后者的眼里闪着了然的光芒,轻轻一笑,“大人,您还不明白吗?” 韩屹哑然。 “大人,您该和夫人当面谈一次话。” “谈过,她拒绝。” “大人告诉夫人,您的真实感受了吗?” 韩屹再次哑然。 他,从未说过。 陈侍郎看着无比纠结困扰的首辅大人,不由自主地同情且真挚地说道,“大人,您该将真实的想法如实告诉夫人。” 第31章 太后与首辅不和 韩屹回府后,趁着夜色又一次来到清泠居。 清泠居笼在朦胧的月光中,凄清幽暗。 短短几日,主人离府,它就像个被抛弃的人,独自寂寞在暗夜里。 他缓缓推开门,吱呀声在黑暗中响起。 他提着灯笼跨进门,眼前仿佛出现往日里,慕杨围着他打转的情景。 “大人,您回府了?妾今日做了糖醋鱼,是您喜爱的。” “大人,新的常服做好了,妾交给大川了。” “大人,您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大人……” 耳边都是那管清泠泠的声音,不断唤他大人。 他走到桌子中间的圆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柄亲手打制的紫檀发簪。 发簪沾着他的体温,一直好好地收在怀中,却始终没能送出。 他重新将簪子包起来,塞进怀里。 刚转过身打算离开,蓦地一顿。 屋外,是静宜公主,正含泪凝望着他。 他皱了皱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殿下,夜深,回屋吧!” 说完,便想离开。 静宜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人,静宜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多年,静宜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大人。” 韩屹冰冷的眸子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他用力袖子扯了出来,紧接着连退三步,“殿下慎言,告辞。” “为什么?”静宜上前一步,还想拉住他,他侧身跨出一步,堪堪躲过,“当年,我求你,求你怜惜,求你怜悯,明明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会在先帝责罚我的时候,为我说话,你会……” “殿下,”韩屹打断她的话,“助您脱困是臣子的本分,与旁的无关。” 静宜目眦欲裂,不甘地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柳慕杨可以,我不可以。明明我才是公主,柳慕杨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低贱女子……” “住口,殿下慎言,慕杨是本官夫人,何来低贱之说。”韩屹语声冷厉,说完甩袖而出。 静宜公主委顿在地,痛哭失声,“我是公主,我才是公主!为什么,你们眼里只有慕杨,没有我? 我为大豫受尽苦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慕杨隔日才知晓,太后竟然为了她,在长宁宫门口,竖起了拒绝首辅入内的牌子。 她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听着书禾的禀报。 书禾安慰道,“夫人,不必挂心,圣人昨日已命人取下了牌子。” 她却依旧急切地找到太后,试图劝解,“殿下,万万不可如此,若因慕杨而惹得您与首辅不和,慕杨万死难辞其咎。” “不得胡言乱语!年纪轻轻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太后打断慕杨,“司衣,为韩夫人量体裁衣吧。” 慕杨这才发现,殿上还站着不少尚服局的宫人。 “殿下,慕杨衣衫多着呢,不用制了。” 太后佯装发怒,“你那些衣衫,可都是在首辅府制的,哪能和尚工局的比,白白掩了你的容貌,穿丑了。 更何况,马上便是宫宴,咱们慕杨合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哀家还要为你择婿呢。” 太后理所当然说着为她择婿的话,浑然忘记了如今的慕杨还是首辅夫人。 司衣笑吟吟地站着,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早就听说太后殿下宠爱慕杨,今日亲见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夫人美貌无双,神韵竟与太后殿下有几分相似,穿清浅些的颜色,定然风华绝代,京中无人能出其右。” 她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哪料话音刚落,太后殿下却无比高兴地说,“可不正是,司衣说得有理,赏!” 长宁宫里其乐融融,整个京城却沸腾了。 首辅大人再一次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 “听说了吗?首辅大人与太后殿下闹崩了。” “崩?怎么可能?当年,圣人可是全靠首辅与太后,才稳定了朝局。” “听说是为了韩夫人。” “此话怎讲?” “据说首辅大人弄哭了自家夫人,太后殿下命人在宫门口竖了块牌子,上面写着:首辅韩屹不得入内。” “什么?真有此事?!” “嗨,怎么不真?我远房叔叔的姨妹婆家的二叔公的小孙子,在宫里当差,亲口说的。” “天哪,首辅大人这是怎么了?” 听到流言的人,个个都在心里疑惑。 那个冷傲无比、惊才绝艳的首辅,几日间竟像个毛头小子般,厚颜无耻地抢太后的茶、当众宣告自己失妻、连赶了几条宫巷追哭妻子,最后还被太后殿下拒之门外? 苍国的单于也收到了消息。 “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汗,是阏氏传回的消息。” “嗯,量这个女人也不敢背叛我,她的儿子可还在我手上。传话阏氏,事关大豫首辅,事无俱细,皆须禀报。” “是!” 单于猛地浮了一大白,他满腹疑虑,韩屹风格大变,大豫在布什么新局? 流言传进了广阳殿! 圣人大怒,“谁传出去的?查,给朕狠狠地查。” 太后当日竖起牌子后,圣人即刻命人将木牌取下。 太后为了柳慕杨不管不顾,他不能。 太后与首辅,代表后宫与前朝,若二人有了嫌隙,宵小之辈容易趁虚而入。 所以,他未及多想,便命人将牌子撤去了。 柳慕杨也识趣,劝住了太后。 早早下了封口令,不想牌子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李良进来禀报,“陛下,查清了,是凤怡宫的人传出的消息。” “皇后,”圣人咬牙切齿,自己对皇后够尊重了,她还要不识趣地争、争、争,原本以为她只是将目光放在后宫。 如今看来,竟还想插手前朝? 圣人恼怒地去了凤怡宫。 皇后殿下刚刚逛了御花园,特意不经意地打长宁宫门口过。 没有看到那块赫赫有名的首辅牌,她有些失望。 刚刚回到凤怡宫,宫人禀报圣人驾到。 她一喜,圣人尊重她,初一十五必然宿在凤怡宫。 但除了这两个日子,圣人绝不会踏入凤怡宫半步。 今日圣人突然驾到,出乎她意料的同时,也令她欣喜莫名。 “快,接驾。” 重新整妆来不及了,她赶紧到梳妆镜前补了口脂,便急匆匆赶往殿外接驾。 圣人阴沉着脸色,迈着大步直闯了进来。 第32章 两道暗影 皇后殿下关怀备至地问,“陛下,臣妾本家送来些好茶,您尝尝,若是味道不错,便带些回去。” “陛下,这是御膳厨房新近研究的糕点,品味不错,您尝尝?” “陛下,臣妾绣了荷包,是您喜爱的湘妃竹。”说完,命耿尚宫将荷包递给了李良。 …… 望着皇后殷勤的模样,圣人责备的话语几乎要堵在喉间。 “皇后,京中太后与首辅的流言可曾听说?”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臣妾今日听底下人禀报了,正为此烦忧呢。” “哦?!” “陛下,前朝与后宫拧成一股绳,大豫才能更上一层楼。唉,母后为了韩夫人……您放心,臣妾寻到机会,定然会劝劝太后,以大局为重。 而且,臣妾相信,依着韩夫人的品性,也会劝着太后殿下。” 圣人目光沉沉地看着皇后,皇后的笑容越来越人僵,差点维持不住。 终于,圣人笑了一笑,“皇后所言甚是!” 皇后顿时松了口气。 “既然皇后已有成算,那劝服太后和首辅的事,便交给皇后了。” 皇后心头猛跳,她不过这么一说,哪里有什么成算? “陛下,不若臣妾同韩夫人一起想法子吧?” 圣人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目光如沉水般看向皇后,“也好!” 说完,圣人起身便要离开。 才走了几步,便转身又说了句令皇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皇后,做好你的本职,其他事情勿须操心。” 皇后愕然,圣人刚刚命她想法拉和太后与首辅。 如今却又说这样的话。 圣人到底是何意思? 待圣人离开后,皇后问耿尚宫,“阿耿,陛下到底是何意?” 耿尚宫还未回答,就见一个宫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娘娘,大事不好,陛下将亚玲带走了。” 皇后一惊,亚玲?谁? 耿尚宫提醒,亚玲是打扫凤怡宫的低等宫人。 皇后怒意渐生,难道圣人看上了一个低等宫人? 耿尚宫看着恼怒不已的皇后,转头问宫人,“圣人怎么将亚玲带走的?” “是陛下身边的李大伴,叫人塞着嘴绑走的。” 塞着嘴绑走了? 皇后顿时放松下来,但耿尚宫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亚玲怕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惹怒了圣人。 圣人来此,便是专程来敲打皇后的。 可怜皇后只看到狭窄的男欢女爱,看不到事情的根本。 “娘娘,亚玲怕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您……” “亚玲便是做了不该做的,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娘娘日理万机,还管得到一个低等宫婢的事?” 皇后跟前的宜人端着热茶走了进来,说话间便打断了耿尚宫的话。 耿尚宫也不生气,嘴角仍唚着淡定的笑意,静静站在边上不再说话。 皇后脸色一喜,“问辛说得是,本宫日日忙于宫务,哪有闲心过问一个宫婢的事?” 深夜。 首辅府后巷。 一道纤细的暗影静静蛰伏在黑暗中。 不多会儿,又来了一道暗影。 来人将手中的几页纸递给暗影,压低声音说,“九年来世家的变化,都在上面。主子叮嘱,殿下阅后即焚烧。 另外,主子还说,万一有事,找京城万有当铺掌柜的,暗号是:盆满钵满。” 见暗影点了点头,来人一个闪身,眨眼便消失在后巷。 暗影四下打量了一下,将手中的纸塞入怀中,顺着墙根往前走,竟伸手推开首辅府的后门,一个闪身便隐身入府。 两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一切早就落在一道静候多时的眸光中。 “来了?”沉水苑里,忐忑不安的静宜松了口气。 蓝田不屑地看着她,鄙夷地扯出一抹冷笑,这个蠢女人何德何能,竟能得单于的青睐?! 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静宜公主,“来人说,若有事可寻万有当铺掌柜的。暗号是:盆满钵满。” 万有当铺? 京城最大的当铺,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产业。 静宜打开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世家的一切。 她沉下心仔细看了起来。 宫宴马上要到了,她必须在此之前重新熟知世家的姻亲关系。 蓝田望着烛火下全神贯注的静宜,嘴角扯出一抹奇怪的笑。 慕杨想开茶铺的事情,给太后殿下知晓了。 太后生气地点头慕杨的额角,“小没良心的,有事竟不寻哀家,哀家动动手,可不比你想破脑袋强?” 慕杨抱着额角撒娇,“您是太后,富有四海,我是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农妇,哪能事事靠着您。” 不知为何,太后一听这话,瞬间红了眼眶。 慕杨大急,“殿下,您怎么哭了?可是慕杨说错话了?” 太后搂着她,“可是有宫人乱嚼舌根,怎么你连乡下农妇等字都说了出来?你是哀家养大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京中何人能出其右? 再不可说农妇的话,否则哀家可不饶你。” 慕杨连连点头。 太后当即从私库从取出一份房契递给慕杨,“这是茶铺的地契,在京里最热闹的安门街上。 你拿着,改日去见见掌柜的。” 慕杨慌忙摆手,“不要,不要,您许我良多,岂可再让您破费。” “浑说,哀家的便是你的,何来破费之说。”太后嗔怪地瞧了慕杨一眼,不由分说便将地契塞进慕杨手中。 慕杨离开后,梁尚宫笑着说,“还是咱们慕杨有福气,得了殿下的宠爱。” “哪能啊,明明是哀家有福气,得了这么好的慕杨。”太后一无所觉地笑着说道。 梁尚宫点头附和,“可不正是,殿下和慕杨有缘啊。” 出了殿门,梁尚宫意味深长地回首望向珍瑰阁。 这时,有几个宫人路过,向着梁尚宫行了一礼。 梁尚宫收回视线,定睛看去,打头的原来是珍瑰阁小厨房的掌事乔乔。 “乔掌事有事找妾身?” 乔乔轻笑着摇头,“无事,刚去御膳厨房领了食材,正打算回珍瑰阁。” 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别。 第33章 皇商孙榛扬 隔了几日,慕杨便出宫前往茶铺。 漪园茶庄坐落在安门街最好的位置上。 这里客流很大,但不知何故,茶庄的生意一般。 慕杨带着书麦、书粱跨进了茶庄。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 他早得到了太后的指示,知晓如今主子换成了首辅夫人。 于是,日日候在铺子里,静待新主子的到来。 慕杨一边问着茶庄的状况,一边四下打量着铺子里的陈设。 茶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陈设简洁大方,一目了然,井然有序,可见掌柜的用了心。 当问到生意如何时,掌柜的无奈摇了摇头,“生意不太好,铺子里的茶都是上品,茶品比乌衣巷也不遑多让,但就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慕杨点点头,了解一番后,便告辞离开。 三人刚刚跨出铺子,慕杨差点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童撞倒。 幸好书粱眼明手快地扶住她,但头上的帷帽却被撞落在地。 顿时,路人中发出惊叹,“真美啊!” “莫不是九天玄女下凡来?” “此等绝色,人间哪得几回见?” 调侃声不断,气得书麦两手插腰,“哪来的浑人,走路不长眼,竟是往人堆里撞?” “抱歉,是在下的小童失礼了。”一管儒雅的声音响起,又低又磁,尾音微微往上扬起,带着柔软的气音。 慕杨听得一愣,抬眼往声音的方向瞧去。 她瞬间愣住,来人长身玉立,一身珍珠白色衣衫,乌发红唇,脸上嵌着一双葡萄眼,眼睫纤长浓密,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姿态儒雅有礼,十分迷人。 看清慕杨的容貌,轮到来人愣住。 他怔怔地注视着慕杨,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慕杨重新戴上帷帽,“无妨,官人无须挂怀。” 说完,便匆匆上了马车,留下了欲语还休的偶遇之人。 书麦、书粱都以为她直接回宫,不想慕杨却提出去乌衣巷喝茶。 乌衣巷茶楼,开在乌衣巷。 巷子在离皇城偏远的东郊。 巷子里树木葱郁,环境清幽。 哪怕远离闹市,来往乌衣巷喝茶的人依旧很多。 果真应了那一句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 书粱去寻掌柜的,想要一间包间,但掌柜的说,都客满了,只有大堂还有位置。 正踌躇间,一管儒雅的声音横空出世,“夫人若不嫌弃,在下邀夫人饮茶,全当为小童的粗莽致歉。” 慕杨定睛看去,竟是刚才在漪园门口遇上的官人。 她迟疑着,虽然有过一面之缘,到底并非知根知底,对方或许跟着她来乌衣巷,目的不明,她不得不防。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抱拳道,“这间乌衣巷乃在下产业,并非跟着夫人而来。” 听他这么说,慕杨倒是有些汗颜。 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她可不想空手而回。 到了零号房,东家让进了慕杨后,诚恳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对方不仅是乌衣巷茶楼的东家,还是大豫赫赫有名的孙家当家人,孙榛扬。 孙家,可不正是大豫最富的皇商吗? 有人这么形容孙家的财富,如若在北山的每株树上挂一匹丝绢,即便山树皆挂满,他家里竟还有余绢。 他们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祖辈便得了皇商的名头,家主一代比一代出色,彻底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桎梏。 更有人说,孙家当代家主手段过人,胜于往昔任何一代家主,看来孙家的财富还可延续很多代。 两人正式见了礼,孙榛扬抱拳,“原来是首辅夫人,在下失敬了!” 慕杨没有反驳,毕竟和离是自己的私事,不值得四处宣扬。 茶端了上来,慕杨浅酌了一口,孙榛扬问,“如何?这是顾渚紫笋,可合夫人的口味?” 慕杨点头,“口感浓郁,入口微苦,回味甘甜,不错!” 孙榛扬正欲补充,不想却瞥见慕杨身后书麦眼里的不屑。 “这位姑娘,可是觉得这茶不好?” 书麦摇头,“此乃极品仙茶,如何不好?只是,婢子独爱夫人自制的茶。” “哦,夫人自制茶?在下可有幸尝尝?” 慕杨正欲回说没有,不料书麦却从怀里掏出一包茶递了过去。 孙榛扬慎重地接过茶,顿时一股说不清的茶香味扑入鼻翼,闻之忘忧。 “好茶!”他禁不住赞道。 泡茶时,茶香四溢,整条走廊都充满着隽永的茶香味。 孙榛扬浅抿一口,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再次浅酌。 茶雾中,他的双眼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一口接着一口,贪婪地喝着茶。 不多会儿,便喝完了整碗茶。 看着这一切的慕杨惊得目瞪口呆。 她的家常茶有这么美味吗? 竟连品茶无数的茶楼东家,皇商后人也欲罢不能?! 书麦却得意洋洋了起来,她就知道,世间没有人,能拒绝自家夫人的茶。 “这茶,是何名字?” “首辅茶。”书麦再次抢答。 慕杨嗔怪地瞪视书穗,书麦吐了吐舌,没心没肺地嘻嘻笑。 “首辅茶,果然好名字。”孙榛扬由衷地赞叹。 “夫人今日至漪园茶庄,可是为了卖茶?在下不才,此间茶楼可为夫人效劳。” 书麦还想插话,被慕杨怒目一瞪,顿时噤声。 “不瞒东家,这茶只是妾身平日无聊时随意为之,登不得大雅之堂,无售卖之心。” 孙榛扬财大气粗,她却不能没脸没皮,初次相识便公然售茶,于是断然拒绝了。 孙榛扬也没有强求,又细细地介绍了不少好茶后,慕杨便起身告辞。 孙榛扬亲自送其出去,不料刚跨出包间,便看见黑着脸的韩屹。 二人见到韩屹,都愣住了。 孙榛扬首先打破了僵局,一揖到底,“大人在上,在下有礼。” 韩屹回了一礼,也不多言,拉着慕杨便走。 慕杨一惊,就想抽回手,可韩屹哪里容得她挣脱? 见她欲脱离自己的掌控,索性一个环抱,就将她紧紧搂在自己胸前,大步往楼下行去。 慕杨还待挣扎,两人却已来到大堂,吓得她顿时蜷缩在韩屹怀里,不敢再动。 韩屹的嘴角瞬间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眼里的冷厉柔和了下来。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人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首辅大人抱着夫人,潇洒地离去。 倒着热茶的小二也呆住,竟忘了收住茶壶,热水就这么漫出了茶碗。 待首辅大人出了楼,客人被沸水淋到,痛呼出声,方才清醒。 大堂顿时乱作一团。 “王爷,这还是咱们大豫冷厉英武的首辅大人吗?” 二楼包间里,西凌亲王身边的幕僚无比惊讶地说道。 原本王爷与首辅正喝着茶,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奇特的茶香味。 首辅大人闻到便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寻着茶香味而去。 西凌亲王闻言心中微动,他眯着眼打量韩屹怀中的女子,莫名升起一股好奇心,什么样的女子能令韩屹频频失仪? 第34章 破屋子里的老妇人 韩屹抱着慕杨上了自家的马车。 书粱试图上前阻拦,被韩屹冷到冰点的眼神冻在当场。 慕杨叹了口气,“你和书麦上宫里的马车,跟在后面。” 闻言,韩屹的脸色稍缓,一步跨上了马车。 书粱咬了咬牙,拉着书麦也赶紧上了后面的马车,一起向前驶去。 马车里,韩屹取出一份糕点,搁在几案上,竟是往日她在府里最爱吃的豌豆糕。 她抬头看了看韩屹,不相信他会对自己上心,许是他阴差阳错拿了她最喜爱的点心吧! “阿灵说,你喜欢吃。”韩屹别扭地说,冷厉的眼里浮上一丝窘迫。 阿灵便是在慕杨离府后,趁夜色在清泠居里自言自语的小丫头。 慕杨先是一怔,继而有些好笑,从来不关心她的首辅大人,竟然有一日会关心她爱吃什么? 不过,她到底想念阿灵的手艺,没必要委屈自己,果断拿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尝。 入口即化的豌豆糕,瞬间侵袭了她的味蕾。 她满意地闭上眼睛,慢慢地抿着唇,拉长这份甜香。 慕杨犹不自知,此刻她满足的神情,落在韩屹的眼中,是多么的可爱诱人。 韩屹贪婪地看着慕杨,生怕错失眼前的美景。 慢慢的,他的身子莫名地热了起来,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他猛地端起几案上的凉茶,一口喝到底。 “唉,”慕杨睁开眼,便看到韩屹喝着凉茶,忍不住劝道,“大人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凉了的茶便不要再喝了。” 韩屹一听这话,双眸顿时亮了亮,看来夫人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慕杨暗暗咬了咬唇,不满地啐了自己一口。 关心他成了习惯,她总是忍不住说出让他误解的话。 这毛病,得改! 马车进了首辅府。 慕杨一惊,刚想开口,又被韩屹一把搂进怀里,抱进了垂花门。 “你,放我下来!”韩屹充耳不闻,直接将慕杨抱进了清泠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她。 “大人,慕杨出来甚久,太后殿下怕是等急了。”慕杨不得已,只得抬出太后殿下。 “你是我的夫人。” 慕杨一噎,韩屹这话没错。 但,他们不是正和离吗? 哪能还像正常夫妻那样共处一室? 慕杨心里急,可知道眼前这人的脾气,越是扭着干,越是不讨好。 “大人,慕杨再不回宫,太后殿下怕要急坏了。”慕杨软着声音说,水汪汪的丹凤眼祈求般看着韩屹。 韩屹无奈叹了口气,“一会儿送你回去。” 得了准确的回答,慕杨便放下心来。 蓦地,韩屹抬手抚上她的发顶,她的头一重,惊得她试图往后退去。 “别动!”韩屹说着便从她的发髻间取下一片羽毛。 她心一松,首辅大人最近有些奇怪,她越来越看不透他。 说话间,慕杨发现韩屹时不时动动肩,心知肚明地问,“大人是否又发红疹子了?” “无妨,老毛病了。” “大人的衣衫,慕杨回宫前,全部送给乞丐了。慕杨现在织的布得为太后殿下备着。”慕杨像是解释,又像是宣告。 韩屹一听到他往常的衣衫竟然送给了乞丐,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慕杨当作没看见,继续说,“楚褚(chu)的房里,我留着一匹布,大人不妨先拿来制衣。” 说罢,当先往耳房走去。 楚褚是韩屹第一任夫人所生的女儿,与她感情颇佳,两人成婚后,便安排她住在清泠居的耳房里。 近期,楚褚的外祖母思女病倒,便将她接去江南,以慰老夫人思女之苦。 韩屹跟着她来到耳房,见她吃力地从柜子里抱出布匹,即刻上前,“我来!” 拿到布的瞬息间,熟悉的触感袭来,韩屹舒服地连眼神都缓和了不少。 他还想说什么,大川来报,“大人,宫里派人来了,要接夫人回宫。” 韩屹刚刚好起来的面色,再次黑沉下来。 太后可真是一刻都不放心他啊。 韩屹不得不送慕杨出府。 刚转出清泠居,一道艳如朝霞的身影等在半道上。 “阿慕,”静宜公主一见到她,立刻亲热又愧疚地上前拉住她,“你是因为本宫才离府的吗? 你大可不必如此! 本宫只是感念往昔首辅大人的关怀,才暂居此处。 太后殿下已赐下公主府,照理本宫该搬走的,只是本宫实在耐不得寂寞,这才厚着脸皮继续住着。 阿慕,你搬回来吧。 你我姐妹一场,何至如此? 咱们一处住着,热热闹闹的不行吗?” 慕杨瞠目结舌地看着静宜公主,这番厚脸皮的话,她是怎么说出来的? 静宜公主还想说什么,韩屹却一把抱起慕杨,直接往垂花门外走去。 静宜公主还有好些话,瞬间被堵在了喉间。 “殿下请回吧。”冷厉的声音隔空传来,恼得静宜公主握紧双拳,指甲掐得手掌心生疼。 太气人了,她到底是公主,可韩屹竟连她的话都不听全,便抱着夫人离开了。 这叫她怎么忍? 静宜公主怒气冲冲地回到沉水苑,蓝田恭敬地跟着她,一跨进院门,便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她眼里,静宜公主徒有其表,却全无公主之仪。 还妄图与韩夫人一争高下。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柳慕杨,除开出身不佳,不论是容貌、身姿,还是修养、气度,都是京中一等一的。 往日在韩老夫人与大姑姐的打压下,才生生将自己扮丑了。 如今幡然醒悟,静宜公主怕是拍马也赶不上。 鄙夷归鄙夷,她却依旧劝起了公主,毕竟单于的大业未成,很多事须得依赖静宜公主。 “殿下勿急,看韩夫人的样子,尚未原谅首辅大人,您还大有可为。” 听了蓝田的话,静宜公主放下心来。 她违背太后殿下的意思,厚着脸皮继续留在首辅府,可不想两边不落好。 深夜,京郊一处破烂的民宅,闯进一个全身裹得严实的身影。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四处漏风的正屋里,床上一个正打着呼的老妇人一见他,立刻麻溜地从床上跃起,身手敏捷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垂垂老者。 只见“她”迅速掀开床铺,拉起床板,露出一段黑沉沉的阶梯,待来人顺梯而下失了踪迹后,“她”又迅速合上床板,铺上床铺,继续躺下,不久便传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来人顺阶而下,入了地道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大大的夜明珠,暗沉的地下通道瞬间亮了起来。 他顺着通道往前走,一炷香后,推开了通道尽头的另一扇门。 眼前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无一处不精细,无一物不价值连城。 大到一张床,小到一柄扇,都堪比皇廷中的长宁宫。 “阿榛,是你吗?”里间传来一道苍老的妇人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屏风后走出,赫然正是刚才破屋子里的老妇人。 第35章 她找到孩子了 来人解开斗篷,取下斗笠,展颜一笑,恭敬地向着老妇人行礼,亲热地唤了一声,“曾姑祖母!” 他,赫然是乌衣巷茶楼的东家,孙榛扬。 老妇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孙榛扬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心疼不已。 曾姑祖母出嫁经年,却被搓磨至此,连笑都不会了。 “曾姑祖母,我,找到她了!”压抑的声音透着惊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惊雷般炸响在老妇人的头顶。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上皮肉一抽一抽,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哭,眼眶里连一滴泪都没有。 她何尝不想笑? 可这么多年,连眼泪都已流尽。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好吗?”老妇人的声音粗噶得像是在锯木头。 一连三问,就这么几句话,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到最后声嘶力竭,力尽气衰,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地重重喘息。 “曾姑祖母,您莫急,先坐下,咱们坐下说话。”孙榛扬很焦急,更后悔,他早该料到曾姑祖母会如此激动,他该先让她坐下才说话。 老妇人却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嘶吼道,“她……在哪里?” 她脸颊凹陷,目眦欲裂,双目充血,活脱脱像个厉鬼般,让人胆寒。 “她很好,就在京城,长得像您,很美!”孙榛扬赶紧说结果,以安老妇人的心。 枯枝般的手终于松开了,“好就好,好就好,好就好。”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往边上的罗汉床走去。 孙榛扬扶着她坐定,自己也顺势在侧面坐下。 “表妹叫柳慕杨,已经嫁人了,嫁给了当朝首辅。” “首辅好,首辅好,首辅好。”老妇人连连点头。 “……不过,据说表妹要同首辅和离,如今离府入了宫。” 一听这话,老妇人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和离?可是首辅待她不好?可恶,阿榛,你断了宫廷供给,给首辅点颜色看看。” 孙榛扬无奈地笑,“曾姑祖母,您莫急,据我观察,首辅和表妹可能是误会,首辅待表妹,不像无情……” “哼,无情哪是能看出来的?我嫁入柳家经年,亲自养大了柳乙柄,可结果呢?他如何待大房?他贱卖我儿,害死老爷,逼得我不得不装疯几十年,日日活在阿鼻地狱,却死不得,死不得啊。” 金碧辉煌的屋内,回荡着老妇人凄厉的控诉,令人心痛,潸然泪下。 老妇人柳孙氏,闺名孙好好,是上几代孙家家主的女儿,因为孙家男多女少,故而极为得宠。 及笄后,嫁入河东柳家,嫁给当年柳家大房柳甲檐为妻。 孙家家主嫁女,真正是十里红妆,据说整整陪了半个孙家。 嫁入婆家后,因婆母早逝,她亲手带大小叔子柳乙柄。 岂料柳乙柄就是个白眼狼。 长大后,不仅使计卖了她唯一的儿子,还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导致外出寻子的柳甲檐坠入山崖去世。 她意外得知一切都是柳乙柄的毒计,目的竟是为了贪图她的嫁妆,除去大房一家。 为此,她装疯卖傻几十年,只为保命复仇。 当年,柳乙柄对她看管极严,哪怕确认她疯了,还给她灌了哑药,挑断右手手筋,用绳子栓住脚,只能禁锢在屋子里走动,哪里也去不了。 她忍辱负重,挨到柳乙柄去世,其子继承了家业,举家搬迁至京城,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来京路上,她一路留下孙家独有的记号,终于联系上了孙家。 也因为柳乙柄的儿子大意了,认定她一个老妪再也翻不出浪来,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卖掉的人早就不在了。 便将她扔在破屋子里,再没管过。 倒是给了孙家便(biàn)宜。 打通地道,偷梁换柱,找人伪装成柳孙氏的样子,悄悄将人安置在孙家势力范围内,并全力寻找当年被卖的孩子。 遗憾的是,当孙家找到柳孟诚的时候,他已去世多年,只知道留下一个外孙女,在外祖父去世后,被送进了宫中,消息就此中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孙榛扬的小厮顽皮,不经意地在漪园茶庄门口冲撞了慕杨,撞掉了她的帷帽,露出了她的容貌,被孙榛扬见个正着。 一个长得七分像曾姑祖母的女孩,年岁也对得上,任谁都会怀疑,她是不是那个孩子。 这还得感谢柳乙柄,不知何故,将曾姑祖母的孩子卖给了同姓柳的人家,保住了姓氏。 柳孟诚又特别聪明,小小年岁竟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家见名字不错,便懒得再改。 这才方便他们查找。 “只是长得像?”柳孙氏紧张地追问。 孙榛扬喟叹,到底是曾姑祖母,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竟能活下来,如今问的问题,又直指要害。 “非也!”孙榛扬眼里闪着光,“曾姑祖母,孙侄泡碗茶给您。” “不喝,不喝,不喝,说说她……”老妇人的话,在孙榛扬掏出一包茶时,瞬间哽住。 她激动地抓过茶包,放在鼻翼一闻,双目顿时大睁,浑身再次颤抖起来。 那味道,那味道,和她制的茶味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泡!” 孙榛扬取过茶具,认认真真地泡了两碗茶。 柳孙氏伸手取过一碗,撇了撇浮沫,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一缕独特的幽香顺喉而下。 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滑落衣襟。 “是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苍天啊,我终于找到我的孩子了。”柳孙氏坐罗汉床上号啕大哭,以为早已流尽的眼泪汹涌而出,一串红色的泪珠夺眶而出。 孙榛扬大惊,曾姑祖母竟落下了血泪。 他着急上前,却被柳孙氏阻住。 柳孙氏擦干眼泪,重新端起茶碗,一口接着一口,不多会儿便喝完了一茶碗。 接着,柳孙氏起身,竟向着孙榛扬扑通一声跪下,惊得孙榛扬当时弹跳起来,一把没有拉起她,当即双膝跪地,红着眼眶喊,“曾姑祖母,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折杀曾侄孙了!” “不,阿榛,这一跪,当是我代表柳家大房谢你大恩,你若不受,我情何以堪?”说完,恭敬地磕了头。 孙榛扬泪流满面地同时磕头行礼,紧接着便扶了柳孙氏。 “曾姑祖母,接下去怎么办?” 第36章 发间多出来的紫檀簪 柳孙氏没有回答。 “和我说说她的事吧。” 孙榛扬于是仔细地说起了慕杨的事。 “……表妹朝韩老夫人扔下和离书,便跟着太后派去的李嬷嬷离了府,转身入了宫。 离开时,不仅拿走了自己所有的嫁妆,还不忘剪了为首辅大人做的亵衣,从屏风上撬下两块月牙型汉白玉,拿回了书桌上的极品端砚,毁了亲手下种的菜籽……” 柳孙氏边听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干得漂亮,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孙榛扬哭笑不得地继续说,“表妹入了宫,大家以为太后殿下会生气,岂料太后非但不生气,依旧宠爱无度,不仅安排她住在长宁宫里最好的珍瑰阁,流水样的珍品送进去,甚至不问青红皂白,支持她与首辅和离。” 听到这里,柳孙氏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太后殿下为何对慕杨如此好?” 孙榛扬摇头,说自己暂未查到原因。 哪料,柳孙氏的下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饶是他见多识广,都差点震得魂不附体。 “慕杨,定然是太后殿下的骨血。”她笃定地说,“若非骨血,哪里会如此在意迁就?” 孙榛扬急忙阻止,“曾姑祖母,此话万不可出口,那可是太后殿下,皇家血脉不容混淆,万一……是要砍头的。” 柳孙氏点头,她岂会不知轻重? 她全是以己心度太后之心。 她与慕杨虽未见面,已是千疼万疼。 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太后之心,便是一颗慈母心啊! “查到孟诚妻子的消息了吗?” 孙榛扬再次摇头,“尚未。一是时间久远,很多老人都不在了;二是当年的村民只记得他抱回一名女婴,说是自己的女儿,未亲见其成亲。” 柳孙氏的脸上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情。 “传令下去,不用再找了。” 吓得孙榛扬陡然一惊,难道? 他急忙打断思绪,不敢往下深想。 人人都说他是孙家几辈子里最杰出的家主。 但只有孙家人才知晓,孙家最厉害的就是他眼前的这位曾姑祖母。 当年家主甚至动过将她留在孙家,招赘入府的想法。 但为了孙家的安宁,被曾姑祖母拒绝。 至今,族谱里仍旧记录着这么一句话:子孙后代须敬孙好好及其后嗣为主。 可见,当年的曾姑祖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是孙家欠曾姑祖母的,若她不出嫁,便没有这么悲惨的一生了。 “我要见一见慕杨。” 孙榛扬点头,“这事我来安排,只是急不得。毕竟,表妹如今在宫中,出入不便。” 柳孙氏按捺住急切的心,已寻到人,早晚会相见,她不能给阿榛添麻烦。 慕杨回到宫里,才踏进殿门,便急急地向太后殿下撒娇,“殿下,慕杨回来了。” 太后本来暗自生气,气首辅私自带回慕杨,气慕杨自顾自喝茶,撇下她孤零零的一个。 所有的气在听到慕杨说“回来了”三个字后,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来就好,可受欺负了?”太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察看慕杨,见她毫发未伤,这才放下心来。 突然,她的眸光一顿,视线汇聚到慕杨的发端,那里有一枚古朴雅致的紫檀发簪,簪尾刻着绣球花。 慕杨出发时,发间并未有此簪,看来是后得的。 想到此,太后心中冷哼一声,失去时方知珍惜,首辅也踏上一条寻常男人常走的歧路。 眼前的慕杨脸如艳桃,姣美欲滴,端的是最好的年华,却白白配这么个老渣男,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不行,自己哪怕被圣人责怪,也万不能再让慕杨走回老路。 慕杨哪里知晓太后的心思,告辞回珍瑰阁后,便早早安置了。 书禾为其御妆的时候,发现夫人发间多了一柄紫檀发簪,她以为是夫人外出时新购的,便取下置于妆奁盒内。 慕杨“咦”了一声,“书禾,这柄发簪哪来的?” 书禾吃惊地说,“夫人,这不是您买的?发簪是从您发间取下的。” 从她的发间取下? 蓦地,她想起在首辅府时候的事。 韩屹抬手抚上她发顶,她的头一沉,吃惊后退,他却从她发间拿下一片羽毛…… 难道说,羽毛只是障眼法? 他悄悄地在她的发间插上一柄发簪? 她拿起妆奁盒里的发簪打量。 这是一柄材质上好的紫檀木发簪,簪尾刻着绣球花,一朵朵开得正艳。 看得出打磨发簪的人很是用心,一点点细节处都精雕细刻。 一个想法猛地跳进她的脑海,难不成这发簪是韩屹亲手打磨的? 可能吗?她暗斥自己想太多。 随手就将发簪重新放回妆奁盒。 既然送的人不说,她便只作不知吧。 韩屹送完慕杨,便回到了前院书房。 他虽不言语,但大川仍从他轻快的步履中,看出大人现下心情很好。 大川还是很有眼力的,韩屹的心情果真很好。 亲手刻的发簪终于稳稳地插进慕杨的发间,让他格外开心。 隔日是议政的日子,六部的尚书、侍郎早早地齐聚一堂,等着首辅、右仆射大人、左右丞大人出席。 兵部尚书见几位大人还未到,顿时起了调侃之心,又逗起了憨憨的刑部尚书。 “大人,最近茶喝得可好?” 刑部尚书一脸苦相,上次下衙后,他买了好多茶,如今夫人还日日责备他乱花钱,他不是听了同僚们的话才这么做的吗? 见刑部尚书唉声叹气的模样,几位尚书都强忍着笑意。 他们知道刑部尚书买了好多茶叶,他们可不做这等傻事,但面上都劝慰他,说他做的对。 “大人不必介怀,茶价定然会飞涨。你想想,咱们首辅大人可是大闹过乌衣巷的。” 刑部尚书听得愣住,首辅大闹乌衣巷?他怎么不知道? 见众位大人都竖起耳朵在听,他便整整衣襟,开始说书般讲起了首辅大人的故事。 “话说咱们首辅大人,正与西凌亲王喝着茶,突然从廓外飘来一股异香。 首辅大人一闻,脸色顿变,起身便寻着香味追去。来到一间厢房外,他顿住脚步,脸色黑沉地盯着屋门,既不进屋,也不离开,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 他说着说着,发现刑部尚书慢慢地瞪大了双目,他越说越来劲,不顾刑部尚书几次想插嘴,自顾自地说着,“你猜怎的,屋门一开,首辅夫人一脚跨出厢房,见到首辅大人便是一愣……” “兵部尚书好口才,可要本官为你搭个台?” “嗨,咱这叫客串,客串懂?玩玩而已,当……”他转回身看向来人,顿时惊得三魂七魄惊掉二魂六魄。 “首辅……大……大……大人。” 第37章 还好有你 议政殿发生的事尚未传到后宫,凤怡宫的皇后殿下闲来无事,突发奇想,将贤妃召到了凤怡宫。 问辛到欣曰宫传话的时候,贤妃正躺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小酒,哼着小曲,自得其乐。 见到这样的贤妃,问辛一脸黑,这样粗鄙不堪的贤妃是怎么得了圣人的青眼的? 一听说皇后殿下召见,贤妃苦着脸无奈放弃了美酒和悠闲,从软榻上起身回殿换了身衣衫,这才去了凤怡宫。 岂料到了凤怡宫,宫人说皇后殿下歇晌了。 贤妃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宫人拦住,说皇后殿下叫贤妃稍等片刻。 贤妃顿时明白了,这分明是皇后给的罚酒。 看来,圣人往她的欣曰宫多跑了几趟,令皇后不满了。 贤妃也不在意,等便等吧,若是再违了皇后的意,日后怕还有更麻烦的事。 她低眉顺目地站在大日头下,不一会儿便汗湿了整个背脊。 她这里刚刚站定,凤怡宫里的皇后便乐开了花。 哼,想争宠,还得看本宫答应不答应。 圣人会惯着你,本宫可不会。 好好在大日头底下站站,驱驱邪气! 想罢,当真进了后殿歇晌去了。 耿尚宫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收拾人的方法千万种,皇后竟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这几年,皇后殿下越发不像话。 刚进宫那会儿,还能控制心性,办事还算中规中矩,这几年越发不利索。 今日更是过分,竟命高品阶妃子站在大日头底下暴晒?! 她有心劝告,但才开口,便得了皇后的呵斥,“阿耿,别以为你在我身边当值多年,本宫便会惯着你,本宫的决定,何时轮到你一个尚宫来反对?” 她立时噤声,恭敬地站在边上,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问辛还在边上敲边鼓,一个劲夸皇后殿下做得好、做得棒。 她心里明白,众目睽睽下,这事怕是瞒不过圣人。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圣人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圣人才来到殿门口,一见到贤妃脸色通红地站在大日头底下,原本像瓷器般透明清净的肌肤,长出一粒粒小疹子,顿时心口一疼,拉着贤妃调头就上了銮驾。 贤妃的确支持不住了,上了銮驾便彻底晕倒。 急得圣人十万火急地召来太医。 欣曰宫忙得人仰马翻,贤妃终于悠悠转醒,“陛下,您怎么在这儿啊?” “爱妃可有何不适?” “我想喝水。” 圣人竟亲自递了水,凑到贤妃嘴边,一边喂一边说,“慢点,慢点,莫急!” 李良默默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平静的外表下裹挟着惊涛骇浪。 “陛下,我无事了,您国事繁忙,早些回广阳殿吧。”贤妃有气无力地说。 圣人刚想摇头,却一想到还要去一趟凤怡宫,倒也没再强留,叮嘱底下人好生照料着,便离开了。 圣人刚刚离开,素衣便神情紧张地说,“娘娘,您刚才没用谦称,圣人会不会生气?” 经素衣提醒,她才想起,自己的确在圣人面前称了我。 我就我吧,我不是我,难道还是旁人? 她没心没肺地喝了药,倒头便睡着了。 圣人沉着脸到了凤怡宫。 此刻皇后殿下正忐忑不安着。 她醒来便被告知,贤妃被圣人强行带走了。 她的心蓦地一沉,问辛却安慰她,“许是圣人想代殿下教训贤妃呢?” 她想想也有道理,但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很不安。 她以为圣人会来,却左等右等没等到。 正当她松一口气的时候,圣人大步走进了内殿。 皇后殿下见了圣人,即刻快步上前行礼。 “皇后,你不记得朕前几日说的话了?” 皇后行礼的身子一僵,刹时怔住,她不知道圣人指的是哪句话。 “皇后,做好你的本职,其他事情勿须操心。”圣人一字一顿重复着,“怎么,皇后这便不记得了?” 皇后一惊,双目直直地撞入圣人黑沉沉的眼眸,那里无波无澜,生生惊出她一身冷汗。 “陛下,”皇后嗫嚅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皇后,无功无过便是你为后的目标。作为国母,你无惊世之才,无妨,安分即可。 可作为后宫之主,你若无德无良,只怕后位不稳。” 圣人无情的声音直刺向皇后的胸膛。 圣人说一句前进一步,皇后听一句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害怕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委顿在地,掩面哭泣。 “皇后,抓紧筹办皇姐的接风宴,朕等着心焦了!”说完,便甩袖而出。 身后,是皇后压抑低沉的哭泣声。 长宁宫里,太后前脚刚刚收到议政殿,兵部尚书调侃首辅大人的消息,甚至涉及到慕杨的事,还没来得及发火,便又听说皇后罚贤妃的事。 她瞬间气上加气,“皇后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连高阶妃子都不放在眼里。” 慕杨不了解实情,委实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抚着太后的背,替她顺气。 “阿慕,你怎么看此事?” 慕杨想了想,谨慎地问,“皇后因何为难贤妃?” 她不明白,贤妃算得不争不抢,可皇后为何还要如此? 太后呵呵一笑,“为何?不外乎圣人多去了几次欣曰宫呗。” 哦!慕杨顿悟,原来皇后殿下是嫉妒了。 “果然情爱害人,爱自己最好。”太后气得倒仰,她不明白慕杨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竟得出这么个结论! 慕杨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后宅如后宫,一个男子多个女子,便容易出现争抢,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你嫉妒我,我嫉妒你。 由爱生恨,便是如此。 果然爱不得人。” 太后顿时收声。 她张口欲驳,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后宫后宅的争斗,可不正是如此产生的吗? 若能一人一心,白首不相离,怎么还会有这些个糟心的事? 蓦地,耳边仿佛有一个儒雅清韵的声音响起,“贞儿,你我一人一心,白首不相离,小生此生只得贞儿一人!” 不知何时,太后的脸上爬满了泪痕,她的心好痛,好痛啊,那种蚀骨之痛如蚂蚁啃咬,这么多年,无一刻停歇。 “殿下,您怎么了,别吓慕杨啊,殿下!”慕杨清泠泠的声音像一管清泉,瞬间浇灭了她的心火,抚平了她周身的疼痛。 “慕杨,”太后搂住慕杨,眼泪哗哗地流,还好,我还有你! 第38章 阿灵求夫人救命 皇后神色委顿,哭得涕泪齐流,半天起不了身,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姿态? 耿尚宫叹息一声,和几个宫人一起,架起了皇后,为她梳洗整理了一番,方才恢复点活气。 皇后呆呆地坐在内殿贵妃榻上,圣人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想,“皇后,无功无过便是你为后的目标。作为国母,你无惊世之才,无妨,安分即可。可作为后宫之主,你若无德无良,只怕后位不稳。” 圣人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底。 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内心充满了恐惧。 “殿下,圣人说的是气话,您莫放在心上。”问辛端着热茶进来,伺候着皇后浅酌了一口。 暖暖的热流入体,皇后觉得自己那颗将死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问辛,陛下竟然说那样的话,竟用后位威胁本宫,陛下,是真的想……废后吗?”皇后越说越害怕,到最后声音止不住地打颤。 “殿下,”问辛想了想,不禁提议,“您若不放心,不若问问静宜公主?公主殿下有恩于大豫,若她能出面劝陛下,陛下想来能听从一二。” 皇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呀,还有静宜公主,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 此刻的皇后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有多瞧不起静宜公主,甚至扔了公主从苍国带回的礼物。 皇后的心再次欢喜起来,随手从妆奁盒中掏出一朵珠花赏给了问辛。 问辛大喜地接过,连声说,“能为殿下分忧,是妾的福分。” 隔日,皇后便传令静宜公主入宫。 皇后早早便正装待客,不想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直等皇后的脸色发黑,日头向西的时候,宫人方来禀报“静宜公主求见”。 “殿下,”静宜公主入殿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含羞带怯地说,“抱歉,临出首辅府时,韩老夫人命人端了点心来,不能违背老人家的心意,只能陪着用了,才出得门。” 皇后笑了起来,只是脸上还僵硬着,笑容瞧着特别奇怪,“殿下得韩老夫人真心疼爱,本就是难得的缘分,想来皇姐在府中的日子极为舒心。”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后殿下与静宜公主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日头偏西,静宜公主才告辞离开。 静宜公主离开后,皇后紧锣密鼓地安排宫宴,再不敢有丝毫耽搁。 问辛送静宜公主离宫。 走到半道上,公主突然说自己好久不入宫,特别想念宫殿西侧的一座假山,当年还是父皇亲手布局的。 问辛会意地笑了笑,“妾身带殿下去。” 于是两人便向着假山所在的方向行去。 兵部尚书袁立秋这几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那日,自己的玩笑话被首辅大人听个正着,冏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虽然大人当时没说什么,可他总觉得大人看他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今日,大人居然将本该交给兵部的事,交给了刑部?! 大人何时如此不分轻重,公报私仇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当面质疑,好不容易挨到下衙,打算出宫喝酒解愁去。 走着走着,迎面遇上了静宜公主。 他恭敬地一揖到底,“下官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大吉!” “原来是袁大人,本宫失敬!幼青可安好?”静宜公主浅笑盈盈。 兵部尚书猛然想起,自己的夫人王幼青,曾是静宜公主的伴读。 “夫人很好,劳殿下费心了。”兵部尚书再次作揖。 “袁大人可是要出宫?” “正是!” “本宫也正要出宫,袁大人可愿同往?”兵部尚书立刻受宠若惊地应下。 静宜公主回首看向问辛,“你且回吧!” 问辛行礼告退,静宜公主同兵部尚书一前一后离了宫。 远处,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将一切尽收眼底。 静宜公主似有所觉地回首一望,除去巍峨的宫殿,什么也没有看到。 慕杨此刻正在欣曰宫看望贤妃。 “你这个坏丫头,知我病倒,也不早早来此,偏偏日头向西了才来。”贤妃色厉内荏,看到慕杨来,她其实很高兴,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怎么就这么傻,皇后命你站,你便站?你好歹也是四妃之一,怎么就叫她拿住了?” “你放心,”贤妃神神秘秘地说,“我这不是掐着点晕的嘛!” “就你能,下次可不能以身试险了!”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贤妃突然想到什么,悄悄问她,“啧啧,听你这口气,对皇后多有不满?” “我回宫许久,皇后从未至长宁宫探望太后,我瞧着她便百般不舒服。” “嗯嗯,咱们家慕杨说得对,这就是个白眼狼,与首辅大人是同款。” “会不会好好说话?” “不会,不会,偏要说,首辅白眼狼,首辅白眼狼。”慕杨伸手挠贤妃的痒,两人笑着滚作堆。 好一番嬉闹,两人累得躺在拔步床上大口喘气。 “你身子果真好了?”慕杨忍不住担心。 “全好了,本就不是什么病,只是晒糊涂了。 圣人将自个儿的太医正借我看诊,能不好得快吗?” “圣人对你真好,许是将你放心上了。” 贤妃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眼底流露出无奈与轻愁,“圣人后宫佳丽三千,今日于我,不过是些许兴味而已,花无百日花,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见贤妃情绪低沉下来,慕杨伸手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便能安慰好友一二。 两人各自躺着,久久不再言语。 慕杨离开欣曰宫,快到长宁宫时,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手里抱着大大的东西。 慕杨并没有在意,错身经过时,瘦小的身影惊喜地开口,“夫人,您回来了?” 慕杨驻足看去,竟然是首辅府的阿灵。 她惊喜地笑了起来,“阿灵,你怎么来了?” 阿灵紧了紧手中的布匹,愧疚地说,“大人让奴来的。” 慕杨诧异,韩屹又打什么坏主意? “夫人,大人请您为他裁制亵衣。” 一听这话,慕杨气笑了,韩屹越来越厚脸皮,竟明目张胆地要求自己。 “你回去吧,告诉大人,安门街的成衣铺子里,有得是缝制的人。”说罢,慕杨便走入长宁宫。 阿灵见状,急得眼泪哗哗地流,她腾地跪了下来,“夫人,救救奴吧,大人说,若夫人不肯,便,便将奴卖去烟花之地。” 什么?他怎么敢? 慕杨气得胸口生疼,恨得牙痒痒,他竟威胁她? 猛得转身,拒绝的话已经冲到嘴边,却在阿灵的泪眼中败下阵来。 哼,他真是吃准了她,若换个人来,她定然能狠下心来,偏偏是阿灵,她无论如何狠不下心。 第39章 太后出动镰刀队 慕杨悄悄领着阿灵进了珍瑰阁。 给韩屹缝制亵衣的事,她可不敢给太后晓得。 马隽很有眼力劲,早早接过阿灵手中的布匹。 “累着了吧。”慕杨见阿灵交替着手揉着双臂,怜惜地问。 “夫人,奴不累,连累夫人,奴心里难受。” “这事与你无关,本是首辅不做人,算不到你头上。”慕杨提起这事便气恨不已。 她刚刚为太后殿下缝制了亵衣,喜得太后晚膳时多用了一碗饭。 才歇下没几日,便被韩屹逮个正着。 她看着几案上的布匹,后悔自己为何要多事,将留给韩楚褚的东西给了韩屹。 她暗怪自己识人不清,竟然看走了眼,当年是怎么看出这是个好人的? 慕杨吩咐书禾端来茶点招待阿灵,阿灵吓得连连摆手。 直到慕杨板起了脸,阿灵才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阿灵,你便在珍瑰阁住下吧,别回首辅府了。”书麦提议,她可不想阿灵继续成为首辅大人威胁夫人的工具。 岂料阿灵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白成一片,吓得跳起来,“不行的,不行的,奴不能留下。 大人说了,若奴今日不回府,他便去报官,说奴私逃了。” 慕杨一听,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跳起来,狂怒地在迎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这个韩屹何时如此可恶了?!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为何盯着阿灵下手?就不能换个人吗?” 阿灵,是她救下的。 历来与她亲近,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换个人,为夫可行?”冷厉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大惊,转头一看,瞬间怔住,首辅大人正站在迎客厅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慕杨。 “下去!”首辅一声令下。 阿灵率先跑了出去,紧接着书禾、书麦也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 慕杨半天回不过神来,“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韩屹静静地看着慕杨,冷厉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慕杨诧异,“太后殿下许你进了?” “没有,我闯进来的。”韩屹一丝不苟地答。 什么? 慕杨再次气炸,“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我夫人,大豫的哪条律法不许夫君见娘子?” 慕杨的脸颊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韩屹眸中落下无数细碎的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没说假话,的确就是闯进来的。 宫人们怕他,没一个敢上前阻拦,都像鹌鹑般,纷纷低头只作不见。 于是,他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进了长宁宫,毫无阻拦地又进了珍瑰阁。 人都进来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问你,你为何要用阿灵威胁我?” “成了吗?”韩屹问。 “啊?!”慕杨不明就里。 “威胁成了吗?”韩屹似笑非笑地问。 “能不成吗?你是用阿灵威胁我!下次换个人吧。” “那不成。” “为何?”慕杨气得跳脚。 “别人无用。” “你……你……”慕杨伸手指着韩屹,像是要在他身上抠个洞出来。 韩屹伸手握住她的指尖,一股酥麻的暖意顺着指尖直抵心上,惊得她猛得抽回手。 韩屹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里顿时像缺了一块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要的亵衣,定能按时完成,你走吧。”慕杨沉声说。 她可没打算亲自做,反正有尚服局,再不济随意找个宫人缝制便是。 她稳了稳心绪,好不容易撇下的感情,她绝不能再次沉沦。 这是最后一次,算是全了两人之间的缘分。 见慕杨突然平静下来,韩屹看向她的眼神幽深了几分。 突然,屋外响起书禾焦急的声音,“夫人,大事不好,夏大伴带着一众内侍,提着镰刀,气势汹汹地往珍瑰阁来了。” 糟了,太后殿下定然知晓韩屹闯宫了。 “你快走,免得再起冲突。” 蓦地,韩屹上前紧紧拥住她,“为何不戴紫檀发簪。” 向来冷厉的声音里,竟透着一股委屈的意味。 发簪果然是他送的。 可,十万火急,现在是说发簪的时候吗? “为何?”韩屹追问,大有她不回答他就不走的意味。 “不为何。” “明日戴!天天戴!” 慕杨胡乱地点头。 见慕杨首肯,韩屹松了松怀抱,不紧不慢地再次开口,“太后殿下想棒打鸳鸯?嗯?” 充满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丝丝柔情,像小猫爪一样,揉上了慕杨的心口。 她咬咬牙,恨恨地推开韩屹,“别闹了,快走!万一起冲突,圣人脸上也不好看。” “夫人,夏大伴他们再拐个弯便到了。”书禾的声音满是焦急。 韩屹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艳若桃李的慕杨,声音暗哑地问,“夫人可愿为为夫缝制亵衣。” 韩屹的要求再次升级,语气虽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明明知道对方在趁火打劫,自己却不得不答应,当下恨恨地点头,“做,行了吧?” “可是心甘情愿?” …… “是!”慕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韩屹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起来,惊得慕杨大张着嘴,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大冰碴子吗? 笑声渐渐走远。 等慕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然真的带走了阿灵。 望着案几上那块不声不响的布匹,慕杨五味杂陈,各种心思涌上心头。 太后收到消息时,罪魁祸首早已离宫远去。 “大胆,大胆,该死的首辅,竟敢闯宫。”太后怒极,“忒可恶,还敢威胁慕杨,谁给他的胆?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待她知晓,慕杨为了赶走韩屹,不让他俩再起冲突,竟然答应了他的不平等条约,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混账,竟拿官场那套,用在自家夫人身上?真是好大的官威!!!” “慕杨,你当真要为他缝制亵衣?”太后想想不服气,转头问慕杨。 慕杨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他逼的。” 看着这样的慕杨,太后心疼又后悔,早知道便不叫镰刀队出动了,好心办了错事,反倒害了慕杨。 “殿下,无妨,就当做件善事吧!”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软和下来,事已到此,多说无益。 慕杨回到迎客厅,手抚上那匹精心织就的布匹,终于认命地叫书粱将它搬上了楼。 第40章 其他菜品都是将就 隔日上晌,慕杨坐在寝室外间的罗汉床上,取出剪刀,展开布匹,按着记忆中的尺码,一点点裁剪开来。 太后殿下不知何时悄悄来到窗外,看着屋里神情无比端庄的慕杨,心头百感交集。 昨夜,慕杨回珍瑰阁后,圣人特意来看她。 吞吞吐吐说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 他请求太后劝和不劝离,莫再支持慕杨和离,说首辅大人对慕杨,明显旧情未了。 太后冷哼一声,“什么旧情未了,是从未生情。” 圣人无奈叹气,“母后,首辅从不知晓何为‘情’。简而言之,首辅只会解决政务,根本不懂情。” 太后一震,联系这些日子以来,首辅的一系列表现,她,沉默了。 见太后有些动容,圣人再接再厉,“首辅为了挽回夫人,甚至去请教豫国寺的住持,讨教解决之道……” 太后嗤笑,“方外之人如何懂红尘之事?” 这下子,连圣人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后来,首辅巧遇吏部侍郎,帮着解了惑。首辅这才顿悟,原来自己对夫人早已生情。” 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陈明朗,贤妃的弟弟。” 太后玩味地瞥了眼圣人。 圣人假意咳嗽一声,遮掩了过去。 “鉴儿用心良苦啊。” 圣人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他冤枉,他的确想过点醒首辅,结果被贤妃捷足先登。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贤妃吃吃地笑起来,“陛下,您才想起来?黄花菜都凉啦!” 想到贤妃说这话时的娇嗔,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燥热了起来。 太后不是没有察觉首辅的异常。 这段日子以来,首辅屡屡表现失常,做了很多之前从不曾做过的事。 而慕杨的情绪起伏,也大多与首辅相关。 这两人就像两个相斥相吸的陀螺,明明转开了,却又回到了原点。 圣人接下去的话,让太后彻底陷入了沉思。 “母后,您想过吗?首辅的才华、地位、品貌,已是大豫最优,还有谁能胜其一筹? 儿臣知晓您有心为慕杨重新择婿,可还有谁能入得了慕杨的眼?” 这几句话真切地说到了太后的心扉上。 吃惯聚仙楼的八宝鸭,其他鸭菜都是将就。 “何况,您原先支持他们和离,不过是觉得首辅待慕杨冷情,未将她放在心上。如今既然误会解除,那这世间,还有谁更配得上慕杨呢?” 这几句话,又重重地击打在太后的心上。 慕杨在太后眼里,自然千好万好,就没有一处不好。 京城男儿,果然无有几个与其相配。 算来算去,倒还真就只有首辅略胜一筹。 圣人若知晓太后给首辅的评价,不过是“略胜一筹”四个字,怕是又要气得胸闷气短了。 “首辅……老了点。”半晌,太后终于道出了首辅身上的一个缺点。 圣人气得险些岔气。 太后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老了点?! 首辅的年纪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这摆明了就是为难啊! “母后,年纪大的才晓得疼人。最主要的一点,这么些日子以来,首辅身边除了慕杨,可还有旁的人分宠?” 一说到这话,太后的怒火腾地被点燃。 “静宜公主不就是?还是皇帝你亲自安上的。” 圣人一噎,险些喷血。 他好说歹说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竟被静宜公主破坏殆尽。 他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立刻扬起笑脸,打起了圆场,“母后,静宜入府,只是权宜之计。等过段时日,朕便下旨叫她搬出。您放心,这事包在儿臣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真?”太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还别说,光是洁身自好这一条,倒真可抵了年纪大这个缺点。 一席话,令太后的心思活泛了起来,这才有了隔天的悄悄探视。 阳光下,慕杨的神情格外肃穆。 她一丝不苟地裁剪着、比对着、每下一剪,都极为小心,生怕剪歪一丁点儿。 她全神贯注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 而她的发髻上,赫然插着那柄尾部刻着绣球花的紫檀簪。 遥远的记忆再次回笼。 乡村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一位妙龄女子手持破衣,同样插着一柄木簪,正低着头,全神贯注、一针一线缝补着…… 太后眼中顿时闪出泪花。 她小心地擦了把眼泪,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生怕打扰到屋里的人儿。 回到内殿,她强忍着挥退了宫人,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右手握拳,紧紧地塞住嘴,生怕流出一星半点的声响。 压抑的声音,发出动物般的悲鸣。 今日早朝后,圣人兴冲冲地留下首辅。 他兴奋地说,“太傅,好消息,母后或许不再支持夫人和离了。” 韩屹表面不动声色,心口却猛然一跳。 圣人将昨夜与太后的对话,告诉了首辅。 首辅轻轻蹙眉,“或许?” 圣人一噎,首辅怎么和母后一样……挑剔? 他尴尬一笑,“虽然母后未给出准话,但朕保证她心动了。” 韩屹点头,勉强算半个好消息吧。 看着眼前假装镇定,实则内心乐开花的首辅,圣人不屑地暗啐一声,丫的,你就装吧! 孙宅。 还未到年底,孙榛扬却破天荒地召开了掌柜例会。 “各位,除开乌衣巷,商号名下所有铺子里的茶叶均不准售卖。”号令一出,掌柜震惊。 “东家!不卖茶叶?那我这茶铺该如何营生?”有掌柜大着胆子问。 “无事,工钱照发!” 什么? 不做买卖,还工钱照发? 东家这是想干么?垄断茶市?抬高茶价?推新茶品? “何时结束,听我号令。我未许卖前,谁私自售卖,永不录用!” 掌柜们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号令。 但既然东家有令,他们遵从便是。 当下都起身表示,一定听从东家安排。 一日之内,京城茶叶脱销。 原本生意平平的漪园茶庄,挤满宾客,还差点闹出大事。 好在掌柜的指挥得当,又及时上街拦下一队巡逻兵,在他们的帮助下,整顿秩序,继续卖茶。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铺子里的茶叶便售卖一空。 掌柜的索性关了店铺,想了想,还是递了牌子进了宫。 掌柜的到时,直接被夏大伴领去了珍瑰阁。 太后殿下早早吩咐,日后漪园茶庄的事,都交给慕杨了。 “茶叶卖空?”慕杨吃惊地看着掌柜的,眼里写着满满的不信。 第41章 来春茶 “全部卖完?”慕杨不可置信地追问。 “是的,夫人,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卖完。”掌柜默了默,迟疑地说,“在下入宫中前打听了一下,孙家家主昨日下令禁卖茶叶。” 孙家家主?孙榛扬? 他怎么会下此禁令? “夫人,店铺里的茶叶卖空了,库里还有些存货,是否要上架售卖?” 慕杨听说今日卖茶时差点出事,担心还会有事发生,毕竟不是每次都能安然度过。 安全起见,还是暂时不卖了。 况且,她没确认孙榛扬此举的目的,卖茶的事还是暂缓。 或许,她该亲自去问一问? 这个想法才浮现出来,便被她否决了。 到底不熟,她贸然相询,对方未必肯说实话。 “店铺照开,茶叶不补,掌柜的你和小二的工钱照发。”慕杨拍板,一锤定音。 掌柜的恭敬地行礼,感激地离开。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尚书省。 “禁卖令?”兵部尚书不禁想到刑部尚书买了大量茶叶的事,这回该轮到他笑了吧! 圣人也收到了消息,“禁卖令?孙榛扬?” 李良躬身一礼,“大豫所有的孙氏商号全部禁卖茶叶。” 茶叶招谁惹谁了?这个抢!那个禁!搞得他苦不堪言,喝口茶都不得安宁。 “明日召孙榛扬入宫。”圣人下了口谕。 孙榛扬恭敬地聆听了圣人的口谕后,独自坐在小天井里浅酌首辅茶。 慕杨表妹,到底需要多久,你才会主动来见我? 明日圣人召见,你可会一见? 隔日早朝后,孙榛扬便入宫求见圣人。 圣人开口便问他,“孙朝奉,你为何禁卖茶?” 圣人的语气不善,很有些责备的意味。 做生意同处理朝政一样,讲究一个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哪怕一个小小的改变,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不愿意看到有人用买卖裹挟朝政。 孙榛扬老老实实地跪在殿上,他如何不明白圣人所想,任何一点点可能的失控,都会让帝王不安。 “陛下,草民此举全是为了大豫,事出紧急,只得便宜行事。 恳请陛下耐心听草民细说原委,若不能令您满意,大可从严处置,草民绝无二话。” 圣人见他态度恭敬,脸色稍缓,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陛下,静宜公主得以回朝,全赖苍国有求于大豫。 羌国日益强大,此次进犯苍国,苍国不得不求助于大豫,借兵三十万。 陛下为静宜公主,亦不得不答应。 但,羌国与大豫向来交好,若真的发兵,定会惹恼羌国,使其将矛头直指大豫,两国邦交出现裂痕,实乃得不偿失。 可若不借兵,便有失信誉,于大豫的声望极为不利。 这是个两难之局,不管怎么选,都不利于大豫。” 圣人震惊,孙家,果然不俗! 孙榛扬见圣人并未打断,大着胆子继续说,“草民有一法,大豫不费一兵一卒,自当令羌国主动退兵。” 圣人支起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难道就靠禁卖茶叶?” “然!” “大豫周边三国苍、羌、歧。 原本苍国最强,羌国次之,歧国居末。 羌国这几年在女王的治理下,国势大增,远远赶超了苍国,所以才敢进犯苍国。 若有一计,既能阻一阻羌国的势头,又能解苍国之危,使苍羌歧三国保持平衡的局面,哪怕只是暂时的,大豫便能借机蛰伏发展,来日定能称雄天下。” 圣人心头火热,没想到知他者,竟然是一区区商户。 “孙朝奉请起,看坐。” 孙榛扬恭敬地磕头后起身,沾着圆凳的边小心地坐下。 “孙朝奉,继续说。” “陛下,羌国虽地处高原,仍多瘴气,全靠茶中和瘴毒。然,其国中茶树存活不易,国中流通的茶,全靠从大豫、苍国、歧国购买。 如今因兵乱暂时断了与苍国的贸易,大豫行了禁茶令,羌国只能从歧国进购。 歧国见茶脱销,定然借势抬价,如此……” 圣人的眸光顿亮,如此羌国不得不用几倍的高价购进,此举损耗巨大,短时间内恐无力发兵。 “好,好计!”圣人大步走出,“来来,李良,上茶!” “陛下,恕草民斗胆,草民有一茶,是草民的曾姑祖母独创,其味特殊,不知陛下可愿一尝?” “哈哈,有何不可?李良,泡茶。” 李良泡了茶,当着陛下的面安排小内侍试茶后,将茶碗端给了圣人。 圣人打开茶盖,一股奇特而又熟悉的香味扑鼻而出,他眸光闪动,“此茶果是孙朝奉的曾姑祖母炮制?” 孙榛扬笑,“是!草民的曾姑祖母自小爱茶,独创了很多制茶的方法,这一款是她最喜爱的。” “此茶可有名字?” “有,此茶名为‘来春茶’。” 孙榛扬告退后,圣人独坐广阳殿,久久未动。 孙榛扬奉上的茶,与首辅夫人柳慕杨亲手所制的茶,竟然一模一样。 柳慕杨出身乡野,父母早亡,与外祖父相依为命,九岁后入长宁宫,与外界绝无接触。 其外祖父虽为秀才,但终生止步于秀才,毕生以务农为生。 这样的柳慕杨怎么可能与孙家扯上关联? 但,她又为什么会孙家曾姑奶奶制茶的方法? 对于孙家,圣人既爱又恨。 孙家向来支持他,对他的继位与稳定大豫都做出了贡献。 但,孙家富可敌国的家业,又令他不安。 财富,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总令人担忧。 看来,首辅绝不能和离,至少在他弄清楚柳慕杨与孙家关系之前,绝不能和离。 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该给慕杨看的颜色,一分也不能少,谁叫她不识抬举,竟敢下他的面子。 慕杨正在田里摘菜,今日她想做蔬菜汤给太后殿下尝尝。 “夫人,”马隽大步走来禀报,“孙东家进宫了,现下正在广阳殿。” 他晓得漪园茶庄掌柜的入宫的事,得到孙东家进宫的消息,立刻前来禀报。 慕杨闻言先是一喜,继而犹豫,她到底要不要去见一见呢? 想到出宫不易,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孙榛杨,若能得个准信最好,若对方不肯说,也不打紧。 孙榛扬退出了广阳殿。 小内侍领着他出宫。 他走得极慢。 眼看宫门在即,却始终未见那个期待的身影,他心里有些许的失望。 罢了,她不愿见,只得另寻他法。 正准备加快步伐离开,身后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孙东家请留步。” 第42章 孙东家年轻貌美,带出去有面儿 孙榛扬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淡然转身,看清来人后,一揖到底,“见过韩夫人,夫人大吉!” 慕杨还以万福礼。 孙榛扬本以为慕杨会问他茶叶的事,岂料慕杨开口便给了他一记重锤。 “孙东家是为了解苍国之危,才禁卖茶叶的?” 慕杨目光灼灼,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内心巨震,双眼暗含波涛,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慕杨,心中暗忖:什么苍国、羌国,与我何干? 以茶为饵,豪掷千金,不过为见你一面。终换回一问,值了! 若能顺手再收拾几个欠揍的,岂不美哉? 孙榛扬深深地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到底是曾姑祖母的后嗣,就是聪慧。 “韩夫人聪慧,竟看穿了在下的小伎俩,惭愧,惭愧!”说完抱拳一礼。 “当真如此?”慕杨似是自言自语,“以茶为饵,怕上钩的不仅仅是苍国吧?!” 此话一出,孙榛扬大惊! 如此才智超绝,竟堪比圣人的眼光。 他眼里赞叹的神色一闪而逝。 慕杨有了答案,当即不再纠缠,打算就此告辞。 孙榛扬却抢先一步,行礼告退。 借行礼之际,他飞快地往她手上塞了一张纸条,动作快到带路的小内侍都毫无所觉。 慕杨大感诧异,正待开口,耳边响起脚步声。 还没等她回头,就被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一惊,拼命挣扎起来。 “是我。”冷硬的声音响起,气得慕杨头脑嗡嗡的。 “首辅大人这么闲,不理政务吗?”慕杨没好气地问。 “夫人来此作甚?” 韩屹嘴上问着慕杨,眼睛却犀利地看着孙榛扬。 孙榛扬苦笑,自己这是被迁怒了? 他躬身行礼,正待解释几句,不料慕杨推开首辅,一个箭步拦在他跟前,“大人看孙东家干么?是我喊住他的。” 孙榛扬咯噔一声,我的好表妹,你护着我,首辅大人只会更生气。 果不其然! 那双冷厉的眸子中燃起两簇怒火,眼看着便要暴怒。 “小苹果,你快带孙东家出宫,免得某人发火,殃及池鱼。” 某个叫小苹果的内侍,哭笑不得地应诺。 他不叫小苹果,李大伴唤他小彭子,不知为何到了韩夫人的嘴里成了小苹果。 救命啊,他不要做小苹果!他是小彭子! 看着小苹果哀怨的神色,孙榛扬差点笑出声来,慕杨表妹,真有趣! 首辅大人算是栽了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恭敬地行礼告退,心里却笑开了花。 满心期待日后看首辅的笑话,以报刚才一眼之仇。 慕杨表妹啊,你可得争点气,不让首辅大人吃足苦头,绝不能饶了他! 见孙东家走远,慕杨也扭头便走。 士可忍孰不可忍! 韩屹眼中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始作俑者却假装视而不见,潇洒地离开。 大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难怪大人急匆匆扔下公务赶过来,原来是收到消息,追着夫人来的! 祖宗啊!夫人! 求您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可不能不管不顾地离开啊。 佛祖并没有听到大川的心声。 眼看慕杨越走越远,大人眼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蓦地,斜向宫道上走出一人。 “下官陈明朗,见过韩夫人!” “陈明朗?你姐姐可是贤妃娘娘?”慕杨想了想,侧着脑袋问。 “正是!” “真好!我终于见着正主了,贤妃老说她弟弟有多优秀,可惜无缘一见。”慕杨笑了起来,惊得众花黯然失色。 要命了!陈明朗后悔了! 他迎过来,只是为了阻止她离开。 不料,韩夫人竟对着自己笑,还笑得如此,嗯,姹紫嫣红,媚眼如丝。 难得的是,她竟美而不自知。 听姐姐说,韩夫人时常觉得自己长得丑,所以不得首辅大人的欢心。 更要命的是,首辅大人正发着怒! 这,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韩夫人,打扰您与大人叙话,委实不该,还请夫人原谅则个!”说完便一揖到底。 “我才没和大人说话,他冷着一张脸,像我欠他万金似的,哪里有兴趣说话?” 大川话里听音,立刻上前,“夫人,大人刚刚处理了一件棘手的公务,所以脸色冷了些,可不是对着您才冷脸的。” 佛祖啊,您千万显显灵! 这一次,佛祖似乎听到了大川的哀求。 慕杨竟往回走到韩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有什么公务能难倒首辅大人?大川,你莫不是在说笑话吧!” 随着慕杨一步步走近,韩屹眼中的怒火竟神奇地一点点消退。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韩屹的嘴边竟扯出一抹笑,眼中的柔情一闪而逝。 陈明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夫人,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就这么熄了首辅大人的怒火? 看来,安抚大人的事情,还得靠夫人啊! 他顿时悟了,自觉掌握了一个了不得的法宝! 他悄悄走近大川,做了个扯活的手势。 两人一起悄悄地退开,默默地走远了些。 大川舍不得走太远,又拉着陈明朗往回走了走,嘿嘿,顺便听个壁角。 韩屹抬手抚了抚慕杨的发簪,“可喜欢?” “不喜欢!” 韩屹:……? “可也不会还你!”慕杨凶巴巴地说,“成亲年余,这是你头一次送我礼物,以前大川送的那堆破烂不算。” “好!”韩屹笑得更深。 “大人,这发簪算是你我和离的见证。日后您再娶妻,切记哄好新夫人,别再漫待了她。” 大川边上听得发急,以为大人又要发火。 岂料韩屹竟愧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慕杨摆摆手,“无妨,你我无缘,怪不得你。” 鬼使神差地,陈明朗竟然不识时务地插了话,恼得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夫人觉得和谁有缘?” “孙东家呀!我出身乡野,他从商,可不是绝配吗?” 慕杨越想越觉得可行,等她与全大豫闺秀心中的神仙和离后,定然将孙东家排在择婿名单的第一列。 两人算是门当户对了吧,便可避免左一个白月光,右一个白月光,扰得她日子不安宁。 上一世,她便是被白月光憋屈死的! 想到这她便怒不可遏,于是毫不犹豫地补刀,“孙东家虽地位不比大人,但他到底年轻貌美,带出去有面儿!” 韩屹一听这话,双眼顿时结成寒冰,咬牙切齿地问,“为夫很老?” “不老,不老,”慕杨得意地笑,“只不过在太后殿下的嘴里,您就是老得掉渣的大冰碴子。” 说完,慕杨沾沾自喜地转身离开了。 留下浑身散发着冷气的首辅大人,和两个目瞪口呆的旁观者。 而,早已离宫的孙榛扬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第43章 最厉害的还是韩夫人 晚膳后,太后留着慕杨说话。 看着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慕杨顿时明白过来,太后定然晓得了白天发生的事。 “殿下,您是最疼爱慕杨的长辈,有什么话不用迟疑,但说无妨。” 太后再次感动地热泪盈眶,“好孩子,我只要一想到你吃的苦、受的罪,就心痛难忍。孩子,我如今所做全是为了你能有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若有一日……哪怕……我离开了,你也能好好地活着。” 话还没说几句,太后便泣不成声。 慕杨轻轻地拥住她,柔声安慰,“殿下,我们都要往前看。 过往,就让其过去吧。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只能遥想未来。 生活不管给予慕杨的是苦难还是欢笑,都是厚重的礼物,慕杨都很感恩。 慕杨的父母早逝,原本该过得苦不堪言。 但慕杨得上天垂怜,拥有一个博学儒雅的外祖父,这何尝不是命运的赏赐? 他手把手教我说话、走路、识字、提笔,教我为人的道理,告诫我土地是根本,让我跟着他学习耕种……他说,哪怕有一日他不得不离开,我也能自耕自足,活得逍遥自在。 您与外祖父何其相似啊,都为了慕杨殚精竭虑。 可,外祖父怕是没有想到,我竟能入了宫,成了长宁宫女官,得了太后殿下的疼爱,早不必靠着耕种才能活命。 殿下,您也不必为慕杨忧心,只管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日。 因为,慕杨人美心善,自然好运连连。” 听到最后一句话,太后殿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小讨债,尽逗我开心!” 听到殿里传出的笑声,圣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论哄母后,慕杨若认第二,无人胜任第一。 慕杨的话,他也听到了。 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倒也令他刮目相看。 慕杨的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仪态,又有乡野女子的清新自然,将那些自诩名门世家、矫揉造作的千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难怪啊! 连向来冷情的太傅也深深地陷了进去,他顿时担忧起太傅来。 他上次同母后说的话,得倒着看了。 有了柳慕杨这样的妻,容貌出众、仪态过人,还会耕种织布,将太傅伺候得比自己这个皇帝都舒服,他眼里还能容得下谁? 一想到这,圣人又有些气恼。 这个柳慕杨,就差在了气度上,若再大度些多好? 不就是静宜公主入府吗? 多大点事,至于这么闹别扭吗? 圣人就这么憋着股气去了欣曰宫。 一听圣人驾到,贤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又来? 皇后只怕又得给她小鞋穿! “贤妃怎么沉着脸?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朕,朕替你做主了。” 你! 不过,贤妃可不敢真说出来。 “陛下,臣妾正想着慕杨的事,故而沉了脸,并非有人欺了臣妾。有您宠着,谁敢欺我?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几句话说得圣人眉开眼笑。 李良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路低着头,他谁都不服,偏就服贤妃。 听听,贤妃明明见着圣人才沉的脸,却让她三言两语化解了。 这才是后宫真正的高手啊,凤怡宫里那位,根本不够瞧。 “爱妃,得空时劝劝韩夫人,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她和首辅不到和离的程度。” 贤妃心里白了圣人一眼,往日心上人都打上门了,还不到程度? 她原本不想说,但为了慕杨,她豁出去了,“陛下,静宜公主都入了府,这程度够够的了!” “你,”圣人怒,“你们女人家都这么小鸡肚肠?” “小鸡肚肠?”贤妃不服,“男人若是大度,那首辅大人今日为何生气?慕杨不过说她与孙东家有缘,首辅为何气得脸色发绿?” “你,”圣人无言以对,恼得拂袖而去。 得,李良一边跟着圣人往外走,一边心里叨叨,他怎么就觉得贤妃明白事理呢? 这才没几句话,竟激怒了圣人,可还有好果子吃? 后宫,无宠便是罪! 不过,他到底还是佩服贤妃,三两句话能激怒圣人,也是本事! 另一个佩服的自然是韩夫人,一个两个都宠着她。 太后殿下自不必说,就连贤妃都不要命地为她说话。 首辅更是为了她脸色绿得难看。 敢情,最厉害的还是韩夫人? 长宁宫偏殿里,慕杨侧躺在罗汉床上,头枕在太后殿下的膝头。 太后捋着她的发,手触到了那柄紫檀发簪。 略想了想,太后缓缓开口,“慕杨,你想过……原谅首辅吗?鉴儿说,他会赐公主府,静宜不日便会搬离首辅府……” 慕杨躺着正舒服,迷糊间,突然听到了太后的话。 她睁开眼睛,沉吟了片刻,“殿下,慕杨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静宜公主入了府,我忍了下来,之后的日子如坠深渊。 日日亲眼瞧着夫君同旁人你侬我侬,当真是日日受着酷刑啊! 春日,两人在府中凉亭里把酒言欢;夏日,两人在葡萄架下轻言细语; 秋日,两人迎风而立,畅谈人生;冬日,两人临雪赏景,嬉笑怒骂。 梦里,静宜公主用同情的眼神挑衅我。 而我的夫君,总是皱着眉头冷眼瞥我…… 后来,我死了,死前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因为婆母和姑姐把持着一切。 噢,梦里的我死时,我的亲亲夫君正带着静宜公主去往封地。” 慕杨用平直的语气诉说着前世的经历。 不知何时,她的泪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打湿了太后殿下的裙衫。 太后殿下早已泣不成声。 慕杨平淡地说着梦,那些可怕的梦竟像真的发生过一般,一幕一幕在她眼前展开。 她不该动摇的,她咬咬牙,“慕杨,我……” “殿下,”慕杨直起身子,眼眶和鼻尖红红的,极惹人怜爱,“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若首辅真的改了,也不是不可以……” 慕杨不想令太后殿下伤心,她婉转地表达了愿意一试的心情。 内心却暗忖,韩屹即便是真的悟了,静宜公主也不会放过他。 静宜,她定然不会放过我们中任何一个人。 太后见慕杨已有成算,咽下了后面所有的话。 还是慕杨说得对,走一步看一步,日后如何,看看再议。 况且,只要慕杨喜欢便好,管他是首辅还是商人。 只要喜欢,一切都好。 大不了,叫鉴儿给那个什么东家,封个有名无实的侯爵,有钱有爵位,日子还怕过不好? 第44章 他有他的白月光,我有我的朱砂痣 早朝时,首辅大人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除了圣人和吏部侍郎陈明朗,众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谁惹着了首辅。 陈明朗很懊恼,若不是他嘴贱,多问了一句,哪能会惹到首辅大人? 他今日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首辅一眼,他也怕啊,怕首辅会迁怒自己。 好在,首辅根本没有注意他。 “无事退朝!”李良的声音响起。 “慢!”首辅突然出声。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首辅大人不是心情不好吗? 怎的还要议政? “陛下,‘碧玉孤根生在林,美人相赠比双金’,您后宫充盈,也该为下属们操一下心。”首辅大人平静无波地说着惊天动地的话。 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后宫充盈与关心下属何关?他还要怎么为下属操心? 他还能管到旁人家里去? “大豫首富孙榛扬,早过适婚年纪,却还未娶妻,孙家助大豫良多,您,不该关心?” 圣人险些气到吐血,他就知道,首辅不会那么轻易地饶过孙朝奉。 可明明,是韩夫人惹的祸,倒要孙朝奉来背锅? 况且,他堂堂大豫帝皇,竟成了媒婆? 说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他尴尬地一笑,“首辅说笑了,孙朝奉的事,自有他自己决断,兴许他还不想成亲。” “陛下,您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样的,君要臣成亲,臣不得不成亲。臣可以不成亲,但君不可不关怀,不如由您下旨,为他择一位贤妻吧!” 什么? 君要臣死还可以这么延伸? 还有君要臣成亲臣不得不成亲的事? 首辅像是看出了圣人的疑惑,很有耐心地解释,“臣当年成亲,不就是太后殿下关怀的吗?臣,觉得很合适。” 首辅说着说着,冷硬的脸上扯出一抹浅笑,语气越来越柔和。 圣人大张着嘴巴,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愤愤不平,这个柳慕杨,到底给首辅下了什么蛊? “陛下,孙榛扬为大豫出力不少,您,不可忽视他的幸福。” 圣人和众官员吃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圣人绞尽脑汁,憋出一句话,“容朕想想,总要找个合适的,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吧。” 首辅首肯地点头,笃定地说,“陛下,臣,已为您择定合适的人选,您下旨便成。” 圣人怒,敢情他就是个首辅用来打击报复情敌的工具? “韩公,这不太好吧。朕连人都没见过,怎好直接下旨,总要问问孙朝奉的意思,得他自个儿同意。” “陛下,户部尚书杨远的小女儿与孙朝奉实乃天作之合!” 圣人原本还在嗔怪首辅多事,但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杨远的小女儿,双十年华,幼年定亲,及笄那年,母亲去世,又及三年,祖母故去,男方悔婚。 杨远打小特别疼宠这个女儿,更怜其命运坎坷,多方许嫁,男方竟没个好的,不是花天酒地,品性低劣,便是为人古板,或身有隐疾。 小女儿至今蹉跎在家,杨远为她愁得头发都白了。 众位官员同情地打量着杨远,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站着。 大家以为他敢怒不敢言,却不料他心里乐开了花。 首辅大人果然说到做到。 原来,首辅大人大清早拦着他,告诉他此事。 他刚听说时,也吃了一大惊,期期艾艾地说,自家女儿打小娇惯,怕是做不得商妇。 岂料首辅几句话打消他所有顾虑。 “你想把女儿嫁给痨病鬼?” 杨远:……? “你想把女儿嫁成纨绔,染一身花柳病?” 杨远:……?! “你想让女儿进门就当后娘,一日拥有三子两女?” 杨远:……?!! “你就不想户部银钱多得用不完?” 杨远:……! “你是大豫首富的岳丈,要银子不是一句话?” 杨远:……!! “有银钱有权势的户部尚书,侍郎岂能奈你何?”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杨远的心理防线。 户部侍郎董咏义觊觎他地位久矣,可叹那董咏义有个做生意的姨妹婿,好几次抢着在圣人面前露了脸。 他恨得牙痒痒,无奈口袋空空,任何手段都施为不了。 若小女儿当真嫁给了孙朝奉,要银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孙朝奉美貌无双、身健体康、洁身自好,配你女儿,不亏!” 听到此处,杨远咬咬牙,应下了。 “杨爱卿,此事,你如何看啊?” 圣人的话响起,杨远猛然回神,即刻出列,“臣无异议。” 全殿哗然,杨远竟然同意了? 弘农杨氏是老牌世家,他自个儿还是太后殿下的幼弟,竟将闺女嫁作商人妇? 这也太离谱了吧! “哈哈哈,好好好,首辅说得对,这倒的确是一桩天作之合。来啊,笔墨伺候,朕亲自写旨。” 众官员又是一惊,圣人竟答应了? 真的要将一位才华出众、色艺双绝的世家女子,嫁做商人妇? 难道圣人要开始打压世家,扶持寒门了? 想到此处,所有世家出身的官员不禁人人自危,看向首辅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首辅大人啊。 太后殿下近期与首辅闹了小矛盾,首辅竟将杨家女低嫁给低贱的商人! 杨远迫于首辅的威势,竟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首辅大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可怕! 后宫,贤妃到了珍瑰阁。 她来的时候,慕杨正拿出外祖父当年随手画下的涂鸦之作。 见贤妃来了,她即刻放下手中的画纸,迎了上去。 “今日你怎么来了?不用伺候圣人?”慕杨好奇地问。 “嗯,不用。”贤妃的兴致不怎么高,“可能以后都不用了。” “怎么了?可是与圣人吵闹了?”慕杨不免有些担心。 贤妃便将昨夜与圣人的对话告诉慕杨。 慕杨认真地点头,“贤妃娘娘说得没错,干得更漂亮,就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贤妃扑哧一声笑出来,“还两肋插刀,你以为我是江湖女侠?” 两人咯咯地笑起来,慕杨借机拥住贤妃,“圣人不是不明理的,姐姐不必担忧。” 贤妃故作轻松地说,“嗯,不担心,我若闲了,便来缠你。” “那敢情好。” 一回头,贤妃看到书案上的画,好奇地问,“这是你?” 慕杨羞涩地点头,“当年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外祖父时常随手画出我的生活片段。” 贤妃一张张翻看,越看越觉得妙趣无穷,索性问慕杨讨要一张,打算模仿着画。 慕杨大方地随手拿起一张递给了贤妃,贤妃当作宝贝地塞进了衣袖。 贤妃见慕杨心情不错,试探着问她,“慕杨,你,不会真的看上孙东家了吧?” “嗨,哪能啊?我才见过他两次,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那你为何在首辅面前提到他?” 慕杨满脸不以为意,“我提起孙榛扬,存心就是气他的!他有他的白月光,我也有我的朱砂痣噢!” 贤妃会心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慕杨此举正是隔山打牛呢! 贤妃有些担心地看着慕杨。 恐怕她还不自知,每每说起首辅韩屹的时候,她的眼睛便亮得发灿。 唉,果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第45章 鸡汁蔬菜汤被劫 孙宅。 孙榛扬正在看账。 突然,管家急匆匆地来禀报,“东家,宫里来人了,圣人有旨意。” “准备香案。”他边说边快步迎了出去,不敢有片刻耽搁。 管家赶紧往库房跑,擦干净香案后,赶紧抬进前院。 孙榛扬快步出迎,大门内,打头一人竟是一身紫袍的首辅大人。 他一怔,不容多想,即刻上前行礼,“首辅大人安好,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首辅看了眼边上的小苹果,小苹果上前一步,双臂平举着手中的圣旨,“圣人有旨,孙朝奉接旨吧。” 香案送到,孙榛扬跪下,“草民接旨。” 小苹果板板正正地宣读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户部尚书杨公之幼女杨娴清,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 今皇商孙榛扬,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杨娴清待宇闺中,与孙朝奉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杨娴清许配孙朝奉为妻,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孙榛扬犹如像被雷电击中,怔在当场。 “孙朝奉接旨吧。”小苹果将手中的圣旨往他跟前一递。 孙榛扬牙根紧咬,躬身磕头,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草民,接旨。” 待他起身后,只听小苹果笑着说,“孙朝奉,杨娴清可是弘农杨氏,真正的世家贵女,圣人体恤你为大豫鞍前马后,特下嫁于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是!” 首辅大人全程当作背景,一言不发。 直到临去前,方才定睛看向孙榛扬,“顾好你能要的,其他的莫要肖想。” 说罢,便大步而去。 孙榛扬看着手中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再联系首辅离去前说的话,脸色顿变。 慕杨正在珍瑰阁小厨房里,做着蔬菜汤。 原本昨日便想做,后来急匆匆赶着见孙榛扬,便没做成。 今日,她早早到了小厨房,乔乔打下手,她亲自动手,煮了一锅香气四溢的蔬菜汤。 说是蔬菜汤,底汤却是用了鸡汤和大骨汤。 鸡和大骨是早早熬下的,浓郁的汤色看着便很有食欲。 配上她亲手种的蔬菜,菜才从地里摘下,菜叶上还沾着水气,葱绿葱绿的,嫩滑的叫人想一口吞下。 煮了鸡汁大骨蔬菜汤,她便兴冲冲地往前行去。 时间略略晚了些,她得赶在太后用膳前送达。 她加快步伐往前,不料在拐弯时撞到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又是首辅韩屹。 “禀报了,殿下同意的。”韩屹淡笑着解释。 慕杨晓得他没说假话。 自从太后与她开诚布公后,便撤了对首辅的禁行令。 “大人所为何来?”慕杨有些心不在焉。 她惦记着食盒里的蔬菜汤,想尽早打发了他。 “孙东家要成亲了。” “啊?”慕杨吃惊极了,好好的,怎么说到孙东家了? 况且,昨日还是单身的孙榛扬,怎么今日便要成亲了? 这也太快了吧! “你没机会了!”韩屹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慕杨。 慕杨怒,“是你搞的鬼?” “非也,乃圣人下的旨!” “圣人如何会管孙榛扬的事?” “圣人有成人之美。” 广阳殿的圣人心头莫名一颤,谁,在背后说他坏话? 慕杨牙齿咬得咯咯响,“世间并非只一个孙东家,好男儿多得是。” “你看上一个,我灭一个!” “你!”慕杨气得抓狂。 始作俑者正打算离开,突然,一缕熟悉又渴望已久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翼,他四下搜寻,眼神紧紧盯着书禾手中的食盒。 “里面是什么?” 书禾轻轻一颤,硬着头皮答,“……鸡汁大骨蔬菜汤。” “谁做的?” 书禾的眼睛瞥向自家夫人。 “给我!”韩屹毫不犹豫伸手讨要。 书禾紧紧咬着下唇,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别给!” 为时已晚。 韩屹提着食盒便走。 书禾哭丧着脸,“夫人……对……不起,奴婢也不知为何……” 唉,谁能扛得住首辅冷厉的眼神呢? 罢了,明日再为太后做吧。 太后殿下早在殿内候着,她一早知道慕杨要亲手做蔬菜汤给她。 没想到慕杨空着手过来,太后也不好多问,两人用了膳,慕杨告辞离去。 太后心中狐疑,慕杨言出必行,今日岂会失信于她? 她招来夏大伴,让他去打探一下虚实。 一炷香后,夏大伴吞吞吐吐地禀告,“韩夫人做了汤,半道上被首辅大人截去了。” 太后怒,“不过一碗汤,也值得下手抢?” 夏大伴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杨远的女儿被圣人赐给了孙朝奉。”杨家是殿下的娘家,只是殿下与娘家的关系…… 果然,殿下沉默良久,“杨家与哀家无关,日后他们的事不必禀报。” 首辅府里,某个招人恨的首辅大人,正全神贯注地喝着汤。 汤虽有些温了,但口感依旧顺滑。 一口汤喝下,他享受地闭上了眼。 想念多时的菜肴,终于再次尝到了。 屋外的大川羡慕极了。 大人正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他的屋里却冷锅冷灶。 大人啊,您再加把劲,赶紧将夫人追回,不然愚真的熬不住了。 千里之外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普通,内里精美的马车正全速行驶着。 马车上,一个头顶两侧梳两个发髻的小姑娘正笑嘻嘻地和马车外高大的男子说话。 “舅舅,到了京城,我定让娘亲为您特色一个才貌出众的闺秀,外祖母也能放心了!” 马车外的高大男子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人小鬼大,你娘亲这么本事,还会被你爹冷落?” 小丫头的杏眼圆碌碌一转,“舅舅,您误会娘亲了,是我爹识人不清,可不是娘亲没本事。” “小没良心的,她不过才做了你一年的娘亲,你就只认她了?” 小丫头一听这话,生气了,“砰”得一声放下帘子,不再说话。 想了想,不行,她不能叫任何人误会娘亲。 小丫头一脸严肃地再次掀起车帘,“舅舅,夫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人恒爱之。 娘亲待我以诚,我自然该涌泉相报。” 说完,再次放下了车帘。 马车外,高大的男子无奈地摇头,朝着小丫头方向宠溺地一笑。 第46章 四镇节度使 高大的男子叫王挚城,是王威的小儿子。 说起这个王威,可是大豫响当当的人物。 他挂四镇节印,身兼江都、陇西、河中、朔南四镇节度使,手中握有大豫大半兵力,控疆万里,军威遍布大豫、苍国、羌国、歧国。 王威与首辅韩屹一武一文,成为大豫的中流砥柱。 其最宠爱的长女王蕴衾嫁予韩屹为妻,可惜她无福,产女后绵延病榻多年,终油尽灯枯而去。 马车里的小女孩,便是首辅长女韩楚褚。 父亲是首辅,外祖家是四镇节度使,小丫头被养得威风凛凛,任谁也不怕。 母亲在世时,因病体无法照顾她,她一直跟着韩老夫人住正房。 直到首辅再娶慕杨,新婚当日,老夫人便将她交给了慕杨。 慕杨为了照顾她,将她安置在清泠居的耳房。 自己还是个刚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便要照顾继女,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但慕杨打小失了父母,怜楚褚同她一样幼年失母,便像姐姐一样照顾她,亲自料理她的衣食,日日带她吟诵、刺绣、耕种、玩耍。 慕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是单纯地真诚以待,该管教时管教,该嬉闹时嬉闹,该奖励时奖励,该责罚时责罚,不留丝毫情面,竟意外赢得小丫头的欢心。 从此娘亲娘亲唤个不停。 韩老夫人气得险些血液逆流,恼怒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这次是王夫人思女病例,王威便写了信给韩屹,将外孙女儿接去江都,陪王夫人住一段时间,解解心结。 故而慕杨提出和离时,楚褚不在府中。 原本打算再住小半年,某日突然收到韩屹的书信,命楚褚速归。 无奈,王夫人只得将宝贝外孙女送回,还特意命小儿子王挚城相送。 马车停在了驿站。 楚褚当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王挚城一把抱着她进了门。 后一辆马车里缓缓下来一个清瘦美人,腰肢纤细无比,似乎风一吹便会断。 脸上神情无比委屈,大大的葡萄泪里蓄满了泪水,“四哥,等等小妹。” 当先两人像是没听到般,直接进了驿站门。 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呆呆地红着眼眶立在门前。 “小姐,进去吧,您身子弱,万一受了寒,大人可要心疼的。” 王挚城冷冷瞥了眼门外摇摇欲坠的病美人,转头吩咐侍卫,把四小姐叫进来。 侍卫出门传话。 不久,美人娇娇弱弱地扶着丫头的手进了门。 “小舅舅,为何唤她,她爱站让她站呗。” “你以为我怕她?我不过是怕老头子啰嗦!” 四小姐名唤王蕴希,是婢生子。 其母难产,出生即失母,一直养在王夫人膝下,倒是挺得王威的疼爱。 长女去世,王威心痛难忍。 心疼归心疼,为了继续维持与首辅的姻亲关系,他提出将四女嫁与首辅为妻,也能更好地照顾楚褚。 首辅拖着一直没有答应,直到太后殿下下了懿旨,续娶了柳慕杨为妻。 对于这件事,王威不是不生气,但王夫人劝他,四小姐虽养在她膝下,到底是婢生子,正经人家谁肯娶为正妻,何况还是堂堂的首辅大人? 未来府内的来往人情,都是正妻负责,哪家主母愿与婢生子交往? 王威一想也对,这才消了火气。 四小姐知晓后,气得撕坏了无数条帕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伺候主母,百般讨好。 原本以为自己养在主母膝下,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当她得知长姐去世后,心思便活了起来,一心想踩着长姐的尸骨嫁进首辅府。 岂料首辅始终不答应,而主母非但不帮她,还在父亲面前上眼药 ,让她多年的心血打了水漂。 于是,她转而讨好父亲。 终于,父亲被她说动,愿意将她送与首辅为妾。 不过,父亲说了,首辅肯不肯纳她,他管不了,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她信心满满,江都那么多男子,哪个不是败倒在她的泪水攻势下? 区区一个首辅,只要自己小意温存,还怕挣不得一席之地? 安排好食宿,三人便坐在堂上用膳。 楚褚见小舅舅喝酒,也闹着喝了一口。 四小姐见状,立刻出言阻止,“楚褚,小孩子不能喝酒。” 楚褚理都不理她,浅酌了一口,顿时被辣得呛了起来。 王挚城哈哈笑起来,四小姐不赞同地说,“四哥,你也不劝着点,楚褚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王挚城一听这话,啪得一声放下酒杯,冷声道,“你懂事,我们王家就你懂事,上赶着做妾,谁能比你懂事?” 一句话噎得四小姐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楚褚:是气的!气死她才好! 四小姐眼泪哗哗地流,“四哥,我也是为了父亲,为了王家!” “切,得了吧,咱们王家有楚褚呢,血脉是断不了的。” 四小姐紧咬下唇,腾地站起身,胸口上下起伏,扔下句“我吃饱了”,转身便上了楼。 余下两人根本没有受其影响,自顾自欢快地享用着美食。 楼上的四小姐阴沉着脸,你们给我等着,待我飞上枝头后,有你们好看。 珍瑰阁的慕杨此刻正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堂前的马隽。 她的面前,有一张打开的纸,赫然便是孙榛扬悄悄塞进好手中的。 今日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上面赫然写着几个人名,最后一个竟然写着:马达哈。 她顿时明白了,马哈达从来都是孙榛扬的眼线,那自己这么些日子来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在孙榛扬的眼里? 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你混到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孙榛扬给你什么任务了?”她咬牙切齿地问,一想到身边人竟是旁人的眼线,便通身恶寒。 “夫人,小的真的没有背叛您,珍瑰阁的事,小的一个字也没往外说过。” 马隽着急地道出原委。 原来,他不是真正的马达哈,真正的马达哈在前年的疫病期去世了。 他则是买通司礼监的人,净了身后,直接顶了马达哈的名字。 “夫人,您要信我。”马隽一脸急色,“我有证据!” 马隽拆开亵衣夹层,将东西取出,小心地呈给了慕杨。 慕杨看后,久久不语,“你,为什么这么做?” 马隽低头沉吟良久,“为了活命!” 慕杨的双眼泛起热潮,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里面清明一片,“起来吧,日后与孙榛扬联系的事,由你负责。” “是!” 第47章 承恩侯想银钱想疯了 静宜公主最近极安静。 平日里连沉水苑的门都鲜少出。 蓝田私下无人时,不客气地说,“阏氏,您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助单于成事?” 静宜冷冷瞥她一眼,懒得解释,低头看书。 蓝田到底不敢太过分,气得掀帘而出。 静宜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一个奴婢也敢在她面前叫嚣,暂且留着她迷惑苍国单于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奴婢就是奴婢,以为出门交际才能办成事? 非也! 她坐在沉水苑,尽知天下事。 她从架子床头的暗阁里取出一封信,细细地读着,越读越高兴,嘴角扯出一抹笑。 隔山打牛、借力使力,岂不妙焉? 当务之急,是准备一身华服,突显她丰腴美好的身形,在宫宴上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她的身上。 宴会焦点,只能是她! 凤怡宫的皇后也很安静。 自上次被圣人怒斥后,好久没有作妖。 耿尚宫暗中松了口气,以为皇后殿下想明白了,只要自己不作妖,哪怕没有子嗣,她的中宫之位终将稳固。 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承恩侯夫人柳氏求见。 夫人一入凤怡宫便暗示皇后挥退下人,母女俩说起了悄悄话。 “这,不行吧!禁茶令是圣人下的……” “侯爷打听过了,哪里是圣人下的,都是孙家独断独行,圣人无奈才应允,听说当日孙东家还挨了好一顿训。” 皇后依稀听说过此事,但她连日被恐惧的情绪笼罩,实在没有精力详细探听,所以,对于禁茶令也只是了解个大概。 “母亲,既然圣人下了令,那便是同意孙家所为,咱们这时候逆令行事,只怕不妥。” “殿下,此事侯爷办得极为隐秘,再说了何必与银子过不去。您在宫里,可不也需要银子?” 一句话说到皇后的心坎上。 她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小心行事,若无百分百的把握,万不可行事。” “诶!”侯夫人答应的好好的。 回去转告侯爷时,侯爷不屑地说,“妇人之仁,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不冒些险,哪里能赚银钱?他孙家,在初发家的时候,定然也有不少脏污事。” 侯夫人还想再说什么,侯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此事,老夫自有决断,夫人不必担忧。” 侯夫人离去后,小儿子柳庆舟从博古架后转出来,“父亲,圣人下了禁茶令,咱们悄悄地卖茶给羌国,真的无妨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们柳家是如何起家的,你不知道吗?”侯爷不耐烦地说,”原本过些日子想叫皇后下懿旨,将你的三姑娘许给孙榛扬,不料圣人横插一杆,哼,咱们不想法另外生钱,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庆舟岂会不知? 他们害了大房,夺了伯祖母的嫁妆,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但,圣人不同于大房,圣人手握生杀大权,岂可轻视? 他还想再劝一劝父亲,务必低调行事。 近年,父亲有些自视过高了。 当年那些局,全靠祖父百般谋划而来。 祖父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将伯祖母带离老家的那间屋子。 但父亲没过几年便忘记了,在门荫封侯后,便举家搬至京城,甚至带来了伯祖母。 他提醒父亲,祖父说过,他们离开了,伯祖母也不得离开。 但父亲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涉事的人,包括当事人都死绝了,伯祖母一个老妇,还有翻出浪来? 将她留在老家只有不安全,万一下人疏忽,反倒容易出事。 见父亲心意已决,他只能妥协,但一直命人紧紧盯着关押伯祖母的民房。 他始终不能安心。 不知为何,在这个看似老态龙钟、毫无反抗之力的伯祖母身上,他总能感受到一股隐约的威胁之感。 深夜的民房。 孙榛扬再一次通过地下通道,来见曾姑祖母。 “曾侄孙有违曾姑祖母所托,圣旨已下,不日当大婚。” 柳孙氏初听到消息,也吃了一惊。 她非常满意眼前的晚辈,曾想过将慕杨嫁回孙家。 找到慕杨时,她已然嫁予首辅,她便弃了这个想法。 “杨家是太后的本家,圣人没有亏你,倒真是门好亲。” 孙榛扬心里也明白,只是不甘心。 他,见过慕扬后,便深深地为她的气度折服,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事已至此,只余下深深地叹息。 今生只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了。 “茶,递到圣人跟前了?”柳孙氏问。 “递了,圣人追问是谁制的,茶名是什么。” “很好!”瘦得皮包骨的柳孙氏目眦欲裂地说,“柳乙柄,你的确厉害,可你活不过我,余下岁月便是你子孙后代的噩梦了。” “阿榛,别再来了!柳庆舟继承了其祖父的狠毒与谨慎,时至今日还盯着这间破屋。 明日开始,我要重新回去过活。 若有事,我会联系你。若我未联系,你便不要再来。 现下,还不到时候。” 孙榛扬立刻起身抱拳应诺。 从后巷离开后,他果然在附近看到了几个暗影。 他冷冷一笑,闪身离开了。 某座深宅大院。 “一切安排妥当了?” “是,主子。”幕僚迟疑地问,“主子,您真的决定了?万一被圣人知晓,只怕惹祸上身。” “哼,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 当年,若不是首辅与太后密切合作,赵鉴岂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坐稳帝位?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变数柳慕杨,岂可轻易放过?务必要引得首辅与太后彻底决裂。 到时候,看他赵鉴还怎么耀武扬威。 哼,务必将一切证据指向柳皇后,由她给咱们背锅,定然水到渠成。” 第48章 被欺负了 慕杨忙完田里的活计,还想织会儿布,书禾无论如何不让。 “夫人,干活要细水长流,哪能像您这样干完一样,立刻干另一样?您现在就该净了手看书去,一会儿乔乔要上燕窝了。” 有这么个管家婆在,慕杨也有些无奈。 正说话间,果然有小丫头提着食盒来了。 书禾有些奇怪,“今儿怎么不是乔乔送来的?” 小丫头笑着说,“乔姑姑去看她养的小鸡小鸭去了。” 乔乔原先在首辅府,一直在小厨房后面养鸡鸭,如今进了宫,习惯却没改。 她悄悄地在长宁宫不远处一座荒芜的宫殿里,选了靠后院的一块空地,照旧偷偷养着鸡鸭。 慕杨劝过她,她却说,“夫人,外面的鸡鸭哪能有自家养的好?” 慕杨晓得劝不动她,便随她去了。 书禾笑道,“乔乔也是个眼里有活,停不下来的。” 说罢,将燕窝端出来,呈给了慕杨。 刚刚用了燕窝,马隽便来禀报,“夫人,孙东家有消息。” 慕杨单留了他,让他仔细回话。 “夫人,圣人的确下旨了,户部尚书杨远的小女儿赐婚孙东家。” 慕杨蹙着眉,户部尚书杨远不就是太后殿下的弟弟吗? 圣人真够狠的,竟将母族本家的女儿嫁进商户? “夫人,杨大人的小女儿因母亲、祖母去世,被男方退婚,如今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杨大人正为她的亲事头疼万分,圣人下旨倒是瞌睡送了枕头。 孙东家虽是商户,但品貌俱佳,单看品性、外貌,两人乃天作之合!” 马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杨的脸色,万分谨慎地措辞,“听说,圣人下旨,是因为首辅大人在早朝时提议的。” 韩屹! 慕杨有些恼怒,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话,他便如此作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深情呢! “孙榛扬怎么说?” “孙东家说,圣旨已下,无可反悔,他欣然接受。 他还让夫人小心,说首辅大人睚眦必报,怕是不能好聚好散!” 慕杨心中感慨,都到这时候了,孙榛扬还在为她着想。 她银牙暗咬,自己是真没想到,韩屹这么狠,仅仅因为一句玩笑话,就赐了婚。 这赐婚,若是好还好,若是不好,可不就又像他俩一样,成了怨偶? “大人下衙了吗?” “快了!”马隽很机灵,转瞬便知晓夫人嘴里的大人指的是谁。 慕杨起了身,都走到珍瑰阁门口了,却顿住脚步,又踱了回来。 事已至此,问或不问,又能如何呢? 她叹了口气,慢慢折回去,拿起笸箩里的亵衣,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岂料不久后,韩屹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珍瑰阁。 她缝上最后一针,咬断了丝线,叠好亵衣,正打算唤人送去给韩屹。 一抬头,窗外回廊上现出一张冷峻的脸,正是首辅韩屹。 他,不知站在外面多久了,冷峻的脸上,难得带着一抹柔情。 见慕杨发现了他,便目光灼灼地回视,眼神烫得慕杨脸颊发红。 泛着桃红色鲜嫩的脸庞,诱着人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韩屹沙哑着声音问,“你找我?” “没有,”慕杨低下头摇了摇,“不找!大人来得正好,亵衣做好了,您带回去吧!” 一听慕杨否认,韩屹的眸光顿时冷了三分。 “你不问问孙榛扬的事?” “不问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可问的了。” 见慕杨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韩屹心头的火苗噌得窜起。 “他成婚,你就这么难过?” 慕杨惊愕地抬头,他哪只眼睛看到她难过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我绝不同意和离,你死了这条心吧。” 慕杨的心火也烧了起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自以为是? “我是想同你和离,但又未必要嫁他,你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韩屹蓦地从窗外伸出手,牢牢地扣住慕杨的下巴。 冰冷疼痛的触感传来,慕杨嘤得一声,丹凤眼里迅速浮上泪花,含羞带怒地地瞪着韩屹。 韩屹心一慌,下意识地想松手,可眼前的慕杨太过娇嗔,双眼含泪带俏,粉唇微张,像是在发出邀请。 韩屹喉头微动,再也不愿忍耐,指尖用力,牵起了慕杨,将她拉近自己。 隔着窗棱,慕杨的鼻尖撞上坚硬的胸膛,眼泪终于哗哗地流了下来。 梨花带雨,含媚带俏地怒视着韩屹。 他蓦地低下头,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樱桃。 他发出满足的喟叹,贪婪地吸取着每一缕馨香。 慕杨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擒住,她嫁予首辅年余,从未见过其这么霸道的一面。 她浑身轻轻地打着颤,无力却又努力地挣扎着,不料迎来的是更为用力的禁锢。 “不要,”她才张开嘴,蓦地瞪大双眼,他,他怎么可以? 她的眼里流露出恐惧的光芒,这样的韩屹太可怕了,整个人就像个猛兽般,想要吞噬她。 良久,他松开她。 她顿时松了口气,大口地喘息着。 下一秒,再一次被擒住。 辗转再辗转,侵略再侵略,她终于无力反抗,任凭对方施为。 只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心里觉得莫名的委屈。 “莫哭,”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滑过。 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心上像有只猫爪挠了一把,酥软极了。 她蜷缩在那个坚硬的胸膛里,一抽一抽地哭泣。 韩屹一脸宠溺地笑,隔着窗棱环抱着她。 “你欺负我!”慕杨低低地控诉。 韩屹失笑,“傻慕杨,咱们是夫妻。” “马上就不是了,你还,还欺负我!”慕杨不依。 “别说傻话,玩够了便回府。” “我没玩,同你和离,我是认真的。”慕杨声音大了些,却依旧柔得滴得出水来。 “好!” 接着,无论慕杨再说什么,韩屹都只有一个字“好”! 书禾她们早就悄悄地退下了二楼。 楼上,徒留悄悄叙话的两人。 太后也收到了消息,蓦地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她不能仅仅因为一个梦,而真的去毁一门亲。 若真如圣人所言,韩屹能善待慕杨,她也认了。 尽管她仍不喜首辅,可不得不承认,他,能护住慕杨。 只要慕杨的余生都能快乐,她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 第49章 干干脆脆地讨厌 接风宴终于定下了日子,三日后举办。 凤怡宫人连日忙碌,一张张帖子分送了出去。 京中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邀约。 孙榛扬也在受邀之列,恐怕与圣人的赐婚有莫大的关系。 这次的宫宴无比盛大。 圣人放了话,皇后殿下便用最高规格为静宜公主接风。 时值盛夏,宫宴的地点便定在御花园碧波池附近。 两岸,离得稍近些的亭台楼阁都用了起来。 碧波殿接待所有的女宾,夫人小姐们可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宫宴当日,除了喝茶聊天,还设置了许多玩乐的项目。 年纪大些的老夫人,或者不爱动的夫人们,可以坐在远望亭或玉菡轩里听戏,戏台设在碧波池对岸的留香榭,一个四周围着矮栏的高台。 年纪轻些夫人、闺秀或者半大的小姑娘们,可以在瑶乐舫上玩闹。 御花园园里可赏花扑蝶,甚至围着碧波池吟诗作画,喝喝流觞酒。 园子深处,还有个小型马场,男子们可以踢蹴鞠、骑马射箭,甚至打马球。 圣人见皇后安排得如此周到,满意极了,赏了一柄玉如意到凤怡宫。 见圣人不再生气,皇后很是高兴,长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耿尚宫也为皇后殿下高兴,帝后和睦,大豫之幸。 蓦地,问辛插话,“殿下,听说京城来了新的戏班子,戏新不说,个个唱功了得。 殿下,不如请他们吧,咱们也尝尝鲜?” 耿尚宫一听,蹙起了眉头,“殿下,宫里有梨园,知根知底,不容易出事。” 问辛满脸不屑地说,“哪里有这么多事儿?不过就是一个戏班子,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况且,宫里的戏和人都看腻了,不想听了,还怎么获得满堂彩啊?” 皇后殿下有些迟疑,她其实也想听新戏、看新人,但耿尚宫说的安全也挺在理的。 见皇后殿下犹豫不绝,问辛再次开口,“殿下,您得赶紧决断,听说他们的戏都排到端午后了。 好多人家为了能排上号,还吵了起来。 您将戏班子请进宫来,大家一起看,那些个老夫人、夫人、小姐,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听到这里,皇后不再犹豫,点头应允,“你去请吧,务必请来。” “是,殿下放心,这可是皇后殿下您亲自出面,世家官宦等都得靠后,戏班哪敢不应?”问辛欢快地去安排了。 耿尚宫见皇后决定了,也不再说什么。 想想也是,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且皇宫大内禁卫森严,能出什么事呢? 不由地也暗嗔自己多虑了! 慕杨此刻正缠着太后,“殿下,您不去宫宴吗?” “不去,”太后断然拒绝,她给过静宜机会,但她迟迟没有行动,她决计不会再给她好脸色看。 慕杨高兴地拍手,“太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静宜变绿的脸色。” 重来一世,她可不愿再委屈自己。 喜欢,就明明白白地喜欢;讨厌,就干干脆脆地讨厌。 她就是讨厌静宜,她的殿下就是不能给静宜好脸色。 太后殿下嗔怪,“啧啧,瞧瞧这小心眼子,连麦尖都容不下。” “可不就是?!”慕杨假装凶狠地插着腰说,“我有殿下宠着,还不是想给谁看脸色,就给谁看脸色?” “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大笑起来。 她就喜欢这样率真的,甚至有些脾气的慕杨。 慕杨初来长宁宫时,长得黑瘦,根本不像九岁,看着才是五六岁大的女娃。 举止拘束,性子内向,言语不多,总是安静地躲在边上。 后来她才知道,其外祖父柳孟诚病体沉苛,早几年便起不了身,家里家外全靠慕杨照顾。 生生将一个才九岁的女娃,逼成了大人。 来长宁宫后,她使尽手段,都无法让她恣意地生活。 慕杨笑得压抑,哭得小心,说话谨慎。 每每见了这样的慕杨,她都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入宫经年,慕杨从不向她讨要东西,唯一的一次,便是请求赐婚首辅韩屹。 她虽百般不舍,万般嫌弃首辅太老,前头还有过妻子,甚至还生下一个女儿。 可最终还是不忍驳了慕杨的心愿,赐下婚事。 嫁人后,慕杨不知听信了谁的话,竟刻意远着她。 她忍耐再忍耐,不忍苛责一分。 她等啊等,希望有一日,慕杨突然醒悟,不再为旁人委屈自己,不再刻意遵着天地君亲师的说辞与自己保持距离。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这一日。 她开心极了,苍天待她不薄。 那么多年后,不仅将那人的骨血送回了她的身边,还真正让她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她的慕杨,就该活得恣意、张扬,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她绝不允许她委屈自己,成全旁人! 梁尚宫在外间听到了殿里传来的朗朗笑声。 太后殿下,竟连一丝一毫都不愿伪装,宠爱韩夫人那么直截了当,那么明目张胆。 静宜公主啊! 三岁抱到太后跟前,却远远比不得九岁入宫的慕杨! 这场宫宴,到底为谁而办? 首辅府,沉水苑。 静宜公主暗沉着脸。 宫宴在即,宫中却悄无声息,长宁宫更是连一点赏赐也没有。 这不符合太后殿下的性子。 她若喜欢,流水样的宝物不要命地赐下。 当年她承欢膝下的时候,殿下便是如此。 那时候,她宫里的物件,样样精美,惹得皇姐皇妹羡慕不已。 对比现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殿下还是生气了。 她撑着没有搬出首辅府,惹太后殿下不快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 她凭什么要搬? 她最好的年华都在茫茫大雪中虚度了。 为了大豫,她牺牲了整整九年啊。 她回来,就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是大豫欠她的。 孙府里,孙榛扬凝视着桌上的衣衫饰品,天蓝色撒花洋绉制的衣裙、绀蓝色纱衣、西洋布十匹、月白纱十匹、羽纱十匹。 满满一托盘的头面饰品,镶金玉翅宝冠、孔雀蓝点翠珠钗、千叶攒金牡丹首饰一套、日永琴书簪、碧玉梅花步摇、赤金盘螭巊珞圈、嵌珠赤金项链、镶金东珠耳坠、镶金红宝石耳钉,还有好些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 他一样一样仔细检查,直到确认没有一点瑕疵,才命下人送进宫去。 “去长宁宫,送予韩夫人!” “是!”管家捧着托盘转身离去。 第50章 她没脸见人吗 鸟鸣啾啾,一阵阵暖风吹拂着杨柳枝条,那飘动的枝叶像是迎接客人到来的侍者,规矩又多情。 静宜公主和韩老夫人、大姑姐一起入的宫。 几人先到凤怡宫向皇后殿下问安。 甫一入凤怡宫,便看到皇后身边静静站着一个紫衣女子,柔柔地低垂着头,看上去温雅无比。 “本宫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宫的娘家侄女,行三,闺名淑秀。” 柳淑秀盈盈一拜,同众人见了礼后,伴着皇后等人一同去了御花园的碧波殿。 “娘,柳慕杨会来吗?”大姑姐压低声音问。 “会的,但今日人多,你别惹她。”韩老夫人再一次叮嘱。 大姑姐嘴上回答知道了,心里却不屑至极。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定要叫柳慕杨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解她心头的怒火。 碧波殿里人潮涌动。 京城世家、各级官员携带家眷陆续到达。 “皇后殿下驾到,静宜公主驾到!”宫人扯开嗓子唱,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韩老夫人早在进殿前,便拉着女儿落后一步。 见皇后殿下、静宜公主到了,殿内女眷纷纷起身行礼。 “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今日为静宜公主欢聚一堂,各位须尽兴才好。”皇后微笑着说。 “谢皇后殿下恩,殿下大吉,公主大吉!” 众人起身落座。 抬头往上首看去,顿时怔住。 皇后殿下一身宫装,无功无过,五官周正寡淡,端庄有余威严不足。 反观静宜公主,一袭血红色衣裙,外罩胭脂红纱衣。 额头到发尾,挂着一条牛血红色珊瑚项链,耳上、腕间亦佩戴着同款牛血红色珊瑚耳坠与手串儿。 一身深深浅浅的红,配上轮廓分明的脸庞与五官,凸显了性子中张扬的一面。 一条镶金丝腰带,紧紧缠绕在腰部,勾勒出丰腴匀称的身形,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美得勾魂摄魄,不禁令人血脉喷张。 看到这样的静宜公主,众位夫人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真是个强有力的劲敌啊! 静宜公主刚回朝,便直接入了首辅府,众人只是隐约猜测到其目的。 后来,听说静宜公主才入府,韩夫人扔下和离书便离了府,心中的猜测落了地,怕静宜公主入府之事不单纯。 之后,首辅大人的举动屡屡刷新众人的认知。 大家都很好奇,这三人行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宫宴,众人便是抱着看戏的心情而来。 刚刚坐定,一个突兀的声音蓦地响起,“柳慕杨呢?她怎么还没来?恃宠而骄?” 说话的正是首辅韩屹的姐姐韩宝珠。 话音刚落,众位夫人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现出五彩缤纷的神情。 天哪,开局便上了大菜,众人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上首坐着的皇后殿下差点崩不住,心想,这个韩宝珠,到底出身樵夫世家,就是粗俗。 但她也不喜柳慕杨,故而并不打算阻止,反而听之任之。 见皇后自顾自喝茶,静宜公主依旧保持着笑意,夫人们也端坐着,悄悄拉一拉身边的女儿、儿媳,暗示千万别开口。 不管是韩屹还是太后,她们都得罪不起。 原以为没人接话,韩宝珠能闭嘴了。 不料,这就是个浑不吝,丝毫没发现旁人的异常之处,继续说,“她是没脸见人吗?哼,亏她有自知之明!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大豫也就她这么一个了。” 夫人们虽没有接话,但都竖着耳朵听。 有些消息灵通的,顿时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有些长居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听到“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一句,顿时来了兴致,悄悄地四下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好家伙,原来韩宝珠这么不做人。 以往只当她粗俗了些,岂料还是个厚脸皮的。 明目张胆往自家弟妹屋里扒拉东西,韩老夫人也不管管? 她们看向韩老夫人和大姑姐的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 韩老夫人羞红了脸。 她嫁入韩家这么多年,对于世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世家,哪怕坏事做尽,面上依旧道貌岸然,摆出一副谦恭守礼的姿态。 今日,明明韩宝珠做了不要脸的事,她还嚷嚷出来,将责任推给旁人,完全一副市井村姑的无耻模样。 众人心里越发不待见她们。 韩老夫人顿时着急起来,急忙压着韩宝珠,不让她再说话。 偏偏韩宝珠拎不清,“娘,你拉我干么?她柳慕杨能做,我还不能说了?” 韩老夫人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后悔将韩宝珠带进宫。 她真想扇韩宝珠一巴掌,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强压怒火,保存最后一丝体面。 “阿姐,慕杨不是有心的,她也只是气不过罢了,到底还是一家人,你便原谅她吧!” 静宜公主打起了圆场,“只是,阿姐此话不可再说,毕竟慕杨可是深得太后殿下的宠爱。”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她连皇后殿下也不怕,更何况你啊!” 静宜公主一开口,殿上的气氛更加微妙了起来。 众人暗地里啧啧称奇,一声声的“阿姐”,叫得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看来,静宜公主入首辅府这件事,首辅的家人亦是知情的,甚至不反对。 韩宝珠连连点头,“公主阿妹说得对!柳慕杨和离,拿我撒气咯!” 这话说得,好似提出和离的是首辅大人,韩夫人有气没处撒,便给她小鞋穿。 话音刚落,众夫人闺秀顿感恶寒,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 皇后殿下听了静宜的话,便有些生气。 柳慕杨再也没到凤怡宫来向她问安,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皇后,对她很是不敬,白白得了太后殿下这么多年的教导。 可她忘记了,慕杨可不是嫔妃。 短短几句话,殿上气氛瞬间变化,夫人们心情从看好戏时的悠闲,变得有些凝重。 “公主阿妹,太后殿下便是再宠柳慕杨,还能越得过你去?你可是太后殿下亲自养大的,那情分可不是一般人可比。” 韩宝珠再接再厉,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感观。 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太后殿下说事,怕大豫唯这个樵夫世家出身的韩宝珠了。 事关太后殿下,众人纷纷明哲保身。 周遭,连小声议论的声音都不再有。 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了嘴,要么低头吃茶,要么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坐着。 第51章 拦路抢劫 慕杨并不知晓碧波殿发生的事。 因为,她被韩屹堵在了前往碧波殿的路上。 她带着书麦、书穗、书粱赴宴,书禾则留下守着珍瑰阁。 马隽被内务府借去宴会帮忙,一大早便去了马场。 三人沿着宫道前往御花园,岂料在半道上遇到了韩屹。 慕杨在看清来人后,脸上蓦地泛起了红潮,她瞬间想起了昨日对方的霸道举止。 原本想悄悄绕开,可韩屹根本不给她机会,大步走了过来。 见到慕杨脸颊上可疑的红晕,韩屹顿时觉得身子一紧。 他苦笑,慕杨总能轻易挑动他的欲望,让他越来越容易失控。 待韩屹走近,慕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被韩屹一把扯住,冷厉的眼中露出一抹不悦。 待他仔细看清慕杨的装扮,那抹不悦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丛跃动的火苗。 慕杨上着月光蓝色窄袖短衫,外罩宝蓝色纱制半臂,肌肤在蓝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下着蜜荷色齐胸百褶裙,靠近胸口处,用银丝线绣着朵朵祥云,端的是平添了几分灵动之气。 双臂处慵懒地搭着米白色帔子,俏丽修长,尽显飘逸。 偏梳髻旁仅仅插着一朵浅蓝色绣球花,花瓣上还沾着些许露珠,整个人犹如刚出水的芙蓉花,水灵鲜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唇上涂着橘红色口脂,长长的睫毛在他的全力注视下,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一下一下挠着韩屹,他的心顿时酥麻了起来。 脑海里刚刚浮出一个念头,橘红的口脂不知是何滋味? 他的行动便快了一步,俯下身子品尝了起来。 书穗脸皮子薄,羞得别过脸去,书粱上前拉着她和书麦走远了些。 良久,韩屹才满足得松开了慕杨。 晶莹剔透的肌底,透着胭脂红色,慕杨的神情羞红中透着恼怒,她狠狠睨了韩屹一眼,眼中的怒火也染着一抹娇羞。 韩屹不禁有些后悔。 今日宾客众多,如此艳美娇羞的慕杨,如何能现于人前? 这份娇美该他独享才对。 “别去了,圣人那里我去解释。” 慕杨怒,那怎么能行? 输人不能输阵,她若不去,旁人还以为她露怯了呢。 “你说不去便不去?我岂非失了面子?”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不得已回转补妆,这才到得晚了。 始作俑者也晓得今次是自己过分了。 老老实实地伴着自家夫人转回珍瑰阁,再送她去了碧波殿。 在首辅和慕杨入殿的一刹那间,整个殿堂安静得连羽毛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首辅大人驾到,首辅夫人驾到!”宫人的禀报声打断了殿内细碎的聊天声。 所有人的视线皆往殿门口聚拢。 好一对璧人! 男子周身虽散发着冷厉的气息,却气宇轩昂、英武不凡,嘴角的浅笑显示他此刻心情极佳。 女子行止端庄得体,得体中透着娇媚,莹白的脸颊上透着娇红,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韩屹并未入殿,他向着皇后殿下抱拳,“下官送夫人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回首向慕杨扯了扯嘴角,转身便离去了。 从韩屹出现到离开,除开向着皇后行礼的那一眼,视线只围着慕杨打转,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静宜公主。 原先还存着疑虑的夫人小姐们,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总归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静宜公主的算盘怕是要落空。 静宜公主气得银牙暗咬。 柳慕杨,竟然让她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 她太狠毒了,既不乐意见自己,明说便好,何必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在整个京城前丢人? 她却忘记了,若非她做得过分,如何会惹来此番不堪? 静宜公主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为了维持公主的尊严,她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逼退了泪意,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首辅大人与夫人真恩爱,本宫无比羡慕!” 她刻意说得云淡风轻,可众人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甘。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韩夫人,今日是静宜公主的接风宴,您晚到不说,还借太后的恩宠,强命首辅大人送您出席,您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袁立秋的夫人王幼青,她是静宜公主的伴读,自然全力维护公主。 慕杨正暗自恼怒,韩屹越来越过分,明明就要和离,还要装作深情的模样,可恶至极。 她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失了准绳。 突然听到袁夫人的话,她顿感诧然,这位尚书夫人哪只眼睛看到自己胁迫首辅大人了? 明明是他胁迫自己,好吗? “可不是嘛,弟妹,不是我说你,自己拢不住男人,找外援也是无用的。”韩宝珠一听有人针对柳慕杨,顿时兴奋得插话。 此言一出,殿上夫人们的脸色齐齐一变。 “俗语说得好,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方法嘛,你不如和静宜公主学一学,上次殿下苦恼了圣人,被静宜公主轻易化解了,你若不想和离……” 殿内众人惊呼出声,有的夫人甚至想捂住自家女儿的耳朵,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放肆!” 韩宝珠话音刚落,皇后殿下顿时血液逆流,耳边嗡得一声,头脑晕眩,脸色煞白,血液刹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和圣人间的事,竟被韩宝珠当作笑话般讲了出来,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脸面无存。 “来人!!邹太太身子不适,即刻送其返家。”皇后一声令下,内侍即刻上前,一边一个,架起她便走。 韩老夫人大惊失色,连连求饶,“殿下,求您宽宥!宝珠知道错了,我一定让她闭嘴,保证再不说一个字。” 如若今日,韩宝珠就此被轰出宫去,那么她将从此被所有的世家嫌弃,任何圈层都将她排除在外,再无任何一点翻身的可能。 每个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唯独当事人依旧在叫嚣,“殿下,妾说的是实话,是实话啊,殿下!” 皇后殿下气得脸色发青,内侍见状,立刻堵上她的嘴,一把拖了出去。 韩老夫人还想求饶,皇后殿下冷着声说,“老夫人,看在首辅的面上,本宫只是小惩大戒。若此事被圣人知晓,只怕后果您和邹太太都承担不起。” 皇后殿下口中的圣人此刻也脸色铁青,愤怒到了极点。 第52章 首辅大人不讲武德 早朝。 官员们早就到了,连圣人都坐到了龙椅上,唯独首辅大人不见踪影。 “李良,首辅今日可有告假?” “无!”李良答。 “有谁见过首辅大人?”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一头雾水。 不多时,殿外一个小内侍探头张望。 李良见状,差人前去询问。 来人凑在李良耳边禀报,李良的神色越来越诡异。 “可是有首辅大人的消息?”圣人皱着眉头问。 “是,”李良吞吞吐吐,“大人,在御花园门口拦住了韩夫人……” 圣人沉脸,太傅为了自家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离谱的事。 柳慕杨到底有什么魔力? 后面的话,李良凑到圣人耳边,悄悄地耳语。 蓦地,圣人脸色大变,“荒唐!” 众人见圣人发怒,齐刷刷地跪下磕头,“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圣人忍下怒火,“平身!” 正在此时,首辅大人神清气爽地入了殿。 “陛下!”韩屹行礼。 圣人怒气稍缓,“韩公可算来了,向自家夫人问过安了?” “问过了!”韩屹脸不红心不跳地答。 “你!”圣人压了压怒火,“首辅大人何时如此不拘小节?难道夫人比早朝重要?” “非也!只不过,后宅不宁,何以治天下?”韩屹气定神闲地说。 圣人一听这话,差点被气笑。 后宅? 柳慕杨都要和他和离了,他哪来的后宅? 噢,不对,有的,静宜公主。 一想到静宜,圣人顿时心虚。 韩夫人离府、首辅被和离,其实他是有很大责任的。 圣人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开口,不料韩屹抢先一步,“陛下,今日宫中举办宴席,不若早朝暂停一次,大家一同前往,共同为静宜公主庆贺,也显示出陛下的恩宠,皇族的重视。” 圣人一噎,好家伙,在这儿等他呢。 他转头看向官员们,人人眼上露出欣喜之色。 罢了,那就一起去吧。 “准!” 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欢呼声,甚至夹杂着一两句,“首辅大人英明!” 圣人眉眼一瞪,众人顿时噤声,恼得他龙袖一甩,气鼓鼓地进了内殿。 官员们纷纷出了殿,步履一致地往御花园方向行去。 慕杨淡淡地瞥了眼王幼青,开步往自己的席位走去,浅笑着优雅地坐下。 她的对面,是西凌亲王妃陈鸾枝,她正是陈家嫡枝的女儿,贤妃当年便是代她入了宫。 陈鸾枝后来嫁予了西凌亲王。 西凌亲王妃微微一笑,远远地端起茶碗敬了她。 她亦端起几案上的茶碗回敬之。 “今日宫宴,怎不见贤妃的身影?”西凌亲王好似不经意地问。 众人暗喜,今日宫宴果然精彩纷呈,大戏一出接着一出。 皇后殿下冷着脸说,“贤妃身子不适,圣人许她不必参宴。” “哦?”西凌亲王妃像是想了想,迟疑地开口,“茹雅自幼身子康健,从未听说体弱啊。” 一副为自家妹妹着急的姿态。 慕杨岿然不动,自顾自吃茶。 静宜公主早已恢复了常态,她轻轻一笑,“慕杨与贤妃乃闺中密友,定然知晓其中原由。” 西凌亲王妃当即转头看向慕杨,“韩夫人可知贤妃近况?可是心绪不佳?” 一句话,将贤妃身子不适变成了不顾大局地使小性子。 慕杨诧异地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不是知晓原由吗?怎的还要问妾?不是您罚她站在凤怡宫门,贤妃才晕倒在龙辇上的吗?” 罚站?凤怡宫?贤妃?龙辇? 天!好大的瓜! 她们屏息听着,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柳慕杨,你什么意思?”皇后殿下怒火中烧,她是中宫皇后,今日一个两个都来挑衅她,先是韩宝珠,后是柳慕杨,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正当皇后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她边上的一位紫衣姑娘,伸手抚上皇后殿下的臂腕,突如其来的触感惊醒了皇后殿下。 “韩夫人说笑了,哪是本宫罚她,分明是她恭谨有礼,非要等本宫歇晌醒来。” 一句话倒显得贤妃不贤,害得她被人构陷。 慕杨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皇后殿下宫中的问辛私自召来贤妃,害得皇后殿下被圣人数落,都是问辛之过,来呀,掌嘴。” 此言一出,整个碧波殿里气氛一凝。 韩夫人忒厉害了,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真的好吗? 宫人们不敢动,眼睛纷纷盯着皇后殿下。 慕杨身后的书粱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过问辛,二话不说连扇了几个巴掌。 书粱习过武,力气较一般女子大得多。 没一会儿,问辛便满嘴是血,痛得连连叫唤,眼泪哗哗地流。 “殿下,救救妾!” “大胆!放肆!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打本宫的人,来呀……” “来了!皇后殿下可是唤臣?”殿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打头一人便是首辅韩屹。 此刻,他冷着眼看着皇后,眼中隐藏着风暴。 皇后心一跳,“首辅大人来得正好,韩夫人无故仗责本宫宫人,大人怎么说?” 韩屹嘴角扯出一抹奇怪的表情,他冷冷地开口,“打便打了,要什么说法?” 众人一怔,首辅大人讲不讲理? 打了人还强词夺理? 韩屹几步走到自家夫人身边站定。 “我韩屹的夫人尊贵无比,她想打谁,谁受着便是。” 什么? 别说皇后殿下,殿上所有的夫人闺秀,以及门外站着的官员,连晚到一步的圣人都险些惊掉下巴! “柳慕杨想打谁,谁便得受着”,这是什么歪理? “这与是不是奴才无关,本官的夫人,若想打为夫,也是使得的。” 众人再次震惊。 天哪,首辅大人竟是笑着说这话的。 看来,他真的不介意被夫人打。 殿上的夫人们均回首看向自家夫婿,用眼神询问,“你可能行?” 官员们纷纷叫苦连天,暗自讨饶,“大人啊,首辅大人啊,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吧。” “这个宫人本就该打。她请贤妃,却话不言明,致使贤妃不明就理晕倒,被圣人责问,这种擅作主张的奴婢早该打死了事。” 书粱一听这话,抬手又扇了几巴掌。 这回,问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呜咽。 “皇后殿下,您御下不严,今日臣代您教训了,您大可不必谢。”韩屹竟是一步不让。 首辅大人的话像一柄尖刀一样深深地扎入皇后殿下的胸膛。 她一连说了几个,“你,你,你……”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53章 皇后和静宜要做坏事了 “何事如此热闹?众卿聊些什么这么开心?”圣人浅笑地迈步而入,像是根本没看到眼前的景象般,气定神闲地说。 慕杨微诧,若论老奸巨滑,无人赶得上圣人。 “韩夫人近日可好?若是玩累了,不妨归家。”圣人满脸堆笑,语气淡淡,眼神中却含着一丝冷淡,甚至带着一丝威胁之意。 首辅大人皱眉正帮着想回答,慕杨盈盈一拜,浅笑盈盈地抢着开口,“阏氏何时归家,妾便何时归家。” 当!当!当! 众人心头瞬间响起三声钟响,他们默默地在心里为韩夫人点上三支蜡烛。 圣人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就差喷涌而出。 慕杨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陛下,慕杨开个玩笑罢了,您可不能当真啊。” 慕杨这一笑,犹如冬日的湖面破冰而化,刹时百花齐放,大地回春。 不知为何,望着眼前鲜嫩娇美的慕杨,他竟怔愣了一瞬,火气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首辅韩屹的眉头皱得更深,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他太了解圣人。 刚才的圣人的确动了真火。 但,不过一瞬间,慕杨的一句话、一个笑,就此熄灭了圣人的怒火。 殿里的人,哪个是蠢笨的? 众位夫人嬉笑着打着圆场,吏部陈侍郎夫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笑道,“韩夫人与首辅大人果是绝配,大人冷厉、夫人婉约;大人少言、夫人活泼、大人轻易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夫人芙蓉面,看得人心花怒放。” “哈哈哈……”陈夫人的话引得哄堂大笑。 陈明朗更是暗暗地为自家夫人竖起大拇指。 圣人也哈哈笑了起来。 一场尴尬就此消解。 只是碧波殿到底小了些,圣人带着男宾客去了马场边上的沉丹殿。 临走前,圣人状似不经意地提醒,“皇后,别拘着女眷们,该听戏听戏、该赏花赏花、该游湖游湖,好好乐一乐。” 说罢当先迈步离开。 韩屹看了眼慕杨,“受了委屈,便早些回长宁宫。” 慕杨睨他一眼,“除了你,谁能叫我受委屈?” 韩屹一怔,继而大笑着离开。 慕杨一惊,刹时回过神来,自己刚才那话有歧义,像撒娇。 还不及多想,陈夫人笑着走近她,“韩夫人,咱们去听戏,如何?” 于是,慕杨跟着陈夫人,还有其他几个与陈夫人较为亲近的夫人,一起离了殿,往远望亭走去。 亭里子早摆着几张圆桌,此时还无人入座。 宫人们见她们来了,即刻上前行礼后上了茶。 几人坐下,抿了口茶,陈夫人才笑道,“夫君回家时常说首辅大人冷情,可瞧着他对夫人的关爱,可不像是冷情的人。” 慕杨一本正经地点头,“可不是嘛,大人维护慕杨的心,日月可表。” 陈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夫君果然说得没错,韩夫人当真是个有趣的。 她倒是真的起了结交之心。 大川脚下生风地往珍瑰阁赶去。 大人去寻自家夫人了,他暂时得了空,赶紧来看看乔乔,多日不见,乔乔不知想念过自个儿吗? 他心急火燎地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 可到了珍瑰阁,他前前后后找了个遍,愣是没有看到乔乔的身影。 他诧异极了,乔乔性子内向,不爱到处跑,难道是夫人安排她干别的活去了? 他逮着个小丫头问。 那个小丫头木愣愣看着他,看得他心头火起,“乔乔在哪儿?怎么,这问题很难答?” 这时,小丫头呆呆地回问,“乔掌事不是归家了?” 大川脸色蓦地变了。 他转身便往慕杨的迎客厅跑,却在刚要跨入的时候,被书禾拦住了。 “大川?夫人不在,你……” “乔乔不见了。”大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书禾一愣,“怎会不见?昨儿还给夫人安排了燕窝羹。” 大川语气不善,“我都找了一大圈了,愣是没找着,小丫头说她归家了,可她没回去啊。” 书禾也着急起来,当先去小厨房找人。 刚才那个小丫头正在生火。 书禾问她乔乔呢? 小丫头还是一脸懵地说乔掌事回家了。 “谁说的?是乔乔告诉你她要回家?”书禾追问。 小丫头摇摇头,“不是,乔掌事昨儿去看鸡鸭,一直没回来。我去寻,路上遇到梁尚宫,她说乔掌事归家了。” 书禾脸色一凝,立刻去找梁尚宫,半道上遇到了夏大伴。 夏大伴见两人面有急色,以为慕杨出事,当下关心地询问。 书禾咬咬牙,将乔乔不见的事告诉了他。 夏大伴心一松,不是慕杨出事便好。 “你可知乔乔养鸡鸭的地儿?” 书禾尴尬地摇头,说小丫头知道。 夏大伴便带着些内侍,跟着书禾、大川一起去找。 废弃的宫殿有些阴冷,大川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里面没人,哪里都没人! 夏大伴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在一个小内侍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内侍即刻领命而去。 这里着急地寻着人,御花园里却是一番闹腾的景象。 皇后殿下却是没有了任何心思。 圣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被责罚的问辛,一句没问责便离开了。 皇后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还是静宜命人将问辛带回凤怡宫疗伤。 此刻,殿里的人褪了个干净,就剩她和静宜公主。 “殿下,您,就这么算了?”静宜满脸不愤,“柳慕杨太过分了,仗着太后宠爱,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不能就这么算了。” “本宫能怎么办?难道为了她得罪太后、得罪首辅?静宜,你也看到了,现在的首辅简直像换了个人,眼里只有那个贱货。” 静宜公主阴冷地一笑,“我这里倒有一计,只看殿下胆量如何?” 皇后一听来了精神,阴郁狠厉地说,“做!不给贱人颜色看看,难消我心头之恨。” 于是,静宜凑近皇后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 等听完整个计划,皇后顿时害怕了。 这,这,行吗? “怎么不行?殿下,这是唯一一个方法,离间她与首辅,错过今日,可就……” 皇后哪里不知? 今日人多口杂,便是出事,查问起来也费时费力。 下次机会,可就不知等到何时了。 可,她到底有些顾虑。 她与圣人的关系刚刚缓和了些,万一?! 静宜看着迟疑的皇后,心里满是嘲讽,就这么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怎么配母仪天下? 最终,心中的嫉恨、恼怒、不甘占据了上风,皇后殿下同意了,两人凑在一起商议了很久。 不远处的慕杨正放松地听着戏,完全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阴谋,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54章 出身高贵才有资格和亲 静宜公主目送皇后离去。 她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今日之耻,她一定要报。 可恶的韩宝珠,愚蠢至极,晓得她没用,没料到这么没用。 原本还想借她这把刀一用,不料却是把生了锈的钝刀,还没怎么用呢,自个儿先裂开了。 若不是她刚刚回大豫,手上实在没有可用之人,她无论如何也看不上韩家母女。 韩老夫人也是个没用的。 只敢府里横,一出了府,连句像样的话也没有,女儿也保不住。 一等碧波殿散了,跟着韩宝珠灰溜溜地出了宫。 最可恨的就是柳慕杨,霸占着首辅不说,还抢了太后的宠爱。 看来苍国的情报不准。 什么首辅与夫人不过面子情,什么首辅连日不入夫人屋门,什么首辅当年奉懿旨被逼成亲。 看如今首辅的架势,是被逼的吗? 她若不给柳慕杨些颜色看看,怎么对得起自己白白牺牲的九年? 既然用情打动首辅不可能,那就别怪她使上旁的手段。 打定主意后,她起身出了殿。 刚跨出碧波殿,兵部尚书袁夫人便迎了上来。 她一直等在殿外,一心想和殿下叙叙旧。 “殿下,可等到您回来了。我一直想拜见您,可夫君说您才回大豫,肯定事多,叫妾耐心等一等,还说您回了大豫,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静宜也动了情,牢牢拉住袁夫人的手,“当年本宫远嫁苍国,旁的还好,就是担心你。 那年你刚巧及笄,原本以为你的亲事本宫可做一半主,可以免你被继母当作筹码,通过与世族联姻成为其亲子的垫脚石。 结果本宫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 如今见你好好的,本宫的一颗心才真正落到实处。” 袁夫人悲从中来,“殿下,当年您离宫,妾悄悄跟着跑了许久,妾舍不得您啊。 妾如何不知您心意?您离去前叮嘱家父的话,他倒是牢牢记着了。继母原是想将妾送予中山节度使为妾,被父亲严辞拒绝了。 最后将妾许给了夫君为继室。 得亏夫君争气,几年前任了兵部尚书。 如今妾膝下一子一女,再回娘家,继母讨好还来不及,哪里还敢给脸色看。 这些,全仗殿下之功。” 静宜满怀喜悦地说,“本宫不敢居功,这是幼青你的福分啊。” 两人越说越激动,还是蓝田上前劝了,两人才止住泪,相视笑了起来。 “殿下,咱们好日子在后头,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 两人边叙旧边往御花园深处行去,眼前景致一变,百花齐放、香气四溢,顿时将她们的伤感一扫而空。 慕杨正坐着听戏。 台上演的是才子佳人后花园相会的戏,看得慕杨热泪盈眶。 一出戏毕,门帘一掀,静宜公主和袁夫人走了进来。 两人走到慕杨这一桌,竟直接坐下了。 慕杨和陈夫人她们赶紧起身行礼。 “慕杨,戏可好看?”静宜公主笑着问。 慕杨红着眼眶抽泣了一下,“好看啊,太感人了。” “今儿戏多,还有好些戏呢。”静宜公主话毕,陈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殿下这话是何意思?可是意有所指? 再看向慕杨,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 “那敢情好,慕杨今日便是专程来看戏的。” “下一出还得等些时辰,不如你陪本宫园子里转一转?”静宜公主向慕杨提出邀约。 “好啊。”慕杨无所谓地一笑。 两人站起身向外走,静宜转头对蓝田说,“本宫与慕杨说悄悄话,莫跟来。” 说完当先出了亭。 殿下不带侍女,慕杨也依样画葫芦,叫书粱她们等在原地。 书麦急得想跟,被书粱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见公主和夫人走开了,书粱借口更衣,也出了亭。 她来到无人处,一个翻身上了树,由上至下在树丛间远远跟着慕杨。 静宜公主和慕杨渐渐地走到人烟稀少处。 突然,静宜站住,黑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慕杨。 慕杨回望着她,眼中无丝毫怯意。 果然是劲敌。 静宜浅笑而笃定地说,“首辅大人是本宫的,你若识趣,便快些离开。” 慕杨一听这话,灿然地笑了起来,笑容里的璀璨与甜美险些晃晕了静宜的眼。 她恨恨地看着眼前正值花季的女子,再一次恶语相向,“乡野出身,能拥有首辅一时便该感恩上天了,首辅这样的男子不是你可以匹配的。这些话难道还要本宫明说吗?” “你不会得逞的。”慕杨笑盈盈地说。 “什么?”静宜吃惊地看着慕杨。 “我说,你不会得逞的。”慕杨挺着胸膛自信地说,“韩屹我不要了,但也不会叫你拾去。谁都可以捡我不要的,你不行,你连我不要的都不配拥有。” “你!”静宜公主气极,她是公主,大豫真正的公主,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乡野出身的人如此对她说话,“放肆!” “放肆吗?也许吧。”慕杨浑不在意地笑,“你是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人尽可夫?!” 前世,她临终前,太后跟前的李嬷嬷来救她,终是晚了一步,回天乏力。 李嬷嬷为此痛骂静宜公主,她才知道静宜公主在苍国过得猪狗不如,和青楼女子没两样,时常被苍王赏赐给手下人。 所以,她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她就是要激怒静宜公主。 “嗡”的一声,静宜公主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拼尽全力回到大豫,就是想洗去一身的泥泞,干干净净地做一回人。 “首辅大人不嫌弃你,是他没有眼力劲,我可是十分嫌弃你!”慕杨说罢,捏起鼻子,嫌弃地往边上走了几步。 静宜公主气得浑身打颤。 她不脏,她是为了大豫,大豫怎么能嫌弃她脏? “别再说什么你是为了大豫的话。你是大豫的公主,你享了旁的女子享不到的福,自然该付出更多。 这,是你公主的责任。” 责任!责任!责任! 她最痛恨这个词。 当年送她和亲时,太后也是这么说的,“这是你作为大豫公主的责任。” “不!!!凭什么,凭什么是我?”静宜声嘶力竭地喊,似要将所有的不平都喊出来? “凭什么?!凭你出身高贵呀!你瞧,和亲这样的事,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出身乡野的吧。”慕杨眨眨眼睛,俏皮地说。 第55章 你没端砚好使 静宜公主被气得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她目眦欲裂地叫骂,涕泪齐流,毫无仪态可言,“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看得起你,看不起你,又能如何?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好好的公主不做,偏要做小,非要上赶着送上首辅府门。 瞧,这下,连首辅也看不起你吧!” 说完,慕杨斜着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细细打量着静宜。 静宜公主只觉得自己像是衣不蔽体,在慕杨审视的目光中,心一寸一寸灰了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静宜公主不断地嗫嚅着。 “不可能?首辅大人不可能瞧不起你?那你想想,自你入府,首辅大人可有正眼瞧过你?你亲手煲了那么多汤给他,可有亲眼见他喝过一次?他可有送过一件礼物给你? 唉,可怜的公主殿下! 首辅定然瞧不起你,定然嫌弃你,脏!” “嗡”的一声,“首辅定然嫌弃你脏”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静宜脆弱的心防。 她“砰”地一声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唉,公主殿下怎么哭了呢,地下多脏啊,瞧,好好的红衫都污了,染了泥巴了!”慕杨惋惜地说。 一口一个脏,反复击打着静宜公主千疮百孔的心。 慕杨不觉得自己错了。 前世,她都为此丢了命。 看着痛哭不已的静宜公主,慕杨的心情超级好。 “送静宜公主下去休息。”冷厉的声音响起,惊得在场两人险些魂飞魄散。 静宜急得用袖子遮住自己脸,可怎么努力都遮不住,绝望地她掩面低泣。 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仪态? 转眼,静宜公主被几个内侍扶着去了碧波殿后面的厢房休息。 慕杨大张着嘴,恼怒不已,韩屹怎么在这? 她龇牙咧嘴怒骂静宜的样子,岂不全都掉进了他的视线? 慕杨四下打量,打算夺路而逃。 不过,韩屹可不打算给她机会。 “‘韩屹我不要了,但也不会叫你拾去’,夫人,你不想要谁?嗯?!” 韩屹说一句,向慕杨走近一步,慕杨起初不自觉地往后退,继而一想,有什么可退的,她说的不是实话吗? 于是,她原地站定,高高抬着头,瞪着韩屹,一副我没说错的样子。 韩屹气笑了。 “‘谁都可以捡我不要的,你不行,你连我不要的都不配拥有’,在夫人眼里,为夫就是一块端砚?嗯?!你想送谁就送谁?” 慕杨侧着脑袋一想,摇了摇头,竟脱口而出,“你不及端砚,端砚好使,你不好使。” 她后知后觉地等说了话,才发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地看着韩屹。 韩屹看着自己的小妻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想亲近又亲近不得。 心头像有万蚁在爬行,痒痒的,却又挠不到。 他上前一把拥住慕杨,下巴紧紧地抵着她的发顶,胸膛那里柔软又炙热。 慕杨一惊,想挣扎,耳边响起暗哑的声音,“别动,就一会儿。” 她吓得再也不敢动,韩屹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慕杨,回家吧!”韩屹暗哑的声音里竟还带着丝委屈与祈求。 “不好!”慕杨想也不想拒绝了。 “可是因为静宜公主?”韩屹终于明白,慕杨的那句话是真的“阏氏何时回家,慕杨何时回府”,她,真的在意静宜。 看到适才慕杨怒怼静宜的场面,他心中竟满满的都是欢喜。 她,是在乎他的! “你别以为我还在乎你!我不要了的就是不要了,绝没有扔了的东西,再捡回来的道理。”清泠泠的语声犹如一盆冰水,倒得韩屹透心凉。 韩屹心头怒火中烧,他好话说尽,慕杨就是不为所动,他该怎么办? 他牢牢箍着慕杨的双臂,俯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 黑沉沉的眼眸里卷着惊涛骇浪,慕杨觉得自己快到溺毙在那双眼睛里,不由得大口喘着气。 “慕杨,我不会再纵着你!”韩屹冷厉道,“哪怕绑住你,我也在所不惜。” 慕杨的心一颤,吃惊得看着怒气冲天的他。 前世,他俩相敬如冰。 他始终是冷情的、有礼的、温和的,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戾的一面。 重来一世,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如此大?到底哪里不对了呢? 她却不知,前世的韩屹不懂情,所以他是冷情有礼的。 今生,他深藏的情感被慕杨激发了出来,便犹如海啸般,刹时席卷大地,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的慕杨已经避无可避,韩屹对她势在必得! 旁人早就看得分明,太后殿下心中都已了然,唯独她自个儿还不明白。 见自己吓着了慕杨,韩屹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搂着,感受着她的温软馨香,“慕杨,别推开我,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静宜公主疲累地瘫倒在床榻上,她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 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以为是宫人,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来人掀开了床帘,轻轻地坐在她的床榻边。 她这才觉得不对,转眼看去,眼瞳蓦地紧缩,“是你?” 陈夫人见静宜公主和慕杨去了很久,有些焦急,和几位夫人告假一声,便起身去寻找。 才走出亭子,便见到自家夫婿笑看着自己。 她暗啐一声,说自己要去寻人。 岂料陈侍郎神秘地摇头,“莫去,公主殿下去休息了。” “韩夫人呢?”陈夫人当真想与慕杨交好,心中不免着急。 “咳,”陈侍郎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韩夫人无事,首辅大人在。” 陈夫人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提了起来。 “这,不行吧?” “怎么不行?人家夫妻间的事,咱们别瞎掺和了。”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陈夫人去赏花了。 书麦、书穗等了许久,方见书粱一脸郁闷地回来,赶紧上前询问。 好半天,书粱才挤出两个字,“无事。” 心里却暗忖,伺候夫人的活越来越不好干,辣眼睛的场景越来越多,她还待字闺中呢,首辅大人也不晓得避着点。 第56章 害人终害己 凤怡宫里,皇后又气又恨地跌坐在凤椅上。 边上的问辛已洗了脸、上了药,一张脸肿得像猪头,哪里还有曾经的美貌? 她一边哭一边嚎,“殿下,韩夫人分明没有将您放在眼里啊。” 皇后恨恨地咬牙,柳慕杨,过了今日,本宫看你怎么横? 这时,承恩侯夫人求见。 “拜见皇后殿下!” “母亲!”皇后见了自家母亲便伤心落泪。 侯夫人心疼得不行,但想到侯爷的吩咐,又不得不冷下心肠,“殿下,侯爷请殿下保重,万勿与韩夫人较劲,不值当的。 您是凤,是真正凤翔九天的凤啊,她一个出身乡野的农妇,如何同您相提并论? 不值得为了她,脏了自己的登天路。” 皇后殿下岂能不明白此理,但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待她出了气,以后便与柳慕杨井水不犯河水吧。 “本宫明白,母亲不必挂怀!” 说着便一扫之前的萎靡之色,有了些生气。 侯夫人见状,当即放下心来,母女俩亲热地说起悄悄话。 “殿下,咱们去听戏吧。不是说,今儿个来了个新的戏班子?” 皇后一想也对,自己贵为皇后,难道还要躲在凤怡宫不成? 更何况,新请的戏班,听说妙极,她的确想听一听。 于是起身,往御花园走去。 临行前,特意包了茶叶给了母亲。 “这是圣人前儿赏的,说是孙朝奉家传的。圣人说味道极好,您带些回去尝个鲜!” “那敢情好,你父亲如今正爱茶!对了,淑秀还好吧,不如殿下留她在宫里住些时日?” 皇后一愣,见母亲目光躲闪地不敢看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 定然是父亲的决定。 只要不是送淑秀入宫,她不介意给她些脸面。 侯夫人见殿下答应了,很是高兴,跟着殿下去御花园听戏。 此刻的碧波殿很是安静,但后殿厢房里气氛却很诡异。 静宜公主强作镇静地说,“你,快出去!” “出去?”来人儒雅地笑了笑,“殿下,您怎么如此见外呢?您住进首辅府,而下官是首辅府的女婿,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何必避嫌呢?” “你!”静宜公主着急,这个皇后在搞什么鬼,说好的柳慕杨呢? “邹大人,”静宜公主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尽快摆脱眼前的局面,只恨她被柳慕杨气坏了,现下还是晕晕的,浑身使不上劲。 “邹大人,你如此玉树临风,韩宝珠何德何能,怎么堪配?若你想摆脱她,本宫这里倒有一法。” “哦?什么法子?”邹荃脸上露出浓厚的好奇之色。 “你把耳朵凑过来。”静宜公主为防隔墙有耳,不得不小心行事。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邹荃的确凑近了,却不是耳朵。 他附身在她额角印下一吻,“殿下,您的方法很好,但下官的方法更好。” 静宜公主顿时目眦欲裂,“住手,不,不,邹大人,你听我说,柳慕杨,她能帮你,真的,只有她能帮你……” 邹荃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他轻轻一笑,眼里露出野兽般的光芒,“殿下,您的方法是害我,不是帮我。 韩夫人上得太后宠爱,下有首辅爱护。 伤了她,下官可还有命? 可您不同,别看您贵为公主,可朝中无一人是您的依靠。 太后于您,不过面子情。 圣人于您,只有感激。 许您入住首辅府,已然耗尽了圣人为数不多的情感,旁的不会再有。 皇后?哈哈,您觉得她会帮您? 您想多了! 只有下官,是真正的疼您! 殿下,您帮帮下官吧,您助下官摆脱了韩宝珠这头蠢猪,下官定让你后半生幸福无忧。” 像血一样鲜艳的衣衫一件件剥离,肌肤一分一分冷到冰点,心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已经承诺帮他了,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她哭喊着求饶,拼尽全力逃避,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殿下,您贵为大豫的公主、苍国的阏氏,下官能拥有您,真是三生有幸。您放心,下官不嫌弃您脏,天下只有下官不会嫌弃您。 殿下,下官定然会把您当成真正的公主,当成真正的圣女!” 一串晶莹的泪水,顺着静宜公主的眼角滑落。 是她奢求了! 不管在苍国,还是回到大豫,她都不再是十六岁时,那个站在绣球花下,睁大眼睛问首辅“大人可愿娶静宜”的纯真女子。 那个一尘不染的静宜,早已死在了十六岁。 红浪滚滚,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卷两人,无休无止。 厢房外,传来人声。 在外看戏、玩耍的人,渐渐回到了碧波殿。 依稀中,似乎有人在问,“静宜公主呢?” 宫人答,“在后厢歇息。” “咱们也去歇息会儿吧。” 脚步声渐渐走近。 静宜公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始作俑者却淡定地穿好衣衫,打开后窗离开前,顺手拿走了静宜公主的红衫裙。 “殿下,古有董勇与七仙女,今有邹荃与静宜公主,今日下官带走了殿下的羽衣,来日定当十倍奉还!” 说完,便儒雅地一笑,潇洒地离去。 只留下静宜公主,浑身虚软无力地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夫人、小姐们涌入了后厢。 不久,隔壁厢房便传来了人声。 蓦地,厢房门被打开,几位夫人言笑晏晏地推门而入。 “这戏班子果真有几把刷子,戏好角儿也好……” 刚刚转过屏风,几位夫人瞬间石化。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床榻上的静宜公主,鼻翼间满是一股不可言说的甜香味。 都是过来人,她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刹时僵地原地。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去?” 最后一位夫人跟在后面,待她看清屋里的景象后,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叫声很尖锐,像一把利箭划破了天际。 刚刚歇下的夫人、小姐们顿时被吓得一激灵。 有些刚刚进入梦乡,瞬间被吓醒,即刻重新梳妆好,往叫声的方面急步赶来。 此刻,皇后殿下也笑盈盈地入了后殿。 听到尖叫声,她的脸上非但没有惊异之色,反而露出诡异的一笑。 侯夫人看在眼里,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尖叫的夫人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她看着其他几位夫人惨白的脸色,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怎么了?”皇后殿下迈着稳稳的步子赶来。 待看清屋内的人后,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静宜,怎么是……”“你”字还未出口,她的手便被边上的侯夫人狠狠地一拽,她木木地看向侯夫人,后者严肃地向她摇了摇头。 她顿时打了个激灵,赶紧劝退屋里的几位夫人。 但,为时已晚。 如潮般的人被尖叫声吸引过来,涌入了厢房。 无数双诧异、惊恐的眼睛瞪视着静宜公主,羞得她恨不得早早死在苍国的冰天雪地里。 第57章 矛头指向柳慕杨 “静宜,你怎么了?”皇后殿下扑向她,“是谁害你?!” 静宜公主看向皇后的眼睛,顿时明白过来,低低地抽泣起来,“是韩夫人约……本宫,本宫……一入后殿,便眼前一黑……殿下,您要为本宫做主啊。” 她说得含含糊糊,让人以为是慕杨约她到碧波殿的。 皇后殿下忍着怒气问,“韩夫人何在?” 陈侍郎夫人双眉一皱,明明是静宜公主约韩夫人赏花,殿下怎么颠倒黑白呢? 她心里暗暗发急,韩夫人始终没有露面,不会也出什么事吧! 她悄悄地往后退,想去寻一寻。 这时,一位夫人提醒,“韩夫人与陈侍郎夫人一起看戏,陈夫人定然晓得韩夫人在哪里。” 陈夫人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她硬着头皮一笑,“韩夫人跟着静宜公主去赏花,妾没再见过韩夫人。” 此话才出,人群便窃窃私语起来,“果真是韩夫人?” “太狠了!毁人清白!” “可不是嘛,韩夫人看着文文雅雅的。” “看着文雅的,下手才狠。” 一时间,舆论彻底帮着静宜公主。 到底是大豫的英雄,竟遭了毒手,真是可怜! 若太后殿下知晓,不知怎么心疼呢。 “若太后殿下知晓,可不得心疼?” “是啊,到底是打小养大的,这情分一般人比不得。” 皇后殿下转头吩咐耿尚宫,“阿耿,去长宁宫告知太后。” “不,”静宜低低地吼,“不,别,告诉母后,……别……叫母后……伤心……呜呜……” 压低声音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听得人心魂俱裂。 有些心软的夫人跟着啜泣了起来。 长宁宫里。 夏大伴收到消息,一脸急色地说,“乔乔找到了!” 话音刚落,大川急急拽着他便跑。 一行人跟着来报信的小内侍,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前。 大川一个箭步冲进去,在破败的后殿找到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乔乔。 此刻,乔乔一头冷汗,疼得牙齿咬得紧紧的。 大川心疼得目眦欲裂,双手用力解着绳索,恨不得将害她的人碎尸万段。 “乔乔,是谁?!谁害你?” 乔乔听到大川的呼唤,终于睁开双眼。 她一看清眼前人,立刻用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救,救,夫……人,他们要,要,绑……” 话还没说完,彻底疼晕了过去。 “乔乔!”大川一把抱起她,拼命跑回长宁宫。 夏大伴在后面跟着气喘吁吁,还不忘让小内侍赶紧去太医院请太医和医女。 乔乔疼得满头满脸的汗,昏迷中依旧紧紧地皱着眉头。 偏殿里,太后殿下端坐上首,下面跪着头发散乱的梁尚宫,边上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外围还站着一排排内侍。 太后端起茶碗浅酌了一口。 梁尚宫惨烈地一笑,“殿下,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罪该万死!” “阿梁,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梁尚宫一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殿下,奴婢在您刚入宫里便跟着您了。” “这么久了啊!”太后嗫嚅。 “殿下,是奴婢错了,奴婢鬼迷了心窍……呜……” “阿梁,你还在骗哀家。”太后神色淡淡。 梁尚宫一僵,即刻否认,“没有,奴婢没有骗殿下,真的是皇后殿下威胁奴婢,奴婢不得已,才在韩夫人的香囊里加了些……” “阿梁,这是什么?”太后指了指边上侍女手中的纸包。 梁尚宫抬眼一看,脸色顿时惨白,人萎顿在地。 “您发现了,原来您早就发现了……”梁尚宫呐呐。 “纸包里是毒药,慢性毒药,只要吃下这药,人便慢慢病死,症状同油尽灯枯相仿。 阿梁,你想哀家死?!” “为什么?” “为什么不揭穿你?何必呢!你,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么浪来?”太后淡然。 “哈哈哈哈,果然是大豫最负盛名的太后殿下,难怪,先帝使出龌龊的手段,也要……” “来人,堵住她的嘴。”太后脸色一变。 梁尚宫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结结实实地反绑,眼里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太后心头一紧,不及多想,便叫人带走了梁尚宫。 “殿下,大事不好!”夏大伴一脚高一脚低地闯了进来,正巧与梁尚宫擦肩而过。 梁尚宫的脸上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殿下,乔乔找到了,她醒了,她说,说……” 太后蓦地心一慌,厉声呵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夏大伴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她说,苍国要绑走韩夫人。” 太后呼地一声站起来,“把梁尚宫带回来。” “砰!……”殿外传来巨大的声响。 “太后,梁尚宫触墙自尽了。” 想起梁尚宫最后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太后目眦欲裂地吼道,“快,抓住所有戏班子的人。” 长宁宫的护卫即刻出动抓人。 这边,夏大伴招来内侍,急急地交代下去,“快去禀报圣人和首辅,派御林军前来。” 那边,心急如焚的太后殿下,已急匆匆向殿外走去。 碧波殿里,静宜公主的拒绝更显得她的可怜与凄惨。 皇后殿下腾地站起身,“静宜,你是太后亲手养大的,若你出了事,本宫如何向殿下交代?” 说完,还抹了抹眼角的泪。 “何况,韩夫人如今住在长宁宫,此事若不禀报殿下,如何还你公道?” “哦,皇后要什么公道?” 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目光顿时一凝。 不知何时,首辅大人和夫人正站在人群后。 般配,该死的般配! 皇后嫉恨极了,“韩夫人约了静宜公主赏花,之后静宜便被人下了黑手,韩夫人可知其中缘由?” 韩屹冷着眼打量着皇后,“公主殿下约本官夫人赏花,怎么成了本官夫人的错?” “那几个搀扶公主殿下回碧波殿的内侍呢?”首辅大人的话语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犹如一把巨斧,重重地锤在众人的心上。 “啊?是公主殿下约韩夫人?”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静宜公主在说谎?” “咦,公主殿下为何要说谎?” “难不成是想把污水泼到韩夫人身上?” “呀!照你这么说,公主殿下岂非主动与人私会?” “啊?不会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到底众目睽睽的,实在有礼体统。” “嘘,别说话,纯看戏,这戏啊,可比戏班子里演得好看多了。” “太后殿下驾到。” 第58章 太后比首辅管用 太后来了。 众位夫人、小姐打起精神行礼。 屋里的静宜公主,悄悄地在心底升起一丝希冀。 皇后殿下则是快步迎了出去。 太后焦急地走了进来,她急切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 当看到慕杨时,蓦地绽开笑容,“慕杨,你没事吧。” “殿下,慕杨没事。” 太后殿下几步上前,紧紧搂着慕杨,慕杨的右手却被韩屹牢牢地握着,便是太后来了,也不肯放。 众人望着眼前成了一个怪圈的三人,面面相觑。 “殿下,慕杨无事,您可放手了!”韩屹平铺直叙地说。 太后一听这话,怒火直冲而上,正要反唇相讥,慕杨却摇了摇头,“殿下,静宜公主出事了。” 太后一顿,“静宜出事了?” 屋里的静宜公主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太后殿下放开慕杨往屋里行去,当看清了静宜的处境后,即刻吩咐宫人,“取一套衣衫来!主子身子不适,尔等便是如此伺候的? 今日是谁伺候公主殿下?拖下去,杖三十。 夏大伴,静宜的身边人不会伺候,你从内务府调几个可用的给她。” 因为静宜公主想单独同慕杨说话,故而严令蓝田留在远望亭。 蓝田不见公主殿下归来,心中焦急,又不敢走开,怕公主随时归来。 她左等右等,等不到静宜公主,不得不随着人流回到碧波殿。 此刻,她一听要被杖责三十,顿时一惊,不得不出列,跪着为自己说情,“太后殿下,是公主殿下嘱奴婢不要跟着,她想同韩夫人说私房话,奴婢……” 蓝田话说到一半,却看到太后殿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觉不妙,喉间蓦地一紧,打住了话头。 她突然醒悟,自己上当了! 太后殿下哪里是要杖责她,分明是想她说明原委,是静宜公主主动邀约韩夫人。 屋里静宜公主的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终究绝望了。 “果真是静宜公主约的韩夫人,公主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让人误会。” “唉,公主殿下到底是婢生子,哪怕被太后殿下,也……” “韩夫人受冤了,首辅大人虽维护,却不如太后殿下直指要害。”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成功地让韩屹黑了脸。 他冷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顿时吓得夫人们低头不敢再语。 太后殿下微微一笑,向着蓝田道,“既是公主之令,便免去二十杖。 但你身为侍婢,护主不力,十杖是免不了的,自己下去领罚吧。” 蓝田的心一松,磕了个头便自去领罚。 姜到底是老的辣。 太后殿下一到,不过一招,便叫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韩屹也不得不佩服。 “好了,宫宴到此结束,今日便散了吧。”太后殿下此言一出,夫人、小姐们纷纷行礼,向宫外退去。 转眼间,碧波殿恢复了平静。 太后殿下转头看向皇后,“你也回去吧,后续宫务便交给你了。” 皇后殿下咬咬牙,行万福礼后带着耿尚宫告退。 慕杨也想离开,却被韩屹牢牢拉着手,挣脱不得。 “首辅大人若有时间,不如送慕杨回长宁宫吧。”太后眼不见为净。 韩屹点点头,堂而皇之地拉着慕杨出了殿。 他们的身后,跟着书粱。 书麦和书穗因为久等慕杨不至,着急地分头寻找,如今不知所踪。 好在书粱始终守在远望亭,跟着人流到了碧波殿,反倒找到了慕杨。 但她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跟着,怕再次被辣眼睛。 太后殿下终于松了口气,慕杨由首辅护着,戏班子的人全部被扣留,正在盘查。 一切隐患都消灭了,她放心地踱步到静宜跟前。 替她拢了拢被褥,轻轻地说,“静宜啊,自打三岁将你抱到跟前,我便实打实地心疼你。 那时,你像只小仓鼠般,有一点声音便吓得躲进角落里。 我日日夜夜陪着你、伴着你,大半年后,你终是开口唤我一声母后。 打那以后,我便敞开心扉待你。 我原本以为你的胆小怕事是随了你母妃,不料却是因为她的虐待,才造成了你的胆小怯懦。 但凡你母妃有一点点不开心,便打骂你出气,甚至将你关小黑屋。 我原以为这么多年,我一点点解了你的心结。 可是,我错了。 你的心里始终住着那个被随意打骂、被关进小黑屋的小女孩。 但凡出现不如意,便主动退回壳里,将一切过错怪到旁人身上。 你的不快乐、不开心,不是旁人造成的,而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才是造成自己不快乐的罪魁祸首。” 静宜公主原本安静地听着,越听到后面,脸色越狰狞,最终化为一声暴呵,“不,不是我,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是你们虚伪,你们根本不爱我,你们只爱柳慕杨。” 静宜公主的脸扭曲地厉害,她涕泪齐流,声嘶力竭的吼声,震得窗外枝头上的鸟儿们扑棱棱地飞走了。 太后淡然地看着陷入癫狂的静宜公主,淡漠地说,“来人,伺候公主净身、更衣、梳妆。 公主暂时留宿菡萏宫,待公主身子恢复了,再送回公主府。” “不,不,不,”静宜公主疯狂地大叫,“我不要留在宫里,我要出宫,我要回首辅府,我要回首辅府,我的家在首辅府,我是首辅的人。” 太后殿下双眉一皱,“如若公主不听话,不妨堵了嘴,捆了手脚。” 此话一出,静宜公主顿时安静下来,瞪大双眼,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母后,我是静宜,我是静宜啊,您不能这么待我。 您最爱静宜了,您只爱静宜,是不是?” 太后殿下静静地瞥了眼她,从容不迫地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静宜公主的声声追问,太后殿下却像听而未闻般,毫无眷恋地离开。 突然,夏大伴满眼惊恐地禀报,“殿下,大事不好! 刚才戏班子里有人告密,说班长私自夹带了四个人偷偷溜进宫来。 现下,这四个人不知所踪。” 太后殿下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 “传令御林军,全力搜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太后的双眸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该死,谁敢向她的慕杨下手,她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慕杨呢?首辅大人可陪着?” 夏大伴正待回答,门外进来一个内侍,“启禀太后殿下,韩夫人派奴婢禀报太后殿下,她正在回长宁宫的路上,首辅大人被圣人叫走了,她请您不必担心……” 糟糕!太后殿下肝胆俱裂,发出声嘶力竭地喊叫,“慕杨!” 身后,隐约传来静宜公主的哈哈大笑声。 宫道上,首辅紧紧拉着慕杨的手不放。 慕杨挣了几次没挣脱,只能听之任之。 “大人,您国事繁忙,大可不必送慕杨回去,这条道慕杨走过无数遍,不会有事的。” “无事!” 慕杨恨得牙痒痒,正巧这时,一个小内侍跑来禀报,“大人,圣人请您去。” 第59章 我不准 小内侍见首辅脸色不霁,吞吞吐吐地说圣人发了大火。 原来,圣人本在马场玩得开心,不料听到太后传令御林军,全员扣押了进宫唱戏的戏班子,顿时恼怒不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还没问明原因,又收到太后结束宫宴的消息,怒火瞬间升起八丈高,觉得太后殿下不近人情。 静宜公主好不容易才回大豫,好不容易办这么一场宫宴,为其接风其洗,结果半道让太后殿下搅黄了。 母后也太过分了,御林军抓人前都不知会他一声,直接将人扣押了,一点都不顾及他的颜面。 那些个清流里的老学究,正愁逮不着喷他的机会。 此事一出,怕朝堂上又不得闲。 他气得牙疼。 于是,急召首辅过去,想商量个办法,提前布局,将此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得了皇令,首辅即使满眼不舍,却只能无奈放手。 叮嘱小内侍好生送慕杨回去。 岂料慕杨根本不以为意,还怕太后殿下听到消息担心,命令小内侍再去碧波殿禀报太后不必为她担忧,她身边有书粱即可。 主仆二人说笑着走在宫道上。 从碧波殿回长宁宫的路上,有一段路极其僻静。 往日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宫宴,好多宫人、内侍被抽去碧波殿、远望亭、留香榭等地伺候,宫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蓦地,书粱的汗毛根根直立,她顿感不妙,每次遇到危险时,她的身子都会有此反应。 她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心里不禁有丝丝后悔,到底是大意了。 慕杨却浑然未觉,一路走、一路赏着周围的景致。 “夫人,小心!” 蓦地,假山石后毫无征兆地闪出四个彪形大汉。 个个人高马大,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 慕杨怔愣,哪里来的贼人? 书粱拦下了两个大汉扭打了起来。 见另两个径直向慕杨走去,不由得肝胆俱裂,“夫人,快跑。” 慕杨这才惊醒过来,这几人怕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不及细想,她拼命地跑了起来。 从小在田地里长大,她没有京中闺秀的娇弱,但到底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渐渐地体力不支。 她胸膛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渐渐地喘不上气,喉咙处有一股血腥味不断往上翻涌。 眼看着后面两人越追越近,耳边蓦地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娘亲,快救娘亲,小舅舅,你快点救娘亲。” “楚褚?!”慕杨撞到假山石晕倒前,只有一个念头,韩楚褚怎么这么快回京了?当初走的时候,不是说年后回来吗? 首辅一到圣人处,圣人见着他便报怨,“太傅,母后这办得什么事?怎么能扣押戏班子的人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清流那些个老家伙,又该口诛笔伐了。” 话音未落,李良急切地进来禀报,“圣人,大事不好,戏班子里有人禀报,班长私自夹带进来四个大汉,如今这四人踪迹全无。” “什么?”圣人大惊! 首辅脸色亦大变,转身便跑。 韩屹的心慌乱到极点,他后悔极了。 怎么敢抛下慕杨一个人? 他该听太后的吩咐,送她回到长宁宫,才去见圣人。 圣人不明所以,“首辅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良想了想,脸色瞬间惨白,“不会是韩夫人落了单吧?” 话音刚落,圣人的心顿时发凉,坏了,他办错了事。 王挚城看着晕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诧异了一瞬,抬脚便踢向身后两个大汉。 一脚便踢翻了两人。 两人见来了硬茬子,晓得先机已失,高喊一声,“扯活!” 翻身便往宫墙外逃去。 正和书粱缠斗的两个也想脱身而去,不料其中一个被书粱死死缠住,他见大势已去,猛地一咬牙,倒地毒发而亡。 这时,王挚城才有时间打量怀里的女子。 他似乎很是嫌弃,始终紧紧皱着眉,若不是因为楚褚,恨不得直接将人扔出去。 但当他低头一看之下,却顿时怔在当场。 怀里的女子,三月芙蓉面。 此刻,眼睫上含着些许泪珠,犹如雨后荷叶上的露珠,端的是晶莹剔透。 突然手中一空,待看清来人,立刻笑着叫道,“姐夫!” 韩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抱起慕杨大步往长宁宫走去。 “父亲!”楚褚柔柔地叫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往王挚城的身后躲了躲。 韩屹身子顿了顿,没有转身,“楚褚带小舅舅先回府。” 说完,看了看书粱,“去找太医。” 便大步离开了。 王挚城摸了摸鼻子,他有些诧异这个首辅姐夫的表现。 不是说他冷漠无情,不近人情吗? 但看他对怀里女子的在意,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你娘亲?” 楚褚点头,王挚城不满意地说,“怎么这么娇气,不过被人追了追,就吓得晕倒了?唉,女人,真没用!” “我娘亲才不是没用,我娘亲十分勇敢!”楚褚不服气地回嘴,说完撒开腿,也往长宁宫方向跑去。 “小不点,你父亲不是要你先回府?你不怕他生气了?” 楚褚回头一笑,“放心,有娘亲在,她会护着我。” 王挚城很想提醒她,你娘亲还晕着呢,怎么护你? 不过,他也挺好奇自己这位前姐夫的表现,嘿嘿一笑后,跟着楚褚去了长宁宫。 书粱见他们都走了,跺了跺脚,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飞奔着去找太医。 长宁宫,珍瑰阁。 韩屹小心翼翼地将慕杨放到二楼的拔步床上,放下床帐,焦急地等太医过来。 太后殿下着急地往长宁宫赶,半道上见着书粱,晓得慕杨有惊无险,顿时松了口气,方才觉得累极了。 夏大伴搀扶着太后回到长宁宫,本想劝着殿下歇息片刻。 但太后坚决不肯,撑着赶到珍瑰阁,不亲自看一眼慕杨,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太后终于见着慕杨,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回头冷冷地看着首辅,“你跟我来。” 当先走到隔壁的书房,一进屋劈头就骂,“你为什么抛下慕杨?你是首辅啊,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韩屹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地任凭太后指责,是他的错,他大意了。 “不,你不是大意了,你这是引蛇出洞。 你想用慕杨将幕后黑手引出来。你是故意离开的。” “我不会将慕杨交给你,明日我会下旨,赐你们和离。” 韩屹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 “我不准!” 第60章 错得离谱 “哼,哀家办事,用得着你批准?” 眼见太后与首辅又要起争执,楚褚的小脑袋在门口一探,“启禀殿下,太医来了。” 太后一听,哪里还有心思与韩屹争议,立刻赶往隔壁。 韩屹也紧跟着太后,大步走到跋步床前。 太医正收拾着医药箱,见到太后殿下,即刻起身行礼。 “太医,慕杨可要紧?” “无妨,夫人跑得急,气血上涌,一时承受不住,晕了,现下是睡着了。” 太后闻言,顿时彻底放松。 太医也借机给太后把了脉,“殿下,您急怒攻心,臣也开贴药吧!” “不用,你赶紧给慕杨开药。” 太医笑道,“早开好了,药方子都给夏大伴了。” 太后也不由地笑起来,自己的确太紧张了。 事关慕杨,她无法不紧张。 想到这里,又狠狠剜了韩屹一眼。 太医禁不住暗自里笑,太后殿下越活越年轻,竟像个孩子般同首辅大人置气。 果然老了都是小孩子啊! 韩屹抿紧双唇,内心懊悔万分,面上却丝毫不显。 “圣人驾到!”宫人禀报。 圣人还未进门,一屋子的人都磕头行礼,包括才回京的王挚城和楚褚。 不多会儿,圣人走进来叫了起,来不及和王挚城说话,直接讪讪地看向首辅,“太傅,韩夫人可安好?”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太后殿下冷哼出声。 圣人浑身一震,他便知道,今日之事,母后这关,难过啊! “母后,儿臣……” “嘘!隔壁去,莫吵着慕杨睡觉。” 圣人点点头,当真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首辅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床上的慕杨。 “你也去!”太后轻轻地坐在床榻边,轻柔无比地将慕杨的手放回被褥上。 韩屹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怪异感油然而生。 他,还是跟着圣人的步伐去了隔壁。 临行前,瞥了眼王挚城,示意他跟上。 王挚城静静地跟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前姐夫的这位新夫人竟如此得宠,与外界的传言大相径庭。 看来,这个柳慕杨不简单! 不久,太后也来了。 见她满脸疲态,圣人请她回殿休息。 “哼,休息?皇帝真心想让哀家休息?” 圣人一僵,晓得此事无法善了,不如爽快地认错,“母后,是朕的错,朕,大意了。” 圣人认错很快,但太后还是从他紧抿的双唇中,看出他的不服气。 太后有些失望! “皇帝,你一句大意了,可知旁人或许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 圣人一凛,他心知母后没说错。 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上位者的一个决策,于百姓而言,或可产生飓风般的狂潮。 韩屹看着这样的太后,也很佩服。 是他错了! 这样睿智的太后养大的柳慕杨,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他却错将她的恭敬当木讷,错将她的贤良当局促,错将她的忍让当理所应当,错将她的低调当举止失仪。 他,错得离谱! 活该经受和离之苦! 只是,如今他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绝不会让慕杨离开自己。 绝-对-不-允-许! 谁也不能抢走他的慕杨,尤其是太后殿下。 再一次抬头,韩屹看向太后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仿佛,看着的是要抢夺自己地盘的……嗯……敌人? 圣人看到了韩屹的眼神变化,顿时一凛,暗道一声不好。 此刻,他无比希望慕杨快快醒来。 他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慕杨是连接太后、首辅的唯一纽带。 慕杨喜,他们乐。 慕杨忧,他们愁。 慕杨安,他们安。 太后与首辅的喜乐全系慕杨一人。 圣人内心尽管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直面现实。 太医行礼打算告退,太后殿下问起了乔乔。 太医无奈摇头,“乔掌事有了身子,只是经此一事,腹中胎儿保不住了。” 太后很痛心,这个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一家也是她给慕杨的,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劳烦太医好好替乔乔调理身子,绝不能留下病根。” “殿下放心,乔掌事身子康健,今次意外不会留下病根。” 听了这话,太后略略放了心。 转头吩咐李嬷嬷,赏赐了好些东西给乔乔。 至于乔乔的去留,还是让慕杨自己决定吧。 韩屹也很自责。 若不是他长期忽略慕杨,慕杨怎么可能提出和离? 若他和慕杨关系和睦,如今的大川和乔乔,定然十分幸福地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这个铁塔般坚毅的男子,终于真正反思自身的错,不再小觑儿女情感,不再认为情感是世间无用的东西。 凤怡宫。 皇后吃惊地听着耿尚宫禀报。 “什么?班长私自夹带进四个大汉?他们想绑走柳慕杨?” 震惊过后,皇后阴沉着脸问,“绑走了吗?” 绑走才好,宫中能少个祸害。 “没有,被四镇节度使家的四公子救下了。” 皇后一愣,四镇节度使? 耿尚宫默默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皇后只将眼光放在后宫争宠,殊不知前朝与后宫一脉相承。 “四镇节度使是首辅的岳丈。” 皇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由暗恨柳慕杨的运气未免太好了。 柳淑秀一动不动地坐在下首。 皇后不问,她就将自己活成背景。 今日,她见着了柳慕杨,当真吃惊不小。 如此一个容貌绝尘、仪态万方、气度雍容的女子,当真出身乡野? 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点乡野的痕迹,反而比京城那些所谓世家闺秀、官家千金更为出众,甚至比静宜公主都要出色。 思及此,她冷冷一笑,祖父真是泥腿子出身。 皇后也不遑多让,竟敢小瞧柳慕杨?! 竟还想将她配给孙朝奉? 还好圣人赐了婚,他们竟然还不死心,还想将她送去当一个商户的妾? 简直不知所谓。 好在父亲聪明,直接将她送进了宫来。 她冷眼打量皇后,这个姑姑,当真是傻人有傻福! 承恩侯夫人回到府里。 当侯爷得知孙女留在了宫中后,笑着捋了捋胡须,“如此甚好,殿下若有机会,将淑秀赐下去,凭淑秀的手段,还怕孙家财富不手到擒来?” 柳庆舟目无表情地在边上听着,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孙家? 万一伯祖母的事被孙家知晓,只怕难以善了! 现下,不该考虑的是如何保住秘密,避免东窗事发吗?竟还妄想奢求人家的银钱? 他当孙家是侯府的后花园? 哼,父亲果然老了,打起他女儿的主意。 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只是个商人妾? 姐姐是个无用的,皇后位该轮到他的女儿了! 第61章 娘亲可怜没人爱 “侯爷,这是殿下赏的!说是圣人赐下的,孙家的祖传茶。”侯夫人拿出茶叶。 侯爷见是殿下赏的,当下拆开泡了一杯。 当茶香四溢时,他蓦地变了脸色,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扯住侯夫人的手臂,紧紧地握着,“这茶,当真是圣人赐的?” 侯夫人忍着剧痛,害怕得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答,“当真!殿下赏的时候,亲口说的,哪会有假?” 侯爷猛得推倒夫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将手中的茶碗狠狠地砸向地面。 “来啊,带上家伙,跟本侯走!”最后几个字,侯爷咬牙切齿地说。 慕杨醒了。 当她醒来,发现已经躺在闺房里。 她慢慢地起身,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书禾。 书禾激动地走近,掀起床帐,“夫人,您醒了?” 外间传来脚步声,蓦地,一身常服的韩屹大步闯了进来。 慕杨见是他,顿时紧张得转过身去,“你,你,别进来,出去,我要更衣。” 韩屹根本不理睬,上前一步强行扭转她的身体,猛地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扔下你。” 慕杨一怔,安慰他,“无事,无事,大人扔下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 韩屹身子猛得一僵,揽住她的手臂收紧,疼得慕杨嘶了一声。 “对不起!” 韩屹立刻松开手臂。 他懊恼又诧异,为什么自己每遇到慕杨就犯傻? 最终,韩屹还是被赶出了内室。 慕杨穿好衣衫、重新梳妆后,才绕过屏风,来到外间。 “你还记得发生何事?”韩屹迫不及待地问,本意是想问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我记得自己拼命跑,撞到一块假山石后倒疼晕了,后面就不记得了。”慕杨仔细地回想。 “娘亲,你撞的假山石是我的小舅舅。” “对了,我晕倒前似乎听到了楚褚的声音,她不是去了外祖家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屹好笑得看着她,往边上一站,顿时现出一个小姑娘,一身粉蓝色的衣衫,头上扎着粉蓝色的发带,眼睛湿漉漉的,可爱极了。 “娘亲,”小女孩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慕杨蹲下来,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楚褚,当真是你!你不是年后才回京吗?” “父亲写信催楚褚回府,外祖母还不高兴了。” “外祖父、外祖母身子可康健?” “都好,他们还带了礼物给你。” “这是我的小舅舅,不,不是,这是娘亲撞上的假山石。” 楚褚指着远处一个铁塔般的身影说。 慕杨红着脸起身,仔仔细细地行了万福礼。 王挚城不得不惊诧,眼前这个风华绝代女子竟然出身乡野? 当年太后赐婚,他还幸灾乐祸。 因为听说赐婚的是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 毕竟,他觉得自己姐姐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他还偷偷惋惜,像首辅这样绝代的男子,竟也有被染垢的一日。 毕竟世人眼中的乡野女子,可不正是庸俗粗鄙、形貌丑极的代名词? 甚至还有可能是第二个韩宝珠! 今日一见柳慕杨,他不禁暗骂自己狭隘了。 这样的女子,别说她姐姐比不过,甚至世间都少有匹敌。 她的身上,美貌与勇敢并存。 她憋着气努力奔跑以摆脱追捕的样子,真的,出奇的美丽! 她晕倒在自己怀里时,眼角含泪的娇羞模样,以及如今优雅行礼的高贵姿态,无一不让他再一次确认,传言不可信。 见前妻弟紧紧盯着慕杨瞧的样子,韩屹心头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 他不着痕迹地往前跨了一步,堪堪挡住了王挚城的视线,将慕杨掩在了他的身后。 王挚城苦笑,他这个冷冰冰的姐夫也有嫉妒的一日,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他抱拳冲着慕杨的方向施了一礼,“在下王挚城,行四,家父乃四镇节度使。” 慕杨还了一礼,越过韩屹往前走了几步,眼睛亮亮地回视王挚城,“四镇节度使我知道,他的农耕制度,让江都的百姓衣食无忧。” 王挚城讶然。 这个柳慕杨不仅拥有美貌与勇敢,竟然还有智慧。 啧啧!不得了! 若他有这么个妻子,定然像个宝一般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他戏谑地看向韩屹,看着他小心护食的样子,突然起了玩心。 如果,有人缠着他妻子不放,这位大豫伟大的首辅大人会怎么做呢? 他笑得灿烂,“夫人果然聪慧,不知在下可有幸与你成为朋友?” “好啊。”慕杨笑得欢。 “那,”他抚了抚下巴,“咱们来个江湖式结交?” 慕杨双眸更亮了,“好啊,好啊。” 她来自江湖,而久居深宅后宫,自然向往江湖的自由。 王挚城伸出右手,假意吐了口唾沫,接着便将手伸向慕杨。 慕杨好奇,依样画葫芦,吐了唾沫在右手掌上,同样伸出了右手。 就在两只右手快碰到的那一刹那。 一双煞风景的大手出现,紧紧地握住两只右手。 慕杨一惊,继而生气,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竟被打断。 她生气地问,“重来?” 王挚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啊!” “我不准!”韩屹额角的青筋暴起,“我的身子是媒介,你们算是结交了。” “啊?”慕杨太过吃惊,用眼睛询问王挚城,这样可以吗? 王挚城有趣地看着韩屹眼里再也压不住的怒火,见好就收地说,“也,可以吧!” 好吧!慕杨无奈收回手。 不料韩屹却不肯放手。 他将她的右手从左手牵到右手,又牵回她的腰,一把抱起,“你累了,回去睡觉。” 慕杨震惊,她刚刚睡醒,怎么还睡得着? 结果,韩屹往王挚城看去,“不送,慢走!” 说完,抱着慕杨大步进了内室。 扔下可怜惜惜的楚褚和王挚城面面相觑。 “这就是你说的父亲冷落娘亲?” 楚褚一抖。 “你的娘亲很可怜,可怜没人爱?” 楚褚再抖,哇得一声哭出来,迈开腿就往外跑去。 她的娘亲被父亲抢走了,小舅舅还要往她的伤口撒盐,她的伤心何处诉说? 太后殿下和衣歪在罗汉床上歇息,依稀听到孩子哭声,蓦地惊醒,“可是有孩子在哭?” 夏大伴说,“是小小姐,楚褚。” “将她带进来。” 片刻后,楚褚睫毛沾泪地进了偏殿。 第62章 两个人爱你 太后含笑看着楚褚,“孩子,告诉哀家,为何哭泣?” 楚褚虽然哭得伤心,依旧恭敬地向殿下行礼后答,“小舅舅笑话我。” “哦?他怎么笑话你了?” 楚褚一抽一抽地说,“父亲抱着娘亲进了内室,小舅舅说,娘亲根本不是没人爱,父亲根本没有冷落娘亲。” “父亲不冷落娘亲,不是好事吗?” “不好,”楚褚嘴角一撇,“父亲看上的东西,永远没有楚褚的份。如今可怜的人是楚褚,是楚褚可怜没人爱,连娘亲都被父亲夺去了。” 她越说越气,小小的脸上竟迸发出了满满的怒意。 太后看得直发笑,却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流露出来。 于是,她敛容道,“不会,父亲不冷落娘亲,楚褚便有两个人爱了。” “真的?”楚褚天真地问。 太后煞有其事地点头,“当真!” “好吧,楚褚就信殿下一回,您可不能骗我。” 一老一小两人当即击掌为盟。 珍瑰阁内室。 慕杨被按在梳妆镜前,韩屹专注地为她卸去发饰,放下长发。 她委屈地撇嘴,“才刚刚梳好。” “一会儿再梳。” “很累。” 韩屹宠溺地一笑,手上依旧温柔地理着她的长发。 接着,扶她起身,脱去她的外衫,吓得慕杨一抖。 “别动。”暗哑的声音像是号令,吓得慕杨再不敢动一动。 韩屹再次抱起慕杨,直接将她放在床榻上。 当慕杨终于松口气的时候,韩屹竟也脱去外袍,躺到床榻上。 慕杨大惊,“你,你,干么?” “睡觉。” “不行,你不能……” “我能!”韩屹冷硬的脸上无丝毫妥协的可能,“我们是夫妻,所以我能!” 说完,一侧身便将慕杨整个笼在他的身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没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慕杨刚开始紧张得睡不着。 渐渐的,眼皮子重了起来,没多久竟真的又睡着了。 听到放缓了的呼吸声,韩屹的双眼睁开了。 他打量着怀中女子的睡颜,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良久,才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沉。 当慕杨再次睁开眼睛,天色已暗。 身边已空无一人。 书禾听到声音,进来伺候慕杨起身。 “夫人,大人赶在落钥前离宫了,他叮嘱您好生休养。” 没多久,书麦已在外间圆桌上摆好膳食。 书麦和书穗都没事,当时她俩分头去找慕杨,后来都顺利回到长宁宫。 用过膳,慕杨起身去看乔乔。 乔乔的屋子在珍瑰阁后厢房。 近乡情怯,乔乔因她受伤,甚至失了腹中孩儿。 她心痛极了。 她悄悄地推开屋门。 屋子里,乔乔安睡着,大川趴在她的床边,听到声音抬起头,一见是她,即刻站起身行礼,却被慕杨阻了。 大川双眼充血,胡子拉碴,可见很久没有休息了。 “乔乔如何?”慕杨轻轻地问。 “还好,喝了药,刚睡着。” 梦里,不知乔乔梦见了什么,她的双眉紧紧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她最近一直睡不沉,不知梦见什么,总是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慕杨的眼眶刹时红了起来,“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夫人,不必自责,这与您无关。”大川缓缓摇头,“您也险些受害,好在乔乔及时发现了状况。 只是,孩子……” 说着说着,大川的声音哽咽起来。 慕杨满眼愧疚地看着乔乔,这个从她九岁开始陪伴她的女子,替她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慕杨从袖中掏出一张契约,递给大川。 大川一见,蓦地抬头,“夫人……” “这是乔乔的身契,她成亲时,我便还给她,被她拒绝了。你,拿去吧!” 大川无比渴望地看着契约。 半晌,还是咬咬牙摇头,“夫人,这是乔乔的事,我,想让她自己选择,不留后悔。” 他晓得慕杨在乔乔心目中的地位,他不愿意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去留的选择还是交给乔乔自己决定吧。 慕杨摇头,“大川,别的事,我都依你,但这一件,你必须听我的。 这件事,不允许乔乔自己选择。 她若醒来,恐怕选择的结果不是你乐见的。” 大川知道,若让乔乔自己选择,她一定选择慕杨,而非自己。 “所以,带乔乔离宫吧。明日早上,宫门一开,你,便带她回家。 她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明早用了药,睡沉了,便离宫吧。 从此,她,只是你的妻。” 慕杨的话,像是裹着糖粉的毒药,哪怕晓得会毒发身亡,却不得不吞下。 大川犹豫挣扎,终于抵不住内心的渴望,伸手接过契约,仔细地收入怀中后,猛地跪地磕头。 等再站起时,他顺手抹去了眼角的泪,“夫人,从此您就是大川的再生父母!” 慕杨连连摆手,只说待乔乔好些,别委屈了她。 隔日,大川等乔乔喝了药睡下后,便果断带她出了宫。 哪怕面对的是乔乔发现真相后的冷脸,也在所不惜。 偏殿里,太后看着慕杨问,“乔乔出宫了?” 见慕杨点头,太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夏大伴,让太医隔几日去一次大川家。 太后细细地同慕杨说起事情的原委。 当日,乔乔去废弃的宫殿喂鸡鸭。 不料,听到了两个宫人的对话,其中一个便是梁尚宫。 她们说,苍国安排人借宫宴的人多口杂,绑走慕杨,用她要胁圣人,确保大豫能出兵助其抵抗羌国。 就为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就要绑走自己? 难怪苍国国力渐衰。 哼,苍国,此仇记下了! 乔乔失子之痛,定要他们偿还。 乔乔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想溜出来禀报,不料一慌乱,脚下踩到木块弄出了声响,被她们发现后绑了起来。 梁尚宫回来后,正巧遇到四处寻乔乔的小宫人,便随口说乔乔出宫回家搪塞了过去。 慕杨问起另一个宫人是谁。 太后的眸子瞬间暗沉,“凤怡宫,问辛!” 是她?那日,书粱打她岂非打对了,早知道多打几下才行。 “问辛怎么处置?”慕杨问。 “圣人说他来处置。看样子,还想从问辛那儿顺藤摸瓜,问出些其他事。这事,咱们不必插手,交给圣人吧。” “慕杨,过几日,哀家带你去行宫住几日。” 慕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行宫?” 慕杨的心里升起一幅画面,那里天特别蓝、水特别清、田地特别肥沃、庄稼长得特别壮实,人特别开怀。 太后看着傻笑的慕杨,亦哈哈大笑起来。 第63章 又来一位美人 午间,慕杨再次煮了蔬菜汤,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太后的手中。 “殿下,这是大骨蔬菜汤,您尝尝,可还喜欢?” 太后的眼眶瞬间泛了红,她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滑润细润、清爽可口的滋味顿时占据了她所有的味蕾。 “好喝。”太后忍不住又喝一口,一口接着一口,不久便喝下了整碗蔬菜汤。 “孩子,受累了。”太后拉着慕杨的手拍了拍。 慕杨的睫毛也润湿了。 “殿下,慕杨自小失母,只得一个外祖父。 外祖父待慕杨佳,只是慕杨始终羡慕旁人有母亲疼爱。 慕杨原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得此情感。 但,慕杨何其幸运,碰到了殿下。 您填补了慕杨缺失的那份母爱。 殿下,慕杨就是您的孩子。” 太后早已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搂着慕杨,泪如雨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窗外,细雨蒙蒙,却抵不住殿里的温馨隽永。 与此相反,邹宅里却是闹腾极了。 韩宝珠被皇后殿下当着整个京城人的面轰出了宫廷。 她不敢回首辅府,只得灰溜溜地回到邹宅。 她一回到宅子,便大发雷霆,砸了屋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邹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一丝丝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等韩宝珠砸累了,邹荃上前递给她一纸文书。 韩宝珠喘着粗气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银票吗?” 当她看清上面写的字,顿时跳脚怒骂,“姓邹的,谁给你的胆?竟敢休我?” 邹荃脸上满是不屑,“为什么不敢?你名声尽毁,从此不容于整个京城的权贵圈。 我留着你干么?给自己添堵吗?” 韩宝珠一噎。 她梗着脖子吼,“那全是柳慕杨的错,关我何事?” “韩夫人?哼,你连替韩夫人提鞋都不配,她至于在你身上花心思?” 韩宝珠气得倒仰,她大口地喘着粗气,“你敢休我,我弟弟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邹荃大笑起来,“你弟弟?你弟弟是大豫的首辅,他会为了你一个人和整个京城作对?” 韩宝珠气得牙齿咯咯响。 “只要他还是我弟弟,他就必须维护我这个姐姐。” 邹荃同情地看着她,“姐姐?一个欺负自己深爱的妻子的姐姐?” 韩宝珠脸色大变,她怎么忘记这一茬? 邹荃说完,提起包袱便走。 “你,站住,去哪儿?” “天大地大,何处不为家?” “你,你吃……” 邹荃自嘲地一笑,“我吃你的,喝你的,竟还敢拂逆你? 这句话,我听了这么多年,现在还给你:你这么丑,这么蠢,不是因为有个首辅继弟,谁会睬你?” 这天过后,整个京城都轰动,首辅的继姐被下堂了! 到此,韩宝珠别说被权贵排除在外,便是京城里的平头百姓,都能笑话她几句。 人人都在看首辅的反应,可会为韩宝珠出头? 韩屹醒后回到府中,一进府管家便迎了上来,一脸凝重地请他入内院,老夫人有请。 他衣裳都没换,便赶到正房。 刚一进屋,便怔愣当场。 屋里,王挚城如铁塔般似笑非笑地坐着。 楚褚撅着嘴,低头坐在边上。 一个姿容妖娆的年轻姑娘,正含羞带怯得看着他。 韩屹的额角青筋突起,他冷厉地瞪着王挚城,后者一无所觉地冲他笑。 韩老夫人神情萎靡地坐在上首,见他来到,似乎松了口气,“屹儿,你来了!” 向母亲行礼后,他撩袍坐在王挚城对面,眼睛冷冷地瞪视着他。 “带走!” “不行,”王挚城摇头,“父亲让她来的。” “你家在京城有宅子。” “不行,我得住下陪楚褚。”王挚城坚决不走。 开玩笑,怎么能走?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原地装死,假装没有看到韩屹眼中的怒火。 “我晕!楚褚,带我去你住的地儿,让我歇歇。”王挚城扶额。 韩屹额角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带王公子去前院歇息!” “女客送去沉水苑!” 韩老夫人惊跳,静宜公主暂居沉水苑,这个新来的,怎么能再住进去? 一山还不容二虎呢! 刚想反驳,可一想到还有韩宝珠的事,还要求着他从中周还。 当下闭上了嘴。 就这样,王蕴希如愿以偿地住进了首辅府。 一处偏僻破败的民宅。 承恩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疯妇,看着她抠着墙上土,塞进嘴里,看见她吃土吃到吐,看着她疯疯癫癫地谁也不认识。 “不可能啊,都疯成这样了,还能制茶?”侯爷喃喃自语。 承恩侯府。 待侯爷离开后,柳庆舟有事来寻。 听到下人回说侯爷出府后,转身离开。 就在转身的一瞬那间,一缕残留的奇特茶香溜进他的鼻翼。 他深吸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闻到。 他以为自己多心,正想离开。 离开前随意地问了句,“今日侯爷泡茶了?” 下人恭敬地回话,“泡了,是侯夫人从宫中带回的新茶,听说是孙家的密制茶。” 孙家? 柳庆舟心底升起一股不安,“茶呢?还有吗?” “有!” 侯爷离开得匆忙,茶包还散在书案上,下人重新包好递给了柳庆舟。 他迅速打开茶包一闻,脸色大变! “侯爷去哪了?” 下人一脸懵,“侯爷没说,只叫人抄上家伙,跟着他。” 柳庆舟闻言转身便走,当即派人去拦截与羌国交易的人。 可惜,他派的人晚到一步,茶叶早已脱手运往羌国。 收到消息的柳庆舟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眼中一片狠厉之色,“伯祖母,你别怪我,你不死,死的便是我柳家。” 侯爷盯了疯妇良久,见无异常,放下心来。 “侯爷,此妇如何处置?” “一个疯妇,不必处置,继续派人盯着。” “是!” 殊不知,他前脚刚离开,当天夜里这处民宅着火,连带着烧毁了一大片宅子。 好在那里荒芜已久,人员伤亡不大,听说只烧死一个疯妇。 官方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调查了一番,就以天气炎热为由,草草结案。 侯爷听说后,只是挥挥手,死了便死了,倒是死得挺巧的,省了他不少事。 到此,柳家大房再无一人。 第64章 韩宝珠下堂了 慕杨坐在织布机前,板板正正地织着布。 看着眼前的纱线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思绪翻飞。 原来,上一世的太后殿下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她临终前,听到婆母与大姑姐的对话。 大姑姐担心,万一柳慕杨病危的事被太后殿下知晓,那可不得了。 结果婆母说,太后殿下病重,无力再管她的事。 听到太后殿下病重,她的心蓦地沉到底,呼吸更为急促,加速了她的死亡。 重来一世,她发现自己才是害太后殿下中毒的罪魁祸首。 她愚蠢地远离殿下,殿下担忧她,只能远远地关心她,导致分神被梁尚宫钻了空子。 这一世,她果断提出和离并回宫,反而让殿下心情平和、精力充沛,将梁尚宫的一切小动作均看在眼里。 这时,书禾端着茶走了进来,“夫人,歇会儿吧,您织了许久了。” 慕杨红着眼眶接过茶碗,书禾一惊,“夫人,您怎么了?” 慕杨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书禾咬了咬下唇,犹豫半晌,“夫人,书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杨抿了口茶,“你是想说首辅的事吧?!” 书禾微赦,“夫人,您知道?书禾只是觉得,首辅大人或许是真心……” 书禾声音越说越小,头越来越低。 慕杨没有盖上茶碗,她看着袅袅的茶烟,淡淡道,“所以当初我命你将大人的衣物分送给乞丐,你留下了最好的两套? 那日我晕倒,大人身上穿的常服便是其中一套吧!” 书禾尴尬,她的确私留了两身大人的常服。 因为那两套完全由夫人亲手制成,她实在舍不得扔。 慕杨岂会不明白书禾的心?她没再追究,而是转移了话题,“静宜公主可离府了?” 书禾一僵,摇了摇头。 静宜公主被太后殿下留在宫中养病,听说还吵着闹着要出宫回首辅府,吃相很是难看。 书禾明白过来,顿生愧疚,“夫人,书禾不该多嘴。” 慕杨淡然一笑,“你是我身边的贴心人,自是关心我。即便你不说,如你这般想的人却不少。 大家定然认为我不识好歹,大人如此待我,我却依旧要和离。 可他们从不曾想过,大人一边对我释放善意,一边却无丝毫作为,静宜公主并未正式搬离,大人对于静宜的去向未置一辞。” 书禾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夫人,您毕竟是正室……” 慕杨苦笑,“书禾,大多数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似乎只要保住正室之位,大人们干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可是,书禾,你想过吗? 我们凭什么要忍受这种习俗? 白首不相离,不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 为什么只对女子提出这样的要求,男子却可以随意为之?” 书禾怔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自小到大,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要求正室夫人的宽容大气,从未想过正室为什么要宽容大气! 她家夫人当真离经叛道。 “书禾,我晓得你担心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一个声称爱自己,却同时爱许多人的大人,不值得我为他付出所有。” 屋外,韩屹静悄悄地站着。 他特意赶来瞧瞧慕杨身子可安好,却意外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白首不相离,不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 “为什么只对女子提出这样的要求,男子却可以随意为之?” 他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他的慕杨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马隽却很着急,他领着大人入内,也听到了慕杨的话。 在韩屹的冷眼中,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哪怕心中焦急万分,也只能干着急,迫切地希望夫人能就些打住话头。 慕杨似乎听到了马隽心里的声音,终于不再说话,屋子里再次响起了织布机的声音。 韩屹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来的时候面无表情,走的时候嘴角含着浅笑。 马隽奇怪极了,寻常人听到夫人的这番言论,怕是要怒火冲天,岂料这位首辅大人竟像是吃了蜜般开心。 两人果然是绝配! 一样的,嗯,与众不同。 孙宅。 一座普普通通的院子里,赫然坐着孙榛扬和柳孙氏。 死于火灾的疯妇,只是柳孙氏的金蝉脱壳之计。 在火场中被发现的,只是一位死去多时的流浪者。 “阿榛,茶叶送去羌国了?” “是!柳庆舟想追回,晚了一步。” “柳庆舟像柳乙柄,完全继承了其狠毒,也比承恩侯聪明。茶叶局,原本针对的就是承恩侯与柳庆舟两人,若非父子同心协办,岂能如愿?” 孙榛扬不得不佩服。 先利用承恩侯的贪婪,促成其与羌国交易;再利用柳庆舟的狠毒,死遁解套。 难怪祖上极为看重曾姑祖母! “曾姑祖母,宫中传来消息,太后殿下打算带慕杨去行宫避暑。” 柳孙氏的双眸顿时亮了,“你安排一下,我要见慕杨。” 孙榛扬笑,“好!” 首辅府里。 韩老夫人正在款待王蕴希。 “王小姐,住得可还习惯?” “老夫人,您可以唤我蕴希,在家时母亲便是如此唤我的。” 韩老夫人笑道,“好,蕴希,你只管将这儿当你自己的家。” 王蕴希欢喜地点头。 见了如此丰神俊朗的首辅大人,更加坚定了她要留下来的决心。 柳慕杨出身乡野都能得大人垂怜,她堂堂四镇节度使的女儿,难道还比不得一个乡野女子? 只是静宜公主麻烦些,好在太后殿下将其留在宫中,倒省了她不少事。 “沉水苑住着静宜公主,蕴希便只能安排在西厢房。待静宜公主回府,你二人可相伴说笑,倒也是美事一件。”韩老夫人笑。 王蕴希乖巧地点头,心里却不屑极了。 一个嫁过人的公主,如何同她这样冰清玉洁的权贵家千金小姐相提并论? 韩老夫人对王蕴希满意极了。 她也不见得喜欢首辅的前任妻子,但只要能给柳慕杨添堵的事与人,她都欣然接受。 只是,心中到底记挂着韩宝珠的事。 蓦地,下人来报,“老夫人,不好了,姑奶奶哭着来了,说……” 一听见韩宝珠哭了,韩老夫人的心疼坏了,连忙问,“宝珠在哪儿?” “娘,呜呜,怎么办,姓邹的要休了我!” 屋子里的人均一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韩老夫人连忙阻止韩宝珠,“宝珠,这位是四镇……” “娘,什么四镇八镇的,我都被人休了,你就不关心一下?” 韩老夫人气得倒仰,尴尬无比地看着王蕴希,后者盈盈起身,似未听到韩宝珠的话般提出了告辞,行礼后离开。 韩老夫人作势在韩宝珠肩上拍了一下,“作死!这是你前嫂子的妹妹,四镇节度使家小姐,你别得罪她。” “娘,你要帮我,你叫弟弟找姓邹的,取消休书,我可不想下堂。” 第65章 王挚城使坏 韩老夫人被她缠得头疼,只能答应同韩屹说一说这事。 “你这逆女,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死作活。这下好了,邹荃当真要休了你。” “娘,怎么是我的事?是你们当年没选对人,选了个薄情寡义的给我,这能是我的错吗?” “你,你……”韩老夫人气得用手指着韩宝珠,“逆女,当年你无人问津,媒婆一听到韩氏宝珠,立刻摇头,说不好嫁。 你本不是韩家人,你父亲看着疼爱你,但始终没有将你记入韩家族谱。你这出身,一般世家权贵之家,如何肯娶? 你父亲动了多少脑筋,机缘巧合下得了邹荃这么个学子,你还百般挑剔,当真是气死我了。” “娘,你再帮我一次,让弟弟给姓邹的颜色看看。” “你想给谁看颜色?”韩屹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入,惊得屋里的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屹儿,你来了!”韩老夫人满面堆笑地说。 “你在宫宴上口出狂言,污蔑之语直指慕杨,谁给你的胆子?”韩屹看向韩老夫人,“母亲,我再三强调,将韩宝珠看紧,您却听之任之,如今可是害了她?” 韩老夫人悲从中来。 若儿子听话,她怎么可能如此宠溺女儿? 还不是儿子高高在上,不贴心,她才退而求其次,一力疼宠女儿了吗? 果真是母女俩,想的都一样,错的都是旁人。 最终,韩屹答应出面同邹荃面谈一次,“我只为你说这一次情,同意不同意,在邹荃,不在我!” 说完便大跨步离开了。 留下哭兮兮的母女俩。 韩屹刚刚迈出正屋,就见檐下站着位扶风弱柳的女子。 那人见他出来,一步三摇地迎上前来,低低地矮身一礼,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大人,臣女王蕴希,拜见大人,祝大人万福金安!” 韩屹点头,脚步不停地直接向外走去,留下一脸错愕的王蕴希。 “你不会得逞的。”楚褚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里,“我父亲的眼里只有娘亲。” “娘亲?”王蕴希站直身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娘亲听到你的话,还会睡得踏实吗?” “你!”楚褚紧咬下唇,哭着向外跑去。 王挚城抱起她,满脸急气,“楚褚,她说的不对。你娘亲见你过得好,见有人真心待你好,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吗?” “嗯,比珍珠还要真!” “小舅舅,我信你。”楚褚破涕为笑。 让下人先带着楚褚回清泠居。 王挚城转身看向王蕴希,眼里哪里还有刚才的温情? “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一想再说。 若再说出不该说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毕竟,天高皇帝远,父亲远在江都,鞭长莫及。” 说完,甩袖而出。 留下一脸阴沉的王蕴希。 回到清泠居耳房的楚褚拿出纸,在上面画着画。 王挚城进来,默默地伴着她,“楚褚画什么呢?” “向娘亲告状。” “告状?怎么画画呢?”王挚城好奇。 “这是娘亲教我的,娘亲说写信不是只能用字,还可以用画。” 噢!柳慕杨倒是时刻给他惊喜。 他默默地看着楚褚作画,一幅一幅画面,将王蕴希与首辅大人的神态举止都画了出来。 虽然笔触还很稚嫩,但意境很好,画出了首辅的冷淡疏离,王蕴希的迫不及待。 王挚城玩心又起,“楚褚,你想不想赶走王蕴希?” “想啊!” “可你的画若是给你娘亲看到了,她便不会来赶跑王蕴希。” “为何?”楚褚奇怪得问。 “瞧,你画出了你父亲对王蕴希冷淡疏离,你娘亲见了,定然放心得很。” 楚褚一想,对啊,于是她拿起新的纸,重新画了起来。 画上的父亲在面对王蕴希的纠缠时,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才对,你娘亲见了此画,定然心中着急,可不就回府将王蕴希赶走了。” 楚褚得意地笑。 王挚城坏心眼地想,姐夫,大礼不用谢! 信送到珍瑰阁,慕杨展开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夫人,何事好笑?”书麦问。 “是楚褚写了信来。” “小小姐与您感情真好。” “这孩子,出生时母亲难产,好不容易救回,身子却衰败了。 长年卧床,无力管她,将她交与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见她是个女孩,安排了奶嬷嬷后,便撒手不管。 大人忙于公务,又冷情,总觉得有人照顾着,不愁吃不愁喝,能有什么事? 她自顾自地长大,渐渐封闭了心智,不爱说话。” “得亏遇见夫人,慢慢打开了小小姐的心扉。” “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认真地伴了她一年,我干什么便扯着她也干什么,我种地她翻土,我下种她浇水,我拔草她跟着我拔草,是土地治愈了她。 外祖父说得对,土地是我们的根。” 说完,放下心中的画纸,起身去了园子。 书案的画纸被风吹到地面,画上的首辅大人,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菡萏宫,静宜公主正发着脾气。 “我身子好了,我要出宫。” “好,奴婢即刻送公主殿下回公主府。”忍冬恭敬地答。 她与秋槐是太后殿下赐给静宜公主的下人。 “不,我要回首辅府。” 忍冬低头不语。 静宜公主怒气冲天,“贱婢,还不快去安排?” “殿下,您若是出宫,便只能回公主府,这是太后殿下的懿旨。” “你,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你是谁的奴婢?” “奴婢是殿下的奴婢。” 静宜气极。 这样的场景出现了无数次。 她,被困在了菡萏宫。 怎么办? 出不了宫,回不了首辅府,她要怎么才能见到韩屹? “出去。” 忍冬退下了,紧接着又响起了脚步声。 “我叫你退下。”静宜公主扭曲着脸。 进来的是蓝田。 她满心不耐,若不是见静宜公主回大豫后,的确让首辅与太后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她都懒得搭理她。 “阏氏若想出宫回首辅府,不若安静些,如此吵闹,于事无补。” “难道我不吵不闹,就于事有补了?” “您不吵不闹,旁人便不会再注意您,当务之急,您要做的便是淡出旁人的视线。” 静宜公主咬着下唇,她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心急啊,宫宴后,她名声尽毁,若再不使出杀手锏,怕是无立锥之地! “或许,皇后殿下会有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静宜公主一想到皇后便气得咬牙切齿。 蓝田冷笑。 静宜公主同皇后殿下真是半斤八两。 看看这两个办的事。 算计这、算计那,什么都算计好了,却带错了人。 结果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皇后殿下以为静宜公主将柳慕杨带进了后厢。 静宜公主却被柳慕杨激得心神俱裂,情绪崩溃,竟将自己投进了后厢。 怪谁? 除了怪自己太蠢,还能怪谁? 第66章 韩老夫人挥泪搬离首辅府 尽管有圣人的庇护,但静宜公主的事还是传遍了京城。 人人都在猜测“奸夫”是谁? 有人说是首辅,更多人反驳,说首辅当时牵着夫人现身,怎么可能是他? 众说纷纭,唯独没有人猜到那人是韩宝珠的夫君邹荃。 邹荃离开宅子后,搬入了自己租住的小院子。 他早有离开的打算与能力,只是碍于首辅,拖延至今。 如今,他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再畏惧。 今日下了衙,他刚刚跨出翰林院,便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首辅大人。 他心头猛缩,再不害怕,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恐惧。 他苦笑一下,迎上前一揖到底,“大人!” “跟我来!”邹荃跟着首辅上了马车,一路向郊外驰去。 “你要和离?”韩屹面无表情地问。 邹荃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到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但他仍坚定地点头,果决地回答,“是!” 韩屹皱眉,沉吟不语。 邹荃心七上八下,他吃不准首辅大人的真实想法,万一…… 不料,韩屹却说,“这几年辛苦你了,便如此吧!” 邹荃猛得睁大双目,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大人?!”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松。 韩屹双唇抿紧,“此事,当年我便反对,可父亲……一意孤行,你忍耐至今,实属不易。” 什么? 邹荃大惊,他以为成亲的事是首辅的决断,原来不是。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起来,早知如此,他何必忍耐这么多年? “多谢大人!”他哽咽着说,一时语凝,除了感谢竟不知该说什么。 韩屹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好份内事,其他的莫理。风言风语少不了,无视即可。” 说完,他拍了拍车厢,马车夫得令后转道回城。 韩屹回到首辅府,天已擦黑。 正屋里,母女二人正焦急得等着消息。 韩屹迈步进屋,“邹宅归你。邹荃,你以后不必再念。” 一语落地,韩宝珠顿时颓然顿地,号啕大哭起来。 韩屹双眉紧紧蹙起,眼里露出一丝不耐。 韩老夫人也大惊,“屹儿,此事可还有转还?” “无!” 韩老夫人见儿子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想自己的五内俱焚,顿时火起,“宝珠是你姐姐,你怎么能不管不顾?你罢邹荃的官,将他赶出京城,还怕他不回心转意?” 韩屹一听,双眸顿时结出寒冰。 全凭一股怒气支撑的韩老夫人,顿时吓得一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胆量,瞬间消失无踪。 “母亲此话再不可说!后宅是后宅,前朝是前朝,邹荃自任职以来,竞竞业业,从无差错,如何能随意罢官?” 韩屹的语气越说越冷,腾地站起身,看着号哭的韩宝珠说,“你乃出嫁女,不宜留在娘家。管家,送客!” “不,不要赶我走,我不走,我是韩家人,我也是韩家人,皇后殿下赶我,自家弟弟也赶我,我不要活了。”韩宝珠说完便要撞向桌角。 韩老夫人一把没拉住,眼看着韩宝珠便要撞上,管家突然出现挡在跟前,韩宝珠撞在他肚子上,疼得他冷汗直冒。 “宝珠,我的儿,你为什么想不开啊?娘再给你找,不就是个夫君吗?你是首辅的姐姐,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说完便紧紧抱着韩宝珠不撒手,管家无奈地看着韩屹。 看着眼前的闹剧,韩屹的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他真正明白了柳慕杨的不易。 内宅之中,如此蛮不讲理的婆母和大姑姐,定然让她吃足了苦头。 而他呢? 他的耳边响起太后殿下质问的话语。 “你的妻子受母亲、姑姐为难磋磨的时候,你在哪里? 大姑姐不经通传,随意进入清泠居,看到什么拿什么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母亲出身乡野,以二嫁之身嘲讽慕杨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母亲和大姑姐纵容下人欺辱慕杨的时候,你在哪里?” 的确是他的错,他只顾叫妻子敬着母亲,却忘了母亲也须爱护儿媳。 “母亲,您搬回老宅吧!回到老宅,韩宝珠的去留由您决定。” 言下之意,韩宝珠留在首辅府是不可能的。 韩老夫人错愕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这个儿子打小不亲近,现在竟疏离得像陌生人般,还要将她和女儿驱离。 “不,我不走!” “母亲,老宅也在京城,况且连年整修,早就焕然一新,居住无碍。” 韩老夫人看着眼前冷漠的儿子,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儿子说一不二。 他决断的事情,无人敢驳,无人能驳啊! 眼泪顺着眼角哗哗地淌,她和女儿竟落得相同的命运,都被人驱赶。 “罢了,我走!宝珠,跟娘走,日后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 说完,她用眼角余光悄悄地打量韩屹。 韩屹眸光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她,彻底绝望。 柳慕杨,都是你! 若不是你,我和宝珠岂有今日之辱? 几日后,首辅韩屹再一次成功地掀起了京城的热潮。 连圣人都听说了,一日早朝后,他留下了韩屹,“太傅,韩老夫人真的搬回了韩家老宅?” “是!” “为何?”圣人傻傻地问。 韩屹恭敬地睨着圣人,“无他,祠堂在老宅,母亲思念父亲,故而回老宅陪伴。” 此话一出,圣人一噎,他紧紧地瞪着韩屹,好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骗子! 明明就是为了柳慕杨清理后宅,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圣人不死心,“可是韩夫人的主意?” 韩屹眸光一凛,断然否决,“慕杨不知此事!她身处深宫,每日耕种织布,不闻世事!” 话毕一顿,再次补充,“圣人何出此言?” 韩屹用平直的语气道,“慕杨嫁入韩家,上孝父母,下爱儿女,善待出嫁的大姑姐,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慕杨孝顺无比,若她知晓,定然劝臣接回母亲!” 圣人怒,他才说了一句,太傅便有一堆话等着他。 “……等朕得空,去长宁宫亲自问问韩夫人,如何?” “不可!此事与她无干,用礼仪规范绑架她,非君子所为。”韩屹板板正正地说。 圣人气极,太傅竟当面说他非君子?! 罢了,罢了,他认输了。 “太傅,朕不担心旁的,万一这些老家伙闹起来……” “他们不敢!” 圣人见韩屹一副笃定的样子,一脸不可置信,“不敢?” 有什么事是这些清流老家伙不敢的? “家母是回老宅陪伴父亲,他们敢有意见?” 哈哈哈…… 圣人差点当场爆笑出声。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到底是首辅,什么都算好了,就等着找碴的人自己跳进坑了。 第67章 该不该原谅 韩屹猜得没错。 对于首辅府发生的一切,慕杨丝毫不知情。 此刻,她正在田间洒水。 自从韩宝珠被皇后殿下赶出宫、下堂后,她的心情愉快极了。 上一世韩宝珠的仇算是报了。 杀人诛心! 她才不要她的命,她要她生不如死。 见韩宝珠如过街老鼠般,被整个京城厌弃,邹荃更是逃也似的弃了她,她便高兴万分。 若论果敢行事,还得靠皇后殿下啊! 思及此,她不由得露出了娇美的笑容。 韩屹走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抹笑,顿时怔住。 该死的,太美了! 他的眸子牢牢地锁住那要命的红唇,只觉得浑身上下热了起来。 “大人!”书禾上前行礼。 自打知道了夫人心思后,书禾再看首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了。 慕杨并未听到书禾的话。 她全心全意地给蔬菜浇着水,看着长出的绿色嫩尖,心被撑得满满的。 “夫人!” 慕杨听到声音转头,嘴角的娇笑在看到来人时,倏得没了影。 韩屹一见,顿时沉下脸。 慕杨放下手中的用具,恭敬地行了礼,“大人安好!” 韩屹的眸子一暗,眼仁的深处似卷起了狂风骤雨。 “大人来此何事?”慕杨淡然地笑,随意地问。 “你不欢迎?” 慕杨摇头,戏谑地说,“哪扇门能挡住首辅大人的步伐?” 韩屹眼里的狂潮消退不少。 书禾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摇了摇头,大人是真的,夫人也是真的,只是时机不对。 夫人心里有大人时,大人眼里只有公务。 夫人收回真心,大人却幡然醒悟。 看来两人还有得磨! “母亲回了韩家老宅。”韩屹淡声说。 回老宅?慕杨狐疑地看向韩屹。 后者淡定地说,“母亲思念父亲,回老宅陪伴父亲!” 慕杨错愕,婆母会思念公爹? 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婆母只爱权势,能和权倾天下的首辅儿子住在一起,是她最大的资本。 难道? 慕杨抬头看向韩屹,不客气地问,“是你让她回去的吧?” “嗯!” 慕杨震惊! 首辅大人竟如此轻易地承认了? “为何?”慕杨问了和圣人一样的问题。 “为你!”韩屹一瞬不瞬地盯着慕杨的脸,眼里的热切一览无遗。 “我?”慕杨傻了。 “你是我夫人,日后府里,你说了算。” 慕杨惊怒,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嘟唇粉舌,韩屹的喉头滑动,他压下心头的火,眼里的热切更加炽热。 慕杨被韩屹的目光烫得脸烧了起来。 “大人此言差矣,慕杨与大人正和离,您怕是为了沉水苑的人,才这么做的吧?” 慕杨蓦地想到楚褚给她的信,上面的首辅大人面对美人,可是笑得欢啊。 哼,还说为她?骗鬼的吧! 想象中的暴怒没有出现。 “没有旁人!”韩屹嗓音沙哑。 “静宜公主呢?王蕴希呢?”话音刚落,慕杨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这话说得,像是她在吃醋一般。 韩屹的双眼染笑,“她们不是人!” 广阳殿里的圣人气得七窍生烟。 首辅在珍瑰阁说的话,传到了圣人的耳中。 忽悠!大忽悠! 太傅太过分,竟敢忽悠他! 瞧他对慕杨说的话。 “你是我夫人,日后府里,你说了算。” 听听,什么家母思念父亲,要回老宅陪伴父亲,假的,全是假的! “没有旁人!” “她们不是人!” 那她们是什么?静宜公主不是人?王蕴希不是人? 一个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一个是四镇节度使家的贵女,她们都不是人? 只有他家夫人才是人? 气死了!真正气死他了! 李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圣人啊,您想开点,您便是急死也无用。 当事人首辅大人可是欢得很呐! “夫人,楚褚还在清泠居。” 糟糕,她怎么把楚褚忘记了? “楚褚没回老宅?” “没有!”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清泠居的耳房怎么行? “你把她送去沉水苑吧,她小姨应该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不肯!” “啊?”慕杨吃惊。 “她说小姨是庶出,嫡庶有别。” 慕杨的额角突突地跳。 照顾孩子还分嫡庶? 她真是头一次听说。 周围的宫人,但凡听到这句话的,都震惊了。 首辅大人,嗯,有些……无耻? 连这借口都能想出来? “王四公子不还在府里,他总是嫡出了吧。”慕杨没好气地说。 “男女有别!” 男……女?他们是舅甥好吧! “夫人,回府吧!楚褚不能没有你。” “你都能没有我,楚褚怎么不能没有我?” 慕杨冲口而出的话震惊了所有人。 她后知后觉地从旁人震惊的神情中,才回味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都是这个韩屹,每次都话不投机,没说几句便逼她失仪。 韩屹的笑容更深了。 “我更不能没有你。”韩屹深情款款地,声音里透着委屈。 “夫人,身上又起疹子了,一套亵衣不够。 上次的蔬菜汤还有吗?为夫十日没喝汤了。 夫人,我头发乱了,大川梳得疼。 夫人,昨日的鸡太老了,肉太肥了……” “够了!”慕杨怒,“我们都要和离了,你和我说这些干么?” 韩屹上前一步拥住她,“夫人,我们不和离,好不好?咱们一起回家照顾楚褚,再给她添几个弟妹。” 慕杨险些沉醉在他的柔情中。 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 努力收回所有的情,却发现感情无法控制。 放任自己的感情吗? 慕杨不经意想起前世,还是打了个寒颤。 韩屹发现了慕杨颤了颤,他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拥得更紧。 慕杨觉得韩屹的怀抱很要命。 这些日子以来,她逐渐忘却了前世的痛,想起前世的频率越来越少。 有时候甚至怀疑屈死的前世是否真的存在? 她,也许该听太后殿下的建议,给彼此一个机会? 思及些,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回抱着他。 韩屹顿时一喜,紧紧揽住慕杨,如同拥着绝世珍宝般,再也舍不得撒手。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给他们周身镶上一道金边。 远远望去,相拥的两人闪闪发光,无比和谐美好! 第68章 慕杨和太后真像 京光府尹萧光紧赶慢赶到广阳殿时,圣人和首辅大人已经在了。 他跪地磕头,圣人叫起,问,“服毒自尽的黑衣人可查实了?” 他肃立回禀,“陛下,黑衣人身上无任何标识,无法确定其身份。” 圣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吃惊,看来早已知晓结果。 “只是,”萧光迟疑地说,“其自尽所用之毒十分独特,乃羌国皇室秘药。” 圣人眸子一亮,“皇室秘药?你可确定?” “若是旁的毒,臣无法确定,但此毒臣儿时见过,故而能识得。” 这便没错了,定然是羌国的秘药。 可,人不是苍国派来的吗? 苍国打算掳了柳慕杨,确保他能出兵攘助。 可,为什么毒却是羌国的呢? 韩屹蹙着眉,看来此事并不简单,“另外三个抓住了吗?” 萧光汗颜,“臣,无能!” 那就是还未抓到,可能永远也抓不到了。 茫茫人海,想要找三个丝毫没有特征的黑衣人的确极不容易。 不论是苍国还是羌国,韩屹都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大豫国内。 能在宫中生事,还能全身而退,若无豫人作为内应,他无论如何也不信。 萧光也很愁,此事竟一点头绪也无。 他们四人给了戏班长的婆娘一笔银钱,成功混入宫中。 至于他们是哪里来的,那个婆娘一无所知。 他严刑拷打,但这对夫妻口中,吐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而凤怡宫的问辛,一口咬定是皇后殿下指使她干的。 万一圣人问起,他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问辛呢?” 萧光硬着头皮答,“问辛一口咬定是皇后殿下指使。” 圣人沉吟,“哼,皇后,若皇后干得出这种事,至少在能力上是合格了。” 言下之意,皇后无能,干不了这等事。 皇后倒是想做坏事,可惜她只办得了蠢事。 看看,她被问辛三言两语忽悠,不仅找来不靠谱的戏班子,还成功给她背锅。 和静宜公主密谋,成功将静宜送进了虎口。 这,绝非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日后谁想找死,他一定推荐他们与皇后殿下合作。 圣人打量了眼韩屹,不得不承认,还是太傅运气好。 得的夫人够强,骂人不带脏字,直接文明地将人撂倒,逼得静宜公主情绪崩溃,直接做了替死鬼。 这等战斗力,绝非一般女子能有。 感慨归感慨,眼前的事不得不抓紧。 只是,此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萧光,此事秘密追查,面上就结案吧。” 三人商议后,圣人又留下了韩屹。 见圣人欲言又止,韩屹眸光一闪。 就在他以为圣人不会开口的时候,“太傅,你明知皇后和静宜打算对邹荃出手,怎不早些将他捞出来?” 原来,皇后和静宜自以为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岂料一举一动早就在韩屹的掌控之下。 只是,他没料到厢房只是障眼法,为了掩盖真正的黑手,施行绑架的计划。 皇后和静宜都是幕后黑手的棋子。 若非王挚城,黑衣人只怕会得手,而他的自负和疏忽,会令慕杨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韩屹瞥了眼圣人,没有作答。 “是太后?” 韩屹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韩屹早就知道皇后她们要借宫宴生事,甚至知道她们想用邹荃坏慕杨的名声,早早派人盯着。 所以,太后殿下指责韩屹消息灵通却护不住慕杨,并非无的放矢。 结果,静宜不中用,被慕杨几句话逼得整个人瘫软在地,迷糊地进入了自己安排的厢房,跳进了自己挖的坑。 事发时,韩屹的确命人将邹荃带离。 原本安排了另一个人,结果进入厢房的还是邹荃,可见期间出了岔子。 这个岔子便是太后。 高啊! 只一招,不用下药,便让邹荃心甘情愿听令。 “想和离吗?”太后看着邹荃,一字一顿地问。 邹荃猛然抬头,又蓦地低头,心扑通扑通地跳,手心紧张得出了汗。 “哀家不是在试探你,你若不愿,只当今日没见过哀家,若愿意和离,哀家指你一条明路。” “臣,愿意!”邹荃颤抖着磕头。 就这样,太后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得了最佳马前卒。 圣人摇头,“韩公啊,你有没有发现,慕杨和太后真像,都是自己云淡风轻,却将对手狠狠斩于马下。 事后,她们可能还会问一句,疼吗?” 韩屹抿唇看着圣人。 圣人连连摆手,“太傅,莫问我,朕也很纳闷。韩夫人到底何方神圣,太后如此看重。 唉,你小心些,你家夫人得太后看重既是好事,对你却又是阻碍。 太后这关,可没那么容易过。” 韩屹一语不发,行礼后退出了广阳殿。 转身后,他步履轻快,嘴角微微上扬,明显是那句“你家夫人”愉悦到了他。 “诶,朕话还没说完呢,”圣人气怒,“真是,一言不和就撒丫子!难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没一会儿,韩屹竟又再次返身进殿。 “陛下,王挚城来京数日,您何时召见?” 圣人一怔,“明日如何?” 韩屹点头,“也好。” 说完,行礼后再次离开。 圣人气得牙痒痒,就为了王挚城救了他夫人一命,太傅竟亲自为他求恩旨。 哼,他怎么会以为太傅是君子? 长宁宫里,太后正问着夏大伴。 “邹荃那里可安排妥当了?” 夏大伴躬身答,“都安排妥当了。” “很好,”太后淡然地说,“找个时间,放静宜出宫。” 夏大伴一惊,“殿下,静宜公主似乎千方百计想见首辅。” “让她见,但要不着痕迹。” “是!”夏大伴得令退下。 太后殿下望着窗边的栀子花,闻着悠悠的香味,“静宜,哀家不知你想打什么算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哀家等着你出招。” 静宜公主终于安静下来。 日日躲在菡萏宫里,渐渐的忍冬她们也放松了防备。 这一日,忍冬和秋槐都被她支了出去,忍冬提心吊胆地生怕静宜公主借机生事。 好在她回菡萏宫时,静宜公主依旧坐在院子里喝茶。 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宜公主露出了得逞的笑。 京城一座宅子里。 “主子,”来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着,“失败了!” 一个清雅的背影听到禀报,手上一顿,一滴墨水啪得滴落在盛开的红梅上。 他叹口气,“好好的一副画,毁了。” “自去领罚,”他悠悠地开口,“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第69章 圣人质问,柳淑秀解围 凤怡宫里。 柳淑秀正伴着皇后殿下。 父亲递信给她,告诉她可以行动了。 多年隐忍,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 “殿下,静宜公主一直住宫里了吗?”她不经意地问。 她要想个办法,借皇后之手,让静宜公主重回首辅府。 依着首辅对夫人的疼爱,定然反感此事,从而迁怒于皇后。 这次的宫宴,皇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但她坚信,圣人和首辅定然早就知晓一切。 不然,厢房里的怎么可能是静宜公主呢? 她眼神不屑又同情地看向皇后,后者正低头凝视着棋盘,对于她的审视一无所觉。 “陛下驾到!”随着宫人的禀报,两人赶紧起身,匆匆理了理仪容,便急步迎出殿外。 “陛下万安!” “起吧!”圣人大步走进,看到棋盘,“皇后倒有雅兴。” 圣人的语气调侃中带三分讥讽,可怜皇后竟无所觉。 “臣妾惶恐,只是陪侄女散心!” “噢,皇后哪位侄女入宫了?” 柳淑秀上前一步,“柳氏淑秀拜见陛下,陛下安康万福!” 圣人满眼戏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浅蓝色纱裙,显得皮肤格外白净。 “难得入宫,多住些时日,陪陪皇后也好。” “臣女遵旨。” “皇后,问辛可是你指使的?” 见圣人问起宫宴之事,柳淑秀便想行礼告退。 岂料圣人用手势阻了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皇后。 皇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宫宴后问辛被内务府带走,至今未归,她正想问问圣人呢,怎么圣人反倒问起了她? “陛下,问辛被内务府带走了,至今未归。” 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后,对于她的迟钝一点也不意外。 “你不知内务府为何带走问辛?” 皇后一愣,她应该知道吗? “李良,把问辛的事和皇后说一遍。” 于是,李良绘声绘色地将问辛与长宁宫梁尚宫密会,商议绑架韩夫人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 皇后越听脸色越苍白,到最后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砰地一声跪下,“陛下,臣妾不知啊,问辛做的这些事,臣妾一点儿也不知道啊!陛下明鉴!” 皇后泪如雨下,她真的害怕了。 “问辛是你宫中的宜人,听说颇为得宠,有时她说的话甚至比耿尚宫还有用,可有此事?” 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只觉得一股股冷气拼命往身子里钻,皇后打着冷颤,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陛下,臣妾真的不知啊。” 皇后害怕极了,只会一味地否认,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皇后,首辅曾说你御下不严,看来的确如此。” 皇后一听这话,吓得顿时委顿在地。 她拼命磕头,拼命求饶,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威严? 柳淑秀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圣人是存心的。 她想告退,圣人不允,摆明了就是要叫她看到自家姑姑的丑态。 看来,圣人始终不信柳家,始终防备柳家。 不管她入宫的目的何在,圣人都在源头上堵住柳家的一切想法。 在皇后跪下的同时,柳淑秀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虽然膝盖疼得紧,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不能出错,此刻若是有一丝错,圣人便会紧咬不放。 不得已,她只能替皇后辩解,“臣女斗胆,愿替姑姑辩解几句。 陛下,姑姑的为人您是知晓的,她,不可能指使问辛做下此事。 问辛善言,而姑姑被其蒙骗,姑姑与韩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须针对? 望圣人明鉴!” 柳淑秀低头回禀,眼睛紧紧盯着膝前的方寸之地,努力维持恭敬有礼的模样,不敢丝毫大意。 她不敢抬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终于,“原来如此!” 她的心蓦地松了,却在下一秒又蓦地提了起来。 “皇后,听说承恩侯做起了茶叶生意?” 皇后早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臣妾不……不……知,家……父所……为……” “嗯,朕明白,皇后事务繁忙,哪里有空料理娘家之事。” “对,”皇后顿时松口气,大声说,“臣妾忙于宫务,哪里有时间关心娘家?” 她大胆抬头,顷刻间望进圣人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心顿时一颤。 柳淑秀暗道不好。 她恨得牙痒痒,蠢妇,如此回答,圣人怎会相信? 此刻,皇后该勇担责任,责令承恩侯将功补过,方为上策。 一味推说不知,便是知错而不改。 柳淑秀这回真的着急了起来,她的额角也渗出了微汗。 “柳氏淑秀,你怎么说?” “陛下,淑秀不能妄议家中长辈,但淑秀愿代其受罚。”说完,俯身磕头,久久不起。 “哈哈,皇后,你还是做对了一件事,和侄女下棋。” 说完,大笑着离开了。 皇后一脸懵逼,圣人说的话,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他到底怪罪不怪罪她? 她真的不知道娘家的事,她就是知道也阻止不了。 侯爷又不听她的! 柳淑秀终于松了口气,人一下了软倒,抬起半身后直接坐倒在自己腿上。 冷汗顺着发丝滴落,瞬间钻入地底。 “啪!”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皇后一脸凶神恶煞地死死盯着她,“柳淑秀,我给你脸,竟敢说我被蒙骗,你是想说我蠢吧,谁给你的胆?” 皇后十分气恼,她隐约明白柳家惹了事,却是淑秀的话暂时打消了圣人的疑虑。 她必须让侄女明白,谁才是柳家真正的凤凰。 柳淑秀大张着嘴,捂着疼得发烫的脸颊,低下头去,藏起眼里的恨意,“殿下,臣女不敢!您是天上的凤凰,臣女便是地上的泥,岂敢与您争锋?” “哼,你明白最好,日后圣人再来,你不得现前,可记下了?” “是,殿下!” 皇后气鼓鼓地进了内室。 耿尚宫待圣人离开后,进了殿,同情地扶起了跪坐地上的柳淑秀,“柳三小姐,殿下心不坏,只是脾气急,您多担待。” “无妨,自家姑姑,怎么处置我都是该当的。”她温雅一下,完全不计较刚才发生的事。 耿尚宫却很心疼。 明明是她转眼间,替柳家解决了逼到眼前的危机,却还被皇后殿下责罚。 这,真是,大无语! 第70章 太后带走贤妃,圣人气坏了 宫宴的闹剧暂时落幕。 长宁宫忙碌了起来,太后要带慕杨去行宫避暑的事,像一阵风似地传开了。 圣人首先到了长宁宫。 “母后,您要去行宫?儿臣送您去!” “鉴儿是自己想去吧,”太后戏谑,“皇儿日理万机,不必在此等小事上费心,安排御林军相送即可!” 圣人想到最近宫宴出的事,倒真不合适离宫,于是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 接着又仔细地叮嘱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圣人离开后不久,贤妃娘娘应召而来。 贤妃进殿便要行大礼,李嬷嬷一把拉住她,太后殿下坐在上首笑道,“不必行礼了,过来坐下。” 贤妃恭敬地坐在下首。 太后殿下笑眯眯地打量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贤妃去准备一下,随哀家一起去行宫。” 贤妃吃惊地抬起头来,“臣妾也去?” “怎么,你不想去?” 贤妃迟疑,近日,圣人时常至欣曰宫,她有些担心。 “担心圣人?大可不必,你随哀家去,只有好处。” 贤妃无奈点头答应,当下便起身告辞回宫收拾行囊。 太后叮嘱,“莫要告诉圣人,你听哀家的,定不会叫你吃亏。” 贤妃只得再次点头称是。 她虽然满腹疑虑,但到底不敢相询,也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吩咐素衣悄悄地收拾行囊,莫叫圣人知晓。 就这样,直到太后启程那日,广阳殿的圣人才收到消息,贤妃被太后一起带去了行宫。 这一去,至少月余。 圣人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跳了起来。 可此刻,太后的鸾驾早已出宫,他追之不及。 马车上。 慕杨有些担忧地问太后,“殿下,咱们不声不响地带走了贤妃,只怕圣人会生气。” “不怕,圣人是一定会生气的,哀家要的就是他的生气。” 慕杨狐疑地看向太后。 太后牵起慕杨手拍了拍,笑着说,“孩子,贤妃一直伴着圣人,圣人可会觉得其重要?” 慕杨低头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近臭远香! 人,只有离了远些,才能发现对方的重要性。 她突然想到韩屹,他是否也是如此? 前世,她不论他怎么伤自己的心,始终不离不弃,让他看不到自己的重要性。 今生,她果断和离,离开泥塘般的首辅府后院,反而令韩屹正视了自己,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见慕杨若有所思的神情,太后笑了起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孩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 贤妃坐在马车上,心却忐忑不安,昨夜圣人对她说,待太后走后,要和她上宫廷最高点看星星。 她笑着应是,却不声不响地离开。 圣人定然气疯了吧。 “贤妃,好样的,朕就这么不得好?你连知会一声也不乐意?” 他气愤地在广阳殿里来回踱步。 李良看着几乎陷入癫狂的圣人,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圣人同首辅一般,都是爱而不自知。 更令圣人生气的是,首辅一早便不见人影,连早朝也没上。 一问竟是亲自带着御林军送自家夫人去了。 圣人这一气,真的是气狠了。 缺席早朝的首辅大人,此刻正驾着马随行在太后殿下的马车外。 亲耳听到了太后与慕杨的对话。 不禁也悄悄地思索起来。 若慕杨未提出和离,未果断离府,自己会认识到她的好吗? 他不敢确定。 或许,他一辈子享受着慕杨的呵护,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妻子应尽的责任,从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与需求。 这一次,他无比赞同太后的做法。 的确该将贤妃带去行宫,让圣人也尝一尝个中滋味。 若此番心思被圣人知晓,只怕又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马车停下稍事歇息。 慕杨扶着太后才下了马车,抬首便看见了不远处,牵着白马穿着紫袍的首辅大人。 慕杨吃惊地瞪视着对方,后者朝他露出轻浅的笑意。 “去吧!”太后推着慕杨过去与韩屹说几句话。 慕杨不得已走向韩屹,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累吗?”韩屹温和地问。 慕杨摇头,“大人也去行宫?” “嗯。” “住下不走了?”慕杨追问。 韩屹的笑意直抵眼底,“可好?” “不好”两个字在喉间翻滚了几次,终于挣扎地咽了下去。 “我送你们到行宫,便回去。” “哦!”慕杨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喜悦,淡淡地应了声。 接着,竟再也无话可说。 她尴尬地眺望远方,官道两边树木郁郁葱葱,带着些雨后清甜的气息。 “慕杨。”贤妃也下了马车,不知怎么突然脚崴了一下。 “娘娘,小心。”慕杨上前扶住她。 “没事,没事,我刚才睡着了,还迷糊着。”贤妃解释。 “睡着好啊,正好养精蓄锐。”慕杨应和。 “奇怪,我往日也不会如此嗜睡,昨日正绣着荷包呢,转头竟从床榻上醒来。素衣说我绣着荷包便睡着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不如召太医看看?” “嗨,这有什么好看的?吃得下,睡得着,定然无事。我爹说的,没病没灾的,不要求医问佛,没得看出点事来。” 慕杨默默地将贤妃的事记在心里,等到了行宫,还是得召太医看看。 慕杨和贤妃说话的时候,韩屹始终安静地等着。 贤妃竟没有发现这一路是首辅大人相送。 待太后更衣回来,三人又分头上了马车。 重新启程后,慕杨想起贤妃的事,便问太后,“殿下,到了行宫是否召太医给贤妃把个脉?” “哦?贤妃身子不适?” “也不是,贤妃说她近日好睡,我担心她有事。” “呵呵,莫担心,有事也是好事!” 慕杨一脸莫名地看着笑盈盈的太后殿下。 果然,吃得下睡得着是好事儿! 太后殿下不急着赶路。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一路,停一路。 她们边走边赏景,比往日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达行宫。 又是一顿忙乱后,终于安顿下来。 韩屹向太后殿下辞行。 “辛苦首辅了,劳你跑一趟!我们回去时,还来接吧?”太后笑盈盈地说。 韩屹抱拳一礼,“太后有令,下官不敢不从。” 太后嗤笑! 瞧瞧,油嘴滑舌,明明是他想来接,偏说成是哀家命他来接。 韩屹说完便目光灼灼地看向慕杨。 慕杨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哼,哀家看来是碍着首辅的眼了,李嬷嬷,咱们走。”太后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慕杨一急,紧跟着太后也想离开,却被韩屹一把拉住。 第71章 贤妃有孕 “别乱跑,跟着太后。”韩屹叮嘱。 慕杨有些恼怒,“大人当慕杨是小孩子吧。” 韩屹双眸染笑,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调皮。” 继而敛容沉声道,“四个黑衣人,死了一个,还有三个不知所踪,万一……我是担心你。” 说到黑衣人,慕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那天的经历的确非常可怕,若不是王挚城恰巧赶到,只怕她要凶多吉少。 一旦落入那些人手中,定然生不如死。 “知道了。”慕杨轻轻地说,她也怕被抓,更怕因此连累太后殿下。 见慕杨这么听话,韩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要想我。”韩屹低低地说。 慕杨啐他一口,“没空。” 她可没有撒谎。 行宫里到处是农田,到处是庄稼,她四处采风都来不及,怎么有时间想不相干的人? 韩屹的脸色冷了下来。 “那我即刻带你回去。”说着便手上用力,试图拉着她离开。 慕杨大惊,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怎么能轻易回去? “不,不要!我想的,想你,真的!”慕杨着急地说。 韩屹终于又笑了,只是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减轻,猛地将她拉入怀里。 “夫人,回京后便回府吧。” 慕杨久久没有回应。 韩屹手上的力气更大了,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夫人,我和楚褚都不能没有你。” 慕杨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退了一步,“让我想想。” 见慕杨没有断然回绝,韩屹高兴极了,像是得了全天下了不得的珍宝般,将慕杨揽得更紧。 殿外,太后殿下悄悄地打探着,一边笑一边骂,“骗子,骗走了哀家的慕杨。” 李嬷嬷和夏大伴窃笑,太后殿下越来越像个孩子,可他们就是欢喜。 自打慕杨回宫后,太后殿下的日子就剩下甜。 贤妃一进殿就往床榻上倒,没多久便呼呼地睡沉了。 素衣皱眉,娘娘近日怎么睡都睡不醒,看来必须向太后殿下禀报,请随行的太医来诊治一下。 韩屹终于离开了。 太后殿下看着满脸绯色的慕杨,没好气地说,“哼,女大不中留。” 慕杨扯着太后殿下的衣袖摇,“殿下,慕杨不走,慕杨留下。” “留下?算了吧,哀家还想多活几年,你若真留下,首辅怕是要把哀家的长宁宫拆了。” “殿下,”慕杨的脸更红了,羞得抬不起头来。 满室的笑声,充满着整个行宫。 贤妃睡醒了,她急匆匆赶来一起用膳。 她有些紧张地向太后行礼,又被李嬷嬷拉住,直接按在座位上用起了膳。 一时殿内安静无语。 膳毕,李嬷嬷递上热茶,太后殿下开口,“叫太医进来吧。” 太医进了殿,太后指着贤妃说,“给贤妃把脉。” 贤妃一惊,“殿下,臣妾身子康健。” “把!”太后殿下说一不二,贤妃无奈只得伸出手。 太医轻蹙眉头,先把了左手,双眉一展,换成右手,嘴角一扯,起身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贤妃娘娘有喜了。” 有喜? 原来贤妃的嗜睡竟是有了身子? 殿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恭贺声不断。 贤妃呆呆地坐着,右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故,当真有了一条小生命? 她的眼睫顿时被泪水沾湿,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慕杨高兴极了,“殿下,我要做小姨了。” “可不正是!这下,你可满意了吧,长辈份了,不再是宫里最小的了。” 太后说完便笑了起来。 想到儿时的懵懂,慕杨也不禁失笑。 她入宫不久,太后见她从不讨要东西,便问她想要什么? 她想了想,说想长辈份,不想成为最小的人。 太后殿下听了哈哈笑,说只这个她没办法赏赐,得听时间的话,慢慢长。 没想到今日又被太后再次提起,糗得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欢喜雀跃过后,太后遣退了下人。 慎重其事地问贤妃,“你如今可知哀家用心?” 贤妃略想一想,便明白过来。 太后见状一喜,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是个心大的,也怪你身边没有个老道的嬷嬷,连自个儿有了身孕也不自知。” 太后脸色一沉,“圣人早年登基,后宫为何无一子出生?” 慕杨和贤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太后沉声道,“有人不想皇嗣出生。” 贤妃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彻底取悦了太后。 慕杨咬了咬牙,有些排斥这种事。 太后殿下瞥了眼慕杨,自从慕杨回宫后,她便有心让她接触宫中的脏污事。 早年,她心疼孩子,不想让她沾染不干净的事。 结果,纯净无垢的她,竟连蠢笨的韩老夫人和韩宝珠都对付不了。 被这两个蠢物捏在手中年余,当真是气坏了她。 如今,宫中发生一切事,她都不会再瞒着慕杨。 看不见世间不平,如何守得住宁静? 慕杨虽有些排斥,但到底忍下了。 她也明白,自己不再是那个跟在外祖父身后,下田耕种、纺纱织布的农人,自己不管是否与首辅和离,都将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算计中。 若无防人之心,何来自保之能? 难道每次都那么好运,恰巧遇到王挚城这样的人救命? 于是,她的神色坚毅了起来,脸上不再露出排斥的表情。 太后默默地点头,到底是慕杨,这么短时间便能想明白,当真不容易。 “你们可知,是何人所为?” 贤妃与慕杨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皇后?” 太后殿下慎重地点头。 “严格来说,是柳家!” 慕杨皱眉,柳家? 不过只是承恩侯,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们想生下皇长子。” 贤妃迟疑地想张口。 太后笑道,“问吧,今日咱们娘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殿下,您与圣人明明知道,为何还能容忍?” “问得好!”太后赞道。 “因为,这也是哀家与圣人的选择。” “圣人早年继位,若无首辅与哀家合力,只怕帝位不保。为了稳固帝位,不得已纳了许多世家贵女入宫。 这些人里,鲜少真正优秀出色的,甚至有些是敌对的眼线。 这样的人如何配生下血脉高贵的皇子? 哀家与圣人一合计,便叫皇后得了手。” 慕杨看着贤妃,“贤妃娘娘是个意外吧?” 太后点头,“原先该入宫的是陈氏嫡枝陈鸾枝,得亏他们不愿,使了贤妃入宫,正中哀家下怀。 只是,那些年后宫未稳,贤妃不宜现于人前。 好在贤妃聪慧,懂得低调隐忍远离纷争。 如今,帝位稳固,贤妃此时有孕正是好时机。” 慕杨明白了,这一切看似皇后的手笔,其实真正的牵线者,却是太后与圣人。 难怪太后殿下要带走贤妃,真是一箭双雕。 既能令圣人急,又能远离后宫,顺利保住皇嗣。 慕杨佩服极了,太后殿下果真不凡。 第72章 观农景喝清茶,贤妃和慕杨的小日子太舒服了 慕杨从碧纱橱醒来,她伸了个懒腰,真舒服。 来了行宫,太后不肯放她独居,将她安置在殿内的碧纱橱。 金色的阳光照在架子床帘上,形成了波状的光晕。 慕杨一惊,时辰只怕不早,自己这一觉睡得晚了。 书禾、书麦听到声音掀开了床帘,“夫人醒了?” “几时了?” “巳时末。” 糟糕,果真睡晚了。 “殿下可起了?” “早起了,殿下特意嘱奴婢不可唤您,让您睡个饱。” 两人伺候慕杨梳洗、穿戴完毕,跟着慕杨出了碧纱橱。 太后与贤妃正说笑着,见她来了,太后笑着称,“睡美人起了!” 慕杨羞红了脸,坐太后身边不依道,“殿下,明明是您不让书禾她们唤醒我,现下又来笑话我。” “哈哈,没错,哀家就是这么坏!”太后戏谑。 贤妃吃吃地笑起来。 用过午膳,太后将两人赶出了殿,“去,到田头看看,哀家正好歇个晌。” 慕杨挽着贤妃,贤妃笑,“我还没老呢!” “我哪是扶你,扶的是你腹中的乖娃。” 贤妃脸一红,“去,自个儿生去。” 慕杨的脸色一僵,贤妃暗骂自己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拖着也不是办法。 于是,她认真地看向慕杨,“阿慕,你和首辅的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宜。 不管是和离还是回府,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慕杨连连点头,她也不想拖着,谁知道首辅会突然变得不一样。 原本以为只要她提出和离,定然正中韩屹的下怀,能够光明正大地同静宜公主在一起,何乐不为? 岂料韩屹却一反常态地缠上了她。 如果韩屹对静宜公主始终是不冷不淡的态度,那前世又怎么会时常与她一起,伤春悲秋? 这期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慕杨摇头,太复杂,不想了,还是去田头看看吧。 她和贤妃说笑间,缓步来到开阔的农田。 行宫建在山上,宫殿不大,大片的土地都种了麦粱。 正值盛夏,水稻刚刚下种,一棵棵如迎风招展的旗,似在迎接她们的到来。 贤妃虽出身颍川陈氏,毕竟不是嫡枝,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 见了水稻便勾起了童年的回忆。 “儿时,家中连糠都吃不上,如今宫中的日子,当真是好日子。” “你快乐吗?” 贤妃一顿,她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到底快乐吗? 不算圣人,宫中的日子可谓无聊至极。 算上圣人,这份短暂的快乐又能维持多久? 见贤妃沉吟不语,慕杨当即转移了话题,引着她看山看水看稻田。 两人赏着农景,顿时忘了所有的不快。 不多会儿,书穗、书粱搬来交椅、小几,两人坐下,边喝茶边看景,好不惬意。 “真好,还是行宫的日子无忧无虑。”贤妃满足地喟叹。 “这也是殿下将你带离宫中的目的。” 贤妃眼里的笑意褪去,她抚上腹部,这里有她的孩儿,她定要护他周全。 贤妃再次抬头,“慕杨,回宫后,我还有仗要打,我能护住他的吧,我一定要护住他!” 慕杨紧紧握住贤妃的手,“放心,我也会护着他,他亦是我侄儿,我定然不会让他受一丝伤害。” 慕杨坚定的语气,给了贤妃力量,她含泪点头。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笑声,书粱赶紧去打探。 不多久,带回一个肤黑壮实的姑娘。 姑娘见到她,便笨手笨脚地磕头行礼。 慕杨拦了她,让她站着回话。 姑娘说,她家是行宫的佃户。 大豫蒸蒸日上,总管宽厚,她家日子过得好,听说太后殿下来了,一直想拜见,却不得其门而入。 今日听说两位贵人出了殿,于是,她和弟妹们赶紧过来,带着自家种的杨梅,想递给贵人尝个鲜。 说完,她从背上解下篮子,掀开盖子,露出里面黑红色的杨梅。 贤妃顿时馋了,慕杨也眼热不已。 边上的书穗接过篮子,“姑娘,交给我吧,我去清洗一下。” 姑娘原本想说清洗过了,但一想到贵人规矩多,便规规矩矩地将篮子递给了书穗。 “你家中几人?”慕杨问。 “祖母尚在,父亲母亲,和兄妹姊妹七人。” “日子还过得下去吧?”贤妃问。 “日子好着呢,圣人善,大豫连年风调雨顺,农作物长势好、收成好,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贤妃开心地笑,夸圣人,比夸她更快活。 不久,书穗端着杨梅上前,贤妃和慕杨各自取了一个咬上一口,一股甜中带酸的滋味顿时顺喉而下。 “好吃。”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姑娘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贵人喜欢便好,也不枉她们辛苦一场。 “素衣,赏她们些宫花,好好的姑娘家,该多打扮打扮。” 姑娘大惊,连连摆手拒绝,“不,贵人娘娘们喜欢就好,杨梅不值什么,只是小的们一点心意。” “你莫拒绝,杨梅于你是心意,于我们却是惊喜,那些个宫花、饰品、布匹对咱们来说,倒真不值什么。” 慕杨低头想了想,叫书穗取了些杨梅给太后,顺便带些赏赐过来。 姑娘千恩万谢,她眼眶微红,贵人娘娘真好,有了这些赏赐,姐姐的嫁妆更丰厚了,况且还是宫里娘娘们赏的,这在夫家可不得昂着头做人? “噢,对了,姑娘,附近可有茶庄?” “有的,贵人可是问对人了。 就在我家边上,有一大片茶庄,种的茶可好了。 不瞒贵人说,小弟顽皮,曾经偷偷地溜进去,采了些茶叶回来。 那茶叶可香可香了。” 慕杨一听附近有茶庄,开心极了。 她老早就想打探哪里有茶庄,方便她进茶回来炒制。 她自己的庄子小,也不适合种茶树,勉强种了几棵,茶叶质量一般。 “可知茶庄主人是谁?” 姑娘摇摇头,“不知,从未见过。每年到茶季,会有人采摘,但从未见过主人。 那些采茶的可傲气了,问他们什么都不答话。 是吗? 慕杨不由得有些气馁,若是找不到主人,岂非谈不成生意? 贤妃见状,笑着安慰她,“莫急,咱们人就在近处,改天先去瞧上一瞧,万一咱们运气好,碰上了呢?” 慕杨一听这话,无比赞同,她可不就是运气好的? 不然,怎么会有幸遇到这么好的太后殿下? 第73章 茶庄竟然是孙家的 韩屹回到府中,才坐下便按起了眉心。 近日圣人心情不佳,早朝时皆黑沉着脸,吓得众官员大气不敢出。 韩屹苦笑,贤妃不过去了行宫,回宫依旧是圣人的妃子。 可他的慕杨,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过答应想一想是否回府。 蓦地,大川手里拿着封信进来,“大人,门口有个乞丐,递了幅画进来。” “扔了。”韩屹头也不抬。 大川一点不吃惊,转身便走。 可巧,小厮正送茶进来,两人猝不及防,撞在一起,茶碗碎了一地,大川手上的画也掉在地上。 韩屹皱眉,蓦地,他瞳孔猛缩,紧紧地盯着地上打开的画。 画上,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正低头在田里拔着草。 女娃很开心,眼睛笑得像弯月。 他猛得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了地上的画,仔仔细细地来回审视,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是她! 韩屹的心像是遭到了重击,“送信人呢?” 大川一怔,赶紧回答,“走了,刚送到便钻入人群不见了。” 韩屹的眼神刹那间冷得结上了冰,整个人也像被冰封了一般,“下去。” 大川一边拉着小厮退出书房,一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韩屹走到博古架边,打开架子正中的三层木箱,从最底下一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叠发黄的画纸。 他重新走回书案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纸,画上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他一张一张地看画纸,画上的女孩或站或坐或跑,或是用膳或沉沉地睡去。 他边看嘴角边流露出无比温柔的浅笑。 看到最后一张,他才取来乞丐送来的那张画,将它与画纸放在一起比对。 赫然发现,两张画是一人所作,画的是同一个女孩,不同年龄的生活场景。 他握着画纸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费心找了这么多年,恩师的外孙女始终毫无音信。 他放下手中的画纸,依旧将它们叠好卷起来,重新放回博古架上的木箱里,最后上了锁。 恩师临终前的最后一封信,托他照顾自己年幼的外孙女。 他却没能完成恩师的心愿,真是该死。 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唯一的亲人离世时,她才九岁。 一个九岁的女娃,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这么多年,他寻遍了大江南北,始终没有女孩的半点消息。 阿木,你究竟在哪里? “哥哥,喝水。” “哥哥,阿木累了,抱抱!” “哥哥,你饿了吗?阿木烤了红薯,哥哥吃!” “哥哥,你要走了?祝哥哥高中!” “哥哥,你会忘了阿木吗?” “哥哥……” 韩屹头疼欲裂,耳边全是当年那个软糯的小女孩的声音。 一声声的哥哥,让他心烦意乱。 “大川。” 大川应声推门而入。 韩屹冷声吩咐,“吩咐门房,再有人送信,留下人。” “是!”大川应声退下,转身找门房吩咐去了。 大川退下后,韩屹从书案下层抽出一幅画。 画上是位姿容过人的女子,从发丝到服饰,无一不精细,可见画画之人很是用心。 但是,奇怪的是,作画之人并未画上女子的五官。 韩屹抚上画中女子的面颊,眼里的温柔瞬间倾泻了出来。 阿木,你长大后究竟是何模样? 这夜,书房里的灯烛久久不熄。 同夜,静宜公主站在菡萏宫院子里,抬头望着天际的明月,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首辅大人,可还喜欢静宜的礼物? 你心心念念的美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可想知道是谁? 行宫里的慕杨一刻也按捺不住,隔日便拉着杨梅姑娘去探访茶庄。 杨梅姑娘犹豫着开口,“贵人,您此番去,怕是不能如愿。这么多年,庄子的主人,奴婢从未见过,您去了只怕是白跑一趟。” 慕杨思索一下,还是决定去。 贤妃笑道,“姑娘,你莫拦她,今日若不让她去,她晚上便无法安眠,就让她白跑一趟吧。” 杨梅姑娘笑了起来,慕杨假装生气地冷哼一声,打头往前走去。 因为山道难走,贤妃便没有跟去。 姑娘走得快,慕杨带着书麦、马隽在后面紧紧跟着。 远远的,便闻到了茶叶散发的香味。 慕杨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香味中,她恍惚回到了江都,回到了与外祖父共住的那个小院子,回到了那棵茶树下。 她的眼眶顿时泛了潮。 “贵人,到了!” 慕杨按了按眼眶,抬眼看去。 好大一片茶林,她的心怦怦跳。 茶,是外祖父的最爱,也是她的最爱。 她绕前走到庄子的正门,正犹豫着是否敲门。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锦衣瘦高的男子。 来人站定,看清了眼前之人,顿时一怔,“表……韩夫人?” 慕杨听见对方唤她,抬眼瞧去。 这一眼,顿时惊得她圆睁双目,吃惊极了,“孙东家?” 茶庄前,阳光下,赫然站着笑盈盈的孙榛扬。 “真巧!这茶庄竟是你的产业。”慕杨羡慕地说。 两人相认后,孙榛声便邀请慕杨入庄喝茶。 茶庄是你的,孙榛扬默默地想。 “还真巧,若韩夫人晚来一步,在下就要离京去江南。” “你要离京?还回来吗?”慕杨问。 “当然,在下家在京城,自然是要回的。” 慕杨傻傻地一笑,“抱歉,我以为你要搬家去江南。” 唉,表妹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搬? 孙榛扬轻轻一笑,“孙家的主要产业都在京城,暂时不会搬离。” 慕杨点头,“孙东家可做茶叶生意?” “孙家什么产业没有?只不过,韩夫人若看上了这个庄子上的,怕是在下也做不得主?” “啊?!这不是孙家的产业吗?”慕杨不解。 “是,也不是!” 孙榛扬耐心地解释,“这茶庄早年的确是孙家的,只不过曾祖姑母出嫁时,成了她的嫁妆。” “哦!”慕杨顿感失望,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孙榛扬看着慕杨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笑得很是开心。 “有那么好笑吗?”慕杨气鼓鼓地问。 出师不利,好不容易想做一趟生意,还未见到主人便失败了。 好笑啊,孙榛扬暗暗道。 “韩夫人莫急,在下的话还未说完。这茶庄虽不再是孙家的产业,但曾祖姑母也是做生意的。 只不过,她很挑剔,一般看不上的人,不愿意与之交易。” 慕杨眨眨眼,“那你觉得,她可看得上我?” 孙榛扬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慕杨,青色的衣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姿,清新爽利中透着娇媚妖娆,美得不可方物。 他慎重地点头,“看得上!” 慕杨顿时欢喜起来,接着孙榛扬又说了一句让她更激动的话,“韩夫人运气好,曾姑祖母正在茶庄里,您可愿一见?” 第74章 我的儿子叫柳孟诚 慕杨眸子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见!” 孙榛扬嘴角露出藏不住的笑意,紧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暗,“只是……” 慕杨急,“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孙榛杨神色莫名地说,“曾姑祖母早年吃过不少苦,你……别怕。” 慕杨摇头。 她不怕,她是去见人,又不是去见鬼,有什么可怕的? 直到见到了人,她才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 眼前的老妇人,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她瘦得脱了形,身上丁点肉也没有,皮肤直接贴在骨架上,整个人远远看去和骷髅没甚区别。 慕杨乍然见到,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见她惨白的脸色,老妇人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嘎嘎地说,“老妇人失礼了,夫人莫怪。” 慕杨在最初的惊吓过后,莫名心疼起来。 这个老妇人是吃了多少苦啊,才变成这样? 她顿时不再害怕,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老妇人的手,“曾姑祖母,慕杨不怕!” 柳孙氏一惊,怕吓着慕杨,想抽回手,听到慕杨的话,又激动极了,遂一动不动,任由慕杨攀扯。 见了礼后,三人坐下。 柳孙氏声音粗嘎,小心翼翼地说,“夫人,老身夫家姓柳,真巧,你也姓柳,不若唤我一声曾祖母?” 柳孙氏边说边观察着慕杨的脸色,生怕她心生反感。 岂料慕杨慨然一笑,大方地唤她“曾祖母。” 慕杨打小失了父母,村里的老人家非常心疼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一份给她,她往日也没少叫她们祖母。 所以,对于称呼,她丝毫不介意。 更何况,她委实心疼眼前的老妇人,若她日后有需要,自己定然会鼎力相助。 柳孙氏似乎笑了笑,骷髅般的脸不仅没有柔和下来,反而显得更加可怕。 偏偏对面坐着的两人,丝毫不觉得害怕。 “听说你想买老身庄子里的茶?” 慕杨眼神露出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她连连点头,“是的,曾祖母!我会制茶,想买上好的茶叶自己制。” “老身喝过你的茶,果然是极品!” 慕杨开心地笑了起来。 “老身也会制茶,夫人可有兴趣一观?” 慕杨眸中闪出光华,她爱茶,只要和茶相关,她都有兴趣。 当即起身,跟在老妇人身后,往茶坊走去。 孙榛扬默默地跟在身后,脸上写着担忧的神色。 若表妹知晓了真相,可能承受住? 茶坊离得不远,由五间平房组成,每间有不同的功能。 慕杨虽然好奇,却不便四处张望,老老实实地跟着柳孙氏。 柳孙氏一间一间屋子介绍着茶坊里的用具。 慕杨的眸子亮得像是落满了星辰,“曾祖母,您的用具真全!” “来看看这个。”柳孙氏将慕杨带到一个大缸前。 她伸手取下木盖,一股混杂着药香的茶香味,飘散了开来。 慕杨一怔,猛得用双手扒着缸沿,探头细瞧。 绿油油的茶叶,飘在褐色的水中,偶尔还能看见草药的身影。 慕杨大惊,“这是?” “将茶叶浸泡在草药水中,至少六个时辰,晒干后再炒制,这便是药茶,‘来春茶’。 这茶,是老身儿时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慕杨闻言色变,为什么这老妇人制茶的方法同她的一模一样? “曾祖母,您的制茶方法可教过旁人?”慕杨问。 她的制茶方法,是儿时外祖父教的,兴许老妇人有缘教过外祖父? 柳孙氏顿了顿,半晌才缓缓道,“老身只教过儿子。” 说完,便往下一间踱去。 慕杨皱眉,老妇人只教过儿子? 那她的外祖父又是从哪里学来此法呢? 见老妇人走远,慕杨不及细想,急急跟了上去。 慕杨越看越心惊,柳孙氏制茶的每一步,同她制茶的方法一模一样,难道是外祖父教的老妇人? 不,不可能,慕杨摇头,老妇人都说了这是她独创的法子。 既是独创自然不可能传给外人! 慕杨满腹狐疑,脸上便流露出三分疑惑。 孙榛扬有些担忧,倒是柳孙氏很镇静,面容平静。 “曾祖母,为何慕杨制茶的法子同您的一模一样?” “是吗?你也是自创?” 慕杨摇头,“非也,此法乃外祖父传授。” 柳孙氏双眼看着茶叶,又似乎透过茶叶看向不知名的过去。 “老身除了儿子,从未教过他人。 老身的夫家是河东柳氏,儿子柳孟诚,被亲叔叔拐骗卖至乡下农户。 夫君也在寻儿子的途中,掉下山崖去世。 老身无意中得知,二叔这么做,是为了觊觎老身丰厚的嫁妆。 为了保命寻子,老身装疯卖傻,被禁锢老宅几十年,毒哑噪子,挑断右手筋。吃过泥土,喝过污水,身子早就亏了,全凭一口气撑到今日。” 慕杨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孙氏。 她说什么? 她的儿子叫什么? 柳孟诚? 柳孟诚,不是她外祖父的名吗?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击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头脑晕晕地起身,浑浑噩噩地下意识向外跑去。 孙榛扬见慕杨失魂落魄地跑了,委实不放心,正想跟上去,却被柳孙氏一把拉住。 “随她去,给她些时间,我,还有人要见。”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山路泥泞,她摔倒了,爬起来再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等回到行宫时,才发现衣裙早就脏污,而鞋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她赤足站在行宫门前的泥土里,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书麦、马隽在庄子外院等她,见她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即刻跟上。 他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见她大哭,吓得回行宫禀报。 等马隽带太后赶到时,慕杨已经晕厥,书麦浑身颤抖地紧紧地抱着她。 当夜,慕杨起了高烧,陷入了昏迷。 太后殿下吓得魂飞魄散,亲自守着她一日一夜。 终于到第三日,慕杨睁开了双眼。 “祖母!”慕杨见到太后殿下轻轻地唤了一声。 太后殿下不可思议地浑身一震,继而激动地问,“慕杨,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渴吗?饿吗?” 太后语无伦次地问话,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岂料,慕杨再次闭上了双眼。 “太医,太医!”太后以为慕杨又晕了,着急地喊太医。 太医急忙跑进来,一把脉,顿时松了口气,“殿下,夫人无事,睡着了。” 太后顿时松了口气,一颗提了三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紧接着叮嘱宫人们烧水的烧水,煮粥的煮粥,熬药的熬药,只等慕杨醒来便可用上。 第75章 婆母在上,请受儿媳一拜 慕杨彻底恢复,已是五日后。 这五日里,太后心急如焚,待见到她完全康复,才得空询问起当日的事。 “说吧,怎么回事?” 太后殿下亲自询问了马隽与书麦。 两人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出来,只是不清楚在庄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惊吓到了慕杨。 太后眸光沉沉地眺望茶庄的方向,谁欺负她的慕杨,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当晚,待慕杨睡沉后,太后微服私访了山下的茶庄。 茶庄里的柳孙氏也焦急如焚了好几日,直到消息传来,慕杨完全康复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孙榛扬不解,“曾姑祖母,您既然如此担忧,为何不去探望慕杨?” 柳孙氏果断摇头,“不妥,我不宜现于人前。况且,我还在等一人,只有见过她之后,我才好决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孙榛扬犹豫地问,“您,是在等太后殿下?” 柳孙氏沉吟半晌,缓缓开口,“不,我在等儿媳妇!不晓得今生,我是否能等到。” 太后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来到茶庄。 刚想敲门,庄门从里面打开。 孙榛扬出列跪地,“草民恭迎太后殿下大驾!” “平身,带路!”太后语气干脆,她想见的人,不是他。 茶庄内院的正房,灯火通明。 太后一步一步走向烛火明亮处,心里的感觉却有些莫名的怪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有些近乡情更怯,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但一想到病了几日的慕杨,她咬咬牙,继续跨步进了正房。 正房上首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妇人。 虽瘦得脱了形,但身上自带一股气势,不容小觑。 老妇人见太后殿下进门,依旧端坐上首一动不动。 夏大伴见状,大喝一声,“老妪,见到太后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老妇人嘎嘎一笑,声音像锯木般刺人耳朵,“行礼?” 她看向太后殿下,“你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殿下皱眉,老妇人委实太过无礼,所以她并未阻止夏大伴发难。 夏大伴正想指挥随行的御林军拿下老妇人时,老妇人突然开口,吐出一个名字,“柳孟诚!” 太后殿下脸色顿时大变,厉声呵道,“退下!” 夏大伴一惊,即刻挥退正欲上前的御林军,转身同众一起退了出去。 一出屋门,他即刻指挥御林军清场,务必保证方圆百里内无一人。 屋内,太后殿下沉着脸,看着眼前瘦得不像人的老妇。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老身是孙好好,孙家第六代暗主。”柳孙氏终于打破了寂静。 说完,她随意指了指八仙桌另一边的太师椅,示意殿下坐下说话。 太后皱眉坐下,自打听到柳孟诚这个名字,她便知事出蹊跷。 当她听说老妇是孙好好时,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人,竟然还活着,甚至知道柳孟诚,她心惊不已。 “老身的儿子叫柳孟诚!” 太后震惊得猛然抬头。 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老妇人口中的柳孟诚,难道与她认识的柳孟诚是一个人? 可是,柳孟诚不是农人出身吗? 怎么会是孙家的后人? 柳孙氏惨烈一笑,“老身这里有个故事,想来殿下会感兴趣。” 于是,她滔滔不绝地将自己出嫁后,如何抚育二叔,结果被二叔害了一家的事说了出来。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铺直叙、波澜不惊。 可听得太后殿下哀哀痛哭,不能自已。 柳孟诚竟是河东柳家的子嗣? 早知如此,她又岂会与他银河相望,从此天人永别? 故事讲完,柳孙氏看着泪流满面的太后殿下,问,“殿下处,只怕也有老身想听的故事吧?” 太后殿下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拿出帕子不断按压双眼。 紧接着,她慎重地起身,行至老妇人身前,竟然砰得一声俯身跪地,“婆母在上,请受儿媳一拜。” “好,好,好,儿啊,快快请起。”柳孙氏上前扶住太后殿下,将她扶坐到座位上。 自己紧接着也俯身跪地,口中高喊,“孙氏第六代暗主,拜见太后殿下,愿殿下身康体健,万世顺遂!” 太后殿下赶紧扶起柳孙氏,当她握住柳孙氏瘦得只剩下枯骨的胳膊肘,顿时悲从中来,再次不能自已地哭出了声。 “孩子,莫哭,咱们该高兴。我穷其一生,终于找回血脉,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婆母!”太后殿下强忍悲痛,说了另一个故事。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 太后殿下是弘农杨氏嫡房嫡长女,自小倍受宠爱,祖父照着皇后的仪制教养她。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日后是要进宫做娘娘的。 她虽不愿意,却又无力反抗。 她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及笄后,祖父为了让她懂稼穑,为她找来位先生。 这位先生便是柳孟诚。 柳孟诚出身农家,却出类拔萃,早早便是秀才。 只是家贫,无力继续求学。 于是,有人荐他至杨家做先生,教女弟子稼穑之道,等有了些积蓄再继续求学之路。 两人虽日日隔着屏风授课,却依旧无法抑制惺惺相惜之情。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双双私奔离家。 这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千金小姐与多情书生的故事,却因为一个意外,故事明显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原来,先帝虽早有皇后,但在宫宴见过杨氏后,一眼钟情,一心想将她接入宫中。 只是,杨氏高贵,寻常位份怕是不合适。 正当先帝思索位份之时,杨氏与柳孟诚私奔了。 杨家虽全力隐瞒真相,但风言风语终是传入了先帝的耳中。 “帝皇一怒,伏尸百万。” 先帝全力寻找,终于在江都乡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乡村里,寻到了杨氏。 彼时,杨氏刚刚产下一女,还未哺育一口,便被先帝派去的御林军带回宫中。 杨氏悲痛欲绝,先帝以女儿威胁她,若不愿安心留在宫中,便要斩杀她的女儿。 万般无奈,她只得留在宫中。 半年后,元后去世,先帝当即以皇后礼迎娶了杨氏。 从此,杨氏与柳孟诚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每每深夜,杨氏思女心切,每每痛彻心扉。 可为了女儿的性命,她不得不假装忘却,希望先帝能忘记他们父女,让他们安然度日。 偶然间,她得知杨家也是此事的帮凶,从此厌弃了娘家。 后来,杨氏产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圣人。 再后来,先帝驾崩,圣人继位,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 三年后,杨氏收到这么多年来,柳孟诚唯一的书信,信上说自己不久于世,希望她照顾唯一的外孙女柳慕杨。 她这才知道,女儿早已离世。 这个消息,令她彻底崩溃。 一想到那个从未亲自哺育过的女儿,便心痛到窒息,险些放弃自己的生命。 好在,女儿还留下一女。 为了这个外孙女柳慕杨,她重新打起精神,命人将其接进宫中,疼爱非常,将无缘的母爱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 第76章 第七代孙家暗主 “殿下是个好母亲,”粗嘎的声音说着最柔情的话,“慕杨交给您,老身十分放心。” “您,要离开?”太后诧异。 柳孙氏默默不语,良久,答非所问,“殿下能否派人接慕杨来此?” 太后虽然诧异,但还是命夏大伴安排人手,将行宫里的慕杨接来。 慕杨再次踏足茶庄,百感交集。 那晚,她忽知真相,倍受打击。 一时仓皇逃离,似乎这样就能远离这突如其来的变异。 外祖父竟是河东柳家的子嗣? 明明可以有高高在上的一生,却像蚂蝗般活在深深的淤泥里。 若非如此,兴许外祖父和外祖母就不会分离半生,各自活在痛苦的深渊中。 儿时,她便晓得外祖父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温润雅致,对她极为疼爱,可她总觉得外祖父有时分明看着她,却又好像没有看到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透过她,凝视着旁人。 夜深人静时,也总见到他默默地对月长叹,甚至泪洒衣襟。 外祖父人前浅笑,人后痛苦,日日活在阿鼻地狱中,饱受磋磨。 若非有她在,怕外祖父早就离世。 可即便有她在,外祖父依旧早早去了。 外祖父心痛而去,她亦悲痛欲绝。 隔壁邻居家的祖母抱着她哭,“囡儿啊,你从此孤苦一人,怎生了得?” 可她小小的心里,却有丝窃喜,她为外祖父高兴,他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不用再心痛了。 刚开始,她不知道外祖父为何人如此,以为他在思念她的母亲。 后来,她翻出了外祖父藏得牢牢的画卷,画卷末写着:吾妻杨贞。 这时,她才明白,外祖父思念的是自己的妻子。 她天真地问外祖父,“外祖父,您为何不去寻外祖母?您这么想她,去找她吧!” 外祖父紧紧地抱着她,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打着颤,“外祖父不找,外祖父有阿木就足够了。” “可是,您时常默默垂泪,阿木不想您伤心。” “不,外祖父不伤心,那是欢喜的泪水。” 欢喜的泪水? 为谁欢喜? 思念成狂,怎么还会欢喜? 那时慕杨太小,不懂! 如今想来,怕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吧,似乎太后殿下过得好了,外祖父便知足了。 慕杨跨进正屋,便见到八仙桌两边的太后殿下与柳孙氏。 她微微有些诧异,柳孙氏竟然坐在太后殿下的上首。 她不及深想,便上前行礼。 紧接着便倚着太后殿下坐下。 太后殿下尴尬地看看柳孙氏,但后者毫不在意。 “殿下,深夜到此,所为何来?”慕杨问。 “孩子,去磕头,她是你曾祖母。” 慕杨一顿后起身,其实那晚她依稀知晓了柳孙氏的真正身份。 她行至柳孙氏身前,恭恭敬敬地跪地行了大礼。 “曾祖母,请受曾孙女儿一拜。” 柳孙氏欣慰地看着慕杨,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欣喜与满足。 “孩子,你受苦了!是老身的错,信错了人,害你外祖父一世苦,也害了你母亲和你。” 慕杨摇头,“曾祖母,这不是您的错。慕杨,定然不会放过害我们的人,慕杨,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慕杨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一句,竟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 柳孙氏慨然一笑,“果然有老身的风范,曾祖母相信你!” 不提不要报仇,不提放下仇恨。 太后殿下看着柳孙氏,不得不心生佩服。 大难之下,她竟然能挺过这么多年,这份毅力与心智,绝非常人能比。 柳孙氏从手上拨下一只手镯,二话不说往慕杨的手上套。 慕杨一惊,想缩回手,不料柳孙氏力气奇大,慕杨挣不过,眼睁睁看着手镯套上了自己的左手腕。 紧接着,柳孙氏拉起慕杨的右手食指,速度极快地放在嘴里一咬。 痛得慕杨惊叫出声。 太后殿下心一痛,想要上前,却看到柳孙氏如此慎重的神情,又咬牙忍住。 慕杨的食指渗出血滴,柳孙氏将血珠子压在了手镯上。 那滴血珠子蓦地渗进了手镯,瞬间消失不见。 慕杨此刻也知柳孙氏所为肯定大有深意,所以乖乖站着不动,任其施为。 血珠入了手镯,慢慢地变成一条血红的丝线,这条丝线顺着手镯的形态慢慢向前,渐渐地围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啪的一声,手镯突然断开一个小口子。 慕杨顿时震惊,这手镯如此巧夺天工。 只见手镯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空间里有一根小小的木棍。 柳孙氏将木棍取出,慕杨这才看清,竟是一枚印章。 柳孙氏将印章递到慕杨手中,慕杨这才看清,印章上就刻着一个字“天”。 柳孙氏见慕杨看清后,就将印章重新放回空间,用手一按,手镯顿时恢复了原状。 “慕杨,此枚印章极为重要,是孙家暗主的象征。曾祖母是孙家的第六代暗主,而你,则是第七代。” 慕杨大惊,“曾祖母,慕杨不行的,更何况慕杨也不姓孙。” 柳孙氏笑,“孙家暗主不属孙家。 孙家第一代家主,上山砍柴偶遇一人,那人当时气息奄奄,将手镯给了孙家家主,并教他开启之法。 并告诉他,此物可调动列国地下所有财富,乃地下王国的主印。 他的王国被灭,不得已出逃,如今大限将至,只得将印章交给孙家家主。 再三叮嘱,财富不属于孙家,亦不属于某一个国度,财富属于正义之国,须有德之人才配拥有。 调用财富须用此印章,但财富自有专人管理,不须花心思。 若要用时,只须拿出印章,在纸上印下“天”字,置于门前,或者马车车窗边,自有人会联系。” “别小看这枚印章,它不仅拥有财富,也能护住拥有印章的人。” 柳孙氏陷入沉思,“当年,我被他们禁锢于老屋,不得自由行走,才无法求救。 直到柳乙柄的儿子大意将我带离老屋,我才有了机会与他们联络。” “慕杨,此印不可掉入无德人之手。给你,我放心,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曾孙女儿! 你还有太后殿下呵护,自保当无虞,日后遇上你想助的王,大可施为。 老身想,太后殿下也不会干涉你。” 说罢,目光灼灼地看了眼太后殿下。 太后心头一紧,当下点头,“夫人放心,哀家绝不会干涉慕杨。” 开玩笑,她宝贝慕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损她之利? 第77章 柳孙氏去世 “曾祖母,每次开启,都要滴血吗?” “非也,一次足已,以后只须用手指按住手镯,使其感知你的体温即可开启。” 于是,柳孙氏又引着慕杨操作了一番。 做完这些,柳孙氏似乎很累,坐下喘着粗气。 太后殿下与慕杨见了,想让她早些休息,明日再来。 柳孙氏断然拒绝。 她歇了会儿,请太后殿下稍坐,便拉着慕杨进了内室。 “慕杨,曾祖母还有好些私产,如今都交付于你。” 慕杨摇头,“曾祖母,慕杨不要,能找回您,便是上天赐予慕杨最好的礼物。” “好孩子,”柳孙氏开心极了,“这些东西在我这里是死物,可在你手上,却能护你终生,若有谁欺负你,记得狠狠打回去,千万别心慈手软。” 慕杨连连点头。 进了内室,柳孙氏拿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是很多契纸。 “这些是我名下所有宅子和铺子的地契,以及宅子、铺子里下人们的身契。 柳乙柄就想要这些东西,可他不知道,当年我出嫁时,根本没有将这些带去柳家,而是存在我名下的一处当铺里。” “只是可惜了这些多年的利润,都进了他的口袋! 哼,银钱好拿,债务难偿! 慕杨,日后若有机会,定要柳家后人生不如死,也让他们尝一尝曾祖母这么多年的苦。” “如今世上已无柳氏大房之人,老婆子也在官家消了户。 你和你的后人,不可再回柳家。 曾祖母也不算世间人了,从此再无人能证明你是河东柳氏人士,如此你收拾柳乙柄后人时,方不会被旁人诟病。” 慕杨含泪连连点头。 河东柳氏,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柳皇后,前世之辱,今世之恨,慕杨定不会饶你。 “当年,我陪嫁了好些古玩、珍宝,带去柳家的其实是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我都存在当铺里,你可凭此镯自取。 哼,柳乙柄眼皮子忒浅,我带去柳家的东西,不过冰山一角,他便瞧进眼里去。 他若好生做人,我可会给他少了? 就这么些东西,值得害我儿的前程、我夫君的命吗?” 柳孙氏又陷入情绪崩溃中,慕杨立刻上前拥住她,紧紧搂着她,“曾祖母,莫伤心,慕杨在! 往后咱们都是好日子,慕杨会陪您、护您、顾您,咱们祖孙定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柳孙氏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再次紧紧握住慕杨的手,“殿下面前,我不便说此话。下面的话极为重要,你听好了,记下了,若有一日,你在宫中不开心,却有人为难你时,你可使出印章,自有人助你脱困,此章非但能调动地下王国的财富,还能调动地下军队。 慕杨,如今你已握有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切记,善加利用!” 此话即出,她彻底松懈下来。 要叮嘱的话都叮嘱了,身体莫名觉得疲惫无比,便叫慕杨离去,打算自行歇下。 慕杨万万不肯,非要亲自伺候着曾祖母歇下,见她沉沉睡去,方蹑手蹑脚地出了内室。 太后殿下正在外间踱着步,见到慕杨出来了,立刻迎了上来,“老夫人歇下了?” “是的,曾祖母睡沉了!殿下,咱们也回去吧。” 离开前,慕杨最后向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打定主意明日白天再来陪曾祖母。 隔日,慕杨是被书禾叫起的,她的声音很是焦急。 “夫人,太后殿下请您去。” 慕杨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着急忙慌地梳洗完毕,赶紧出了碧纱橱。 殿里,太后殿下一脸焦急地等待着。 下首坐着的赫然是孙榛杨,亦是一脸悲痛。 慕杨木木地上前,太后一把拉住她,“速与孙朝奉去茶庄!” 见太后殿下如此,慕杨的心一跳,不安的感觉扩大了。 她点头,急步跟着孙榛扬出了行宫,往茶庄赶去。 一路紧赶慢赶,远远地看到茶庄时,慕杨顿时如遭雷击,庄子的门梁上挂着两盏白灯笼。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扯住孙榛扬,“我的曾祖母呢?她可安好?” 孙榛扬双眼通红,“曾姑祖母,昨夜,去……了!” 去了? 这两个字像两把大锤子,重重地敲在慕杨的心上。 “怎么会?不可能,昨儿夜里,曾祖母还好好的,她还和我说话,她叫我慕杨,她说很开心,要我也开心……” 慕杨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跑着进了茶庄,一路跑到正屋。 茶庄里到处挂着白绸,她像是看不到一样,直冲进了正屋。 正屋里,放着一口黑棺。 慕杨被吓住了,她不敢上前,偏管不住双腿,缓缓上前。 黑棺里,静静地躺着瘦削的柳孙氏,她脸色平静安宁,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走得平静,像睡着般,她……心事已了,解脱而去。”孙榛扬缓缓说道,“慕杨,你,该为她高兴。曾姑祖母这么多年,太苦了,太苦了。” 慕杨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巴,死死地捂着,不想哭出声来。 哭声太吵,会吵到熟睡中的曾祖母。 “嘘,你说话轻些,会吵!曾祖母睡着了。”慕杨忍着泪,压低声音说。 紧接着,她转头看向柳孙氏,自顾自地同她聊起了天。 “曾祖母,今儿天气好,慕杨带您去扑蝶。您不知道,慕杨可会扑蝶了。” “噢,还有还有,您若累了,慕杨泡茶给您喝,微风中吃茶,感觉好极了。” “曾祖母,您别睡了,醒醒,日头升得老高了,慕杨都醒了,您再不起,咱们来不及扑蝶了。” …… 孙榛扬想拉开慕杨,可慕杨力气突然大起来,孙榛扬怎么都拉不住她。 “啪!”孙榛扬狠狠地打了慕杨一巴掌,“表妹,曾姑祖母死了,你醒醒!她老人家受苦一辈子,晚年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想她放不下心吗?你好好活着,才是她最大的希冀。” 脸上传来巨痛,慕杨痛哭出声,她扒在黑棺边上,哭得惊天动地、声嘶力竭。 足足一炷香后,她才渐渐止住哭声。 孙榛扬默默地伴着她,哭了便好,哭出来便好。 慕杨哭得精疲力竭,实在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她用右手紧紧地握住手镯。 为什么? 老天为何如此残忍,好不容易给了她亲人,才一转身便又夺走。 这叫她如何接受? 她的曾祖母,为了寻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没享一天福,又匆匆离开了。 慕杨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曾祖母报仇雪恨。 片刻后,孙榛扬亲自端水进屋,绞了毛巾,为慕杨清理脸颊与妆容。 他见慕杨终于平静下来,也松了口气。 慕杨静静地再次走到黑棺前,点了香插上,脸上平静无波,刚才的悲痛欲绝似乎一刹那间化为乌有。 可只有慕杨知道,那股恨已深深地植入了心底最深处。 第78章 狐狸精想登堂入室 慕杨和孙榛扬商量后,将柳孙氏葬在茶树下。 立了块无字碑。 下葬后,太后殿下也来上了香,她在坟前承诺会好好照顾慕杨。 对于那晚太后殿下的种种诡异之处,殿下不说,慕杨不问。 贤妃这几日依旧嗜睡,对于行宫与茶庄发生的事,丝毫未觉。 曾祖母下葬后,慕杨的情绪始终低落,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太后殿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正当她打算和贤妃商量,在行宫里安排一次野炊的时候,宫门外突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殿下,四镇节度使家的公子、小姐,还有楚褚小姐求见。” 太后一喜,立刻将人请了进来。 不一会儿,王挚城抱着楚褚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王蕴希。 三人入了殿,先是恭敬地行了礼,随后便分坐两边。 楚褚一坐下便悄悄地东张西望。 教养同礼仪告诉她,如此行为不合适,可她多日未见娘亲,想得紧。 太后殿下见状,笑道,“楚褚可是想慕杨了?她在碧纱橱里,你可自去找她。” 楚褚闻言大喜,当即起身行礼后,转身跑去碧纱橱。 王挚城与王蕴希同时一震,太后殿下果真宠爱柳慕杨,竟直接将她安排在殿内! 不过两人面上均不显。 “四公子可拜见过圣人了?” 王挚城点头,“启禀殿下,在下前日至广阳殿拜见了圣人。圣人问在下可愿做将军,在下就是一莽夫,如何做得成将军?” 太后摇头,“此言差矣,你身手极佳,自你救下慕杨始,你便有了做将军的资格。” 王蕴希微笑地坐在边上不动声色,听到此话诧异非常。 太后殿下真是一点不掩饰,直接告诉四哥,你原本没资格做将军,因为救了柳慕杨,所以就有资格了。 这柳慕杨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得太后殿下如此宠爱? 王挚城笑了起来,“殿下,挚城散漫惯了,还是江都……” 说话间,楚褚拉着慕杨出了碧纱橱。 慕杨向着太后殿下行了万福礼,又向王挚城施以一礼,王挚城赶紧起身还以一礼。 当她转向王蕴希的时候,楚褚蓦地一拉高她的左手,“娘亲,楚褚饿了,楚褚着急赶路,没用早膳。” 慕杨一惊,即刻命书禾端点心来。 太后殿下也有些生气,“两个大人竟顾不好一个孩子。” 王挚城此刻的心思,正集中在慕杨的左手上,那里有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听到太后殿下的话,他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教训得是,是在下疏忽了。” “不怪小舅舅,他进不了内院。” 慕杨要行礼的时候,王蕴希便起了身。 此刻正尴尬地杵在殿上,进退不得。 听到楚褚的话,她双眼瞬间泛红,泪水哗哗地往下滴落,委屈得不行。 殿上众人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慕杨则是递了块糕点到楚褚的嘴边,一点一点喂着,“慢些,没人同你抢。” 眼里满满的都是宠爱。 王挚城看着眼前这一幕,真正明白了楚褚依赖慕杨的原因。 慕杨,果真是全心全意疼爱楚褚,楚褚才会毫无芥蒂地接受慕杨。 殿上一时陷入了安静。 王蕴希见无人理会,悄悄地又坐下了。 “殿下,您说让在下做将军的事,可当真?” “当真,哀家从不玩笑。” “也行,那就做做吧,在下倒是还没做过将军,可以一试。”王挚城说得很随意。 似乎将军一职如同菜市场买鸡般随性。 太后殿下却是高兴起来,“那敢情好,圣人此番得好好感谢哀家,哀家替他留下一位优秀的将军。” 王挚城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光不经意地瞥向慕杨左手的玉镯。 几人又说了些话便散了。 慕杨带着楚褚去贤妃宫里。 李嬷嬷带着人整理宫殿,安置王挚城两兄妹。 贤妃正吃着新鲜的葡萄,见慕杨来了,招呼她也用。 “你是孕妇,我可不馋。”慕杨坏笑,“小心吃成大胖子。” 楚褚从慕杨身后钻出,“贤妃娘娘才不胖呢。” 贤妃顿时一喜,“楚褚来啦,吃葡萄。” 她瞥了眼慕杨,“还是你女儿会说话,你这嘴同首辅一样,厉得很。” “对了,”贤妃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家首辅这么久不来看你同,怕是沉入温柔乡无法自拔了吧?你可得上点心!” 贤妃坏笑。 慕杨浑不在意,她如今的心思全在曾祖母带给自己的巨大冲击中,哪里有功夫想韩屹? “娘亲,您得打起精神来,小心父亲被狐狸精勾走。” 慕杨大惊,沉下脸,“楚褚,这话说不得,你是大家闺秀,要注意言行。” 楚褚委屈得垂下头,“知道了。” 贤妃却不肯轻易放过,“你别吓着孩子,楚褚,发生何事了?” 楚褚瞥了眼慕杨,见她只是微沉着脸,并未开口阻止,便将事情告诉了贤妃。 原来,王蕴希入府后,很不安分。 她一门心思想成为首辅的枕边人。 偏偏首辅是个冷情的人,且公务繁忙,她始终找不着机会。 这日,机会来了,首辅不知何故,下朝后便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连午膳、晚膳都不曾用。 王蕴希便去厨房端了些膳食,赶到书房,想借机接近首辅。 不料,她连书房的门都没能靠近,便被小厮轰走了。 “王小姐,大人说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大人生气。” 王蕴希铩羽而归,照理该鸣兵收锣了,却不料她却越挫越勇,发了狠劲,日日赶在首辅上早朝前起身,打扮一新,颤巍巍地赶到门口相送。 一派柔弱无助的姿态,试图激起首辅的保护欲。 那几日,首辅的脸黑得像是涂了墨。 急得大川差点向她磕头下跪,高声唤姑奶奶。 最后,还是管家铁血手腕,早朝前直接将人锁在沉水苑里,这才令众人松了口气。 大川也曾暗示过首辅,不如待夫人回来时,直接接回府中。 毕竟府中没有当家主母,一切都乱了套。 岂料首辅脸色冷凝,竟像是没有听到般,直接越过他向外大步离开。 他不免狐疑,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怎么才没几日,首辅对夫人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又变得不冷不热的? 大川心里很焦急,于是几次暗示楚褚小姐去行宫寻夫人。 终于,楚褚磨着王挚城同意带她去行宫。 结果,王蕴希又出了幺蛾子,非要闹着一起去。 唉,但愿夫人见到她不会生气! “娘亲,大川说您再不回府,怕是狐……有人会登堂入室。”楚褚小脸上一片认真,极力劝说慕杨回府。 第79章 威胁 慕杨抚了抚楚褚的发顶,“楚褚,我便是不回府,也不会扔下你不管。若日后想见我,只管到长宁宫来寻我。” 楚褚眼眶红了,“可楚褚想和娘亲在一起。” 贤妃淡定地往嘴里塞了一枚葡萄,“那有何难,直接搬去长宁宫呗!” 慕杨吃惊,这,不好吧。 毕竟楚褚是韩屹的亲女,而她,只是继母罢了。 楚褚的小脸却因为这句话亮了起来,冰山爹她也不要了! 慕杨见楚褚发亮的小脸,还有贤妃鼓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为难。 但一想到年余来,与楚褚朝夕相处的时光,也很是不舍。 她静静地思索了片刻。 嗯,去父留子,也不是不可以! 说话间,宫人禀报王蕴希来了。 楚褚小脸一皱,“真讨厌,我们到哪,她就跟到哪。” 贤妃轻笑,捏捏楚褚的脸颊,“看姨的,姨给你报仇。” 王蕴希步步生莲地走了进来,屈膝行了万福礼,千娇百媚地坐在杌子上。 “你是,四镇节度使家的千金?”贤妃笑问。 王蕴希含羞点头。 “奇怪了,”贤妃双眉一皱,“本宫听说节度使夫人有一女三子,何时又多了个女儿?” 楚褚小嘴一撇,“她不是我外祖母生的,她是婢生子。” 王蕴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白,眼泪说来就来,一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臣女自小养在母亲跟前,和亲生的没两样。” 贤妃来了兴致,“哦,和亲生的没两样?节度使夫人的亲女可是嫁给了首辅为正妻,你也想做首辅夫人?” 王蕴希脸色大变,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不敢,“娘娘,臣女没有这个意思。 夫人,臣女来京只是不放心楚褚而已,也是为了替父分忧,绝不是为了首辅大人。” “听说你日日打扮一新,到府门迎送首辅早朝,这也是为了你的老父亲?”贤妃步步紧逼。 “迎送”二字一出,惊得王蕴希浑身一颤,只得继续端正跪着,“不,臣女本不愿如此。只是,见府中没有女主人,怕首辅大人独自出门,被旁人笑话,所以才……”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埋进尘埃里去。 “扑哧”慕杨笑出了声。 好玩,此女竟比静宜公主还要搞笑。 “茹雅,咱们去院子里喝茶,今儿佃户送来些野味,咱们正好烤来吃。” 贤妃一听有野物,顿时双眸亮起,当即起身,一边吩咐宫人们准备,一边往外走。 “夫人!”王蕴希毫不犹豫地拦住慕杨,脸上写满了委屈。 她今日来,本是想卖惨,博得慕杨的同情。 若运气再好上一些,慕杨足够大气,说不定直接将她纳为妾室,侍奉首辅大人左右,岂不美焉。 她原本有十足的把握,慕杨肯定好说话。 因为慕杨向首辅提出了和离,一个要和离的主母,自然好说话得很。 慕杨无惧地直视着王蕴希,声音里满是疏离,“王姑娘,我知你心思。可那与我有关吗? 你想留府里也好,想入府侍奉首辅也罢,那是你的选择,而我,无法成为你的助力。 因为,我不可能助纣为虐,将你降格为妾,哪怕你自己并不介意。 但,我会膈应。 我,觉得恶心!” 说完,她便拉着楚褚跨出了殿门。 楚褚的小脸亮极了,她的心里正哼着欢快的歌。 打小妾,还得靠娘亲。 王蕴希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难看极了。 她没想到慕杨这么狠,连一点面子也不给。 哼,给脸不要脸,不就是个出身乡野的村妇吗? 首辅韩屹这几日有些焦躁不安。 他连等数日,始终没能等到第二封信件。 这日,他心神不宁地坐着马车入宫早朝。 蓦地,一枚箭矢从窗外射入车厢,箭头上插着一张纸。 大川脸色一白,高呼,“保护大人,有刺客。” 说完,便驾马往箭矢射来的方向追过去。 韩屹伸手将箭拔了下来,展开纸条一看,脸色蓦地大变。 不久后,大川回来,声音里透着颓丧,“大人,刺客跑了。” “进宫。”韩屹冷冷地说。 等到早朝时,大多数官员都听说了首辅遇袭的事。 人人上前问安。 韩屹均微微点头示意。 早朝后,圣人留下了他和京兆府尹。 圣人指着京兆府尹骂,“反了,反了,何时京城的治安如此糟糕了?刺客公然行刺,若首辅出事,你这个京兆府尹难辞其咎。” 京兆府尹冷汗涔涔,一个劲保证定然会抓捕刺客归案。 韩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静宜公主入宫多日,身子可养好了?” 韩屹一句没有征兆的问话,震得圣人一愣。 京兆府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正说着刺客吗?怎么突然提到静宜公主? 紧接着,韩屹又说,“不如,让静宜公主出宫吧。” 圣人狐疑地看向韩屹,吃不准他到底怎么想。 他不是厌烦静宜公主吗? 怎么又突然助其说话呢? “也好,”圣人点头,静宜在宫宴上闹那么一出,的确不适合长久待在宫里,“母后赐了静宜公主府,不如便让其回公主府吧。” “不必,还是回首辅府。” 圣人脸色微变,若母后知晓后,怕有得闹。 但见韩屹似乎已有决断,也不再纠缠,当即下令让静宜公主出宫。 菡萏宫的静宜公主得到消息时,已经做好了一切离宫的准备。 她早在几日前便整好了行囊,随时可出发。 她边走边笑,心里无比得意:母后,您失算了吧! 静宜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蓝田、忍冬和秋槐亦步亦趋地跟着静宜公主一起出宫。 宫门口,静宜登上了首辅府的马车。 车厢里,坐着冷冰冰的首辅。 静宜对于首辅的冷脸,丝毫不以为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人,妾身回来了。” 马车一路奔驰,没多久便回到了首辅府。 一入府,韩屹一把扯着静宜进了外书房。 一入书房,他单手狠狠地掐住静宜的脖子,“她在哪里?” 静宜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拼命拍打着首辅的手,可那手就像石头般冷感,不论她如何拍打,愣是一动不动。 直到她脸色发了些,韩屹才松了手,猛地将她掼在地上。 静宜公主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狼狈极了! 同时,眼泪不争气地纷纷滴落衣襟。 首辅,可真狠啊! 片刻后,稳定下来的静宜露出诡异的笑容,“大人,妾知道你恨。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你不还得求着妾吗?” 韩屹脸色丝毫未变,只是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显示了他此刻的心境。 “她在哪?”韩屹的口气软了些。 静宜得意地笑,“大人,静宜说了,您答应娶静宜为平妻,静宜定然将人好生带到你的面前。” 第80章 首辅答应娶平妻 韩屹再一次狠狠掐住静宜的脖子,一字一字向外吐字,“平妻?!你可真敢要!” 静宜惨烈地笑,脸色瞬间又变回青紫。 “告诉我,她在哪?”韩屹切齿追问。 静宜再次被掼到地上,眼里满是血丝,脸上皆是痛色。 她强忍着喉间传来的剧痛, “在苍国!哈哈,她在苍国人尽可夫,她过得生不如死,首辅大人想救她吗?你娶我,你娶了我,我就救她。” 韩屹听了静宜的话,双手紧紧地蜷起,手筋突起。 他目眦欲裂地瞪视着静宜,“你,不配为人!” “哈哈……”静宜狂笑,“我不是人!!!哈哈……谁把我变成这样?我在苍国的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有谁关心过?!” 她勉强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首辅咆哮,“是谁,不-让-我-做-人?是——谁……?!” 说完力尽倒地,喉间满是灼痛感,眼泪像山泉般喷涌而出。 她紧紧地扯住胸前衣襟,痛苦得扭曲成一团。 “来人!送静宜公主回公主府。”韩屹向着屋外人下令,接着转头看向静宜,眼里除了冰冷,一无所有,“我会如你所愿,你且在公主府待嫁。” 大川推门的手一顿,他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大人要娶静宜公主? 那夫人怎么办? 送走静宜公主,大川鼓足勇气返回书房。 天已黑,屋子里黑沉沉的,若不是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还以为屋子里没有人。 大川依着感觉点亮了烛台,大人默默地坐在书案前,姿势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大人,”大川哽咽了,“您,当真要娶静宜公主?那夫人怎么办?” 韩屹久久没有回答。 大川咬了咬牙出了书房,狠狠心往府门走去。 不知想到什么,蓦地顿住脚步,原地徘徊良久,跺了跺脚,铁着心向内仪门走去。 行宫里,贤妃变着法子安排每日的乐子。 烤肉、喝茶、打双陆、坐在地头绣花、坐着软轿遍游行宫周边美景…… 慕杨的心,慢慢恢复了生气,渐渐从曾祖母的去世中走了出来。 太后殿下说得没错,曾祖母苦了一辈子,身子早就败了,全凭一口气硬撑着活到今日。 一旦心事了了,这口气便松了,人便解脱了。 是的,解脱! 她默默地抬头看天,曾祖母定然化成一束光了吧! 她要好好活着,将曾祖母、曾祖父、外祖父、父母该有的精彩一起活出来。 这日,慕杨同贤妃相约作画,慕杨在田埂上等了贤妃良久,不见其来。 慕杨摇头,有娃的女子真难伺候,许是忘了。 于是,便起身去往贤妃宫。 慕杨到时,贤妃正翻箱倒柜,素衣急得不行。 “娘娘,许是落宫里了,您慢些,小心小主子。” “怎么了?” 见慕杨到来,素衣顿时松了口气,“夫人,您来的正好。娘娘在寻一幅画,说是您送的,但怎么也找不着,怕是落宫里了,您快劝着些!” “什么画?”慕杨一脸懵,她怎么不记得? “就是你外祖父画的,你的生活日常那幅。”贤妃找得满头大汗,“我怎么找也找不着,可我明明放在妆奁盒里了呀,还想着带到行宫,可日日临摹呢。” 慕杨长出一口气,“不用找了,我这儿还有,你若要,再给你一幅便是。” “当真!” “当真,”慕杨笑,“只不过,仿画不如问人,你怎不问我呢?” 贤妃眸子一亮,“这敢情好,柳先生,请多多指教。” 两人顿时笑作堆。 因为楚褚的到来,太后殿下推迟了回宫的日程。 他们一行人悠哉游哉地享受着行宫的快乐时光。 时光匆匆而过,太后殿下一行人来行宫也有些时日了。 贤妃渐渐显怀,她不愿回宫。 行宫的日子过得有多随性,回宫的日子便有多逼仄。 她贪恋这份平静、安宁的感觉。 慕杨也不想回宫。 她日日去茶庄。 明面上,她买下茶庄,打算做茶生意,实则日日为曾祖母上香,陪她说会儿话。 太后殿下却有些不安,她原先日日收到圣人的问候信。 五日前,问候信戛然而止,她三日前派人回宫询问,希望圣人一切安好。 但她派去的人迟迟未归,心瞬间吊在半空中,再没了玩闹的心思。 若明日前还没信传回,太后殿下打定主意启程回京。 当晚,送信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圣人的问候,说一切安好。 太后殿下松了一口气,却错过了送信人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如今得知圣人安好,太后殿下见众人尚无去意,便打定主意住到初秋才回。 消息一出,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贤妃即刻兴奋地想着节目,甚至想请戏班子上山,好好热闹一番。 最激动的当数楚褚,小脸璀璨极了,她才不要回京,她要和娘亲在一起。 她们又像以往一样,一起绣花、锄草、浇水、嬉笑,多好啊! 她浑然忘记了大川的嘱托。 王挚城也过得开心,日日河边钓鱼,钓上来的鱼就递到厨房,一大锅杂鱼贴饼是跑不了的。 唯一不开心的怕只有王蕴希,日日躲在厢房里不露头。 这样又过了几日,宫人突来禀报,说御林军千牛卫求见。 “千牛卫?”太后尽管诧异,还是请进了他。 千牛卫王戟大步而来,单膝跪地,“殿下安好!” 面对太后殿下的询问,千牛卫解释,“近日行宫附近有贼人出没,圣人担忧殿下的安危,特命末将前来护卫,殿下放心,末将定然将行宫围得如铁桶一般。” “贼人出没?”太后殿下一怔,从未听说行宫附近有贼人。 罢了,圣人要护卫便护卫吧。 太后说了句辛苦了,便挥退了千牛卫。 慕杨在碧纱橱也听到了,待千牛卫走后,便急步上前,“殿下,不如回宫吧!” 见慕杨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太后殿下笑道,“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有御林军在,个把毛贼算什么。” 话是没错,但为些大动干戈,不是她所愿。 “殿下,咱们来行宫也好些时日了,也该回去了!” 太后殿下一想也对。 毕竟出来时日已久,况且为护卫她还出动五千御林军,不如早些回宫。 于是,太后殿下重新召回千牛卫,让他整装待发,过几日便回京。 不料,千牛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太后殿下,“殿下,末将奉旨护卫殿下,并未让殿下速归。” 太后殿下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千牛卫。 千牛卫低头单膝跪地,头都不敢抬一抬。 他心里紧张急了,圣人真实的指令是切断太后殿下等人同盛京的一切联络。 京城的消息,万不能传入太后殿下的耳中。 原以为此任务很好完成,岂料太后殿下突然改了主意,即刻便要回程。 这如何使得? 办事不力,还不得被圣人迁怒? 他无论如何得劝服太后殿下,继续留在行宫。 太后心头一怒,怎么回事,这明着护卫,暗里是圈禁? 这京城还回不得了? 第81章 杨梅姑娘帮送信 太后殿下沉下了脸,千牛卫大急,赶紧抱拳解释,“殿下,圣人说您难得出宫一趟,不妨多留些时日,圣人绝无他意。 末将临行前,圣人再三叮嘱要护好您。 若圣人知晓,末将来到行宫反而加速您回京,末将怕受不住圣人的怒火。” 太后殿下一听,倒也有理。 也罢,既然圣人有孝心,那自己乐得多住些时日。 慕杨其实也并非急着回宫,见千牛卫如此说,便也作罢。 如此,太后一行人便又安住行宫,过着自耕自足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广阳殿的圣人却大发雷霆。 除开每月初一、十五,他已许久未踏足后宫。 不管面对哪位嫔妃,他眼前总是浮现贤妃的笑靥,往往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次数多了,他便索性宿在广阳殿,哪儿也不去。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指望母后早些归来。 不料,首辅出了幺蛾子。 他,竟然提出娶静宜公主为平妻? 这,不是胡闹吗? 他允准静宜公主回朝后入首辅府,不过是为了安抚静宜而已,哪里是真的为了将她嫁予首辅? 首辅如此高洁明朗的人,连柳慕杨都攀不上,更何况静宜呢?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等他反对,首辅竟然提出要御林军去守卫行宫。 “陛下,此事不可让太后殿下知晓,不如加派御林军前去护卫。” 圣人不答应,反而规劝首辅,“韩公,寻常人家有平妻之说,权贵世家娶平妻便是笑话。” “无妨!” 圣人怒,“怎么会无妨,若母后知晓,该暴跳如雷了。” “所以,得御林军前去守卫行宫。” 圣人冷笑,原来如此! 你这哪里是为了守护殿下,分明是为了不走漏消息,让自家夫人知晓你要娶平妻的事吧! 圣人怒目以对,“太傅,你不必做此牺牲!安抚静宜,朕自有他法。何况,宫宴上,静宜又闹了那么一出……” “无妨!” 韩屹翻天覆地就两个字“无妨”,气得圣人跳起来踱步,“太傅,纸包不住火,若韩夫人知晓此事,你该如何自处?” 韩屹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色,但这抹痛色转瞬即逝。 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恩师。 当年,家道中落,恩师未收他一分一厘,便教他读书识字。 恩师唯一的要求,照顾他的外孙女,他如何能辜负? 慕杨,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圣人见他略一沉吟后,脸色瞬间恢复如初,知晓多说无益,只得无奈答应了他的要求,召来千牛卫。 随意寻了个借口,便打发千牛卫去了行宫。 “太傅,韩夫人是个烈性的。当初,静宜不过是入府,她便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如今,你是要娶平妻,她若知晓,可知后果如何?” 圣人继续劝说。 韩屹何尝不明白此理? 可选择的天平,未待细思便已倾斜。 一想到静宜说阿木在苍国受尽欺辱,他的心便再难平复。 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阿木,他要救。 慕杨,他也要。 一想到慕杨离开自己的场景,他的心痛得扭成一团。 不行!绝不能放任慕杨离开。 哪怕使出强力手段,也绝不允许慕杨离开! 圣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首辅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陷入了情感的漩涡,早就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抛之脑后。 柳慕杨怕是留不住了! 韩屹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想拖住太后殿下一行,拖到他娶了平妻后再回宫。 那时,他或许已经救出了阿木。 可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慕杨还是在他成亲前得到了消息。 阿灵看着山上的行宫,急得嘴上长了泡。 大川总管找到她,告诉她大人要娶平妻,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啊? 大人这么爱夫人,怎么可能娶平妻? 可是大川总管言之凿凿,她不得不信。 后来,大川总管塞给她银钱,叫她连夜到行宫找夫人,告诉夫人这个消息。 她紧赶慢赶,终于疲累无比地赶到行宫,却被御林军拦住去路,任何人不得上山。 她急得不行,又无可奈何,日日望着山道叹气。 兵卒们只要她不上山即可,见她守着规矩,便没有驱赶她。 这日,山道上走下来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家。 她双眸一亮,蓦地冲出去拉住她,“姑娘,你可是从山上下来?” 黑脸姑娘被她一吓,差点跌倒,见是位姑娘,倒也没有介意。 当下点头称是。 “山上可是有行宫?” 黑脸姑娘见她问起行宫,狐疑地看着她,敷衍地称是后,便想离开。 阿灵去一把抓住她,“姑娘,我家夫人正在行宫,我叫阿灵。你回去后,定要将见到我的事告诉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是谁?” “我家夫人叫柳慕杨……” 话刚刚说完,兵卒便来驱赶。 两人匆匆分别。 之后,阿灵便焦急得等待着。 她上不去,便让夫人下来,也是一样的。 黑脸姑娘就是杨梅姑娘。 她得了消息后,将信将疑地去了行宫,通报后便进了殿。 她边走边腿边打颤,行宫何等金碧辉煌,她不敢东张西望,低着头默默前行。 “抬起头来。”听见声音,她便抬了头,上首坐着的贵妇瞬间映入眼帘。 天哪,好高贵啊! 再看向边上,赫然坐着当日送杨梅时的其中一名贵人。 她不敢耽搁,猛地跪下磕头。 笑声从头顶传来,“好姑娘,快快请起,哀家还未谢过你的杨梅呢。” “你是寻柳慕杨?”高贵的美妇指了指边上的贵人,笑着称,“她便是。” 于是,杨梅姑娘大着胆子将自己在山脚下,遇到一位阿灵姑娘的事,说了出来。 “阿灵?”贵人一侧头,“她怎么会来?” “夏大伴,将她带上来。”上首高贵美妇说。 见信已送到,杨梅姑娘便想退下。 高贵美妇却让她稍等,不久便叫一位嬷嬷拿着个妆奁盒递给她。 “谢谢你的杨梅,哀家的薄礼,别嫌弃。” 杨梅姑娘连忙跪下谢恩。 高贵美妇笑着让她告退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高贵美妇便是太后,贵人娘娘是首辅夫人。 这件事可是让她足足炫耀了一生。 第82章 阿灵 阿灵随着夏大伴跌跌撞撞地一路向上。 她越走脚步越虚浮,视线逐渐地模糊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行宫,一时不察,头一歪便向边上一人撞去。 王挚城嫌弃地看着撞过来的女子,侧身让开了。 阿灵跌倒在地,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努力用双手撑着地面,破碎的袖子垂了下来,露出了胳膊上的胎记。 王挚城一见,瞳孔猛然一缩,再想看清时,阿灵已经掩起袖边,急匆匆地跟着夏大伴离开了。 “她是谁?”王挚城问宫人。 “听说是韩夫的婢女,特意从京城寻来的。” 王挚城紧紧地盯着阿灵的后背,像是要看穿她一般。 阿灵一进殿,慕杨便大吃一惊。 阿灵的衣衫沾着脏污,还破了大大小小好些口子。 头发凌乱,脸上手上都有淤青。 “阿灵,怎么回事,你伤到哪儿了?” 慕杨着急地四下查看她的身上是否有伤。 “夫人,阿灵没有受伤,只是阿灵坐的马车翻了,阿灵掉到泥地里,衣衫这才受了污。” 慕杨顿时松了口气,正打算再问些什么。 阿灵却突然跪下,“夫人,赶紧回京吧……” 话说到一半,阿灵突然晕倒了。 慕杨大惊,即刻召来医女为其诊治。 “这位姑娘是饿晕的。” “饿晕了?”慕杨心疼地看着床榻上的阿灵,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才一路找到行宫来。 慕杨从下人房回到正殿,太后殿下脸色沉沉地转着茶碗盖。 见慕杨进来,太后殿下硬挤出一丝笑容,“阿灵是饿的吧,这孩子竟这么大胆,独自一人来行宫,只怕京城出事了!” 慕杨按捺下担忧的心情,难道是圣人有事? 不会! 若圣人有事,岂能让一个阿灵来报信? 难道是首辅府? 慕杨抬头,眼神直直地撞进太后殿下的眼里。 殿下的眼里同样写满了忧虑,怕是同她想到一块去了。 公主府里。 静宜公主扔了一只紫砂茶壶。 “无用的东西,竟连个小姑娘也拦不住。” 黑衣人单膝跪着,低头听训,“阏氏,非吾等不力,而是事有不巧,追捕中,马车掉入山崖,吾等以为车中人定然活不成……” “以为,以为……什么事都靠以为,还要你们作甚?”静宜勃然大怒。 黑衣人低头不语,看向地面的眼里射出浓浓的不满。 “阏氏息怒。” “自去领罚。”静宜公主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室。 “可恶,一点小事办不成,倒叫小贱人顺利到了行宫。” 蓝田冷笑,柳慕杨看中的人,岂是简单的? 那姑娘,在马车掉下山崖的一瞬间,竟从马车厢跳到悬崖边,牢牢攀住悬崖边上的树藤,咬牙硬撑着,直到黑衣人消失后,才勉力爬上崖顶,身无分文地赶到行宫。 这等忍耐力,岂是常人可及? 她看着眼前因愤怒而扭曲了面目的静宜公主,心里嗤笑,这个蠢货竟还做着嫁入首辅府的美梦,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灵醒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清香柔软的被褥。 她猛地弹坐起来,又是一阵晕眩! 糟糕! 书穗听见响动,拉开床帘,“阿灵,你醒了?炉上热着粥……” 阿灵却一把拉住她,“好姐姐,阿灵睡了多久?” 书穗莫名其妙,“不久,才几个时辰。” 阿灵一咕噜爬起来,又一阵眩晕袭来,她重重地跌进被褥里。 书穗急了,“阿灵,先喝粥,医女说你是饿的,有什么事等力气恢复了再说。” 说罢,盛了碗粥给她。 阿灵见了粥,眼睛都直了,呼呼地喝起来。 “慢些,慢些,才熬好不久的,还有些烫。” 转眼便喝下了一整碗粥的阿灵眼巴巴地看着书穗。 书穗狠心摇头,“你刚恢复,不能多食。” 阿灵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空空的粥碗舔了舔唇。 书穗见状笑起来,“阿灵妹妹,粥还有,热着呢,过一个时辰再用些。” 一听这话,阿灵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慕杨得到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 “阿灵,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慕杨一脸焦急。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阿灵,见她脸色不再是初见时的惨白,顿时放下心来。 “夫人,京城出事了,您得赶紧回去。”阿灵一见慕杨,二话不说便着急得要她即刻回京。 “傻孩子,你身子刚刚恢复,咱们再住些时日,待你养好身子再回京不迟。” “夫人,”阿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等不得,等不得,首辅大人要娶静宜公主为平妻了。” 阿灵的话像是一柄剑,狠狠地扎进了慕杨的心。 她的心瞬间抽痛起来。 她捂着胸口缓缓坐下,大口地吸了吸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她苦笑着摇头,以为能够释怀,却还是介意的。 “夫人,”阿灵脸色蓦地变了,“您怎么了?” 阿灵赶紧扶着慕杨坐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书穗则是在听到消息的刹那间,脸色大变悄悄向外行去,一离开屋子便拔腿跑了起来。 “阿灵,到底怎么回事?” 阿灵摇头,“是大川总管悄悄叫阿灵来找夫人的,他只让阿灵带这一句给夫人,其他的,阿灵也不知道。” 大川? 那便没错了,首辅大人的确要娶平妻了。 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不想哭,也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慕杨!”太后殿下心疼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不哭,不哭,咱们即刻回京,去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慕杨摇头,“殿下,慕杨不伤心,慕杨心里一点也不难过,是眼泪不听话。” “痴儿!”太后心疼得亦红了眼眶。 圣人急得在广阳殿来回踱步。 “首辅来了吗?” “已经入宫了,快到广阳殿了。”李良躬身应道。 话音刚落,韩屹大步走了进来。 “太傅,母后怕是知道此事了。” 韩屹点头,他也收到消息了。 他牙关紧咬。 他原本的计划是不让慕杨参与其中,看来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太傅,看来不能按原计划行事了。” “待殿下与慕杨一进城门,臣便将她绑回府。” “什么?”圣人惊得站了起来,“用强的?” 韩屹冷淡地瞥了眼圣人,“这法子效果最好。” “也罢,”圣人叹气,“只怕母后……” “不怕,慕杨在首辅府,殿下莫奈我何!” 圣人怒,额角青筋突突地跳,首辅,过分了。 竟敢用慕杨威胁母后?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该死的好用! 他闭了闭眼,罢了,只当不知道吧。 于是,他挥挥手,让韩屹告退。 韩屹一回府便赶着推开了柴房的门。 里头赫然绑着个男子,上身错杂着许多褐色的棒印。 “带他去治伤。” “大人,”受伤的男人抬起头来,赫然是大川,“对不起!” 韩屹手一挥,下人上前解开绳索,扶着大川去治伤。 柴房人去楼空,血腥味却始终没有散去。 第83章 首辅妄图大享齐人之福 太后殿下不再耽搁,收集好行装,带着慕杨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行去。 千牛卫见状,急得满头大汗,“殿下……” 他才起了个头,就被太后殿下一秒打断,“后头跟着,好好护着哀家!” 说罢,头也不回了登上马车,杀回了京城。 千牛卫知晓事情瞒不住了,垂头丧气地指挥部下拔营离开。 来时悠闲,去时迅速。 狠狠地缩短了一半的时辰,城门便遥遥在望了。 太后殿下坐打头的一辆马车,后头的马车里坐着慕杨同贤妃,还有一根小尾巴楚褚。 贤妃有些紧张,虽然她明白这种情形下,必得回京了。 但一想到腹中的孩子,她便一阵紧张。 “莫怕,有太后殿下在,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贤妃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不该害怕,该来的总会来,而她会勇敢面对。 不久,一行人便进了城门。 蓦地,慕杨她们的马车停住,贤妃险些撞到马车厢壁上。 幸亏慕杨动作快,一把护住了她,但自己的胳膊却重重地撞在了车壁上。 嘶! 还没等慕杨痛呼出声,车帘被人一把掀起。 楚褚见到来人,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 慕杨因为疼痛,睫毛上不经意地沾着几滴泪珠。 还不等她看清来人,下一秒便被抱进一个冷硬的怀抱,动弹不得。 “啊!”慕杨吓得叫出声。 贤妃也大惊,待看清来人,顿时沉下了脸,“首辅何故趁人不备?快快放下慕杨。” 韩屹看着贤妃道,“得罪了!” 说完,竟抱着慕杨转身便走。 贤妃气极,差点破口大骂! 等前车上的太后殿下发现不对时,慕杨已经被韩屹抱上马,一路疾驰回了首辅府。 楚褚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父亲,小脸气得通红。 贤妃赶紧上前安慰,“你父亲不要你,我要的,跟姨去欣曰宫玩。” “姨,我以后再去。今日娘亲被父亲掳走,楚褚不放心,必得跟去瞧一瞧。” 贤妃一想也对。 于是,命素衣将楚褚带到最后一辆马车上,那里坐着王蕴希。 在马车外骑马的王挚城早就看到一切,心里也气恼首辅竟扔下他们,自己儿跑了。 看到楚褚过来,一把拎起小家伙,放到自己身前,“驾”一转眼也跑了个没影。 气得王蕴希在马车里绞帕子。 一个两个当她是假的! 慕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首辅府。 “放我下来,”慕杨挣扎。 “乖,别动,马上到。”韩屹收紧了胳膊,贪恋地嗅着慕杨散着清香的发顶。 慕杨真的很生气。 这算怎么回事? 明明都要娶平妻了,还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慕杨索性不再挣扎,比力量,她哪里是韩屹的对手? 首辅府一到,韩屹竟直接骑着马进了府门,马哒哒哒地直接穿过内仪门,穿过清泠居的垂花门,他这才抱着慕杨下了马。 慕杨原是想等下了马,抽身就跑,不料韩屹竟直接骑马进了府,甚至直接进了清泠居,还抱着她一起下马。 她气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带我回府,是何因由?” 进了清泠居正屋,慕杨环顾四周,不过短短时日,再回来此处,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还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家俬,却总像是隔了一层般不真实。 “下人日日打扫,放心,很干净。” “说吧,何事?” 不论慕杨怎么问,韩屹就是不回答。 片刻后,下人们鱼贯而入,竟搬来无数被褥、脸盆、碗碟…… 慕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忙活,一转眼便将整个正屋铺得满满当当,就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般。 “你,什么意思?”不安的感觉袭上了慕杨的心头。 不待韩屹回答,她猛地向外面冲去。 她要快些离开,她要回长宁宫,太后殿下还在等她。 不料,她身形刚动,就被韩屹一把搂住腰,“别走,留下陪我。” “你,放开我。”慕杨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挣扎的还是愤怒的。 “对不起,娶静宜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只你一人。” 韩屹有些吃力地解释着。 他很懊恼,自己何曾如此艰难地求得一个人的谅解。 “权宜之计?”慕杨怒,“什么权宜之计?大人为何须权宜?” 韩屹哑然。 不能说!绝不能说! 万一被慕杨知道恩师外孙女的事,岂非火上浇油。 他紧紧地抿着唇,一声不吭。 “哼,”慕杨冷笑,“大人真是好算盘,一边安抚着妻,一边娶着平妻,妄图大享齐人之福。” “不是!”韩屹着急,“我于静宜并无深情。” “哦,‘我于静宜并无深情。听听,叫得多亲热。无深情却有厚谊。大人,这话你信不信?” 韩屹再次哑然。 两人剑拔弩张时,太后殿下也在长宁宫里在大发雷霆。 “去把圣人叫来,哀家不信了,天子脚下,竟出了公然掳人的事。” 一炷香后,圣人紧赶慢赶的到了。 “母后,”圣人一揖到底。 “当不得,圣人还当哀家是母后?” 圣人脸色尴尬,他想到母后会生气,却不料母后生气至此,竟连绝情的话都说了出来。 “母后,是否与慕杨相关的事,您都迁怒到儿臣头上?” “迁怒?”太后怒,“何来迁怒?难道不是你做了什么,才惹怒了哀家? 首辅公然掳走慕杨的事,皇帝到底知情不知情?” 圣人犹豫了一瞬,这一瞬出卖了他。 太后殿下疲累地闭上双目,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失望,“鉴儿啊,你做错了!你生生地将慕杨推进了火坑。” 圣人喉头发紧,想解释,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母后,首辅不会慢待慕杨,他们毕竟是……夫妻。” “夫妻?陛下可曾见过娶了平妻依旧待妻如初的男子?” 圣人哑然! 一旦娶了平妻,正妻过的是何日子,他岂会不知? 他很想告诉母后,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话,他都不信,更何况精明的母后? “母后,”圣人沙哑着说,“您给首辅些时日,他定会处置妥当。” 第84章 圣人糊涂了 “妥善处置?皇帝怕不是在说笑话吧!”太后殿下铁青着脸,“越处置越不像话,如今竟处置着娶作平妻了?” 圣人回避着太后的怒目,掩着嘴轻轻地咳了一声,无言以对。 “鉴儿,下口谕吧,娶平妻一事取消。” “不可!”韩屹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内侍,一边满头大汗地想拦着他,一边高声喊,“大人,请让小的先通报殿下一声。” “退下吧!”太后殿下发了话,小内侍擦了把汗,磕头退下。 “首辅闯哀家的长宁宫已成了习惯,竟是如入无人之境。”太后冷凝着脸。 圣人亦不赞同地看向韩屹,后者浑然未觉地立于殿上抱拳一礼。 “陛下,殿下,臣娶静宜不过权宜之计……” 太后殿下沉着打断,“权宜之计?为何权宜?为谁权宜?” 韩屹头疼不已,太后殿下同慕杨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他适才与慕杨争执不下,只得暂且锁住院门,先入宫向殿下禀报,顺便告知慕杨日后便留在首辅府了。 他早料到太后殿下这关不好过,岂料她竟然连圣人都敢驳斥。 “殿下,此乃政事,臣不敢妄议。” “你,”太后脸色铁青,“你是首辅,大豫有大把不敢议政、不能议政之人,但绝不是你!” 韩屹伸手捏了捏眉心,“殿下,请相信臣,能处理此事。” “慕杨呢?”太后冷声问道。 “在清泠居。” “你几时将她放回?” “不放,慕杨乃臣妻,理应留在首辅府。”韩屹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回应,气得太后殿下大怒。 “混账,你想扣留人质?” 圣人急忙上前,“母后,好好说话,来人,给首辅看座。” 他本意是想劝和两人,不想太后的怒火竟直冲他而来。 “皇帝,下口谕吧!” 圣人尴尬得脸色通红,“这,这,母后,有事好商量!” “此事没得商量!不知是谁说,过几日便赐公主府,叫静宜搬出首辅府?”太后紧紧地瞪视着圣人。 圣人脸红心慌,是他! 他也怒了,首辅娶平妻,关他甚事? 他蓦地站起身,“母后,娶平妻是首辅自个儿的决定,朕不能干涉,先告退了。” 说完便想离开。 “慢着,皇帝当真不管此事?”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 眼见着母子二人吵了起来,韩屹的头更疼了。 他冷声插话,“殿下,请给臣一些时日,此事定能妥善解决。” 太后殿下被这句话气得头晕目眩,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妥善?你们所谓的妥善,可有考虑慕杨的感受?” 圣人同韩屹一呆,慕杨的感受? “哀家知道,你们说的妥善不外乎,娶了放在边上不搭理,便是妥善了?或者迎娶后公主依旧住公主府,首辅府依旧是慕杨的天下,便是妥善了?” 圣人同韩屹面面相觑,太后殿下如何知晓他们的打算? “你们何尝从慕杨的角度看过问题?” 太后殿下心痛地说,“她的夫婿二话不说,甚至在她远在行宫之时,便朝纲独断决定娶平妻,你们让她日后在权贵世家圈如何自处?如何才能不让自己成为笑话?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们的天地是天下,女子的天地不过方寸大小的后宅,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心情不好时可以跑马、射箭、喝酒、交友、出城、游湖……女子心情不好,依旧得打起精神伺候婆母,忍受冷眼!” 太后殿下拍案而起,“哀家告诉你们,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在慕杨的身上。 首辅,你想娶平妻,可以!但慕杨绝不再是你的妻。 如此,随你娶多少个平妻,都与哀家无关。 可你若还认慕杨这个妻,平妻之事从此不可再提,你可能做到?” 韩屹紧紧地皱着眉头,一想到恩师的外孙女阿木,或在外经受的苦楚,他便不能忍。 良久。 “殿下,臣,不能答应!” 此言一出,正殿里鸦雀无声,一时间连微风穿过木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秋,怕是近了! 太后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全是冷静与决断。 “哀家知晓了,首辅且去吧!”太后的语声里全是冷漠与疏离,竟是连原本的责怪与恼怒都消失无踪。 韩屹顿感不妙! 这一瞬间,他心慌了,似乎有一件他特别珍视的东西,即将从他的生命中剥离。 他咬牙不肯离去,但太后殿下却是闭上双目,再不搭理他。 韩屹无奈只能抱拳行礼后离开。 圣人尴尬地不知所措,当他也试图行礼后离开时,太后殿下的双目猛地睁开。 “皇帝,去看看贤妃吧!” 圣人一喜,当即行礼大步离去。 夏大伴欲言又止地看着太后殿下,终于什么话也没说,直接退下了。 太后望着圣人的背影,喃喃自语,“总要能护住一个人吧,自己的妻儿,鉴儿终能护住了吧!” 圣人到欣曰宫的同时,大批嬷嬷、宫人从欣曰宫撤出。 “这是怎么了?”圣人不明所以地跨进了正殿。 贤妃正满面愁容地看着嬷嬷与宫人撤离。 见圣人来到,即刻起身相迎。 “你宫里要换人?”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贤妃力弱地摇头,“太后殿下将赐我的嬷嬷与宫人撤回了。” 圣人闻言大惊! 母后这是何意?难不成不再护着贤妃和她腹中皇嗣了吗? 母后有多期盼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 当初母后带贤妃离宫,他一万个不愿意。 可当他听说贤妃有孕时,开心得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连李良都禁不住笑开了花。 这么一个饱受期待的孩子,母后为何不愿再插手? 难不成,是因为他不愿插手首辅的家务事,太后也撂了摊子? 圣人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母后的报复来得太快,他险些招架不住。 “李良,叫内务府送些人来,要经验老道的嬷嬷,和仔细认真的宫人。” “是,”李良得令而去。 贤妃却摇了摇头,“陛下,殿下赐的那些人,都是选之又选,再三筛选后才选定的。” 圣人一惊,挑个伺候的人还如此麻烦? 贤妃眼中微泪,“殿下,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千防万防,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太后殿下首先舍弃了她与孩儿。 殿下,那么好的殿下,怎么可能如此? 她蓦地抬头,“可是陛下做了令殿下气恼的事?” 圣人尴尬极了,可不正是? 见圣人样子,贤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咬牙再问,“可是因为慕杨?” 圣人犹豫着点了头,贤妃哀叹,“陛下,您糊涂了!” 第85章 兵卒围府 圣人色变,不明所以地看向贤妃。 贤妃拉着圣人进了内殿。 “陛下,慕杨便是殿下心中的逆鳞,首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惹怒了太后不说,自个儿也得不着好。” 圣人一想,还真是如此。 他暗暗自恼。 他于朝堂上能乾纲独断,但于后宫之事,总是好心办了错事。 他以为自己站在公理一边,处事公正。 岂料世间公理本就站在男子一边,却轻忽了女子的感受。 圣人不禁沉思,他,真的做错了吗? 贤妃拉起圣人的手,“陛下,后宫事论理还得论心。 心有了结论,还怕事不解决? 好比臣妾同太后殿下去行宫,有了此目的,那咱们是坐马车去,还是骑马去,不过是方法不同而已,却同样能达到相同的目的。 就好比写信,臣妾可以用字写就,同样也可以作画完成。” 说罢,贤妃拿出厚厚一叠在行宫随手涂鸦之作。 贤妃的本意是想劝服圣人,做事的方法有很多,要懂得顾着太后殿下的心情,别事事违着殿下的心意干,但圣人却一下子被画作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圣人拿起画作一看,顿时大感赞叹。 一幅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作,无一不显示着画上之人的开怀。 画上有太后殿下、慕杨、楚褚,甚至还有王挚城。 不过,每一张画上王挚城都是背景,或露出一个背影,或露出一个侧面,没有一幅他成为主角的画作。 可是,圣人还是看出了端倪,每幅画上王挚城的视线无不落在慕杨的身上。 慕杨大笑,他浅笑; 慕杨浅笑,他嘴角微扯; 慕杨凝眉静思,他敛容沉思。 贤妃还在劝说圣人,“陛下不要同殿下闹僵,理同写信。” 圣人点头,他轻轻地拥住贤妃,“朕知晓了,贤妃果然大贤!爱妃安心待产!嬷嬷的事,朕会解决。” 当即转身离去,贤妃赶紧起身行礼相送。 待圣人走远,她才发现,圣人将那叠画纸带走了。 贤妃好笑极了,这些随手涂鸦之作,圣人竟也瞧进了眼里? 罢了,不过是些随手之作,圣人喜欢,拿去便是。 她如今当务之急,是选些可信的人出来。 韩屹匆匆回到府里。 打开院门大步而入,开了正屋的锁,一个箭步跨入。 屋子里,慕杨正一动不动趴在后窗前,望着空中的飞鸟。 明明听到了脚步声,明明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可她就是一动不动。 “慕杨!”韩屹顿了顿,沉吟着,“对不起!” 慕杨心中冷笑,对不起有用的话,是不是便可以无休止地伤人? 她的身子依旧不动。 韩屹自顾自地说话,“殿下骂得对,我没有考虑你。” 不必考虑,我不是你的谁,正好两不相欠。 “慕杨,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我……日后,都听你的!” 慕杨终于侧了身,黑沉沉地眼眸向他望来。 韩屹的心莫名沉了沉。 “我只问你一遍,此事,你可有苦衷?” 面对慕杨的相询,韩屹感觉如梗在喉。 他嗫嚅着,冲到口边的话,再次咽了下去。 不,不能说! 一个不相干的静宜公主就能令慕杨气怒不已,甩脸子要离开。 若她知晓有恩师外孙女的存在,怕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忍下了所有的话,硬是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无!” 慕杨轻轻点了点头,浅浅地一笑,转过头去,继续望着空中飞燕。 韩屹的心顿时打起了结。 “大人,宫中传来消息,太后殿下写下懿旨,正派人来首辅府宣旨。” 韩屹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他努力按了按眉心,当即走到书案前手书一封,“即刻去京兆府,亲自交给府尹。” 一炷香后,京兆府尹亲自率兵前来,将首辅府围个水泄不通。 “大人,幸不辱命。”京兆府尹抱拳后,递上一枚令牌。 韩屹接过令牌,让京兆府尹先行离开,“此事与你无关,你只作听令行事。” 京兆府尹心中微动,当即抱拳而去。 夏大伴到达首辅府外时,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首辅府外围满了兵卒,他刚想上前,却被拦住,“来者何人?” 身后的小内侍赶紧出来回话,“启禀官爷,我等是长宁宫人,特来宣旨。” “回吧,首辅府被封,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话间,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急冲冲过来,兵卒见了他,竟主动让开一条道,让其顺利地入了府。 夏大伴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内侍指着刚刚入府的宫人说,“他怎可入府?” “切,”兵卒冷笑,“爷说他能入,就能入;爷说你不能入,就不能入。” 说完,调转头,再不看二人一眼。 夏大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你,你们,无礼,咱家是长宁宫的夏大伴,还不快快放行?” 兵卒们只作不知,自顾自挺直地站岗,就是不放行。 夏大伴急得抓耳挠腮,想要硬闯,却被拦得死死的。 “大人,”内侍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圣人请您去。” 此刻,夏大伴正拼命想闯进来宣旨,他如何有心思入宫? “你回去禀报圣人,臣此间事了,即刻入宫。” 内侍无奈,只得回宫禀报。 清泠居里,一片安静,连同被王挚城带回的楚褚都安静地一言不发。 她默默地伴着慕杨,一如慕杨以往无数次伴她一般。 她知晓事情闹大了,既害怕娘亲离开,又晓得父亲是锁不住娘亲的。 娘亲看着柔弱,内心却刚强无比。 她的力量,来源于广袤的土地。 “夫人,京兆府尹派兵围了府,夏大伴要宣旨,却进不来。”阿灵急急地来禀报。 当日,她被韩屹强行带走,书禾她们坐在下人马车上,直接跟着太后殿下回了宫。 如今身边,只有一个阿灵。 慕杨不动声色,绣完手边最后一针,放下针黹,将随身的荷包取了下来,掏出里面的东西,装入新绣的荷包中,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整了整衣衫,领着阿灵出了清泠居。 此时,首辅府门前正剑拔弩张。 夏大伴硬着头皮闯府,被扔出去无数次,气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小内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师父,咱们先回宫吧,将实情禀报太后殿下。” 夏大伴咬牙挺着。 他这么做,不单单为了太后殿下,也为了那个孩子。 那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孩子,恭恭敬敬、真心实意地待着所有人,她不该有这被禁锢的人生。 不行,他跺了跺脚,打算不管不顾地打开懿旨,索性就在府门前宣旨,只要旨意一出,还怕首辅不奉旨? 还未等他打开懿旨,首辅便大步走出,一把夺过夏大伴手中的懿旨,“此乃证物,暂且扣留。” 第86章 外祖父的心愿写在慕杨的名字里 夏大伴震惊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勃然大怒,“首辅大人是何意?此乃……” 韩屹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本官接到现报,府内进了贼人,一切试图递进府的都是证物,夏大伴可有疑议?” 夏大伴怒,还待争辩,“此乃太后……” “想来太后殿下也不会置臣下一家的性命于不顾!”韩屹冷眼淡然道。 夏大伴听到“一家”时,顿时气急,他紧紧地捂住胸口,边上的小内侍赶紧扶住他,急红了眼眶,“师父,您怎么了?” “来呀,请出府医,为夏大伴诊治。”韩屹从容下令,“夏大伴替太后殿下忧心臣下安危,本官铭记于心。” 夏大伴白着脸,摇摇手,勉强平复了心跳,冷眼看向首辅,“大人厉害,咱家佩服,可太后殿下不仅有懿旨,还有口谕。” 说完,夏大伴便整了整衣衫,向着皇宫的方向恭敬地行了大礼,起身后便要开口宣旨。 首辅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正在这时,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响起,“夏大伴且慢!” 一听到这个声音,首辅的脸色大变。 他大步越过兵卒厉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慕杨平静地看了眼韩屹,却惊得韩屹的心猛地一沉。 那深邃的眸光里无波无澜,什么也没有。 慕杨静静地一笑,“大人,慕杨是来劝夏大伴的。您放心,妾身一定劝离他。” 说完,便越过兵卒,向夏大伴走去。 夏大伴一见到慕杨,眼眶便红了起来,躬身行礼,“夫人!” 慕杨还了半礼。 她温和无波地开口,“夏大伴,太后殿下的心意,慕杨已知。殿下为了慕杨心力交瘁,慕杨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眷顾。” 慕杨微红了眼眶,顿了顿,“烦请夏大伴知会殿下,剩下的路,慕杨自己走,殿下助慕杨良多,慕杨不能再拖累殿下,若因慕杨令殿下与圣人起冲突,慕杨万死难辞其咎。 日后慕杨或无法伴殿下左右,望殿下身体安康,万事吉祥!” 说罢,慕杨俯身向着皇宫的方向行了大礼。 夏大伴悄悄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太后殿下何曾说过口谕? 不过是他被逼无奈的下策,拼着太后、首辅矛盾激化后被圣人追究,他也要助一助眼前孤苦的女子。 眼前的慕杨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夏大伴狠狠地剜了眼首辅,不知珍惜的家伙,有你后悔的时候。 慕杨起身后,摘下身边新换上的荷包,递给了夏大伴,“大伴,此荷包乃慕杨新绣,烦请大伴带给殿下,全当留个念想。 对了,回宫时,大伴不妨将荷包挂于马车厢外,让荷包得万民祝福,愿此物给殿下带去吉祥安宁。” 夏大伴接过荷包,低头细看:荷包上绣着一棵柳树、一棵杨树,树底还有一朵红色的小花。 慕杨最后向着夏大伴点了点头,便举步向府内行去。 临行前,慕杨背对着夏大伴,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慕杨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愿未了,但他从未后悔,他的心愿写在慕杨的名字里。” 说完,便淡定地走向了府内。 身后的夏大伴猛得抬头,双目圆瞪,嘴巴微张,身躯微微颤抖。 原来,慕杨什么都知道。 韩屹紧紧跟着慕杨进了府。 他神色微霁,看来慕杨愿意留下了。 “你放心,她,不会入府。”韩屹解释。 慕杨未置一词,平淡地往清泠居而去。 韩屹心头的不安未消反增。 慕杨的神色太过淡然,不关心、不伤心,就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想到慕杨的心里可能从此没了他,韩屹的心一阵抽痛。 不行,他不能任由慕杨漠视一切。 他紧紧地跟着慕杨去了清泠居。 见韩屹跟来,慕杨也不生气,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开始制衣。 韩屹凝视望去,见制的是他的亵衣,心情顿时一缓。 慕杨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手上动作不停,一针一线,针针扎实。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楚褚躲在窗外,踮起脚尖,偷偷打量屋内的情形。 见娘亲神色淡淡自顾自制衣,父亲却一脸柔和地看着娘亲。 她心里深深地同情父亲。 可怜的父亲,至今未明白娘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娘亲是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待你好时,全心全意。 待你不好时,亦全心全意。 父亲啊,您已错失良机。 明明,您之前做的,已打消了娘亲的顾虑,愿意再给您一次机会。 是您,亲手斩断了这份机缘。 楚褚如小大人般摇摇头,悄悄地潜回了耳房。 她刚一进屋,便吩咐丫头,“悄悄整理些本小姐的衣物,选些碎银放到我的荷包里。” 丫头一惊,“小姐,您缺银钱使?” 缺? 不是缺,是防着娘亲跑路,自己得随时跟上,不能让她撇下自己。 夏大伴果真将荷包挂在马车厢外,一路回到宫中。 当他将荷包亲手递到太后殿下手中,殿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滑落。 “殿下,夫人说,剩下的路她自己走,您千万不要与圣人起冲突,否则她难辞其咎。” 太后殿下听不得这话,眼泪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慕杨,我的孩子,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头肉啊! 夏大伴咬咬牙,还是将慕杨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了太后殿下。 “临别时,夫人还说……夫人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愿未了,但他从未后悔,他将心愿写在了夫人的名字里。” 夏大伴一字不差地重复着慕杨的话。 哗啦一声,太后殿下支撑不住一滑,几案上的茶碗“啪”地碰到地上,碎成片。 柳——慕——杨。 柳孟诚爱慕杨贞! 太后殿下惨烈地一笑,任凭热水顺着案角烫到了腿,却似浑然未觉。 急得宫人们赶紧上前擦拭。 太后殿下闭上双目,左手一阻,哑着声道,“除夏大伴,都退下。” 她的声音打着颤,听得出此刻的她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待宫人退下后,太后殿下再也忍不住压着声音号啕大哭起来。 太后殿下这一哭,哭得是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夏大伴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 有心上前劝一劝,却又深知此刻不管说什么,太后殿下都听不进去。 两炷香后,太后殿下哭声终于小了。 “慕杨的话,夏大伴再说一遍。” 夏大伴恭敬地压低身子,一字一句模仿着慕杨的语气说,“慕杨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愿未了,但他从未后悔,他的心愿写在慕杨的名字里。” 太后殿下泪水汹涌。 她的慕杨,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啊! 可她,从不曾恨她,还待她这般好! 在这孤寂的深宫里,伴她开怀,伴她欢笑,伴她看尽世间一切美。 蓦地,夏大伴压低声音开口,“殿下,先帝的圣旨是否……” 第87章 公主府的熏香有问题 太后殿下闻言,双眼迸发出无数光彩。 思考一番后,眼里的光彩顿时黯淡下来。 她果断摇头,“不,好刀用在刀刃上。” 夏大伴明白了太后殿下的言下之意,“殿下,奴婢唤宫人进来!” 太后殿下点点头,她得打起精神来。 慕杨,只有她了! 她得好好活着,成为她的依靠! 韩屹静静地伴慕杨制衣。 下人来报,公主府来人。 韩屹皱眉,沉下脸色。 “去吧,怕是静宜公主有事呢。” 慕杨的话非但没有让韩屹放松,反而更紧得蹙起眉头。 慕杨一无所觉,依旧指尖翻飞,一针一针缝着线,嘴角带着抹浅笑。 韩屹叹了口气,“为夫去去便回。” 他前脚跨出屋门,慕杨嘴角的浅笑瞬间凝成了冷笑。 韩屹到了前院,公主府的小厮上前行礼,“大人,公主殿下请您过府一趟。” 韩屹正有事同静宜说,当下便从马厩里牵出马,打马而去。 静宜公主打扮一新,一身红衣等在府门里。 她要第一时间迎接韩屹。 马蹄声越来越近,静宜公主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白玉笑嘻嘻地说,“殿下,大人心中还是有您的!您瞧,您只派了个小厮去,大人便驾马前来。” 白玉一边说话,一边做出驾马的动作。 静宜扑哧一声笑出来。 还是白玉贴心,早知道宫宴时便带着她前往,而不是留着她看守院子。 说话间,韩屹牵着马入了府。 边上的小厮立刻上前,接过缰绳,牵马投喂。 静宜公主英姿勃勃地迎上前去,“大人,快快里面请!” 韩屹冷冷地跟着往前走,到内仪门前止步,无论如何不再往前一步。 “外男不得入内宅,殿下还是在前院待客吧。” 冷然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淋得静宜公主一头一脸。 她顿时敛起了笑容,从齿间挤出一个字,“好。” 外院客厅里,燃着甜腻的熏香。 韩屹眉头深锁,十分不喜此味。 静宜公主刚想将韩屹让上主位,却不料他当先一步在客位上坐下。 下人们上了茶,静宜公主热情地招待,“大人,您尝尝,这是前日圣人赏的洛神醉露白!” 韩屹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婚书,在静宜公主面前缓缓展开。 静宜一喜,正想伸手接过,韩屹却又飞快地藏入怀中。 “婚书已定,阿木何时回大豫,你我何时成婚。” 轰得一声,犹如一声惊雷在静宜的头顶炸开。 韩屹冷清的声音犹如一柄利箭刺入她的胸膛。 “大人,您娶我,就只是为了阿木?”静宜小心翼翼地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韩屹看,生怕错过任何一抹微小的神情。 “然!”韩屹毫不犹豫地回答,脸上除了冷漠,一无所有。 此话生生逼出了静宜的眼泪。 她,真的很失望! “大人,您对静宜当真无一丝情义?” 韩屹看都未看她一眼,直截了当答,“无!” 静宜的眼泪汹涌而出。 “大人,静宜在白雪覆盖的苍国,全靠对您的一丝眷恋才活了下来。 那么多严寒的夜晚,静宜想到您曾经给过的温暖,方才支撑着活下去……” 韩屹打断了她的深情话语,“抱歉,如果本官之前给了公主错觉,本官诚恳道歉。” 说完起身对着静宜施了一礼。 静宜的气血翻涌而上,喉间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她的手牢牢地按在胸口,哀求地看着首辅,“大人,您是骗静宜的吧。” 韩屹果断摇头,“从未。” 最后一丝幻想被磨灭了。 她苦笑一下,心底一片冰冷,“如此,静宜也不再客气,大人还是尽快娶静宜,也免得阿木继续受苦。” 想到阿木,韩屹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间,阿木的脸竟与慕杨的重叠在一起。 一张鲜明生动,一张模糊不清。 这是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违逆慕杨的心意。 从此,慕杨说什么,他做什么。 他定下心神,冷然一笑,“完婚,可以,阿木何时抵京,你我何时完婚。” 说完,转身便走。 静宜大惊,起身相拦,“大人,静宜准备了晚膳,您用了膳再走。” 静宜满眼哀怨,双手紧紧地扯着韩屹的袖子,就是不肯放手,“大人,全当圆了你我的缘分。” 韩屹僵硬地掰开静宜的手指,弹了弹衣袖,绝然而去。 静宜伤心欲绝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白玉见首辅离开,当即跟上前去试图阻拦,“大人,公主殿下今日亲手准备了多道佳肴,都是您爱吃的,您就留下用膳吧。” 可怜白玉哪里追得上韩屹的速度,没几步便只能望其项背。 她挽留的话语瞬间飘散在风中。 白玉跺跺脚,回到屋里,见静宜公主依旧痛哭不止,当下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揿开长条案上的香炉盖,屏息掐灭了里面燃得正旺的香。 她回首看到静宜公主脸颊上的潮红,暗道声不好,当即返身出屋。 她刚刚跨出门,门房来报,邹荃大人求见。 白玉咬咬牙,返身进了屋里,凑到静宜公主的耳边,小声禀报,“殿下,邹荃大人求见!” 静宜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见人? 她高声吼着拒绝,“不见!叫他哪来的滚哪去。” 门房尴尬极了,等白玉再次出门时,搓着手道,“姑娘,您再去禀报一声,邹荃大人说,如果公主殿下不见,他将把公主的羽衣挂在城门上。” 白玉不明所以,毕竟她未跟着去宫宴,而府里自不会议论自家主子的不是。 于是,她再次返身进屋。 静宜公主情绪崩溃,“滚,没听见吗?” 白玉尴尬地手足无措,硬着头皮禀报,“殿下,邹荃大人说,如果您不见,他会将您的羽衣……” 白玉的话还未说完,静宜公主猛然打断她,“让他进来吧,你替我梳洗。” 白玉传令后,指挥着小丫头打了热水来,将静宜公主收拾一新。 片刻,邹荃大踏步地进来了。 他一揖到底,“殿下在上,请受下官一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殿下可曾思念过下官?” 白玉闻言脸色大变,静宜公主阻住邹荃的话,挥退了白玉。 静宜严肃地对邹荃说,“邹大人,你好歹也是翰林院编修,切莫自贬身份。” 邹荃慨然一笑,“在殿下面前,下官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自贬身份便自贬身份,又有何妨?” 说话间,静宜公主脸色一僵,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邹荃一见,即刻近前,“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静宜公主强忍着体内的热力,一把推开邹荃,“滚,离本宫远些。” 邹荃声音暗哑地凑近,“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思念下官成疾? 您可知,自打宫宴一别,下官茶饭不思,就想一亲芳泽……” 静宜闻言色变,她拼命推开邹荃,正想高声喊人! 不料,却被邹荃堵个正着,所有的话刹那间被吞咽。 她拼命挣扎,奈何女子的体力如何同男子相较? 片刻后,她便被邹荃一把抱起,直直地走进里间。 韩屹飞快地打马回府,一股热力在体力肆虐。 他牙关紧牙,意识到公主府的熏香有问题! 他拼命控制着缰绳,用尽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清泠居。 第88章 不,首辅不是人 韩屹前脚刚离开,清泠居便悄悄地探进一个人。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 门推开,外头赫然是大川。 “大川,”慕杨放下手中的活计,“乔乔可好?” 大川点了点头,“乔乔身子已无妨,有太后殿下赏的药,早就痊愈了。” 慕杨笑道,“那敢情好,你加把劲,定然能再迎喜事。” 大川再次点头。 慕杨有些诧异,大川不是沉默的性子,今日话这么少,可是出事了? “大川,发生什么事了?” 大川打起精神,“夫人,无事!大川见您回来,高兴,日后您有事,尽管差遣。” 说完抱拳而去。 慕杨心中狐疑,想着明日要找阿灵打探一下。 晚膳,慕杨没有等韩屹。 她和楚褚一起用了膳,最后盛了碗汤给楚褚。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韩屹目光如火地闯了进来。 吓得慕杨手一抖,汤碗没端住,“砰”地打翻在八仙桌上。 书禾赶紧查看慕杨的手,还好没事,楚褚也没被汤洒到。 “下去。”韩屹哑声道。 楚褚早在韩屹进门的时候,便站起了身,闻言即刻行了一礼,赶紧溜回了耳房。 书禾还想收拾桌上的菜肴,慕杨摇摇头,让她先下去。 接着很随意地问了句韩屹,“大人可用过膳了?” 慕杨心中自嘲,静宜公主怎可能不留着大人用膳呢? 自己当真是多此一问。 半天得不到回应的慕杨顿感奇怪。 她转头看去,瞬间掉进一双燃着熊熊火焰的眸子中。 她一惊,暗道不好,刚想转身,便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韩屹的鼻翼迎着慕杨的发顶,一股清雅的幽香扑面而来。 “好香!”韩屹的声音更加沙哑。 慕杨心中警铃大作,韩屹的表现太反常了。 “大人,您不舒服?妾身去找府医。”说完便想向外走去。 “不,”韩屹紧紧箍着慕杨不放手,“府医无用,能救我的,只有你!” 慕杨的心漏跳了一拍,继而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真的着急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 韩屹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他低头咬住一瓣清甜,痛得慕杨叫出声。 突如其来的触感,灼得她浑身发烫,她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腰带被松开,她头脑蓦地清明了些,伸手去推,可哪里还使得上力气? 韩屹猛然抱起她,放到隔间的架子床上,整个人重重地压了上去。 看着放下的床帘,慕杨害怕极了,她想叫,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想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 红烛泪,泪尽天明。 慕杨被折腾了整整一夜,她累得筋疲力尽,几次晕厥过去,又几次被猛烈的浪潮打醒。 整个人像乘着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前行。 一浪高过一浪,浪浪翻滚。 终于在鸡鸣报晓时,结束了这场甜蜜的折磨,陷入了黑沉。 韩屹无比满足地抱着慕杨,紧紧地将她嵌在怀里。 这感觉太过美好,他实在舍不得撒手。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几十年统统白活了,头一次真正尝到个中滋味。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不知疲惫,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久久地凝视着怀里的妻子,终于也沉沉睡去。 早朝时,圣人环顾四周,“首辅呢?” 李良出列,“启禀陛下,首辅告假。” “哦?首辅可是身子不适?李良,传太医去首辅府。” 不久,太医赶到首辅府,被告知稍等。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 直到日头微微向西,首辅才姗姗来迟。 韩屹神清气爽地踏入前院客厅,“本官来迟,还望太医见谅。” 太医哪敢发火,连忙笑道,“不妨事,下官刚到没多久。” 太医禀明是圣人担心首辅身子,故而遣他来诊治。 岂料韩屹轻笑道,“本官无事,明日便可上朝。” 话虽如此说,还是非常合作地伸出了手。 脉搏有力沉稳,首辅分明健康得很。 太医心中明白,嘴上却说,“首辅大人要注意休息,莫过于操劳国事。” “如此,本官便谢过太医了。” 太医观其面色,早知其无事,但圣人的嘱托哪能轻忽? 听首辅如此说,当即抱拳告退。 路上,太医不经意听到两个婢子嚼头舌根,“妹子可知?咱们大人昨儿个歇在清泠居,一晚上不知要了多少次水。” “真的?咱们大人体力真好!清泠居是夫人的居所,大人不该宿那儿?” “该?大人和夫人正闹和离,你还说该不该?!” “啊?对噢!” “哼,要我说,夫人真是好手段。明明都要和离了,还牢牢缠着大人。” “可是,大人不是要娶平妻了吗?” “谁说不是,一个是公主,一个不过是乡野之人,哪里可相提并论,不知大人吃错什么药,竟然整晚留宿清泠居。” “嘘,你别瞎说,夫人待咱们可不薄。大人近期对夫人可上心了,你可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啰嗦。” 太医一听,冷汗顿时从额角逼出。 他可不就是隔墙的耳吗?! 天哪,原来首辅大人是因此才错过了早朝?! 这,这,这,赶紧脚底抹油,溜。 当下二话不说,闷头往外走去。 慕杨浑身酸软得从酣睡中醒来。 门外传来楚褚的声音,“书粱,娘亲何时醒来?” “大小姐回屋等吧,夫人怕是要睡到明日了。” “浑说,”书禾斥了书粱,蹲下身子说,“大小姐,夫人还未醒,怕是还要等些时辰,您不若去院子里荡秋千?” “娘亲无事吗?怎么会睡这么久?” 书禾尴尬地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夫人昨夜替大人制衣,一夜未眠,故而起得迟了。” “什么衣裳要制一夜。” 书禾恨不得有道地缝钻进去,只能应付着,“夫人仔细,衣裳制得慢。” “哦,那为何不能分开制呢?今日制点,明日制点,非得一夜制好?” 书禾额际渗出汗珠,她实在不知如何作答,脸红得像块杮饼。 “小孩子家家的,那么多话,自去玩耍吧!”书粱就是个武人,实在听不下去,便帮着忽悠走了楚褚。 “好吧,楚褚去荡秋千了,待明日写信问问外祖母,娘亲制的是什么衣裳,得连夜制好。” 书禾:…… 书粱:…… 书禾她们当日不明所以,跟着太后的鸾驾回了宫,隔日在京兆府撤回兵卒后,才回到府中。 慕杨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个干净。 头脑虽然清醒,可身子依旧动弹不得。 想到始作俑者,心中便满是气苦。 成亲年余,两人相处的时光,一个手数得过来。 韩屹向来彬彬有礼,不温不火,总是刻板无趣地完成任务。 岂料昨晚的他,根本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不对,他根本不是人,整个人化身恶狼,将她拆骨吃尽。 “大人,夫人还未醒。” “嗯!”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慕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第89章 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门推开了,韩屹缓缓地进了门,直接走入内室。 慕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想见他。 她,害怕。 可是事与愿违,床帘掀开,露出韩屹带笑的眉眼。 “慕杨,醒醒,饿了吗?用膳后再睡,如何?” 慕杨不愿睁眼,依旧假寐着,耳边传来韩屹的轻笑声。 “为夫知你醒了,小骗子!” 无奈,慕杨缓缓睁开眼,见到韩屹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往被褥里瑟缩了一下。 韩屹脸色一僵,眼里的柔情刹那间褪去。 他紧紧地抿着唇,二话不说,就着被褥一把将慕杨抱进怀里。 “别想逃,小坏蛋,你逃不掉的!” 慕杨再次打了个寒颤,韩屹眼中的暗黑色加深,他越发用力地箍紧她。 “疼!”慕杨禁不住出声。 韩屹蓦地松了松,“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慕杨有些心灰意冷。 她如今害怕同韩屹相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又无法自控。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他按放在她后背的双手渐渐地烫了起来,灼得她皮肤生疼。 他的呼吸加重了,慕杨吓得瑟瑟,她再也经受不住。 好在韩屹猛得站起身,端起几案上的茶水,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这才重新缓缓坐在床榻边。 “为夫替夫人上药吧。” 此言一出,面薄的慕杨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不,不要,叫书禾来。” 韩屹嗤笑,“夫人,为夫会很轻的。” 话毕,直接从衣袖中取出一小盒药,轻轻地为她涂抹全身。 “适才太医来过,为夫同他要的,此乃后宫使用的秘药,一抹就好,夫人不必担忧。” 慕杨怎么可能不担忧,如今她身在虎穴,伤口好得太快,保不齐迎来下一场伤害。 韩屹岂能看不出慕杨的心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夫人,你无处可逃,你我夫妻,昨夜本就是人之常情。” 慕杨只觉得难堪。 火热的大手抚过凉凉的肌肤,每到一处都犹如酷刑。 终于结束,慕杨大大地松了口气。 又等了许久,再无声音传来。 慕杨坐起身,刚想叫来书禾,一眼便看见了沉着脸站在床榻边的韩屹。 她顿时手一紧,牢牢地捂住被褥,提防地看着他。 韩屹浑身上下又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尤其在见到慕杨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时,怒火中烧,说出来的话又冷又硬,“夫人,苍国即将来人,京中会起波澜,你少出府,有事寻管家。” 说完转身离开了。 慕杨的心一沉,韩屹打算囚禁她? 不久,书禾进来了,一见到慕杨顿时瞪大双眼。 夫人,浑身上下遍布青紫,太,惨了。 大人,实在不懂得怜香惜玉。 夫人被太后殿下金尊玉贵般养大,何曾遭过这等罪。 书禾流下了心疼的眼泪。 “莫要告诉太后殿下。”慕杨千叮咛万嘱咐。 可是,长宁宫里的太后殿下还是收到了消息。 “咣”,一只上等的玉茶壶喂了地。 太后殿下气得浑身发抖,“荒唐,荒唐,竟将自家夫人当作解药!无耻,无耻!” 静宜公主府发生的事,如何瞒得过太后的眼? 不想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宝贝身上,她疼得呼吸都痛。 她咬牙切齿地问,“慕杨如何?” “无大事!”李嬷嬷回禀。 “无大事?!那什么算有大事?”李嬷嬷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太后殿下气得连午膳都没有用。 圣人听说了,当即扔下手中公务,匆匆赶到了长宁宫。 “皇帝,听说今日首辅连早朝亦未曾参加?” 圣人尴尬地摸了摸下颔,有心为首辅说几句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真是好样的,竟向弱女子下手!” “母后,”圣人辩解,“首辅与慕杨到底是夫妻!” “是夫妻,便可以为所欲为?” 圣人顿时哑然。 首辅此举,的确过了些,但不多,就一点点吧。 就是,嗯……时间太长了些! 看不出来,瘦削的首辅,体力如此惊人! 太后殿下烦躁极了。 想接出慕杨,首辅定然坚决不肯。 若是用抢的? 太后殿下沉思着,思索此举的可行性。 圣人的心猛地一沉,每当母后流露出此种神情时,必然打算干坏事。 不,不,怎么能说是干坏事? 而是定然是有人要倒霉。 毫无疑问,首当其冲必然是首辅。 他立刻转移话题,“母后,苍国要来人了,说是恭贺静宜公主大婚之喜。” 太后殿下果然回神,“哦,是谁?” “苍国新单于的小弟,小王爷鲁必逊。” “是他?”太后殿下知晓此子。 此人的母妃是大豫人,母子向来不得宠。 母妃过世后,鲁必逊更是活得艰难。 “老单于过世后,小王爷紧紧跟着新单于,被册封为小王爷,听说日子比之前好过许多。” 羌国同苍国的战事暂停。 只是,不知为何,羌国并未退兵,大军依旧驻扎在边境。 “圣人,贤妃近日可好?” 见太后殿下问起贤妃,圣人的心终于一松,“贤妃很好,吃得下睡得着,她说自己是在养猪。” 说完便笑了起来。 太后殿下听完,也忍俊不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贤妃交给你了,鉴儿须得护她周全,万不能疏忽大意。”太后殿下敛容沉声叮咛。 圣人慎重点头,他的皇儿,他自当护住。 此刻,圣人终于明白当初太后殿下撤回宫人的用心。 恩宠太过,引人注目,非福实祸。 不如明着撤人,让旁人以为贤妃失了殿下的恩宠,暗地里另谋布局。 高,真是高! 到底是母后,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见圣人明白过来,太后殿下心中大感安慰。 早年她护得他太好,只从为帝为政的角度培养他,却忽略了后宫的阴谋诡计。 好在鉴儿聪明,用不了多久,便能应付自如了。 公主府。 静宜公主委顿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力气全部被榨干。 始作俑者神清气爽地穿戴好,又缓缓地落座,满足地轻笑着,“殿下,辛苦了!臣,很欢喜!殿下也是欢喜的吧。” 静宜恨得咬牙切齿,她欢喜什么? 她离嫁入首辅府仅一步之遥,邹荃却偏偏在这种时候招惹她,当真是嫌命太长。 她恶狠狠地问,“本宫的衣衫,邹大人何时归还?” “还?怎么可能?殿下想要,只能自己想法拿回。” “你,”静宜险些气晕过去。 “殿下,您怎么还不明白?”邹荃一脸无害的笑,“您有把柄在下官手上,自然是予取予求! 您,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第90章 流言有太后的手笔 邹荃的语气很是温和,但静宜还是从中听出了冷酷无情。 她心底发颤。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不能横生枝节,她当下扯出一抹假笑,“邹大人,只要静宜嫁入首辅府,自然不忘在首辅面前替你美言。 日后你定然能官运享通、飞黄腾达。” 邹荃恭敬地起身,一揖到底,“下官多谢殿下!” “下官告退,休沐时,下官再来看望殿下!”说完笑吟吟地转身离去。 静宜公主险些吐血,还来? 他听不懂人话吗? 她本意是想施行拖延政策,只要等她嫁入首辅府,她有一百种方法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不能是现在! 静宜公主阴沉着脸,打起了算盘。 邹荃一路微笑着向外行去,也不避人,公主府的下人们都看到他气定神闲地从外书房离开。 人人都在猜测他和殿下的关系。 “管家,这邹大人同公主殿下……” “不听,不看,不说,活得久!” 说话之人不得不佩服管家的格局,到底姜是老的辣,高! 静宜公主起身后,第一件事便召集府中下人,告诫外言不入、内言不出。 下人们纷纷跪地称是。 可惜,静宜公主忘记了一件事。 公主府本就是太后殿下所赐,府中下人唯太后殿下为令。 于是,不过半晌,整个京城便知晓邹荃是静宜公主的入幕之宾。 众人正纷纷猜疑流言真实性时,当事人邹荃竟在乌衣巷喝起了酒。 他点了茶,坐在大堂里,时哭时笑,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喝着喝着,竟问小二有酒否? 小二迟疑了,询问掌柜的。 掌柜的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笨,有银钱不赚,实非君子也,卖他!” 小二顿如醍醐灌顶,受教了! 原来天大地大,都不及银钱大。 他懂了,当即提着酒坛子递给了邹荃,还可心地替他满上了。 邹荃酒喝得兴起,竟唱起了歌。 “湘女啊,吾梦中女神,请入君梦来,与尔嘻笑!” “湘女啊,吾梦中女神,请入君梦来,与尔细语!” “湘女啊,吾梦中女神,请入君梦来,与尔交颈!” 众人猜测邹荃女神是谁,期盼着酒醉的邹荃酒后吐真言。 可惜,邹荃看上去醉了,却始终没有吐露谁是他的梦中女神。 好奇心顿起,乌衣巷众人纷纷猜测起来。 “定然是静宜公主!” “瞎说吧,流言哪里可信?” “空穴不来风,流言未必不可信。” “切,首辅大人肯将就?” “那可是公主殿下!” “切,公主殿下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后宅女子?” 众人议论纷纷。 二楼厢房里的贵客纷纷探头出来,隔着楼层听,嫌弃不够过瘾,竟跑到大堂坐下,像听说书般紧紧盯着邹荃。 有个二世祖竟当场开设赌局。 邹荃浑然未知,依旧自顾自说笑着。 一时间,乌衣巷宾客盈门,人人跑来听一嘴,有兴趣的甚至押上一注,嬉笑着离开。 与热闹的市井不同。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议政时间。 尚书、侍郎们齐聚一堂,气氛严肃肃穆。 议完事后,有人去更衣,回来后脸色便极诡异。 欲言又止地看向首辅大人。 “怎么了?”陈侍郎偷偷问。 那人实在憋得难受,当即将听来的流言告诉了他。 陈侍郎双目圆睁,“当真?” 那人未置可否,只说是听宫人们议论的。 “首辅大人,下官有要事回禀。”陈侍郎竟直接出言。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 生怕陈侍郎说些不该说的话。 众人也狐疑地看向他,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陈侍郎直到语毕,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也有些懊恼。 他停顿一下,“我家夫人与韩夫人交好,可否登门拜访?” 切,原来是这事。 众人虽不以为然,但心里不免嘀咕,瞧瞧人家陈侍郎,竟试图走通夫人政策。 当真是好算计。 韩屹脸上露出笑意,“可!” 众人看到首辅面上的笑意。 当即明白过来。 人人表面不屑,心里暗自盘算,回家得叮嘱夫人一声,必得与韩夫人交好。 陈侍郎笑着落座,暗自擦了把冷汗,还好,还好! 长宁宫里。 夏大伴急匆匆地回禀,“殿下,京中流言四起!说,说,说邹荃邹大人……是静宜公主的入幕之宾。” 夏大伴一边回禀,一边冷汗涔涔。 太后殿下放下手边的甜瓜,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才看向夏大伴。 “大伴啊,你跟哀家多久了?” 夏大伴一愣,不明白太后殿下此言的深意,但仍恭敬地答,“自先帝去后,奴婢便跟着殿下。” 太后殿下点头,“哀家待静宜如何?” 夏大伴斟酌着答,“殿下有一颗慈母心。” 太后殿下再次点头,“哀家果有慈母心,是不是给静宜,端看静宜所为,你可明白?” 夏大伴一怔,顿时明白过来,看来京中的流言有太后殿下的手笔。 他当即俯身行了大礼,“奴婢愚钝,谢殿下教导!” 太后殿下满意地第三次点头,“大伴,你去首辅府看望慕杨,哀家备了药材,你赶紧送去。” 夏大伴笑着应诺退下,着急忙慌地出宫去。 太后殿下舒心极了,静宜啊,哀家说过,哀家是不是慈母,端看你的作为。 静宜公主也得到了消息。 她气怒得险些晕厥。 即刻派出府兵,赶到乌衣巷,强行带走了邹荃。 众人见到静宜公主府的府兵,皆恍然大悟。 哦!流言诚不欺我也!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整个京城都知晓了宫宴时,发生在静宜公主身上的事与人。 静宜公主气得倒仰,自己此举非但没能止住流言,反而坐实了流言。 她气恼极了,当即穿上厚厚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亲自去了首辅府。 金碧辉煌的宅院里。 管家正紧张地回禀着,一位温雅的男子站在书案前默默作画。 “爷,首辅要见到人才肯娶!” “爷,静宜公主名声有污,此事怕不成了!” “爷,邹荃在乌衣巷喝酒,流言家喻户晓。” …… 被唤作爷的人直到画完最后一笑,才淡淡道,“想见人,便叫他见吧,传令下去,备人。” “告诉她,同兵部尚书夫人多加走动。” 管家得令而去。 爷紧紧地盯着画作,蓦地发现一处败笔,当即用力撕扯,画作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的眼里流露出凶狠之意,脸上始终保持着温雅的笑容。 “既然首辅之路走不通,那就另辟一扇门!” 第91章 恐将首辅连根拔起 自打那日过后,慕杨一直懒懒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连种地的活儿也不愿意干。 书禾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夫人,不如将织布机搬回来?” 慕杨摇头,她无尽恋战,只想尽快逃离。 夏大伴送药来那日,慕杨险些落泪,但她强忍住了。 自己的脆弱,不能让太后殿下晓得,免得她挂心。 夏大伴岂会看不懂,却心酸得假装没看到。 待夏大伴离开后,慕杨嗅着太后殿下赐下的药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屹收到消息时,慕杨哭累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来到清泠居,看着慕杨紧皱双眉,眼角含泪的睡姿,心疼极了。 却为了留住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假装看不见她的不快乐。 另一边,陈侍郎也很着急,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自家姐姐贤妃告诉他首辅同慕杨之间的事,他暗道不好。 原本两人间的小裂缝,如今怕有扩大之势。 这日休沐,他带着自家夫人登门拜访首辅同夫人。 陈侍郎和夫人分头行事,陈夫人直接进了内院。 慕杨听闻陈夫人来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迎客。 陈夫人见慕杨萎靡的神态,极为同情。 同为女子,她极明白慕杨的感受。 两人见过礼后,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说起了话。 陈夫人首先打开了话匣子,“韩夫人,你我好久不见。宫宴一别,妾身无数次想拜访,皆因您在长宁宫,入宫不易,只得作罢。 如今,您回了府,若您欢迎,妾身可时常过来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慕杨强笑着道谢。 陈夫人心下一痛。 慕杨的笑意不达眼底,漆黑的眸子黯然无神。 短短时日,一朵千娇百媚的鲜花,竟似染了霜般。 首辅大人到底做了什么? 难怪陈夫人狐疑,陈侍郎为了首辅的面子,并未细说其中缘由。 “夫人,您可是不开心?”陈夫人关心地问。 慕杨摇头,这事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难道说,韩屹在静宜公主府中了暗算,竟然拿她当解药,整整荒唐一夜? 她还要不要做人? 念及此,她的眼眶即刻泛了红,泪意盈盈,眼底满满的委屈。 陈夫人大惊,慕杨怕是在府里受了大委屈。 可她着实不便细问,只能拉住慕杨的手说道,“夫人,四季交替,酷寒酷热,总有过去的一日。” 慕杨点头,她十分感谢陈夫人,难得是个肯为她着想的。 只是,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可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蓦地,一道童声响起,“娘亲,园子里的绿菊开了,咱们一起去瞧一瞧吧。” “这是楚褚吧!”陈夫人笑着从手腕上退下一只手镯递给了楚褚,“好孩子,拿着玩吧。” 楚褚乖巧地拒绝,“夫人,楚褚尚小,当不得厚礼。” 陈夫人轻笑,“藏着,日后给你做陪嫁。” 楚褚瞥了眼慕杨,见后者几不可见地点头,她当即上前接过后行礼,“多谢陈夫人厚爱!” 陈夫人哈哈笑,“妾身若是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陈夫人谬赞!楚褚淘得很,只有娘亲受得住。” “哈哈哈哈……”此话说得陈夫人心花怒放,真心实意地笑开了怀。 慕杨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扬,露出了这么多日来首次笑容。 慕杨同意一起去园子里观菊。 初秋时节,风,渐渐凉了。 书禾给慕杨披上一件薄斗篷。 望着有些宽大的斗篷,书禾心底涌上酸涩。 就这么几日,慕杨便清减了许多。 三人来到园子,满园子逐渐金黄的树叶,夹杂着些许绿色的花朵,端的是令人心旷神怡。 慕杨渐渐忘却了近日的烦忧。 重生不易,她何苦为了旁人的错惩罚自己? 想到此,她的心事蓦地卸下,心头猛然一松,笑容顿时真实了不少。 陈夫人紧张的心情跟着一松。 她虽带着夫君的期许来而来,但见到慕杨后,却不由自主地真心为她打算。 望着眼前的美景,慕杨的心绪得以平复。 当她再次看向陈夫人时,眼里的黯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无波的深沉。 陈夫人心一沉,慕杨的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于她,或许是彻底地放下。 于首辅,怕是苦难的开始。 因为,她在慕杨的眼里,看到的是蜕变、是成长。 逛着园子,远处走来首辅与陈侍郎。 韩屹见慕杨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嘴角向上扬起,容色染上柔情。 看向陈侍郎的眼神里,带上了三分赞赏。 陈夫人却依旧心事重重。 回府的路上,陈侍郎对着夫人抱拳,“夫人今日有功,辛苦了。” 陈夫人脸上非但无笑意,反而叹了口气。 陈侍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夫人顿了顿,犹豫了会儿才说,“韩夫人心结虽解,怕是同时将首辅大人从心里连根拔起。” 陈侍郎闻言大惊,赶紧询问发生了何事。 陈夫人摇头,“没有事发生,只是妾身的感觉罢了,希望是妾身想错了。” 清泠居里。 韩屹陪着慕杨用晚膳。 楚褚被赶至耳房独自用膳。 韩屹贴心地为慕杨布着菜,慕杨也不介意,韩屹夹什么她便吃什么。 见状,韩屹彻底放心。 看来,慕杨原谅他了。 当晚,韩屹依旧宿在清泠居。 自打那次之后,韩屹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的慕杨不同于往日,柔顺中带着些许抗拒。 今日的她,竟柔情似水地回应着。 喜得韩屹一骑千里,奋勇无敌。 隔日晨起,韩屹起身后替慕杨盖好被褥,轻轻地她额角印下一吻。 这才气定神闲地离了府。 原本在韩屹离开后,该沉沉睡去的慕杨,却意外地清醒了起来。 她独自穿戴好,双手一击掌,窗外跳进一人,单膝跪地,“臣见过暗主殿下。” “一切准备就绪?” “然!殿下打算几时离开?” “十日后!首辅大婚时!” “遵令!”来人跳窗而去,一个起落便失去了踪迹。 苍国使团已入大豫,不日将抵京,首辅大婚在即。 那日,整个京城将十里红妆,谁还会在意首辅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正妻呢? 当日,夏大伴带太后殿下的懿旨前来。 她知道,那是太后殿下准许二人和离的懿旨。 她不能令殿下为难。 懿旨一下,圣人、殿下、首辅间便成死局。 她不能这么自私。 只是,她亦不能坐以待毙。 她递给夏大伴的荷包上绣着曾祖母给她的印章。 她要求夏大伴挂在马车厢外,吸收百姓的祝福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让该看到的人,看到那枚印章。 果然,来人通过她荷包上的柳树、杨树、印章,找到了她。 她当着对方的面,重新取出印章,在纸下印下红印。 来人当即跪地认主。 她的逃离计划,就此展开! 第92章 深夜来人 静宜公主没有去成首辅府。 管家说马车坏了,正在修理。 静宜公主一怔,府中几辆马车都坏了? 管家说一辆马车去庄子拉货了,一辆马车的马车夫不知上哪儿躲懒去了,第三辆车轱辘坏了,正在修。 静宜气得浑身发抖,若流言的事她还能自欺欺人,马车的事,却不容她回避。 她冷声问,就不能让第三辆马车夫赶第二辆马车? 管家毫不犹豫地答,“不能!因为马认人!” 静宜气得浑身发抖。 彻骨的寒意啊! 公主府,不是她的! 她只是一只笼中鸟,主人家高兴了逗弄几下,不高兴了黑布一拉,直接禁足。 她慢慢地踱回正院,解了外袍木然地坐下。 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下,她抬头仰望天边的云彩,无声地哭泣着。 之后几日,她连门都懒得出,整日木然地躲在房里舔舐伤口。 可是,她想躲,有人却不让她躲。 夜深人静时,她刚刚入眠,便被蓝田唤醒,“殿下,有人找!” 她迷迷糊糊醒来,听清蓝田的话后,打了个激灵。 深更半夜的,谁来找她? 蓝田见她害怕的样子,唇角扯出一抹讥讽,却并不回答,只是替她更衣。 外间,一个温雅含笑的黑衣男子,静静地坐八仙圆旁。 见她来了,也不起身,淡笑着说,“来了?坐!” 静宜在他蛊惑般的笑容中,竟真的走到桌边坐下。 转念一想,不对,这是自己的公主府,凭什么任他一个外人指使? 静宜脸上的神色顿时恼怒起来。 来人也不介意,淡然一笑,“苍国使臣不日便抵京,阏氏须谨言慎行,切莫惹恼了他们。” “这还用你教?”静宜没好气地说。 对方呵呵一笑,“凭你被邹荃拿捏的蠢样,当真不需要旁人教?” 静宜气得脸色通红,当即下逐客令,“公主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走吧!” 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与其去首辅府自讨没趣,不如去兵部尚书府,与其夫人多多联络感情!” 静宜怒目而视,“我想做什么,不想什么,全凭我的心意,不用你指手画脚。” “是吗?”来人起身,踱至静宜身前,狠狠一把掐住她下颔,疼得她嘶叫出声。 “你一个小国的阏氏,竟敢如此说话!识相的,乖乖听话,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不然,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方冷硬的话语惊出静宜一身冷汗。 “什么意思?” “哼,太后殿下对你已起了杀心,你还不自知?” “母后?”静宜不敢相信地嗫嚅着。 她晓得母后于她不过是面子情,但从未想过母后想她死。 “你和邹荃的事,便是太后命令公主府下人流传出去的。” 静宜一僵,猜到真相,与亲耳听到真相,还是有差异的。 她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窟般,冷得牙齿上下打着颤。 “哼,出息,这就受不住了?你当她是母后,她当你是工具,好好想想吧。” 片刻,静宜猛然抬头,“要我做什么?” 来人胸有成竹地一笑,似是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 “等我通知!明日,先去兵部尚书府。” 静宜默默地点了点头,来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夜,暗沉沉的,满天的星辰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几颗。 眼泪,再一次无声的滑落。 她,要的不多,为何就是不行? 所有她不要的,强行塞给她。 所有她想要的,统统不是她的。 好不容易回家,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却总是事与愿违?! 隔日,静宜当真命白玉递了帖子去兵部尚书府,约后日过府。 兵部尚书府里,收到静宜公主帖子的袁夫人十分高兴。 “夫君,殿下明日过府。” 袁大人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沉下眉眼,“你与殿下切莫过于亲近! 你与殿下只可叙旧!切记,旧事可提,前程莫议。” 袁夫人一脸懵,夫君说的话,每个字懂,但连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静宜公主生机勃勃地来到兵部尚书府。 起初,袁夫人一直记着自家夫君的叮嘱,只伴着殿下回忆往事。 当袁夫人唤出女儿见客时,静宜公主啧啧称奇,一个劲夸赞她有个如此出众的女儿。 “可定了亲事?” 小姑娘羞红着脸退下后,袁夫人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再也收不拢。 “还没,她父亲偏疼她,定要寻个千好万好的。” 静宜点头,“这么好的闺女,本宫看得都眼热,更别提你们了。自然是要寻个极好的。” 两人便议了起来。 这家的公子相貌长得好,可惜家事太复杂。 那家的公子人品贵重,可惜长得一言难尽。 …… 两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各家的后宅。 不知不觉间,后半段都是袁夫人在说话,静宜公主静静地听,适合地应和她几句。 袁夫人越说越起劲,说着说着,说到自家的家事。 “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太热衷公务,下了衙就一头钻进书房,没个停的时候。” 袁夫人一边抱怨,一边眼中却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静宜浅笑盈盈地看着她,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幼青啊,韩夫人可比你聪慧!” 袁夫人一怔,殿下怎么突然提出那个人? 见她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静宜公主笑着说,“柳慕杨啊,不知在首辅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本宫可是听说,首辅的书房都是她在打理。” 袁夫人神色一动,“当真?” 静宜点头,“府里下人都说,韩夫人刚嫁进府,便日日去书房打扫,首辅赶她也不走,渐渐的首辅倒也习惯了。 本宫还听说,她替首辅整理卷宗。 首辅看过的,她放到最底下,没看过的,放在最上层,方便首辅翻阅。” 袁夫人咬咬牙,韩夫人这点倒是能干。 夫君连日宠爱那个小贱人,奈何小贱人颜色鲜艳,她暂时动不得。 倒是可以向韩夫人学习,成为夫君的左膀右臂。 静宜公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袁夫人,见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深笑。 时光匆匆,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临别时,相约要时常会面,互诉往日情谊。 静宜公主坐上马车,心事重重地回府。 她猜测那人要她去兵部尚书府,怕是和军情有关。 静宜公主的心七上八下。 先帝虽然待她冷漠,但从未亏待她。 圣人虽与她不甚亲近,但也从未苛待她。 甚至在她回大豫的这件事上,不惜答应出兵,才救她回来。 她不是不感激。 可是,当大豫的前程同自己的幸福相悖离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幸福。 若那人当真能圆她所愿,她助他一臂之力又何妨? 第93章 王蕴希是朵有毒的小白莲 静宜公主回府,刚下马车,管家便上前禀报,“殿下,有位姑娘来拜访您,目下正在迎客厅。” 静宜公主心下诧异,此时谁会登门拜访? 她不紧不慢地往内仪门走去。 到了迎客厅,静宜公主便看到一朵娇嫩得如同小白花的女子,端坐在客位上。 整个人清清瘦瘦,温温雅雅的,看着很有大家闺秀的风仪。 那人见到有人进来,便起身行了万福礼,“臣女王蕴希拜见公主殿下,愿殿下吉祥安康!” 王蕴希? 静宜公主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 蓦地,四镇节度使王威跃了出来。 “可是四镇节度使之女?”静宜问。 “然!正是臣女!”王蕴希羞涩地笑。 “王姑娘请坐!白玉,换茶!” 说罢,径直往主位走去。 待静宜公主坐定,蓝田拿了个蒲团出来,摆在殿下跟前,接着看向王蕴希。 王蕴希先是带些委屈地瞥了眼静宜公主,见后者自顾自地用帖子按着唇角,并不搭理她,不得不起身,莲步轻动地走到蒲团前,恭恭正正地行了跪礼。 待她跪下起身时,静宜公主方才惊讶出声,“王姑娘何须行此大礼?下人不懂事,还望姑娘见谅。” 静宜公主嘴上说着见谅,神色间却十分坦然,并无丝毫愧疚之色。 王蕴希低声道,“给公主行礼,本就是臣女的本分,何须殿下见谅?” 同时递上手边的小礼物,“殿下,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蓝田上前一步,接过礼盒。 静宜公主的笑意加深不少,“到底是四镇节度使家的姑娘,就是守礼。” 王蕴希露出羞涩一笑,垂下眼帘,掩上三分怨恨之色。 “王姑娘此来,有何指教?”静宜公主客气地问。 王蕴希再见起身行了屈膝礼,“不敢当指教二字,只是有事相求殿下。” “噢,何事?但凡本宫能办到的,定会帮上一帮。” 王蕴希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娓娓道来。 原来,她是来求静宜公主高抬贵手,许她入首辅府为妾的。 她想进首辅府,偏偏柳慕杨这条路走不通。 她躲在行宫厢房思来想去,却一点办法也无。 京中陌生,委实找不到可以助她之人。 她不得不另辟蹊径。 原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除了柳慕杨。 只要柳慕杨一死,父亲或许会重新生出同首辅结亲的想法,如此她便能顺理成章地嫁入首辅府。 可惜,从行宫回京后,先是四哥带着楚褚驾马先行。 紧接着,她竟然被送到了父亲在京城的宅子。 她正想质问,不料四哥的贴身随从说,这是四哥的命令。 她顿时气馁,便是想害柳慕杨,不住在府里,如何找得到下手的机会? 她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正在她走投无路之际,突然听到下人们的小声议论,说首辅大人要娶平妻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只怕太后殿下和柳慕杨早得知消息了。 否则,怎会提前回京? 她顿时大喜过望,心中有了计较。 兴许她该求一求静宜公主? 思虑再三,入首辅府的执念,令她抛却了闺阁女子的羞涩,鼓足勇气登门拜访,请求殿下助力。 “殿下,家父不愿与首辅大人断了姻亲,原是想将臣女嫁予首辅大人,可惜太后殿下抢先一步,赐婚柳慕杨。 家父失望至极。 为人子女自该为长辈排忧解难,臣女甘愿自降为妾,侍奉大人左右。 家父欣慰,故而送臣女来京。” 静宜公主的笑容顿时僵住,心头怒火腾地烧起,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将人拖下去乱棒打死! 她还未嫁入首辅府,妾氏竟登堂入室逼宫来了?! 还厚颜无耻地在她面前表现款款深情! 她气啊,一颗心被怒火烧得生疼! 可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她不接话,静静地等着王蕴希继续说。 王蕴希尴尬极了。 在她长年的宅斗经验里,此时不该是公主殿下接话,“哦!如此甚好,日后你我姐妹相称,自当相互扶持。” 于是,她便能接着话头,继续往下说。 可,静宜公主怎么一言不发呢? 她咬咬牙,豁了出去,“殿下,若您肯助臣女一臂之力,臣女定当结草衔还,唯殿下马道是瞻。” 静宜公主冷笑,原来是个自动送上门来的便宜货。 她心里暗忖这句话时,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送上门的便宜货,还十分不招人待见。 静宜公主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王蕴希急了,“殿下,臣女说的是真的!只要殿下肯襄助,臣女定然会报答您。” 静宜公主摇摇头,“非也!王姑娘,本宫虽为平妻,但首辅大人仍有正妻。此事,本宫怕是帮不了你忙,你得找韩夫人才是。” 王蕴希眼底写满失望。 “怎么?”静宜公主打蛇随棍上,“可是碰壁了?” 王蕴希犹豫着点点头,为了能入首辅府,她也顾不得了。 “韩夫人断然拒绝了。” 这下子,静宜公主脸上的为难之色更甚,“王姑娘,不是本宫不帮你!柳慕杨毕竟还占着大义,本宫不想日后首辅为难。” 王蕴希失望极了,泫然欲滴。 她鼓起勇气,将自己的面皮踩在脚底,上门求助,再次被拒。 她的内心慌乱无比,难道自己的亲事还得落在嫡母手中? 她这样的庶女,就没有资格追求幸福吗? 嫡母面甜心苦。 当年若不是她,自己早就嫁入首辅府,还须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连番看白眼吗? 嫡母给她找的人,不是落魄的书生,便是落弟的秀才,还美其名曰:他们人品方正、学识过人,若时机一到,定能一飞冲天! 哼,穷得家徒四壁的人,谈何前程似锦? 静宜公主见状,安慰她,“王姑娘,公主府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日后但凡有本宫帮得上的地方,一定帮。但此事,恕本宫无能为力。” 说完,便端了茶。 王蕴希失魂落魄地行礼后退出迎客厅,木然地向外走去。 蓝田领着她往外走。 走着走着,蓝田突然顿下脚步。 王蕴希一惊,发现蓝田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姑娘,有些话殿下不能说,但奴婢能提醒姑娘。 殿下帮不了你,是因为正妻仍在。 若正妻不在,殿下自然便是正妻了。 想谁进府,不想谁进府,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王蕴希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无毒不丈夫,谁挡道,谁就去死吧! 眼见王蕴希的眸底闪过一抹狠毒,蓝田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府外行去。 第94章 王蕴希活得不耐烦了 这日,慕杨和楚褚用过早膳,两人正坐着绣花。 楚褚不喜欢刺绣,慕杨也不强逼她,只说,“不会绣无妨,但你得看得懂。功夫深不深、针脚好不好、是否认真在绣,一点不懂,绣娘便能糊弄你。” 楚褚笑道,“娘亲,外祖母说,日后给我得力的下人,叫我不必操心。” 慕杨笑,外祖母都这么宠溺孩子嘛! “楚褚,下人也能欺瞒主子,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楚褚想了想,娘亲说得对。 于是,拿起布崩又绣了起来。 她有心向学,却实在兴趣缺缺,没绣几下便又没了耐性,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夫人,王家公子、姑娘求见!”书穗的声音响起。 “小舅舅来了!”楚褚的小脸兴奋地涨得通红。 她还想骑马! “开雅仪阁,上茶!” 王挚城带王蕴希来辞行,他们要回江都去了。 慕杨诧异,“太后殿下不是希望公子出任将军吗?” 王挚城意味深长地抚了抚下颔,“有人不留,在下怎么留?” “谁不留?”慕杨好奇,竟有人能绊住王挚城的脚步? 他可不像是个为旁人驻足的性子。 可惜王挚城笑了笑,没再说话。 慕杨打住了话头。 “小舅舅,楚褚还想骑马。” “行!”王挚城一把拎起楚褚,举起她搁到自己的右肩头。 楚褚咯咯地笑,慕杨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韩屹太过冷情,连带着对女儿都不冷不淡。 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王挚城都要走出雅仪阁了,又几步走了回来,“夫人,在下带楚褚去骑马,估摸着得在此用膳了。” 慕杨即刻点头,“妾身会安排好一切,你们玩得开心些。” “驾,驾,驾,马儿马儿,快快跑。”楚褚竟将王挚城当成马了。 慕杨扑哧一声笑得开怀,王挚城作势要将楚褚放下来,“小家伙,顽皮是吧!” 吓得楚褚一把抱住王挚城的脑袋,“小舅舅,楚褚不敢了,咱们快些走吧。” 笑声渐渐地远了。 雅仪阁里只剩下慕杨同王蕴希。 慕杨同她委实无话可说,便安排人在园子里摆了茶,让她去赏菊。 “王姑娘,妾身去安排午膳的事! 书禾已在园子里摆了茶具,书麦领你去园子赏菊,妾身稍后再来。” 说完,便起身离开。 岂料王蕴希却上前一步,挽住慕杨的胳膊,“嫂嫂陪我一起赏菊吧,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慕杨虽诧异她的举动,但也不好再拒绝。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园子。 秋风扑面而来,慕杨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 她四下搜寻,发现香味是从王蕴希身边的香囊发出的。 “王姑娘也喜香?” “正是,嫡母喜香,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爱上熏香。”王蕴希见慕杨看向她的香囊,便解开递给慕杨,“这香料是父亲给我的,说是羌国皇室秘香。嫂嫂,你闻闻,是不是很奇特?” 慕杨摇了摇头,没有接过香囊,“我就不看了,我本也不喜香。” 不料,王蕴希笑着打开香囊,从里面取出一截香,一定要送给慕杨。 “来京日久,承蒙嫂嫂关心,蕴希没有旁的长物,父亲说这香千金难买,便与嫂嫂分享,全当感谢嫂嫂的善待吧。” 慕杨实在拗不过她,只得接过香,递给了边上的书禾,书禾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王蕴希脸上笑得真诚,心里却无比鄙视慕杨。 真是土包子,自小从土地打交道,不喜香,怕是喜臭吧! 进了园子,书禾早将一切安顿好。 两人便坐着喝茶赏菊。 只是,慕杨实在找不到话说,便默默地陪坐着。 倒是王蕴希,完全不同于在行宫的表现,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一会儿说她小时候的事,一会儿说她在来京路上的感受,一会儿说京城的繁华令人心酸,总之滔滔不绝。 “噢,对了,嫂嫂,我这儿有一份茶叶,是特地从江都带来的。你喜茶,尝尝这款滋味如何?”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包茶叶递给慕杨。 边上的书穗见状,上前一步接过茶叶,“奴婢去泡吧,夫人和姑娘正好一起尝尝。” 书穗拿了茶包退下,走到抱厦里,打开茶叶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拿了几片,泡开后验了验,确定无毒。 “无毒吧,那赶紧泡上,夫人还等着喝呢。”书粱说。 不对! 哪里不太对! 书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突然出现的、从冷淡变得亲近的王蕴希,价值千金的羌国秘香,从江都带来的茶……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对劲。 “想什么呢,你不都验过了?还会有错?你是不信茶,还是不信自己?”书粱催促。 “不信自己?”书穗喃喃低语。 是了,自己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一切严丝合缝的巧合都是阴谋!!! 她猛地抬头问道,“书粱,有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你却能感觉到危险,是吗?” “是啊,上次夫人在宫中险些被歹人绑走,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后来果真出事了。” 说到此处,书粱顿时噤声,难道说书穗也感觉到不妥? “刚才王姑娘给的一截香在哪儿?” “还在书禾身上的香囊里挂着。” “你想个法子取来。” 书粱当即返身回了园子。 “书禾,去端茶,我皮嫩,怕烫。”书粱厚脸皮道。 书禾一惊,书粱从来正经,怎么今日这么调皮? 虽心有疑惑,还是悄悄后退去了抱厦。 一进门,书穗便冲她要香囊,“书禾,快把刚才王姑娘给的那截香给我。” 书禾闻言一惊,来不及细思,即刻将香囊取下,掏出里面的香递给了书穗。 书穗先是搁在鼻翼闻了闻,果然很好闻。 紧接着,她用刀从香上刮了些粉到茶碗里。 她和书禾紧张地盯着茶碗,片刻后,茶色逐渐变深,最终成了漆黑色。 书禾咬牙,“该死的,竟敢害我家夫人。” 书穗一惊,“你怎么也骂人了?” 若是书麦骂人,她觉得很正常,但好脾气又温雅过人的书禾竟然骂起了人,当真少见。 “有些人不得不骂。”书禾气极,但同时仍有疑问,“书穗,香在王姑娘的身上,她就不怕自个儿也中毒?” “她可以不喝茶呀,假意碰一碰茶碗即可。 又或者,她提前用了解药。 可是这种羌国秘香,她哪里弄到解药?” 书禾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就不怕万一吗?难不成也打算去死?” 书穗脸色骤变,沉声道,“又或者,有人也想让她死,如此便死无对证了。” 书禾一惊,后背蓦地升起一股凉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太狠了! “现在怎么办?” 第95章 小白莲被吓晕了 不久,上茶了。 书禾端着两碗茶上前,恭敬地搁到慕杨和王蕴希前面的小桌上。 王蕴希眸光一闪,伸手便将两碗茶的茶盖掀开,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嫂嫂尝尝。” 她边说边瞥着茶碗里的茶,见是一样的茶叶,放心地端起其中一碗,“嫂嫂不喝吗?咱俩一起喝吧!” 看到慕杨喝了一口,她也假意喝了起来。 慕杨喝过茶,眉头却皱了起来,这两碗根本是不同的茶。 靠近王蕴希的那碗,才是她带来的江都名茶。 而靠近她的那碗,分明是长得有些相近的艾草茶。 也是王蕴希不懂茶,否则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她刚想开口询问书禾怎么回事,却不料情况突变。 说时慢,那时快,毫无征兆的,书粱速度奇快地猛然冲过来。 因为速度太快,收不住,手肘碰到王蕴希手中的茶碗,茶水猛地灌进了她的嘴里。 咕咚咕咚,茶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喉间,打得她措手不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来不及反应,王蕴希便被茶水淋了一头一脸的茶渍。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满头满脸的茶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滴落到她精心挑选的衣裙上。 她狠狠地瞪视着始作俑者书粱,胸膛气得上下起伏。 书粱尴尬地举起右手,凑到王蕴希眼前,指间夹着一条不断蠕动着的小青虫。 “王姑娘,抱歉,奴婢看到适才有只虫子落到您发顶,便想将它取下,不料速度太快,收不住脚,冒犯了。” 王蕴希乍然看到一条扭动的青虫,原本受到惊吓的心,再也承受不住,蓦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慕杨一惊,赶紧叫人将王蕴希扶到沉水苑,原先她住过的东厢房。 王蕴希的侍女也是个没用的,惊魂未定,竟只会站在边上抹眼泪。 慕杨安慰她,“莫急,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跟着去,好好伺候你家姑娘。” 小姑娘抽泣地抹了抹眼泪,点点头,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去了沉水苑。 “书禾,去请俯医,好好为王姑娘诊治。”说罢,也紧随其后去了沉水苑。 俯医同慕杨前后脚赶到,当即隔着床帘为王蕴希把了脉。 “无事,这位姑娘只是受了惊吓,老朽开些镇定的方子即可。” 闻言,慕杨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王蕴希都是在首辅府出的事。 虽是小事,但若处置不佳,惹得四镇节度假同韩屹有了嫌隙,便不美了! 见事态稳定,慕杨转身回了清泠居。 待进屋坐定,慕杨便沉下脸询问。 “怎么回事?” 书禾几个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怔愣在原地。 慕杨眉头皱起,“书禾,你说!” 书禾晓得无法回避,当即跨前一步,解释起原委。 “下毒?” 慕杨的确觉得今日的王蕴希很奇怪,但实在没有料到她竟如此大胆,和,嗯……愚蠢! 这么不管不顾的投毒,难道就凭其父的宠爱? 她难道不明白? 男子的宠爱,是写在水上的字! 慕杨摇头,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给了王蕴希底气,让她敢于釜底抽薪,置她于死地! 或许,还是因为她足够愚蠢吧! 慕杨沉思的同时,书禾她们也很诧异。 夫人看着丝毫不生气,难不成她毫不在意? 慕杨岂会不在意? 有人想谋她性命,她如何不介意? 但更多的是对无知的感慨。 至于收拾王蕴希的事,她想到书粱的举动,眼里顿时浮起一缕了然的笑意。 “夫人,俯医来报,王姑娘醒了。” 书禾重新替慕杨整了妆、更了衣,一行人去了沉水苑。 慕杨刚刚拐过抄手游廊,打算跨入西侧院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王挚城同韩屹走来。 韩屹的手上还牵着楚褚。 楚褚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慕杨原本想加速通过,但楚褚眼尖,远远地看见她,便挣开韩屹的手,向她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娘亲!” 慕杨无奈只得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笑着迎她入怀。 “玩得可开心?”慕杨拿过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楚褚脸上的浮尘。 “开心极了,果真有乘风之感。娘亲,不如请小舅舅带您骑马,您亲自感受一下‘我愿乘风归去’的快意恩仇之感。”楚褚一脸认真地说。 跟着走近的韩屹脸色一沉,冷声道,“楚褚!” 楚褚小脸一僵,恭敬地回身一礼,“父亲!” “不得胡言!” 让王挚城带自己夫人骑马,像什么话? 还快意恩仇,这是大家闺秀说的话吗? 楚褚乖巧地低头应诺,转身冲着慕杨,撒娇似的吐了吐舌头。 父亲生气了! 哼,她存心的,就是要气气父亲,谁让他怠慢娘亲的? 慕杨忍住笑意,起身牵着楚褚的手,往西侧院行去。 “夫人,不回清泠居吗?”韩屹柔声问,语气与适才和楚褚说话时截然不同。 “王姑娘在园子里晕倒了,俯医诊治说受了惊吓。 目下王姑娘已醒,妾身去看看她。” 韩屹皱眉,受惊吓? “如此,为夫同你一起去。” 王挚城也听到了慕杨的话,狠狠地皱了皱眉,这个王蕴希又在搞什么鬼? 于是几人不约而同地去往沉水苑。 苑里静悄悄地,书麦守在院门口。 见慕杨从容迈步而入,当即迎了上来,“夫人,王姑娘醒了,此刻正在梳洗。” 慕杨点点头,几人站在屋外等候。 片刻,书禾出来传话,“夫人,王姑娘收拾妥当了。” 慕杨跟在韩屹的身后进了屋。 王蕴希一见韩屹进来,心情激动无比,当下顾不得自己刚刚醒来,便起身千娇百媚地行了万福礼。 “免礼!” 慕杨紧随其后,笑问,“王姑娘可还有哪里不适?” 王蕴希怵韩屹洞察一切的眼神,又怕言多必失,被韩屹看出端倪,哪里敢说什么? “臣女没有不舒服。” 闹了这么一出,王挚城也无心留下用膳。 当即表示要带王蕴希回去。 王蕴希虽然不舍得就此离去,好不容易见到首辅一面,她不想走。 可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已完成,柳慕杨已喝下了茶。 她不敢多留,万一慕杨提前发动,她便难以脱身。 思及此,不得不跟随王挚城的脚步,一同离开。 更何况,哪怕她愿意留下,只怕王挚城也不会纵容她。 同韩屹、慕杨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临行前,王挚城突然顿住脚步,回首灼灼地看向慕杨,“夫人,听说您儿时生活在江都吧!江都真是个好地方,您若有时间,不妨回去看看。” 说完,转身离去。 韩屹眉心又疼了起来,他忍住痛上前一步,紧紧揽住慕杨的肩膀,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同时,隐隐有警告之意,警告自家夫人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慕杨身子僵了一瞬,旋即放松,速度快得连韩屹都没有察觉。 楚褚却机敏地感觉到了。 娘亲拉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看来,娘亲并未打消离开的念头。 不行,她得紧紧盯着娘亲,万不能让她抛下自己。 第96章 首辅大人要杀人了 王挚城大步向府外行去,王蕴希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着。 蓦地,王挚城的身子顿住,王蕴希一个不留意,撞到自家四哥的胳膊,当场被弹倒在地,哀嚎了起来。 此刻,王挚城死死地打量着眼前的阿灵。 阿灵送完府医,借机向他请教。 府医见她好学,很是慈祥地教她认药材,见她一教就会,高兴极了,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学医之才,有心收她为徒。 她满心欢喜地去见夫人,想求夫人开恩,让她跟着府医学医。 岂料刚行到一半,便又遇见了上次在行宫门外的登徒子。 铁塔般的男子,死死地瞪着她,吓得她如秋风落叶般颤抖起来,连连往后退去,想绕开他。 不料,王挚城一个箭步上前,毫无征兆地撩起阿灵的衣袖,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臂瞧。 阿灵吓得拼命往后抽回手臂,但因为力量过于悬殊,她用尽的吃nai的力气,还是无法自救。 她忍不住痛哭出声。 王挚城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唐突的行为,顿时放了手。 对方松了手,她却收不住力量,扑通一声往后跌倒,双手撑地,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自打跟着夫人后,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王挚城见状,不禁责怪自己的唐突,他有些懊恼地道歉,“对不起,阿灵,我不是有意的。” 阿灵一听他这话,哭得更为伤心。 他不是有意的,却又是撩她衣袖,又是让她跌倒,若是有意的,她还有命吗? 见阿灵非但没有原谅他,反而越哭越伤心。 王挚城顿时头疼无比,他没有哄人的经验。 四镇节度使家的公子,向来只有旁人捧着他、哄着他,哪里需要他去哄人? 这时,大川正好路过,见阿灵坐在地上哭,当下着急地跑过来,“阿灵,你怎么了?” 王挚城见有人经过,顿时松了口气,抱拳道,“在下唐突了这位姑娘,烦劳兄台为她延医,诊疗费由在下负责。” 说完,取下挂在身边的荷包递给了大川。 大川并未接过,而是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原来是四镇节度使家的公子,阿灵本是下人,若是她哪里得罪了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计较。” 说完,扶起还在抽泣的阿灵,转身往内院走去。 王挚城想拦着阿灵解释,说这不是她的错。 边上却伸出一双手,攀住他的袍沿。 “四哥,蕴希头疼,咱们回去吧。” 王挚城不耐烦地低头,看到王蕴希脸色果然苍白地很,倒也不敢大意,叫下人扶起她后,重新挂好荷包,转身离去。 打定主意,再寻机会,向阿灵解释。 清泠居里,韩屹用过晚膳后,便回了外书房。 今日有些急务须处置,他没有在后院多耽搁。 慕杨松了口气,面对韩屹让她越来越觉得疲累。 楚褚见父亲走后,悄悄地来寻她。 两人一起练了会儿字,她便命书麦将楚褚送了回去。 待书麦回屋后,慕杨叫住四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慕杨问。 见瞒不住夫人,她们索性倒豆子般,把经过告诉了慕杨。 抱厦里,书禾和书穗正绞尽脑汁不知所措时,书麦走了进来。 “夫人等茶呢,你们磨蹭什么?” 两人不敢隐瞒,把实情告诉了书麦。 “呦豁,这有什么为难的,叫那个王什么希的,把茶喝下去,自作自受,懂?” 书禾蓦地瞪大双眼,这怎么能行? 书穗的眸子却亮了起来。 她腾地起身,在茶架上搜索半晌,找出一个灰扑扑的陶土罐子,打开盖子掏出茶叶,与王蕴希带来的茶叶一比较,无比相像。 书麦当即拍手,“哈哈,还是书穗老道,瞧,这不是解决了?” 于是,书穗泡了两碗茶,一碗放着王蕴希带来的茶叶,一碗放着长得相像的艾草茶。 由书禾亲自端着上茶,王蕴希带来的茶放在她自个儿跟前,而艾草茶放在自家夫人的跟前。 也是王蕴希不懂茶,如此简单的障眼法竟没有勘破。 书穗则留在抱厦打扫战场,书麦悄悄地通知书粱,让她确保王蕴希喝下茶。 结果,书粱超额完成了任务,还完成得极其漂亮,不仅将人撞得七荤八素,稀里糊涂喝下茶,最后竟生生吓晕了过去。 干得漂亮! 慕杨面无表情地听着书禾她们的说辞。 几个人越说心里越没谱,越说越心慌,夫人该不会怪罪她们吧! 慕杨听完她们的陈述后,定定地看着她们良久。 她们心慌意乱地扑通一声跪倒,刚想开口讨饶,慕杨清泠泠的声音传进耳际。 “嗯,不错,干得漂亮,一人赏五两银钱!” 书粱第一个高兴地跳起来,“我就说吧,夫人怎么可能怪我们?夫人才不是那种没眼力劲的受气包呢!” 书禾起身,慌得上去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你,怎可如此编排夫人?” 书麦双手插腰,“敢惹老娘的夫人,自然是自寻死路。” 书穗低调却调皮地感叹,“王什么希果真给力,寻了个同艾草茶形似的茶叶来投毒,当真立了大功,该受上赏。” 众人一听她的话,先是愣了愣,继而大笑起来,书麦更是上前挠她痒痒,四人顿时笑作一团。 慕杨也笑起来,她霸气地想:有太后殿下作依靠,有曾祖母给予她的无穷力量,还有谁能让她受气? 受气包啊,这一生只可能是她给旁人气受! 韩屹听见清泠居传出来的欢笑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笑意。 他到了外书房一摸衣袖,才发现换了常服,有一份公文还在官袍的袖管里,便又返身回到清泠居。 不想,听到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双手紧紧握成拳,王家竟然对他的慕杨下手?! “只是,”慕杨的声音打断了笑声,“茶叶为毒,熏香为诱,王蕴希笃定自己不会中毒?” 停顿半晌,慕杨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或许提前服了解药,或许假装喝茶企图蒙混过关……” 慕杨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地分析。 “按王蕴希的实力,她不可能弄到羌国秘药。她说自家父亲给的,倒也有可能。 但是,按王威的手段,不可能将秘药交给王蕴希而不加以约束,更不可能放任她在首辅府行凶。 毕竟,同首辅交好,远比得罪首辅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如此,只怕王蕴希背后另有黑手,那人本就没打算让王蕴希活着,故而并不在意她是否同我一起中毒。” 慕杨的分析严丝合缝,听壁角的韩屹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 王蕴希! 很好! 他的眼里迸射出强烈的杀意! 紧接着慕杨又担忧起来,“这毒如此厉害,万一王蕴希回去便毒发,王威这一关怕是难过啊。” 首辅同手握兵权的四镇节度使,同为大豫的中流砥柱。 若因此事而闹出纷争,不仅太后殿下和圣人头疼不已,且时局也会动荡不安,甚至被有心人趁虚而入,动摇国本。 “夫人莫慌,书穗在茶里下了另一味药。这味药能中和毒性,将剧毒药变成慢性毒,一至三个月才会慢慢发作。” 慕杨听了,顿时舒了一口气,“书穗,我代太后殿下谢你啦!加赏五两银钱!” “书穗,你发财了!要请客!”书粱大笑道。 “好,请客!明儿就请,我把赏银给小厨房,请她们代为准备,咱们好好乐上一乐。” “哈哈哈……” 屋外的韩屹随着慕杨的分析,神情凝重起来。 没错,此事看着像是后院之争,实则后面牵着他、四镇节度使,甚至还牵着圣人。 是谁在下这么大一盘棋? 第97章 想死就悄悄把自己埋了 大川扶着阿灵到外院寻了府医,府医赶紧为她处理了伤口,叮嘱三日内不要见水。 一切处置妥当,大川送阿灵回清泠居。 “大川哥,刚才的事你别告诉夫人,我不想夫人担心。” “唉,你怎么惹了这么个魔王?日后看见他躲着些,好在他要回江都了。” 阿灵连连点头。 “大川哥,夫人问起你的事,你和大人……” 大川摇头,“是我做错事,该罚。” 就这一句后,大川不愿再说话。 阿灵欲言又止,却不知如何劝慰。 “大川哥,你多保重!” 两人分别后,阿灵悄悄回了清泠居。 清泠居门外,韩屹的身影一闪而逝。 阿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看错了,清泠居垂花门处一片清冷,哪里有人的影子? 王挚城他们并没有走成,当晚王蕴希发起了高烧。 王挚城虽嫌弃她麻烦,还是为她延请了大夫。 大夫把过脉后,开了方子,“只是寻常的伤寒,喝了药就会好。” 王挚城一听便不再挂心,叮嘱下人按时煮药,便外出了。 今日,西凌亲王邀约,原本他拒绝了。 却因王蕴希生病耽搁了行程,西凌亲王得知后,继续提出邀约,他只得答应下来。 醉仙楼壹号房。 温雅清瘦的西凌亲王正站在窗前等待。 王挚城大步跨进房时,看到的便是一个极其洒脱儒雅的背影。 “在下来迟,望王爷恕罪。” 听到声音,西凌亲王回转身,“你我兄弟,无须计较。坐!” 王挚城撩袍而坐,西凌亲王的下人则马上出门传菜。 热气腾腾的菜品一样一样递了进来,都是精致名品,色香味俱全。 “挚城,你难得回京,竟不来寻我。”西凌亲王亲和地笑,一点架子都没有,连敬语都不用。 “王爷见谅,挚城此次送外甥女回京,不过短短几日,家父书信便一封接着一封,无不是催促在下速回江都,不到之处,望王爷海涵。” 说完,王挚城起身一揖到底。 西凌亲王赶紧起身,一把托住王挚城,不让其行礼,“挚城,我不过几句玩笑话,哪里值得你如此大礼?来,来,坐,咱们兄弟喝酒聊天,只论情不论身份。” 王挚城也不矫情,当即收势坐下。 但他的心里却多了份计较。 他是个习武之人,西凌亲王竟生生托住他作揖的手臂,力量极大,根本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他眸光连闪,脸上却丝毫不显,依旧露着痞子般的笑容。 “挚城,听说圣人想封你为将军?” 王挚城点头,“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圣人的确提过,但只是询问在下的意见,而在下拒绝了。无官一身轻,做个官还得日日上朝,累得慌。” “哈哈,挚城,你还是如此洒脱!”西凌亲王笑起来。 “对了,令妹有恙?可须延请太医诊治?” 王挚城摇头,“无须,小毛病,偶感风寒!” “如此甚好,若有需要,尽管同哥哥说。” 西凌亲王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速度极快,快得根本无法捕捉。 王挚城一无所觉地倒上两杯酒,“在下满饮此杯,全当感谢王爷的情谊。” 说完,一饮而尽。 西凌亲王亦笑哈哈地饮下。 两人边喝酒边聊天,从小时候打泥弹子的事说起,直说到翻墙看美女的经历。 一时间席上笑声不断,两人也越聊越投机。 离席时,王挚城喝高了,舌头也大了,走路脚步虚浮踉跄。 西凌亲王赶紧派下人扶住,送他回府。 “哪里……用……王爷……相送?在下,自……自行,回府,告……辞。”说完踉踉跄跄转身就要跨上马,可他左脚踩蹬半天,都未能翻身上马,马儿也嫌弃地避着他,原地打着转。 西凌亲王摇头,王威家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还以为最宠爱的小儿子会是个成器的,不想喝了酒便原形毕露。 他叫下人将王挚城扶上马车,将他的马匹系在马车厢后,一路送回到王府。 深宅大院里。 一个温雅的身影依旧立于案前作画。 “爷,消息确认,王蕴希的确病倒了。” “噢,什么病?” “偶感风寒。” 呵呵!偶感风寒! “首辅府可有人延医?” “未曾!” 儒雅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砸了几案上的砚台,惊得下人扑通一声跪下,“爷饶命,爷饶命,爷饶命!” “滚!” 下人连滚带爬得逃出了屋子。 屋里的人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重新执起画笔。 蠢货,真是个蠢货,一个比一个蠢,连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平白浪费了一帖秘药。 以身为诱,都没有成功,这个柳慕杨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那人边思边画,苍国即将来人,机会总是有的! 慕杨送了些补品至王宅,王蕴希毕竟是离了首辅府后病倒的,还是前头夫人的庶妹。 但慕杨不知道的是,她的礼前脚到了王宅,后脚脸色阴沉的首辅大人也到了王宅。 王挚城亲自迎了出来,这个前姐夫怎么一脸憋屈的样子? 难道慕杨又惹到他了? “大人,请!” 韩屹沉着脸同王挚城进了书房。 不知两人谈了什么。 出门时,韩屹的脸色柔和了不少,反倒是王挚城一脸铁青。 “姐夫,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影响到两家的关系!” 韩屹冷眼看他,“哦,不该是我和慕杨大度不计较吗?怎么倒像是你王家放我们一马?” 王挚城即刻道歉,他尴尬地抱拳,“弟说错话,大人万不要计较,此事弟自有计较,绝不会牵涉到韩夫人的身上。” 韩屹这才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王挚城望着韩屹的背影,蓦地松了一口气,到底是首辅大人,气场委实太过强大! 他是个男子都觉得承受不住,真不知道慕杨是怎么忍受这么些时日的?! “四少爷,小姐醒了,要见你!” 王挚城一听是王蕴希要见他,双眼蓦地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该死的女人,想害死他王家! 若不是首辅明理,只怕深仇已结下! 蠢货,自己想死,悄悄找地方把自己埋了,干么要拉上整个王家? “没空,死不了就起来,明日回江都!” 王挚城没空搭理她,头也不回地回了书房。 王蕴希听说四哥拒绝见她,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刚刚好了些的脸色,又泛起了青色。 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偏生在她办成的事的时候病了,万一阻了她入首辅府的路,她可饶不过自己。 她挣扎得起身,执意穿戴好衣衫,叫人安排马车,她要去公主府。 第98章 幕后黑手的真正用意 王蕴希颤颤巍巍地被下人扶上马车,喘着粗气去了公主府。 王挚城收到消息也不拦着她。 哼,她要作死,让她去死,反正也活不久了。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顿后,即刻拔腿出了书房,驾马去了首辅府。 公主府外。 下人递上名帖,门房说了句稍等,便进府禀报。 王蕴希焦灼地在府外等候,生怕公主殿下拒绝见她。 好在不久,门房打开了偏门,放马车驰入。 看来,公主殿下愿意见她。 她满怀喜悦地入府,吃力地步步挪动入后院,不料见到的却是蓝田。 “公主殿下身子抱恙,无暇见王姑娘,命奴婢候在此处,不知王姑娘有何事?” 王蕴希咬了咬牙,压着性子问,“殿下身子不适,臣女可否前去探望?” 蓝田轻笑,“殿下喝了药,刚刚睡下。” “臣女明日便要同家兄离京,事出紧急,能否请姑娘禀报殿下一声? 臣女,有急事求见” 王蕴希的语气里透着焦灼。 蓝田再次轻笑,“王姑娘说笑了,殿下刚刚睡下,做奴婢的哪里敢去叨扰?况且殿下亲事临近,身子微恙,无论如何要休养好。您说是也不是?” 王蕴希银牙紧牙,照着她的脾气,哪里会这么低声下气,早该拂袖而去。 大江都时,哪家闺秀不捧着她? 可进了京,却四处碰壁。 但她委实不愿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开口,“殿下的吩咐臣女办妥了,望殿下能信守承诺。” 蓝田咯咯地笑出了声,“王姑娘说哪里话?殿下何尝吩咐姑娘办事?您是四镇节度使家的姑娘,岂是殿下能差遣的人?” 轰的一声,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王蕴希险些站立不稳,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整个人轻颤着摇摇欲坠,“殿下是想不认账?” 蓝田哈哈地大笑起来,“王姑娘说哪里话?殿下同姑娘哪里有什么账? 姑娘当日来访,虽提出要求,请求殿下网开一面,将你纳入首辅府为妾。 但,殿下可是严辞拒绝了。 有违礼法的事,殿下绝不可能应承。” 蓝田的眼里满是玩味的戏谑,王蕴希羞得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她何尝受过此等羞辱? 蓝田的话,竟将她说成是那等下贱之人,自动送上门来的低贱之物。 她恼羞成怒,气得浑身打颤。 她上当了。 周身像置身于冰水中,冷意从脚底往上漫,冷得上下牙齿咯咯地打颤。 难怪当日殿下一口回绝了她,却又让送出门的奴婢含蓄地提点她。 分明就是为了诱骗她上当,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她急于求成,根本未辨真伪,便急着上了钩。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就忘记了:公主殿下也觊觎首辅大人,怎么可能真心助她? 如此看来,公主殿下真不如柳慕杨,后者至少为人坦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王蕴希不甘心,她还想再努力一下,思虑再三,终于咬牙切齿地说,“臣女手上有你给的药!” 蓝田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继而脸色一沉,眼里流露出杀意,“王姑娘说笑了,谁能证明?” 王蕴希分明看到了蓝田眼中的杀意,惊怔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后悔了,不该来这一趟。 蓝田冷眼睨了她一下,“王姑娘是聪明人吧?慢走!不送!” 说完竟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王蕴希被蓝田的眼神吓坏了,整个人吓得僵住,脸色青中透白。 她顾不得气恼,只想着赶紧离开。 她扶着下人的手,以最快速度往公主府外逃去,恨不得能插上一对翅膀。 内院里,静宜公主坐在罗汉榻上绣着红盖头。 蓝田进屋行礼后,顺从地坐在边上替她理线。 静宜公主全神贯注地绣着红盖头,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觉。 这是她头一次为自己的出嫁忙碌。 她绣完一只鸳鸯,拿在手中反复观看,露出甜蜜的笑容,心中欢喜极了。 “好看吗?” “好看极了。”蓝田应道。 “阏氏久已不出院门,不如去园中散散步?” 静宜公主摇头,“本宫哪里有时间?对了,若有人拜访一律不见。” “殿下,您交代过了,奴婢早就记下了。” 王挚城赶到首辅府的时候,韩屹正打算去内院。 两人在书房外遇见,王挚城嬉皮笑脸地说,“姐夫,我来找楚褚的,她爱骑马,我再带她溜达一圈。” 韩屹见他满脸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心中一动,“可以!一起去清泠居吧!” 当下迈步往内院行去,王挚城紧紧跟着,嘴上不断说着楚褚的趣事。 不多会儿,两人便到了清泠居。 “嫂嫂,弟又来啦,今晚做些好吃的吧,我过会儿带楚褚溜马去。” 慕杨闻声笑着迎了出来,见到韩屹时,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好,我去厨下吩咐。楚褚去了园子,我让书粱去寻,你且等一等。” 三人一起进了屋。 门关上后,王挚城脸色笑容一敛,神色严肃地看向韩屹,“姐夫,舍妹投毒之事怕不简单。 幕后之人只怕不仅要嫂嫂的命,还要用嫂嫂的这条命,激起圣人、太后、您与家父之间的矛盾。” 韩屹闻言,深深地看了慕杨一眼。 慕杨被她瞧着心里发虚,韩屹这么看她,是何用意? “你如何得知?” 王挚城沉声道,“今日西凌亲王宴请,问到了舍妹的事。他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反而着相了。” 西凌亲王! 韩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精光。 “王威后继有人!”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说得王挚城“啊”了一声,不是在说西凌亲王吗? 怎么说到他了呢? 慕杨在脑海中描摹着西凌亲王。 那是一个不声不响、温文尔雅的人。 面对任何人,始终脸带浅笑。 不管旁人如何待他,他都不会发脾气。 他由贵妃抚养长大,听说待贵妃极为孝顺。 贵妃也是个极和善的女子,见人自带三分笑意,可惜前几年过世了。 这么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当真会是此事的幕后黑手吗? 第99章 慕杨下定决心走自己的路 晚膳后,王挚城告辞,楚褚骑马累了,也早早歇下。 清泠居里,韩屹迟迟没有离开。 慕杨不免有些心焦,暗暗祈祷他快些离开。 上天并没有听到慕杨心声,韩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往罗汉榻上一坐,似乎不打算离开了。 慕杨轻轻叹了口气,给了书禾一个眼风。 书禾静静地退了出去,不久后端上两碗茶,再一次悄悄地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韩屹的目光变得灼灼了起来。 慕杨只作不知,低头摆弄着笸箩里的针线。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屋里静得能听见走针的声音。 终于,还是韩屹按捺不住,“夫人,苍国明日抵京。” 慕杨微微点头,表示她知晓了。 脸上神情清淡得似乎下一秒便会乘风而去。 韩屹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说些安慰的话,“三日后,为夫……” “大人,您和静宜公主的事,不必告知慕杨。” 慕杨语气淡然,似乎真的未将他迎娶静宜公主的事放在心上。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瞬间勾动韩屹的心火,眼里迅速焰起两团火苗,他一把握住慕杨的手腕,“夫人此话何意?” 慕杨回避着韩屹的眼神,忍着疼痛,一动不动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大人想慕杨说什么?恭喜大人另娶新妇?还是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慕杨语速缓慢,语气平淡。 但这些话,就像拳头,狠狠地砸在韩屹的心头。 他的喉头瞬间被掐住,一股血腥味自下而上翻涌而来,堵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颓然放手,身子微微向后倾倒,“夫人,此事……” 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下。 不能说,不能说! 未找到阿木前,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三天,只差三天! 三天后,只要找到阿木,他定然能够把握局面,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慕杨的嘴角不露声色地扯出一抹讥笑,“大人,妾身曾经问过您,此事可有苦衷,大人是如何回妾身的?大人忘了吗?” 怎么会忘? 他牢牢地记着慕杨问这话时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暗示着他即将失去最为重要的东西。 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紧张,不是没有后悔! 他多么想不管不顾地扔下一切,只与她携手相伴,可他暂时还办不到。 千言万语汇集到在胸膛,最终化为无奈。 他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等我!” 说完,起身后踉跄地推门而出。 秋之夜,风,冷嗖嗖的。 韩屹只觉得四面有无数的冷风,争先恐后地灌入薄衫。 他不躲不避。 如果身体发肤受些伤害,可以减缓心头之痛的话,他甘愿受伤。 屋里,书禾她们四个齐刷刷地站在屋里,她们默默地伴着自家夫人,却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慕杨轻轻地笑起来,“无事,你们不必担心。” 她笑得安宁,只是借穿针引线的机会,侧过身子,抬高手臂,悄悄地擦拭掉眼角的泪滴。 真是不争气啊,为什么还会哭呢? 紧接着,慕杨转回身子,像没事人一样说了一句话,却惊得书禾她们怔愣当场。 “准备一下,三日后离京!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书禾上前一步,刚想开口说话,书粱一把扯住她,在书禾看向她的时候,重重地摇了摇头。 书禾顿时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又向自家夫人屈膝一礼,“是,奴婢几个会悄悄地整理行囊。” 慕杨思虑了很久,方才下定决心,带书禾她们一起离开。 虽然人多手杂,恐会增加成事的风险。 但,自己离京了,留下她们承受韩屹的怒火,她又实在不放心。 不如一起离开,一路上也能有伴。 她们,也是殿下赐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第一缕暖阳照到屋檐的时候,慕杨便忙碌开了。 今日,宫中有宴,是圣人专为款待苍国使团而设。 她喜滋滋地打扮一新,就等着入宫拜见太后殿下。 岂料,当她满脸笑容地跨出垂花门时,却震惊地看到了一整队府兵,齐刷刷地将她的清泠居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队表情尴尬地上前行礼,“夫人,大人说京中不安全,怕有屑小之辈入府,故而令我等守在此处,护卫夫人的安全。” “让开!”慕杨厉声呵道。 鬼话骗谁呢? 领队一惊,自打夫人入府,素来温婉谦和,何曾发过这么大火? 他低头不语,神情凝重,却,半步不退。 “夫人,大人之令,小的不敢不从,您,别为难小的!” 语气恭敬,却不容反驳。 慕杨的眼泪刷地一下滑落。 她不是犯人,不是! 韩屹该死,竟将她囚于府中!!! 她只是想在离京前,再最后看一眼太后殿下,再在太后殿下的怀里撒一回娇。 可,这么小的一个愿望,都被韩屹剥夺了! 他,太可恨! 慕杨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与痛恨。 韩屹躲在人后,看着这一切,心痛如绞。 慕杨,对不起,我不能放你入宫。 太后殿下在后宫只手遮天! 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哪怕关着你、禁着你,哪怕让你恨我、再也不原谅我,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你分毫。 眼见慕杨失魂落魄地被书禾带回垂花门,韩屹闭上痛苦的双眸,再睁开时,眼里清明一片。 “传令下去,直到大婚前,不得放夫人出清泠居半步。” “是!”府兵齐刷刷地回应。 韩屹冰冷无情的话,在关上院门之际传入了慕杨的耳际。 他,始终是无情的! 是她自以为是了。 他前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深情,给了她错觉。 让她以为,他前世善待静宜或许是另有隐情! 在这次传出他将娶静宜为平妻的消息后,她更是鼓起勇气,亲自问他是否有苦衷? 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碎成片片。 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心,为什么还会痛呢? 院门关闭的同时,慕杨也闭上了双目,掩起眼中的痛苦。 再睁开时,她的眼底亦是一片清明! 她,该走自己的路了,不该再为他羁绊了。 曾祖母留给她的匣子里藏着一封信。 信上写道: “慕杨,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曾祖母已经无法守护你了。 但是,曾祖母留给了你最好的武器,足够你自保。 孩子,记住,男人的爱是写在水上的字,唯有自己的爱方能长长久久。 不要轻信他人,不要将曾祖母留给你的东西拱手相让。 那是曾祖母对你的爱,更是你的退路!” 慕杨想起信上的内容,顿时泪水涟涟! 她的曾祖母怕是早料到今日的局面吧。 她,柳慕杨,何其幸运,先得太后殿下的宠爱,后有曾祖母为其谋划。 慕杨痛定思痛,擦干眼泪,步履坚定地回了屋。 第100章 太后殿下被气晕了 太后殿下狠狠地砸出手中的茶碗,将长条案上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砸了个稀巴烂。 她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冲天。 “把首辅叫来,他竟敢拦着我的慕杨,不让她进宫,是谁给他的胆?谁?!” 太后猛得站起身,下一秒蓦地晕倒了。 李嬷嬷吓得三魂七魄失了二魂五魄,“殿下,殿下,来人啊,请太医!太后殿下晕倒了!!” 不过一刻,太后殿下晕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 圣人此刻正在接待苍国使臣。 苍国使臣中领头的便是小王爷鲁必逊。 此人站在一大堆苍国人中,格外显眼。 因为他生就一副大豫人的形象,完全不像苍国人那般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相反,他长得清瘦高挑,皮肤白净,书生气十足。 虽然已成年,但同苍国人一比较,便像个还未长成的小孩子般。 小王爷举起手中的酒杯,起身向圣人行了个礼,“敬大豫之王,愿陛下千秋万代!” 说完一饮而尽。 圣人亦举杯示意,而后满饮此杯。 “小王爷来到大豫,朕不甚欢喜,小王爷不妨多住几日,感受一下大豫的风情。” “本王正有此意,谢陛下厚待。” 苍国的队伍中,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哼,一个杂种,也配称王。 他冷哼的声音不小,犹如一根细针,刺入众人的耳际。 鲁必逊浑然未觉,敬完圣人,又满上一杯,转而敬首辅韩屹。 “首辅大人,本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小王爷谬赞了。”韩屹不慌不忙地应对。 “听说首辅大人有位十分优秀的夫人,今日可有出席?” 韩屹的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蹙起,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夫人身子不适,未曾出席。” 尽管韩屹蹙眉的动作几不可察,但小王爷还是察觉到了。 他从小在苍国后宫艰难求生,早已练就一套看人脸色的本领。 果然,这位天下无敌的首辅大人,似对夫人格外上心。 “如此甚为遗憾!”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屹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片刻,安排的歌舞上场,众人顿时沉下心来观赏。 “好!”小王爷边观赏边喝彩,似沉醉其中。 根本无暇顾及来自身后的,自家人对他冷嘲热讽的眼神。 圣人见状,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小王爷真是个趣人。 歌舞正演到高潮,宫门外蹑手蹑脚走进一个小内侍,他凑近李良的耳边,细细地低语了起来。 李良闻言色变,不敢耽搁,转头禀报了圣人。 圣人收到消息,脸色大变,说了句“失礼了”,扔下酒杯便往外走去。 席上大豫的官员一见,都面面相觑,吃惊不已。 圣人向来冷静自持,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才让圣人如此失礼,在宫宴半道退席? 圣人退场时,场上歌舞正好演罢。 小王爷安然若素地问,“陛下有急事,我等不宜叨扰,是否宫宴就些结束?” 韩屹不动声色地说,“无妨,我等继续!” 小王爷入乡随俗,哈哈一笑,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圣人岂不知自个儿失礼? 但他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长宁宫。 此刻的太后殿下已经悠悠转醒,虽然服了药,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圣人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太后殿下的手,“母后,儿臣来了,您别吓儿臣!” 圣人双眼泛了潮。 太后殿下睁开眼睛,一见是圣人,双眼蓦地亮了起来,“鉴儿,慕杨被囚,你快救她出来,快,快呀!” 又是柳慕杨? 她不是好好地待在首辅府? 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太后殿下连声催促,圣人从刚开始的不耐烦,变得心下酸涩不已,却也不敢耽搁,为了安慰太后殿下,即刻说道,“母后莫急,儿臣即刻前去,母后保重凤体,万不可再生气。” 见圣人答应,太后殿下顿时放松下来,此刻药性上来,殿下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怎么回事?”圣人离开内殿,厉声询问宫人。 李嬷嬷抖着声音禀报,“太后殿下今日起了个大早。 只因宫中办宴,殿下说韩夫人定然也会入宫。 岂料殿下等啊等,等了足足半晌不见韩夫人入宫。 派人前去打探,才知晓韩夫人根本没有入宫。 太后殿下不死心,派人出宫打探,才发现,才发现,韩夫人被首辅大人拘在清泠居,根本出不得院门。 太后殿下急怒攻心,这才……” 圣人疲累得闭上双眼,首辅可真会替朕找事啊! 他强打精神回到宴会上,入口的东西只一个苦涩的滋味。 凤怡宫的皇后也得到了消息。 她并没有停下敲木鱼的动作,口中依旧念念有词,丝毫没有去长宁宫探望的意思。 耿尚宫还想苦口婆心地劝慰一番,“殿下,太后殿下晕倒,您理应前去探视。 若让圣人知晓,只怕又会怪责您。” 皇后殿下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敲越快,越敲越响。 耿尚宫心知多说无益,行礼后退了下去。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皇后殿下越发喜怒无常,连她都看不清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好的一个凤怡宫,竟让殿下生生弄成了佛堂! 唉,耿尚宫叹息不止! 说殿下无情吧,一颗心全牵挂在圣人身上。 说殿下有情吧,圣人眷恋的人,她统统不放在心上不说,甚至还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头一次,耿尚宫萌生了退意,也许该激流勇退,离开凤怡宫了。 欣曰宫的贤妃也得到了消息,急得立时就要去长宁宫。 素衣死活拦着,就是不叫她去。 “娘娘,您如今行动不易,况且圣人三令五申,命您不可轻易出宫,您岂可轻易涉险?” 素衣的话,她岂会不明白? 但是太后殿下待她善,如今她病倒了,自己岂可装聋作哑,退避三舍? “素衣,你别拦我,腹中皇嗣若知晓是去看望皇祖母,也定然会理解为娘。” 素衣见怎么都拦不住贤妃,正一筹莫展之际,夏大伴来了。 夏大伴急步而入,“贤妃听令,哀家无事,贤妃不必担忧,只管护好腹中皇嗣。 哀家跟前有人伺候,贤妃不必挂怀。” “娘娘,”夏大伴躬身一礼,“太后殿下已醒,知晓您定然会不管不顾出宫探望,便派咱家前来宣懿旨。” 贤妃双眼泛红,“殿下!” 夏大伴见如此真诚的贤妃,脸上露出安慰的笑意,“娘娘不必担心,太后殿下只是急怒攻心,如今已无恙。” 贤妃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夏大伴欲言又止。 贤妃的一颗心再次提到半空中。 第101章 太气人了,圣人决心给首辅颜色看 “夏大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贤妃脸露焦急之色。 夏大伴咬咬牙,对慕杨的担心抵消了所有的顾虑。 他将慕杨被首辅大人禁足的事情告诉了贤妃。 贤妃大惊失色。 她晓得慕杨一回京,便被首辅带回府。 她原本以为,首辅同慕杨是欢喜冤家,在首辅勇敢地跨出这一步后,两人间的关系不说会突飞猛进,至少也稳步升温,渐入佳境。 岂料,两人竟闹到此种地步。 连太后殿下都气极晕倒。 慕杨被首辅强行带走后,太后殿下满脸阴沉地回了宫。 在慕杨被带回首辅府的日子里,因为太后低落的情绪,整个后宫显得格外阴沉。 她既为太后殿下忧心,又为慕杨高兴。 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岂料,峰回路转,变数已生。 她顿时焦急万分,急着要去广阳殿见圣人。 “娘娘,您不能去,圣人此刻不在广阳殿,在宴请苍国使臣。”素衣牢牢拉住贤妃,就是不让她出欣曰宫。 贤妃顿时记起,是了,圣人昨晚同她说过,这几日忙碌,怕是不能来看望她。 她还笑着说,老夫老妻的,哪里须天天看。 话音刚落,圣人的眼便蓦地睁大,里面承载着满满的惊喜。 她心里还嗤笑圣人,竟会陶醉在“老夫老妻”如此平常的字眼中。 她忘了,圣人的后宫亦是前朝,每一位妃子的身后都站着世家、权贵,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能轻易体会到平常夫妻的欢乐? 所以,贤妃的话狠狠地戳中了圣人的心。 她也在不经意间,再次刷满了圣人的喜爱。 “这可怎么办好?” 夏大伴见贤妃如此着急,不由地心怀愧疚,他瞥了眼素衣,躬身对贤妃说,“娘娘莫急,太后殿下派人守在圣人边上,一旦宫宴结束,圣人会即刻询问首辅,一有消息便回禀,届时再来禀报娘娘。” 贤妃无奈,不得不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叮嘱夏大伴不管是何消息,都要及时禀报于她。 夏大伴行礼而去。 宫宴还在继续。 鲁必逊的酒喝高了,舌头有些大了,说话含含糊糊地不甚清楚。 圣人笑着说,“小王爷许是喝醉了。” “没……醉,陛下,咱……们再……战……三百……回合!”说完又端起了酒杯。 不料他刚刚拿起酒杯,身后那位一直冷眼看他的臣子,蓦地上前抢夺他手中的酒杯,“小王爷,您见好便收吧,都醉成什么样了?这不是平白让旁人看笑话吗?” 他的话大不敬。 大豫臣子纷纷怒目而视。 争夺中,酒杯啪得掉落在地,顿时碎成片片。 酒杯,是极为珍贵的夜光杯,在黑暗中能发出晶莹的七彩光芒。 事出突然,那名臣子一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小王爷,您为何松手?” “松手?”鲁必逊抬眼看去,眼前之人出现了三重叠影。 他猛得抓起那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噗地一声,皮肉被咬破的声音传出,听到声音的人,心猛然一抖,自己的手仿佛也疼了起来,不由得往袖中缩了缩。 “啊!!!”杀猪般的声音响起,他疼得冷汗直流,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哪料鲁必逊咬得死紧,硬是不松口。 一道鲜血从鲁必逊唇边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那人的鹿皮马靴上,惊得他再也顾不得,一掌拍向鲁必逊的肩膀。 “大胆!”鲁必逊身边一位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男人上前,一把抓住那臣子的手,狠狠地往后一扭,他的身子即刻被不可思议地扭曲一个“大”字。 “啊……”杀猪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 唯独圣人的唇角依旧挂着笑,首辅则专注于手上的酒杯,仿若听而未闻、视而不见。 许久,鲁必逊才松开了口,“什么大猪……蹄子,不——好——吃!” 说完,他“呸”一声吐出口中的鲜血,拿起酒壶就倒,可惜他已醉,失了准头。 酒,大半都洒在衣襟上。 在鲁必逊松开口的一瞬间,那人也松了手。 那名臣子顿时如同烂泥般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托着被咬伤的手,神色间充满了恨意。 圣人淡然地扫视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眼,“传太医!” “太……医,喝酒!”鲁必逊说完便趴在桌上,不久就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 圣人浅浅一笑,即刻命人将鲁必逊安置在使臣馆。 跟着鲁必逊的苍国臣子们此刻哪里还敢喘大气? 他们听说鲁必逊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曾经吃过生肉。 但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今日一见鲁必逊咬人时不要命的姿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自己没有冒冒然上前,做出格的事,否则遭罪的便是自己。 两个同行的臣子上前,一人一边扶起那位受伤的臣子,一同退出了殿。 宴会结束了。 谁经历了刚才那血腥的一幕,都没有心情再饮酒吃肉。 臣子们起身恭送圣人。 不料圣人竟挥挥手,让他们先行一步,“韩公,你且留下。” 臣子们纷纷走至殿中向圣人行礼后退下。 不多会儿,殿上只有圣人同首辅二人。 “太傅,太后晕倒了!” 首辅放下酒杯的手一顿,酒杯瞬间倾倒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终于在几案的边缘站稳了。 “太后如何?”韩屹的声音虽冷清,却透着几分疲惫。 “太医刚刚诊治,说无妨。服了药,已睡沉了。” “太傅,母后适才哀求朕救救韩夫人,你和韩夫人究竟怎么了?怎么闹得这么厉害?” 圣人不再顾虑,直接问首辅。 韩屹本不想说,自己夫妻间的事,何须旁人过问。 可这旁人是圣人的话,他便不得不直面。 “无事!” 圣人气,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首辅却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自己说了一堆话,他才回两个字,连他都忍不下去了。 圣人竟也按了按眉心,“太傅,韩夫人是母后的心头肉。 她若有事,母后吃饭不香,睡觉无眠,时刻惦记。 如此下去,不消几日,身子便会败坏。” 圣人犹豫着不知如何继续话题,韩屹已然冷声回答,“慕杨无事,太后殿下无须挂怀。” 圣人怒,慕杨无事,母后便能不挂怀了? 这是什么逻辑?! 原本他还想提醒首辅,王挚城惦记着他家夫人。 可他今日瞧着首辅不顺眼,决定不把画纸拿出来给他看。 哼哼! 就不让太傅知晓王挚城的心意,朕倒要看看,届时王挚城的心思瞒不住的时候,首辅他将如何自处! 于是,圣人拢了拢龙袍里的画作,打消了取出来的念头,打定主意要给首辅点颜色看看。 第102章 杠头开花,运气真好啊 下人将鲁必逊送回使臣馆后,便纷纷退下,其他臣子也都回了房。 屋子里只有鲁必逊和刚刚扭人的贴身下属。 待人全部退下后,鲁必逊猛然坐起身子。 此刻,他的眼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适才醉酒的样子? “王爷,奴趁乱,已派人同西凌亲王接洽了。” “嗯,你办事,我放心!”鲁必逊的声音清冽甘醇,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 “明日,拜帖安排了吗?” “已安排,明日一早会递到首辅府。”下属虽一丝不苟地回答,但心中始终存着大大的疑问。 鲁必逊瞥他一眼,“问吧!” 下属感慨,到底是小王爷,自己心中所想,意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王爷,西凌亲王不是已抛来橄榄枝了吗?您为何还非要去首辅府呢?” “哼,愚蠢!” 下属被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端正地行了军礼。 “西凌亲王若是个成器的,当年皇位便不会落到小他很多岁的皇弟手中。” 旁人或许不了解,他岂会不知? 大豫,最厉害的还得是首辅啊!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赶在苍国使臣进城前离京的王挚城,命下人像捆粽子般,将王蕴希用被子裹得紧紧的,一把扔上马车。 原本喝了药睡得沉沉的王蕴希,被生生地扔醒了。 她原本身子就不舒服,又被狠狠地一扔,整个头疼得像要被劈开般。 她忍不住叫骂了起来。 可在听说是自家四哥命人扔的她,当下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但她打定主意,回到江都后,定要到父亲跟前哭诉一番,给这位傲慢的四哥上上眼药。 不知何故,马车驶得飞快,就好像身后有追兵似的。 王蕴希卧在马车上,整个人被甩得东倒西歪,头一再地碰到两侧的马车壁,真正是雪上加霜,疼痛难忍。 她想斥责马车夫,但马车驶得飞快,她又体弱无力,发出的声音微弱得根本听不清。 她只能强忍着,并在飞速的车厢里,勉力稳住身子,减少晃动。 经过百般努力,她终于稍稍稳定了。 蓦地,耳边传来马车夫的“吁”声,马车一个颠簸,驾车的马竟双双直立起前蹄。 车夫一把扯紧缰绳,死死地控制着马匹,不让它们失控。 可由于停车的速度太快,她一个不注意,顿时被甩出了车厢,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她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撕裂般,惨叫声才到唇齿间,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随行的丫头目眦欲裂地惨叫起来,“小姐!!!” 丫头虽然担心她,但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人被甩到车厢顶部,又重重地跌落下来。 摔得她眼冒金星,疼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王挚城发现了不对,即刻打马返回。 一见到躺在泥地上,弄得一团脏污的王蕴希,脸上的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马车夫。 马车夫此刻惊魂未定,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竟一时结巴地说不出话。 王挚城于是打马来到马车前,仔细查看起来。 这一看,惊出他一身冷汗。 原来,路上竖着几把尖刀,刀刃、刀柄深深地埋在泥土里,只露出一点点刀尖。 马匹驶过来,前蹄踩在尖刀上,顿时疼得直立起来。 马匹受伤受惊险些失控,倒是幸亏马车夫机敏,及时拉着马儿侧跃了一下,这才避免了它们再次受伤,彻底失控。 “挖!”王挚城黑着脸下令。 他虽然不喜王蕴希,却也见不得有人在王家头上撒野。 刀,带着柄被挖出泥土。 他操起其中一把,从刀尖开始,一寸一寸查探。 终于,在刀身同刀柄的接缝处,看到了半个“屹”字。 韩屹?! 他顿时苦笑起来,“不用挖了,重新挖开,把这些刀横着埋进去。” 下人一惊,“大人,这可是证据!” 证据? 谁敢拿捏首辅韩屹的证据? 非但不能指证,甚至还要帮着他销毁证据。 韩屹做事从来小心谨慎,绝不会留半点把柄给人。 今日刀身上的半个“屹”字,分明就是他刻意留下的。 既是用来报复王蕴希,也是为了告诫王家,不,是为了告诫他,若他没有按承诺处置王蕴希,他韩屹一定会加倍奉还。 他再一次地苦笑! 这个韩屹,原来也是这么小心眼的一个人。 为了自家夫人,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由感慨:再是铁汉子,遇上命定的爱人,也会瞬间变成死忠狗! 他再次转到车后,踢了踢还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王蕴希,“把小姐抬进马车,前面小镇停下,找大夫诊治。” 原本还在哀哀哭泣的丫头,一听到这话,当即上前便要扶起小姐。 奈何她力气太小,根本搬不动人。 她看着王挚城,刚想开口求助,王挚城却已经指着四个小厮,“把她抬上去。” “不,不,”丫头惊恐地阻止,“四少爷,小厮怎么能抬小姐,这于小姐名声有碍,能否请您……” 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冷声打断,“都上赶着要做妾的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还不动手,等着挨鞭子吗?” 丫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被四个壮汉提着手脚拎到马车上。 她的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掉。 王挚城见一切重新稳妥,便骑马离开。 离开前,他回头对小丫头说,“为你好,小姐醒后,就说是你将她抬上马车的。” 丫头闻言,连声点头。 原来四少爷还是存着好心的! 他不是不顾念小姐的名声,只是出门不外,委实不方便而已。 反正小姐也不知道真相,就让她以为是奴婢做的吧。 真是个实诚的小丫头,想法令人拍案叫绝! 马车重新驶了起来。 这一次,倒是四平八稳的。 兴许是马车夫也惊吓到了吧,这才真正用心赶起了车。 嘤咛一声,王蕴希悠悠转醒。 有那么一瞬间,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 当看到身边红着眼眶的小丫头,和晃动的车帘时,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还置身马车上。 痛感同时来袭。 “好痛。”她痛呼出声。 “小姐,马上到镇上了,四少爷说给您请大夫诊治。” 马车终于到了镇上。 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栈,王挚城一把抱起王蕴希,打算将她送进客栈后,再命人去寻大夫。 可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如果第一次是人为,那第二次绝对是天意。 正在王蕴希被抱出马车的时候,天上飞过一群鸟雀。 “啪”的一声,一坨鸟屎正中王蕴希脑门,臭味直冲她的鼻翼,令她作呕不断。 “啊!”她发出惨烈的叫声,“四哥,快替我擦擦。” 王挚城翻了个白眼,自己虽是男子,却也嫌弃此物。 当即像是没听到般,继续抱着她快步走进客栈,嫌弃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回身便走。 “替你家小姐清理一番!大夫马上就到,若让外人看到,会被嫌弃。” 话音刚落,大夫便掀帘而入。 这是个年轻的大夫,在见到王蕴希的惨状后,竟大笑了起来,“杠头开花,好彩头!姑娘,你即将迎来好运!” 第103章 首辅下手太狠了 王蕴希羞愤欲死。 她耳边回荡的满是大夫嘲讽的笑声。 她脸涨得通红,大声责令婢女替她清理,“死丫头,动作怎么这么慢?还不快帮我擦干净?” 小丫头端着水进来,慌手慌脚地将面盆搁在架子上,绞了帕子替王蕴希清理额头。 岂料时间过长,额头的屎都干了,湿帕子根本擦不掉,小丫头急得脸色通红,情急之下,用手去剥,一下子将整块剥离了下来。 “嘶”王蕴希疼得一颤,嘴上又想叫骂,耳边传来冷哼声。 “大小姐脾气真大,四肢折断的人,竟还这么有力气?” 话音刚落,王蕴希像是被打开了痛感的穴位,从手脚处传来的巨痛瞬间击倒了她。 她痛得冷汗直流,人恨不得蜷缩起来,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疼痛太过剧烈,疼得她连喊都喊不出来。 王挚城问大夫,“家妹的伤劳烦大夫了。” 年轻的大夫将背上的药箱放到八仙桌上,“好说,好说。” 一番诊治,等王挚城再次进屋一看,顿时眸光一缩。 王蕴希的手脚上均被木板绑着,四肢似乎同木板缝合在一起,整个人僵直无比。 “大小姐受伤甚重,如今还在昏睡中。药方已交给了丫头,你们抓了药就赶紧熬,药里有止痛的成分。 头三日很难熬,会很痛。熬过前三日,后面会逐渐好起来。 真正要完全康复,怕是要半年时间。” 说完,大夫背上药箱便要离开。 王挚城赶紧递上诊金。 “大夫,我等急着赶回江都,家妹如今这模样,可还能赶路?” “按理是不能的,但这小破地方,要人没人,要药没药,不如回江都,要什么没有? 反正伤也伤着了,至于能不能启程,还得看这位爷的决断。” 大夫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但王挚城还是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这伤短时间好不了,死也死不掉,与其待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如忍一忍痛,直接回江都! 王挚城看着大夫告辞远去的背影,突然问随从,“你打哪儿请来的大夫?”、 直到看了诊,他才发现这大夫到得太快了,他这边刚刚到达客栈,那边大夫就到了。 “啊?”随从诧异,“不是愚请的! 您让愚去请大夫,愚才客栈没多久,便见到这大夫往咱这边走,愚还以为您另外使人请了大夫呢。” “不好!”王挚城赶紧反身去追大夫,可哪里还有这大夫的身影? 反倒在客栈门外的墙边,发现了半个屹字,字迹很新鲜,看样子是刚写上去没多久。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个韩屹,太狠了。 下手当真快狠准! 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庶妹啊,这趟有得大苦头吃。 他连连摇头,索性不再追人,晓得就是追上也问不出什么。 下人问他药要熬吗? 熬!怎么不熬? 既然大夫是首辅安排的,那药里定然有止痛的药材。 这个首辅太狠了。 让人往死里疼,却还得保得一条命,延长疼痛的时间,你说他狠不狠? 但王挚城竟然一点恨意也无。 凭良心讲,若是有人惹了自家夫人,他定然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唉,想到离京前,在首辅府中看到慕杨眼中的冷光,他又顿生同情。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首辅一心为夫人讨公道,自家夫人却一心想逃离! 喝了药,王蕴希终于舒缓了双眉,沉沉进入了梦乡。 隔日,当她还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快速奔驰的马车上。 她吓得哭了起来,四哥真狠,她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她。 王家的马车的确是一等一的好,但也驾不住这等速度。 车轮不断地在路面上颠簸,每次起伏都震得她疼痛欲死。 她在休息的时候,哀求四哥能不能歇两天再赶路? 王挚城眉头一皱眉,“你闹什么?这种地方要医无医,要药无药,不如快快赶回家,好医好药方能妥善医治。怎么,你不想快点好起来?” 王蕴希怎么不想好? 她太痛了,她四肢俱断,疼痛是旁人的几倍。 她做梦都梦见自己正在江都自家小院里吃香的喝辣的。 王挚城三言两语安抚了王蕴希。 既然首辅不想放过她,他便如他所愿。 又是连日急驰。 待到得江都的时候,王蕴希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要命的是,每当她痛得不想活了的时候,下人都会端上一碗药,迅速消减痛感,让她好好地睡下一觉。 待醒来,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终于回了府。 王夫人一见到四肢被木板牢牢绑住的王蕴希,险些惊掉下巴。 这个庶女一向以美貌自恃。 她虽无惊天之容,但也有过人之仪。 如今,瘦得脱形不说,又因为一路颠簸,清理不足,一靠近她,还隐隐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王夫人屏住呼吸,先命下人将小姐安顿好,转头追问儿子,“阿挚,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王挚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怎么回事?还不是上赶着被人嫌弃了吗?” 王夫人眉头深深地蹙起,难道是首辅韩屹? 可韩屹同夫君一向和睦,怎么可能这般待王家人? 难不成,是王蕴希做了什么事,令首辅韩屹不喜? 她不由得恼怒起来,早就说过此事行不通。 韩屹虽不是重色之人,但眼光向来高,寻常闺秀哪里看得入眼? 偏自家夫君不信邪,要将这个惺惺作态的庶女送去。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因此惹怒了韩屹,看夫君如何自处! 王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一辈子行武,哪里有这么多七弯八拐的肚肠? 当他知道女儿出事了后,第一时间赶回府看望。 一看到王蕴希变成这副模样,顿时怒火中烧。 他王威还没死呢,谁敢折腾他王家人? “自作孽,不可活!”王夫人知晓夫君进府后,第一时间直冲庶女的院子,便也跟了过来。 这么多年夫妻,孙辈都有了,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夫君,你只看到蕴希的惨状,可曾想过原委?” “难不成,她伤成这样还是她的错不成?” “夫君,谁不知晓你王威的名头,这世上能与你抗衡的不过两人。 其一,当今圣人。 其二,首辅韩屹。 是也不是?” 王威顿时闭嘴,夫人说的在理,难不成便是这两人…… 王夫人摇头,“夫君,若异地而处,你可会平白无故得罪人?” 王威哑然,的确如此。 他若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断不会冒冒然出手,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除非……。 他心中一动,“挚城呢?” “外书房。” 王威转身往外书房行去。 第104章 阿木现身 鲁必逊到达首辅府门前时,早朝还未结束。 他递上名帖后便等候在门外。 管家亲自迎了出来,“不知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里面请。” 进了外院的迎客厅,管家上了茶后,正想退开,不料鲁必逊却叫住了他。 “听闻府上的首辅茶格外有名?可否给本王尝尝?”鲁必逊笑问道。 管家一愣,无奈道了声好后,重新退下。 他急急叫来大川,尽管大川不再是大人的贴身近侍,内院总管的职务也被撤了,但到底接触过夫人,有些事少了他还真不行。 “大川,苍国小王爷此时在府中,点名要喝夫人亲手制的茶,可咱们府上除了夫人,哪有这等茶啊?你可有法子解决?” 大川见管家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有不忍,于是说,“我去问夫人要些,但不知道是否要得到,我尽力吧。” 管家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 大川到了清泠居。 清泠居外,府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个个精神抖擞,不敢有丝毫马虎。 大川却默默叹了气,大人在追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大人越是禁锢,夫人越是反感。 夫人外柔内刚,看着云淡风轻,实则看大人的眼里再无往日的流彩。 他上前同领队说明了情况,领队放他进了清泠居。 “夫人,苍国小王爷鲁必逊在府中,点名想喝您亲手制的茶。”大川能传后见到慕杨,毕恭毕敬地说明原委。 “书禾,取些茶来,交给大川。”慕杨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泠温和。 “谢夫人。”大川双手接过茶,便行礼告退。 “大川,韩屹是不是撤了你的职?”慕杨突然问道。 大川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愚已不再近身伺候大人!” 慕杨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是因为我?因为上次你私自让阿灵来行宫的事?” 大川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头。 夫人向来聪慧,此事自然瞒不了她,不如爽快承认。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让你受累了。” “夫人,这与您无关!您待愚善,愚实在不忍见您……见您……” “大川,你不该卷入我和韩屹的事!”慕杨字字斟酌地说,“我……” “夫人,您万不要为愚说情,这事不怪大人,愚在做下此事时,便已做好承受大人怒火的准备。” 大川脸上写满诚恳,“夫人,您若为愚说情,兴许大人更为生气。” 慕杨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 正因为如此,她迟迟未在韩屹面前提及此事。 慕杨无力地闭上双目,让书禾送大川出门。 鲁必逊坐在迎客厅里,一打开手中的茶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沁人心脾的味道散溢开来。 他贪婪地闭上双目,嗅着手中的那抹清香,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好茶!不知本王是否能见夫人一面?” “不能!”一道冷厉低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首辅来了! 鲁必逊起身一礼,“首辅大人好,本王叨扰了!早就听说大豫的首府茶夺人心魂,今日一尝果真如此!” 韩屹眸光一亮,一道意味不明的精光一闪而没。 鲁必逊暗道,果然如此! “粗茶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哦?首辅大人指茶还是人?” 韩屹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苍国可有一个叫阿木的女子?” “阿木?”鲁必逊低头沉思,半晌后摇头,“大人若想找人,本王回苍国后,定派人寻找。” 韩屹双眸几不可察地一暗,冷声道,“随小王爷进京的下人中,可有女侍?” 鲁必逊一愣,继而一笑,“原来首辅大人怀疑本王?也罢,大人便随我一同前往使臣馆吧。” 见鲁必逊如此上道,韩屹冷硬的脸上终于裂出一丝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去往使臣馆。 临行前,鲁必逊望向身后的首辅府,可惜啊!还是没有见到! 使臣馆里,韩屹一一查检每个苍国来的下人,甚至是随行的臣子。 苍国众人敢怒不敢言,毕竟此事得到鲁必逊王爷的许可。 在苍国时,他们并不害怕这位小王爷,可见识过他的狠厉后,人人忌他三分! 韩屹亲自检查,从身高,到样貌,再到年纪,一一仔细核查。 可是整整查了三圈,还是一无所获。 苍国使团人人累得站都站不稳了,眼见韩屹打算开始第四遍。 鲁必逊忍不住上前,轻咳了声,“首辅大人,不如歇一歇,喝茶杯再查?” 使团众人一听此话,顿时心灰意冷! 还要查? 还有完没完了? 关在笼子里的的猴子都比他们过得快活! 猴子还有谢绝观看的时辰呢! 这大豫的首辅到底想干什么? 韩屹双唇紧抿,他听出了鲁必逊话里的意思。 他何尝不想就此罢休? 可大婚在即,若再找不到阿木,他难不成真的要娶静宜? 不,绝不! 蓦地,有个下人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小王爷,首辅大人可是在找人?小的许是知道大人找的人在哪!” 韩屹和鲁必逊听闻此言,皆是一震。 “在哪儿?”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不同于韩屹的狂喜,鲁必逊则是愤怒。 竟然有人在他的使团中悄悄带了个人,是把他这个小王爷当假人吗? “是图鲁大臣!” 图鲁大臣便是处处挑衅鲁必逊,被他咬破手掌的人。 “前面带路!” 那人带着韩屹和鲁必逊,赶着马车出了使臣馆。 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宅子跟前。 “小王爷,奴昨日起夜,见图鲁大臣鬼鬼祟祟地出了使臣馆,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发现他进了此宅,奴虽好奇,但不敢冒然行事,便回了馆。 今日您出门去了首辅府,图鲁大臣才打着哈欠回到使臣馆。” 他不喜图鲁大臣久矣,终于逮着这么个机会,还不可劲地下手? 鲁必逊当即上前,一脚踢开府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首辅大人,快跟上!” 两人一路前行,奇怪的是竟无下人阻拦! 他们一路走一路查控,外院什么也没找到,两人直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内院里,一位冷清的木美人倚靠在抄手游廊边。 她姿容出众,神情淡漠。 手上托着杯香茗,却是一口也没喝。 她和身边站着的侍女,根本不知道有人闯入。 待韩屹走近,试探地喊出一声“阿木”时,她方才震惊地看向来人。 就在对方抬眼看来的第一时间,韩屹便确认了她一定就是阿木,因为她的长相和神情同恩师很像。 可尽管日夜担心的人近在眼前,奇怪的是,韩屹的心却纹丝不动,毫无波澜。 更奇怪的是,在他喊出阿木的这一刻,眼前竟浮现出慕杨的身影。 分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何他总是将两人重叠在一起? 第105章 平妻不是妻,你只配穿粉色 韩屹强行按捺下心中奇怪的感觉。 他走近阿木,轻声问道,“你就是阿木?” 女子木木地看着他,一声未出。 身后的婢女见到鲁必逊,便下跪行礼。 “你认识本王?起来回话!” 婢女告诉韩屹,女子姓木,闺名一个芯字,“我家太太早年受了刺激,失了忆。” 失忆? 韩屹双眉紧锁,“你可还记得柳孟诚?” 女子木然地摇头,眼里一片迷茫。 婢女再次开口,“大人,太太真的失忆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家大人买下她的时候,她被关在笼子里。大人说她很是吃了一番苦。” 韩屹听了这些话,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心疼。 “走吧!”他沉声道,不管如何,带回府再议。 鲁必逊一怔,“你带她去哪儿?” “首辅府!” “你不怕自家夫人生气?”鲁必逊不解地问。 韩屹伸出的手一僵。 “静宜公主入府,她便要和离,如果你将此女带回去,你觉得她会如何?” 韩屹神情极为不自然,伸出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忘了,慕杨还在府中。 绝不能让慕杨知晓阿木的存在。 “不如让她随我回使臣馆吧,”鲁必逊毫不犹豫地说,“不过,此事算首辅大人欠我一个人情。” 韩屹默然不作答。 “首辅大人放心,你欠的只是我鲁必逊的人情,而非苍国的。” 鲁必逊的眼里难得流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韩屹终于点了头。 此刻的宫墙外,跪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正是静宜公主。 得知太后殿下晕倒后,静宜公主赶到宫外递牌子求见。 岂料太后殿下一口回绝了。 静宜听到宫人的回报,呆怔当场,痛哭失声。 她扑通一声跪下,高声哭诉,“母后,您因韩夫人气得晕倒,儿臣心中牵挂,特来探望,您让儿臣见您一眼吧! 只要一眼即可,儿臣只要看到您好好的,便会离开。” 静宜公主哀哀痛哭,哭声凄惨,听到的人也心酸不已,险些陪着她一同落泪。 “公主真可怜,一片孝心无人识!” “唉,到底不是亲生的!” “说到底,静宜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啊!” “谁说不是?听说她在苍国吃了大苦。” “可不是,苍国常年冰天雪地,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我也听说,那里茹毛饮血,甚是野蛮。” “啊?那太可怕了。” “不止呢,听说他们那里男多女少,有时甚至……” “别瞎说,静宜公主到底是个公主,苍国岂会如何待她?” 众人的话静宜都听在耳中。 她的心,苦涩极了。 当她听到“茹毛饮血”、“男多女少”这几个字眼时,胸中顿时涌上一股血腥味。 那些往事像一把匕首一样,搅动着她的血肉。 她痛到无法呼吸。 那些拼命想忘却,却如影随形、深入骨髓的记忆,一遍一遍翻涌上来,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周身。 她恨极了! 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再次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周围众人见状,纷纷心疼无比。 “好可怜啊,明明贵为公主,却跪在宫墙跟!” “太后殿下为何不见她,唉!” “瞎说什么,咱们不知原委,别瞎说话!” 有人因为同情,甚至想上前帮着跪求。 正当人群蠢蠢欲动的时候,宫门大开,夏大伴沉着脸走了出来。 “太后有旨,静宜听旨!”夏大伴声音响亮,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 静宜公主品性不端,喜夺人夫婿。哀家久劝无用,愧对先帝,特赐下粉色嫁衣一身,望其收敛心性,克己守礼,恪守妇道。钦此!” 念完后,夏大伴手捧懿旨,对着静宜公主高声说,“公主,太后殿下不愿见你,不过是为了维护最后一丝母女情分。 如今你跪在此处,陷太后殿下于不义,从今往后,母女间再无一丝情分。 从此,您不必再唤太后殿下为母后,太后殿下从此不会承认你是她养育大的。 因为,殿下从未教你插足他人婚事,抢夺他人夫婿。 你的行为已触及了太后殿下的底线,从此殿下与你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望你好自为之。 来人,送上粉色嫁衣!” 话音刚落,身后走出一个小内侍,低头捧着一只托盘。 托盘上赫然放着一套绣工精美的粉色嫁衣。 静宜一见,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 那么柔和的粉色,此刻却像针一般刺着她的眼。 她一生喜红,却在嫁心上人的时候,被赐粉色嫁衣。 母后啊,您真狠! 您的确了解静宜,知道如何下刀才能真正让静宜痛啊! 她错了! 她以为母后总会顾念母女情分。 岂料,母后下手如此狠辣,竟将她逼得无立足之地。 她只是想圆一个儿时的梦,就这么难吗? 瞧瞧母后对她的评价,什么“品性不端”“喜夺人夫婿”。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哭泣起来,声音越哭越大,最后大声控诉,“母后,您误静宜啊! 静宜冤啊! 静宜只想好好嫁人,这也有错?” “你无错?夺人夫婿,强行嫁首辅为平妻,这不是你的错?” 太后殿下的声音突然从城墙上传来。 “平妻不是妻,非妻即妾,妾只配着粉色,望你时刻谨记为妾的本分。” 平地一声惊雷。 太后殿下的话听得众人一震,“太后殿下来了!” 众人虽然同情静宜公主,但也不是不明理的。 听到懿旨里的“喜夺人夫婿”便心下一顿,若果真如此,难怪太后殿下要与静宜公主断绝母女情谊。 “静宜,哀家自认未曾薄待你。你未出嫁前,哀家宫中有好东西,可没少往你宫里送。 你姐妹有的,你都有。你姐妹没有的,你还有。 可是,竟不知不觉养大了你的胃口。 圣人感谢你和亲苍国。 但,和亲不是公主的使命吗? 你既然享了公主的尊荣,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是你父皇在世时,时常告诫你们姐妹的,是也不是?” “母后,您原谅静宜吧!静宜错了!” “错?你刚回大豫,我便告诫你,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便不要为。而你呢?可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既然无视哀家的话,今日又何必惺惺作态,母女深情你打算演给谁看?” 静宜哀恸地跪坐于地,双手掩面痛哭不已。 太后殿下话说到此处,众人已明了大半。 原来太后殿下早就告诫静宜公主,谨慎为人。 此刻再见静宜公主痛哭的模样,再也生不起同情之心。 “唉,到底是妾氏生的,再是出身高贵,也上不得台盘。” “上赶着作妾?静宜公主这是何必呢?” “原来静宜公主竟是不愿和亲苍国的,那圣人是否也不用感激她了?” “感激?她强行嫁入首辅府,不正是挟恩求报吗?” …… 一句句话犹如剜心般刺激着静宜,她再也承受不住,一口血喷涌而出,人当即软倒在地。 “夏大伴,安排人送静宜公主回去。” 太后殿下话音刚落,人群便走出一人,先是跪地向太后殿下行礼,“殿下,可否让下官送静宜公主回公主府?” 太后殿下定睛一看,“原来是邹大人啊,有何不可?” 于是,邹荃再次作揖后,一把抱起静宜公主,直接跳上马车离开了。 第106章 别离开,否则大开杀戒 马车驶进公主府门,车停稳后,邹荃一把抱起静宜公主,直接将她送入寝室。 “殿下,睁开眼吧,您早就醒了!”邹荃儒雅的声音响起,床榻上的静宜公主睁眼的同时,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边。 “啧啧,殿下哭了,下官可是心疼万分!”邹荃的语气中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讥讽,静宜公主的眼泪越落越多,瞬间打湿了被褥。 蓦地,静宜公主僵住。 刚转过头,邹荃坏笑着的脸近在咫尺,眼里的欲火显露无疑。 静宜大惊,赶紧往床榻里面躲去。 邹荃轻轻摇头,顺势坐上了床榻,伸手缓缓放下了床帘。 “不,住手,放了我吧!明日是我大婚!” “殿下,下官放过你,谁放过下官呢?”邹荃的声音暗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良久,静宜公主哭红的双眼,喊哑了嗓子。 “殿下,您此生摆脱不了下官。不如,您嫁予下官吧。下官以正妻之礼迎娶,如何?” 静宜一震,身子往被褥深处躲去。 “唉,首辅大人就这么好吗?难道下官不够好?还是,这不过是殿下的执念?” 邹荃笑着穿戴好衣衫,“殿下,您若改了主意,便来寻下官,下官定然倒履相迎。” “哈哈哈……”邹荃张扬又可恶的笑声响起,随着离开的脚步,笑声越传越远,直至无声。 静宜一动不动,紧紧咬着下唇。 执念吗? 是的,她对于首辅就是执念。 可是,她就是放不了手。 今日一过,她名声尽毁。 毁她名声的竟是打小养育她的母后。 这怎不叫她痛不欲生? 可,再痛也无法让她放弃嫁给首辅的念头。 她要的东西,必须得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兵部尚书府的外书房里,袁夫人端着一碗热汤,递给袁大人。 “夫君,刚刚熬好的鸡汤,您趁热喝。” “夫人辛苦,搁着吧,我一会儿就喝。” 袁夫人笑着将手中的汤碗放下,不料手一滑,汤撒了出来,打湿了袁大人的衣袖和他正在看的公文上。 袁尚书脸色一沉,不满地瞥了眼夫人。 袁夫人手足无措地用帕子为他清理衣衫。 袁尚书推开夫人,起身到内间换衣衫。 他离开后,袁夫人迅速翻起桌面上的公文。 蓦地,她双眼一亮,将其中一份公方藏进衣袖,同时抽出另一份悄悄地放进原位。 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袁夫人笑了起来。 还是静宜公主厉害,什么都被她算到了。 当初,静宜给她出主意,教她同柳慕杨学习,学着替夫君整理公文。 岂料,她的夫君根本不让她进书房,无奈的她只得再次向静宜公主求教。 公主劝她不要心急,慢慢来,可以先送吃食,慢慢地让自家夫君接受。 她一想对,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提着食盒到外书房照顾夫君,夫君果真对她和善许多。 前几日,静宜公主传信提醒她可以悄悄接触公文,甚至可以偷偷地把公文换出来,自己研究明白后再换回去。 她一想,这法子好,于是今日便来了这么一出。 可她根本忘了,她一个后宅女子,要看这些作甚? 倒不如研究食谱来得更实际。 慕杨从小在学富五车的外祖父身边长大,后又被太后殿下亲自教养多年。 她的见识自非一般后宅女子可比。 可怜袁夫人,替旁人做了嫁衣,还未可知。 不知中计的袁夫人一心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于是,她着急忙慌地坐上马车,赶往静宜公主府。 彼此,静宜公主早已整妆一新,虽精神还有些不振,但面色红润,看着气色不错。 袁夫人一进来,便嚷嚷开了,“殿下,您真是足智多谋。” 静宜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敢情好,幼青日后可成为袁尚书的得力助手了。” “可不是?”袁夫人也笑出了声。 “只是,殿下,幼青不太看得明白,您自小是由太后殿下养大的,不若替我看看?”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递给了静宜公主。 静宜公主原本态度敷衍,可当她接过公文一看,瞳孔猛缩,人一下子坐直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袁夫人有些愣神地问。 “你干得漂亮!”静宜公主笑着赞扬她。 袁夫人顿时高兴起来,她打小不太聪明,全靠静宜公主提点。 没想到成年后,还是如此。 静宜说了句,“稍等!” 便进了内室。 袁夫人突然不安起来。 夫君对公文看来宝贝得紧,自己这样不管不顾地拿出来真的好吗? 她刚想阻止,但静宜公主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了内室。 她想阻止却有心无力。 唉,罢了,静宜公主是自家人,给她看看也无妨。 没过多久,静宜公主便出了内殿,将手中的公文递还给袁夫人。 “幼青,公文我看了,有些地方我怕你看不懂,加了注,你回去仔细参详一下。若还有问题,再来问我。” 袁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静宜公主是为了给自己做批注的。 她当即将公文往衣袖里一塞,便起身告辞。 身后,静宜公主浅浅地一笑。 待袁夫人离开后,静宜公主叫来蓝田,将手中的公文递给她,“去,交给单于,告诉他,他要我做的,我已然做到。 我要的,他什么时候还我?” 蓝田看着手中的公文,双眼蓦地睁大。 她暗恨不已,这女人当真不可小觑。 这么重要的公文,她都能得到。 蓝田虽然不情愿,但阏氏到底立了功,她不得不恭敬地行礼后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拿出一只信鸽,写了几个字塞进信鸽脚上的竹筒。 信鸽飞走了,蓝田目光如沉水般凝望着远处从大到小的黑点。 阿木跟着鲁必逊回到了使臣馆。 鲁必逊再三保证定然会好生照顾着,韩屹这才返身回了府。 清泠居里,慕杨正握着楚褚的手描字。 一室静好。 韩屹的心顿时安宁了下来,外面的纷争到了清泠居,便都消散不见,唯余安好。 “父亲!”楚褚眼尖,看到了韩屹。 慕杨的笑容一缩,放开楚褚的手,行了个万福礼。 韩屹一进来便拉住她,“你我夫妻,不必行礼。” 慕杨摇头,“夫君是天,慕杨不敢逾矩。” 韩屹的眼里慢慢凝起两簇火苗,他不喜慕杨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无比向往前一段时光,那时她尚住在长宁宫。 她会为了太后殿下冲他发火。 会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出言讥讽他。 甚至在自己招惹她之后,狠狠地呵斥他。 这些,他都甘之如饴。 他唯独接受不了她的客套和疏离。 不知为何,最近的他心头越来越不安。 他总觉得她有一日会离开自己。 所以,他明知道她向往自由,还是安排了府兵重重包围住她。 他不是想困住她,只是想留住她。 “慕杨,只要你不走,留在我身边,你怎么待我都行。”韩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抹自己都末察觉的祈求。 “别走,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谁助你,我杀谁!” 直白的威胁! 慕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107章 不好了,走水了 深夜,一条火舌吞吐地伸向天空,将暗黑的夜空变得亮如白昼。 “走水啦,走水啦!咣,咣,咣!” 不知谁发现了火舌,拼命地敲打高喊,试图叫醒屋里的人。 可诡异的是,屋子里静悄悄的,始终不见有人逃出来。 使臣馆走水了! 远处,几道暗影悄悄地躲在人群后面。 他们看着周围人用盆、桶接水来浇火,可惜杯水车薪。 很快,大火便吞噬了整个使臣馆。 “小王爷,咱们这么做,真的能瞒天过海吗?”下属有些紧张地问。 “不能!”鲁必逊斩钉截铁地说。 下属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信或不信,不过是心照不宣的事。大豫的陛下想相信,便相信;不想相信,便不信了。” 他诡异地笑了笑,“咱们要做的,不过是做戏做全套。” 说完便起身,沿着黑暗的街道,从使臣馆火势最小的后巷进入,抓起一把烟灰往脸上一抹,又猛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凑近火烤了烤,待燃烧后,用力放在地上踩灭火焰,最后再将烧得破烂不堪的袍子穿到身上。 他看了看自己光洁如玉的肌肤,蓦地走近火场,抄起一根焦炭,两手紧紧地握住。 他顿时闷哼出声,一股焦炭味从手掌心散开。 “小王爷!”在下属惊呼的声中,他终于扔掉了焦炭,同时手掌心往手臂上一抹。 “你们照着做。” 鲁必逊忍痛哑着嗓子说。 下属们咬咬牙,照着他的方式,每人都弄出了伤。 “行了,出去吧。记住,步履要踉跄,神色要慌张。”鲁必逊叮嘱。 众人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鲁必逊嘴里高喊着“救命,救命!” 刚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便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众人见还有活着的人,顿时激动起来。 有的找担架,有的找大夫,有的把人扶到空旷的地方。 不多会儿,几人便悠悠转醒。 圣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什么?”他大惊,刚刚说出话,身边的贤妃便紧紧地蹙起了眉。 他即刻披衣起身,向外殿走去。 “怎么回事?” 李良着急禀报,连衣服扣都扣错了,一高一低地跑来欣曰宫禀报,路上竟还跑掉一只鞋子。 此刻的他,一只脚上有鞋,一只仅剩下脏不拉几的袜子。 “陛下,使臣馆大火,周围百姓自救,仅救出三人。” “哪三人?” “小王爷鲁必逊和他的下属,另一个是昨日从小王爷一起驾马游京的随从。” 圣人顿时松了口气,只要小王爷没事就好。 若小王爷出事,他真怕引发国与国之间的矛盾。 “安顿好了吗?” “安顿在附近的医馆中。” 圣人沉吟片刻,“接进宫来,安置在上阳宫,即刻召太医正入宫。” “是!”李良得令离去。 圣人重新返回内殿,贤妃睁开迷蒙的眼睛,坐起身子,“陛下,出事了?” “无事,继续睡吧。”他脱了外袍,重新搂着贤妃躺下。 不久,贤妃的呼吸深了。 他则久久无眠,仰天瞪着黑沉的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家到清泠宫找首辅的时候,首辅同慕杨睡得正深沉。 两人被同时唤醒。 韩屹拍拍慕杨的头,“你继续睡,我去去便来。” 慕杨点点头,乖巧地躺下继续安睡。 韩屹轻笑起来,只有当慕杨迷糊的时候,才如此乖巧听话。 她清醒的时候,总是无声地抗议着,让他很不开心。 “何事?”韩屹披衣而出。 “大人,使臣馆走水了。” 韩屹一惊,“小王爷如何?” “小王爷无事!只是,整个使团只救出三人。” “哪三人?”管家摇头说不知。 韩屹再也按捺不住,穿戴好衣衫便出了府。 慕杨见韩屹离去后,也起了身。 片刻后,屋里多了位黑衣人。 “暗主殿下,明日行程是否依旧?” “如若静宜公主的大婚不推迟,行程依旧。” “得令!”黑衣人转身而去。 慕杨亦回转入了正屋。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黑沉沉的耳房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将一切看在眼里。 韩屹一路打马急驰赶到了使臣馆,却没有找到鲁必逊。 等他询问了周围人,才知晓鲁必逊被送去了附近医馆。 等他再次赶到医馆,却被告知,鲁必逊已被李良接进了宫。 韩屹眉头紧蹙,他即刻转身打马追赶。 眼看就要追上,可就在前方不远处,他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进了宫,宫门在他们身后紧紧地闭合。 “该死!” 宫门里,小王爷鲁必逊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地去往上阳宫。 “小王爷,首辅大人似乎追来了!”下属提醒道。 “不必搭理!”鲁必逊一派悠然。 难得见着大豫首辅着急的模样,岂可轻易让他追上? 韩屹有些失落地回到使臣馆。 火,已经被扑灭了。 他一人一马行走在烧毁了的使臣馆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武侯铺众人见了首辅大人,纷纷上前行礼。 韩屹微微点头后问道,“可发现生还的女子?” 首领有些吃惊地看向首辅,如此大火,连男子都无法逃出,更何况是女子? 韩屹见他表情,便明白了过来。 他无比自责,刚刚找到人,还未完成恩师的遗愿,便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再次失去了? 隔日,当第一缕阳光突破黑暗、照亮大地的时候,整个京城苏醒了过来。 昨夜使臣馆的大火,并未影响到京城的热闹与繁华。 今日,便是静宜公主嫁予首辅大人的大日子。 公主府一大早便忙碌开了。 蓝田和白玉一早起来为静宜公主上妆。 因为宫门前闹的一出,原本说好送嫁的五福夫人拒绝前来。 静宜公主气极又无奈,当她打算另寻一位夫人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京城的夫人都对其关上了府门。 她气得险些吐血,咬咬牙,无奈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不得已,索性将一切步骤都简化,只让平日里伺候惯了的蓝田和白玉替她上妆。 太后殿下赐下的忍冬与秋槐,早早被她发配到洗衣房。 她不会将她们带在身边,就让她们老死在公主府后院吧。 吉时到,蓝田捧出了嫁衣。 粉红色的嫁衣!!! 静宜公主一见这身嫁衣,便无比地抗拒。 “本宫不穿!”她咬牙切齿地说。 “公主殿下,您只能穿这身嫁衣。这是太后殿下的赐下的,是懿旨,您若不穿便是搞抗旨。” 白玉小心翼翼地劝说着。 静宜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愤,嫁给首辅韩屹的强烈奢望,终于促使她将手伸向粉色的嫁衣。 却几次伸出又缩回,始终嫌弃地下不去手。 蓝田见状,毫不犹豫地取过嫁衣,“啪”得一声抖开,“殿下,再耽搁,吉时一过,便不美了。” 粉色的嫁衣上嵌着无数珍贵的宝石,一眼望去便知是用心而制。 可此时这件嫁衣在静宜公主的眼里,却像是来自世人的讥讽,讥讽她的不自量力,讥讽她的一意孤行。 但她没有选择,不得不伸出手,任由蓝田和白玉,将这件代表着屈辱的粉色嫁衣套到身上。 粉色嫁衣无比合身,正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衣服上点缀着的宝物,就像一只只眼睛,嘲笑她的无奈与卑贱。 无论这件嫁衣用了多少珍贵的珠宝,只一个粉色便令它永失高贵。 “殿下,您,还是莫看了吧!衣衫是穿给旁人看的,您,别看了!”白玉好心地劝她。 岂料,这句话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胸膛。 第108章 惊现画上的阿木,首辅失色 静宜公主体内的每一处脏腑都在叫嚣。 痛苦,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掀起高高的浪潮,席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一生爱红,却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候,被硬生生逼着穿上平生最为讨厌的粉色。 她紧紧地蜷起身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身上的痛苦。 片刻后,她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忍!!! 只要能嫁予首辅,没什么是她不能忍的。 吉时已到,公主府外一片安静。 原本早该来迎亲的新郞官迟迟未见身影。 她极度焦躁不安,派管家去打探消息。 没过多久,管家阴沉着脸禀报她,“殿下,首辅大人入宫了。昨夜使臣馆走水,整个苍国使团只救下三人。” 什么? 静宜公主大惊失色!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知哪个下人多了嘴,“真不吉利啊!” 静宜公主大怒,扭曲着脸下令将周围的几个丫头统统抓起来,各撑嘴三十。 白玉想劝,新婚见血不吉利。 可到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不久,撑嘴的声音、讨饶的声音传来。 “我们出发!”静宜公主咬牙下令。 “什么?”白玉急,“殿下,您是高贵的公主啊,怎么能……” 静宜公主此刻什么劝也听不进,她只想完成自己的夙愿。 既然首辅无法来迎接她,她便自己上门。 唢呐声响起,花轿被抬离了公主府。 “听说了吗?首辅大人根本未来迎亲!” “啊?那是公主殿下送亲上门啰?” “可不正是?” “那,那,日后岂非一点地位也无?” “地位?连面子都被剥得一点不剩,哪里还有什么地位?” “此话怎讲?” 说话之人斜了眼他,“你没见到粉色的轿身、粉色的嫁衣、粉色的盖头吗?这娶的哪是平妻?分明就是纳妾!” “不会吧!那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又如何?到底做过九年的阏氏啊!” ……整整九年! 扎人的话语不断传入耳中。 静宜公主强忍至今,再也承受不住周遭糟心的话语,一口鲜血从嘴角渗出,一滴一滴滴落在粉色衣襟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散了出来,跟在轿子边的蓝田似乎闻到了,但仅仅蹙了蹙眉,便假装一无所觉地向前走去。 深宅大院里。 那个温雅的身影依旧站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作画。 “爷,公文拿到了。”说完,递上了公文,赫然便是袁夫人递给静宜公主看的那份。 温雅的男子打开公文一阅,嘴角顿时露出一抹浅笑。 “呵呵,你们啊,终于办成一件事,赏!” “静宜公主以为公文送去了苍国,您看,此事如何善后?” “善后?不必,静宜公主已无用,死活都不关咱们的事。” 下人一惊,不自觉地想抬头,却蓦然清醒,此刻万万抬不得头。 于是他强行梗住脖颈,整个头部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姿态。 “爷,这才第一份公文,以后……” “哈哈,以后?哪里还用得到静宜?只要有这份公文在手,还怕兵部尚书夫人不乖乖听话?” 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爷,昨儿个夜里,使臣馆走水,只活了小王爷及其两个手下。” 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温雅的人突然暴怒,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他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头闷闷地发晕,他强忍痛意硬挺。 “为何不早些禀报?罢了,下去吧!” 下人退下后,屋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温雅的人慢慢地踱到窗边。 他的眉心紧紧地蹙起,使臣馆走水,到底是谁下的手? 会不会是小王爷自己? 可自己不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吗?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小王爷鲁必逊此刻正放松地站在广阳殿上。 “陛下,小王有礼了,这条命全赖您救助,否则世间不会再有鲁必逊!”说完,他装模作样地举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圣人好笑地看着他,配合着说,“这全是天意!看来,小王爷得了天助啊!” 鲁必逊一听这话,即刻收起不正经的神情。 他晓得,陛下看着年轻,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一句话点得他浑身冒出冷汗。 如若这一句“小王爷得了天助”,传到苍国单于的耳中,他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嘿嘿地假笑两声,转移了话题。 正在此时,韩屹穿着紫色官袍大步走了进来。 鲁必逊一见他,吃惊地问,“首辅大人怎么还穿着官服?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怎么不换红色喜服?” 韩屹听而未闻,大步走到他跟前,“人在哪儿?” “谁?”鲁必逊明知故问。 “是嘛!”韩屹冷声道,“如此臣便将刚才圣人的话传去苍国了。” 鲁必逊一听此言,顿时敛了容。 若论狠,他当真比不上大豫首辅。 尽管他恨得牙痒痒,不得不合作地说,“昨夜,我怕图鲁问起,还是将人送回那座宅子了。” 韩屹虽然心有诧异,但只要人没事,他便松了一口气。 “嫂夫人可知大人如此担心一位红颜知己?”鲁必逊心有不甘,避着圣人悄声问他。 哼,他不开心,怎么都要刺一刺首辅。 韩屹冷厉的眼神射向鲁必逊,后者脖子一缩,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借机体虚需要休息,便行礼告退了。 殿上,只剩下圣人同首辅大眼瞪小眼。 圣人咳了一声,“太傅,今日是你娶亲的日子,不如早些离宫吧。” 圣人本是好心,既然人是首辅自个儿要娶的,那自然是有几分喜爱的吧! 岂料话音刚落,韩屹的身子便是一僵。 圣人的笑也瞬间僵在脸上。 奇怪! 首辅若是不愿意娶静宜,自己也没有逼他,他又何须如此? 殿上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鲁必逊去而复返。 “陛下,听说您处有些日常画作,可替代书信,可否借臣一观?”鲁必逊笑着说,“小王受伤,卧床休养日子难耐,学些日常画作解解闷。” 圣人闻言当即命李良去将画作取来。 李良将画纸递到鲁必逊手上。 他当场翻阅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啧啧稀奇,“果然是精品,虽是日常所作,却是处处可见匠心!敢问陛下,是何方神圣所作?” 圣人听惯了鲁必逊不着调的话,也不在意,“是朕的爱妃去行宫时所作。” 一听是记录行宫的画作,韩屹原本毫无兴趣,也情不自禁地往画上瞥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他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他猛地上前,一把拉住鲁必逊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来。 这一下,牵动了鲁必逊手掌上的伤口,他嘶地叫了一声。 可韩屹一门心思在画作上,对鲁必逊的反应一无所觉。 画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一片稻田边上笑,手上捏着一只黑金色的蝴蝶。 小姑娘笑容真切绝美,赫然正是恩师的外孙女阿木。 “此画从何而来?” 鲁必逊一脸懵逼,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还是圣人摇头叹息地答,“太傅,这可是你家夫人的东西,你岂会不知?” 话音刚落,韩屹的瞳孔猛地一缩,大吼一声,“什么?这画是慕杨的?!” 第109章 矛头直指柳慕杨 蓦地,宫门被撞响。 李良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 “陛……陛下,大事不好,太后殿下,殿下……贬静宜公主为庶人了!” “什么?”圣人惊得一下子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三步两步走到李良跟前,一把拉住他的前襟,怒目圆睁,“把话说清楚。” 静宜公主的花轿终于抬到了首辅府门前。 首辅府格外安静。 不仅府门紧闭不说,门前连迎亲的红灯笼、红绸都没有挂,一丝喜庆的气息也无。 整个首辅府看着和平日里无甚两样,甚至更为清冷一些。 众人见状,纷纷窃窃私语。 “咦,首辅大人虽入了宫,可府里总不见得一个人也没有吧?” “对啊,好歹安排个接亲的人啊!” “难不成,真如太后殿下说的,是静宜公主使了手段、上赶子的买卖?” “你还别说,真有可能!男人嘛,你懂的,大多贪花好色。静宜公主虽是二嫁,但到底也是绝色。 除非是真心不喜,不愿意迎娶,否则哪能怠慢至此?” “老兄,看来你是懂纳妾的!” 嘲讽的话语不断涌入静宜公主的耳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恨意,强撑着在蓝田的搀扶下,下了花轿。 一下轿,透过头盖,隐约见到首辅门前清冷的样子,更是气上加气,险些又吐血。 她生生地忍下了。 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殊不知,她自己早就活成了笑话! “上前扣门!”静宜公主冷静地说。 白玉犹豫地咬着下唇,只得缓步上前,敲开首辅府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小门房。 他一见一身粉色的静宜公主,开口就说,“姨娘走边门!” 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久,吱呀声再次响起。 果然东侧的小门开启。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 “果然是纳妾!竟然连正门都不给入!” “到底是公主,好歹得给皇家面子吧。” 这时,人群里走出老大人,虽然看着有些年纪,但身板很硬,双目炯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三两步走到小门前,一把从里面拉出开门的小门房。 “哼,这便是首辅俯的礼?静宜公主嫁予韩公为平妻,平妻亦是妻,尔等岂可如何怠慢?” 小门房一脸吃惊,继而生气地说,“要你多管闲事?” 小门房的话瞬间激怒了他,只见他吹胡子瞪眼睛,拔高声音说道,“老夫多管闲事? 哼,老夫生来便是管闲事的,老夫连圣人的闲事都管得,首辅府的闲事,有何管不得?” “你,你……”小门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又有一人推开众人走了出来,赫然是陈侍郎。 “范御史,有话好好说。” 范御史冷哼一声,“老夫也想好好说话,你看看首辅府这情形,是能让人好好说话的吗?” 陈侍郎淡然一笑,“首辅此举定然有他的深意!” “哼,”范御史梗着脖子说,“再有深意,也不能怠慢皇家公主。静宜公主到底是皇家血脉,更何况为大豫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年,若不是她和亲苍国,哪来今日的大豫?” 陈侍郎正气反驳,“范御史此话偏驳!大豫的发展固然有静宜公主的功劳,然国家之兴旺岂是一人所为。 难道大豫仅靠和亲,才强大起来的吗? 我大豫多少好男儿,在沙场奋勇杀敌? 他们难道没有为大豫立下汗马功劳?”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范御史冷哼,“那也不能如此对待皇家血脉。” 语气还很豪横,但声音到底小了不少。 “范御史说得没错!”眼看着一场争执就要结束,结果又有人跳出来说话。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右仆射大人家的小孙子。 他长相丑陋,生得矮矮胖胖,却因为像极祖父,深得右仆射大人的喜爱。 这小孙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到处惹是生非,因为有祖父撑腰,胆子变得越来越大。 如今,连首辅大人的茬都敢找。 他上前跨了一步,对着静宜公主行了礼,“殿下,您受委屈了!这是首辅大人的不是,怎可怠慢美人呢?” 说完便观察着静宜公主,只见粉色的盖头下,滴下两滴可疑的水滴,他痛心疾首地继续道,“唉,殿下莫伤心!我护送殿下入首辅府!” 他蹬蹬蹬地走到正门,砰砰砰地敲响府门,“来人,开门,小爷我要进府。” 陈侍郎赶紧上前阻拦,“小少爷,这事不如等首辅大人出宫再议?” 陈侍郎刚说完话,便被他一把推开。 “等什么等?让公主殿下等在门外,是不是太无礼了?” 范御史也上前帮衬,“哼,我早说过,这事是首辅大人办得不地道。 大人不在府中,府中之事不该由正妻出面料理? 韩夫人呢?为何不出来迎接新人?” 众人面面相觑,礼虽是这个礼,但礼不外乎人情。 这种时候,叫正妻迎接平妻,这,这也太难为正妻了吧。 自己的地位眼见不保,还要亲自为夫君将人迎进门,好生安置,这换了哪家的正妻也做不到啊。 陈侍郎急得渗出了薄汗。 他怎么抵得过两个以礼压人的、蛮不讲理的人? 这两人,一个砰砰砰地敲门,一个大声嚷嚷着要韩夫人出府迎接新人! 众人瞬间石化,他们只不过来凑个热闹,结果这热闹转眼成了一台戏? 静宜公主轻轻抽泣了起来。 她越哭越伤心,白玉连忙安慰她,“殿下,您莫伤心,首辅大人忙于国事,定然分心乏术,绝不会存心怠慢您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可不正是,正妻乃后宅之主,她若恪守本分,今日之局便不会发生。”范御史义正严辞地说。 渐渐地,风向变了。 从开始时,首辅大人不喜静宜公主,首辅府这才冷冷清清。 到后来,变成静宜公主受到正妻的迫害,刻意刁难她,令她在首辅门前受辱。 转眼间,静宜公主从众人嘴里不受宠爱的妾氏,变成了遭受正妻无情打压,进府便给她下马威的可怜人。 陈侍郎眼见舆论翻转,他急得不行。 他愤然插话,想为慕杨辩解几句,“范御史,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在没有明确之前,不好随意置喙。” “哼,老夫坦坦荡荡做人,素来帮理不帮亲,众位乡亲,你们说是也不是?”范御史昂着头,正气凛然地说。 “对,老大人说得对!后宅的确是正妻之责!” 人群里也有人反对,“正妻保不齐正伤心欲绝呢,咱们岂能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只是,那声音太过微小,才出口便被淹没在旁人高声的讨伐声中。 第110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看着场面要失控,不少人竟也凑热闹上前叫门,要韩夫人代替首辅大人迎接新人。 诡异的是,府外如此喧腾,府里依旧安静无比。 甚至连原先开门的小门房,一见局势不对,立刻奔回府,紧紧地锁上东侧门。 这下子,热闹成了一群外人在瞎起哄,真正的主家却是连面都不露。 他们不知道的事,府里的管家哪里还有心思处置迎亲的事。 首辅大人的心尖子,夫人柳慕杨失踪了。 连带失踪的还有她的四个婢女、阿灵和小小姐楚褚。 整个清泠居,除了围在院外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府兵,里面的人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 夫人何时离开、如何离开,他一概不知。 下人进去送膳,才发现整个清泠居连个鬼影子都无! 下人心魂俱裂地跑来向他禀报,彼时他正打算出面迎接静宜公主的花轿。 当听到回禀,哪里还顾得上,一脚高一脚低地奔向清泠居。 他满怀希望而来,希望只是下人弄错了,兴许夫人只是在小天井里摆弄蔬菜。 推开正屋门后,却是极度失望地瘫倒在地。 完了,完了! 大人回来若得知夫人离府,定要将他抽筋剥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头脑一片混乱,眼前的事惊掉了他三魂七魄,哪里还顾得上迎亲? 待小门房跑进来告诉他府外的情形时,他刚开始只觉得耳边嗡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小门房说到第四遍,他才清醒过来,府外还有一尊大佛没有安置。 于是,他手脚并用,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衫上沾染的灰尘,着急忙慌地往府门跑去。 岂料越急越乱,他脚步虚浮绊到一块石头,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倒在地,顿时额角血流如注,人瞬间昏迷了过去。 小门房大惊,立刻叫来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进了管家的住处,并且叫来了府医。 只是如此一来,根本无人有暇顾及府外的静宜公主。 静宜公主就这么穿着一身粉色嫁衣,等在冷冷的秋风中,遍尝苦涩。 静宜公主见有人为她撑腰,心情略略好了些。 她向着范御史和右仆射家小孙子的方向行了屈膝礼,“感谢两位仗义执言,静宜……静宜……无以回报,先受静宜一礼,待来日静宜定报今日大恩。” 小孙子一听大喜,那敢情好,他不仅有祖父做靠山,还有公主向他伸出橄榄枝,今后在京中,还不是横着走? 范御史一脸正气,“当不得殿下之礼,老夫站在理字一边,谁有理老夫便助谁!” “啪”“啪”“啪”,掌声响起。 “范御史大义,只不知您说的是理是什么理?是娶平妻之礼?还是宠妾灭妻之礼?” 范御史闻言大怒,他猛地转身看向来人,待看清后,瞳孔猛地一缩。 夏大伴! 他怎么会出宫? 难不成是太后殿下的旨意? 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能输阵。 他挺了挺胸膛,正想开口反驳,岂料夏大伴没有给他机会。 “静宜公主着粉衣,不为妾,还不成还是妻? 范御史见过哪家纳个妾,要正妻出府迎接的? 按您的这个道理,不是宠妾灭妻又是什么?”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陷入了沉默。 是啊,但凡娶个妾,便要正妻亲自出迎,那不是宠妾灭妻又是什么? 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看来,都是那个老大人的错,是他的言论误导了他们。 于是,原先几个帮忙叫门的,默默返身走回了人群。 走过老大人身边时,还有人啐了他一口,登时气得范御史怒火中烧。 见局势基本稳定住了,夏大伴瞥了眼一身粉衣的静宜公主,缓缓地打开怀里的圣旨,“静宜公主听旨!” 静宜公主一惊,她端端正正跪下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宜公主擅胁官员,显违祖制,撤去原封位号,废为庶人。钦此。” 五雷轰顶! 夏大伴刚刚宣读完圣旨,静宜公主便倒栽于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圣人不可能贬自己为庶人。 自己为大豫做了多大的牺牲,圣人绝不可能如此! 静宜一把扯掉盖着,露出一张狰狞的脸,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美感可言? “是谁下的旨?”她声嘶力竭地咆哮,“是谁?是不是太后殿下?为什么?就因为我惹了柳慕杨,她便要毁我一生?” 夏大伴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此旨乃先帝手书!” 什么? 静宜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大伴,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整个人陷入了迷茫。 先帝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旨?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静宜嗫嚅着。 “庶人静宜,此旨的确为先帝手书。 你去苍国和亲,也是先帝的旨意。”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大伴,拼命地摇头,原本插在发髻上的簪子都掉了一地。 怎么可能? 她去和亲时,圣人已继位,先帝已驾崩。 “先帝弥留之际,叮嘱太后殿下,说他走以后,只怕苍国会不安分,届时可将你和亲苍国,为大豫争取几年大力发展的时间。” 众人听到此言,都惊住了。 这不是宫廷秘辛吗?怎么夏大伴这么轻易说了出来? 陈侍郎看着周围人脸上不停变幻的神色,再转头看到涨红了脸的范御史,以及一见夏大伴出现,便蹑手蹑脚打算逃离的右仆射小孙子。 最后,转回头看向抖得如秋后落叶的庶人静宜。 好好的一手牌,让庶人静宜打得稀烂。 皇家秘辛都向外吐露,说明皇家已绝了维护她之心,连半丝情面也不留了。 正在众人心中纷纷猜测时,夏大伴再次开口。 “太后殿下知道你一直怪她将你送去和亲,殿下为了顾念母女之情,始终未将先帝的遗命告诉你,就是不想你伤心难过。 岂料,殿下顾念母女情,而庶人你却挥霍着殿下对你的深情,屡次犯下不该犯的错。 殿下在你回来的时候,便许诺为你挑选良婿,殿下说到便会做到。 而你呢?却偏偏上赶着做妾,将殿下满腔的母爱扔在地上踩。 庶人静宜,太后殿下让咱家转告你一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将手中有些泛黄的圣旨往庶人静宜手中一塞,转身便回了宫。 静宜呆呆地坐在地下,手中紧紧地握着圣旨,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这时,她想起了早些年偷听到了帝后谈话。 “静宜可还听话?”太熙帝问杨皇后。 “还算听话。” “皇后,你要严格待她!她若有错,不必客气,该罚便罚,定要叫她晓得对错! 她像其母,心高气傲,以为全天下就该围着她们转。” “陛下,静宜还是个孩子,打小受虐,臣妾只要一心善待她,总会改变她。” “皇后啊,别总想着改变旁人,静宜的心思深,怕你怎么待她,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原来,她那么小的时候,先帝便看透了她。 她握着圣旨,颤颤巍巍地起身,一脚高一脚低地离了首辅府。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111章 逃离首辅府 慕杨和韩屹同时醒来,她伺候着韩屹穿戴整齐。 见韩屹还是穿紫色官袍,她虽心头疑虑,却一言未发。 韩屹正视着她,欲言又止。 “大人,用膳吧。” 两人极其安静地用着膳。 今日的早膳是慕杨亲手准备的。 有韩屹爱喝的米粥、山药饼和枣泥糕。 韩屹喝了粥,又吃了两块山药饼和枣泥糕,便搁了筷子。 “今日你不用出府,不用搭理静宜,此事我会解决。” 慕杨轻轻地点头,说了声好。 “明日,我会撤了府兵!只要你不离开,我不会再这么做。” 慕杨又点头称是,随后指了指罗汉榻上的两身亵衣,“大人,这两身亵衣您晚上别忘了拿走。” 韩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搁你这里!” 他急着进宫,没有听出慕杨话里的深意。 慕杨倚在门框上,目送着韩屹离去。 她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大人,慕杨要走了。 以后,您多保重! 韩屹像是有所觉般,回首看她,并难得地展颜一笑。 慕杨亦回他一笑,扬手向他挥了挥。 韩屹急匆匆地入宫,他急切地想知道阿木的下落。 之后,他便能全心处置静宜的事,静宜已无任何事可威胁到他。 他是绝不会娶她为平妻的,今日过后,他便能与慕杨安心地生活。 兴许该为楚褚添弟妹了。 想到此处,他心情愉悦地赶进了宫。 慕杨在韩屹走后,便沉下了脸。 书禾已经收拾好八仙桌上的残局,书麦、书穗、书粱早就一人背着个包袱,准备妥当。 “夫人,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书禾面有忧色地再次劝说慕杨。 慕杨坚定地摇头。 “兴许大人有苦衷呢?” 她知道韩屹有苦衷。 但在她问及苦衷,他拒绝承认后,便彻底灰了心。 她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但他轻易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从他回答“无”这个字始,她的心门便缓缓地关上了。 她曾经告诉他,她想要的是心灵契合的伴侣。 但他,始终做不到信任她,始终有事情瞒着她,始终同她有着厚障壁。 “走吧!” 屋子里的博古架发出“笃、笃、笃”三声。 书粱一把拉开博古架,里面竟露出一条深长的隧道。 黑衣人现身,俯身行礼,“暗主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可即刻离开。” 正在此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阿灵冲了进来,“夫人,您带奴婢一起走吧。奴婢是您救的,奴婢誓是夫人的人。” 慕杨犹豫地看向阿灵,欲言又止。 阿灵看出了慕杨的迟疑,“夫人,阿灵吃的不多,有一口粥就行。” 唉! 慕杨深深地叹口气,她抚了抚阿灵的发顶,说了句,“走吧!” 阿灵顿时高兴地从地上跳起来,原地连转三圈。 只要能跟着夫人,叫她上天入地都是可以的。 慕杨笑着转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院门外大川的半张脸。 远处,大川深深地揖了一礼,关上了半开的院门,彻底消失在慕杨的视线里。 黑衣人打头,慕杨跟着他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 黑衣人燃起三个火把,自己拿着一个,一个给了书粱,一个给了书禾,一行人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另一扇门,黑衣人推开门,里面是一处破旧的民宅。 民宅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外观极为普通的马车。 待慕杨登上马车,才发现马车壁极为厚实,内里的用具一应俱全。 众人坐稳后,马车一路向前驰去。 马车刚刚驰出没多久,慕杨依稀听到小姑娘的哭声。 “停!”她喊停了马车,“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 书禾一脸懵地摇头,“奴婢没有听到声音。” 当慕杨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了哭声。 这一次,书禾她们也听到了,顿时脸色大变。 书粱跳下马车,围着车厢四处搜寻。 终于在马车厢底发现了蜷缩在横杠上的楚褚,“小小姐?您怎么在这?” 书粱一把拎起楚褚,嗵地一声将她扔到马车厢上,“夫人,是小小姐。” 慕杨大惊,上前查看楚褚的身子,焦急地问,“可有受伤?” “娘亲,楚褚没有受伤,可是楚褚再也坚持不住了。原本楚褚只想偷偷跟着娘亲的。” 楚褚伤心地抽泣,小手上满是划痕。 慕杨心疼不已,却狠下心冷着脸问,“你怎么会在这?我让人送你回去。” 楚褚大惊,一把抱住慕杨,“娘亲,您别送楚褚回去,楚褚不要孤单地生活,楚褚要和娘亲在一起。” “夫人,此刻送回小姐,兴许正好同首辅大人来个狭路相逢,还是带上楚褚吧。”书麦说。 慕杨的眉头皱起,她是逃跑,不是郊游! 怎么一个两个都不以为然似的? 黑衣人此时出声,“殿下,无妨,出逃路线早就规划完备,多带个人不妨事。” 慕杨无奈点头,楚褚顿时欢呼起来。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慕杨见她身上背着的小包袱,顿时沉下脸,“楚褚,你谋划许久了吧?” “娘亲谋划了多久,楚褚便谋划了多久。” 慕杨一噎,“你怎么知道的?” 楚褚傲娇地扬眉,“因为最了解娘亲的是楚褚啊。” 马车上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坐在马车夫边上的黑衣人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此刻,他早就换下了黑衣,一身常服驾着马车,只是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下围着帷幄,遮掩住了他的相貌。 马车驰得飞快。 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出城。 他,实在不能小看首辅的能力。 广阳殿里,李良磕磕绊绊地说了情况,圣人原本咬牙切齿的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他无力地松开了扯着他良衣襟的手,颓然道,“当真是先帝的旨意?” 李良点头,“当真!那圣旨都泛了黄,可见年代久远。” 母后,当真厉害! 她一早握有制约庶人静宜的杀手锏,却迟迟不用,直到人上了花轿,抬到首辅府门前了,才拿出来宣旨。 杀人诛心! 母后这招端得是厉害啊! 庶人静宜经此一番,元气大伤,哪里还斗得过柳慕杨? 哪怕最后还是进了首辅府,一个落地的凤凰,拿什么同正头夫人相提并论? 更何况,经此一事,她是否还能入首辅府,都难说啊! 瞧刚才太傅见了画的样子,只怕同意娶庶人静宜,都是另有隐情。 他正想问问韩屹,却见他抢过鲁必逊手中的画纸,大步冲了出去。 “首辅大人,你去哪儿啊?哎,你怎么能抢我的画呢?”鲁必逊一边追赶一边叫道。 圣人连连摇头,生怕此刻情绪不稳的首辅不管不顾地闹腾起来,当即紧紧地跟上。 韩屹快步走到欣曰宫。 宫人刚刚迎上来,他便直闯了进去。 宫人阻拦不及,不得不高声喊道,“首辅大人驾到!” 贤妃正吃着葡萄,一听宫人禀报,顿时一惊,剥好的葡萄瞬间掉在了地上。 她笑着起身相迎,在见到一脸怒容的韩屹时,吓得心漏跳了一拍。 韩屹二话不说,拿着手中的画纸,步步逼近贤妃,“这是谁的画?” 第112章 原来白月光就是自己的夫人 贤妃当真吓得不轻,她从未见过如此失常的首辅。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素衣大急,急切地拦在贤妃跟前,“大人,大人,娘娘有孕,您有话慢慢说。” 韩屹眼中的猩红色慢慢褪去。 他抚了抚眉头,将手头的画纸递给了贤妃,“这画是慕杨的?” 贤妃见韩屹恢复了常态,顿时松了口气,接过画纸一看,正是慕杨第二次给她的画作。 当下点头,“正是,此乃慕杨的外祖父所作,她一直视若珍宝。” 贤妃解释着画作的来处,很平常的几句话刚说完,韩屹眼眶中的猩红色又深了起来。 贤妃不免再次紧张起来,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鲁必逊和圣人都到了。 圣人一把搂住贤妃,心疼地说,“太傅,贤妃有孕,您切莫吓着她。” 韩屹闭上双眼,片刻后睁开,眼里恢复了清明。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小小的画纸,展开后递给贤妃,“这张呢?” 贤妃一看双眸顿时大睁,“大人何处得到此画?这一幅是慕杨第一次给臣妾的,臣妾原先好好地将它搁在妆奁盒里,打算带去行宫,但不知为何再也找不到了。原来,是在首辅这儿啊。” 话音刚落,韩屹额角的青筋突起,双手紧紧握成拳,牙关紧咬,明显气得狠了。 他终于明白了,静宜手中用来威胁他的画,竟是从贤妃处偷得的。 可恶! 庶人静宜,他绝不会放过! 贤妃目瞪口呆地看着韩屹,吓得咽了咽口水,往圣人怀里躲了躲。 “好了,韩公,你既知答案,赶紧离开吧。” 韩屹深吸了口气,向着贤妃施了一礼,“敢问娘娘,慕杨的外祖父姓甚名谁?” 贤妃仔细想了想,“臣妾只知慕杨的外祖父姓柳,名字倒是不知。” 韩屹再次一揖,大步走了出去。 鲁必逊再次紧紧跟上。 圣人见状,咬咬牙,放开贤妃交给素衣,“你且安心,朕去去就来。” 贤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三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眼睁睁看着人来人去,索性呼地一声坐下,还是吃葡萄比较香! 韩屹没有出宫,而是往长宁宫大步而去。 他如法炮制,直闯进长宁宫。 太后殿下正独自发着呆。 韩屹大步进入,见到的便是神情恹恹的太后殿下。 他顿时一怔,他见过精神满满、神采飞扬、怒火中烧的太后殿下,此刻见到精神不济的太后殿下,不免愣神。 太后殿下见首辅再次闯宫,根本提不起骂他的心思,懒懒地问了句,“首辅大人又有何事?” 便转过头去,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噢对了,首辅怎么未着喜服?今日可是你老大人的大婚之喜啊!怎么,你是特地来给哀家送喜饼的?” 太后殿下冷冷地讥讽他。 韩屹没有应声,一揖到底,“殿下,慕杨的外祖父姓甚名何?” 殿下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好笑!慕杨嫁你多时,你竟不知她外祖父名姓?呵呵,你这个夫君当得真是称职。” 韩屹像是听不懂太后殿下的讥笑,恭敬地站在殿中,反复问着相同的问题。 太后殿下心头怒火烧起,她大呵一声,“有本事回府问自家夫人去,哀家见你不爽,就是不乐意告诉你。” 太后殿下执意不说,韩屹执意要问,双方顿时僵住。 圣人满头大汗地赶到,赶紧两边说和,鲁必逊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最终,太后殿下像小孩子般,扔下三人不理不睬,赌气走进了内殿。 夏大伴送几位出门,悄悄地在韩屹的耳边说了三个字。 韩屹一听,整个人犹如被惊雷击中,顿时僵立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等他回神,即刻飞奔出宫,解开套着马车的马匹,一刻不停地赶回首辅府。 他错了! 是他的错! 他竟不知,自己找了多年的人,竟早就在自己身边。 刚才夏大伴在自己耳边说的,正是恩师的名字“柳孟诚”。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太蠢了! 恩师姓柳,慕杨姓柳,他竟从未怀疑过,慕杨就是恩师的外孙女。 那个小小的一团,攀着他的裤脚,软糯地叫他“哥哥”的小女孩。 他喂过她、哄过她,甚至扶着她的手,教她写过字。 他怎么就没认出她来呢? 在恩师那间农舍的岁月,是他整个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怎么就错过了慕杨这么久呢? 莫非恩师的画,他还不知道,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早就嫁予他,是他的夫人了。 是他的错! 他的冷情、冷淡、冷漠,一次次推离了慕杨,他多少次去江都寻找恩师的外孙女,却忽略了本该重视的她。 难怪他怎么查找,都毫无踪迹。 一切都是太后殿下的手笔。 她在恩师谢世后,接慕杨进了宫,并销毁了一切痕迹。 慕杨,可还记得他? 记得那个曾经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写下人生第一个字的“哥哥”? 终于回了府。 此刻首辅府门前一片安静,如潮般的人流早已褪去。 粉色的花轿,连同送嫁的人统统都消失不见。 他直接驾马进了清泠居。 清泠居外,依旧围着三层府兵。 “退下!”韩屹下令后,驾马绕过了垂花门。 他近乡情怯,不知如何同慕杨解释。 解释他找了她多年,却不料她早已在自己的身边。 解释他的后悔,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没能好好待她,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有很多话想同慕杨说,直到下了马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笑着的。 可当眼前出现冷寂的屋子后,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找,却一个人也没找到。 “慕杨!”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惊得园子里枝头上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远了。 静宜公主如木偶般走在大街上,全然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 她心如枯槁,她走啊走啊,不知走往何方。 蓝田带着花轿先回了府,白玉紧紧地跟着她,生怕她出事,“殿……,小姐,咱们回去吧。” 殿下的封号被夺,但太后殿下心慈,公主府并不曾收回,殿下还有片瓦遮身,不至于餐风露宿。 白玉见劝不动静宜,伸手便想牵着她回府。 岂料此刻的她力气大得惊人,白玉竟是拉不动她,无奈只得一路跟随她。 走着走着,静宜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处民宅前,门匾上的“邹”字,狠狠地打醒了静宜。 对了,还有邹荃,他说过,他最心疼她,他不会不要她。 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可以哭诉的肩膀。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扣门。 门开了,门童并不识得她,问她找谁,她问邹荃可在? 邹荃正在院子里,听到门口有人唤他名,便走了出来,一见是静宜,当下笑了起来,“原来是庶人静宜啊,你难得来此,赶紧进屋坐。” 邹荃客气地将静宜迎进了门。 院子里停了辆马车,地上堆满了行李。 静宜见状,浑身一颤,情急地问,“你要走?” 第113章 首辅追妻火葬场 邹荃哈哈一笑,“是啊,下晌便走,此处乃下官租住,已退了租。” 静宜颤声问,“你,你要去哪里?” 邹荃笑着解释,“下官要外放了,任岭南太守,此去山高水长,怕是无回京的可能了。” 静宜一听这话,心猛得一缩。 “不,不回来了?” 她的眼里顿时涌上热泪,紧紧地咬着下唇,“能,不能,不去?” 邹荃再次哈哈笑起,“不去?庶人说笑的吧!那可是太守一职,虽不如翰林院清贵,但绝对有实权。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下官怎么可能放弃?” “那,我,呢?”静宜抖得厉害。 “庶人说笑的吧,你不是首辅大人的妾室吗?岂是下官可以染指的?” 静宜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早就……” 邹荃第三次哈哈笑起来,“庶人不是愿意的吗?也很享受啊,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庶人不必再提。” “可是,你说过只有你心疼我,不在意我……” 邹荃连连摇头,“假话庶人也信?” “假话?”静宜如遭雷击,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么热情的邹荃怎么可能说的是假话? 邹荃抚着胸口道,“庶人啊,当初是你想给下官下药,好毁了韩夫人清白。可惜,被旁人识破。 那人不仅救了下官,还给下官指明一条摆脱丑妻的路。 下官多年心事,不外乎摆脱蠢妇韩宝珠,换取自由身,以期后半世幸福。 那人,果然了解下官啊! 下官不得不听她的,按照她指的路一步步前行。 庶人,对不住了,是下官说了谎。 下官怎么可能不介意,听说您在苍国,可是这个。” 说罢,邹荃伸出大拇指翘了翘! 轰得一声! 静宜只觉得眼前冒出无数星星,整个人晕眩起来,见她要倒下,邹荃赶紧抓着她的手,按到园子里的一棵大树上。 “庶人,小心着点,为了避嫌,下官便不能借肩膀给你依靠了。” 静宜抖得更厉害了。 她原以为宫门前被太后殿下斥责,说出断绝母女关系的话,已然是最深的打击。 岂料不过短短一日,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一日之间,她的执念被毁,她的退路亦被堵得死死的。 她,真正是四面楚歌啊。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庶人莫哭,下官再也无法心疼你了!你可以多多保重啊!” 静宜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邹府的。 她终于明白了,自打她回到大豫,太后殿下便下了好大一盘棋。 这盘棋上所有的棋子,都围着她在转。 她当初若能不坚持入首辅府,或许今日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依旧有爱她的母后,敬她的皇弟圣人! 她的执念害了她! 她该怪谁?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静宜,就活该有这么悲惨的一世吗? 苍天似乎听到了庶人静宜的呼喊,天空飘起了雨滴。 雨,越下越大。 白玉心急火燎地上前,想拖走庶人静宜。 静宜却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街上的人都跑动起来。 有人嫌弃静宜挡道,猛地一推,静宜瞬间跌倒雨地。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咱们回府吧,回府吧,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白玉抱着她痛哭。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静宜嗫嚅着,一头一脸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韩屹正想冲出清泠居,管家头上绑着绷带,在大川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管家老泪纵横,“大人,是愚的错!只想着出府迎接庶人静宜,却忽略了清泠居,忽略了夫人啊。” “不是你的错!”韩屹此刻冷静了下来,他召来府兵,“搜!” 一声令下,府兵四处搜寻起来。 不多会儿,便发现了博古架后的地道。 韩屹双眼猩红地死死盯着这条地道。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慕杨早就想离开他了。 这条地道不可能一日完成,更不可能靠着几个奴婢完成。 她,有帮手,且从她回府的那天开始,便已经筹谋着逃离了。 他不怪她,只怪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 全是他的错! “追!” 一声令下,府兵集体出动,一路通过地道追,一路直接去城门口拦截。 他自己则返身回了宫,向圣人讨了手谕,调动了五千御林军,一路狂奔着向四个城门追去。 慕杨他们一路狂驰。 可是,马车上的人太多了,再怎么快,还是比不得骑马的速度。 黑衣人心中焦急,他一把压过马车夫手中的马鞭,亲自打马驾车。 “驾,”他整个人从位子上站起,直立驾着马。 终于,城门遥遥在望。 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身后的大风隐约夹杂着“关城门”的声音,一路飘了过来。 他咬咬牙,拼命赶车,终于在最后一刻,全力通过了城门。 身后,传令兵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首辅有令,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是!” 两扇沉重的城门缓缓地关上,在他们的身后出发“轰”地一声。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际的汗,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厢,低语道,“幸不辱命!” 马车不敢停留,虽然出了城,却远谈不上安全。 他们必须快马加鞭赶到码头。 没错,他安排的是水路。 “水路?”更衣的时候,慕杨问他。 “殿下,接应的人在码头。待上了船,便安全了。” 慕杨皱眉,她心中总有不安全的感觉。 韩屹没那么容易放弃。 她轻轻地说了自己的计策,对方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好计!” 韩屹追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东城门。 城门已关,大批等待出城的人排着队接受检查,却一无所获。 这时,守门的侍卫突然想到什么,“大人,在关闭城门前,有一辆马车速度奇快地出了城。 末将还在奇怪,这马车怎么驾得像飞一样?就不怕出事吗? 没多久,传令兵便下令关闭城门。” 韩屹一听,双眼迸射出冷光,“开城门,追!” 第114章 带得走人,带不走心 秋风起,码头上几个工人缩着脖子搬运货物。 天气突然降温,河边的冷风直往衣服里钻。 “动作都快点!船马上要开了!” 阿灿有些奇怪,这艘船停在岸边很久了,上一秒才接到命令要启航,下一秒就要启动? 这也太赶了吧。 可他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低下头搬动第二箱货。 刚刚到船上放下货品,便上来两个漂亮的姑娘,看得他眼睛发直。 “书粱,这样真的行吗?” “听夫人的准没错!” 两人从他身边走过,空气中顿时漫出一缕脂粉香。 他陶醉地吸了口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被工头一巴掌打下了船,“看什么看,干活去!” 他捂着脸下了船,正想啐骂一口。 远处,突然涌出一大片烟尘,他吃惊得看着越来越近的尘雾,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他顾不上发疼的脸颊,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 突然,从烟雾里冲出无数匹马,速度奇快,转眼便近在咫尺。 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吓得心脏猛得一缩,但脚却像钉子般,根本动弹不得。 还是工头一把扯过他,又扇了他一巴掌,“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找死啊?!” 狭小的码头,瞬间被高头大马挤得水泄不通。 打头的一名男子穿着紫色的官服,脸上神情冷硬,双目似淬着寒冰,不小心被他扫了一眼,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天哪,好可怕! 他牙齿打着颤悄悄往后退去,这个男人太可怕。 “散开!”紫袍男子开口,他身后退时空出一片长长的空地。 他驾着马往回走,紧接着“驾”地一声暴喝,人马似融为一体,加速向河面奔去。 天哪! 他想干么? 阿灿大张着嘴,吓出了一身冷汗! 船已启航。 书禾见慢慢远去的码头,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可没等她放松多久,突然看见一大群人驾着马瞬间挤满了整个码头。 打头一人,正是穿着紫色官袍的首辅韩屹。 他阴冷的眼神远远地直射过来,吓得她一哆嗦! “书粱,怎么办,大人追来了!”书禾的声音打着颤。 书梁还比较镇定,只是紧紧握着桅杆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咱们已经驰离了码头,莫急!” 岂料她话音刚落,只见码头上骑马的人瞬间向两边散开一条道。 书粱的眸光猛然一缩! 难道,首辅大人竟打算驾马上船? 两人顿时紧张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 阿灿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这位大人真大胆,竟真的驾马登船? 韩屹紧紧了马缰,稳了稳马蹬,一挥马鞭便向前急驰。 整个人紧紧贴着马背,人马浑然融为一体,像一支离弦的箭,往刚刚驰离码头不久的船跃去。 眼见大人越来越近,自己似乎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书禾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僵硬地动弹不得。 马前蹄竟真的踩上了船尾,可惜就差一点点,马匹力尽,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韩屹也掉了下去。 深秋的河水,像冰一样冷。 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口鼻。 他屏住呼吸,放掉缰绳,想浮上河面。 可惜左脚被马蹬扣住,竟怎么也解不开。 情急之下,他掏出随身的小刀,将马蹬切断,这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 “大人!”早在韩屹落河,岸上有人连着扑通几声跳下来营救。 见韩屹浮出了水面,他们皆松了口气。 几人游回岸。 韩屹整个人湿淋淋的。 随从当即取出备用常服,借用码头工的歇脚处,伺候韩屹换上。 他还是失败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他的眼神越发冷厉! 船上是书禾、书粱,慕杨身边的两大婢女。 她们也看到他了。 她们的眼中有恐惧、害怕、紧张,却唯独没有担忧。 “继续追!”他冷声道,“下一个码头!” 说完,他一个侧身上马,打马往前急驰。 身后又掀起一大片烟尘。 不过短短一瞬间,整个码头又空了下来,只留下阿灿等几个工人怔愣在当场。 码头不远处的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慕杨正捧着茶碗喝着热茶。 韩屹来了,真快啊! 太快了!黑衣人暗忖。 韩屹来的速度超越了他的想象,可见他比表现出来的更强大、更可怕! “娘亲,好冷的天,父亲掉进河里会不会着凉?” 慕杨看着茶碗里冒出的热气,回首抚了抚楚褚的发顶,没有回答。 没错! 她没有上船,在船上的只有书禾和书粱,她们约定在江都碰面。 船驰出后,在到达下一个码头前,书粱会想办法带书禾离开船。 她太了解韩屹。 韩屹太聪明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警觉。 她尚不清楚此事是否能瞒天过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韩屹驾马驰出不久,他“吁”得一声拉紧缰绳,马停住脚步。 不对! 他反复回想船上的书禾和书粱看他的眼神,她们见了他,第一反应竟不是跑回船舱去通知慕杨!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猜测,慕杨根本不在船上?! 后面跟随的御林军都停了下来。 首领抱拳询问,“大人?” “留下五人,其他人跟着你继续追。不必加快速度,万不可真的追上!” 猫捉老鼠嘛?! 首领兴奋了起来,守卫皇城久矣,骨头都要松散了,今次的追踪真的令人兴奋! “好!”他当即指了五名精干留下,带着其他人转身向前追去。 “大人,我们去哪儿?” 韩屹双目炯炯,胸有成竹地说,“回去!” 说完一夹马肚,打马往回赶。 到了码头附近,他伸手拦住几人,悄悄地下马,躲在路旁的树后,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等了多久,一间毫不起眼的民宅打开了门。 里面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斗笠下有帷幄,看不清面貌。 紧接着是一个小女孩,脸上带着笑的楚褚。 没良心的小家伙,见他掉了河,竟如此开心! 紧接着,赫然是慕杨,轻衣简装都无法遮掩她的光彩。 韩屹一见她,眼神刹那间柔和下来! 慕杨缓步走向边上的马车,在身后书麦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是夫人!”手下压低声音说。 韩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找到了! 马车渐渐驰远。 “大人,要追吗?” 韩屹静静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沉吟半晌,“悄悄地跟着!” “大人,不带夫人回府吗?” 韩屹悠悠地叹口气,他很想不管不顾地上前,抢上人就回府。 可是,他不能! 他能带回慕杨的人,却带不回她的心。 既然她要自由,那自己就给她自由! 朝中局势也暗潮汹涌,便让她离京生活一段时日吧! 总有一日,自己要将她的人与心一起带回府。 “悄悄护送,到达目的后,再悄悄离开!” 城门被封,邹荃等得有些心焦。 因为庶人静宜到访,耽搁他些时辰,待一切收拾妥当,赶到城门时,城门紧急关闭。 他虽心急,但除却耐心等待,毫无办法。 蓦地,一道粗噶的声音响起,“夫君,你带我一起走吧。” 第115章 韩宝珠要跟邹荃去岭南 邹荃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满脸恶寒,厌恶地向着声音处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韩宝珠。 韩宝珠满头珠翠,一身华服。 明明生得胖壮,偏喜着紧身衣裙,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般,越发突出了丑态。 路人见了,都吃吃地笑,一见邹荃探头,更是接二连三大惊失色,“天哪,这位大人什么眼光,竟娶了这么一位,嗯……有特色的……娘子?” “许是这位娘子家世过人吧,所以……你懂的!” “噢,原来人丑不要紧,拿银钱地位来凑数!” “没错,你真相了!” 邹荃脸色越来越黑,他气得浑身发抖。 他和韩宝珠早就和离了,这个韩宝珠却偏生像甩不掉的牛皮糖,还来劲了! “慎言,在下尚且单身,你莫叫错了人!” “夫君,是宝珠错了,宝珠不该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你就原谅宝珠吧。” 她话音刚落,四周顿时爆发出惊天的笑声。 “哈哈!错把鱼目当珍珠,有才!” “笑死了,这位娘子是来娱乐咱们的吗?” “今日做工苦,难得乐一乐,真是美好的一日!” 调侃的声音此起彼伏! 韩宝珠一脸莫名地看着四周,她没说错啊! 邹荃脸上表情很奇怪,原本是厌烦恼怒的,一听到“鱼目当珍珠”又忍俊不禁想笑。 韩宝珠见邹荃笑了,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有戏!自己委屈求饶果然有用! 于是,她索性爬上马车,试图拉住邹荃的衣袖。 邹荃大急,他真想一脚把她踢下去,但刚刚收到任命,此刻委实不宜闹大,他嫌弃地躲避着。 韩宝珠以为他是假装的,索性胆子更大了起来,直接往马车里钻。 “胡闹!女子应贞静娴雅,岂可随意钻人马车。”说话的正是范御史。 今日,岳丈病重,他下衙后急带娘子奔赴娘家。 不料也被堵在城门内,暂时动弹不得。 为了安抚焦急的心情,他下了马车,四处走动走动。 听到前面有吵闹声,便走过来探查。 一来就看到一个女子不管不顾地往邹大人马车里钻。 邹荃邹大人可是圣人钦点的岭南太守,那可是个令人眼热的职位啊! “丑人多作怪,你母亲没教你礼仪规范吗?”范御史想也不想便出言斥责。 一句“丑人多作怪”激怒了韩宝珠,她砰地跳下马车,一个箭步走到范御史跟前,猛地扇了他一掌。 这还得了? 范御史恼羞成怒,狠狠扣住韩宝珠的手腕,“你,你个泼妇,好生无礼!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来人,带她去见官!” 韩宝珠一听对方是朝廷命官,顿时一慌,神色紧张地抽回手,行了万福礼,“韩宝珠失礼了,大人不要见怪!” 她此刻聪明了起来,晓得将自己的姓氏一并报了出来,暗示对方自己是韩家人。 范御史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正在发怒时,范御史的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近他耳边小声提醒,“她可是首辅大人的姐姐?” 范御史惊醒,定睛看向对方,像,真像! 丑妇、黑脸、胖壮、粗俗、无礼,一切特征都对上了。 还真是首辅韩屹的姐姐。 可范夫人哪里料到,自家夫婿在首辅府门前吃瘪,正愁无机会扳回一城。 这不,巧遇了首辅的姐姐,对方正好有把柄落自己手中。 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他整了整衣襟,围着韩宝珠转了三圈,“你是首辅的姐姐?” 韩宝珠一喜,以为对方怕了自己,“是啊!” “哼,你若是首辅的姐姐,我还是首辅的老丈人呢!你这样貌、学养,哪一样能同大人媲美? 我若是你,找个地方悄悄躲起来,遮个丑,免得出来惹人厌弃。” 范御史不留情面地刺着韩宝珠。 韩宝珠大怒,再次用弟弟吓对方,“我弟弟可是韩屹,你确定要得罪我?” “哼,老夫乃朝廷命官,又不是首辅大人的门客,我说的是礼仪规范,是道理,非私人恩怨。”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叫好声。 “老大人,牛!小生谁也不服,就服您!” “老大人所言甚是!理就是这么个理,况且出嫁从夫,岂可再提娘家事?” 韩宝珠一听,眼珠子一瞪,“对了,我被休了,早回娘家了,为啥不能提弟弟韩屹?! 众人恍然大悟,哦! “丑妇,既知自己被休,便该宅家守着妇道,怎可出来丢人现眼?还往男子马车里钻?”范御史当即顺着韩宝珠的话,猛地往她心上戳。 “我,我……”韩宝珠哪是个会说话的,被堵得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他就是我前夫!” “既是前夫,便有可能是旁人的夫了,哪里能让你再欺辱?” “他马上要重新娶我,带我去岭南了。”韩宝珠一语震动众人。 众人狐疑地看向边上的邹荃。 这?!邹荃大人也太……能忍了吧! 邹荃涨红着脸,连连摆手否认,“不,不,不,绝无此事!” “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否则怎么会让我爬你的马车?”韩宝珠怒目圆睁! “男女授受不清,下官怎可攀扯你?” 范御史一听这话,满意地捋了把胡子,“此言甚是!” 韩宝珠顿时心头火起,“你,难道还想着静宜公主?她都嫁予我弟弟为妾了,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一片,连范御史都脸色一顿,沉默不语。 邹荃浑身血液往脚褪去,整个人冷到冰点,脸色惨白,颤抖着双辱。 “此乃平生大辱,陛下,臣,愧对天恩,被污了清白,理当自戗于天地。”说完,竟向城门撞去。 众人一惊,纷纷上前拉住他,“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啊!” “邹大人大好的年华,被……唉,这并非您之错,您岂可揽错上身?” 连范御史都劝他,“时过境迁,邹大人也是遇人不淑,被……唉!这不是邹大人之错,您大可不必如此!” 众人惊魂稍定,韩宝珠却是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此刻,城门开了! 众人欢呼着回到马车上,一辆一辆排队驰出了城。 待韩宝珠醒过神来,哪里还有邹荃的踪迹? 她顿时号啕大哭起来,“杀千刀的呀,竟抛下老娘自个人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没多久,韩宝珠的光辉战绩再一次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连带着使得庶人静宜也再一次进入了世人的视线。 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说庶人qiang抢民nan的事,逼着一个好好的朝廷命官要当场自戗。 消息传到庶人府的时候,静宜还未从连番的打击中清醒过来。 当她浑浑噩噩地听说众人竟认为是她qiang了邹荃的时候,一口鲜血哇得一声喷了出来。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这怎么是她的错呢? 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可惜,流言一旦形成,要破解是千难万难的。 更何况,她如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公主,一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116章 太后殿下摊牌了 鲁必逊这几日看戏看得入了迷。 京城街头,好戏连台,令他目不暇接。 没等他得意多久,便收到一封信。 他展开一看,气得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好你个韩屹,竟想拉我下水?” 他气得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方才消了些气,低低地叹了口气,又返身弯腰拾起那团纸。 轻轻展开再次看了一遍。 最后,将信拿到烛台上点燃。 不一会儿,纸便成了灰。 “唉,莫非为了柳慕杨,谁鸟你韩屹啊!可惜,你逃了,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鲁必逊自言自语。 庶人静宜彻底崩溃了。 她收到了苍国来信。 信,是后廷的嬷嬷写来的,告诉她小王子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希望她能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她展信一看,彻底陷入癫狂。 她一把扯住蓝田的衣襟,“你,到底有没有寄回去?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已经按单于说的做了,我做到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我的儿子?” 蓝田也很恼怒,她寄回了公文,小王子得病一定是意外,与阴谋无关。 可惜庶人静宜连番遭受打击,脑子已经不堪清楚了。 她一把推开她,面无表情地说,“阏氏累了,早些安置吧。” 说完转身出了门。 她回到自己的住所,白玉正发着呆。 她瞥了眼白玉,一言不发地往床榻上坐下,想到那个天真可爱的小王子,也不禁有些伤感。 希望天神保佑他平安度过病魔的考验! 隔日,鲁必逊求见圣人。 他的话,引得圣人震怒。 “小王请求陛下开恩,准许庶人静宜回苍国探亲。” 圣人原本笑吟吟的脸蓦地一沉,静宜好不容易回归大豫,自己岂可再次将她推入深渊? “小王爷此话差已,静宜的亲人都在大豫,何来回苍国探亲一说?” “陛下有所不知,庶人静宜曾在苍国产下一子,如今生命垂危,怕命不久矣!” 圣人脸色大变,砰地站起身,“静宜生过孩子?此事当真?” 鲁必逊错愕地看着圣人,“陛下难道不知吗?此事在苍国并非秘密,您岂会不知?难道静宜回大豫这么久,从未提过此事?” 圣人摇摇头,有些失神地跌坐在龙椅上。 若果真如此,他岂非拆散他们母子的罪人? 鲁必逊再次作揖,“陛下,请您高抬贵手,本王三日后回苍国,希望届时能带走庶人静宜。” 说完行礼退出殿外。 圣人勉强笑到鲁必逊出殿,紧接着脸色便沉了下来。 静宜,竟然瞒着他产子的事实。 她还好没能嫁进首辅府。 若非母后拦了她,真叫她进了首辅府,那他这个皇帝真的活成了笑话。 是他拼命迎了静宜回大豫。 亦是他同意静宜的请求,入首辅府暂居,引得柳慕杨愤而离府。 还是他浑不在意静宜的入府,甚至还认为是柳慕杨不够大度。 母后说得对,他于前朝之事尚算清明,但涉及到后宫后宅,便力有不逮。 他此时此刻,特别想见母后。 当即起身,往长宁宫走去。 “什么?”长宁宫里太后殿下吃惊地连连追问,“慕杨,离府了?出京了?” 夏大伴沉重地点头。 圣人该是早就知道消息,怕太后殿下担忧,一直瞒着。 今日若非他有事往前头去,怕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太后殿下急得双手颤抖,“怎么办?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路途颠簸之苦?路上可能吃好、睡好? 她九岁后从未离京,路上可有人相送? 她,这是要去哪儿啊?” 太后殿下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焦急,无限地扩大了可能存在的危害。 夏大伴安慰道,“殿下,您莫急,似乎首辅大人一路护送着。” 太后殿下闻言一怔,“阿夏,你说谁护送着?” “首辅大人!”夏大伴不确定地说。 “他?!绝无可能!”太后殿下吼道,“若非他,慕杨怎会离京而去,她可舍不得哀家!” “母后,夏大伴没说错,的确是首辅大人护送的,只是慕杨并不知道,韩公是悄悄跟着她。” 太后殿下暗中松了口气,可明面上依旧咬牙切齿,“慕杨自打九岁入宫,从未离京半步,她一个弱女子,又要颠沛流离,哀家心痛啊!” 她忍不住啜泣,心碎成了片片,呼吸都疼。 圣人五味杂陈。 他是来向母后道歉的。 是他识人不清,误信了静宜,给首辅添了麻烦。 可如今见了自家母后如此担心一个外人,他心里的不甘又泛了上来。 他苦涩地笑着,母后总是不避着他,当着他的面疼爱慕杨,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夏大伴默默地观察着,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阿夏,你先出去,哀家有话同皇帝说。”太后殿下冷静了下来,平静地吩咐夏大伴。 夏大伴神色严肃了起来,恭敬地行礼后退下。 随后,殿里极为安静。 太后殿下同圣人都没有说话。 圣人有些忐忑与紧张,总觉得母后要同他说的话,可能很重要,亦可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正当太后殿下要开口时,他腾地站了起来,“母后,儿臣还有公务……” “坐下!”太后殿下厉声道,“皇帝,你不是小孩子了,一味逃避不是为君之道。” 圣人重新坐下,唇角再次浮现一抹苦笑。 总是这样,母后只当他是君王,而非儿子! “鉴儿,你是否一直抱怨母后不够疼你,对你太过严厉?” 心事被看穿,圣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未曾……” 太后殿下却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着,“鉴儿,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只是,皇家的母子情太过奢侈! 我若一味像慕杨那样疼爱你,你可还会有今日的成就? 你可能对付如狼似虎的皇室中人?可能防住你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兄弟?” 圣人哑然! 他明白母后说的对,只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份期盼。 太后神色恍惚了起来,她眺望远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母后!”圣人轻轻地呼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后,似乎人尚在,神已远。 他的心猛地一痛。 先帝驾崩,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母后始终站他身后。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害怕,若母后离去,他还能依靠谁? 可他还来不及害怕,太后殿下接下来的话便犹如一道惊雷,震得他魂不附体。 第117章 自作孽,不可活 太后殿下蓦地调回视线,直直地看进圣人的眼睛。 “你一直觉得我偏心慕杨,因为她是我的血脉,她是我唯一的外孙女! 是我那无缘的女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啊!” 轰!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紧接着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殿内泛起潮湿的味道,带着冷意的空气,穿过窗棱直击殿内两人。 在这道惊雷中,圣人猛地瞪大双眼。 他也曾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猜不到慕杨是母后的亲外孙女! 那她,岂非是自己的外甥女? 自己竟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柳孟诚?”圣人缓缓开口。 太后殿下闭上双目,点了点头,伤口再一次被撕裂。 她将当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圣人。 很传统的千金小姐同书生的故事。 可当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唯余苦涩。 “父皇,可知?” 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可圣人还是忍不住相问。 太后殿下轻轻点头,“是先帝,在我产下爱女的当天,将我绑回了京!” 眼泪,从太后殿下的眼角滑落。 无声的泪水中包含着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 “我,姐姐……”圣人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产下慕杨后便死了! 从她出生后,我都不曾抱一抱她,更不曾哺育她一口,便从此与她分离,甚至天人永隔。 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太后殿下拼命拍打着胸口,那里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太疼了,痛彻心肺,痛入骨髓! 圣上上前几步,牢牢握住太后殿下的手,生怕她伤着自己。 一道闪电的亮光逼近渐暗的殿内,打在两人的脸上,太后殿下声嘶力竭地呐喊,“鉴儿,你还怨母后偏心吗? 你有我常伴左右,可我软软小小的女儿,从出生就未得一分母爱,难道就不可怜?难道就活该吗?” 闪电的光,映照着太后殿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 圣人连退三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以为……母后只是不喜爱他! 太后殿下猛然起身,一把拉住圣人的手,紧紧地握着,“鉴儿,你要发誓,你在位一日,必得无条件善待慕杨一日,她哭,你痛;她笑,你喜;她有愿,你实现;她烦恼,你解忧。 这是,你欠她的!” “母后!”圣人见如此癫狂的母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彻底放下了心结。 母后说得没错! 他那个无缘的姐姐,比他苦、比他惨! 这,是他欠她的! 先帝欠下的债,他来还! 庶人静宜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崩溃了。 圣人竟让她重回苍国。 不,不,不,她绝不回去。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泥沼,怎么可以再回去? 单于,早就觊觎她。 她此去,岂不正是羊落虎口吗? 不行,她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求一求圣人! 静宜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谁都拉不住她。 管家摇头,庶人这是疯魔了。 他叫来几个粗使婆子,七手八脚将静宜绑了搁到床榻上。 自个儿向上禀报静宜的现状。 广阳殿里的圣人听说静宜想进宫,他握着朱批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让她来吧!” 庶人静宜赶到广阳殿时,被眼前的圣人惊住了。 她离开多年,印象中的圣人还是个孩子般的模样。 哪怕她回京后,亦不觉得圣人有多大的变化。 可今日再一次见到圣人,她却突然发现圣人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孩子。 她恭敬地跪下行礼,“圣人安康!” “免礼!赐坐!” “庶人前来,可是为去苍国一事?” 静宜闻言,顿时眼眶泛红,“陛下,静宜不愿回苍国。苍国……” “孩子离不开母亲,庶人抛下年幼的孩子,独自回到苍国,可想过他如何在强敌环伺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静宜一僵,尴尬地抬眼看向圣人,“静宜,静宜……” “庶人,你不该将此事瞒着朕。若朕早知你产子,接回你的时候,定然将他一同接回,如今你们母子一处,安享岁月!” 静宜泪水潺潺。 “陛下,静宜只是想锻炼他,小王爷鲁必逊也能长大,他也能……” 静宜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圣人听她如此回答,一颗心失望透顶。 他厉声呵道,“庶人,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隐瞒了产子的事实,甚至抛下他独自离开。 你将所有的危险留给了他,只为了回大豫后,能顺利地嫁入首辅府吗?” 圣人的话犹如一柄利剑,刺入静宜的胸膛。 她连连摇头,“不,不是的,陛下误会了!” 圣人冷哼,“误会?朕没有误会,庶人扪心自问,你内心深处可存着这样的心思?” 静宜被点破心机,顿时崩溃大哭,“是,没错,我正是为了首辅,才出此下策。 陛下以为我想吗?我若带子回大豫,您可还会让我入首辅府?” 圣人露出同情的神色。 “哈哈,哈哈,您不会的!您只会赐下公主府,让我们独居于府中。” “母子相依,天伦之乐,不好吗?” “好?他不是我期待产下的孩子,那是老单于一次醉酒后,将我赐给手下……我甚至不知他到底是谁的孩儿,我为何要带他回大豫,那是我的耻辱,是我的耻辱!!!” 静宜脸色铁青地咆哮着,就像一个地狱来的恶魔,整个人陷入癫狂! “哈哈,哈哈,耻辱,耻辱,耻辱!” 她笑着流下了后悔的泪水。 那个孩儿乖巧懂事,总是向她露出天真的笑容。 在她痛苦不堪的夜晚,给她温暖的怀抱。 他软糯的小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母后,不怕,不怕,孩儿在!” 那是她的小男子汉,她怎么忍心舍下他? 她离开时,那个孩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端端正正地向她磕了头,轻轻地说,“母后保重,孩儿拜别母后!” 他知道的!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在母亲离开后,自己会遭遇什么。 但他依旧不哭不闹,不阻拦母亲奔向幸福的脚步。 可她,她做了什么呀?! 她的孩子用生命为她赢得的机会,竟让她白白地浪费了。 她心中的一个执念,让自己一败涂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她错了! 明知苍国不堪,却狠心抛下孩儿,令他独自面对危险。 是她的错啊! 她倒在广阳殿中,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圣人眼见悔恨交加的静宜,心中升不起半分怜悯! 果真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三日后,瘦脱了形的庶人静宜,呆呆地跟在鲁必逊的身后,踏上了重返苍国的路! 第118章 慕杨早就认出了你 马车外,飞入一只信鸽。 鲁必逊小王爷的手下抓住信鸽,打开脚上的竹筒,抽出里面的帛片。 “王爷,小王子要救吗?” 鲁必逊眼前现出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形,“全力施救!” 随后,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定要保住性命!” 说完,他向后面的马车望去,眼底尽是冷漠! 慕杨一路到了江都。 一路上,由黑衣人带着一队人马护送。 韩屹悄悄地跟着他们。 离目的地越近,韩屹越是懊恼。 因为他发现,这条路正是去往恩师柳孟诚当年的农屋。 终于,目的地到了。 慕杨下了马车,泪眼婆娑地看着熟悉的农舍。 人去、屋空,曾经的欢声笑语,似乎依旧回荡在耳边。 慕杨推开篱笆门,许是下过雨了,泥地上泛着潮,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湿地,走到正屋。 屋子是用竹子搭成的。 外祖父柳孟诚亲自搭建的。 外祖父就是这么厉害,不仅会读书,干什么像什么,甚至连屋子都会建。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难得的是窗明几净,根本不像很多人无人居住的样子。 “阿木?”苍老又激动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的试探。 慕杨转头一看,是邻居家的老祖母,“祖母!是阿木回来了。” 邻居祖母柱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跨进来,一把拉住慕杨,含着眼泪,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眼前女子明媚娟秀、神采出众、衣饰华美,眼见这几年定然过得很好。 “阿木,见你过得好,老祖母的心放下了!阿诚走得早,幸好你还有亲眷在世上,将你养得这般好!”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她告诉慕杨,自她走后,她怕她随时回来,所以便日日过来打扫屋子。 门口来的人越来越多,见邻居祖母拉着位美貌的少妇抹眼泪,纷纷上前询问,“这是哪家的贵妇?” 邻居祖母双眼一瞪,“这是阿诚家的阿木!” “阿木!”众人高兴极了,争先恐后地同她打招呼。 有的刚刚从山上下来,从背后的篮子里掏出好些山货,塞到慕杨的手中。 不一会儿,慕杨的怀里抱满了带着泥土气息的山货,原本在眼眶里打着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阿木回来了!”她笑了,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当年你一走,便再无声息,咱们好担心你。邻居祖母还特地到镇上去打探过消息。可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只能默默祈祷你平安无事。” 大家又热闹了一番,争着邀约慕杨上自己家用膳。 最后,还是邻居祖母说第一天上她家用膳,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慕杨还是拒绝了邻居祖母。 她带来的人多,哪能叫老人家这么辛苦? 带来的护卫,自个儿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土坑,烧了些面条,简单地吃了些。 慕杨她们,则是书禾重新通耳房里的灶台,简单地清洗了乡人们送的山货,炒了几个菜、煮了饭用了膳。 不远处,韩屹将屋里的一切看在眼里。 他看到他们叫她“阿木”,看到他们叫她“阿诚家的阿木”,听到她说“我是阿木”“阿木回来了”,他往日冷情无比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痛苦。 心上人就在眼前,可他不敢上前拥抱,只能远远地看着。 心里的痛,只有他自己明白。 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两人成亲后,他疏忽慕杨时,慕杨的感受。 原来被人忽视、被人忽略是这么难过啊! 他真是活该! “大人,您,不进去吗?” 韩屹摇了摇头,目的地已到,他,该回去了。 说时刹那时快,当他刚刚一动想转身,屋里一个戴帷幄的男子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他一僵,暂时停住动作。 片刻,那男子又转身离开了。 韩屹这才重新转身,跨上马,一行几人原路返回京城。 慕杨,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待马跑远了,屋子的男子再一次转身,看向马匹远去的方向,露出神秘的一笑。 韩屹回到京城时,鲁必逊已离开。 管家递给他一封信,是鲁必逊离开那日递到门房的,上面粗犷地写着几个字,“两个人情!” 韩屹再是冷情,看到字条都忍不住咧嘴一笑。 这个鲁必逊,当真是一点亏不吃! 隔日入宫,圣人羞惭地同韩屹说起庶人静宜,“太傅,庶人在苍国有一个孩子,是朕,疏忽了!” “无妨!”韩屹非但毫不在意,反而露出略显甜蜜的一笑,“若非如此,臣尚不知慕杨的重要性。” 圣人一噎,敢情,太傅是将庶人静宜当作感情试炼石了? 韩屹离开广阳殿,来到长宁宫。 他静静地等在宫门,等着宫人能传。 良久,宫人请进了他。 他跨进殿,深深地一揖到底。 太后殿下自嘲地一笑,“首辅大人何时如此守礼了?” 韩屹低头听训,一言不发。 殿下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韩屹,心中打鼓。 “臣的启蒙恩师姓柳名孟诚。”韩屹一字一句地说。 太后殿下的眼瞳猛地一缩,“谁?” “柳孟诚!”韩屹边说边掏出一封泛了黄了书信,递给了殿下,“当年,恩师临终前曾手书于我,嘱我善加照顾其外孙女阿木。” 太后殿下二话不说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待她看完,眼眶便泛了红。 是他,是他的笔记。 那笔字早就刻在她脑海深处! 蓦地“嘱我善加照顾其外孙女阿木”响彻殿下耳际,“你同慕杨打小认识?” 韩屹点头,“阿木小时,是我扶着她的手写下第一个字。” 孽缘啊! “你既早早识得她,为何如此怠慢她?” “没有,”韩屹蓦地抬头懊恼地说,“我不知慕杨便是阿木。” “你不知?” 韩屹点头,他说他离开时,慕杨还只有一个小名“阿木”。 太后殿下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识得她,她却记得你。” 韩屹惊愕地盯着太后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当年,哀家下懿旨将她赐婚于你,你以为是哀家愿意的?哀家嫌弃你老,嫌弃你成过亲,还有一个女儿。哀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岂可为人后母? 可慕杨坚持。 这是她九岁入宫后,头一次同哀家提的要求。 哀家百般思量,不得不应了她。 如今想来,她许是早就认出了你。 可惜啊,你却早将她忘之脑后。” “没有!臣,这么些年一直在找她。” 太后殿下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找她?还是虐她?” 韩屹紧紧地抿着下唇,一声不吭。 “臣,定会接她回来。” 第119章 慕杨要银钱有银钱,要人有人 太后殿下神色间讽刺之间更甚。 “呵呵,哀家以为首辅会不管不顾地带回慕杨。” 韩屹低着头,神色莫名。 “幸亏你没那么干!现在的慕杨不比往日,她要银钱有银钱,要人有人,她想做的事,任何人无法阻拦,你也不行!” 韩屹蓦地抬头,紧紧盯着太后殿下。 “首辅不用看哀家,银钱和人都不是哀家给的。哀家只能告诉你,慕杨她,并非乡野出身。” “慕杨她,并非乡野出身”话音刚落,同时震动了殿里的韩屹,和殿外的圣人。 圣人一听说首辅到了长宁宫,即刻赶了过来,就怕两人又呛起来。 圣人一脚跨进殿,急问,“慕杨是何出身?” 神色间有着急切、担忧、好奇等多种情感交杂。 韩屹一震,他几时见过圣人如此担心慕杨,心不禁微微一缩。 太后殿下被冲进来的圣人吓一跳,“鉴儿这是在听壁角?” 圣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母后,儿臣不是有意的,只是你们聊得正欢,儿臣不好打断啊!” 太后殿下冷笑一声,指着下首的椅子,让两人坐下。 圣人坐定后,再次发问,“母后,慕杨到底是何出身?” 太后殿下凝视他一眼,“她祖上寻到了她,叮嘱她忘掉自己的出身,从此她只是柳慕杨,同任何世家权贵无关。” 圣人听得云里雾里。 好不容易找到了,为何不认祖归宗呢? 难不成是太后殿下在编故事? 只怕不是,因为母后说这话时无比认真。 韩屹心中怀着同样的疑问,什么样的世家权贵,能让慕杨瞬间要银钱有银钱,要人有人?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不仅带不回慕杨,还会被她彻底厌弃。 想到追妻之路漫漫,他不由地有些沮丧。 太后殿下满意地看着下首坐着的两人。 一个焦急,一个沮丧。 很好,就该叫他们急,叫他们失控,叫他们觉得一切皆不在他们掌控。 哼!谁叫他们曾经不把慕杨放在眼里、放在心上,如今正该让他们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鉴儿同首辅大人公务繁忙,哀家就不强留了。”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行礼出宫。 一个走得极慢,一个万分不愿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时一前一后的背影,太后殿下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大伴在边上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夏,将乔嬷嬷同画云她们送去。慕杨独自在外,哀家这颗心总是吊着,她身边得多些伺候的人。” “是!”夏大伴即刻下去安排。 乔嬷嬷儿媳产后大出血,她不得不多照顾些时日,直到媳妇能起身后,才递了消息入宫,说要回来伺候慕杨。 太后殿下索性叫她在家再多待些日子,她会派人接她。 这日,夏大伴送画云她们四个出宫,中途去了趟乔家,接上乔嬷嬷,一行几人直奔江都而去。 慕杨正在祭拜外祖父。 外祖父离世后,她直接将他葬在自家小院里。 她将部分山货当成祭品,又搁了几盘点心,点上香烛,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当她再次抬头时,双眼含泪,泣不成声。 “外祖父,阿木回来了。阿木回来看您了,阿木过得好,太后殿下待阿木极好,您放心。 阿木成亲了,夫君是您最得意的学生韩屹。 可惜,阿木记得他,他却忘了阿木。” 慕杨苦涩地一笑,韩屹刚刚迎娶了平妻,此刻正美人在怀,乐不思蜀吧! 首辅门前热闹的一幕,慕杨并不知晓。 那时,她已在逃离的路上。 当然更不可能知晓静宜并未入府,且已被贬为庶人的事。 楚褚见慕杨起身了,她紧跟着跪下小身子,软糯地说,“曾外祖父,我叫韩楚褚,是娘亲的女儿,我也给您磕头啦!” 说完,连磕了三个响头。 慕杨怜惜地扶起她,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脸。 楚褚天真地问,“娘亲,曾外祖父姓柳,柳皇后也姓柳,曾外祖父可也是河东柳家的人?” 慕杨神色恍惚了一下,果断了摇了摇头,“不是!” 农舍很小,住不下书禾她们几个。 正巧,书禾她们见慕杨祭拜了外祖父后心情有些低落,就带慕杨去村里走一走。 借此机会,黑衣人命手下即刻动手,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再盖了一间木头屋。 快建好的时候,黑衣人沉吟片刻,直接在边上又加盖了一间。 等慕杨她们回来时,吃惊得看着两间全新的小屋,惊得目瞪口呆。 唯独楚褚兴奋地在小屋子里跑来跑去,从这张木床跳到另一张木床。 是夜,慕杨没能入眠,她披衣来到小院里,站在井边抬首望月。 “夫人,某,明日要告辞了。明面上的手下,某会带走。但会留下二十个暗卫,他们会守卫这里,守护您。” 慕杨摇头,“不必,这里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不会有事的。” 唉,黑衣人叹了口气,韩夫人完全估计不到自己的价值。 这些日子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他的离开只是为了转明为暗,能更好地护着她。 可有些事,他不便说出来,何苦平白增添她的烦恼。 轻轻笑了笑,他没再说话。 隔日一大早,他带人离了小院,驾马而去,马车和马车夫却被留了下来。 黑衣人一走,整个小院顿时清静下来。 深秋的风吹来,带起满院的落叶,慕杨的心却无比安宁。 外祖父没有说错,土地是根。 她回到了土地,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江都,便回到了自己的根。 韩宝珠失魂落魄地回到韩家老宅。 她甫一进门,韩老夫人便心肝肉地叫,见到她脏兮兮的衣衫,急着问她上哪儿去。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那个姓邹的不要我了,一个人去做太守,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韩老夫人一惊,“你又去寻邹荃了?什么太守?邹荃不是翰林院编修吗?” 韩宝珠只顾着哭,哪里还有功夫回答她的问题? 韩老夫人叫来老管家,叫他去打听邹荃的事。 结果令她大惊失色,邹荃竟然成了岭南太守? 这么个实权官职,他怎么得的? 难不成是自家儿子韩屹的手笔? “管家,去叫韩屹来老宅一趟,他姐姐不管,却偏生照顾一个弃了她姐姐的人,当真可恶!” 第120章 庵堂要办教养班,班长是皇后殿下 韩屹五日后方才来到老宅。 此时韩老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她很想问他:首辅大人位高权重,是否连我也请不动你了? 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不敢。 她怕儿子。 她愣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邹荃离京了?” 此言一出,她便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瞧她问了个什么破问题? 不料,韩屹直接回答,“太后殿下提议的,圣人直接下的旨。” 太后殿下? 韩老夫人瑟缩了一下。 韩屹岂会不知太后殿下同邹荃之间的交易? 但他不得不承认,太后殿下对慕杨真的是掏心挖肺。 自己同殿下相比,的确多有不足! 韩老夫人见韩屹嘴角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恨得牙痒痒。 他的姐姐如今正身处水深火热,他倒还有心思笑? “那你姐姐怎么办?屹儿,你想想办法,不能叫宝珠老来无靠啊!” “母亲想怎么做?” 韩老夫人双眸亮了起来,“不如,再给她找个夫君?” “那母亲想找个怎样的?” 韩老夫人兴高采烈地提起了条件,“最好是从未成过亲的,这样的话,其他条件可以略宽些,但好歹也得是个三品官吧。 如果成过亲,万万不能要有孩儿的,咱们宝珠是做不了后娘的。 她日后可以自己生一个。 如此的话,那得是一品大员了。” “王爷呢?王爷如何?”韩屹问道。 韩老夫人完全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顿时激动地站起身,“好啊,好啊,王爷好啊,打小看宝珠,就是个王妃命。” “荒唐!”韩屹震怒,拍岸而起,“不自量力!” 韩老夫人才高兴没多久,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她气极,什么叫不自量力? 她家宝珠命好,生父不过是个樵夫,亦能嫁得翰林院编修。 “邹荃本就是父亲强求,如今这样,倒是回归了正道。母亲若要寻女婿,莫再寻官员,或许婚事还可长久。” 韩老夫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 真是他的好儿子,如此看不起自家姐姐,像话吗? 可她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不得不求着儿子,“屹儿,所以我才叫你想想办法。” “母亲是想让我以权压人吗?”韩屹皱眉问道。 韩老夫人心里暗道,可不正是? “不要求他,”韩宝珠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弟弟,你是嫌弃我丢人吧?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说我嫁不得官员,她柳慕杨都能嫁你了,我为何嫁不得?” “住口!”韩老夫人同韩屹同时开口。 “宝珠,别乱说话,随意扯上你嫂嫂干么?” “我有说错吗?柳慕杨不守妇道,和男人跑了。 弟弟,你还不快休了她? 进门一年多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又跟别人跑了,摆明了眼里没有你,你还用得着把她当宝吗?” 韩屹怒气冲天,双眼狠狠地瞪视着韩宝珠。 韩宝珠凭借一口孤勇,说出这么番话,已是极限。 如今在韩屹冰冷的视线中,渐渐回过神来,顿感大事不妙! 她瑟缩地往韩老夫人身后躲去,以为韩屹会对着她发难。 岂料,韩屹只不过瞥了她一眼,便向老夫人行了礼后告退。 隔日早朝,怕什么来什么。 范御史出列,弹劾首辅大人韩屹教姐无方,令其当街撒泼,险些戕害朝廷命官。 众官员一听脸上神情各异。 有些暗自窃笑,有些悄悄打探,有些默默担忧,还有些独自出神。 但大家都听说了韩宝珠在城门前的作为,的确是,有失颜面。 范御史大谈特谈,最后还冲首辅大人行了一礼,“大人,下官只是以礼论礼,别无他意,大人切勿介怀。” 韩屹点头,“范御史说得对!” 范御史一愣,他想过很多种韩屹的反应,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 首辅是何意?难不成当真在夸他? 紧接着韩屹转头对着圣人作了一揖,“陛下,范御史说得极为正确。 京都各府总有几个出格的后宅女眷。 不如,由皇后殿下起个头,将这些女子组织起来,圃于一处,日日修习《女则》如何?” 话音刚落,殿上一片哗然。 天哪,首辅这是想干么? 韩屹接着开口,“古有沉塘之刑,今日咱们大豫守的是大道,行的是大义,自然不能如此。 但可将犯了错的女子集于一处,由皇后殿下统一教习,重新修习礼仪规范,方为上道。” 韩屹的话,说到众人心里头。 谁家没几个不听话的子孙? 圣人心中一动,只是为何要皇后殿下? 见圣人有些犹豫,韩屹接着说,“皇后殿下乃天下女子之楷模,自然是仪礼教养最好的,由她出面那是再稳妥不过。” 圣人听这话不错,但看向韩屹的眼神里,总有几分不信。 太傅提出皇后这一人选,当真没有私心? 真的没有为自家夫人报仇的意思? 圣人还是不太信。 首辅大人到底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圣人不信,底下众官员却是信了。 “对,对,对,皇后殿下最合适。” “如今皇后殿下日日在凤怡宫颂经,刚好可以教养那些女子。” “这法子好,下官岳父母为了姨妹伤透脑筋,若能交给皇后殿下教养,二老定能松口气。” “男子有书院,女子也可有样学样。” 底下一片叫好声,众人纷纷出列,大赞首辅大人此举高义! 范御史见风向不对,整个人还有些懵逼。 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他有心挑衅,出出首辅的丑,给他点颜色看看? 怎么转眼间竟让首辅博了个满堂彩? “范爱卿,你觉得如何啊?”圣人问道。 范御史顿时回神,深秋的季节,反倒紧张地出了汗。 “陛下所言甚是!” 范御史的话音刚落,首辅便好心地在边上提醒他,“范御史,陛下还一言未发呢?他是在问你的意见。” 范御史心头猛地一震,赶紧跪下,“陛下,臣,附议首辅大人的提议。” 在他身后,出来大半个殿上的官员,众人纷纷出访,“臣,附议!” 一时间,殿下无比热闹,各种附议声此起彼伏。 圣人沉吟片刻,法子是好法子,只是地点不好选啊。 韩屹看出了圣人的心思,当即说,“陛下,皇城后面原有个不起眼的小庵堂。先帝在时,曾有官员提议搬迁。 但先帝说,朝堂虽大,岂可容不了一个小小的佛堂? 先帝还几次出资修缮,如今庵里还有香火。 不若,就定在此地吗? 皇后殿下出宫也便宜!您看呢?” 第121章 孙榛扬带来好消息 凤怡宫的皇后殿下接到圣旨的时候,险些吓晕在佛堂。 皇后殿下颤抖着身子接过圣旨,待李良离开后,一怒砸了自己的佛堂。 各种香啊、炉啊、烛啊,扔得支离破碎,满地都是。 圣旨上写,“皇后殿下胸怀佛祖,正合适去往庵堂,带领众闺秀共同参悟,修得大同。” 耿尚宫心里不住地叹气、摇头,好好的一手牌,竟被殿下打得稀烂。 皇后殿下去往庵堂,带领犯错的世家权贵女子重读《女则》,变相地夺取了殿下的后宫管理权。 果然,不久后,宫中传出圣人口谕,后宫事务重新交到太后殿下手中。 收到消息的韩屹眼神微眯了一下,圣人还是过于心慈手软了。 韩宝珠不出意外地被送进了庵堂,甚至不同于其他女子,她是连着铺盖被褥一起被送入庵堂的。 韩老夫人作死作活,韩屹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顿时止住了她所有的哭声,“母亲若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她含泪替宝珠打理了行囊,再三保证要不了多久再将她接回。 韩宝珠这才哭哭啼啼地去了。 只是她再也想不到,此去庵堂,她再也没有出庵堂的机会。 因为她心情不佳,一见皇后殿下带领她们一起读《女则》,以为皇后殿下也失了宠,于是可劲地闹、作,搞得皇后殿下狼狈不堪。 皇后殿下实在忍不住同圣人告状。 圣人却脸带微笑地劝她忍一忍,“皇后啊!她毕竟是首辅的姐姐,重不得轻不轻,想来以皇后的手段,借以时日定能令韩宝珠心服口服。” “皇后的手段”“心服口服”几个字瞬间捕获了皇后殿下的心,她拍着胸脯说自己定然好好领着一众女子研读《女则》,重新做人! 圣人感动得说,“好,好,到底是朕的皇后!” 到此,那些曾经明里暗里欺辱过慕杨的夫人、小姐,都被请进庵堂,重读《女则》,有些时日长些,有些时日短些。 但凡进过庵堂重读《女则》的女子,出来后果然像变了一个人,莫不循规蹈矩,恪守礼仪! 一时间,庵堂学《女则》引发世家权贵的追捧,首辅韩屹的名声更胜以往。 太后殿下捧着热茶,听着夏大伴的汇报,笑吟吟地说,“首辅终于有了些男子汉的气概,晓得为自家夫人出气了,不错不错!” 夏大伴也高兴极了,“殿下这话极是!” “韩屹最近可有去过江都?” “去过,每趟都是悄悄去,悄悄回!”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夏大伴叹气,可不正是这理? 朝堂上都在议论纷纷,近期首辅请假不朝的日子多了起来。 但见圣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慕杨可不知朝堂的事。 她自由自在地在出生地江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清静无比。 当她看到乔嬷嬷和画云她们几个的时候,惊呼出声,“嬷嬷,你怎么来了?” “夫人,是太后殿下送咱们来的。 嬷嬷借您的光,归家伺候儿媳妇。如今她能下地了,嬷嬷心中记挂着你,赶紧回来。” 慕杨笑着道,“嫂嫂康复了,真是个好消息。” 她真心为乔嬷嬷一家开心。 见到画云几个,她虽然高兴,也头疼,这么多人,可怎么安置? 书禾笑说,“夫人,幸好上次多建了一间屋,如今住是不成问题的。” 慕杨这才安下心来。 伺候的人多了起来,她便重新翻耕了山上的地。 当初,为了扩大农耕,四镇节度使王威许村子里的人,依山开荒,她的外祖父也开垦了一块地。 只是,她离开这么多年,荒芜了。 如今,她重新耕种了起来。 虽然很累,但心里却很安宁。 这日,她刚翻了一块地,直起身子擦了擦汗。 倏地,一股阴冷的感觉袭来。 冷得她浑身一颤。 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她慌忙转身去查探。 身后,除了秋风吹动的树叶,什么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许是她太过敏了。 “夫人,可是有事?”书粱皱着眉问。 “无事,咱们继续。” 慕杨忙于农事,很快便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慕杨以为她远离了京城,京城的事与人都不会再与她有交集。 岂料,她的农家小院客人不断。 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孙榛扬,孙大当家的。 “韩夫人,”孙榛扬一揖到底。 “孙大当家的。”慕杨一见他,双眸亮了起来。 她急忙请进他,上了热茶后,挥退了众人。 “表哥,”慕杨重新起身,起个万福礼。 孙榛扬赶紧起身,“使不得,你是首辅夫人,我只是个商人。” 慕杨嗔怒,“你是我表哥,有何当不得?” 见慕杨这么说,孙榛扬便哈哈一笑,坦然地受了她一礼。 孙榛扬带来了账本,如今几家店明面上还是承恩侯的人在打理。 可实际上,孙榛扬早就派人暗中接管了铺子。 每家店铺都有两套账本,假的交给了承恩侯,真的便在孙榛扬的手上,递给了慕杨。 “多谢表哥!”慕杨真心实意地说。 “自家人,表妹客气了!”孙榛扬笑,“表妹可曾想过,何时收回铺子?” “目下还不行,”慕杨沉思片刻,沉着声说,“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我不介意再踩上一脚。” 孙榛扬笑了。 “对了,皇后殿下被圣人指派去庵堂,带领世家权贵人家犯了错的女子,重读《女则》。” 慕杨一怔,继而双眸一亮,“是谁这么好,竟帮着咱们出气?” 孙榛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是首辅大人!” 慕杨唇边的笑意慢慢地隐去。 往日,她与韩屹的点滴刹那间涌上了心头。 真是甜、酸、苦、辣、咸,五味杂陈啊! 孙榛扬紧紧地盯着慕杨,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喜帖,递给了慕杨。 慕杨惊喜地接过喜帖,“表哥要成亲了?太好了,曾祖母一直担心你的亲事,如今可算能放心了。 表哥,那姑娘,人品出众。 他,没给你瞎挑人!” 孙榛声心中苦涩,脸上浅浅一笑,“表妹不知能回京参加喜宴吗?” 慕杨微微侧头想了想,“许是不能,但表哥放心,妹妹一定会备上一份厚礼,算是给嫂嫂添妆。” “那为兄代家妻谢谢表妹!” 两人又说笑了会儿,孙榛扬招呼下人,“把人带过来。” “表哥带什么人来?”慕杨诧异。 蓦地,门口传来声音,“奴婢拜见夫人!” 马隽?! 慕杨惊喜地看着他,“你也来了?” 曾祖母去世后,孙榛扬为了让她尽快接管名下产业,不仅送她一个经验老道的掌柜,还让马隽同他一起离开。 说马隽是个经商的人才,他调教一番后,再送回来。 如今,短短时日,马隽已学有所成? “夫人,马隽幸不辱命!” 第122章 有四镇节度使做你的后盾,谁敢欺你? 孙榛扬离开了,但小院却越来越热闹。 村里人无比热情,日日翻着花样,送她各种山货。 她笑着回礼,哪家有喜事,她都备上礼物,亲自登门庆祝。 惹得各家女眷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农忙的时候,阿灵俨然成了慕杨的跑腿,这家送糕点,那家送菜肴,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阿灵刚刚从一户人家出来,她开心地往回走,岂料回程的路被一辆马车堵住了去路。 她原想绕开马车,但见马车无比豪华,却驰进了这样的小山路,许是他们迷了路吧! 她咬咬牙,伫足上前行礼,“请问这位大哥,可是迷路了?” 她问的是马车夫。 回答她的却是马车里的人。 “小姑娘,我们的确迷路了,你能否送我们一程?”马车里传出温婉的妇人声。 虽然夫人叮嘱过,行事要小心,但旁人有需,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如果当年不是夫人多管闲事,也不会有她的今日。 于是,她当即登上了马车,钻入了车厢。 刚上马车,她便微微一怔。 马车正中坐着一位高贵的妇人,微微发福的身形,无妨她高贵的气质。 那位夫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里的急切与期盼,看得她一怔。 “夫人安好!” “小姑娘,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灵!” “阿灵,这名字好,是你父母为你取的?” 阿灵摇摇头,“我没有父母,是夫人替我取的。” “哦,哪家夫人?” 阿灵却咬着下唇,不愿再开口。 阿灵问了她要去的地方,指了路,马车便动了起来。 一路上,阿灵尴尬极了,那位夫人一直盯着她瞧,看得她心中发毛,希望赶紧送到目的地,赶回小院去。 蓦地,车轮许是碾到了石头,猛地一跳,高贵的夫人毫无防备,竟一头往边上撞去。 阿灵原本稳住了身子,一见夫人有难,当即伸手相扶。 夫人突受惊吓,像拉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握着阿灵伸过去的手。 说时慢,那时快,马车又猛地一跳。 “嗤”地一声,阿灵右边的衣袖被撕破,露出了胳膊上的胎记。 贵夫人一见胎记,即刻捂着嘴哭了起来。 阿灵以为夫人吓着了,即刻上前,轻轻拥住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哄着她,“不怕,不怕,没事了!” 不料,夫人反手一把抱住她,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阿灵尴尬地僵在原地,唉,贵人事多,这点小事都吓得大哭。 她不断安慰着夫人,直到夫人在侍女的劝说下,终于止住了哭声。 马车夫焦急的声音传来,“夫人,抱歉,路上有两块石头,委实避不过。” “无妨,先送这位姑娘回去。” 马车一路继续向前,阿灵像做梦一样。 直到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这位夫人不是迷路了吗? 怎么晓得她住哪儿? 好在她回来了,当下开心地进了小院。 马车上,夫人的眼泪不断地淌着,“是她!那块胎记我记得,同珊儿的一模一样。我终于找着她了,我可怜的妹妹,终于能同她交代了。” 阿灵回来时,慕杨正焦急地等着她。 见她进了院门,这才松了口气。 晓得她做了件好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下去用膳。 没过几日,那位夫人登门拜访了。 伴她同行的,竟然是王挚城。 他俩来的时候,慕杨还在山上耕地下种。 待慕杨归家,日头已偏西。 慕杨一进院门,书麦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四镇节度使家的夫人与四公子来了,等了您好久。” 慕杨一惊,赶紧净了手,往屋里行去。 “外祖母!”楚褚跟着慕杨一同上了山,此刻正像只泥猴子般,往王夫人身上扑。 慕杨一把拉住她,“楚褚,先去更衣、净手!” 楚褚看了眼自家外祖母,竟乖乖听话地下去了。 王夫人眼中闪着泪花,“你便是慕杨?早该来拜访,多谢你将楚褚照顾得如此妥善。” 说完便要向慕杨行礼。 慕杨一惊,即刻上前扶住夫人,“王夫人,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当不得您的礼。” 说完便行了万福礼,又向着王挚城屈膝一礼。 “好孩子,楚褚母亲小时候,我一直教导她要贞静。结果她贞静是贞静了,却过于冷情。 不仅与自家夫婿合不到一处,便是亲生的女儿,也冷淡得很。 楚褚早些年,很是吃了些苦。 我们原以为她由亲生父亲照顾着,自然万事妥当。 岂料,首辅大人是个心大的,直接将女儿扔给韩老夫人,便不管不问了。 我竟不知自家心肝肉过得如此凄苦,韩老夫人根本无心照料她,任由她自生自灭,过得甚至不如下人。” 王夫人边说边抹起了眼泪。 “若非你日日陪伴,打开她的心结,只怕她至今仍锁着心门,无法同人交际。 她能恢复天真活泼的性情,全赖你的功劳。” 慕杨轻轻摇头,“王夫人过誉了,慕杨不敢贪天之功,这本就是楚褚自个儿的福分。 慕杨自小无父无母,与外祖父相依为命。 我能懂楚褚的寂寞与苦楚,能做的只是陪伴她,让她不再感到孤单而已。”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直接戴在了慕杨的颈上。 慕杨一惊,项链璀璨无比,一颗颗小小的晶石,每一个侧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端得是耀眼无比。 如此贵重的礼物,她刚想拒绝,却被王夫人紧紧拉住双手,“孩子,这不是楚褚的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这是母亲给女儿的嫁妆。” 慕杨闻言大惊。 王夫人继续说,“孩子,你若不介意,我愿收你为义女,作为你的娘家人,为你撑腰。 日后,若是首辅再欺你,你只管同我说,我定然给他颜色瞧瞧。” 慕杨闻言,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 小时候,她每个梦里都有母亲。 母亲抱着她唱歌,哄她入睡,为她量体裁衣,时刻说着悄悄话。 可惜,每次梦醒,她都失望无比,身边只剩她哭湿的泪枕。 王夫人的话彻底打动了她。 她贪恋地吸了吸鼻子,王夫人的身上果有母亲的味道啊。 她的味道同太后殿下一样,给了她一份安心与安宁。 这么多年来,她唯独从太后殿下身上感受到一份母爱。 可惜前世的她不懂珍惜,白白浪费了这份深情。 “王夫人,您不必……我为楚褚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慕杨轻轻地说。 “孩子,”王夫人真诚无比地看着她,“我也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的,不单是为了楚褚,更是为了你。 世人皆议你出身乡野,对你多有诟病。 连圣人同意庶人静宜入首辅府时,都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都认为你出身乡野? 我认你为义女,咱们上官家登记在册,日后谁敢小看你,老身便打上门去。 有四镇节度使做你的后盾,绝不会轻饶任何一个辱你之人。” 慕杨怔愣地看着王夫人,舌头像是打了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123章 险象环生,有人以命相搏 王挚城见状,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韩夫人,家母心诚,特意从府中赶来,这个想法并非她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此意。 在我带楚褚回京时,她便念叨着也要来京。 被家父拦了,只因家母身子刚刚恢复。 家父说,自打我带楚褚上京后,她便日日打探你的消息。 当她听说你扔下和离书,离开首辅府时,便担忧得饭也吃不下。 连说你这么好的姑娘家,岂能受此苦楚。 当时又想赶来京城,为你撑腰。 岂料二嫂突然有孕,家母不得不再次留在府中。 后来,家母听说首辅大人竟敢娶平妻时,她气得砸了条上好的玉如意,大骂首辅不懂珍惜,有他后悔的一日。 韩夫人,家母真心实意地疼惜你。 你就答应了吧! 家母心苦,自从姐姐离世后,每日思女心切,活在痛苦中。 你若答应,便是功德一件,母心甚慰。” 王夫人连连点头,“你义父听说了自家庶女的不堪后,大为震怒,同时感到十分抱歉。 主动提出,要认你为义女。 我顿时如醍醐灌顶,世间没有比这个更快、更有效的法子了。 好孩子,见在我们诚心实意的份上,你便答应了吧!” 慕杨原先是想拒绝的。 但见王夫人、王挚城如此掏心掏肺,她含泪点头答应下来。 王夫人顿时乐开了怀,笑得灿烂极了。 慕杨干脆跪下,冲王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深情地唤了声,“母亲!” 王夫人含泪看着她,忙不迭地说,“好孩子,好孩子,乖女儿!” 礼成后,王挚城笑着上前,“小妹,欢迎归家!” 一句“归家”,说得慕杨的眼眶顿时泛红。 王夫人当日便想带慕杨回府,但慕杨说尚须时日整理行囊,于是约定三日后再来接人。 岂料造化弄人,仅仅三日之别,却险些令他们天人永隔! 送走了王夫人一行,慕杨他们便安置了。 远处,传来狼啸的声音。 黑暗中,暗卫一突然警觉,四下查探。 良久,那股不安的逼近感才渐渐散去。 暗卫一紧皱双眉,刚才的感觉不对,像是大战来临前的压抑、逼仄感。 他思绪飞快地转着,屋子的夫人贵重无比。 若有丝毫差池,他的脑袋不保。 他当即招来暗卫十九、二十,叮嘱他们分头外出求援。 两人走后,他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一夜无事。 当日头再一次升起时,暗卫一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责令白班暗卫好生查视,若有丁点异动,一定要禀报他。 慕杨哪里会晓得这些? 她如常带着书禾她们上山耕种。 马隽也跟着一起上山。 可他却心不在焉,频频回头。 当他不知第几次回首时,书粱终于忍不住了,“马达哈,你怎的频频回头?” 马隽挠了挠发顶,“奴婢不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咱们。” 此话一出,慕杨心中微动。 上次她也感觉有人暗中窥探,看来并不是她疑神疑鬼。 思及此,她顿时萌生了回去的念头。 刚刚到地头,她即刻带着众人回转。 山上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里。 有两个着劲装的黑衣人,一站一跪,“头领,何时动手?” “今夜子时!杀无赦!!!” 慕杨回了小院,便让马隽将院门关上。 往日楚褚要在院子里玩耍很久,今日慕杨却将她关在屋里,不让她出门。 她心中隐约的不安感,令楚褚也感觉到了紧张,乖乖地回了屋。 韩屹赶到江都的时候,夜已深。 他静静地守在农舍外。 尽管眼前全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可他依旧满足地看着农舍的方向,脸上的神情无比柔和。 不知站了多久,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去时。 蓦地,黑暗传来急促的哨声。 不过转瞬间,远处农舍笼罩在一片红光中。 不好!他即刻翻身打马赶去。 身后,紧紧跟着一队府兵。 慕杨是被烟呛醒的。 屋子里浓烟滚滚。 她剧烈地咳嗽着,刹那间清醒过来。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心头一凛。 此刻,书粱一个箭步冲进来,“夫人,有人偷袭,我前面开路,您紧紧跟上。” “楚褚呢?”慕杨急得大叫。 黑暗里,画风抱着楚褚赶来,她同书粱一样,是习过武的。 见到楚褚,慕杨的心顿时放下。 “娘亲!”小姑娘委屈地叫起来。 “好孩子,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转眼间,画风不知从何处找来绳索,将楚褚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身后。 她的身后跟着画云、画雨、画雪三人,人人手中执剑,竟然都有武艺在身。 书粱打头往前行,书禾在左、书麦在右、书穗在后,四人紧紧地将慕杨护在中间。 前方有打斗声传出。 院子里有两波黑衣人,一波蒙着面,一波未蒙面。 未蒙面的乃黑衣人留下的暗卫。 暗卫一见慕杨一行人出了院子,赶紧高声喊,“护住夫人!” 蒙面黑衣人太多了。 暗卫以一挡十,渐渐落了下乘。 暗卫一咬牙死撑着。 他将希望寄托在暗十九与二十的身上,希望他们早些搬来救兵。 一批一批蒙面黑衣人倒下,一批倒下,又来了另外一批,一批又一批,无穷无尽。 书粱咬咬牙,“夫人,书粱去助阵。” 说完便赶紧加入了暗卫的战斗。 画云即刻接替了书粱的位置,拦在慕杨的身前。 画雪则依旧守在画风的身后,护着身后的小主子。 画雨则提剑同书粱一起加入了战斗。 因为有两人的加入,暗卫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长。 黑衣人一批又一批地来到,根本像是不要命一样地涌进小院。 身前有黑衣人,身后是熊熊大火,她们避无可避。 糟糕的是,后门也侵入了黑衣人。 一支暗箭穿过火屋,从后射来,箭头沾着大火,一路咆哮而来。 画雪眼明手快拦截了去,奋不顾身地拦住了跳进院来的五六个黑衣人。 画雪虽努力应战,到底力不从心,不一会儿便险象环生。 书穗不再犹豫,猛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出去之前大喝一声,“闭气!” 慕杨她们纷纷屏住呼吸。 可黑衣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们突遭暗袭,哪里来得及应对,几人瞬间倒地晕厥。 这下子,画雪同书穗似是找到了应敌之法,两人一进一退,极有章法地应付着入侵的敌人。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 她们再能耐,也抵不住无数黑衣人的袭击。 她们穿梭在大火中,同黑衣人缠斗。 渐渐地破绽百出,画雪一个闪身不及,被一柄火剑刺中手臂,她当即闷哼出声,依旧拼死斩杀了敌人,终于力尽倒地。 而书穗的药也用完了,两人再也无力抵抗黑衣人。 正当她们绝望之时,突然发现黑衣人消失了。 她们惊诧地互视了一眼,庆幸地松了口气。 画雪伤得重,方才不过是在强撑。 如今眼见黑衣人退去,顿时晕倒在地。 书穗大惊,将她拖至边上,紧急施救。 前院,暗卫已死伤过半。 剩下的仍在苦苦支撑。 书粱、画雨也受伤了,她们咬牙硬撑着。 书粱身上越来越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快要流尽了。 蓦地,她的瞳孔猛缩,一道流矢竟向着慕杨的方向射去。 她拼命想拦住,却被几个黑衣人缠住,根本分身乏术。 她着急万分,大喝一声,“夫人,小心!” 腿上却被黑衣人趁虚而入,狠狠地砍了一剑,她顿时痛彻心扉,血流如注。 慕杨眼见着箭矢越来越近,她不敢往后退。 因为她的后面就是画风与楚褚。 她一动不动,直直地面对着飞速而来的箭矢。 书禾吓得脸色惨白,却坚决地站在慕杨的跟前。 情急之下,慕杨一把将她推开,她甚至听见了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 她闭上双目,听见了箭矢射入皮肉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顿感不妙,睁眼一看,顿时心胆俱裂。 第124章 慕杨要做娘亲了 慕杨睁眼一看,眼前竟站着韩屹,他线条硬朗的脸上硬是扯出了一抹浅笑。 “慕杨,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胸口处,露出一截箭头,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滴落她的衣襟。 慕杨大惊失色,满脸都是慌张,“谁让你来的,你怎么会来?你不要命了吗?” “要……的,你就是……我的命!我可以不要……我的命,……万不能不要你的命!” 说完,韩屹冷清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痛色。 慕杨上前搀扶住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你受伤了,可怎么办?你怎么能受伤呢?” 韩屹唇角微动,“放心,我还要负责你的后半生,定能长命百岁。” 慕杨大怒,“闭嘴,莫再开口,小心牵动伤口。” 韩屹开心一笑,顿时如冰川融雪般,看得人心头一软。 还不等慕杨回过神来,韩屹提着剑转过身,站她身前,毫不手软地迎击着逼到眼前的黑衣人。 他死死地拦在慕杨身前,将她护着密不透风。 血水顺着伤口往外淌,整个后背被血水染湿了。 可身前那个铁塔般的身形,像是毫无所觉般,依旧挥舞着手中的剑,死死地挡在她身前。 她的眼泪再一次滚落,她捂着嘴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渐渐地,韩屹的动作慢了下来,慕杨又急又怒,知道他已到了极限。 好不容易消灭了院子里的黑衣人,又一批黑衣人翻身进来。 暗卫一绝望地倒抽了口凉气,此刻的他几乎成了血人,长剑柱地,勉强支撑着身子。 他身上满是伤口,血流如注。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再次提剑,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扑”“扑”得几声,箭矢入体的声音。 刚刚跳进院中的黑衣人惨叫连连,倒地毙命。 门外响起焦灼的男声,“小妹,为兄来迟!” 是王挚城! 院子里的人顿时长出一口气,纷纷软倒在地。 慕杨更是紧紧地搀扶着韩屹,看着他胸前的箭头,无声地哭泣着。 “巴勒个巴子,老子的闺女也敢打杀!给老子上,叫他们排着队去见阎王。” “父亲,要留下活口。” “噢,对,对,留下一两个,给老子带回去,狠狠地审!” 但是,满院的狼藉,哪里还有活口? 唯剩的几个黑衣人,一见大势已去,当即咬开牙齿中暗藏着的毒药,瞬间毒发身亡。 “玛德,敢玩老子,给我带回去,bo皮细查!” 来人是王威! 王威竟亲自队营救慕杨? 闺女? 他王威哪来的闺女? 这是韩屹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青瓦白墙,小桥流水。 慕杨被接回节度使府邸已整整七日了。 她被安置在主院边上的篁庭。 一应吃穿用具,比起长宁宫来,不遑多让。 韩屹的命保住了。 当日惊险万分。 府医说他极为幸运,若箭矢再偏个半分,便是神仙也难救。 况且,他还为护慕杨,动了真气。 幸亏节度使府上的大夫,都是上过战场,见过大阵仗的。 应付韩屹的伤还有几分把握。 慕杨在他们拔箭的时候,坚持守在韩屹的门外。 屋里拔箭时,她整个人脸色惨白,紧张得浑身打颤。 王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停止颤抖,却始终不得其法。 “我的儿,你莫再紧张,你一紧张,为娘心疼啊!”王夫人泪流满面,心疼地看着慕杨。 她无比后悔,深深自责。 当日,自己就该不管不顾地将慕杨直接带回。 身外之物有什么打紧,便是全部扔了,也不值什么。 好在韩屹命大,终于顺利地拔出了箭。 但府医说,是否能保住命,还得看今夜是否起烧。 若高烧不退,只怕也危险重重。 慕杨一听,眼泪又刷刷地流。 王威见状,手中无措地安慰她,“闺女,莫急,老子这就命他们去采药,便是要仙丹,也定然问王母娘娘要来。” 王夫人推他一把,“浑说什么?” 王威顿时噤声。 慕杨有心笑一笑,安慰义父义母。 可她硬扯出来的笑委实太过难看,看得王夫人一个劲“心肝肉”地疼。 王威也急得搓着双手,死命盯着府医,说治不好便要他们的命。 只怕王威历来如此,府医们倒也不怕,专心致志地替韩屹诊治。 晚上,慕杨坚持陪着韩屹。 果然半夜时起了烧。 下人打来热水,慕杨不断用帕子交替地为他敷额头。 又用在村子里学到的土方法,问王威要来烧刀子,用帕子沾着酒,一遍一遍擦拭韩屹的全身。 她虽累得汗如雨下,双手力尽打颤,却坚持不肯让下人们沾手。 书禾她们无数次想帮忙,一次次被慕杨拒绝。 他为她受伤,她心痛万分,更愧疚不已,若不为他做些什么,她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更不放心将事情交给下人。 她晓得韩屹极为挑剔,平日时根本不愿让旁人近身。 忙活了一整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韩屹的烧终于退了。 府医进来看诊后,笑着说,“夫人,首辅大人已无大妨,待醒来喝些汤药,便能好起来。” 慕杨闻言顿时放下一颗心。 此时,她才觉得好累、好累,实在撑不住,便趴在韩屹的床边,沉沉地睡去。 待她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篁庭的床榻上。 她的周围围着好些人,有王威、王夫人、王挚城,还有好些个长相秀美温婉的年轻妇人,远远地还站着书禾、画云她们,一个个紧张万分地看着她。 王夫人抹着泪,书禾她们也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她的心猛然一跳,突地起身,“韩屹怎么了?他出事了?” 语气里透着十万分的焦急,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掉。 王夫人大惊,一把按住她,“我的儿,首辅无事,倒是你,动作不能快,得慢慢地来。” 说完,转向喝问下人,“药好了没,怎么还不端上来?” 见周围的人太多,她手一挥,一不小心一掌拍在王挚城的肩上,自个儿却毫无所觉,“唉,都退开些,我家乖乖要透不过气了。” 王挚城委屈地揉了揉肩,同其他人一起退远了些。 药端上来了,王夫人亲自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便往慕杨的嘴里送。 慕杨一惊,“母亲,我没病,为何喝药?” 王夫人闻言,即刻啐了自己一口,“瞧我!竟忘记同你说了,好孩子,你有身子了,咱们慕杨要做娘亲了。 府医说孩子康健得很。 但经历了昨夜的事,府医还是开了安胎药,只一帖,喝了便好。” 慕杨闻言,吃惊地伸手抚上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竟有了一条小生命? 前世,她无数次畅想能怀上孩儿,却久久不能如愿。 那时的焦虑害怕、紧张惶恐、患得患失,刹那间涌入脑海,委屈得她哀哀痛哭。 今生,她已放弃这段感情,放弃这个亲事,甚至放弃了这个人。 孩子,却不期而到,叫她如何不伤感? 第125章 首辅真傻,竟然认不出心上人 王夫人见慕杨还有些怔忡,了然地一笑,上前一步将慕杨的长发捋到她耳后,“慕杨,这是你大嫂、二嫂、三嫂,你四哥还未成亲。” 慕杨有些迷糊地向三个嫂嫂见礼。 大嫂长得有些像王夫人,略胖但气质高贵。 二嫂是位纤瘦美人,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已经显怀了。 三嫂眼睛圆圆的,很是可爱,满脸都是笑意。 “三位嫂嫂好!” “小妹好!” 大嫂同二嫂对视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震惊与赞叹。 都说首辅夫人柳慕杨出身乡野,可今日一见,才知坊间流言不可信。 这么一位高贵同淳朴、明媚同纯真、娇软同勇敢并存的女子,连公主殿下都无法与之媲美。 难怪首辅爱她至极,甘愿为她挡箭。 她的一颦一蹙、一喜一忧、一笑一泪,均能牵动人心,叫人不由自主地为她心疼。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马隽扶着脸色苍白的韩屹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王挚城一见,面色一紧,赶紧上前搀扶。 韩屹的眼里全是慕杨,他摇晃着走到慕杨身边坐下。 慕杨先是一呆,继而大怒,“你不要命了?刚刚长起来的伤口,又开裂了怎么办?” 眼见慕杨气鼓鼓的样子,韩屹的眼里全是笑意,“放心,无事!你们母子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屋子里的人都臊了起来。 说情话,还得是首辅大人啊! 果然是响当当的状元郎,不带一个情字,却字字深情。 慕杨的脸刹时红得像天边的云彩,美得无与伦比。 韩屹怔怔地看着她,怎么看都嫌不够。 王夫人悄悄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静静地鱼贯而出。 一出屋子,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被喂了满嘴的狗粮! 屋里的首辅大人浑然不觉,他深情地凝望着慕杨的腹部,轻轻地伸手盖了上去。 慕杨身子一震,紧张地瑟缩了一下。 “夫人,咱们有孩子了,要做爹娘了。” 屋外的楚褚拉了拉外祖母的手,嘴巴噘得高高的。 “我的心肝,怎么不开心呢?你父亲无事!” 见到活蹦乱跳的外孙女,王夫人的心再一次为慕杨感动。 听说她在箭矢射来的时候,始终牢牢地挡在楚褚的身前,一步不肯挪。 柳慕杨,当得起整个节度使府的厚爱! “外祖母,我娘亲早就做了娘亲,她不是有我吗?你刚才为何说她要做娘亲了呢?” 王夫人一呆,继而恍然大悟,小丫头嫉妒了。 “楚褚,的确是外祖母说错话了,你也是娘亲的孩子。” “可是,娘亲有了亲生的孩子,还会喜欢楚褚吗?” 王挚城大步过来,一把将楚褚举过头顶,坐在他的肩膀上。 “小丫头,想什么呢,你娘亲若不喜欢你,连跑路还带着你?还会在箭矢射来的时候,牢牢地挡在你的身前?” 楚褚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对啊,娘亲不仅没有丢下她,还带着她一起弃父离家了。 嗯,娘亲这样算是戏本子里演的“去父留子”了吧?! 娘亲真好! 楚褚顿时开心起来,舅甥两人高高兴兴地骑马去了。 王夫人目送两人远去,又让几个媳妇各自回院后,自己同王威也回了院。 “首辅怕是动了真情!”王夫人同王威说。 “可不是,那样的美人心,谁见了不动心?”王威大大咧咧地道。 “正经些,说正事呢。” “我们刚认了慕杨为义女,经此一事,首辅会不会直接带她回京?我好不容易又有了女儿,可舍不得!” “想什么呢?舍不得就跟着一起去,去女婿家住着,天经地义!” 王夫人眸子一亮,唇角扬起笑意,有何不可? “慕杨,我,没有……娶静宜!静宜……被贬为庶人了。”韩屹结结巴巴地解释。 慕杨怒,“噢,原来静宜贬为庶人了,大人您才娶不成的吧。” 韩屹一急,刚想开口,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动,嘶地一声,捂着胸呼痛。 慕杨见状,着急得上前查看,她一把甩开韩屹的手,拉开他的衣襟,仔细地按压着伤口处的绷带,见没有血丝渗出,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她重新替韩屹拉上衣襟,抬眼便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晓得自己上当了。 当即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把背留给了韩屹。 韩屹从背后紧紧地揽住慕杨,慕杨的身子蓦地一僵。 “阿木,我娶静宜本就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为了你!” 一声“阿木”惊得慕杨浑身一震,韩屹的话更是让她吃惊地大张着嘴。 韩屹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上前掬住一抹馨香。 慕杨挣不过,只能听之任之。 良久,韩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此刻慕杨的脸像熟透了的苹果,恨不得叫人咬上一口。 “你,怎么晓得我是阿木?又为何说是为了我?” 韩屹强忍住悸动,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 慕杨咦了一声,“这不是我给贤妃的吗?怎么在你这里?” 韩屹原原本本地将静宜用阿木威胁他,强令他娶她为平妻的事告诉了慕杨。 “阿木,我心里一直有你,那个软糯粘人的小姑娘! 当年收到恩师的托孤信,我便赶往江都,可惜你已经被太后殿下接入宫中,殿下还销毁了你一切踪迹。 我寻了你好多年,便寻不着,好不容易得了你的消息,我岂能轻易放过? 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跳上一跳。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寻了这么多年的人,早就是我的枕边人了。 阿木,对不起,往后余生,我绝不负你!” 慕杨气恼地横了他一眼,“你可真笨,莫非认出你,我岂会坚持嫁给你?你可是太后殿下嘴里的老得掉渣的大冰碴子!” 韩屹激动地紧紧揽慕杨入怀,就像拥着无上的珍宝般。 “只是,”慕杨咬牙切齿地斥了他一句,“你宁愿自己瞎猜,也不愿同我说实话?是不信任我吗?” 韩屹竟被问住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觉得自己真的很傻。 “对不起,”韩屹压低声音说,“以后不敢了!” “你还想有以后?”慕杨拔高声音问。 话音刚落,韩屹脸色大变,他双臂猛地收紧,“别说这样的话,千万别说这样的话,随你怎么待我,骂我、打我、嘲讽我,怎么都好! 求你,不要再说离开的话,不要再说没有以后的话。” 韩屹的声音里满是痛苦。 当他赶回清泠居,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的时候; 当他发现慕杨逃离,带兵千追万赶,以为再也追不上的时候; 当他眼看着爱人在眼前,却不得不忍痛放她离开的时候; 当箭矢射向慕杨的时候; 他肝胆俱裂,每一次都如死去一般痛彻心扉。 一想到慕杨的未来没有他,他便痛苦万分,了无生趣。 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他展开慕杨的双手,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慕杨怔住,不一会儿,掌心传来了潮湿的灼热感。 她不忍将手抽回,任由韩屹将情绪宣泄在她的掌心。 第126章 慕杨正式成了王家人 太后殿下收到慕杨的消息,出乎意料地没有暴跳如雷。 她优雅地端起茶碗,掀开茶盖,缓缓地撇了撇茶末,静静地抿了口茶。 茶汤在唇齿间滚了个来回,真香! 喝了茶,殿下用更慢的速度放下茶碗,掂起帕子沾了沾唇角,这才抬首双目炯炯地看着夏大伴,露出“一览众山小”的一笑,“阿夏,请先帝遗诏!” 夏大伴大震,来了! 好时机来了! 当圣人赶到长宁宫的时候,正殿里已摆上案几、点上香,几案前的地上有一只明黄色的蒲团。 太后殿下、夏大伴神情严肃地站在几案前。 圣人忐忑不安地上前,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 夏大伴慎重地打开遗诏,缓缓地念了起来。 待遗诏念完,圣人蓦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 “阿夏,将遗诏给圣人。” 圣人接过遗诏,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直看到先帝的玉玺时,他的耳边轰地一声巨响连连,震得他头晕目眩。 “鉴儿,你怎么看?” 圣人卷起遗诏,恭敬地递还给夏大伴,“母后,先帝遗诏还是由您保管吧,朕,重新下旨!” 太后殿下露出了深深的一笑,“也好!辛苦我儿了!” 慕杨在王家很自在。 见慕杨休整得不错,王威夫妇当即召集所有儿女、媳妇、下人,正式宣布了收慕杨为义女的事情。 慕杨当场磕头敬茶,王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荷包,荷包大而轻,慕杨接过后再次磕头谢过。 慕杨估计王威给的是银票,她也果真没有猜错。 回到篁庭后,她打开荷包一看,不免咋舌,乖乖,足足有五万两之多。 王夫人则给了她一个半人高的妆奁盒,慕杨看着这么厚重的妆奁盒,瞬间石化。 王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慕杨羞涩地低头再次行礼。 三个兄长、嫂嫂都给了她见面礼,连王挚城也给了。 慕杨一一回礼,端的是举止从容,进退有矩。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聚着用了晚膳。 唯独在前院养伤的韩屹气得牙痒痒。 这个王威,真可恨,竟然私自认了慕杨为义女,那他岂不是还是自己的岳丈? 王威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想到首辅韩屹冲他磕头行礼的委屈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还是他的岳丈老头,爽! 王威的动作极快,认亲的隔日便亲自去官衙登记在册,还将副本文书亲手递到慕杨手中。 令慕杨没有想到的是,待文书到手,王威直接开了祠堂,大笔一挥,直接将柳慕杨的名字添到了族谱上。 出了祠堂后,王威呵呵笑着对慕杨说,“乖女儿,你可是正经的王家人啦!” 慕杨泪眼盈盈地俯身一拜,“多谢父亲!” 王威佯装生气,“谢什么?你是老子的女儿,今后自当横着走,看谁敢欺你?” 慕杨扑哧一声笑出声,王夫人也认真地看着慕杨,“夫君平日说话时常没个轻重,今日这话说得对。 日后谁敢欺你,只管狠狠打回去,哪怕对方是公主,也不必介意。一切问题,都由父亲母亲替你收拾了。” 王威连连点头,“老子是粗人,不如夫人会说话,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慕杨感动地落下泪,深吸了口气,笑着说,“好!女儿定然不让任何人欺负!” 王威夫妇这才满意地回了院。 几个哥嫂轮番上来恭喜,王挚城假装委屈地说,“小妹,自打你来了,四哥便是没人疼的孩子。” 蓦地,从慕杨身后跳出一个小丫头,“小舅舅,楚褚疼你!楚褚可会疼人了!” “得了吧,你只怕想疼我的马吧!” 楚褚点头,“小舅舅,聪明!咱们骑马去吧!” 王挚城大笑着,二话不说,抱起楚褚就去牵马。 整个江都瞬间炸翻天。 四镇节度使王威竟然破天荒认了义女。 这义女不是旁人,正是首辅夫人柳慕杨。 “听说了吗?王威认了韩夫人做义女。” “当然听说了,别说江都,只怕京城都听说了吧。” “这王威脑子不好使了吧,好好地认人家夫人做义女干么呢?” “你脑子才有病!这王威,精着呢!” “哦?!怎么说?” “嗨,你想啊!他认了韩夫人做义女,岂非还是首辅大人的岳丈?” 对方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这王威,果然是个人物。” 消息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甚至好奇这韩夫人到底长得啥样,竟似有三头六臂似的? 明明出身乡野,父母双亡,却得了太后殿下的宠爱; 嫁了大豫最出色的首辅为妻,难得的是将首辅吃得死死的,为了她竟连公主都敢冷落。 如今,又被四镇节度使收做义女。 日后,谁还敢说她出身乡野? 只怕王威夫妇第一个不答应。 这个柳慕杨,端的是好命。 一手烂牌,竟打得叮当响,来了个满堂彩! 听说三日后,王威要在府中大宴宾客,正式将义女介绍给江都贵族权贵。 大家都十分期待入府见正主,甚至一刻也等不及,只觉得三日太长。 整个江都唯独韩屹不开心。 府医替他复诊后,恭敬地说,“首辅大人,伤口愈合得很好,过几日可下地行走了,刚开始时间不宜过长,最多一炷香。” 马隽哀怨的眼神瞥了过来,却在接触到韩屹冷厉的眼神后,缩回了脖子。 他可不敢告诉府医,首辅大人早就偷偷下床走动,有几次伤口重新渗出血水,还是他给重新绷的呢。 府医离开后,慕杨进来了。 韩屹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夫人,府医说,我可以下床走动了,伤口愈合得不错。” 慕杨一听,笑得开心,“如此甚好!我真怕你出事!那可是大豫的巨大损失!” 听到前半句,韩屹笑了起来,可笑容刚起了个头,便僵在脸上,因为他听到了下半句。 哀怨的眼神看得马隽的心一抖,悄悄地往门外挪去,一出门便抹了抹汗。 要命,听首辅的壁角可真要命。 “马隽,你怎么站外面?”乔嬷嬷回来了。 “嬷嬷!”马隽见乔嬷嬷,顿时心喜。 当日傍晚,村子有户人家,媳妇怀胎七月,突然滑倒,到处找不着接生婆。 那家男主人不得不求到慕杨这里,乔嬷嬷替自家媳妇接生过,咬着牙过去帮忙了,正巧躲过了黑衣人的暗袭。 第127章 江都郡主 乔嬷嬷一回来,听到慕杨有孕的消息,险些高兴地跳起来,一迭声说菩萨保佑。 自此,她日日守着慕杨,叮嘱她不能不坐,不能久坐;不能不站,不能久站;不能不行,不能久行;不能不卧,不能久卧。 慕杨苦着脸,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日子,又像禁足似的。 可这次,连王夫人也不帮她,只说乔嬷嬷做得对,的确得万事小心。 三日匆匆而过。 这日,节度使府门大开,门前车水马龙。 整个江都的世家权贵倾巢而出,纷纷怒马鲜衣地来出席宴会。 那日的江都热闹非凡,甚至比除夕还要热闹几分。 王夫人带着几个媳妇待客,早来的夫人都好奇地寻着慕杨的身影,“王夫人,您新认的女儿呢?” “她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刚刚回过神来。我让她先歇着,一会儿再出来见客。” 夫人们一听顿时了然。 江都郊外农舍发生的事,她们都有耳闻。 当下十分同情,此事换了谁都受惊不小。 待宾客陆续到齐后,王夫人这才让大儿媳将慕杨请出来。 慕杨娉娉婷婷地步入堂来,步子不急不缓,裙裾不飘不移,一举一动无不显露着大家闺秀的风仪。 夫人们一见,心中明了,这个慕杨怎可能出身乡野? 这份刻入骨子的礼仪,定然自小习得。 宾客们不禁对其九岁前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听说慕杨打小是外祖父柳孟诚养大,什么样的男子,能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后辈? 王夫人见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招呼大家入席的时候,门房紧急来报,“夫人,宫中来人,圣人有旨!” 众位夫人一听顿时纷纷起身。 王夫人边向外迎去,边问道,“大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正安排接旨!” 王夫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顿住步子,回身挽住慕杨,“旨意怕是给你的!” 慕杨诧异非常,圣人给她旨意? 前院,接旨的几案已摆好。 夏大伴手捧圣旨笑盈盈地看向慕杨。 “夏大伴!”慕杨高兴地唤他。 夏大伴笑得见牙不见眼,“韩夫人安康!太后殿下甚为挂怀,特命咱家来探望!” 慕杨一想到太后殿下,便心酸不已,“是慕杨不孝,未能伴殿下左右!” 夏大伴连连摆手,“殿下知晓你不易,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可太后殿下越是不责怪她,她却越是自责,当下眼眶便湿润了。 王威适时出声,“大伴,一切安排就绪,请!” 夏大伴上前点了香,呵唱,“柳慕杨上前听旨!” 慕杨上前几步,正待跪地,岂料夏大伴拦住她,“夫人,圣人有口谕,您无须跪拜,站着听封即可!”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心中炸开了锅。 站着听封,怕是大豫第一人吧! 若说太后殿下有此旨意,还尚在情理之中。 怎么连圣人都如此宠爱柳慕杨,难不成? 众人看向慕杨的眼神便飘忽了起来。 夏大伴说完,便展开圣旨宣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柳氏慕杨聪慧敏捷,端庄贤淑,久持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风姿雅悦,克令内柔。特封为江都郡主,食邑万户!钦此!” 慕杨百思不得其解,圣人怎么会册封自己为江都郡主? 别说慕杨吃惊,在场之人谁不震惊? 便是老辣如王威都大感意外。 圣人封慕杨为郡主,他不感吃惊,一个郡主的封号而已。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还有食邑万户,这可是实打实的财富,不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同样吃惊的还有韩屹。 在圣旨到来时,他也来到院中听旨。 他越听双眉蹙得越紧。 圣人这是何意? 不仅册封慕杨为江都郡主,竟还有食邑万户! 这可不是一个空而无用的头衔,是实打实的财富与权力啊。 韩屹眼里瞬间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同王威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夏大伴似浑然未觉几人间的暗潮汹涌,将手中的圣旨卷起,递到慕杨的手中,“太后殿下知您有了身孕,激动地哭了一场。 叮嘱您定要养好身子,若是使的人不够,只管递信给她,她再安排人来。” 慕杨泪盈于睫,心中无比思念太后殿下。 “慕杨……”话未出口,便泣不成声。 夏大伴见不得慕杨哭,当下着急地说,“夫人,莫伤心,您若伤心,小主子也会伤心,老奴也伤心!” 王夫人见状,赶紧上来劝慕杨,王挚城则请夏大伴去迎客厅喝茶。 慕杨靠在王夫人肩头,止不住地哀哀痛哭。 她想太后殿下,想得心疼! 韩屹眉头紧眉,“王夫人,慕杨交给我吧。” 说完,不待王夫人回答,便小心翼翼地将慕杨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闻到熟悉的味道,慕杨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都是你,离京前不让我进宫见殿下一面!” “是为夫的错!”韩屹爽快地低头认错。 “当然是你的错,难不成还是我的错?”慕杨不依不饶。 韩屹笑容虽浅,可眼中满满的皆是柔情,“为夫错了,夫人要打要骂,都使得!” “你皮厚,我如何打得动?” “那为夫自去领三十军棍!” “军棍?那会不会打得皮开肉绽?”慕杨红着鼻头,吃惊地问。 “那肯定会!” 慕杨眼中含泪,唇角一撇,“那还是算了。” “好!”韩屹嘴角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众夫人瞧见这一幕,纷纷羡慕不已。 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尚能如此柔情地待妻子,自家那个高不成低不就,偏偏今日小妾明日偏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江都的名门闺秀见了,纷纷羞红了脸,既羡慕又恼怒。 这么好的首辅大人,竟被柳慕杨紧紧握在掌心,真是不甘心啊! 王蕴希迷糊地醒来,听到前院传来的声响,支起身子问伺候的人,“前院发生什么事?” “大人认了义女,圣人正在宣旨!” “义女?”王蕴希大感诧异。 父亲从来不屑认义女、义子那一套,怎么可能这么做? “是啊,大人认了首辅夫人为义女!” “什么?”王蕴希挣扎着起身,身子猛地往前一扑,“你说谁?” “首辅夫人是大人的义女!”伺候的小丫头有些害怕地说。 “柳慕杨!”王蕴希好恨啊! 她如此这副样子,全拜他夫妻二人所致。 她四脚俱断,又救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 双臂一长一短,双脚走路一瘸一拐,好不可怜,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姿? “圣人下了什么旨?” “圣人册封韩夫人为江都郡主,食邑万户!” 王蕴希一阵晕眩,除此闭过气去。 待她略略缓过气来,眼中凶光暴涨,“去,将刘二给我叫来。” 第128章 与魔鬼交易 书粱、画雨和暗卫们经过诊治,都逐渐恢复。 书穗经历过此事,一门心思研毒、制毒,用她的话说,以备不时之需。 韩屹同夏大伴一起回了京城。 他想带慕杨一起走,但王威不肯,两人吹胡子瞪眼睛,险些打起来。 慕杨红着脸说了句,“孩子尚小,受不得颠簸之苦。” 一句话说没得韩屹没了脾气,依依不舍地离去。 离开时,驾着马绕了慕杨三圈,方才打马离开。 临行前,慕杨递了封信给夏大伴,“大伴,慕杨定然会回京,请太后殿下保重!” 夏大伴不舍地点头,“郡主多加保重,老奴回京复命了!” 待一切安定,慕杨回了趟农舍,王威派王挚城率兵千人陪同。 王夫人在她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委实不放心,恨不得一起跟着去。 慕杨婉拒了,王夫人只得作罢。 农舍,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好在,邻居们离得远,当晚的事,没有涉及旁人。 邻居们见慕杨回来,且毫发未伤,都长舒一口气,“阿木,都说你无事,可未见着你面,总不放心,如今可松了口气。” 村子偏远,慕杨被封为江都郡主的事,还未传到村落。 慕杨感动地红了眼眶,“阿木很好,劳大家挂心了。” 送别村民,慕杨走进院门。 其实,哪里还有院门,不过两根烧成炭黑的半截木头。 院子里黑逡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外祖父的墓碑都烧得只剩半截。 慕杨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王挚城满脸同情地看着慕杨,由着她发泄。 渐渐地,慕杨止住了哭声,抽泣着问王挚城,“四哥,可晓得哪里能重新安置外祖父?” “你要迁坟?” 慕杨点头。 她和外祖父的一切回忆都被付之一炬,此地已无可留恋之处,不如将外祖父的坟迁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免得日后再受火烧之苦。 王挚城沉吟片刻,“此事交给我吧,保管给你安排妥当!” 心头大事有了着落,慕杨再次回头看了看成了焦炭的农舍,登车回了府。 两人刚刚回到府中,就见王威一脸严肃地叫走了王挚城,“闺女,先歇着去,一会儿好生用膳。” 慕杨屈膝一礼后离开。 出什么事了? 她虽与王威接触不多,但也难得见他如此严肃,怕是朝中出了大事! 王威的书房里,四个儿子齐聚一堂。 “苍国、羌国联合来犯,圣人已派骠骑将军出征,你我也须做好准备,随时上战场。” 四个儿子闻言大惊。 羌国不是兵临苍国吗? 为此,苍国还特意向大豫讨救兵,圣人这才以出兵为条件,换回了庶人静宜。 怎么转眼之间,变成苍国、羌国联合作战? 王威沉吟良久,“不久前,苍国使团来京,突遇大火,烧死好些臣子。单于此次发兵,便说要为此讨个说法。 其实都是借口,只怕之前羌国进犯苍国,便是虚幌一枪,真正的目标始终是大豫。” “父亲,大豫若单独应对羌国或苍国,应是绰绰有余,但若两国联手,只怕力有不逮!”大儿子沉稳地分析。 王威点头,这个大儿子极有头脑,每每能说到他心里去。 “不错!大郎说得对,所以你我得做好准备。 三日后,为父启程去守陇西,大郎去河中,三郎去朔南,二媳妇有孕了,二郎便留在江都,同四郎一起守好大后方。” “是!”四个儿子齐刷刷地起身应道。 晚膳时,女眷们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大儿媳和三儿媳因为要同夫婿分离,情绪有些低落,王夫人也沉着脸,她夫婿、儿子都要离开,心里自然很不好受。 慕杨也很紧张,一颗心忐忑不安,生怕朝中有事发生。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王威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众人大惊失色! “苍国、羌国联合来犯,圣人已派骠骑将军奔赴前线! 天下,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王威话音刚落,便笑着对慕杨说,“女儿啊,你莫急,安心待在江都,此处是为父的大后方,安全着呢。” 慕杨咬咬牙,终是将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父亲,京都可会有事?” 王威当即笑道,“京都不会有事!你放心,圣人、太后殿下、首辅都是能人,定能保得一方安稳。” 慕杨点点头,看上去安心了不少。 只是,战事终究像块大石般压在众人的心头。 用了膳后,众便早早地散了,各自回院。 大儿媳、三儿媳回院便替自家夫君整理行囊,三媳妇眼泪唰唰地流,哭得鼻头发红。 “媳妇,莫急,大豫如今国力正雄,圣人运筹帷幄,定能应付自如。” 宅院深处的暗影里,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后院,来到一座雅致的小院前,翻墙闯入。 正屋里,王蕴希正合衣而卧,闭目养神。 她早早地遣退了伺候的人,专心地等在黑夜中。 “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了,跳进来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影。 人影跳进屋后,就向着床榻摸来。 “站住!”王蕴希轻声低喝。 来人止住脚步。 王蕴希直接扔出一个荷包。 “咚”地一声,荷包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可见里头装了不少银两。 “刘二,你想个法子,毁了父亲新认的义女。” 来人拾起荷包,打开一看,眼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月光下,来人长相显露无疑。 同高大身材不同的是,那人长得尖嘴猴腮,眼神飘移。 他嘿嘿一笑,系紧荷包却并未离去。 “你走吧!”王蕴希见他杵着不动,便下令赶人。 岂料来人竟向她逼近。 “小姐,区区银两便能打发奴了?大人新认的义女,可是江都郡主。 你让奴去毁江都郡主、四镇节度使的义女、首辅夫人、太后殿下的心尖宠,只给碎银几两,怕是不行!” 王蕴希眼见越来越近的身影,顿时后怕起来。 她为了今夜,直接赶走了当值的下人,不允许她们歇在外间,若真要有事,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你,你要多少?我还有,我再拿给你。” “小姐,奴缺的不是银两,是女人!” 话音刚落,床帘便被一把扯开,露出一张猥琐贪婪的脸,眼里的欲望显露无疑。 王蕴希吓得一颗心吊到嗓门口,她紧张地双臂环住自己,“你别乱来!” “呵呵,怎么是乱来,奴定然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来。” 说完,扯开衣袍便翻身上了床榻。 王蕴希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哭都不敢大声,只能拼命求饶。 可她哪里是男子的对手? 事后,王蕴希生无可恋地倒卧着淌泪。 刘二则是心满意足地起身, “小姐已是刘二的人,你的事便是刘二的事,你放心,你吩咐的事,刘二一定替你完成。” 说完,便依旧从窗户离开,离去前,还不忘带走地上的荷包。 身后,徒留悔恨交加的王蕴希。 第129章 危险来袭 京城。 深宅大院。 儒雅的男子依旧在作画。 柳慕杨,果非凡品。 “柳家回话了吗?”他一边画着竹叶,一边问。 “爷,侯爷回话了,他说继续找机会下手。” “哼!凭他?!” “柳庆舟呢?” “柳爷说他会另辟蹊径,既然杀不死,便招安!” “招安?!”男子慢条斯理地问,“他打算怎么做?” 儒雅的男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柳慕杨可不简单,光凭她将首辅吃得死死的这一条,便能看出她的心思深沉,一个柳家怕无法打动她。 “柳爷说,柳慕杨姓柳,他会编个故事,说她是柳家遗落在外的血脉,让她认祖归宗。” “然后呢?”男子追问。 “……柳爷没说。” “告诉他,认祖归宗后,许她皇后之位。” “……” “哼,若这点小事,他柳庆舟都搞不定,不必来见我了。” 计谋不错,小小一个承恩侯柳家,怎么能满足她? 皇后之位,天下女子谁不动心? 一个牵动多方势力的皇后,有趣!有趣!委实有趣极了! 柳皇后日日去庵堂里重读《女则》,她被那些女子缠得头痛欲裂! 哪里还有心思管理后宫? 况且权力早已归了太后殿下。 柳淑秀仍住在凤仪宫。 她恨极了这个愚蠢至极的姑母。 本事一点没有,惹是生非倒是毫不含糊。 柳家为家族铺的路,全被她一个人毁了。 柳淑秀厚着脸皮,牙关紧咬,赖在凤仪宫不走。 实则想找机会从圣人处下功夫。 只可惜,圣人心中只有贤妃和她腹中的皇嗣,旁人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这日,她收到家里的信,竟要她回去侯府,似乎父亲为她说了一门亲事。 她大惊,父亲不是打算让她替代姑母,成为大豫的皇后吗? 承恩侯府。 柳庆舟脸色铁青。 收到爷的消息,他顿时气得砸了茶碗。 皇后,该是他的女儿! 他在书房来回踱步,直到气渐渐顺了,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提笔写信给柳淑秀,叫她早些出宫。 柳家,还是太弱了,他不得不依靠对方,让柳家更上一层楼。 他的眸中射出凶光,总有一日,他要叫所有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可惜,柳淑秀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出宫。 几日后,后宫多了位美人,赫然是柳淑秀。 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为何柳淑秀成了美人。 宫人们只敢私底下窃窃私语。 广阳殿里,圣人铁青着脸,“柳淑秀,册封美人,赐住冷秀宫偏殿。” 李良一惊,冷秀宫? 不是宫里最偏僻最破败的宫殿吗? 他心里打鼓,这个柳美人怕是惹恼了圣人,接下去有得苦头吃了! 柳庆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骂了句,“蠢货!” 一个好好的嫡女又折在了后宫。 原本柳淑秀乖乖出宫,还可以说门好亲,为柳家添些助力。 一个不得宠的美人,却只能是弃子了。 柳淑秀并不晓得这些,她还在期待着圣人的驾临,期待着父亲的支持。 可惜,她等不到了。 她要的等不到,偏偏等来了皇后殿下疯狂的报复。 “下贱蹄子,竟然趁本宫不备,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皇后殿下大怒,生生将冷秀宫变成了冷宫。 一应物品全是破败不堪,一应吃食全是馊坏了的,连宫人都只给了个老弱耳聋的。 气得柳淑秀不得不服软。 她多次想拜见姑母,却屡屡被拒。 后宫嫔妃大多隔岸观火,饶有兴味地期待这对姑侄继续上演精彩的大戏! 可惜,皇后殿下白日里并不在后宫,姑侄间的你来我往,不过是些小打小闹。 日子久了,众人也没了兴致。 柳淑秀并没有等来父亲母亲。 她舍了多少饰品,递回府无数封信,却等不到家里的半点回应。 渐渐地,她回过味来,只怕自己已成了弃子。 想明白这点,她不禁失声痛哭。 打小倍受宠爱,哪里料到有一日,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所以说,一步错,步步错,古人诚不欺我也! 慕杨在江都过得安然舒心。 王威携大郎、三郎离家,江都的府邸加强了守卫,还换了防。 这日,慕杨思虑再三,还是向王夫人提出去寺庙一次。 外祖父的坟已迁好。 她原本想找一块风水尚可的地,安置外祖父。 岂料王威大手一挥,直接将外祖父安葬在王氏族地。 他说,“你是我闺女,你外祖父便是我老子,把自家老子葬在族地,谁敢放pi?” 一锤定音! 王威发了话,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外祖父的坟迁好后,她便想着去庙里为其点一盏长明灯。 王夫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约定明日一同出发,去郊外的雷公寺。 岂料临出发前,二媳妇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王夫人不得不留下照料,她叮咛王挚城,路上定要小心,千万照顾好慕杨。 一行人出发了。 此刻的江都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慕杨隔着窗纱看着绿油油的麦田、长势喜人的玉米田、农人脸上满足幸福的笑容,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父亲王威的确果断英武,有他和首辅在,大豫定能度过危险。 蓦地,马车毫无征兆地颠簸了一下。 马匹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突然加速向前冲去。 王挚城原本一直驾马跟在马车旁,但事发时,正好有府兵向他禀报,故而落在了后面。 等他发现不对,急匆匆赶来,慕杨坐的马车已跑出去老远。 王挚城一着急,猛得夹紧马肚,往前冲去,却被路边突然倒下的树枝拦住去路。 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当他忍痛起身后,慕杨的马车早跑的没了影。 他惊怒不已,翻身上马,带着士兵沿着马车辙向前追去。 书穗和书粱也在马车上。 马车加速时,书粱牢牢地护着慕杨,三人均未受伤。 只是,书粱也腾不开手控制马车,不得不冲马车夫高喊,“车夫,赶紧控制住马!” 可是,任凭她怎么高喊,车厢外都无人应答。 她的心一沉,许是马车夫被甩下了马车? 马车飞快地向前驰着,颠簸感越来越厉害,怕是马车驶上了山路。 终于,马车停住了。 正当慕杨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从马车头的方向飘来一股异味。 不好,有诈! 第130章 横空出现个老夫人 刘二一把拉开马车厢门,里面昏着三个人。 他得意地搓了搓手,他原本以为毁了柳慕杨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岂料,他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先是原本的马车夫肚子疼,他顶上来赶车。 幸亏他早有准备,一早将蒙汗药时刻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嘿嘿笑着伸手去抓慕杨,却没有发现身边两个婢女紧握的拳头。 他一边伸手一边说,“郡主,您可别怪我,要怪便怪王蕴希,是她买通我,让我下手毁了你,我也不过是受命行事。” 说罢,便想拉扯慕杨的外衫。 蓦地,一道苍老的女声响声,“欢奴,砍了他的手。” “是!”字刚刚传入耳中,刘二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空中闪过一道亮光,顺着刘二的手腕绕了一圈后,消失在车厢外。 亮光过后,他伸向慕杨的手,生生被砍断,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溅到了慕杨的衣衫上。 威严的女声再次响起,“欢奴,怎的如此不小心?贵人的衣衫都脏了!” 被砍断手的刘二,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但马车厢外的几人听而不闻。 “欢奴,杀了!” 说时迟,那时快,慕杨三人同时睁开双眼。 慕杨赶紧出声阻止,“刀下留人!” “夫人,可否将人给妾身带回去?他的身后还牵涉着其他人。” 慕杨定睛看向眼前的老夫人。 老夫人气定神闲,举手投足无一不精致从容。 此刻,老夫人也在审视慕杨。 整个马车厢里飘散着一股血腥味,慕杨浅紫色的外衫被鲜血污染了,但她的神情依旧淡定如常。 似乎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意外吓住。 是个大胆的。 老夫人心里暗赞道。 “有何不可?这原是你的家事,倒是老身多管闲事了。” 慕杨赶紧摇头,“老夫人此言差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是慕杨遇上这类事,定然也义不容辞上前帮忙。”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果然豪气! 老夫人自报家门,说自己的家在外地,这次是回娘家祭扫。 “妾身柳慕杨,江都人氏。” 老夫人点点头,接着大手一挥,“你可敢跟我走?” 慕杨望着眼前的老夫人,端正的五官、清明的眼神、淡定的神情,当即点头,“敢!” 于是一行几人跟着老夫人到了一处庄子上。 “这是老身的庄子,这里有处温泉,你若不嫌弃,可以泡上一泡,去去腥味。” 慕杨虽不怕染血,但那味道当真冲鼻,令她几度作呕! 当下没有拒绝,一路跟着老夫人,往温泉行去。 书穗、书粱则带着慕杨的替换衣物,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温泉,慕杨大着胆子脱了外衫,将自己沉进了温泉里。 好舒服! 此刻,王挚城急疯了。 他一路追着马车辙,发现马车竟往山上跑去。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崖顶看到马车。 但马车里外空无一人。 他的一个头顿时两个大,内心慌乱无比。 生怕慕杨出什么事,那可就糟糕了! 不光自家父母亲,便是首辅、太后、圣人,他们中哪一个,都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四少爷,这里似乎有另一辆马车的痕迹。” 他顿生恼意,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他一味地担心,却没有留心遗留的痕迹,真是不该。 他静下心来,一寸一寸翻看起周围的环境,果然同手下说的一样。 这里曾经出现过另一辆马车。 他即刻沿着那辆马车辙,一路往山下追去。 慕杨闭上双目,约莫一刻后她睁开双眼,发现老夫人不知何时也到了她的对面。 她羞涩地笑了笑,打算起身离开。 “不再多泡会儿?” 慕杨摇摇头,她有了身子,得为孩子考虑。 但她没有解释,只是命书穗替她更衣。 书粱替她擦干净水痕,书穗一件一件替她穿好衣衫。 套上鞋袜后,慕杨回首向老夫人行礼,打算告退,却发现老夫人死死地盯着她的脚,连眼都不眨一眨。 慕杨低头检视自己的着装,还以为鞋袜穿错了。 老夫人蓦地发问,“孩子,你的脚……” 慕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夫人看到了她脚上的怪异。 慕杨想了想,爽快地重新脱掉鞋袜,露出晶莹剔透的纤纤玉足。 形态、肤色无一不美的玉足,却在小脚趾边上还长出一只极小的脚趾。 慕杨的左脚,竟是六趾!!! “老夫人可是为此诧异?” 不知是温泉的水温偏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老夫人的眼眶泛着红,她哑着声音问,“你,天生如此?” 慕杨点头,“打从有记忆开始,便是如此!” 她沉吟片刻,接着说,“外祖父说,家父也是如此!” 慕杨不是多话的人,若在往日,更不可能将如此隐秘的事,直接宣诸于口。 可不知为何,她见着老夫人,便有一种亲近感。 那种感觉,似乎回到了与曾祖母初遇的那会儿。 “你的父亲?”老夫人刻意让自己说得平和些,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三分急切。 “慕杨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在慕杨刚出生不久,便意外去世了!” “意外?” “母亲难产而亡,家父本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收到消息伤心欲绝,连夜返回,不料路遇劫匪,被杀身亡。” 老夫人心中冷笑,劫匪?! 她的心里涌上滔天的恨意,脸上却丝毫不显。 “你父母如何相识?” “具体慕杨也不清楚,只听外祖父说,是他拾到我父亲。 当时他身中数刀,险些丢命,救回来后,父亲失了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外祖父收留了他,后来他与母亲日久生情,由外祖父作主,替他们办了喜事。 又因为父亲不记得自己的名姓,便提议我跟着外祖父姓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夫人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她也起身穿好衣衫后,邀请慕杨用膳。 慕杨婉拒,“家兄恐四处寻我,慕杨不欲他担心,须得早些返回。” 正说话间,下人来报,“陛……老夫人,门外有一男子求见。” 老夫人呵呵一笑,“你兄长来了,随我一起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院走去,院子里果然站着一道铁塔般的身影,正是王挚城。 “四哥!” “慕杨,你没事吧,急死我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怎么能怪四哥,这是意外!” “这可不是意外!喏,是这人起的黑心。”老夫人手往院子角落绑着的刘二一指。 此刻,刘二浑身浴血,因无人替他止血,已陷入了昏迷。 “刘二?”王挚城诧异。 书粱气不过,狠狠地说,“四少爷,这个刘二是王蕴希指使的,要毁了我家夫人!” 王挚城一听,恶向胆边生,直接走过去,狠狠地踹了好几脚,直到刘二“噗”地一声喷出口血,才作罢。 “来人,带回府严审!” 第131章 得罪慕杨的王蕴希,终于有了下场 老夫人留慕杨在庄子上用膳。 慕杨本想婉拒,但王挚城却爽快地答应了,“如此多谢老夫人,敢问老夫人如何称呼?” 老夫人迟疑着如何回答,慕杨轻笑着说,“毕老夫人,可对?” 原来,刚才下人通禀时的“陛……老夫人”被慕杨自动代入为“毕”姓。 老夫人顿时乐了,小姑娘真可爱啊! 王挚城抱拳,“感谢毕老夫人援手之恩,在下乃四镇节度使王威第四子,王挚城,日后若有差遣,定当全力以赴。” “那敢情好,老身这是救了一窝贵人了。”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几人都跟着笑。 老夫人命人安排慕杨他们入厢房休息,自己去安排膳食。 慕杨嗔怪地说,“四哥,岂可如此麻烦毕老夫人?” “慕杨,非四哥不通人情。只是,你有了身子,经不得饿,又受不得累。不如在庄子上用了膳,歇个晌再回府。 母亲那里,我已遣人回府禀报,你且安心便是。 刘二,我也先派人送回府,押入地牢了。 待我回府再审,你放心,不管是谁,敢惹你,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王挚城恶狠狠地说。 慕杨,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 席上,毕老夫人侃侃而谈,宾客皆欢。 散席前,毕老夫人笑着说,“慕杨,你说自己是江都人氏,那夫家呢?” “夫家在京城,姓韩!” 毕老夫人点头,“姓韩好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慕杨诧异不已。 未及细想,毕老夫人已起身散席。 慕杨回到厢房,因为实在太累,倒头倒睡着了。 待她醒来,便与王挚城同与毕老夫人请辞。 但庄子上的下人说,“老夫人在佛堂,她留下话,说贵人可自行离去,日后有缘再见!” 两人没有强求,当即离开庄子回了府。 他们不知道的事,身后,有一双泪目紧紧地盯着慕杨的背影,一刻都舍不得放松。 “王夫,我找到她了!” “陛下,何时起程? 慕杨回到府里,刚刚下了马车,便被双目含泪、一脸急色的王夫人一把扶住。 “慕杨,你可回来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审视着慕杨,发现她毫发未伤,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四儿派人回说你无事,可我这心啊,一刻不得安宁!如今见你平安,吊着的心才真正松下。” “母亲,害您受累了。”慕杨歉意地说。 “傻话!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管理好后宅!你放心,谁伤你,我叫她加倍奉还。”王夫人咬牙切齿地说。 晚膳后,王挚城连夜提审了刘二。 地牢里潮湿脏污,王挚城不让慕杨参加。 慕杨想了想,到底记挂着腹中的孩儿,于是点头同意了。 她坐在篁庭,手抚上了腹部,心思却慢慢地飘远了。 “娘亲!”楚褚的叫声唤回了她。 她一喜,起身迎向楚褚,把她拉进屋来,刚触上小手,心里便是一惊,小手冰冰凉凉的,她索性除了她的外衣,赶她上了床榻,裹在暖暖的被褥里。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跑来了?” 慕杨原本还想将楚褚留在自己的院里。 可王夫人说,她难得同外孙女一处,便将楚褚安顿在自己的院子。 其实,慕杨明白,她是怕楚褚不知轻重,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书禾,去母亲院里禀报一声,今夜楚褚便宿在篁庭了。” 书禾领命而去,屋子里只剩母女俩。 “娘亲,”裹在被褥里的楚褚欲言又止,眼中渐渐地浮上了水雾。 “怎么了?”慕杨索性也解衣上了床榻,隔着被褥紧紧地拥着楚褚。 这几日,是自己疏忽了楚褚,心里不免有些自责! “娘亲,您还要和父亲和离吗?”楚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慕杨心惊,“楚褚为何这么问?” “娘亲,外祖母说,楚褚是父亲的女儿,如若您同父亲和离了,我必不能与您在一起。 可是,楚褚不想离开您。” 慕杨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她笑了笑,安慰楚褚,“无妨,便是我同你父亲和离,你依旧可以同我在一起。 太后殿下可是帮着我的,我若请求她下个旨,将你赐给我,她定然愿意的。” 楚褚闻言,眼中水雾顿时退了个干净,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小脸又垮了下来。 “楚褚没有父亲不打紧,可是,弟弟妹妹没有父亲,也可以吗?”楚褚天真的眼里写满了疑惑与担忧。 慕杨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她何尝不担忧呢? 可是…… “娘亲,如果父亲知道错了,您会原谅他吗?”楚褚小心翼翼地问。 慕杨在楚褚的问题中陷入了沉思,她下意识地轻轻用手拍打着楚褚。 不知不觉间,楚褚睡得熟了。 慕杨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她眼前出现的,全是黑衣人火烧、偷袭农舍那夜,韩屹舍身拦她身前,挡住箭矢的画面。 她这几日,刻意不想韩屹这么个人,刻意不想他娶平妻的事,刻意不想两人间的点点滴滴。 但今夜,记忆的阀门一旦被开启,很多事由不得她逃避。 她借口腹中孩儿受不得颠簸,成功地留在了江都。 可她晓得,给她的时日并不多,早晚要做出选择。 她反复问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原谅韩屹? 楚褚还小,她想到的问题,怕是身边大人的旁敲侧击。 甚至,连太后殿下带的话里,都没再说韩屹一句不好。 她如今怀有身孕,周围的人一定希望看到她原谅韩屹吧。 那她自己呢,到底该怎么做呢? 慕杨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终于也沉入了梦乡。 等书禾回来的时候,母女俩凑着头,睡得正香。 书禾替她们放下床帘,轻手轻脚地宿在了外间。 隔日一大早,慕杨同楚褚刚刚用了早膳,王夫人便来到篁庭。 “走,跟我去听壁角。” 当下不由分说,拉着慕拉便出了门。 同时吩咐下人将楚褚带回自己的院子。 慕杨心里明白,多数是为了王蕴希的事。 一行人走到了后宅一处平房前。 屋里传出惨烈的凄叫声。 “不,不是我,四哥,冤枉啊!”王蕴希高声求饶,拒不承认是自己指使刘二。 下人搬来桌椅,王夫人拉着慕杨坐下。 不一会儿,下人又送上了热茶与糕点。 两人便坐在屋外听起审来。 屋里审问的人还是王挚城,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拿出一只荷包,“你的荷包为何在刘二处?” 王蕴希的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的,嘴上依旧说不知道。 王挚城冷哼一声,“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抵消一切?” “听说……”后面的话王挚城凑在王蕴希的耳边说。 王蕴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得像糠筛。 “来人,带嬷嬷。” 一个表情严肃的嬷嬷被带进了屋。 “替她检查一下。”王挚城冰冷的下令。 没多久,里间传出了王蕴希凄厉的哭声。 “四少爷,小姐已破了身。” 嬷嬷话音刚落,王蕴希就像疯魔了一般叫起来,“是他,是那个魔鬼强了我,四哥,你要替我作主,是他毁了我……”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若非你心存歹念,岂会惹祸上身?” 王挚城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母亲,此事如何解决?” 慕杨正低头喝着茶,直到她放下茶碗抬起头,才发现王挚城同王夫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慕杨,劣女害的是你,她交给你处置了。”王夫人毫不犹豫地说。 王挚城附和! 慕杨记起曾祖母的话,“孩子,谁欺你,你就还回去,咱们孙家没有孬种!” 王蕴希最在意的是什么? 权势! 她豁出性命和脸面不要,就是为了嫁给大豫最有权势的男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 既然王小姐同刘二两情相悦,便将她嫁予刘二。 从此夫妻二人锦瑟和鸣,双宿双飞,也是美事一件。” 慕杨不紧不慢地说着打算,眸子里全是清明与冷静。 王夫人一凛,果真是太后殿下教养出来的女子,兵不刃血,高明! “柳慕杨,你这个恶女人,你不得好死!”王蕴希怨毒地咒骂着。 王夫人冷下脸色,“灌下哑药,送予刘二,此生不得回江都。” 从此,一个四肢不利索的哑女,在未来的人生里,一遍一遍地经历着最不堪的事,直到生命的终结。 府里无一人关心此事,因为大豫的局势日益紧张,战事一触即发。 第132章 被诅咒的柳家 苍国、羌国对大豫的合围之势已成,大战一触即发。 这么关键的时候,柳皇后娘家出事了。 有人告密,承恩侯私卖茶叶给羌国。 然而,他收到羌国的银钱,茶叶却被人半道截胡了。 承恩侯府。 老侯爷急得来回踱步,侯夫人递碗鸡汤给他,却被他连人带汤推倒在地。 “去,去,去,这时候,凑什么热闹?庆舟呢?” “一大早出府,现下还未回来。”侯夫人一边回答,一边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 “哼,儿子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说话间,柳庆舟大步走了进来,“父亲!母亲!” 他见母亲身上一片污渍,发饰也歪斜了,眸色不由加深,面上却不动声色。 “庆舟,爷怎么说?” “爷说,认罪!” “什么?”老侯爷跳脚,“要本侯认罪,那要他干么?” “爷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呸,留的柴,也是你,不是本侯!” 柳庆舟唇角飞快地现出嘲讽的笑,转眼便消失无踪。 “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老侯爷一听还有法子,即刻激动起来,“快说!” “一切皆是皇后殿下指示!” 话音刚落,侯夫人尖声叫起来,“不,不行!殿下当初是反对的,是侯爷说万无一失! 如今出事,怎可李代桃僵,拿殿下顶罪?” 柳庆舟的唇角再次浮现了抹讥笑,同样飞快地消失无踪。 “糊涂!妇人之仁!皇后到底是皇后,圣人能拿她如何?” 侯夫人一个劲地哭,饶是她拼命反对,可她人微言轻,再不甘愿也无济于事。 柳庆舟不声不响地恭敬站着,侯夫人一把拉住他,“庆舟,你说句话呀。殿下是你的姐姐,打小什么好东西不给你留着?” 柳庆舟无奈地看看侯爷,收回目光后,任凭母亲如何哭求,都一动不动。 侯夫人悲痛欲绝,哀哀痛哭。 老侯爷双眼发亮,“就这么办,放出风去,就说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皇后殿下指使娘家偷卖茶叶给羌国的事,犹如一阵旋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圣人听说此事,唇角露出讥讽的笑,承恩侯真是好样的,该舍弃的时候,当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子女。 太后殿下闻言,冷哼一声。 她巴不得承恩侯作妖,他若不作妖,她怎好下手? “阿夏,贤妃何时生产?” “快了,应该就是这一两日。” “嗯,待小皇子落地,贤妃恢复后,你记得叫司衣去欣曰宫为贤妃量体裁衣。” “是!” 有些制服,该早些准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皇后殿下听到消息时,还在为娘家忧心。 她日日疲累无比,娘家还要拖后腿,真是可气。 可气归气,她不得不为娘家向圣人求情。 她果断去了广阳殿,要求面见圣人。 李良很快出来,领着皇后殿下进了广阳殿。 “陛下,臣妾娘家的确做错了事,看在臣妾日日操劳的情分上,求陛下从轻处置承恩侯。” 说完,伏地磕头。 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匍匐于殿上的皇后。 皇后久久得不到圣人的回答,也不叫起。 她的心七上八下的,吃不准圣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陛下,承恩侯得的银两,臣妾会让他全部吐出来。求您大人大量,给臣妾的父亲一条生路。” “皇后,你当真要为承恩侯求情?” 皇后闻言一喜,以为圣人被自己说服,愿意从轻发落。 “皇后起吧,你来之前,李良正有话要禀报。你一起听一听吧!” 皇后殿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圣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依旧乖乖起身,静立一旁。 李良上前行礼,“陛下,坊间传言,承恩侯之所以会做下错事,皆是皇后殿下指使。” 皇后大惊失色,不由地大喊一声,“胡说,本宫怎么可能做下这等事?定然有人冤枉。” 皇后再一次跪下,“陛下,您可不能听信谣言,臣妾没有做过这等事。” 圣人不言,示意李良继续说。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矛头直指皇后殿下,说她贪婪无耻,不堪为后!” 皇后闻言险些晕倒。 她双手勉强支撑着地,想说什么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良继续说,“京中流言四起,承恩侯闭门不出,连府中下人采买不再出府采买,转而叫庄子上送菜。” 皇后恍惚间听到父亲不再出府,她心里焦急,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么关键的时刻,岂可闭府独居,不出言分辩? “承恩侯这是以不变应万变啊!皇后,你还看不懂吗?” 皇后震惊地看向圣人。 圣人的眸中除了戏谑、讥宵,竟还有三分同情。 没错,圣人同情她。 圣人为什么要同情她?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清醒,她被娘家抛弃了? 为什么? 她还是皇后啊! 父亲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难道? 圣人最后说,“皇后不妨去冷秀宫看一看柳美人。” 说完这一句,圣人便将皇后请了出去。 皇后殿下失魂落魄地走回凤仪宫。 圣人暗示她,承恩侯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相信! 既然圣人让她去见柳美人,那她便去吧。 她登上身后的鸾驾,赶到冷秀宫。 冷秀宫破败不堪、荒无人烟,她一路往里进,终于在偏殿见到了柳美人。 皇后殿下大吃一惊,往日里婀娜明媚的柳淑秀,竟一副农妇的打扮。 身上穿着粗布衫,发上包着一块布,全身上下连一点饰品也无。 双手粗糙,脸色暗沉,身上再也寻不到半点贵女的痕迹。 “淑秀?!”皇后忍不住叫出声。 柳美人抬起头来,见是皇后殿下,放下手中的针线,恭敬地行了礼。 “殿下贵重,嫔妾此处脏乱,殿下不要介怀。”说完,拿袖子擦了擦杌子,搬到了殿下的腿边。 “殿下来此,可是有事?” 到底是曾经疼爱过的侄女,皇后殿下此刻生出了几分愧疚。 但柳美人似一无所觉,见殿下不说话,她便恭敬地等在边上,一言不发。 “淑秀,你出宫吧!本宫做你,另给你寻门亲事。” 柳美人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殿下此话可曾问过祖父?” 皇后殿下脱口而出,“为何要问他,本宫才是皇后。” “皇后?”柳美人惨然一笑,“一个连养大自己的哥嫂都能下毒手的人的后代,哪里会在乎什么皇后?” 皇后殿下一怔,她根本听不懂柳美在说什么。 柳美人自嘲地一笑,还是姑母幸福,什么都不懂,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可是,自己什么都明白,处境又能比她好到哪里? 三炷香后,皇后殿下跌跌撞撞地出了冷秀宫! 身后,柳美人将自己曾经的华服剪成条,一条一条打成结,变成长长的绳,挂在屋梁下,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当她偷听到祖父与父亲的对话后,便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个家。 人人以为她为了皇后之位留在宫中,她也以为自己是为了皇后位。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为了活着,才勉强留在宫中。 可惜啊,柳家被诅咒了,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余一声叹息! 第133章 慕杨回京 慕杨知道柳家出事的消息后,决定回京。 王夫人原本是不同意的,“慕杨,大战在即,路上不安全,你一个人回去,我怎能放心? 挚城奉令守住江都,怕是无法分身送你。” “母亲,我可以的!上次夏大伴来宣旨,将同行的侍卫留下了,正好由他们护送我回京。” 王夫人还是摇头,她委实不放心啊。 争执间,下人来报,孙榛扬求见韩夫人! 慕杨顿时一喜,孙榛扬来了,果真是天降甘霖! 孙榛扬去了一趟边疆,在赶回京成亲前,绕道江都看望慕杨。 “孙东家,边疆局势如何?”王夫人问。 孙榛扬摇摇头,“一片萧索,大战在即,有些百姓已离开边疆,往内陆而来。” 他说话时神情极为严肃,王夫人和慕杨均心头一紧。 “母亲,孙东家来了,我可以和他一起回京。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孙榛声闻言一怔,“你要回京?” 慕杨回到篁庭后,便指挥书禾她们整理行囊。 乔嬷嬷面上一喜,“夫人可是要回京?” 见慕杨点头,她当即高兴起来,“理当如此,此地虽好,终不是自己的家。” 乔嬷嬷总是觉得哪里的大夫都比不得太医,为了慕杨着想,早就劝她回京。 偏偏慕杨没想好怎么面对韩屹,迟迟没有下决心。 下人们开始整理行囊,孙榛扬出现了。 刚才,王夫人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让他先休息用膳,待恢复些体力再说话。 慕杨羞愧,还是王夫人细心。 如今,孙榛扬洗漱用膳,略休息后,整个人明显精神了很多。 他缓步而入,先是抱拳一礼,继而送上些边疆采买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只是京城不常见。” 慕杨见状,好奇地看了起来,果然个个有边疆的特色,竟看迷了眼。 “韩夫人当真要回京?” 乔嬷嬷在边上伺候,孙榛扬同慕杨说话,便极为小心。 慕杨转头看向乔嬷嬷,“嬷嬷,慕杨想喝燕窝羹!” 乔嬷嬷一听,顿时激动起来,“燕窝好,将来生的小主子肤白貌美,嬷嬷这便去给你安排。” 说完,便急匆匆地去了厨房。 见乔嬷嬷远去后,慕杨眸中迸发出恨意,“柳家出事了,我得赶着回去踩上几脚!” 孙榛扬先是一惊,后一喜,“柳家出事了?” 他一路奔波,倒真是很久没有关注京城的消息了。 “是夏大伴留下的侍卫禀报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些侍卫是太后殿下给她的,看来,太后殿下也想叫她回京了。 “承恩侯私下同羌国交易,不料货口半道被截,京中有人质疑,羌国来犯,恐与此事有关。 只怕承恩侯得罪了什么人,那人借此事做文章。 但不管如何,柳家颓势已现,正该回京‘雪中送炭’,方能告慰曾祖母在天之灵。” 孙榛扬笑起来。 当初为了进宫见表妹一面,他当即断了茶的流通。 哪怕后来恢复,也不过原先十分之三、四的量。 所以,茶叶一天一个价,令人高攀不起。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承恩侯坐不住了,偷偷与羌国交易。 承恩侯送去羌国的茶叶,是他半道下手偷的。 如今承恩侯被人告密,这算不算意外的惊喜? “表哥,承恩侯的茶叶在你这儿吧?”慕杨问。 孙榛扬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慕杨,她怎么知道的? 慕杨自顾自地说话,并未察觉孙榛扬的吃惊。 “那茶叶,你给我些许,我要在承恩侯下大狱后,在狱中款待他!” 孙榛扬笑着应是,表妹的性子真像曾姑祖母,同样的嫉恶如仇、睚眦必报。 还好自己一向与表妹为善。 要不然,凭她现在的身份同实力,大豫还有哪个是她的对手? 谁还敢同她作对? 回京的事就此敲定。 王夫人虽万般不舍,还是指挥下人,帮着慕杨一同收拾行囊。 只是,临行的前一日,王夫人专程到篁庭找慕杨,欲言又止。 慕杨以为她是挂心楚褚,于是安慰道,“母亲放心,慕杨定会善待楚褚,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 “我知道!”王夫人毫不犹豫地说。 慕杨这下懵了,如果不是这事,又是什么事令王夫人为难呢? 王夫人到底是个爽快人,没犹豫多久,就把真正地原因告诉了慕杨。 “慕杨,你是不是有个下人叫阿灵?” 慕杨点头,诧异道,“母亲识得阿灵?” 王夫人一咬牙,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慕杨。 原来,阿灵是王夫人妹妹的孩子。 当年,自家妹妹遇人不淑,原以为嫁的是上进的书生,其实是个贪财的,婆婆又是个刻薄的。 小妹又是个锯嘴的葫芦,什么都不和娘家说。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小妹已经不行了。 她生下女儿因缺乏看护,导致伤口开裂、化脓。 王夫人的父母惊怒,当即将妹妹同孩子强行带走。 但小妹回家没几日便咽了气,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父母亲便亲自抚养。 小时候,她也时常将小姑娘接来府中小住。 只是父母到底年纪大了,力有不逮。 有次带上街看灯,孩子走失了。 父母懊恼不已,不久相继离世,去世前求王夫人一定要将孩子寻回。 这一寻,便是好多年。 去行宫的时候,阿灵一不小心被王挚城看到了手臂上的胎记,回来同王夫人说起。 这才有了之后农舍外的试探。 慕杨听说后,感动不已,当下表示不带阿灵回京,让她留下认亲。 “母亲,阿灵小时很吃了一些苦。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衣衫褴褛,正被养父母强行卖去青楼。 如今,她寻到真正的亲人,我也替她高兴!” 两人说着说着,便哭了一场。 当晚,慕杨便寻来了阿灵,细声细语地同她说了身世。 阿灵一脸懵,摇头,再摇头,“夫人,我要同你一起!” 慕杨劝她暂时留下,若觉得不好,随时写信给她,她派人接她回京。 阿灵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高兴坏了,连声感谢着慕杨,认定她是阖府的大运星! 隔日,慕杨便起程回京,王夫人再是不舍,也只得含泪送别。 王挚城不便离开江都,但执意派出两千士兵护送,自己也亲自送到江都城外。 “小妹,若有难事,定要写信告之,四哥必倾囊相助!” “小舅舅,那我呢,楚褚有事,你助不助?” “去,小丫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楚褚一噘嘴生气地上了马车。 慕杨笑嘻嘻地看着舅甥的互动,她突然心中一动,坏笑着说,“四哥,旁人欺我,太后殿下定能相助。 唯有韩屹欺我,只怕要四哥亲自出马了。” 韩屹?王挚城一听这个名字,一个头顿时有两个大。 他刚想拒绝,慕杨委屈地说,“四哥,说好的倾囊相助呢?” 王挚城被逼无奈,索性豁出去了,不就是一个韩屹吗? “小妹放心,区区一个韩屹,为兄还不放在眼里!”他拍着胸膛承诺。 “好啊,谢谢四哥!”慕杨笑得欢,王挚城心中苦,自打有了妹妹,他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比黄莲还要苦啊! 马车一路回京。 因为慕杨的缘故,一路走走停停。 太后殿下每日问夏大伴八百遍,“慕杨今日到何处了?她身子可还好?她几时能进京?” 同样的,韩屹也等得心焦。 一日下朝后,圣人假装嗔怪地说,“太傅,朕见你无心朝堂,不如放你几日假?” 圣人不过是句玩笑话,哪知韩屹当场撩袍,单腿下跪,“臣,领旨谢恩!” 说完竟真的转身出宫,二话不说跨上马匹,出京接夫人去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圣人,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第134章 首辅大人将夫人当私产 郊外。 一匹快马驰过,带起尘土片片。 韩屹马不停蹄地离京,往江都的方向急赶。 慕杨此刻正在马车上,认真听孙榛扬说话。 “苍国这几年越发不像样,老单于还有些手腕,将各部族压得死死的。新单于继任,却只晓得歌舞升平,现在各部落首领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羌国女王是个明君,只可惜后继无人。早年有过一子,但失踪至今未能寻回。她弟弟的儿子、孙子,一直觊觎王位,可惜她一个也看不上。 听说女王不死心,坚持寻找自己的儿子。” 慕杨疑惑的问,“羌国女王的孩子怎么会不见的?她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吗? “听说还是权力争斗,坊间有传言,说女王的孩子是老皇帝害的。因为女王这一辈,她的弟妹都平庸,他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女王。 但老皇帝心中始终都记挂着儿子,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孙子。” 慕杨点头,对于皇家秘辛,她无甚兴趣。 “羌国又为何同苍国联手呢?” 孙榛扬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照理,羌国同大豫向来和平共处,根本无须出兵进犯,难不成真是为了区区茶叶? “不会是茶叶!但,大豫一定有羌国女王志在必得的东西。” 孙榛扬大感同意,正想说话,马车夫“吁”地一声停下了。 “夫人,有人拦路。”马车夫话音刚落,马车厢便被打开,韩屹冷着脸跨上了马车。 慕杨一惊,“你怎么来了?” 韩屹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冷冷地瞥了眼孙榛扬。 孙榛扬悄悄叹了口气,抱拳行礼后便要下马车。 不料慕杨一把扯住他的衣衫,“孙东家,你骑不惯马,还是坐马车吧。” 孙榛扬眼见韩屹眸中杀意四起,即刻说,“夫人,某正巧有小玩意要带给楚褚小姐,希望夫人不要介意!” 闻言,慕杨不得不放手。 紧接着,韩屹的眼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书禾同画云。 两人悄悄地退到车厢外。 慕杨恼怒极了,脸色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韩屹,“首辅大人真是好本事,一来就将人都赶走了。” 韩屹似没有听到慕杨的指责,他将慕杨揽到自己怀中,“夫人,你终于回京了,为夫甚为想念。” “长夜不能眠,伏枕独辗转。”韩屹沙哑缱绻的声音响起,“夫人何其残忍,竟狠心抛下为夫?” 慕杨的脸红得像天边的霞光,睨了韩屹一眼,“大人若是愿意,自有人……” 韩屹蓦地凑近,果断堵住了她所有还未说出口的话。 辗转。柔碾。侵略。 慕杨只觉得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鼻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她忘记了挣扎,沉沦在对方的强势掠夺中,无法自拔。 坐在车厢外的书禾红了脸,书粱看着很是淡定,只是耳后现出的微红,出卖了她的心情。 不知多久,韩屹才放开了她。 “夫人,回府吧!” 接下去的几日,韩屹片刻不离慕杨半步。 一起用膳、一起歇息、一起散步……引得楚褚嫉妒不已。 孙榛扬好心地用礼物安慰她,“楚褚小姐,你父亲不是刻意忽略你,只是娘亲更需要照顾。” 楚褚小脸一皱,愤怒道,“娘亲被父亲抢走了!难道楚褚不能照顾娘亲吗?分明是父亲霸道,要整个娘亲,连一小块都不愿意分给楚褚。” 孙榛扬:…… 不几日,京城遥遥在望。 夏大伴伸长脖子,早就等在城门口。 一见慕杨的马车驰进城门,即刻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夫人,您回来了!” 慕杨听到夏大伴的声音,顿时惊喜莫名,一把拉开窗帘,“夏大伴,慕杨回来了,太后殿下可安好?” “好,好,好,殿下就是想您想得紧。”夏大伴悄悄地抹了把眼泪,笑着说。 “慕杨……” 慕杨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韩屹打断。 “夏大伴,夫人体虚,本官先带她回府歇息,改日再去拜见太后殿下。” 说完,让马车夫加快速度,从夏大伴面前一驰而过。 夏大伴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一会儿忧,一会儿笑,当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见慕杨离开后,夏大伴也紧赶慢赶地回了宫。 “殿下,”夏大伴正欲行礼,却被殿下打断。 太后殿下正等得心焦,“可见着慕杨了,她可安好?” 夏大伴哂然一笑,果然是血亲,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好,好,好,韩夫人气色不错,可见王威同夫人照顾得极佳。” “哼,这个老乞婆,打小同哀家争,什么都要踩哀家一头。 哀家让着她,她说是自个儿争气!如今倒好,做了慕杨的母亲,明着矮了哀家一头! 日后见她,可得好好调侃调侃她!” 夏大伴笑起来,太后殿下同王夫人当真是打小的缘分,两人一道成长,一道求学,一道出嫁,虽吵吵闹闹,但若对方有事,又第一个跳出来护着。 太后殿下似想到什么,伸着脖子往夏大伴身后望去,见其身后空空如也,顿时露出失望之色,“慕杨没同你一块入宫?” 夏大伴沉下脸,将城门口韩屹说的话同表现告诉了太后殿下。 “韩屹,又是如此。他真当慕杨是他首辅府的私产不成?” 夏大伴哭笑不得,太后殿下气恼得连“私产”都说了出来。 唉,不过,首辅大人的举止还真有些将夫人当私产的感觉呢。 首辅府到了,马车直接驰进内仪门。 慕杨刚想下马车,却被韩屹一把抱住,不容她分说,便当着孙榛扬等人的面,直接抱着往内院行去。 楚褚懊恼地看着娘亲被父亲带走,心里不痛快极了。 早知道,便不该叫父亲发现娘亲的美好。 孙榛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想告辞,可主人家不在,他又不能失礼地告退。 正在尴尬间,楚褚邀请她去自己的屋子坐坐。 可楚褚的话音刚落,管家便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您如今有独立的院子了,大人将西跨院的沉水苑拨给您居住,那可是个上等的院落。” 晴天霹雳! 楚褚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她激烈地反对,“不,我要和娘亲住清泠居。” 管家尴尬地抹了把汗,“小姐,清泠居重新修葺过了,您住的耳房已经成了大人的内书房了。” 五雷轰顶! 楚褚哭着跑了。 管家顿时急得要跳脚,还是孙榛扬主动承担了劝说楚褚的重担。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 韩屹抱着慕杨转过垂花门。 一进门,慕杨便彻底呆住。 这还是她的清泠居吗? 两侧的耳房,一间成了小厨房,一间成了书房。 楚褚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小天井里种着绿油油的蔬菜。 后面的厢房里,有一架新的织布机,还有一整套制茶的用具。 当真是一应俱全。 见慕杨吃惊的神色,韩屹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夫人可还满意?” 慕杨想也不想问他,“楚褚去哪儿了?” 韩屹淡声道,“楚褚大了,搬去西跨院的沉水苑。” 西跨院? 慕杨一惊,便是要独立一院,也不必搬去西跨院吧? 慕杨还待开口,韩屹斜她一眼,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顿时羞得慕杨抬不起头来,狠狠地往韩屹身上砸了一拳,转身便回正屋。 第135章 兵部尚书夫人上门致歉 韩屹原本还想陪慕杨几日,但是边疆急报,苍国、羌国的兵力竟突破了防线,打了大豫一个措手不及。 韩屹当日便入宫面见圣人。 圣人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悠悠开口,“听说羌国女王失子之事,隐约有苍国的手笔,此次为何联播攻大豫?” 韩屹挑了挑眉,“陛下,目下的重点并不是苍、羌联合。” 圣人闻言精神一震,支起身子侧耳倾听。 “大豫的边疆防线,岂是想突破便突破的?苍国不行,羌国不行,所谓的联手更不行。” 圣人眸子亮起,果然当局者迷。 “陛下,羌国女王失子果有苍国手笔,但,女王失子谁得利?” “难道,羌国女王失势了?”圣人闻言知意,当即追问。 韩屹点头又摇头,目光如沉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兵不厌诈!” 兵部尚书府。 袁夫人最近一直心事重重。 屋子里稍微有些响动,她即刻会惊跳起来。 起初,袁大人以为她记挂庶人静宜的事,还耐着性子劝她几句。 “我当日再三提醒你,与庶人静宜保持距离,莫离得太近。你却不听,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 如今倒好,庶人静宜不仅被贬为庶人,还被送回了苍国。 幸好圣人英明,没有迁怒于你,否则整个袁家都要被你拖下水,儿女都要被你害惨了。” 袁夫人浑身一抖,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口。 她明面上认真听着,勉强扯出一抹笑,心情依旧沉重着。 几次三番后,袁大人也失了耐性,不大到她屋里来了。 要么直接宿在书房,要么去妾室的屋里。 袁夫人哪里受得住这等双重夹击,人变得更为恍惚。 这日,她又坐在屋里暗自垂泪。 伺候的人掀帘而入,递给她一张折着的字条,“夫人,门槛这里掉着张纸!” 闻言,袁夫人脸色大变,吓得浑身打颤。 下人一惊,“夫人,您怎么了?可要传大夫?” “出去!”她白着脸喝道。 等下人退出后,她狠狠心,想将字条撕个粉碎。 “夫人,您将重要的公务泄密给了庶人静宜,她可是苍国的阏氏啊!如今,苍国来犯,突破边防,若让圣人知晓,这一切全拜你所赐,你以为袁大人还能置身事外? 你们一家便等着诛——灭——九——族吧!!!” 耳边回响起那人不温不火的话,却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撕纸的动作顿时僵住,抚面痛哭失声。 夫君没有说错,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为了掩盖这份错误,她不得不又为那人盗取了多次公文。 她是罪人,是袁家的罪人啊! 她害怕极了,日日忧心忡忡,万一东窗事发,当真是杀头的大罪啊! 怎么办? 她不敢同夫君讲,他与她本就敬重大于恩爱,出了庶人静宜的事后,他更是厌弃了自己。 他虽然不说,但她心里明白,两人之间嫌隙越来越深。 她咬咬牙,打开了字条。 待看清字条上的内容后,她吓得手脚发软,眼前发黑,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她再一次打开字条,在看到“最后”两个字时,眼中迸出狠厉的神色。 慕杨回来了,她见天井里的蔬菜长得如此好,便让书禾去打听,府中还有谁懂农耕。 书禾回来时,带回了一人,大川。 “大川,”慕杨笑道,“乔乔可好?你呢?” 大川抱拳一礼,满面笑意地说,“夫人,乔乔很好,她,又有身子了!” 慕杨高兴极了,赶紧叫书禾她们整理些孩子能用的物品,让大川带回去。 书禾笑着说,“夫人,您不是要问谁会农耕吗?就是大川!” “大川?”慕杨吃惊,他一直是近身伺候韩屹的,哪里懂这些? 大川尴尬地笑,“以前忙,现下空余,愚便请教岳丈!” 慕杨愧疚地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大川连连摆手,“与夫人无关,是大川自个儿不中用。” 说着,他的眼眶红了起来。 说话间,韩屹推门而入。 大川浑身一震,行礼后告退。 “慢着!”慕杨叫住他,大川僵在原地不敢动。 慕杨走近韩屹,“你为何迁怒大川?” 韩屹无奈,“夫人,莫生气,对孩子不好!” “你别转移视线,我正说大川呢,你说孩子干么?” 大川正想解释,却被韩屹的一个眼风,将所有的话堵在喉间。 “他做错事,该受罚!” “他为我通风报信,就该受罚?那你要娶平妻,该怎么罚?”慕杨不依不饶,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韩屹。 “夫人,这事,不是过去了?”韩屹低声讨饶。 “大川通风报信的事不也过去了?也没见你原谅他呀!” “过去了,过去了。”韩屹转头对大川说,“责罚取消,官复原职!下去吧!” 大川闻言惊喜,猛地抬头看向韩屹,双目中渗出泪花。 “还不下去?” 大川赶紧行了礼,和书禾一起退了下去。 屋里,韩屹紧紧地拥着慕杨,夕阳照进屋里,在两人身侧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晕。 大川激动地看了眼正屋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去,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同乔乔分享。 这日,慕杨正教楚褚练字,书禾拿着封拜贴进来。 慕杨打开一看,竟是兵部尚书夫人的拜帖,说明日要来拜访。 隔日,袁夫人来时,下人将她引至雅仪阁。 她细细地打量陈设,果然布置地雅致清蕴。 不久,慕杨来了。 两人见过礼后,袁夫人便打量起慕杨。 眼前的慕杨完全一副贵妇的模样,御制的衣衫、奢侈却不打眼的饰品、白里透红的脸色、吹弹得破的肌肤、窈窕婀娜的身姿,都告诉世人,这是一个倍受宠爱的女子。 她咬着牙,对比自己枯黄的发色、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的菜青脸色、日益臃肿的身姿,内心极不甘心。 凭什么? 同为女子,为何柳慕杨乡野出身,却得了太后殿下的宠爱,甚至被四镇节度使王威认为义女,连圣人都对她青眼有加,竟封了她为江都郡主,食邑万户。 首辅夫君更是爱逾至宝,眼里只有她,曾经的静宜公主都不看在眼里。 后宅别说小妾,只怕连母蚊子都没有一只。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袁夫人心中虽有气,但面上丝毫不显。 她恭敬地说,“夫人,妾身是来致歉的。 当日,因为庶人静宜,妾身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引得夫人不快,望您大人大量,不与妾身一般见识。” 慕杨浅浅一笑,“夫人,过去的事便过去吧,慕杨早就忘了,你也早些忘了吧。” 袁夫人感动得抹着眼泪,“夫人,是妾身有眼有识金镶玉,如今方知,夫君说得没错,夫人当真是京城闺秀第一人啊。” 慕杨轻轻一笑,好话她听得多了,但眼前这个王幼青说的,她却是一字不信。 第136章 袁夫人终于出手了 韩屹日日下了衙就进内院。 如今他将内书房安在了清泠居,只要回府便在清泠居。 下人们都晓得夫人在大人心中的地位今非昔比,哪里还敢不敬? 个个恭敬无比,凡有指令无有不听。 韩屹回府便听说了袁夫人到府的事。 他皱着眉头同慕杨说,“她来干么?” 慕杨一边替他脱去官袍,一边说,“她来致歉,说是之前糊涂,言语间冲撞了我。” 韩屹眸子沉了沉,“离她远点!” “我岂会信她,但也不必远着,你放心吧,我护得住自己。” 韩屹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不可大意,你如今有了身子,岂可任性而为,得顾着孩子。” 慕杨假装懊恼地睨了他一眼,“孩子,孩子,你就晓得孩子!” 韩屹哂然一笑,转身搂住她,“夫人,连孩子的醋也吃?嗯?!” 慕杨羞恼极了,狠狠在他胸膛上打了一拳。 韩屹脸色一白,捂着胸口呼痛。 慕杨脸色惨白,糟糕,她怎么忘了他的伤? “怎么了?哪里痛?我去叫府医。”慕杨急得手忙脚乱,直冲冲往外走去,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倒。 韩屹大惊,一把扶住她,后怕地紧紧揽进怀里。 “夫人,小心!为夫心受过伤,你得小心着使,再伤一次,可就麻烦了。” 慕杨羞愧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前,迷醉得嗅着那熟悉的阳刚之气。 温存了不少时间,慕杨才拿起手边的常服,为韩屹套上。 衣衫才穿上,韩屹便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得夫人啊,常服可比官袍舒服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 过后,韩屹便去了书房办公。 慕杨则去了小厨房。 今日,她准备了很多韩屹、楚褚爱吃的菜。 有些菜,工序复杂,她得亲自动手。 岂料,她才到小厨房,便被乔嬷嬷赶了出来。 “夫人,你不顾着自己,难道还不顾着小主子?不过一顿膳,放心交给嬷嬷!”说完,不由分说地叫书禾将她拖了出去。 无奈,慕杨只得回了屋。 “娘亲!” 慕杨刚刚坐定,楚褚便来了,缠着她讲了故事、写了字。 半个时辰后,书粱一探头,“小姐,弟弟累了,说要休息了。” “好哒!”楚褚非常配合地跳下罗汉床,恭敬地行礼后,欢快地随着书粱离开了。 慕杨摇头,一个个都将她管得严严的,到底谁才是主子? 用膳时,韩屹同楚褚吃得欢。 最后,慕杨舀了碗汤,先是递给了韩屹,接着又舀第二碗,正想递给楚褚,却被韩屹断然拒绝。 “她不小了,可以自己舀。”韩屹冷然的声音响起。 楚褚撇了撇嘴,“娘亲,楚褚自己可以。” 慕杨有些心疼地看着楚褚,见她踮起脚尖舀着汤,眼里有心疼,面上却不好反驳其父的话。 除了这个小插曲,晚膳还是很和睦的。 膳后,楚褚不出意外地被早早赶回了沉水苑。 韩屹带着慕杨逛园子,说是消食。 安置了,俩人躺在床榻上。 韩屹轻轻地抚上她的腹部。 悠悠地在她的身后说道,“慕杨,咱们好好的,不和离,可好?” 慕杨的心在韩屹低声的话语里软作一团。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屹见了,顿时激动起来。 手臂收紧,呼吸渐渐加重。 “不,不能!”慕杨紧张起来,但拒绝的话语却无比婉转娇媚,像是有魔力般,勾得韩屹心里痒痒的。 可他也知现在时机不对,生生忍住了。 “夫人,为夫此生断不负你!” 慕杨轻轻地回应,“好!” 感受到腹部来自韩屹的源源不断的热力,慕杨的泪水涌进眼眶,不断打着转。 前世求而不得的,今后唾手可得。 她,是幸运的! 自打袁夫人上过一次门后,竟隔三差五地来拜访。 美其名曰,陪她说说话。 她也挺识趣的,每每在韩屹回府前离开。 所以,韩屹从未遇见过她。 韩屹虽然知晓此事,但碍于慕杨,不好明着拒绝,却悄悄安排人紧紧盯着袁夫人和清泠居。 “大川,命人好好护着清泠居,但凡袁夫人来时,必紧紧盯着,不得松懈。” “是!”大川狠狠地答,只要事关慕杨,他都能豁出命去。 韩屹在大川离去的背影里,露出浅浅的一笑。 压着大川,待慕杨回府才重新启用,这一招果然有效。 太后殿下时刻关注着首辅府的事。 “阿夏啊!咱们慕杨过得可好?” “好,好着呢,首辅大人如珠似宝地宠着!” “哼,他若再不晓得珍惜,哪里还配做大豫的首辅?”太后殿下嘴上说着狠话,脸上却满是笑意。 “殿下,珍瑰阁里的东西,要搬去首辅府吗?” “不搬,男人不可信。”太后殿下断然拒绝,“珍瑰阁日日遣人打扫,万一首辅又要娶平妻,哀家再将慕杨接回。” 夏大伴尴尬地笑,太后殿下怕是等不到这一日了。 端看慕杨回京那日,首辅大人护食的样子,怎么可能还有二心? 当袁夫人又一次来到首辅府的时候,正是圣人同太后殿下赏赐送达的时候。 就着慕杨的孕期,无数御制的衣裙送达,按着腰围的大小,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一例外,件件是精品。 除了衣物,还有好些药材。 圣人赐的竟是一箱子迷你的弓箭箭矢等物件,件件做工极为考究,可见是用了心的。 袁夫人笑得勉强,眼底深处甚至有一抹恨意,脸上却笑得欢,“到底韩夫人得宠,圣人与太后殿下如此宠爱,当真是好福气!” 慕杨点头,“正是!慕杨当真幸运。不仅圣人同殿下宠爱,夫君也很敬重。” 随着慕杨的话音,袁夫人眼底的恨意加深,脸上笑意僵了一僵。 书麦可不是个忍得下脾气的,她早就瞧袁夫人不爽,当初在宫宴上,说话极为难听,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何尝给过夫人一丝颜面? 如今又来讨好,哼,她心中恼怒,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夫人,大人怎么是敬重您?大人分明是爱重您! 您瞧瞧,咱们这首辅府,只有您一个女主子。 咱们府的后院,别说妾氏,便是飞进来的鸟,也得是公的!” 书粱闻言大笑,“书麦,你怎么晓得鸟是公的?” “咦,那不是大人选过的吗?大人一只一只挑选了,只留下公的,才许它们飞进咱们府!” 一众下人实在忍不住,笑得倒仰。 袁夫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明明气恼得紧,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得舒心。 不多会儿,她便告辞离去。 离去前,邀约慕杨三日后一同前往郊外豫国寺。 “夫人,三日后便是观音菩萨诞辰,豫国寺可热闹了,咱们一起去为小公子祈福!” 慕杨饶有深意地一笑,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137章 以后唤为夫阿屹 慕杨同袁夫人相约豫国寺的事,像长了翅膀般飞进了宫中。 消息传来时,圣人正同韩屹商讨军务。 “太傅,慕杨不能赴约。”圣人面色冷凝地说。 韩屹抿唇看了看圣人,“慕杨说她护得住自己。” 太后殿下剪枝时,韩屹的话传到了长宁宫。 “殿下,韩夫人说她护得住自己。”夏大伴有些急,慕杨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哪能护得了自己? 正想开口为慕杨讨个恩典。 太后殿下又开口了,“阿夏啊,慕杨可非吴下阿蒙了!圣人和首辅指不定还要指着她呢。” 话音一落,夏大伴顿感吃惊! 太后殿下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无比端凝,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大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既然殿下有了成算,那定然错不了。 “太傅,你真打算让慕杨赴约?” 慕杨,慕杨! 圣人几时同慕杨如此亲近了? 韩屹的心里有些吃味,面上依旧恭敬地说,“下官尊重慕杨的选择。” 圣人哪里晓得,对于他的担忧,韩屹非但不领情,还隐隐质疑他为何对慕杨这么好。 他一听韩屹公事公办的话,顿时心头火起,自己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外甥女,哪能如此对待? 正打算开口让御林军送行的时候,夏大伴求见。 “陛下,太后殿下说,慕杨想去豫国寺,便让她去,不必安排御林军护送。” 圣人心头一滞。 他好心好意,一个两个当他驴肝肺,“慕杨娇娇弱弱的,哪能不护着些?” 韩屹一听这话,脸色当即黑沉了下来。 圣人一无所觉,继续说,“不行,朕不能允许慕杨有事,朕只有这一……” “咳,咳,咳。”夏大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圣人顿时醒悟过来,心里悄悄捏了把汗,还好夏大伴提醒及时。 他当真是急糊涂了! 慕杨的事岂能轻易宣诸于口? 那岂非害了她? 圣人此刻也明白过来,他若用御林军相送,等同于昭告天下,他对慕杨不一般? 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暗暗拭了把汗,姜还是老的辣。 是他想差了,与其派出御林军,不如送些暗卫给慕杨。 想到此,他的脸色松快了些。 “朕知道了,回禀母后,朕不会派出御林军。” 夏大伴满意地行礼告退。 韩屹见时辰不早,也告退而出。 待二人出了殿后,“暗金,从暗铜营中抽调十名高手,日后便跟在首辅夫人身后,护她安稳。” 他话音刚落,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恭敬行了一礼,一转身便原地消失不见。 当晚,圣人派出的暗铜营高手便到了清泠居。 待他们一到目的的,发现隐藏的最佳位置早就被十数个暗卫占据。 两方人面面相觑,相互见礼后,便通力合作。 各站各的岗,守护着相同的人,竟出奇地和谐。 慕杨正坐在屋里做针线,哪里晓得她的护卫又翻了个个。 她正替楚褚制衣裙,“咱们楚褚是大姑娘了,必得打扮得美美的。” “楚褚要同娘亲一样美。” “楚褚定然比娘亲美!” 屋外传来冷哼声。 韩屹一脚跨了进来,眉头紧皱,“这些活计,便交给下人做,哪里要你亲自动手。” “无妨,我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不如替为夫制荷包吧。” 慕杨诧异,她曾经绣了很多荷包送予他,却从未见他用过,怎么现下又问她要起荷包? “你不是不用我的荷包吗?” 韩屹自嘲地一笑,“夫人,为夫错了,如今为夫只用夫人制的荷包。” 慕杨啐他一口,往楚褚方向瞥了一眼,暗示他孩子还在。 岂料韩屹冷眉出声,“你怎么还在?” 楚褚心中委屈,娘亲有了夫君,从此她就可怜没人爱了。 恭敬地行了礼退下后,慕杨生气地说,“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可如此冷淡待她?” 韩屹吃惊,“孩子不都是这样教的?” 慕杨摇头,晓得与他说不通,待日后肚子里这个出生,若他还如此冷淡,她可是不依的。 届时,将他对楚褚的态度,一并扭转过来。 慕杨突然神情严肃地拉住他,“柳家的事如何了?” 韩屹惊喜地看向慕杨拉向他的手,那可是慕杨头一次主动牵住他。 他心头一漾,脸色更是好上了三分。 “柳家?你关心柳家作甚?!” 还能做甚? 不就是她与柳家有血海深仇? 但慕杨无法向他解释,尤其这事还牵着太后殿下。 见慕杨神色莫名,韩屹耐心地等着她。 “我要柳家不得好死!”慕杨咬牙切齿地说。 她知道这么说,定然会引起韩屹的怀疑。 但那又如何? 这些事,她的确不便宣诸于口,但凭韩屹的本事,还怕查不到端倪吗? 这是慕杨头一次问他公务上的事。 慕杨向来把握好度,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今日这么直接地问起柳家,其中定然有蹊跷。 蓦地,他想到了什么。 柳——慕——杨! 柳家! 难不成慕杨同河东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归想,但慕杨不说,他就不问。 不管如何,慕杨的心意他必须满足。 “好!”韩屹点头答应。 既然这是慕杨要的,他必倾心全力助其达成。 本来柳家惹下的祸事岂止这一桩? 好好挖一下,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大人,慕杨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只是……” 韩屹抬手阻住慕杨未尽的话。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你所想便是我所想。放心,交给我吧!” “只是,”韩屹沉下脸。 慕杨以为此事难办,当下理解地说,“大人,哪怕办不到也无妨,慕杨还能想其他的法子。” 岂料,她话音刚落,韩屹的脸色更难看了。 “夫人,你对为夫的称呼是否能换一换?” “啊?!”慕杨诧异,这不是说着柳家的事吗?关称呼何事? “别大人,大人的叫,我不爱听。”韩屹柔声地在慕杨耳边呢语。 痒得慕杨连连往后退,却被韩屹一把扯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慕杨,慕杨只觉得整个身子火热了起来,脸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 韩屹轻笑出声,“都当娘了,还那么爱脸红!以后,唤为夫阿屹!” “阿、屹……”圆润的声音在慕杨的唇齿间滚着,那软糥无比的唤声,像一把小扇子,一下一下地扇在韩屹的心上。 他当即低头,含住那道香甜软糥的声音。 第138章 柳庆舟险些魂飞魄散 慕杨正在为去豫国寺做准备的时候,又有不速之客登门。 赫然是最近被卷入舆论漩涡的柳家人,柳庆舟。 慕杨一听到这个名字,眸光一闪,冷声道,“有请。” 雅仪阁里,柳庆舟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 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满脸堆笑地一揖到底。 “某见过首辅夫人!” 柳家因皇后而被册封为承恩侯,有意思的是,老侯爷提请柳庆舟为世子的奏请,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皇后殿下每次问起,都被圣人敷衍过去。 “柳公子请坐!”慕杨面无表情地吩咐,“书禾,上茶!” “首辅大人还未下衙,若你有事寻他,妾身即刻差人去请,烦请略坐坐。”慕杨公式化地说道。 柳庆舟摇了摇头,“某特意来寻夫人,与首辅大人无关!” “哦?!不知柳公子所为何来?” 柳庆舟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书禾端了茶碗进来,他的话被打断,只得暂时咽了下去。 “柳公子,请喝茶!”慕杨说完,便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撇了撇浮沫后,浅浅地抿了抿。 茶碗打开,一股异香飘散出来。 柳庆舟原本浅笑的表情一僵,不着痕迹地迅速打开茶碗,用力嗅了嗅,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努力地维持着笑意,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柳公子,怎的不喝?可是茶不合口味?” “哪里?这茶端的是香气袭人,某喝过不少好茶,却没有一种若此茶这般诱人,不知韩夫人从何得到此茶?” 柳庆舟唇角的笑意掩不住眼里的阴霾,他虽尽力掩饰,可慕杨还是瞧出了端倪。 她浅浅地笑了笑,“这茶是妾身亲手制的,是祖传的秘方。” 话音刚落,柳庆舟的心蓦地一颤,不知不觉间,手一斜,茶,溢了些许出来。 虽然他即刻反应过来,但毕竟是失了仪态。 他顿时懊恼起来,明明是见老了事的,怎么面对慕杨这个温温柔柔的弱女子时,他竟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 他今日来,便是想谎称柳慕杨是河东柳氏族人。 柳庆舟早就打定主意,大不了说她是柳家大房所失之子,柳孟诚的后代。 先坐实了柳慕杨是河东柳氏的事实,再继续下一步的谋划。 他根本不担心谎言会被戳穿,毕竟那个倒霉蛋柳孟诚早就去世,他的女儿也早早过世。 在他女儿过世后,祖父便没再打探他的消息。 伯父那一房,早早便绝了户。 他也不担心柳慕杨会拒绝成为柳家人。 哪怕她如今已被册封为江都郡主,被王威收为义女。 但那些到底非其真正的出身,相信只要是个人,又有谁不关心自己来自哪里呢? 所以,他大着胆子上门,就是认准了这一点。 但,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茶味,竟破天荒地与伯祖母制的茶一模一样,这令他极度紧张和不安。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脱离他的掌控。 “噢!祖传秘方?不知韩夫人祖上哪位会制此茶?”柳庆舟问完后,假意抱歉,“抱歉,韩夫人,某只是好奇罢了。” “无妨,此事并非秘密,并无不可告人之处!”慕杨抬高眉毛,盈盈一笑,“此茶乃妾身的外祖父所传。” “外祖父?!” 慕杨呵呵一笑,“说来也巧,妾身的外祖父也姓柳,可惜并非河东柳氏。世人皆知妾身出身乡野,外祖父虽姓柳,但与河东柳家无丝毫关系! 噢,妾身外祖父是,柳——孟——诚!” “咣当”一声,柳庆舟手中的茶碗整个掉在了地上,溅了他一身的水。 这个纠缠了他们一家几代人的名字“柳孟诚”,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再次听到,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整颗心如坠冰窟。 难道,老道如祖父也失算了吗? 柳慕杨嘴里的“柳孟诚”,该不会是他认为的那个“柳孟诚”吧?! 他心存侥幸,祈祷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慕杨讶异地站起身,“哎呀,这是怎么了?柳公子,妾身招待不周,可是茶水太烫了?” “书禾,”慕杨板起脸,冷声质问,“尔等如何待客的,茶水竟烫得客人都端不住?!” 书禾“啪”得一声跪倒在地,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人,书禾,书禾……” 柳庆舟此刻脸色已恢复了常态,他上前一步解释,“韩夫人,非贵府下人的错,实乃某手滑,这才打碎了茶碗。 都是某之错,好好的一套茶具,竟平白毁了一件,怕是凑不齐一套了。” 话语间满是自责与懊恼。 慕杨闻言,当即摆手,“哎,柳公子切莫如此说,这茶碗是太后殿下所赐,虽珍贵,却也不是天下无双。 明日,妾身再进宫讨要便是,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柳庆舟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茶碗竟还是御造,自己今日当真是昏了头。 慕杨似乎丝毫不介意,继续安慰道,“柳公子当真不必介怀!这茶碗,在旁人处或无比珍贵,在妾身处,不过就是一套茶碗罢了,不值什么的。” 柳庆舟苦笑,看来想认回柳慕杨的打算要落空了。 原本以为她出身乡野,若知晓自己实则是河东柳氏族人,定然欣喜若狂。 他远远低估了太后殿下对慕杨的宠爱。 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外姓女子,哪怕比公主更得宠些,又能多得了多少呢? 可如今看来,是他想岔了。 太后殿下比世人想象地还要宠爱慕杨。 他顿时如坐针毡,再没有心情继续留着,当即抱拳一礼,大步离去。 那速度,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慕杨微笑地起身相送,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隐去笑意,露出狠厉的神色。 韩屹回府,方知柳庆舟来过。 “他来干么?” 慕杨摇摇头,“不知!噢,对了,你能请太医去承恩侯一趟吗?” 韩屹狐疑地看着慕杨。 慕杨笑道,“今日上茶,不知为何,柳庆舟连茶碗都握不住,我还误会了书禾,以为是她将茶泡得热了。 所以,我想……” “知道了,我明日便让太医正去一次,好好替柳庆舟把把脉,有病的话,还是早些治更便宜。” “正是这个理。”慕杨笑着伺候韩屹更衣,眼里的雾霾若隐若现。 第139章 首辅大人整人没商量 柳庆舟回到承恩侯府时,脸色依旧苍白。 老侯爷正要出门,见他脸色不济,拍拍了他的肩膀,“庆舟,你脸色不佳,有时间找个大夫瞧瞧。” 说完,转身便上了马车。 柳庆舟惊魂未定,又被父亲误会身体欠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父亲没有听从祖父的吩咐,将伯祖母死死地锁在老宅,他何必担这份心? 不行,他必须去查实清楚,这个柳慕杨的外祖父,到底是不是大房失子柳孟诚? 当夜,深深的宅院一隅,下人禀报,“爷,柳庆舟求见。” 儒雅清俊的背影一顿,声音里带着三分不悦,“不是让他不要随意求见吗?” “柳庆舟说有急事!” “让他进来!” 柳庆舟大气不敢喘,他知晓对方不愿他到访,可他别无他法。 毕竟那事年代久远,若想查实这个柳孟诚,不得不求助爷的力量。 “爷,今日愚去首辅府拜访柳慕杨,不料对方却说她外祖父是柳孟诚。愚想……” 儒雅的背影闻言,蓦地转过身来,横眉怒目,“你说什么?” “啊?!”柳庆舟吓得一抖,“爷,愚,想请……” “柳慕杨的外祖父是谁?” “她说,是柳孟诚。” 儒雅之人双目一闭,再次睁开,眼里只余狠厉。 “蠢货!下去吧,今后别再来了。” 柳庆舟大惊,脸色变得惨白,“爷,庆舟办事素来尽心尽力!爷,请再给愚一次机会,愚定然万死不辞!” 冷气从脚心往上冒,冷得他唇齿打颤。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断磕着头,生怕对方真的厌弃他。 眼前的人已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罢了,起来吧,柳慕杨认祖归宗的事情,暂且搁置,”那人缓缓转身,整个人又是一副儒雅清俊的模样。 柳庆舟俯身行礼后退下,等到退出屋外,这才敢长舒一口气,伸手用衣袖抹了把额角的汗。 浑身软绵地回到了承恩侯府。 观世音菩萨圣诞日到了,袁夫人一大早来邀约慕杨。 慕杨懒懒得起身,待一切准备就绪,步出内仪门时,袁夫人已等了大半个时辰。 “抱歉,慕杨来晚了。” “无妨,”袁夫人脸上的笑意很僵硬。 慕杨正打算登上自己的马车,却被袁夫人拉住,“韩夫人,咱们一人一辆马车,有何意思? 不如,你上我的马车,咱们一路也好说说话。” 慕杨眸光一闪,笑着道,“那敢情好!” 当即带着书穗、书粱登上了袁夫人的马车,而画云、画风则依旧上了自家的马车,紧紧地跟在后面。 原本足足有百余府兵跟着,但袁夫人又说,“咱们两家合一家,我也带了不少家丁,韩夫人不若少带些随从,咱们是去豫国寺敬香,还是低调些好。” 慕杨连连点头,“还是袁夫人说得对。” 当即留下一大半府兵,只带了极小一部分出府。 书禾脸色一变,上前劝阻,“夫人,大人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些府兵都是大人千挑万选出来的,您怎可将他们留下?” 慕杨不在意地笑笑,“这不还有袁家的家丁吗?咱们是去豫国寺,又不是上战场,要那么多府兵作甚?” 书禾见劝不动慕杨,只得咬牙退下。 一路上,袁夫人笑意盈盈地说东家道西家,最后说到了庶人静宜。 “我虽与庶人静宜是打小的交情,但凭良心说,对她并无好感。当初,她是公主,我是臣女,始终在她跟前矮了一头。 什么都要听她的,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慕杨静静地听着,看着袁夫人时不时拿帕子抹一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也点头应声,“可不正是? 太后殿下对庶人静宜顶顶好,岂料她不仅不懂得知恩图报,竟还是个白眼狼,背地里编排殿下的不是。” 慕杨边说边流露出讥讽的神情。 袁夫人闻言一僵,怎么这话像是在说她呢? 可她哪里敢反驳,只得尴尬地点头称是。 这以后,倒是安静了不少。 今日去豫国寺的人家不少,马车在山脚下排得满满当当。 慕杨她们只得下车步行上山。 这时,府兵抬来两顶滑轿,说是首辅大人一早命人备下的,请两位夫人上轿。 袁夫人轻笑,“首辅大人当真有心了,竟为夫人设想得如此周到。都说首辅大人是大豫第一美男子,如今竟是被夫人牢牢掌在手心,真真是羡慕死一众闺秀啊!” 慕杨含羞带怯地嗔怒,“袁夫人莫开玩笑,袁大人不也是如此?” 袁夫人一噎,她夫君若有首辅一半好,她就心满意足啰! 说话间,两人上了轿。 慕杨稳稳地坐在滑轿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一路的风景。 袁夫人却没有如此幸运。 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轿夫不熟悉山路的关系。 她一路上山,一路被颠。 两个轿夫,忽而脚下一滑,滑轿蓦地向一边倾倒。 袁夫人被吓得脸色惨白,伸手牢牢地扶住轿竿,勉强支撑住身子。 不料,她刚刚缓过神来。 前面的轿夫像是被脚下石子一绊,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后面的轿夫反应不及,险些跌倒,勉强撑住身体。 可怜了袁夫人,整个人往后一倒,幸亏她双手牢牢握住轿竿,不然人可能就要摔下轿去。 袁夫人虽然无大事,但人已吓得不行,双手抖个不停,整个人软倒在滑轿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无。 书粱她们用眼角扫到了袁夫人的样子,悄悄地在心里乐开了花。 首辅大人真能耐,连这么损的法子也想到了,果然是大豫第一清官啊! 慕杨若听到她们的心声,怕是要笑出声来。 首辅的诡计,同大豫清官有何干系? 终于到了豫国寺,不同于慕杨的从容大度、气度娴雅,袁夫人整个人被冷汗浸湿,下轿时腿脚无力,险些跌倒在地。 幸亏边上的画云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慕杨见状,关心地问她,“袁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她恨得牙痒痒,明明晓得是着了首辅的道,中了暗算,但明面上还得感谢慕杨,“多谢夫人的婢女,若不是她,今日妾身可是要出大丑了。” “哪里,哪里,这是袁夫人自个儿福气好,到哪里总有贵人相助。” 袁夫人闻言,差点气得倒仰,不过一个婢女,居然敢说是她的贵人?! 难道,她连一个婢女都不如? 她恨得气血上涌,却不得不忍下喉间的腥味,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在心里暗暗道,哼,柳慕杨,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就算你是太后殿下的心尖宠,得了圣人的万般宠,又能如何? 只怕你的亲亲夫婿首辅大人届时也鞭长莫及。 一会儿,我看还有谁来救你?! 第140章 首辅大人大闹豫国寺 豫国寺的香火很旺。 今日又是观世音菩萨圣诞,故而人就更多了。 书粱、画风紧紧地护在慕杨身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慕杨先到大殿进了香,排着队磕了头,人实在太多,没多会儿便退了出来。 因为人实在太多,书梁只能走在慕杨前面,画风紧紧在身后跟着。 变故突然发生,正当慕杨跨步出殿的时候,斜侧里冲出一个小男孩,速度快得像箭矢。 男孩的母亲想拉住他,却失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要撞上贵人,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书粱发现异常,就想返身护人,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妇人撞上,老妇人一头晕倒在她的怀里。 这下难住了书粱,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画风脸色一变,就想伸手拦住小男孩。 岂料男孩速度太快,根本拦不住。 眼见着小男孩就要撞上慕杨时,蓦地从旁伸出一只手,轻松地将小男孩拎了起来,一把扔回哭着跟着他的母亲怀里。 “看好孩子,冲撞了贵人,你担不起这责任。” 那母亲呐呐点头,先是向着慕杨行礼致歉,后急忙拽着男孩走了。 书粱此刻将怀里的老妇人,交予她的家人,上前一步行礼,“谢过公子的援手之恩。” 儒雅清俊的人浅然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韩夫人无事便好。” 慕杨定睛看着眼前之人,浅笑淡然的神情,与圣人三分相似的面容,心里顿时有了底。 她行了万福礼,“谢西凌亲王援手之恩,改日定当让夫君上门致谢。” 西凌亲王淡然一笑,“江都郡主不必多礼,今日不是你,本王也不会袖手旁观。” 说完,便抱拳后潇洒地离去了。 转身的刹那,他的唇角浮上一抹哂笑,这个柳慕杨果然绝色,然能令首辅大人动心,怕不仅只是美色这么简单! 袁夫人也是后怕不已,当即说她定了厢房,可以歇个脚。 慕杨惊魂未定,着实觉得有些累了,倒是没有拒绝。 几人便往寺庙后院行去。 后院格外安静,能在这里歇脚的,非富即贵。 袁夫人定的是独立的院落,她将正屋让给了慕杨,自己住了东厢。 书粱不敢大意,将每间屋子都细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夫人,您歇息会儿,咱们就在外间,有事您就喊。” 慕杨点头,书粱便退了出去。 “一会儿,若有变故,只要不伤及性命,你们按兵不动。”慕杨突然向着空气说了几句话,原本只余她一人的屋角,轻飘飘地落下一朵雏菊。 慕杨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久。 朦胧间,她似乎不在禅房的床榻上,而是在一条大大的船上,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人疲软极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深夜,她才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晃动的马车顶。 她蓦地坐起来,马车里除了她,竟还坐着一个儒雅清俊的男子。 “西凌亲王?”慕杨哑着声音脱口而出。 西凌亲王的俊脸上浮出一抹笑意,“韩夫人醒了?如此甚好,本王原先还担心过量过多,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毕竟活着的韩夫人可是更有价值。” 他边说话,边仔细地观察着慕杨的神情。 他失望地看着慕杨丝毫不变的淡定神情,“哎,真令人失望啊,到底是首辅夫人,面对变动竟能丝毫不乱。” “无益之事,何必做?”慕杨轻轻地说。 西凌亲王闻言顿时哂笑出声,“一语双关啊!韩夫人果真厉害!” “咱们打赌吧,首辅大人此刻在何处?” “我们这是去哪儿?”慕杨避而不答,直接询问。 “啧啧,韩夫人问得好,可惜,你为何以为我会实言相告?” “你一定会说的,因为你向来自信,认为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觉得便是告诉我实情,也无碍你的大局。” 西凌亲王定定地注视着慕杨,良久没有说话。 不想,这世间最了解他的竟是向来被他忽视的柳慕杨。 “怎么办,真后悔啊,当初太后殿下可是考虑将你赐婚于我啊。” 京城,首辅府,首辅目眦欲裂,整个人像头被激怒的猛兽。 大川正在点府兵。 “大人,集兵完成,可以出发了。” 今日下衙,他兴冲冲地赶到豫国寺,打算接回慕杨。 岂料,僧人说她早就离开了。 他当即返回府中,清泠居冷冷清清,慕杨根本没有回府。 他暴怒,带着府兵不管不顾地再次冲上豫国寺。 “砰”“砰”“砰”,山门被拍响。 良久,僧人打着哈欠来开门。 门刚刚拉开一条缝,他便被人冲撞倒地,来不及细问,无数家丁冲进山门,惊得他连阻拦都忘了。 等回过神来,韩屹已驾马冲进寺院,直奔方丈室而去。 “老和尚,我夫人根本没有回府,说,你将人藏在何处?” 不管他如何怒吼,方丈室始终无人应答。 他双目猩红,狠狠地下令,“来人,搜!” 听到声响的僧人纷纷跑了出来,“大人,手下留情,此乃豫国寺,乃大豫第一大寺,您有话好好说。” “哼,搜!” 整个豫国寺,被韩屹搞得鸡飞狗跳,僧人们大气不敢出。 谁叫人是在他们寺里丢的呢? 整个豫国寺被翻了个底朝天,哪里都没有慕杨的身影,只在她曾经住过的屋角,发现一朵干枯了的雏菊。 他的额角突突地跳。 他后悔了,料到袁夫人没安好心,他怎么就听信了慕杨的话,听之任之呢? 此刻,他才发现,只要事关慕杨,所有的镇定同理智统统远离了他。 他的内心像是藏着一头猛兽,就想杀人,杀了一切伤害慕杨的人。 眼见韩屹此刻已陷入癫狂,僧人们大急。 “阿弥陀佛!”一声沁入人心的佛号响起,像是一股清泉流进了心田。 韩屹安静了下来,眼里的猩红之色退去不少。 “你跟我来!” 韩屹耐住性子,跨下马跟着进了方丈室。 “恭喜大人,找到有缘之人了。”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却令韩屹一凛。 他顿时想起,曾经向方丈求教的事。 他紧抿双唇,眼中光芒依旧冷厉,“她在哪儿?” 方丈微微一笑,“在该在的地方。” 韩屹眉心突突地跳动,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韩夫人自在她的使命,大人不必忧心,该回来时便回来了!” “她若受一丝伤害,我要你的豫国寺陪葬!” 第141章 西凌亲王险些被气死 慕杨被一路带往边境。 西凌亲王告诉她,自己要将她带往边疆,交给苍国。 他说,苍国愿助其成事,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交出柳慕杨。 苍国嘛! 也罢,早晚要收拾他们,既然他们上赶着寻死,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呵呵,韩夫人,庶人静宜可是苍国的阏氏!据说,她不久前再嫁给了新单于,很是得宠,你若落到她手里,便自求多福吧!” 他大笑着离开,完全没有看到慕杨眼里的讥讽之意。 书粱和画风继续伺候着她。 当日,她们也一并被绑着上路。 书粱很是愧疚,“夫人,是书粱失职。” 慕杨笑着摇头,“西凌亲王好吃好喝地供着咱们,咱们就当边境一游,孙东家去边疆做生意,还得自掏银钱呢!” 书粱、画风哭笑不得地看着慕杨,夫人也太淡定了吧。 西凌亲王阴沉着脸,这个柳慕杨当真是小瞧了她。 旁人落到她的境地,早就哭着求饶,偏她像没事人一样,照吃照喝照睡,心情好的时候,还顺便赏个景。 哪里有她这么当人质的? 其实,是否真的将柳慕杨交给苍国,他还未决定。 毕竟,他深知其在圣人、太后殿下,尤其是首辅心中的地位。 若以此要胁这三人,也不是不能成事。 他本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柳慕杨如此难缠。 “王爷,书粱求见。” 西凌亲王眉心蓦地抽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不怕苍国耍诈,不怕圣人责难,就怕柳慕杨寻麻烦。 第一日,书粱说柳慕杨肚子疼,说坐的马车不舒服,说自家府里的马车是特制的,她坐不惯他安排的马车。 书粱临走前,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王爷,你家只有这么破的马车?” 就差将“穷”这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气啊!他尽管没有继承皇位,好歹也曾是得宠的皇子,怎么也和穷无关吧。 他一赌气,头脑一热,将自己的马车转换给了柳慕杨。 等换了马车,他才醒悟过来。 明明自己才是绑匪,怎么日子过得还不如被绑架的舒服? 第二日,书粱又来了,说自家夫人要吃烤全羊。 他险些跌下马车,额角突突地跳。 他到哪里去弄烤全羊? 书粱振振有词地说,“夫人是孕妇,有日深夜想吃八仙楼的烤鸭,首辅大人可是连夜敲开八仙楼的大门,从热被窝里掏出大厨,大厨打着哈欠烤了鸭。” 说完,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你堂堂一个王爷,连这等小事也办不好?” 他不得不差人去抓羊,起灶,烤羊。 结果,羊烤好了,柳慕杨才吃了一口,便止不住地吐。 书粱大怒,“这羊有膻味,你想毒死我家夫人?” 他怒,还未开口,书粱又拦在他前头说,“夫人是孕妇,难不成王爷还想同孕妇一般见识?”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他气得狠了,砸了一套茶碗。 谁料书粱见了,竟说,“王爷,你怎么在用这么廉价的茶碗?这茶碗连我都不用。” 什么?真真气死他了! 她一个下人,竟敢同他堂堂王爷相比? 他恨极了,却不得不忍下一口气。 毕竟柳慕杨价值非比寻常,可是能牵制多方势力,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他太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了。 柳慕杨,必须好生供着。 今日,书粱又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见!” 话音刚落,书粱已利落地走了过来。 “王爷,你不想见我?你以为我想见你?若不是你将咱们绑了来,送我见你也不要。” 书粱这张嘴,竟同书麦有得一拼。 她说完话,便觉得解气。 难怪书麦说话不饶人,原来怼人,看对方吃瘪是这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哼!”西凌亲王又气得险些吐血。 他咬牙切齿地说,“何事?” “我家夫人心情不好。我家夫人不开心,王爷考虑过后果吗?” “你敢威胁我?” “不敢!实话实说而已。” “你家夫人又想干什么?” “我家夫人要纸笔作画。” “没有!”他没好气地说,纸笔万不能给,柳慕杨太狡猾,他不得不防。 “堂堂王爷,穷得连纸笔都没有?”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穷!” “哼,印泥有吗?我家夫人要敲着玩。” 印泥?这倒是无伤大雅,只要不是要纸笔,其他都可以。 于是,他直接拿起几案上的印泥,递给了书粱。 书粱没有直接接过,而是将手缩进袖子,示意他将东西放在她的衣袖上。 那眼神那架势,似乎他是什么脏东西般。 西凌亲王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地响,真想一把扔了手中的印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强忍着将印泥放到书粱的衣袖上。 书粱这才满意地点头离开。 回到马车上,书粱将衣袖反复擦拭,再小心地递到几案上。 慕杨让她与画风暂时退出马车,这才悄悄地取出手镯里的印章,啪啪地将整个马车的里车壁统统敲满章。 她还嫌不够,在停车更衣的时候,她一手章、一手泥,将整个马车厢的外面都敲满了章。 西凌亲王听说的时候,慕杨已满脸喜色地看着一车红红的印章,笑得无比欢畅得意。 他极怒攻心,头一晕,整个人差点跌倒。 这是他精心打造设计的马车,他爱逾珠宝的马车,被柳慕杨全毁了。 这叫他今后怎么坐这辆马车出行? 坐一辆全部是印章的马车吗? “你,你,你,大胆……”他气得双目冒火。 “我什么我,是我腹中孩儿要玩,你难道还要同稚子一般计较?”慕杨白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腹中孩儿?” “当然,韩屹是个横的,他的孩子也是不讲理的,我这个母亲可管不住他。” 歪理!歪理! 哪有这样的说法? 孩子还未出生,怎么晓得他是顽皮不讲理的? “万一孩子是乖巧听话的呢?”他下意识地反驳。 慕杨顿时喜气洋洋地行了屈膝礼,“谢王爷吉言,我的孩儿自然是乖巧的!” 这话没法说了。 说调皮也是她,说乖巧也是她! 柳慕砀,竟将他玩于股掌之上!!! 慕杨临上马车前,回首看着他,咧开嘴开怀地一笑,“王爷不必懊恼,连韩屹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呢?” 说完,便掀帘入了马车。 第142章 柳家被围,皇后殿下要出大招 柳庆舟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今儿一大早,宫里来了个太医,说是替他把脉看诊。 他懵逼地来到父亲前院迎客厅,还未进门便听到父亲哈哈大笑声,“本侯就说,这么些年,都没给我添个小孙子,怕是真有病。 太医,劳烦你一会儿好好给庆舟把把脉,该吃药吃,该治的治,怎么还得再生几个娃。” “好说,好说。” 柳庆舟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病! 他都儿女成群了,哪里有病? 老侯爷见到了他,“庆舟,来,来,来,赶紧坐下,叫太医把把脉。 还是首辅大人想得周到! 你日后见了大人,可得好好谢谢他!” 柳庆舟恨得牙痒痒,这个韩屹,真是一点亏不肯吃,自己不过去拜访了一下韩夫人,他便往死里整他。 他是男子,背上这等“无用”的骂名,还要不要活了? 太医一脸严肃地示意他坐下,伸出手把起脉来。 先是左手,后是右手,紧接着看了他的舌苔。 终于,太医诊治结束,叹了口气,“柳公子的确虚得很,老夫开点补药,三个月后再来看诊。” “哈哈哈哈,”老侯爷笑得夸张,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 柳庆舟气得牙齿咯咯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病,无须吃药。” 老太医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病的都说自己没病,没病的都当自己有病。” 手下却不紧不慢继续写着药方。 他将药方递给老侯爷,“贵公子的病,怕还得老侯爷盯着。” “那是,那是,方子给本侯,本侯给他抓药。” 送走太医后,侯爷一副诡秘的笑,“儿子,这病不羞,治好了就行。” 柳庆舟还想分辩几句,不料,门房一脸惊恐地跌了进来,“侯爷,大事不好,侯府被围。” 老侯爷一脸懵逼,继而大怒,“谁围的?围我侯府做甚?” “是,是,是……首辅大人!” 话音未落,韩屹便带着京兆府尹,冷着脸闯了进来。 老侯爷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首辅大人,大人,这是何故啊?” “皇后殿下已经招供,说侯府认贼作父,出卖大豫机密,将边疆布防图卖给了苍国。”京光府尹面无表情地说 一道惊雷炸响在老侯爷的头顶。 “不,不,不,首辅大人,定然搞错了。本侯,不,不,老朽几时出卖过大豫?” 柳庆舟见父亲还在纠缠不清,说不到重点,即刻上前一步,辩解道,“首辅大人,承恩侯府微不足道,府中无人能接触到布防图啊!” 韩屹瞥了眼柳庆舟,淡然道,“此话同圣人去说吧,本官只奉命抓人。” “来人,将侯府一干人等,押入天牢。” 承恩侯府顿时哭声一片。 反倒是侯夫人,镇定了下来,冷冷地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便打头跨出了院门,主动上了囚车。 老侯爷晓得事情无可挽回,当即大骂皇后殿下,“小畜牲,靠着本侯得了皇后之位,竟过河拆桥,待我出狱,看怎么收拾你。” 柳庆舟见整个府里竟无一主事人。 母亲放弃了侯府,早早登了囚车。 父亲在这关键时刻,竟还口不择言,大骂皇后殿下。 殿下再不得宠,还是有宝册的皇后,父亲如此不管不顾,分明没有将皇家放在眼里。 想到祖父还在时,柳家蒸蒸日上的局面,他的心便绞痛起来。 再想到祖父运筹帷幄的淡定,他深深地叹口气,责备自己不得力。 柳家后继无人啊!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报应。 自打父亲将本该牢牢锁死在老家的伯祖母,一同带到京城开始,他便感到不安。 伯祖母一家被祖父害得灭了门,他知晓真相后,曾经害怕极了,害怕柳家怎么得来的一切,日后怎么还回去! 他再害怕也无用,该来的总会来。 转眼间,整个侯府便萧索起来。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枯叶,在秋风中打着转。 大厦将倾,颓势已现,无可挽回,他当即束手就擒。 囚车上,他想到女儿柳淑秀,不由地潸然泪下。 当年那个软软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一坯黄土,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叫人心酸。 可恨父亲还不让人收殓她的尸身。 说什么,既是皇家人,便由皇家主理一切。 他的女儿,薄薄一条卷席,从宫人进出的偏门被抬了出去,葬在何处都不知。 从侯府出事到女儿去世,他来不及伤心,一环扣一环连番的打击重重地锤到柳家的头上。 他还能看不明白? 分明是有一只幕后黑手,悄悄地布着局,要他们柳家死无葬身之地。 可叹的是,他竟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难道? 他的心里蓦地跳出两个名字:柳——孟——诚,柳——慕——杨! 一语成谶,心头的不安感再次涌起,柳慕杨怕真的是大房的后人。 思及此,他整个人像被劈开般,动弹不得。 若果真如此,柳家,从此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当真不及祖父,若早早有了警惕心,岂会被打得如此措手不及? 韩屹瞧着垂头丧气的,被押解上囚车的柳庆舟,泛起了冷笑,不忘补刀,“柳公子莫急,你的药我自会叫人派至狱中,你好生养着,早日康复。” 京兆府尹讨好地问,“大人,柳公子是何病?下官定让人按时上药。” 开玩笑,谁说狱中不能服药? 只要是首辅大人许诺的事,他怎么都得办妥当。 “噢,柳公子虚了些,太医说不利子嗣。”韩屹冷冷地说着,丝毫不顾及柳庆舟涨得通红的脸色,以及眼中的哀求之意。 韩屹冷眼旁观,早知今日何必早初? 如今卖惨,太晚了! 皇后殿下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瘫软在皇后宝座上。 淑秀去世时,她失望、惊诧、哀伤、悲痛之余,还带些讥宵,认为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不过私卖茶叶罢了,哪里用得着去死? 如今看来,是她狭隘了! 她根本料不到圣人如此狠,竟真的将整个柳府下了大狱。 是不是明日,圣人就要废了自己这个皇后? “阿耿,贤妃几时生产?” “殿下,贤妃娘娘的产期已过,不知为何还未发动。” 她狠狠地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溢了出来,还不松口,像是根本不晓得疼一样。 “殿下,您莫急,圣人只是下旨查抄了柳府,事情并非无可挽回,您放宽心,松松口啊!” 皇后殿下闭起双目,再次睁开时眼底只余狠毒,“阿耿,行动!” 第143章 兵部尚书夫人王幼青要倒霉了 耿尚宫才出了凤仪宫,便转身看向宫门口高高悬着的匾额。 凤仪宫啊! 她倾尽一生心血的地方。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回首向长宁宫走去,脚步坚定沉着,没有一丝犹豫。 欣曰宫里。 贤妃挺着大大的肚子,在殿内来回踱步。 身后,跟着一大堆训练有素的宫人。 素衣一脸紧张地紧紧护在贤妃的身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家娘娘,生怕有什么闪失。 “素衣,这孩子也太懒了吧,都过了产期了,怎么还不愿出来呢?” “娘娘,小主子不是懒,是聪明,他在估摸着什么时候出生最合适。” 贤妃扑哧一声笑出声,“素衣,你变坏了!” 素衣红着脸否认,“娘娘,素衣说的是真心话。若小主子掐着日子出生,可不正赶上苍羌两国联合进犯的当口? 若真是如此,看吧,那边又该出幺蛾子了。” 素衣的嘴往凤仪宫的方向努了努,意思很是明确。 贤妃闻言顿时严肃了起来,素衣或许是无心之语,但她当真往心里去了。 不仅凤仪宫,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人,都会跳出来说道几句吧。 她的孩子,果真是聪明的。 “慕杨有消息了吗?” “没有新的消息。”素衣不愿多提,但又不敢不回答,“娘娘,韩夫人有圣人、太后殿下、首辅大人操心,您啊,就操操小主子的心便尽够了。” 贤妃何尝不明白素衣说的对,可她的心不自觉就会为慕杨揪起。 当她听说慕杨被绑去边疆后,急得嘴上冒泡,素衣吓得招来了太医。 还是太后殿下再三承诺,说慕杨绝不会出事。 她这方才放下心思,安心养胎。 “若有了新的消息,定要及时禀告本宫。” 素衣连声应诺。 长宁宫里,太后殿下望着烛火,不知想些什么。 烛火在暗夜里跳动,随着风时而变大变暗,时而变小变暗,时而倾斜着以为要熄灭了,猛地又亮了起来。 “阿夏,慕杨在想什么?难不成,当真要去边疆?” 夏大伴虽然也很着急,但又束手无措,连怎么回答殿下都不知道,只得安慰道,“许是韩夫人另有谋算。” “谋算,谋算,你们总说慕杨有谋算,可她到底有了身子,这一路颠簸,哪里能吃好歇好,伤了本宫的亲亲曾孙子,哀家可是不依的。” 夏大伴闻言笑了起来,“殿下,韩夫人这一路吃得好睡得好,倒是天杀的西凌亲王,被她整得茶饭不思,可怜得紧。” “哼,哼,活该!” “哀家早该将他凌迟处死的!”太后殿下恨恨地说,“先帝在时,曾命鉴儿登基后即刻斩杀了他,倒是哀家做错了,一时心软,留了这么大个祸根。” “母后说得哪里话?非母后心软,实则他是儿臣的磨刀石。” 圣人笑意盈盈地踱了进来,神清气爽,一点也没有边疆被冒犯的紧张感。 “鉴儿,”太后殿下眼睛一亮,“今日怎么有空到长宁宫来?” “知道母后会担忧慕杨,来陪母后说说话!” “你刚才说磨刀石是何意思?” 圣人神情严肃起来,“先帝的确曾经说过,朕登基后直接斩杀西凌亲王的事,但先帝也说过,若母后心慈,还另有一法,此法虽有些风险,但能永绝后患。” “什么法子?”太后殿下好奇。 “‘多行不义必自毙’之法。”圣人耐心解释。 “先帝说直接斩杀虽然有效,但牺牲的是儿臣的名声,若用此法,不仅于儿臣名声无损,且能将西凌亲王的力量连根拔起。 只是,这个法子会更费时日,一刻也大意不得。 儿臣当年,选了永绝后患之法。” 太后殿下终于明白了,先帝的法子就是“养虎为伥”之法。 先让对方私欲膨胀,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把握,让对方将一切底牌全部出尽。最后,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在这个过程中,儿臣虽时刻操心,却也磨砺了心志,变得更为强大。这,便是先帝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太后殿下不着痕迹地深叹一口气。 虽然,先帝于她是灾难,但于他们的孩子,却是个极好的父亲。 甚至于她的孩子,都是仁慈大度、宽厚无比的! 罢了,事已至此,再纠缠于过去,又有何意义? 只要孩子们安然无恙,她,便开怀了! “对了,王幼青那里,你打算怎么处置?”太后殿下突然发问。 圣人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便浮现起厌烦之色,“太傅说由他处置。” 太后殿下一激灵,由韩屹处置? 那完蛋了,王幼青再没好日子过了。 兵部尚书袁夫人在慕杨被绑的当日便回了府。 袁大人乐见其与首辅夫人交往,甚至还主动给了她千两银票,让她大胆花费,别抠抠搜搜的。 当日她刚回到府中,便被叫进书房。 袁大人笑盈盈地问她,“夫人回来了?可是同韩夫人一道回的?你可曾送她回府?” 一连几个问题,哪一个袁夫人都无法回答。 她本就是个引子,只要将人引去豫国寺后院,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那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只要她这次做得好,从此再不会麻烦她。 被那人威胁的这些日子,她日日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不得不绞尽脑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夫君的公文。 虽知绑架首辅夫人是极大的罪名,一旦东窗事发,不仅连累夫君,怕还会连累儿女。 但那人给的诱惑太大。 她不得不为了摆脱这种钳制,铤而走险。 那人,就像一个无底洞,而她,则一步一步,步入深渊,再无回首的可能。 她想自救,就必须出卖旁人! 且那人说过,事后绝不会出卖她。 所以,她咬紧牙关将慕杨约到了豫国寺。 其他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与她无关! 见她脸色不豫,袁大人顿时沉下了脸。 这个蠢妇,以为她脑子拎得清点了,难不成又办了什么傻事?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袁夫人思虑再三,还是犹豫地开口了,“妾身没有寻到韩夫人,她不在正厢,妾身久等不见人,不得不先行回府!” “什么?!”袁大人闻言大惊失色,失魂落魄地跳了起来,“你没去找?没通知僧人去找?” 袁夫人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 “蠢货!人不见了,你连找也不找?!”袁大人厉声斥骂。 袁夫人顿时号哭起来,“妾身蠢?妾身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韩夫人日日为首辅大人整理公文,你呢,何曾让妾身插手过你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和妾身说,只叫妾身管理好后院即可。 如此,妾身怎么可能聪明得起来?” 袁大人一噎,被自家怼得哑口无言。 他气馁地叹了口气,“是我蠢,的确是我蠢,我竟信了你这个蠢妇都将事情办妥当。” 说罢,便拔腿牵马,二话不说打马远去。 身后,只留下袁夫人一边痛哭一边痛骂的声音。 第144章 收拾了恶人,首辅大人打马出京 韩屹站在清泠居窗前,眼神阴沉、双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大川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您,不去找夫人吗?” 大川心里非常着急。 大人与夫人好不容易感情稳定,却又聚少离多。 如今,夫人正是身处险境。 可大人,怎么还像无事人般按兵不动? 大人分明是极为担心夫人的,却始终按兵不动,到底有何用意? 乔乔昨晚偷偷抹泪,他又急又痛,答应今日无论如何都会问问大人,到底怎么救夫人。 大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问,但韩屹却置之不理。 其实,他何尝不担心? 他的心头像有万千蚁虫在啃咬,每时每刻痛不欲生。 但,他知道慕杨今非昔比。 从她逃离清泠居开始,他便晓得她手上一定有一股暗势力。 这股势力定能保她无虞。 但,他还是担心。 “准备好,随时待命。” 韩屹扔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便离开了后院。 大川闻言狂喜,大人,这是打算随时出发去找夫人。 京兆府尹带兵卒闯入兵部尚书府的时候,袁夫人刚好歇了晌,婢女正在为她梳妆。 “母亲,”女儿哭红了眼闯了进来。 她气怒,说了多少遍,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偏偏女儿还是哭红着眼,不经通传闯进来,真是白费了她这么多年的教养。 “文儿,说过多少遍,无论何时都要保持贵女的风仪与姿态,遇事不可慌张,你怎么总是做不到呢?” 女儿还没有回答,一个冷厉中带着三分嘲讽的男声响起,“袁夫人好定力,你就是如此沉着冷静地,将本官的夫人骗去豫国寺?” 袁夫人一惊,她的屋里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正巧梳妆结束,她起身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大势已去! 这是她看到眼前之人时,唯一想到的词。 首辅大人韩屹,带着无数兵卒,将她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的边上站着京兆府尹,他们的身后,却是脸色铁青的兵部尚书,自家的夫君。 袁夫人浑身一震,恐惧瞬间袭上心头。 所有的自我安慰和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抬眸向外看去。 深秋了,窗外桂树早就掉了满地的黄叶,光秃秃的虬枝挣扎着向天空刺去,似乎想与寒风比高下。 可终究棋差一招,在凛冽的寒风中,败下阵来。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袁夫人的脚底慢慢地漫了上来。 冷得她发颤,冷得她牙关紧咬,冷得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她多想夫君能给她温暖,让她靠在怀里,安慰她,“一切有我!” 她渴望的眼神投向自家夫君,却看到一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夫君。 她的心更冷了,连一丝活气都没有。 她颤抖着想开口,却发现喉间冷如冰,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袁大人先是向着两位大人一抱拳,“大人,请给下官些许时间。” 袁夫人一听此话,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她以为,自家夫君是在为她求饶。 她干涩地咽咽地口水,眼里蕴满了泪水地看向夫君,满满都是哀求与渴望。 袁大人看也不看她,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手中,“休书收好,日后你我再无瓜葛。” 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响。 她连连后退,根本不敢接过纸。 袁大人冷冷一笑,往她身上一扔,纸,掉在了地上。 “你接与不接,此事都已注定,休书,我已至官衙备案。”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啪地一声跪下,乞求之色溢于言表。 可惜,袁大人铁了心要与她和离,根本连眼风都不往她那儿扫一扫。 “来呀,将小姐带下去,不要让她跨出院门半步。” 女儿无声地哭泣着,眼泪像潮水般涌出眼眶,她有心相求,却被几个下人强行拉出了门。 她力气小,如何挣得过体格过人的粗使婆子? 没一会儿便被带离了袁夫人的屋子。 袁夫人像疯了一样,跪行过去拉女儿。 可她四肢僵硬、动作迟缓,怎么抢得过力大过人的粗使婆子? 眼见女儿被带走,她的心像被剜了一样疼痛。 “大人,罪妇与袁家无干,望大人体恤!” 韩屹嘴角扯了一扯,“好说,带走!” 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兵卒上前,一把拎起瘫坐在地上的袁夫人,二话不说拖行出了屋。 疼痛感、耻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粗砺的石子磨着她的保养得宜的身子,没多久便渗出了血丝。 在她还来不及呼痛的时候,便看到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包括所有的下人。 原本敬她、尊她的下人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绝望涌上心头,她放弃了挣扎,就像院里的那棵桂树,最终还是垂下枝条,像个垂垂老者,失了生命力。 她惨然一笑。 自作自受啊!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轰地一声落地。 柳慕杨,得天独厚啊! 这么多人疼她、宠她,而她呢,只不过将她骗去豫国寺,便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依不饶地针对她。 凭什么她柳慕杨就如此得宠,而她就如此悲惨? 她心里的恶早就溢了出来,就像出栏的猛兽,四下冲撞,怎么拦都拦不住。 她就是看不惯柳慕杨。 一个乡野出身的乡下农妇,凭什么一飞冲天? 她倒想看看,当慕杨落难时,她还会如此贵气、如此傲然、如此气定神闲吗? “你如何比得上她?她在天际的祥云,你是地上的泥泞。”韩屹冷酷的声音传来,犹如一柄利箭刺入她的心肺。 袁夫人像一个被抽去魂魄的破布妹妹,被一把扔进了囚笼。 囚车渐渐远去。 韩屹背手而立,身后是缩着肚子的兵部尚书。 “袁大人后院不宁,若非本官不让你将正式公文带回府,只怕如今大豫早就成了筛子。” 袁大人身子俯得更低。 “下官得以戴罪立功,全赖大人的提点。” 话音未落,韩屹早已向外行去。 他步履很急。 终于,他可以出发去找自己的夫人了。 首辅大人的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不久,十几匹健马飞快地冲出城门,向外疾驰。 打头一人,瘦高的身形,冷厉的眼神,刀削般的面容,不是首辅韩屹是谁? 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大川和十几位精兵。 慕杨,等我,为夫来了! 第145章 发簪指引,首辅大人追来了 慕杨这一路,虽说不上舒服,至少心情极为愉快。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她一路上高调前行,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西凌亲王虽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无计可施。 毕竟,他不能真的将慕杨怎么样。 慕杨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按照慕杨的说法,“哼,区区一个亲王,还得靠绑架女人才能立足,能讨得了好?” 书穗、书粱纷纷点头同意。 这日,慕杨刚同西凌亲王打了嘴仗。 生生气得西凌亲王失了仪态,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哪里还有一贯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 慕杨瞧着这么张脸,便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 哼,有胆绑我,就要做好准备。 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我先收些利钱,待时机成熟,再一同算账。 深夜,慕杨蓦地睁开双眼,披衣起身。 窗边,正站着一名黑衣人。 见她醒来,单膝跪地,“暗主殿下,我等准备完毕。” 慕杨干脆利落地说,“很好,且静静跟着,等我号信。” 黑衣人刚想询问,慕杨紧接着说,“若我问,‘你怎么来了’便是行动的号令。” “是!”黑衣人得到明确的指令,原地转身消失无踪。 慕杨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也快来了吧! 韩屹一路追踪,每到一处岔路,便停下查看,接着跃马而上,打马奔驰。 大川晓得,夫人聪慧,定然沿途留下了记号。 看到大人如此胸有成竹的姿态,大川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临出发前,太后殿下派宫问了他的意思,是指人出宫照顾乔乔,还是将乔乔接进宫照看? 他选择了后者!他相信,乔乔还是在宫中更为安全! 他也彻底放下心来,一门心思跟着大人援救夫人。 夫人等同于他的再造父母,如今她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边疆渐渐地近了,可是夫人始终没有音信。 只是奇怪的是,大人的神色却越来越淡定。 有一日,他见到大人从怀中掏出一枚木制发簪,簪尾刻着绣球花。 大川不禁满腹疑虑,这柄簪子不是夫人的吗? 夫人一直插在发间,怎么突然到了大人手中? 难道? 是夫人同大人联系上了? 一想到这个答案,他即刻兴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露出傻傻的笑。 韩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中的木簪,要收到簪子的一瞬间,他的眼前竟模糊一片。 他缓了缓心绪,逼退了眼里的热潮,但却始终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 前日,这柄发簪斜插在他的马鞍上,他跨步上门,硌着他的腿,他低头一看,顿时喜不自胜。 慕杨,找到他了。 他这一路,从不掩藏行程。 他知道,聪明如慕杨,定然能反向寻到他。 果真,他赌赢了。 随着发簪一起的,还有一张字迹熟悉无比的字条。 他由衷地笑了起来。 那种“生死契阔心有灵犀”的感觉,将他的胸膛撑得满满的。 他不自觉地扯出了一抹温柔的笑,连眼里都写满了温柔。 大川悄悄地退开去,给自家大人留下一方独处的天地。 边疆到了。 西凌亲王将慕杨安置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就此消失无踪。 慕杨不急不躁,既不要求出府,也不要求见西凌亲王。 一直紧盯着她的亲王下属大感意外。 都说首辅夫人出身乡野,只因被太后殿下恩宠,这才嫁得了首辅。 又因养育前妻之女有恩,被王威夫妇收为义女,这才成了江都郡主。 可眼前的这位贵妇,哪里有半点出身乡野的粗俗感? 相反,寻常闺秀连她半个指头都比不上。 明明是被绑来的,却始终气定神闲,还能将自家主子气个半死,恨得牙痒痒,却连半点火气都发不出。 首辅夫人绝不简单。 在这种情况下,若非傻,便是还有后招。 思及此,下属便惊出一身冷汗。 对,后招。 眼前的女子给她强烈的不安感,似乎西凌亲王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在她的谋算之中。 他一咬牙,又增补了兵力到宅院里头,还将所有侍卫换了防。 即使如此,他仍胆颤心惊,一刻不得安稳。 后来,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只可惜那时已是他身首分离的时刻。 慕杨哪里有兴趣探究旁人的心思? 她心情愉悦地逛着园子,竟在园子的一角发现几簇菊花长得特别好。 慕杨心血来潮,让人将桌椅搬到园子里,一边喝着燕窝羹一边赏着菊。 嘴里还一边惋惜着,“唉,若不是腹中的宝贝,如今倒是可以喝些小酒、吃吃蟹。” 说完,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象着自己一口温热的黄酒,一口蟹黄的美好场景。 西凌亲王匆匆而至,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位贵妇,着一身裁制精良的夹袄、百褶长裙,高高的发髻边盘着一圈牛血红珊瑚簪,手捧着燕窝粥,红唇小勺,一口一口喝得正欢。 “唉,若不是腹中的宝贝,如今倒是可以喝些小酒、吃吃蟹。”慕杨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只觉得讽刺无比。 这个柳慕杨,她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一路白吃白喝不说,竟然还要求他干这干那,将他当作下人差使。 这女人,当真可恶! 远远的,慕杨见到西凌亲王,竟招了招手,笑着同他打了招呼。 完全没有西凌亲王是绑匪,她是人质的自觉。 西凌亲王阴沉着脸走近,“夫人,你就不担心本王将你关进牢里?” “牢?西凌亲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大豫的每一间牢房,都在向你发出邀约。”慕杨不假辞色地回敬他。 西凌亲王被她气得气血逆流,恨恨地甩袖而出。 他气得连来此的目的都忘了。 韩屹,追来了! 他是来警告她,若想留得青山,必须老实地待在宅院里哪里也不能去。 他重新返身,将话交代了给了慕杨。 慕杨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他,“西凌亲王,这里如此舒服,要燕窝有燕窝,要赏花有绿菊,要伺候有人伺候,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保护着妾身。 妾身自当哪儿也不去,哪里也没有这里好。” 说完,挑衅地看向西凌亲王,露出得意的笑容。 西凌亲王险些气得倒仰,大步向外走去。 混账! 真不知首辅大人怎么想的,遇到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夫人,平妻不能娶,妾不能纳,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他真想敲开首辅大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明明是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竟然栽在柳慕杨这毒妇手里,还将她宠成了掌中宝? 殊不知,这位不知怎么想的首辅大人,如今正站在院外,情意绵绵地看着慕杨所在的方向,露出柔情的笑。 第146章 西凌亲王要用慕杨换五万兵力 西凌亲王离开后,直接去了另一座宅院。 那里守卫更加森严。 他直接进了后宅,径直走向一处假山洞,消失在黑暗后,良久不见踪迹。 他的护卫,都留在了山洞前。 西凌亲王沿着阶梯往下行去,来到一处地下通道,不知走了多久,他又顺着阶梯往上行去,接近顶部的时候,顶门打开,赫然来到一处帐篷。 “欢迎西凌亲王!”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 西凌亲王淡然一礼,“单于安!” “坐,你来得正好,我正和羌国女王喝酒吃肉,来呀,伺候亲王入座!” 西凌亲王转身看向单于边上,客位上坐着的一位华贵的老妇人。 后者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他当即抱拳,面带微笑地说,“女王安!” 后者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西凌亲王一怔,女王的态度极为冷淡。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女王对他的态度隐隐有敌意。 他不禁皱了皱眉,暗忖自己从未得罪过女王陛下,她为何会如此? “哈哈,亲王不必在意,女王向来高高在上,一般人想见她一面都难,你还能与其把酒言欢,这是何等荣耀啊?” 单于看着粗心,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西凌亲王这才释怀。 的确,羌国女王向来是骄傲的存在。 据说在羌国,众大臣想见她一面都极为不易,更何况他一个大豫的亲王了。 “亲王此次亲自前来,可是交出柳慕杨?”单于说到柳慕杨,眼里便涌现出浓浓的欲望。 他双眼眯起,脸上带着贪婪的神色。 他见过柳慕杨的画像,果真是女人中的极品。 他一见倾心,誓要得到她方罢休。 这一次,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执意亲自领兵征战大豫,为的就是柳慕杨。 他是单于,他怕谁? 说到柳慕杨,倒还真亏了庶人静宜。 庶人静宜被贬为庶人赶出大豫、回到苍国后,他看她尚有几分姿色,又是父王的女人,当即收用了。 不料,她躺在床上就像个死人般无趣,双眼空洞,根本无法取悦他。 若不是看在她还曾偷得大豫的边防图,让他有机可趁,直接打入大豫疆土,他才不会怜惜她。 他的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哼,还好她尚算聪明,晓得用柳慕杨打动他。 他看在其献出柳慕杨画像的份上,才让她与那个傻儿子继续活着。 若按他之前的性子,早就将她赏给手下了。 女王看见了苍国单于眼中的欲望,眸色顿时加深,左手隐在袖中狠狠地握成了拳,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柳慕杨已在边疆,”西凌亲王喝了口酒,夹了块肉,不急不徐地说,“她很好!” 西凌亲王一口一个慕杨很好,却绝口不提送予苍国的事。 单于眸子连闪,看来西凌亲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他哈哈笑起来,“亲王,咱们如今都打到大豫境内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西凌亲王淡然一笑,“单于,您的士兵打到大豫的国土,于本王何干?你便是拿下整个大豫,也是苍国的疆土。” 苍国单于神色一敛,“你待如何?” “借我五万兵力,柳慕杨拱手奉上!” 女王陛下眸中黑沉,左手的拳握得更紧。 单于哈哈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沉下了脸,“哼,一个女人五万兵,亲王当真好算计!” “单于不愿便罢,只当本王从未来过。”说罢,意起身向来路而去。 “铿”! 单于身边的侍卫拔刀向前,拦住西凌亲王的去路。 单于阴沉着脸,女王陛下巍然端坐,右边举杯喝酒,像是没有看到场上的变故。 气氛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西凌亲王毫不为所动,儒雅淡然地站在堂上,他负手而立,哪怕周身围满了刀剑,也像是在园子里赏花般闲适。 单于细细地打量眼前的西凌亲王。 据说亲王做皇子时,得先帝宠爱,后与大豫陛下关系极佳,人淡如菊,不慕权势。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 这是个深藏不露的,能蛰伏这么多年,想来不简单。 只是,为何这次不惜暴露了自己? 难道因为自己同羌国女王联手攻打大豫?让他以为有机可乘? 或者,他与大豫陛下一明一暗,只为诱自己入坑? 思及此,他的眸子猛地掀起惊涛骇浪。 “哈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都会误会!”单于蓦地沉下脸,“还不快把刀箭收起来?都是一群莽夫,只晓得喊打喊杀,没脑子。 亲王可是苍国最尊贵的客人,哪有你们这么待客的? 亲王,不必同他们一般计较,坐,喝酒!” 单于的护卫悻悻地收起刀箭,西凌亲王则淡然地踱回座位,慢悠悠地坐下喝酒。 之后,单于像无事人一般,同女王、西凌亲王把酒言欢,竟再也没有提及其他。 酒足饭饱之际,单于唤上歌舞。 苍国的人都激动起来,有些竟不管不顾地拉过舞娘嬉戏起来。 在烛火暗淡的角落里,西凌亲王隐约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眸中蓦地一沉,再次定睛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身影。 深秋的边疆已如冬日般寒冷。 西凌亲王回到护卫森严的院落。 夜已深,他却了无睡意。 他的确还没有准备好,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一切原因,都在柳慕杨。 原本圣人、太后、首辅间,只有利害关系,他总能找寻机会离间他们。 但三人之间的关系,却被柳慕杨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原本攻而可破的利益关系,却成为牢不可破的情感血脉关系。 若单纯是夫妻之情,一个庶人静宜,便能打破平衡。 庶人静宜回大豫,的确离间了韩屹同柳慕杨的关系,甚至使得柳慕杨扔下和离书,绝然离去。 他收到消息时,还暗暗窃喜,以为时运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可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后殿下对慕杨的宠爱异乎寻常。 太后殿下只怕真将慕杨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首辅大人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慕杨。 这么一个冷冰冷酷的人,一旦用起情来,竟然热情似火,不惜以得罪太后的方式,将柳慕杨禁锢在府中。 而太后殿下当真投鼠忌器,一切以柳慕杨为先。 连圣人都不知为何,直接册封柳慕杨为江都郡主。 一个柳慕杨,竟将圣人、太后、首辅合成一个攻不可破的铁桶。 哪怕明知时机尚未成熟,他也不得不出手。 若他再不出手,此生怕是再无机会问鼎高位。 他正百般思忖,手下着急忙慌地来报,“王爷,首辅大人到了!” 第147章 夫妻共商大计 西凌亲王的脸色一变,太快了! 韩屹的速度太快了。 他还未与苍国达成协议,他已经追来了。 他原本以为柳家、王幼青会拖住他的步伐,岂料他直接将他们扔进了天牢,只等寻回夫人后,再秋后算账。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 “首辅带了多少人?” “除了身边的长随,只有十多人。” “多派些人,将他们绑起来,关押在府内地牢。” 下属闻言色变,“王爷,那可是首辅大人!” 那又如何? 待他谋划成功,首辅的结局还不是任由他说了算? “叫你去便去,哪这么多废话?!” “是!”下属得令匆忙带着侍卫出府。 西凌亲王有些心烦意乱。 原本算得好好的,可处处不顺,事事超出他的谋算。 他深深地蹙起眉,当真走到了进步不得的地步。 往前走吧,困难重重。 苍国若即若离,羌国态度不明,前有圣人后有首辅。 往后退吧,如今他的心思已暴露,万万退不得,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不由得又想起柳慕杨,如今自己的一切全拜她所赐。 他转念想到,兴许,自己当年娶了她,便没有今日的难? 念头刚刚浮现出来,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当年的自己无论如何看不上这么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娶了毫无背景的柳慕杨对自己毫无助力。 谁能料到,如今的慕杨已到了自己高攀不起的地步? 大豫境内,苍国单于的王帐里,单于还在与女王陛下相商。 “女王,咱们联手,我得疆土,你得茶。 你侄儿长年须一种特制的茶作药引,只是这种茶引只在大豫境内生长。 若咱们能攻下半个大豫,岂不美哉!” “我要一半疆土!”羌国女王冷声道,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单于顿时大怒,明明联手前说好她不要疆土,如今又反悔? “哼,疆土都是苍国的,凭什么给你?况且之前你可没说要!” “用得着说吗?”女王反问,“谁出兵是为了他人作嫁衣?” 单于一噎。 理没错,但气不顺。 “如果你出兵前便提出,或许我还会答应,可当时你只说要茶……” “之前你没说要疆土,只说要抢夺财物,那我便要茶。如今,你既然要一口吞下半个大豫,我岂可退让?” “一半!不给,我便与大豫联手!反正我只要茶,还怕大豫不给?”女王气定神闲地说,笃定他必然会答应。 果然,单于虽气得满目猩红,可最终不得不咬牙答应下来。 毕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刻羌国反水,他还真的麻烦了。 慕杨和衣躺在床榻上,虽然睡着,但却辗转反侧,睡得不深。 蓦地,她突然惊醒,腾地坐直身子,下一秒,泪盈于睫,整个人颤抖起来。 床榻前,韩屹笔直地挺立着,像一棵虬劲有力的松。 韩屹的唇角浮上温柔的笑,他轻轻地坐下,缓缓地将慕杨拥入怀里,手臂越收越紧,最终紧紧地将慕杨箍在胸前,再不舍得放开。 他怀里的,便是整个世界! 眼前渐渐模糊,唇角却始终挂着笑意。 “你怎么才来?”慕杨抽泣地伏在他怀里,“我早就给你递了消息,你,你,可恶,叫我空等这么久。” “对不起,”韩屹柔声说道,他何尝不想快些赶来,但该杀的人总要先进了牢狱,他才能放心出发,“柳家、王幼青下了大狱!” “什么?”慕杨委屈地抬头,不甘地责备,“你竟不等我,自己悄悄将他们处置了?” 韩屹伸出右手食指,宠溺地刮了刮慕杨的鼻头,顺手替他擦拭了脸颊上滴落的泪珠,“傻瓜,我怎会私自处置,只是将他们下了大狱,等你回去后再处置。” “嗯,这还差不多。”慕杨斜他一眼,恨恨地道,“我要将柳侯爷千刀万剐。” “好,都依你!”韩屹笑起来,“世间没有承恩侯了,如今只有柳家罪人!” 他不明白慕杨为何对柳家有这么大的执念。 但只要是慕杨想要的,他会统统捧到她面前。 她不说,他不问,相信总有一日慕杨会告知他一切。 慕杨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映得整张小脸生动无比。 韩屹喉间微动,再也耐不住,低头紧紧地唚住她。 碾压。攫取。掠夺。 良久,直到慕杨经不住,呢喃地哭出声,韩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看着她红红肿肿的唇,韩屹的胸口一阵澎湃,似乎有无数只猛兽试图冲出栅栏,疯狂掠夺一切。 理智最终战胜了一切。 韩屹微微放开慕杨,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腹部,“孩子,可还好?” 话音刚落,孩子蓦地一动,似乎在回应他的问话。 韩屹吓了一跳,手猛地往回缩,却至一半的时候,又轻轻地抚了上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孩子又动了,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他,他,动了。”韩屹的眼里满是欣喜。 他,从未有体验过做父亲的感觉。 楚褚出生那会儿,他与前妻相敬如冰,何曾有过这等感受? 他惊喜莫名,心狂跳起来,那是他和慕杨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为父的滋味。 他再一次拥住慕杨,“慕杨,谢谢你!” 慕杨,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填满我的余生,让我不再孤寂冷清。 你和孩子,是我此生最大的珍宝,我定会护你们一生安稳。 慕杨的眼泪再一次滚落。 她紧紧地回拥着韩屹,“别这么说,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他,也是我的孩儿,是我的命!” 韩屹闻言激动不已,鼻翼埋进慕杨的发间,深嗅着那一抹馨香。 “跟我走吧!”韩屹呐呐地说。 慕杨却摇起了头,“还不行,时机未到!” 韩屹此刻已管不了那么多,“你也得顾着孩子!此地危险,我不放心!” “你知我,今非昔比,我有自保的手段!此间事了,咱们一家三口和楚褚便可永远在一起。”慕杨柔声安慰道。 “圣人待你我不薄,太后殿下宠我胜逾圣人!既来之则安之,这次,我们必须消除所有的隐患。” 见慕杨说得坚决,韩屹便知劝无可劝。 慕杨看着柔弱,实则外柔内刚,她决定的事,无可更改。 也罢,谁叫他爱着她? 她夺了他的心,他便只能好好地宠着,绝不能逆! “也好,你在明,我在暗,咱们共同守护大豫。” “好!” 待西凌亲王收到消息,气急败坏赶来的时候,韩屹早就不知所踪。 慕杨正气定神闲地用着早膳,刚好吃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 得意非常地看向他,轻笑着问他,“西凌亲王可用过早膳了?” 他这才想起,别说早膳没用,便是昨晚晚膳也没好好用。 在苍国王帐里,他光顾着喝酒了。 自己的乱而无序,倒是衬得慕杨特别地淡定从容。 不,不能这样下去了。 “来人,替夫人整理一下,移居别院!”西凌亲王冷冷地说。 第148章 首辅大人深入虎穴 西凌亲王话音刚落,书粱几个脸色微变,上前护在慕杨跟前。 慕杨拍拍书粱,示意她退开几步。 神情自若地看着西凌亲王,“亲王确定?妾身如今可是你的护身符,你确定要让妾身现于人前?” 西凌亲王闻言一怔,有种心思被旁人看破的慌乱,他强装镇定地说,“只是换所宅子,怎么算现玩于人前?” “苍国单于可是到处在找妾身……”慕杨似有意无意地提到苍国。 西凌亲王的神色顿时一变,他怎么忘记了? 那座宅院,可是能直通苍国王帐。 为了掩饰尴尬,西凌亲王装作沉思着,片刻后,“本王失礼,只望韩夫人带句话给首辅大人,便说本王随时恭迎大驾!” 慕杨侧身,满是讶异地瞥他一眼,“亲王笑话了,妾身被你关押此处,哪里能见人?别说见人,便是枝头的麻雀也轻易见不得。” 说完,屈膝一礼后潇洒地离开了。 西凌亲王气得心口疼,这个柳慕杨总有本事轻易调动他的火气。 他甩袖而出,命人继续搜寻韩屹的行踪。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闯入慕杨处时,韩屹早就潜入了他那守卫森严的宅院,找到了那条通往王帐的路。 森严的府外,有一辆马车停靠下来。 赶车的恭敬地上前扣门。 “干什么的?” “爷,小的是送菜的。” “送菜走偏门,去,去,去,哪有送菜的走正门的?懂不懂道理?”应门的下人满脸火气,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爷,小的才来三天,第一次给大户人家送菜。您大人大量,莫与小的计较。”说完,往对方的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下人嫌弃得看着几个铜板。 “爷,”送菜的搓着手,尴尬地说,“小的生意刚刚起来,您大人大量……” 下人将几个铜板塞进怀里,往偏门努了努嘴,便咣当一声关上了府门。 送菜的长舒一口气,扣开偏门赶进了马车。 “怎么回事?前儿刚刚送了菜来,今儿又来?”开门的下人狐疑地嘀咕着,但想到王爷和王妃才从京里来,怕是有什么特殊的讲究,便没有深究。 赶车的径直将车赶到厨房前,紧接着将菜桶一桶一桶搬入了边上的菜房。 搬完了,这才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蓦地两桶菜动了起来,盖子打开,跳出一人,竟然是大川。 紧接着另一人也跳了出来,竟然是一身短打扮的首辅大人。 两人对了一眼后,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低头含胸,一派恭敬拘束的仆人之姿。 他们虽然入了府,可却入不了内院,正发愁的时候,突然跑过来一个小丫头,“你们两个,没错,就是你们,赶紧过来!” 小丫头神气活现地插着手叫唤着他们。 韩屹同大川的眼里均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敬地垂手走到小丫头跟前。 “跟我走,记住,入了内院不要东张西望,要不然我可救不了你们。” 两人恭敬地点头,紧紧地跟在小丫头身后,走进内仪门。 韩屹偷偷地打量宅院,用“金碧辉煌”四个字形容,也绝不为过。 看来,西凌亲王这些年,没少暗度陈仓。 小丫头很活泼,跑跑跳跳地一路向前。 “水儿,你来了?人找了吗?王妃等着急了!” 说话的人看见跟在小丫头身后的两个人,顿时赞了一句,“水儿,这次干得漂亮,这两人有模有样,王妃定然满意。” 水儿皱着鼻子笑了笑,哪里会说,她只是随手指了两个人罢了。 “红桃姐姐,王妃起了吗?” “起了,正等着用人呢。” 韩屹一听两人的谈话,心思一动,王妃? 糟糕,西凌亲王的王妃陈氏,时常进宫,自然是认识首辅大人的。 大川此刻也着急起来。 但韩屹迅速冷静下来,此刻他换了装,陈氏虽见过他,但毕竟不熟,不见得能一眼看穿他。 他瞥了眼大川,示意他稍安勿躁,见机行事。 大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两人步履稳重地跟着小丫头进了院子。 “你们在这等着。”小丫头命令他们站在院子等。 大川更加放心了。 也是,他们两个现在可是外院的下人,哪能轻易拜见王妃?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王妃,人找来了。” “好,叫他们去把院子里的地犁了。” “啊?犁地?” 王妃横了她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小丫头顿时一惊,她怎么忘记了? 王妃最不喜旁人质疑,当即跪下行了一礼,“王妃,奴婢明白了,即刻让他们把院子里的地犁了。” 王妃皱着眉头叫了起。 小丫头转身便出了屋,屋外传来她吆五喝六的声音。 “你,犁这片;你,犁那片,动作快些,午时前全部犁完。可记住了?” 王妃陈氏正是贤妃的同族,但如今两人却无丝毫瓜葛,因为贤妃的父亲已自请除族了。 王妃心里委屈。 当年,大豫风雨飘摇,圣人的皇位岌岌可危,长辈不愿将她嫁进宫,却选择了先帝的嫡长子西凌亲王。 她至今还记得,祖父将她叫进书房,特意叮嘱她的那个晚上。 “鸾枝,你是我最得意的孙女,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圣人,不是陈家最好的选择。 西凌亲王俊雅清逸,定然是你的良配。” 她其实很不明白,为何圣人不行,一个连皇位都登不上的亲王却值得陈家倾尽所有? 但她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只能依着长辈的意思嫁入了亲王府。 后来,旁枝的贤妃代她入了宫,竟意外得到了圣人的宠爱。 这份宠爱应该是她的。 她每次入宫,见到贤妃那张笑嘻嘻的脸,便气不打一处来。 好多次,她都想上前一步,一巴掌打碎她脸上的得意。 可每次只能俯身行礼,高呼“贤妃娘娘安好”。 她始终不明白祖父的心思,为什么好好的圣人嫁不得,非得是西凌亲王? 婚后,西凌亲王始终温雅地待她,但她心里明白,亲王于她不过是面子情。 因为她是陈氏嫡出,他怠慢不得而已。 尽管无缘入宫,成为不了全大豫最尊贵的女人,但好歹也是个王妃。 岂料不久前的一个深夜,她正睡得沉,蓦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西凌亲王正目光阴沉着盯着她看。 吓得她顿时清醒过来! 第149章 首辅遇险 床前的西凌亲王死死地盯着她的脖子。 她只觉得露在外面的脖子泛起凉意,她试着悄悄拉起被子,才刚刚一动,西凌亲王便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心咯噔一沉,西凌亲王的眼里藏着杀机。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她想着自救的时候,西凌亲王却笑了起来,他的神色转瞬间如往常般温润如玉! “王妃,收拾一下,咱们要离京了!大件都不必带了,带些细软即可。” 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的心比刚才更紧张。 大件不必带,只须带细软? 这感觉,怎么像是逃难呢? 她有时候真恨自己,真是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如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不正是逃难的吗? 名义上,她还是王妃,可这里远没有京城繁华,认识的人更是没有几个。 她想出门,都不知道去找谁! 纵然有漂亮讲究的衣衫、精美无比的饰品,她又能打扮给谁看? 西凌亲王将她扔在这荒凉的后院,连日不见踪影,她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多。 昨日好不容易等来亲王,竟像是透过她看着旁人。 她的心突突地跳,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紧接着西凌亲王便说,“你也学着种地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过神来气,她气极。 她是陈氏嫡女,何尝做过这等农妇做的事? 难道? 她其实是比亲王晚几日到达边境。 她家当多,来不及收拾,西凌亲王等不及,先一步出了京。 她听闻后,只能放弃一部分嫁妆,着急忙慌地赶上去。 好在她及时出了京,听闻后来圣人大怒,直接下令关闭了城门。 沿途,她隐约听到下人的议论,似乎西凌亲王还带着个女人同行,听说宠爱无比,还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对方。 到达宅院后,她却没有发现其他女子的身影。 就在她以为是下人听错的时候,再次听到下人们的议论。 她这才知晓,原来西凌亲王竟绑来了首辅夫人柳慕杨。 她当场石化,韩屹夫人可是这么好绑的? 先不说韩屹有多么护短,便是太后殿下、圣人都极为宠爱柳慕杨。 这三人,岂是他们能招惹的? 她顿感情大事不妙。 心中有种隐约的感觉,西凌亲王在做大逆不道的事。 若她没猜错,她当日若无法离京,如今极有可能陷入牢狱。 她环顾四周,哪怕这里荒凉无比,也比天牢强上不少。 思及此,她越发地恨西凌亲王。 若非他自不量力,自己岂会掉入这尴尬的境地? 她百无聊赖地起身走至窗前,往外看去。 正巧看到两个忙碌的身影。 她的眉头蓦地蹙起,其中一个身影,虽佝偻着背,一声不吭地低头干活。 可她却愣是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高贵。 高贵? 怎么可能? 一个干粗活的下人罢了,哪里谈得上高贵? 她自嘲地笑了笑,砰得一声关上了窗户。 韩屹早就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不敢回头,只忙着手中的活计。 好在,因为慕杨的关系,他竟也会几招假把式,有模有样地犁着地。 大川更甚,竟真的认真干着活,地犁得好极了。 小丫头来看过几回,见他们当真在认真干活,这才满意地递上茶水。 两人咕咚咕咚地将两壶茶水喝了个底朝天,又呼哧呼哧地干活。 没一会儿,巴掌大的力便犁好了。 小丫头满意地往他们手中各塞了一两碎银子,便想着送他们出去。 大川拦着她,讨好地笑,“姑娘,咱们是府里老人了,认得路。您好好伺候王妃便好,咱们自去便行。” 他这番说辞歪打正着。 小丫头跟着王妃来此不久,府里的人还认不全,这才叫他们钻了空子。 小丫头一想也对,便笑着说,“行,你们可不能在内院乱走,赶紧出去。以后再有活,我再来找你们。” 大川连声说好。 待走出院子,再也不见小丫头的身影。 两人即刻在内院搜寻起来。 他们收到线报,通往苍国王帐的地道,正在府内。 西凌亲王为人擅于伪装。 想到伪装二字,韩屹便往假山石走去,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地道。 大川佩服极了,“大人,神啊!” 韩屹笑起来,这还是慕杨的功劳。 说她时常在西凌亲王的外袍上闻到泥土与潮湿的味道。 他不明白人怎么能闻到潮湿的气味,但他相信慕杨不会骗他。 所以,结合西凌亲王的为人,他便猜测其会将地道设在园中,有泥土并且潮湿的地方。 果然,让他一下子发现了机关,摸到了地道的入口。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地道,悄悄地伏在出口处,打算听一听动静再行动。 岂料,门突然被拉开,一队列兵举着刀箭对着他们。 大川震惊,一把推开韩屹,“大人,快,快跑,大川挡住他们。” 说完便跳出门去,拔刀相向。 但双拳难敌四手,没几下便被十几柄剑抵住脖子,动弹不得。 他目眦欲裂,“大人,快跑!” 说完不顾脖子上的刀箭,向来时的门冲去,试图用自己的身子堵住地道门,为首辅争取逃离的时间。 但他身形刚动,便被十几个大汉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首辅大人,欢迎!” 韩屹不急不缓地走出地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贵的妇人。 他抱拳一礼,“有幸得见女王陛下,陛下安好!” 地道另一头的王府里,王妃正喝着燕窝粥。 蓦地,她脸色微变,不知为何刚才园子里犁地的身影,始终盘桓在她的脑海。 渐渐地与一个身影重合。 首辅韩屹! 难怪,她总觉得刚才那人不像一个下人,身上有与其身份不符的高贵之感。 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 刚才那人,铁定是首辅。 她唤来小丫头,“刚才那两人出去了?” 小丫头哪里敢说实话,“是奴婢送他们出的内仪门。” 这下,她又不确定了。 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不像首辅的行为。 首辅来此,定然有非常重要的事,岂能如此轻易放弃?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已达成? 不会啊,他们只在院里犁了地,难道她住的这个院子有古怪?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刚想叫小丫头去叫西凌亲王。 话刚到喉间,便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深笑。 那人是首辅大人又如何? 她只作不知,便叫首辅得了手去,她再以此为条件,请首辅饶她一命。 她可不想陪着西凌亲王去死。 第150章 化险为夷 韩屹刚刚跨出地道,便被十多柄剑抵住脖颈,周围都是凶神恶煞的兵卒。 但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眨,唇角始终噙着淡然的笑,无波无澜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女王陛下板着一张脸,虽五官精致端庄,却显得格外严厉。 她见到如此淡定自若的首辅,心里也不得不为之赞叹一句。 “原以为此处是苍国王帐,竟能遇上女王陛下,不得不说是意外惊喜。” 韩屹淡然地开口。 “噢,首辅大人想见朕?”女王不免诧异。 “能不知不觉地将在下的夫人邀去庄子,还能瞒过王挚城双目的,除女王陛下,旁人怕是做不到!” 女王陛下脸宠终于裂出一道缝。 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是让大豫的首辅看穿了。 她不得不佩服,同时又深深地担忧,她想带走慕杨,怕是不易。 首辅韩屹这关,只怕极难过。 “呵呵,果然是大豫最杰出的男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客气,大豫最杰出的,自然是圣人!” “退下!”女王大喝一声,“上酒菜。” 话音刚落,原本围着两人的大汉,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人和剑一离开,视线顿时开阔了起来。 王帐里,早就摆着几桌酒菜,四周站满了娉娉婷婷的美貌少女。 羌国民风开放,这些少女均穿着露脐装,肤色盈白,极是诱人。 “首辅大人,请!”女王陛下大手一挥,邀请二位入座。 大川很是着急,但见自家大人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放松起来。 哼,输人不输阵,自己可不能露怯,丢了夫人的面子。 于是,他紧紧跟着韩屹的步伐,大步向前。 韩屹刚刚坐下,边上便迎上一名美貌女子,她腰肢柔软,衣裙上挂着铃铛,一走动便发出清脆的响动,平添了不少风情。 丹凤眼里注满柔情,红唇微张,似乎在发出邀请。 她手里拿着酒壶,含情脉脉地替韩屹满上酒杯。 可,无论她怎么卖弄,韩屹都不往她身上瞥一眼,她顿时觉得委屈,眸子里瞬间溢上了珍珠泪。 泪珠顺着脸颊往下落,她慌忙用手擦拭泪珠,可为时过晚,有一滴泪“啪”的一声向着韩屹的衣襟落去。 她惊呼出声,拿出帕子,试图为韩屹擦拭衣襟上即将滴落的泪珠。 岂料韩屹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往衣襟上一放,那滴温热的泪珠,瞬间落进了冰冷的空杯中,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阿弩,退下吧,朕说过,大豫首辅可不是普通人,岂会轻易上你的当?” 名叫阿弩的女子向着首辅行礼后,恨恨地瞥了眼韩屹,匆忙告退。 “大人,阿弩是朕的女官,自来骄傲自己的相貌同智慧,不想却在你处吃了闭门羹。哈哈,这下可好,她便知晓自己不是天下无敌的了。” 韩屹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陛下,这是羌国的传统?以美色诱人,以达合作目的?”韩屹不温不火地喝了口酒,放下酒杯,便矛头直指羌国国风。 女王银牙暗咬,这个韩屹,果然气人,自己想做柳下惠做便是了,竟拿羌国说事? 若不是为了试探他,她至于叫出阿弩试探吗? 女王神色复杂地看着韩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心底却有些隐隐的失落,首辅心中只有慕杨一人,慕杨只怕也是如此。 这么一来,她想顺利带走慕杨,怕是变得更为困难了。 “首辅以为此处是苍国王帐,可是想同苍国单于议事?” “非也!” 韩屹悠闲地喝酒吃席,就像在老朋友的酒席上,而非孤身陷于敌营。 “我只是对西凌亲王走过的路感兴趣,顺着他的脚印便寻了来。” 韩屹的话倒是叫女王哭笑不得。 其实,这处王帐一直都是她的,只是西凌亲王以为是苍国单于的王帐。 她本就是假意与苍国联手,就是为了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与苍国的同盟已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为了防止苍国狗急跳墙,暂时虚与委蛇罢了。 大豫,哪是这么好攻打的? 先不说大豫这几年的蒸蒸日上,便是大豫年轻有为的圣人,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只有苍国单于那个蠢货,才会在取得些许胜利后,便认为大豫不堪一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她不像苍国单于这么笃定,她仔细研究了这几次战事,大豫的将领像玩儿一样,轻易地就丢了几座城池。 更有趣的事,那几座城池,就像空城一般,明明该安居乐业的百姓消失无踪,却故意留下丰富的财物,似乎就等着他们来夺取。 她认定这不过是大豫的诱饵。 只是单于好胜心切,忽略了这显而易见的陷阱。 女王想得虽多,实则不过些许时间。 她板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朕很好奇,大豫圣人年轻有为,英明无双,竟没看出来西凌亲王的异状?” 韩屹眸光连闪,笑而不答。 女王顿时明了过来,只怕这也是大豫的一着棋。 还好,她本无心与大豫为敌。 她正准备开口,帐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女王脸色一变,当即起身,“快走!是苍国单于!” 话音刚落,韩屹与大川便起身向着来时的地道入口走去。 只是单于存心来堵门,哪那么容易被人走脱,来人速度极快,转眼便到了王帐前。 女王咬咬牙,计划赶不上变化。 既然事已到此,正借机同苍国决裂。 “来人,堵住帐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是!”女王的近侍拔出刀剑便迎了上去。 帐内,韩屹不动声色地看着女王,“谢女王援手之恩。” “不必,各谋其政而已。” 韩屹不再多言,转眼便隐身入口。 身后门关上的同时,传来了单于咆哮的声音,“女王,你这是何意?竟对盟友出手,哼,羌国还能立足于世间吗?” “单于,两面三刀、背后下刀,不正是你的一向作为吗?” “好你个老泼妇,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紧接着传来刀剑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远,大川问,“大人,羌国女王不会有事吧?” “无事!” 女王若无后招,岂会招惹苍国? 只是,她的动机始终不明,她究竟为何与虎谋皮呢? 第151章 贤妃怀的是妖孽 远在京城的圣人此刻正忧心地在广阳殿里来回踱步。 他忧心忡忡,边疆传来的线报,首辅到了边疆,也见到了慕杨。 但慕杨却不肯离开,执意要彻底解决苍国以及西凌亲王的问题。 “胡闹!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凶残的苍国,狡猾的西凌亲王?何况还怀着身孕,万一稍有不慎,朕如何同母后、太傅交代?” 李良被圣人恍得头晕,强撑着答话,“陛下,韩夫人机智无比,定能化险为夷。” “再机智也是女子,唉,真是像母后,就爱逞能。” 圣人的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实在是焦躁极了。 长宁宫的太后殿下却很淡定,今日的午膳,她用了大暖锅。 现下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她见日头好,便打开窗棱,让阳光洒在须弥榻上,自己则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夏大伴和李嬷嬷有些急,太阳虽好,但风也不小,若殿下着了凉,可就麻烦了。 李嬷嬷悄悄地往殿外走,偷偷地将窗棱关小些。 做好这一切,她才舒了口气,拼着被殿下责罚,她也不能让殿下受凉。 太后殿下晒着太阳,渐渐地沉入梦乡。 梦里,她来到了边疆,见到了慕杨。 慕杨的肚子老大了,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殿下,孩子动了,他在踢我!” 殿下开心极了,笑容不可抑制地涌上脸颊。 蓦地,有宫人着急地来禀报,“太后殿下,大事不好了,皇后殿下,去了欣曰宫,指着贤妃肚里的皇嗣,说是妖孽。” 太后殿下一惊,顿时清醒过来。 一听皇后又惹事,二话不说便往殿外行去。 李嬷嬷急忙为她披上厚的披风,一路跟着殿下到了欣曰宫。 欣曰宫里,皇后殿下犹如一个疯妇,正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贤妃,你肚里怀的是哪吒吗?” “来人,来人,将贤妃拉出去烧了。这等妖孽,万不能叫他出生。” 世上没哪个母亲,能听得旁人说自己的心头肉是妖孽。 大度如贤妃也不能忍受。 她当即冷下脸,“皇后殿下莫要胡言,太医都说了,皇子好着呢……” 不晓得是不是皇子二字刺激了皇后,她整张脸扭曲起来,疯魔地狂叫,“皇子?!哪来的皇子,你肚子里的分明是妖孽!” 皇后殿下这次聪明不少,她可不是独自来的,而是带了不少嫔妃一同来到欣曰宫。 素衣焦急万分,本不欲这么多人入宫,但因为有皇后殿下在,她实在拦不住。 这时,有位嫔妃上前劝说,“皇后殿下,贤妃娘娘可是陛下和太后殿下的心尖宠,您若这么说,定然会惹怒陛下。” “是啊,殿下,您切莫这么说,虽说贤妃娘娘这孕期是长了些,但好歹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您大人大量,莫与之计较。” “贤妃娘娘,皇后殿下也是为小皇子担心,您理解她的苦心啊。” 贤妃见着眼前一个个假意劝解,实则落井下石,恨不得更加激怒皇后殿下的妃子们,心头的怒火怎么也止不住。 她何尝不晓得她们的心思? 不就是嫉妒她怀了皇长子嘛! 为母则强,若是往日,她或许轻轻一笑也就揭过了。 估计这些妃子也是这么想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极好说话的。 可惜,如今她可不会轻易退缩。 谁都不能欺她腹中的孩子。 “皇后殿下,您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连太医都说正常的现象,您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是何道理?” 众人闻言一怔,都吃惊于贤妃的直言不诲。 这可不像往常的贤妃,果然有了孩子,便有了底气。 众妃见状,更是恨得牙痒痒,更有甚者,直接用嫉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贤妃的肚子看。 素衣紧张极了,正要叫人将那些不嫌事多的妃子赶出去时,圣人大步走了进来。 “谁叫你们来的?都回自己宫去!” 圣人大怒,当即赶人。 嫔妃们一见圣人怒了,哪里还敢再留? 贤妃虽然不怕她们,但见圣人来了,到底长舒一口气,“陛下,您来了?” 圣人上前拉住贤妃的手,发现她手心都是汗,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贤妃摇摇头,但眼里的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往下掉。 她自己受些委屈不打紧,可她的孩子不行。 “陛下,臣妾的孩子不是妖孽,他只是,只是,想自个儿选个出生的好时辰。” 圣人连连点头,“是,朕的皇儿可聪明呢。” 皇后殿下见圣人进殿后,像没看见她似的,心头的火再也压制不住。 “陛下,贤妃早过了产期,孩子却毫无动静,这不是妖孽是什么?世上哪有这种事?” “皇后,你从未生产,如何知晓世间无此事?”圣人冰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皇后,冷得皇后浑身一激灵。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圣人,嗫嚅地开口,“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臣妾,臣妾一颗心都在您身上。” “皇后,你的心在谁身上,朕无心知晓,但你万不该把心思动到朕的皇子身上。”圣人毫不客气地回应,连一丝脸面都不留给她。 皇后殿下的眼眶顿时红了,她狠狠地咬咬牙,原本她还打算客气地解决此事,看来,不抛出杀手锏,无法令圣人信服。 她重重地擦拭了脸颊上的泪水,恨恨道,“陛下,这话不是臣妾说的。是庵堂里的比丘尼算出来的。” 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圣人。 岂料圣人根本不接,一甩手,纸掉到了地上。 皇后殿下呆呆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纸,她可是辛苦讨好了许久,对方才肯给她测算胎儿的吉凶。 这么辛苦得来的东西,竟被圣人弃如敝履,她心头的火气再也忍耐不住。 “陛下,您不能如此自私,这个孩子会毁了大豫的国运。这是比丘尼亲自算出来的,您不能回避问题。这个孩子留不得。” 圣人见皇后根本没有悔改之心,竟还在大放厥词,顿时火气也大了。 “来呀,将皇后带回凤仪宫,在贤妃的孩子出生前,不准离开凤仪宫半步。” 皇后大惊,“陛下,您,要为了这么个妖孽,将臣妾禁足吗? “皇帝,禁足的确不妥当。”太后殿下凝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夏大伴和李嬷嬷。 众人一见太后殿下都俯身行礼,贤妃也吃力地俯下身去,却被圣人悄悄扶住,微一屈膝便站直了身子。 第152章 皇后事败 太后殿下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皇后殿下先是紧张地垂下脑袋,继而一想,自己是皇后,为的是皇家的颜面,自己有什么错呢? 于是,她当即抬起头,傲然地立着。 太后殿下瞥见皇后的姿态,瞬间气笑了。 但殿下无暇顾及她,紧张地看向贤妃,“贤妃可有不适?鉴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贤妃扶进去,素衣,去叫太医。” 殿下冷静着下着一道道指令,素衣脸上一喜,高兴地让边上的宫人赶紧去一趟太医院。 可就是圣人准备扶贤妃入内的时候,皇后殿下不识时务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着!”皇后上前一步拦住贤妃的去路,“殿下,臣妾刚刚同陛下禀报,比丘尼算出贤妃腹中的胎儿是个妖孽,留不得,不然会有损大豫的气运。” 皇后急切地解释,不甘心地从地上拾起那张纸,递给太后殿下,目光灼灼、满是期盼地看着太后殿下,希望殿下能为其做主。 不想,太后殿下笑了起来,可皇后殿下却在这样的笑容里打了个激灵。 太后殿下满脸笑容,但笑意不达眼底,眼眸深处似有飓风逼近。 “噢,皇后辛苦了,真有心啊!为了这个孩子,你可没少费心思。”太后殿下一字一顿地说,不再看皇后一眼,反倒安排贤妃坐下歇息。 听着像是在赞扬皇后殿下,可说话的语气、神情,分明含着更深的意思。 皇后的心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提得高高的。 她勉强一笑,“臣妾为了陛下,为了殿下,辛苦些也是应该的。” 太后殿下始终没有接过皇后手中的纸条。 皇后殿下尴尬极了,手摆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只怕皇后殿下还不知吧,你寻来的那个比丘尼是个骗子吧!” 皇后殿下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吃惊的大喊,“不可能!” 皇后顿时明白过来,太后殿下哪里是来为她解围的,明着就是来羞辱她的。 “殿下,您这么说,是以为臣妾刻意为难贤妃吗?” 面对皇后泫然欲泣的姿态,太后殿下冷冷地撇了撇嘴角,“皇后想多了,哀家只是公事公办而已!来呀,带人!” 门外,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绑着一个比丘尼进了殿。 比丘尼双手绑在背后,嘴里塞着破布,踉踉跄跄被推搡着跌了进来。 待走近,皇后才发现比丘尼满身是水,额头还不断有冷汗渗出。 看见皇后殿下,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挣扎着便要往她这里跑,嘴里发出呜呜的如兽鸣般的声音。 皇后殿下目瞪口呆,吃惊得看着眼前人。 她去求她测算时,她可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感,怎么现下变得如此狼狈? 眼见对方眼里的乞求之意,皇后殿下硬着头皮上前,“殿下,这,是不是误会啊?大师……” 太后殿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皇后。 “大师?!”太后殿下冷下脸,“皇后,你寻人之前可曾安排人打听?” 打听? 皇后殿下满脸狐疑,打听什么? 太后殿下连连摇头,当年她便不同意先帝定柳氏为中宫皇后。 柳氏,拘谨有余,魄力不足。 如今看来,还是她看人更准,这个皇后,连基本的智慧都欠缺。 先帝,怕是早知柳孟诚的身份,所以对柳家格外恩宠。 但先帝到底不知柳家的底细,将恩宠给了不值得的人。 “皇后,糊涂啊!来人,将这位大师做过的好事,和咱们皇后殿下说说。” 太后殿下话音刚落,便走出一位女官,手上拿着份公文,一字一句读起来。 皇后殿下越听脸色越苍白,渐渐地变成惨白色,吓得浑身一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额头上也浅浅地渗出了冷汗。 太后殿下鄙夷地看着地上的皇后殿下,真是经不住事,无事时狠厉无比,有事时弱不禁风,竟当着外人、下人的面,就此露了祛,哪怕还有半点国母的样子? 边上的比丘尼见大势已去,便紧紧地闭上双目,跪在堂上一动不动。 太后殿下恨恨地看着她,这个恶尼,用自己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残害了多少后宅女子? 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拉下去,处以极刑。”太后殿下冷冷地下令。 转眼间,比丘尼便被拖出去。 接着,是皇后殿下。 太后殿下慢慢地踱步围着皇后殿下走了一圈,“皇后,你可知当初是谁定了你为后?” 皇后殿下闻言,木木地抬起头来,恍惚地看着太后殿下,难道不是殿下吗? 太后殿下的抬起头,眼睛看向殿外,眼光不知落在何处。 “当初,是先帝定了你为后,只是却让哀家下了懿旨。” 皇后殿下不明所以,是先帝还是太后,有区别吗? 圣人闻言却是一震,他已知柳家的底细,难不成先帝也知柳孟诚的真实身份? 太后殿下继续回忆着,“哀家当初对先帝说,柳氏不堪为后,文不成武不就,配不上鉴儿。 可先帝沉默许久,还是定了你为后。 你可知原因?” 皇后一脸懵逼,反是圣人冷静的面容下藏着三分紧张。 “因为你姓柳!” 皇后殿下还处于恍惚状态,圣人的耳中轰的一声炸响。 果然,先帝是知晓柳孟诚的真实身份的。 父皇,你为何,为何? 父皇于他,是绝好的父亲! 什么都为他设想好,若以母凭子贵而论,何尝不是子凭母贵? 圣人看向阳光下的母后。 此刻的太后殿下一脸平静,脸上无波无澜,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情。 可他知晓,母后内心定然不平静。 父皇一定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母后,却用了母后无法接受的方式,掠夺了母后。 这,成了母后一生的痛! 他作为儿子,既心疼母后,又无法怨怼自己的父皇,他突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这时,他感受到一股温暖,贤妃靠近他,紧紧地依赖着他,他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是了,如今他也有妻有子,他望身贤妃的眼眸深处,那里是一片花香鸟语的温柔地。 他伸手抚了抚贤妃高高的肚子,那里是他的孩子,更是大豫的未来,他定要护好他们! 第153章 单于围堵,慕杨遇险 皇后被废,圣人下旨,诏告天下。 慕杨收到消息时,她正喝着鱼翅燕窝粥。 黑衣人单膝跪地,“暗主殿下,大豫皇后被废,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如今已回到娘家。” “娘家?庶人柳氏哪里还有娘家?她娘家不是在天牢吗?” “太后殿下将其送回柳家老宅!” 老宅? 慕杨一想到柳家老宅,便升起一股恶寒。 她眸中冷光连闪,“咱们助太后殿下一臂之力,将庶人柳氏送入当初曾祖母被禁的那间屋子。” 慕杨恨极柳家。 若非柳乙柄使坏,外祖父岂会活得如此沉重? 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曾祖母又岂会度过如此悲惨的一生? 哼,曾祖母装疯卖傻半生,她忍辱负重,熬过这么多年不堪,她倒想看看庶人柳氏能熬过多久? “你派专人伺候,定要叫庶人柳氏遍尝曾祖母遭过的所有罪!我要她,生不如死!” “是!”来人退下后,慕杨再无进食的心情。 她推开窗棱,抬头看向四方天,她如今正遭受着同曾祖母相同的囚禁生活。 不同的是,她受到了厚待,而曾祖母遭受了凌虐。 只是,在精神上,她们都是被囚禁者。 曾祖母未尝有机会利用的力量,她定然要善加运用,为自己的爱人、家人、孩子,尽一切努力。 她的目光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冷厉。 若此刻韩屹在,定然会觉得慕杨的眼神同他的越来越像。 韩屹同大川从地道离开后,没有离开王府,反而找了个空厢房安顿了下来。 西凌亲王指挥着手下全边疆地寻找首辅,岂料正主躲在他的王府里,舒服度日。 饿了,便上他的小厨房找吃食;累了,便倒在厢房软暖的床榻上歇息;渴了,便拿他的茶泡水喝。 简直就将王府当成了首辅府。 这日,西凌亲王脸色铁青地从地道出来。 苍国同羌国的联盟破裂了。 羌国已退兵,女王试图同大豫达成协议,能确保茶叶的供应。 单于气得七窍生烟。 见到他也没好脸色,大声质问何时将柳慕杨交给他,甚至威胁他,如若再不交出人,他定然带兵杀将过来。 西凌亲王哪能不气? 但又发作不得。 他如今还得靠着苍国,希望得到兵力,让他割据一方,占山为王。 是的,他本无心推翻圣人的朝堂。 他想做的,是同圣人割地分治。 看来,一个柳慕杨还不足够满足苍国单于的欲望。 如此,他便想着同首辅交易。 直接向圣人提出割地分治,将大豫分裂为两个小国。 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料韩屹自从来此地后,只在当晚出现在慕杨屋里,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遍寻不着,心里焦躁不已。 所以,当他到王妃院里的时候,便没有好声气。 他看着犁了地,却还没有下种的院子,怒气丛生,“怎么还不下落,你干什么吃的?” 王妃一愣,头一次听见西凌亲王这么粗鲁的说话。 她大惊之下,竟不知如何回话。 西凌亲王更是一气甩袖而出。 王妃回过神后,气得浑身发抖,自己抛弃京城的好日子不过,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累,竟还要被责怪、被指责。 她悄悄买通了西凌亲王的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晓得他最近焦头烂额,既得不到苍国的正面回应,又无法寻到首辅为下一步铺路。 她悄悄计上心来。 她安静地守在屋里,静静地思索,若她是首辅,会躲到哪里? 蓦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她撇开了下人,悄悄地在府里搜寻,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一间厢房一间厢房地搜,终于让她寻到了要寻的人。 大川等在厢房外,耳听到女人低声下气的妥协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三日后,慕杨正在院子里散步。 大夫说她要适当走动,以利生产。 只要对孩子好,她都极其听话,每日上午、午后、傍晚坚持行走。 那日,书粱、画风便紧紧跟随着她,半步不离地护着她。 这日,府里的侍卫突然跑过来,“夫人,赶紧躲起来,苍国人包围的宅子。”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连书穗都不禁变了脸色,但慕杨却像无事人一样淡定地端坐。 “夫人,你先走。画风,你护着夫人,从后门离开。我去抵挡他们。”书粱急得跳脚。 慕杨十分平静,她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刀剑声、惨叫声,眸光一闪,竟流露出三分兴奋之色。 书粱一怔,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人,快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书粱,莫急,既来之则安之。” “哈哈,哈哈,到底是首辅夫人,如此气定神闲,果非凡品。”苍国单于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充满着挑衅与欲望,直勾勾地盯着慕杨。 这一看,还得了,竟看直了他的双眼。 尤物,当真是世间少有的顶级尤物! 脸如粉桃、肌如凝雪,哪怕怀着身子,依然身姿窈窕诱人。 更因为有了孩子,整个人沐浴在母性的光辉中,显得格外柔和安谧。 柳慕杨,竟比画像上更出彩,更诱人,更深得他心。 想到此,他浑身燥热了起来,眼光中的贪婪显露无疑。 慕杨双眉一皱,在对方的目光下很不舒服,很,恶心! 书粱、画风一个箭步上前,牢牢地护在慕杨的身前,手中捏着剑诀,正对着单于。 “单于在旁人的国土上,如此嚣张,不怕西凌亲王反咬一口吗?”慕杨的声音冷厉,在场的人听了,均一激灵。 不知为何,当他们面对慕杨的时候,产生了面对首辅的错觉。 “西凌亲王?那个孬种?手上连五万兵卒也无,能成什么大事?” 唯单于丝毫不觉。 他自大惯了,根本没有注意慕杨说话时给人的感觉。 单于耐下性子,与柳慕杨攀谈。 哪怕明知此女可能在拖延时间,也听之任之。 他倒想看看,一个弱女子,难不成还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走吗? 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握中。 第154章 开打,抢人 单于根本没有细想,为何一个弱女子竟能如此有底气地面对枪林剑雨,毫无惧色。 若非她真的视死如归,便是还有后招。 可惜,单于早就沦陷在得到慕杨的贪欲中,早就忘乎所以。 单于哈哈大笑着试图走近慕杨,他想推开挡路的书粱、画风,直接带走慕杨。 正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单于双眉一皱,暂时按捺下烦躁难耐的心情,转头看向来人。 西凌亲王一袭裘衣,正怒气冲冲而来。 “原来是西凌亲王啊!”单于见到他,不惊反喜,毕竟西凌亲王有求于他,能奈他何? 西凌亲王俊脸布满冷霜,双目怒视着单于,咬牙切齿地质问,“怎么,单于想用抢的?” “有何不可?”单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在他看来,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哪怕是用尽龌龊手段,又如何? 你西凌亲王迟迟不将人交出来,还不允许他来抢人? “哼,堂堂单于,难道还想学鼠辈,做不合规矩之事?!”西凌亲王满脸怒容地说。 单于依旧笑着,面对西凌亲王的逼问根本不为所动。 “我以为西凌亲王也是一样的人,否则你怎么可能抛弃京城的美好生活,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立为王?” “你?!”西凌亲王恼羞成怒,他右手猛然一挥,墙头顿时出现无数弓弩手,纷纷拉满弓,对准苍国。 单于脸色微变,脚步微微后退半步,嘴里叫嚣着,“好你个西凌亲王,怎么?当初说好的事,你想反悔?” “反悔?不是单于你始终没有履诺,本王这才不得已扣人罢了。若单于早些首肯,岂有今日之事?” 西凌亲王振振有词,单于脸上飞快地浮出一抹急色,迅速消失不见。 但还是被西凌亲王瞧出了端倪。 “噢,难不成,不是单于不想,而是单于不能?”西凌亲王若有所思,直接点破了单于的心思。 单于心里一慌,这个西凌亲王,果真有几把刷子。 他的确不是不想出兵,而是不能。 因为他的兵力,被小王爷的人牵制住了。 如今的苍国竟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他,另一股是小王爷的人马。 自打上次出使大豫,折了很多干将后,他的势力便隐有颓败之势。 原本朝中就有许多反对他的声音,如今更是慢慢向小王爷靠拢。 这个该死的小王爷,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培养了不少势力,打得他措手不及。 而那些蠢货,竟在背地里说他无能,说他不堪为王。 哼,他们竟敢小瞧他? 他才是真正的王! 他懂得审时度势,不仅将静宜的小兔崽子牢牢控制在手中,威胁她替他办事,甚至同西凌亲王共谋大事,一起分割大豫的国土,改善百姓的生活。 如今他们轻松地拿下三座城池,那些老匹夫竟还说他冒进? 哼,若非大豫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他深入腹地不易,他真想打进京城,让那些老顽固看看他的能耐。 到那时,还有谁敢说他不堪为王? 想到此,他不得不暂时压下西凌亲王不敬他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亲王说差了,我苍国铁骑正蓄势待发。 早就准备好了,不如这样,人我先带走了,随后便将铁骑交到你手中。” 西凌亲王脸上浮出一抹嘲讽。 “这样啊!”他似乎很为难,“那便等单于铁骑准备好后,再来带人吧。” 单于的脸上怒气浮现,“若我今日一定要带走呢?” 西凌亲王毫不退让,“本王也不是吃素的,若单于想抢人,还要问过弓弩手答应不答应。” 顿时,气氛一滞,空气紧张了起来。 弓弩手个个挺直腰杆子,弓上的箭矢拉得满满的。 单于眉心一皱! 他偷偷前来,便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事败,看来带人无望。 他愿赌服输! 当下哈哈大笑,连声说误会了,大家都是兄弟一场。 西凌亲王见状,也见好就收,手一挥便呵退弓弩手,不料一个弓弩手以为是下令攻击,当下射出箭矢,竟直直地向单于射去。 单于又惊又怒,抽出随身的宝剑,便击落了箭矢。 这一刻,单于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好你个西凌亲王,竟敢下黑手,来啊,给我狠狠地打。” 在箭矢射出的一刻,西凌亲王便暗道不好,他急步上前,指着那个弓弩手,刚想大喝将他拿下。 这边单于已举着剑杀了过来。 他急步退开,可衣襟还是被剑风破开一个口子。 他何曾如此狼狈过?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指挥手下迎击。 顿时,整个院子里刀光剑影,打斗声传到了府外。 “大人,夫人还在里面,会不会有事?”大川焦急万分。 韩屹神情严肃,眸中却透着无比深情,“无妨!” 大川见不得自家大人如此淡定的神情,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救人。 夫人!为夫知晓你深藏不露,行此险计,便是信你定能安然脱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王陛下,兵卒已安排妥当,何时出发?” 女王站在窗边,望着天边飞过一排排大雁,不知想些什么。 “夫王,我这么做对吗?慕杨与大豫首辅感情深挚,我若强行将她带回,会不会惹她不快?”女王喃喃自语。 “阿秋,慕杨会怪我吗?”女王双目仍看向远方。 阿秋站在女王的边上,她年岁已高,早已满头白发,微微一躬身,一丝不苟地回答,“陛下,您不若亲自问问公主?” 女王双目顿时亮起,果然身在局中看不清全貌。 她只想着自己的谋划与考量,却忘了慕杨作为当事人,亦有选择的权力。 慕杨此刻一动不动地坐在风暴的中心,却依旧安然自得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非但没有被眼前的刀光剑影吓破胆,甚至拉了拉书粱和画风,让她们不必紧张,退至她身后,别挡着她看好戏。 书粱无奈地笑,夫人胆儿越来越肥。 这大部分的责任啊,在首辅大人身上,他将夫人宠得没边了。 可这到底是真枪实弹,万一有个好歹,她怎能心安? 还是画风默不作声地扯了下她,暗示她听令行事。 她这才谨慎地退下,人虽退下,精神却始终紧绷着,一刻不敢放松。 弓弩手没有收到指令,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自家人同敌方打作一团,不分彼此,箭矢无眼,万一伤着自己人,麻烦可就大了。 西凌亲王的人应对渐渐吃力起来,毕竟苍国的人长年刀头舔血,比起养尊处优的亲王近卫,更具战斗性。 西凌亲王被近卫围在其中,他不经意瞥见慕杨正气定神闲地喝茶吃点心,一口血气顿时向上涌起,气得他胸口痛。 这女人,太可恶了,简直和首辅一样可恶!竟拿他们当戏看?! 第155章 各方势力齐登场 西凌亲王此时恨慕杨恨得牙痒痒,他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大业?皇权?未来? 他只想抹去慕杨脸上淡然无欲的笑容,他要她哭泣、求饶、哀嚎,要她跪在他跟前求他怜惜。 “单于,你还想不想得到柳慕杨?”西凌亲王借机强行突破了打斗圈,看向单于咬牙切齿地问。 单于斜睨了他一眼,“本王要的女人自然会得到。” “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绑了人,咱们另找时间再较量?” 单于鄙夷地冷笑,明明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在他眼里,西凌亲王的这番话便是在示弱。 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毕竟他深入别国,哪怕实力强劲,毕竟动作不宜过大,当下一挥手,止住了手上的打斗,“如你所愿,人,我便带走了。” 说完,不等西凌亲王有所反应,便大步向慕杨走去,眼里满满的都是欲望。 书粱和画风见状,脸色一变,抢步上前,试图挡在慕杨的跟前,却被慕杨用眼神制止了。 慕杨看着走向他的粗野单于,他的眼里满是令她厌恶的欲望之se,尽管内里翻江倒海,厌恶欲呕,但脸上依旧噙着一抹自信的笑。 单于早被近期的胜利冲晕了头脑,哪里会将眼前的弱女子放在眼里? 无礼的话脱口而出,“美人,跟本王回去,与其跟着那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冷面罗刹,不如跟本王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美人放心,本王定会好好疼惜你的。” 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一副志在必得的小人模样。 西凌亲王虽解除了自身的危险,他冷眼看着单于的大胆与无礼,内心无比希冀慕杨脸上的笑容消失。 可惜,不论单于如何威胁利诱,慕杨始终含着淡然的笑意,无丝毫惧色。 这一刻,西凌亲王恍惚了一阵,他似乎在慕杨的身上,看到了首辅韩屹。 两人明明不一样,身影却无比契合地重合在一起。 明明一个冷,一个暖,一个高大,一个娇小,但他还是从两人的身上看到那种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自信与优雅。 蓦地,他浑身一抖,这一刻,他打起了退堂鼓,第一次怀疑自己,绑架慕杨,是否是自己做错了? 那边,单于始终等不到慕杨的回答,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当下上前一步,打算强行将慕杨带走。 书粱和画风再忍耐不得,正打算冲出来死死挡住单于的时候,一柄箭矢“休”得一声射了过来,单于大惊,猛得往回缩回手,可指尖还是被箭矢划破,血,一滴一滴顺着指尖往下淌。 “单于!”他的手下急着上前查看,被他一把推开,他阴沉着脸说,“我倒是小看了你,竟然还暗中藏着帮手。” 单于猛得转身,向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大声喊叫,“韩屹,是你吗?我还以为你这个孬种,情愿当个缩头乌龟,看着自家夫人受苦,也不愿与本王对峙。 哼,既然你不会爱女人,你的女人,本王带走了。” 半晌,见对面无我应答,单于冷冷一笑,瞥了眼西凌亲王,充满鄙夷地说,“你们大豫男人真不像男人,自己女人都要被抢了,还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皇兄,咱们苍国男人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鹰吧?” 单于刚想转身,再次带走慕杨时,一道嬉皮笑脸的男声突然响起。 他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眉头蓦地皱起。 小王爷! 明明来之前,他已将小王爷禁足于府中,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此? 果然,小王爷的身影自墙后一跃而进,跟着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墙上无数弓箭手。 “你!”单于顿时脸色大变。 此时此刻见到小王爷,单于终于意识了问题。 苍国,或许已经发生了动荡。 小王爷的脸上依旧是嬉笑的神情,“皇兄,没错,是您的大臣们将我放出来的。唉,我还得感谢皇兄,若非您,我要收服他们得多花好些心思。 如今,因为您一个愚蠢的决定,说来好笑,堂堂苍国单于,竟为了个女人深入大豫,将大豫王的诱敌深入,看成是自己的英雄无敌。 皇兄,小弟佩服得紧。 当然,更得谢谢您。 正是因为您的愚蠢,才成就了弟的今日。 对了,弟好心提醒您,再别回苍国了,不然等的您的可能就是……” 小王爷说着便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边做边笑,端得诡异异常。 单于的心猛得一沉。 想到国内那些胆小怕事的老臣,他顿时明白小王爷并非在吓唬他。 此刻,他的头脑重新清醒,明白不宜久留,当即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再留。 只不过,他先机已失,此刻想离开,却不那么容易了。 小王爷笑容一敛,手一挥,又跃进许多兵卒,团团将单于及手下转住。 单于凶相毕露,呵道,“大胆,你竟敢造反?” “造反?”小王爷一脸诧异地看着单于,“皇兄,此言差矣,明明是臣子们拜托我,将他们脑袋不甚清醒的王绑回苍国。 皇兄做了这么多年得宠的王子和大王,怎么还是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更何况,皇兄您不管不顾地离开苍国,不顾所有臣子们的反对,难道还不允许他们另立明君吗?” 单于嗤笑一声,“明君?你吗?一个下等女人生的贱种?” 小王爷双眸一沉,黑沉沉地看向单于,“皇兄,我若是贱种,您又能好到哪里?您也不必逞口舌之能,如今,便以实力说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单于见状,晓得一战难免,冷哼一声,便重新列队,准备开打。 可惜的是,单于在明,小王爷在暗,单于隐在外围的人早就给小王爷悄悄灭了。 到这个时候,单于脸色终于龟裂,真正地害怕起来。 他拼命想要突围,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大本营。 他不得不向西凌亲王求助,“亲王,你若助我回营,五万兵马即刻交付。” 西凌亲王此刻正舒服地隔岸观火斗,哪里这么容易上当? “单于如今国内已失,臣子已离心,哪里还有五万兵力可供我差遣?” 西凌亲王不温不火地说。 单于暗暗气恼,却晓得此刻不宜得罪他,硬是挤出一抹笑道,“亲王说笑,我的实力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岂料,西凌亲王轻轻一笑,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 单于大怒。 第156章 我是天下第一皇商孙家的后人 “西凌!”他怒骂声差点冲口而出,边上的下属悄悄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单于,大局为重。” 单于的理智重新回归,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愤怒与焦躁。 他从小受宠,何曾受过这等气? 他自来英武无比,一个不对就挥拳,可他忘记了,这一套在草原行得通,但在大豫,有时却寸步难行。 西凌亲王见单于扭曲的脸,内心的不平瞬间被抚平。 他侧目看向慕杨,后者依旧不动如山地静观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桌上的茶正冒着热气。 身后的下人眼中丝毫不乱,只盯着她的茶,一见茶凉了,即刻换上热腾腾的新泡茶。 他的心蓦地一震,哪家后院寻常的仆妇、丫鬟,在这种刀光剑影中,依旧能够一如往常地伺候主子? 只怕早就色变,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第一次, 他真正意识到慕杨的强大。 她身边的,绝非一般的仆妇;她,绝非首辅夫人如此简单的身份。 这让西凌亲王陷入沉思,不得不重新思考布局,与慕杨合作的可能。 慕杨岂会没有发现西凌亲王的视线? 可惜呀,他明白得有些晚了。 其实,在他心生异样的时候,大局早就注定。 她轻轻地抚上肚腹,那里有一个生机勃勃的小生命,正在努力成长,他带给自己的不仅是生的喜悦,更有重生的厚赐。 这群人真是愚蠢,她或许会忽略自身的安危,但怎么可能无视孩子的安全? 她,绝不可能毫无准备,便置身险境。 她,还在等,等最后一个人的出现。 单于的双眼因气愤而通红。 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局势在瞬间发生逆转,再这样下去,他连这小院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小贱种,好样的,等他回营,有他好看的。 该死的西凌亲王,竟然无视他说的话,只作默默沉思样。 哼,若非如今局势不明,自己怎么可能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 “西凌亲王,考虑好了吗?” 西凌亲王没有回话,一道厚重的女声蓦地插了进来。 此刻,慕杨的脸上笑意加深,她等的人来了。 女王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带来的手下将射向女王身边的箭挡得密不透风。 “小王爷,可否休战片刻?”女王笑吟吟地问,但她带来的人手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 小王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他明白,女王能问他,是敬他三分。 若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女王有的是办法叫他停。 于是,他手一挥,阴沉着脸看向正中间的单于,可惜啊,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尽管内心恨得牙痒痒,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 女王再次笑道,“如此,感谢小王爷。” 见到女王驾到,单于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女王陛下,你终于来了,你永远是我最忠诚的伙伴。” 单于放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小王爷,“小贱种,今日你杀不死我,来日,本王定将你斩于马下。” 女王依旧笑吟吟地站着,未置可否。 单于的下属见状,不免有些担心,女王似乎并非来襄助他们的? 那她是来干嘛的? 就像是回答下属心中的疑问般,女王竟开步向慕杨走去。 慕杨见女王走近,首次轻轻地起身,恭敬地行了万福礼。 “夫人无须多礼,你有了身子,多加保重才是。” 一语落地,场中众人神色各异。 西凌亲王更是大惊,这么多日子,他竟不知慕杨有孕了? 他暗自责骂自己愚蠢,这么大的事岂能忽略。 若他早些知晓,怎么可能同意将她交于单于? 一个有了孩子的首辅夫人,其价值远大比夫人本身。 他懊悔不迭。 其余众人却是悄悄鄙夷单于的荤素不忌,连孕妇都要抢夺。 而单于却双眼放光,有孕了? 那不就更有趣了吗? 他眸中的欲光更盛,女王紧皱眉头,悄悄向左移一步,彻底挡住单于的视线。 “陛下请坐,舟车劳顿,喝杯热茶吧。”慕杨笑道。 她语音刚落,边上的下人便奉上了热茶。 女王微微瞥了眼下人,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好茶。” “这样的茶,女王是否能看进眼里?若我代表大豫与您做茶叶生意,您可会应允?” “茶叶生意?”女王有些吃惊慕杨的直接,甚至,她竟当着苍国单于、西凌亲王的面,便与她做起生意,这不明摆着撬他们的联盟吗? 果然,单于一听色变,大怒,刚想开口,又被边上的下属阻了。 他恶狠狠地看向下属,惊得对方一身冷汗,低下头去。 不过,单于倒也真的忍住不说话了。 西凌亲王大惊,若女王答应了慕杨的要求,那岂非女王与大豫成了盟国? 自己还怎么借她的力来成就自己的大业? 当即上前一步,劝女王,“陛下,您若需要茶叶,本王自可为您解决。” 女王不语,向边上的下人道,“劳烦你,为这位爷奉茶。” 下人笑着点头而去,不久端上茶碗,递到西凌亲王的手中。 西凌亲王接过茶碗,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顿时飘散开来,整个味道淡然优雅,一瞬间充满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贪婪着嗅着这似有若无的气味,一时间,竟忘记了争斗、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个个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西凌亲王勉强笑道,“这茶,本王也能……” “你能?你怎么能?”慕杨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天下第一皇商孙家的人吗?你有遍布天下的商号吗?你知道哪里的茶树长势最好吗?你知道怎么炒制茶叶吗?” 慕杨步步紧逼,步步追问,她问一句,西凌亲王的脸色白一分,到最后彻底雪白。 可他仍不放弃,嘴硬地问,“难道你有?” 慕杨轻笑道,“孙柳氏,是孙家的实际掌权人。 孙家真正的大生意、所有的源头,由她一手掌控。 孙家的老家主极有眼光。 当年,他发现有人在打孙家的主意。 为了保住孙家,将七成家底通过嫁女分化了出去。 彻底消灭了孙家的隐患,顺利地保全了孙家。 原本想要向孙家下手的人,不得不另寻他法。” 慕杨说着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碗,打开盖子,撇了撇浮沫,浅浅地呡了一口,放下茶碗,目光灼灼地看着院中众人,掷地有声地说,“而我,柳慕杨,正是孙杨氏的亲孙女,天下第一皇家孙家的后人。 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西凌亲王脸色惨然,手中的茶碗砰地一声落到地上,茶水四溅,茶碗四碎。 第157章 夫妻合力气走西凌亲王 大势已去! 西凌亲王瞬间心灰意冷,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眨眼间萎靡下去。 之前,他在心里反复谋划,要同女王相商,共谋大事。 如今女王需要的茶正紧紧地握在慕杨的手中,相当于慕杨掌握着女王国的整个命脉,他怎么争? 他后悔啊! 要说刚才他若有悔意,如今却是十打十地后悔到了姥姥家。 他不该小看女人,更不该小看眼前柳慕杨。 他以为她只是首辅夫人,只是是用来威胁首辅、太后、皇上的工具。 岂料,柳慕杨本身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啊! 他怎么这么愚蠢,生生忽略了柳慕杨身边的下人。 有这等临危不惧的下人,主人家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后宅妇人? 单于也听得一愣。 原来,自己看上的小美人竟然富可敌国? 如果她成了自己的女人,可不就是自己富可敌国了? 不得不说这个单于过于自负,认为一切好东西都该是他的。 气得要命,这个柳慕杨太可恶,完全无视他,竟当着他的面谈生意? 他再也不顾下属的阻拦,气势汹汹地怒吼,“女王,你可别上当,堂堂一国之君,怎可屈尊谈生意?” 女王还未开口,慕杨倒是带着温和的笑说话了,“就许单于同女王谈买卖,不许慕杨同女王谈买卖?” “本王何时与女王谈买卖?” “你同女王商议着侵占大豫的城池,不也是买卖?” “胡闹,这怎么是买卖,这是……” 慕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原来如此,不是买卖,是强取豪夺!” 单于气得差点抓狂。 但如今他的人手不足,刚才又被小王爷折损了不少,如今正是势弱的时候。 他看向女王陛下,“女王忘记与本王的约定?” 女王摇头,“岂敢!” 单于闻言大喜,他的手下也松了口气,只要女王还愿意与他们联手便好。 “单于倒是天真得很,竟如此信任我,我很感动。 只是可惜,我却从不是为了侵占大豫而来,我来此……”话说到一半,她转头看向慕杨,“本就是为了慕杨而来,孩子,你可愿与我回国?” “不行!她哪儿也不去!”一道冷冽无情的声音响起。 慕杨的脸上却漾开了笑颜。 一道挺拔无比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气势强大,力压山河。 周围站满的士兵,竟都心生惧意,悄悄地让开一条道。 是韩屹,西凌亲王翻遍整个边疆都没能找着的人。 在经过西凌亲王身边的时候,韩屹停下脚步,嘴角浮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亲王,府上的厨子不错。” 说完,便径直走到慕杨的身边。 西凌亲王刚开始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呆怔了半晌,蓦地,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他不仅脸涨得通红,更气得浑身打颤。 难怪! 他搜遍整个边疆,挖土三尺都未能找到首辅。 原本,他意躲在自己的王府。 可恶! 想明白后,西凌亲王脸色更为灰败。 他向来自视甚高,但如今看来,别说首辅韩屹,便是出身乡野的柳慕杨也比不上。 连番打击彻底击溃了他的自信。 他悄悄地隐入人群,默默地消失在寒风中。 场中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韩屹的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西凌亲王的退场。 只是很多年后,有人偶然在一个破庙中发现了一个和尚,长得似乎有些像当年的西凌亲王。 当那人想起时,再找到破庙,却人去庙空。 从此,世上再无西凌亲王。 小王爷见韩屹现身,眸子顿时亮了亮。 此刻,他已顺了气,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意。 还是小妹妹柳慕杨厉害,杀人不用兵器。 看西凌亲王垂头丧气的样子,怕是再没了斗志。 西凌亲王? 他蓦地想起什么,转头去寻西凌亲王的身影,却发现人影中再无亲王。 他了然地一笑。 西凌亲王终于聪明了一回,他的悄悄退场,何尝不是放自己一马,给自己留条生活? 明知不可为而为,除非君子,不然便是蠢货! 看单于那愚笨的模样,啧啧,非得站于人前,连悄悄退场也不能,只怕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慕杨笑吟吟地起身,向韩屹伸出手去。 韩屹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坐于此处,冷不冷?” 声音无比温柔,冷冽的脸上全是真诚的笑意。 看得女王陛下羡慕不已,“都说大豫首辅冷心冷情,如今见你对夫人的态度,可见流言不可信啊。” 慕杨羞红了脸,想躲开,却被韩屹一把揽入怀中,“我疼爱自家夫人,女王可有不满?” “哈哈,”女王哈哈大笑起来,“老婆子也有过年轻时期,羡慕还来不及,如何能不满?” 见韩屹是单枪匹马过来的,单于的胆量大了起来。 他还做得春秋美梦,若能绑住韩屹,便能要挟大豫的皇上。 可惜的是,慕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窝在韩屹的怀里,支起胳膊扬起笑脸,淡定地问了句,“你来啦?” 蓦地,天地变色。 黑压压的人从空中、土中、树中、石中……窜了出来。 无数的人纷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小院包裹地像个茧。 小院子挤不下了,拆了院墙,又挤不下了往外突破。 渐渐的,附近的街道站满了人。 又渐渐的,整个小城站满了人。 人人手中提着刀,大喊,“赶走苍国,单于滚蛋!” 一时间口号声响彻天际,方圆千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甚至隐约传到了单于的大本营。 领头的将士听到了口号声,派出人马打探。 结果,得来的消息令将军吓得浑身一抖。 他焦虑万分地在营地里踱着步,幕僚在边上劝,“将军,您已仁至义尽。 在举国大臣反对单于之际,您带着大军与其奔走,已是极限。 如今,单于势败,您若再不投明君,只怕晚矣。” 幕僚最后又加了一句话,瞬间成压垮将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军,您遵守仁义,不愿背叛单于,您的家人怎么办?” 将军闻言闭了闭眼,败了,哪怕背上骂名,他也不能让家人跟着遭罪。 于是准备下令,大军开拔,返回苍国。 正当令下的时候,营地来了一人,拿着小王爷的信物,求见将军,亲自将一封手书交于将军手上。 将军打开信读了起来,越读眼睛越亮,越读神采越飞扬。 当读到信的末尾时,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木先生,您说的明君来了!” 第158章 慕杨竟是羌国公主 单于还想着怎么将慕杨夺到手中,包括她的财富,压根没有想到,他的大将军已经背叛了他。 “韩屹,你来得正好。 柳慕杨是你的妻子,不如咱们来一次男人间的对决,谁赢了,美人归谁?如何?” 韩屹听到“美人”二字,眸中顿时射出冷光,他冷冷地看着单于,嘴角浮现一抹讥笑,“可笑,夫人是我的,为何要与人对决?” “你?”单于怒目一瞪,“难道你怕了?” “怕?”韩屹转回目光,深情地凝望着慕杨,“跳梁小丑罢,夫人不必在意。” 慕杨点头应是。 单于却气得跺脚,“韩屹,你说谁是跳梁小丑?” 韩屹回视了一眼他正跺着的脚,嗤笑,“谁跳梁,谁就是。” 小王爷蓦地瞪大双眼,天哪,这么个大冰块,有一天居然也会开起玩笑? 他不得不佩服小妹妹,还是她厉害,竟将自家夫婿调教得如此出色。 韩屹收起笑容,“单于,看看你的四周,还有几个你的人?” 单于闻言一惊,回首回望,冷汗顿生。 是他大意了! 如今场上竟只剩下他同下属两人而已。 他怒目瞪视小王爷,“小贱种,相煎何太急?赶紧护送我回营。” 小王爷闻言,笑出了声,这阿兄当真可爱,这么危急的时刻,连命都快没了,竟还吊起书袋子。 说完,他竟抱拳向柳慕杨一揖到底,“夫人,您可能放他一马?” 韩屹见状,眼里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这个小王爷,还真是个人物。 慕杨瞧了瞧韩屹,见后者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她温婉地说道,“小王爷有礼了,妾身便卖你个人情,如你所愿。” 小王爷闻言苦笑一声,这夫妻二人,都抠门得很,竟都不肯吃亏,非得叫自己欠下个人情债。 也罢,日后小妹妹若有需要,自己定当结诚相助。 慕杨笑盈盈地说了句,“散开!” 黑压压的人潮向两边散去,留出一条通道,单于二人急忙离开了。 “小王爷,你就不怕放虎归山吗?”慕杨好笑地看着他。 小王爷摇头晃尾一番,“夫人,你这岂非明知故问?”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话说这单于离开后,飞快地驾着马回到营帐。 眼见炊烟四起,他的心顿时安顿下来。 “驾!”守营的士兵见是单于,即刻打开营门。 单于一路长驱直入,毫无阻拦,待来到自己的营帐前,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来人,取酒来。” 他的下属见顺利到达自己的地盘,也松了口气。 可惜,当他们掀帘而入,却赫然发现,原本他的位子上,坐着大将军,他正吃着羊肉、喝着美酒。 “大胆,格尔泰,你想造反吗?”下属见状,立刻大喝出声。 “正是!” 格尔泰的话顿时惊住了单于,“你……” 格尔泰猛得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扔,营帐四周顿时跳出许多持刀的士兵,其中一个将刀架在单于的脖子上。 “你敢!”单于怒目而视格尔泰。 格尔泰冷冷一笑,“有何不敢?草原崇拜英雄,你看看自己还剩下什么?不过一个丧家之犬,能奈我何?” 说完,瞥了眼持刀的士兵,一个手起刀落,单于身首分家,死于非命。 格尔泰见地上倒着的两具尸首,让自己的幕僚写信告之小王爷,“就写四字,幸不辱命!” 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去。 他们四人亦入了暖阁喝茶。 韩屹生怕慕杨有闪失,手始终握着她的。 “韩大人可是想与我谈合作?” “这是你和夫人的事,本官不掺和。”韩屹淡然应声。 “这也是大豫皇帝的意思?”女王忍不住追问。 “皇帝说此事交由慕杨全权处置。” 慕杨吃惊地看向韩屹,后者几不可察地向她点头。 “陛下,我会提供茶,教贵国子民炒茶的方法。”慕杨细细地说道,最后还补充了一句,“茶树若能移植成功,我也可以……” “不可,”女王陛下打断了慕杨的话,“夫人只需供茶即可。” 慕杨有些吃惊,她看到女王救她的情分上,愿意提供茶树,原以为对方定然会高兴,不想竟然拒绝了。 如此也好,她本就担心茶树种不活,多有心疼呢。 “只是,炒茶的方法,可否请夫人去我国亲自教导?” “不行!”韩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绝。 女王陛下的脸色沉了下来,慕杨打起圆场,“陛下,制茶的方法极为简单,您不如派一个信得过的下臣来学,保管一学就会。” “慕杨,你,真的不愿去羌国吗?”女王陛下诚恳地邀请,这一来,倒是有些难住慕杨了。 “陛下,不是慕杨不愿意,只是舟车劳顿……” 女王当即点头,“那待产下孩儿,你是否愿意来我国?” 韩屹唬地一声站起,额角青筋突起,大有发怒的征兆。 慕杨见状,即刻伸手拉住他,“夫君,有话好好说。” 一声夫君,顿时浇灭了他所有的火气。 他反握住慕杨的手,重新落座。 女王陛下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自己若不实言相告,慕杨怕是万万不会跟自己回去了。 她沉思片刻,眼光不知落在何处,似看着慕杨,又似透过慕杨看着什么人。 渐渐的,她的眼里浮现了雾气,她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不愿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再度睁眼,她的眼眸紧紧地粘在慕杨的脸上,眼里写满了柔情。 慕杨看到这样的女王陛下,吃惊不已,与韩屹对视一眼,后者亦摇摇头。 “慕杨,好孩子,你,是我的,亲孙女。” 什么? 在场三人无不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出身乡野的慕杨,怎么可能是羌国的公主? 慕杨吃惊地看着女王,红唇微张,嗫嚅地说,“陛下,您说笑吧。” 女王拼命地摇头,“孩子,你真的是我孙女。你,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 父亲? 慕杨的脑海中像是划过什么,但又抓不住。 蓦地,她灵光一现,难道? 第159章 必须连生七八个 女王陛下热泪盈眶地看着慕杨,慎重地点头。 慕杨当场用手紧紧捂住嘴,悲从中来,再也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韩屹虽不明情况,但却心疼极了。 他满脸急色地将慕杨紧紧地揽入怀里,右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用眼神暗示女王赶紧讲下去。 原本正伤心的女王见状,顿时收住眼泪,差点笑出声。 她边哭边笑,既有对儿子离去的悲伤,又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小王爷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不禁悲欣交集,既为小妹妹高兴,又知道他想带她去苍国的事,是不可能的了。 待两人情绪稍稍平复后,女王陛下方才开口,“慕杨,你对父亲了解多少?” 慕杨从韩屹的怀里抬起头来,“慕杨从未见过父亲,只见过其画像,是外祖父画的。” 说罢,她“啊”了一声,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张张。 纸张已然泛黄,且都磨卷了边,有的地方甚至撕破了,有明显修补的痕迹。 她缓缓打开,纸上赫然是一个人的画像。 那是个男子,一个风神俊朗的男子,高大帅气,意气风发,五官深邃,高鼻梁,眼瞳是深褐色的。 “这便是我父亲,我从未见过父亲,便一直将画像随身携带,仿佛父亲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说完,她的眼眶再次泛红。 画像刚一展现,女王陛下也红了眼眶,她从慕杨手中接过画纸,边看边垂泪,“是我的儿,孩子,孩子,对不起,是我没有护住你,对不起……” 声声泣血悲啼,闻之,无人不哀泣垂泪。 慕杨又止不住地哭泣,韩屹着急万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再次紧紧搂住慕杨,他要用这个方法告诉她,自己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女王终于止住哭泣,抱歉得看着慕杨,“慕杨,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还怀着身子,却引得你如何悲伤,罪过罪过。” 慕杨摇头,“思念自己的孩子,哪有错的?只可惜,我从未见过父亲,只是听外祖父说,父亲才高八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年,父亲身受重伤,是外祖父救了他。 父亲醒后,却失了记忆,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得,便留了下来,平日里同外祖父一起干农活,教村里的孩子。 一来二去,同母亲产生了感情,由外祖父作主,两人拜堂成了亲,后来有了我。 只是没有想到,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在赶考途中遇险。” 女王恨得牙痒痒,“你父亲出事,根本不是意外,是人祸。” 慕杨闻言大惊。 女王陛下说,羌国先帝只有她和弟弟两个孩子。 她能干出色,得先帝偏爱;弟弟无能,时常被先帝责备。 她成年后,先帝说舍不得她嫁人,还说要将皇位传于她,于是为她招婿,依旧生活在宫中。 她以为,先帝真的是爱她,哪里料到这一切都是先帝的计谋,先帝表面呵护她,实则是想让她为弟弟守住江山。 等弟弟成年后,她的噩运便开始了。 先是驸马莫名坠马去世,儿子秋狩失踪,无论她怎么寻找都找不着。 这时,先帝突然发难,收走了她手上的兵权,将她禁锢在宫中,所有宫人全部更换,剪除了她的全部羽翼。 那时的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既为先帝的变脸悲痛,又为失踪的儿子担忧。 她这时才明白先帝真正的用心,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拼命讨好先帝和弟弟,一切均以弟弟为先,为他出谋划策。 先帝临驾崩前,是想赐死她的,但她这几年做得太好了,样样以弟弟为先。 先帝也想弟弟能有个帮衬的人,终于没有狠下心赐死她,但也要求她发誓,一生扶持弟弟,绝无二心。 紧接着,便是她逆风翻盘。 弟弟无能,如何是她对手? 她轻松地重新夺回了兵权,没几年就完全架空了弟弟。 皇后看出了一切,教唆弟弟处死她。 弟弟禁不住,终于向她出手。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弟弟和皇后,直接自己坐上帝位。 可有了江山,失了家人的滋味不好受。 她不断寻找儿子的下落,却始终一点消息也没有。 原来,儿子早就身死。 好在,还有慕杨这条血脉在。 女王陛下说完,将手中的画纸还给慕杨,继而竟盯上了她的肚子。 韩屹大怒,“你想也不要想,我们的孩子绝不离开大豫。” “一个也不行?”女王的语气竟满是祈求,“第二个、第三个也不行吗?那第七、第八个呢?” 女王的话让慕杨冒出一头黑汗。 什么?还要连生第七、第八个? 韩屹的脸色却因女王的话越来越温柔。 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七八个软糯团子抱着他叫“爹”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 “不给,一个也不行!” 小王爷当真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佩服女王与韩屹。 一个敢说,一个敢拒。 女王不满地看着韩屹,“慕杨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 于是,女王满怀希望地看向慕杨,慕杨低头抚上腹部,她,也舍不得啊! “要不,就借一个……” “不借,”韩屹断然拒绝,“一个也不能少!” 女王勃然大怒,“你,太自私了!一个人独吞七八个,自己吃了肉,总要分点汤给旁人吧!” 小王爷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连慕杨也扑哧一声笑起来。 “那好,小的不给,大的还我,慕杨我要带走!回羌国后,我要给她找七八个王夫,生下一堆小娃娃。你有孩子,我也要!” “你敢?!”韩屹怒。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是你的祖母,是你长辈。”女王振振有词。 韩屹额角突突地跳,竟无言以对。 这一局,女王胜出。 眼见两人越说越离谱,小王爷索性不加掩饰地暴笑出声。 “明明是一家人,还要吵,我有个好办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众人一听小王爷的话,都急切地看向他。 此时,小王爷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严肃地道,“你们也别替孩子们作主,今后,每个孩子每年去羌国住上两月,如果哪个孩子愿意前往羌国,便尊重他们的选择,如何?” 此言一出,几人均沉思不语,女王第一个点头,她只要有一个继承人即可,哪个她都喜欢。 韩屹虽然还有些不乐意,但他自认为是开明的父亲,倒也不会阻拦孩子自己的意愿。 在场的人里,只有慕杨一个人愁眉苦脸,可有人问过她乐意不乐意? 第160章 贤妃产子 马车在山峦间缓慢前行。 马车上,韩屹冷着脸,怀里紧紧搂着慕杨。 慕杨展开如花般的笑颜,“夫君,谢谢你,愿意陪我回羌国认祖归宗。” 她的声音温柔无比,就像一股清泉,瞬间冲散了堵在心头的不快。 韩屹收紧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慕杨的发间,当初看到今上面对贤妃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中还嗤笑不已,如今的自己却也活成了今上的模样。 难道,这便是爱? 慕杨满足地窝在韩屹的怀里,露出狡黠的笑。 她成功拐到了首辅。 在女王与韩屹争执不下的时候,她却早已决定奔赴羌国。 她一定要去父亲成长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弥补从未见过父亲的遗憾。 另一辆马车上,女王也满足地笑着,慕杨愿意与她同赴羌国,此生足矣。 “陛下,公主会愿意留在羌国吗?”身边的嬷嬷问道。 女王摇头,再摇头,虽然她十分希望慕杨能留在羌国,但她更明白,大豫才是慕杨的根。 慕杨生于大豫、长于大豫,娘家、夫家都在大豫,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羌国。 此生,她能到羌国,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但,她必须回羌国正名,恢复公主的身份,从此,她将在大豫横行无忌,谁都不能欺凌她。 羌国,是慕杨的底气。 “无须!她的家,在大豫!” 老嬷嬷理解地点头,却不免担忧地问,“那继承人……难不成要让您的侄子继承王位?” “凭他?也配?” 女王恨得牙痒痒,先帝与弟弟害自己家破人亡,自己绝不会将帝位传给弟弟的孩子,能留得他一条命,已是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继承人的确是个麻烦,但她不急,慕杨的后代亦是羌国的继承人,她想从中挑选一个的话并非她一时心血来潮。 此时,远在大豫京城的贤妃突然发动了,晚了好些时日的大皇子,迫不及待地要出生了。 “坏小子,要么赖在娘肚子里不动,要么拼命要出来……啊……”贤妃呼痛。 殿外,圣人急得来回踱步,太后淡定地瞥他一眼,臭小子,不过是做个爹,竟紧张成这样。 楚褚悄悄地躲在后殿窗口,听到里面贤妃传出的一声又一声惨叫声,怕得连连拍着胸脯。 “小小姐,您怎么在这?”宫人发现了楚褚,将她带到太后跟前。 太后大惊,“我的儿,你怎么这此?” 楚褚红着双眼,哽咽地说,“殿下,娘娘太辛苦了,楚褚以后不要生孩子。” 太后一听,忍俊不禁将她拉进怀里拍打着安慰,“楚褚,每个女子都要经历此关,生孩子是上天赐于女性的力量,一旦拥有了这份力量,女子才会真正无敌天下。” 楚褚抽泣地说,“真的吗?” 蓦地,“哇,哇”的啼哭声传来,众人顿时大喜,“生了,生了。” 圣人更是激动地想往殿里冲,却被太后一把拉住,“陛下,去不得。” 圣人急得面红耳赤,却碍于祖训,只能留在外间。 须臾间,产婆抱着小皇子出来,“太后大喜,皇上大喜,是皇子,母子平安!” 太后和圣人兴奋地往前凑,大皇子机灵活泼大睁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太后一见,心都化了。 圣人更是笑开了颜,想抱又不敢抱,急得在边上干搓手。 这边喜气洋洋,殿里的贤妃却是累极了,满头大汗,宫人正替她清理。 圣人传话进来,娘子辛苦,好生休息。 一声娘子,叫得贤妃热泪盈眶,又感动又满足,终于还是被疲劳打败,瞬间陷入黑沉。 太后叮嘱伺候的人好生照顾着,又到偏殿再次查看了大皇子的一切起居用品,见每一样都十分妥当,便放心地带着楚褚回了宫。 刚回到宫中,夏大伴面带三分急气地进来了,屏退一众宫人,沉声禀报,“殿下,皇后殿下出手了。” “可有人证、物证?” “一切尽在掌握。” “很好,即刻抓起来,关入诏狱。” 夏大伴立刻躬身退下。 圣人也收到了消息,他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死活,柳家都倒了,她倒好,不知低调做人,偏还要撞到枪口上来,真是愚蠢至极。 突然,有叫喊声从宫外传来。 “何人喧哗?” 侍者回禀,“陛下,是皇后殿下,说要求见陛下。” 圣人双眉一皱,沉吟片刻,“让她进来。” 皇后进了殿,砰得一声跪下,“陛下,不是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看着跪在底下的皇后还在唱念做打,圣人的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厌恶之色。 “皇后,你的狠毒可是家族一脉相承啊,到底是柳乙柄的亲孙女,只是你的手段竟是比不上令祖分毫。” 还在不断磕头的皇后一听这话,吓得抬起头来,一张脸惨白,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姿容? 这番样貌看到圣人的眼里,更添了三分厌烦。 “陛下,真的不是臣妾……” 来人,呈证据。 一样一样人证、物证被摆到皇后跟前,她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不是早就命人处置干净了吗? 难道是……? 圣人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戏谑的神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的愚蠢,连身边的耿尚宫都无法忍受,择枝另谋,将皇后所有的谋划都告之太后殿下。 太后与圣人一商量,没有提前揭露皇后,为了彼此的颜面,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若她不出手,日后便贬后为妃,老死宫中。 若她出手,那对不起了,夺了封号,贬为庶人,同柳家亲属一起下到诏狱。 可惜,他们心慈,她却不懂珍惜,还是在贤妃生产时出手了,想要害贤妃和大皇子一失两命。 皇后这才明白,自己谋划的一切早就被看穿。 她索性心一横,咒骂起来,“陛下,贤妃实乃妖妃,勾引陛下不务正业,臣妾这么做是为了您啊。” 圣人见皇后到这个时候,还想往贤妃身上扣屎盆子,简直厌烦到了极点。 他挥了挥手,连一句话都懒得同她说,直接叫人堵了嘴,关进了诏狱。 贤妃醒来后听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低头逗引自己怀中的大皇子,逗得他咯咯地笑。 慕杨还在半道上,便听说贤妃产子的事。 “这孩子真有福,赶着边疆事宜解决时出生,可真会挑时间。” 韩屹但笑不语,伸手抚着慕杨的肚子,“这个才叫厉害,还未出生,便随父母征战千里。” 第161章 眼中再无旁人 慕杨是羌国公主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大豫。 率先收到消息的圣人,顿时愣住了。 “李良,这慕杨怎么就成了羌国公主了呢?”语气里满是不解与不舍,“羌国会不会强留她?唉,朕还没好好疼爱她,怎么就成公主了呢?” 说话间,太后冲进殿来。 “鉴儿,慕杨怎么成了羌国公主?这可如何是好?万一羌国不放人,咱们能抢回来。派谁去抢?骠骑将军可行?陛下,给他三十万兵马,即刻出发……” 太后一边往殿内闯,一边高声叫嚷着,语气里全是焦急。 圣人无奈地向守殿的宫人挥挥手,亲自迎了出来。 “母后莫急,此消息还未证实……” “若待证实还了得?慕杨可不得被那老乞婆关在羌国了?不行,你即刻派兵前去搭救。”太后一路赶得急,额头竟渗出汗珠。 圣人无奈地看了眼李良,李良即刻上前一步,“殿下莫急,此次羌国行,是公主殿下主动提出的。” 公主殿下?谁? 圣人同太后初听到“公主殿下”四字,一愣,继而恍然,李良说的是慕杨。 这一声“公主殿下”非但没有安慰到太后殿下,反而令其更为着急,“公主,慕杨是公主,那哀家怎么办?她若留在羌国,离哀家千万里,哎哟,哀家的心疼啊……” 圣人眼见太后呼痛,顿时大急,即刻招来太医疗治。 可太后殿下哪里静得下心来看诊,她不断地在殿内踱着步,太医亦步亦趋紧跟着把脉,都被太后殿下一把甩开。 “太医,哀家无病,你说,慕杨怎么成了羌国公主了呢?” 圣人正发愁,不知如何劝太后,欣曰宫素衣求见。 圣人以为贤妃有事,免了素衣的礼,赶紧让她回话。 素衣屈膝一礼,“陛下,娘娘知晓太后殿下着急慕杨的事,特命奴婢来禀告一声,慕杨曾经说过,最大的心愿是去父亲的家乡看一看、走一走,弥补她从未见过父亲的遗憾。 慕杨还说过,她生于大豫、长于大豫,她的家人、爱人都在大豫,她不会离开。” 这几句如镇山石,一下子平复了太后殿下焦急的心。 太后喜笑颜开,“可不正是,哀家才是慕杨真正的家人,待她回来,哀家定要将她接回长宁宫。” 说完,便自顾离宫安排。 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母后这是得多自信,才觉得自己可以从韩屹手上抢夺慕杨? 慕杨同韩屹已经到了羌国。 羌国偏热,大豫的冬日,他们依旧穿着薄衫。 “慕杨,咱们羌国女子为尊,一女可娶多夫,你若愿意留在羌国,皇祖母定然为你再娶几房夫妾!” 此言一出,韩屹脸色一黑,眸中全是冷光。 女王陛下像是没有看到般,继续话题,“咱们羌国的男子也都是孔武有力的好男儿,顾家、爱妻,彼此间都能和睦相处,不会争宠。” 眼见女王陛下越说越离谱,韩屹的脸色简直黑得像锅底一样,慕杨无奈地笑道,“皇祖母,慕杨从小接受的是大豫的风俗,实在……” 话未说完,脸颊便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女王陛下顿时大笑出声,她的这个孙女真真可爱,深得她心,只是这个孙女婿有点不讨喜。 女王陛下玩心又起,戏谑地看向韩屹,“首辅大人可有雅兴见见咱们羌国的美人?” 韩屹心火正旺,见女王陛下不依不饶,也不再客气,“美人?陛下说谁呢?羌国最美的人不正是本官的夫人吗?” 女王陛下笑颜一僵,暗骂一句,奸相!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羌国最美的女子,可不正是自己的亲亲孙女吗? 进了皇宫,女王将夫妇二人安排在离她最近的宫殿里。 一入宫殿,慕杨便露出疲态。 韩屹心疼坏了,一把抱起她。 慕杨羞红了脸想挣扎下地,韩屹抱得更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女王看着感情如此好的两人,也露出了诚挚的笑。 进了殿后,略微用了些膳食,慕杨便陷入黑沉,睡得昏天黑地。 待醒来时,却已是深夜。 慕杨睁开眼,望进一双满是柔情的眼眸。 那双眼睛亮如星辰,满是笑意,“醒了,饿了吗?” 韩屹柔声说道。 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搂着怀里的慕杨,怎么瞧都瞧不够。 难得没有公务,难得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妻儿,他竟像个傻子似的凝视着慕杨的睡颜好几个时辰。 慕杨羞红了脸,推开他,那个厚实的胸膛却纹丝不动。 “别动,小心点着火。”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嘴里的热气挠着她耳朵,不自觉地一激灵,脸更红了。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夫人,你我老夫老妻了,你还是那么爱脸红。” 慕杨一听这话,更羞涩了,整张脸埋进了眼前的胸膛,这个大冰块,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一室静好,屋外却有人敲门,“驸马,公主可是醒了?可要用夜宵?” “上吧!”韩屹出声应道。 他扶起慕杨,替她穿上衣裙,整理好发丝,抱着她坐到桌边。 慕杨愣愣地看着这样的韩屹,有些恍惚,这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夫君吗? 眼前的这个人如此体贴,如此粘人,如此深情,可为什么前世的他可以这么冷酷? 兴许自己前世,也未曾好好地了解他,如今两人敞开了心扉,又经历了生死大关,像极了可以携手共进的伴侣。 慕杨轻轻地笑起来,将头靠在韩屹的颈边。 韩屹抱着慕杨,虽只有短短的几步,却像是走过一生般漫长。 怀里的是他整个世界,有他们在,他的心满满的,喜悦的。 他们填补了他上的缺口,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他父亲说的不对,女人,不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而是生命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来到桌边,他轻柔地将慕杨放下,自己也顺势坐下,两人深情对视,这一刻,时间凝固了,天地间唯他们三人而已。 女王陛下在外间看到这一幕,小心地退了出去。 原本想陪慕杨用膳的心思彻底打消。 他们夫妻间,再插不进一人。 无论是她,还是旁人,都无法阻断两人的情义。 哼,想到此,女王冷哼了一声,大豫的那个老太婆,若还想插手小夫妻的事,有得苦头吃。 长宁宫的太后殿下蓦地打了个喷嚏,是谁?在悄悄地说她坏话?! 第162章 慕杨认祖归宗 羌国的百姓大胆、热情。 他们乐于表达自己的意见。 如果某个政见得到百姓的拥戴,宫廷外会摆满鲜花。 若哪个政策不得百姓的心,那么往宫廷扔臭鸡蛋、烂菜叶的事,也时有发生。 女王大度,哪怕被扔了烂菜叶,依旧哈哈一笑。 紧接着便是召开会议,商讨修改政策,甚至会邀请百姓共同参政。 于是,百姓的胆子越来越大。 渐渐地,羌国越来越强大,一洗前几任帝皇在任时的颓废样。 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足,已然能做到夜不闭户了。 所以,女王在羌国百姓的心目中,犹如神祗般的存在。 这回,当百姓听说女王找回了丢失多年的王子后人,均高兴地载歌载舞,整个都城都闹腾起来。 当慕杨隔天睡醒,和韩屹一起走出宫廷,体查民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热闹的场景。 “来了,来了。” 宫廷外,有百姓小声嘀咕。 慕杨诧异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见几个笑吟吟的妇人,手上拿着鲜花,羞涩地不敢上前。 当慕杨冲她们微微一笑后,她们大笑起来,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试图将手中的鲜花递给慕杨。 韩屹神色紧张地看着这几个妇人,正想上前一步拦在慕杨身前,却被慕杨一把拉住,轻轻地对他摇摇头,继续微笑着看向那几个妇人。 妇人争先恐后将手中的花朵塞给慕杨,“公主殿下,您真美啊,山间的杜鹃花不及您万一。” 说完,俯下身去亲吻慕杨的鞋面。 慕杨起初吓了一跳,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后来见对方亲吻自己的鞋面,俯身搀扶对方,“使不得,使不得!” “公主殿下,这是咱们羌国的民俗风情,这是对最尊贵的人的敬重,您是咱们羌国最美丽的公主啊!” 更多的百姓如潮水般涌来,大家纷纷献出鲜花,表达对慕杨的敬爱。 赶来的百姓,将整个宫廷围得水泄不通。 最后,韩屹不得不在护卫的帮助下,强行带着慕杨突围。 女王在正殿里笑着迎接慕杨,“咱们羌国的百姓是不是都很可爱?” 慕杨点头笑称,“可爱极了!” 身后,是一串护卫手捧鲜花,都是百姓塞给慕杨的。 父亲,慕杨此生没有遗憾了。 我已经回到了您成长的国度,您的子民如此热情可爱,您若在,一定也是位明君。 慕杨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山花,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女王也想起了儿子,那个高大帅气阳光明媚的儿子,若在,定然是位了不起的君王。 祖孙两人在鲜花丛中相顾落泪。 韩屹默不作声,只静静地伴着妻子,轻柔地为她擦拭眼角的泪花。 “好了,好了,不哭了。慕杨,好孩子,祖母不好,惹你伤心了。” “祖母,慕杨不伤心,是欢喜。我终于到了父亲的国度,看到了父亲的子民,慕杨再无遗憾。” 宫外有热情的百姓,为了安全起见,韩屹坚持下次坐马车出行。 于是,慕杨便深入宫廷,她去了父亲长大的宫廷,抚摸着父亲使用过的每件用品。 读父亲读过的书,模仿父亲写的字,搂着父亲曾经穿过的衣衫,热泪盈眶。 “父亲,女儿回来了,您放心,您的国度、您的子民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 慕杨喃喃地承诺,女王听得热泪盈眶,胸中有一股不知道的热流在奔腾。 有孙女若此,她蛮满足。 几日后,女王进行了祭天仪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高调宣布了慕杨的身份,并册封她为皇太女,代表整个羌国和亲大豫。 从此,羌国与大豫攻守同盟,永世修好。 消息一出,百姓欢腾,整个都城沉浸在狂欢的喜悦之中。 只是,宫廷的一角有人阴沉着脸,听着耳边的欢呼声,眼中射出狠毒的光芒。 祭天后,韩屹本想早早地带慕杨回大豫。 但考虑到孩子渐大,羌国与大豫相距遥远,慕杨有孕马车又行不快,万一半路上要生产,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不得已,韩屹只得同意待慕杨生产完后,再回大豫。 韩屹答应时,眼光如箭矢般射向女王陛下,“陛下,待慕杨生产,我会带她和孩子一同回大豫。” 女王气笑了,“难不成我还会拦着不成?” 韩屹意味深长地看着女王,一副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模样。 气得女王浑身发抖,一怒之下将他轰了出去。 “难怪大豫的老婆子,屡屡在他手中吃亏,原来韩屹当真讨人厌啊!” 慕杨晓得这一幕后,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慕杨的肚子越来越大,羌国慈眉善目的太医总是笑着叮嘱她,“殿下,您要多多走动,这样有利生产。” “好!”慕杨点头称是,并且表示自己一直在努力。 太医笑着告退,却在关上殿门后,沉下了脸。 女王原本笑得正欢的脸,顿时紧张起来,“太医,可是慕杨有事?” 太医谨慎地摇摇头,不无担忧地道,“陛下,殿下怀的是双胎,我担心,生产时,殿下会吃不少苦。” 女王听到双胎,先是大喜过望,紧接着便沉下脸,“太医,无论如何也要母子平安。” 太医点头,“臣自当尽心竭力!” 女王命人不得将消息透露给慕杨知晓,怕她紧张。 但是,她亲自召见韩屹,将此事告诉了他。 韩屹同女王一样,先是一喜,继而面色一凛。 “必须保大!” 女王一愣,什么保大? 明白过来,大怒,“混账,还没到这地步,你胡言乱语什么?” “事先说好,免得您忘记!” “你,你,你!”女王颤抖得用手指着韩屹,“慕杨是我亲孙女,难道我还会枉顾她的性命?” 韩屹寸步不让,“我听说女王要母子平安!” 女王大怒,“难道我错了?” “错了!”韩屹竟点头,“危机时刻,弃小保大!” 说完,竟自顾自行礼离去。 女王差点气笑,不,是真的气笑了。 她先是微微抖动肩膀,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儿子,孙女儿没有嫁错人,慕杨的眼光真的很好!” 迎春花盛开的时候,羌国公主殿下柳慕杨突然呼痛,整个宫廷瞬间忙作一团,宫廷外的百姓纷纷下跪,祈求天神护佑公主顺利平安! 第163章 慕杨产下一儿一女 慕杨只觉得浑身撕裂般疼痛,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起般。 她紧紧咬着下唇,尽量压抑着痛呼声。 她知道,祖母和韩屹就在外间,她怕他们听到她吃痛的声音,怕他们心疼。 “殿下,您别忍着,痛了便喊,您这样,老奴看得心疼!”连女王身边的老嬷嬷都心疼极了,抬手轻轻地为她擦拭嘴角的血珠。 外间,韩屹黑着脸一刻不停地踱着步,走几步便要问一声,“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女王睨他一眼,暗哼一声,你也有今日? 嘴上却宽慰道,“莫急,还早着呢。” 岂料韩屹一听还早,顿时冷了脸! 女王戏谑道,“这女人生孩子哪时这么容易?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一条腿跨进了棺材板。” 韩屹一听这话,顿时僵住,脸色青地吓人,眼色阴沉得似有暴风来袭。 女王一见他这样,倒是收起了打趣的心思,沉声道,“你莫急,我早安排了最好的太医、医女、稳婆,保管……” “保大!”韩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直像旁人欠了他三十万两白银未还。 “你!”女王气得差点倒仰,慕杨才刚生产呢,首辅大人竟说这样的话,也太不样了。 “你闭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母子平安,母子平安!”见女王如此虔诚的姿态,韩屹倒真的闭了嘴。 蓦地,殿内传出慕杨的呼痛声。 刚刚情绪稳定些的韩屹,脸色瞬间又变了,他一个箭步就要往里闯。 女王头疼欲裂,这男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拦住他。”护卫们纷纷上前,将韩屹拦下。 他冷着脸看向女王,“让我进去。” “产房乃血污之……”女王话还没说完,便被韩屹打断。 “慕杨在受苦,我若不陪伴在她身边,还是人吗?” 女王一噎,敢情天下间男人就他是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侍卫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砖,恨不得缩成一团。 心里懊恼不已,他们不过是当个值,竟都不是人了? 但仔细一想,娘子生产的时候,自己的确等在外面,有的甚至还在当值。 对比眼前的大豫首辅,自己倒真的不大像人! 思及此,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羞愧难当啊! 女王虽神情冷硬,心里却是一软。 到底韩屹体恤的是自己的亲孙女,她哪有不高兴的? 她叹了口气,再次劝道,“我知你担心,但你进去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如……耐心等待!” 女王的话音未落,韩屹早就穿过侍卫,大步走入了内殿。 “耐心等待”四个字,远远地韩屹抛在了身后。 一波巨痛袭来,慕杨终于忍不住,溢出了呼痛声。 太疼了! “殿下,用力,用力!” 稳婆不断叫她用力,可她哪里还有力气。 正当她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抚上了她的面颊。 她睁眼一看,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是韩屹! 他还是进来了。 “娘子,辛苦了,为夫与你一起用力。” 正痛得迷糊的慕杨一听这话,顿时笑了起来。 可刚刚咧开嘴,一阵巨痛袭来,痛得她大叫一声。 “殿下,用力,啊,出来了,出来了,是公主殿下,还有还有……” 女孩率先出声,哭声嘹亮,直透云霄。 哭声传到宫外,女王一喜,继而喜极而泣。 孩子出生了,是新生命,犹如朝阳般全新的生命。 上天待她不薄,尽管她失去了儿子,又给她送来了她慕杨,还给了她血脉后人。 女王几步入了内殿。 刚刚跨进去,又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 “是小皇子。”稳婆的声音透着喜庆。 等到儿子降生,慕杨便彻底松了口气,下一秒陷入昏迷。 “慕杨!”韩屹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均脸色大变围过来查看。 太医即刻入内把脉,继而呵呵一笑,“无妨,殿下是累得脱力了,现下睡着了。”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都带着些戏谑的眼神偷偷打量韩屹。 这个首辅也太大惊小怪了点。 韩屹终于放心了,神色和缓了许多。 他只顾着眼前的慕杨,对于两个才出生的孩子,连一眼都没看。 女王知道慕杨睡着了,便火急火燎地看向两个小娃娃。 弟弟皮肤皱皱的,像个小老头,已经呼呼大睡了。 姐姐却瞪着大大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女王。 葡萄般滴溜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 女王稀罕极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这时,她竟对着女王咧嘴一笑。 天哪! 女王的一颗心,顿时化在这软糯的一笑中。 她热泪盈眶,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啊……” 女王无语凝噎,看着孩子的笑靥,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两个月后,慕杨的身子恢复了。 孩子们长得很壮实,早就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都长开了,养得极好,胖嘟嘟,小脸颊像红苹果! 韩屹对两个孩子宠爱极了,尤其是姐姐。 慕杨笑吟吟地抱着弟弟,看着父女俩的互动,脸上写满了幸福。 终于要离开了。 临别前,慕杨紧紧地拥着女王,“祖母,慕杨要回大豫了……您,保重!” 她多么希望能一直一直和祖母在一起。 她想起了曾外祖母,那个一生吃尽大苦的老太太。 临了,还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慕杨顿时哭出声来。 她不喜欢分离。 太痛了。 女王亦伤心不已,她也不愿和慕杨,以及孩子们分离。 可韩屹到底是大豫首辅,已经为了慕杨离开这么久,再不回去,只怕大豫皇帝要叫苦连天了。 圣人还真的是叫苦不迭。 一大堆的公务,以往首辅分担许多,如今全部压在他一个身上。 害得他连逗儿子的时间也没有。 圣人多次同太后抱怨,“太傅再不回来,朕要造反了。” 太后怒,“这本就是你这个皇帝的事,原先便是首辅为你担待了许多,如今倒好,还真成了他的事,那要你这个皇帝干么?” 一句话骂得圣人灰溜溜地躲去了欣曰宫,又同贤妃抱怨,“母后太厉害了,竟毫不留情面地责备朕。” 贤妃笑道,“母后这不是高兴吗?慕杨可是生了两个玉雪聪慧的宝贝,父凭子贵,首辅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圣人心中一动,仔细思量,还真是如此。 自打慕杨生产后,他再背后告韩屹的状,那可是一次都没告准过。 贤妃笑道,“你这个当舅父的,难道还要和晚辈较劲?” 圣人一愣,顿时大喜,贤妃说得是,自己可不正是韩屹的舅父? 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儿子转了个圈,“儿子,还是你母妃说得对!” 李良也乐呵呵地陪在边上,再一次感叹,要说哄人的本事,贤妃若论第二,世上便无人能论第一。 简简单单一句舅父,明着贬了首辅捧了圣人,却是叫圣人心甘情愿地像个卖苦力的一样处置政务,还笑成一朵花。 第164章 大结局:慕杨回家 离开羌国的时候,还是发生了意外。 他们一行的马车才刚刚驰出宫廷,姐姐韩洛便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隐隐约约传回宫廷,疼得女王心肝肉得叫,马不停蹄地登上宫墙。 洛儿哭个不停,慕杨又不得已退了回去,想请太医看看,孩子到底怎么了。 马车一驰入宫廷,韩洛便收了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咯咯地笑。 如此来回几次,慕杨急得满头大汗,韩屹却沉着脸默不作声。 女王叹了口气,“慕杨,孩子可能不愿意离开。” 慕杨震惊地看着女王手中笑嘻嘻的女儿,又看着韩屹。 只见后者紧抿双唇,显然同意了女王的说法。 “可,我们必须得回去,这可怎么办?我,不能,洛儿……怎么办?” 慕杨急得语无伦次。 女王迟疑地说,“要不,再试一试,你们自顾自离开,看洛儿会不会哭。” 慕杨急得无法,虽满心不舍,只能姑且一试。 岂料,慕杨的马车驰出老远,韩洛连头也不抬,一声都不哭。 慕杨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夫君,洛儿是不愿意跟咱们回去吗?” 韩屹的眼神也阴沉得可怕,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 “走!” 终于,韩屹下令继续前行。 慕杨大惊,“不行,夫君,洛儿怎么办?咱们不能拉下洛儿。” 韩屹紧紧抱着几近崩溃的慕杨,看着宫廷在身后越变越小,和不断向他们挥手的女王,咬牙切齿地说,“陛下若敢亏待洛儿一分,我定集结大豫所有兵力,前来接女回家。” 站在宫墙上的女王感动莫名地搂着洛儿,挥手送别慕杨。 她似乎听见了韩屹的话,喃喃自语,“放心,洛儿是我的命,绝不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说完,女王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一切阻挡洛儿继位的人和物,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知道洛儿留在了羌国后,太后气不打一处来。 “我好好的曾孙女儿,竟被那老乞婆强行霸占了。这老货,当年看着便是个无耻的,如今竟抢到哀家头上,当真可气。 鉴儿,集结十万大军,将洛儿抢回来。” 圣人无奈地笑,“母后,是洛儿自己选择留在羌国。” “哼,一定是那个那乞婆用了什么手段,他们羌国皇室的秘药还少吗?” 圣人脸色一僵,“母后,洛儿是女王的曾孙女,也是亲的。” 太后一噎,她哪怕知晓女王不会亏待洛儿,但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贤妃笑吟吟地插话,“殿下,洛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在羌国可是皇太孙,谁都比不上她的地位。” 没错!就在慕杨他们离开后,女王即刻册封洛儿为皇太女,还写下诏书,洛儿就是日后的羌国女王。 贤妃真佩服那个孩子,果真像韩屹,多少聪明,晓得留在羌国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才两个月大,便用哭闹让自己留在了羌国。 尽管同父母分离,但有疼爱她入骨的女王在,她往后的日子香着呢! 太后也沉默了。 她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总要让她看一眼孩子吧。 洛儿出生后,她连一眼都未瞧上,抱都没有抱上,她的心疼啊。 蓦地,怀中多出个小肉团子。 太后定睛一瞧,顿时欢喜起来。 贤妃将大皇子塞进了她的怀里。 “殿下,这孩子太吵闹,昨儿个夜里啊,不知为何哭了好几回。” 太后一听这话,即刻打起精神,“你年轻,不懂,这孩子哭啊,不外乎几种情况,许是饿了、尿了……” 贤妃不厌其烦地听着太后的叮嘱。 圣人坐在边上,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半晌后,两人携手跨出长宁宫。 圣人拉着贤妃的手,“爱妃可是决定了?” 贤妃坚定地点点头,向他屈膝一礼,“抱歉,未同陛下商议……” 圣人拉起贤妃,怜爱地看着她,“你能如此为母后,我感激还来不及。” 贤妃调皮地眨眨眼,“那陛下还欠臣妾一个孩子。” 圣人闻言一愣,刹那间明白过来,眼里流露出狂喜的神色,一把抱起贤妃便向欣曰宫冲去。 李良紧紧跟在身后,继续佩服他心目中无敌的贤妃。 好一个贤妃,将大皇子养在太后跟前,日后谁能与之争锋? 此举,太后欣慰,圣人开怀,贤妃得利。 这不,估摸着二皇子都得从贤妃的肚子里爬出来。 整个后宫,谁能与之争锋? 贤妃啊,真的活成了圣人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长宁宫里的太后,见大皇子醒来,便想命夏大伴送回欣曰宫。 可惜那个小肉团子,醒来便冲她笑,叫她欢喜地忘记送他回去。 一直到晚间,夏大伴提醒了,太后才恍然醒悟,赶紧叫夏大伴将大皇子送回去。 这时,欣曰宫的素衣求见。 太后见状,便笑着说,“正巧,阿夏,省了你一桩事。” 素衣进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整队侍卫,人人手里提着小床、小衣冠。 太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行人。 还是素衣笑着回禀,“殿下,贤妃娘娘嫌弃大皇子太过吵闹,她喜静,便将他养在长宁宫。” 太后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她的大孙子,居然有人嫌弃,这还了得。 当下冷哼,“这当娘的不心疼,老祖母心疼!咱们不回欣曰宫了,便在长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大孙子,你可同意?” 大皇子似是听懂了话,咧开嘴咯咯地笑。 太后悄悄地拭了把眼角的泪。 她岂会不明白贤妃的良苦用心? “大孙子,你娘亲该进位份啰。” 一路颠簸,终于回到大豫。 眼见京城在望,慕杨抱着弟弟韩慎,亲了亲他的小脸,笑着说,“慎儿,咱们到家了,这是大豫,是慎儿的家,你可高兴?” 慎儿羞涩地一笑,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韩屹有些生气,这小子竟黏着母亲,待回府后,必须养在前院。 可他忘记了,慎儿才几个月大,还是个奶娃娃呢。 慕杨望着马车外的景致。 冬季离开大豫,直至盛夏方归。 空气里飘散着桅子花的香味。 想到即将见到太后、圣人、贤妃,还有楚褚,慕杨的心瞬间被填塞得满满的。 有家的感觉真好。 这一刻的宁静,是她用两辈子换来的。 她要用一生守护这份幸福。 她依在韩屹的怀里,手中抱着早已入睡的儿子,一家三口随着马车向前驰去。 第165章 番外一 回到熟悉的府门前,慕杨恍如隔世。 车轮滚滚,不待她深想,马车便驰入了府中。 府里的下人整整齐齐地在二门里排着队,迎接着主人的到来。 大家态度极为恭敬,有些大胆的,偷偷抬眼打量着自家新鲜出炉的小主子。 韩慎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初来乍到,他从母亲的肩上向外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小嘴咧开大笑。 下人们见到这一幕,不管男女老少,心都像化了一般,欢喜极了。 “小主子冲我笑呢。” “胡说什么,小主子冲我笑。” “小声些,别惊着小主子。” …… 慕杨听到了窃窃私语,转头看向儿子,此刻的他,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一株绣球花,高兴得手舞足蹈。 “给我吧,你抱着累。”韩屹说完,便强行将儿子抱起。 韩慎一愣,突然被父亲抱在怀里,他似浑身不舒服,挣扎着扑着慕杨。 “乖,母亲抱你累。”韩屹低头哄道。 下人们再次震惊了。 天哪,这还是他们冷冰冰的首辅大人吗? 如此柔情地劝慰小主子,这可是他们头一次看到。 当年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大人淡然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还是得子凭母贵啊,小主子的母亲得宠,小主子便得了父亲的偏疼。 “楚褚呢?”慕杨皱眉问道。 “在长宁宫,你不在,太后殿下倍感寂寞,楚褚在府里待不住,所以便送去了长宁宫。” 慕杨眉头一扬,“还不是你这个父亲做得不好?若不然,楚褚为何不愿待在府里?” 韩屹笑道,“是,娘子骂得对。” 如此低声下气,一点火气也没有的首辅,再度刷新了下人们的认知。 “天哪,首辅大人更帅了,笑起来真甜。” “甜,甜什么甜?晚上的甜汤可备上了?夫人最爱吃甜的!” “哎呀,差点忘记,嬷嬷,亏得你提醒!” 一路欢声笑语,整个韩府透着欢喜,方圆百里内都感受到了。 长宁宫里,太后殿下正和楚褚一处用膳。 一听到慕杨回府了,一老一小顿时高兴得搁下筷子。 幸亏夏大伴在边上劝着,说楚褚小姐年纪尚小,要多进食,殿下方才重新端起碗筷,还替楚褚夹菜。 用膳后,楚褚嚷着要回府。 太后殿下打趣她,“小没良心的,自家娘亲一回来,便要抛下哀家。” 楚褚不依道,“殿下,楚褚日日伴着您,已经好久没有伴着母亲了。楚褚这是怕娘亲寂寞。” 说到寂寞,太后倒是严肃起来,她拉过楚褚的手,轻言细语问道,“楚褚,若你多了弟弟妹妹,可欢喜?” 楚褚闻言,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可是母亲有小宝宝了?” 太后点头。 楚褚高兴得跳起来,“殿下,楚褚再也不会寂寞了!” 看着眼前毫无芥蒂的楚褚,太后放心地笑了起来,命人收好楚褚的衣物,送她归家。 正在此时,圣人大步走了进来,同样的脸带喜色,“母后,慕杨他们回来了。” 圣人见宫人们忙进忙出,忙询问原因,晓得是要送楚褚回府,即刻说,“楚褚,你母亲刚回来,家务尚未整理妥当,你此时回去,岂不是给她添乱?” 楚褚嘟着小嘴,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再提回府的事。 圣人想的是,韩屹巴不得把小的也扔出来,好日夜霸占着慕杨,哪里还会让楚褚回府? 太后从圣人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在宫人领着楚褚回珍瑰阁安置后,急忙问道,“韩屹可是不乐意接她回府?” 圣人坏笑,“母后,咱们不让他得逞,多扔几个孩子给慕杨,叫他吃瘪。” “你呀,”太后无奈地笑,“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个个都坏!” 话虽如此说,但太后也存了将楚褚留在宫中的念头。 慕杨看来是不可能再入长宁宫的了,依着韩屹那霸道的性子,怕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才放心。 珍瑰阁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楚褚一直住着,自己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不如都养起来,逢年过节的好不热闹。 圣人看着满是笑意的太后,打心底里觉得安慰。 母后,苦了一生,念了一生,自我惩罚了一生。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慕杨带来的。 韩屹也是,这么个无心无情的大冰块,如今竟温柔似水。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究其原因,亦是慕杨的功劳! 她,果真是福星啊! 大豫的隐患消除了,还是慕杨,不废一兵一卒,彻底击碎了西凌亲王的信心,主动弃了一切,听说出家做了和尚。 羌国也同大豫永世交好,再过经年,羌国的女王就是慕杨的女儿。 苍国的小王爷也同慕杨交好,有消息称,小王爷的母亲极有可能是慕杨母亲的手帕交,他甚至也曾为慕杨心动! 不管真相如何,苍国也不可能同大豫为敌了! 当下歌舞升平的局面,全赖慕杨啊! “鉴儿,慕杨而今的身份是和亲公主,咱们可不能亏待她!” 圣人急忙点头称是,“贤妃收到消息,已经在准备宫宴!” 太后蓦地凑近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 圣人诧异,反复检查龙袍,一切正常啊,他不明所以地问,“母后,怎么了?” “哀家在看你的脸有多大!”太后一板一脸地答。 夏大伴同李良想笑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 圣人一头黑线,“母后,儿子愚笨,哪里做得不好,您明说便是。” 太后闻言,连连点头,“倒真是个愚笨的!” 圣人哭笑不得。 太后倒是正经了起来,不再打趣他。 “鉴儿,举办宫宴、招待宾客,是皇后的职责,你有多大脸?就这么大咧咧地扔给贤妃了?” 圣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母后,朕给了贤妃协理之责……” 话音刚落,他猛地回礼太后,眼眸里满是星光在闪烁。 “母后……” “就说你是个傻的吧!大皇子都有了,柳皇后也被贬为庶人,入了大狱了,你还准备拖到何时?” 圣人嘿嘿笑起来,“是朕的错,是朕的错,这,不是,是首辅长时间不在,朕事务太多……” “哼,人家首辅可比你英明,朝堂、娘子、儿子一件不耽误。” 圣人一愣,可不是嘛! 说好的为他去平定叛乱,结果呢,叛乱是平定了,他却跑去羌国和亲,接回公主娘子,生下龙凤胎,瞬间儿女双全。 圣人顿时气得牙痒痒,不行,待韩屹上朝后,他得多扔给他几样公务。 “十日!”太后举着双手,展在圣人面前。 “什么十日?”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韩屹休假十日,十日后上朝。” “什么?”圣人气得跳脚,“朕都忙活了这么久,他倒好,舒舒服服地抱娘子、生儿子……” 太后睨着圣人,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哑然,最后在太后如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十日,便十日吧。” 最后,圣人又补充了一句,“若首辅自个儿愿意提早上朝,那您可管不着啰!” 首辅府,韩屹收到休假十日的通知,毫不犹豫地点头。 接到出宫命令的李良,反复确认,最终哀叹口气,圣人啊,首辅真的要休假! 宫里的圣人拉长着脸,表示不开心。 太后殿下同贤妃娘娘听到消息,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第166章 番外二 慕杨休整了一日,带着儿子逛了逛府内。 府里同她在时一样,下人们见了她分外恭敬,再也没有上一世的轻视。 韩慎喜静,慕杨抱着他,坐在院中观景,书禾几个在边上伺候。 昨日归家,书禾她们见了她,便痛哭失声,她也泪盈于睫。 当日她被绑架,书禾急得几日没有用膳,人也消瘦了很多。 这些时日,日日担忧着她,如今见着人,终是放心了。 她们几个又是一通忙乱,将她们母子二人安置妥当。 最后,还是韩屹冷下脸来,她们才万般不舍地出了正屋。 慕杨笑他,怎么还和书禾她们争气。 韩屹振振有词地说,“她们话太多。” 慕杨瞬间被气笑了。 嫁予韩屹两世,竟不知他是如此小心眼的一个人? 晚上就寝,两人好生温存了番。 韩屹如同毛头小子般,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慕杨讨饶,方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 正当慕杨迷迷糊糊之际,韩屹俯在她耳边说,“娘子,屹心悦你,此生只有你!” 慕杨泪眼蒙蒙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再无前世! 歇息了两日,慕杨进宫了。 长宁宫里,太后殿下激动地看着慕杨,未语先泣,她的孩子啊,终于又回来了。 慕杨也忍不住哭泣,“殿下,慕杨好想您啊!在外多时,日日都恨不能插翅飞回来。” 太后也哽咽地说,“回来就好,如今一切都好,好日子还在后头。” 说着说着,边上书禾抱着的韩慎“啊”地叫了一声。 太后顿时惊喜莫名,书禾赶紧上前,将韩慎塞进太后的怀里。 一个像年画娃娃般精致无比的小团子入怀,太后顿时笑开怀。 “这孩子好,长得像慕杨,瞧这机灵样,还好不像他爹,不是大冰块。” 慕杨笑得倒仰。 而某个在圣人处的大冰块鼻子一痒,瞬间打了个喷嚏。 不一会儿,韩慎玩得累了,呼呼地睡着了。 书禾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去了偏殿。 慕杨看着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瞥了眼夏大伴。 夏大伴躬身一礼后,挥退了殿里的宫人。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慕杨起身,行至太后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热泪盈眶地哽咽道,“外祖母!” 太后当即崩溃大哭,她一把抱住慕杨,“孩子,是外祖母的错,没能护好你的母亲,是我的错啊!” 慕杨摇头,“外祖母,不怪您,不是您的错,这都是命,都是命啊!慕杨庆幸有您,是您给了慕杨母亲般的温暖,慕杨这才有了今日。” 太后感动极了,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这么好的孩子。 两人抱头痛哭,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的话。 终于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殿外,圣人、韩屹,均神色凝重地听着殿内的动静。 他们屡次想要进殿,都被夏大伴拦住,“陛下、大人,就让她们祖孙俩好好哭一哭吧。” 回大豫的路上,慕杨告诉了他,自己同太后的关系。 韩屹顿时恍然,难怪太后如此疼爱慕杨。 真相大白,往日太后的一切行为都有了最好的注解。 “夫君,你若欺我,自有人收拾你。”那日,慕杨插着腰威胁他。 韩屹瞬间堵上了她的嘴,吞食她的芳香。 良久,他才放开慕杨,哑着嗓音道,“我刚刚欺负你了,你准备怎么收拾我?娘子想怎么收拾都行,为夫求而不得。” 慕杨顿时羞红了脸。 见太后与慕杨终于稳住了情绪,夏大伴推开殿门,圣人同韩屹大步进了殿。 韩屹一进殿,便将慕杨抱在怀里,脸上毫不掩饰着写着心疼二字。 圣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跑到太后身边,“母后,儿子疼您!” 太后气笑了,点着他的额头,“你才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呢!” 语音刚落,慕杨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躲在韩屹的怀里,红着眼睛,轻轻地朝圣人唤了声,“舅舅!” 圣人顿时眼眶泛红,原来,做舅舅是这种感觉,太激动了! “首辅,你怎的不唤朕?” 太后、慕杨、夏大伴顿时震愣当场,正当他们还未回神时,只听韩屹从容地唤了声,“舅舅!” 三人顿时大惊,继而哄笑出声。 圣人原先狂喜,哈哈,他竟成了首辅的舅舅,还未开心三秒,就被大笑声惹恼。 当即发怒,“有这么好笑吗?” 太后、慕杨、夏大伴异口同声地答,“好笑!” 连韩屹的嘴角都不自觉地咧开了一道缝。 “舅舅,头一次认亲,赏赐拿来!”韩屹毫不客气地讨要赏赐。 圣人一噎,他怎么从不知道首辅竟如此厚脸皮? 见韩屹不依不饶,他不得不让夏大伴记下来,回头便准备赏赐。 “要刚进贡的梳妆镜。” 圣人顿时大怒,“那可是稀罕物。” 韩屹一板一眼地说,“不是稀罕物,谁稀罕啊?” “你,你,你……”圣人气得用手指着韩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慕杨,你不说说你的夫君?”圣人向慕杨求助。 “我也喜欢稀罕物。”慕杨笑道。 圣人唉声叹气,装作万般无奈认命地让人去搬梳妆镜。 太后笑得倒仰。 一时间,整个长宁宫满是欢声笑语。 贤妃默默地站在宫外,听到宫里的笑声,眼角也闪现了泪花。 素衣问她,“娘娘,您不进去吗?” 贤妃按了按眼角,轻轻地道,“不了,让他们一家子好好聚聚!” 嬉笑了一阵,众人收敛情绪落了座,太后便说起了正事。 “慕杨,柳皇后的事,你听说了吧!” 慕杨眼中恨意一闪而逝。 圣人道,“柳家忒不是玩意,慕杨,这一家子朕特意留着给你处置。” 慕杨起身,冲圣人屈膝一礼,“谢陛下大恩!” 圣人叹口气,他听说了柳孙氏的遭遇,不得不佩服她的英勇果敢、坚忍毅力,若非她的隐忍,柳乙柄怕是早就得逞了。 慕杨祖父的身世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好在,老天有眼,慕杨这一脉,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陛下,您放心,慕杨不会令您为难。” 圣人满意地点头,有慕杨这句话便放心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并不希望做得太过。 慕杨如何不明白圣人的想法,只是说归说,做归做,要怎么处置柳氏,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 第167章 番外三 慕杨离开长宁宫前,前去珍瑰阁看了楚褚。 珍瑰阁如同她离开时一般,丝毫未变。 马隽在园子里陪楚褚玩耍,“小小姐,这是夫人在时种的蔬菜,您可不能拔。” “哼,马达哈,你还骗我,娘亲种的菜早就熟了,这哪里是娘亲种的?” 马隽呵呵笑道,“种子是夫人,自然菜也是夫人的。” “哼,就你说头多。” 马隽跟着孙榛扬学做生意后,便回到了珍瑰阁,一心等慕杨回宫,继续伺候她。 如今,慕杨面上的生意,统统由他在打理,孙榛杨赞他是天生的生意人。 马隽说话间,似有感应般猛然回头,一眼瞧见宫门口的慕杨。 他瞬间愣住,手上的蔬菜洒了一地,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飞快地跑过来,半道上差点绊倒。 “夫人!”马隽红着眼眶,“奴才终于又见着您了。” “马隽,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慕杨亦红了眼。 马隽连连摇头,“这是夫人您抬举奴才,您不知道,宫里多少人羡慕奴才,说奴才跟了个好主子。” “娘亲,”楚褚这里也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慕杨。 慕杨蹲了下来,四下打量楚褚,见她脸色红润,人又长高不少。 身上穿的是自己未见过的衣衫,明显是尚衣局的手工。 眼见得她在宫里过得极好! “楚褚,可有想我?” “想。”楚褚抽泣着说,“娘亲不要楚褚了吗?他们说,娘亲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楚褚了。” 慕杨生气地问她是听谁说的,马隽也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要找夏大伴告状。 楚褚拉住他们,“宫中生活不易,娘亲放她们一马吧。” 眼见楚褚如此懂事,竟晓得宫人不易,慕杨感动之余,又无比心疼。 “走,跟娘亲回府。” 这时,楚褚却顿住了脚步,拉住了慕杨的手。 慕杨狐疑地看向她,只见楚褚忍着泪轻声说,“娘亲,若是前日,楚褚定然毫不犹豫地跟您回府。如今……” 慕杨耐心地听楚褚诉说缘由。 片刻后,楚褚抬起小脸,眼里满是坚毅之色,“娘亲,楚褚要留在长宁宫。” “为什么?”慕杨很是吃惊。 楚褚接下去的话,令慕杨大为感动。 她说,“前日晚膳后,我偷偷听见圣人同殿下说话。” “殿下明面上要送我回去,我却看见她偷偷抹泪。她还笑着同圣人说,‘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殿下说如果父亲不要我,就让我一直一直住在珍瑰阁。 殿下说这话里,嘴角眼里满是笑容。 娘亲,殿下寂寞,楚褚要留在长宁宫陪殿下。 娘亲有父亲,还有小弟弟,娘亲不会寂寞。” 楚褚一口气说完,生怕慕杨不答应,愧疚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慕杨将楚褚紧紧地搂进怀里,感动的热泪盈眶,“好孩子,娘亲替殿下谢谢你!” 楚褚摇头,“娘亲不要谢我,我愿意替娘亲孝敬殿下。” 原来,楚褚都是为了她啊。 “楚褚小时,是娘亲护的我,如今我长大了,也能护着娘亲了。” 慕杨泣不成声,抱着楚褚连连点头。 远处,韩屹见到眼前相拥而泣的两人,眼里闪现温柔无比的光芒。 从长宁宫离开后,慕杨又去了欣曰宫。 贤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连连催素衣到长宁宫查探。 此刻听见通传,整个人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飞快地迎了出来。 跑着跑着,贤妃的眼前模糊了,她狠狠拭干眼泪,继续向前冲。 远远的,一道依旧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贤妃一把抱住慕杨,慕杨亦紧紧地回拥着贤妃。 “你个坏丫头,吓死我了!这么多时日,你就不晓得写封信给我?” 慕杨含泪解释,“起初被西凌亲王囚禁,写不得信。后来被韩屹管着,不让写信。” 贤妃恨得咬牙切齿,“你个坏丫头,他不让你写,你便不写了吗?你几时如此怕他?” 慕杨睨他一眼,“我哪是怕他?那时肚子老大,整个腿都是肿的,也的确耐不住写信。 你是晓得的,我同你无话不谈,一写便不知要写多少张纸。 韩屹说,不如留些神秘感,回来当面说。 我这才舍下写信的念头。” 贤妃一听她腿肿,立刻软了口气,“也罢,还是身子重要,韩屹做得对。” 两人边说边回到了殿内。 刚刚走进内室,慕杨便拉着贤妃挨着贵妃榻坐下,自己则走到她跟前,恭敬得下跪行礼。 贤妃一惊,本能地想阻拦她,却被慕杨脸上慎重的神情镇住,咬牙稳住没动,好好地受了慕杨的大礼。 “舅母在上,受外甥女一拜。” 贤妃泪如潮涌。 等慕杨起身,即刻拉着她一同坐在贵妃榻上。 “我知你是个特别的,哪料到身世竟如此特殊。如今好了,苦尽甘来,你同……殿下,都得偿所愿,我们都要一直一直狠狠幸福下去。” 慕杨含泪笑出了声,“好,咱们一起狠狠地幸福。” 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后,两人像以往一样,一同躺在拔步床上,头抵着头,脚挨着脚。 你一句,我一言,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 “这西凌亲王最终倒是聪明了一回,若非他独自一人悄悄退场,保不齐早被圣人砍了头。” “哦,对了,那西凌亲王妃呢?” 贤妃同西凌亲王妃是本家,当初还是贤妃替嫁入的宫。 慕杨轻轻一笑,“当初韩屹躲在西凌亲王府,被亲王妃找到,她倒是个乖觉的,立刻倒向圣人这边,将西凌亲王的好些秘密,包括花园里的密道都告诉了韩屹。 所以,韩屹答应放她一马。” “当真放她一马了?那她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慕杨嗤笑,“韩屹的确说过放她一马,可没说怎么放她一马。” 贤妃一惊,“难道?” 慕杨点头。 西凌亲王出走后,韩屹给了亲王妃两个选择。 一是隐姓埋名,西凌亲王府的东西,她能拿走多少拿多少,从此山高水长,世间再无亲王妃。 二是带罪回宫,听凭圣人处置,能保得命,保不得荣华富贵。 贤妃一听便说,“依她的脾气,定然选择第一条路。” 慕杨笑道,“还是你了解她,她果真选了第一条路,带着西凌亲王府所有的细软离开了。” “然后呢?” 慕杨嗤笑,“就晓得瞒不住你。” 当西凌亲王妃离开王府后,韩屹便通知了小王爷。 小王爷正愁怎么拉拢刚刚投靠过来的大将军,于是灵机一动,卖了个人情给大将军。 大将军正中下怀,他大喜过望地说:自个儿还没尝过王妃的滋味。 立刻召集了一个小队,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了西凌亲王妃。 当日便收了房。 那西凌亲王妃自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住草原莽夫的摧残? 隔日便伤痕累累,气息奄奄。 这个大将军也是个妙人,叫来府医尽全力救治。 治好后,继续摧残! 这西凌亲王妃此时才真正后悔,可惜悔之晚矣。 贤妃深叹口气,“她若不那么在意所谓的荣华富贵,回到京城来,此刻怕还是个富足无比的寡妇。” 慕杨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圣人和韩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便见两人脸带微笑地睡得正香! 第168章 番外四 慕杨是被韩屹抱回府的。 连日奔波,慕杨累极,韩屹抱她一路,她竟丝毫未觉。 直到隔日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她醒来时,韩屹正捧着书坐在外间书案前看书。 听见响动,即刻入了内室。 慕杨笑着让他叫来书禾,他却说书禾正忙着照顾韩慎,他来为她穿衣。 慕杨笑话他,哪里会穿衣。 不料,韩屹竟像模像样地替她穿起了衣衫。 见慕杨诧异不已。 韩屹笑道,在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之后,自己曾经向书禾求教过如何穿衣。 慕杨讶然,她竟不知此事。 韩屹笑说,是他不让书禾告诉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不料,这一等却等了许久。 慕杨看着为自己系带的韩屹,心头满满的都是幸福。 简单地用了膳,韩屹同慕杨说起了正事。 “你几时去大牢?” 慕杨沉默半晌,说,“越快越好!” 一想到柳氏一族,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定要他们痛不欲生,才能报曾外祖母之仇。 大牢里脏污无比,各种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韩屹紧张地挡在慕杨身前,试图在她的脸上蒙上帕子。 慕杨拒绝了,“我要让他们看清我的样子!” 韩屹了然地点头,不再坚持。 柳氏一族关在大牢深处,据狱卒说,越是重刑犯,越是关得深。 夫妻二人默默地往里走。 狱卒在前面边走边说,“夫人,您小心脚下!这柳氏老侯爷进了这里,还颐指气使,试图使唤小的们,他当真以为自己是祖宗啊!” 慕杨闻言,侧头想了想,“倒也没错,的确是祖宗,是祖宗就得好生伺候着。” 狱卒一听,立时弯腰曲膝地说,“夫人放心,定然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远远的,传来了男子的叫嚷声,“这是什么东西?玛德,你们竟敢给本侯吃猪食,你们晓得本侯是谁?”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啊哟,你是谁?不就是贪污卖国的承恩侯嘛!当谁不知道啊?” 慕杨越靠近那间牢房,手握得越紧。 她紧紧地蜷起手指,指尖深深地刻入手掌。 韩屹悄悄地抚上她的手,温柔的触感,顿时让她的心一松。 她回视一笑,韩屹的眼里满是担忧与鼓励。 她深吸口气,脸上终是浮现一抹笑意,淡然地站在柳侯爷的跟前。 乍然见到一位高贵无比的夫人,柳侯爷眯了眯眼,记忆中并无眼前之人。 当下不再执着,向边上高大的男子望去。 这一看,顿时神魂出窍。 他腾地起身,跪爬至男人跟前,高声喊冤,“首辅大人,本侯冤枉啊,咱们柳家世代忠良,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求您高抬贵手,替我们向陛下求情啊。” 韩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须发凌乱肮脏的柳侯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一言不发。 见韩屹恍若未觉地理都不理他,眼神始终温柔地落在身边妇人的身上。 他这才明白,恐怕这妇人才是正主。 “你是?” “柳侯爷贵人多忘事,妾身姓柳!” 慕杨话音刚落,柳侯爷的眸子蓦地紧缩,他死死地打量着眼前高贵无比的妇人,终于感到了恐惧。 他当即跪正,一掌一掌,每掌用足力气地扇自己的耳光。 “夫人大人大量,把我当作个pi放了吧!” 慕杨轻声笑了起来,“几世的仇恨,到了你的嘴角,竟只是个pi?” 柳侯爷连连磕头,“夫人,您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我要你死,你必得死!”慕杨冷冷打断他,“我要你怎么死,你就得怎么死。” 柳侯爷浑身一颤,颓然倒地。 “父亲,”坐在牢角的一个黑影缓缓站起身,“不要求她。” 那个黑影渐渐走近,充血的眼眸满是恶毒的恨意,“棋差一着,棋差一着!” 他咬牙切齿地说,“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柳侯爷猛得跳了起来,速度太快,整个个往前一扑,差点跌倒。 黑影赶紧上前搀扶。 不料待他站稳后,一巴掌打在黑影的脸上,“臭小子,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想死,就去死,老子不想死。” 黑影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地大笑起来,“父亲,你说话真好笑。明明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咱们柳家便是毁在你的手上,如今你倒想活了?” 柳侯爷大怒,他可不愿承认柳家败在他的手上。 “住嘴,小畜生,我打死你个小畜生。”柳侯爷一掌一掌打在黑影的身上,黑影哇得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柳侯爷见状,立刻讨好般对慕杨说,“夫人,害您祖上的凶手,我已经惩治了,您就饶我一命吧。” 慕杨冷笑着看着那个黑影,眼见他从悲伤到绝望,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杀了他,我便放了你,如何?” “不,”隔壁女牢里传出凄厉的喊叫,“夫人,是这个老匹夫害的人,不关我儿子的事。” “我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我父亲母亲又有何辜?你们柳家灭绝良心做下此事,何尝考虑过大房的后人?” “如今,死到临头,你们方才想起无辜之说?” 隔壁牢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那声音哀痛绝望,可丝毫激不起慕杨的同情之心。 她眼见过曾外祖母惨绝人寰的境遇,再难对眼前之人升起哪怕半分的怜悯。 “你们不会死,我曾外祖母遭受的每一分苦楚,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用余生来品尝。 她受的苦,便是你们余生的‘安寝’,她遭的罪,便是你们余生的‘膳食’,我定然让你们衣食无忧。” 说完,慕杨转身便要离开。 柳侯爷见状,再次跪地哀求,“夫人,求求您,放我一马,我定然给您当牛做马,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眼见如此无耻的说法,慕杨双眼弃血,恨不能食其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薅其毛…… 哪怕心中升起滔天的恨意,但面上却如常般冷静。 这,也是韩屹教的她,越是心潮起伏,面上越要平静无波。 她不再犹豫,转身向外走去。 经过隔壁牢房时,她深深地往柳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漠一笑便离开了。 当晚,关押柳氏一族的大牢里走了水。 一把大火烧了近半个牢房。 庆幸的是,除了柳氏一族外,其他犯人毫发未伤。 当圣人收到消息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罢了,不必追究,结案吧!” 他终是小看了慕杨的恨意。 柳氏老宅。 那间囚禁柳孙氏经年的屋子,迎来了新的主人。 曾经的柳皇后,如今的庶人柳氏,惊恐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屋子。 昨日一觉醒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老宅。 回到了那间关押着大房疯妇的屋子。 她岂会不知那妇人在这间屋子里的遭遇? 如今轮到她自己,她连一日都待不下去。 她发疯一般拍打着门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本宫是皇后,本宫是大豫的皇后啊!唔唔唔……” 可是,不论她如何拍门,如何哭喊。 外间的人都恍若未觉,连一丝回应也无。 柳氏叫得久了、喊得累了,终于累倒在屋角。 她紧紧地怀抱着自己,看着阴暗的屋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第169章 番外五 柳氏是被冻醒的。 原来,房门洞开。 阳光,像一条金色的带子,洒满整个院落。 那里,青树红瓦、蓝天白云。 隐约间还传来孩童的玩笑声。 她的脸上顿现喜色,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直到此刻,她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上都系上了厚重的铁链。 “啊……不……” 她疯狂地喊叫,爬行向前,想去拥抱明媚的阳光。 她,离屋门越来越近,甚至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桅子花的味道,那么香、那么甜、那么诱人。 可就差那么一点,她伸出的手就差那么一点,被死死地拦在了屋内。 她死命地伸手,阳光,停滞在指尖前,慢慢地向右移去。 “不……”她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不要,不要过大房疯婆子过的日子。 她是皇后啊! 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后! 她拼命喊叫、怒骂,回应她的,只有院子里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她只是想要一点阳光而已,为何这么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求求了,求求了,让我见一见阳光,只要一缕,一缕就好。 一刻钟,不,不,一炷香,不,不,不,哪怕只有一瞬……一瞬就够……唔唔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所有的声音化为抽泣。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同阳光擦身而过。 阴云吞噬了太阳,她整个人被阴冷幽暗包围。 她冷得牙齿打颤,一股凉气从心头散发开去,直至脚尖、指尖。 她,彻底绝望了! 紧接着,她突然爆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报应啊,全是报应,报……应……不爽!” 她连一刻都无法忍受的黑暗、孤寂、冰冷,那疯妇整整忍受了十数年,竟还顺利地自救,甚至找到了后嗣。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忍受这等磨难? 是爱! 只有爱,能让人忍受孤寂、走过黑暗。 那位了不起的妇人,因为心中怀有爱,怀有对夫、子的最诚挚的爱。 那份爱,支撑着她,让她忍受非人的折磨,最终得见天日。 她,做不到! 她没有那个疯妇的信念,无儿无女,在这世间了无牵挂。 更,不会有人牵挂她! 她心中有恨无爱,独木难支,不足以支撑她走过黑暗。 她该恨谁呢? 恨疯妇?恨皇上?恨太后?恨慕杨? 好像,她谁都恨不了,也不该恨! 或许,她该恨的是那个为财而谋害人的祖父! 可她亦享了无数祖父带来的福。 她能成为皇后,亦是祖父的谋划。 她更恨不了命运。 若命运可恨,为何同为柳姓的慕杨,却活得如此恣意潇洒? 可见,命运是多么的公平! 她惨烈地一笑,瞧,她的人生多么失败,连恨都无处着落! 而她,将永远如同一条蛆虫,脏污在这黑暗的幽冥之地,再也无缘得见天日。 她慢慢地趴回地面,任由冰凉将她吞没! 她不知道的是,在离她不远的地窖里,她的几位亲人亦受着炼狱般的折磨。 她的父亲、兄长,日日遭受着凌迟之痛。 上刑、止血、用药; 再上刑、止血、用药; 三上刑、止血、用药。 …… 周而复始,永无穷尽! 凄厉的叫声,日日喊起,夹杂着哀求与讨饶! “让我死吧!给我一个干脆吧!” “我错了!我忏悔,让我死吧!” “啊……求求了……饶了我吧!!!” 行刑的刽子手像是不会说话的冰冷的机器。 每日行刑,如同家常便饭,眼不眨、心不跳,无视犯人眼中的恐惧、祈求、讨饶,一刀又一刀,稳、狠、准,刀刀不落空。 刽子手的生活犹如钟点般守时。 几时用膳、几时行刑、几时沐浴、几时就寝,刻板得十年如一日。 柳老侯爷同儿子,蜷缩在阴暗的地窖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伤口好了又伤,伤了又结痂…… 当他们再一次被行刑后,老侯爷用残存的力气抓住刽子手的裤脚,哀求道,“我要见韩夫人,我向她忏悔……” 刽子手根本不搭理,一抬脚便出了地窖。 苦不堪言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几次想咬舌自尽,可每次都会有人及时出现,阻止他们的行动。 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父子俩日日忏悔、日日求饶,可苦难的日子依旧。 终于,他们的意志完全被摧毁,如同行尸走肉般,再也不会喊、不会求、不会哭、不会怕。 可是,苦难的日子依旧!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当年做下的恶,如今一点一点全部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至于侯夫人及媳妇,都死在牢里的那场大火里。 慕杨将人送入柳家老宅后,便再也不过问后来的事。 她只要知道他们活在地狱中便够了! 事后,她特地回到行宫,回到曾外祖母的茶园,重新加固了墓地。 在墓前,慕杨泡了亲自炒制的茶。 当茶香四散时,慕杨望着眼前的雾气,轻声道,“曾外祖母,我为您报仇了! 孙家的后代没有事过境迁、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说法,有的是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将永远活在阿鼻地狱,无法解脱! 我不会让他们解脱,您受过的罪,他们必须一一品尝。” 话音刚落,身边卷起一阵狂风,将茶树吹得沙沙作响。 慕杨的眼睛蒙上了雾气,“曾外祖母,您听到我的话了吧! 您一定也很高兴吧!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 慕杨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女儿留在羌国,是未来的女帝。 若慕杨能再次有孕,定然将那孩子冠以孙姓,继承我暗主的家业。 曾外祖母,您放心去吧! 去天国,补上原本该您的幸福生活!” 狂风再次大作,茶树的枝桠摇摆着,如同一个人在招着手,同慕杨依依惜别。 慕杨独自回到行宫,那里,有她的夫君同儿子。 往日余生,一家人守在一处,彼此分享快乐与忧伤! 第170章 番外六 慕杨心情沉重地回到府里。 韩屹静静地伴她,度过情绪的低谷期。 他知道,有些事,须得慕杨自己走出来。 三日后,慕杨的脸上终于现出的微笑。 她紧紧的依偎在韩屹的怀里,柔柔地说道,“夫君,谢谢您!” 韩屹抚着慕杨的长发,一颗心被怀里的女子填塞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余! 傻慕杨,是我该谢谢你! 是你的柔情化解我的孤寂,让我享有这人世间的温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回拥着慕杨。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后听说此事,大为感慨,“阿夏,哀家放心了,将慕杨交给韩屹,哀家放心了! 还是慕杨的眼光好,当年挑上他!” 夏大伴笑眯眯的点头,他亦为那个善解人意、温柔明媚的小姑娘高兴。 “哀家晓得,柳氏一族的事,始终是慕杨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拔出了,从此慕杨能轻车简从,过自己的日子。” 夏大伴再次笑着点头,首辅大人如今一颗心全在小姑娘的身上,慕杨的日子,以后只有让人羡慕的。 “哀家做梦都想不到,慕杨竟是羌国的公主,哀家那可怜的女儿竟有这番奇遇……”太后边说边流下了眼泪。 “殿下,若小姐还在,定感安慰!” 太后闻言精神一振,“是的,是的,若哀家的女儿尚在,定然也会高兴万分。哀家不能再伤感了,哀家亦要放下过去,向前看!” 夏大伴第三次笑着点头。 又过了几日,在韩屹恢复上朝前一天,宫里召开了盛大的宴会,迎接和亲公主柳慕杨。 这下子,贵族世家都知道了慕杨的真正身世。 那些以往曾经瞧不起她出身的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参加宫宴。 慕杨带着舒服从容的微笑,同众位夫人、小姐打招呼,见她如此平易近人,完全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担忧不已的人们终于放下一颗心。 紧接着,排山倒海般奉承讨好的话,像不要命般地从她们的嘴里涌出来。 “韩夫人高贵典雅,韩大人有福气啊!” “可不正是,我生下一儿一女,身形变了样,夫君都不爱看了。哪有韩夫人这般好运,都是一儿一女的母亲了,还保持着小姑娘的身形,着实令人羡慕啊!” “可不正是,韩夫人真正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养在深宫被首辅抢!” “哈哈,夫人,您说得真对,可不正是一朵鲜花,被大冰块夺了去嘛!” “错了,错了,如今的韩大人哪能再称大冰块?早就化身柔情王子了!” “哈哈,正是,正是,‘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 韩屹听着下属的禀报,当听到“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时,脸上顿时现出柔情,整个人如暖阳般,舒服极了。 六部的几位官员明面上忙着公务,实则一颗心全跑到韩屹身上,对他的好奇感与日俱增。 明日才是首辅大人休假结束,恢复上朝理事的日子,今日却偏偏出现了。 原来,竟是为了送夫人入宫赴宴,顺便溜达到这里? 唉,原来,他们是首辅大人的退而求其次啊! 真相很扎心! 但,无法令人恼怒! 宫宴开始了。 先是嫔妃们先后抵达,紧接着太后、圣人、贤妃亦现身宫宴。 慕杨早早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边上坐着韩屹。 见到太后、圣人,众人赶紧起身跪迎。 “平身!” “慕杨,上哀家这儿来。”太后一落座,便把慕杨拉到自己身边入座。 “慎儿可好?” “好着呢,如今可调皮呢,书禾一个人看不住,书麦、书穗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皮实好,别拘着他!” 慕杨笑着点头。 宫宴开始前,圣人宣了旨,册封慕杨为一等国夫人,赐诰命服。 慕杨赶紧磕头谢恩。 紧接着,圣人又宣了第二道旨意,册封为贤妃为皇后,赐封号静贤。 静贤皇后乍听到圣旨,整个人愣住! 她以为,今日的宫宴只是为迎接慕杨而设。 圣人见状,上前一步扶起她,笑着替她擦拭眼角的泪花。 “娘子,惊喜,可懂?” 静贤皇后欢喜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她深情地凝望着圣人,拼命点了点头。 罢了,进宫前说好的不动情,就当是写在水上的字吧。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沉沦在圣人的柔情中,哪里还挣得开情这一字的捆绑? 她不再勉强自己,不再深藏自己的柔情,爱便爱了吧,受伤便受伤吧。 就让她放肆地贪恋这场爱,哪怕日后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慕杨为静贤皇后高兴! 眼见静贤的表情,她便明白,这个好友早就沉醉在圣人的情义中,无法自拔了。 当年,静贤皇后守着一颗心,不愿涉足爱海。 可,有些事,哪里是自己想怎样便怎样的? 她还不是曾经想逃离韩屹的身边,却始终不得如愿,最终成就一段佳话? 她看向韩屹,两人隔着几案,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圣旨宣读后,整个宫宴上的人,跪地磕头,高呼,“皇后殿下千岁!” 圣人拉着静贤的手,接受着万民的跪拜。 “静妃,寂寞的江山,终有你相伴,这天下是咱们的天下。” 静贤皇后柔声应道,“亦是万千百姓的天下!” 圣人动情地凝望她,“好,你们一同守护这万千子民的江山。” 一场宫宴,热闹非凡。 宫墙外的百姓也感受到喜悦,纷纷赶到宫墙外,向着宫门磕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 整个京城一片欢声笑语。 可是,总有些许地方,感受不到这欢庆的喜悦。 某个破旧的庵堂里,韩老夫人与女儿韩宝珠,依偎在一起,两人一副比丘尼装扮,啃着冷硬的馒头,面前的破烂不堪的矮几上,仅有少得可怜的一些腌菜! “母亲,咱们回去求一求弟弟吧!” 韩老夫人哪里还有之前的富贵样,脸色蜡黄、发丝干枯,脸上满是皱纹。 “别提那个不孝子,他哪里还会想到咱们娘儿俩?” “要不,咱们去求一求柳慕杨?” 韩宝珠以为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不料韩老夫人却脸色大变,厉声呵道,“别去找她,千万不要去找她。” 韩宝珠不解地看着她,“为何?” 第171章 番外七 韩老夫人恨恨道,“咱们如今过的日子,不全都拜柳慕杨所赐?” 韩宝珠顿时号哭起来,“娘啊,这冷馒头怎么下咽啊,这日子实在太苦了。您可是首辅的亲娘啊,他怎可将您扔在这里不闻不问?” “哼,人家可早就想好了,”韩老夫人忍着气道,“这儿子当真白养了,为了一个女人,竟置自己的母亲于不顾。” “娘啊,去告他,说他弃养、不孝。” “哼,告?告什么?咱们可是回老宅给你父亲守灵,道义上,他们占着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说怎么办?”韩宝珠瞧着手上的冷馒头,明明饿得要命,却一口都吃不下。 韩老夫人沉着脸不说话。 韩宝珠以为她认怂,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娘还说爱她,结果连顿热饭都给不了她,要她何用? 她放下冷馒头,打算打些热水,蘸着馒头吃。 她刚刚走出屋子,一股肉香味飘了过来。 她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好香,这是谁家在烧肉?” 她饥饿辘辘,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再也忍不住,顺着肉香味寻去。 肉香味是从街坊的尽头传出来的。 她顺着墙根,走到那家门口,发现门没关,顿时大喜,推开门便闯了进去。 小院里很凌乱,到处是半截的动物,血腥味甚浓,可韩宝珠似浑然未觉,直往肉香味最浓的地方寻去。 那是一间厨房,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背对着外面,一只脚在土灶边,一只脚搁在矮凳上,手上拿着根大木棍,用力搅拌着锅里的肉。 那肉,香的韩宝珠流下热泪。 她有多久,没有闻过肉香,看过肉沫了,自然更别提吃了。 她猛得冲到锅边,竟顾不得烫,二话不说用手捞里边的肉,直往嘴里塞。 肉滋滋地冒着油,三两口下肚,她发出满足的喟叹。 但那块肉太小了,太小了,完全不够吃。 她贪婪地再次伸手,却被边上的汉子一把扯住,“哪来的疯婆娘?你不要命了?竟上我屋里抢肉吃?” 韩宝珠一脸讨好,“好汉,你这么一大锅子的肉,分我几块,我吃得不多,几块就够。” 汉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韩宝珠,见她身材高大丰满,虽生得粗黑,却该有的都有,顿时心生一计。 他扔下手中的棍子,眸中散着诱惑的光芒,“想吃肉?” 韩宝珠贪婪得盯着锅子,拼命点头,还想伸手,却又被扯住。 “想吃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凭什么给你吃?” 韩宝珠眼珠一转,“我弟弟是首辅,住在皇城根首辅府,你可问他去要钱。” 汉子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首辅?还弟弟?别他娘瞎扯蛋,你弟弟是首辅,老子的弟弟是皇帝老儿。” 韩宝珠急红眼,眼见到手的肉要飞了,赶紧说,“我弟弟真的是首辅,咱们都姓韩。” “哼,首辅的姐姐,连肉也没吃?” 韩宝珠尴尬地缩了缩脖子,“我,只是暂时回老宅守灵,我弟弟马上要来接我的。” 汉子哪里听得进去,“我管你弟弟是谁,你要吃我的肉,就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我,我没银钱。” “没钱?”汉子贪婪地上下打量韩宝珠,“就拿你自己来换吧。” 许是汉子眼里的光太可怕,韩宝珠这回是真怕了,她急忙往外退,“我,我不吃了,不吃了……” 此刻汉子哪里容得她走,一把扯住她,就往怀里扯。 韩宝珠吓得顿时花容失色。 她再出身低,到底金珠玉贵得养了这么些年,嫁的又是读书人,何尝遇到这种莽夫? 她拼命挣扎,哪里是汉子的对手? 汉子一巴掌打她脸上,“死婆娘,吃了我的肉还想跑?” 二话不说,扯开衣襟,伸出手去便是一顿乱掏。 韩宝珠被一巴掌打懵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没几下便被对方得了手。 事后,韩宝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要报官,你,你,无赖。” 汉子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你去啊,这是我的院子,难不成还是我请你来的?这可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韩宝珠一愣,顿时失魂落魄地捂着脸嚎哭。 “哭,哭个屁,起来,回屋去,日后你便是我屋里的女人了。” 韩宝珠一听大急,她可不想嫁予低等贱民,她可是首辅的姐姐。 “不,不,好汉,你放了我,我不吃肉了,再也不吃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汉子冷哼,哪里肯放过眼前送上门来的肉? 他见韩宝珠哭求的样子,顿时又来了兴致,一把拉住她,又是一番折腾。 整得韩宝珠苦不堪言。 屋里,韩宝珠身无寸缕地躺在木板床上,边上是汉子如雷般的鼾声。 韩老夫人久等韩宝珠不见她回来,整整忧心了一个晚上。 隔日,天刚蒙蒙亮,她便寻了出来,一路寻一路喊“宝珠”的名。 韩宝珠做了一夜恶梦,蓦地听到有人喊自己,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破败不堪的屋子里,昨日的不堪像潮水般涌入。 她又哭了起来。 “宝珠,宝珠,你在哪儿?” 韩宝珠一听,是母亲的声音,立刻胡乱套上衣衫,冲出屋门。 汉子见她起来,也不拦。 韩宝珠一把拉开院门,“娘!” 韩老夫人先是听见女儿的声音,一喜,转头一看,大惊失色,“宝珠,你怎么了?” “谁干的?” “我干的!” 五大三粗、粗鄙不堪的汉子,沉声应道。 韩老夫人一见,差点厥倒。 那汉子满口黄牙、一脸横肉,那说话的样子、做派,和她前头的樵夫男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稳住心神,拉着韩宝珠的手,想将她拽出院子。 可她怎么都拽不动,定睛一看,才发现韩宝珠的身子,竟被这个脏污的男人死死地定在怀里。 那人咧着黄牙道,“丈母娘,想吃肉吗?女婿管饱。” 韩老夫人再次头晕目眩。 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在小院里了。 她几次想拉着韩宝珠离开,都强不过那个汉子。 最后汉子见她执意离开,便道,“既然丈母娘不肯嫁女,那就吃一顿饱饭,再回去。” 韩老夫人着实饿得头晕眼花。 那肉的味道实在太香,她哪怕明知这餐没这么好吃,也实在忍不住不吃。 一大碗白米饭,几大块香喷喷、油汪汪的大肥肉,引得她边吃边流泪。 太好吃了! 可刚刚填饱肚子,她便倒了下去。 迷倒的最后一瞬,她看见汉子阴谋得逞的笑容。 第172章 番外八 等到韩老夫人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睡在一间木屋里。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满墙的斧头。 她一惊,这是哪里? 她着急起身推开门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屋外,竟是大片大片的森林,连条路都没有。 耳边传来狗叫声,惊得她倒退两步。 狗见她进了屋,重新趴下不见了。 她颤抖着双腿,再次向屋外走去,那狗腾地站起来,冲着她“汪汪”直叫。 她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早年同樵夫一起的生活,纷纷涌进记忆。 太可怕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远处走来一人。 一个老得牙都掉了的老头,头发乱成麻团,衣衫破烂不堪。 身上背着比山还高的柴火,一步一步走近。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一步一步往远处挪去。 狗,再次疯狂大叫起来。 “老黄,可是那女人醒了?” 老头将背上的柴火往角落里一扔,驮着背,走了过来。 “你醒了?” “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这里山里,你女婿把你卖给我了。” 韩老夫人闻言惊怒,“胡扯,那不是我女婿。” 老头冷笑,“我管他是不是,总之,你是我花银钱买来的婆娘。” “不,不,不,”韩老夫人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惨白着一张脸求饶,“你放了我吧,我儿子会给你钱的。” “你儿子?”老头丝毫不为所动。 “嘿嘿,还儿子,任谁也别想找着这里,没人救得了你,这里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准许,别说这片大山,便是眼前的林子,你都休想跨出一步。” 韩老夫人绝望地倒地哭泣。 韩屹收到消息,说母亲妹妹失踪了。 他急忙赶到老宅,只看到两只冷馒头和一小碟腌菜,人却全无踪迹。 “大人,找不到老夫人同大小姐。” 韩屹冷眼打量着这间小院,指着几个伺候的下人,“关起来。” “大人,饶命,饶命啊!” 韩屹冷声道,“老夫人与大小姐在此是为陪伴过世的老太爷,你们不好好照顾不说,还克扣她们的吃穿用度,谁给你们的胆? 去报官,当逃奴处置。” “不,不,我们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声音渐渐远去。 韩屹蹙着眉,绕着小院四周查找线索。 慢慢地,他踱步走到巷子的尽头,那里有一间破败不堪的小院。 照韩老夫人同韩宝珠的性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院子里。 “大人,附近都找过了,没有老夫人和大小姐的踪迹,周围的邻居也都说没见着两人。” 他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眼小院,便大步离开了。 “大人,兴许老夫人和大小姐自行离开了,要不请京兆尹贴个告示?” “即刻回京!” “是!” 尽头的小院里,汉子拼命捂着韩宝珠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韩宝珠拼命挣扎,可哪里抵得过屠夫的力气。 她的嘴被捂得死死的,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耳听着弟弟的说话声传来,希望就在眼前,可又眼见脚步声远去,彻底被绝望席卷。 待韩屹带人离开后,屠夫终于松开了韩宝珠。 松开后,他一掌扇在韩宝珠的脸上,“玛德,叫你喊,叫你喊!你弟弟是首辅又怎样?你还不是在老子身下叫唤? 真当自己是什么九贞烈女? 蠢货!” 屠夫越说越来劲,索性剥了韩宝珠的衣衫,逗弄起来。 韩宝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就能回到富丽堂皇的贵族生活。 可就是这一步之差,让她彻底掉进了深渊。 当天,屠夫将院子里所有的生肉,送给了周围的邻居,连夜带着她搬离了此处。 后来,当韩屹再次过来寻找时,终于有个婆子想起来,那天似乎依稀看见一个背影走进巷子尽头的小院里,那个背影同韩宝珠有些相像。 只是当时天有些黑了,她看得不真切,也就忘了。 韩屹当即带人寻了过来。 在里面发现了韩宝珠曾经穿用过的比丘尼服。 可惜,小院早就人去楼空。 从此,再也无人见过韩宝珠,谁也不知道那屠夫带着她搬去了哪里。 四处张贴着韩宝珠与那屠夫的画像,可始终寻不到两人的蛛丝马迹。 大豫某处深山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同一个老掉牙的老头喝着酒、吃着猪头肉。 “我呸,那死婆娘还当真是首辅的姐姐,差点就被捉住,还好我反应快,死命捂着婆娘的嘴,要不然,人财两空不说,还得蹲大狱!” “幸好你跑得快,你没出林子,现在外面到处张贴着捉拿你的告示。” “嘿嘿,还不是老哥哥的功劳,我打猎,你出手,咱们把日子过红火。” “是老哥哥得谢谢你,平白给我送来一个婆娘,我这旱了一辈子了,终于得了个婆娘,这一世,算是没白活。” “嘿嘿,女人的滋味可好?” 老头猥琐地笑了起来。 两人哈哈大笑,继续喝酒,喝完酒便各自回去找自己的婆娘。 韩宝珠一见人回来,便吓得瑟瑟发抖。 韩宝珠眼见得瘦了一大圈,人都有些迷糊了,只会不断地说,“我是首辅的姐姐,是韩家的大小姐。” 屠夫每次听到这话,上去便是一顿胖揍,“你瞧瞧自己的德性,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小姐?下贱胚子。” “饶命啊,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不一会儿,挨打声、求饶声、惨叫声、呼吸声齐齐传来…… 韩老夫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再次跌进泥里,过脏污不堪的日子。 她日复一日求老天垂怜,可隔日醒来,依旧是破败的木屋、硬冷的木床、恶心的老头……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韩老夫人同韩宝珠。 有人说她们过不得苦日子,同男人私奔了。 有人说,韩老太爷在底下太过寂寞,叫她们去伺候了。 还有人曾经在深山老林里,见过一个女人的身影,像极了韩宝珠。 可当韩屹带人搜山,或只发现两间破败得不像的小木屋,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两间小屋,看上去好些年都没有人生活了。 “大人,东边百里都搜过了,没有人的踪迹。” “大人,西边百里都搜索了,没有人。” “大人,……” 手下的人不断前来汇报,都说没有找着人。 韩屹默默地点头,再最后看了眼两间小屋,转身离开了。 第173章 番外九 小王爷坐在自己的王帐里。 不,不能再称之为小王爷,应该称他为“单于”。 新单于从哥哥手中夺取王位,成为苍国史上最着名的王。 他将大豫的风土人情融入苍国的民情之中,弱化了苍国好战的特点,为几国的共同发展、携手共进,打下坚实的基础。 新单于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姿态,如今的他神情严肃、眸光犀利,那些原本推举他成为单于的官员,打着“为单于着想”的旗号,试图控制利用他,都被他狠狠打脸,有的直接斩杀,杀一敬佰。 他用行动直接告诉所有的臣子,他是王,是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王。 那些本想当他是傀儡的大臣,终于哀叹被鹰啄了眼,不得不臣服于他。 尤其是大将军完全忠诚于单于之后,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再也不敢有任何出格的言行。 有人试图打破单于同大将军之间的默契,向单于控诉大将军有虐人的倾向,他的帐子里时常出现伤痕累累的婢女。 岂料单于淡然一笑,只一句话便将那些人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尔等有何证据,可是亲眼所见?” 谁敢说自己亲眼所见? 大将军毕竟军权在握,一个不好,搭上自己的整个身家,得不偿失。 军帐深处,一个女声凄惨地叫道,“我证明,我能证明,大将军是……” 话未说完,她便被拖回帐子,新一轮的“宠爱”开始了。 声音哪怕隐约传出,散在空气中,众人依旧笑嘻嘻的,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般。 静宜公主平静极了。 她从内心深处感恩新单于。 是他杀了单于,救她于水火。 还是他救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那个乖巧、懂事、体贴入微的儿子。 尽管那个孩子大病一场后,再也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可毕竟还活着,让她有机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 下人们议论那个大将军的爱宠时,她全不在意,一心照顾儿子。 她重新开始学做母亲,喂他吃饭、替他穿衣、为他沐浴、伴他玩耍,迎着朝阳,她温柔地同他说“宝贝,早安”,吹熄蜡烛,她拥抱着他说“宝贝,晚安”。 她无比感恩、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有子万事足! 这么多年来,回到苍国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是真正令她感到放松与快乐的。 她后悔极了,若不是她的一意孤行,抛下儿子,他怎么可能受此大难? 但儿子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愧疚,始终微笑地看着她摇头。 那空洞的眼神里写满了“原谅”二字! 她时常悄悄地哭泣,为自己曾经的愚蠢,为愧对儿子而深感悲痛。 还有,为她的执着伤害过的人。 她几次提笔想写信,终是少了些勇气。 一日,她再次提笔,却迟迟未能落笔。 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稚嫩之手,抚上了她的手背。 那手像是在鼓励她,又像是在催促她,顿时给了她千百倍的力量。 她终于写下了字:“慕杨,对不起!……” 静宜公主的信送到首辅府的时候,慕杨正懒洋洋地倚靠在贵妃榻上。 书禾拿着信进屋,告诉她有苍国的来信。 她懒洋洋地伸手,书禾却不给她,而是直接坐在脚凳上,拆了信读了起来。 “慕杨,对不起……”念了第一行字,书禾抬头看了看自家夫人,见她微笑着闭目倾听,便放心地念了下去。 “我为自己的执念对你造成的伤害而抱歉。” 慕杨插话,“她可没这本事,明明是我自己不要韩屹了。” “夫人,你想干么?”韩屹惊怒的声音传来,他刚刚跨进屋,只听到慕杨的后半句话。 慕杨懒得解释,睨了一眼自家夫君,打了个哈欠,说,“首辅大人今日不上朝吗?” “为夫向圣人请了假。” 听到这句话,慕杨才稍稍坐正,语带焦急地问,“噢,夫君可是哪里不舒服?” 韩屹顿时笑了起来,在她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太医来了,慕杨,把脉吧!” 韩屹的语气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欢喜,慕杨一愣,回想自己最近的状态,低下头,悄悄地将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书禾高兴地抹起了泪,哪里还顾得上那封信,匆匆往边上一搁,便出门叫几个粗使婆子把屏风支起来。 一阵风吹来,几张薄如蝉翼的信纸被吹了起来,悄悄地顺着窗户、门缝,落到了院中。 有的挂在树上,有些落进湖里,有些直接翻墙而出…… 慕杨果真有孕了! 消息一出,整个首辅府沸腾了! 再无人关心那封信。 在那封信的最后,有几个特别苍劲有力的字体,“山无梭,天地合,不敢与君绝”。 入夜,单于望着远方的明月,眼中流露出一抹愁绪。 慕杨,你,可会看这封信? 我既希望你看,又不希望你看。 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在你的跟前,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 我的裹足不前,让我错失了你,早知自己动心若此,当初你要和离时,我便该千方百计将你接到身边…… 今生,我的确比不上韩屹。 他既温柔又霸道。 他用最温柔的怀抱紧紧地簇拥着你,又用最霸道的雷霆手段,斩断一切来自他人的温柔…… “单于,您既心悦慕杨,不如……” 静宜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连她都看出来自己的心思。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开了。 静宜看着单于孤独的背影,她不懂,他已是王,韩屹不过首辅,为何他不争取一下? 她当然不懂,爱是给予、是付出,而非占有。 如果她懂,当年便不会抛下儿子,回归大豫。 她所有的苦,都来源于她自己的所爱非人,以及执迷不悟。 隔日,初升的太阳带着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草原。 单于翻身下榻,走出王帐,沐浴在阳光中,他精神百倍地跨上马匹,驾得一声,驰骋了起来。 他有苍国,他是王,那份美好的感情,就此深埋于心底,余生,他将为黎民百姓奉献一生。 “驾……” 太阳,越升越高,单于越跑越远,直到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第174章 番外十 乔乔在灶间里忙里忙外,身后跟着条小尾巴,她到东,他跟到东;她到西,他跟到西。 “娘亲,小宝要吃碎碎骨。” 乔乔柔柔地看着他,“好,等阿爹回来,一起用膳。” “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大川已经回来了,今日跟着大人到处找老夫人同大小姐,他本累得浑身酸痛。 可一踏进院门,他悄悄地躲在门后,看着在里面忙活的妻儿,心被填得满满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 许是被灶火熏着了,眼前不知何时雾蒙蒙的。 听到儿子喊饿,他赶紧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进去,一把抱起儿子,高高举起,让他坐在颈间。 儿子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叫他,“阿爹!娘亲烧了好吃的碎碎骨。” 奶声奶气的声音,萌化了大川的心。 “傻儿子,是脆脆骨吧!”大川笑得大声。 乔乔一回头,见父子俩如此亲密,也笑了起来,“回来了?马上就好,你先回屋换身衣衫。” “好!”大川嬉笑着放下儿子,回了屋。 这回,儿子又跟着阿爹走东走西。 阿爹上净房,他也上净房,阿爹换衣衫,他也紧跟着。 大川看着这么个可爱又黏人的小尾巴,爱得不行。 晚膳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别提有多幸福。 晚膳后,乔乔哄睡了儿子,夫妻两人说着悄悄话。 “夫君,近日辛苦吧,陪着大人四处奔波。”乔乔问。 “唉,”大川叹口气,说起这件事便头疼,老夫人同大小姐竟凭空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我最多身体疲累些,但大人还忧着心,朝中还有那么多事务。” “人,可能寻到?有线索吗?”乔乔问。 大川摇头,这寻人如同大海捞针,哪那么容易? 大人但凡得到些消息,便去寻,可怎么也找不着。 “当真找不着?”乔乔问。 “怎么找得着?寻人的告示都贴了多少,哪里找得到?” 大川心里觉得怪异,今日乔乔怎么了? 怎么盯着老夫人同大小姐的事问,以前也没见她多关心二人。 果然,乔乔松了口气,“找不着便好!” 大川一震,惊得赶紧阻止她,“乔乔,此话切莫在大人跟前说。” 乔乔笑,“我晓得,我就在夫君跟前说。” 大川松了口气,还好,乔乔还是明理的。 可乔乔接下去的话,却惊出他一身冷汗。 “夫君,但凡有消息,可是先送到你这里?” 大川点头。 乔乔柔柔地笑,眼里落满了星光,“如此便好,日后再有消息,夫君不必次次同大人禀报,这样也省得大人劳心劳力。” 大川看着满脸笑容的乔乔,心头一紧,喃喃道,“娘子的意思是……” “我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老夫人同大小姐勇于追求幸福,是件好事。 你想啊,老夫人是什么出身?大小姐是什么出身?大小姐同原先的大老爷夫婿可能处好? 大小姐在京城名声算是毁了,若继续留着,怎么找得到好人家? 如今,老夫人同大小姐一同消失,估摸着两人还在一处。 许是大小姐找到了如意夫婿,她们不愿意再回到权贵圈来。 说不定,现在这样,对于老夫人同大小姐来说,是好事呢。” 大川连连点头,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只是,他懂这个理,可大人做不到啊。 “唉,大人他……” “所以,便要夫君把着关,有些看着不真的消息,便不必同大人说了。” 大川恍然大悟,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果然每个男人都需要一个贤内助。 “就这么办,日后有些消息,看着便像假的,我便不告诉大人,省得大人白跑一趟。” 乔乔笑得灿烂,“夫君英明。” “乔乔,谢谢你!” “谢什么呢,夫妻间,哪里用得着谢?”乔乔柔柔地答。 小姐,乔乔如今家庭和美,这一切全是您的功劳。 只是,乔乔无法近前伺候,便悄悄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老夫人同大小姐是该永远消失了。 大川看着月夜下娇柔无比的乔乔,动情地低下头去。 夜,还长着呢…… 乔嬷嬷一大早赶回首辅府。 慕杨见着她,顿时欢喜起来。 乔嬷嬷原先陪着乔乔在宫中养胎,乔乔回家后,她便留在长宁宫,帮着照顾大皇子。 如今,慕杨又怀了身孕,太后欢喜极了,同时担忧慕杨身边缺少人手,赶紧先让乔嬷嬷回府,好生照顾着。 乔嬷嬷哪有不应的。 自打慕杨入宫,她便被太后指给了慕杨,打小看着她从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姑娘,长成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那份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时常让她骄傲万分。 家里也不用她发愁。 女儿乔乔生下儿子,与女婿的关系极好。 两个儿子也极好,大儿子管着柜上,眼见着慕杨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忙活,还要重新整顿从柳家夺回的产业。 人虽然辛苦,但日子越过越红火。 小儿子跟在慕杨身边,拿着两份月例,赶车一份、护卫一份,月例比普通人高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小儿子看中了慕杨身边的书禾,若能成事,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乔嬷嬷回屋便里外检查个遍,但凡有些认为不妥的,统统叫人扔了出去。 这一番操作,动静极大,韩屹听说了,只说一个字,“赏!” 乐得乔嬷嬷呵呵笑。 书禾她们这几年一直伴着慕杨。 慕杨几次同她们说起亲事,都被她们拒绝。 书粱更是说得直接,“夫人,书粱这性子,哪个男子受得了?不嫁不嫁,谁爱嫁谁嫁去,说完便去院子里舞刀弄剑。 如画几个说自己还小,不急。 哎,把慕杨给愁的。 最后,还是韩屹出了个主意,慕杨一听,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抱着韩屹便送上香唇。 隔日,慕杨便叫管家将府中满十八的婢女名册整理出来。 她一一翻阅,甚至叫来人亲自相看。 乔嬷嬷见状,劝道,“夫人,您如今有身子,怎可如此劳累?” “嬷嬷,不打紧,乔二年纪也大了,他等了这些年,我这个主家,无论如何得给他挑个好的。” 书禾一听乔二的名字,身子一僵。 乔嬷嬷偷偷打量书禾,见后者脸色苍白,暗暗发笑,“夫人有心了,老婆子替二小子谢谢您。” “嬷嬷,你看这个香草如何?老子娘都是府中的家生子,知根知底的……” “行,行,都行,只要夫人觉着好,嬷嬷都觉着好,二小子以您马首是瞻,您说好的,他哪里会不应?” 书禾的脸色更苍白,紧紧咬着下唇,低头不语,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第175章 番外十一 书禾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正屋,书粱同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书粱咬咬牙,转身向外院走去。 她找到马厩,乔二正躺在草垛上晒太阳。 她上前一把推开乔二脸上的布巾,“乔二,夫人要给你说亲了。” 乔二一愣,看清是书粱后,一个转身继续躺下。 书粱气得差点拔剑。 “喂,你怎么回事,夫人要将香草嫁给你?” 乔二背着书粱,死死咬着牙。 他不能有反应。 娘昨儿回来再三叮嘱,叫他一定要沉住气,否则到手的老婆会飞走。 书粱说了半天话,见乔二一点反应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推他起来,却依稀听到他的鼾声传来。 气得书粱转身就走。 半道上遇到书禾,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住书禾,将她拉到角落里数落。 “你怎么就不长点心?乔二要成亲了,新娘不是你,你能受得住?” 书禾低头不语,看不清神色。 书粱恨铁不成钢,“你和我学什么?我性子不好,你不一样,你明明和乔二彼此有好感,为什么不肯嫁?” 书粱不断地唠叨着,发现书禾同乔二一样,一点反应也无,顿时气极,“你二人,果真不是冤家不聚首,都是锯嘴的葫芦。” 可待她仔细一瞧,这才发现书禾偷偷在哭泣。 她顿时软了心,深深叹了口气,“我去和夫人说!” 书粱跑到正屋,乔嬷嬷已不在了。 她走近慕杨,横下心、咬咬牙开口,“夫人,乔二喜欢书禾,您……” 慕杨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乔二喜欢书禾?你确定?” 书粱连连点头,“确定,确定!” 慕杨沉思片刻,遗憾地说,“那只能委屈乔二了,书禾不喜欢他,我也不能乱作媒! 好在,香草喜欢乔二,这日子啊都是慢慢过起来的,想当初我和大人也是彼此看不顺眼,如今不也过到一起去了?” 听了慕杨的一番话,书粱灰头土脸地出了屋。 屋外,书禾见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眼里的光便暗淡了。 “书禾,你自己和夫人说吧,要不然……” 书禾默默地转身走了。 书粱气,这两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能忍。 晚上,乔嬷嬷归家后,乔二担忧地问,“娘,真的行吗?” 乔嬷嬷道,“怎么不行?书禾这性子,不逼一逼她,她能永远缩在壳里。她一直缩着,难道你也一直不娶妻? 你只管把手放在肚子里,这主意还是首辅大人出的,保管能行!” 乔二一愣,吞吞吐吐地说,“大人追夫人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出的点子,当真行?” 乔嬷嬷一怔,沉默了片刻,“主意虽是大人出的,但行事的却是夫人,夫人的手段,你还不相信?那可是将大人死死地攥在手心里的,你只管放心吧。” 乔二这回真的放心了。 隔日,他一大早来到马厩,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忍耐着想追上去的心思,狠下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远处,书禾僵住,眼泪扑簌簌地掉。 书禾失魂落魄地回到正屋,慕杨正逗着慎儿。 “夫人,慎哥儿长得真好。” “嬷嬷快别羡慕,兴许明年,乔二哥便也能做爹了。” 乔嬷嬷笑起来,“借夫人吉言,倘若二小子明年抱上大胖小子,我梦里都该笑醒。” 见书禾进来,慕杨眸光连闪,“书禾,你同香草感情好,这事托你正好,你去问问香草的意思!” 书禾艰难地点了头,转身出了门。 她只顾着难受,完全忽略了身后两道狡黠的目光。 她心头闷闷地找到香草时,她正忙着在晒菜。 见到书禾,笑着招呼,“书禾姐,你怎么来啦?我这几天忙着晒菜,你等我一下啊。” 书禾远远地看着香草,年轻阳光的样子,真的很美。 她不由地自卑起来,咬咬牙想离开,香草走了过来,“书禾姐,你可是有事找我?” “……夫人叫我来,问你,可愿意嫁给……” 乔二两个字,怎么都无法从她嘴里吐出来,她的胸口处闷痛闷痛的。 “嘿嘿,娘说,我的亲事夫人说了算,只要是夫人选的人,我都同意。” 一听这话,书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纷纷往下掉。 香草,她同意了。 那她怎么办? 怎么办啊? 香草见状大惊,“书禾姐,好好的,你怎么哭了?你等着,我把乔二哥叫来。” 书禾根本来不及叫住她,香草便往外院跑去。 不多会儿,乔二走了过来。 书禾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眼泪又糊了眼。 乔二见了泪眼朦胧的书禾,当即长叹一口气,将书禾紧紧地揽入怀里。 书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挣扎了起来,乔二更用力地抱住她。 不一会儿,书禾彻底放松下来,倒在乔二的怀里嘤嘤啼哭。 香草捂着嘴笑,乔二哥的媳妇跑不掉啰! 四周,不知何时冒出好些人,有的躲在门后,有的躲在墙后,有的躲在树后……纷纷看着眼前的乔二同书禾,欢快地笑起来。 收到消息的慕杨顿时松了口气,韩屹的法子虽好,但她也怕过犹不及,还好还好,一切顺利。 韩屹回府后,慕杨绘声绘色地同他说起此事。 “还是夫君厉害,到底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哪个能斗得过你,更别提书禾了……唔……唔……” 眼见自家夫人越说越不像话,韩屹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将慕杨的唠叨整个吞咽了下去…… 屋外的月,又大又圆,预示着人世间的圆满与幸福! 书禾出嫁了! 亲事定了之后,慕杨雷厉风行地操办了起来。 她给了书禾丰厚的嫁妆。 书禾哪里敢受,连连拒绝,“夫人,使不得……” “使不使得,我说了算,你我虽为主仆,实为姐妹。 况且你家夫人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你忘了我还有一个会做生意的表哥?所以啊,你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你这点嫁妆,我还是给的起的。” 书禾感动地热泪盈眶。 两个月后,书禾出嫁了! 慕杨好不容易嫁出一个,将目光转到剩下的三个身上。 看得书麦她们大气不敢喘。 生怕夫人又想出什么招数,将她们卖了出去。 书粱倒是不怕,她扬言,谁敢娶她,必先吃她一剑。 慕杨听说后,眸子顿时亮起,“夫君,军营里可有适龄的人选?赶紧挑几个来……” 吓得书粱拔腿便逃,连呼,“夫人饶命!” 第176章 番外十二 孙榛扬成亲了。 孙家的大家长成亲,那场面不可谓不大,更何况他娶的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小姐。 人人纷纷议论纷纷,说官家小姐怎么嫁入商户? 吏部尚书听到了,冷哼一声,这些人懂什么?商户怎么了?人品好便好,有他帮衬着,管保孙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何况,这门亲事还是首辅大人保的媒! 这门亲事一成,他同首辅大人的关系也可更进一步。 百利而无一害的亲事,旁人懂个pi? 他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接受众人的祝福,笑得那个欢噢。 不久,新嫁娘拜别他! “女儿啊,到了夫家,切记谨守闺誉、相夫教子,不能丢为父的脸。” 吏部尚书难得拿出父亲的威仪,可没说几句,他便老泪纵横,“女儿啊,你终于出嫁,为父的心愿终于了了。”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这个父亲太不靠谱,竟然如此恨嫁。 如此,他们反倒纷纷同情起孙东家。 这吏部尚书的女儿怕是个无盐女,只能下嫁商户。 新娘出门子了。 大家一路跟着,门外,孙榛扬着喜服,坐在高头大马上,果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众人叹气,果然如此! 感慨如此人品的孙东家,竟为了权势娶无盐女,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嗯……什么上? 吏部尚书哪晓得旁人竟这么想他的宝贝女儿。 他正喜滋滋的同女儿说,“女儿啊,孙榛扬这个臭小子果真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他配你不亏,你得待他好些,千万莫因守着礼仪,冷落了他,可明白?” 新娘点头,尚书大人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终于嫁成了! 唢呐声声,八抬大轿后跟着一百零八抬嫁妆,浩浩荡荡地向孙家进发。 慕杨因有身孕,没有出席婚礼。 韩屹作为娘家人,很早便到了孙家。 众人一见首辅大人亲临,顿时觉得吏部尚书这只老狐狸不简单。 原来,这亲事竟是首辅大人做的媒,哼,难怪他笑得就像只狐狸。 礼成,送入洞房! 孙榛扬挑起盖头,见到美貌如花的新妇,心猛得一跳,一时间竟看呆了。 喜娘边上笑道,“新郎好福气,新娘如此貌美如花,二位当真是神仙眷侣啊!” 说便,便引着二人喝了交杯酒、结了发。 孙榛扬看着新娘,有些微微的不知所措。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便说,“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前院待客。”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新娘初初见到新郎,也很意外。 她向来知道父亲不靠谱,以为他所谓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全是骗她的。 岂料,孙东家果真是人才出众,她的心便动了。 只是,难道是她多心了? 怎么觉得孙东家的客气里带着三分疏离、三分冷漠呢? 她忐忑不安地坐着等他,不料,直到天蒙蒙亮,还不见孙榛扬的面。 她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她紧紧地咬着牙。 她的亲事,因祖母、母亲的先后离世而被耽搁。 她早就做好了低嫁的准备。 所以,当父亲同她说,要与孙家结亲的时候,她没多想便点头同意了。 孙家,再是商户,也好过嫁予那些表面光鲜实则脏污的破落世家。 且,她花信将过,那些权贵家族适龄的男儿,都已婚配,余下的要么是品行不端,要么是才能拙劣! 她其实已为孙榛扬动心。 难道,这门亲事,他并不想要? 想到此,她的心彻底沉到谷里。 她好歹是官家千金,嫁予商户已是低嫁,若再被嫌弃,当真要被人笑话了。 她以为在孙家的日子会很难过。 岂料,孙家没有长辈,下人们均尊她为主母,个个尊重她。 管家更是隔日一大早,便将中馈交到她手中,说是孙东家一早便吩咐了的。 她问起夫君,管家说东家忙,一大早去柜上了。 她点头,自顾自地熟悉起孙家的一切。 孙榛扬洞房夜喝醉酒,宿在外院的事,不晓得怎么传到了首辅府。 慕杨一听,这还了得? 她气极了,这表哥看着明白整理,怎的办起事来,如此不靠谱? 她气鼓鼓地赶到孙家,却不料孙榛扬外出未归。 新媳妇接待了她。 她与新妇一见面,两人均是一愣。 原来二人长得竟有五分想像。 慕杨顿时高兴起来,“我和嫂嫂当真有缘,京城这么多闺秀,偏是你嫁到了孙家,成了我的嫂嫂。” 不同于慕杨的高兴,新妇却有苦说不出。 想到头盖被揭开时,孙榛扬的一愣,她便明白了许多事。 如今听慕杨这般说辞,倒也不好反驳,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小姑子说得对,咱们二人当真是有缘。” 她按捺下纷乱的心思,全心全意同慕杨交好。 慕杨久等孙榛扬不到,便告辞回府了。 临去前,特特关照管家,“管家,若表哥回府,请他抽空去次首辅府,我有事找他。” 管家笑着连连点头。 待孙榛扬回府后,听说慕杨有事寻他,当即顾不得用膳,即刻跨上马,打马而出。 新娘收到消息,苦笑连连,望着亲自做的满桌子菜,嘴里泛起了苦味。 可惜,孙榛扬并没有见到慕杨。 韩屹将他拦在前院,称自家夫人已歇息了,不让人通报。 孙榛扬咬牙抱拳,打算告辞离开。 韩屹冷冷的声音响起,“孙东家,该想想如何善待新妇? 听说孙东家洞房当日喝醉了?本官怎么不知你酒量如此浅? 慕杨极为关心你,听说此事,急忙赶去相劝,你忍心让她再受车马劳顿之苦?” 孙榛扬苦笑一下,一揖到底,连声说不敢。 韩屹在他临出门前,又补充道,“孙东家,合该怜惜眼前人,有些不该有的妄念,早些放下吧。” 孙榛扬听闻此言,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身又是一礼,“首辅大人教诲得是,孙某遵命。” 没几日,慕杨便收到消息,说孙榛扬同夫人锦瑟和鸣,好得就像一个人。 她顿时高兴地告诉韩屹,“夫君,还是得我出马吧。表哥就是根木头,我若不去点醒他,只怕他还浑浑噩噩的呢。” 韩屹笑道,“没错,娘子最厉害。” 慕杨顿时骄傲地笑起来。 孙榛扬夫妇果真和和美美了一辈子,两人一生孕育了四子二女,一辈子没有红过脸。 孙太太十分感恩慕杨,姑嫂二人的感情融洽。 两人第一个孩子出生后,首辅韩屹特地过府,送上贺礼和一句话,“孙家的孩子日后皆可求学入仕,一切有我!” 闻此言,夫妻二人感激涕零,长跪不起。 第177章 番外十三 韩洛在羌国当真是如珠如宝般的存在。 但凡外出,百姓争先恐后地送上最美的鲜花。 女王陛下更是不用说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像流水样地送入洛儿的宫殿。 因为洛儿小,女王陛下便将她的宫殿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洛儿出生在羌国,奶嬷嬷等伺候的人继续延用,并被女王追加了月例,人人尽心尽责地伺候着太孙殿下。 整个宫廷,人人皆喜。 唯独宫廷的最角落处,有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视着女王和洛儿。 那人身子孱弱,长年靠药济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架。 他是女王弟弟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这王位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时常在无人的深夜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可惜,别说继位,他的身子便是活下去都艰难。 他离不开女王,却是恨女王至极。 女生告诉他,他早产,身弱是从娘胎带出来的。 可是,成年后的一个影子却告诉他,他出生的确体弱,却并非衰弱至此,而是自他出生后,女王便不断在他的膳食中投毒,令他逐渐虚弱导致。 他起初不信,但那个影子却说,“王子不要喝茶,所有的茶都不要碰,你便能知晓真相。” 他将信将疑地不再喝女王赐下的茶。 果然,他的体力逐渐恢复。 虽还是羸弱的,却可以起身走动,不必一直卧病在床。 他这才明白,影子说的是对的。 当影子再次出现的时候,他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影子只告诉他一个字,等! 直到,韩洛成为王位继承人后,影子终于再次现身,让他找机会杀了那个小女孩。 他一惊,杀人? 他怎么敢? 可影子却告诉他,他想摆脱如今的命运,只有杀人这一条道。 几年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壮,有时候,竟能独自走到宫门口。 但他不敢出宫,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体逐渐康复了。 他虽不能外出,但宫殿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扎着总角辫的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太可爱的。 圆圆的脸上,长着圆圆的大眼睛,笑起来,圆圆的眼睛便成了两道弯月,甜美极了。 圆圆脸的小丫头五官精致极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还未长开。 “哥哥,你好!” 小丫头看到他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同他打招呼。 他阴鸷的眼里顿时流露出强烈的恨意。 她,便是女王的心尖宠,韩洛吧! 他冷冷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甜甜地答,“我叫洛依雅!” 哼,连名字都改了! 但宫廷里可爱的小丫头,除了韩洛,还有谁? 为了让她更好地继承王位,女王竟给她起了羌人的名字。 可恶,太可恶了! 他是现成的继承人,女王却宁愿跳过他,将王位交给一个小丫头,当真是可恶至极。 他原本不想搭理她,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却自来熟地,在他的宫殿里闲逛。 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后竟摸上了他的额角。 “哥哥,你的身子好凉,你不舒服吗?” 他狠狠一把推开她的触碰。 小丫头一个不留意,被推倒在地,手蹭到地面,划破了。 她痛得想哭,小脸皱了起来,但强忍着泪水对他说,“哥哥,我不疼!” 那样子,当真是惹人怜惜。 小妖精,和她娘一个样,难怪女王被迷惑了! 正想着,门外涌入一大堆仆从,个个像老鹰般护着她,好像他会吃了她一样! “好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您是想急死奴婢吗?赶紧和奴婢们回殿,陛下准备了您爱吃的红豆糕,再不去,可就要凉了!” “真的?真的有红豆糕?” “哪里能骗殿下呢!” “那咱们赶紧走吧,哥哥,我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红豆糕。” 他冷笑着翻身,不再看他们。 下人呼啦地来,呼啦地走,竟没有一个人同他行礼问安。 唯独小丫头临走时同他道了声别。 脚步声渐渐远去,空气中传来人声,“好殿下,这里您可千万别再来了。这位哥哥身子不好,您不能打扰他休息。” …… 他气极而笑,身子不好,身子不好,整个天下只知道他身子不好,却根本不追究他的身子为何不好! 入夜后,影子又来了。 “殿下,您可是见过那个小丫头了?” 他点头,眼里的厌烦显露无疑。 影子宽慰地点头,“她抢了原本该属于您的位置,只要您杀了她,王位便是您的。” “我杀了她,女王陛下能饶了我?” “杀了她,您就是羌国唯一的继承人,女王陛下哪怕不愿,也不得不留着您继承王位。” 他心里虽然不信,但嘴上却没有反驳。 影子以为他想明白了,便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此乃毒药,待小丫头再来时,你将毒药混入吃食。” 说完,影子便没入了黑暗。 没几天,小丫头果然又来了,还扎着可爱的总角,一脸甜丝丝的笑。 “哥哥,我带红豆糕给你了。” 红豆糕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他打小体弱,只能清粥白菜将养着。 如今看着这红豆糕,馋得要命,却不敢吃一口。 小丫头失望地看着他,“哥哥,你不喜欢吃吗?”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口,真甜,又香! 他一口接着一口吃,完全停不下来。 小丫头开心极了,拍手笑道,“我就说,哥哥你一定也爱吃红豆糕。” 紧接着,小丫头端起方桌上的茶递给他,“哥哥,喝水!” 当他打开茶盖时,小丫头却皱起眉头,“哥哥,您喝的不是皇曾祖母给您的茶?” 他一惊,手中的茶碗险些端不住。 “没,没有。”他忙不迭地否认。 小丫头气鼓鼓地说,“哼,定是下人不经心,我一会儿骂他们。哥哥,您一定要喝皇曾祖母给您的茶,那茶是我娘亲制的,里面有十多味中药材,最是补气益神。” 原来这茶,竟是小丫头的娘亲制的? 他心里冷哼,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哄骗吗? 这茶,明明是毒,怎么可能补气益神? “我也喝那茶,可皇曾祖母说,我还小,不能多喝,每次只给我一点点。”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喝那茶?” 小丫头狐疑地看着他,“是啊!我也喝的,所以,哥哥也要喝噢。” 为什么? 为什么小丫头和影子说的话,完全不同? 到底谁在骗他? 第178章 番外十四 等到下一次太医来诊脉,他偷偷观察太医的神色。 虽然对方脸上始终挂着笑,但眼睛猛得瞪大一瞬后,恢复正常的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难道,自己的身子出问题了? 太医笑着对他道,“王子,身子无碍,那茶,您喝了吗?” 又问到茶! 他点头,“喝了!” 太医的神情明显起了变色,狐疑地问他,“当真喝了?” 他犹豫片刻,再次点头。 见他再次点头,太医不再言语,默默地起身告退。 走到外间,太医同女王陛下派来的人悄悄地耳语着,他偷偷起身隔着窗户听,声音太低,只能断续地听到几个词,“毒……心肺……无用,茶……” 最后,太医先行一步,女王陛下的人往他屋内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也退下了。 什么意思? 他难道是中毒了? 晚上,影子再次出现,他直接发难,“你说茶叶有毒?为何前几次太医把脉全程笑咪咪,为何今日却表情凝重?” 影子的身子明显一僵,虽然速度极短,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影子有问题! 这句话跳出脑海之际,他顿时责备自己大意了。 他连影子的身份都不堪清楚,竟然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 他顿时怀疑自己,他眼里的坏人,当真是坏人? 他以为的好人,就一定是好人? 当怀疑这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以后,他就很难再信任眼前之人。 不过,这个影子能来无影去无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暂时他还不能同他交恶。 于是乎,他立刻垂下眼眸,遮掩住眼里的疑光。 影子见他还如往常般信任好,悄悄松了口气,说了句下次再来,瞬间消失了。 女王宫中,太医正亲自同她禀报。 “王子大限将至。他早年胎中受毒,这么多年全靠特殊的茶压制这毒。只是,如今这茶亦不起作用。” “噢,不起作用?”女王皱着眉问。 太医点头,“是啊,我问了王子,他日日喝茶,但体内的毒却无法压制了。” 女王呵呵地笑起来,“太医,你当真信他的话?” 太医一愣,继而明白了什么,眸子蓦地大睁,“您是说,胡闹,王子这是想死吗?” “不,”女王摇头,“他不想死,他,定然有人骗他。” 太医百思不得其解,“王子瞧着不傻,谁能骗到他?” 谁能骗他? 哼,他不明所以,恨着自己,只要说自己要谋害他的人,他通通都会轻信。 “罢了,亦是命!你退下吧。”女王挥挥手,太医行礼后退下。 屏风后面,洛儿正在假寐,她早就醒了。 她偷听到太医的话,“那个大哥哥不行了吗?” 隔日,她又悄悄地去看望大哥哥。 她又给大哥哥带了他爱吃的红豆糕。 看着大哥哥吃得欢,她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大哥哥,你要死了吗?你别死好不好?” 他眸子蓦地一沉,“谁说我要死了?” “是太医!”她抽抽搭搭地说。 他苦笑一下,尽管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可这一天当真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害怕。 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死,害怕死不瞑目。 突然,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抚到他脸上,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哭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感到悲伤,可眼泪却依旧汹涌而出。 小丫头不断用小手替他拭着泪,软软的、娇娇的小手,让他第一次品尝到被爱的滋味。 “王子,此刻不动手,何时动手?”影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冲他焦急地大喊。 见他愣着不动,影子一跺脚,一把掐住他怀里的小丫头。 洛儿的脖子被影子扣在手中,她冷冷地看着影子。 影子手一松,自己竟然从一个三岁孩童的眼中,看到女王陛下的威严?! 这个孩子,必须除掉! 正当影子自以为得手的时候,屋檐、院子、窗户处突然出现许多弓穹手,正拉满弓,死死对着她。 “皇后弟妹,你终于现身了。” 称呼一出,他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影子,她,她是自己的母后?! 紧接着他的呼吸猛得一滞,自从她出现至今,竟从未与自己交过底。 他惨然一笑,在她的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什么? “孩子,事权从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此间事了,我们母子便可展翅高飞,共度时光。” 他摇摇头,怯懦道,“母后,你若杀了她,咱们还能走出宫廷吗?” 小丫头倔强地站着,眼里全无害怕。 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羌国有她在,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影子鄙夷地看了看他,这个儿子当真无能,大仇当前,他竟然只想着逃命。 但嘴上却安慰道,“放心,母后早就谋好了退路,你定然能安全离宫。” 他信任地点了点头。 女王面上的急色一闪而逝。 她投鼠忌器,洛儿在她手上,自己不得不小心应对。 这个皇后倒是胆大,面对这么多的弓穹手,竟面不改色。 影子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蓦地收紧了手。 洛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挣扎起来。 女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但面上丝毫不显。 “你以为,杀了这个孩子,就能报仇?” “哈哈,当然,这个小女娃可是你的心头好,我若杀了她,自然能让你痛,让你悔。 我要你一辈子想起自己没能救下她,就后悔万分。” 她眼里流出狠毒的光芒,“我逃不逃得了又如何?我早就是已死之人,这么些年,为了复仇才留着一口气。” 女王摇头,“复仇?若说有仇,是又谁害了我儿?” 影子冷笑,“那是你存了不该存的心思,王位本来就该是你弟弟的。 哪怕他没有你能干,没有你出色。 可是,他才应该是羌国的王。” 影子咆哮起来,手上再次发狠地收紧,洛儿的脸色慢慢泛起了紫色。 可小小的她硬是一声不吭。 女王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啪得一声断裂。 但她依旧淡然地看着影子,“这便是你害自己儿子的缘由?” 影子一噎,心虚地反驳,“我没有。” 第179章 番外十五 女王冷笑一声,“你没有?没有什么?没有骗孩子不要喝茶? 你明明知道,他体内的毒只有这种茶才能抑制,延长生命。 你却骗他说茶有毒。 正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被抑制,所以他才回光返照,恢复些许气力。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象。 实则是毒入心肺,再难抑制。” 影子手一松,“不,不,不是的。” 她惊恐地看着儿子,“孩子,我是你母后,我怎么会害你?” “母后?哼,他是你的孩子不假,你不爱他亦为真。 他对于你来说,只是登上权力巅峰的工具罢了。” 女王句句直逼她,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继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皇弟驾崩时,你为了保住权势,不顾怀胎七月,不惜服毒陷害我,试图用流言让朝臣们反我,你好渔翁得利。” “不,不,不是的!”影子大声否定,拼命摇头,手更松了,“你胡说,胡说!我怎么可能主动服毒?我难道不想活吗?” 女王冷哼一声,“你想活,你当然想活!你自然有法子确保自己不死!” 影子的眸子猛地一缩,心虚道,“你,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身边有位巫医,你服毒后,能助你将毒引到胎儿身上,让他为你承担所有。 而你,不但能全身而退,还能掌控这个病孩,让他成为你手中的傀儡,赏到权力的滋味。” 影子双眸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女王,“原来,你早就看透此事,任我像个小丑般,你定然在边上笑得欢吧。” “笑?我何至于同一个孩子计较?尽管你们对我孩儿下了毒手,我却是不屑为之的。” 女王一边说着话,一边悄悄打量影子的神色。 见她情绪几近崩溃,便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弓穹队长。 可惜,影子前一秒钟还陷在癫狂中,后一秒钟蓦地瞪视女王,手猛得收紧,小丫头顿时大口喘气,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退下,”影子放肆地大笑起来,“女王陛下,哪怕您看穿一切,哪怕您是高高在上的王,那又如何?您的爱孙在我的手上,我要她生她便生,我要她死她便死! 十多年前,我失了先机,如今我岂会再被你几句话,动摇了心志? 哈哈,你也太小瞧我了。 这么些年,我像狗一样地活在宫廷的角落,为了就是今日。” 影子狰狞地吼叫,“退下!高贵的女王陛下,还不快让您的弓穹队退下? 只要我和儿子能顺利出宫,即刻放了她,如何?” 影子的内心很笃定,她躲在宫廷的这些年,早知道女王陛下看着狠毒,冷心冷肺,实则最为护短,尤其是这个好容易寻回的后嗣,她更是疼到不行,她料她定然会同意。 果不其然,女王还是下令遣退了弓穹手。 影子哈哈地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冷漠着看着眼前陷入疯狂的女人。 原来如此! 难怪这几日,他倍感疲累,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感觉比之前更为虚弱。 他打量着女王。 一直以来,他都恨着女王。 若非她,自己怎会如蛆虫般,活在阴冷的宫廷角落? 若非她,自己怎会痛失父母? 若非她,自己又岂会娘胎里受毒,一生体弱无比? 若非她,自己怎会日日活在痛苦中,失去一个王子该的快乐与幸福? 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女王。 女王亦感受到他的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 他一愣,从女王的眼里看到的竟然是真诚。 他惨然一笑,他恨不了女王,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识人不清。 影子背对着他喊,“孩子,跟在母后身后,咱们一同出宫……” 话音刚落,影子的前胸一痛,一柄匕首从后背刺穿了她的心。 “你!为……什么……”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影子的口中涌出,她无力的摔倒,匍匐在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咧开嘴大笑,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丧夫失子,而她更胜一筹,竟命丧亲儿之手。 他竟力尽倒地。 这一刀,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影子。 影子一愣,儿子的眼里哪有孺慕之情?全是冰冷与不屑。 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响起女王的嗤笑声,“你心中只有权势,从未真正爱过这个孩子,又岂能要求孩子敬你、爱你?” 一滴泪,从影子的眼角滑落,瞬间没了气息。 不知在生命的尽头,她可有后悔? 影子才一松手,女王便直冲过去,将小丫头狠狠揽在怀里,心疼地抚着她脖颈上的青紫指印,“心肝肉”地喊。 小丫头沙哑着嗓音安慰她,“皇曾祖母,洛儿无事,您不必担忧!” “好孩子,好孩子,洛儿真勇敢。” “是啊,是啊,皇太孙果有女王风采,遇事不慌。” “呵呵,咱们洛儿可比皇曾祖母厉害!” 洛儿似是想到什么,挣脱女王陛下的怀抱,几步跑到他的身边,“哥哥,你怎么了?” 他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能拼尽全力,勉强扯出一缕笑意。 洛儿大哭起来,“哥哥,你别死,别死!皇曾祖母,您救救哥哥,救救他!” 女王陛下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接着也走近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洛儿!” 他再也无力回应,身子一倒便彻底陷入虚无。 洛儿,谢谢你,谢谢你陪伴我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若非有你的出现,我将一生无法体会到同伴带来的快乐。 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没能保护好,让你陷入了危险。 若有来世,我定然还要做你的哥哥,好好护着你,保你一世平安,不受丁点苦难。 他安详地走了,嘴角还带着欣慰的笑容。 人,终有一死。 死时,还有人为他哭泣,他,不虚此行! 很长一段时间内,洛儿无法忘怀。 她总是记得偏僻的宫廷一角,曾经住着一个温柔的哥哥,爱吃她的红豆糕…… 还记得是这个哥哥拼尽全力救了她,每到哥哥忌日的时候,她总是为其燃上一炷香,送上一束鲜花。 大豫首辅府收到洛儿被挟制的消息时,洛儿已经安全了。 可慕杨还是被吓得泪水涟涟,心疼万分。 韩屹亦心疼她,劝道,“夫人莫急,洛儿已无事!” “怎会无事?她小小年纪遭受此难,可会夜夜恶梦?” 慕杨越想越害怕,哭得越来越厉害。 韩屹的心绞痛无比,悄悄祈祷慕杨腹中的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弥补洛儿远在羌国的遗憾。 几月后,慕杨果真产下女儿,孩子不哭不闹,累了便睡,饿了便吃,乖巧无比,看得慕杨的一颗心彻底融化,日日守着小女儿。 这回,又轮到韩屹吃起醋来。 圣人听说了,哈哈大笑,大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感觉,大手一挥,当即封亲出生的小女孩为长宁郡主! 第180章 番外十六 岁月荏苒。 一晃眼,十来年过去了。 三年前,太后殿下薨逝了。 她是带着笑离去的。 圣人、皇后、韩屹、慕杨、一众孩子,齐刷刷地紧紧围绕在她的周围。 “陛下,戒骄戒躁,哪怕天下太平,也须居安思危。” 圣人含泪点头,沙哑答,“鉴儿谨记母后教诲!” “皇后,由你辅佐鉴儿,哀家放心……” 静贤皇后红着眼眶哽咽,“……母后,我定不负所托!” “慕杨!”太后双眼早已无法视物,她的双手在空中摸索。 慕杨赶紧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外祖母!……” 未语泪先流。 “慕杨,我的好孩子,人老了,总是要离开的!你切莫伤心哭泣,外祖母高兴着呢。见你一切安好,我终可以放放心心地离开了。” 慕杨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韩屹紧紧站于她身后,双手放她肩上,就像护卫般,守她一世安稳。 “韩屹,我将最心爱的孩子交予你,你须好生待她,”太后声嘶力竭,“你若负她,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殿下,您放心,慕杨是我的一切,有她有我;无她亦无我!”承诺掷地有声,说得圣人心一抖。 太傅啊,大豫可少不了你! 太后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最后环视了一圈。 大皇子已经成了太子。 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都是皇后所出。 韩慎进了太学,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才学更是过人,是祭酒的得意门生。 韩楚褚已出嫁,嫁给了大将军。 韩沁是郡主,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继韩沁后,慕杨又产下两对龙凤胎,整个韩府如今热闹非凡。 有趣的是,韩府的女孩特别得宠,只要是女孩均封为郡主。 人人都说,首辅家的女儿是世间最金贵的存在。 弥留之际,太后依旧心心念着远在羌国的韩洛。 她将自己的私产,一半给了慕杨,一半直接送去了羌国。 “都不叫我见上一面,便直接留在羌国了。” 这是太后时常埋怨的事。 羌国。 成箱成箱的宝物搬进韩洛的宫殿。 她的性子像韩屹,刚硬冷毅,不像娇柔的女生,反像有担当的男儿。 她向来清冷的眸子,流露出哀恸。 “洛儿,这是你皇曾祖母留给你的。”女王陛下感慨,“她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曾见你一面。” 大豫的老太婆走了,她的心为什么如此难受呢? 两人在国事上较了一辈子的劲,暗潮汹涌了一辈子,互相看不对眼一辈子,实则惺惺相惜了一辈子。 对手薨逝,女王陛下接到消息便呕出一大口血。 近侍大急,女王陛下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却为了太孙,一直强撑着。 她要给皇太孙更多的时间、更多成长的机会,让她能真正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挑起羌国的风雨。 “别告诉太孙,莫让她忧心。” 女王陛下看着眼前冷硬刚毅、沉着稳重的洛儿,安慰极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女王一脸骄傲。 “洛儿,向你皇曾祖母磕头道别。” 洛儿点头,向着大豫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她的泪已干。 皇曾祖母,您放心,只要洛儿在,定然会为维系大豫同羌国的和平,拼尽全力。 洛儿的后嗣也定然会做到这一点。 大豫、羌国,永世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