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小夫郎》 第1章 买个小哥儿做夫郎 大昭朝,四方镇。 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内,传出了阵阵谩骂声。 “我怎么惹了你这个麻烦上身,这都三个月了,来人上来问的倒是不少,一听是京城流配过来的,全都摇头去看别的人,本以为招了个香饽饽,没想到却是臭虫一条。” 徐言其安安静静的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松松垮垮的套在他那瘦弱的躯干上,牙行老板的斥骂声落在身上,他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双目空洞的盯着自己的那双草鞋,看样子像是已经麻木,他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已经没了盼头。 牙行老板的唾骂似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急的她上前一把薅住徐言其的头发拉扯,尖声道:“我让你装哑巴,让你不说话,下个月要是还没人来买你,我就把你送进春欢楼里去。” 听到“春欢楼”这三个字,徐言其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惊恐的看向牙行老板,目光中满是祈求,春欢楼里的哥儿可是要供人消遣的,与其活着受辱,还不如让他痛快的了断。 “别,求你。” 终于拿捏到徐言其的软处,牙行老板得意的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打量了几下眼前的面庞:“啧,这模样真是不差,还是个小哥儿,怎么就没人怜惜呢,可惜,真可惜!” 牙行老板甩手起身,不再多言其他,拿起桌上的锁出了屋子,这大好的晴天,她可是要开门做生意的。 正值集会,大街上两边摆摊的一家挨着一家,逛集的人们摩肩擦踵,目不暇接的朝四周张望,更有一处周围挤满了人,原来是表演杂耍的,看到精彩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的欢呼。 赵云程已经有两年没有感受过如此的烟火气了,以致他有些不习惯眼前的喧闹,四处观望一周,最后他背着行囊进了一家面馆,快到晌午,还是先填饱肚子实在。 “老板,一碗清汤面。” “好嘞。”店家小二抽下肩上搭的布巾殷勤的上前,却被坐在桌前人身上的戾气吓得失了笑脸,他急忙收敛回看人的眼神,低头说话时都带着一丝颤音:“客官……客官稍待,您的清汤面马上就好。” 还没等赵云程应声,倒完茶水的小二就跑向了柜台。 “掌柜的……”小二的视线暗暗向赵云程的方向撇了撇,示意掌柜那人似乎不简单。 掌柜亦是注意到了赵云程,倒没像小二那般慌乱:“先别急,朝廷近日平了边关战乱,说不定是返乡的募兵。” 大昭朝延续了几十年,国库充盈,除了刚立国的那几年会强制服军役,之后一直奉行的是募兵制,每逢有战乱发生之时,朝廷会在地方募兵,参加募兵的人每月会有六百文的月钱,得胜回乡时还会另外给五两银作为盘缠,一些穷苦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多的是人去铤而走险,若是能活着回来,那不可谓不风光。 掌柜所猜不错,赵云程正是从边关回来的募兵。 而赵家却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家,赵云程会前去募兵,单纯是因为不受父母的待见,常年被家里人压榨,让他心生外出闯荡的念头,只是身上无半分钱傍身,让他只能走募兵这一条路。 一碗清汤面囫囵下肚,胃里瞬间舒坦了不少,赵云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招呼了小二过来。 “附近哪里有牙行和钱庄?” 赵云程说话声中满是压迫感,小二微弓着的腰不禁又弯了几度:“您出门往左走几百米,有一处德盛钱庄,他家是一家老店,信誉自是没得说;至于牙行嘛,小的建议您去帽儿巷瞧瞧,离我们店也不远,出门第二个巷口就是。” “多谢。”赵云程从桌上的铜板中数出了五枚,递到小二的手中,又结了面钱,重新背上行囊阔步出了面馆。 按照店家小二所说,赵云程拐进了帽儿巷,他想给自己买个小哥儿当夫郎,离开家里那年,他年纪已有十八,可赵家父母一点儿也没有帮着议亲的意思,如今他都二十岁了,再不成家就真耽搁了自己,既然家里人不管,他也只能自己做主。 “哎呦,官人可是要买奴仆?”牙行老板可丝毫不怵赵云程,热情的招揽着他进了屋里,“不知您要个什么样的,我也好带您去看看人?” 赵云程不是磨叽的性子,开门见山的道:“我要买个哥儿。” 一听赵云程的来意,牙行老板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人便是徐言其,她稳住面上的笑容,从容道:“这好说,我手底下可是有几个好哥儿的,您要多大年纪的?” “适婚年纪的便可。”赵云程脱口而出道。 牙行老板眼珠一转,立马明白过来赵云程的意思,一想到手中的烫手山芋可能就要脱手,她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有,我这就去领人过来。” “不用,我同你去看人。”与其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不如跟着一块儿过去。 赵云程冷着一张脸,牙行老板不敢置喙,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去了别处的牙行,便领着人往巷里的一处院子。 开锁的声响让徐言其抬眸向门口看去,他被牙行老板之前的那番话吓得不轻,现在有人过来瞧他,他必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祈盼着能有人将他买出去,做奴做仆都好。 “其哥儿,有老爷过来了。”牙行老板将锁头放在桌子上,朝角落里的徐言其喊了一声。 徐言其靠着墙角慢慢的站了起来,抬起头怯懦的向门口的赵云程看去,仅是一瞬,他下意识的又低下头,可想起牙行老板先前的嘱咐,要让过来的老爷看得清自己的相貌,复强迫着将头昂了起来。 徐言其的举动让牙行老板甚为满意,她转而向赵云程笑道:“官人先仔细看看其哥儿,要是不满意我再领您到别处看。” 赵云程打量起角落里站着的哥儿,面容姣好、朱痣鲜红,是个难寻的好哥儿,于是开口询问:“多少银两?” “嗨,其哥儿可是个好哥儿,我也不瞎要价,整七两银,您看如何?” “贵了,五两!”赵云程多少还是知道行情的,不然他不会贸然找上牙行。 牙行老板陪笑还价:“我看您也是真看上了其哥儿,不如折个中,六两吧。” “就五两银。” 徐言其绞着手指,不安的看向牙行老板,若是错过了,不知何时再能碰上愿意买他的主顾。 牙行老板咬了咬牙,忍痛应了下来:“成,五两就五两,不过先说好,其哥儿是京城流配过来的,之后有个什么麻烦,可就不关我什么事了。” 赵云程仔细想了想,大昭朝条律上,流配到地方的人可自由与当地人婚配,并无不妥之处,思量之后便点头道:“自然。” 交了银钱,牙行老板找到了徐言其的身契,并递到了赵云程手中。 第2章 谁敢动我弟弟 领着徐言其出了牙行,见他身上的衣裳实在破烂,赵云程转而带他进了一家布行。 店里的堂倌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云程便指着跟在他身后的徐言其抢先一步道:“给他拿一身粗布衣裳。” 瞧着堂倌忙着给他挑选衣裳,徐言其怔愣在原地,他本以为自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没曾想这个将他买下的男人,竟会舍得为他花钱。 “堂倌叫你进去试衣裳。”见堂倌喊了两声,徐言其依旧没有动作,赵云程回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徐言其猛地回神,匆忙答应了一声,跟着堂倌进了后头的试衣房。 成衣是墨蓝色的粗布料子,穿在徐言其身上倒衬得他的肤色白了几个度,察觉到赵云程投来的目光,他没来由的脸颊一红,努力克服着心中的胆怯,往前迈了两步,诺声道:“合身。” 成衣比一匹粗布要贵,就论徐言其身上这件也要一百二十文,之前的那件衣裳指定是不能再穿,但还需一件换洗的才行。 赵云程放软了声音,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却依旧生硬,“会做衣裳吗?” “会。”徐言其点了点头。 这一次赵云程没让堂倌帮忙,招呼徐言其自己上前去挑一匹粗布,临走时一并结了两钱。 出了布行,赵云程本想直奔钱庄,军中一共结给他二十两银子,一路赶到四方镇,花费了将近三两银子的盘缠,加上适才的花销,还剩下十一两并八钱,他打算将手里的十两银子存到钱庄,免得回去之后遭家里人惦记。 若不是赵云程心里挂念着幺弟,他连那个家都懒得回。 咕噜噜…… 赵云程侧眸,发现身旁的徐言其捂着肚子羞红了脸,想来是晌午没有吃饭。 午时的太阳毒辣得很,集上的人不似之前那样多,赵云程在路边买了两个肉包子,拉着徐言其寻了一处阴凉地坐下。 见徐言其吃的香,赵云程不禁问了起来:“你从京城流配过来,怎么进了牙行里了?” “牙行老板和县衙里的人有交情,她看我是个哥儿,想来能卖个好价钱,就从衙役手里把我要了过去。” 赵云程点头,尤其是人牙子,更是和县衙的关系匪浅。 “我是买你回家当夫郎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待你好的。” 徐言其咬着包子的嘴一顿,眼里霎时噙满了泪水,赵云程的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家了? “我叫赵云程,你呢?” “家里人都喊我其哥儿。” 赵云程没细问别的事,一个哥儿流配至此,家里人必然是犯了重罪的,他又何苦揭人家的伤疤,耐心的等徐言其吃完包子,又解下挎在腰间的葫芦,让人喝了两口水,二人歇了一阵,这才相携着去了钱庄。 大昭朝男子婚配,依照《戚婚律》需要到当地县衙做登记,赵云程带着徐言其,先往钱庄存了银子,后来到县衙找主薄登记婚书。 那主薄盯着徐言其看了几眼,递过婚书让他按了手印,嘴里还念叨着:“既然成亲了就好好和人家过日子,别再想京中的事了。” 徐言其身子一抖,忙点头应着,显然主薄是记得他的,这没什么稀奇,主薄本就掌管的户籍之事,对他这从京中流配过来的,自然多少有些印象。 赵云程从徐言其手中拿过婚书,兀自在上面按下了手印,一份还给了主薄,另一份自己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一切事务打点妥当,赵云程准备回玉河村,有徐言其这个哥儿在身边,他破例坐了一回驴车,镇上离玉河村较远,需一个时辰的脚程,他怕徐言其受不住。 隐约能望见村口的那棵大槐树,就代表着离家越来越近,赵云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云程小子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呦,这是云程的夫郎吧,瞧这俊的!” …… 乡亲们还都是熟悉的面孔,赵云程一一应着,只是见惯了战场上的肃杀,笑得已不是那么纯粹自然。 赵家离村口有一段距离,赵云程带着徐言其往前走了一段土路,接着又向北穿过一条小道,就已经能看到赵家的房屋,还没到门口,一阵吵闹声先传入了耳朵,那拔高的叫喊声赵云程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十八年里,他曾挨过无数次这声音的谩骂。 “云程,你回来了!”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精瘦的男子迎了过来,起初他还以为是认错了人,直到走近了才惊喜的叫起人来。 王大壮朝赵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将事情的原委大体告知了赵云程:“你赶紧回家去,谭婶她要把竹哥儿嫁给镇上的鳏夫。听镇上的人说,他头一个媳妇就是被虐待死的,竹哥儿又是个性子软的,嫁过去哪还有活路?竹哥儿不愿意,可谭婶收了人家的礼钱不肯退,现在镇上的人正在赵家抢人呢,毕竟是家事,乡亲们也不好插手。” 徐言其能明显察觉到身旁的人骤然腾起的戾气,只见赵云程握紧了拳头,紧绷着脸大步向赵家走去,快到徐言其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去。 王大壮怕赵云程愤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也连忙跟了上去。 “谁敢动我弟弟!” 就在赵云竹要被拖出院子的那一刻,一声厉喝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二哥!”见到来人,赵云竹原本死寂的眸子瞬间迸发出光亮,他用尽力气挣脱开钳制住他双臂的壮汉,跑到赵云程身后躲了起来。 谭钰和赵文德万万没料到赵云程能回来,还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即愣在了原地。 带人来绑赵云竹的鳏夫看向院里的谭钰,质问道:“他又是谁?我今天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我把人带走,要么退彩礼钱!” 谭钰的手肘杵了杵身后的赵文德,眼神往赵云程那边递去,示意他站出来说句话。 赵文德假咳一声,跨步上前,拿出了做父亲的威严沉声道:“竹哥儿已经到议亲的年纪,这婚事是父母之命,我让他嫁,他就得嫁。” 赵云程轻撩起眼帘瞅了赵文德一眼,放话道:“有我在,今天谁都甭想带走竹哥儿!” 第3章 他可是当过募兵的人 李桂棠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主屋里走了出来,在房里她就听到赵云程的声音,奈何上了年纪,腿脚不好,费了半天劲儿才挪到了房门口。 “云宝他娘,你就把彩礼钱退回去吧,别再造孽了!”说话时,李桂棠的拐杖不停的杵着地,她真是看不惯谭钰的所作所为,奈何赵文德惧内,她性子又软了一辈子,老伴儿活着时还能钳制这儿媳妇一二,现在是没人能管得了谭钰了。 “你个老不死的,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谭钰也不装了,立马插起腰来回击,“爱咋咋地,反正这彩礼钱休想要我退。” 那鳏夫一听,赶忙吩咐身边的两名壮汉过去抢人。 徐言其连忙拉着赵云竹往后退了半米,生怕他们被那两个壮汉伤到。 赵云程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两个壮汉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拳扫过去,就被赵云程扼住了手腕,只听“咔擦”一声响,其中的一名壮汉惨叫出声,赵云程兀地松手,那人握着手腕,疼的在原地打转。 王大壮怕赵云程惹出人命,故意放声道:“他可是当过募兵的人,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收手。” 鳏夫见赵云程惹不起,转头向谭钰发难:“当初我的钱是交到你手里的,你若不退给我,我就去县衙告你,让你下大牢。” 赵文德神色有所松动,他目光转向谭钰,端看她怎么处置,没曾想谭钰当即坐到地上哭嚎,一副泼妇的架势。 “没天理了,家里的儿子和哥儿要逼死他娘啊!我不活了!”谭钰哭天喊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言其被谭钰的作为惊到,他眨了眨眼,视线在众人身上来回穿梭。 乡亲们闻声而来,没一会儿,赵家的院门前便围起了一圈的人看热闹。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李桂棠拍膝摇头,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还是眼尖的人看到屋门前倒下的老人,好心提醒了一声,才止住了这场闹剧。 谭钰把着礼钱不肯退还,竹哥儿也不愿嫁镇上鳏夫,最后惊动了里正出面,好在李桂棠没什么大事,扶进屋里缓了一阵便醒了过来。 堂屋中,许家贤坐在椅凳上问了赵云竹一句。 赵云竹泪眼婆娑,眼睛早已哭肿:“许叔,我不愿嫁到镇上。” “文德家的,孩子既不愿意,那就把礼钱退回去。不论是哥儿还是小子,都是你一把手拉扯大的,不应该太过偏袒哪个,云程募兵两年,瞧瞧你把家里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了!”许家贤气愤的直拍桌子,目光落在了自他进屋就始终沉默的赵文德身上,“文德,你是一家之主,怎能事事任由媳妇胡来,赶紧去把银子取来还上!” 谭钰得了教训,这才不情不愿的进了卧房,从箱底翻出了三两银子,了结了事端。 闹腾了几个时辰,日头都落山了。打从许家贤离开赵家,谭钰便瘫坐在椅子上一直拿着帕子抹泪,连一句话也没同两年没见的赵云程说,徐言其始终乖巧的坐在赵云程身边,短短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察觉出赵云程在这个家里不得父母的待见。 “二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些吃食。”赵云竹自小是跟着赵云程长大的,每每吃不饱,他二哥总会想办法弄些吃的给他,赵云程前去募兵那晚,他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疼爱他的二哥。 赵云程应了一声,不愿再看谭钰和赵文德的嘴脸,起身进了西屋去瞧李桂棠,徐言其跟着赵云竹去了灶房,他刚进家门,想要有个人带他熟悉熟悉。 西屋里,李桂棠半躺在床上,虽说醒着,但脸色仍旧不好,见赵云程坐过来,她慈爱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比在家里的时候壮实了不少,这两年受了不少苦吧!” 赵云程握住李桂棠的手,身上褪下了在外的凌厉,阿奶的一句关心便足以让他眼中散起泪花,在外的两年,家中的阿奶和幺弟是他唯二的挂念。 “阿奶,是云程不孝,让您在这个家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若不是暂无避风之所,我真想带着您和竹哥儿另起门户。” “你这傻孩子哭什么,”李桂棠用手背揩去了赵云程脸上的泪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今日跟在你身旁的哥儿是你的夫郎吧,看着是个得体的孩子,要是能看到你的孩子出世,阿奶死也能瞑目了。” “说什么胡话呢,我阿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相较于西屋里的温情,灶房里便显得更为家常。徐言其坐在灶膛前时不时添上一把柴火,听着赵云竹介绍家里的情况。 “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赵云宝跟着大嫂回娘家去了,他们有一个儿子叫赵泽瑞,娘看重长孙,特意寻人取了这个名字。大姐赵云涵,被娘嫁到了镇上人家,姐夫待大姐还算好,不曾有过苛待,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哥儿,如今又怀了身子,很少回来。”赵云竹团着荠菜团子,顺手放进了蒸屉里。 “这么说起来,娘他最看重的是你们大哥?” 赵云竹点头,撇着嘴道:“娘时常说女儿和哥儿最是无用,嫁出去就不是家里的人了。可二哥明明也是儿子,却也不见她待见半分,偏偏将不成器的大哥当宝一样护着。二哥出去两年,家里都快要借钱度日了。” 说着,一笼屉的荠菜团子已经团好,赵云竹收拾了陶盆,蹲下接过徐言其手中的柴火:“嫂么,我来看火,你歇一阵。” 荠菜团子要蒸一刻钟,晌午还有剩下的粥,配着咸菜就是一顿饭。 热气腾腾的荠菜团子出了锅,赵云竹将其拾进了竹箕里,和徐言其一起端着粥和咸菜进了堂屋。 “爹娘,吃饭了!”赵云竹掀起堂屋右方的帘子,喊东屋的谭钰和赵文德出来吃饭。 谭钰别了赵云竹一眼:“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赵云竹缄了声,退出了东屋,拿碗盛了些粥,又装了一个荠菜团子,先给李桂棠送进了西屋,顺便喊他二哥吃饭。 第4章 你不和我圆房吗 原以为徐言其吃不惯乡下的粗茶淡饭,没曾想他倒吃得挺香,别看身板不大,愣是吃了两个荠菜团子,赵云竹做的团子可不小,连赵云程也只比他多吃了半个。 饭后,徐言其主动包揽了收拾洗碗的活计,既然做了赵云程的夫郎,这些家务事就要尽快一些上手,免得落人口舌,尤其现在知道谭钰这个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赵云竹怕徐言其找不到归置的地方,同他一起撤下碗筷,拿到灶房里洗涮。 听到动静的谭钰出来看了一眼,见几人真没给她留饭,顿时火大了起来,伸手就扭上了赵云竹的胳膊,赵云竹吃痛,手中拿着的筷子散落了一地。 “你这蹄子,我说不吃你就不留饭了?当真想饿死老娘吗?”谭钰咬牙恨恨道,可见她掐的赵云竹有多痛。 赵云程原本在西屋那头陪李桂棠说话,听到赵云竹的一声痛呼,赶忙掀帘而出,将人拉过来护在身后。 谭钰的咒骂声尖锐,连在灶房的徐言其都听得清楚,他抽身过去,看到堂屋的狼藉,不禁替赵云竹解释一句:“那个……竹哥儿做的荠菜团子我收到灶房了,粥也还有,您要吃的话,我再去给您端过来。” 谭钰冷眼瞥向徐言其,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随后迈步出了屋子,看那去的方向,是往灶房那边的。 赵云竹抬手揉了揉适才被谭钰掐痛的胳膊,蹲下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筷子,徐言其见状,帮着走过去拾掇。 “二哥,你先前住的房间堆放了不少东西,等会儿我过去给你收拾收拾,今儿你刚回来,赶了那么些天的路定然累了,晚上好好睡一觉,若是觉得冷,再点上一个火盆。” 快进三月天了,天气渐渐回暖,哪里用的上点火盆,再说以谭钰的刻薄性子,可舍不得浪费那些炭! “用不着你收拾,你收了碗筷就去和阿奶歇着,这事我自有计较。”赵云程心中早有主意,现在的他可不会再像之前那般逆来顺受。 赵云竹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将堂屋收拾妥当就进了西屋,自打他记事以来,一直都是和李桂棠睡的,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间。 赵云程住在西厢房,他打开房门,除了床和柜子,其他一切东西都被他扔到了院子里,赵云竹躺在阿奶身边,听着那院中哐当的声响,终究是没起身去管。 徐言其怔愣着看着赵云程的作为,最后进屋帮着往他手里递东西,他现在可是赵云程的夫郎,自然要事事以自己的汉子为主。 谭钰本来在灶房吃着荠菜团子,听到动静赶忙走到门前一看,惊得手中的团子掉到了地上。 “赵云程!你要干什么!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谭钰瞪圆了眼,气地直拍大腿,“文德,文德你快来看看你这好儿子呦!” 赵文德吃过饭后就回了东屋躺着,睡意中也听到了响动,只是懒得出屋看上一眼,如今谭钰喊他,他才披了件衣裳下地。 赵云程可不管谭钰喊了谁过来,清空了屋中的杂物,又进了东厢房搬了两套被褥过去。 东厢房是赵云宝所住的屋子,就连人不在家,谭钰也日日差遣赵云竹过去打扫,被褥更是既干净又厚实,想来睡着会很舒服。 “文德,你快管管他,这样下去,日后不得翻天了!”谭钰走至赵文德身后,往前推了推他。 自从白日里看到赵云程断了一个壮汉的手腕,赵文德就开始怵着赵云程,哪里还敢去管这些事,他不耐烦的甩开了谭钰,蹙眉不悦道:“你也是,把东西都堆在西厢房干什么,愣什么楞,还不赶紧去收拾!” 谭钰诧异的瞪着赵文德:“你敢吼我?” 赵文德斜视了谭钰一眼,而后又将视线投向了赵云程那屋,明显是向她暗示着什么,谭钰会意的点了点头,兀自将堆在院中的杂物收拾起来,又落了院里的锁,这才回到东屋里睡下。 “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文德压低了声音,窃语道:“他募兵两年,想来是攒下了一笔银子,要不然怎会自个儿还领了夫郎回来,咱们先顺着他几天,哄着他把银子交出来再说。” 谭钰恍然,笑着捶了一下赵文德:“到底还是你脑子转的快。” 不论白日里如何喧嚣,到了夜里也会归于平静,偶尔一阵凉风吹过,纸窗便会发出一阵轻响。 徐言其紧挨在赵云程身边躺着,有些不解他的无动于衷,趁着人翻身之际,徐言其还是惹不住的出声:“你……你不跟我圆房吗?” 言罢,倒是先害羞的用被子蒙上了脸。 徐言其从京城颠沛至此,又经县衙暗中送到了人伢子手中,后来跟了赵云程,这人说是让他做夫郎,却又不碰他,如何使他有归属感?莫不是之前的那些言语,都是诓骗他的不成? 虽然窗前挂着帘子,但依旧能透过月光,赵云程偏过眼去,瞧着徐言其堪堪露出的一双眸子道:“我与你今日头一天认识,总要有个过程。” 不过徐言其可不认同赵云程的这套说辞,他嘟囔的小声反驳道:“你说这些都是借口,很多姑娘和哥儿嫁人之前,连夫君的面儿都没见过,成婚当晚也没见人家不圆房,可没什么过程。” 赵云程细想,其实徐言其所言不假,姑娘与哥儿相看人家时最多见上一面。 正当徐言其酝酿睡意时,一旁的赵云程反倒摸索了过来。 天刚蒙蒙亮,村里公鸡的啼鸣声便此起彼伏,赵云竹猛地惊醒过来,撩起窗前的帘子匆匆看了一眼,屋外的天都明了,他赶忙穿衣下床,生怕再晚一些就会遭到谭钰的唾骂,昨儿赵云程平安回了家,他难免睡得比以往沉了一些。 “竹哥儿,别太着急了,想来你娘还没醒呢。” “哎,知道了。”临出屋时,赵云竹还不忘给李桂棠掖掖被角,“阿奶,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晨食。” 出了西屋,赵云竹才发现堂屋的门已经大开,他连忙走了出去,见赵文德正拿着扫帚打理着院子。 “竹哥儿醒了,去喊一声你二哥和嫂么,晨食就快好了。”谭钰站在灶房门口,朝赵云竹招呼着。 赵云竹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往西厢房去的步子都有些轻浮,怎地短短一夜的时间,他的爹娘就忽然转性了呢? 第5章 赵文河 叩了两下房门,屋内传来了赵云程的声音,赵云竹没多磨蹭,进了堂屋帮着把桌椅板凳安顿好,又折去灶房取了碗筷。 “娘,今儿早上吃面啊!”赵云竹从柜子里拿了碗筷,回身竟发现谭钰擀了面条,不免唏嘘道。 谭钰掀开锅盖,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她拿起一把面条抖去多余的干面,随即下进了锅里:“是哩,出门饺子回家面,昨儿没给你二哥做,今儿早起补上。” 真是稀奇!赵云竹想不通谭钰突然的殷勤是为了什么,干脆不再去理会。 昨儿夜里折腾了一番,徐言其睡得很沉,愣是没听到赵云竹的叩门声,还是赵云程穿好衣服将他推醒。灶房里温着热水,洗漱过后倒是清醒了不少,再目及赵云程的面庞时,他才后知后觉的羞红了脸。 “二哥嫂么,晨食好了,快进堂屋吃饭吧。”赵云竹站在堂屋檐下喊了他们一声,听到徐言其的回应,便先一步回了堂屋,拿起了碗给李桂棠盛饭。 这头赵云程和徐言其前脚刚进堂屋,院里就传来赵文河粗犷的说话声。 “大哥,听人说咱娘昨个儿晕过去了?”声音由远及近,赵文河迈步进了堂屋,眼神直向西屋那头张望。 赵文德和谭钰还没来得及说话,西屋中李桂棠听到二儿子的声音,便出言唤了一声:“可是文河来了?” “哎,娘!”赵文河听李桂棠喊人的声音底气十足,也算放下了心,他掀帘而进,坐在床边好好端详了一番李桂棠,“昨儿是怎么了?” “没啥,人老了,总会有一些小毛病,不打紧。”李桂棠不想将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到明面上说,只字不提谭钰想要把赵云竹嫁给鳏夫的事,“你和秋哥儿还好吧?” “您不用操心我们,好着呢!”赵文河看到李桂棠手旁的那碗白面,拿起端给了她,“您先吃饭,一会儿该坨了。” 因着赵文河突然前来,谭钰不得不再去灶房捞一碗面条,她看着白面有些肉疼,却又不得不做样子。 “他可真会赶。”谭钰嘀咕了一句,手肘碰了碰赵文德,没好气的道:“去问问你弟弟吃晨食了没。” 赵云程看着谭钰的模样嗤笑一声,夹了一口咸菜,囫囵的吃着面条,还招呼着竹哥儿和其哥儿低头吃饭,莫要环顾其他。 赵文河是从镇上一大早赶过来的,他原是村里的屠户,经常给镇上的饭馆送肉,一来二去竟和福华饭庄掌柜的独生哥儿万秋看对了眼儿,两人成家后在玉河村也住过两年,但万秋两次有身子皆没保住,便觉着是赵文河犯得杀戮太重,在他爹的资助下,两人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店,攒了几年银钱,买下一处不大的院子,从此就定居在了镇上。 “文河,到堂屋吃碗面条?”赵文德过西屋让了赵文河一嘴。 赵文河哪里不知他大哥大嫂的德行,但场面话还是得说:“不了,我吃了晨食过来的,这不晓得云程小子回来了,过来坐会儿说说话,毕竟两年没见过了,大哥快去堂屋吃饭吧,我陪娘唠唠。” 这么一来,谭钰倒是高兴了,这顿饭本就是为讨好赵云程做的,见他的一碗面见底,立马把给赵文河盛的那碗推了过去,谄媚的眯眼笑着,连对徐言其都和蔼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嘱咐他多吃些。 徐言其看了一眼赵云程,见他心安理得受着的模样,自己也不再那么忐忑。 赵文河在西屋略坐了一阵,直到堂屋收拾了晨食的碗筷才同赵云程去了西厢房。 对于这个侄子,赵文河打心眼儿里喜欢,无论品行还是能力,不知比他那爹强多少倍,奈何他哥似猪油蒙了心,总不待见这孩子,当初万秋一连失了两个孩子,他就起了想要过继赵云程的心思,只是他夫郎不同意,最后也只能罢了。 在得知身边的哥儿是侄子自己找的夫郎后,赵文河更是仔细端详了一番,直夸徐言其是个周正的哥儿。 “领了婚书,已有夫夫之实,只缺一场席面。”赵云程直言不讳道,坐在他身侧的徐言其不禁往他背后藏了藏,这种事当着长辈的面说出来,也太不知羞了。 赵文河见状笑了笑:“虽是流配到此,但也不能亏待人家,寻个日子把事办了,你若手头上没钱,二叔还能替你分担些。” 赵云程倒是没想过要办席面,经赵文河这么一提醒,这才记起赵云宝当初娶刘巧时的风光,但他身上只剩下一两银子,确实不够办事的钱,尽管如此,他也不能让赵文河替他破费。 “我心里有计较,暂时用不着二叔费心,到时候请二叔来吃酒就行。” 赵文河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朗笑道:“好小子!” 巳时一刻,赵文河从玉河村起身回了镇上,赵云程惦记起办席的事,细问了徐言其的生辰八字,便出去找了村里的王媒婆相看日子。 赵云程不在家里,徐言其就一个人乖乖待在西厢房里,在镇上赵云程给他扯了一匹布料,正好现在有闲工夫将衣裳裁剪出来。 一匹布能做两件衣裳,徐言其看赵云竹身上的那件衣服都洗的发了白,就想着用剩下的布料也给竹哥儿裁一件新衣,以昨天发生的事儿来看,谭钰不可能花钱给他换衣衫的。 快晌午的时候,赵云宝带着媳妇孩子回了家,进屋一瞧床上的被褥不见了,立马发了脾气。 听到院里的吵闹声,徐言其没过多理会,甚至过去关上了屋门,免得将火苗惹到自己身上,毕竟赵云宝的被褥可都在自己屋里呢! “娘柜子里还有两套新被褥,是你阿奶早些时候做给你弟成亲时候用的,娘给你拿出来行不?”谭钰一边取被子,一边安抚赵云宝,“你就忍几天,等爹娘的事成了,你要什么娘都依你。” “我就知道,娘最看重我们家云宝了。”说话的人正是赵云宝的媳妇刘巧,惯会油嘴滑舌,哄得谭钰时常分不清南北。 第6章 一定要办席 赵云程回来时,刘巧正坐在檐下看着赵泽瑞在院子里玩藤球,正玩在兴头上的赵泽瑞,丝毫没注意到院门前的赵云程,脚下奋力一掷,那藤球不偏不倚的滚到了赵云程的脚下。 也不知赵云程离家两年,这个侄子是忘记自己这个二叔还是怎地,赵泽瑞出口便是一句“喂”,甚至理直气壮的要求赵云程将藤球递过来。 还那副没教养的样子,赵云程直直的注视终于让赵泽瑞有了一丝怯意,就当他要跑过去拿回藤球时,赵云程的右脚已然踩了上去,藤球本就是用竹条编制的,哪里经得起这么一脚,瞬间塌瘪了下去。 瞧着喜爱的藤球毁在了赵云程脚下,赵泽瑞“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刘巧这才后知后觉的上前揽过孩子,怯怯的撩了赵云程一眼,“他二叔,泽瑞还是个孩子,你就算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大可以明说,不必这般吓唬他。” 哭声惊动了堂屋的赵云宝,谭钰随他出了院子,入眼的便是一脸委屈的刘巧抱着正扯声哭嚎的赵泽瑞,一旁站着面无表情的赵云程。 赵云宝阔步走向刘巧,拦在她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挺起胸脯质问着赵云程:“二弟,我妻儿如何惹着你了?” 殊不知就算他挺直了腰板,也堪堪只到赵云程的肩膀处,再加上他肚腩上的那圈赘肉,让他整个人显得滑稽不已。 赵云程赖得同他说一句话,瞥了他一眼后,迈步进了院子,发现自家夫郎正扒在门框上,正瞅着院里的热闹看,那探头转眸的模样不禁惹人发笑,赵云程心头的那些不快瞬间被驱散,连带着嘴角都微微牵起了些,只是笑意并不明显。 “赵云程,你什么意思!”身后传来赵云宝气急败坏的说话声。 谭钰拉着他胳膊小声劝和着,生怕两人起了争执再动起手来,赵云宝吃了亏:“云宝,你忘了娘和你说的话了?” 正赶上去村口看下棋的赵文德回来,听院子里闹腾着便喊了一句,刘巧趴在赵泽瑞耳边嘟囔了两句,只见赵泽瑞带着两抹泪痕扑到了赵文德怀里,抽噎着小声道:“爷爷,二叔欺负我,他把爷爷给我做的藤球踩瘪了。” 赵文德正想教训赵云程两句,话到嘴边又转了弯儿,“不就是一个藤球吗?爷爷再给你编一个。” 赵云宝不满的喊了一声爹,之前赵文德可不是这般态度,怎么这次赵云程回来,他爹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他也不再是那么偏袒。 “哭什么哭,回屋。”赵云宝走到他爹面前抱走了赵泽瑞,回头又斥了还站在院子里的刘巧一句,“还杵在那干嘛,我说回屋没听见啊!” 谭钰跟了上去,却被刘巧关上的房门挡在了外面,可能是面上挂不住,她尴尬的掸了掸衣裳上灰尘,扭头招呼起赵云竹。 “竹哥儿,什么时辰了,还不张罗着做饭。” 赵云竹匆匆从西厢房里出来,脸上还浮着笑容,嫂么要给他裁新衣,特意叫他过去量了尺寸,叫他怎么能不高兴? 晌午赵云竹烙了糙面饼,炒了一个葵菜,家里今天人多,一个菜怕不够吃,又做了一锅藠菜汤。 入了春,山上的野菜多了,这葵菜和藠菜就是赵云竹从后山上挖回来的,新鲜着呢! 赵云竹喊了一声赵云宝,让他们一家去堂屋吃饭,屋里没人应,赵云竹没多余敲门,自顾自回了堂屋,谭钰问起只说去喊过了。 饭桌上当着赵云程和徐言其的面儿,谭钰没多说什么,暗里却睨了赵文德一眼。 赵云程吃饭快,这是他在营里两年养成的习惯,他放下碗筷,对还在吃饭的谭钰和赵文德道:“我和其哥儿要办席面。” “什么?”谭钰一时没控制住叫出了声,就连赵文德也停下了筷子,“家里没余钱给你!” 一提到用钱的地方,谭钰再也佯装不下去,苦着脸立马回绝了赵云程。 “用不着多少银钱,家里鸡鸭都是现成的,至于鱼我去村里的河里叉几条,也不算什么事儿,就这你们还不愿意?”赵云程轻飘飘的反问回去。 徐言其和赵云竹安静的啃着面饼,也不伸筷子去夹菜,端看着赵云程与谭钰扯皮。 “鸡鸭难道就不是钱吗?你和其哥儿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还费那事做什么。” “三月初十,宜办事,我找王媒婆看了,这个日子就很好。” “你……”赵文德按下了谭钰的手,给了赵云程一句准话,“就按你的意思办,自家人热闹热闹就成。” 赵文德话里的意思便是少摆几桌,叫上镇上的赵文河和赵云涵两家,外加村里和赵云程交好的几个汉子。 赵云程没搭话,算是默认了下来,他本意就是想让谭钰出出血,若是再计较的话,怕是谭钰要急。 他侧眸看向徐言其,徐言其正喝下了碗里最后一口藠菜汤。 “我吃好了。”徐言其放下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赵云程一刻也不再堂屋多待,牵着徐言其回了西厢房。 “吃完就走,当我这是住店的呢!”谭钰早就不想忍了,却又压低了声叨叨,怕西厢房里的赵云程听道,“娶回个夫郎既不做饭洗碗,又不扫院喂鸡,还让我这个婆母天天伺候,真不害臊!” 赵云竹心里听了不禁腹诽,就只做了今儿晨食的一顿饭,哪里是她伺候人。 歇晌的时候,徐言其提了一嘴给赵云竹裁新衣的事,布匹毕竟是赵云程买的,不同他言语一声不好。 “你做主就行。”其实徐言其能念着赵云竹,赵云程是高兴的,只是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同徐言其分享自己的情绪。 徐言其瞅了瞅赵云程身上的衣衫,就算回了家也没换一身,不由心生恻隐:“瞧你这衣衫也旧了,应该给自己也裁几尺料子,我一并做成衣裳。” 赵云程心中一悸,夫郎亲手给自己缝的衣裳,穿在身上又会是一番什么感觉? 第7章 好感 赵云宝一家晌午没去堂屋吃饭,谭钰怕他们饿着,趁着家里人歇了晌,去灶房把晨间剩下的面条煮了出来,端进了东厢房里。 “别跟爹娘置气了,爹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吗?家里不比前几年富余,过几年巧儿不是还想着送泽瑞读书,我和你爹算过了,云程募兵两年,手里不说十几两,七八两银怎么着还是有的,等娘把这笔钱糊弄出来,做什么不好,且给娘忍他些时日。” 谭钰摸着赵泽瑞的头顶,瞧着几人吃得香,将她与赵文德的打算吐露了出来。 刘巧是个会上道的,只要有好处可图,让她怎么着都行,她阿谀道:“娘,这话您合该早与我们说的,今儿是泽瑞这孩子不懂事,等过了晌儿,我领他去和他二叔赔不是。” 谭钰努嘴伸出手指点了点刘巧,满意的对着赵云宝说道:“你瞧你这媳妇,就是会比你来事儿。” “那是,我找的媳妇哪能差得了。”赵云宝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等三人都吃完,谭钰收拾了碗筷出去,安顿他们躺着歇一阵。 晡时后,赵云程闲来无事,想起徐言其先前说的话,他心痒难耐的出了门,打算去镇上再扯几尺布料回来。 “嗳,你做什么去?”徐言其正低头仔细缝着衣裳,发觉躺在床上的人起了身,忙抬头问道,他刚来玉河村两天,对周围不甚熟悉,也不敢出门瞎溜达,只能和赵云竹说上两句话。 “去镇上一趟。”说着,人已经出了门。 又剩下他一个人了,徐言其对着空荡的屋子叹息一声,接着拿起针线做着衣裳。 刘巧过来晚了一步,见赵云程不在,便和徐言其寒暄了几句。 “瞧着针脚多密实,穿起来一定舒服。”刘巧拿起布料一角,夸赞的话随口就来。 徐言其假笑了一声,心里直想给她一个白眼,这衣裳穿起来舒不舒服不是料子的事儿嘛,和针脚密不密实有什么关系? 赵泽瑞拉了拉刘巧的袖子,撅着嘴等得有些不耐烦:“娘,我想和隔壁的二小子出去耍,在这里待着没甚意思。” “去去去,见天儿黑就回来,不兴往后山那头去啊!”刘巧唬着脸,耳提面命了一番。 徐言其和刘巧没那么多话,又待了一会儿,刘巧觉的没意思,也就出去串门子了。 长时间低头拿针,肩膀和脖颈酸痛的厉害,徐言其起来舒展了几下身体,见赵云竹背着筐篓准备出门,连忙出声唤住了他。 “嫂么,我去林子里挖野菜去,你要跟我一起吗?” 正觉待在房间里憋闷,徐言其巴不得有人领他出去转转,哪能不愿意去。赵云竹折身又拿了个小一些的背篓,递给了徐言其背着,二人相携往后山里去。 “穿过南面的田地,还有一片竹林,那里也有许多野菜,到了七月还有菌子捡,只不过路远,现在很少有人去那边,都在后山下的林子里挖。” 赵云竹一路走,一边向徐言其介绍着村子,两人搭伴儿倒也不再乏味。 进了林子,遇上了早来的榆哥儿,他是村里榨油的田家哥儿,家里有三个哥哥,就盼着能有个姑娘,最后来了个哥儿,也算是衬心意,父母哥哥都紧着疼,时常让赵云竹眼热。 “竹哥儿,这是?”榆哥儿目光扫过赵云竹身后的徐言其,眼里尽是询问之意。 赵云程才刚回来两天,还没带徐言其到村子里转转,别人不认识再正常不过。 “是我二哥的夫郎,你喊其哥儿就行。”赵云竹和榆哥儿合得来,平时时常聚在一块儿说些哥儿的小心思。 榆哥儿性格外向,没出半天就和徐言其熟稔了起来,到了院门口还有些不舍呢。 天儿见晚了,徐言其回去先往西厢房看了一眼,赵云程还没回来,屋里光线暗,他便用竹篮装了布料出来,坐在院门前的石块儿上缝着,时不时向西边张望张望。 直到望见往这边走的一个人影儿,徐言其赶紧放下竹篮,往前去迎了迎人。 “你回来了!”徐言其眸中带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见到赵云程时,他整个人都会透露出一股欢喜。 第一次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赵云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试探着轻触了一下徐言其的发顶,而后弯起了嘴角,虽说笑得有些僵硬,但多来几次,说不定就好了呢。 “竹哥儿做饭着呢,我想给他帮忙,但他说我有那时间,不如赶紧给他做好衣裳,我就坐在这儿一边等你一边缝料子。”徐言其拿起了竹篮,和赵云程一起进了院子,嘴里絮叨着晡时他走后的事儿,“大嫂领着泽瑞过来了一趟,说要给你赔不是,见你没在,略坐了会儿出去串门儿了,我闲着没事和竹哥儿出去挖了野菜,还认识了榆哥儿。” 赵云程不喜聒噪,但徐言其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些话,他没觉得厌烦,反而十分喜欢徐言其将他没在身边的事细细学与他听。 “你买布料了?这个颜色倒是适合你。”徐言其看到赵云程手中拿着一块儿靛蓝色的料子,又言道。 赵云程一点没客气的将料子直接递给了徐言其,“嗯,你给我做衣裳。” “行,夜里给你量尺寸。”徐言其接过,将料子一并放进竹篮里。 晚上的吃食简单,主要处在将进三月,田里的菜还不兴种,冬日储的干菜也快吃完了,正是吃野菜的时令。 吃完饭回了屋里,必须得点上油灯才能看得清楚,徐言其量了赵云程的衣裳尺寸,在油灯下简单给料子上做了标记。 为了节省油灯,农家几乎都早睡。夜里,赵云程突然被噩梦惊醒,即便坐起身来还是心有余悸,徐言其有所察觉,迷糊中抽了一件衣裳给他披在肩上。 “做噩梦了吗?”徐言其口齿不太清楚的问道,末了还打了个哈欠。 赵云程点了点头:“梦到营里的一些事。” 第8章 相知 战场上唯有厮杀血腥之事,难怪赵云程会被惊醒,想着赵云程现在定然是睡不着,徐言其便也没再睡,这时候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是最好的。 思来想去,徐言其还没同赵云程说过自己的身世,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并道出来:“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犯了什么罪,只知那日府中闯进了好多人,将我与阿么分开了,后来同许多人一齐被押到了四方镇。” “我不过是府中的一个庶哥儿,平时除了过节的家宴,都很少见过父亲,和阿么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方小院里生活也挺好,虽然日子清苦一些,但也没那么多烦心事,每年过年的时候还能回外公家走上一遭,看看府门外面的光景。打小我就没什么抱负,一个哥儿家,找一个好夫家比什么都强。说实话,我觉着你就挺好的。” 说着,徐言其只觉脸上发烫,他垂着眼帘,假咳一声继续道:“你不知道,我其实在牙行里呆了一个多月,就因为我是从京城里流配过来的,所以即使来瞧我的人再满意,他们最后也都怕惹什么麻烦上身又去瞧了别人,那老板气急了便放了话,要是还没人要买我,她就把我送到春欢楼里去,幸亏你愿意要我。” “这两天我听竹哥儿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儿。你对阿奶和弟弟都好,至于爹娘和大哥嫂子,那是他们对不起你,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当娘的能偏心至此,你在这个家劳苦了十几年,倒让他们觉得你就应该一直给他们当牛做马,这是什么道理?” “还好你出去为自己闯了一回,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定然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家里。”徐言其心里其实还暗暗补了一句,不然他还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哩,只能说他们命里有缘。 赵云程不知何时握住了徐言其的手,这个哥儿才跟了他几天,就能这么了解他,他踌躇了一刻,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似乎要将这么多年的话全都倾诉给徐言其,他道:“你说得对,我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家里,只是我现在手里的银子不够盖房子,不能带着你风餐露宿,我说过,我会待你好的,自然就不会苦你。” “当初报名募兵,也是打算破罐子破摔,既然在这个家里没了熬头,不如走出去搏一搏,要么死在外面,要么学一身本事,让他们不敢再惹我。” “嗯,还好…你平安回来了。”徐言其的说话声越来越弱,赵云程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睡着了,难为他困了还陪自己说了这么多。 赵云程就这么握着徐言其的手睡了过去,神奇的是后半夜他睡的十分安稳,再也没梦到那些鬼怪的事。 东边的红日露出了半头,染的周边的薄云也印出淡淡的红,清晨还透着一丝凉意,赵云程已经起身穿戴好了衣物,拿着木盆出院里洗漱。 “云程,咱该走了,去晚了活儿可不好抢。”王大刚穿着一身短打精干的衣裳,同王大壮一起过来吆喝着赵云程。 昨日赵云程同两人打过招呼,若是去镇上做工一并叫上他,他现在闲在家里没进项可不行,人要是坐在家里,只会越来越懒。 “马上就来。”赵云程随便用冷水抹了一把脸,用布巾擦了擦进了西厢房一趟。 屋里徐言其正在床上穿着衣裳,听见院外的喊人声不由问了一句。 “我和他们一块儿去镇上做工,一天少也有二十文的进项,等再过些日子,一些员外家就要雇人翻地了,我就去做短工,至少比去镇上稳定一些。我这就走了,你要是在家觉得憋闷,让竹哥儿领你在村里转转。”赵云程顺手将床上的被褥叠了起来,嘱咐了徐言其几句。 刚出了院门,赵云竹拿了两个糙面饼子跑了出来,他见赵云程来不及吃晨食,便让人带着在路上垫垫肚子,饿着怎么卖力气给人干活。 隅中,榆哥儿过来叫赵云竹,后山脚下有几棵椿树,现在是发芽的时候,这可是一道稀罕的吃食,香椿芽摘来能凉拌、能炒菜、还能做饼呢,昨日看了一眼,正是芽嫩的时候。 徐言其在屋里做了一个时辰的衣裳,刚想活动活动身子,便同他们一起去。谭钰和刘巧坐在门前的石块儿上与几个婶子拉闲话,赵泽瑞早就和同村里的小子跑出去耍了,赵文德和赵云宝不知去了哪儿闲逛。 家里没了人,赵云竹怕李桂棠在屋里待着闲得慌,就拿了个板凳放在房檐下,将李桂棠扶出来坐着晒晒太阳。 出门时,赵云竹同他娘打了声招呼,有李桂棠在院子里就不用落锁。 后山脚下已经有不少婶子阿么在摘香椿,见他们三人过来便招呼着一起。刘婶子力气大些,用长钩勾住枝条压了下来,三个哥儿立马利索的上手摘着椿芽,倒配合得不错。 “竹哥儿,那边有一处院子,怎么落败了?而且将房子修在山脚下,不怕晚上有猛兽下山吗?” 赵云竹往徐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知那处院子以前住着一个猎户,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之前是住着一个猎户,只是这猎户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一天上山打猎,遇上了熊瞎子,把命丢在了山上,还是丙德叔碰巧发现的,村里的汉子就在山上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这院子没人继承,地契暂时归了村子,山脚下不安生,也没人愿意出钱买,慢慢就落败了。”刘婶毕竟年纪大些,知道的自然比他们多。 榆哥儿可惜的摇摇头,“看上去还是石头房呢,院墙也垒得高。” “可不,要不是院墙高,夜里睡着还不被野狼进屋叼了去?” 几个哥儿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摘了几筐香椿芽,加上刘婶子,四人分了分,一人也有大半筐子,瞅着头顶的太阳,大概快到晌午了,人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家,他们收拾了一番,背着竹筐慢悠悠的往回走。 赵云程晌午没回来,徐言其在饭桌上拘谨着没吃多少,收拾碗筷的时候,赵云竹偷偷塞给他一个香椿饼,让他晡时饿了垫垫肚子。 约莫刚过申时,赵云程从镇子上回来,还给徐言其带了两块糕点。 “你买这做什么,不是要攒盖房子的钱,好以后分家吗?”徐言其压低了声音,嗔怪道。 “今天挣了三十文,就破费这一次。” 见徐言其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口,便满足的笑意盈盈,赵云程心中就觉这十文钱花的值当。 第9章 办席 徐言其没舍得把两块儿糕点都吃了,瞅着堂屋里没人,将余下的一块糕点揣到怀里,蹑手蹑脚的去了西屋,想让李桂棠和赵云竹也尝尝桂花糕的滋味。 “竹哥儿。”徐言其小声的唤了一声赵云竹。 赵云竹正坐在床上纳鞋底,现在院外的光线太强,还不好出去。再者赵云竹不太爱和人说闲话,与其和那些婶子说别人家的风言风语,还不如在屋里听他阿奶讲她年轻时候的事。 徐言其搭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压下声道:“云程买了两块儿,我本来想着吃半块儿尝尝味儿,他非要我把剩下的那半儿也吃了,我留了一块儿,你和阿奶快尝尝,可别留,要是让泽瑞那小子发现了又得哭闹,平白惹娘的骂。” “哎。”赵云竹擦了擦手,小心着接过糕点,衬着油纸扳成两半儿,将多的那份递给了李桂棠,“阿奶,你苦了半辈子,多尝尝。” 李桂棠没推脱,拿过糕点咬了一口,左手还在下巴处接着,生怕浪费了一点:“好吃着呢!” 赵云竹也眯着眼,难怪镇上的小姐和哥儿喜欢,真真是又糯又甜。 离三月初十越近,谭钰心里就越不得劲儿,她经常走到鸡舍鸭舍旁转悠,还时不时的叹口气。 眼瞅明天就是办席的日子,赵云程干脆没去镇上做工,专门在家宰鸡宰鸭,还给了王大壮五钱,让他从镇上捎带十几斤猪肉。 赵云竹和徐言其忙着在院里给鸡鸭褪毛,谭钰转身进了东屋,省得看着心里泛疼,倒是刘巧搬着凳子坐在一旁,吃着瓜子和赵云竹搭话。 “文德,你到底啥时候让云程把钱交出来,现在我半两银子没见着,倒搭进去不少。”谭钰不高兴地推了赵文德一把,憋着气道。 “等办完席我就去问他,云宝呢?” “和云程带着泽瑞到河里摸鱼去了。” 几人忙到了天黑,晚饭对付吃了一口,又去灶房将明天要用的菜安顿好,回到屋里,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明天还要去别人家里借些碗筷,自个儿家里的哪够用。 隅中时候,陈贵和赵云涵带着意哥儿先到了玉河村,赵云涵大着肚子也帮不上忙,就进了堂屋和谭钰坐着,谭钰对这个女婿客气着呢,毕竟是镇上的人家,说出去面上有光。 王大壮带着哑哥儿前脚刚到,后脚王大刚就随着媳妇儿子进了院子,哑哥儿和何倩去灶房帮忙,任由几个孩子在院子玩闹。 赵文河和万秋来的晚了些,进了家门和赵文德打了声招呼,直接去了西屋,今儿个过来,他不单单是吃席,还想着把李桂棠接到镇子上和他们一起住。 “娘,早该过来接您的,只不过前几年又要张罗铺子又要照顾云安,实在腾不开手,现在我们在镇上安定下来了,本该给您颐养天年。”万秋拉着李桂棠的手,说出的话很是得体。 李桂棠欣慰的笑了笑,但还是拒绝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好,可是娘不能和你们走。前些日子,竹哥儿的事儿你们不是不知道,娘在这儿,虽然护不住竹哥儿,但好歹能让孩子有个说话的人,他娘过分了,我也能替他说句话,要是娘一走,竹哥儿这孩子不得苦死。” 这一席话,惹得三人均红了眼眶。 赵云竹在门帘外听地泪流满面,他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掀起帘子喊赵文河到院里吃席。 这席面虽也能说得过去,但明眼人打眼一瞧,就知和当初赵云宝娶妻时的不是一个层面。 赵云程带着徐言其挨桌敬酒,算是正式将他介绍给亲戚朋友。 席间,赵云涵见赵云竹眼眶红着,特意找了个机会和弟弟单独说了几句话。 “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办?”赵云竹抱住了赵云涵,终于痛哭出声,“娘不会罢休的,只要我没成家,他们就一定会打我的主意,要不是二哥护着,我早就被娘嫁给鳏夫了。” “不哭,不哭了。”赵云涵抚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慰着赵云竹,“大姐给你出主意。” 赵云竹慢慢止住了哭声,仔细听赵云涵同他说话:“幺弟,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赵云竹被问得一懵,摇了摇头。赵云涵只得附在他的耳边,轻语了一阵,许是这番话太过于颠覆他的认知,赵云竹的眸子瞪得极大。 “听清楚了吗?”赵云涵语重心长地说道,“幺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陈贵那般人品,大姐只不过是运气好。与其这般任人宰割,还不如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赵云竹茫然的点头:“我……我知道了。” 估摸着席快散了,两姐弟没在多磨蹭,缓了缓情绪就回去了。 赵云涵身子重,回去路也远,散席不久后,陈贵便带着她赶车回去了。 王大刚和王大壮各带了两瓶酒,席间一高兴,喝得难免多了些,赵云程也略微有些醉意,至于赵文德和赵云宝,早就喝得回屋酣睡去了。只有赵文河顾及着万秋,晚些时候还要回镇上,才克制着没喝多少。 哑哥儿和何倩帮着赵云竹收拾了残局,连一贯躲懒的刘巧都知道搭把手,就怕在外人面前落了名声。 归置了碗碟,之后还要将借了各家的完好地还回去。 即使席薄,也还剩下一些饭菜,累了一天,晚饭没做别的,热了热剩菜吃着也香。 夜里,赵云竹躺在阿奶身边,想起了白日里她同二叔二婶么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阿奶,我想成家了。”赵云竹直直的盯着床帐,毫无生气的说道。 李桂棠探手摸了摸赵云竹的头发,柔声的应和:“好,竹哥儿想干什么都好,阿奶只希望竹哥儿的后半生不再受委屈。” “阿奶!”赵云竹翻过身,摸着李桂棠苍老的面庞啜泣着,他不该再累的阿奶放心不下他,就算为了他自己,也该勇敢一回。 办完席后,赵家又恢复到平常的模样,赵云程依旧早早的出了门,只不过今儿是去庄子上去应耕地的短工。 第10章 没钱 徐言其熟练的收了针,低头咬断了棉线,他将针在碎布上别好,这才将做好的衣裳平铺在床上,终于把三件衣裳都做好了,徐言其满意的抻了抻腰,打算去叫赵云竹过来试一试,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能再改改。 不想徐言其刚走到屋门前,谭钰反倒先一步跨过了门坎儿,这还是他来到这个家,婆娘第一次进他们的房间。 “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徐言其不自在的开口问道,搭在门闩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虽然在这个家待了半月,但大多时间都待在西厢房里,其中不乏是故意躲着谭钰。 谭钰自顾自的走进了屋里,徐言其没法子,只能回身陪她坐在了床边。 “呦,这衣裳就是给云程做的那件吧。”谭钰顺手拿起那件靛蓝色的衣裳瞧了瞧,眼神往竹篮里的衣裳上瞥去,“瞧瞧,这还有一件呢!只是看着不像是云程的尺寸啊。” 徐言其后悔没把衣裳先搁起来,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刚来这个家,云程扯了一匹布,让我自己做两身换洗的衣裳。” 他没说是给赵云竹做的,怕平白让谭钰把衣裳夺了去,亦或是给赵云竹找麻烦。 徐言其平日里做针线活没有特意背着谭钰,有时候天儿晚了,他便端着竹篮坐在院子里缝,家里其他人看见,就言说是给赵云程做的,也没有人致以微词。 不过,让徐言其意料之外的是谭钰并没有说什么,只笑道了句应该的。 “其哥儿,云程手中的银钱是不是由你管着呢?”谭钰撩了撩鬓角的碎发,想让自己看起来问得没那么刻意,“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吃住在一起,云程是不是得给家里拿些钱啊。” 徐言其心里早有准备,在赵云程将十两银子存进钱庄的时候,就想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为难的看向谭钰,抿了抿双唇道:“娘,您也知道我刚进家门儿,云程哪里会把钱轻易交给我管,再说平时我也不常出去,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自然不会和云程谈管钱的事儿。” 谭钰若有所思了一阵,才又开口道:“这样,等云程回来你跟他提一嘴,你们是两口子,有些话说起来比我们做爹娘的当面提要好。” 徐言其答应地痛快,就算谭钰不说,他也是要将适才的事儿学与赵云程听的。 只是夜里赵云程刚进家门,就被赵文德叫到了堂屋去,委婉的问他募兵两年一共得了多少银两。 “云程,你现在成了家,也算是安定了下来,爹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这两年得了多少银两。”赵文德蹙眉时脸上的皱纹尽显,说得十分无奈,“你走了两年,不知道家里的日子不好过,要不然爹也会让竹哥儿去嫁那镇上的鳏夫。” 面对谭钰和赵文德,如今的赵云程能做到足以的漠然,“花完了,现在身上统共就有几钱。” “才几钱?”谭钰当即急了眼,那他这些日子的忍气吞声不是全白搭了吗? 赵文德蹙眉拍了一下桌子:“荒唐!那可是十几两银子,你倒是说说你花哪了?” “娶夫郎。” 赵云程不冷不淡的态度气得赵文德半死,他胸膛起伏的盯着赵云程,却又说不出话来。 谭钰此时不想多看赵云程一眼,她偏过头,指着堂屋正门吼道:“回你屋里去。” 临走时,赵云程还不忘把他去庄上做短工的事告诉谭钰二人:“今年的田地你们自己耕种吧,我去庄上当了短工。” “你自己家里的田放着不耕,跑去给别人家耕地?” “庄子上当短工,每日不仅有铜板赚,还管两顿饱饭,我给家里耕地,你能给我多少铜板?” 瞧着他爹娘怒目圆睁的模样,赵云程心里畅快的很,他抬腿迈出门坎儿,连脚下的步子都觉得轻快了。 堂屋的争执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徐言其站在西厢房的房檐下,不住的向堂屋的方向张望,他担心赵云程自己一个人会吃亏。 见赵云程出了堂屋,徐言其更是立马迎了上去,紧张的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赵云程注视着徐言其的眸子,身侧的手无意中触碰到徐言其的手背,很凉,应该站在这儿有一段时间了,“你担心我?” 所以才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徐言其不做掩饰的点头,乌黑的瞳子里唯有眼前的这个汉子。 “回屋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赵云程牵着徐言其的动作愈发的熟练,他的指腹扫过徐言其的掌心,忽然摸到了指下的一排薄茧,步子不由的一顿。 徐言其不明所以,侧眸看他:“怎么了?” 赵云程摇头,回房后搭上了门闩,不再理会从堂屋传来的吵闹声。 “都是你出的破主意,说什么对他好一些,他就能拿银子出来,到头来不仅分文没有,还倒贴了老娘好些银子,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娘真是脑子糊涂了才听了你的。”谭钰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坐在木椅上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 “行了,”赵文德不耐烦的吼了一句,“既然他出去做短工,也不愿意管家里的田,那就让他月月交赡家钱,不能让他在家里白吃白住,就算他不在家里吃饭,还有其哥儿呢。” 赵文德这么一说,谭钰的气倒消了一半儿,左右月月有银钱拿是一件好事。至于家里的地,赵云程不在这两年,都是她和赵文德张罗着种,农忙的时候,也会招呼赵云宝下田。虽然最后的产量不如赵云程耕种的时候多,但交完粮税后够还是够糊口的。 家里这么闹腾,西房里的赵云竹自然听得见,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变得麻木,都懒得出去看一眼,反正他爹娘不敢同现在的赵云程动手。而东厢房的赵云宝,一直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要火烧不到他身上,他才不会去管。 这一夜,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村里就那些谈资,赵家夜里那么大动静,今儿一准儿成了婶子老么议论的对象。 “我听着好像是朝云程小子要募兵得来的银钱呢。” “不止,这云程不是和大壮去庄上做短工了么,谭婶子还要他月月交赡家钱,你说云程刚娶了夫郎,就遭他娘这么抠搜,日子还能过的长久吗?” “可惜了那么俊的一个哥儿,以后指不定得被谭婶子磋磨成什么样呢!” 第11章 钱票藏哪儿了 其中眼尖的一个妇人看到谭钰正往这边走来,赶紧招呼着几人噤了声。 谭钰走近,本来还想凑凑热闹,却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出声,看向她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审视,不免有些疑惑:“刚才还不是说得正欢,怎么我一过来,倒都闭了嘴,什么事还得背着我说?” “他谭婶儿,云程这次回来给了你多少银钱?听说募兵的月钱可不低呐,回乡时还能另领一笔银两。”一老么不怵谭钰,开玩笑一般的将话问了出去。 谭钰的气本就没消,一提这事儿,当即拉下了脸:“钱老么,你打听这么多,是想让你家二柱也去当募兵?不过可迟了,这仗都打完了,朝廷也不招募兵,下回记得赶早儿。” “我家又不是揭不开锅,可用不着二柱拿命去换钱,”钱老么不恼,悠悠的回她道,“也是不像谭婶儿能狠的下心,愣是逼得儿子上了战场,回来还能张得开口,同儿子要银钱。” “你说谁心肠狠呐?”谭钰被说红了眼,一把薅住了钱老么的花白的头发,尖声叫道。 钱老么也不是吃素的,两只手直往谭钰的脸上糊,一来二去,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谁也不肯先松手。 “哎呦,这咋还打起来了呢。” 一旁的几人连忙上前去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两人给分开。 谭钰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脸上还留有几道被钱老么抓出的红痕,模样好不狼狈。 “呸!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我和别人掐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钱老么啐了一口,他撩了撩耳边散下的头发,瞪了一眼谭钰,转身走向小道上。 谭钰死盯着钱老么走远的背影,不服气的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身旁一人好心出言劝道:“他谭婶儿,你就忍了吧,钱家在村里家大业大,四个儿子虽都分了家,可兄弟几个心都齐着呢,何况底下还有七八个孙子撑腰,你斗不过人家。” 谭钰如何不知道,她本想去自家田里看看,不料却碰上了这等事,也没了去田里的心思,怀着气往家里走。 进了院子,谭钰气冲冲的推开了西厢房的房门,将屋里的东西翻了个顶朝天,她还真不信赵云程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可翻遍了屋里的角落,确实连一文钱都找到。 “娘,你这是咋了?”东厢房的刘巧听到着动静,还以为青天白日家里遭了贼,过去一看,才知谭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跟发了疯似的翻腾东西。 谭钰坐在床上大喘着气,她睨了刘巧一眼,厉声道:“没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刘巧也不自讨没趣,出去招呼不知往哪头玩了的赵泽瑞。 徐言其和赵云竹回来时,看到屋里散乱的样子直接蒙了,刘巧倚在东厢房的门框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解释道:“是娘翻腾的,家里可没遭贼。” “嫂么,你快收拾收拾,看少了什么东西没。”赵云竹放下竹筐,碰了碰徐言其的胳膊,才让他回神。 徐言其扯了扯嘴角,“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东西收起来就行。” 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赵云程把钱庄的钱票藏在哪了,有没有被谭钰翻出来,毕竟到时需要钱票作为凭证才能到钱庄取出钱来。 赵云竹帮徐言其收拾完屋子,谭钰那头已经叫嚷上了,他一刻也没得闲,进了灶房开始张罗着做饭。 昨儿夜里赵云程和家里摊了牌,谭钰今日便针对上了徐言其,连他多喝一口粥都要挨谭钰的一顿白眼,吃完饭还要被指名道姓的让他洗碗,不许赵云竹跟着掺合。 徐言其不想和谭钰一般见识,赵云程正是难的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的汉子在外做工还操心着家里,谭钰说什么便是什么,左右不可能上手打他,挨几句骂而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 赵云程傍晚回来,徐言其把谭钰进屋翻腾的事同他说了一声,赵云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也没见人忙着去查看什么地方,徐言其不禁好奇,赵云程到底将钱票藏在了什么地方,每天见他穿衣,不像随身带着的样子。 洗漱后回屋,徐言其把做好的衣裳拿了出来,让赵云程穿着试试,昨儿回来的晚了,又被赵文德喊了过去,徐言其哪还有心思惦记试衣裳的事儿。 “合身,用不着改了。”徐言其围着赵云程转了一圈,手里不停给他整理着衣裳。 “嗯,好着呢。”只是试了一下,赵云程又把衣服脱了下来,仔细的叠放整齐,“做工不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别再磨坏了。” 夜里,徐言其躺在赵云程身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赵云程每天往返于庄子和家里,他到底能将钱票放在哪儿,才没让谭钰翻到呢? “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赵云程握紧徐言其的手,不再让他瞎动。 “吵醒你了?”徐言其不好意思的讪讪道,“我在想,你能把钱票藏在什么地方,娘白日里可将屋子都翻遍了。” “没在家里,也没在我身上。” “啊?”徐言其更加不解,“那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赵云程累了一天,实在是困了,他笼统的交代了一句:“安全着呢,和我这半个月挣得铜板放在一块儿,快睡觉吧。” 徐言其暗自想着,钱票安全就行,赵云程是个有章法的人,若是真告诉他,哪天万一嘴瓢了说出去可不好了。 天儿亮的越来越早,刚及卯时,各户的烟囱就飘出了缕缕炊烟,正是耕种的时节,家里的妇人和哥儿早起张罗着晨食,好让汉子吃饱了先下田,等安顿好了家里的琐事,他们也是要去地里干活的。 徐言其出了屋门,见赵云竹正在院子里喂那为数不多的鸡鸭,瞧着东厢房还没动静,他便先去灶房舀了温水洗漱。 “竹哥儿,咱家不用下田吗?” 赵云竹端着竹箕叹了一声:“以爹和大哥拖沓的性子,估计要过两天才开始下田呢。” 这还真是懒啊!徐言其默默腹诽了句。 第12章 刘巧有孕 赵云程不在家,徐言其可不想在家里待着,与其看谭钰的脸色,还不如到村里走走,想起之前赵云竹和他提过的竹林,徐言其心思活泛了起来,这时候应该有毛笋挖。 “咱们今儿去挖笋吧,我看好多人都往竹林那边去呢。” 还没等赵云竹答应,出了堂屋的谭钰先将徐言其的话听了去,她没好气的瞥了院中的两人一眼,插着腰在檐下朝徐言其喊道:“就知道出去躲闲,去把脏衣服拿到河边洗了。” 徐言其背着谭钰翻了个白眼,赵云竹见状,好笑的拉过他的手,也知道这几天的野菜把人吃腻了,于是低声哄他道:“你去洗衣裳,我晚些时候去挖两个笋,晌午做了吃。” 只好这样了,徐言其不忿的撇了撇嘴。 哪料,谭钰差使徐言其还不算完,就连赵云竹也没能逃过:“还有你,喂个鸡鸭能费多大功夫,没看见缸里没水了吗?”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徐言其和赵云竹一个端着木盆,一个挑着扁担,两人在院子里无奈对视了一眼,各自出门去了。 去河边的路上,徐言其碰巧遇上了哑哥儿,他是王大壮的夫郎,当初办席的时候见过一面,徐言其对他有些印象,虽然哑哥儿不能说话,但路上好歹算是个伴儿。 “哑哥儿,你和大壮哥成家多久了?”徐言其听赵云程说,哑哥儿能正常听到声音,之所以说不出话,好像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大难不死,声带却受了损,还因此遭到了遗弃,被王大壮捡回了家。 哑哥儿知道徐言其话里的意思,他和王大壮相差了将近十岁,刚被王大壮捡回家的时候他还小呢,自然不会做那等事。 想到这处,哑哥儿的脸颊瞬间绯红了起来,暗戳戳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年,徐言其了然,时间倒不算短了,他本想和哑哥儿再聊些别的,但一想自己看不懂手语,也就作罢。 赵云竹挑完水时间尚早,他心里计较了一番,出门往西去了田家。 榆哥儿有三个哥哥,大哥田昭在镇上的镖局做事,和李娟成家后就分了出去,现在有一个小子田维和一个女儿田欢;二哥田荣念过几天学,在镇上的一处酒楼当账房,和柳欣成家后就在镇上落了家,现在有一个小子田章;三哥田文尚未娶妻,留在家里继承了田见山榨油的手艺,性格老实木讷,用榆哥儿的话来说就是不开窍。 “田三哥,榆哥儿在家吗?”赵云竹站在田家院外,朝正在磨油的田文问道。 田文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虽然皮肤被晒的黝黑,但身子在长年累月的锻炼下来变的精壮,他憨憨一笑,对着赵云竹老实道:“榆哥儿不在,去南边儿挖笋去了。” 赵云竹其实早就知道榆哥儿不在家,他适才挑水的时候,瞥见榆哥儿朝竹林那边去了,这次他来的目的是冲着田文。 “竹哥儿来了,快进来喝碗水。”张芝从屋里出来,招呼赵云竹进家坐着。 赵云竹又瞧了一眼田文,才迈开步子随张芝进了屋。 坐在堂屋里,微微偏头就能看到院里的田文,赵云竹几次的往外打量,张芝都看在眼里,心里想着,莫非这竹哥儿是看上了他家三小子? 赵云竹再一次收回视线时,恰巧与张芝的目光对上,他尴尬的笑了笑,将手边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匆忙道了一句家里还有活儿要做,便落荒而逃。 出了田家院子,往回走了几丈地,赵云竹滚烫的脸旁才渐渐温热了下来,想起刚刚越界的举动,他的心还在发慌,忽然想起了答应徐言其去挖笋的事儿,他停下步子,又朝南走去。 这片竹林的长势很足,郁郁葱葱的让人望不到头,竹叶遮挡着太阳的光线,投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影子。其实这竹林是私人的,只不过主人家大方,乡亲们过去挖一些笋也不会去较真说些什么。 榆哥儿正准备回去,一抬眼瞅着赵云竹正朝过来,连忙挥了挥手,怕他瞧不见还喊了一声:“竹哥儿,这里。” 赵云竹走了过去,才看到榆哥儿的筐里已经挖满了竹笋。 “你怎么才过来,连筐子都不拿。” “就挖两三个笋,赶着时间回去做饭呢。” 榆哥儿干脆从自己的筐里给赵云竹拿了几个出来,背起竹筐和赵云竹一起往村里走。 “榆哥儿,田三哥他有喜欢的人吗?” 榆哥儿抿嘴笑道:“就他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要是娘不替他张罗,估计一辈子都娶不上人家。”他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盯着赵云竹,“嗳?你不会是……” 赵云竹慌忙打断了他:“才没有呢。” 说罢,怀里抱着笋快步跑向前去。 榆哥儿瞧着他的跑远背影,颠了颠背上的竹筐,撅嘴自言道:“我才不信,既然没有干嘛跑那么快,分明就是有心掩饰什么。” 徐言其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就看到赵云竹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院子,一头钻到了灶房。 “做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拿起木盆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晾好,徐言其擦了擦手,迈进灶房去寻赵云竹。 赵云竹正站在案前剥着笋皮,眼神飘忽着,嘴角还挂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徐言其走了进来都没有发觉。 徐言其瞅着赵云竹这副模样,放轻步子来到他身后,突然开口:“想哪个男人呢?” 赵云竹猛地回神,扭头向身后的徐言其看去,眼神中略带嗔怪:“嫂么,亏我特意给你去挖笋,你就这么吓我啊!” 徐言其可没轻易被赵云竹带偏,拿起笋一起和他剥着,不依不饶的打探:“你跟我说说呗,我不跟你二哥讲。” “没有什么男人!”赵云竹放下徐言其手中的笋,“去帮我烧火。” 徐言其撇了撇嘴,赵云竹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多问,帮着搭把手做饭。 赵云竹弱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心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听他大姐的主意。 “这几天的饭菜,可真是不见一点儿油水。”刘巧嫌弃的夹了一筷子炒笋,嘴上抱怨道。 赵文德撩起眼皮看了刘巧一眼,轻哼了一声:“泽瑞还没挑嘴,你这个当娘的倒先挑上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连赵泽瑞都放下了筷子:“爷爷,我也想吃肉。” “爹,可不是我嘴馋,这不是我又有了吗?”刘巧低着头,忸怩的说着。 饭桌上众人的视线都向刘巧投了去,谭钰更是喜不自胜,拉过刘巧的手又一遍的确认。 “找村里的张郎中瞧过了,都快两个月了,做不得假。” 谭钰倒想去割肉,但是想想家里余的那点儿银钱又舍不得,她看向徐言其,提点了一句:“其哥儿,来家有一个月了吧。” 第13章 赵文德摔断腿 突然被谭钰叫到,徐言其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往里蜷缩了一节,他惴惴道:“差两天就整一个月了。” 谭钰再没说什么,对着身边的刘巧又是一阵问长问短。 傍晚赵云程回来后,徐言其将刘巧有身子的事知会了他一声,一并把谭钰拐弯抹角要赡家钱同他说了一遍。 听罢,赵云程取出揣在怀里的荷包,从里面数出了两百枚铜板,用线穿好交到了徐言其手上。 生怕多混进一个铜板,徐言其握着钱串儿坐在床上,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瞧着自家夫郎谨慎小心的模样,赵云程一时没忍住,上手轻掐了几下他的脸颊。 “你干嘛,要数错了。”徐言其口齿不清的躲开了赵云程的手,数着铜板的手愣是没抬。 赵云程没再闹他,从徐言其给他用碎布料缝的布兜里,掏出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吃食。 徐言其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香味,刚好清点完了手里的铜板,他收好了钱串,扭过身子去看赵云程。 “你又瞎花钱。”徐言其睨了一眼赵云程,接过包子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赵云程抬手揉了揉徐言其的发顶,知道他不在家时徐言其颇受谭钰的管治,怜惜道:“两个包子都吃了,别给竹哥儿和阿奶留了,包子不比糕点,小心让娘闻着味儿。” 徐言其吃得香,不忘点头回应赵云程。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且再忍忍,我今年多干些活儿,争取明年就把盖房子的钱攒出来,到时候我就和爹娘他们分家,带你出去过日子。” 徐言其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不想赵云程出去做工心里还惦记自己,“我没觉得委屈,娘至多骂我几句,她不敢打我的,倒是竹哥儿,时不时就挨娘的掐,胳膊上都是淤青。” 说到赵云竹,徐言其又想起了晌午灶房里的事儿,又和赵云程说道了起来,“你说竹哥儿是不是看上哪家的汉子了?” “前几天我去西房看阿奶,听阿奶说竹哥儿想成家了,但我总觉得竹哥儿有事瞒着,等庄子上的活儿干完了,我找他说说话。” 灭了油灯,赵云程在徐言其的身边躺下,这一天劳累下来,让他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徐言其听着耳边的酣睡声,又摸到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掌心,心疼的无以复加。 夜里落了雨,徐言其起身撩来窗帘瞧了一眼,幸亏下的不大,没一会儿就停了,不然田里的地又浸了一趟雨水,白日里赵云程耕起来得多费力气。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都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终于不再那么干燥,徐言其洗漱好了,就把昨儿夜里数好的一串铜板拿去东屋,见赵文德在院里收拾农具,还特地和他言语了一声,省得日后说不清。 吃了晨食,赵文德招呼着赵云宝下田里耕地,再迟就要耽误育秧了。 可出去不到半日,赵文德便被赵云宝背了回来。 彼时,谭钰正坐在檐下,拿出去年留存的稻种,摊在竹箕上翻看,听到院外的脚步声抬头,顿时惊得站了起来,语气中满是焦急的朝赵云宝问道:“你爹这是怎么了?” 赵云宝没顾上答话,直接把人背进了屋,谭钰紧跟着进去,见斜靠在床上的赵文德浑身湿透,龇牙咧嘴的揉着腿。 “爹在过河的时候脚滑了,整个人都摔进了水里,其他地方倒是没伤到,就是叫唤着腿疼,”赵云宝去堂屋倒了一碗水喝,等气喘匀了才进了东屋说起了缘由,“娘,要不请张郎中过来给爹瞧瞧?” 从村到田里,会经过一条小河,人们为了方便,在河中垫了几块大块儿的石头,可能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所以今儿石头表面格外的滑。 谭钰略显迟疑的抿着唇,今儿赵云程刚给了两百文,她可不舍得就这么花出去。 谭钰犹豫不决的模样让本来就忍痛的赵文德突然暴躁起来,瞪着眼朝她就是一顿怒吼:“老子可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要是这条腿废了,我看你一个妇人怎么撑起这个家。” “竹哥儿!”赵文德扯着嗓子将赵云竹喊了过来,又对怔愣在一旁的谭钰勒令道,“去拿钱。” 谭钰被赵文德吼的一蒙,打开柜门把那一串铜板递给了赵云竹。 赵云宝早就躲到东厢房去了,背了赵文德一路,总算能躺着歇会儿。 张郎中过来诊视了一番,最后确定赵文德摔断了腿,给人上了贴药夹上木板,又留了三张,嘱咐谭钰每七天换一次贴药,一个月骨头就能长好。 “统共一百五十文。” “一百五十文?就这几贴药,哪里需要那么多钱?”谭钰又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铜板来,“张郎中,你可不能讹人啊!” 赵文德睨了谭钰一眼,再一次嫌弃起她的蠢笨,村里就这一个郎中,这一番要是得罪了,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人家还能愿意出诊吗? “竹哥儿,把钱结给张郎中。” 谭钰还想还还价儿,被赵文德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出诊费来之前就已经付过,这一百五十文单单是贴药钱,赵云竹只数出四十文,其余的铜板都交到了张郎中手里。 赵文德摔断了腿,自然做不了田里的活儿,能干活的汉子只剩下赵云宝,家里十几亩田怎么能忙得过来,这一下,不说徐言其,连谭钰都老老实实的下田干活去了。 刘巧也落不下闲,晌午做好饭还要送去田里。 赵云程在庄上干了半个月的短工,挣了半两银子,看着家里的田还未耕完也没有理会,和王大刚去了镇上找活儿,如今农忙,去镇上做活儿的人少,每天挣下的铜板比之前还要多。 好在育秧只用一小块儿地,离插秧还有两个月,其余的田可以慢慢耕。 徐言其第一次耕田,每次回到家里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赵云程不是不心疼,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反正以后分了家也是要种田的,现在就当拿娘的田给我练手了,瞧你板着脸的模样,难看死了!”徐言其瘫在床上,昏昏欲睡时还不忘安慰赵云程一番。 第14章 不许你上山打猎 夜幕低垂,月光倾落在院子里,泛出淡淡的银光,偶尔村子深处会传来几声狗吠,不过多时又归于静谧。 田家主屋里,睡不着的张芝又想起了赵云竹,起了心思的她干脆推了一把身边的田见山,和他谈起了田文的婚事。 “当家的,你说竹哥儿是不是真对小文有意思?说实话,竹哥儿勤劳能干,确实是一个好哥儿,可就是摊上了一个不好相与的娘,要不然这门亲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也不知田见山有没有听,张芝自顾自的说着。 田见山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儿,敷衍的应了一声。 这般搪塞惹恼了张芝,她不满的掐了掐他的胳膊,发起了牢骚:“我说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一点也不操心儿子的婚事,那小文是我一个人生的吗?还有榆哥儿,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了,你这甩手掌柜倒是当得好呐!” 田见山被扰得没办法,翻过身正经的和张芝谈了起来:“竹哥儿是挺好,成不成的也要看小文有没有那意思,毕竟是两个孩子过日子。再说出嫁的哥儿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他娘再怎么浑,还能管得了别人家的事?要是小文真看上竹哥儿,成家以后定然会护着夫郎,还能让他谭婶欺负了去?” “退一步来说,他谭婶想要闹事,那也得掂量掂量咱们家她惹不惹的起,就说小昭在镇上镖局做事这一条,她敢惹事吗?” 张芝顺着田见山的话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心中一乐:“这么说,两孩子的事儿能成?” “我不是说了嘛,这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田见山逐渐不耐烦起来,大半夜不睡觉竟说这些没谱的事。 “凶什么凶!”张芝小声嘟囔了句,翻过身背对着田见山睡去。 天刚见亮儿,谭钰早早起来招呼着人下地,村里的人家大多都已经耕好了田地,看样子谭钰也心急了。 赵云宝开了门,眯着眼俨然一副没睡够的模样,站在檐下哈气连天的抱怨:“还不到插秧的时候,这么着急干嘛。” “就辛苦这几天,别让人笑话咱家。”谭钰拿了两个篾帽,晌午天热的时候,戴着能遮阳。 赵文德的贴药已经换了两回,再有十几天的时间就能把腿上绑的木板取下来,试着下床走走。谭钰早就盼着了,这些天白日里她要下田干活,夜里还要伺候赵文德起夜,折腾的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赵云程每日往镇上去得早,为了省下坐驴车的几文钱,天不亮就起来赶路,徐言其每每都会跟着醒来,只是不愿意出这个屋门,直至听到谭钰在院里的动静,才窸窸窣窣的坐起来穿衣。 谭钰不会记着给赵云竹和徐言其带篾帽,若是两人忘记了拿,晌午就只能挨晒,徐言其长了心眼儿,将篾帽挂在了窗框上,一出门就能看得见。 只剩下最后几亩田,耕完就能歇一阵,等插秧的时候还有的忙。 赵云程今儿回来的早,徐言其一进门就看到他在屋里摆弄着一张弓。 “从哪弄来的?”徐言其在院子里洗漱了一番进屋问道,这弓可贵着呢,他不信赵云程舍得买。 赵云程拉了拉弓弦,凑合还能用,“从后山脚下的宅子里寻来的。” 这么一说,徐言其倒想起了之前和赵云竹去摘香椿芽时,刘婶子曾说起那处院子,“怎么想起去后山那边儿了?” 赵云程沉默了片刻,终究没将心里藏着的事儿说出来。 徐言其看出他的迟疑,并没有去刨根问底,而是寻了个由头去了灶房。 刘巧有了身子,总有借口躲懒儿,刚刚还说她胃里难受,做不了夜里的饭,赵云竹累了一天回来,又赶忙进了灶房烧饭,徐言其看不下去,和赵云程说了两句就过去帮忙。 翌日晨间,徐言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往身边随手一摸,竟发现赵云程还在床上,他瞬间清醒了不少,爬起来惊喜的问道:“你今儿怎么没去镇上?” “歇一天。”赵云程的声音带着一丝哑,许是刚醒的缘故。 徐言其已经听到谭钰在院里的说话声,他不敢再耽搁下去,随口道,“那你再睡会儿,我要起身去田里了,迟了又要挨娘的骂。” 赵云程没告诉徐言其,他今儿打算上山一趟,昨日去镇上做工,那户人家偏爱野味,两只野鸡就有六十文,比他做工可强太多了,上山碰碰运气也好,试试他这两年学的功夫到底有没有生疏。 山上的动物警觉,一般要等晚上才出来觅食,赵云程耗到了晌午才猎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他直接去了镇上,卖给了昨日做工的那户人家。 “你不是说歇一天嘛,怎么又出去了?”徐言其回来见屋里没人,就知道赵云程闲不住的又去了镇上。 挣到了银钱,赵云程的脸上都浮着淡淡的笑意,他关上屋门,将荷包里的铜板倒在了床上,“今儿挣的。” “这么多?”徐言其端过油灯,收着铜板在小桌上数了数,“九十文呢。” 他抬头看向赵云程,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挣的?” “打猎。” 徐言其一听,立马急了,又怕谭钰他们听到,只能过去对着赵云程又锤又踢,压低声音发起了脾气:“你不要命啊!谁叫你去打猎的,我就知道你去后山脚下的院子没好事,住在那的猎户怎么没的,你心里没数吗?我让你去打猎,我让你去打猎!” 说到最后,他竟还小声的啜泣起来。 赵云程没想到徐言其的反应会这么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任由徐言其踢踢打打,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抱住了人,听着他在怀了抽噎,连忙保证道:“你不许我就不去了,就这一次,我以后老老实实的去镇上做工,行吗?” 徐言其又抽泣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从赵云程的怀里抬起头,眼圈通红,脸上还粘了不少碎发。 “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你了。”徐言其吸了吸鼻子,抵着赵云程的肩膀嚅声的说着。 “我知道,我都听你的。” 因为这件事,徐言其夜里睡得十分不安稳,时不时还会惊厥呓语,赵云程将人揽进了怀里,不停的扶着他的后背,才慢慢的好了一些。 第15章 没保住 因着凌晨才沉稳的睡了会儿,今儿徐言其无疑睡过了头,谭钰在院里指桑骂槐了好一阵,见赵云程从西厢房里出来才住了嘴。 “你没去镇上啊!”谭钰悻悻的道了一句,也不再唠叨徐言其,喊了一声赵云宝和竹哥儿,拿着农具去田里做事。 徐言其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他慌里慌张的穿好衣服,出屋洗漱,还在疑惑今儿谭钰居然没扰他? 听到院中有了动静,赵云程从堂屋里出来,既然迟了,他便没再去镇上找活儿,看徐言其睡得香,就去西屋陪李桂棠说了说话。 徐言其被他那一遭吓怕了,总感觉赵云程在家里会背着他做着什么,他凝眸定定的瞧着面前的人,敛容屏气的问道:“你今儿没去镇上,不会又打算上山吧。” “不去,就在家里陪阿奶。” 这还差不多,徐言其睨了他一眼,拿上篾帽出了院子,今天再耕一天的地就能歇着了,劳累了这么多天,总不能最后一天不去,被谭钰拿了说教的由头。 也看快到晌午,刘巧准备要烧火做饭,刚寻回来的赵泽瑞一转眼儿又不知跑哪去了。 “泽瑞?”刘巧站在院门前扯着嗓子吆喝了两声,也没见有孩子答应,“这死小子,又上哪儿玩儿去了!” 骂归骂,还是要出去找孩子,晌午天气热得很,可不能任由孩子不归家。 寻了一路也没见着赵泽瑞的身影,刘巧不得不往南边走了走,嘴里还不住的唤着。 眼瞅着就快要到河边,才听到孩子们嬉闹戏水的欢笑声,刘巧拧眉,她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赵泽瑞,没大人陪着不可以去河边玩水,尤其是下雨的天气,可这孩子一句也没听进去。 “赵泽瑞,你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了嘛!”刘巧恼得叉腰吼了一句。 赵泽瑞心知被刘巧逮到逃不过一顿打,连忙上了岸穿好鞋,往回家的方向奔去,他赌刘巧拦不住他,家里有爷爷在,他娘不敢拿他怎么样。 哪料还是被刘巧拽住了胳膊,由于赵泽瑞的冲劲儿太大,还将刘巧整个人带倒在了地上。 “哎呦!”刘巧摔得仰面朝天,而赵泽瑞挣脱开了束缚,早已跑出去一大截儿。 后面的小子跟着上了岸,看到倒在地上的刘巧衣裳后面染上了一抹红,朝已经跑远了的赵泽瑞喊了一声,“赵泽瑞,你娘流血了。” 刘巧这胎现在不足三月,还没有坐稳,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摔? 赵泽瑞回头瞟了一眼,果真瞧见刘巧正捂着肚子哀叫连连。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小子提醒道:“快去喊你家大人过来。” 过了这条河往南就是村里的田地,赵泽瑞心里害怕,看着地上的刘巧愣了愣,却调头拔腿朝家里跑去。 眼见自家儿子指望不上,刘巧赶忙招呼了一声其他小子,“二小子,去田里喊你云宝叔。” 被点名的二小子看着刘巧是真疼得厉害,点头拉上身边儿的狗娃一起往田里跑去。 赶巧赵家的田刚好耕完,四人正扛着农具打算回家吃饭,迎面撞上了冒失跑来的二小子和狗娃。 “谭婶儿,巧姨她摔着了。”二小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谭钰一听,也不管掉到地上的农具,急得直拍大腿,哭丧道:“我的大孙儿呦!云宝,你快跟着二小子过去看看。” 赵云宝麻利的让二小子在前带路,将刘巧先抱回了家,谭钰过了河就去请了村里的张郎中,但她心里也清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刘巧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唯有徐言其和赵云竹,不紧不慢的收起两人的农具,相伴着往家里走。 院子里一阵闹腾,赵文德递过靠在床边的木棍,拄着挪出了东屋。 “竹哥儿,你大哥那屋咋了?”赵文德叫住了刚进院子的赵云竹,瞅了一眼东厢房问道。 赵云竹拿着布巾掸了掸衣裳尘土,如实告知了他:“大嫂摔了一跤。” 李桂棠在西屋里,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赵云竹说刘巧摔着了,心里也跟着一紧,毕竟那肚子里是她的曾孙,院里正闹着,有谭钰做着主儿,她就没想着出去添乱。 “云程,其哥儿想来也回来了,你不回屋看看?”李桂棠瞥见赵云竹进了堂屋,想要问问刘巧的情况,赵云程在这儿不好开口,就随便寻了个话儿。 赵云程想起了徐言其清早的言语,怕这人要是回屋看不到自己,又误会他去了山上打猎,朝李桂棠应了一声就回了西厢房。 出了堂屋,徐言其正在院子里洗手,见赵云程果真乖乖待在家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儿倒是听话。” “怕你再哭鼻子。” 徐言其从木盆中抬手,弹了赵云程一脸的水珠,梗着脖颈道:“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赵云程抬袖抹了抹脸,笑瞧着徐言其。 “傻样儿!”用布巾擦干净脸和手,徐言其睨着赵云程说了一嘴,端起木盆把水扬到了院外。 刘巧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没保住,张郎中提着药箱离开后,赵云宝才得空将缩在墙角的赵泽瑞拉了出来。 “云宝,泽瑞还是个孩子。”谭钰牵过赵泽瑞护在身后,怕气头上的赵云宝动起手来。 赵泽瑞早就被刚才的阵仗吓到颤抖,被赵云宝这么一拉,更是直接尿了裤子。 在谭钰的示意下,赵泽瑞从她身后探出了半个头,嚎哭着认错:“爹,我错了,你别打我。” 赵云宝恨恨的瞪了一眼赵泽瑞,别过头去不语,刘巧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失了,就算再怎么打赵泽瑞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赵泽瑞现在还是他唯一的独苗。 折腾一番下来,晌午饭都还没吃,时辰已经不早了,赵云竹熬了糙米粥,先给李桂棠盛了,又挨屋喊了一遍人,最后只有赵云程和徐言其去了堂屋。 东厢房里,失了孩子的刘巧一阵寻死觅活,惹得赵云宝心烦意乱,干脆出了门,在村里来回转悠。 第16章 是个克星 正值晌午,村里没什么人在外面走动,都躲在家里歇晌,赵云宝出门没多久,额上就沁出一层汗水,他瞧了瞧天上的太阳,感叹着天气越来越热,转身想着回家里去。 谭钰把赵泽瑞领到了自己的东屋,她怕赵云宝一时回来,再起了打孩子的心思,刘巧那边她安顿妥了,刚落了孩子身子正虚,现在已经睡下了。 赵文德得知孩子没保住,除了哀叹之余,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一个月来他们家事事都不顺,先是他下田摔断了腿,眼看着他的腿快要好了,刘巧又出了事,可别是犯了什么冲。 赵云宝回来往东厢房里看了一眼,见着刘巧自己在床上睡着,就去了东屋,他瞥了一眼谭钰身侧睡着了的赵泽瑞,垂头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赵文德见赵云宝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便将刚刚心里所想说与赵云宝和谭钰,他本想着让谭钰挑个日子到庙里拜一拜,没料到赵云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了身。 “就是赵云程克的!”赵云宝身上是掩盖不住的愤怒,“他回来不也才一个月吗?先是黄了竹哥儿的亲事,后来爹摔断了腿,现在还害得巧儿失了孩子,为啥他不在的时候,家里就太太平平,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一回来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端呢?”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甚至义愤填膺的向谭钰严词道:“娘,一定要把他尽早分出去,不然家里人指不定要被他克成什么样子。” “云宝,现在云程每个月要往家里交二钱的赡家钱,这一年下来就是二两四钱,不是一笔小银钱呢。”谭钰委婉的回拒道,若是把赵云程分出去,不仅得不到赡家钱,还要倒贴出去几亩田,一点儿也划不来,除非他们是想和赵云程断了这份亲。 赵文德也晓得赵云程在这个家里的好处,始终没有出口去应承赵云宝。 赵云宝看出了他爹娘的态度,一脸不快的出了东屋,进了东厢房再也没出来。 东屋说话的动静不算小,尤其是赵云宝在气头上,嗓门更是大得很,赵云竹和李桂棠在西屋听得清楚,怕谭钰真答应了赵云宝,赵云竹还刻意躲在西屋的门帘里,仔细听了听东屋的话,直到赵云宝不满的出了堂屋,赵云竹才安下了心。 刘巧一直在床上养着身子,谭钰还指望过几年她再为赵家添子添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而赵云宝自从与她有了分歧,便再也没有下田干活,一天天在村里游手好闲,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赵文德换完了最后一贴药,终于取下了夹在他腿上的木板,能简单的绕院子走两圈,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已经能正常行走,却也不能让腿脚太过于吃力。 田里的秧苗长得喜人,再有十几天就能着手插秧了,有的勤恳人家已经开始在田里施肥,就指望秋收时能多产些粮食。 “竹哥儿。” 赵云竹正背着竹筐往村里走,身后突然传来了唤他的声音,回头一看,田文正挑着两捆柴从后山上下来。 “田三哥。”赵云竹盈盈一笑,停在原地等着田文赶了上来。 田文把肩上的两捆柴放下,从怀里掏出几个枇杷,塞到赵云竹的手里:“给,拿去当个零嘴。” “山上那几棵枇杷树结果了呀!”赵云竹瞧着手中的几个枇杷惊喜道,他留了两个,其余的回手放进了身后的竹筐里。 剥去其中一个枇杷的外皮,赵云竹轻轻咬下一口,酸甜的汁水顺着齿缝流进口中,让他满足的眯起了双眼。 田文的眼神一直落在赵云竹的身上,看他像一只小猫一般餍足的样子,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赵云竹后知后觉,他连忙把手中的另一个枇杷也剥去了皮,而后递给了田文:“田三哥,你也尝一个。” 田文推拒着,只说他在山上已经吃过几个,让赵云竹自己拿着吃就行。 “那个……我先下山了。”田文似乎心里有话要对赵云竹说,但犹豫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反而将放在地上的柴又重新挑了起来。 赵云竹见他实在不接,便低下头自己小口小口的吃着。 田文见状,只能往前走了两步,可想起张芝的嘱托,恼怒起自己的嘴笨,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又折返回去,闭着眼直截了当的向赵云竹问道:“竹哥儿,你对我有那意思不?” 赵云竹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田文在问他什么,在田文以为他不会回应他时,赵云竹居然垂着眼帘,浅浅点了一下头,还没等田文开口说话,眼前的人便跑没影儿了。 “他真的好可爱。”田文望着那一抹快速消失的背影,痴痴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娘交代的事儿终于有了着落,田文虽然看上去还是那般木讷,但总觉得整个人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在哪。 “竹哥儿回来了。”徐言其端着做绣活的竹篮正要进屋,就看着赵云竹风风火火的跑进院子,塞给他两个枇杷,一句话都没说,红着脸就往堂屋跑,连背上的竹筐都忘了往下放。 徐言其看着手中的枇杷,又瞅了瞅堂屋,疑惑道:“这又是怎么了?” 西屋里,李桂棠瞧着赵云竹这般模样,便知这是他有了中意的汉子。 “和阿奶说说,是哪家的小子。”李桂棠握过赵云竹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此时却堆满了笑容。 赵云竹忸怩着,别过脸去低声道:“是田三哥。” “田家的三小子,好啊。” 村里的小子都是李桂棠看着长大的,哪家孩子能不能靠得住,心里自有章程,她自知田文虽然平日木讷一些,但和这样的人过日子,不用去费心思,而且田家的大儿子二儿子都在镇上,赵云竹嫁过去之后多少能避免了妯娌之间的矛盾,至于榆哥儿本身就与竹哥儿交好,若是这亲事真的能成,她这心也就能放下了。 第17章 田文和赵云竹 田文回到院里,刚把肩上的柴火放下,张芝和榆哥儿立马从主屋里跑了出来,围着田文东一句西一句的问个不停。 “怎么样?你问了竹哥儿没有?他怎么说的?” “竹哥儿对你有意思吗?你怎么问的竹哥儿啊?” 田文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有些招架不住张芝和榆哥儿两人的热情。 “我问了,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跑没影儿了。”田文如实交代了。 榆哥儿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一下他三哥的肩膀,愤愤道:“哎呀,你这个木头,当面问这种问题,哥儿肯定会不好意思啊。” “那娘得张罗着请个媒婆了。”张芝笑的见牙不见眼,她最愁的就是她这三小子的婚事,既然竹哥儿点头了,那还不得尽早准备着。 日落西山,淡黄色的余晖映落在玉河村,显得村落更加的祥和,田里忙碌的人们衬着晚霞归家,在乡间的小道上结伴说笑,淳朴而又憨实。 赵文德和谭钰进了院子,见赵云竹和徐言其在灶房准备着做饭,向东厢房张望了一番。 “云宝别是又出去喝酒了。”谭钰接了半盆温水过来,她和赵文德刚从田里回来,总得洗洗才能进屋。 赵文德叹了一声,知道赵云宝还是在为他们不同意将赵云程分出去而赌气:“等云宝回来,你再和他好好说说,这成天出去喝酒叫什么事儿啊。” 两人正说着话,刚从镇上回来的赵云程走进院子,徐言其心有所感的探头出来看了他一眼,冲着他弯了弯眉眼,而后又转身回去忙着做饭。 赵云程挑眉轻笑,绕过谭钰和赵文德,兀自进了西厢房。 “哎,他是没看见咱们俩吗?一句话都不带和我们说的。”谭钰甩了甩手上的水,也不等赵文德说话,就气势汹汹的进了西厢房和赵云程去理论。 片刻,屋里传来了谭钰尖锐的斥责声。 “你现在还把我当娘看吗?不靠我们养着,你能长这么大吗?不知感恩的东西,翅膀硬了就想着飞了,也行啊,你给老娘十八两银子,之后你爱去哪去哪。云宝说得对,你就是个克星,家里有你,就休想安宁。” 徐言其听到西厢房里的叫骂声,丢下手中的荇菜就往外跑,他要去护着赵云程。 “凭什么给你十八两,云程以前在家里,有吃过你的一顿饱饭吗?什么脏活累活都指着他干,既想要马跑,还不想给马吃草,你可真会算计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娘叫嚣。” “我是云程的夫郎,我替他说话有错吗?” “你个小蹄子!” 随着“啪”的一声响,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想到,谭钰会甩手扇徐言其一巴掌。 赵云程作势就要上前还手,被捂着脸的徐言其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谭钰也是一时气急没控制住自己,反应过来的她脑中一懵,不安的拽了拽衣角,强装镇定的昂着头。 “敢跟婆母叫板,扇你一巴掌都是轻的。”谭钰梗着脖颈道,言罢,她转身出了西厢房。 听到动静的赵云竹,赶忙朝西厢房跑了过去,他上前拉下徐言其捂在脸颊上的手,只见他右侧的脸留下五道清晰的红印,谭钰可真是下了力气。 赵云程只是看了徐言其的脸颊一眼,顿时双眼泛红,抬脚就要出门,被徐言其推了回去,反身关上了屋门。 “你不能去找他们,爹娘再如何,你都不能和他们动手,这是不孝,你想让全村的人都诟病你吗?”徐言其流着泪徐徐道,“再等些日子,竹哥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等竹哥儿成了家,阿奶跟二叔去了镇上,你就没有顾及了,到时候我们就分家,即使没有房子也没关系,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赵云程泄了气,他伸手拉过徐言其,将人紧紧的拥入怀里:“我当初说过,不让你跟着我受委屈,可现在却让你在家里忍着这样的苦……” “苦是暂时的,我一点儿也不怪你。”徐言其吸了吸鼻子,将头埋进赵云程的胸膛里缓了缓情绪。 赵云竹瞧着相拥的二哥和嫂么,默默的退出了屋子,灶房还烧着饭呢。 夜里,赵云竹躺在床上,再一次想起赵云涵那日同他说过的话,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明天他要再去一趟田家。 翌日,赵云竹早早起来,他打理好家里的鸡鸭,又在灶房里温上饭菜和热水,这才解下襜衣出了院子,往田家那边走去。 田见山还没到田里,正在院里修理着农具,见赵云竹过来,连忙招呼着人进了屋。 “张姨,你若是同意我和田三哥的事儿,能不能早些张罗,要是我娘在彩礼的事儿上为难你,你就叫嚷是我不要脸先招惹的田三哥,我的名声不要了,只要能快些嫁出去,怎么都好。”赵云竹说着说着,蓄满眼眶的泪水便溢了出来,无声的滑落出脸庞。 榆哥儿瞧着赵云竹这模样,也跟着红了眼眶,拿过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 张芝拉过赵云竹的手,劝慰道:“这孩子,有什么事儿你和张姨说,张姨给你想办法。” “昨儿我娘骂了我二哥一顿,还说我二哥是家里的克星,嫂么护着二哥,气不过就和我娘吵了几句,没想到我娘居然打了嫂么一巴掌,我二哥本来是想替嫂么去讨这个公道,被嫂么拦了下来。”赵云竹说道家里的琐事,眼泪是止不住的往外流,“阿奶和我二哥嫂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要不是怕我在那个家里受委屈,他们早就该分家的分家,该去镇上的去镇上了。” “别哭了,这点事儿怎就能连累了我们竹哥儿的名声呢,”张芝整了整赵云竹两鬓乱了的头发,“放心吧,张姨一定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等会儿我就去找王媒婆,先探探你娘的口风,咱们再做打算。” 榆哥儿倒了杯温水递到赵云竹的手里,抚着他的后背道:“先缓缓劲儿。” 赵云竹长吁了一口气,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碗温水,胸中的那口气才缓了过来。 第18章 赵云竹的婚事 送走了赵云竹,张芝和田见山说了一声,就去找了王媒婆,正是农忙的时候,村里没几家会这时候说亲,要不是张芝来得早,王媒婆就要去田里干活了。 “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晌午过去给你打听打听,要是赵家同意,咱们在坐下商量彩礼和婚期的事儿。” “哎,您先去问。”张芝答应了一声,没有多坐就回去了,他们家里也有田要种,只不过家里做着榨油的生意,种的多是油菜种。 赵云程今儿没去镇上,而是带着徐言其去了后山荒废的院子一趟。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赵云程不做声,进了屋刨开地下的一块儿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方盒,里面有三张楔子和二两银子。 “你把它们藏在这儿了!”徐言其恍然,难怪谭钰翻遍他们的屋子,也没找出半文钱来。 赵云程点了点头:“这院子没人进来,藏在这里反而比带在身上安全。” 他环顾了屋里的四周,拉着徐言其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有时候我就想着,如果哪一天我真受不了爹娘分了家,没去处的时候,这里倒是一处不错的选择,这屋子修一修就能住人,院里的石头墙还很结实,不怕山上的猛兽下来作怪,宅子的地契在许叔那里,这地方没人要,想来会便宜卖给我呢。” “这里很好啊,虽然偏了一点,但好在安静,适合我们过日子。”徐言其一点儿也不嫌弃,支着下巴笑言道。 赵云程扑棱了几下他的头顶,眉眼露出了些许笑意:“加上那张钱票,咱们手里就有十二两银子,应该能买下这处院子,等竹哥儿成了家,我就和爹娘分家。” 徐言其眼神亮盈盈的,抬眸与赵云程四目相对,满足的点着头,两人在那处屋子里坐了良久,直到快晌午了,才相携着往回走。 谭钰和赵文德去田里干活还没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刘巧和赵泽瑞也不知去了哪里。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徐言其歪头看向赵云程,自从赵云程开始去镇上做工,就很少在家里吃饭,“还是去做吧,省得竹哥儿干完活儿回来还得做饭。” 眼下没有什么好菜,家家户户都去后山或竹林里挖野菜吃,徐言其瞧了一眼案上的箩筐,里面还有些荠菜,晌午天热,焯水凉拌倒是不错的,笼屉里还有昨晚做得糙面饼,热一热就能吃。 徐言其生起了火,这天愈发的热,灶房是待不住人的,添了一锅水,等着烧开的空档儿,他便躲去了外面。 赵云程难得在家,他扶着李桂棠出了屋,坐在檐下和徐言其一起说着话。 日中之时,赵云竹先一步回来,瞧着已经冒烟的烟囱,就知道徐言其已经烧上了午饭。 “竹哥儿,我去给你舀盆热水,先洗洗脸去去乏。”徐言其从檐下起身,去灶房舀了瓢热水,又掺了一些凉水进去。 赵云竹见徐言其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他对这徐言其微微一笑,放下背上的竹筐,走上前去端过徐言其手中的木盆。 “这笋可真大。”徐言其往筐里看了一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竹笋。 “在田里干完活就去竹林那边儿瞅了瞅,见笋长得好就往回挖了些,吃不完还能腌酸笋,吃着也爽口。” “我可不会腌。” “没事儿,你给我打下手,学会了以后给我二哥腌着吃。” 徐言其偷瞄了一眼在檐下和李桂棠说话的赵云程,赵云竹这么一说,他倒是乐意学了。 谭钰和赵文德刚进院子,王媒婆后脚就跟着寻上门来,赵云竹自然知道王媒婆为何而来,给他爹娘端过舀好水的木盆,就躲进西屋去了。 “他谭婶,我来给你送喜。” “呦,是王媒婆过来了,快进堂屋里坐。”谭钰简单洗了一把脸,进灶房冲了一碗糖水,端进了堂屋。 王媒婆自进了院门,堆在脸上的笑意就再没消失过,她接过碗来,浅尝了一口糖水,便说起了此行的目的:“他谭婶,竹哥儿也到相看的年纪了,这不我受他张姨的嘱托,过来问问你愿不愿意结这份亲。” “是田家三小子啊,”谭钰了然道了一声,“那他张姨打算出多少彩礼啊?” “你若应了亲事,这些自然要两家坐下来商量的,我只是替她过来先问问你。” “那成,就今儿歇了晌之后过来吧,”许是应承的太快,谭钰尴尬的假笑了一声,又解释道,“竹哥儿的年纪确实也该相看了,这村里都是乡里乡亲的,用不着打探也是知根知底的。” “说的对着呢,那歇了晌我再和他张姨一起过来。”眼瞅着要吃晌午饭了,王媒婆不再讨人嫌的多留,得了话就起身回去了。 谭钰装模作样的送人出了院子,转过身就将适才王媒婆的话学给了赵文德听。 “怎么也得给三两银子的彩礼,可不能比镇上那鳏夫给的低。” 赵文德自知三两彩礼钱太高,田文还是同村的人,保不齐日后会有他们的流言:“等田家来了再商量吧。” 赵云竹无意从堂屋檐下走过,听到他爹娘的这番话,心底凄凉成一片。 歇了晌,田见山和张芝同王媒婆一起去了趟赵家。 “他谭婶,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俩孩子怎么样,咱两家心里都有底,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竹哥儿,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会少,只是这彩礼你们看……” 谭钰含蓄的笑道:“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也就开门见山了,这彩礼就三两吧。” 若不是当着谭钰的面儿,张芝早就翻白眼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得体的笑容,为难的开口道:“他谭婶,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他大哥二哥娶妻时,我们都一视同仁的给了二两彩礼,你说到田文这儿花三两,传到镇上娟儿和欣儿耳朵里,不是平白让我这个婆母难做嘛。” 张芝话里的意思便是明确的告诉谭钰,这彩礼最多二两。 第19章 流言 谭钰面上流露出些许不满意,故作迟疑道:“既然这样,我和文德再商量商量,两孩子还小,不急在这一时上。” 张芝表面上笑迎着,心里早就蔑视起了谭钰,但还是说着面子上的话:“是,我们家田文也不急呢,那你们先歇着吧,这大晌午的,我们实在是叨扰了。” 张芝招呼了一声和赵文德坐着的田见山,见状,谭钰跟着起身,将人送出了院子。 王媒婆后脚出门,临走时不由说了谭钰一句:“他谭婶,不是我说你,这嫁哥儿哪有像你这样的,二两彩礼已经不少了,竹哥儿要是嫁到田家,还能过苦日子不成?同在一个村里,若是家里有个什么急事,也有哥儿在跟前照料一二。” 言罢,王媒婆摇了摇头,有这样的娘,就算赵云竹再是个好哥儿,也难嫁个好人家。 赵云竹看着张芝和媒婆就这么走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真怕张芝就这么将他和田文的事搁置,没曾想,翌日村里就有了动静。 “欸,听说了吗?田家和王媒婆昨儿去赵家相看竹哥儿,他张婶出二两彩礼钱,谭婶子还不同意呢,非得要三两。” “三两?”钱老么嗤笑一声,“有三两都娶女子了,这是嫁哥儿还是卖哥儿呢!” “可不是,听说当初谭婶子要把竹哥儿嫁给镇上的鳏夫,那鳏夫就出的三两银。” “这事倒是真的,要不是云程及时赶了回来,竹哥儿早就被他娘送进火坑了,末了还是里正出面才解决的,那鳏夫上门来要人,竹哥儿不愿,谭婶子还撒泼不肯退钱。” “要说竹哥儿也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娘。” 刘巧牵着赵泽瑞从一旁路过,伸着耳朵听了一句,她倒是没过去插话叫嚣,反而快步回了家。 村里就这些家长里短,很快赵云竹的婚事便成了村里人的谈资,甚至邻村都有所耳闻。 “村里那些老婶老么是没事干了吗?天天就知道嚼别人家的舌根,再这么下去,竹哥儿还嫁的出去吗?”谭钰摔掉了手中扫床席的扫帚,回身坐在床上生起了闷气。 赵文德抬头瞥一眼谭钰:“那就应了田家,二两银子也不少,当初他张婶来谈的时候,咱们也没回绝人家。” 刘巧不知在堂屋偷听了多久,这边赵文德的话音刚落,她便探头进来帮腔:“娘,爹说的没错啊,再过几个月,泽瑞可就满六岁了,这个年纪是时候启蒙了,这束修钱咱家还没有着落呢,竹哥儿的彩礼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就你精明!”谭钰瞪眼骂了刘巧一句。 刘巧非但没生气,反而凑到谭钰的跟前,摇着她的胳膊道:“我这不是为了您大孙好嘛。” 一旁的赵文德看不下去,他睨了一眼刘巧,沉声道:“等泽瑞上了学堂,你和云宝就应该努努力,给赵家再添一个孙子才是好的。” 目的达成,刘巧哪能不顺着赵文德,至于怀不怀的上,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趁着晌午,家家户户忙着做饭歇晌的时候,谭钰悄摸儿的去了王媒婆家里一趟,让人给田家捎话儿,言说他们考虑好了,就依了张芝彩礼二两,但他们家就不陪嫁什么东西了,一切事务都由田家打点。 王媒婆去田家的时候,榆哥儿刚收拾了碗筷,谭钰的妥协倒比张芝预想的要快,既然赵家答应了,两家就该张罗起来。 田见山专门跑了一趟镇上,买来一只大雁,让田文带着去赵家纳吉,拿到赵云竹的生辰八字后,张芝特意寻了人,仔细相看了一番两人是否合适,又特意定了一个宜嫁娶近日子。 婚期定在了四月底,两家人又正式的见了一面,张芝带着彩礼钱上门,赵云竹和田文就算是有了婚约在身。 那日赵云程没去镇上,留在家中给赵云竹做主,怕谭钰又出什么幺蛾子。 徐言其真心替赵云竹欢喜,田家在村里算是好人家,张芝为人宽厚,嫁过去必然不会遭受婆母的亏待。 “竹哥儿终于苦尽甘来了。”徐言其躺在被窝里感叹着,“云程,你说咱俩该给竹哥儿带点什么好呢?娘都不给他点儿什么陪嫁,可你做哥哥的,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弟弟空手嫁到别人家吧。” 赵云程其实早有此意,只是徐言其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等竹哥儿出嫁那天,我会给他带一两银子,没什么比银钱更实在。” 徐言其点了点头,赵云程说的一点没错,身上有钱就有了底气。 “我给竹哥儿做的那身衣裳还在箱子里呢,等竹哥儿出嫁那天,也给他带上,在家里不敢穿,嫁人了总能穿上了。”提到这儿,徐言其就忍不住叹气,在这个家里得憋屈成什么样,才连一件新衣都不能穿。 “嗯,竹哥儿嫁人那天,我就穿你给我做的新衣裳。”赵云程心里美,他还一直没机会穿徐言其亲手给他缝的新衣裳呢。 西屋的赵云竹亦是激动到睡不着,若不是赵云涵的提点,若不是他自己的大胆,如何能有这份亲事。 赵云程办席那日,赵云涵曾对他说过,事到万不得已,就算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赌上一把,张芝对他是好的,散出来的流言都是针对赵家。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到了插秧的时候,镇上陈家给赵家递来了消息,赵云涵昨儿夜里生了个儿子。 谭钰收罗了家里攒了半篮子的鸡蛋,和赵文德坐着驴车去了陈家一趟。 赵云程每日去镇上做工,隔了几天才上门去看了一眼赵云涵,他小时候可是赵云涵带大的,只是这个大姐嫁到镇上后,两人的交集少了起来,加上后来赵云程当了募兵,渐渐生疏了起来。 陈贵留赵云程吃了顿饭,告诉他既然在镇上做工,有时间就来看看赵云涵,亲姐弟就是要多走动走动。 赵云程应了下来,分不清陈贵是客气还是真心希望他多去坐坐。 第20章 心疼 昨夜刚下过雨,轻风中带着微微凉意,田里的人们挽起裤腿,正弯着腰插秧。 徐言其没入水田中的小腿突然感觉针扎般的一痛,伸手一摸竟是滑溜溜、黏腻腻的触感,吓得他惊叫一声,顾不得散落的秧苗,赶忙跑到的地头,赵云竹被徐言其的喊声惊到,连忙跟上去瞧他。 “它……它钻进我腿里了。”徐言其惊恐的看着吸附在他小腿上的蚂蝗,想要上手去揪。 赵云竹赶忙抓住徐言其的手腕,制止他道:“这是蚂蝗,你不能用手扯它,万一扯断了,留在肉里的就弄不出来了。” 赵云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打着蚂蝗周围的皮肤,没一会儿功夫,吸附在徐言其小腿上的蚂蝗便自动脱落了下来。 徐言其大松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有被蚂蝗给吓到。 谭钰在田里大骂,埋怨徐言其大惊小怪,害的他还得费心思去捡散落在水田里的秧苗。 见徐言其没什么事,赵云竹又下了水田,从腰间带着的小篓中取出一把秧苗,弯腰插秧时不由的替徐言其说了一句:“娘,你别说嫂么了,他头一次见蚂蝗,害怕不是正常的吗?” “怎么?还没嫁出去就帮着外人说话了?”谭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手上拿着秧苗,怕不是早就上手掐他了。 赵云竹自知和谭钰讲不出道理,没再出言说话,埋头插自己手里的秧苗。 在水田里浸了一天,夜里徐言其泡脚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一些,水稍稍有些凉了,他招呼了赵云程一声,让他往盆里再添一瓢热水,就在加水的空挡,赵云程眼尖的发现徐言其的小腿处,明显红肿了一块儿。 “是蚂蝗钻进去了,吓了我一跳,多亏了竹哥儿帮我,不然我定要上手去扯。” “疼不疼?”赵云程闷声问道。 听着赵云程的语气,徐言其就知道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于是故作轻松的说道:“不疼的,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就是那蚂蝗瞅着挺吓人。” 赵云程没说话,出去兑了一碗温水替他冲洗小腿肿起来的地方。 虽然睡前用热水烫了脚,但半夜徐言其还是感觉整个小腿凉得不行,一个劲儿得往赵云程那边蹭。 自从赵云竹和田文订下了婚事后,总是有意无意得往后山那处跑,有时徐言其想要跟去,还会被他红着脸拒绝,打着挖野菜的名头,实则是知道田文会时不时的上山砍柴,想要去偷偷见面。 徐言其哪里不知道赵云竹的小心思,有时出门前还会揶揄的打趣他几句。 “竹哥儿,给。”田文从怀前掏出几个李子,递给了赵云竹,他每次砍柴都会带一些山里结出的野果,遇上竹哥儿总会让他尝个鲜儿。 “李子?”赵云竹用袖口擦了擦,轻咬了一口,嘴中的酸涩立马让他皱起了脸,“呸,好酸啊!” 见田文还眉眼带笑的看他,赵云竹气呼呼的背过身去,撇嘴道:“你就是故意的。” 田文以为赵云竹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的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口,想要哄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急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的汗。 赵云竹瞥见田文的这副样子,一时间既好笑又无奈,转过身去瞪了他一眼:“逗你的,我没生气。” 虽然亲事定了,但在村里还是要避讳一些,赵云竹让田文挑着柴火先走,他在山脚又停留了片刻才回了村里。 榆哥儿正坐在房檐下择菜,瞧着他三哥满面春风的挑着柴进了院子,不禁挑眉调侃道:“哎呦,这要娶亲了就是不一样,干活的劲头儿都不知比之前强了多少倍。” “嗯,确实是这样。”田文颠了颠肩上的两捆柴,煞有其事的应了句。 榆哥儿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木头,连别人的打趣都听不出来,以后和这种无聊的人生活还不得憋闷死,他垂下头不由的低声嘀咕:“也不知竹哥儿怎么就瞧上你了?” 婚期愈来愈近,田家开始着手忙碌起来,驴车往镇上去了一趟又一趟,忽然想起喜服还没备着,赵家既然说了什么都不管,怕是连块儿红布也没扯,张芝又特意去了布庄一趟,买了喜服备下,只是成亲那天穿一回,她没买什么好料子,赵云竹和田文的一共花了一两银子。 “啥?赵家连基本的席面都不弄了?” 女子和哥儿出嫁的那一天,都会在家里摆席宴请亲戚朋友。 “别说嫁哥儿了,连云程小子娶夫郎赵家都不乐意办,最后云程实在不答应,才宰了几只鸡鸭摆了几桌薄席。”田见山见怪不怪道,“她还说竹哥儿嫁的近,咱们摆席面就够了,他们没必要再铺张一回。” 张芝嗤笑一声:“还真没见过这么做爹娘的,心偏到这种地步,先让他们再作威作福几日,等竹哥儿嫁过来,你看我编不编排他们。” 赵云程本来想在赵云竹成婚时,给他带一两银子傍身,但后来想一想又觉得不妥,和徐言其商量了一番,改了主意换一支银钗,赵云程一个汉子哪里懂得这些,便想着挑一天带着徐言其去镇上,自从跟着他回了玉河村,徐言其很久没出去逛逛了。 临行前一夜,徐言其竟兴奋的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熟过去,心里惦记着去镇上的事,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身,去院里舀水洗漱,还催促着赵云程,怕赶不上村里的驴车。 瞧着坐在驴车上摆动着双脚的徐言其,赵云程心底软成一片,他的夫郎总是这般容易满足。 两人还没来得及吃晨食,进了镇里,街上吃食小摊上的香味扑鼻而来,肚子叫的更欢,赵云程买了几个肉包子,和徐言其一边吃一边往前逛。 徐言其看什么都稀奇,但也只是看看,一路走下来什么都没买。 “这家店里就有钗子卖,我们进去看看?” 赵云程跟在他的身后,堂倌见有客进来,连忙迎了上来。 徐言其看中了一支梅花钗,素净淡雅,很适合小哥儿,问价要一两五钱,着实是贵了一些。 “这钗子款式简单,做工也就一般,可不值一两五钱,最多给你一两三钱,卖不卖?”徐言其还价道。 第21章 田文成亲 堂倌拿过徐言其手中的梅花钗,摆弄道:“这位夫郎,若您说我们店里的银钗做工一般,那这四方镇就没有好钗子了,你瞧瞧这梅花的花瓣,可都精致着呢。” “那也不值一两五钱,”徐言其势必要还一些价,“这样,我再给你涨点儿,你也低一钱,一两四钱成吗?” 少一钱,可就省一百个铜板呢。 堂倌一笑,抿嘴道:“成吧,谁叫您是今日来的第一个顾客呢,就当给我开张了。” 赵云程拿着银子走到一旁的柜台结了账,这边的堂倌从抽斗里拿出一个绣着梅花的布袋,将那支梅花钗仔细擦拭了一番,小心的装进了布袋中,最后拉紧两头的系绳,交到徐言其的手中。 “夫郎,您收好银钗。” 从店中出来,赵云程没着急回家,而是带着徐言其在镇上好好逛了逛,徐言其怕把银钗丢了,特意找了个不扎眼的地方,将布袋交给了赵云程,这才安下心来看其他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快到晌午,赵云程本意想带着徐言其吃点儿好的,可徐言其不舍得花钱,两人买了几个糖饼、两碗米糊,就当了午饭。 “在家里可吃不着糖饼呢,今儿来镇上也算是吃了个稀罕。”徐言其一点儿也不觉得吃的凑合,坐在街边儿的木椅上,乐呵的咬了一口糖饼。 赵云程浅笑了一下,也不顾街上人来人往,伸手理了理徐言其两鬓散下的发丝:“喝口米糊,别噎着了。” 徐言其乖的很,端起碗来小口尝了尝,还有一丝丝甜味呢。 直到日头快落山,赵云程才领着徐言其出了镇子,搭上驴车回了玉河村,到家才后觉出脚酸,夜里烫了烫脚,舒坦的一觉睡到天亮。 四月廿九,田家院子热闹极了,村里与田家关系好的婶子阿么,都主动去了帮忙做席。田昭和田荣带着媳妇孩子也赶回了玉河村,院子里三个小娃戏耍着,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 “小维小璋,可不能欺负小欢妹妹啊!”张芝从灶房探头出来,朝两个孙子虎着脸道,田欢可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女,平日里回来她都紧着疼呢。 田维和田璋齐声奶气的应道:“知道了,阿奶。” 张芝撩起襜衣擦了擦手,这头训完孙子,又吆喝起儿子来:“田文,收拾好了没有,时辰差不多就去赵家结亲,再晚了天都黑了,难不成让人们摸着黑吃席?” “哎,娘,这就去了。”田昭提声答了一句,簇拥着田文出了主屋。 瞧到穿着一身喜服的田文,张芝不由得红了眼眶,今儿就连她的小儿子都要成家了,她沾了沾眼角的泪水,走上前为田文整理了一番喜服,欣慰道:“快去吧,把竹哥儿接回来。” “哎。”田文点了点头,随着田昭田荣出了院子。 家里的毛驴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田文牵着走在去赵家的村道上,身后接亲的人吹吹打打,是田昭特地请来热闹的。 相比田家,赵家这边过分的冷清。若不是院门前挂了些红布,还真看不出来今儿是他们家嫁哥儿。 西屋中,赵云竹换上了张芝送去的喜服,正坐在床边听着李桂棠的嘱咐。 “这些日子,阿奶时常听你提起田文,想来是你真心喜欢他,嫁到婆家以后,千万要好好孝敬公婆,别仗着自己汉子稀罕你,就去忤逆他们。”李桂棠拉着赵云竹的手唠叨着,“你这一成家,阿奶的心就放下了,回头你二叔来接阿奶,阿奶就随着他们去,咱也体会体会镇上人的生活。” “阿奶,谢谢你。”赵云竹心里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就只化成了一句感谢,他拥着李桂棠好一阵,再坐直时双颊上已然多了两道泪痕。 这时,徐言其掀起西屋的帘子,出声提醒道:“竹哥儿,已经能听到吹打的动静了,该出来准备着了。” 赵云竹擦了擦眼泪,临行时双膝跪地,朝着李桂棠叩了一首。 这一拜,让本就忍着一直没有流泪的李桂棠瞬间破了功,“你这孩子,快起来。田家隔几天就会往镇上送一趟油,你要是想阿奶了,就搭着驴车去二叔家看看阿奶,好好和田文过日子,别让阿奶惦记啊。” 赵云竹重重的点了点头,徐言其上前扶着人起来,在他一步三回头中出了堂屋。 赵云程一直等在西厢房檐下,见两人出来,拿着打好的包裹走了过去。 “这里面是你嫂么给你做的那身新衣裳,还有一个布袋里装着一根银钗,二哥没什么好给你的,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你就来找二哥,二哥揍一顿田文的本事还是有的。” 徐言其抬脚踢了下赵云程,没好气的道:“人家竹哥儿才嫁进田家,你说这话合时宜吗?” “我……我这不是怕竹哥儿挨欺负,不和家里说嘛。” 赵云竹被他二哥和嫂么逗笑,接亲的队伍愈来愈近,他的心竟然有一丝丝的雀跃,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了。 “竹哥儿,我来接你来了。”田文紧张到抿嘴,双手扣着两侧的衣裳,蹦出一句话后就呆立在原地。 田昭恨铁不成钢的往前推了他一把,小声的提醒着他:“抱着夫郎上毛驴啊,还愣着干嘛!” 田文这才束手束脚的上前,见赵云程和徐言其在一旁站着,再三保证了一番一定会对赵云竹好,才打横抱起竹哥儿,将人安稳的放在驴背上。 赵云竹回过头,朝赵云程挥了挥手:“二哥,我和田文走了。” “哎。”临到头儿,赵云程也是红了眼眶,这一瞬,他想起很多两人小时候的事儿,每当他夜里饿得睡不着时,赵云竹总会从怀里拿出半个窝头来;也只有这个弟弟会在他不归家时,壮着胆出去找他。 瞧着接亲的众人越走越远,赵云程整个人都轻快了下来,他垂眸盯着身旁的徐言其,眼神是从所未有过的温柔。 “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察觉到头顶的视线,徐言其抬眸回看着赵云程。 “等过两天,我就和爹娘提分家的事儿,不让你再委屈了。” 徐言其笑着点头,偷偷拉起赵云程身侧的手把玩,赵云程的手掌宽厚,虽然因为长期的劳作而生出了老茧,可徐言其一点儿也不嫌弃,反而时常喜欢与他十指相握。 赵云程痴痴的凝视着眼前人,突然语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头一次听赵云程这般毫不掩饰的夸赞,徐言其只觉脸上发烫,转身跑回了屋里。 第22章 事端 镇上的赵文河两天后才得知赵云竹出嫁的消息,还是偶然碰到田荣才攀谈得知,他心中气愤的不行,折身回去和万秋说了一声,驾着驴车往玉河村走了一遭。 谭钰和赵文德歇完晌,正准备拿着农具下田干活,就见赵文河垮着脸走进院子。 “大哥,你办的是人事吗?竹哥儿成亲为啥不告诉我和云涵,为啥不办席?咋了?哥儿就不是你家孩子了?你也不怕村里人背后戳你脊梁骨!”赵文河上来就是一顿质问。 谭钰怎能任由赵文河呵责,放下手中的农具往前一步:“二弟,竹哥儿嫁人办不办席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前几个月刚摆了云程和其哥儿的席面,我们不是手头紧吗?再说田家还是一个村里的,他们那边热闹不也一样吗?还是二弟没吃到席,心里憋屈啊?” “我是在乎那一顿席吗?”赵文河被谭钰的话气得瞪大了眼睛,他拍了拍脸颊,咬牙切齿道,“我是在乎我赵家的脸面。” 谭钰嗤笑一声:“脸面能当银子使吗?” 一旁赵文德的默不作声,让赵文河彻底对他哥失望:“大哥,嫂子再这么作下去,你这个家迟早得散,娘今儿我就接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赵文德蹙着眉,伸手拦下了欲进堂屋的赵文河:“我为大,娘应当由我养老送终,你这么把娘接走,不是让我在村子里难做吗?” “大嫂的话说得好,脸面能当银子使吗?我把娘接走,还能给你们省下粮食不是?”赵文河用谭钰的原话堵着赵文德,“大哥,今儿咱兄弟两算是撕破脸了,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 言罢,赵文河径直走进屋里,帮李桂棠去收拾东西。 谭钰跟着进去,嘴里叫嚣着,生怕李桂棠多拿了她家什么值钱的物什。 徐言其坐在西厢房里默默看戏,院子里再闹腾他也没出声,把刘巧的本事学了个全。 正值人们下田的时辰,赵文河驾着驴车拉着李桂棠在村道上招摇而过,引得不少人侧目。 “李婶子,文河接您去镇上啊?” “哎,文河这孩子有心,咱也去过过镇上人的活法儿,也给小钰省省心,这么多年怪累着她。”李桂棠笑应着,临走还不忘为赵文德和谭钰说话。 路过田家,李桂棠特意让赵文河停下,唤出了赵云竹道别。仅仅两天时间,赵云竹似是换了一个人,不只身穿着新衣,连眉眼都没了以往的沉郁,整个人都透着明媚。 “阿奶,二叔。”赵云竹上前拉着李桂棠的手,向一旁的赵文河打了声招呼。 李桂棠看着如今的赵云竹心里头高兴:“你二叔接阿奶去镇上,你有时间,跟着田文去看阿奶。” “好。”赵云竹点头应下,“家里有驴车方便着哩,今儿晨间田文去镇上送油,就带着我去逛了逛呢。” 李桂棠连道了几声好,安心的随着赵文河出了村。 赵云竹嫁了出去,家里的杂活便落在了徐言其和刘巧身上,徐言其可不惯着刘巧,做什么事都拉着她一起。 “大嫂,咱们夜里吃什么?也不是我不做,泽瑞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怕我做的不好,泽瑞再挑食不吃饭。” 刘巧别了徐言其一眼,只得和他一起去了灶房做饭。 夜里,徐言其躺在赵云程身旁,将白天发生的事儿讲给他听。 “赶明儿个,我托大壮找人修一修后山宅子的屋顶。今儿我做工的那户人家需要十几捆柴火,后天要办席,我明天上山砍柴,晚些时候借田家的驴车往镇上送一趟。” “行,你心里有章程就好。”徐言其搭着话,咂了咂嘴,靠在赵云程的肩上睡去。 翌日一早,徐言其醒来时,赵云程已经上山去了,他收起窗前的帘子,开窗探头往外望了望,今儿天色不好,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瞅着乌云密布,谭钰和赵文德也没下田里干活,大概也是怕被雨劫在田里。 徐言其从起床就开始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发生,赵云程上山砍柴,回来之前可别下雨才好。 待在屋里憋闷,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徐言其出门去了田家,赵云竹嫁过去几天,他还一直没去看过竹哥儿呢。 徐言其能来找自己,赵云竹自然欢喜,分明没几天没见面,却似有说不完的话。 “嫂么,我二哥他打算什么时候提分家的事儿?” “云程想着把后山那处院子好好修缮一番,再去许叔家打探打探价钱,有落脚的地方后,就和娘提这件事。” “也是,二哥从来不干没准备的事,更何况现在还带着嫂么你呢!” 屋外突兀的响起一声闷雷,吓得徐言其身子一颤,心里终究是惦念赵云程,他没心思再与赵云竹闲聊,起身回了家。 推开西厢房的屋门一瞧,赵云程还没有回来,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伴随着电闪雷鸣,不由让人心惊。 徐言其扶着门框,不断地向远处的雨帘中张望,但始终不见赵云程的身影。 雨势渐小,可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雷声,乌云并未散去,保不齐后面还有大雨。 谭钰拿着一把豌豆站在檐下,瞧着靠在西厢房门框上的徐言其,出言道:“云程上山了吧,下这么大的雨,可别出什么事,这大雨天的,旁人都窝在家里,就算出事了也没人搭把手。” 徐言其细想起昨儿夜里赵云程所说的话,砍完柴会借田家的驴车送去镇上,他从田家回来时,驴车还在院子里,那不是说明赵云程现在还在山上? 都快晌午了,按理来说早应该砍完了柴,徐言其越等越心焦,索性披了蓑衣带着斗笠去上山寻人。 谭钰睨了徐言其一眼,撇嘴咒道:“都别回来才好。” 赵云程从镇上回来时,估摸已经快至申时,进屋不见徐言其,便出去寻了寻,听赵云竹说徐言其早就回家了,他意识到不对,几番询问谭钰之下,才得知徐言其居然上山找他去了。 “你最好祈祷其哥儿别出事。”赵云程冷眼瞪着谭钰,身上腾升起的戾气与刚回村时一般无二。 谭钰顿觉后背一凉,说话的语调中都带着一丝颤音:“我……又不是我让他上山的。” 第23章 断亲 雨势渐小,过了一会儿便彻底停了。 赵云程匆匆去了山上寻人,赵云竹得知后,硬是要出去一块儿找,雨后山路泥泞,田文怎能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去,费了一顿口舌,才让人答应乖乖留在家里,他去后山帮着寻人。 “云程,找着其哥儿了吗?”田文与赵云程碰了面,急忙询问道。 后山宽阔,想要寻到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赵云程摇了摇头:“我和其哥儿说过,砍柴不往深山里去,我们就在这周围环着找就是,那边我已经去喊过了,没有人答应。” “那我们分头找,一会儿还在这儿汇合。”找人要紧,田文不多废话,与赵云程错开身,去往不同的方向。 山路湿滑,走了一道,赵云程的鞋子沾满了湿泥,双脚愈发的沉重,他一边艰难的行进,一边高喊着徐言其。 蹲坐在树下的徐言其模糊的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扯着声回应:“云程,云程我在这里!” 赵云程听到徐言其的声音,难掩激动的向声源寻去,徐言其不敢乱走,待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在看到徐言其的那一刻,赵云程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他抬着脚快走几步,将树下的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怎么想起上山来了,这大雨天的,你要急死我吗?”他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还是让徐言其感觉出语气中的生硬。 徐言其又冷又饿,此时窝在赵云程怀里只觉得委屈,他闷声的开口,说得话却毫无章程:“我本来在家等你,可听娘说,这种天气你要是出了事,肯定没人搭手帮忙,我怕你有个万一,就冒失的跑了出来……你说砍完柴会借田家的驴车,可是竹哥儿家的驴一直在院子里,我以为你还在山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着徐言其的啜泣,赵云程没了脾气,放缓了声儿道:“那也不能躲在树底下,打雷多危险啊?” “我等雨停了才挪到树下的,脚崴了,疼得走不了路。”徐言其顺着赵云程搀扶的力道,缓缓站起了身。 “我砍完柴下山,遇到了刘伯正好驾着牛车要去镇上,就没特意再去田家借驴车,想着晌午就能赶回来,没料到被大雨截在镇上,耽误了些时辰,怪我!” 赵云程在徐言其的身前蹲下身,徐言其会意,乖觉的趴在他那宽厚的后背上。 走回与田文碰面的地方,赵云程稍稍等了一会儿,田文寻了一路没找到徐言其,只能徒劳的返了回去。 汇合后见赵云程找到了人,田文先是一喜,不过看到赵云程背着人,又心生担忧的问道:“其哥儿咋了?” “脚崴了。” 雨后天凉,即便徐言其穿着蓑衣,衣裳也是湿透了,风一吹来,整个人都打着寒颤,赵云程生怕他再染了风寒,等到田文就背着人往山下走。 下了山,赵云程让田文帮忙去寻了里正,今天这个家一定要分,尽管那处院子还没修葺完善,但这么下去,谭钰保不齐还会对徐言其动什么歪主意,真到了出事那天,可就什么都晚了。 回到家里,赵云程为徐言其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又马不停蹄的出去请了张郎中过来,徐言其脚上的伤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赵云程不敢冒然去活动他的脚踝。 庆幸的是徐言其只是简单的扭伤,并没有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 许家贤早已候在堂屋里,赵文德正与其攀谈着,谭钰见赵云程居然把里正找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而田文不想参与过多赵家的事,从里正家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家。 安顿好徐言其,赵云程这才进了堂屋,出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让许家贤做主,他要与赵文德分家。 “啥?分家?”谭钰急了眼,家里的田地刚好能维持一年的开销,加上赵云程每月给的两钱赡家钱,日子才不至于那么紧巴,如今要闹分家,对赵家而言,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她蹙着眉推了推赵文德的肩膀,示意他可不能轻易答应赵云程分家的事儿。 赵云程目光略过坐在主位上的赵文德和一旁站着的谭钰,眼神无比坚定道:“许叔,今天这个家我非分不可。” “你若执意要分家,就净身出户,家里可没有田地和物什给你。”赵文德以为赵云程一无所有,笃定他出了家门后便无落脚之处,以此自狭他道。 许家贤听话后,一脸的不赞成:“文德,你这般言说,可是要与云程断亲?” 赵云宝与赵云程都是赵家的儿子,按理来说,分家时家里的田地是要平分的,另还要给赵云程一些银两作为安家钱,赵文德什么都不愿意给赵云程,不是明摆着要断了和这个儿子的关系吗? “即便断亲,我也要带着其哥儿离开这个家。”赵云程性子使然,自己认定的事儿绝不会回头。 许家贤拧着眉:“云宝那小子呢?家里这么大事儿,他怎么连面儿都不露?” 既然赵云程打定了主意,这家究竟要怎么分,也要问问赵云宝的意见。 谭钰抿着唇,快步去了东厢房一趟,今儿下大雨,赵云宝没出门去,要不然她还真不好找。 一听是要商量赵云程分家的事儿,赵云宝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自打刘巧失了孩子后,他就想把赵云程这个克星分出去,奈何赵文德和谭钰就是不同意。 刘巧跟着去堂屋,赵泽瑞雨刚停就去二小子家里耍了,她正好腾开了身。 许家贤简单说了两句,要是分家,就得按规矩给赵云程分田;要是一定让赵云程净身出户,他现在就写两份断亲书,让父子三人各自按下手印。 “爹,和他这个克星断亲。”赵云宝想也不想的脱口道,“家里就那些田,再分给他一份,日子还过不过了?” 刘巧默不作声,心里的算盘却门儿清,赵云程净身出户后,家里的所有东西可就都归他男人了。 “文德,你的意思呢?” 赵文德沉默了半晌,一时拿不定主意。 赵云宝见他爹踌躇不决的模样,拱火道:“爹,今儿我把话撂这儿,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您看着办吧。” “云宝!”谭钰啧了一声,伸手推了一下赵云宝。 “娘,有他在家里不会安生的,既然他都提出来了,何不与他断个干净,您和爹就当他死在外边儿了,也不瞧瞧他回来都惹了多少事端。”赵云宝拧眉冷道,“若是不断亲,他以后还不爬到咱头上来,如此我和巧儿今儿就走,回她娘家过日子去,让泽瑞改成刘姓!” “荒唐!”赵文德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我赵家的孙子如何能姓刘!” “那您就和这个克星断亲。”赵云宝抬手指向了赵云程,“没他我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了,他出去募兵那两年,家里不是照样好好的。” 见赵文德和谭钰还是不出语,赵云宝拉着刘巧作势就要走,嘴里还念叨着回屋收拾东西。 “断,娘和他断!”谭钰最终没能崩住,急急的拉住赵云宝的胳膊,让人坐回到凳子上,抬眼看向主位上的赵文德。 赵文德叹了一声,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来:“断吧!” 这仅仅是两个字,却了了赵云程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念想。 第24章 对小家的畅想(1) 许家贤当即写了两份断亲书,并让父子三人在书末按下手印,一份交于赵云程,一份交于赵文德,从此之后,赵云程便和赵家再无瓜葛。 “既然断亲了,你今儿就搬出去吧。”赵云宝丝毫不念及情分,在赵云程按下手印后,就急不可耐的赶人出门。 许家贤不由斥了他一句,眼看天色晚了下来,赵云宝这般做法不是摆明了要让赵云程露宿街头吗? “云程,别听你大哥的,夜里收拾收拾,赶明儿在搬。” 许家贤一发话,几人就算心中有异议,也不敢当面反驳什么。 分家之事算是告一段落,赵云程出屋拦下了欲要离开的许家贤,问起了后山那处宅子。 “那处的房契是在我手里,你确定要买?”毕竟地段不好,几年下来可没人问及,许家贤怕赵云程日后后悔。 赵云程苦笑一声,“许叔,我总得和夫郎有个落脚的地儿不是?” 许家贤细想,村里唯一现成的房子,也只有后山脚下的院子了,他叹息道,“那处宅子搁置多年,少不得修葺一番,你若真想买,就出十两银子,回头我把房契拿给你。” 一想赵云程定然拿不出这么些银子,他便又出了个主意:“这样吧,你先在那儿安顿下来,至于买房的钱你慢慢给,等结清了我就把房契给你。” 赵云程本来打算明日去镇上钱庄一趟,许家贤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他真拿出十两银子买下宅子,谭钰知道后,定会和他大闹一番。与其这样,还不如按许家贤的主意来,况且安家之后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他到时候也不至于太过捉襟见肘。 一番思索下来,赵云程应下了许家贤:“成呢,我先给您二两。” 徐言其得知了消息后,心里雀跃不已,即便踮着脚,也要快些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回赵家两个月,两人的东西没有多少,简简单单两个包裹,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夜里徐言其激动的睡不着,见赵云程同样辗转反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话来。 “云程,我会制墨。” 徐言其的一句话,惊的赵云程翻身坐起,正所谓“一两黄金一两墨”,若是徐言其所言为真,他这哪里是娶夫郎,分明是寻了一块金疙瘩。 “你……你说你会制墨?”赵云程禁不住又反问了一句,怕他自己听错了。 徐言其认真的点头,“在京中,我外公家里就是做这门生意的,阿么有时也会在小院里偷偷制几根墨条,久而久之我便也会了。不过,制墨可是一门精细活,至少也得耗时一年多才能做出来,后期还要用到十几种草药,所以没有一些本钱,这墨也是做不出来的。” 赵云程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神,他怔怔道:“没事,我们慢慢攒本钱。” 徐言其还是第一次见赵云程这副模样,躲进被子偷笑出声,赵云程回神之后,就听到耳边的一阵闷笑,最后竟也傻傻的跟着他一起笑着。 “等我们安顿好新家以后,你也带着我去镇上好好逛逛,说不定我就能找到赚钱的路子呢,咱俩一起努力,争取早些过上好日子。”徐言其握着赵云程的手,脑海中畅想着两人的新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两人交握着彼此的手,慢慢睡了过去。 几声鸡啼之后,徐言其困顿的睁开了双眼,一旁的赵云程已经穿好了衣衫,他拉着他的肩膀坐了起来,打着哈欠儿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的拿过了衣衫。 “脚踝还疼么?”赵云程撩开被子,往徐言其的脚腕处看了一眼,倒没有昨儿那么肿了。 徐言其试着活动了几下,回道:“还略微有些痛感,应该不要紧。” 谭钰不耐烦的说话声在院中响起,徐言其加快了手上穿衣的动作,和赵云程一起出了屋。 见两人就各自背了个包袱,谭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王大壮和王大刚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早早到了后山脚下的院子里帮忙收拾。 “这赵家也太不当人了吧,连被子都不给你们带一床。”王大壮愤愤不平的骂道。 徐言其的脚还不便走路,他倒是想上手做一些轻便的活儿,赵云程硬是不让,按着他在矮凳上坐下,看着众人忙碌。汉子负责修补屋顶和锄草,哑哥儿和何倩负责扫洗屋子里。 “呦,都忙着呢!” 张芝和赵云竹抱着两床被子送了过来,昨日田文回去之后,就同赵云竹说了一声,他便猜到了他二哥寻里正过去,定然是为了分家的事,今儿晨间去许家一打听,才得知赵云程居然和赵文德断了亲。 何倩刚好把床擦洗了出来,之前屋里的被褥早已发了霉,被扔在了院子的角落里,赵云竹跟着进了屋里铺床,被子整齐的叠在床上,许久不住的房子一下子有了家的模样。 晌午张芝带来了几张烙饼,几人简单的吃了一口,继续收拾灶房里的杂物。 村里陆陆续续的有人送一些东西过来,想必是张芝把赵云程断亲的事传开了。 “这碗烫一烫还能用,但这锅……锈的太厉害了。”赵云竹可惜的摇了摇头。 这过日子,哪里离得开锅碗瓢盆,总不能一直让赵云竹送饭过来。 何倩看了一眼王大刚道:“咱家里有一口多余的锅,我去给云程取来。” 言罢,何倩匆匆往村子里去了一趟。 天色渐晚,赶在黑影儿下来前,屋子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哑哥儿在灶里烧了火,熬了一锅疙瘩汤,晌午还剩下几张烙饼,泡在汤里吃着也香。 夜里,徐言其躺在床上,心里舒坦的不行,这可是他和赵云程两个人的小家。 “云程,等咱们安顿好了,一定要请大家好好吃顿饭。” 特别是对王大壮和王大刚两家,徐言其心存感激,他们可与赵云程无亲无故,却能帮他到这个份儿上。 “应该的。”赵云程道。 虽然两人是这么盘算的,但王大壮和王大刚都体谅赵云程刚起了家,手中没甚银钱,都婉拒了他请客的事儿。 第25章 对小家的畅想(2) 翌日,赵云程和徐言其醒来时,屋外已经大亮,耳边没有谭钰的聒噪,就连鸡鸣声也几乎弱不可闻,这种远离喧嚣的生活实在是让人惬意。 赵云程照例先看了一眼徐言其的脚踝,今日彻底消了肿,散出一大片的乌青,他尝试着用手碰了碰,徐言其猛得向后缩去,还是会疼。 “自己在家能行吗?”家里缺的东西太多,赵云程打算去镇上采买,可又不放心徐言其一个人在家,“我还是把竹哥儿喊过来陪着你。” 徐言其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倒不是不想想哥儿来,只是怕太过于麻烦别人,“竹哥儿家里也一堆事儿呢,昨儿过来帮了一天的忙,哪里有再让人家过来陪我的道理。” 赵云竹毕竟是出嫁了的小哥儿,理应以婆家的事为重,赵云程不是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徐言其到底是不方便。 “这院子离后山近,我让大壮打听打听哪里有狗崽子,捉两只回来看家护院,我不在家的时候也安心一些。”赵云程说着,下床穿好了鞋子,“晌午别做饭了,你的右脚还不能吃力呢,我搭驴车快去快回,从镇上买两个包子给你。” 徐言其得意镇上的那家肉包子,还记得赵云程当初把他从牙行带出来时,给他买的第一份吃食就是那家的包子。 “好。”徐言其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吃包子了,赵云程这么突然提起来,他还真是有些想念那味道。 关好院门,赵云程行至半路终归是担心徐言其,路过王大壮家里时,特意询问了一句哑哥儿今儿有没有事,想让他去陪一陪其哥儿。 院外传来了动静,徐言其还纳闷谁会这时候过来,问话也没人应,直到哑哥儿进了屋子,他才松了口气。 哑哥儿比划了半天,才让徐言其明白是赵云程让他过来的,他心中一暖,这种时刻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需要采买的东西,赵云程早在脑中过了一遍,到了镇上便直奔店里,他没心思闲逛,买齐了东西就往家里赶。 瞅着时辰快到晌午,哑哥儿朝外头张望了好几回,徐言其知道他是惦记王大壮,就让他先回去了。 赵云程回来的时候,刚过晌午,手里还拉着两只大狗,看样子很是威猛,只是毛发有些打结,不像是人家仔细养的。 徐言其问过才知,这两条大狗是赵云程从酒馆里买下来的,原本是要宰了做菜,而这两条大狗似乎是知道赵云程救下了它们,不曾对他吠叫过一声,乖乖跟着驴车跑回了村。 赵云程将采买的东西搬回屋子,出了灶房道:“好好喂养几天就能看家护院,要是抓狗崽子还得等上半年时间才能长大。” 他寻来一个破旧的木桶,舀了一瓢水放在了两条大狗的面前,两只狗渴了许久,埋头进木桶猛一通舔。 徐言其试探的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脊背,两条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姿态,甚至绕着徐言其走了两圈,熟悉他身上的气味。 “它们真的很有灵性。”徐言其赞叹了一句,这么好的两条狗,主人怎么舍得把它们卖到酒馆里去。 “先别管他们了,你还没吃饭呢,我买了包子,快进屋吃。”言罢,赵云程抱起徐言其就往屋里去,丝毫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 坐在床边,赵云程痴痴的看着徐言其吃着包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凝着徐言其吃东西的样子瞧,尤其是徐言其吃得满足时,还会不自觉的扭动几下身子,那模样在赵云程眼里实在是可爱。 等着徐言其吃完一个包子,赵云程不再陪他,去了灶房归置适才采买回来的东西。 给了里正二两银子后,身上的银钱已经不多,他将钱庄的那十两银子取了出来,现在与赵家断了亲,又有两只大狗养在院里,谭钰要是敢进他们的家门,他就敢放狗咬人。 收拾好了东西,赵云程又挑了两个木桶出门,昨儿匆忙打扫了一下,缸里的水已经不多了,后山离小河近,他便不去村里的水井挑水,等银子宽裕了,他想在院子附近打一口水井,毕竟井水吃着更好一些。 徐言其吃完了包子,扭头就发现两只大狗趴在门前看他,闲着无事,他踮着脚取来了剪刀,坐在门坎儿上给它们打结的毛发都剪了去,天儿热了,就算没有毛发,狗也不觉得冷。 “可真瘦。”去了毛发才发现这两条狗被饿的骨瘦嶙峋,徐言其嫌弃的撇了撇嘴,“算了,能死里逃生就已经不错了,我会好好养你们的。” 赵云程挑着水进来,看到的就是徐言其对着狗说话的场面,他嗔怪了一句,再出门时让徐言其给它们取两个名字。 “就叫元宝和旺财吧,你们那么有灵性,一定要让咱们家挣好多好多银子。” 听话后,两条大狗竟吠了两声,好似在回应徐言其,喜得他乐弯了腰。 赵云程得知这两个名字时,笑言了徐言其一句财迷。 晡时,赵云竹送来了两根大笋,夜里赵云程在灶房里烧火,徐言其炒了一盘竹笋,蒸了些糙米,两个人坐在小桌前吃得格外的香,时不时搭两句话。 “咱们也捉些鸡鸭鹅回来喂着,等大一些就有蛋吃了,攒着还能去镇上买。”徐言其夹了一筷子竹笋,“还有猪也要捉两只,一只母猪留着生崽儿,一只就捉斗母猪,过年宰了卖肉。” 说着他拧起了眉,愁道:“我们还剩多少银子,够不够捉这些家禽啊?” “够的。”赵云程粗略算了算,“两只猪崽算一两银子,鸡崽三文一只,要想攒鸡蛋卖,就得捉三十只,不然天热鸡蛋容易坏,攒不了几个,鸡鸭鹅这些加起来也就是两钱。” 他本就打算将银子交给徐言其管,但忙着做事一直没得空说:“等吃完饭,我把荷包交给你,钱庄的银子取出来了,咱们还剩下七两银子。” 原是有八两的,可赵云程买了一只银镯还没给徐言其,竹哥儿出嫁的时候,他送了一支银钗,当时想着分家的事儿,怕银钱不够用就没给徐言其买什么,这会儿子断了亲,买宅院的钱也能慢慢还给里正,他便自作主张,给他夫郎买了一只银镯。 第26章 对小家的畅想(3) 徐言其一听赵云程要他管钱,眯起眉眼来笑了笑,他也要当家了呢。 屋外的天色渐黑,两人吃完饭后,赵云程先是把徐言其抱回了卧房,而后又去灶房收拾了碗筷,还剩下一些菜汤和糙米,干脆拌在一起喂了元宝和旺财。 灶上的锅里温着水,现在家里还没有添置浴桶,只能用木盆舀些热水,简单擦洗一下身子。赵云程端着木盆进屋时,徐言其正把头埋在衣箱里,往箱底藏着荷包,他将木盆搁置在凳子上,过去把人抱回到床上。 徐言其瞪着眸子定定的瞅着赵云程,似是有些不满:“你干嘛,我还没把银子藏好呢。” “放心,丢不了。”赵云程卷起他的裤腿,小心的往他脚腕处撩了一些热水,“还疼得厉害吗?” “不动就不疼。”徐言其双手向后撑在床上,享受着赵云程的照顾。 安顿好徐言其,赵云程又去灶房添了些热水,他也没回屋,就在灶房的空地上洗漱了一番,出去倒水的时候,看到元宝和旺财蜷在房檐下,想着明天还得给它们砌个狗窝才行。 关上灶房的屋门,赵云程检查了一番院门是否锁好,又拿了两根木头从里面把两扇门顶死,才放心的回屋睡下。 夜深人静,赵云程翻过身去,支起头凝视着身边已经睡熟了的徐言其,他嘴角微扬起一抹弧度,从枕下取出一个方盒,里面正是他白日里买的银镯。 随后,赵云程坐起身来,轻轻抬起徐言其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将银镯套了进去,端着徐言其的手心仔细看了半天,才满意的把手缓缓放了下去。 徐言其一觉醒来,屋外的天早已大亮,院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揉着眼起身,迷迷糊糊中拿过衣裳,忽然感觉手腕间有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瞧,顿时清醒了过来,这哪里来的银镯? 利索的穿好衣服下了地,徐言其踮着脚出了门,正在砌狗窝的赵云程听到动静回头,就见徐言其冲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镯。 “你给我买的?”徐言其迎着赵云程的目光,脸上噙着笑意问道,元宝和旺财见他出来,懒洋洋的抖了抖身走到他的脚边。 “嗯,给竹哥儿买过,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以后也只会给你买。”赵云程眼中闪过一波澜,解释道:“之前是怕分家之后银子不够使。” 徐言其了然,心里又暗骂了赵云程一句嘴笨,怕他吃醋怎么不在那时候就和他明说呢。他抬起小臂又端详起了手腕上的银镯,在阳光的照耀下镯子泛起一阵银光,其上还刻有云纹,煞是好看,他很欢喜。 赵云程见徐言其笑意盈眉,就知他内心忻悦,转头又忙手头上的事儿去。 徐言其慢慢踱步到院中,他感觉脚腕今儿没有那么疼了,便想多走几步路,院子里只有北面盖了三间房,除去灶房和卧房,东边儿还有一间杂物房,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赵云程砌狗窝便是挨着东墙,离杂物房比较近。 “云程,我们在这边搭一个鸡窝,挨着墙角各种一棵柿子树和杏树,以后就有杏子和柿子吃了,吃不完我还能做成柿饼和杏干,冬日里当个零嘴。”徐言其指着西边儿规划着,紧接着他又指向靠院门的东墙墙角道,“就把猪圈搭在那儿,离房间远些,不然夏天有味儿。要是我们挣着钱养了驴,就把驴圈搭在树荫下……” 赵云程仔细听着徐言其对院子的布置,干活的劲头儿更甚,这就是他们将来的家啊! 晌午吃了饭,赵云程和徐言其就计划着晡时去捉鸡崽儿,连带着捉一些鹅鸭,两人没有歇晌,徐言其顶着日头编了几个鸡笼,赵云程则是赶着去搭窝。 赵云程离家两年,回村也才两三个月,又天天去镇上做工,村里孵鸡崽儿的人家他不熟悉,也不知怎么挑好,就去寻了张芝帮忙,徐言其虽然勉强能走路了,但去村里的路不好走,赵云程便让他留在了家里,有元宝和旺财在,他也放心一些。 张芝听闻赵云程要去捉鸡鸭,打算将日子过起来,心里也高兴,吆喝上赵云竹,就往村里的张婆子家里去,但赵云程要的数目有点儿多,又绕了两家才将三十只鸡崽儿捉齐,至于鹅鸭,一共捉了十只。 筐子是张婆子家的,等送回去鸡崽,还要还给人家,赵云程一个人拿不了太多,赵云竹跟着往了后山去一趟。 没进院门,就听到了一阵狗吠,赵云竹吓了一跳,不敢再往前去,直到赵云程呵了一声,元宝和旺财摇着尾巴迎了出来。 “二哥,你从哪儿捉了这么两只大狗回来?”赵云竹紧跟着赵云程,生怕那两只狗蹿过来咬他一口。 赵云程呵退了元宝和旺财,说道:“酒馆里买出来的。” 即便元宝和旺财不再叫唤,赵云竹看着还是发怵的不行,躲在赵云程身后才堪堪进了院子。偏偏元宝和旺财就在赵云竹的身边转悠,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竹哥儿,你别紧张,它们是熟悉你的气味呢,下回你再过来,它们就不咬你了。”徐言其见赵云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好笑的言道。 赵云竹局促的哦了一声,尝试着走了两步,元宝和旺财虽然紧跟着他,但却没有发出低唬的警告声。 徐言其接过赵云竹的递过来的竹筐,将小鸡捉进了刚编好的笼子里,赵云竹知道他的脚腕还没好利索,拿着竹筐出去帮他们摘了一些野菜,剁碎了好喂鸡鸭吃,顺便挖了些蚯蚓,小鸡吃这些最好不过。 回村的时候,赵云竹捎上了张婆子的竹筐,省得赵云程再去村里一趟。 过两天还要捉猪崽,再晚就错过时候,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了,明天还得要赶着搭猪圈。 第27章 探望李桂棠 忙活一天下来,赵云程感觉还好,倒是徐言其累得沾枕头就睡,明日还有不少活要做,赵云程早早吹了油灯躺下,没一会儿也跟着睡了过去,相比与之前身在赵家,他此时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夫郎在侧,有屋住有衣穿,这样的生活足以。 院里多了鸡鸭鹅,清晨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宁静,徐言其眯眼抻了抻胳膊,扭头发现身边已经醒了的赵云程正凝着他看,他收回视线,嗔怪道:“醒了怎么不起,我有什么好盯着的。” 说罢,他自顾坐了起来,寻过衣裳穿戴好,跪起身将窗帘绑了起来。 赵云程见人下了床,才翻身而起,边穿衣裳边关心徐言其的脚腕:“走路脚腕还疼不?” 徐言其又迈了两步感觉了一番,回道:“不疼了,晨食想吃什么?” “等我起来烧火,煮两碗疙瘩汤就行。” 说话间,徐言其已经抽下了门闩,打开了屋门,元宝和旺财见有人出来,立马过去蹭了蹭他的腿。 灶房里还剩下一些赵云竹昨日挖的野菜和野草,徐言其拿出案板剁了剁,散在了院里,打开鸡笼让小鸡去啄食,又放出了鸭和鹅,元宝和旺财卧在院门前,看着鸡鸭也不会去撵,徐言其夸了一句,回到灶房去温水。 赵云程已经烧好了火,挑着木桶去了河边担水,几趟下来,徐言其的疙瘩汤也好了。 乘着凉意,两人洗漱过后坐在小桌前吃着晨食,一碗疙瘩汤下去,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今儿要搭猪圈,饭后的灶房是徐言其收拾的,赵云程拿着扁担和两个背篓上山去捡石头,猪圈可得弄结实了,不然是要被猪拱翻的。 本来收拾完家里的活儿,徐言其想要去跟着捡石头,被赵云程劝了回去,他的脚腕才刚好,别一不小心再伤着了。 既然不能去捡石头,徐言其就去松了土,加上稻草和成泥,搭猪圈的时候自是有用的,赵云程见他闲不下,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捡石头,不用往山里走太远,到了晌午,赵云程捡来的石头已经堆成了小山,猪圈搭到比腰间略高一些就行,加上还有两堵院墙,他们只需砌两面矮墙,晡时再继续去捡,明日就能着手砌墙了。 临近傍晚,赵云竹过来了一趟,见两人灰头土脸的才知这是打算搭猪圈。 “二哥,明天田文去镇上送油,我想去看看阿奶,你和嫂么要一块儿去吗?” 赵文河接走李桂棠确实有些时日了,家里的事儿不差这一天时间,赵云程便应了下来。 “那行,哪天搭猪圈言语一声,我让田文过来帮忙。”和赵云程约定好时辰,赵云竹就打算回去了。 徐言其将他送出了院子,客气道:“田文也有活儿要忙呢,不好总麻烦你们。” “嫂么说得哪里话,你们又不是天天搭猪圈,砌好了也能早些捉猪崽啊。” 搭猪圈的活儿,徐言其可插不上手,两个汉子干活总能快些。 翌日晨间,赵云程和徐言其早早的起床洗漱,更是难得的换上了新衣,这么些天里,徐言其还是头一次进村里。 乡亲们赶早儿下田,村道上已经有不少人来往,看到赵云程牵着徐言其过来,都会笑着打声招呼。 “哎呦,其哥儿打扮起来,还真是个俏哥儿呢。”路过钱家的院子时,钱老么正忙着喂鸡鸭,瞅着徐言其不由打趣了一句。 徐言其抿嘴笑笑,钱老么在他们刚搬去后山脚下时,也曾接济过他们。 赵云程侧眸见徐言其略有羞意,紧了紧掌心里的手,应了钱老么一声:“老么,您忙着,我和其哥儿先走了。” “哎,你们去忙。”钱老么收回视线,抓了一把簸箕中剁碎的野菜,咕咕的招唤着院里的鸡鸭。 两人到了田家,田见山和田文正往驴车上搬着油坛,赵云程见状,让田见山在一旁歇着,他和田文两人把剩下的油坛,来回两趟搬上了驴车。 张芝拉着徐言其进了屋里,和赵云竹一起唠了两句家常,瞅着时辰已经不早了,田见山邀赵云程喝了碗水,几人就赶着驴车往镇上去。 毛驴拉着车小跑,迎面拂过几道轻风,倒是一点儿不热。 “竹哥儿,娘她寻过你没有?”赵云程坐在车侧,向赵云竹问道。 赵云竹挨着田文坐在车头处,闻言扭过头去回道:“倒是来寻过一次,她让我给家里舀半罐油,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婆母就从屋里出来骂了娘几句,还拉着我回院里,之后娘就没来寻过了,村里不少人传爹娘家的闲话呢。” 他接着道:“平日里我鲜少自己在村子里走动,挖野菜、洗衣裳都有婆母陪着我呢,娘她也找不到机会欺负我,二哥你放心吧。” “云程哥,竹哥儿身边有我呢,谭婶她要是敢欺负我夫郎,我可不依。”田文憨笑着护犊子说道。 赵云程敛目应了一声,没再言语,他本就话少,和徐言其在一块儿的时候还能多说几句,此刻只有赵云竹和徐言其小声说笑着。 进了镇里,田文要去送油,在街道处三人就下了驴车,从这里到赵文河所住的巷子不远,一路上坐车颠簸的腿麻,走着去也好缓缓精神。 赵文河住在东交巷第四个门,算是巷中的人家,三人到的时候,李桂棠正坐在檐下看着赵云安在院里玩儿,精神头不知比在玉河村时强上多少倍,面色很是红润,看得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 “呀,竹哥儿和云程来了!”听到院门跟前的动静,李桂棠眯眼一瞧,竟是赵云竹和赵云程带着徐言其过来,立马激动的拄着拐杖起身。 赵云竹快步进了门,扶住了李桂棠,屋里干活的万秋听到婆母的说话声迎了出来,招呼着几人赶紧进屋。 “堂哥喝水。”赵云安跑到桌前倒了水,来来回回几次才给三人都端了过来,可比赵泽瑞乖巧懂事多了。 徐言其只见过赵云安一回,这孩子难得还记得他,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赵云安的头发,夸赞道:“哎呦,我们云安可真懂事。” 第28章 家门不幸 许久不见徐言其,李桂棠心里也念着,她拉过他的手,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庞:“气色好了不少。听文河说,云程和他爹娘断亲了?阿奶不怪你们,总不能让那个家拖累你们一辈子。” 玉河村每日来往镇上的人不少,赵文河自然能听到消息,李桂棠早晚都要知道,他便没瞒着。 “阿奶,一开始我们没想着断亲的,云程他先提的分家,但爹娘一点儿东西都不肯分给云程,显然是没把他当儿子看,许叔替云程不平,言说分家没有不分地的道理,要真是不愿意分,那就干脆断亲。”徐言其缓缓将事情的经过学给李桂棠听,“娘他喊来了大哥,他也不同意给云程分地,还当面说云程是克星,既然话都到这份上了,许叔就当场写下了断亲书,让父子三人都按了手印。” 万秋抱着云安坐在一旁的椅凳上,闻言啐了一口:“大嫂可能打着不给你们分一点儿东西,等老了还要你们出钱养老的主意呢,真是不害臊!” 言罢,才觉出这话当着李桂棠说似乎不妥,他小心瞅了一眼盘腿坐在床上的李桂棠,见人面色不改,心底略安了些。 “婶么说得对着呢,二哥搬去后山脚下的那处宅院,还是许叔低价卖给二哥的,钱还没结清,只先给了二两银子,若不是如此,二哥和嫂么不得露宿街头吗?”赵云竹叹了一声,却很是赞同万秋的言语。 “阿奶晓得,也不曾怨谁,文德和小钰再这般作下去,将来必定会自食恶果。” “娘,我看大哥和大嫂的苦日子已经来了。”万秋踌躇着,还是开口道,“昨日我瞧见云宝进了长观街的赌坊,怕是早已染上了恶习。” “啥?赌坊?”李桂棠惊道,不仅仅是她,屋里的人都表现的很诧异,“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竹哥儿和云程难得来,我去买些菜,晌午一起好好吃顿饭。”万秋放下膝上的赵云安,正准备起身出门。 “婶么,别忙活了。等会儿我们就回村了,这不是田文到镇上来送油,顺道过来看看阿奶嘛。”赵云竹拦下欲要出门的万秋,笑言道,“二哥刚安置了家,活儿多着呢,明儿还要搭猪圈,想着尽快捉两只猪崽儿。” “是该添置着,云程手里没地,可不得费心多养些家禽。”万秋嗳了一声,多嘴安顿道,“将来有了余钱,还是得置办几亩田地。” 徐言其看了一眼赵云程,应着朝着万秋道:“我们心里有盘算呢。” 三人略坐了一番,瞅着时辰估摸着田文已经办完了事儿,就准备回了,赵云竹之前知会过田文,在清河街上的鸿春杂货铺等着他们,既然来探望李桂棠,总不能不去和赵文河碰一面。 万秋送三人出了院门,直到看着他们拐出了巷口才回了院子。 几人去了杂货铺,田文已经在店里和赵文河攀谈着,看样子很是聊得来。 “听田文说你们过几日要捉猪崽,邻村有户养猪的人家,我和他相熟,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赵文河乐呵的说道,赵云程他是看好的,这会儿子另起了新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定然会帮衬一把。 赵云程点头应道:“有二叔帮着挑猪崽儿,自是最好不过。” 几人又聊了几句就赶着驴车回了玉河村,到了田家已经是晌午,张芝正在灶房里忙着做饭,见人回来,硬是要赵云程和徐言其留下一块儿吃个便饭。 “这都晌午了,回去其哥儿还得操持着做饭,可不得晚了吗?留下一块儿吃吧,添两双筷子的事儿。” 张芝盛情难却,赵云程和徐言其推脱不得,便答应了下来。 饭后,徐言其想要帮忙收拾,却被赵云竹拦了下来,为了不再叨扰田家人歇晌,他们告辞回了家。 途径赵家,屋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在这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隔壁的李婶出来倒水,看到赵云程和徐言其在赵家院外驻足,不由解释道:“云宝把孩子的束修钱偷了去,不知是打酒喝了还是干了什么,他媳妇正跟他闹呢,都已经吵了几日了,还没消停呢。” 说完,李婶撇嘴摇了摇头,回院里拾掇去了。 “怕是这银子早进了赌坊。”徐言其与赵云程对视了一眼,低语道,“不过赵家现在再闹也不关我们的事,走了,我们回家!” 徐言其笑着紧了紧与赵云程相握的手,迈开步子往后山的方向去。 晡时之后,赵云程耐不住急性子,和了黄泥开始搭猪圈,徐言其帮忙往他手上递着石头,到了傍晚,两人合力已经砌好了一面矮墙。 “其哥儿,别忙了,明儿再弄,我去烧火温水,洗洗脸该做饭了。”赵云程往石墙上抹完最后一点儿黄泥,直起腰同徐言其言语了一声,而后往灶房去。 徐言其应了一声,收拾起抹泥用的铲子,又把剩下大小的石块儿分开堆放,明日砌另一面矮墙的时候就方便了。 夜里徐言其烙了饼,熬了粟米粥,这两日两人尽忙着捯饬院子,一天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饭食都做的简单,回到卧房更是倒头就睡。 元宝和旺财的警觉性很高,尤其是捉回了鸡鸭之后,夜里每隔几个时辰就会出去在院中巡视一番。 翌日清晨,田文早早的过来帮忙,徐言其剁了家里最后一点儿草料喂了鸡鸭,瞅着两个汉子干活,自己没什么能帮忙的,便背上竹篓出去打草。 “让元宝跟着你去,这时候村里人们忙着下田,后山脚下没人过来,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赵云程手中的活儿不停,还不忘嘱咐徐言其道。 “哎。”徐言其答应着,唤了一声在屋檐下趴着眯觉的大狗,“元宝,快跟我走。” 旺财也悠悠跟出了院子,被赵云程叫了回去。 天气越来越热,后山脚下的野草疯长,徐言其割草之前都要敲打一阵,以免里面藏着什么毒物。 “旺旺……”身后的元宝突然吠叫了起来,徐言其转头看了它一眼,却没发现什么。 徐言其回过头去准备继续打草,眼神不经意间往脚下瞥了一眼,突然惊叫着直往后退去,“有蛇!” 第29章 捉猪崽 躲到一旁,徐言其定了定惊魂,细看才发现那条蛇是无毒的菜花蛇,他拿着棍子敲了敲地,受惊的蛇迅速窜进了的草丛里。 徐言其换了块儿地皮打草,那蛇虽然无毒,但被咬上一口也疼,他可不敢招惹。 打了一筐的草,徐言其没再外面多逗留,招呼着元宝回了院子,两个汉子干活是真快,趁着出去打草的功夫,另一面矮墙也砌了起来。 “晾上两天就能捉猪崽儿了。”徐言其瞅了瞅里面的地儿,养两只猪绰绰有余,环视一圈,瞅着越来越朴实的小院,他眉眼都带着笑意。 田文端着水碗从灶房里出来,听了徐言其的话说道:“嫂么,明天就能捉,小猪没那么大的力气,就算黄泥没干透它也拱不翻矮墙。” “是吗?”他转而看向赵云程,“那我们明天就去邻村。” 赵云程点头,等会儿他得去村里问问,若是谁要去镇上,托人给赵文河捎句话,省的明天还要特地跑一趟,来来回回下来费时又费力。 一碗水喝尽,田文将碗底的水扬在院子里,说道:“我娘今年也打算捉猪崽,明儿和你们一起去,正好把猪崽用驴车一块儿拉回来。” 今年添了新夫郎,家里多了一个人口,张芝也打算多养一头猪。 “那感情好啊,我们一起捉猪崽儿,说不定还能便宜十几文钱呢。” “成。”田文把碗放回了灶房,再出来时和赵云程打了声招呼,“二哥,我就先回去了。” “留下吃饭吧,这都快晌午了。”徐言其挽留道,哪有人帮着干活还空着肚子回去的。 田文一边往院外走,一边摆手道:“不了,竹哥儿等着我回去呢。” 徐言其也不好强求,赵云程本想着和田文一块儿去村里,打听托人给赵文河捎话的事儿,结果活儿被田文揽了下来,没用着他跑这一趟。 在灶房切菜时,徐言其想起打草时遇到蛇的事儿,便和赵云程提了一嘴。 “多亏了元宝提醒我,不然不小心踩上去,免不了被咬上一口。”徐言其说着,仍心有余悸。 四五月的天儿,蛇都出来活动着了,山脚下虫蚁繁多,保不齐哪天就窜进院里,赵云程往灶里添了一把柴,说道:“我记着了,等吃完饭你给我拿些铜板,我去张郎中那儿弄些雄黄,掺到白灰里撒在院子外围,到时蛇就不敢来了。” “这办法好,雄黄价贵,白灰倒是不值钱,可也能防蛇呢。”解了心头之事,徐言其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晨光熹微,赵云程与徐言其出门的时候,道旁的草叶上还带着露珠,一路走下来,脚下的鞋面都被打湿了些。 到了田家,他们刚吃过晨食,张芝和赵云竹正收拾着碗筷,见赵云程和徐言其过来,张芝连忙招呼他们进了主屋。 “云程和其哥儿过来了,吃过晨食了没有?”田见山放下手中的烟杆,坐直了身子问道。 徐言其和赵云程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闻言答道:“田叔,我们吃过晨食过来的。” 张芝擦了擦桌子,收起来立在了一旁,“那你们先坐会儿,我拾掇拾掇灶房,完事儿咱就走。” 只听她出了屋,喊了灶房里的赵云竹一声,“竹哥儿,你去屋里陪你二哥和嫂么,娘来洗碗。” 今儿捉完猪崽儿,院里的事儿就安顿的差不多了,徐言其想腾出手来制墨条,毕竟这些日子,家里的银钱只出不进,他心里难免有些焦急。 正好田家是磨油的,徐言其想着向田见山打听打听油价,他踌躇着开口:“田叔,我想多嘴问您一句,现在的清油是个什么价儿?” “一斤五十文。”田见山没多想,直接报出了他往镇上卖油的价格,“一小坛有六斤,三钱银。” 这么贵?徐言其听完不由蹙了蹙眉,不过仔细想来也是,一斤油能出二两烟灰,一坛就是十二两烟灰,而一根墨条四两,粗略算下来一坛清油就能出三根墨条,不过后期还要用到十几种药材以及熬胶,这才是花钱的重头。 “嫂么问清油的价钱作甚?”赵云竹不解,他们农家可吃不起清油,都是买来板油自己在家熬。 徐言其避此而言他:“没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捣鼓出来。” 制墨条的事儿可不能张扬出去,俗话说财不外露,若是有心人惦记上,可就不好了。 赵云程知道徐言其的心思,帮腔道:“这几日紧着置办家里的东西,手里头儿的铜板流水一样的出去,其哥儿想着自己折腾折腾,说不定就能找着一条挣钱的法子,只不过心里也没谱,怕做不成平白惹了笑话,不想明说出来。” 田见山朗笑道:“想要成事就必须经历试错的过程,这可不丢人,若是其哥儿真需要用清油,我按成本算给你,一斤三十五文就行,一坛也就是两钱并十文。” “在说啥呢?”张芝拾掇好了灶房,还没进屋就听到几人说的热切。 “没啥,其哥儿打听打听清油的价钱。” 张芝解下围在腰间的襜裙,拍了拍衣裳道:“小文已经套好驴车了,咱得赶早走。” 赵云竹没跟着去,他又不会挑猪崽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多一个人,毛驴就要多拉百余斤的重量,农家看重毛驴,照顾精细着,他有些舍不得。 一行人赶到东溪村村口时,赵文河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养猪户住的地方靠村里,两人将驴车又往里赶了赶。 院外的动静惹得狗子吠叫不止,刘正出了院子,一眼就认出了赵文河,他迎上前拍了拍赵文河的肩膀,爽朗道:“文河?你可是好久不来了啊。” “嗳,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铺,离不开人。”赵文河招呼着身后的几人,和他一起进了院子,“这不是侄子想要捉几个猪崽嘛,就带他们来你这里瞧瞧。” 刘正家的院子很大,两辆驴车牵进来也不显得拥挤,西面全都是砌的猪圈。 第30章 订清油 张芝站在猪圈前瞅着里面的小猪崽,那一个个长势都喜人得很,她上扬的嘴角一直没下来过,以她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猪崽的品相皆是好的,捉回去喂上几个月,定会是膘肥体壮。 赵文河还在被刘正拉着寒暄,而张芝却迫不及待的想要挑猪崽儿了。 “文河,咱先挑猪崽吧,等会儿再说话。”张芝朝驴车旁边的两人吆喝了一声,刘正这才同赵文河一齐走了过去,又开始夸赞起自己养的猪来。 刘正指了指两个猪圈里的猪崽,言道:“这一圈的小猪是劁过的,那一圈的小猪是没劁过的,你们想要什么样的?” “我们分别要一只,张婶儿您呢?”徐言其和赵云程商量好的,养一只母猪和斗母猪,将来母猪能产小猪,就不用过来再捉了,养两三个月还能卖给村里人。 张芝乐呵的回道:“我要一只劁猪就行,劁猪省心一些,等来年过来再捉两只就是。” “成,你们挑吧。”刘正打开圈门,让张芝进了猪圈,他是个识人的,徐言其这种小辈定然是不会选的。 张芝几乎把里面的小猪都瞥了一眼,最后捉了两只腿长肩宽的小猪提了起来:“其哥儿你瞧,这两猪崽儿嘴是闭着的,定是不拱食不拱圈的,不会糟蹋猪食;还有啊,你听这叫声,既洪亮又清脆,精神着呢,毛皮也亮。就这两只了,婶儿再给你挑只母猪崽儿。” 徐言其仔细听着张芝的话,他明白这是在教他怎么挑上好的猪崽儿,将来都是用得着的。 刘正嘿了一声,倚着猪圈的矮墙道:“他婶儿可真是个行家啊!” 张芝也不自谦,大方的应承下来:“都捉了十几年的猪了,总归得摸索点儿门道出来。” 她把两只猪崽递给田文,让他先看着,自己则是出了猪圈又进了另一边,又仔细的给徐言其挑了一只小母猪。 见檐下还有猪肉,赵云程上前让刘正给他割了一斤,这几天吃得清汤寡水,他都觉得徐言其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有赵文河做着中间人,又一并捉走三头猪崽,刘正给了个便宜价,一头猪崽按四百文的价钱来算,张芝也顺带着割了两斤猪肉,一斤十五文钱。 这么算下来,徐言其和赵云程统共花了八钱并十五文,张芝则是四钱三十文。 徐言其从荷包里往出拿钱串儿的时候,心疼得快要滴血,就这么几日的时间,赵云程从钱庄取出的十两银子都快花掉一半了。 赵文河察觉出徐言其的不舍,拍了拍一旁赵云程的肩膀,叹道:“云程,有难处要懂得和二叔开口,别自己硬扛。” “我晓得的。”赵云程将两头猪崽各自捉进了带来的背篓里,搁在了田家的驴车上。 赵文河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而是留下来和刘正叙了叙旧。回村的路上,徐言其瞅着两个背篓里的猪崽儿,心绪缓和了许多,钱这东西花完了再挣就是,哪有抱着不出窝的道理。 想明白了,徐言其对之后的生活又憧憬了起来,适才赵文河的话他也听到了,若手里的银钱不够,他就去和别人借,总之制墨条的事儿是时候张罗起来了,洗烟之后的烟灰要阴干一年,这般踌躇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儿? “张婶儿,我想先和您订十坛清油。” 村道不好走,驴车慢悠悠的行进着,徐言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张芝一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多……多少?”张芝不可置信的扭过头去,瞪着眸子反问道。 十坛清油并不多,粗略算下来也只能制出三十根墨条,若是再少,倒是不值当徐言其这番大张旗鼓了。 他复又说了一遍:“您没听错,我要订十坛清油。” 赵云程和田文坐在车头,当然听到了徐言其的言语,田文侧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问他,真的要这么任由徐言其胡来吗? 田文不知,赵云程可是知道徐言其用油的地方,自然不会加以阻拦,他直直的看向前方的村道,仿佛没有察觉到田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其哥儿,你可不能瞎胡闹啊,云程他挣几个铜板不容易,你们还刚刚起了新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张芝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徐言其,毕竟十坛清油所花费的银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徐言其心知张芝是为他们好,怕他们赔了银子又捞不到好处,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心有成竹的说道:“我和云程都交过底,他要是不同意,我敢拿这二两多的银钱开玩笑吗?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赵云程适时回头,张芝还以为他要说徐言其两句,没想到竟是向着徐言其说话:“婶子,家里的大小事有其哥儿做主就行。” 张芝一噎,暗道罢了,人家小两口都愿意,她反倒是放着生意不做。 赵云程婉拒了田文用驴车送他们回家,两个小猪崽儿而已,他和徐言其一人背一个就是。 钱老么正坐在自家檐下纳着鞋底,见赵云程带着徐言其路过,连忙招手将他们拦下,从院里的菜园子中拔了两根莴苣递给他们。 徐言其推拒着不要,被钱老么一通说教:“都是自家种的,不值什么银钱,老么知道你们没地,成天吃野菜那叫个事儿吗?拿回去换换口味,老么种这一菜园子,自己吃也吃不了,拿去镇上卖又不值当,再等些时候,瓜果都熟了,老么给你们一些尝尝鲜。” 钱老么有四个儿子,分家之后兄弟间也相互帮衬着,如今各家都置办了田产,生活很是美满。儿子孙子都孝顺,不想让他再操劳,闲不下的钱老么就在院里弄了个小菜园,养了些鸡鸭,多少手里有个活做。 低头看着手里的莴苣,徐言其眼眶发热,赵云程揽着他的身子,同钱老么道了声谢,往后山的村道上走去。 “哎,多好的孩子啊,也不知他谭婶儿怎么想的,抱着块儿石头当金疙瘩一样宝贝。”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钱老么摇头叹息道。 第31章 又得花钱 离院门还有几十米的地方,两人就听到元宝和旺财的吠叫声,应该是察觉到了他们回来的动静,一个个低头撅腚的从门缝往外面瞅。 赵云程开了院门的锁,赶着它们进了院子,回身先把徐言其肩上的背篓放了下来,虽说是小猪崽,但也有三四十斤呢。 这几日天气热,猪圈的矮墙表面已经干了,赵云程把两只猪崽儿捉了进去,给它们在槽里添了一瓢水。 “我去打些猪草回来。”徐言其一刻没歇,挎着背篓作势就要往外去。 赵云程将他拦了下来,接过他小臂上的背篓道:“你在家歇着,我去打猪草,快晌午了,等我回来再烧火做饭。” 知道赵云程这是心疼自己,徐言其也没和他争,倒是没真等他回来烧火,略歇了片刻,就去了灶房张罗做饭。 今儿买了肉,钱老么又给了他们两根莴苣,晌午就做一个莴苣炒肉,再焖一盆糙米。 元宝和旺财像是闻到了肉味,时不时的就在灶房门前打转,可惜当时买猪崽的时候没想起它们,不然多少得给两只狗讨几根骨头回来。 “去!可别在门前转悠了,这可没你们的份儿,等冬日里宰了鸡给你们吃骨头。”徐言其站在门前挥手赶着它们,元宝和旺财似是真听懂了他的话,蔫头耷脑的回到窝里趴着。 赵云程进了院门就闻到了一股肉香,他把背篓放在灶房门前的墙角,回身就看到徐言其从灶房探出头来。 “回来了,”徐言其瞧了他一眼,进灶房往木盆里舀了水,端到院子让他净手,“饭好了,快洗洗手吃饭吧。”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做吗?” “我烧火做饭前歇了好一会儿呢!”徐言其放下方桌,将饭菜端上了桌,又去取了两双碗筷过来,“你心疼我,我当然也心疼你呀。” 赵云程洗手的动作一顿,心尖像是被人注入了一股清泉,清冽而又甘甜,大抵这就是幸福吧,他嘴角不自觉的咧开,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许久不沾肉,一盘油香油香的莴苣炒肉两人吃了个精光,尤其是徐言其,比平时都多吃了半碗糙米,饭后坐在矮凳上一动也不想动。 “吃撑了?”赵云程好笑的问他。 徐言其摸了摸肚子,红着脸点头,赵云程见状,起身麻利的收拾了碗筷,灶里的余火温着水,两双碗筷和一个盘子洗起来也快。 看着自己汉子在灶台前忙碌,徐言其不禁有些汗颜:“云程,你不觉得洗衣做饭是哥儿们做的活儿吗?别人要是知道你在家里干这些活儿,不会笑话你吗?” “这里就咱两个人,”赵云程一边拿着炊帚刷碗,一边说道,“没什么可丢人的,自己一个人难道就不做饭洗碗了?” 徐言其被赵云程的话逗笑,想来也是,讨不着媳妇夫郎的汉子照样活的好着呢。 “我和你商量件事儿,抓烟要用到好多碗,也得花钱买,不过这是只一次的开销,往后就用不着花这笔钱了。” 算算手中的银钱,只有整五两银外加一些零碎的铜板了,这还没有算要给田家的清油钱。 “晡时我去寻一趟大壮,赶明儿我就去镇上做工,你需要多少只碗,我从镇上回来时给你带回来。” 家里该安置的都安置好了,是时候出去做工了,这银子只出不进,别说徐言其,连赵云程都开始心焦。 “燃油抓烟都要用碗,碗多烟灰就收的快些,要不先买二十只?”徐言其不知碗价的行情,但二十只碗才能组成十个抓烟的器具,再少就有些麻烦了。 赵云程估摸的说了一个钱数:“明儿你给我拿四钱银子吧。” 四钱?徐言其吁了一声,这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歇晌之后,赵云程出门去了王大壮家,徐言其闲来无事,便出去挖蚯蚓打猪草,给院里的家禽安顿吃的,等过几天开始抓烟,他就得守在跟前了,抓烟耗时耗力又熬人,每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就要收集一次烟灰,这也是墨条贵的原因之一。 来来回回几趟,打回的猪草在杂物房的檐下堆满,徐言其去灶房倒了一碗水喝,坐在门前纳了纳凉。 晌午还剩下一些糙米饭,肉也还有些,虽然舍不得吃,但现在天热东西存放不住,与其搁置几天坏了,还不如趁早吃进肚子里。 赵云程打猪草时,顺带挖了一些苋菜回来,想着他明日要去镇上做工,徐言其就和了点儿面,打算烙馅饼吃,明早热一热,吃饱了干活也有劲头儿。 徐言其正揉着面,元宝和旺财齐齐往院外奔去,他并没有去管,这个时辰定是赵云程回来了。 “夜里吃包子吗?”赵云程进了灶房,看到案上的盆里调好的馅料问道。 徐言其摇头道:“吃包子得发面,咱烙馅饼吃,明日你走的早,我起来给你热热。” “行。”赵云程应了一声,拿起墙角立着的扁担和木桶去河边挑水,他适才瞅了一眼水缸,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 元宝和旺财跳脱的跟在赵云程身边儿,来来回回两次便就歇了兴致,趴在院门前懒洋洋的瞅着赵云程进进出出。 晌午剩下的糙米熬成了粥,配着馅饼吃不觉的干巴,早早吃过夜里的饭,徐言其和赵云程躲在檐下坐了一阵儿,直到天黑下来,才回了卧房睡觉,连油灯都没用着点。 翌日,天刚蒙蒙见亮,徐言其就窸窸窣窣的起身穿衣,他开门抻了抻腰,进了灶房烧火热饭。见人出来,院里的鸡鸭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唤,锅中温上水,徐言其又着手剁野草,准备喂那些家禽。 “怎么起这么早?”赵云程起身后一旁的位置已经没有了暖意,听到院里的动静,他赶紧穿好衣衫,进了灶房才发现徐言其已经热好了晨食。 “事多着呢,睡不着干脆就起了,”徐言其将剁好的草食收进了簸箕里,端着出了门先去喂鸡鸭,“锅里热着馅饼,你吃完再走。” 赵云程叹了一声,他这一去镇上干活,家里的活计可不都落在了徐言其的身上。 第32章 抓烟 趁着清晨天不热,徐言其又背着竹篓出了门,家里没人在,他留了旺财看家,带着元宝去打猪草,再多囤些总是好的,杂物房还有空着的地方,不愁落雨没地方搁。 晨间露重,才打了两筐猪草,徐言其的衣裤就湿了半截,太阳还没升上来,即便换了衣衫也一样得湿,直到巳时,露水渐渐干涸,他才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晌午赵云程不回来,徐言其凑合吃了一口,今儿晨间起的早,饭后便觉得困倦,他出屋仔细的关好院门,回到卧房歇了晌。 院外突兀的敲门声和狗吠惊醒了徐言其,问过之后得知是田文过来送清油,他赶紧开了门,让人牵着驴车进了院子,元宝和旺财见过田文,看清来人后转悠了一圈回了窝里。 趁着田文往下卸油坛的空档儿,徐言其进了卧房拿了二两并一钱出来。 “嫂么,若是手头不宽裕,迟些日子给也行,家里不急着用钱。”田家三个兄弟都成了家,就剩下榆哥儿一个小哥儿,倒没什么负担了,张芝在田文过来之前嘱咐了一声,这清油钱不急着和徐言其要。 心知田家人是为自己着想,但徐言其还是将银钱让田文拿了回去:“田叔已经在油价上让了我许多,我如何还能厚着脸皮拖着银钱不给呢,家里还有些银两,够用!” 现在还欠着里正八两银子的宅院钱没给,不到万不得已,这账可不能再越欠越多了。 田文这人木讷,徐言其这般言说,他也回不出话来,只能挠了挠头,伸手接下了银钱。 “嫂么,那我先走了,回去还要磨油呢。” “哎,慢些驾车,山道不好走。” 田文拉着驴车在院中掉了头,徐言其送他出了远门,吆喝着跑出去的元宝和旺财回来。 看着杂物间里垒起来的油坛,徐言其既愁又喜,他心中暗道,左右就苦一年,熬一熬就过去了,等制成墨条后,日子总会比现在要宽裕一些。 晡时,徐言其打扫了一番院子,养的家禽多了就得经常清理,不然会有一股味道,住着不舒坦。 眼看日头都落山了,赵云程还没回来,徐言其进了灶房先烧上了火,晨间打草的时候顺手挖了几株苋菜,夜里正好炒了吃。 刚摘好了苋菜,就见原本趴在狗窝里的元宝和旺财,凑到了院门前摇着尾巴,应该是赵云程回来了,这两只狗嗅觉倒是灵得很,人还没进门,早早就闻见了气味。 徐言其走了过去,拍了拍它们的狗头,拿掉抵在门上的木桩开了院门,元宝和旺财挤着身子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跟在赵云程身边儿回来了。 “今儿回来的晚了些。”徐言其迎上去帮着取下赵云程背上的竹篓,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瓷碗,看上去不止二十只,“买了多少只碗啊?” “四十只。”赵云程擦了擦脸上的汗,去灶房舀了瓢水喝,“一只碗十文,刚好花了四钱。”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荷包,倒出里面的铜板交给了徐言其:“好些天没去镇上干活,今儿挣得少些,二十六个铜板,你攒起来。” “饭好了,先洗洗手吃饭吧。”徐言其握着铜板回了卧房一趟,仔细的收进了衣箱下的荷包里。 饭桌上,徐言其同赵云程说了田文送过来清油的事儿,他打算明儿就开始抓烟。 “行,但也别把自己搞的太累了。”赵云程夹了一筷子炒苋菜,不管徐言其做什么吃食,他从来没挑过口。 收拾完灶房又喂了家禽,天儿隐隐见了黑影,舀了一盆灶上温着的水,赵云程和徐言其洗漱了一番就上了床,说了没几句话,累了一天的二人很快便睡了过去。 记着徐言其的话,翌日天还没亮,赵云程就早早起身,出门往东去了一趟竹林,砍了三根竹子回来,见卧房里徐言其还睡得沉,又去灶房烧火温水,往锅里熬上糙米粥。 时辰不早,赵云程取下房檐下的砍柴刀,将竹子每三节砍成一段,又把一头劈成六条,每隔一条在竹节处划口,他取了一只瓷碗过来试了试,刚好能牢牢卡住,这抓烟的工具算是成了。 如法炮制,赵云程做了二十个,刚好对应四十只瓷碗。 徐言其听着院里的动静醒来,穿好衣衫迈出卧房门坎儿,就见院里已经弄好了抓烟的竹节。 “云程,你什么时候起的?做这些得费不少功夫呢。”徐言其打了个哈欠,怨自己睡的太沉没帮上赵云程什么忙。 赵云程没叫辛苦,反而言他道:“灶房里熬着粥,吃了晨食,我就得去镇上了。” 言罢,他拿过墙角立着的扫帚,收拾院里的残局,徐言其进了灶房,放下桌子盛了两碗糙米粥,中间摆了一碟张芝送过来的酱菜。 吃过晨食后,天儿已大亮,今儿赵云程得搭驴车去镇上,不然就迟了,徐言其给他拿了十个铜板,再多他还不接,只说十文钱足够用。 目送赵云程出了门,徐言其喂完猪和鸡鸭,就开始着手抓烟,檐下摆了二十只瓷碗,每个碗里都倒上半碗清油,再放几捻灯芯草,点燃之后,将竹节做的盖碗置在燃油的上方,用来抓烟。 因为过热会影响烟灰聚集,所以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转动一次盖碗;半个时辰左右,盖碗上就会积聚一层薄薄的烟灰,这时候就得及时取烟,不然时间太久,烟灰便会结块,从而影响做出来的墨条的品质。 徐言其守在一旁,不断的重复着动作,一天下来,也只能收取几两的烟灰。 抓烟的过程枯燥且乏味,徐言其靠在檐下的柱子上昏昏欲睡,却又不能误了取烟灰的时间,不可谓不熬人。 赵云程回来时院门关着,以往徐言其还没等他走到门前,就已经打开院门来迎他,今儿怎么没什么动静呢?他抬手叩了叩院门,不多时院内传来移木桩的声音,才让他放下了心。 “我守着取烟灰,忘记时辰了。”瞧着徐言其脸上一道道灰黑,还有那个困倦到睁不开眼的模样,赵云程一阵好笑。 揽着人进院,发现檐下的油碗还燃着,他让徐言其接着忙,自己则去了灶房烧火。 第33章 闹事 “娘,我可没看错,田家的那一车清油,全都拉到后山那边去了,而后山那边可只有他二叔一户人家……”刘巧眼珠一转,不再言语下去。 听刘巧这么一说,谭钰心头存疑,赵云程没离开赵家之前,一直住在西厢房里,但她曾把西厢房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连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断亲后,她知赵云程同里正买下了后山脚下的宅子,可也只先给了许家贤二两银钱,房楔都还没拿到手,这又是抓鸡崽又是捉小猪,赵云程在镇上挣的银钱早应该花完了才是,怎么还有钱买清油呢? 谭钰瞪了刘巧一眼,骂道:“自己家的事儿都操心不完,你还有心思盯着别人家的事儿,这事儿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去找竹哥儿问问。” 刘巧撇了撇嘴,去了灶房烧火,自从赵云竹嫁人、赵家与赵云程断亲之后,家里的很多活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没少和赵云宝抱怨,但酒后的赵云宝根本不听,现在还开始夜不归宿了。 好在赵文德和谭钰疼赵泽瑞这个孙子,也想让她再给赵家添丁,吃食方面没亏待过她,只是近些天赵文德对她颇有微词,说她管不住汉子,赵云宝都开始不归家了,刘巧一个人如何能怀上? 谭钰心里藏不住事儿,晌午听刘巧那么一说,晡时就去了田家,赵云竹被田文带着去了镇上,她在院门前喊了一声,见从屋里出来的是张芝,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呦,是竹哥儿他娘啊。”张芝甚至没将人往院里迎,就在门前搭着话,“你来找竹哥儿有事儿啊?不巧呢,我家小文带着夫郎去镇上了。” 谭钰克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讪讪道:“他张婶儿,我过来是想问一句,云程是不是找你家买了一车清油?” 张芝听后微不可察的蹙了一瞬眉头,心道田文也太不小心了,送油时怎么就让谭钰瞧了去。 “嗐,是有这回事,不过云程还没给钱呢,算是从我这儿赊的。怎么?谭婶今儿过来是替儿子结油钱的?” 一提钱字,谭钰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她急道:“我们和他早就断了亲,他欠的银钱,哪里轮得到我来还,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呢,我先回了。” 看着谭钰慌张而去的背影,张芝嗤笑了一声,她心里记着这事儿,等赵云竹回来,还得和他说上一句,免得到时候露了马脚。 走在村道上,谭钰越想越不对,即便清油是赊的,那赵云程要那么多清油做什么?思及此,她脚步一顿,转而去了后山那边一趟,这时辰赵云程应该不在家里。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徐言其惊了一跳,檐下的清油还燃着,他可不敢贸然去开门。 元宝和旺财跑到院门前狂吠着,显然外面的来人是生人,徐言其没有出声,想着那人敲不开门,过一会儿自然会走。 “其哥儿,在不在家!”谭钰听着两只大狗的吠叫,心里生了惧意,拔高喊了一声。 居然是谭钰!徐言其从话音中听了出来,这便更不能开门了。 院外的谭钰敲了许久的门不见有人应,反而狗叫声越来越烈,也就泄了气,灰溜溜的回了村里。 “他谭婶,快回去看看吧,你家云宝闯了祸喽!”手挎菜篮正要归家的李婶儿瞧着谭钰道了一句,她正是刚从赵家那边过来的。 谭钰来不及细问赵云宝到底闯了什么祸,匆忙往家里赶去。 还没到跟前儿,就听赵家院门前一阵吵闹,钱良正把赵云宝按在地上打,一旁的钱老么还插着腰厉声咒骂着,刘巧揽着赵泽瑞呆立一边,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谭钰立马跑上前去,护着赵云宝大声喊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打我儿子!” 甚至还怪怨一旁的刘巧不护着自己的汉子。 “干什么打你儿子,就因为他调戏我家季哥儿。”钱老么朝谭钰啐了一口,“什么德行还敢来沾染我钱家,今儿就让你知道老虎头上的王字怎么写!” “我告诉你,今儿你损了我家季哥儿的名声,往后赵家也别想在这玉河村待下去!” 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不禁唏嘘一声,赵家门单户薄,撞上村里枝叶繁硕的钱家,可不就是鸡蛋碰石头? 况且钱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在玉河村口碑极好,这一次赵家无理在先,只怕钱家人会说到做到,赵家在村里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赵文德听了消息,紧赶慢赶的回到家,听到的就是钱老么的一番话。 “你这个畜生!老子是没给你娶媳妇咋地,还去调戏别人家的哥儿!”赵文德上去就踢了赵云宝一脚,大骂道。 赵云宝吃痛仰躺在地上哀嚎,谭钰埋怨的看了赵文德一眼,却也真惧了钱家,没敢出言反驳,只心疼的扶起赵云宝哭着。 赵文德叹了口气,转而对钱良道:“钱良,我回去自会教训云宝,可你再不收手,他就要被你打的没命了!” 钱良讥笑一声,“赵文德,你说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哎呦喂,你都教训他快三十年了,他不还是这副德行吗?如今又添了进赌坊的毛病,看来你是越教越好啊!” “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了,打今儿起,只要我们钱家人看见赵云宝一次,就揍他一次,等我家季哥儿什么时候嫁人了,这事儿才算完。”钱良哼了声,招呼了钱老么一句,“阿么,我们走了。” 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谭钰搀着赵云宝回了东厢房,这才问起了事情的缘由。 “我只是喝多了,输了钱心里头憋闷,看着河边洗衣裳的季哥儿,也不知怎么就被他迷了去,抬手摸了把他的脸,哪知钱老么正好去寻季哥儿……”赵云宝嘴角肿着,说话不是那么清楚,但大体经过赵文德和谭钰是知晓了。 “那你摸季哥儿脸的时候,可有人见着了?” 赵云宝理亏的垂下头,闷声道:“一同在河边洗衣裳的老么婶子,都见着了。” 谭钰闻言拍了下大腿,难怪钱良追到家门口来打人,村里的老么婶子最是会嚼舌根的,季哥儿被坏了名声这事儿,恐怕到不了明日,就在这十里八村的传开了,以后季哥儿还怎么嫁人! 第34章 季哥儿自缢 这些时日,赵云宝成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碰上钱家人,再遭一顿毒打。 赵云程从赵云竹的口中知道一些原委,到底是断了亲,他心中已经对赵家的事无感,只要不牵扯到他和徐言其,他都懒得去理会。 一大清早,天色就阴沉得厉害,昨日主家定好了做工的人数,赵云程不能失了信,带着斗笠和蓑衣去了镇上。这天儿也不好燃油集烟,徐言其干脆歇了一日,带着旺财出门在周围转转,瞧瞧有什么可以入口的野菜,吃不完趁着天热晒干,储着冬日里吃。 家中的口粮快要见底了,明日若是天晴,得给赵云程拿几吊钱再买一些米面,就剩三两整银了,冬日里还要制两套棉衣,日子实在是拮据。 徐言其正蹲着身,手中拿着小铲挖着野菜,跑在前面的旺财突然折返回来,对着他一阵狂吠,甚至还咬着他的裤腿,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旺财和元宝都是有灵性的狗,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如此过分的举动,除非前面真的有事发生,徐言其试探的往前迈步,旺财看他跟了上来,跑在他的身前带路。 临近河边处有几棵老槐树,旺财正是往那边去了,这时节枝繁叶茂,遮遮掩掩之下,徐言其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一棵槐树上似乎吊着一人,双腿还在不停的扑腾,难道是村里有人在此寻了短见? 徐言其一惊,连忙丢掉手上的竹筐跑了过去,他登上一旁的石块儿,举起那人的双腿让其有了喘息的余地,只是他毕竟是个小哥儿,力气没有汉子大,没坚持一会儿,就侧身摔倒在地上,那人因着推力一块儿摔了下去,不管怎样,人算是救了下来。 “你这小哥儿,有啥想不开的要寻短见呐?”徐言其爬起来,吃痛的揉了揉手肘,他对村里的人还不太熟悉,一时认不出眼前的是哪家的小哥儿。 季哥儿躺在地上不出声,泪水却顺着眼角滑下,“一个毁了名声的小哥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言其手上的动作一顿,记起前些天赵云程和他说过赵家与钱家的事儿,于是猜测的问道:“你是季哥儿?” 季哥儿苦笑了一声,果然他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村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倒是一走了之,有想过你爹娘吗?”徐言其拉着季哥儿坐了起来,“许是你觉得事情没发生在我身上,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生活得向前看,再说丧夫的夫郎都有人要,何况咱还是身子清白的小哥儿呢,找不到家境好的没关系,那咱就下嫁,是个真心实意过日子的就行,两个人一起努力,日子总会有奔头的。” “你可能看我面生,我是赵云程的夫郎,是从京城那边流放过来的,和婆母断亲后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还不照样过日子,虽然现在的日子苦一些,可我不相信我们会一直苦下去。” 同季哥儿说话的时候,徐言其一直都是眉眼带笑,季哥儿瞧着他入神,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言不出的光芒,让他心里很暖。 “走吧,我先带着你回我家,可不放心再让你一个人待着了。”徐言其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回头拉了季哥儿一把。 旺财在他身边转悠着,用鼻头顶了顶他的手背,似乎在讨要什么奖励。 徐言其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今儿是立了大功,不过咱家现在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喂你,先欠着吧。” 旺财呜咽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满,但依旧乖乖的跟在徐言其的身后往家里走,一点儿也不闹脾气。 还没开院门,院子里的元宝就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在里面狂叫个不停,徐言其呵了一声,元宝这才消停了下来。 季哥儿初进院子,不由好奇的打量起来,鸡鸭见有人回来,全都围在了篱笆前,咕咕的叫着,倒是猪圈里的两只猪吃饱了躺在地上睡着,眼皮都不带睁一下的。 “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洗,你坐屋里先缓缓,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回来的路上,徐言其把丢下的竹筐寻了回来,里面有不少野菜,可都是他费功夫挖来的。 季哥儿的脖子上显现出一道明显的勒痕,徐言其将布巾投了水拧干,小心的替他擦拭着,生怕力道重了会弄疼了他。 “其哥儿,以后你能多来陪陪我吗?我喜欢听你说话。”季哥儿知道这次回去,家里人定然会不准他出门一段时间,所以只能央着徐言其过去寻他。 “这有什么不行的。”徐言其温言道,但一想到他还要费些日子集烟,又蹙起了眉头,“不过我家里的活儿也挺多的,可能有时候抽不开身。” “没关系,你答应下来就成。”季哥儿此时也醒悟了过来,分明是别人的过错,他凭什么要用性命来惩罚自己呢。 徐言其又陪季哥儿说了好些话,大多是他从京城流放到四方镇所经历的事儿,其中的酸楚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你瞧,这可能就是缘分,所有的颠沛流离就是为了成就这一桩姻缘,能遇到云程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外面是阴天,徐言其也不太好判断现在的时辰,怕钱家的人着急,便想着送季哥儿回去了。 见徐言其要出门,元宝和旺财本能的想跟上去,却被斥了回去,仔细将院门落了锁,这才携着季哥儿往村里走去。 不出徐言其所料,钱良家里聚集了好些人,就连钱老么都愁眉不展的坐在一旁,大抵是已经找遍了村子的角落,仍旧寻不见季哥儿的踪迹。 “奶么。”季哥儿刚进门就红着眼叫了钱老么一声。 屋里的众人抬头,皆向门口的季哥儿望去,顿时又惊又喜,屋中一时间喧闹了起来。 “你这脖子上怎么……”钱老么上下打量起季哥儿,一眼就发现了季哥儿脖子上的勒痕,心下明白了过来,“你这傻孩子啊,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呢!” “奶么,我知道错了,要不是其哥儿救下了我,可能我就真的回不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季哥儿身上,还未曾注意到和他一起进屋的徐言其,季哥儿这么一说,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尚站在门口的徐言其。 第35章 又挨揍了 顾如萱用绢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上前迎徐言其进了屋里。谁都不曾注意到,一旁忍怒的钱良突然起身,出门拿了檐下挂着的镰刀,嗔目切齿的匆匆往外走去。 “当家的,你这是干啥去?”顾如萱回身时侧眸往外看了一眼,见钱良怒气冲冲的往外而去,连忙叫了他一声。 可气头上的钱良哪里能听得进去,他不曾理会顾如萱的唤他的言语,径直去往赵家的方向。 “怀茂、怀忠,赶紧去追你爹,别真惹出人命来,那可是要蹲大牢的呀!”钱老么赶忙支会起孙子。 见状,屋里的汉子全都追了出去,虽然不能真要了赵云宝的命,但季哥儿为此寻短见之事,他们必须要狠狠收拾一顿赵云宝,不然他钱家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钱家四个叔辈、六个孙辈,气势汹汹的往赵家走去,旁人见了都不禁吓一跳,更遑论十个汉子齐齐站在赵家院中的场面有多逼人。 “赵云宝,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钱良中气十足的一喊,便让龟缩在东厢房中的赵云宝身子一抖。 赵文德和谭钰下了田里做活儿,这会儿子没在家中,赵云宝看了一眼抱着赵泽瑞坐在床沿上的刘巧,抬腿踢了踢她:“你出去探探消息,这些天我可没招惹钱家。” 刘巧瞥了他一眼,紧了紧怀里的赵泽瑞,畏缩着没有动弹。 赵云宝急了,对着刘巧破口大骂道:“你耳朵聋了?我让你出去瞧瞧没听见吗?” “你吼什么吼,哪有遇事让自家媳妇儿在前面担着的!这日子我过够了!”刘巧不想再忍着,朝着赵云宝一通吼,赵泽瑞受了惊,窝在她的怀里开始大声哭嚎。 眼见钱家人失了耐心,赵云宝自知躲不过,硬着头皮出了屋子,但也只敢在檐下颤声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还没得到回应,赵云宝整个人就被钱良拉到了院中,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就因为你的一时轻浮,季哥儿他想不开寻了短见,若不是被人及时救下,我就算蹲大牢也要取了你的狗命!”钱良恶狠狠的踹了一脚倒地的赵云宝,愤恨道。 之后根本用不着钱良动手,钱怀茂和钱怀忠兄弟二人足以把赵云宝收拾服帖。 钱胜和钱贺适时将两人拦下,再打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了,季哥儿还在家里等着,尽管有顾如萱和三个婶子陪着,也总得回去再细问一下情况。 临走时,钱胜再一次的朝蜷缩在地上的赵云宝警告道:“赵云宝,季哥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钱家兄弟不会放过你的,就如我大哥方才说的,就算蹲大牢,我们也会先让你偿命。” 眼见钱家的一众汉子出了院子,赵云宝才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扶着腰进了屋里,没好气的指使刘巧去张郎中家中去拿一些跌打止痛的药膏。 “我没钱。”刘巧梗着脖子道,自从赵云宝沾了赌,她手里攒的几串铜板全都被赵云宝搜了去,现在她身上就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赵云宝挪到了床上,身上的伤疼得他倒吸凉气:“去田里找娘要些,你就看着我这么疼下去吗?” 刘巧这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地,领着赵泽瑞出了门。 顾如萱拉着季哥儿的手,时不时就往院外张望,钱良的性子莽撞,她担心惹出事端。 徐言其在旁看出顾如萱的心事,出言宽慰道:“婶子,季哥儿到底没伤着,良叔他有分寸,更何况身边儿还跟着人呢,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儿来。” 顾如萱扯出一抹笑来,心不在焉的朝徐言其点了点头。 “欸,回来了。”钱老么坐在地方正对屋门,一抬眼便看见钱良他们拐进了院子。 顾如萱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但还是不由的嗔怪了一句钱良的冒失。 思量着钱家人一定有话和季哥儿交代,徐言其不再多留,和钱家人招呼了一声,就想着要回去。 “其哥儿,你且等等。”钱老么急忙起了身,拦下了正欲出门的徐言其,“前些日给你的莴苣吃完了吧,这几天黄瓜和豆角倒是挑着能摘了,老么回去给你摘些,你拿着再回后山那边儿。” “老么,别这么麻烦,您自个儿留着吃。”刚刚能摘的黄瓜豆角定然是不多的,徐言其实在不好意思去收。 钱胜的夫郎王潇笑着出言:“其哥儿,你就拿着吃,我们钱家人多地也多,不缺这点儿菜,日后我带你去认认我们家的田地,想吃什么菜自己去摘就成,用不着和我们打招呼。” 徐言其知道这是钱家感念他救下了季哥儿,但却不能当真般的真去人家地里摘菜吃。 钱老么固执的让徐言其在这边儿等着,他回了一趟老宅,摘了几根黄瓜和两把豆角,用竹篮装着递给了徐言其,才肯放人回去。 “这竹篮老么也不急着用,改天让程小子捎下来就成。”钱老么笑意盈盈的送徐言其出了院门,又贴心嘱咐了一句。 徐言其都走出了老远,顾如萱还追出来喊了一句,“其哥儿,空了多过来陪季哥儿说说话。” “欸,我晓得的。”徐言其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特意送他。 刘巧领着赵泽瑞去田里寻了谭钰,一听儿子又被钱家人打了,她心疼得急急回了家,赵文德懑了赵云宝,嘴里念叨着问起刘巧他因何挨打。 “原是不知道的,但我出来听旁人说,好像是季哥儿寻了短见,不过幸好被救了下来,大抵是钱家人因这事儿恼了。” 乌云压的更低,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的响着,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赵文德拿起脖子上挂的布巾擦了擦汗,收拾了农具准备回去。 虽然谭钰手里没多少银子,可还是咬牙去了张郎中家里一趟,她见不得赵云宝在床上疼得叫唤。 “娘,我在玉河村待不下去了,谁能知道季哥儿来日会出什么事儿,这钱家隔三差五的就来揍我一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 第36章 洗烟 谭钰正给赵云宝脸上的伤擦药,听他这么一说,便将视线转向了身后坐在凳子上的赵文德。 赵文德迎上谭钰的目光,嗔目道:“看我作甚,赵家在这个村里待了几辈人,哪能说搬就搬的,再说置办新家不用钱吗?你手里有吗?” 提到银钱,谭钰顿时泄了气,现在赵家过得什么日子她最清楚不过,确实没有能力再另起新家。 赵云宝可不这么见得,他忍着疼坐起了身子,将他这几日思量出的法子道了出来:“爹,咱一家人若是不在这玉河村里,那房子和田地自是用不着了,咱家里可有六亩良田,这就值不少钱,都能在镇上买一宅小院了。” 他接着道:“还不算那几亩旱田呢,加上卖宅子的钱,足够我们在镇上安家,到时就算没了田地,我也能在镇上找个工做,日常开销肯定是够的。” 赵云宝知道他爹的耳根子软,连忙给他娘使眼色,想让她帮着说说话。 “他爹,云宝说得不无道理。你瞧二弟搬到镇上不是过得挺好?再者,咱能在镇上安家也显得你有本事不是?既能逃脱钱家的桎梏,还能在村子里风光一把,有什么不好的。” 谭钰的吹捧一时让赵文德头脑发热,但他并没有立即草率的答应下来,而是回了堂屋独自思忖。 约莫快近晌午,一道响雷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彼时,徐言其正在灶房里做饭,旺财和元宝似是有了预感,早早躲进了窝里,今儿的天色不好,从钱家回来后,他就将家里的鸡鸭和两头猪都赶进了窝里,现在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刚摘下黄瓜脆嫩爽口,徐言其切成片拌了一道凉菜,一口米粥一口黄瓜吃着也是一顿饭。 下雨天是最适合睡觉的时候,徐言其收拾了碗筷,回卧房眯了一会儿,大抵是这几天集烟熬人,他竟睡沉了过去,一觉醒来,屋外的雨还在下,只是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待在屋子里很是憋闷,徐言其搬了矮凳坐在檐下,支着头呆呆的望着眼前的雨帘,安置了新家后,天天忙于生计,他许久没有这般放空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言其才从中回过神来,天色阴暗,这会儿子屋里不点灯,都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赵云程还没回来,他进了灶房点起了油灯,想着夜里该做些什么吃食。 坛子里还有些猪油,他看了眼搁置在一旁的豆角,干脆奢侈一把,做了干煸豆角,配着糙米饭绝对好吃。 把做好的饭菜温在大锅里,徐言其出了灶房,将手伸向檐外探了探,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旺财和元宝出了窝,跑到院前挖着门,看样子这半天时间倒是把它们憋闷坏了,想着赵云程应该快回来了,徐言其便开了院门,把两只狗放了出去,它们不会乱跑,之后会随着赵云程一起回来的。 还不待徐言其回灶房的功夫,院外就传来了几声狗吠,他出去迎了迎,没一会儿便看到了赵云程回来的身影。 二人相携着进了院子,赵云程先将今日挣的铜板交给了徐言其,而后坐在檐下用树枝刮着脚上的鞋子,雨天泥泞,一路回来鞋上沾满了湿泥。 “今儿挣得可不少呢!”徐言其查了查数,差两枚就四十个铜板了。 “有两个定好做工的人没去,我多做了些活儿,挣得自然就比平日里多些。” “是比平常要回来的晚,快洗洗手吃饭吧。”徐言其收好了铜钱,去灶房摆下了桌子,又回身拿了碗筷出来。 饭桌上,他将碰巧救下季哥儿的事儿同赵云程学了一遍。 “这黄瓜和豆角都是钱老么给拿的,潇婶么还说等田里的菜能吃了,让我自己过去摘就成,不用和他们打招呼。”徐言其笑了一声,夹了几根豆角放进碗里,“咱哪能真这般做呢,救下季哥儿是碰巧,再说钱老么之前就对我们多有帮衬。” “嗯。”赵云程是真的饿了,大口大口的扒着饭,但还是认真的听徐言其说着话,只是不方便出言搭话而已。 徐言其见他吃得急,也不再和他言说那些琐碎,只道家里快没有米面,明日需采购一些。 衬着油灯发出微弱的光,徐言其收拾了饭桌,赵云程想要搭把手帮忙,被他拦了回去,今儿他歇了一整天,倒是赵云程做了两个人的工。 温了水洗漱之后,天儿都已经大黑了,赵云程锁了院门,两人就回了卧房,明日天儿好,徐言其还要继续赶着集烟。 小半月过去,徐言其才将所订的清油燃尽,集起了不少烟灰,接下来就要用清水淘洗,除去烟灰中的一些杂质。 他从灶房中拿出一个稍大些的瓷盆,添上水后便将集好的烟灰倒了进去,又用木棍把其搅拌均匀之后盖上了竹帘,如此静置一夜,其中的杂质会下沉到盆底,烟灰就会浮在水面上。 难得清闲下来,徐言其呵住想要同他一起出去的旺财和元宝,落了院门的锁,去钱良住处寻了季哥儿说话,先前答应要常去坐坐,可抓烟离不开人,一直没得空过去,倒是钱老么和顾如萱往后山送了几回菜,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其哥儿,你可来了,这些天都快把我憋闷坏了。”季哥儿听到院里的动静,往窗外一瞧,喜得忙丢下手中的绣篮迎了出去,“那天之后,爹娘和哥嫂都不许我出门,怕我又想不开做了傻事,就算我再三保证可他们还是不放心,一直在家看着我,闲得我每天只能绣帕子。” “家里事多,这不得了空我就寻你来了嘛。”徐言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随手拿起季哥儿绣篮中的帕子瞧了瞧,都是些简单花样,一点儿也比不上京城中的时兴。 “季哥儿,你绣这么多帕子是带去镇上卖吗?” “对,有绣庄铺子收的,一绢帕子三四文钱,多少能赚几个铜板,比在家闲着强。” 徐言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活络起了挣钱的法子。 第37章 赵家卖房 和季哥儿坐了半晌,徐言其瞅着时辰不早,就想着回去了,季哥儿依依不舍的送他出了院门,嘱咐他空了一定再来。 半道上,想着有些日子不见赵云竹去后山,徐言其便转了个弯儿,惦记着顺路去看上竹哥儿一眼。 田家正热闹着,田昭和田荣竟也从镇上回了村里,不知是出了何事。 “竹哥儿?”徐言其进了田家的院子,试探的喊了一声。 已是快到晌午,赵云竹和两个嫂子正在灶房里忙着做饭,今儿家里人多,得多做几道菜,听到院外徐言其的声音,赵云竹双手往襜衣上擦了擦,出了灶房迎着徐言其进了厢房。 “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田家大哥二哥都回来了?” 赵云竹亦挡不住心中的欢喜:“是榆哥儿要相看人家了。” 徐言其这才了然,榆哥儿和赵云竹的年纪相仿,确实也到了相看的时候。 “哪家的汉子?”赵云竹这般言说,倒让徐言其好奇起来。 “娘她舍不得榆哥儿嫁的太远,是邻村的人家,算是和田家门当户对,汉子也长得周正。”赵云竹悄悄往外瞄了一眼,凑到徐言其的耳边,压低说话声道,“关键是榆哥儿自个儿愿意呢。” 听话后,徐言其抿嘴笑了笑:“到了年纪自然会思慕汉子。” 他拍了拍赵云竹的手背,随即又叹息一声:“等榆哥儿嫁了人家,你可就又少了个伴儿,日子得枯燥不少。” “那能怎么地,总不能不让榆哥儿寻人家吧。”说及此,赵云竹被勾起了对榆哥儿的不舍。 眼看到了午时的时辰,徐言其不便多留,婉拒赵云竹留饭回了后山。 如今制墨条最熬人的一道工序收了尾,徐言其思量着明日跟赵云程去镇上看看,若是有招哥儿做的活计,他也能挣几个铜板,多少减轻些赵云程肩上的担子。 今日赵云程回来的早,徐言其歇完了晌就见旺财和元宝在院门前转悠,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嘤嘤声,他过去开了院门,任由两只狗跑了出去,回身到猪圈和鸡舍前瞧了瞧,大半个月过去,这些家禽都长大了不少,再过两个月,这三十只鸡就都能下蛋了。 缸里的水不多了,徐言其舀了两瓢水到木盆里,打算把抓烟用的瓷碗洗出来,仔细收着,来年还能用到。 刚将东西搬到檐下,赵云程就进了家门,背上背着采购回来的米面,徐言其起身,帮着他取下了背篓,进了灶房拾掇规整,赵云程后脚跟了进来,先舀了一瓢水喝。 “水不多了,我一会儿去河边儿挑水。”赵云程洗了把脸,天气热得很,一路走回来出了不少汗,“赵家要卖房卖地,大刚和大壮这几年攒了些银子,各自购置了两亩水田,至于房子到现在还没人去问。” “他们怎么想起来卖房卖地了?”徐言其不由有些讶异,农家最看重房子和田地,赵家在玉河村打拼了这么些年,才有了如今的底子,怎么也不会轻易弃之。 “钱家在村里家大业大,赵云宝调戏季哥儿在先,季哥儿寻短见在后,他们已经成了钱家人的眼中钉,再说赵云宝所做的那些事儿,村里人早就诟病的不成样子,赵文德想来也清楚他们一家迟早在村里呆不下去,趁着机会卖房卖地,拿上银钱搬去镇里。” 徐言其嗳了一声,感慨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时辰还早,徐言其和赵云程各自忙碌自己的事儿,挑水和洗碗都是快活儿,做完手头上的事儿,两人又进了山里一趟,他们不往深处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想来山上会长一些蘑菇和云耳,趁着时机多摘一些,晒干了冬日吃最好不过。 傍晚回来喂鸡鸭的时候,徐言其竟发现窝里有两枚鹅蛋,他欣喜万分,小心的取出鹅蛋招呼着赵云程过来看。 当初捉鸭鹅时,赵云程没有捉崽,而是选了稍大一些的。 “五六月确实是鸭鹅的产蛋的时候,这几日应该还有。” 徐言其出了鸡舍,将喂食的簸箕挂到了檐下,拿着鹅蛋进了灶房,一边欣喜道:“那我们夜里炒鹅蛋吃。” 这可是家里的鹅头一回下蛋,他自然要先尝尝,正好也有些天没改善伙食了。 赵云程把砍下的干柴在檐下的角落里垒好,又忙去灶房里烧火。 “可惜新鲜的云耳不能吃,不然云耳和炒蛋可是绝配呢。”徐言其将摘下的蘑菇和云耳晾在了竹萝上,取出一只碗来,把两枚鹅蛋打开搅散。 待锅里油热,徐言其搅动着蛋液倒了进去,随着“刺啦”一声响,他拿起铲子慢慢在锅里划动。 赵云程放下了饭桌,安顿好两人的碗筷,徐言其这边的炒鹅蛋也出了锅。 炒蛋配糙米饭,在农家里绝对是称得上一顿好饭,徐言其夹了一筷子鹅蛋放在嘴里,满足的眯起了眼。 “鸭鹅养得少,产下的蛋就留着自己吃,等鸡下蛋的时候,再攒着去镇上卖,想来过几天,那几只鸭也要下蛋了。”赵云程见徐言其吃的餍足,心中略疼道,“等明年咱们在院门外圈一块儿地出来,松土翻地后种些家常菜,够我们吃就行。” 今年搬到后山脚下的时候,时令已经晚了,没赶上种一些瓜菜。 “嗯。”徐言其抬头看向赵云程,“今儿我去了良叔家一趟,托他帮忙找两棵杏树和柿子树,鸡舍南面留了地,咱栽在靠院墙那边儿。” 栽树是当时归整院子时,徐言其就想好的,赵云程自然答应了下来。 饭后天儿还没黑彻底,徐言其拿出一块布巾铺在竹萝上,到了院里掀开瓷盆上的竹帘,用笊篱将浮在水面的烟灰捞出,置在布巾上摊开。 “没想到这烟灰还能这么洗呢。”赵云程站在一旁看着,不得不感叹道。 “这不就让你长见识了嘛,这样放在杂物房中,需要阴干一年才能做下一道工序,所以啊,墨贵是有它贵的道理。”徐言其把白巾上的烟灰摊薄,拿到杂物房中放好,仔细的落了屋门的锁,做到这一步不易,可不能出了差错,平白费了他的精力。 第38章 染坊做工 夜里不再那般寂静,周围的蝉鸣声渐显,加之天热的缘故,使人烦躁的难以入睡。 徐言其踢开被子,翻来覆去的仍旧睡不着,他摇着蒲扇,心烦意乱的推搡着赵云程,汉子的身上本就略热一些,他想离这个火炉远一点。 熟睡中的赵云程并没有察觉到徐言其的意图,一个翻身将胳膊搭在了徐言其的身上,徐言其想甩开,但最后还是轻轻把他的胳膊挪了下去,明日赵云程还要去镇上干活呢,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别再扰醒他了。 听着屋外的蝉鸣,徐言其闭着眼假寐,不知几时才睡了过去。 天儿亮的早,以往赵云程都是走路去镇上的,今儿徐言其要跟他一同去,他本想搭个驴车,却被徐言其否了,两个人坐车要六个铜板,徐言其现在可舍不得。 灶房的烟囱冒起了烟,徐言其熬了两碗白粥,两人吃了晨食就要赶路去镇上。 进了村子,赵云程喊上了王大壮和王大刚,以往三人都是一起做工。 “今儿其哥儿也去镇上?”王大壮许久不见徐言其,问候了一句后,走到赵云程身边儿低声说道。 赵云程嗯了一声:“其哥儿想去镇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哥儿做的活儿,家里银钱吃紧,他不想我担子太重。” 王大壮暗中捶了下赵云程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你可真是走运,找了个这么好的夫郎。” “这话要不要我学给哑哥儿听?”赵云程睨了王大壮一眼,道。 王大壮一噎:“这倒不用,我夫郎也好。” 几句话间,三人就走到了王大刚家的院门前,王大刚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们了,见到徐言其亦是朝赵云程挑了挑眉。 镇上哥儿能做的工少之又少,与赵云程分开后徐言其打探了许久,才问到了一份染坊的活计。 “你是想长做还是临时干几天?”染坊的管事上下打量了徐言其几眼,干净利索,看着是个干活的好手。 徐言其是第一次出来找活儿做,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想着还是多问问的好,于是开口道:“这长做和临时的工钱都是怎么给的?” “临时按日结,长工按月结,这几日染坊活儿多,所以需要招些临时的哥儿和姑娘干活,日结三十文,月结七百文,晌午管一顿饭。” 徐言其暗自算了算,若是做长工每日挣的就是二十三文,日后不用费心再找营生了,但他要照顾院里的家禽,等几个月还想着卖卖鸡蛋,不确定日日都能来镇上,权衡之下,他觉得临时做几天是最适合他的。 “我临时做几天。” 管家一副了然的神色,一般成了家的哥儿和姑娘都会选临时做工,到底是有了牵绊:“报一下名字,我好做登记,下工后找我结工钱。” 赵云程的活计完得早,他在镇口前的一处树荫下坐着,等徐言其一起回村。约莫申时四刻,徐言其才下了工,虽然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不过在领到铜板的那一刻,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 “云程!”徐言其早就看见树荫下纳凉的赵云程,他迫不及待的小跑几步过去,眼中盈着光亮道,“我找到了一份临时的活计,听坊里的人说,这次至少得做十天,一天三十个铜板呢。” 徐言其摸了摸怀中用线绳串起来的铜板,抑制住将钱串拿出来和赵云程分享的冲动,拉起他的胳膊往回走。 快到玉河村村口时,徐言其实在是有些走不动道,赵云程欲要背他回去,可他倒不乐意,以后每天都要这般来往于镇上,难道还要赵云程天天背他不成? “我自己走,过两天就能习惯了。”徐言其坐在路边缓了缓脚力,坚持着走回了家。 关了一天的旺财和元宝早就想跑出去撒撒欢儿,赵云程开门的那一瞬,两只狗便从门缝中蹿了出去,两人没管它们,玩够儿了自然会自己跑回来。 进了卧房,徐言其什么也顾不得,仰躺在床上先歇了片刻,等赵云程进屋时,发现他已经睡了过去。 赵云程俯下身去,抬手轻轻理了理徐言其鬓角的碎发,瞧着那恬静的睡颜,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他汉子一个,却让夫郎这般操劳生计。 他没舍得喊醒徐言其,独自去了灶房烧火做饭,赵云程不怎么会做菜,却也学着徐言其平时的模样摸索着。 趁着锅中煮糙米的空档,赵云程又剁了野菜野草,将院中的家禽喂了。 “其哥儿,醒醒。”赵云程晃了晃徐言其的胳膊,“吃完饭再睡。” 徐言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懵声道:“我去做饭。” 赵云程瞧着睡懵了的徐言其,一阵好笑:“饭好了,只是可能没你的手艺好。” “你做的吗?”徐言其这才清醒了些,忙弯腰穿上了鞋往灶房去,“能烧出饭已经很好了,我不挑口。” 哪家汉子会给夫郎烧饭吃的,赵云程有这份心,徐言其就很知足了,哪里还会计较做的饭是否好吃。 “其哥儿,在家不?”屋外旁人的喊声和狗吠声交织着,其哥儿放下筷子,走出灶房去看了一眼,是钱老么挎着竹篮过来了。 “老么,快进屋。” “不了。”钱老么掀开竹篮上盖着的白布,将其中的瓜菜递给了徐言其,“新结出来的茄子和冬瓜,给你们送些换换口。先前我来了一趟,见院门落着锁,想着现在时辰晚了,你们也该回来了,就又过来一趟。” “老么,你这时不时就给我们送东西,我们怎么好意思。”徐言其接过钱老么递过来的瓜菜,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他才好。 “你们两个孩子实在,潇哥儿让你自己去田里摘菜吃,你一次都没去,只能我空了给你们送些。”钱老么拉过徐言其的手拍了拍,“两人能吃多少菜?这时节摘了菜去镇上卖,也值不了几个铜板。” 钱老么叹了一声,“天儿晚了,我先回了。” 徐言其送了送钱老么,拿着菜进了院子,归置在灶房角落中的竹筐里。 “等过年的时候,买些节礼去看看老么,我们可承他太多情了。”赵云程见状,不由得说了一句。 第39章 卖绣样 睡前赵云程往木盆里舀了温水,端进卧房里放在矮凳上让徐言其泡泡脚,徐言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好似被人擦干的双脚,移到了床里。 这一夜,徐言其睡得极沉,即使天儿再热、蝉鸣声再响,也丝毫没有扰醒他。 一觉睡至天明,徐言其醒来抻了个懒腰,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去做晨食,昨儿夜里家里的一切都是赵云程收拾的,人到现在还没醒来,大抵是累狠了。 钱老么昨儿给了几个茄子,徐言其做成了茄子酱,夹馍拌饭都好吃,喂过家禽后,卧房中的赵云程才起了身,两人简单吃过晨食,锁了院门,就匆匆往镇上赶。 听说了染坊在临时招人,今儿哑哥儿想跟着去试试,他和王大壮尚未有孩子,家中没有牵绊,落了锁就能走,前几天和赵家买了两亩水田,手里的银钱剩下的不多了。 有了伴儿,徐言其自然高兴,路过王大刚的院子时,何倩正在院子里收拾,看到哑哥儿跟着去镇上挣钱,心里羡慕着,家里的孩子还小,离不得她照顾。 虽然哑哥儿不能言语,但好在还能听见别人说话,染坊的管事儿见他手脚利索,便也将他留了下来。 今日依旧是申时四刻下的工,徐言其和哑哥儿各自领了铜板,去到镇口时,赵云程和王大壮已经在树荫下等着他们了,王大刚一块儿等了他们些时候,他一个人回去,路上没伴儿无趣的很。 哑哥儿的脚力比徐言其要好,一路走下来,没喊过一声乏累,尽管与昨儿相比,徐言其已经强了不少,可脚掌免不了的开始酸疼,他不想在哑哥儿面前示弱,硬是撑着走回了后山。 即使再累,今儿徐言其也没有先歇着,而是和赵云程一起忙活儿着家里的活,他喂完家禽烧火做饭,赵云程则去了河边挑水。 两个人一起做着事儿,回卧房洗漱歇息的时辰比昨日早了一些。 几日下来,徐言其锻炼出了脚力,去镇上做完工回来不似之前那般疲累。 十多天过去,染坊忙过了一阵后便不再招临时做工的人,赵云程心疼徐言其,让他在家歇几天再做打算,这小半个月下来,两人挣了有一两银子,徐言其很知足,没忙着往镇上跑。 最后一天做完工,徐言其顺路去布庄买了一些碎布针线,他想着在家绣一绣京城中的花样,带去镇上的绣庄上问问他们收不收。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见过姨娘手中的帕子,上面绣着的花瓣都是立体的,徐言其曾问过他阿么绣法,只是时间长了,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能尝试着琢磨绣法。 一整天,徐言其连门都没出,就坐在檐下绣花样,直到赵云程回来。 “云程,你在四方镇见过这种花样的帕子吗?”徐言其拿起那绢一角绣着立体花瓣的帕子,给赵云程瞧了瞧。 赵云程失笑:“其哥儿,你这可问错人了,我一个汉子哪能盯着哥儿和姑娘的帕子看的。” 徐言其猛地拍了下脑门,“我真是糊涂了,赶明儿我去问问季哥儿。” 将绣好的花样收进绣篮里,徐言其去喂鸡鸭,今儿也不知有没有下蛋,再等些时候就要张罗着做饭了。 前些天家里的那几只鸭子开始陆陆续续的下蛋,这回徐言其没舍得吃,想攒着腌些咸鸭蛋。 离天黑还有些时候,赵云程出门去打猪草,回来时徐言其的饭已经烧好了。 歇了几日,徐言其整个人精神好了许多,趁着吃完饭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他按捺不住心思,拿着绣样去寻了季哥儿一趟,若是镇上还未有这些样子,他打算明天便带着去绣庄问问。 “其哥儿,这都是你绣的吗?”季哥儿翻着绣篮里的花样子,那是越看越喜欢,“你是怎么将花瓣绣成这般的?” 徐言其笑而不语,但从季哥儿的表现来看,四方镇应是还没有这样的绣样,搪塞了句改日教他,徐言其端着绣篮匆匆回了后山。 许是心里装着事儿,徐言其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天才蒙蒙亮就起了身,去灶房烧火温水。 吃过晨食,徐言其把绣样包好,和赵云程一起去了镇上,昨个儿听季哥儿说,东街的宛锦绣庄给价公道,他想先去那边瞧瞧。 “这些样子都是你绣的?”安燕到底是多年绣庄的老板,徐言其从她的神色间竟窥探不出半分的喜恶。 徐言其点头,特地强调了一句:“嗯,都是京城里的时兴样式。” “你是从京城来的?” “我是流放到四方镇的,”徐言其并不打算瞒着,如实回答道,“这不是家里拮据,想用绣样换些钱。” 安燕又仔细翻看了几个绣样,其中一个玉兔祥云的围边绣得是惟妙惟俏,更不提那立体花瓣的绣样:“我跟你透个底,镇上确实还没有这般绣花瓣样式的,若是你愿意教我庄上的绣娘,我给你三两银如何?” “是不是少了些?”徐言其其实并不知这价的高低,只是想讨价还价一番,“这绣法可不只是能用来绣花瓣,绣庄上的绣娘手艺定是一顶一的好,若是知晓绣法,肯定能有所创新。况且绢帕虽便宜,但这些也可以绣在香囊荷包上,富家小姐和哥儿定然会喜欢的。” 安燕不由又打量了几眼徐言其,不亏是京城里来的,脑子转的就是快:“一口价,五两,不能再多了,连带着你这些样子一并卖给我,提前是你不能再教其他庄上的绣娘。” 徐言其内心不禁欢喜,没想到他多说了几句话,竟又高了二两银子,他赶忙应了下来:“成,我现在就能教她们。” 原本徐言其便没打算守着这绣法,他没有耐心成天端坐着绣东西,甚至觉得哥儿也是男子,实在不适合做这些。在京城府中时,还是他阿么压着他学的手艺,言说成家后免不了要缝制衣裳,学好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还真是被他阿么一语成谶,这可不就用上了,徐言其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来。 第40章 孙寡妇走了 从绣庄出来的时辰已经不早,走回村子估计要过了晌午,徐言其顺道买了四个包子,绣篮里空着,他将包着包子的油纸搁进篮中,仔细用布帘子盖好,怀里揣着五两银子,他不敢在镇子上多逗留,匆匆出了镇口。 道上碰见谭钰和赵云宝往镇子上去,与徐言其擦肩而过时,谭钰瞥了他一眼,可没同他说一句话,像是他们三人从来不认识一般。 徐言其自然不会舔着脸上前打招呼,幸好篮子里的包子上有布帘子盖着,不然他还真怕谭钰抢了去,同谭钰这种人能翻出什么里外。 回到后山,已经过了晌午,徐言其把怀里的五两银子仔细收进荷包里,等赵云程回来商量一番是否要再给里正结一笔宅子钱,自从一开始给了里正那二两银子,他们这两个月再没有结过银钱,里正倒是没来催过,但外债压身,徐言其总是感觉不得劲儿。 包子有些凉了,徐言其懒得烧火,干脆就那么吃了,夏天天热,偶尔吃一回凉的不打紧,还剩下两个包子,他没舍得吃,留给了赵云程。 歇晌之后,赵云竹来了后山,距离上次去镇上看望李桂棠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想着就这两天再去一趟,人老了见一面少一面,得惦记着勤去看看。 这两天徐言其没什么事儿要忙,他便让赵云竹定日子,敲定了明儿去之后,竹哥儿就要回去了,这几天田家忙着张罗榆哥儿的亲事,一点儿都不得空。 正要出门时,碰上了刚要进院门的赵云程,兄弟俩就在院门前说了几句话。 送走了赵云竹,徐言其才将卖绣样子的事儿同赵云程说了一通,还把回来时碰到谭钰和赵云宝朝他提了一嘴。 “赵家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他们应该是到镇上相看新宅院。” 徐言其点头,炫耀般的从衣箱底拿出了荷包,将今日挣的五两银子摆出来给赵云程看。 “要不要再结给里正二两银子?” 加上之前的三两整银和最近做工挣的钱,荷包里一共有九两,一并把剩下的八两结清他们倒没考虑过,毕竟冬日里开销大,而且还得留些银子,为之后的制作墨条预备着,十几种中药材可得花几两银子。 “那就再结二两。”赵云程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反倒叹了一声,他朝徐言其扯着唇道,“其哥儿,现在我可是在吃你的软饭?” 徐言其愣了一瞬,立马出言反驳道:“哪有?我能制墨还不是花了你挣的银钱,再说我们是两口子,夫夫本就是一体,怎么会有另一方吃软饭的说法呢。” 瞧着徐言其认真的模样,赵云程失笑:“你说的有道理。” “好了,”徐言其睨了赵云程一眼,分出二两交到他的手上,又将剩余的银子仔细收回到荷包中,“现在时辰还早,你去给里正送去。” 赵云程这一番话,到底是落在了徐言其的心上,他反复思量了好久,觉得还是得让赵云程参与进制做墨条的过程中,夫郎能干是好,但也要考虑汉子的自尊心。 制做墨条的后期需要不断的捶打,这个力气活刚好交给赵云程去做。 赵云程回来时行色匆匆,徐言其细问之下,才知是村里的孙寡妇走了。 “孙寡妇也是命苦,汉子走的时候,肚子里正怀着孩子。生了孩子后为了生计落下了一身的病,身子逐渐亏败下去,今年那孩子才三岁,唯一的娘也走了。” 徐言其听后一阵唏嘘:“嗳,以后那孩子可怎么活啊!” “小雨暂时去了里正家,快吃饭吧,吃完饭得到村里帮忙,把孙寡妇安葬了。” 孙寡妇手上有两亩薄田,卖了银钱后买了一口棺材,里正招呼村里的几个汉子,预备将人和他汉子合葬了。 赵云程去里正家结银钱时,正好碰到过来言说这事儿的乡亲,他想着断亲后承了村里人不少人情,便主动应下帮忙的事。 前去孙寡妇家的路上,碰到了要一起过去的王大壮,哑哥儿因为小时候生的一场大病,不仅伤了声带,还亏损了身子不能生养,两人得知这事儿一合计,准备将李雨这孩子收养到他们家。 “等葬了孙寡妇,我和哑哥儿就去里正家商量这事儿。”一提到孩子,王大壮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若是真能成,我和哑哥儿一定把小雨这孩子当亲生的一样疼。” “你们有不了自己的孩子,许叔一准会答应。”说起孩子,赵云程倒想着他和徐言其成亲也有快半年的时间了,不过他们现在的生活堪堪够温饱,要孩子的事儿倒也不急。 再回后山时,时辰稍晚了些,徐言其已经躺下歇息,听到院子里的狗吠声,他起身重新燃起了油灯,披着衣裳出去开了院门。 “回来了,灶房里有温水,洗洗再睡。”徐言其掩嘴打了个哈欠儿,安顿赵云程道。 赵云程侧身进了院子,赶着旺财和元宝回窝,揽着徐言其往里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睡,我在灶房洗洗就行。” 徐言其实在困倦,点着头回了卧房。 翌日,王大壮没同赵云程一起去镇上做工,而是带着哑哥儿去了里正家。 李雨是个小子,三岁这个年纪记事还不是那么清楚,对于收养来说最适合不过。 许家贤得知王大壮和哑哥儿的来意,心里是高兴的,虽说镇子上有育婴堂专门收容这些孤儿,但到底是没有人家照顾的细致。 “小雨现在在厢房里睡着呢,你们可以去瞧一眼,等晚些时候孩子醒了,我带你们往衙门走一遭,把该办的手续办了。” 厢房的门没关,王大壮和哑哥儿掀开门帘,放轻了步子迈进了屋里,搭坐在床沿边儿仔细打量了李雨几眼。 “瘦了点儿,不过没甚关系,小孩子长得快,咱带回去能养回来。”王大壮压低声音说道,生怕扰醒了睡梦中的李雨。 哑哥儿嘴角咧着笑,朝王大壮点了点头。 因为收养人是一个村的,手续简化了许多,当主薄问及要给孩子更什么名时,王大壮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 “里正,您替我给孩子想个名吧。”王大壮抓耳挠腮的思量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只好向一旁的许家贤求助。 许家贤想了片刻后,开口道:“那就叫初阳吧,是你们给予了这个孩子新生,王初阳。” 哑哥儿在一旁点头,王大壮也喜欢这个名字,主薄向两人确认之后,便为李雨起了新的户籍。 第41章 没有养育之情 刚至晡时,徐言其收拾好家里,把跑出去的旺财和元宝喊了回来,而后落好了院门的锁便去了田家,因着今日赵云程还要去镇上做工,就没一早去探望李桂棠,这会儿子搭驴车从村里出发,到了镇上赵云程估摸也下工了。 李桂棠年纪大了,前些天儿病了一场,这几日才恢复了些精气神。 这个时辰太阳还大着,李桂棠正躲在檐下纳凉,赵云安到了年纪,被送去了学堂启蒙,院子里比上一次过来要安静许多。 别看李桂棠年纪大了,眼神可不差,赵云程牵着徐言其刚迈进院子,她就拄着拐杖迎了上去。 “这些天儿忙着呢?你们都多久没来看阿奶了。”语气虽然带着些嗔怪,但李桂棠脸上的笑意甚至堆起了褶子,“快进屋里头。” 万秋没在家里,赵云安上了学堂,他能腾出手帮着赵文河照看一下店里,今日赵文河外出拿货去了,家中只余下李桂棠一人。 “你婶么也快回来了,每次出门都放心不下我,嘱咐好久才能迈出那院门。” 赵云竹将村里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讲给李桂棠听,其中不乏有赵云宝做出的荒唐事儿,李桂棠听后咒骂了几句,又听赵文德卖了宅子和田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败吧,败吧!就那些家底,败光了我看他还能怎地!”李桂棠恨恨的捶了床铺几下,长叹了一口气。 徐言其抚了抚她的后背,劝道:“阿奶,您何至于与他们一家置气呢。” 赵云程坐在床边的长凳上,垂着眸似乎是在思量什么事,半晌之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向李桂棠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阿奶,您心里是不是晓得爹娘为何不待见我?”赵云程这么一问,让三人都愣住了神。 记得小时候,赵云程窝在李桂棠怀里,曾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李桂棠的神色遮遮掩掩,搪塞着说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 “我现在成家了,是不是也该知道内情了。”赵云程盯着李桂棠,心里迫切的想知道这些年所遭受的这些不公到底是因为什么。 赵云竹和徐言其的视线同样落在李桂棠身上,只见李桂棠抿了抿唇,终究是把多年前的事儿又提了起来。 “你娘怀你的时候也是欢喜的,月份里小心谨慎着,时常去大夫那里把脉,有一次大夫把出了双胎的脉象,你娘更是大喜,还去镇上找了好几家医馆的大夫确认,只是这份欣喜还没维持多久,再把脉时就摸不出三脉了,大夫说以前也出现过这种例子,但你娘总是固执的认为是你作的怪,让他在肚子里就失了一个儿子。” “在生下你后,你娘都不愿意给你喂一口奶吃,阿奶见不得你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听说邻村有一个妇人也是刚产下孩子,阿奶白日里就抱着你上那妇人家里喂两顿奶,夜里熬着米汤给你喝,这才拉扯着你长大。” 听完李桂棠这一番话,徐言其和赵云竹不禁都红了眼眶,若不是赵云程命硬,怕是在幼年就夭折了。 万秋回来时,正赶上屋中的氛围沉重,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默默的给几人倒了碗温水。 “婶么回来了,这些日子铺子里的生意可还好?”赵云程抿了一口水,收起情绪主动与万秋攀谈道。 万秋笑应道:“生意还行,你阿奶时常惦记你们,往后空了一定多过来看看。” 骤然得知原委,赵云程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几人又和万秋拉了两句家常,便要起身回去了,临行时赵云程握着李桂棠的手,言说日后会常来瞧她。 回村的路上,本就少言的赵云程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赵云竹和徐言其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时候他最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的待着,都没有出声扰他。 到了田家门口,徐言其和赵云程下了驴车,赵云竹没有邀两人进家,目送着他们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村道之上,徐言其一直紧扣着赵云程的手,直至回到了自家院子。 赵云程本以为就算他爹娘再不待见自己,其中也总有小时候的养育之情,但没想到谭钰却连一口奶都不曾喂过他,若是没有李桂棠,他何谈现在娶夫郎买宅院? “云程,歇一歇,缸里还有半缸水呢,今儿不用挑水。”回到院子,赵云程连屋都没进,拿起墙角立着的扁担,就要出去挑水,徐言其连忙上前握住他手,柔声道。 手中的扁担一松,赵云程揽过徐言其,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其哥儿,我在赵家当牛做马十八年,就念着他们对我的这份养育,可现在回头看,才知道我这十八年有多么的可笑。” 徐言其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都过去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好,不论事实怎样,都要往前看不是吗?” 赵云程长舒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早已是不想干的人了,何必为这事儿再去让自己纠结。” 傍晚的时候,天色骤然阴沉了下来,雷声伴随着闪电响彻云霄,滂沱大雨随之而来。 赵云程和徐言其听着雨声在灶房烧火做饭,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们摆桌吃饭时,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 因为阴天的缘故,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徐言其燃起油灯刷了碗筷,归整好灶房的物什,便和赵云程回了卧房。 “要进七月了,再有一个月,田里就要见收成,该张罗着做冬衣了,不然天气陡然降下来,咱们连件御寒的衣裳都没有。”徐言其躺在床上,和赵云程唠叨着家里接下来的活计。 赵云程点头应道:“赶明儿去镇上做工的时候,顺道打听打听棉花什么价,再扯两匹布回来。” 徐言其暗自思躇,棉花和布匹都不便宜,做两身冬衣怎么着也得花半两银子,冬日里要买炭取暖,不说秋后还要交税钱,这银子可真像是流水一般的往外花…… 昨夜的大雨,丝毫没影响翌日的晴天,徐言其和赵云程早早起来,一个烧火做晨食,一个忙着喂家禽,谁都不闲着。 第42章 父母心 “其哥儿,咱家的鸡下蛋了。” 徐言其还在灶房里忙着,就听到院外的赵云程喊了一句,他丢下手中的抹布,欣喜的跑到了院子里,见赵云程手里握着两枚鸡蛋。 他小心的将鸡蛋接了过来,咧开嘴笑着,家里可算是又多了一份进项:“还真是,那我今儿再多做几个草窝放鸡舍里。” 徐言其拿着鸡蛋回了灶房,还不忘嘱咐赵云程快些过去吃饭,不然去镇上要迟了。 送走赵云程,徐言其原本打算出去再打些猪草,刚背上背篓,一回头就看到哑哥儿抱着王初阳进了院子。 “这就是那孩子吧。”徐言其还没见过王初阳,他放下背篓,连忙过去朝着哑哥儿怀里的孩子拍了拍手,谁料王初阳扭头趴在哑哥儿的肩上,抱着他阿么脖子的手又紧了紧,“怕生人啊?” 哑哥儿点了点头,拍了拍王初阳的脊背安抚着他。 天儿还不算热,徐言其拿了几个矮凳,和哑哥儿在房檐下坐着。 “这孩子可真瘦。”徐言其摸了摸王初阳的胳膊,骨头都硌人得慌,说来也是,寡妇带着一个孩子过活不容易,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 哑哥儿心疼的紧了紧怀里的孩子,两只手不停的比划着,像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徐言其帮忙。 他比划了好一阵儿,徐言其才大概了解到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和孩子多说说话,对吗?” 见徐言其看懂了他的手势,哑哥儿忙不迭的点头,这个年纪正是学说整话的时候,但他不会说话,王大壮又要忙着生计,所以他想平日多带着王初阳来这里,让徐言其有空教教孩子说话。 王大刚家的孩子比王初阳大三岁,正是跳脱的时候,自然静不下心和一个三岁的奶娃娃玩儿,所以哑哥儿没去找何倩。 徐言其明白过来后,不由得叹了一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他家里也有活儿要做,不可能整日和哑哥儿待在一块儿,“这样,我一般晡时之后得闲,你就带着初阳过来,家里的鸡开始下蛋了,过几日我想攒着去镇上卖。” 哑哥儿哪能不同意,一个劲儿的点头向徐言其致谢。 既然哑哥儿带着孩子过来了,徐言其就没出去,半日时间下来,王初阳倒和这个婶么熟悉了,主动伸过手去,让徐言其抱着。 临近晌午,徐言其还发愁自己一个人在家吃点儿什么,就被一旁的哑哥儿拍了一下肩膀,他回过头去,只见哑哥儿比划着双手,但这一回徐言其看了半天,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急了的哑哥儿抱起王初阳,一边拉着徐言其的衣袖,一边往院外走。 “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徐言其猜测道,“等一下,我将院门锁了。” 哑哥儿领着徐言其走在村道上,瞅着方向分明是哑哥儿回家的路,徐言其虽然存疑,但还是跟在哑哥儿身边走着。 到了院门口,哑哥儿果然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门锁。 “哑哥儿,你带我来你家干嘛?”徐言其不解的问道。 随即,哑哥儿做了个往嘴里送东西的动作。 “你要请我来你家吃饭啊?”徐言其随口说了一句,哪料竟猜中了哑哥儿的心思。 家里小院圈出一块儿地来种着菜,哑哥儿随手摘了个瓠瓜,把王初阳交给徐言其,自个儿进了灶房穿上襜衣,张罗起做饭。 两个人加上一个三岁的孩子吃不了多少,哑哥儿就炒了一个瓠瓜,焖了糙米饭,另外做了一小锅荠菜汤。 王初阳瘦的可怜,从接他回家那天起,哑哥儿每顿饭都会给孩子煮一个鸡蛋吃,现在正是母鸡下蛋的时候,等天冷了,孩子的身体差不多也补回来了。 王大壮和哑哥儿就两个人,院子里没有盖厢房,空荡的很,西墙下种着一棵树,徐言其看不出是什么果树,总之枝繁叶茂的,哑哥儿搬着小桌放在树荫下,乘着凉吃饭惬意不少。 “阿么,吃。”王初阳小小年纪,竟能分得出谁人对他好,仅仅接来两天时间,就和哑哥儿亲得不行,这会儿子正举着半个煮鸡蛋喂到了他阿么的嘴边。 哑哥儿瞬间心软的一塌糊涂,轻轻咬了一点点蛋清,又将鸡蛋推给了王初阳。 王初阳见哑哥儿吃了,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乖乖坐正身子,小口小口的捧着手里的鸡蛋吃。 徐言其瞧着这一幕,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时间他竟起了和赵云程要个孩子的冲动,但这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他才成亲不到半年的时间。 饭后,徐言其主动收拾了碗筷,王初阳困得厉害,只要哑哥儿抱着,让他腾不开手。 太阳正是毒的时候,徐言其可不想这时候回后山,就在哑哥儿这里眯了一会儿。 懒了半日时间,歇晌醒来的徐言其一动也不想动,哑哥儿拿着蒲扇给王初阳扇风,见他懒散的模样不由失笑。 晡时一过,去镇上做工的王大壮和赵云程回了村里,王大壮拐进了院子,赵云程原本不停的后山走,被又出了院子的王大壮喊了下来。 “云程,你夫郎在我家呢!” 乍一听王大壮这话,倒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赵云程顿住了步子,回过身进了王大壮的院子。 进屋听了徐言其的说道,赵云程和王大壮才知道了原委。 王初阳刚醒过来,坐在哑哥儿怀里听着几人说话,困得直打哈欠儿。 王大壮稀罕的将孩子抱过来,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两口,逗得王初阳咯咯直笑。 赵云程瞧着这一家三口,脸上难得浮现出笑意,眼里不乏有几分羡慕,徐言其在旁握了握他的手,压低了声说了一句:“我们也会有的。” 几人围坐在一起,逗了王初阳玩了一会儿子,徐言其和赵云程便想着回去了,懒了一天,家里的活儿还没干呢,临走前,哑哥儿特意给徐言其摘了些时令菜,送两人出了院门。 第43章 驱蚊 回后山的路上,赵云程同徐言其说起了打听到的棉花价钱。 “一百二十五文一斤!可真贵!”徐言其抿着嘴,心里却暗自算了一笔账,两个人的棉衣棉裤得用四斤棉花,这还不算布匹的钱,就得半两银子了。 赵云程知道徐言其心疼钱,但棉衣不得不做,棉花少了还不保暖,这银子真的省不得:“这时节买棉花的人还不多,再过两个月,价钱还有得涨。” 徐言其叹了一声,他深知身体是赚钱的本钱,为了省钱冻坏了身子得不偿失,只是感慨挣钱不易:“我明日给你拿一两银子,咱们先把棉花布匹备下,得空了我在家里慢慢缝棉衣棉裤。” “好。”赵云程答应着,抬手摸了摸徐言其的秀发,“别担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徐言其颔首,又道:“过段时间,咱家要不要买些菘菜?” 冬日里没什么菜吃,即便徐言其有时间就去挖野菜,吃不了的趁着天好晒干,也不够整个冬日里吃的。 “得买一些,晒的干菜不够吃。再有一个多月,田里的菘菜差不多就都能吃了,那时候买便宜。” 两人现在花钱总得先算计一番,尽量花最少的钱办同样的事儿。 他们边走边说,快到院门前的时候,就听到旺财和元宝的吠叫,经过这两个多月,两只狗背上的毛都长了出来,看上去威猛了不少。 徐言其刚把院门推开一道门缝,两只大狗就挤着脑袋跑了出去,他进了院子,先往鸡舍去转了一圈,从草窝里捡了五个鸡蛋出来。 刚把鸡蛋放进灶房,钱良带着两棵树苗进院喊了赵云程一声。 “其哥儿之前托我寻的柿子树和杏树。” 赵云程接过树苗,朝钱良道了声谢,徐言其闻声过来,邀着人进屋:“良叔,这天儿热,先进屋喝碗水吧。” “家里还有活儿呢,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回了。”钱良摆了摆手,转身背过手去往山下走。 时辰尚早,昨儿夜里刚下过大雨,赵云程和徐言其去了一趟山里,打算摘些菌菇和云耳晒在自家院子里。 “竹哥儿,榆哥儿,你们也来摘菌菇啊。”徐言其往南走了走,碰到了赵云竹和田榆两人。 “嗳,嫂么。“赵云竹应着,“适才去你们院子,见门上落了锁。” “晌午去哑哥儿那儿了。”徐言其蹲下身,在旁边一棵树下摘着菌菇,雨后这些可不少呢,“榆哥儿的亲事定了吗?” 上次去田家,田昭和田荣可都从镇上回来了,为得就是榆哥儿的婚事。 说起婚事,榆哥儿害羞的将头偏至一边,徐言其见状挑了挑眉,只听赵云竹轻笑着言道:“定在了九月底,那时候都过了秋收,正是办喜事的时候。这几日,娘她天天压着榆哥儿做嫁衣,今儿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可不想早早回去呢。” 徐言其听着赵云竹对榆哥儿的调侃,也不禁笑出了声,赵云程闻声而来,不明所以的问他们在笑些什么。 “再说榆哥儿的亲事儿呢。”徐言其将刚摘的菌菇投进赵云程拿过的背篓里,打眼儿瞧了瞧,“还真不少,都有半筐了。” “村里的婶子老么这时辰还在地里忙活儿,就家里的哥儿和姑娘过来这边儿,等傍晚的时候估计来山里的人就多了,咱们是赶了头茬儿。”榆哥儿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和他们一起说笑起来。 几人又摘了好一会儿,瞅着大半筐子的菌菇和云耳,便一起下了山,总得给村里的其他人留一些。 徐言其招呼着赵云竹和榆哥儿进院里坐着,而后从灶房拿出簸箕,将菌菇云耳倒在上面,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旺财元宝和赵云竹已经熟稔了起来,见着他颠颠儿的跑过去翻起肚皮讨摸。 “嫂么,我和榆哥儿回了,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们回去张罗着做饭。”赵云竹起身拍了拍衣衫,背上竹筐和徐言其招呼了一声。 徐言其正拿着簸箕喂鸡鸭,闻言应道:“嗳,路上慢点儿,我就不送你们了。” 赵云程在灶房烧起了火,锅里温着水,他洗了把脸,询问徐言其夜里吃什么。 “炒盘菌菇吃吧,尝尝鲜。” 吃菌菇可得注意着,一定得做熟了吃,不然可能会中毒,徐言其格外小心,先用沸水焯了一遍,才放进锅翻炒。 最近夜里蚊虫多了起来,一夜下来,徐言其的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半夜痒得实在睡不着,坐在床上又掐又挠。 赵云程听着动静醒来,他记得当初收拾院子的时候,留了些艾草,就等着这时节驱蚊子用,故披了件衣服起身,拿着油灯去杂物房寻了寻。 “去,回窝里去!”旺财和元宝听到动静惊醒,出了窝发现是赵云程,搭起前爪趴在了他的身上,被赵云程呵了回去。 挨了训的旺财和元宝乖乖趴回到窝里,但眼神依旧随着赵云程,看向杂物房的方向。 取了一把已经干了的艾草,拿到屋里点燃,熏了一会儿蚊子,赵云程这才放下了床帐,挨着徐言其躺下。 “这回屋里应该没蚊子了,安心睡吧,等明日用艾草煮汁擦擦身子,蚊子就不咬你了。” “嗯。”徐言其闷闷的应了一声,“你快睡吧,大半夜还折腾了你一回。” 不想赵云程翌日从镇上做工回来,除了应买的棉花布匹,还带了四个驱蚊的香囊回来,分别挂在了四个床角。 “我从药铺里买来的,大夫说这香囊能管一个多月,这下不怕夜里被蚊子扰了。” 徐言其不由得上前抱了抱赵云程,能有这般为自己着想的相公,日子清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两日收到的鸡蛋越来越稳定,三十只鸡每天都能收二十枚,每隔两天,徐言其会往镇子上一趟去卖鸡蛋。 “我来提着,这一篮鸡蛋分量也不轻呢。”赵云程接过徐言其手中的竹篮,放缓了步子和徐言其并肩走着。 第一次去镇上卖鸡蛋,赵云程前一天特地打听了一番价钱,一般都是三文钱一枚,轻微磕碰的两文钱就能买到。 “咱今儿带了五十枚鸡蛋呢,要是全卖掉,这可就是一百五十文。” 想想赵云程辛辛苦苦做一天工下来,顶多赚三十几个铜板,雨天还能略微多一些,等到冬日里人闲了,工钱只会更少。 徐言其想着,一定要趁着家里的鸡下蛋,多卖些铜板,过些日子天凉了,可不是天天能收到鸡蛋。 第44章 生意 两人在镇口处分开,徐言其第一次来镇上卖东西,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想着还是去街巷里叫卖试试。 “现鸡蛋,三文钱一枚!”第一声叫卖吆喝出口,徐言其心里的负担反倒放下了。 走了几个小巷子,没卖出几枚鸡蛋,徐言其想着往大户人家的小门巷子那边走走,相比刚刚走过的小巷子,有门户的人家介意家禽有味儿,鸡蛋这些都是要买的。 徐言其提声一路吆喝着,本来都走过的小门,突然吱声打开,一个丫鬟探出了半个身子。 “前头卖鸡蛋的,篮子里的鸡蛋可新鲜?” 闻言,徐言其赶忙往回走了几步,撩开篮子上遮的白布,笑问道:“小妹,保证新鲜的鸡蛋,我给你拿今儿晨间收的,你要几枚啊?” “今儿晨间收的有几枚,我都要了。”那丫鬟往篮子里瞅了一眼,里面的鸡蛋不是很多,确实像现捡的。 “不瞒你说,我家里养了三十只鸡,今儿晨间收了十四枚鸡蛋,做生意讲究实诚,若您府上吃的好,我每隔两日来一回,都会在这片儿叫卖。” 徐言其的这般坦诚倒让丫鬟喜欢:“那十四枚鸡蛋我都要了,你等着,我去拿篮子取银钱过来。” 徐言其欣喜的应了一声,十四枚鸡蛋就是四十二文,得给人家抹个零,丫鬟得了这两文钱,日后定还会找他买鸡蛋。 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丫鬟提着竹篮出了小门,仔细的将十四枚鸡蛋挪了过来。 “给我四十文就成。”趁着丫鬟数铜板的空子,徐言其赶紧插嘴说了一句。 丫鬟抬眸瞧了徐言其一眼,往出拿了两个铜板攥在手里,临进门时不忘嘱咐道:“下回来记得吆喝,我们少爷还小,最爱吃鸡蛋羹了。” “成嘞。”徐言其心里美,不过少收了两文钱,却多了一个回头客,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叫卖了一个时辰,竹篮里还剩下十二枚鸡蛋,徐言其回到了街道上,凑到一个老么的菜摊前继续叫卖。 那老么很是和蔼,见篮子边儿上还有四个有磕碰的鸡蛋,便问徐言其能不能便宜卖给他。 徐言其看老么摊子上还有两个茄子,想起上次的茄子酱赵云程吃的香,便指着问道:“拿您这两个茄子换,成不?” 老么乐意的点头,徐言其接过茄子,思忖着待会儿回去割一斤肉,茄子酱加上点儿肉沫,绝对配什么吃都好。 其余的八枚鸡蛋卖给了两个人,徐言其提着竹篮出了镇口,他不打算在镇子上割肉,去邻村刘正那里买还能便宜两文钱。 刘正认得徐言其是赵文河的侄夫郎,捎带着给了他两根大骨,回去熬汤喝对身体好,剩下的骨头还能给旺财和元宝解馋,徐言其厚着脸皮收下,朝刘正道了声谢。 回到家里,徐言其没去灶房烧火做饭,第一时间将赚的铜板拿了出来数了数,除去磕碰的四枚鸡蛋,一共卖了一百三十六个铜板,割肉花了十二文,还剩下一百二十四文,他拿出棉线,将一百个铜板穿成一串,仔细收进了荷包里,这才拿着肉和茄子进了灶房。 晌午徐言其烙了饼,夹着肉沫茄子酱,一口下去别提多满足了,还剩下半块儿肉,他准备夜里再烙几张馅饼,离上次吃肉已经过去好久,赵云程定是也馋了嘴。 晡时,哑哥儿带着王初阳来了后山,徐言其带着两只狗,背着竹筐去外面打猪草,哑哥儿挎着竹篮顺带挖了些野菜,听到一旁徐言其和王初阳不停搭着话,心头高兴得很,干活儿和教王初阳说整话都不曾耽误了。 “阿么,花花。”王初阳摘了一朵野菊花,别在哑哥儿的头发上,嬉笑的拍着手夸奖道,“阿么好看!” 哑哥儿咧开嘴笑着,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随后指了指他身后的徐言其。 王初阳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懂了哑哥儿的意思,又摘了一朵野菊花带到徐言其的头上:“婶么也好看。” “你这个小子呦!”徐言其乐呵的抱了抱王初阳。 旺财和元宝围在王初阳的身边儿转悠,怕孩子遇到什么潜在的危险,有两只狗在,哑哥儿和徐言其也能够放心做自己的活儿。 “初阳,我们回去了。”竹筐里打满了猪草,徐言其背起竹筐,和哑哥儿各牵着王初阳的一只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王初阳最喜欢被两人牵着走,有时会故意双腿悬空,让徐言其和哑哥儿抬着他走一段路,然后再双脚蹬地安稳的向前迈步。 这时辰正好,过了最热的时候,徐言其从杂物间拿出了一块席子,擦干净后铺在地上,拿出布匹和棉花,坐在席子上着手缝制棉衣。 之前已经按照赵云程的身形剪出一件上衣的料子,哑哥儿坐在一旁闲着,主动拿过剪刀帮他裁衣,布料上徐言其划好了线,只需按线裁剪就行。 徐言其腾出手来往布料上放棉花,不忘嘱咐在院子里,追着旺财元宝玩的王初阳不要跑太快摔倒了。 两人干着活儿,时辰过得也快,听到旺财和元宝的叫声,一抬头才知是赵云程进了院子。 哑哥儿拍了拍身上的布头起身,既然赵云程回来了,王大壮定然也到了家,他得领着王初阳回去了。 将席子上的布料棉花收拾起来,徐言其欣喜的同赵云程说着今儿卖鸡蛋得的银钱。 水缸里快没水了,赵云程歇了歇,拿着扁担和木桶出去挑水,徐言其又进了鸡舍,往草窝中摸鸡蛋。 夜里徐言其用剩下的半块肉调馅儿,给赵云程烙了馅饼吃,许久不吃肉,赵云程吃着香,配着糙米粥,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 回卧房以后,徐言其按捺不住自己,点着油灯从衣箱底拿出了荷包,点了点里面的银子,整七两并三吊钱,外面还有一些零散的铜板没放进去。 “这个月定能多攒些银子,卖鸡蛋的银钱就得占大头。” 瞧着徐言其财迷的模样,赵云程没忍住扑腾了几下他的发顶,左右快睡觉了,徐言其也没跟赵云程急,收好了荷包去灶房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第45章 挨打 随着一声声鸡啼,徐言其眯着眼坐起了身,他揉了揉双眸,拿起一旁的衣衫穿好,顺手推了推身旁的赵云程。 今儿要去镇上卖鸡蛋,两人都比往常起的早些,趁着徐言其在灶房烧火做饭,赵云程去鸡舍又摸了一遍鸡蛋。 锅里上热着烙饼和肉沫茄子酱,徐言其坐在矮凳上剁着野菜野草,临走前得给家禽先喂一遍食。 吃完晨食,将院门落了锁,两人趁着凉意往村里走去,王大壮已经收拾好,赵云程招呼了他一声,就见王初阳迈着步子颠颠儿的跑了出来。 装鸡蛋的篮子有赵云程拿着,徐言其抱起王初阳稀罕了一顿,才将孩子还给哑哥儿,和王大壮一起往镇子上走,途中又去叫上了王大刚。 “过些日子,我就不来镇上做工了,先将两亩田里的稻谷收了再说。” 王大壮和王大刚买下赵家田地的时候,庄稼也一并归了他们两家,只不过多花了二两,算是结给赵家稻谷和人工的银钱。 赵云程颔首,心里想着等银钱稍微宽裕一些,碰到合适的田地,他们家也要买下几亩,村里生活的人家总觉得田地是他们的根。 徐言其与他们在镇口分别,来回在镇上卖了几回鸡蛋,他已经摸清了该往哪里去吆喝,但他没有发觉是,早在他转进第一条巷子,身后就已经被人尾随。 “柱子,就是这个小哥儿,每隔两日就要来上一回,咱家的生意被他抢去一半儿,这些日子我总得走得远些,才能把家里的鸡蛋卖完。”一个老妇人盯着徐言其的背影,向一旁精瘦的汉子说道。 那汉子色眯眯的摸了摸下巴,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娘,你先回去,这个小哥儿交给我。” 毫不知情的徐言其正给一位老婶数着鸡蛋,还不忘听着她说话:“还是你的鸡蛋新鲜,以前从谢老婶那儿买的,没隔两天就坏了,白瞎了银钱。” “大娘,你就放心吃,我家里养了三十只鸡,这鸡蛋绝对鲜。”徐言其笑道,接过老婶递过来的铜板数了数,“钱对着呢,我就先走了。” 瞅着巷子里没了人,冯铁柱快步上去从身后捂住了徐言其的嘴,胳膊上挎的竹篮掉在地上,里面的鸡蛋无疑都被摔碎。 徐言其本能的挣扎,却被越拖越远,他抬着的双手努力的想扳开捂在他嘴上手,结果也是徒劳,直至被拖进一个无人的角落中。 “这模样倒是不错。”冯铁柱伸手想要触碰徐言其的脸蛋,被徐言其侧身躲了过去,这一动作无疑激怒了眼前的人,只见他抬手狠劲儿扇了徐言其一巴掌,“装什么清高!” 徐言其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自己本本分分的卖鸡蛋,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儿。 “你别碰我!”徐言其抗拒着护住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是冯铁柱的一顿毒打。 可即便如此,徐言其依旧没有服软,他心里念着赵云程,想着就算这人将自己打死,他都不会顺从。 “嗳,你怎么打人呢?”人有三急,何怀宇正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方便,误打误撞的碰上了徐言其。 冯铁柱丝毫不慌,陪笑着言道:“兄弟,这是我家夫郎,跟我闹矛盾呢。” “不,我不认识他。”徐言其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哭喊着出声,“求你救救我,我的汉子是玉河村的赵云程,不是他!” “你撒谎,当我没见过两口子闹矛盾是什么样吗?”哪里有两口子吵架,把人拖到没人的角落里毒打的? 冯铁柱眼看事情败露,连忙抄小道儿逃走了,徐言其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向何怀宇低头道了声谢。 “哎呦,小哥儿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去去就回。”言罢,何怀宇抖着腿连忙找了个避开徐言其的地方。 再回来时,何怀宇仔细问了徐言其在镇上有什么亲戚,他可以护送徐言其过去,毕竟救下了人,又将一个小哥儿独自扔下不好。 “东交巷,我汉子的二叔家。”徐言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赵文河,赵云涵虽也住在镇子上,但赵云程还没带他去过,毕竟是嫁出去的姐姐,往来不频繁。 何怀宇好心的送徐言其过去,乍一进门,万秋被徐言其的模样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知事情的经过,对于何怀宇这个救命恩人,万秋又是答谢又是泡茶,反而弄的何怀宇不自在,寻了个借口主动告辞。 李桂棠心疼的瞅着徐言其身上的伤,想要触碰又怕弄疼了人。 “其哥儿你别怕,我让你二叔去寻云程过来。”赵云程还不知徐言其在赵文河家里的事儿,万秋不放心李桂棠和徐言其在家,只能托邻里给杂货铺中的赵文河带句话。 赵文河听说家里出了事,却又让他去码头寻赵云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万秋的话,关了铺门过去寻人。 赵云程才上工不久,但长久在这里干活倒和管事的熟稔了一些,他过去打了声招呼,管事划了今儿他上工的名字,便让他随赵文河走了。 “我从铺里过来的,也不知家里出了何事。” 赵文河和赵云程心里猜测应是李桂棠出了什么事,当进屋看到脸上带伤的徐言其时,都顿感诧异。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赵云程红了眼,他坐在徐言其身前,仔细端详着徐言其脸上的青紫,抬在半空的欲要触碰伤处的手久久不曾放下。 徐言其将赵云程的手握在掌心里,啜泣着道:“我不知他是谁,原本我在巷中叫卖,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无人的深巷中毒打。” “别怕,别怕。”赵云程揽着人入怀,轻抚着徐言其的脊背,“你还记得那人的相貌吗?” 赵云程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若是揪出这人,他定然让其付出代价。 “他嘴角处有一颗黑痣,个子不高,但却十分的瘦。” 赵云程默默记下,领着徐言其出了门,他想带着徐言其去医馆看看,顺便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处。 赵文河怕他身上的银钱不够,让万秋从家里先给他们拿了一两银子,赵云程道谢后接下,他和徐言其出门时确实没带多少铜板。 第46章 照顾 医馆中的大夫为徐言其搭了脉,身上虽然只有外伤,但终究是受到了惊吓,嘱咐赵云程回去之后多注意一些他的情绪。 回玉河村时,赵云程带着徐言其搭了驴车,他不确定徐言其腿上有没有伤,兴许是在外面,徐言其抗拒任何人的触碰,因而除了脸上裸露在外的伤处,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赵云程还未可知。 一路上,徐言其略显不安,他紧紧挨在赵云程身旁,握着赵云程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进了玉河村村口,赵云程下了驴车,背着徐言其走在村道上,身后的徐言其将头深埋进他的颈窝处,不想让过往的村民因看到他脸上的伤而传出不必要的流言。 回到家中,徐言其终于表现的不再那么抗拒,赵云程替他换了身衣服,顺便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伤处,脊背和膝盖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赵云程拿出从医馆买回来的药酒,少量的倒在掌心中搓热,涂抹在徐言其的伤处。 王大壮和王大刚在镇上做工还未回来,毫不知情的哑哥儿过了晌午,照例带着王初阳去了后山那边,乍一看到徐言其脸上的伤也是诧异了一番。 屋里有哑哥儿陪着徐言其,赵云程出了卧房,在檐下的台阶上坐着,自个儿的夫郎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一个汉子心里不好受,徐言其若不是为了贴补家用,何至于碰上这等事情,究其根本,还不是他太过于平庸。 “婶么,吹吹,不痛。”王初阳主动坐到徐言其的身边,也不要他抱,朝他脸上的伤处吹了几口气,眨着眼说道。 王初阳的童言童语让徐言其脸上染上了几分笑意,他探头看了一眼屋外的赵云程,知道这人心中定然觉得愧疚于自己,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总不能因为这事就怯懦起来。 有哑哥儿和王初阳陪着,徐言其心绪缓和了不少,他们没待太久,估摸着王大壮从镇上回来的时辰,就回村里去了。 徐言其把赵云程从屋外喊进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抬起他的手掌把玩的说道:“你别自责了,以后我卖鸡蛋的时候警惕些就是。” “伤还没好呢,就又想着卖鸡蛋了?”赵云程本着脸抬头瞧着徐言其,目及到那脸上的乌青时,他心里就止不住的责怪自己。 徐言其敛着眼,略带着些心虚言说:“家里三十只鸡呢,两天就有将近五十枚鸡蛋,搁在家里还不都臭了。” “那下一回卖鸡蛋,我同你一起去。”赵云程实在不放心徐言其一个人再去走街串巷,眼看就要忙着收成,镇上的活儿可以先放放,他想着去庄上做短工,不说能多挣几个铜板,离家也近一些。 说实话,发生了这样的事,徐言其心里亦是发怵,身边有赵云程跟着,到底会安心不少。 “好,下次去镇上带点银子,把二叔给咱的那一两还上。” 将旺财和元宝留在院里,赵云程背着竹篓出去了一趟,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得备些猪草和干柴,回来再喂那些家禽。 徐言其穿起鞋子,在屋中走动了几圈,便去了灶房张罗烧火做饭,虽然身上还疼着,但总不能事事都指望着赵云程。 见徐言其出了房门,旺财和元宝不像之前那般欢实,凑到他跟前嗅着他转圈,还呜咽了几声,好似也在担心他。 “我没事,别围着我转了。”徐言其弯下腰,各自摸了摸它们的大脑袋。 即便如此,旺财和元宝还是不放心他,徐言其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 赵云程背着柴火和猪草进院时,一眼就看到了在灶房中忙碌的徐言其,他放下东西来不及去收拾,迈进灶房二话不说,就把徐言其抱回了卧房。 “云程,我身上已经不那么疼了,可以做一些事的。”徐言其被赵云程的这番动作,搞得哭笑不得,“你去剁草喂鸡鸭,我接着做饭,行吗?” “不疼了?”赵云程认真的看着徐言其的眼睛问道。 徐言其颔首,脸上的伤处还有些烫,只要不用手去触碰,确实是感觉不到疼了。 赵云程虽然半信半疑,但不再拘着徐言其在房里。 因着大夫的话,夜里赵云程也格外注意着徐言其。 半夜,身旁的徐言其突然说起了呓语,睡梦中他扯着声的喊着赵云程的名字,应是梦到了白日中被毒打的事儿。 赵云程柔声叫了几声徐言其,见他面色透着异样的红晕,搭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果然发起了高热。 “其哥儿,醒醒!”在赵云程的呼唤下,徐言其抖了一下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云程。”徐言其惊魂不定的坐起,双手紧握着赵云程的手,直直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没事儿,你发热了,我去端一盆凉水来,给你擦擦脸。”赵云程揽过他的身子,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 卧房门一开,旺财和元宝都在门前窝着,许是听到了徐言其的声音,从窝里跑过来守着。 赵云程照顾了徐言其整夜,到后头儿徐言其安睡了过去,他还在不断替换着他额上的布巾。 外面的天色渐亮,日头从东边儿徐徐升起,徐言其还在床上安稳的睡着,赵云程合上了卧房的门,去灶房烧火熬了糙米粥。 鸡鸭和猪圈里的两头猪早已饿的叫唤,昨儿夜里剁的草料还剩些,赵云程端着簸箕喂了家禽,捡了鸡蛋又打扫了院子,熬在锅里的糙米粥也好了。 怕徐言其饿过了头吃不下东西,赵云程喊他起来吃了碗糙米粥,高热还未完全退去,趁他再次睡过去后,赵云程锁好了院门,去了村里的张郎中那里开了两副药。 徐言其闻着灶房里的汤药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穿好衣服下地,才知已经快晌午了。 “云程,你在干嘛?”熬汤药时离不开人看着火,若是火太急,汤药糊了底,这药钱可就白花了。 “你还有些高热,我从张大夫那儿给你开了两副药。” 难怪身上没力气,徐言其拿过矮凳和他并排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在床上睡了半天,不想在躺着了。 第47章 报复 晌午徐言其喝了汤药,吃过饭后又歇了一会儿,到了晡时他的高热已经完全退下,整个人都感觉爽利了不少。 哑哥儿抱着王初阳过来,有人陪着徐言其,赵云程才出门去割猪草,家里水缸里的水也快见底,回去还要去河边挑几担水。 正要回去,想着晌午徐言其没吃多少饭,赵云程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来,去了村东头儿的毛家买了一块儿豆腐,见他没有拿碗,毛六从自个儿的灶房中取了一只碗出来,在来时还过来就好。 回后山时,碰到了刚要回去的哑哥儿和王初阳,起初王初阳还有些惧着赵云程,这两天下来,倒也同赵云程熟悉了起来,主动向他问了好。 进了自家院子,徐言其正端着簸箕喂着鸡鸭,见赵云程手中还拿着一碗豆腐,连忙放下簸箕,上前接过碗来。 空了手的赵云程把背上的竹筐放了下来,将猪草收进了杂物房里,这天儿指不定什么时候下雨,到时来不及收,打湿了就不好了。 “夜里吃豆腐?”徐言其腾开了碗,顺手从缸里舀了些水洗了洗,借出去的碗到还时需得是干净的,简单的一件事,便能看出一家人的人品如何。 赵云程点头,拿起墙角的扁担,挑着木桶出去挑水。 “这着急的,刚回来也不说歇一歇。”徐言其嘟囔了一句,走下台阶接着端起簸箕给鸡舍里撒食。 豆腐鲜嫩,又过了猪油,吃起来香得很,徐言其比晌午时多吃了半碗饭,赵云程暗中观察着,见他多吃了一些,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 今儿夜里,徐言其比昨日睡的踏实了些,没有再做梦呓语,这让赵云程不由松了一口气。 家里的鸡蛋已经攒了四十多个,明早再捡几个,就能拿去镇子上卖了。 夜里睡得好,晨间的徐言其早早的醒了过来,脸上的淤青消了一些,只要洁面的时候,小心一些不碰到就不会痛。 徐言其腿上的伤没好,和赵云程去镇上的时候搭了驴车,走街串巷叫卖的时候,赵云程一直跟在他的身侧,让他心里十分的安定。 “嗳,小哥儿,两天不见,你这脸咋了?”一位年轻的夫郎出来买鸡蛋,见着徐言其脸上的伤,多嘴问道。 徐言其接过铜钱数着,不忘回答道:“上次过来卖鸡蛋,被个歹人打的。” “夫郎,您可否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嘴角处有黑痣,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的汉子?”赵云程忍不住朝人打听道,徐言其被打成那样,叫他怎能咽下这口气,若能找到人,他必定让其双倍偿还。 “嘴角有颗痣?”年轻夫郎眯眼想了想,“谢婶儿家的儿子倒是有,他们家之前也卖鸡蛋来着,不过名声不怎么好,自从你过来叫卖,我们就很少和他们家买了。” 他回过味儿来,“别是谢婶儿眼红上你,指使他儿子教训的你吧。” “夫郎,您知道这位谢婶儿住在哪儿吗?” “就前头那条巷子,往里走第五个门。”那夫郎探头伸手,给赵云程指了指。 道了谢后,赵云程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人,竹篮里的鸡蛋还多着呢,他想等徐言其卖完鸡蛋后,再过去堵门算账。 徐言其知道赵云程心里的想法,他没有加以阻拦,这次不教训他们,以后他过来卖鸡蛋很有可能再遭刁难,而且他们惹事在先,就算他们报官也不怕,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全,不怕没有证据。 约莫巳时三刻,竹篮里的鸡蛋见底,赵云程回到适才夫郎所指的那条巷口,数着门敲响了人家的院门。 “谁呀?”来开门的是一名老妇人,想来就是那夫郎口中的谢婶儿。 冯铁柱正坐在屋檐下,惬意的喝着小酒,赵云程的视线越过身前的妇人,直直的看向他。 “我找你儿子。”赵云程眼神中透着一丝狠厉,拉着徐言其躲过谢婶儿,侧身进了院子里。 谢婶儿是认识徐言其的,只是一开始徐言其躲在赵云程身后,她没看到他而已。 徐言其脸上还挂着伤,又带着一个汉子过来,谢婶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待她回过身来,赵云程已经在冯铁柱面前站定。 冯铁柱瞧着眼赵云程身后的徐言其,又看向眸光不善的赵云程,喉中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其哥儿,是他打的你吗?”赵云程多嘴问了一句,只为了接下来下手有名。 见徐言其点头,赵云程立马揪过冯铁柱的衣领,朝着他的下巴一拳打了过去。 “嗳,你怎么打我儿子呢!”谢婶儿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在原地干跳脚,还一边哭喊着。 冯铁柱被赵云程揍倒在地,门牙都掉了一颗,但这并没有解了赵云程心中的气,还在他身上补了两脚。 赵云程随后蹲下去,揪起他的脖领,沉下声在他的耳边道:“你该庆幸这不是在战场上,不然,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说这话的用意便是告诉冯铁柱,他曾经可是刀尖上过日子的人,自然不会惧怕一个街头混混,徐言其不是谁都能碰的。 教训完冯铁柱,赵云程心里痛快了些,他没有理会在一旁哭喊的谢婶儿,牵着徐言其迈出了院子。 回村前,两人去了一趟东交巷,把前两天赵文河借给他们的那一两银子还了过去。 李桂棠拉着徐言其的手,仔细看了一番他脸上的伤,见乌青散了些,心底才放心了下来,她拍了拍徐言其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安顿道:“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警惕着点儿,别在让别人伤着自己了。” “阿奶,我知道了。”徐言其乖乖的应下。 两人没把刚才去教训冯铁柱的事儿说出来,不想平白惹得他们担心。 从东交巷中出来,两人走到镇口处搭了驴车,回了玉河村里。 正赶上快要晌午,村里的乡亲们从田里陆陆续续的归家,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见到赵云程牵着徐言其走在村道了,全都笑意盈盈的向他们打着招呼。 徐言其一路上低着头,怕他们看到他脸上的伤,再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可赵云程似乎不在乎这些,大大方方的走在道上。 第48章 丁税 出了心头的恶气,赵云程整个人畅快了不少,回到后山后,干活的力气都足了。 “瞧咱家的这两头猪,喂了两个月胖了许多,等年前宰了定能卖个好价钱。”赵云程看着猪圈里的猪,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抹欢喜。 徐言其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这是心气儿顺了,瞅什么都是好的。 “晌午吃什么?”徐言其去灶房穿上了襜衣,探头瞧了一眼篮子里的鸭蛋,已经攒了不少,“家里的鸭蛋攒的挺多了,等过了晡时,你去村里打坛酒回来,咱腌咸鸭蛋吃。” “成。”赵云程点头应下,“哑哥儿昨儿个给了一个枕瓜,晌午就切片炒了吃吧,再蒸些糙米。” “旺财和元宝又跑出去了?”刚才进院儿的时候,徐言其还看到两只狗在窝前打闹着,这会儿子竟不在了。 赵云程拿着扫把进了猪圈,这天儿热,两天不打扫就会有味道,“我把鸭子和大鹅放出去,让两只狗撵着去河边儿浮水去了。” 听赵云程这么一说,徐言其也就安下了心,他抱了一捆柴火进了灶房,张罗着烧火做饭。 眼瞅着这时辰到了晌午,赵云竹却火急火燎的赶来了,进了院子也不理赵云程,着急忙慌的喊着嫂么,徐言其连忙出了灶房,询问他发生何事。 见徐言其果然脸上带着乌青,赵云竹心底一沉:“你这脸上的伤咋回事嘛,是不是和我哥吵架了?” 徐言其不明所以的扭头看了一眼赵云程,回神后失笑道:“我和你哥好着呢,这伤是在镇子上卖鸡蛋得罪了人,被人打的。不过你放心好了,今儿云程已经教训过那户人家,以后定然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这样啊。”赵云竹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赵云程,讪笑着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道,“你们没吵架就好,我还以为……” “以为你哥动手打我了?”徐言其睨着赵云竹,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充道。 赵云竹嗔怪的瞥了徐言其一眼,跳脚道:“哎呀,嫂么你怎么还说出来了!” “你多操心操心自个家里的事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其哥儿动手的。”赵云程关好猪圈门,将扫把立在矮墙边儿上,本着脸去檐下净手。 这是和他恼了?赵云竹撇了撇嘴,和徐言其招呼了一声,下山回家去了。 等赵云竹走远了,徐言其才过去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调侃着道:“真和竹哥儿恼了?他不也是关心我嘛,咱回村的时候碰到了不少乡亲,他们肯定是瞧到了我脸上的伤,这才传到了竹哥儿耳朵里。” “他是我弟,我还真能和他恼了?就是心里不舒坦,他居然认为他哥能打自己的夫郎。” 徐言其抬手捏了捏赵云程的下巴,哄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稀罕我,过来吃饭吧。” 两人正往灶房里去,发现院外旺财和元宝撵着鹅鸭回来了,徐言其过去打开了舍门,将鹅鸭关好,又洗了洗手才进了灶房吃饭。 这时节的未时,村里都静了下来,家家户户都会歇晌,就连孩子都不吵嚷着出去玩儿,天儿属实是太热。 卧房门大开着,徐言其摇着蒲扇躺在床上,眼眸倒已经阖上了。 今儿哑哥儿没带着王初阳来后山,想来是王大壮没去镇上,开始割田里的稻子了。 时至晡时,赵云程去了一趟庄上,打探了一番收割稻谷的活计,盘算着工钱合适,便让管事的记下了他的名字,明日就过去做工。 回去时没忘记徐言其嘱咐的事儿,路过徐家打了一坛酒回去腌咸鸭蛋。 徐言其在院中铺了席子,坐在上面缝着棉衣,旺财和元宝时不时过去捣捣乱,被他呵斥几句也只能消停一会儿,可见赵云程进了院子,都老实的趴在了窝里,徐言其笑骂了一句它们,还懂得看人行事。 太阳快落山时,许家贤难得来了后山一趟,赵云程客气的两人迎了进来,去灶房倒了碗水。 “我今儿来是提前支会你们一声税收的事儿,云程在村里没田,丁税自然会高一些,前些日子我去镇上衙门打听了一番,你们一人的丁锐最少得一两二钱银。” “一两二钱?”徐言其惊了,他和云程两个人就得缴纳二两四钱的税,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许家贤抿嘴点头:“这还是云程当过募兵,衙里给他免了徭役,不然顶徭役还得多交钱,所以说,你们还是得想办法置办点儿田产。” 赵云程现在是商不商、农不农,丁税才高出许多,村里有田的人家,每人的丁税不过一百二十文,再按田里的产量按分成缴纳粮食,汉子的徭役也可用银钱来抵,至多半两银。 这账算下来,赵云程和徐言其吃的亏确实是大,难怪赵家卖田时,王大壮和王大刚争着置办了两亩水田。 “我们知道了,会提前备下这笔钱的。”赵云程握了握徐言其膝上的手,又问道,“许叔,若是我们自己开荒水田,去衙门办契子时会不会便宜些。” “这是自然的。”许家贤知道赵云程存了什么心思,“可村里靠近河边儿的地都成了水田,你们想开荒也没有位置啊。” 他转念一想,只有后山紧挨河边处还有些地方,只是山地多石块,开荒不是一件易事:“你是看中了后山河边儿的地?这没个三五年可开不出来。” 徐言其也将目光移向赵云程,山地可是硬的,此外还要开渠修道,不遑论不辛苦。 “我和你一起。”赵云程只觉手背上一热,低头发现徐言其已经把手附在了他的手背上,心里顿感一暖。 许家贤见状,不由得朗笑几声,他抬手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说道:“路在人走,事在人为,许叔看好你们。” 送走里正,两人虽觉肩上的担子重,但身上却满是干劲儿,这几年累一些,往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你跟着我可真受累。”赵云程牵起徐言其的手,摸着上面的老茧,心里泛疼。 徐言其捶了一下赵云程,怪怨道:“怎地又说这些话,要不是你选了我,我此时身在哪里都未可知。” 第49章 赵家人的下场 在庄上抢收稻子,是个赶时间的活儿,往镇上卖鸡蛋的事儿,只能徐言其自己去了,不过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冯铁柱总算是老实了,与他常买鸡蛋的主顾也知道了他家汉子是当过募兵的主儿,渐渐的巷与巷间传了开来,没人再敢打徐言其的主意。 “这菘菜怎么卖的?”徐言其今儿背了竹篓,想打听打听菘菜的价钱,若是合适,就先买一筐回去。 冬日里没什么菜,全凭夏天多晒着干菜储着,再有就是秋季成熟的菘菜,家家户户每年都会备着些。 “小哥儿,菘菜两文一斤,你要多少?”摊位上的大娘热情的招呼着徐言其。 这时节镇上都是卖菘菜的,两文的价钱确实不贵,徐言其数出了二十个铜板,交到大娘手上:“我先要十斤的,回村里路远,多了背不动。” “成。”大娘颠了颠铜板,拿起称置起了菘菜,“小哥儿,十一斤成不,这菘菜不好凑整。” 徐言其点头,又掏出了两枚铜板,把称好的菘菜放在了竹篓里,背着回了玉河村。 今儿买了菜,卖鸡蛋的铜板只剩下一百文,回到家里,徐言其照常先把铜板用棉线串好,仔细收了起来,才起身去灶房做饭。 与镇上做工相比,在庄上干活儿回来的晚些,不过每天能挣四十五个铜板,还管两顿饭倒也是不错。 直到太阳落山,赵云程才回了家,抢收稻谷是个累活,家里自己能干的活儿,徐言其尽量自己干,就想让他回来好好歇歇。 赵云程掀起盖在水缸上的竹帘,发现缸里的水竟是满的,不由向身后的徐言其问道:“其哥儿,水缸里的水是你挑满的?” “是,我今儿就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挑动,木桶里的水装的少些,我自己完全可以挑回家,不过是多来两趟的事儿,我做了你就能多歇歇。”徐言其一边拉着灶台旁的风箱,一边说道。 赵云程往木盆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拿起布巾擦手道:“以后我来挑,挑几担水费不了多少时间,后山这边儿平日里没人过来,万一你半路摔着,连个求人的地方都没有。家里的活儿多着呢,你又要卖鸡蛋,又要缝棉衣,还要抽空出去打猪草,忙活儿一天下来比我都累。” 徐言其闻言笑笑,不再与他争活儿做:“行,我听你的。” 他们的日子渐渐又步入了正轨,而卖了田地的赵文德一家也在为不久之后的丁税发愁。 赵云宝搬家之前保证的好,但去了镇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日借着出去做工的名义,实际上去了赌坊,卖房卖地的银钱不出两个月被他败的精光。刘巧终于承受不住,丢下赵泽瑞跑了,谭钰不仅要带孙子,还要抽空出去给人家洗衣服挣点儿铜板,而赵文德一大把年纪,也要出去做工,勉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徐言其是卖鸡蛋时,无意中从人家的后门里,看到正卖力洗衣服的谭钰,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仔细一瞧才确定了下来,不禁摇头唏嘘。 回去后,徐言其将这事当做饭桌上的谈资同赵云程说了,没想到赵云程居然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有一次我在码头碰到过他,之后就没见过了。”赵云程说话时很平静,自从从李桂棠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对赵文德夫妇已经没有了一点感情。 徐言其叹了一声:“怕是不乐意让你看到他们现在落魄的模样,才不去那边了吧。” 赵文德一家如何,已经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吃完饭后,徐言其和赵云程一起收拾了碗筷,趁着天还没黑透,他又在院子里缝了一阵子衣裳。 “再过个把月,下蛋的鸡就会少了,到时候我就不去镇上买了,咱们也尝尝鸡蛋,和鹅蛋鸭蛋到底是不一样的。”徐言其咬断了棉线,抖了抖给赵云程缝好的棉袄,顺手递给了他,“试试。” 自从开始卖鸡蛋,每天捡出的鸡蛋两人都不舍得吃,一枚就是三文钱呢。 赵云程穿上棉袄,活动了一下身子,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拘束:“合身着呢。” 试完袄子,他立马仔细的脱了下来,怕弄脏了料子,棉衣可不好洗,再者洗了后就不如之前穿着暖和。 “行,等会儿我收进衣箱里。”徐言其将席子上的针线收进篮子里,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线头。 天儿晚了,他索性卷好席子,和赵云程回了卧房。 徐言其整日里忙着家里的活儿,自从去镇子上卖鸡蛋,更是没了一点儿时间,更别提去村里串门儿了。 没想到这天,季哥儿竟然自己跑到后山来找他了。 听到狗吠声,徐言其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到院门前瞧了瞧,看到来人后也是欣喜:“季哥儿?你咋过来了。” “家里人都去田里收稻子了,我便想着到你这儿来坐坐,知道你家里忙,抽不开身去看我。” 徐言其呵退了元宝和旺财,迎着季哥儿进了院里:“不认识季哥儿了?当初还是你带我去救下的他呢。” 旺财歪着脑袋围着季哥儿转了一圈,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渐渐和季哥儿熟悉了起来。 “现在良叔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了?”徐言其从灶房里拿出了两个矮凳,两人挨着在屋檐下坐下。 “我爹他哪能一辈子拘着我呢。”说起来季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他躲闪着眼神道,“前几天王媒婆来了一趟家里,说给我留意着合适的汉子。” 赵家搬出了村里,一些流言慢慢随着时间被人们淡忘,但若是季哥儿要嫁人的消息一出,难免这些流言会被人再次提起。 “我想过了,要是来相看我的汉子在意我有蜚语,我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徐言其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人上门,结亲这事儿急不得。” “可是我都快十九了啊。”季哥儿长吁一声道。 他在钱家娇惯着长大,钱良心疼他,想让他在家里多享几年福,原本思量着十八就给他说人家,正张罗着相看汉子,哪料碰到了赵云宝这档子事儿,只能往后拖一拖。 第50章 收成 季哥儿见徐言其拿出了布料棉花,穿针帮他缝了半晌的棉衣,瞅着时辰快近晌午,才回村里了。 刚收拾了针线张罗做饭,王大壮和哑哥儿扛着一麻袋的东西过来了一趟。几日不见,徐言其还怪想王初阳这孩子的,抱着他稀罕了一阵,问到一旁麻袋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一袋稻糠,喂鸡喂猪都好,你们家没置办田地,又养了那么多家禽,我想着分你们一袋,冬日里掺着猪草喂家禽。”王大壮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一路扛上来,可不算轻松。 徐言其进灶房给他倒了一碗水,客气道:“你们家也才置办了两亩田地,还想着给我们分一袋稻糠。” “嗳,我们家养得家禽少,吃不了那么多。”王大壮摆了摆手,略歇了一阵就和哑哥儿回去了,赵云程不在家,他一个汉子不好在后山多待。 秋收的这几日,老天儿也给面子,每日都是大晴天,瞧着是个丰收的年头儿。 在庄上做了半个月的工,抢收的时节才算过去,出粮以后,人们最挂心的就是今年的税收有没有涨。 许家贤这阵子去镇上勤了一些,为得就是尽早打探出税收的消息。 又过了些日子,钱家往后山也送了两袋稻糠,他们家田地多些,抢收稻子出粮费的时间久些,加上王大壮的一袋,徐言其就不用为冬日里家禽的口食发愁了。 一日傍晚,里正召集村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说了一下税收的事儿,今年还同去年一样,是三成的粮税。 众人听后都略松了口气,这粮税没涨就好,边关今年才消停下来,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远在京城的皇帝自然也晓得,前两年打仗徭役和赋税都重,去年倒是减了些。 日升之时还是大晴天,晌午间天儿突然阴沉了起来,徐言其把晾在院子里的衣裳收了起来,又出去唤回了旺财和元宝,赵云程到镇上做工,晌午不回来,就怕过了晡时赶上了雨,道上再淋湿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徐言其明显感觉到这几天凉快了不少,赵云程的棉衣棉裤都缝好了,就剩他的一件袄子,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相较于之前,这几天产的鸡蛋比之前少了一些,徐言其改为每三天去一趟镇上,再过半个月,这门营生怕是就要做不成了。 晡时之后,雨虽然不大,但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赵云程回来时湿了衣裳,灶房里的火没熄,徐言其一直在灶台上热着水,想着回来让赵云程洗个热水澡,别再染了风寒。 “这几天鸡下蛋下的少了,我看再过半个月,就不用去镇上卖鸡蛋了。你不是想在后山的河边上开荒嘛,到时候我先去把那边儿的野草给拔了,清理清理石块儿什么的。”徐言其拧干了布巾给赵云程搓着背,一边和他说着接下来的打算。 赵云程颔首道:“活儿是干不完的,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我做完工回来跟你一起干。” 秋收以后农闲,去镇上干活的汉子多了起来,工钱自然比之前少了一些,但铜板再少也比在家懒着的好,好歹能挣出当前的开销。 “等明儿做完工,我想再去看看阿奶,又有段时间没去了。”赵云程擦干身子,拿起旁边徐言其给他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穿上。 “行,赶明儿我歇完晌就去镇上,顺便到田家问问竹哥儿去不去,榆哥儿的婚期近了,张婶儿可忙着呢。” 自从得知赵云程从小是李桂棠喂养大的,徐言其就萌生过将人接过来同住的心思,但院里就有一间卧房,他和赵云程还没有孩子,属实不方便了些。 赵云程宽慰徐言其心中惦念着李桂棠,但他的阿奶终究是有儿子的,赵文河也不会答应他把李桂棠接到村里。 这几日家里得留人,衙役指不定就会到村里缴税,若是错过了,只能自个儿往衙门跑一趟,麻烦得很。 徐言其算了算现在家里的银钱,这两个多月下来,他卖鸡蛋攒了三两银子,赵云程挣的铜板差不多都用于家里的开销,没攒下多少,加上之前的银两,他们手头上一共有九两五钱,抛去税钱,还能剩下七两一钱,到冬日里,买炭就得花费不少。 衙役是晡时之后过来的,由村东向村西挨着收税,头一个到的就是后山脚下,许家贤提前支会了这户人家没有田地,牛车也就没拉上来,只来了衙役。 呵退了旺财和元宝,徐言其将院门打开,衙役没有进门的规矩,站在院门前点钱收粮。 “家里几人?”衙役例行公事得询问道。 徐言其倒了两碗糖水给衙役,如实说道:“只有我和汉子两人,我们今年刚成亲,分家后还没孩子呢。” “嗯,赵云程当过募兵,免了徭役,一人一两二钱的丁税。”衙役一路走上来,确实是渴了,一碗糖水全都下了肚,瞧着徐言其是个识相的,说话没有那么吆五喝六。 “嗳,里正同我们交代过,我早就备着呢。”徐言其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巾,展开后将银钱交给了衙役,还另外准备了二十个铜板,“两位官爷来一趟辛苦了,这是另外孝敬您的,穷苦人家,您们可别嫌少。” 两个衙役相互打量了一眼,不露声色的将那二十个铜板收入怀中:“还是攒钱买上两亩田,没田没地在税钱上可吃亏着呢。” “我们晓得了。”徐言其点头应着。 临走时,许家贤给了徐言其一个赞许的眼神,没想到一个小哥儿,能这般游刃有余的应付衙役。 直到几人的身影隐在村道中,徐言其这才抬袖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让他的心到现在还怦怦的跳个不停。 赵云程回村时,遇到衙役正在村里收粮,他同里正打了声招呼,知道自家的税钱已经缴过后,快步往后山的方向去。 “回来了。”徐言其背着竹筐,正准备出去再割些猪草备着,刚要出门,抬头就看到了赵云程。 “嗯,衙役来过了,他们没为难你吧。”赵云程把铜板交给了徐言其,问道。 徐言其放下背篓,先将铜板放回了卧房,“没有,我另给了两个衙役二十个铜板,他们还嘱咐我们攒钱置办两亩田产呢。” “成,你比我会处置这些事儿,这个家你当着我放心。” 徐言其抿嘴笑了笑,说之前他心里还忐忑着,怕赵云程怪怨他败家。 第51章 舅舅 “请问,赵云程赵家怎么走?”一辆看上去不菲的马车行进了玉河村,因不熟悉村道,驾车的家丁跳下了去,向路过的村民询问道。 被问之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家丁,抬手指向后山的方向:“一直往东走,山脚下的那处宅院便是了。” 家丁道了谢,坐在车轼上驾着马车往前走去,村道上来往的村民不禁侧目,嘴上还纷纷议论着。 刚至晡时,徐言其将院门落了锁,准备去河边清理一块儿地皮出来。昨儿傍晚,他和赵云程过去规划了一番,一些比较大的石块已经被挪开,待会儿赵云程做完工回来,会直接过去和徐言其一起干活儿。 正要转身往河边走,跟在身侧的元宝忽然往村道那边吠叫不止,徐言其侧身张望,这才发现有一辆马车朝着这边驶来,他蹙了蹙眉,后山脚下就他一户人家,赵云程与他也不曾结识什么富贵人家,能坐马车过来的会是谁呢? 既然有人到访,徐言其没有不接待的道理,他拿出钥匙开了院门,将还在吠叫的元宝呵了回来,站在院门前候着来人。 坐在车内的妇人撩起车帘,见着不远处站着的徐言其,欣喜的推了推身旁的高竟遥:“老爷,是其哥儿!” 高竟遥点了点头,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扬起的嘴角亦能感受到这人心中的欢喜。 马车越来越近,高竟遥和丁素梅的脸庞在徐言其的眼中愈加清晰,尽管他还是站在原地,可心中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 “舅舅,舅母。”徐言其小声的自语了一句,呆立的瞧着马车驶了过来,直至在院门前停住。 丁素梅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激动的握起了徐言其的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没言语出半句话来,两人彼此凝着,眼中就已经闪起了泪花。 徐言其转头,看向走过来高竟遥,带着颤音的开口唤他道:“舅舅!” “嗳。”高竟遥红着眼应道。 徐言其眨了眨眼,抬袖拭了拭眼角溢出的泪滴,招呼着他们进了院子。 家里简陋,也没个正经招待客人的地方,徐言其干脆去灶房把桌子搬到了屋檐下,又取了几个矮凳过去。 丁素梅和高竟遥正打量着这一处农家院子,就见徐言其从灶房里端过几碗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舅舅舅母,家里没有备茶,你们凑合着喝些糖水。” 说着,还不忘给一旁的家丁递过去一碗。 “舅舅,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寒暄过后,徐言其向高竟遥问道,到达流配之地前,连他自己都不知会被安置在哪里,高家一介商户,又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知晓。 “舅舅本是不知道的,这次来四方镇不过是为了与羲林书肆的李老板谈生意,言语中提了你一嘴,他便想起了同一时间段,镇子上接收了一批流配过来的人,李老板与县令是有几分交情的,打探之下,才知你和玉河村的赵云程结了亲,我和你舅母就顺着寻了过来。”提及赵云程,高竟遥往屋中环视了一圈也没见到人,“甥婿不在家里?” “云程他去镇上做工了,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其哥儿,甥婿对你如何?”徐言其是流配到这里的,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出不了四方镇,丁素梅得知徐言其在这里成了家,心里有喜有忧,欢喜的是外甥到底是安定了下来,却担忧他的汉子对他不好。 徐言其握着丁素梅的手,笑道:“你们放心好了,云程他待我是极好的。” 徐言其同他们说着他和赵云程之间的事儿,从初到村里到和赵家断亲,再到置办下这份家业,而这时候的赵云程刚进村里,就被人告知了家中有贵客到访。 “程小子,今儿晡时村里来了一辆马车,打探你家住在何处,现在怕是已经过去了,你快回去瞧瞧吧。” 赵云程闻言拧眉,怕来人为难徐言其,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舅舅,我打算做墨条这项生意,与赵家断亲时,他父母什么都不曾给云程,这处宅子还是村里的里正低价卖于我们的,现在还欠里正六两银子,云程再努力干活儿,也只够家里的开销,前几个月我已经集好了烟灰,现在正阴干着呢,明年六月份估计就能出三十根墨条。” “你自己有章程就好,”高竟遥思量了片刻,又道,“不若明日我带你去见见李老板,等你明年六月份制出墨条时,直接去找他就行,李老板为商多年,人品尚可,除了四方镇开有羲林书肆,乡里的其他几个镇也有分店。” “这可真是太好了。”徐言其高兴的不能自已,如此一来他就不用发愁墨条的销路,“多谢舅舅。” 几人说着话,赵云程火急火燎的赶进了院门,见徐言其正与两个不相识的人相谈甚欢,不由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云程,这是我舅舅舅母。”徐言其起身过去站在赵云程的身边,向他介绍着来人。 徐言其的舅舅舅母?他们不是在京城吗?又是如何得知徐言其被流配到四方镇,还寻过来的?单凭这一句话,就让赵云程的心思百转千回。 若不是知道徐言其这辈子都出不了四方镇,赵云程早就维持不住现在的体面。 “这就是云程?真是个好伙子。”丁素梅夸了句,一旁的高竟遥虽然没出言,但从眉眼舒展的笑意中,还是能看出他对赵云程这个甥婿的满意。 徐言其察觉到赵云程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侧眸瞧了眼他,低声解释道:“舅舅原本是来四方镇谈生意的,能寻到咱家也是意料之外。” 原来是过来谈生意的,赵云程缓和了一些面色,主动向高竟遥和丁素梅问了声好。 徐言其偷笑,没想到赵云程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你陪舅舅舅母说话,我去置办点儿酒和肉,夜里好招待舅舅。” 徐言其应了一声,半晌却没见赵云程动弹。 “不是说去置办酒肉吗?”徐言其抬眸,不解的问他。 赵云程垂眼,抿嘴道:“你没给我钱。” 徐言其恍然,赶忙起身去卧房拿了银钱,趁着空档儿,赵云程去灶房拿了只碗,准备买块儿豆腐,回来拌着下酒吃。 第52章 嫁妆 丁素梅瞧着两人笑出了声,可也欣慰徐言其能在这般条件下,找到这么好的归宿。 待赵云程出了院子,高竟遥才嘱咐了徐言其几句,短短这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能看出赵云程对徐言其的看重,不然也不会将家当交由夫郎管着。 “云程是个值得托付的汉子,舅舅回去也就能安心了。”话及此,高竟遥反而叹了一声,“就是不知你阿么被流配到了何处,日子又过得如何。” 丁素梅拧眉推了高竟遥一下,怪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而宽慰徐言其道:“别想那么多,你阿么不管身在哪里,都会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徐言其认真的点了点头,在流配过来的路上,他就知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阿么了。 赵云程买了二斤肉,打了一坛酒,路过钱老么的院子时,被钱老么迎了个正着,一问才知那马车上的人竟是徐言其的舅舅,硬是给他塞了些菜,让他回去招待客人。 “老么,这都秋收了,菜也越来越精贵,我不能白拿你的。”赵云程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铜板,放在了院前的石块儿上,迈着大步走远了。 钱老么追出去时,只看到赵云程的一个背影,他捡起铜板来,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子!” 高竟遥和丁素梅还是第一次到了村里,趁着徐言其和赵云程做饭,两人相携着去外头儿转了转。 “人们都说君子远庖厨,可云程这小子倒不计较这些,瞧他去灶房做事的模样,分明平日里也是这般。”丁素梅说着,眼神瞥到高竟遥的身上,虽说在家里用不着她亲自做这些活儿,但她知道,若是他们过起平常的日子,高竟遥不见得会做到如赵云程那样。 高竟遥觉出丁素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扭头道:“你这是点我呢?” 丁素梅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言明是与不是。 时至傍晚,村里人家炊烟袅袅,后山地势偏高,这么望向村子,别有一番风景。 “真好啊,还是村子里的日子有人情味。”丁素梅展臂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等我们老了,也在村子里盖一处宅院,每天遛遛弯儿、逗逗鸟,想想都觉得惬意。” “不管儿孙了?”高竟遥歪着头调侃着丁素梅。 丁素梅扫兴的睨了他一眼:“不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咱都替他们筹谋了半辈子,可还要怎地?” 高竟遥大笑着揽过丁素梅的肩膀,两人漫步在村道上。 在村中逛了一圈,回去时徐言其已经烧好了饭,赵云程特地去里正家买了一些精米,就怕高竟遥和丁素梅吃不习惯,顺便和许家贤提了一嘴借宿的事儿,后山的宅子简陋,睡不下高竟遥几人。 “可真是丰盛!”丁素梅拉着高竟遥入座,桌上还炖了一条鱼,是赵云程从河里叉回来的。 徐言其招呼着家丁坐下,现在不在京城的大宅中,村里没那么多规矩,都是围坐在一起吃饭。 桌上,徐言其和高竟遥说了夜里要去里正家里借宿,里正家里宽敞,住起来比这里舒适一些,丁素梅没什么意见,让赵云程怎么安排都好。 吃完饭后,高竟遥和丁素梅坐在檐下,商量着该给徐言其出多少嫁妆,两人结亲时他们不在场,这回过来怎么也得表示一番,况且现在赵云程和徐言其的日子过得艰难,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两人清苦下去,徐言其想要做墨条的生意,缺钱哪里能行。 “不妥,一百两银子在咱眼里看起来不多,但在农家可是一笔巨款,我怕其哥儿他们不收。”丁素梅身为女人家,考虑的自然比高竟遥仔细。 高竟遥不赞同道:“可五十两会不会太少了些?” “不少,五十两能帮其哥儿还清这房子的外债,也能周转过这个冬日,”丁素梅摇头,“你向其哥儿介绍了李老板,让他们以后制出的墨条有了销路,比给他多少银子都强,而且你信不信,等他们翻过身的时候,这五十两银子,云程和其哥儿会如数的还给你。” “这……”高竟遥思量了片刻后,拍了拍丁素梅搭在膝上的手,“那就按你说的来。” 待赵云程和徐言其收拾好碗筷,从灶房中出来,就被丁素梅拉着坐了过去。 “其哥儿,你和云程结亲时,没一个亲人在场,现在舅舅舅母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事儿,定然要表示表示,这五十两算是给你的嫁妆,你收着。”丁素梅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交到徐言其的手中。 “我……”徐言其瞧着手中的银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收着。”高竟遥难得严肃了起来,“五十两不多,你和云程刚成了小家,哪哪都是用钱的地方,没个长辈帮衬可不行,再说你不是想做墨条的生意吗?虽然集好了烟灰,但后面才是用钱的大头。” 听高竟遥这般言说,徐言其便没有再推辞,时辰不早,赵云程带着高竟遥几人去了里正家里歇息,约定了明日一起去镇上。 夜里,徐言其躺在床上,和赵云程商量着以后得事儿,高竟遥的五十两可谓是救了他们的急。 “云程,我们先把欠里正的宅子钱结清吧,有外债压身,我总觉得不得劲儿。”徐言其舒了口气,又道,“结清了钱,你就能拿着契子和里正去衙门里变更名字,这宅子就实实在在是我们的了。” “嗯。”赵云程紧了紧身侧握着徐言其的手,应声道,一想到他们即将有一份房契,他心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徐言其没有反驳他,抿嘴笑着说道:“你没觉出来,我舅舅舅母很满意你这个甥婿呢。” “其哥儿,你舅舅是来四方镇谈生意的,他把李老板介绍给你,就不怕影响自家的买卖吗?” 徐言其肯定的答道:“不会,舅舅所做的墨条都是阴干三年以上的烟灰制成的,远比我打算做的墨条高档很多,再说舅舅家的生意遍布大昭,就算将这个乡里的墨条生意让给我,都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影响。” 赵云程心里不禁唏嘘,他早该想到的,能和京中的官员联上姻缘,家中产业自然不会小到哪去,只怕是因为徐家之事,暂时隐了锋芒罢了。 第53章 直接买田吧 入了秋,天儿渐渐凉了下来,晨间穿的单薄还觉得凉,徐言其和赵云程习惯了早起,各自干自己的那份事去。 徐言其在案前剁着草料,掺着谷糠给鸡鸭喂食,猪圈里的两头猪听着动静开始哼唧,赵云程拌好了猪食赶紧倒进了石槽里,这才清净了一些。 “不知舅舅舅母起了没有,现在还没见人过来呢。”徐言其在灶房里拉着风箱,见赵云程从外头儿进来,朝人说道。 “兴许是许叔留人在家里吃了晨食,”赵云程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到木盆里,洗着手说道,“我一会儿过去瞧瞧。” 这头儿赵云程刚走出院门,就见高竟遥和丁素梅缓缓朝后山走来,他迎了出去,询问之下得知他们还真是在许家吃过晨食才过来的。 “里正一家子忒热情,本来打算早些过来的,可他非要我们留下吃一顿晨食。”高竟遥两口子在玉河村待了一晚,更加喜欢这个朴实无华的村落,“等你们吃过饭,咱就去镇上。” 家丁本想出去打些草料喂马,却被徐言其告知赵云程已经喂过,省了这番事,他直接将马牵出了院子,拉出车子套在了马背上。 马车容不下四人,徐言其让高竟遥和丁素梅先走一步,他们搭驴车随后去镇上,只是到了镇口处,得稍等等他们。 羲林书肆开在东街迎街的铺子,不远处就有一家书院,平日里生意很是红火。 一进门,堂倌便迎了上来,他似是认识高竟遥,笑着言说道老板已经在二楼的房间里候着。 见面才知,这李老板竟然是个哥儿,赵云程和徐言其心中不由诧异了一下。 “高老板,我可等你好几天了。”李老板笑着倒了几杯茶水,推至几人的面前,抬眼略过赵云程和徐言其,“这两位是?” “这就是我那外甥徐言其和甥婿赵云程,我这外甥也是会做墨的,今年五月份刚集了烟灰,明年就能制出一批墨条,今日领他过来,就是想先认识认识李老板。”高竟遥咂了一口茶水,从容的向李乔琛介绍着。 李乔琛顿时了然,高竟遥这是在为自己外甥以后的生意铺路,他挑眉看了徐言其一眼,又将视线移至高竟遥的身上:“哦?只是这一年期的墨条,价钱可不高啊。” “嗳,其哥儿他不求高价,只为养家糊口。”高竟遥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茶杯,接着言说,“李老板,哪里都不缺贫苦书生,这一年期的墨条并不愁卖不出去,我与李老板合作多年,虽然我有意帮扶我这外甥一把,但也不至于让李老板往坑里跳。不若我们打赌,明年之后,你定会让我外甥翻十倍的增加这一年期墨条的产量。” 李乔琛敛目思量,高家一直都是制墨世家,做出的墨条不仅研无声易下墨,且声清味香,极受世家学子的追捧,唯一一点就是价贵,若是徐言其做出的一年期的墨条能及此一半,又有一个亲民的价钱,自然会做到畅销。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徐言其一家在四方镇的生计,又不影响高家的墨条继续走他的高档路线,可谓一举两得。 思及此,李乔琛一笑道:“高老板这般为我的生意着想,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将目光又转向徐言其,“等你这墨条做出来,务必先往羲林书肆递上一根,我也好观摩定价。” 徐言其颔首应下,之后李乔琛与高竟遥的谈论,他与赵云程插不上嘴,只得缄默着坐在一旁喝着茶水。 时至晌午,相谈甚欢的两人方才停了下来,李乔琛带着几人往墨涟酒楼而去,酒足饭饱之后才散了场。 高竟遥拉着徐言其两人回了客栈,在宣纸上详细写了墨条后期所需的草药和配比,交给他的同时又嘱咐道:“明年与李老板谈价时,一根墨条不可低于二两银子,只有这个价钱,你才能有赚头儿。” 短短时辰,高竟遥就已经估算出了徐言其所需的本钱,并给他粗略的定了个价钱。 “外甥晓得了。”徐言其郑重的将高竟遥的话记在心里。 赵云程虽然不出语,但心里早就盘算了起来,徐言其曾和他提过,杂物间还在阴干的烟灰大概能出三十根墨条,按二两来算,这就是六十两银子,药材再贵,加上清油顶了天也花不了三十两,这门生意可是对半赚啊! “后日我和你舅舅就要启程回京了,再见都不知是何时,你和云程一定好好过日子。”丁素梅拍了拍徐言其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提起离别总是感伤的,徐言其再开口已红了眼眶:“我都明白,舅母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高竟遥则是和赵云程交代了几句,无疑是让他好好待徐言其。 太阳快落山时,徐言其和赵云程才从镇上起身回村,高竟遥让家丁赶车送他们回去,到家时倒也不算太晚。 灶房中,徐言其在案前切着芋头,朝在灶膛前烧火的赵云程问道:“咱现在有些家底了,是要继续开山地还是先直接买两亩田?” 赵云程思躇了片刻,才开口言说:“先买两亩田吧,明年丁税能少些,等明儿给里正结宅子钱的时候,我让他帮咱留意一些。” 徐言其已经跟着他吃了不少苦,现在娘家人好不容易寻过来,贴补了一些嫁妆,为得就是徐言其后头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他怎好还让人受累,和他一起挖地开荒呢? “成。”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徐言其放上蒸笼,将芋头摆了上去,“等卖了墨条,日子会更宽裕,我想着明年和张婶儿多订几坛清油,既然舅舅给寻了销路,咱们就多做一些,也能多赚几两银子。” 手里有了余钱,有些事儿就不用发愁了,夜里,徐言其睡得格外安稳,一睁眼天都已经大亮了。 听到院里的动静,便知赵云程起了许久,徐言其赶忙坐起身穿好衣衫,出了卧房去灶房舀水洗漱。 第54章 榆哥儿出嫁 吃完晨食,徐言其从卧房的衣箱里取出了六两银子,让赵云程带去给里正结钱,时辰尚早,也赶得及去衙门变更契子上的名字。 “这五十两的银票太大,你带着一并去镇上换成碎银吧,以后用钱的时候方便一些。”徐言其把银票叠好,仔细的装进了荷包里。 “好。”今儿不是去镇上做工,赵云程难得换上了徐言其给他做的衣衫,瞧上去俊郎了不少,徐言其不由多打量了两眼,“这般看着我作甚?” 闻言,徐言其收回目光,手中收拾着赵云程换下的衣裳,垂眼笑道:“瞧你好看。” 赵云程难得红了脸,仓促的招呼了一声,装好荷包就出门去了。 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还盘算着要买田,许家贤听后不禁抬头凝了赵云程一眼,知道前日里徐言其有京里的亲戚过来了一趟,定是给他们留了一些银子,不过还是开口提点了赵云程一句:“程小子,钱不外露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晓得,别再遭人惦记上了。” “道理我懂。”赵云程颔首道,“所以劳烦许叔不要对外言说,我已经结清宅子余钱的事儿。” 于是,两人去镇上途径村道时,便借口只是同路,许家贤是村里的里正,到衙门办事再正常不过,而赵云程平日里一直都是去镇上做工,两人顺路一道走也不为怪。 变更契子的手续有些繁琐,主薄还需重新在宣纸上誊写一遍,再落下印章才算完成,等了些时辰,待拿到新契子的时候,赵云程满心的踏实,他将契子叠好放进怀里,跟着许家贤出了衙门。 “许叔,我想去钱庄一趟。”赵云程没忘记徐言其交代的事儿,许家贤既然已经猜出了高竟遥临走时留了银子给他们,他便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掖着藏着。 许家贤应了声,但没同赵云程一道过去,而是去了镇口等他。 赵云程换了三张十两的银票,又兑了二十两的碎银,把银票和契子都仔细的收进了荷包里,这才出了钱庄,赶着去许家贤碰面。 回到后山时已近晌午,元宝和旺财不知跑到哪里去耍了,近来天儿渐凉,徐言其也不拘着它们,天儿晚的时候,两只狗自会懂的回家。 “事情都办妥了?”锅里热着饭,徐言其得空和赵云程进了卧房说话。 赵云程应了一声,取出荷包将里面的契子和银钱都交给了徐言其。 瞧着上面“赵云程”的名字,徐言其喜不自胜,他从衣箱中拿出盒子,将里面的契子归整了一番,加上这张房契,一共有三张契子,分别是衙门的婚契,徐言其的身契,和刚得的房契。 “咱们可算是攒下一份家当。”徐言其把银子装进钱袋里,和契子一并放入盒中,谨慎的藏进了衣箱底中,回过身来又同赵云程道,“榆哥儿再有几天就要办亲事了,咱们是带礼钱还是买些东西过去?” “买盒糕点带过去就行。” 徐言其点头,一盒糕点也不便宜呢,再说他们办席是两家还没结亲,这份礼就算是搭出去的。 趁着天儿还不算太冷,晡时之后,赵云程去山上备着家里的柴火,徐言其拿着镰刀出去打猪草,等进了腊月,他们就打算把那头劁猪宰了,留些肉家里过节,剩下的拿到刘正那儿卖钱,那时候另一头母猪也可以找种猪了。 翌日赵云程照常去镇上做工,待天冷以后,水路结了冰,活儿就不好找了,这些天能挣多少是多少,冬天无疑是最难熬的。 关于买田的事儿,许家贤让赵云程先等一等,村里顾家的儿子明年二月要去京里参加春闱,说不定晚些时候会卖几亩田凑路上盘缠。 九月廿三,田家嫁哥儿,田昭田荣带着媳妇夫郎,在前一天都回了玉河村,徐言其早早过去帮忙,赵云程是个汉子,不便早过去,就在家里收拾一些琐事。 “这嫁衣可真漂亮。”徐言其替榆哥儿梳理着鬓发,不由感叹道,他和赵云程唯一的遗憾,怕就是结亲时没有一套像样的嫁衣。 院子里一片喧闹,婶子老么都在灶房里忙碌,田家三兄弟忙着摆桌挂缎,时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哎呦,我家的榆哥儿就是好看。”张芝推门而进,瞧着梳妆案前的榆哥儿忽然叹了一声,从小捧在掌心里的小哥儿,今天也要出嫁了,一想到明早起来看不到田榆,她就不禁红了眼眶。 榆哥儿看到张芝发红的眼眸,跟着落起泪来:“娘,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张芝连连答应,抬手替榆哥儿擦了擦眼泪,徐言其心里有所触动,不禁想起了他的阿么,要是他的阿么能亲眼看着他出嫁,想来也会是这番景象。 眼瞅着时辰不早,赵云程提着准备好的糕点去了田家,徐言其见到他时,一改往日在人前的羞涩,走过去紧紧握紧了他的手。 “怎么了?”赵云程明显感觉到徐言其情绪上的低落,拉着他在一旁的角落坐下,低声问着。 徐言其摆弄着赵云程的手指,垂着眼帘闷声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想我阿么了。” 原是触景生情,赵云程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朝他笑了笑:“没事儿,你还有我呢。” 傍晚,接亲的队伍进了玉河村,新郎君程强身着一身大红衣衫,就连赶来的毛驴都带着一朵大红花。 “榆哥儿,我来接你回家了。”新郎君一脸憨笑的朝院里高喊道。 随着程强的叩门声响起,张芝牵着打扮好的榆哥儿迈出了门坎儿。 小哥儿出嫁不用盖红帘,榆哥儿抬眸瞥了一眼程强,红着脸复又低下了头,张芝郑重的将榆哥儿的手交给了新郎君,氤氲着眸子嘱咐新婿一定要待他的哥儿好。 “程强,你要是敢待我幺弟不好,我们兄弟仨儿可不会放过你。”田昭握拳碰了一下程强的肩膀,给足了榆哥儿底气。 锣鼓声吹吹打打的响起,在人们的说笑声中,程强抱着榆哥儿上了驴背,田家人的身影在榆哥儿的眼中愈来愈远,他终是绷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别哭,后日我就带你回家。”牵着毛驴的程强听到榆哥儿的抽噎声,回头安慰道。 榆哥儿点了点头,慢慢止住了眼泪,从今日起,他就是别人家的夫郎了,可不能总是念叨着娘家。 第55章 备炭 田家的席面备得丰盛,村里来了不少人,衬的整个院子都热闹不已,席间不断传来汉子的划拳与妇人哥儿的攀谈声,在这寂寥的秋末,显得格外温情。 赵云程被田家三兄弟拉着喝了不少酒,若不是赵云竹和徐言其在一旁拦着,指定是醉得连道儿都走不了。 “田三哥,我二哥还要回后山那边去,你别再灌他了。”赵云竹抓着田文的手腕,将他手中递给赵云程的酒拿了回来。 “田三哥”这个称呼赵云竹可不常叫,一旦喊出口,田文就像是昏了头,不论赵云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口答应。 “大哥二哥,我夫郎说不能再让云程喝酒了,你们别……别再递了啊!”田文略有醉意,口齿不清的将手搭在田昭的肩上说道。 李娟和柳欣自知管不住田昭和田荣,干脆任由他们去,和婆母坐在一块儿看着孩子们。 一旁的田荣拿着酒杯傻笑了两声,指着田文笑话道:“你……你还真听竹哥儿的话。” 赵云竹和徐言其对视一眼,两人的眸中都显出几分无奈,最后赵云竹只得让徐言其带着赵云程先一步回去,若是再凑一块儿,只怕最后这四人都会醉得不省人事。 徐言其拉过赵云程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扶着人慢慢出了田家的院子,天儿黑了下来,村道上很少有人走,一阵凉风吹过,赵云程清醒了不少,他努力自己站直身子,不想让徐言其多受累,往后山去可还有一段路呢。 察觉到肩上的分量轻了不少,徐言其睨了赵云程一眼:“心疼我怎么不少喝些。” “难得高兴嘛!”赵云程少有喝酒的时候,平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哪有时间和好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徐言其也明白赵云程少有酒酣耳热的机会,他不再唠叨什么,小心的扶着人相携往家里去。 宅院里的两只狗听到了动静,老早就吠叫了起来,徐言其摸索着钥匙开了院门,扔了几根从田家带回来的骨头给旺财和元宝,才止住了它们的闹腾。 临走时,徐言其没灭灶堂里的火,添了一把柴就出去了,锅里的水这时候正温着,他将赵云程搀进了卧房,点着油灯去灶房里舀了盆温水,打湿了布巾给人擦洗了遍身子,夜里睡起来能舒服些。 赵云程乖乖的坐在床上,徐言其让抬胳膊便抬胳膊,主打一个听话,他的眼神凝着身前替自己忙碌的哥儿,忽然呢喃了句:“其哥儿,有你真好。” 徐言其手中的动作一顿,抿嘴笑了笑。 因着喝酒的缘故,赵云程夜里睡的格外得沉,徐言其躺在他的身旁,听着鼾声盘算着家里的活儿,快入冬了,卧房的窗户得用油纸再糊一遍,还要检查一下屋顶,遇着卖炭翁也得预备着买炭,再过些日子,炭钱可能又要涨,想着想着,困意倒是上来了,徐言其打了个哈欠,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阖眼睡去。 哑哥儿好多天没带着王初阳过来,今儿得了空,抱着孩子来了后山一趟。 “婶么。”王初阳又长高了些,迈着小腿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一边笑着一边朝徐言其跑去。 徐言其放下手中簸箕,接着扑过来的王初阳,跟在后面的哑哥儿才进了院门。 “这些天忙什么呢,都不见你带着孩子过来。”徐言其抱着王初阳站起,朝哑哥儿问道。 “阿么给阳阳做袄衣,要冷。”说着,王初阳还缩了缩脖子,逗得徐言其乐出了声。 卧房里赵云程还睡着,徐言其不好带哑哥儿进去,几人去了灶房,灶膛里虽熄了火,但却还温着,晨间也一点儿不觉着凉。 隅中,季哥儿也来了后山,他哥钱怀茂上后山砍柴,顺带着他到徐言其这里串门。 卧房那边传来了动静,想来是赵云程醒了,他见几个哥儿窝在灶房里坐着,和徐言其打了声招呼,拿着刀出门砍柴。快入冬了,上山的汉子多了起来,都在为御寒做着准备。 “爹也去了。”王初阳乖乖坐在季哥儿怀里,手中拿着一个布老虎把玩着,突然出语道。 徐言其和他搭着话:“哎呦,阳阳的爹也去后山砍柴了?” 王初阳点了点头,今儿他是第一次见季哥儿,居然没有认生的主动伸手要抱,嘴里还念叨着婶么好看。 徐言其不禁和哑哥儿调侃着,这孩子从小就知道找好看的小哥儿抱着,长大了可不得了,说的季哥儿脸颊都跟着红了起来。 “王媒婆给你说亲的事儿怎么样了?”都是哥儿家,徐言其没有避讳的问道。 季哥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倒相看了两个,我和家里人都不太满意,再等等看吧。” 快到晌午,汉子们陆陆续续担着柴火下了山,钱怀茂在院门前吆喝了一声季哥儿,一块儿回去了。 王大壮和赵云程一起进了院子,商量着提早备炭的事儿。 “你们住在山脚下,卖炭翁不一定会过来叫卖,要是有卖炭翁拉着炭进村,我先给你领过来。” 赵云程倒了两碗水,顺手递给了王大壮一碗:“成,那就麻烦你和哑哥儿多留心些。” “就是不知道今年的炭价如何?”虽然高竟遥的接济让日子不再那么的拮据,但还是要省着点儿花。 说到炭价,王大壮不由得发愁,他家今年买了两亩田,积蓄几乎所剩无几,但总得安顿一些炭,不能让孩子跟着一块儿受冻:“一车炭怎么也得二两银子。” 真贵!穷苦人家没钱备炭,只能备更多的柴火用于取暖,可柴火终究是不耐烧,不知有多少人又要熬不过这个冬天。 两家约定好了,王大壮带着夫郎孩子,挑着柴火回了家,这个时辰该张罗做饭了。 “晌午吃什么?”赵云程烧起了灶膛的火,问着身旁的徐言其。 “咸鸭蛋能吃了,咱俩熬点儿糙米粥,配着咸鸭蛋吃。” 饭后歇了一会儿,徐言其和赵云程去了镇上,家里的米粮不多了,还要买一些油纸糊窗用。 第56章 生辰 晨光微晓,一阵冷风袭来,吹得枝上的残叶簌簌作响,徐言其翻身坐了起来,还未出院子,身上便能感受到一丝凉意,这冬日马上就要来了。 顾不得院内叽叽喳喳的叫唤声,徐言其先去灶房烧上了火,灶房与卧房之间有一堵火墙,灶膛里生上火,卧房能暖和一些,加上现在天凉,可不能再用凉水洗漱,要早早在锅里温水。 舀了一瓢凉水进锅,徐言其在案前剁起了先前储着的野菜野草,混着谷糠拌在一起去喂鸡鸭,这时辰赵云程也起身了,正拿着扫帚扫院。 “云程,今儿咱们宰一只大鹅炖着吃。”徐言其端着簸箕从灶房中走出,一边撒食喂着鸡鸭,一边和打扫猪圈的赵云程说道。 赵云程闻言直起身,看向徐言其的眼神中有些不解,今儿又不过节,宰大鹅作甚:“今儿是啥日子啊,怎么想起来炖大鹅吃了?” 徐言其瞥了他一眼,看样子这人还真是忘了:“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啊,等会儿我去钱老么家里买些白面,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吃,一年可就一个生辰,不管怎样都得吃些好的。” “用不着,打小我就没过过生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赵云程心里可欢喜着呢,徐言其这般有心,他自然高兴。 瞧着又弯下腰去的赵云程,徐言其放下手中的簸箕,叉着腰走了过去:“你要是不宰,我让大壮过来帮我宰。” “行,待会儿我就去。”赵云程把秽物铲到了木桶里,抬腿迈出了猪圈,“你离远些,别弄脏了衣裳。” 收拾好家里的琐事,徐言其褪下襜衣,拿了一串铜钱下山去了钱老么家里。 白面价贵,两斤就花去六十文,徐言其尽管心疼,可想着一年吃不了几回,便也释然了。 徐言其和钱老么略坐了一会儿,拎着白面回去时,赵云程已经褪好了大鹅,他进了灶房先和好了面团,转而在案前把大鹅剁成了小块儿。 锅中油热,只听“滋啦”一声响,徐言其将剁好的大鹅下入锅中,赵云程在灶膛旁拉着风箱,让他腾开手去擀面条。 “等过了晌儿,咱熬些浆子早早把窗户糊上,这几天早起都觉得凉了。” 肉香渐渐溢了出来,赵云程的舌尖抿了抿唇,应了徐言其一声。 “馋肉了吧,都有些日子没沾荤腥了。”徐言其瞥见了赵云程的小动作,笑出声道。 赵云程好不意思的低下了头,可微红的耳垂却没能逃过徐言其的眼睛。 锅中水开了,徐言其把切好的面条下了进去,迅速的用筷子抖散。 面条浸着肉汤喷香,赵云程吃了两碗面才满足的放下了筷子,饭后他让徐言其去卧房歇着,一个人收拾了碗筷。 趁着午时天儿暖和了些,徐言其和赵云程连晌儿糊了窗户,做棉衣时留下了一些碎布头,连带着之前做衣裳剩下的,徐言其拼缝成了一块儿门帘,挂在门前能挡挡从门缝透进来的风。 天儿黑的越来越早,感觉也没干什么活儿,一抬头太阳便快要落山了。 “明儿咱俩去镇上看看阿奶吧,现在手里银钱松快了些,能给阿奶买些东西了。”徐言其又想起当初在赵家时,他偷偷给赵云竹和李桂棠送糕点吃的事儿,“阿奶吃的时候仔细,连碎渣子都怕浪费了呢。” “那明儿咱就给阿奶买盒糕点。” 白日里没白忙活,夜里睡下的时候,屋中暖和了不少,徐言其和赵云程两人唠着闲话,话音渐低了去。 翌日清晨,天儿雾蒙蒙的,压抑得叫人难受,晨起喂鸡鸭的时候,徐言其从鸡窝里掏出三枚鸡蛋,屋里还攒了十几个,他打算待会儿去探望李桂棠的时候,给赵文河家里拿去,镇上住着的宅院小,散养不了几只鸡,平日里想吃个鸡蛋得靠买,夏日里还便宜,天冷了鸡不爱下蛋,这一枚鸡蛋得涨两文钱呢。 赵云程起来一块儿做着院里的琐事,吃过晨食后两人相携着往镇上去。 “瞧什么呢?”见徐言其往人家大院里张望,赵云程牵过他向糕点铺子那边走去。 徐言其看得不甚清楚,只觉得里面洗衣的人像是谭钰:“我好像看到娘了,在那大院儿里洗衣裳呢。” “她不是我娘。”赵云程冷脸沉声道,只生不养算什么父母,他现在至亲的人只有他阿奶和夫郎。 徐言其拉着赵云程停住,迈步到他面前,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逗弄道:“好了好了,你瞧你又绷着脸,笑一个嘛!” 赵云程不自在的抿了抿嘴,拉着他的手进了糕点铺子。 “老板,一盒桂花糕。”徐言其从怀里掏出荷包,仔细数出了三十文钱,放到柜台上。 一盒桂花糕有六块,算下来一块五文钱,都能买一斤糙米了。 将糕点装进放鸡蛋的篮子里,两个人这才拐进了东交巷,正赶上赵云安休沐,见到赵云程和徐言其,乖乖问了好。 李桂棠看着又苍老了些,赵云程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他还没有尽好孝道。 “阿奶,我给您买了几块糕点,您吃。”赵云程打开外面包裹的油纸,取出一块儿递到李桂棠的嘴边,又给了一旁赵云安一块。 虽然住在镇上,但这糕点赵云安也不常吃,偶尔磨着万秋买上一块打打牙祭,他小心的接过赵云程手中的糕点,朝人道谢:“谢谢堂哥。” “婶么,这些鸡蛋您收着,天冷了镇上鸡蛋价贵,我院里的鸡零星还会下蛋,也够家里吃的。”徐言其把竹篮递给万秋,言说道。 万秋哪里能收,推拒着道:“你们攒着买,冬日一枚鸡蛋可五六文钱呢。” 赵云程跟着帮腔,直到李桂棠出言让万秋收下,万秋这才接过了竹篮,去灶房里小心的码放,这篮子待会儿徐言其还要带着。 “阿奶,你一定得保重好身体。”赵云程握着李桂棠的手,眼眶微红的嘱咐。 李桂棠笑应着,拍了拍赵云程的手背道:“阿奶还想抱抱你的孩子呢,再说你婶么照顾的仔细,阿奶这日子舒坦着,可不得多活两年。” 第57章 结冰 几人闲聊了几句,不知如何又提起了赵文德一家。 “大哥一家没了田地,又交不起丁税,被衙门弄到了大户人家做了家奴,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万秋叹了一声,又道,“还有云宝,欠了赌债还不上,让人生生断了几根手指,好好的一个汉子,蹉跎到不成样子。” 真应了赵文河的话,这家人把好好一个家硬生生给作散了,连带着小小年纪的赵泽瑞也成了奴籍。 赵云程听到万秋的言语,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倒是李桂棠一脸愁苦,到底是她亲生的儿子,虽然不成器了些,但心里也时常记挂着。 万秋又说到了赵云涵,李桂棠搬来镇子上后,她和陈贵也带着礼来了几趟,还抱来陈卓给李桂棠瞧了瞧,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那小脸胖乎乎的,看着喜人极了。 “嫂子去陈家找过几次,连云涵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被陈家人给打发了,要我说陈贵是个能拎得清的汉子,你们可以试着和云涵走动走动,不论亲戚还是邻里,都是越走动越亲,有难处时也能有人搭把手。”万秋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道,他是家中的独子,赵文河虽然有个哥哥,却和没有一个样,若不是有他爹爹帮衬着,哪能有今天的日子。 之前赵云涵刚生下陈卓时,赵云程去了一趟,当初陈贵还让他常去,他权当做是客气话,也没再登过门:“婶么说得是,等入了冬就闲下来了,得空我和其哥儿会去陈家走动的。” 今儿天色不好,两人婉拒了万秋的留饭,赶着时辰回了玉河村。 晌午吃过饭后,徐言其与赵云程一起上了山,想着多备些柴火,若是那天落雪封山,不至于没有干柴使。 “大刚,怎地把大宝也领上山了?”山上砍柴的人不少,徐言其看到王大宝在不远处拾柴,和赵云程往那边走去,这才瞧见了王大刚。 王大刚憨笑一声,瞅了一旁的王大宝一眼,说道:“汉子皮实,省得在家扰得他娘烦心,我领出来还能帮着干点儿活呢。” 他咧开了嘴,笑意更甚,“主要是他娘又有了,我怕这小子没个轻重,再闯出锅来。” 王大刚可记着之前刘巧是怎么失的孩子,何倩月份还小着呢,他得小心看着王大宝一些。 “那敢情好啊,大宝一个孩子多少孤单了些。”徐言其一边拾着地上的干柴,一边归拢着赵云程砍下的细枝,搭话道。 几人说着话,时间过的也快些,没一会儿功夫,就捆好了两担柴,正准备下山回家,王大壮倒是先一步寻了过来。 “我瞅着家里没人,就知道你们是上山来了,我带了个卖炭翁过来,现下在你们院前等着呢。”之前说好了,遇上卖炭的先给赵云程领过来,他们住在后山,听不着吆喝声,看到一旁的王大刚,王大壮也出声打了声招呼。 王大刚正捆着柴,听着有卖炭的过来,不由打听了一句:“大壮,今年炭价咋样啊?” “一车二两五钱,比去年还贵。”王大壮摇头叹息道,“怎么着也得备一些,咱们糙汉子无所谓,可得紧着夫郎和孩子啊,万一冻病了,人难受不说,还得花钱抓药吃。” 如今他们三人都成了家,凡事都要顾及着妻儿。 王大刚怜爱的瞧了一眼还不谙世事的儿子,面露愁容,今年他置办了两亩田,家里的银钱也紧巴着:“云程,你和其哥儿快回吧,省得让人家在山下等着。” 山道上,徐言其小声和赵云程商量着要备多少炭,今年是徐言其在玉河村头一次过冬,赵云程怕他不适应,想着的备得充足一些。 “备整车吧,我怕你受寒。” 赵云程能这般为他着想,徐言其心里甜滋滋的,左右有他舅舅补贴的嫁妆,现下他们手中的银钱宽裕一些。 卖炭翁听着这主人家要了整车的炭,脸上堆满了笑容,甚至亲自帮忙将炭搬进了院中。 结了银钱,王大壮略坐了坐就出门了,既然都到了后山,干脆砍两捆柴再回去,他朝赵云程借了两根绳索,背柴下山方便一些。 天气越来越冷,清早起来外面好似蒙了一层霜,就连呼气时都会带出一团雾气,枝丫上的残叶也尽数落了,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生机,果真是入了冬。 “云程,我清早去河边瞧了瞧,河面上已经开始结冰了,以后吃水得绕远去村里的井里挑。”徐言其说道,住在山脚下虽然清静,但有时候是真的不方便。 赵云程往木盆里舀了些温水,捧着洗了把脸:“嗳,我知道了。” 冬日里得闲,赵云竹难得带着榆哥儿来后山串门。 田榆身上穿着萄青色的袄子,衬得他肤色更显白净,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看样子就知程强待他不错。 “榆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云竹带来了一些炒熟的豌豆,几个哥儿围坐在一起说着话。 “昨日程强送我过来的,冬日里无甚要紧的事儿,他怕我闲下来想家,就送我回来住两天,后日再接我回去。” “还是程强护着你,婆母也是好相处的,不然哪能这般勤快的回娘家,汉子还亲自接亲自送的。” “其哥儿,你瞧竹哥儿他又打趣儿我。”榆哥儿斜眼瞥了赵云竹一眼,喊着徐言其替他做主。 徐言其往嘴里扔了两颗豌豆,眼神往别处瞅去,像是没听到两人刚才的话,惹得榆哥儿轻哼了声,直言他们合起伙来调侃他。 赵云程挑完最后一担水回来,就听到卧房里几个哥儿的说笑声,他没进去打扰,去灶房烧火温水,这天儿眼看着又要黑了,冬日里白天做不了多少事儿。 天黑山路不好走,赵云竹和榆哥儿趁着亮儿早早回去了,徐言其送他们出了院子,回身到灶房去寻赵云程。 “这天儿阴沉沉的,看样子快要落雪了。” “可不是。”赵云程抬头瞅了眼外面儿的天儿,盘算道,“等落了第一场雪,咱就给刘正叔递个话,让他过来杀猪,顺便把种猪弄过来,算算时间,咱那头母猪也能下崽了。” 第58章 落雪 翌日,徐言其起身时就觉出今儿格外的冷,他赶忙穿戴好衣物,撩起门帘开了一道门缝,外面果然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地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想来是没下多久。 出屋合上房门,徐言其去杂物房抓了一把干菜,打算晨食做两碗疙瘩汤,热乎乎的吃上一碗,身子也会跟着暖和起来。 赵云程察觉到身边没了人,跟着起了身,开门后发现外面落了雪,拿起墙角的扫把先把鸡舍和猪圈顶上的雪扫了去,这些家禽也是知冷知热的主儿,今儿全都蜷缩在窝里,连食都不叫着要了。 元宝和旺财喜凉,在雪中的院里嬉闹打滚,见赵云程出来,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今儿落了雪,没什么事儿要做,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会儿,等晨食好了再去叫你。”徐言其见赵云程站在檐下,拍着身上的雪花,从灶房探出头来道。 “人都是有惰性的,即便是冬日也要早早起来寻点儿事做,不然可是要越歇越懒。”赵云程掸干净身上的雪,迈进灶房的门坎儿在灶台前的小凳上坐下,“我来烧火。” 锅中的水刚好烧开,徐言其舀了半瓢粗面,一边倒水一边拌着面疙瘩:“家里还有些小块儿的料子,今儿落雪道滑,想来是没人过来,左右无事,等会儿熬点浆子,我打些袼禙做几双鞋穿。” “成。”赵云程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火,应和道。 吃过晨食,屋外的雪已经停了,第一场雪没下多大,将且盖住了地皮,趁着徐言其刷碗的空档儿,赵云程已经将院子里的雪扫了起来。 元宝和旺财蹲在院门前,搭起前爪挠着门,想要出去撒撒欢儿,赵云程过去开了道门缝,见两只狗急急的挤了出去,呵斥它们不许往山上去。 “卧房里要不要点个火盆?”赵云程帮忙搅着浆子,一边向一旁的徐言其问道。 天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木炭贵得厉害,徐言其可舍不得早早点着火盆:“穿着袄子也不觉得多冷,再说灶房的灶里有余火,卧房不会太凉,等过几天再点吧,炭贵!” 将锅里的浆子舀到盆里,徐言其到卧房收罗了布料过去,一层一层的用浆子将布粘了上去,搁置在一旁晾干。 在外头野了一阵的元宝和旺财跑了回来,背上的毛发上拱了一层雪,作势就要往徐言其的身上扑,被后面走过来的赵云程骂了回去,嘤嘤叫唤两声后,识相的回了窝里。 许是早上起得早,回到卧房的徐言其直打哈欠儿,赵云程瞧他撑着头欲睡不睡的模样,拿过枕头让他躺着,徐言其嘴上说着不睡,可挨着枕头还没片刻功夫,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嘴硬。”赵云程嗔怪了两字,取过被子搭在徐言其的身上,怕他着凉了难受。 闲来无事的赵云程出了卧房,站在猪圈前瞧了瞧那两头猪,徐言其照顾的尽心,两头猪都长得壮实,想来能有二百多斤,留下过年要备的肉,估摸还能卖出小二两银子。 天儿一冷,猪肉不像夏天那般存放不住,价格会往上涨几文,加上过年采购猪肉的人多,价格自然会随之水涨船高。 镇上的人家鲜有养猪的,赵云程打算给赵文河和赵云涵匀些猪肉,万秋的话他是听进去的,只是多年没什么来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大姐亲近。 隅中时候出了太阳,清晨下得那点儿雪现下早已消融殆尽。 徐言其还在卧房里睡着,赵云程过去瞧了他一眼,没忍心叫醒他,去灶房张罗着晌午的饭食。 “其哥儿,其哥儿?”眼见饭都做好了,徐言其依旧没醒,赵云程这才不得不推了推他,“起来吃饭了,吃完再睡。” 徐言其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竟不知他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晌午。 吃过晌午饭后,徐言其觉着自己还有困意,但怕夜里睡不着,他便和赵云程打了声招呼,下山串门去了。 钱家离后山脚下近些,徐言其也不想多走,去寻了季哥儿坐坐。 “其哥儿,你怎地看上去懒洋洋的,可是生病了?”季哥儿瞧着徐言其不见外的窝在床边,关心道,“还有,你这些天的朱痣格外发红。” 徐言其绞着手指,想了想道:“身上没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就是提不起精神,想睡觉。” “冬日了,人懒些也正常。”季哥儿颔首说着,“晨时我也躲懒不想起呢,爹娘惯着我,说我快嫁人了,在家里能多享一天福就多享一天,到了别人家里,可就不能这般了。” “亲事有眉目了?”徐言其来了精神,凑到季哥儿身边问道。 季哥儿眼神躲闪着:“王媒婆说,洞溪村有个汉子,爹娘走得早,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但为人绝对是没问题的,问我愿不愿意相看相看。” “那你咋想的?”徐言其不打算轻易放过季哥儿,一个劲儿的追问道。 “我想先看看。”季哥儿绯红着脸颊说道,“人穷不怕,只要勤快些就饿不着肚子,你和云程哥刚分出来的时候不也没甚银钱,现在过得不比旁人差什么。” “说的也是。”徐言其抿嘴笑道,况且钱良和顾如萱就季哥儿一个哥儿,若是日子过得不如意,准会贴补一些。 聊了几句,徐言其倒不似之前那般困倦了,天儿黑的早,今儿道上又滑,他没有多坐,趁着天儿还大亮着,慢慢往回走着。 进了院门,赵云程正从鸡舍里出来,手里拿着三枚鸡蛋,徐言其上前接过,鸡蛋很凉,应是早就下的,这几天他没特意去捡鸡蛋。 “今儿夜里炒了吃。”徐言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近些日子可真是又懒又馋。 赵云程掸了掸身上尘土,应道:“行,听你的。” 幸亏赵云程对他极好,若是换做别家汉子,一准得被说上几句。 夜里炒鸡蛋的时候,徐言其多放了些猪油,做出来的鸡蛋油汪汪的,配着糙米吃香得很。 第59章 有狼 夜里风大,更别提在山脚下住着,徐言其躺在卧房里,都能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声,不过有赵云程在身边,他很安心,不多时就熟睡了过去。 只是寒夜过半,元宝和旺财突然狂吠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狼嚎,徐言其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看到一旁已经坐起身的赵云程,害怕的缩进他的怀里。 “是……是狼吗?”徐言其颤声低语的问道,眼神中满是惶恐。 赵云程不出声,警惕的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院墙垒得很高,虽然野狼会爬墙,但若没有其他同伴的帮助,要越过这三米高的院墙,实属是不可能。 思及此,他轻拍了拍徐言其的后背,宽慰道:“别慌,就算是狼也翻不进院子。” 渐渐的,徐言其不再听到狼嚎声,可元宝和旺财的吠叫依旧不止。 “嗳,你干嘛去?”见赵云程拿起袄子穿上,徐言其连忙抓着他的手腕问道。 看徐言其如此紧张,赵云程解释道:“我不出院门,就在院里瞧瞧那些家禽,想来那头狼已经走了,有好一会儿没听到狼嚎声。” “那我也去。”说着,徐言其拿过一旁的袄子穿上,和赵云程一起下了床。 赵云程无奈,只得带着徐言其出了门,油灯在风中摇曳着,他去了灶房的檐下,寻了根粗一点儿的柴棍点着,火焰大了不少,照亮的地方广了些。 “去,回窝里趴着。”赵云程小声呵回了旺财和元宝。 狗吠声一止,周围的动静瞬时清明了起来,赵云程牵着徐言其在院子的四周巡视了一圈,没再听到一声狼嚎。 “许是翻不过院墙,又回山里去了,先进屋吧,等明儿我去寻里正说说这事儿,野狼下山可不敢疏忽,万一哪天跑进村里伤了人,再慌了人心就不好了。” 徐言其后怕的点了点头,见他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赵云程抚了抚他的后背道:“赶明儿我去镇上的铁匠铺一趟,给旺财和元宝打两个防狼脖圈。” 野狼捕猎往往爱咬动物的脖颈,旺财和元宝体型威猛,再加上防狼的脖圈,足以和野狼搏斗,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 “怎地就遭来了狼呢?之前村里有狼下过山吗?”回到卧房,徐言其已经没了睡意,只能和赵云程说着话,来缓解心里的那份紧张。 “倒是没听说过,天冷了山上少食,怕不是盯上了咱院里的那些鸡鸭。” “啥?那这狼岂不是还会再来?”徐言其惊道。 赵云程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安抚道:“别怕,万事有我在,你莫要操心。” 这一夜,过得实在是不太平。 一大清早,徐言其就催着赵云程去找里正,再去镇上给两只狗打脖圈,赵云程知他心里不安生,吃过晨食后就出门去了,他怕太早去许家过于叨扰,便先去了镇上。 铁匠做防狼的脖圈需要两三日的时间,赵云程交了订钱,回村后才去了许家。 “你说有狼下山了?”许家贤蹙眉反问一句。 赵云程颔首:“半夜院外传来几声狼嚎,所幸院墙修得高,家里的两只狗狂吠警示,倒没什么损失。” 许家贤知道赵云程话里的意思,后山脚下的院子院墙修得高,但村里的人家就不同了,若是这狼讨不到好处,顺势下山进了村里,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等过了晌午,我去村口的大槐树下召集汉子商量,最好夜里村里的汉子能轮番值守,你也注意一些,要是再听到狼嚎声,天明尽快过来支会我一句。” “成,我先回去了,其哥儿一个人在家待着,我怕他发怵。”交代完事儿,赵云程就想着回去了,他有些不放心徐言其。 昨夜的事儿到底是惊到了徐言其,赵云程回去时,家里的院门都紧闭着,若不是旺财和元宝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在门前摇头摆尾,他还要扯着嗓子喊徐言其来给他开门。 取下顶在门上的木桩,徐言其迎了赵云程进来,询问他事情办的如何。 “事儿同许叔说了,他说要村里的汉子夜里结队巡逻,让我再听到狼嚎声,白日里去支会一声。防狼脖圈铁匠要现打,得三日后才能去镇上取,已经付了订钱。”赵云程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银钱,交给了徐言其。 他走了一路,心里又惦记着徐言其,在许家连口水都没喝就往家里赶,这会儿子进了灶房,从锅里舀了一瓢温水猛喝了几口,嗓子才舒服了些。 晌午有些来不及,过了晡时,徐言其让赵云程宰了只鸡,这三十只鸡,徐言其本来也没打算留到明年,与其养着费食,不如来年早早抓些鸡崽喂着。 元宝和旺财也能跟着打打牙祭,夜里明明知道院外是狼,这两只狗却丝毫不怵,牢记着看家护院的职责,合该奖励一番。 “过来,给你们鸡翅膀吃,以后要好好的看家护院。” 徐言其往灶房外丢了两根鸡翅膀,元宝和旺财各自含了一个,从来没有抢食儿的习惯。 夜里睡觉时,赵云程不再像平常那般熟睡,门前更是摆着之前寻来的那张弓,要是狼群之间协作真闯进了院子,那他只能拼尽所学去猎狼了。 一夜平静,甚至元宝和旺财都没有吠叫过一声,反而徐言其半夜里醒了几次,在赵云程的安抚下又睡了过去。 白日里,许家贤特地来了后山一趟,询问昨夜有没有听到狼嚎,得知安宁后,他略松一口气,嘱咐了二人多多注意着就回村去了。 这几日后山脚下鲜有人来,大概是听说了野狼下山的事儿,心中忌惮着,赵云程不放心徐言其一个人在家,每日在家里陪着,徐言其知道他担忧自己,但两个人也总不能窝在家里。 赵云程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每每夜里听到有些动静,徐言其便会惊醒,那天的事儿到底给他留下了阴影,这么下去可不行。 第60章 还是得盖房 日沉西山,赵云程和徐言其相携着走在村道上,家里米面快要吃完了,他们去镇上采购了些,顺便将前两日在铁匠铺中给旺财和元宝订的防狼脖圈取了回来。 回到家中,两人先是进屋暖了暖身子,外面的天儿渐黑了下来,马上就得张罗着做饭了。 “其哥儿,我想在村里批一块地方盖新房。”灶膛前,赵云程添柴烧着火,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将这几日心中萌生的想法和徐言其说出了口。 徐言其哪能不知道他这般做的缘由,无非是觉着这处宅子不安生,不想自己日夜跟着提心吊胆罢了。 “那这处宅院搁置着岂不是可惜?”这院子可是他们花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徐言其哪里会舍得扔在这里荒废着。 赵云程抬眸,朝徐言其弯了弯嘴角:“你还不了解我?若是没有章程,我哪能和你提这事儿。” 只听他徐徐道:“舅舅给我们铺好了路,以后我们的营生自然会以制墨为主。当初和李老板相谈时,舅舅曾说再过一年,李老板定会翻倍的与我们定做墨条,我信舅舅是个有远见的,所以这处宅子我打算以后专门制墨用。” 徐言其抿了抿唇,思量了片刻后开口:“这处宅院不在村里,地处僻静,倒是个制墨的好地方,只不过今年年末你不是还想着买两亩田,银钱哪里够使?” “我出去借。”灶膛里的柴燃得差不多了,赵云程又往里添了一把,“其哥儿,只有钱能生钱,我想通了,面子有什么豁不出去的,那岂不是真应了那句老言,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明年田地要置办,新房也要盖。” 徐言其笑凝着赵云程看了半晌,直到赵云程有所察觉,抬眸将视线投向了他:“好,我和你一起拼一把。” 夜里,赵云程把防狼的脖圈套在了两只狗的脖子上,徐言其怕旺财和元宝膈得慌,往脖圈里包了几层布条。 “你小心着些,那上面的铁针利着呢,别划伤了手。”徐言其站在檐下嘱咐了赵云程一声。 旺财和元宝似是知道脖子带这东西是为了自己好,顺从的任凭赵云程在他的脖子处摆弄。 一连几日夜里都安生着,徐言其心头的恐惧慢慢散去,只是每天到日入之时,赵云程还是会雷打不动的给两只狗带上脖圈,以防不测。 村里的汉子轮番值守了半个月,没甚异常后便不再出来巡逻,玉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倒是热闹,季哥儿和哑哥儿,连带着赵云竹先后都来了后山串门,徐言其几日不见王初阳,抱着可是稀罕了一阵儿。 “这点了火盆就是不一样,屋里暖和了不少。”季哥儿来得迟些,进门儿后伸手在火盆上暖了暖,见哑哥儿也在同他打了声招呼,顺手接过徐言其怀里的王初阳抱在膝上,抬眸略了一眼他的额头,不由的说道,“其哥儿,你这朱痣怎地越来越红啊。” 徐言其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细想这几日身上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正纳闷儿着,门外又传来了动静,竟是赵云竹过来了。 “好生热闹啊,”赵云竹进屋见几人围坐在一起,叹了一句,随后熟稔的搬过一旁的矮凳坐了过去,“我二哥没在家?” “今儿天儿好,云程去山里砍柴去了。”前半月因着野狼的事儿,村里人都不敢进山,这几日才陆续的有人过后山来。 “田文也上山去了,我这不跟着到你这儿串门来了。” 季哥儿抓了一把瓜子递给赵云竹,王初阳瞧着周围的阿么和婶么嘴里不停的嗑着,新奇的瞪圆了眼瞧着好半天。 “哎呦,你也想嗑瓜子啊。”赵云竹欠身逗了逗王初阳,抬手揩了揩他的脸颊,柔声哄道,“你可不能吃了,卡住嗓子可怎么好,等你再长大些就能嗑了。” “嗳,季哥儿,前些日子你说的那个汉子相看了没有?”徐言其又抓了一小把瓜子,随口问了一嘴。 几个哥儿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季哥儿身上,只见他眼神飘忽着忸怩道:“娘和王媒婆说了,约莫过两天就要相看了。” 说笑中时辰过得极快,一转眼儿都快到晌午了,汉子们挑着柴下了山,路过赵云程的院子时,顺便叫了自己的夫郎回家。 季哥儿起身哀叹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袄子道:“都有汉子,我这个还没汉子的就只能自己回去喽。” 徐言其好笑的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嗔怪着:“你傻不傻呀。” 刚进门的赵云程正好听着了季哥儿的话,无厘头的来了句:“你哥在外头等你呢。” 哪里是一个人回家? 季哥儿愕然的笑看了徐言其一眼,抿唇道:“其哥儿,平日里你真是辛苦了。” 碰上这么个无趣的汉子。 赵云程不明所以,兀自去灶房舀水洗手去了。 “明儿我去许叔家一趟,听说顾家卖田的事有信儿了。” 碗橱里还有一块昨日买出来的豆腐,徐言其打算晌午做一道香煎豆腐,闻言颔首说道:“要拿银钱吗?” “不用,先去看看顾家卖那两亩田的地势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锅里油热,徐言其将切好的豆腐块儿放进了锅里,煎到两面金黄。 这一会儿的空档,徐言其又开始哈欠儿连天,赵云程瞧着直蹙眉:“这些日子你怎地如此嗜睡?” “不晓得。”徐言其从锅里捡出了煎好的豆腐块,说道,“季哥儿说他冬日里也犯困呢,清早老是不想起。” 听徐言其这么一说,赵云程便不再纠结什么,冬日里没什么事要忙,想睡就多睡些时候,等开春后,可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 “等等吃完饭再睡。”赵云程起身去舀了些糙米,淘洗之后倒进了锅里,见徐言其坐在灶边的矮凳上打盹,又怕他再摔着。 徐言其应了声,抻腰站起来拍了拍脸颊,去屋外走了走。 第61章 买地 吃过饭后,赵云程见徐言其实在困倦,就让他去卧房先睡,碗筷由他拾掇洗涮。 等赵云程回了屋,徐言其已经熟睡了过去,他拿过一旁的枕头,躺在徐言其的身旁,凝着自家夫郎的睡颜,慢慢也阖眼睡去。 刚至晡时,院外传来一阵动静,想来是有人上山拾柴了,赵云程醒来没了睡意,索性到院里拾掇拾掇物什。 直至薄暮,徐言其才拢着袄子出了卧房,彼时赵云程正在院里沤肥,农家总是什么都有用处,自从打算买田后,每日打扫出猪圈的秽物也都留着,待开春耕地的时候,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肥料。 “云程,夜里吃什么?”徐言其受不了那味道,只站在檐下拔高了些声音问道。 赵云程听到徐言其的说话声,这才抬头向房檐下看去:“炒两个鸡蛋,剁些菘菜调个馅儿,烙几张糙面馅饼吃。”他瞅了一眼天色,离黑天还有些时候,“等会儿我去烧火,时辰来得及,你先把菘菜剁上就行。” “嗳。”徐言其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杂物房拿了一颗菘菜,舀水的时候发现只剩下半缸水,明日赵云程得去村里挑井水了,这冬日里来回挑一次水,可真是受累。 赵云程干完了活儿,去灶房取了木盆在院里洗了洗手,又将罩在袄子外的薄衫褪下扔在一旁,把自己收拾妥帖之后,这才进了屋子,他知道徐言其反感那味道。 “我调好馅儿了,你先烧火温水,我去和面。”徐言其往陶盆里舀了碗糙面,放在了案上。 灶房里的柴火剩的不多,赵云程出去又抱了一捆回来,拿过火折子坐在灶膛前燃起了火,手里不断拉动着一旁的风箱,灶房中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徐言其干活时也不再畏缩着身子。 “你估摸着买下一亩田得需多少银两?”想起晌午赵云程提起买田的事儿,徐言其一边烙着饼子,一边朝他问道。 “怎么也得五六两银子,当初赵家卖田时,我向大壮和大刚打听了,因着田里还有未收成的庄稼,所以每亩田多要了一两,算下来一亩田七两银。” 徐言其心里计较了一番,买下这处宅子他们才花了十两银,许家贤对他们可真算是照顾了。 菜饼烙的两面焦黄,瞧着就有食欲,徐言其嘴馋的先掰开一个,自己咬了一口,不忘递到赵云程的嘴边,让他也尝尝味道。 “香!”赵云程只夸了这一个字,但也足以让徐言其乐了,不管做什么饭菜,他都很捧自己场子。 另一口锅里的水开了,徐言其撒了半勺糙米进去,熬了两碗米汤喝。 饭后,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徐言其洗涮着碗筷,赵云程也不闲着,锁好了院门,拿出脖圈给旺财和元宝带上,又去卧房里捂上了被子。 火盆里的木炭还能燃一个时辰,等徐言其举着油灯回了卧房,赵云程将火盆移到了门口处,便不再管它。 “快睡吧,被窝里应该捂热了。” 晡时睡得时间长了些,这时候倒不觉着困了,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赵云程搭着话。 冬日里夜长,天刚蒙蒙见亮,村里人家的烟囱就冒出了缕缕青烟。 昨夜里烙的菜饼还剩下几张,清早徐言其热了热,吃过晨食后,就催着赵云程一起到村里去看田。 赵云程无奈的笑了笑,对徐言其一遇事就急躁的性子已经习以为常。 因着家里的儿子要读书,顾家的人一向起的很早,赵云程过去时他们已经吃过晨食,听说是要看田地,顾丰立马来了精神,领着二人便出了门。 “这田我一直好生伺弄着,不管那块儿都肥着呢,程小子你就放心买。”顾丰在地头上叉着腰,看着眼前的一片田,心里自豪得很,但一想起明年又要少几亩田,他上扬的嘴角慢慢平了下来。 赵云程在玉河村生活了十几年,自然了解顾丰的为人:“我自是知道丰叔是村里伺弄水田的一把好手,这不一听说是您要卖田,就巴巴的赶过来了。” “要不是为了给玉成凑上京的盘缠,我哪里舍得卖田呢。”顾丰垂首嗟吁道。 赵云程能明白顾丰此时的感受,农家最看中土地,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卖田卖地。 “丰叔,你打算卖多少银两?”徐言其还是比较关心这田的价钱。 顾丰在放出卖田的口风时,就想好了卖价儿:“两亩田,十三两。” 徐言其计较了一番,合下来一亩田就要六两五钱银,可是赵家带着庄稼的田才卖七两银啊,他和赵云程对视一眼,觉着这田卖的有些贵。 “丰叔,您也知道我的情况,多少饶我些价儿,您看十二两成吗?”赵云程知道顾家的田地值这个价钱,赵家的田地贫瘠,还不知道几年才能养到这般肥沃,当然是不能相较的。 顾丰叹了一声,知道赵云程也是个命苦的小子,狠下心来答应道:“成,每亩田就饶你五钱。” 左右六两银钱一亩田的价儿也不低了。 徐言其的脸上有了乐儿模样:“那我和云程回家给您取银钱,您拿好地契,时辰还早着,咱今儿一并去镇上衙门办了去。” 顾丰打量了几眼徐言其,反而对着赵云程笑道:“你可是找了个好夫郎啊。” 赵云程抿嘴没有说话,但看向徐言其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回去的路上徐言其不免唠叨了一阵:“早知道就带着银钱出来了,还要浪费时辰回家里一趟。” 他斜眼睨了赵云程一眼,“你也是,和丰叔一个村里的,理应知道他家的田地怎样,还用特意去看这一遭嘛。” “至少得瞧瞧丰叔卖的这田在什么位置,水渠修缮的如何,日后好不好浇灌。”赵云程难得反驳了一句。 徐言其停下步子,望向赵云程的目光中虽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赵云程做事儿比他思量的妥当:“你说的也对。” 赵云程眨了下眸子,他还以为徐言其生他气了呢。 第62章 王胜 顾丰没想到卖田这事儿会这么顺利,回家找地契的时候,他媳妇儿还诧异了片刻。 “当家的,那程小子这么快就下决定了?”方春兰从柜里翻出一方木盒,将地契拿了出来交给了顾丰,“这才搬去后山脚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算去日日去镇上做工,也攒不下十两银子吧?” “别人家的事儿少操心,把前年新缝的那件袄子给我找出来。”顾丰打断了方春兰说道,好歹要去衙门,他不好穿的太寒酸。 赵云程再去顾家时,一并叫上了许家贤,怎么说也是一村的里正,和衙门的主薄熟稔些。 徐言其自领婚书后,还是第一次踏足衙门,他心中不由的有些紧张,握紧赵云程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有许家贤在其中交涉,地契办理的很顺畅,顾丰原有的那张地契被收了回去,换了张更正了田地亩数的新契子,而赵云程先前名下没有土地,主薄特地找到了户籍,在其名下添了两亩田,另又给他起了一张地契。 “年轻人很不错,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先后给自己挣了两份家当。” 这主薄便是之前给赵云程办理宅子地契的那人,对赵云程有些印象。 赵云程笑了笑,仔细收好地契,朝主薄道了声谢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衙门。 正值镇上大集,赵云程带着徐言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街道上逛了逛,自从决定开春要盖房子,两人花钱一如以前那般节省,逛了一圈也没买什么东西。 “快晌午了,咱们吃碗面再回去吧,省得还要做饭。”走至一家面馆,徐言其提议道。 晨食吃得早,现在早已饿了,赵云程点了点头,携着徐言其一起进了面馆中,他们只要了两碗阳春面,一碟咸菜还是店家送的。 填饱了肚子,两人慢悠悠的走着回村,冬日的风凌冽,徐言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倒挽着赵云程的胳膊,笑得美滋滋,以后他们就是有田的人家了,明年再不用交那么高的丁锐。 进了玉河村,赵云程带着徐言其特意绕了远,站在自家的地头上瞅着田里看了好一阵。 “咱们回家吧。”良久,徐言其才出言道。 赵云程颔首,牵紧了徐言其的手,缓步往后山那边走。 过了晌,钱怀茂来了后山一趟,说是镇上有个卸货的活儿,能干个两三天,一天的工钱是三十文,现在还差两人,问问赵云程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做。 “有啥不愿意的,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赵云程丝毫不介意工钱,能挣几个算几个。 钱怀茂闻言点头:“那成,明个卯时末,你来钱家找我,咱搭自家的驴车去镇上。” “季哥儿相看人家了吗?”徐言其插嘴问了一句,前几天季哥儿过来坐着,说是就这两日相看。 提到弟弟的亲事,钱怀茂脸上有了笑意:“相看过了,季哥儿是看上了,汉子也不介意季哥儿有过流言,但爹娘还是嫌他太穷,怕季哥儿过去受罪,再合计着呢。” “小哥儿找人家确实得考虑周全了,不急在这一时。” 闲话了几句,钱怀茂便打算回去了,临走时言说让季哥儿明儿过来坐坐,省得徐言其一个人在家没个说话人。 钱怀茂鲜少过来,两只狗看到他出了门,又凑到他脚下龇牙,被赵云程呵到了一边儿,送钱怀茂出了院子。 “把火盆点起来了吧,过了晌午,屋里就开始阴冷起来了。”赵云程收拾了火盆,从杂物房里又取出了一些木炭。 徐言其去了灶房,早些烧火温水,连带着卧房也能暖和一些。 今儿一天没怎么睡,徐言其早就困倦得不行,收拾完灶房回了屋里,挨着枕头便睡了过去,赵云程瞧了他一眼,不由喟叹他一句好眠。 翌日清晨,赵云程起得早,徐言其畏寒不愿早起,他便自己去了灶房生火热上了晨食。 “起来吃些东西,我点了火盆,屋里已经不怎么冷了。”赵云程回到卧房喊起了徐言其,待会儿季哥儿说不定就来了,到时徐言其被堵在被窝里,可不丢脸? 徐言其不情愿的睁开了眸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拿过赵云程搭在火盆旁的袄子穿上,被烘过的袄子暖洋洋的,穿在身上好不舒服。 赵云程要早早的去镇上,灶房的碗筷最后由徐言其收拾,他刚将家务事拾掇妥帖,院门前就传来了动静,果然是季哥儿过来了。 “云程哥和我大哥去了镇上,我想着你定然也是起了身,就过来寻你了。” 季哥儿进了屋,徐言其立马拉着他坐在火盆前暖身,急忙询问起他相看汉子的事儿,八卦的心思掩都掩不住。 “他叫王胜,家里只他一个人,爹娘前几年就病故了,手中只有两三间土房和几亩薄田,我爹娘嫌他太穷了些,但我瞧着他挺好,踏实肯干的,而且他也不介意我的名声不好。” 徐言其的嘴角莫名翘了起来,睨着季哥儿道:“这就动心了?” 季哥儿双颊微红,低头敛目道:“不成吗?他比我大两岁,年纪也合适嘛。” “那你爹娘就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你咋办?” “我……”季哥儿哽住了话头,“爹娘肯定会以我意愿为主,快说些别的吧。” 徐言其笑出了声,连连应着季哥儿的话,怕再说下去季哥儿真会恼了他。 屋中不断传来阵阵低语声,屋外的日头也渐渐升了起来,旺财和元宝卧在院子里的空地上阖眼晒着太阳,瞧着就舒坦。 “快晌午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娘就要过来寻我了。”季哥儿起身拍了拍袄子,说着就要出门。 晌午的天儿暖了些,徐言其没再往火盆里换新炭,任凭其灭了去,他去了灶房,思量着要做点儿什么吃食,赵云程不回来,他一个人都没了烧饭的劲头儿。 篮里还剩下几个鸡蛋,徐言其炒了两个,少焖了些糙米,过了晌,又摸回卧房眯了一阵儿。 第63章 兰兆 眼瞅天儿都渐黑了,赵云程还没回来,饭都做好了在锅里温着,徐言其等不到他,心里焦躁的不行,思忖之下,他唤过旺财带上脖圈,壮着胆子领它去了村里,留下元宝在院里看家。 “良叔,怀茂去镇上做工回来了吗?”因着有旺财在身边,徐言其没进院子,就在院门前喊了一声。 顾如萱听着动静出门张望,见来人是徐言其,赶忙将人迎了进来:“是其哥儿啊,怀茂还没回来呢,这冬日天短,他们许是已经在路上,进屋里等吧,云程回来你们好一块儿回去。” 旺财见顾如萱对徐言其没有恶意,上前嗅了嗅她的裤腿,乖乖的趴卧在了钱家的院门外,徐言其弯腰摸了摸它的头,随人进了院儿。 季哥儿听着声,欢喜的出了屋,拉着徐言其往里走。 屋里昏暗,顾如萱燃起了油灯,一旁的火盆里点着木炭,徐言其刚一迈进门坎儿,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暖意。 顾如萱趁着橘黄色的光亮,细瞅了徐言其额头几眼,含笑着出言问了一句:“其哥儿,你这朱痣什么时候变得鲜红起来了?可有看过张郎中?” 徐言其抬手摸了摸额头,这几日好像竹哥儿和季哥儿都有和他说过这事儿,只不过他没曾在意,顾如萱这么一提,他才又想了起来:“顾婶儿,这朱痣变得鲜红还需要看郎中吗?我也没不舒服的地方。” 顾如萱被徐言其这句话问地瞪圆了眼,后又一想,徐言其没有阿娘阿么在身边,又没有婆母在一旁提点着,不知道也正常,他拍了拍其哥儿的手背,叹声道:“傻孩子,小哥儿额上朱痣颜色的加深,就意味着他可能有了身子,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看过郎中。” “有身子?”徐言其脑中一懵,愣愣的反问道。 季哥儿也很吃惊,他看了顾如萱一眼,又将视线投向徐言其额上的朱痣:“其哥儿这朱痣鲜红了有些日子了,娘,我都不曾知道这是有了身子才会这样。” “你这小哥儿还未出嫁,娘怎好安顿你这些?”顾如萱啧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季哥儿的脑袋,睨眼嗔怪道。 徐言其沉浸在他可能有身子的喜悦中,良久都未回神,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驴叫,是钱怀茂和赵云程回来了。 顾如萱起身迎了出去,季哥儿瞧着徐言其还在怔愣,不由得抬臂推了推他:“其哥儿,你汉子回来了!” “啊?”徐言其茫然的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季哥儿说了什么,才后知后觉的出了门去。 钱怀茂已经将驴车牵进了院子,赵云程看到徐言其从屋中出来一点儿也不为怪,他见着卧在院前的旺财,就知徐言其来村里寻他了。 “云程,赶明儿带其哥儿去张郎中那里号号脉。”顾如萱提点了赵云程一句,抿嘴笑着回屋去了。 赵云程蹙眉,拉过徐言其瞧了好一阵,以为他今日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徐言其泛红了脸颊,挑眉匆匆瞥了赵云程一眼,低头推搡着他出了钱家院子,才出言道:“我回去跟你说。” 回后山的路上,许是心中忧心徐言其的身子,赵云程牵着徐言其走得极快,以至于徐言其小跑才能赶得上他。先前不知自身的情况,如今顾如萱点破这一关键,徐言其自然要注意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拉住赵云程的胳膊,让人的步子慢了下来。 “云程,你别着急呀。”徐言其停下缓了缓,见赵云程实在着急,便将事情始末告知了他,“顾婶儿说,我的朱痣这般鲜红,像是有了身子。” 听罢,赵云程的眸子迸发出一道光亮,他难掩激动的握起徐言其的双手:“你有身子了?” “这不是让你带我去张郎中那儿把脉嘛。”徐言其羞赧的垂下眸子。 “好,明儿就去。”赵云程喜不自胜,若不是在外头儿,他恨不得现在就抱起徐言其转上几圈。 跟在两人身边的旺财不知主人为何这么高兴,却也有所感的围着他们蹦跳着。 回到自家院中,元宝凑到两人腿边哼唧,似乎在抱怨徐言其只带了旺财出去。 锅里的饭菜还温着,天儿晚了,赵云程点了油灯放在桌边,吃饭中途,他还时不时傻笑一声,搞得徐言其以为他得了什么癔症。 “其哥儿,你可能不懂我心里的那种感觉,出生在赵家,我打小就对亲情淡漠,现在突然多出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我才切真体会到骨肉血亲之间那种奇妙的情愫。”赵云程放下碗筷,凝着徐言其陈述道。 “我懂。”徐言其两手搭在他的膝上,心存顾虑道,“但顾婶儿也只是凭着过来人的经验猜测,到底有没有等明日让张郎中看过才知晓,我就怕让你空欢喜一场。” 两人夜里都忐忑着,直到四更天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天边的曙光刚刚泛起,赵云程和徐言其就按捺不住的起了身,匆忙吃过晨食,赵云程领着徐言其到了村里,今日不去镇上,钱怀茂那边儿的活计就差了一个人,他去找了王大刚,何倩又怀了孩子,王大刚肩上的担子比以往更重一些。 安顿好镇上做工的事儿,两人缓步往张郎中家里走去。 彼时,张郎中正同家人在灶房里吃饭,让徐言其坐在堂屋中略等了一会儿。 “换另一只手。”张郎中把完了左手的脉象,差使徐言其换了右手过去,既而开口道,“两个多月了,你夫郎身子有些单薄,回去多补补就行,没什么大碍。” 赵云程道了谢,付了诊费带着徐言其走出了张家,才抑制不住欣喜的咧开了嘴角,憨憨傻傻的瞧着徐言其道:“这下可定了,回头去一趟二叔家,将这消息告知给阿奶。” 入了冬,两人又探望过李桂棠几次,只是人老了,越发不精神起来,天冷更是成天窝在家里躺着,看着脸色不似之前那般好。 第64章 新鞋 听张郎中说徐言其身子单薄,需要好好补补,赵云程回去后立马宰了一只鸡,又去杂物房取了些晒干的菌菇泡上,鸭鹅的数量少些,徐言其可舍不得现在就吃,还得留着过年。 时至冬月,村子有些人家陆续开始杀猪,早早备上过年的猪肉,能给孩子们打打牙祭,卖了肉钱还能安顿些年货。 “云程,咱啥时候让刘叔过来?”徐言其懒洋洋的歪着身子躺着,手里捏着几个赵云竹给他送来的杏脯吃着。 “明儿我去邻村一趟,顺便让刘叔把种猪带过来,咱家的母猪也该下崽了。” 徐言其暗自算了算时间,他家的猪已经有七个月大了,正是生崽的好时候,若是近期配得上,来年正是三月产崽儿,那时天也缓和了,这时间掐的刚刚好。 “成,到时候喊上大壮、大刚他们来家里,好好吃顿猪肉宴,今年他们没少帮咱们。”当初刚搬到后山脚下,没少受他们的照顾,徐言其一直想请他们好好吃顿饭,但他们体谅他和赵云程刚撑起小家的不易,全都婉拒了。 赵云程听话后颔首,他也正有这个打算,而后又补充道:“二叔和大姐家都不曾养猪,咱送些猪肉给他们,今年只能卖半扇猪肉。” “咱猪养得好,半扇猪肉得有百余斤,怎么着也能卖一两多银钱。”徐言其咬了一口杏脯,酸得直眯眼睛,“今年过年就我们两人,少备些年货就行。” 说起备年货,徐言其不得不感叹这时间过得快,他嫁给赵云程都快一年了。 徐言其正思忖着,手中突然一空,赵云程将他身前的杏脯都收了起来,他拿眼瞪着赵云程,无声的控诉着为何要没收他的零嘴。 “杏脯这吃食不能贪多,小心过会儿胃不舒服。”赵云程抿着嘴朝人解释道。 徐言其闻言敛回了目光,打了个哈欠蹬掉了脚上的鞋,窝进床里阖眸睡去。 赵云程摇了摇头,这几天的徐言其就跟是小猪崽一样,除了吃就是睡,偏偏他还拿人没办法,只能宠着顺着。 灶房里的水缸快要见底,赵云程出去挑水前仔细瞧了眼火盆,担心徐言其受凉,又抖开被子给他盖上。 后山离村里的水井较远,冬日里挑一次水极其的费功夫,来回三四趟时辰都不早了。 “夜里想吃啥?”赵云程拾掇好家里的事儿,赶着就得张罗着做饭,他喊醒了徐言其问道。 徐言其迷迷糊糊中起身,含糊的说着:“我发了面,打算蒸菜包子吃。” “我去村里少割点肉回来调个馅儿,刘伯家里前日里刚宰了猪。”菜包子哪里比得上肉包子有滋味,赵云程不想徐言其有了身子还委屈着。 徐言其磨磨蹭蹭的穿好鞋子,从衣箱里取出了十几个铜板,递给赵云程,还是有些不舍地道:“明日就要让刘叔过来宰猪了,今儿去村里割肉会不会忒浪费钱,菜包子不也能吃吗?” “我明日只是去支会刘叔一声,都快进腊月了,宰猪的人家自然多了起来,刘叔几时能过来还说不准呢。”赵云程将铜板揣进怀里,唠叨了徐言其一阵,“再说菜馅儿和肉馅儿能一样吗?你身子单薄,要好好补补。银钱的事儿你别操心,我心里有章程,等过完年,我让里正在村里帮忙划块儿合适的地皮,筹措着盖新房。” “好了。”徐言其推搡着赵云程出了屋,不想再听他的絮叨,摆手道,“快去村里割肉。” 赵云程自知不能再耽搁,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他一个人在家关好院门。 这几日吃得好,徐言其的脸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些,赵云程乐见其成,瞧着被自己养胖的夫郎,心里头美着呢。 翌日,赵云程早早去了邻村一趟,刘正不在家,给人上门宰猪去了,是其夫郎招待的他,他一个汉子不好多留,只问了句刘正什么时候能腾开手,往玉河村的后山一趟,顺便带上种猪过去。 “那得后日了,这两天都有活儿做呢。” 赵云程料想到了刘正冬月里忙,他也不拘在这两天上,答应了下来:“成,劳烦您和刘叔说一声。” 出了刘家,赵云程就往家里赶,自从徐言其有了身子后,他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徐言其,总想赖在他夫郎身边陪着,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回来了。”徐言其正坐在火盆跟前的矮凳上做鞋,见赵云程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尽是笑意的说道,“回头去镇上再扯些料子,趁着冬日里没甚要紧事儿,给孩子做几身小衣裳预备着。” 算算日子,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农忙时节,等开春了他们就闲不下来了,耕田、起新房,哪哪儿都得需要人。 提起孩子,赵云程心里也欢喜,他咧着嘴角笑道:“成,也给他做几双小鞋。” 徐言其放下手中的活儿,抬眼睨着赵云程:“这衣裳孩子生下来就要有穿的,怎地,那刚出生的孩子还会走路不成?” 这么一说,赵云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荒唐,他憨笑的瞧着徐言其,两人都乐了起来。 “刘叔村里有活儿,要后日才能过来。”赵云程搬过一张矮凳,在徐言其的身边坐下,将手探到火盆的上方暖和着。 “真被你说中了,昨日夜里的肉包子还能吃两顿呢。” 赵云程拿过一旁的长钳,拨弄了几下火盆里的炭,又道:“等会儿我去毛家买块儿豆腐,晌午熬点儿汤喝,暖胃。” “正好,我晌午也懒得做菜了,热上几个肉包子,配上一碗热乎的豆腐汤,冬日里吃这一顿饭别提多舒坦了。”徐言其手中的弯锥穿过鞋底,带出一根棉线来,他低头咬断线头,一边整理着鞋面一边说道。 赵云程拿过徐言其手里刚做好的一只鞋,端详了好一阵,才夸道:“这鞋做得真好。” 他记得小时候,谭钰也会在冬日里做鞋,但他脚上的却从来不是新鞋,都是赵云宝每年替下来的旧鞋。 可现在他的夫郎会给他缝新衣、做新鞋,记忆中那以前的日子好像已经渐渐模糊了…… 第65章 猪肉宴 晨雾弥漫,草木凝霜,初升的暖阳像是从薄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洒落在鸡犬相闻的玉河村。 早起的徐言其打开了屋门,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不禁抱着双臂打了个颤,拢了拢身上的袄子,他快步往灶房而去,今天是刘正过来宰猪的日子,需得提前烧好开水备着。 天大亮了起来,王大壮和王大刚两家早早来了后山,刘正因着要赶种猪过来,路上稍微耽搁了些时辰,来得迟了些。 元宝和旺财怕是闻到了刘正身上的血腥味,不停的朝着人吠叫,被赵云程找来绳索拴了起来。 徐言其和何倩都有着身子,不宜见这血腥之事,就先带着年纪尚小的王初阳回了卧房里,王大宝正是爱耍的年纪,任凭何倩怎么哄,就是要和王大刚在外面瞧着宰猪,何倩没办法,只能随着他去了。 院里一阵惨烈的猪叫声后又归于平静,徐言其哪里见过这阵仗,和王初阳掀起门帘趴在门缝上往外瞅。 “宰猪有什么好瞧的?”何倩好笑道,拿起碗箩里的一块儿杏脯吃着。 徐言其牵着王初阳,回身坐在何倩身旁的矮凳上,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就觉着稀奇,之前可没见过。” 哑哥儿在院里帮忙,从灶房里舀了开水到院里,几个汉子着手给猪褪毛,而哑哥儿则清洗起猪下水来。 “程小子,你这鸡卖不卖?”得了闲的刘正在院子里转悠了起来,瞧着鸡舍里圈着不少鸡,回头问了赵云程一句,“你要是卖,我和猪肉一并收了。” “不卖,要留着给其哥儿补身体。”赵云程忙着手头上的活儿,头也没抬的回道。 刘正蹙眉,这鸡舍里少说得有二十几只鸡,什么人家冬日里能吃这么多,他偷偷瞄了赵云程一眼,心里暗道赵文河这侄子真败家。 地上残留的猪血,赵云程仔细的用草灰覆盖起来,夜里若是引来猛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徐言其和何倩又在卧房里停留了一阵,才出去帮忙,收拾好了猪肉,刘正称了半扇收走,冬日里肉能存放得住,又赶上快过年,价略贵了一些,按十五文一斤的价钱收,给了徐言其二两银子。 和种猪合笼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有崽儿,刘正走时并没有往回赶种猪,这半个多月的喂养权当抵了打圈的钱,并不需要另付银两。 一通忙活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何倩和哑哥儿、徐言其去了灶房准备做饭,几个汉子留在院里善后。 “田家还没宰猪,等会儿做好了饭,端着送些过去。”徐言其抽空出来和赵云程言语道,“你说要是叫竹哥儿过来后山,张婶儿和田叔定是不会跟来,咱们给人家送去,一家人都能吃些。” “你考虑的对着呢,饭好了你们先吃,我去送。”赵云程颔首道。 晌午饭是猪肉宴,做得格外丰盛,饭还没上桌,两个孩子就坐在灶房里乖乖等着,盼着能快些开饭。 “阿么,香!”王初阳拽了拽在灶台前拉着风箱的哑哥儿的衣袖,眼神瞅着锅里的肉,咂了咂嘴。 哑哥儿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发顶,徐言其听罢,回过身捏了捏王初阳的小脸:“真是个小馋猫,一会儿就吃饭了。” 出锅前,徐言其单独盛了两大碗肉出来,让赵云程给田家和钱老么送去。 今儿吃饭的人多,徐言其在卧房里也摆了一张小桌,将饭菜端了上去时,赵云程也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坛酒。 “钱老么塞给我的,说是今儿咱家吃饭的汉子多,这酒能助助兴。”赵云程老实的交代道。 徐言其点头,赵云程出去送肉的时候,并没有和他要银钱,哪里来的铜板去打酒? “是我疏忽了,光顾着在灶房里忙活,竟忘了这茬儿。” 何倩嗳了一声,撇嘴道:“他们啊,有肉吃就够了,还惦记什么酒呢。其哥儿、哑哥儿快过来吃饭吧,吃完还有活儿要收拾。” 两个孩子早就等在了饭桌前,只是大人们还没坐下,他们不敢动筷子罢了。 一顿猪肉宴吃得汉子们酒足饭饱,哑哥儿和何倩帮着徐言其收拾了饭桌和碗筷,虽然要洗的物什多了些,但三个人拾掇着也快。 晌午天暖了些,王大宝带着王初阳在院里耍着,旺财和元宝懒洋洋的趴在窝里啃着骨头,但眼神时不时的要瞥向两个孩子一眼。 “其哥儿,我们回去了。”收拾好灶房,何倩就打算吆喝着王大刚和孩子回去了,家里一天没生火,屋里冰着呢,早些回去点个火盆暖暖家,如若不然,怕是夜里都冻得没法睡。 徐言其本欲留他们吃过夜里的饭食再回去,可一想夜里走山道不甚安生,何况两家都有孩子,便寒暄了几句,送他们出了院门。 忙活了半天,徐言其捶了捶发酸的腰,躺在床上突然问起赵云程:“给二叔和大姐的猪肉分好了吗?” “都已经分好了,扣着盆锁在杂物房了,过一夜就能冻上,明日我去镇上给他们送去,顺便和二叔提一下借钱盖房的事儿。”赵云程拢着袄子靠在床上,阖眼假寐起来。 刚结清这宅子的钱,就又要借外账了,徐言其暗自叹息一声,看来明年一定要更努力的赚银钱才是。 心里罗列着开春以后要做的事儿,没一会儿困意上头,徐言其缓缓合眼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院里的赵云程又宰了几只鸡,正坐在檐下褪着鸡毛,听到动静,他抬眸看了一眼徐言其道:“左右明儿要去镇上送肉,我另宰了几只鸡给二叔和大姐他们送去。” “成呢。”徐言其不想搭手,就和赵云程坐着说了会儿话。 晌午的饭菜还剩下一些,夜里热一热就好,元宝旺财闻着肉香,时不时便去灶房前嗅着。 “回窝里去,该给你们骨头的时候就给你们了,别再灶房前面晃荡。”徐言其舍不得真打它们,拿根细柴挥舞着吓退了两只狗。 旺财和元宝呜咽了几声,却也识相的退到了檐下。 第66章 送肉 冬日夜里风大,更别提宅子正处于山下,呼啸而过的声响令人惧怕,所幸的是徐言其这阶段嗜睡,合上眼没一会儿就能熟睡过去,不受那风声的打扰。 这时节天亮的稍晚一些,愈加寒冷的天气让徐言其更喜赖床,每每等赵云程点上了火盆,屋子里有了暖意才磨蹭着起身。 今日赵云程要去镇上,他早起去灶房烧火温上水,而后又在卧房里点起了火盆,安顿妥帖之后,将猪肉和几只鸡放进了背篓里,和尚未起身的徐言其打了声招呼,才准备出门。 “云程,我都被你惯坏了,哪有人家的夫郎这般懒散的。”徐言其坐起身来穿着袄子,一边嘟囔着说道。 “你现在身子不一样,懒散些也情有可原,我冬日里没什么事儿做,能多替你分担就分担些。”赵云程不觉他有多惯着徐言其,反而替徐言其寻着理由辩解,“我这就出门了,你仔细看着点儿火盆。” “嗳,那你路上慢点儿。”徐言其将被褥叠起,应声道。 寒风刮得脸生疼,赵云程不禁往袄子里缩了缩脖,幸亏他头戴着徐言其缝制的暖帽,耳朵不至于受冻。 一路走到镇上,进了赵文河的屋里,赵云程缓了好一阵才觉出了暖意。 “二叔,家里的劁猪昨日宰了,我给你们送些猪肉过来,还有三只鸡,你们留着过年吃。”赵云程不会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道明了来意。 外面天寒地冻,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少,瞅着时辰快及巳时,赵文河干脆关了店门回了家。 听罢赵云程的话后,赵文河不由蹙眉道:“不留着卖钱,怎地拿过来这么多?” 那一大块肉,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斤。 “卖了半扇,况且我还有事儿想要二叔帮衬呢。” “你这小子,没这些猪肉,难道二叔就不帮你了吗?”赵文河瞪了赵云程一眼,面上透着几分愠色,“你且先说说遇着什么难处了。” 赵云程这才交代了之前夜里遇狼的事儿,连同徐言其着手制墨条之事一并吐露了些。 李桂棠听后不禁后怕,对赵云程想要在村里圈地盖房的事儿很是支持。 赵文河和万秋对视了一眼,做主道:“什么时候需要银钱,来寻二叔就是。” 赵云程将目光投向万秋,怕因这事儿他和赵文河之后起了争端,万秋察觉到这道视线,眸光带笑迎向赵云程道:“听你二叔的,婶么可跟你娘不一样,分得清好赖人。” 听了万秋这一番话,李桂棠很是欣慰,心里不由又想起了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到最后竟入了奴籍。 因着还要去一趟陈家,赵云程没再多磨蹭,他还想着能在晌午前赶回村里。 背着背篓去陈家时,赵云程没有先言明借钱之事,毕竟陈贵不同于赵文河,只说是家里宰了猪,过来给他们送些猪肉。 陈卓已经半岁多了,身体敦实的很,两臂和双腿都胖成藕节的模样,瞧着就是个喜人的小汉子。 自打徐言其有了身子,赵云程看谁家的孩子都欢喜,更遑论眼前这个胖小子,难得上手抱了抱。 “可真是要当爹的人了,若搁在以前,你看到孩子都离得远远的,哪里能像这般抱着呢。”赵云涵怀中揽着陈意,前段时间她去探望了李桂棠,从他阿奶的嘴里得知了徐言其有身子的消息。 赵云程憨笑着看了他大姐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眸中对孩子的喜爱做不得假。 “云程,晌午留下吃饭吧,我去饭馆里买几道菜回来。”瞧着姐弟俩难得聚在一起,陈贵出言挽留着赵云程。 赵云程颠了颠怀里的陈卓,逗得孩子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不了,其哥儿一个人在家呢,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带着他过来叨扰姐夫。” “哪里是叨扰,一家人就应该多走动着。”瞧着陈卓朝他张开的双臂,陈贵从赵云程的手中接过孩子,笑言着。 手里骤然一空,赵云程还有些失落,他应着陈贵的话道:“我以后会带着其哥儿常来。” 冬日天寒,陈贵特地赶了车送赵云程回了玉河村,还专门绕路去干果店里,给徐言其买了一些果脯当零嘴。 “当初你姐怀意哥儿的时候,最爱吃这家店的果脯了,弟夫郎有身子,定然也是喜欢这些零嘴,权当我这做姐夫的一点儿心意。” 赵云程道了声谢,瞧着手中的果脯愣愣出神,他知道现在的徐言其喜酸,可除了赵云竹前些日子拿过去的一些杏脯,徐言其从没提过想吃些什么,他知道徐言其不是不嘴馋,而是心疼那些银钱,时常克制着自己罢了。 山道不好赶车,左右是要走一段路的,赵云程便让陈贵在村口前停住,眼瞅着快要晌午,陈贵还要赶着回镇上去。 灶房里徐言其已经生起了火,正要张罗着做饭,就听到旺财和元宝在院门前嘤嘤叫着,他会心一笑,知道这是赵云程快要进家门了。 不多时,赵云程提着两袋用油纸包着的物什进了家门,徐言其出了灶房迎上去,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东西,询问他道:“哪里来的银钱买这些?” “姐夫赶车送我回村时绕道买的,知道你有身子一准儿喜欢吃些果脯。”赵云程拉着他进了屋中,打开油纸取了一块桃脯递给徐言其。 徐言其往襜衣上擦了擦手,小心的接过咬了一小口,尝着味道后眼神都亮了些:“这味道确实和家里晒的果脯不一样呢。” 没待赵云程搭话,就见徐言其忙将手中还剩下的半块儿桃脯塞给赵云程,而后火急火燎的往灶房赶,他还烧着饭呢。 “你慢着些。”赵云程把手中两包果脯搁置在一旁的小桌上,连忙跟了过去。 昨日晡时之后,赵云竹送过来几根冬笋,竹林离后山路远,徐言其近日又身子懒,没去凑挖冬笋的热闹,冬日里没什么新鲜的菜吃,赵云竹晓得这茬儿,便将刚挖来的冬笋送了些过来。 晌午徐言其切了一小块儿肉,将冬笋切片,和泡发的云耳一起焯了遍水,做了一盘冬笋炒肉,又焖些糙米。 第67章 有猪崽儿了 吃过饭后,赵云程没像平常进屋里歇晌,而是瞅着鸡舍里的鸡鸭看了良久。 “其哥儿,今儿把这些鸡鸭都宰了收拾出来吧,左右现在也不下蛋了,养着也是费食儿。”赵云程和正在灶房里洗涮碗筷的徐言其提议道。 徐言其闻言,从灶房里探出半个身来:“你做主就成,宰了也好,省得每日还要拌食,明年再捉小鸡就是。” 赵云程心里其实还有几分盘算没同徐言其言明,这天儿越来越冷,过几日若是落了大雪,山中的猛兽必然会缺少猎物,尤其是野狼,已经来过了一次,早点儿处理了这些鸡鸭,也免得遭那些家伙的惦记。 趁着午时天气缓和些,赵云程连着晌开始收拾,也不用徐言其帮忙,一个人费了半日功夫,便将这些鸡鸭鹅都理了出来,夜里放在杂物房里,一晚就能冻上,冬日里不怕存放不住。 “夜里炖半只鸡吃。”末了,赵云程拎着只鸡进了灶房,兀自走到案前剁成了肉块儿。 徐言其无奈的瞅了他一眼,自从张郎中说他身子有些单薄,需要补一补之后,赵云程时不时就宰鸡炖肉吃,这段时间下来,他都胖了不少,脸盘子似乎也大了一圈,而这人非说他一点儿没胖,照这么吃下去,他还不得变成一个肥哥儿? 赵云程丝毫不曾注意到一旁徐言其哀怨的眼神,自顾自的又道:“再烙几张糙面饼吃,沾着肉汤吃香!” 徐言其抿了抿唇,恨不得从背后把赵云程瞪出个窟窿,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这么会吃呢? 可又回过头来细想,赵云程这般做也是心疼自己,夏秋两季,统共没割几次肉,好不容易熬到了冬天,宰了自家不下蛋的鸡吃,还要受自己这番腹诽,实属是不应该。 见赵云程拿过瓷盆准备去舀面,有些心虚的徐言其主动起身接过了活儿:“我来和面吧,你去把火烧的旺些,一会儿好下锅炖鸡。” 赵云程哪里知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家夫郎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见他已经舀了一碗糙面,本本分分的坐在灶膛前往里添了一把柴火。 闻着肉味儿,元宝和旺财早早的趴在灶房门前候着,却又害怕赵云程的呵斥,眼神畏缩着不敢往灶房里瞅。 晨曦初现,没有了鸡啼鹅叫,山脚下一片宁静,赵云程一如往常的先起了身,把屋里火盆烧上才去忙碌家里的琐事。 猪圈里的两头猪合笼已经快半个月了,赵云程这几日喂食的时候,都格外注意着,瞧着自家母猪懒散多食的势头,想必是成事儿了。 进屋唤醒了还在睡的徐言其,赵云程和他招呼了一声,拾掇了一番准备往邻村的刘正家去一趟,毕竟种猪多在家里待一日,就多费一日的吃食。 “嘿,还真是有崽儿了!”刘正到底是老手,进了猪圈瞧了母猪一圈就断定它怀了崽儿,“今儿我就把种猪赶回去,明年三月前后注意着些,估摸那时候下崽儿,一般能有十几只崽儿。” 徐言其瞧着懒躺在一旁的母猪,心里欢喜着,有这些个猪崽,就算是卖也能卖些钱呢。 “刘叔进来暖暖身子再走吧,这天寒地冻的,劳烦您过来跑一趟。”徐言其招待道。 打了几回交道,刘正也算和赵云程熟稔了起来,进屋喝了碗热水驱驱寒气,略暖了会儿手脚才动身回去。 晌午吃过饭,徐言其和赵云程正在卧房中歇着晌,不想赵云竹竟红着眼跑了过来,细问之下才知,今儿他隅中得了空,去了张郎中那儿一趟把脉,自从徐言其有了身子,他心里便有些着急。 “张郎中说,我之前亏空了身子,现下不好生养,得吃汤药调理着。”说着,赵云竹的话音中染上几分颤抖,“嫂么,你说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田文说什么了吗?”徐言其抚了抚赵云竹的后背,现在他倒是更在意田文对这事儿的态度。 赵云竹吸了吸鼻子,缓了口气道:“田文没说啥,反而劝我放宽心,可我怎么对得起婆母,对得起田家啊。” 徐言其瞧了赵云程一眼,见他只知道蹙眉,半天憋不出什么话的模样就来气,转而自顾的安慰起赵云竹来:“没事的,张郎中不是说了吗,吃汤药能调理好。” “嫂么,我不是成心来扰你清净的,就是我这心里堵得慌,找个人说出来也就好受多了。”赵云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滴,长吁了一声,“我没啥事儿,田文跟婆母说了,他明日就带我去镇上的医馆里抓药,顺便让大夫好好替我瞧瞧身子。” “好,田文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你也别太心急了。” 院儿里传来一阵狗吠声,赵云程出屋去瞧,原是赵云竹出来这一会儿的功夫,田文居然追了过来。 迎着人进了屋中,赵云竹看了他一眼,而后别扭的转过头去:“你咋来了?” “我担心你,想来你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就过来后山寻你。”田文老实巴交的言说道,他拉起赵云竹的手,“咱回家吧,你是我自己中意的哥儿,不管你咋样,我都好好待你。” 这一番话,听得赵云程对田文另眼相看,赵云竹垂下头掩饰着通红的眼眶,缓缓顺着田文牵着他手的力道站起了身,徐言其和赵云程跟着他们出了屋子,直至二人走出了院门才折返回去。 得知赵云竹这事儿,徐言其和赵云程现下也没了睡意,趁着晌午天暖,赵云程出去收拾起来猪圈,而徐言其就坐在床上捧着竹篮做鞋。 晓得赵云竹心里不好受,徐言其一改往日的懒散,得空就去陪着赵云竹坐着,唠一些家常。 “这些时日吃着药,身上可有什么变化?”徐言其瞧着赵云竹面色较之前红润了不少,插话问了一嘴。 赵云竹眉间已经没有之前的那股子阴霾,带着笑意的答道:“不枉婆母大把银子花在我身上,身子确实感觉松快了许多。” “你呀,福气在后头呢,哪有人会苦一辈子的。” 第68章 备年货 眼瞅着进了腊月,天气又寒了许多,村里的人们往镇上去的勤快,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总要备点儿年货,正月里来个串门的亲戚,也能拿得出招待的吃食。 这时节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趁着集会能央着父母买些平日里吃不到的零嘴,街道上人来人往,碍于自个儿的面子,总不能任由孩子跟在身后哭闹撒泼。 “明儿咱俩去镇上备些东西吧,腊月雪勤,哪天要是落了大雪,想去镇上都没有驴车,就算是走着去,道儿也泥泞着呢。”徐言其坐在火盆旁烤暖,这天儿是真寒,尤其是到了后半夜,每每冷得他直往赵云程的身边儿靠。 赵云程适才砍了两捆木柴回来,都仔细的垒在了屋檐下,刚进屋暖了一会儿身:“我正打算着呢,左右都得备着,不如早点儿采买回来,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少买些就成,给二叔和大姐幺弟的年礼得提前买下,正月里镇上开门的店铺少。” 这几日只要是晴天儿,驴车都会在村口候着,拉够六个人就往镇上送一趟,农家的驴往往被人爱护着,本能坐下十人,但想着回程时还要拉些人们采买的物什,便少拉了几人。 翌日,赵云程和徐言其赶早儿起身,走到村口的槐树下费了会儿功夫,刚巧加上他们凑够了六人,坐上驴车就能往镇上去。 年前的大集可是一场热闹的集会,放眼看去,街上不仅摊子琳琅满目,逛集的人也是摩肩接踵,赵云程牵紧了徐言其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群冲散了去。 “得买两幅春联和门神,走礼用的五辛盘要买几份,家里的米面也要备足,张婶儿给了些生的瓜子和花生,咱回家自己炒炒就行,这些用不着买。”徐言其一路走,一边念叨着该备着的东西。 赵云程点头应和着:“买些果脯吧,上次姐夫给你买的那些,见你挺爱吃。” 家里还剩下点儿枣脯和青梅脯,徐言其一直舍不得吃,想着一年就过这一次节,他难得不抠搜起来,笑着颔首道:“行,咱少称点儿。” 逛到最后,徐言其又买了些饴糖,过年一定要带甜,新的一年才不会苦。 “要买两条鱼吗?”瞧见叫卖的鱼摊儿,徐言其突然问道。 冬日垂钓可要费些功夫,得从冰面上钻个窟窿出来,技术不好的若是导致周围冰面开裂,保不齐会掉进冰水里。 正所谓年年有余,赵云程自然要讨这个彩头儿,徐言其见他点头,便挑了两条匀称的。 回程时,两人的背篓里面都装满了年货,赵云程怕徐言其受累,往他背篓里放的都是些不重的物什。 时至晌午,街上的人流依旧不减,赵云程领着徐言其进了一家馄饨店,省得回去后又要归整东西,还要张罗着做饭。 一碗馄饨下肚,整个身子都跟着暖和了起来,该采买的都已经备好,两人没再闲逛,去镇口搭了驴车回村。 晨间没点火盆,就算是进了屋中,身上还是觉着冷,赵云程没来得及拾掇筐里的东西,先取来了炭燃上火盆,两人暖了暖手,才起身活动起来。 “我去和面,咱俩炸些果子和麻花,当零嘴和晨食吃都好。” 宰猪时炼了板油,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赵云程去灶房烧上了火,房里暖和起来,徐言其做起事儿来不至于束手束脚。 和好的面需要醒发一个时辰,徐言其取来了张芝送来的花生,和赵云程一起坐在灶膛前剥着,而后往锅里倒了些许板油,将花生米炸香。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徐言其把盆里的面团移到案上,着手揉面搓麻花。 哑哥儿带着王初阳过来的时候,徐言其正在灶台前忙活着,他去到一旁洗了洗手,接过徐言其手中的筷子,帮忙翻动着油锅里的果子和麻花。 王初阳看着新奇,但“滋啦”的声响吓得他不敢上前,就只躲在赵云程的身旁,时不时的往油锅中张望。 盆里有刚炸好的果子,赵云程挑了个不甚太热的,掰了一半递给王初阳。 “阿么,香!”王初阳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习惯性的将手中的果子让到哑哥儿嘴边。 徐言其见他这般,不由说笑道:“可不香嘛,婶么和面的时候加了好几颗鸡蛋呢。” 鸡蛋是之前攒下的,自从赵云程把鸡宰了,徐言其都舍不得碰那些鸡蛋,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做吃食。 哑哥儿俯身吃了一口,刚炸出来的果子外皮酥脆,混着猪油的香味,别提多好吃了。 炸完果子和麻花,外面的天儿都见黑了,哑哥儿洗了洗手,忙着要带王初阳回家,徐言其用小盆装了几根麻花和果子,让他拿去给孩子解馋,哑哥儿推脱不过,只好端着回去。 累了一天,夜里徐言其偷了懒,只做了两碗菌菇汤,配着炸好了果子和麻花凑合了一顿。 今儿逛了半天,回卧房准备睡下时,赵云程端来了木盆,搁在矮凳上让徐言其泡脚。 徐言其确实是乏了,赵云程出去倒水的空档,再回来时发现人已经睡了过去,仔细给人盖好被子,赵云程吹灭了油灯,跟着在他身边儿躺下。 翌日天明,赵云程蹑手蹑脚的起了身,想让徐言其多睡一会儿,昨日看着水缸里的水快要见底,天儿晚了便没去村里挑,今儿得赶早去,不然待会儿做饭要没水用了。 将水缸挑满水,赵云程回了卧房一遭,见徐言其已经醒了,只是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起。 “冷!”徐言其眨着眼朝赵云程嘟囔,因着刚睡醒的缘故,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哑意,“你先把火盆点上。” 赵云程无奈,只能说徐言其这毛病是自己惯出来的,他拾掇了昨夜火盆里的炭,重新把新炭燃了起来。 屋中渐渐暖和,徐言其这才慢吞吞的起身穿上了袄子,收拾好床铺,出了卧房去洗漱,杂物房堆的东西多了起来,他今儿得好好归整一番。 第69章 大雪 “落雪了?”徐言其刚起身,见赵云程从屋外进来,发顶和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后,才后知后觉道。 赵云程拿起扫床的笤帚掸了掸身上的雪,闻言应了一声:“这场雪下的大,估摸后半夜就开始下着了,院里已经积了一层雪,你今儿别出门了,山道路滑,小心摔着,我去院儿里扫雪。” 挽起窗帘,徐言其拢着袄子出门瞧了一眼,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飞舞着,远处的高山已是白皑皑一片,视线缓缓回拢,院里的两只狗欢快的在院子里撒欢儿打滚,赵云程刚扫起的一堆雪,转头就又被元宝和旺财拱开,惹得他不禁斥骂了两句。 徐言其站在檐下乐着,许是下了雪的缘故,周围的气息都清冽了起来,莫名的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一向怕冷的他,冬日往往喜欢窝在房里,可今儿他倒更乐意在院儿里多站一会儿。 “云程,你歇一会儿吧,这雪还下着,扫了待会儿还得再积一层。”徐言其怕赵云程太累了,不由吆喝了他一声。 赵云程拄着扫帚看向檐下的徐言其,这般活动着,他一点儿也不觉的冷,倒是身上热得很,他微微缓了口气道:“得勤扫着,不然等雪停了,积雪太厚扫起来反而费劲儿。” 徐言其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就由着赵云程去了,灶房里已经烧起火来,他舀了半碗糙米撒进锅里,取了几个炸果子和麻花做晨食。 扫起了几个雪堆,趁着院里没再积起雪来,赵云程掸了身上的雪进了灶房,徐言其已经给他舀好了糙米粥,两人坐在小桌前,一边吃着晨食一边唠着话儿。 “这么大的雪,村里定然有人家熬不住。”赵云程小时候可是见过冬日里冻死人的,不然哪里会说出这话。 徐言其从小生活在高墙大院里,对这些自然不甚了解,只听说冬日有些乞丐冻死在路边,可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还有大半个月就过年了,但愿这节骨眼上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所幸前两天把该采买的都备齐了,这场雪估摸着年根儿前才能彻底消融了。” 吃过晨食,赵云程又扫了遍院子,才回到家卧房里取暖,两只狗耍累了,对雪地没了之前的新鲜劲儿,终于不再闹腾,老实的趴在窝里假寐。 直至晌午,这场大雪堪堪止住,天儿还是阴沉着,不知过会儿会不会接着下。 赵云程闲不住,铲着雪用箩筐担出了院子,堆在外墙的墙根处,省得到时融了雪,院里处处是泥泞。 猪圈里盖上了草帘,这猪不比狗,可是怕冷的,尤其现在母猪有了崽儿,更得上心伺弄着。 直至夜里也没再下雪,但这一夜,徐言其又被那狼嚎声惊醒,他惶恐的紧靠住赵云程,眸中满是慌张和害怕。 “别怕,听这狼嚎声远着呢,应该没下山。”院里的两只狗并没有吠叫的厉害,说明这狼没在附近,赵云程穿上了袄子,打算继续听听声儿,“你睡,我守着你。” 徐言其还是心惊,但到底有汉子在身边,心中的那抹恐慌渐渐平缓下去,他不知自己何时又睡着的,只觉得赵云程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到很安心。 熬到了天明,赵云程穿好袄子出了门,他在周围转了转,并没有野狼下山的痕迹,目光随之转向身后皑皑的大山,他不禁吁了一声,怎地之前猎户住着就安生呢? 山道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赵云程回去拿了把扫帚,这条道他们要常走,不清扫干净后头日子也是个麻烦。 有些日子没下山,那日赵云程去村里挑水,偶然间听闻叶老太前些日子被压死在了土房中,说来叶老太也是个可怜人,中年丧夫丧子,老来没个依靠,一个人独居在村里偏僻的土房里。 冬月里,许家贤曾叫了几个汉子帮着叶老太修缮了一番屋顶,奈何前些日子的那场雪太大,平常人家尚且要及时清理屋顶上的积雪,更别提那老房子了。 就快要过年了,赵云程听了这消息不由有些唏嘘。 在院里待了好些日子,徐言其一直没出门走动,今儿见赵云程去了村里挑水,实在按耐不住的想要出去走走。 “这雪还没化完呢,道儿上不好走,我怕你一个人出去再摔着,”赵云程将扁担立在檐下的墙角处,知道这几日徐言其待在家里烦躁,于是又道,“你想去谁家串门,我送你过去,晚些时候我再去接你。” 徐言其这才露出了笑颜,他本来是想去看看赵云竹的,有日子没见,不知竹哥儿还喝不喝汤药了,可田家离后山远些,天寒他又不想多走,便去寻了季哥儿。 季哥儿的屋里,钱良给他点了个小火盆,烤火暖身正合适,一天下来也费不了多少炭,徐言其难得过来,季哥儿很是欢喜的将他迎进了屋。 “瞧你这春光满面的,莫不是定了亲不成?”徐言其本是一句调侃话儿,不曾想,季哥儿忸怩着竟垂眼点下了头。 “就是那个洞溪村的王胜?”徐言其诧异,大胆的猜测道。 “是。”季哥儿微红的双颊应声,“我就说爹娘会顺了我的心。” 徐言其拿眼儿睨着季哥儿,打趣的说道:“你可真是个拗哥儿,日子定在几月?” “三月初,等我嫁了人,家里就该耕种了。”说着,季哥儿从衣箱里取出一匹红布来,递给徐言其相看,“爹娘备年货的时候,顺便将红布扯了回来,让我过完年张罗着做嫁衣。” 徐言其摸着那料子,比一般的布料细腻了不少,颜色也更艳丽,做成嫁衣定然是好看的,顾如萱和钱良当真是把季哥儿疼到了心里。 日入之时,赵云程去钱家接了徐言其回去,山道儿上他紧紧的牵着徐言其的手,就怕他脚下打滑。 赵云程的掌心似乎一直都是暖的,被他这么握着,一路上徐言其的手一点儿也没觉得冷。 第70章 守岁 一大清早,村里便时不时传来“噼啪”的鞭炮声,孩童们不惧风寒的在村道儿上追逐着,而家里的大人则是忙着贴春联、挂桃符。 相较于村里的热闹,后山脚下显得宁静了些许,徐言其在灶膛前搅着浆糊,瞅着稠度差不多,扭头去招呼赵云程去把春联拿过来。 “往左,略低一些。”徐言其站在离屋门远一些的位置,指挥着矮凳上举着春联的赵云程,“好,可以贴了。” 旺财和元宝跟着瞎凑热闹,卧在徐言其的身边儿冲着赵云程瞎叫唤,可一旦看到赵云程从矮凳上下来,又颠颠儿地跑回窝里乖乖趴着去了。 徐言其笑着言说道:“它们也想帮忙瞅着春联有没有贴正呢。” 赵云程本想呵斥两句,但听徐言其这么一说,倒歇了心思,今儿是除夕,不好听的话可都不能说,他睨了趴在窝里的旺财和元宝一眼,转而回了灶房,院门上的门神还没贴,待会儿还要挂桃符。 徐言其同他一起忙活儿着,两只狗见赵云程不曾斥责它们,慢慢又活泛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趁跟着去院门外贴门神的空档儿,撒着欢儿的跑远了。 灶房里传来阵阵肉香,徐言其站在案前剁着肉馅儿,早早煨上,包好的饺子煮出来会更香一些。 赵云程到村里去打椒柏酒了,徐言其有身子不能喝,他也不是好酒的人,稍稍打一小坛子就足够。 还没到晌午,两只狗闻着肉香跑了回来,赖在灶房门前趴着便不走了。 徐言其打算夜里再包饺子,晌午就蒸了年糕,昨儿已经撵好了米,这会儿子撒到笼屉里,点缀些红豆蒸熟就好。 后山脚下没有村里那般闹腾,吃过饭后,徐言其和赵云程回到屋里小憩了一会儿,丝毫不被炮竹声打扰。 旺财和元宝得了骨头吃,这时候也餍足的趴在檐下阖眼寐去。 院子里一片安宁,唯有一阵阵寒风吹过纸窗,发出的些许声响。 灶房的余火没熄,锅里一直温着水,晡时之后,赵云程去杂物房取了一条鱼,搁盆里放在灶台上化着,等晚些时候洗出来炖上。 快及酉时,徐言其可不能再躲懒儿,得起身和赵云程一起张罗着做年夜饭,他往瓷盆里舀了一瓢面,和好后需要醒发一会儿,不用太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可。 赵云程不会擀饺子皮,便站在一旁帮着包饺子,和徐言其配合的很是默契,今儿调的馅儿多了些,索性多包了些饺子,码在案上搁在院里冻上一阵,什么时候想吃,煮起来也方便。 “锅里的鱼炖好了,先盛到盘儿里,晌午还有剩下的大骨头,回锅热一热。”赵云程手中包着饺子,案上还有几张饺子皮。 徐言其腾开手,转身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盘子,小心翼翼的将鱼盛了出来,而后用勺子舀着汤淋在鱼身上,洗刷了锅之后,又将盆里的骨头倒了进去。 灶台上的另一口锅中温着水,等开了就能下饺子了。 屋外的天儿渐黑了下来,隐隐约约能听到村里放炮仗的响声。 “云程,你也去放串儿鞭炮,咱可以开饭了。”徐言其放下了饭桌,回身取碗筷时朝着赵云程安顿道。 农家没什么多余的银钱去买烟花,但炮仗和鞭炮都是要备一些。 旺财和元宝见着赵云程手中拿着的鞭炮,稀奇的跟了过去,在赵云程弯腰去燃捻线时,更是凑近了去嗅,赵云程存了坏心思的没有去撵它们,待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吓得两只狗撒腿就往窝里钻。 徐言其在灶房门前瞧着,难得见赵云程这般孩子心性的一面。 “其哥儿,这杯酒我敬你,”饭桌上,赵云程端起一杯椒柏酒,突然出语道,“这一年你跟着我没过啥好日子,每日都省吃俭用,操劳生计。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啥哄人的话,但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儿。” 徐言其听着这番话无比暖心,他欠身搭着赵云程的手,含笑道:“明年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除夕这一夜按说是要守岁的,可赵云程不忍心让徐言其这么熬着,就想着让他先睡,等快子时的时候再叫他。 徐言其没答应,两个人搭着话还好些,一个人待着那才叫难熬。 “云程,明年盖房时,你打算划多少地?”徐言其咬了一口青梅脯,打算和赵云程商量商量另起房子的事儿。 “划三十丈地吧,宅基不比田地,会贵很多,我想要一次把房子建好,砖瓦才是费银子的大头,还有请工人的钱,五十两能打住就是好的了。”赵云程思忖着道,“多盖几间房,咱能把阿奶接回村里,若是舅舅舅母再来,也能留人多住几天。” 五十两!徐言其心惊了一跳,算算手里的余下的整钱还有三十五两,那他们起码得外借二十两,除去这些,五月份要想做墨条也要有银子使。 “你别操心,我心里自有盘算。”赵云程知道徐言其定是又发起愁来,出言宽慰着他。 徐言其自知愁也无用,便又同赵云程说起了别的事儿。 屋中隐隐绰绰能听到村里喧闹的声响,估计要到子时了,赵云程拢着袄子出了屋子,取出几响炮仗,又燃起一根长香,随着捻线愈来愈短,炮仗一窜上天,发出几声噼呯的响声,彻底告别了旧年。 旺财和元宝倒是学的鬼精,赵云程放炮仗时再没往他跟前凑,趴在窝里瞅着院里的两人瞧。 “天儿冷,回屋吧。”赵云程怕徐言其受了寒,揽着他进了卧房,两人又熬了些时候,快黎明时才眯了一会儿。 年初一需得去给长辈拜年,赵文河和赵云涵都住在镇上,去时得费些功夫,赵云程先行起来去灶房热上了吃食,见徐言其睡的正沉就没舍得叫他。 眼瞅着辰时过半,再不张罗就要迟了,赵云程这才去卧房唤醒了徐言其,吃过晨食后,二人悠悠的往村子里走去。 因着田荣和田昭回了村子,赵云竹得明日才能抽开身去镇上,这也合规矩,出嫁的哥儿和姑娘大多是初二走亲戚。 第71章 大年初一 今儿可难搭上车,村里的人都忙着走亲,没有毛驴和黄牛的人家,只能靠自己走。 赵云程心疼徐言其,田家的驴车闲在家里,他便厚着脸皮借了过来,张芝笑着调侃他,言说快当爹的汉子,到底是会疼人。 赶驴车去镇上快些,进了镇口才发现铺子几乎都是闭着的,好在之前赵云程机警,把拜年所需的节礼都买上了。 李桂棠从晨间就开始盼着了,她有些日子没见徐言其,心里想得紧,一听到院门前有动静,就差着万秋出去瞧瞧,是不是赵云程带着夫郎过来了。 “娘,这天儿冷,云程可能晚些时候来,你且耐心候着,别太心急了。”万秋劝说道,他瞧着李桂棠这般惦记,连晨食都没吃多少。 听万秋这么一说,李桂棠的心思这才活泛起来,徐言其现在的身子不同以往,晨间天儿又冷,还难搭上车,可不得耽误些时候吗? 赵文河难得消闲几天,他坐在李桂棠的身旁,也应和着万秋言说了几句。 屋中的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窸窣,听着确实像是有人过来了,赵文河出去瞧了瞧,看到赵云程正扶着徐言其下了驴车,他连忙笑着将二人迎进了院。 “你先带着其哥儿进屋,这驴二叔给你牵到院儿里去。”赵文河拉过驴车,猜到这应是赵云程借了村里人家的。 院门窄了些,车身进不去,赵文河卸下驴背上的鞍子,只把驴牵进了院子,板车停在门前并不碍事。 进屋后,赵云程把节礼递给了万秋,赵云安小小年纪,却懂得礼数,不用万秋支会,便主动给堂哥和嫂么问了好,徐言其提早备好了拜钱,虽然只是几个铜板,但足以让孩子欢喜。 “外边儿天寒,赶过来冻坏了吧。”李桂棠招呼着徐言其坐在自己身边儿,碰了碰他的手背果然冰凉得很。 徐言其笑着回道:“不怎么冷,我戴着手衣和暖帽呢。” 寒暄间,赵文河将驴拴好进了屋,和赵云程学了一通适才李桂棠心急的模样。 “冬日天儿冷,村里离镇上也远,云程怕我一路走着伤身,特意去了田家借了驴车,这才耽搁了时辰,等过正月这档口,我常搭车过来看您。”徐言其握着李桂棠的手,解释道。 李桂棠努嘴睨了赵文河一眼,似乎在怪怨他的多嘴,随后又拍了拍徐言其的手背道:“你惦记着阿奶就成,不用常过来,坐驴车也颠簸着呢。” 万秋听话后一笑:“娘她心里可矛盾了,又想多见见孙夫郎,又怕他过来一路颠簸,再伤着小曾孙。” “阿奶,等明年建好新房,我带您回村住。”赵云程早就有这份盘算,三十丈地不小,除却盖房子的地儿,他还想着在院子里弄片菜园,和顾丰买的两亩地都是水田,另外养家禽也要地方。 李桂棠道了几声好,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赵文河没说什么,他知道他娘念着村里,人老了总思慕着落叶归根,万秋伺候的再好,她心里也是空着的。 因着还要去陈家一趟,赵云程和徐言其略坐了一会儿就起了身,驴和板车暂且先就在了赵文河这里,来回折腾也费事,陈家就在镇上,走不了多少路就去了。 陈贵和赵云涵今日没出门,叔伯都赶了回来过年,宅子里难得热闹起来。 陈意认得赵云程,倒是对徐言其印象不怎么深,还是在赵云涵的提点下,向二人问了好。 徐言其俯身摸了摸陈意的发顶,掏出一方用红纸折的小包递给了他:“意哥儿真乖,舅么给拜钱。” “谢谢舅么。”得了拜钱的陈意笑盈盈的朝徐言其道谢。 赵云程则是将手中红纸包给了抱在陈贵怀里的陈卓。 “听阿奶说,你们明年要在村里起新房,若有难处尽管开口,你的为人姐夫信得过。” 陈贵陪赵云涵过年前去看过李桂棠,她曾与二人言语过几句,回来时和赵云涵商议了一番,决定帮赵云程这一把。 赵云程实属没想到陈贵会主动问起他,想来其中少不了李桂棠的说和,他颔首道:“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就算姐夫不说,我到时也会过来叨扰。” “届时采买砖瓦时你来寻我,我一并将匠人推给你。”陈贵在这镇上比赵文河待的要久,所交之友更为广泛。 陈家人多,赵云程没做过多打扰,应尽的礼数尽到,便带着徐言其告辞,返回赵文河的家中已近晌午,万秋留两人吃了饭,直至晡时才让他们驾车回了村子。 旺财和元宝被关了大半日,见到二人回来,嘤嘤的扒着他们的裤腿,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回到屋里,赵云程先是点上了火盆,而后又去灶房生火温水。 昨日没收拾猪圈,今儿怎么也不能躲懒了,赵云程在袄子外面罩上了一层薄衫,拿着铁锹抬腿迈进了圈中。 年夜饭还剩下些饺子,夜里徐言其换了种吃法,用猪油把饺子煎到两面金黄。 “明日竹哥儿要去镇上,再过咱们这边,时辰定然会晚些。”徐言其夹了一个煎饺到碗里,和赵云程搭话道。 说起赵云竹,赵云程不由叹道:“原本想着竹哥儿嫁了人,日子会好过一些,谁曾想到如今还有这些磨难等着他,成日里汤药不离口,张婶儿是个好婆母,若是遇上不好相遇的,不得闹着两人和离?” “孩子这事儿又强求不来,但愿上天能怜一怜竹哥儿。” 今儿劳累了大半日,徐言其早早就困倦了起来,赵云程打了温水进屋,给他烫了烫脚,又安顿好火盆里的炭火,后才吹灭了油灯睡下。 不知是不是睡得沉了,徐言其半夜传来几句呓语,赵云程在旁听了半天,才发现他在梦中还在惦记着赚钱这事儿,一时间赵云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徐言其太多。 “要和云程过一辈子。”正当赵云程心思沉重之时,徐言其翻了个身,手臂不经意间搭在赵云程的身上,咂嘴嘟囔了一句。 只凭这一句话,便让赵云程将什么想法都抛之脑后,他握上徐言其的手,浅笑着低语道:“好,我们过一辈子。” 第72章 逛集 翌日过了晡时,田文方才带着赵云竹去了后山脚下。 刚进家门,徐言其便看出了赵云竹的脸色不对,因着有田文在,他不好细问什么,直到赵云程寻了个由头,领着田文出了屋,徐言其眼见来了机会,连忙问了赵云竹一句。 “没什么,今儿榆哥儿同程强回来,告知了婆母他遇喜的事儿。”赵云竹强撑着笑意,可最后还是没在徐言其面前维持住体面,“嫂么,你说榆哥儿出嫁不到半年就传来了好消息,我吃了那么多汤药,咋还不行呢?” “你还是太心急,你和田文成亲还不到一年,后头的日子长着,越是着急越是没消息。”徐言其抚了抚他的脊背,耐心劝说着,“你这般拉着脸,让张婶儿该如何自处?一边是自己亲生的哥儿遇喜,一边还要顾及着你的心思,她也难啊。” “嫂么,这道理我哪里不知?”赵云竹苦笑一声,吁声道,“在家中时,我对婆母和榆哥儿都是笑脸相迎的,就怕他们多了心思,这不是到你这儿来,我才不想再佯装下去了。” 瞧着赵云竹愁苦的模样,徐言其竟不知该怎么宽慰,倒是赵云竹勉强自己振作起来,寻了别的话和他攀谈起来。 事后赵云程还曾问起他这事儿,徐言其没瞒着他,将其中缘由一并说与他听。 虽然赵云程对此没多说什么,可徐言其知道他心里藏着这事儿,赵云竹是他最亲近的一个兄弟,他怎么能不惦记着。 成日里鱼肉吃着,徐言其反倒对这些提不起食欲,赵云程见他这些天饭量日渐小了起来,特意绕远去竹林里给他挖了几根冬笋。 徐言其欢喜,当日晌午就做了一道油焖冬笋,连带着多吃了半碗糙米饭。 年初五的时候,赵云程带着徐言其去村里走动,自从他们搬到后山脚下,钱老么一直对他们颇有照顾,两人特地去了钱家拜年,后头儿又走了田家、许家,回程时还往王大壮和王大刚家里略坐了坐。 每年正月初八和十五,镇上都办有集会,田文有意想带着赵云竹出去散散心,寻徐言其和赵云程搭着伴儿,赶着驴车出了村。 镇口有暂存驴车的地方,田文交了几个铜板,收好木牌领着赵云竹往街道上走着。 一阵喧闹声响起,街道上的行人自觉退到了两旁,原是社火的队伍朝这边而来,其中小孩子个头小,吵嚷着让大人扛到肩上看热闹。 许是周围的喧嚣感染到了赵云竹,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田文回身在小摊上买了一包糖霜山楂,递到他手里让他当零嘴。 赵云竹拿了几个给徐言其,徐言其推脱着没要,他听闻有了身子的人不宜吃山楂,但却没有明着说出来,赵云竹难得心情好些,还是不要提这些话的好。 几人没有追着社火的队伍瞧,缓步在街道上闲逛着,徐言其一直没吃什么零嘴垫肚子,见旁边开着一间糕点店,赵云程进去买了四块雪花酪,分给了赵云竹两块。 回程街上的行人少了一些,沿途经过一家医馆时,田文不由停下了步子。 “竹哥儿,家里的草药没了,咱去医馆让大夫替你把把脉象,瞧瞧还需不需要再抓几副草药。”田文实属是不想在这时候提这事儿,但他不得不顾及着赵云竹的身体。 赵云竹敛目低眉,看样子很是不想踏足医馆。 徐言其揽着他迈出步子,劝说道:“听田文的话,千万不可讳疾忌医,我和你哥都陪着你呢。” 即便正月里,医馆中的人一点儿也不见少,徐言其陪着赵云竹坐在一旁的椅凳上稍等了一会儿。 “暂且用不着吃药了,回去不用避讳着,应当是不出半年就会有消息。”坐诊的大夫有把年纪了,医术在镇上的口碑不错,他仔细为赵云竹搭了两手的脉象,沉声道。 赵云竹难掩激动,握着身侧徐言其的手无法言表,田文和赵云程听到大夫的言语,亦是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笑意。 坐驴车回村的道上,即使路边草木萧疏,在赵云竹的眼里却也不曾那般的没有生机。 彼时,张芝和田见山正围坐在火盆前,商量着赵云竹与田文的事儿。 “当家的,要是竹哥儿命中真没有孩子,咱就算是去育婴堂收养一个,也不能因为这事儿让他和田文离心。”赵云竹不在家中,张芝谈起这事儿不禁抹泪,“咱也是有哥儿的人,你说这事儿要是摊在榆哥儿身上,咱能愿意让程强嫌弃他吗?竹哥儿没遇上好爹娘,要是咱再不待见上他,他还有哪门子的活路?” 田见山搓了搓手道:“这事儿不用你说,我心里自有章程,若真是这命,便按你说的去收养,别的倒没啥,毕竟他两个哥哥都有了后,就是怕他们老了没个寄托。” 院外传来驴车的声响,田见山起身出屋前,还不忘嘱咐张芝:“把你那眼泪收一收,待会儿让孩子们看见,又该多想了。” “嗳。”张芝吸了吸鼻子,抬袖攒了攒眼角的泪水。 “爹,我们回来了。”赵云竹跳下驴车,和田见山招呼一声,便迫不及待的就往屋里去寻张芝。 田见山应着,瞧着赵云竹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由嗔怪了一句,连忙把其后的赵云程和徐言其迎进了屋里。 “大夫可真是这般言说?”张芝听了赵云竹的话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适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下,“这两个月的汤药,总算是没白吃。” 田见山刚进屋,还未来得及得知消息,见张芝坐在那儿拭泪,没忍住出口怪怨了几句,直至赵云竹解释清楚,他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云程和其哥儿可别回了,我这就去做饭,今儿咱们好好聚上一聚。”张芝起身掸了掸衣裳,欢喜的往灶房去。 田见山随之应和着,赵云程和徐言其这回没作推脱,今日对两家来说都称得上是好日子,坐在一起吃顿饭也好。 第73章 开春 今年节令晚些,过了正月初十才立春,这时令一过,便要计划着耕种了,家家户户开始检修农具,为新一年的农作做着准备。 徐言其和了些面,打算烙几张春饼吃,虽然家里只有他和赵云程两人,但过时节该张罗什么就要张罗着,这样的日子才会让人有盼头。 “今年是咱俩第一次耕种自己的田地,得去镇上的铁匠铺定一套农具,近日得准备着了,若是铺里没有现成的,打制也要费些日子,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该翻地育秧,这日子不经意间过得可快了。”徐言其一边和面,一边对灶膛前的赵云程盘算道。 赵云程应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接道:“咱手里还没有育秧的种子,过几日到钱老么那儿去问问,得尽早买一些,之后还要晒种催芽呢。” “种田的事儿我是一知半解,你得多操心了。”徐言其在京城时没有接触过种田,嫁给赵云程后,被谭钰逼着倒下了几个月的田地,可自从断了亲,他便没再去过田里。 赵云程朝他笑笑:“你现在是什么身子,还惦记着种田?乖乖在家里待着,就那两亩田,还用不着你上手。” “成,知道你很能干!”徐言其晓得之前在赵家,水田和旱田加起来十几亩,都是赵云程一个人张罗的,赵文德也只会在农忙的时候搭把手。 正月十五镇上有庙会,赵云竹打算去庙里求子,前一日来后山问过徐言其,赵云程嫌人太多就没让徐言其去凑热闹,万一被挤得摔上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前些日子徐言其和他们去镇上赶过一次集会,这一趟也没打算再去,因而赵云程在说那些话时,他并没有反驳什么。 正月十五一过,年味渐渐淡了下来,新的一年伊始,人们都开始忙活起来,为接下来的日子而奔波操劳。 “进了二月,码头就陆续有活儿干了,趁着田里没开始忙碌,我想出去再干几天的活计,能挣几个铜板算几个,至少能把咱现在的开销给担起来。” 赵云程罗列着开春以后该干的事儿,接着道,“也是时候找许叔在村里划宅基了,至于匠人的事儿有姐夫帮忙去寻,还要备砖瓦、选檩条,这都得早些筹措。” 徐言其手中缝着小衣裳,闻言抻了抻腰感慨了句:“接下来的日子可真是不清闲喽。” 这几日赵云程无事便会带着徐言其在村里转悠,主要是想找一块儿合适的地皮,瞧来瞧去,还是觉着田家屋后往东十丈远的地方最合适,一来这里离田家近,他们能和赵云竹有个照应,二来玉河村中所剩下的宅基不多,这里还算是村子里地处枢轴的位置,虽然靠北了些,却也不妨事。 两人决定下宅基的位置,便去了许家找许家贤商量,也能提前打听打听这宅基的价钱。 “三十丈地?”许家贤自觉赵云程这宅基划的大了些,但又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有缘由,于是追问道,“你盖那么大的院子做甚?” “我想把房子一次盖好,以后不想再改动了,其哥儿的舅舅远在京城,往后再过来,我不想让人家到别处留宿,索性就多盖几间房子,也能把我阿奶接回村里孝敬。” 赵云程的想法是好,不过这需要足够的银钱来支撑,许家贤顾虑道:“可这三十丈地的宅基,怎么着也得十两银子。” “十两?”徐言其讶异,三十丈地只相当于半亩地,而一亩水田才六两银子,赵云程之前只告诉过他,宅基比田地要贵,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贵出这么多的银钱。 这价钱和赵云程心中估计的差不了多少,他了然道:“许叔,我心里有盘算,宅基我和其哥儿已经看好了,劳您跑镇上一趟,让衙役来村帮忙丈量,起了地契我们就张罗着要备砖瓦了。” 许家贤见赵云程这般有主意,便没再规劝,今儿时辰晚了,到镇上赶不上趟,就应承着明日一早去,嘱咐他们一定得在家候着,丈量完宅基可是要一起回镇上起地契的。 虽然了了一件心事,但徐言其却不怎么欢喜,原因无他,还是在意手中那点儿没捂热的银钱。 “这就不高兴了?那之后盖房大把大把的银钱花出去,你还不得心疼地哭鼻子啊?”赵云程有意逗着徐言其。 徐言其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嘟囔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咱手里没甚银钱,我也不这样啊,该用钱的地方从来都不抠搜。” “你现在正有着身子,难免有时候会产生情绪,别钻自己的牛角尖儿。”赵云程温声宽慰着。 徐言其听话后颔首,两人成婚快要一年了,他发觉自己是愈发的依赖赵云程。 明日有正经事要忙,夜里洗漱之后,两人早早的就回了卧房歇息。 翌日,村里来了衙役,村民们还以为发生了何事,得知是赵云程要划地盖房才安下心来。 “程小子不错啊,这才一年的时间,都要盖新房了。”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语道。 许家贤不想让赵云程遭人惦记,实话道:“他哪有那么多银钱,无非是和他二叔姐夫借的,后山住的能安生吗?这冬日里就听到好几次的狼嚎声,住在那儿无非是没办法,暂时当做个落脚处,明年就有孩子了,不得要早做筹谋,他这是硬着头皮去扛事儿罢了。” “说的也是,从前那猎户没有妻儿,独来独往的没甚牵挂,可程小子就不一样了,得为夫郎和孩子考虑着。” 衙役在地皮的四个角处各自钉了个短桩,用麻绳圈出了三十丈地,算是将宅基划分了出来,到镇上办地契时,徐言其没跟着,出来时赵云程就带够了银两,这会儿可以直接随衙役和许家贤去衙门。 再回来时,怀里可就要多一份地契了,赵云程步伐轻快着,不管如何,他和徐言其又添了一项家当。 第74章 再见何怀宇 夜里,徐言其从衣箱底下拿出一个方盒,里面板板正正的收着这一年下来,二人攒下的两张契子,再加上宅基的地契,就是三份家业。 “赶明儿我往镇上一趟,和姐夫一块儿去砖窑那边儿打听打听砖瓦的价钱,先订下来,以免到动土的时候忙乱。”赵云程瞧着徐言其理着一张张的契书,出言道。 徐言其将叠好的契书重新归整到方盒里:“带我一块儿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憋闷。” 左右要搭驴车,徐言其跟着也不妨事,赵云程应了下来,往后月份大了,徐言其出门会更不方便,趁着现在还能多带他出门逛逛。 一件件事项在逐步的落实,这几日夜里,赵云程和徐言其睡的格外得沉,每日一睁眼都会有活计等着他们,虽然辛苦了些,但也累得欢喜。 翌日天儿刚蒙蒙见亮,赵云程摸索着起了身,今日两人都要出门,他便没有再点火盆,怕徐言其待会儿起身的时候冷,他特意把袄子放在被窝里暖着。 灶房里赵云程正烧着火,就见刚起身的徐言其迷迷糊糊的踏过门坎儿。 “瞧你困的,木盆有温水,洗把脸就精神了。”赵云程看徐言其实在困顿,干脆自个儿起身去投了布巾,递到了他手里。 徐言其接过投湿的布巾擦了擦脸,瞬间清醒了不少:“晨食吃什么?” “昨儿夜里烙的饼剩了几个,还热了一碗猪肉丸子,这天儿眼见回暖了,杂物房里还有不少吃食,再不赶紧吃了,怕是要放坏了。” 徐言其拿过一旁的矮凳坐在赵云程的身旁,单手支着下颌道:“之前是馋肉,可现在看到肉也不想吃了,倒是念着野菜,能解解正月里的油腻。” “野菜还得等一个月才有呢,这会儿怕是连冬笋都没了。”锅里的饭食热好了,赵云程起身去安顿碗筷,瞅着徐言其毫无食欲的样子,想着法儿道,“先凑合吃一顿,等我去村里问问谁家还有鸡蛋,买几个回来,剁着菘菜拌馅儿,包些素包子吃。” “成。”徐言其这才拿起筷子,只要不再让他吃肉,怎么都好,“也不知道这几天毛家做不做豆腐。” “回头儿我过去一趟瞧瞧。”徐言其有着身子,挑些口也正常,赵云程不曾出言埋怨什么,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多跑几趟腿而已。 收拾完家里的活儿,天都大亮了,两人没再磨蹭,搭着驴车去了镇上。 晓得赵云程已经划好了宅基,陈贵驾车带着他往镇上的一处砖窑去,临行前还特意问了一声两人的银钱够不够。 “手里还有二十多两余钱,应是够付砖瓦的定钱了。” 镇子往西有一南坪村,是少有的富裕村子,村子里开设有一家砖窑,说来也是老天赏饭吃,南坪村后正是邬江的支流,山上的林木长的十分茂盛,又多分布有黄土,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用来开设砖窑最是合适不过。 从村口一直往里走,便可看到隆起的似小山丘样子的土包,那就是砖窑了。 “你们找谁?”三人行至砖窑前,被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拦下。 陈贵主动上前交涉道:“大爷,我们找何家何怀宇。” 闻言,那名老者转身往里去了,砖窑不便让外人进出,几人只得在一旁的棚下坐着略等了会儿,片刻功夫后,何怀宇身着干练的从砖窑那边走出。 待那人走近,徐言其才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在镇上救下他的汉子。 “是你?”徐言其对何怀宇还有印象,毕竟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那日在死胡同里真被玷污了,他怕是要活不下去。 何怀宇瞅了徐言其好一阵,才忆起了他:“你是那个小哥儿!” 赵云程和陈贵倒不知何怀宇和徐言其还有过一面之缘,在徐言其的叙述下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我还想着同他们引荐你呢,不想你和其哥儿之前就见过面。”陈贵笑言道,“没想到你小子倒学会做好事不留名了。” 何怀宇和陈贵早已熟稔,不禁侃言:“嗐,我这不是还没娶上媳妇儿嘛,想着那日天上掉馅饼,就能碰上我英雄救美,他以身相许的桥段呢?” 赵云程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眉,揽着徐言其往他身边靠了靠。 “我不是那意思,已经结亲的哥儿我可不惦记。”瞧见赵云程下意识的动作,何怀宇讪笑道。 陈贵朗声笑了两声,伸手指了指何怀宇:“叫你口无遮拦,我这小舅子可是个直性子,他可是会当真的。” 揶揄了几句,陈贵开始和何怀宇相谈起了正事。 “云程和其哥儿他们准备盖一处房子,想要订一批砖瓦,我这不就想起你来了,你手底下不是还有一队匠人,也省的他们再费时间奔走了。” “你可真是大好人,还想着给兄弟揽生意。”只见何怀宇满眼情意的瞅着陈贵,耍宝道了一句,惹得陈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言其不禁被他逗笑,没想到何怀宇竟是这般跳脱的性子。 赵云程同何怀宇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他想要盖三间正房,四间厢房。 何怀宇经手的许多房子,粗略估算了一番言道:“这要花不少银子,至少也得需要五六千块方砖,再加上瓦片,起码需三十两,还不算匠人的工钱。” “和我心里预想的差不多。”赵云程面上不显讶然,他之前就和徐言其讲明过,想要盖起这房子,少说也要花费五十多两银子。 “那依你看,我们现在要订下砖瓦,得交多少定钱?”徐言其心里急切,连忙询问道。 哪料何怀宇摆了摆手:“用不着定钱,到时你要是跑了,我就找陈贵去。” “哦?我倒是成保人了!”陈贵没想到自己只是帮忙牵桥搭线,最后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 几人定好三月初开工,就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陈贵驾车送赵云程和徐言其回了玉河村,顺便瞅了一眼他们划好的宅基。 第75章 病了 二月初,天儿逐渐转暖,可清晨依旧凉得很,不过晌午红日当头时暖上一阵。 赵云程一早需去镇上的铁匠铺里取农具,灶房里烧着火,屋里也不甚太凉,他走时便没再点火盆,嘱咐徐言其记得起来吃晨食,就拿着昨儿夜里备好的碎银出门了。 这趟徐言其没跟着,赵云程一个人舍不得搭驴车,一路走着反而暖身,镇上不管是小摊儿还是行人都多了些,天儿和煦了起来,人们又要为这一年的生计而奔波。 时辰尚早,赵云程不急着去铁匠铺,先往东交巷走了一遭,再过半个月就要忙着耕地封草,接着又要动土盖房,到时没甚功夫来镇上探望李桂棠,只能趁现在多过去一回。 赵云安上了学堂,屋中只有万秋和李桂棠在,赵云程同他们唠了一会儿,眼瞅着过了辰时,再不张罗着去铁匠铺,晌午就要赶不回村里,他才起身离开。 彼时的天儿热了不少,赵云程日出时穿着袄子,眼下扛着农具走回后山出了一身的汗。 徐言其做好了饭,就等着赵云程回来一块儿吃,见人进了院门,连忙迎了过去将农具接过归置起来,让他先去灶房里洗漱。 “今儿我去河边儿走了走,河水已经慢慢开始消融,趁着晌午就能过去挑水,不用再绕远去村里。”徐言其乐道,以后赵云程担水就用不着那么辛苦。 赵云程闷闷地应了一声,总感觉有些头昏脑涨,提不起精神,瞧着桌上的饭菜也没什么食欲,明明路上还好好的。 他不想让徐言其担心,食不遑味的吃了碗饭,就回了卧房歇晌。 徐言其只当是赵云程晨间起得太早,这会儿子觉得困顿,拾掇了碗筷回屋后,发现赵云程已经睡熟,他拿过一旁的薄被搭在赵云程身上,晌午热了起来,用不着盖太厚的被子。 过了日昳,赵云程勉强打起精神收拾了猪圈,之后回到卧房窝在床上瞧着徐言其做事儿。 “今儿怎么不出去寻事儿做了?”难得赵云程这般消闲的陪他在卧房里坐着,徐言其还有些稀奇,往常这时辰,他可闲不下来。 赵云程支着头,适才只是拾掇拾掇了院里,他竟觉着浑身酸疼,“累了,再歇两天就要去镇上做工了。” 见今日赵云程实在疲怠,日入之时,徐言其早早的去了灶房做饭,吃过饭夜里能好好歇歇。 只是徐言其没料到,半夜里赵云程竟发起了高热。 “这可咋办,白日里就觉着你不对劲儿,可愣是没察觉出你染了风寒。”徐言其急着就要下床,想着去灶房里烧些热水,给赵云程擦擦身子。 赵云程不想他大半夜的忙活,拉着徐言其重新躺下:“你别急,我身板壮着呢,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明早就好了,倒是你离我远些,别再把你也染上了。” “病了怎么能硬扛呢?”徐言其嗔怪道,不顾赵云程的阻拦,披着衣裳下了地,燃起另一盏油灯,举着去了灶房。 后半夜里,徐言其几乎没睡,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用温水投了布巾,为赵云程擦拭一遍身子。 “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扛一扛就过去了,从来没说让人这般照顾着,这是有了夫郎,也变得娇气起来了。”赵云程觉得好了很多,虽然高热还未完全退去,但用温水擦过身子让他舒服了些许。 盆里的水有些凉了,徐言其又投了一遍布巾,打算去灶房换水:“哪里娇气了?若是换做我病了,你定然半夜就往村里去寻张郎中了。” 赵云程没有驳徐言其,他说的那话自己确实能干得出来。 往复换了几次水,外面的天儿都渐亮了,徐言其碰了碰赵云程的额头,尽管没有夜里那么烫,可还是有些发热,他没让赵云程起身,穿好了袄子去了村里一趟。 “这几日风寒的人不在少数,得依着冷暖勤换衣物,我去抓两帖药,你回去熬着让程小子喝了,两三天就能好全。”张郎中起身去了屋中抓药,让徐言其在堂屋中略等会儿。 时辰尚早,回到后山脚下,徐言其先去灶房熬上了草药,见卧房里赵云程正熟睡着,他没有上前打扰,抽身去拾掇别的杂事,今儿的猪食还没拌呢。 徐言其心中估算着时辰,时不时的就去灶房翻动一下陶锅里的草药,待熬好了汤药,他盛出了一碗放在灶台边晾温,端去卧房唤醒了赵云程。 “你躺下睡会儿吧,昨儿后半夜尽看顾我了。”赵云程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起身穿好了袄子。 徐言其坐在床边蹬掉了鞋:“你不说我也要睡了,困得眼皮都拉不起来。” 院门紧紧的闭着,徐言其和赵云程难得白日里在卧房睡得这么沉,旺财和元宝看了一夜的家门,此时也趴在窝里阖眼寐着,后山脚下一片寂静。 两人醒来已至隅中,徐言其去灶房拿了碗,到村里的毛家买了块儿豆腐。 晌午又喝了一副药,赵云程精神了许多,歇晌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趁着暖意到院里将猪圈收拾了出来。 晡时,王大壮来了后山,约着赵云程明日去镇上做工,徐言其忧心赵云程的身体,想要他晚一天再去,可赵云程拗得很,觉得自己明日就能好全,没必要再在家里懒一天。 两人头一次闹了分歧,王大壮见状,哪里还能多待,赶忙下山回家去了。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徐言其都没同赵云程说一句话,甚至连睡下时还背对着人。 徐言其原本以为,赵云程夜里怎么都会哄自己几句,可左等右等,竟察觉到身边儿人的呼吸绵长了起来,赵云程居然真的睡着了,他翻过身去瞪了赵云程许久,心里顿觉有些委屈。 “哪有什么好汉子!”徐言其嘟囔了一句,背过身去不再看赵云程。 没曾想,身后的人却突然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别气了。” “你没睡着啊?”昏暗中徐言其的眼神慌乱无措,他透着几分心虚的开口问道,“那你刚刚……” “你说我不是个好汉子。”身后赵云程悠然道。 徐言其心急的驳道:“你别当真,我只是……只是……” 发发牢骚而已。 “好了,我也没当真。”赵云程失笑一声,“快睡,明日要早起呢。” 第76章 手脂 徐言其嘴上虽然不愿赵云程病还没好全,就去镇上做工,但还是赶早儿起来,给他做好了晨食,码头上的活儿累,他哪舍得让赵云程饿着肚子出去。 趁着熬粥的空档儿,徐言其又拌好了猪食,赵云程不许他进猪圈,怕母猪发起倔来,在拱上他一下,因而他没张罗着去喂食,搁置到一旁等赵云程起来再说。 张郎中开的草药还有两帖,徐言其老早就熬在了陶锅里,想着让赵云程喝了再动身。 现下没有鸡鸭要喂,院里的杂事没有多少需要拾掇,徐言其便闲了下来,坐在檐下瞅着两只狗打闹。 没了身边儿人,赵云程也没有多睡,懒了一会儿就起身穿衣,徐言其记着张郎中的话,让赵云程带了一件稍薄的衣衫,等晌午天儿热了,好及时的减衣,可别像上回一般,路上捂了一身汗,风一吹又染了风寒。 道儿上寻了王大壮,他还特意问了一句赵云程,徐言其有没有再生气。 “没有,其哥儿就是心疼我,今儿还早起给我做了晨食。” 赵云程这么言说,王大壮倒是心安了不少,他就怕因为自己多事,让他们夫夫二人吵了嘴。 “今儿出来的时候,阳阳还搂着我的脖子不让我走,我的心真是揪啊,可能有什么办法,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然家里哪来的米面粮油。”王大壮轻叹一声,感慨着道。 王大刚早就在院门前等着两人,见他们过来,进屋里和何倩打了声招呼,同他们一起往镇上去了。 赵云程看王大刚都不舍得让何倩出门,便猜测道:“嫂子快要生了吧。” “估计还得一个半月。”王大刚是既欣喜又犯愁,三四月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又没有个人帮衬着,到时是又要忙田里的事儿,又要一边照顾何倩,“这几日小腿和脚背都肿的厉害,她娘家人离得远,不能过来照应着,好在大宝今年懂事儿了,能给他娘端个水。” “熬过这几年就好了。”王大壮拍了拍王大刚的肩膀,今年他们三人都难。 哑哥儿拾掇好家里的杂事,就带着王初阳往后山脚下去了,他不能言语,怕孩子在家憋闷,想着徐言其也是一个人在家,他们过去还能和他做个伴儿。 徐言其见他们过来,没忍住将昨日的事儿和哑哥儿学了一遍。 “程叔不好,惹婶么生气。”王初阳撇着嘴童语道,竟是站在了徐言其一边。 见王初阳这般讨自己欢心,徐言其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你个四岁的小娃娃,能懂什么?” “婶么可别小看阳阳,我懂得可多了。” 哑哥儿和徐言其被王初阳逗的直乐,有些时候,孩子是最能让人开怀的。 码头刚开始运转,还没多少活计。原本以为赵云程过了晡时才能回来,不料晌午没过一会儿,旺财和元宝就冲着院外叫唤,徐言其以为是什么熟人过来,开了院门张望,竟看到了赵云程正往回走着。 以往赵云程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将所挣的银钱交给徐言其,可今儿却反常的没提工钱,徐言其没多问,想着汉子手里也得多少有些铜板。 可一连几日赵云程都不曾说起,这般反常不得不让徐言其警觉起来。 “云程,这几日你做工挣的银钱,都是自己拿着吗?”徐言其眼神飘忽着,不自在的出言问道。 赵云程按捺住嘴角的笑意,心道徐言其终于忍不住要问他工钱的事儿了,左右想买的东西已经打听好价钱,他便将所剩的铜板一并交了过去。 “汉子手里拿些铜板也是应当的,我还以为你是嫌我管不好家里的银钱呢。”徐言其接过赵云程递过去的荷包,将其中的铜板倒了出来,清点了之后又装了二十几个铜板进去,红着脸把荷包还给了赵云程。 而后,他取出一根棉线,仔细的把铜板穿好,收进了衣箱里存钱的小包里。 二月十三是徐言其的生辰,赵云程在去年合八字的时候就已经记在了心里。 这天赵云程一同往常的去了镇上,只是他没有去码头上工,而是拐进了驻颜阁。 店里进来一个汉子,堂倌还怔愣了片刻,反应过后才连忙招待起了赵云程。 “我想给夫郎买两盒手脂,他在家里操劳,手掌生了很多薄茧。” “那你看看这种的,手脂虽然可以除茧,但效果是有限的,它的作用只是保湿。”堂倌拿出一个小盒,拧开盒盖,挖出些膏体抹在了手背上,让赵云程观摩,不忘介绍道,“这款手脂是店里最畅销的,价钱也很公道,一般人家都能买的起,给夫郎用最合适不过。” 赵云程不懂这些,但手背刚刚涂抹的地方,确实感觉滋润了很多。 堂倌又给他试了几款,虽然便宜了几个铜板,但效果远不如第一款。 “我要第一次试的那款,拿两盒。”赵云程拿出荷包,从里面取出了半吊钱。 只这两小盒的手脂,竟就要五十文,都能买七八斤糙米了。 虽然回去后定然会被徐言其说教一番,但一年只过这一个生辰,赵云程总想给他买些什么。 回到村里还不及晌午,徐言其见他进了院子还有些诧异。 “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徐言其在灶房里,正准备烧火做饭。 赵云程在矮凳上坐下,接过徐言其手中的柴火道:“今儿没去做工,陪你过个生辰。”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盒手脂,递到了徐言其的手中:“以后勤擦着,对手好。” “怎么,嫌我手糙啊?”徐言其自是见过手脂,京城府中的姨娘用的不知比这高档出多少倍。 赵云程埋头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闷声道:“不嫌弃,只是心疼。” “行,我勤擦着。”徐言其抿嘴笑笑,也不曾说什么责备赵云程的话语,仔细把手脂拿去卧房收着。 生辰赶在这时候,也没什么入口的吃食,两人只是简简单单的吃了一顿家常饭,却也觉得温情。 第77章 动土 直到夜里洗漱之后,徐言其回卧房擦手时才恍然问起赵云程来:“你哪来的银钱买手脂啊?” 赵云程身子一顿,而后继续铺着手中被褥,好似没听见徐言其的询问一般。 “原来之前你没给我工钱,是存了这份心思。”徐言其擦着手,行至床边坐下,笑凝着赵云程了然道。 赵云程一时哑然,看向徐言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局促。 知道赵云程是个什么性子,徐言其没再逗他:“好了,我又没说你什么,反而心里很欢喜。快睡吧,明儿还有事儿要做呢。” 过了惊蛰,天儿越来越暖,徐言其惦记着买稻种的事儿,往钱家去了一趟,季哥儿正忙着做嫁衣,有些日子没到后山串门,徐言其难得过来,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 知道他们去年只买了两亩水田,钱老么原本想着这稻种就给了他们,可徐言其不依,言说他不收钱便不要了,钱老么没办法,意思着要了几个铜板。 “这稻种我已经晒过选过,你拿回家里直接浸种就行,也不宜浸的时间过长,约莫一天一夜,然后着手开始催芽,用湿棉布包着稻种,放在灶台旁边,每日浇浇水,等六七天的时间就能育秧了。”钱老么怕徐言其不懂得这些,在他要回去时,拉着他嘱咐了几句。 徐言其认真听着,生怕漏下一句,再糟蹋了这些稻种:“嗳,我记下了。” 做了半个月的工,赵云程和王大刚便不再去镇上,想着先耕完自家手里的两亩田,育上秧苗后去庄上问问,若是还要耕田的人,他们就再去庄上做几天短工。 王大壮家的田有哑哥儿操持着,因而他并没有误了镇上的活儿,依旧每天去码头做工。 “再过几日,季哥儿就要出嫁了,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徐言其心中迟疑着,想让赵云程替他拿个主意。 赵云程顾虑着徐言其的身子,思虑了片刻道:“带份礼就成,钱家的亲戚多,到时大摆宴席,我怕你受了冲撞。” 徐言其颔首,等哪天碰到季哥儿来后山摘香椿时,得和人提前打声招呼,省得两人间落了嫌隙。 搁置在灶台旁的稻种,发芽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了,赵云程看过之后,言说明日就能育秧,正好今儿结了庄上的活儿,时间卡得再好不过。 两亩水田的营生不算重,赵云程没落下去镇上做工,每日晡时回来,再去田里拾掇些杂活儿。 原定三月初动土盖房,可眼见天儿愈渐暖和,何怀宇月末就带着匠人赶了过来。 来的一共有五名匠人,何怀宇坦诚的同赵云程讲了价钱,也不按日结算,只论盖好这处院子,一个匠人给三两,一共十五两。 “你放心,他们定然会帮你好好盖这屋子,绝对不会出现为了赶工拿钱,干些粗制滥造的活儿,到时你若是觉得那堵墙砌的不满意,尽管让他们推倒重砌。” 赵云程很是欣赏何怀宇这直爽的性子,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因着赵云程夜里没人在宅基这边专门看着砖瓦,何怀宇都是每日赶车拉过来,夜里田见山和田文时不时过去转上一圈,帮忙照看一番。 徐言其和季哥儿说明了情况,季哥儿倒是理解他,反过来还嘱咐他多当心身子,思来想去徐言其都不知该季哥儿什么礼,干脆拿了个红包给他。 三月初二,村里比往常要喧闹许多,钱家人大摆宴席,风风光光的把自家哥儿嫁了出去。 村里的闲话不少,季哥儿没说人家之前,指点着他的名声不好;说了人家之后,风向则转变成了议论那家的汉子怎样。 他们总有那些个说叨,却又畏惧钱家的家业,不敢传入钱老么的耳朵里。 开始动土的宅基一天一个样儿,徐言其现在每日拾掇完家里的事儿,最是乐意到自家的宅基和田地里瞧瞧。 赵文河听说他们盖房动土,还特意抽空回了村里一趟,彼时赵云程正在镇上做工,他便将拿着的银两交给了徐言其。 “我怕云程难开口,就主动送了过来,二叔只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再多就要误了云安的学业了,这盖完房还要打一批家具,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也不知陈贵那边能借多少。”赵文河怎么说都是有家的人,总要顾及这一家人。 徐言其如何不懂得赵文河的难处,言说道:“二叔能帮我们到这般,我和云程已经很是感激,况且这二十两银子都已经不少了。” 赵文河略坐了一会儿,便急着要走,镇上的店里离不得人,多待一会儿就要多误一会儿的事。 今儿也不知是遇上了哪路财神,刚及晡时,赵云竹又带了五两银子过来了一趟。 “嫂么,我和田文没攒多少家当,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应急,二哥是我唯一能倚靠上的亲人,我日后要是和田文拌个嘴,也只能往你这儿跑,你们起新房,我哪能不出出力?”赵云竹玩笑的说道。 徐言其很是暖心,自从和赵云程回到这玉河村,除却赵文德那一家人,他们所遇到的人皆是好的。 夜里吃过饭,徐言其和赵云程回了卧房,盘算了一番手里的银钱。 “划完宅基后,咱手里就剩下二十五两的整钱,加上今儿二叔和竹哥儿送过来的银钱,一共是五十两。” 这笔银钱足够结算砖瓦和匠人所需的花销,再过两个月,就要着手制墨条了,和陈贵再借一些,倒能应付下去。 “家具先打几件要紧的,至于其他的,以后我们慢慢添置。”赵云程合计着说道。 徐言其正是这个意思,只要房子盖好了,还怕以后缺了家具不成? 何怀宇带来的匠人,每日都在卖力的干活儿,早日完工结了银钱,他们也好去接下一户人家的活计。 赵云程每日去镇上做工的时候,都会绕远来宅基这边看上一眼,见匠人的手艺确实过关,便不再多费这份心。 第78章 上梁 母猪下崽儿比预料中迟了几天。 那天夜里赵云程和徐言其刚回卧房躺下,就听院外传来了几声猪叫,这几日赵云程本就格外注意些,一听这动静,立马穿好衣衫,重新燃起一盏油灯举着出了屋。 赵云程安顿徐言其先睡,母猪下崽儿可是一件费时的事儿,今儿他怕是一整夜都要在院里照应着。 原本刺耳的猪叫声让徐言其难以安眠,但他一直阖着眼,慢慢竟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屋外的天儿已经大亮,母猪也不再叫唤,徐言其环顾了卧房四周,发现赵云程不在屋里,他坐起身缓缓了精神,穿上衣衫出屋去了。 灶房里已经烧上了火,赵云程正站在檐下洗漱着,知道徐言其惦记猪崽儿的事儿,他直言道:“咱家母猪下了十一个崽儿,两个月以后这些猪崽儿就能卖了。” “十一只呢?”徐言其欢喜得很,顾不得洗漱,先到猪圈前瞧了瞧,刚出生的猪崽全身粉嫩,背上还有一层纤细的毛发。 赵云程见徐言其新奇的站在猪圈前看了半天,失笑的喊他过去吃晨食。 熬了一夜,今儿赵云程便没去镇上,拾掇完杂事就回卧房里补眠,徐言其没甚事儿做,去了村里盯了盯新房的进度。 赶了一个月的工,房子基本已经盖好,选个日子就可上梁,为了这事儿,赵云程特意找人算了时辰,还买了红纸往许家走了一趟,寻许家贤写了一副对联。 徐言其在家没闲着,白面价贵,他便用糙面蒸了一锅馒头,到时村民可要站在梁下,抢着接从梁上掷下的馒头,据说接到馒头的人家会蒸蒸日上,徐言其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听村里的老人讲的。 上梁当日,很多村民都去了凑一份热闹,就连赵文河和赵云涵也从镇子上赶回了村里。 清早天儿还是万里无云,可当要抬木上梁时,竟下起了蒙蒙细雨,许家贤不禁叫好,言说上梁遇雨是极好的彩头。 “雨浇梁,辈辈强,我们赵家日后一定会越过越好。”赵文河站在还未建成的院中,脸上堆满了笑意。 许家贤瞧着在前头儿忙活儿的赵云程,应和着赵文河言道:“云程是个好样儿的,将来必定会成气候,你瞧他给自己寻的夫郎,哪里是个寻常人。” 赵文河不由另眼看待起许家贤来,不愧是做得一村之长的人,眼光就是独到。 在阵阵吆喝声中,匠人抬着梁木缓步上了砖墙,徐言其站在下方,将装着馒头的簸箕递了上去。彼时,梁下已经站了不少村民,纷纷探出胳膊,祈盼着能接到一份好运。 “撒团子喽!”随着匠人的一声叫号,不远处响起了一串鞭炮声,人们欢呼的接着匠人掷下的馒头,各处不断有笑声传来。 赵云程先结了一半的工钱给匠人,也好让他们在后头的日子里更有干劲儿。 张芝和赵云竹帮忙做了一桌子的饭菜,邀着匠人们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该打的家具定好了吗?”席间,陈贵抱着陈卓出言问道。 赵云程应道:“只定了几张床和桌椅,如今手头紧,我和其哥儿想着以后慢慢置办。” “再有几个月,你就要当爹了,手里是该留些余钱,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这砖瓦钱就由我们先垫付,待你腾出银两慢慢还就是。”赵云涵嘱咐了一番赵云程,昨日陈贵特意去南坪村寻了何怀宇,将银钱结给了他,只是今日才把这事儿告知给了赵云程。 盘算了一番手中的银两,赵云程颔首应下,之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等五月时还要买一只下过崽儿的母羊,给孩子当口粮。 “等房子盖好后,大姐常回来看看,那时候有了余房,想住也能在村里住上几日。”赵云程难得同赵云涵亲近了一句。 闻言,赵云涵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心酸,自从她嫁到镇上,再也没在娘家待过一夜,如今她爹娘成了奴籍,赵云涵本以为她早已没了娘家,可如今赵云程这番话,让她在夫家之外,又有了一处落脚地。 “嗳,大姐以后常来。”赵云涵氤氲了双眸,一旁的赵云竹见了,不由抚了抚她的后背。 席散,匠人们重新忙碌起来,赵云程送走了赵文河和赵云涵一家,瞧着越来越像样的新房,心中是从所未有的安定。 三月廿三,何倩给王大刚又添了一子,家里早就没了鸡蛋,徐言其特意从村里买了十几枚,煮了八枚红鸡蛋送了过去,听说这送红鸡蛋也有讲究,添男丁送双数,得女娃送单数。 王大刚不再去镇上做工,这些时日只有赵云程和王大壮结伴儿,何倩操心生计,想着等身体恢复一些,就让王大刚出去挣钱,被王大刚好一通说教,这才歇了心思。 这时节正是吃野菜的时候,村里的婶子老么往后山去的次数频繁了些,徐言其时常将旺财和元宝圈在院里,生怕他们跑出去再伤了人。 “云程,我瞧着元宝怎么比之前圆润了呢。”徐言其坐在檐下,目光又落在了元宝的身上。 赵云程瞥了一眼,便笃定道:“有狗崽儿了。” “是旺财干的?”徐言其瞪大了眸子,愤愤不平道,“等新房盖好了,非得把它们分开了,这要是年年来一窝,元宝受罪不说,咱也养不起啊,也不能随意将狗崽儿丢了,那般可是要遭报应的。” “成。”赵云程正有这个打算,以后两处院子都少不了狗子看家护院。 “这几日往村里去的趟数多了,才发现赵家那处卖出的院子,一直是落着锁的,好像从未有人来住过。”徐言其不愿在赵云程面前提起谭钰和赵文德,干脆用赵家来代替。 赵云程没怎么关注过这些事儿,都是无意间听村里人谈及:“听人说,买下那处院子的人是镇上来的,大抵是要重新修缮吧。” 徐言其颔首,镇上的人讲究,别人住过的院子,怎么也得修整修整。 第79章 李乔琛 这日,徐言其正往自家的新房去,还没行至院前,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身着不凡的人,也不知在往里张望什么,他快走几步,想要询问那人想要做何,待那人转过身来,徐言其才认出,这人竟是羲林书肆的老板李乔琛。 “李老板?”徐言其言语诧异道,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何会出现在村里。 李乔琛倒是知道徐言其嫁到了玉河村,能在这里遇到他并不稀奇,反而问他道:“这处是你们新盖的院子?” 徐言其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看着快要完工了,正好我想翻盖一下去年买的院子,届时可否将这帮匠人推给我?”李乔琛平日里奔波着生意,若是能有现成的匠人,也省得他再费时去寻了,且这些匠人新起的房子就在眼前,手艺他亲眼看得见。 李乔琛这般言说,徐言其不由想起赵家的院子,去年村里好像只有他们一家卖了房。 “不知李老板买的院子在村里的何处?”徐言其心中虽有猜测,但还是想要确认一番。 “略靠南些,我记得原来的房主应该姓赵,倒和你汉子一个姓。” 徐言其了然,李乔琛还真是买了赵家的院子,但他有一点想不明白,李乔琛的生意都在镇上,为何会在村里买下一处院子,现在还想着要翻修。 提起缘由,李乔琛眉宇间染上几抹愁容,他轻叹道:“我爹娘的身子从去年就开始不爽利起来,都说村里的山水养人,我便寻人在玉河村买下了那处院子,等翻盖好了就让他们过来住。” 原是如此,徐言其心中不由暗自感慨,这人活一辈子,就是在不断的经历离别和新生,他应下了李乔琛的话,言道:“等何怀宇再过来,我同他言语一声,就让他去羲林书肆寻你?” 李乔琛颔首:“这些日子我都会在镇上。” 他瞧了瞧徐言其的身子,后又语道:“等我回去修书一封,同高老板言说一番你在这边的事儿。” 徐言其是流配到此,虽然也能往出送信,但其中过程很是繁琐,只怕这信还没出四方镇,就不知得被人翻看多少回,况且徐家犯事堪堪过去一年,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徐家后人与京城高家还有联系,不是平白给高竟遥寻了麻烦。 徐言其知道李乔琛只不过是不想欠下人情,但还是对他心存感激:“那就多谢李老板了。” 有徐言其在其中搭线,李乔琛便没在玉河村多待,当即坐上马车回了镇上。 夜里,徐言其将这事儿学给了赵云程,还一度感叹着兜兜转转的缘分。 “没想到,我们还有和李老板做邻里的一天。”徐言其往锅中摊着菜饼,和拉着风箱的赵云程拉着闲话,“他还说要给舅舅去封信,说说我们现在的情况。” “也好,毕竟他们都快当舅爷舅姥了。”高竟遥夫妇帮衬过他们,赵云程可铭记着这份恩情。 心中惦记着李乔琛托付的事儿,徐言其翌日一早就去了新房那边儿,今儿何怀宇要送砖瓦过来,趁着机会顺便和他提一嘴赵家翻盖的事儿,省得他还得让赵云程大老远的跑一趟南坪村。 “又有活儿了?”何怀宇乐道,“今年可真是个好年份,生意是接二连三的来,这事儿我记下了,赶明儿我就去趟镇上。” “李老板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哥儿呢,你把握把握。”徐言其没忘了何怀宇想讨媳妇儿的事儿,带着几分揶揄道。 闻言,何怀宇的眸中迸发出一道精光,不觉中靠近了徐言其几分,嘴角更是扬着笑意,只听他兴奋道:“其哥儿,我可真没白救你。” 还不待徐言其说什么,赵云程目光悠悠的从他身后走来,揽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事情说完了吗?”赵云程收回那道略带警告的眼神,放缓了声朝徐言其问道。 见徐言其颔首,赵云程没再多看何怀宇一眼,立马牵着徐言其转身,往后山那边的村道上走去。 “嗳,你那什么眼神啊,我都说了我不惦记结了亲的小哥儿。”何怀宇气急败坏的在后头儿喊着,也不知赵云程听不听得到。 将徐言其送至山道上,赵云程才又折返回村里,去寻了王大壮到镇上做工,甚至还不放心再次绕去新房那边儿,瞅了一眼何怀宇走了没有。 “云程,没想到你还挺霸着其哥儿的。”王大壮调侃的碰了碰赵云程的肩膀。 赵云程斜眼睨着王大壮:“要是有一天哑哥儿也被人惦记上,我看你急不急。” “欸?你怎么又扯我。”王大壮不由的暗自想象了一番那样的场面,突然有些能理解赵云程的做法了,他话锋一转道,“兄弟觉得你做的对,就得时刻提防着。” 随着新房的建成,赵家的院子被推倒重建,想来是李乔琛和何怀宇已经谈拢。 新盖起的房子还需晾上几日,赵云程趁着这功夫找人相看了乔迁的吉日,在徐言其的安顿下另又扯了几尺布,新做了几个枕头,村里的老人说,搬新家要拿着新枕头开门进宅,寓意着往后家道昌盛。 所定的家具已经做好,除了几张床和桌椅,还另有一张摇床,都被早早归置在新房中,乔迁当日不至于太过繁琐。 徐言其提前来院子看过,其中有一点让他甚为满意,那就是匠人们将家禽的圈舍盖到了正房屋后,连沤肥的地方都有留出,这样前院看起来更加的美观,住起来也格外舒适。 “咱们的新房可盖的真好,连屋里的地都用砖铺了呢。”徐言其心里美滋滋的,夜里躺在床上,不禁和赵云程念叨着。 赵云程喟叹了一声,和他搭话道:“可不,咱这房子花了不少银钱呢。” “那咱今年好好挣钱,争取明年就把外债都还上。”徐言其紧了紧握着赵云程的手,心中卯足了干劲儿。 四月十八,宜入宅,赵云程便将日子定在这天,去镇上做工时,他提前知会了赵文河和陈贵,让他们那日一并儿过去温居。 第80章 乔迁之喜 乔迁前一日,赵云程特意去了邻村一趟,从刘正那儿割了几斤猪肉回来,徐言其的身子愈加不便,赵云程舍不得他多受累,当日便去寻了赵云竹过来帮忙做饭,还邀着张芝和田见山一块儿过去温居。 赵文河过来时,一并将李桂棠接回了村儿里,这也是赵云程提前安顿过的,新房拾掇好了房间,随时入住都方便着,省得日后还让赵文河费心再送人过来。 “这房子盖得可真好。”李桂棠第一次见这新院儿,还没进院门就夸赞道。 万秋搀着李桂棠下了驴车,之前上梁时他没过来,这也是他头一次瞧着新房。 甫一进院,入眼的便是三间亮堂堂的砖瓦正房,东面并排盖了四间厢房,而西面只安排了一间灶房,余下的地方弄了个小菜园,应着提前撒下了菜种,现在已经长出了小菜苗,一旁还预留了以后打水井的位置,这位置可是提前相看过的,不论是风水还是地势都是极好的。 “阿奶!”听着院门前的动静,赵云竹从灶房中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眼,见真是李桂棠过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出来,“快进屋里。” 赵云程给李桂棠留的屋子是一间正房,里面简简单单的铺了张床,旁边搁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凳,靠墙还归置了一组衣箱,简单却不失大方。 让赵云竹和李桂棠在屋中说话,万秋主动去了灶房帮忙,赵云程和徐言其去了后山拾掇些东西,这会儿子还没回来,闲来无事的赵文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曾散过,他心里头儿真是高兴。 田文帮着去后山用驴车拉些东西,赵云程和徐言其再回到新院时,见着院内停放的驴车,就知道是赵文河过来了,左右后山那边所剩的东西不多,赵云程没再让徐言其过去,便留他回屋陪着李桂棠唠唠。 “阿奶,您以后就住在这儿,还剩下两间正房,一间做了堂屋,一间做了我和云程的卧房,厢房留着给大姐偶尔过来住,将来孩子大了,也要有自个儿的房间呢。”徐言其笑谈道。 李桂棠乐得合不拢嘴,说话声听着都硬朗了不少:“好,阿奶就住下了,等着哄小曾孙。” 她回头看向赵云竹,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怜爱道:“你还小呢,万不可太心急了,你婶么不也是盼了好几年才得了云安。” 赵云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转而说起了其他:“咱不提这些,今儿二哥搬新居是喜事儿,一家人难得聚齐,都应该高兴些。” 话音刚落,院门前传来了动静,赵云竹起身出屋去看了一眼,原是陈贵驾车带着赵云涵和两个孩子过来了。 李桂棠的屋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陈意更是凑到她面前,一口一个祖姥的叫着。 “嗳,我们意哥儿真乖!”李桂棠伸手摸了摸陈意的小脸。 时至晌午,王大壮带着哑哥儿和王初阳来了新院儿,本想早些来的,可料想到新居人多,他们又只和赵云程熟稔,怕到时候尴尬,便晚来了些时候,王大刚要顾及何倩和孩子,就没过来温居。 人都到齐了,赵云程摆了两张桌子,万秋和张芝陆续将饭菜端了上来,王大壮带了酒来,几个汉子坐在一桌,也不贪杯,一边咂着酒,一边说些村里的事儿。 几年没在村里住过,赵云涵当天就没回去,陈贵带着孩子陪她在新院儿里住了一夜,翌日晡时才驾车回了镇上。 进了五月,去年阴干的烟灰约莫已经祛尽了火气,眼下可以着手制作墨条了,赵云程带足了银钱往镇上去了一趟,采买回来十几种药材和骨胶。 “这些东西就花了十二两银子。”瞧着筐里的那些草药和骨胶,赵云程才知墨贵有其道理。 徐言其笑了笑,一边将东西从筐中取出,一边念叨着它们各自的功效:“人们口中的墨香,指的就是这些药材的草药香。骨胶熬煮会发出一股腥臭味,而草药中的艾片、甘松是去腥臭且防蛀的,也能让墨条保存的时间更长;鸡子清可以让墨条至黑而泽;皂角可除湿气,黄檗能使墨研无声。” “这做墨可真是一门学问。”赵云程感慨道,后又想起徐言其的嘱咐,“你让我定的木模两日后就能做好。” “等木模取回来,我们就熬胶做墨。”徐言其归整好东西,便想着回村里的院子,“我们回去了,阿奶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临出门前,徐言其又去猪圈瞧了瞧猪崽儿,搬家时没带着它们,赵云程每日会过来喂猪,到时卖完猪崽儿,直接将母猪赶到村里的院子就是。 十多只猪崽儿一个月下来倒胖了不少,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捉猪的时候了。 见两人要走,旺财摇着尾巴哼唧着,似乎是在埋怨他们没带着它去新家。 “等元宝下了狗崽,给你送个过来做伴儿。”徐言其俯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安抚着它的情绪。 已至酉时,日头西落,天儿终于凉快了下来,徐言其和赵云程从后山走来,见着李桂棠正坐在院前和钱老么说笑着。 “老么过来了。”徐言其走近朝钱老么招呼道。 钱老么笑应着:“嗳,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做,过来陪你阿奶说说话。” 之前钱老么看不惯赵文德那一家人的德行,鲜少有去赵家和李桂棠说话的时候。 “竹哥儿送了一些葵菜过来,他知道你现在弯不下身。这时节正热着,夜里凉拌着吃正好,阿奶都摘洗出来了。” 李桂棠知道现在他们两口难,她闲在家里能帮着做点儿什么就做着。 瞅着时辰不早,钱老么没再多坐,回去也该张罗着做饭了。 不过三个人的饭食,徐言其烙了几张糙面饼,搭着凉菜吃正合适。 半夜里,外边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屋内不再那么热得恼人,徐言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81章 制墨 屋后的家禽圈舍内还空着,徐言其打算少抓几只鸡鸭喂着,下蛋够自己家里吃就行,毕竟今年不比去年,日后他要照看孩子,不能再去镇上卖鸡蛋了。 翌日徐言其去寻了张芝,前些日子就听竹哥儿念叨着要捉鸡鸭,他便想着一块儿去。 “其哥儿,你家的猪仔都劁了吗?”去捉鸡鸭的路上,张芝多嘴问道,“要是劁了,婶子今年就和你们捉猪仔儿,省得赶驴车去邻村了。” “正打算着呢,前段时间忙着盖房搬家,没顾得上劁猪,今儿云程还念叨着去刘叔家一趟,让他过来将那十几只猪仔儿都劁了。”徐言其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天儿还没到巳时就开始热起来了,“张婶儿你且等上几日,早捉回去还得费心喂食儿呢。” “嗳,婶子这不是想得你句准话儿,要是旁人问起我来,我也好让他们去你们家瞧瞧猪仔儿去。” “那敢情好啊,以娘在村里的人缘儿,这十几只猪仔儿就不愁卖了。”赵云竹嘴甜的接话道。 三人走在村道上说说笑笑,往张婆子家那边儿去。 徐言其今年只打算捉十只鸡,鸭鹅各五只,张芝捉的数目和他差不多,不用像去年那般要跑好几家。 回到院儿里,徐言其将鸡鸭放进后院的鸡舍,打算出去打些猪草,却被檐下坐着的李桂棠拦了下来。 “坐下歇歇,刚回来就又要背着竹篓出去,这天儿的日头那么大,别再累坏喽。”李桂棠心疼徐言其,赵云程又要去镇上做工,又要看顾着田里,她知道徐言其想要分担一些家里的活儿,可这身子哪儿受得了。 徐言其不好拂李桂棠的心意,陪她坐在檐下略歇了一会儿:“阿奶,就割些猪草而已,一背篓算不上沉,况且我该多活动着。” “那也歇歇再去。”李桂棠拘着他,直到徐言其歇够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放他出去。 隔日,赵云程去镇上做工回来时,一并带回了墨条的木模,赶明儿就可以着手熬胶制墨了。 徐言其夜里难掩兴奋,成与不成就看明日了。 这时节天儿亮的早,赵云程心里其实和徐言其一样忐忑,外边儿刚蒙蒙有了亮意,两人就起了身,匆匆吃了晨食,和李桂棠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骨胶和药材往后山的宅院去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旺财嘤嘤的在院内叫唤着,平常赵云程可没这么早过来。 开锁进了院子,赵云程从檐下拿了一捆柴,去灶房先将火烧了起来。 徐言其往锅中添了一瓢水,又把带来的药材放了进去。 “等这些药材熬出颜色,就得把药渣捞出来,然后放入骨胶熬煮,什么时候能挂旗,才算是好了。”灶房太热,徐言其在里面有些喘不过来气,同赵云程言明这些,便搬着一张高凳去檐下坐着。 卧房里的床还在,今儿起得早,徐言其略坐了一会儿就觉出困倦,索性进屋又睡了一会儿。 熬胶需要三到四个时辰,夏季天热,待在灶房里不可谓不熬人。 徐言其睡醒了回笼觉,主动去了灶房,想要替赵云程分担一会儿,也好让他出去透透气。 “都快晌午了,你回去瞧瞧阿奶,知道今儿脱不开身,昨日我托竹哥儿帮忙到家里做顿饭,你再过来时记得给我带吃食。” 起初赵云程还不肯让徐言其接替自己,听他这般言说才起身出了灶房。 徐言其不停扇着蒲扇,在这闷热的灶房中方能觉得喘过气来,再熬一个时辰就应该差不多了。 赵云程回来的很快,大抵是不愿让徐言其多在灶房受罪,赵云竹烙了菜饼,两人简单吃过饭后,他便催着让徐言其去卧房躺着眯一会儿。 隅中睡了一觉,晌午倒不觉的那么困乏,眯了一会儿,徐言其去了院里纳凉,坐不住的他一会儿去猪圈前瞧瞧猪仔儿,一会儿又去逗着旺财。 直至日昳之时,锅里的胶熬到能挂旗的程度,赵云程探头喊了徐言其一声。 “可以了,把龙脑香和烟灰倒进里面,搅拌好了之后就要开始反复的捶打,一直要捶打到表面变得光滑为止。”徐言其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要辛苦你了。” 捶打料胚是个力气活,赵云程从日昳捶打日入,方才将料胚捶打到光滑,胳膊都酸疼到抬不起来。 徐言其接替了接下来的活儿,将料胚分成小份,入木模成型,修剪好边角,放置阴干后,墨条就做好了,这期间还要不断的翻面,以防墨条的变形。 “这墨条什么时候才能阴干?”赵云程不免有些心急的问道。 徐言其闻言平静的开口:“五六个月。” “啥?”赵云程惊到瞪眸,“也就是说还得要小半年,才能真正做好这墨条?” 见徐言其点头,赵云程彻底歇了气焰。这墨条做的可真是熬人,一根四两的墨条,卖二两银钱都是少的,再贵也不为过。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村里吧,阿奶还在家等着呢。”徐言其收好了墨条,推搡着赵云程出了院门,一边落了锁,一边安慰着赵云程,“夜里我帮你按按胳膊,今儿辛苦我汉子了。” 累了一天,夜里没做什么吃食,赵云竹做的菜饼还能吃一顿,徐言其上锅热了热,又熬了米粥凑合了一顿。 翌日,赵云程虽然胳膊酸疼,却还是照常去了镇上做工,肩上担着五十多两外债,他心里着急得很。 徐言其身子愈加的沉,赵云竹心疼二哥没个长辈帮衬,时常过去帮忙做做饭,打打猪草,张芝也明事理,对他这般做法没甚微词,反正现在住的近,走两步路就过去了。 约莫晡时,刘正带着劁猪刀来了一趟玉河村,因着赵云程搬了新居,他还费时打听了一番。 徐言其带着他往后山去了一遭,刘正干了十几年劁猪的活儿,手法甚是利落,十几只猪仔儿也没用多少功夫。 正是热的时候,后山的宅子空荡,回村后徐言其邀刘正进屋歇了一阵,喝了碗凉水才动身回去。 第82章 握珠之喜 许是张芝的功劳,这几日陆续有人过来询问猪仔儿的事儿,劁猪时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徐言其觉着现在倒是时候卖猪仔儿了。 “刘叔来劁猪的时候,我特意向他打听了一下今年猪仔儿的价钱,说是比去年贵了一百文,你说咱按什么价儿卖给乡亲们?”徐言其拿不准猪仔儿的价钱,夜里躺在床上,不由出言和赵云程商量起来。 赵云程思量了一会儿才出言:“按去年的四百文吧,咱刚断亲的时候,他们也没少帮咱。” “行,尽快卖出去咱少操些心。”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赵云程便睡了过去,徐言其暗自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可真是累着他了。 卖猪仔儿的消息一出,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从徐言其这里捉猪仔儿不仅便宜,还用不着大老远的去往回背猪仔儿,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到三日的时间,十只猪仔儿就已经卖完,还剩下一只,徐言其没卖,打算当年猪养。 “这是卖猪仔儿的四两银子,咱先买只母羊备上。”徐言其将用棉线穿好的铜板放进赵云程的荷包里,以免明早他走的急忘了。 这些日子,赵云程的担子极重,徐言其帮不上太多忙,他不仅要去镇上做工,还要顾着家里的杂事和田里的活儿,每每天儿刚见亮就起了身,拾掇完家里的事儿再赶着去镇上,徐言其和李桂棠都心疼他,尽量让他在家里吃好些。 一个月下来,何倩的身子恢复了许多,王大刚便又跟着他们去镇上做工,家里好歹有了份进项。 进了伏月,太阳毒辣的很,拂过的轻风中都带着热浪,即便躺在床上,什么活儿也不做,不出片刻也是一身的汗。 “这天儿这般闷热,怕是有一场大雨要下。”李桂棠坐在檐下,和扇着蒲扇纳凉的徐言其语道。 徐言其长吁应着:“可不是,热得我都喘不上气儿。” 似乎是印证了李桂棠的言语,翌日清早的天儿便是阴沉的。 “今儿还要去镇上吗?”迷迷糊糊中,徐言其察觉到身旁的赵云程起了身,他撑着睁开了眼问道。 “得去,昨儿定好的活儿,就算下雨了也得去。”赵云程穿戴好衣物下了床,见徐言其实在拉不起眼皮就没让起身,“你别起了,我自己去灶房热些饭食,顺便把缸里的水挑满了。” 徐言其应了一声,阖眼又睡了过去。 忙完家里的活儿已经不早,赵云程给李桂棠端去了晨食,又进卧房嘱咐徐言其灶房里还热着饭,让他起来记着吃,才安心出了门。 “云程,你今儿干活儿怎么心不在焉的?”王大壮见赵云程险些被石块儿绊倒,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下,蹙眉问道。 赵云程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收工,却被大雨搅和了一通,直至酉时才拿到了工钱,赵云程匆匆往头牯场去了一遭,挑中了一只下完崽儿的母羊,片刻没敢耽误的赶回村里。 “程小子,快回家去吧,你都当爹了。”刚进了村口没走几步路,就听闲坐在院门前的婶子老么言语道。 赵云程心底一沉,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奈何赶着母羊,也没有快上多少。 “其哥儿!”进了家门,赵云程顾不得栓羊,急忙往卧房里冲,还是闻声出来的赵云竹,将羊牵到后院里拴了起来。 卧房中,徐言其正躺在床上歇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身边多出了一个襁褓。 “你回来了。”徐言其眉眼弯弯的朝门口怔愣的赵云程语道。 见徐言其没甚异样,只是唇色比平日略白了些,赵云程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搭坐在床尾,因着还没去洗手,不敢去触碰襁褓中的孩子,只是不住的张望着那张小脸儿。 见状,徐言其主动整理了一番抱着孩子的小被,好让赵云程看的能更清楚一些:“是个小哥儿。” “小哥儿好啊!”赵云程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憨笑的有多傻。 刚从屋外进来的赵云竹,瞧着他二哥的傻模样,不禁失笑出声。 赵云程这才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正经的询问起徐言其来:“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怎么也不让人去镇子上寻我?” “你刚走不久,幸好家里有阿奶在,去寻了张婶儿和竹哥儿过来。”徐言其慢慢和赵云程道着,“田文今儿不在家里,驾着驴车送油去了,到镇上寻你来来回回得折腾两个时辰,又怕你回来路上急,再出个什么差池,就没让人去找你。” “阿奶呢?”赵云程这才反应过来,至他回来后,还没见着李桂棠。 “阿奶累了一天,这会儿回屋睡下了。”赵云竹搬过一张矮凳,坐在床边看顾着孩子道,“二哥买羊的时机可是赶巧,晚一天小哥儿都得挨饿。” 赵云程咧嘴笑笑,起身去外面舀水洗漱。 夜里的吃食是赵云竹张罗着做的,赵云程今儿回来的实属晚了些,他们都已经吃过了,锅里还温着留给他的饭。 两人都是初为人父,夜里哄孩子确实手忙脚乱了些,隔壁屋中的李桂棠听到孩子的哭声,差着赵云程将孩子抱到她屋里来,不要扰了徐言其歇息。 这一夜,赵云程在李桂棠的屋里打了地铺,仔细学着该如何给孩子喂奶拍嗝,换洗褯子,毕竟李桂棠年过半百,不能太过操劳。 翌日,赵云程没去镇上做工,家里琐事缠身,他根本脱不开身。 晡时院外传来一声马吁声,赵云程安顿好小哥儿起身出去查看,发现来人竟是本该远在京城的高竟遥夫妇。 “舅舅舅母,快进屋里坐。”赵云程引着家丁将马车牵进院子,连忙招呼着两人进屋。 徐言其早就听到赵云程的话语声,此时正趴在窗前张望着。 “其哥儿,舅母可来迟了?”丁素梅甫一进屋,便拉着徐言其的手一阵问询。 徐言其甚是欢喜地道:“不迟,舅母赶的正是时候。” 见摇床里躺着的孩子,丁素梅连忙上前去瞧了又瞧:“舅母收着李老板的信,就和你舅舅商量着过来一趟,你们二人没个长辈帮衬着,哪里会带孩子?” “我们这次过来,打算待上两个月,家里的生意都交代好了。”高竟遥站在丁素梅身后看了眼孩子,转而对徐言其和赵云程道了一句。 赵云程自是乐意之至,忙去收拾了两间厢房出来,赶车过来的家丁也得安排住处。 第83章 桉哥儿 高竟遥从京城带来了一些补品,都是对徐言其的身子有好处的,丁素梅日日在灶房变着花样做吃食,连带着高竟遥都被她压着在灶膛前烧火。 “虽然在村里生活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但胜在安然恬静,比在京城里殚精竭虑可好太多了。”高竟遥扇着蒲扇,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和一旁正做着红枣蒸糕的丁素梅语道。 丁素梅睨了他一眼,乐道:“等到两个月后,就怕你都不想走呢,乌鸡汤好了,你先盛两碗给其哥儿和他阿奶端去。” 她转身从橱柜中拿出了两只碗,递给了已经站起身来的高竟遥。 高竟遥一边盛着乌鸡汤,一边吃味道:“从前你刚入府的时候,也是这般给我开小灶,如今你在家中下厨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反而到了村里,是变着法儿的给其哥儿做吃食。” 丁素梅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板着脸教训起高竟遥来:“你可别忘了,当初清哥儿是为了谁嫁进徐府的,没有清哥儿,你能过上如今的日子吗?其哥儿是清哥儿唯一的孩子,咱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 “是,我心里都明白。”高竟遥叹了一声,揽过丁素梅的身子认错道,“我这不是顺口的一句抱怨嘛,你还跟我较这真儿。” “快去。”丁素梅白了他一眼,推搡着他出了灶房。 趁着锅里蒸着蒸糕的空子,丁素梅去卧房帮着徐言其照看孩子,言语间提起了盖房借钱的事儿。 “去年你舅舅给你留了些银两,也没想着你们要另起新房,云程背着外债,肩上的担子确实重,你舅舅的意思是帮你们还了这外债,你觉着这事儿云程会怎么看?”这时辰赵云程去镇上做工还没回来,丁素梅才有心和徐言其提了提高竟遥的想法。 徐言其没怎么思量,就拒绝了高竟遥的好意:“舅母,先前那五十两您可以言说是给我的嫁妆,那现在又要寻什么借口,您让云程朝你们拿银钱,去还他二叔和大姐的外债,这有些不合适,况且云程有时候性子也倔着呢,您甭操心我们,现在您又是给我买补品,又是帮我们照看孩子,云程已经很感激你们了。” 丁素梅心中庆幸,这得亏是她多嘴问了徐言其一句,要是高竟遥直接拿银钱给这两口子,再和赵云程拗上劲儿了,可不好收场。 时至六月,雨水多了起来。这些时日,赵云程夜里都格外注意着,生怕大雨来了,再冲毁了田坎儿。 半夜,徐言其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身旁一阵窸窣,他睁开眸子,发现赵云程正穿着衣衫。 “你干啥去?”怕吵醒摇床上的孩子,徐言其放低了声音朝赵云程问道。 “雨下的太大了,我去田里堵田坎儿,你安心睡吧,完事儿我就回来。” 眼见赵云程快出了卧房,徐言其不由的又嘱咐了声:“那你带好蓑衣和斗笠。” 瞧着赵云程出了门,徐言其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去灶房温锅水,赵云程回来也好擦擦身。 他刚出了卧房,就见丁素梅顶着一件衣裳上了堂屋,想来是听到了赵云程出门的动静。 “其哥儿,你这是要干啥去?”丁素梅理了理被打湿的鬓发,拦下欲要出去的徐言其问着。 “云程去田里堵田坎儿了,我想去灶房给他温些水。” “回去,我去就成。”丁素梅蹙眉将徐言其推回了卧房,“这雨下的这般大,可别让雨水浸了身。” 村道上,有不少汉子都顶着大雨去了田里,顾丰比赵云程早到一些,奈何手中的田地多,还没腾开手帮赵云程一把。 “程小子来了,你若是再不过来,等我收拾完这些田坎儿,捎带着也就给你堵上了。”顾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儿。 赵云程埋头苦干,想着早些干完早些回去,省得让徐言其跟着操心:“丰叔顾好自己的田就行,我就两亩地,费不了多少功夫。” 直至丑时,赵云程才抽身回去,瞅着灶房里的油灯亮着,他过去看了一眼,见丁素梅正坐在灶膛前,撑着头犯困。 “云程回来了。”丁素梅打了个踉跄,看到赵云程刚进了灶房,正摘着斗笠,“锅里有热水,擦擦身再睡,小心明日染了风寒。” 赵云程应了一声:“您快去睡吧,我收拾灶房就行。” 丁素梅实在困倦,等到赵云程回来她也就安心了,便起身回了厢房。 洗漱后进了卧房,才发现徐言其没睡着,正抱着孩子哄着。 “刚喂完羊奶睡下。”徐言其悄声和赵云程语道。 赵云程稍稍暖了暖身,从徐言其的手中接过孩子,缓缓将他放进了摇床里。 “还不到天明的时候,再睡会儿吧。”安顿好孩子,赵云程在徐言其的身边儿躺下。 见赵云程还没有睡意,徐言其小声的和他说着话:“今儿舅舅给孩子拟了几个名字,我瞧了瞧,觉着时桉这个名字不错,你听着如何?” “你决定就好,我没念过书,取不出什么好名字,何况咱家孩子还是个小哥儿,更得好好斟酌着。” 徐言其中意的念了两句:“赵时桉,桉哥儿,我觉得很好,要不咱定下吧。” “行,我听着也好。”赵云程说着话,呼吸逐渐绵长。 徐言其知道他累坏了,没敢再扰他,阖眼慢慢酝酿着睡意。 隔了两日,赵云涵和万秋带着红鸡蛋过来了一趟,赵文河看着店没脱开身,想着哪天换万秋在店里,他再过来好好瞧瞧侄孙。 “这两日倒长开了,瞧瞧着小脸儿。”赵云涵抱着赵时桉,伸手逗弄着他。 陈意踮着脚,想要看看娘亲怀里的弟弟,赵云涵察觉到他的意图,俯下身将孩子抱给他看了看。 “桉弟弟比弟弟可爱。” “哎呦,可别当着你弟弟的面儿讲这话。”万秋点了点陈意的鼻子,笑道。 陈卓如今有一岁多了,正是学步的时候,赵云涵这次没带他过来,生怕他闹腾起来哄不住。 第84章 弥月之喜 小时桉现在是一天一个样,赵云程每每做完工回来,头一件事儿就是进屋里,抱抱自家的小哥儿。 “瞧你这稀罕的样子,以后桉哥儿嫁人的时候,还不得大哭一场?”徐言其坐在床上叠着晒好的裓子,见赵云程目不转睛的盯着摇床中熟睡的赵时桉,不禁调侃着他道。 提到孩子嫁人,哪个当爹的能受得了,赵云程听话后立马拉下了脸,连带着说话声都沉了下来:“我家桉哥儿不嫁人,等他长大了,我就给他招婿。” 徐言其乐出了声:“行,那你现在好好给咱哥儿攒家底,多挣些银钱才能招到好儿婿。” 他睨了赵云程一眼,坐过去一些搭着他的肩膀又道:“要是以后咱再添了儿子,你还给桉哥儿招婿不?” “招,怎么不招?”赵云程一本正经的回道,“儿子和哥儿都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我哪个都稀罕呢。咱院子旁边的宅基还空着,等这两年攒下银钱,我就多划些宅基,以后给他们盖新房,娶媳妇招婿用。” 徐言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想的可真远!” 再有几天赵时桉就该满月了,高竟遥和丁素梅驾车去镇上采购了好些东西,准备好好给孩子热闹一番。 满月宴当日,王大刚和王大壮带着媳妇儿孩子都过去了一趟,王初阳好奇的站在摇床前,踮着脚看着里面的赵时桉,王大宝倒是没那么稀奇,毕竟何倩刚给他添了个弟弟。 “你家二宝可壮实了不少。”徐言其逗了逗何倩怀里抱着的王二宝,不由夸了一句,上回见这孩子,还是他去红鸡蛋的时候,那时候王二宝还小,有些没长开。 何倩嫌弃的撇了撇嘴:“这小子可皮着呢,我是整夜整夜睡不了好觉,这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儿,才听话了不少。” 她凑到徐言其的耳边,又低语道:“我其实是盼着个姑娘呢,他爹倒是稀罕儿子。” 闻言,哑哥儿在一旁笑了笑,递给了徐言其一个红包裹,里面是他给孩子亲手缝制的小衣裳,何倩见状,这才想起了自个儿带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给徐言其。 “我扯了一块儿花布,带着二宝我也没空缝小衣裳,你瞧着做点儿啥。” 几个汉子受不住屋里的闷热,全都去厢房坐着。 今儿倒是稀奇,赵云竹还没过来,以往都是赶早儿来看他那小侄。 赵云涵和赵文河来的稍晚,毕竟要从镇上往村里赶,堂屋里人多,万秋和赵云涵便去了李桂棠的屋里坐着。 这还是赵文河头一次见高竟遥,到底是京里来的生意人,赵云程也只是口头上和他提过一次,赵文河同人说话间难免紧张了些。 孩子们一多,哪还能乖乖在屋里待着,一个个结伴儿去了院里玩儿,又是撩鸡又是逗狗。 快到晌午的时候,脱得开身的哥儿,帮着丁素梅去灶房里忙着,赵云涵惦记着赵云竹,抽空去了趟田家。 “你这朱痣……”赵云涵只瞧了他幺弟一眼,便看出了他与以往的不同,“有了?” 赵云竹欣喜的点了点头:“今儿婆母看着我朱痣红了一些,就让田文带着我去张郎中那儿搭脉。” “好事,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赵云涵真心替赵云竹高兴,眉眼带笑的端详了竹哥儿好一阵儿,“二弟那边人多,你且好好在家待着,我去和阿奶报喜。” “婆母也是这个意思,便没让我过去。” 因着赵云竹是刚有的身子,赵云涵没敢多宣扬,只和李桂棠言语了一声,待家里人少的时候,再告诉赵云程和徐言其也不迟。 饭菜基本安排妥当,丁素梅抽空往卧房门前挂上了红门帘,寓意满堂红。 “云程,来抱着桉哥儿引路了。”丁素梅站在正房檐下喊了一声。 所谓“引路”,便是抱着孩子房前屋后的走一遍,嘴里还要和孩子说叨着,让他记着这是自己的家和家人,往后的日子要平安健康的长大。 赵时桉头一次出了院子,双眸又亮又圆的盯着眼前的事物,新奇的看个不停。 今儿家里人多,赵云程还向田家借了一个饭桌,并邀他们过去吃席。 堂屋与卧房相通,妇人和哥儿们就在堂屋里摆桌,汉子们则都聚在厢房,也免得喝酒嚷声扰了孩子。 正值该给赵时桉喂羊奶的时候,赵云程怕徐言其吃了冷饭,便让他先去吃些东西,之后再过来换他。 就在人们言欢之时,院外传来了一声马吁,赵云程出去看了一眼,竟是李乔琛和何怀宇过来了。 “我们来的可唐突?”李乔琛提着一篮鸡蛋和一升白面上前,“先前日子在镇上偶然遇到了高老板,这才得知你家的小哥儿是今儿满月。” “不唐突,快进屋里。”赵云程接过东西,领着李乔琛进了院子。 见何怀宇进了厢房,陈贵不由感到疑惑:“你怎地过来了?” “我追着人过来的。”何怀宇自来熟的找了个空位坐下,兀自倒了一杯酒。 “你口中所追之人,可是羲林书肆的李老板?”高竟遥出言道,“上次在镇上就见你追着李老板到处走。” 何怀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好哥儿怕缠郎,快了快了。” 陈贵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遇上何怀宇这样的汉子,对于那李老板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言其是迎着李乔琛进堂屋的,在檐下自是看到了何怀宇,席间,他便低声问了李乔琛一句。 “还不都是你,这下我可被他缠上了。”李乔琛睨了徐言其一眼。 徐言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可不知道何怀宇会就此粘上了李乔琛。 “我爹娘现在最惦记我的婚事,左右我年纪也不小了,再瞧他些日子吧。”李乔琛叹了一声道。 徐言其颔首:“何家开着一家砖窑,与你相配也算门当户对。” 席面上人多,两人没再多攀谈这事儿,聊起了李家父母何时搬到村里来,翻盖的新房已经晾了一段时日,李乔琛打算过两天就让他爹娘过来。 第85章 福娃娃 李正元一家初来乍到,在村里没个熟悉的人,唯有和高竟遥相谈的来,这天儿正是暖和的时候,他便时常过去坐坐,和叶怡对这个白净的小哥儿甚是喜欢,时间久了,竟起了认赵时桉为义孙的心思。 高竟遥自是乐意之至,但赵云程和徐言其心里有所顾虑,毕竟李家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农家可以高攀的。 李乔琛知晓他爹娘的心思后,不明白赵云程他们在犹豫什么,特意寻了个时间和两人相谈一番。 “我的婚事至今还没定下来,就算今年能结了亲,爹娘他也得过两年才能抱上外孙,况且他们是真喜欢桉哥儿,叔伯家中也不缺孩子,可不见爹娘他们有多待见,我常年在外跑生意,时常有大半月不归家的时候,有桉哥儿经常过去,对他们来说再欢喜不过。” 徐言其看向赵云程,他心里实则还是有些不愿,只是不知该如何去拒绝李乔琛。 “认不认义孙,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干系,李老爷和我们同住在村里,来往很是方便,只是个称呼而已,二老何必这么执着呢。”赵云程拍了拍徐言其的手背,知道他心中不愿意,便委婉的拒绝道。 李乔琛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觉着赵云程的话不无道理,将来他定然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爹娘必会更疼爱外孙一些,到时赵时桉心中难免会产生落差,对他以后的成长势必会造成些许影响,赵云程和徐言其身为桉哥儿的生父,断然会为他的长久考虑。 “今儿是我唐突了,没思虑周全,桉哥儿有你们这般为他考虑,定会平安快乐的长大。” 回去之后,李乔琛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与李正元说了一通,叶怡听后不禁颔首,为人父母者,自然会为孩子谋略深远。 “老爷,其哥儿他们言说的不无道理,我们何必非要拘泥那个称呼,咱们打心里把桉哥儿当做孙子看待就是了。” 李正元点头,对赵云程夫夫又不由地高看一等,若是这事儿搁在旁人身上,怕是要上杆子攀着他们李家。 这些时日赵云竹往徐言其那边去的次数少了,一来是张芝看得紧,二来是他害喜病实在严重,上回过来也是恹恹的靠在床上,瞧着徐言其逗弄着桉哥儿,根本没那份气力去上手抱抱他那小侄。 “嫂么,我看你当初也没这么难受,还有精力和我二哥分担家里的活计,哪里像我这般过,要不说咱桉哥儿是个福娃娃,从来不曾折腾过你和我二哥。” 徐言其闻言笑笑,但还是谨慎的安顿赵云竹道:“你呀,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症状大些也正常,若实在熬不过,还是让田文带你去医馆瞧瞧,好不容易盼来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婆母可比我自个儿操心着呢,你放心好了。”说到这儿,赵云竹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榆哥儿的身子快到日子了,婆母正发愁呢,一边儿想去照顾榆哥儿,一边儿又放心不下我。” 丁素梅在后院喂完了鸡鸭,洗了手进卧房去照看孩子,见赵云竹过来,又出去取了些蜜饯。 “尝尝,应是能压一压你那难受劲儿。”丁素梅从徐言其怀中接过赵时桉,抱着他哄睡。 瞧着丁素梅现在的模样,徐言其心中由生出几分内疚:“为了照顾我和孩子,舅母都快熬成村姑了。” “舅母怎么就成村姑了?换身衣裳一打扮,还是那个高家的夫人。”丁素梅轻拍着赵时桉,接着语道,“先前是有些不习惯,嫌弃后院家禽的味道大,但现在熟悉下来,反倒乐在其中,一天不去后院瞧瞧那些家禽,心里头儿总觉着不踏实。” “还有你那舅舅,成天的往李老爷那儿跑,我看再过半月,他都不想回京城了。”丁素梅笑着和徐言其学道,“昨儿夜里睡下,他还同我商量着要不要在村里也划块儿宅基,盖处院子呢。” “我那表哥可不会答应。”徐言其捧过了竹篮,拿起针线缝着赵时桉的小衣裳。 六月中旬,蚊虫多了起来,夜里的阵阵蝉鸣扰的人心烦意乱。 家里多了个娃娃,赵云程对防范蚊虫格外的上心,时常出去割猪草的时候寻一些艾草,夜里用来泡水给赵时桉擦洗身子。 去年从医馆买来的驱蚊香囊很是管用,前些日子他便又买了几个,往李桂棠和丁素梅住的屋中也挂了两个。 元宝快到下崽儿的时候了,平日里懒洋洋的趴在窝里不爱动弹,知道元宝和旺财聪慧,村里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打过招呼,让他们给留着狗崽儿。 季哥儿前几日回了玉河村一趟,听钱老么言说徐言其和赵云程添了个小哥儿,便过来看了一眼。 “变了不少,这脸都晒黑了。”徐言其多日不见季哥儿,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后言道。 虽然瘦了一些,但季哥儿的精神头儿尚足:“和王胜在田里劳作,哪里能不晒黑呢?我不常回来,就怕爹娘瞧见我心疼,但我觉得我没选错汉子,王胜他有口吃的,总是惦记着我,自己穿着补补丁的衣裳,却给我扯了块儿料子缝新衣。” “对你好比什么都强。”尽管徐言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也忍不住为他忧心,他尚且有一门做墨的手艺,日后有着盼头,“你和王胜打算干些什么?田里刨食的日子终究不是事儿。” “打算攒些银两,家里的田不多,王胜经常出去找活儿做,我在家里绣绣帕子,也能补贴些家用,我爹娘把彩礼钱还给了我们,另外还给我带了几两嫁妆。”季哥儿其实也茫然着,不知日后该做什么,“先过着日子吧,以后兴许能遇到什么贵人呢。” 徐言其凝了他片刻:“想不到之前想不开自缢的小哥儿,如今能这般豁达。” “也是那次自缢,让我彻底看开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季哥儿还没带过孩子,不敢轻易触碰赵时桉,只是凑近瞧了瞧这奶娃娃,拉了拉他的小手。 在玉河村住了一日,隔天季哥儿便随王胜回了洞溪村,钱老么瞧着如今的季哥儿心疼,过来和李桂棠一通倾诉。 第86章 回京 满打满算,高竟遥和丁素梅来村里都两个月了,这些时日赵时桉闹腾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吃饱了就睡,察觉出屋里没人,便躺在摇床上嚎啕大哭,属实是不好带。 高竟遥打算回京城的前两日,即便防范的再好,赵时桉的脚上还是被蚊子叮了个大包,脚背肿得老高,可把丁素梅心疼坏了,见桉哥儿疼的大哭,还跟着掉了眼泪,最后干脆驾车去了镇上的医馆,买了紫草膏回来抹着。 隔日,丁素梅做了最后一顿晨食,一家人吃过后,她和高竟遥就要赶着回京城了。 临上马车前,丁素梅抱着赵时桉舍不得撒手,自己带了两个月的孩子,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 高竟遥亦是舍不得,清晨起来就一直守在摇床边儿上。 “舅母,我和云程会照顾好桉哥儿的,您就放心吧。”徐言其拿着绢子替丁素梅擦了擦眼泪,不由得也红了双眸。 高竟遥揽过丁素梅的肩膀,听着她絮絮叨叨和徐言其嘱咐着:“等六个月大了,再给桉哥儿吃东西,不能吃的太早,对孩子不好;紫草膏就在摇床的垫子下放着,要是桉哥儿再让蚊子叮了,你记得及时抹药膏;蓝色小包袱里的衣裳都是棉布做的,比一般的布料要贴身些,先紧着桉哥儿穿那些。” “嗳,我都记下了。”徐言其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连连应道。 该安顿的事儿都安顿了一遍,丁素梅只得把怀里的赵时桉交给了徐言其,踩着长凳上了马车。 “你好好待其哥儿。”高竟遥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带着颤声的说道,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他匆匆忙忙的钻进了车厢。 瞧着马车愈来愈远,徐言其实在忍不住的哭出声来,他早就习惯了丁素梅在家里进进出出,厢房一下子空荡了下来,一时还不适应。 赵云程抬手拭去了徐言其脸颊上的泪痕:“别哭,舅舅还会再来的。” 车厢中的丁素梅泣不成声,高竟遥揽过她的身子不停的安抚着,言说回去待一段时间,等冬日里再过来一趟看看孩子。 行至靠南的岔口处,李正元正在前面张望着,他得知今儿高竟遥夫妇要回京城,特意过来相送。 赵云程收拾了一番去镇子上做工,偌大的院子就剩下李桂棠和徐言其两个大人,昨日丁素梅让家丁多打了一些猪草,倒能喂些时日,坐在这里也是多思,徐言其干脆起身拾掇琐事。 “你去干你的事儿,阿奶给你看顾着桉哥儿。”李桂棠跟着徐言其吃了个把月的补品,精神头儿比之前好了不少,如今桉哥儿尚且还不会翻身,虽然哭闹了些,可哄着没那么累人。 徐言其颔首:“要是有事儿,您差人去喊我。” 言罢,徐言其戴着篾帽,背着背篓出了门,两个月没去田里看看,也不知道庄稼长得如何,虽说他不懂怎么种田,但站在地头上,还是能瞧出自家与邻地稻子长势的差别。 赵云程确实是伺弄田地的一把好手,尽管日日去镇上做工,也没落下田里的事儿。 徐言其沿着自家的田地往前走,瞧着哑哥儿正带着王初阳在田里忙活儿着。 “初阳!”徐言其拔高了声儿唤着王初阳。 王初阳听着有人喊他,抬头往地头上看了一眼,见着是徐言其,他回头和哑哥儿打了声招呼,迈着步子上了地头。 “婶么,阳阳帮阿么干活呢。” “哎呦,初阳可真是个小男子汉。”见王初阳晒的小脸通红,徐言其将头上的篾帽摘下,戴在他的头上,“这么大热的天儿,怎么连个篾帽都不带,中了暑病要难受了。” “阳阳的身体好着呢。”王初阳拍了拍胸脯,又将篾帽踮着脚,给正弯着腰和他说话的徐言其戴上,“婶么戴,我不怕晒。” 徐言其弯了弯眉眼,抬手捏了捏王初阳的小脸,哑哥儿干完手头上的活儿,跟着上了地头。 “要回去了?”徐言其瞧着哑哥儿理下了裤腿和衣袖,出言问道。 见他点头,徐言其便和两人一并走着,瞧着东面的竹林,嘴里念叨着不知现在还有没有笋子。 时辰还早着,哑哥儿同徐言其去了竹林一遭,虽然笋子少了一些,但也算没白来。 “再过几日,怕是就连这些都没有了。” 哑哥儿没带着竹筐,徐言其将挖好的笋全都放进了他的背篓里,等回去时两人再分就是。 心里惦记着赵时桉,徐言其没有多在外逗留,带着分好的笋回了家。 赵时桉现在倒是会认人了,看到徐言其来到摇床旁,瞅着人咯咯的笑个不停。 徐言其当即心软成一片,弯下腰把孩子抱了起来。 “都进三个月了,是该会认人了。”李桂棠慈爱的瞧着曾孙,拉着他的小手逗着。 今儿换下的裓子还没洗,徐言其把赵时桉放到床上,让李桂棠照看着,拿着木盆和皂角坐在檐下搓洗。 徐言其坐的位置正在屋门边儿,一抬头就能看到床上的赵时桉。 “云程真是种田的好手,适才我去田里看了看,咱家的稻谷比邻田长势要好。”徐言其一边洗着裓子,一边和屋里的李桂棠搭着话。 赵时桉一直不睡,李桂棠便时常出声逗他:“云程这孩子打小就能干,有时候我倒不想他这样,活得太累。” “阿奶,以前的事儿咱不提,现在他有人心疼呢。” 晾干裓子,已经快到晌午,徐言其去后院摸了一趟鸡蛋,便去灶房将挖好的笋拨了出来,打算做油焖笋吃。 去年赵云程晌午不回来,徐言其经常应付着吃,今年有了李桂棠陪着,他每顿饭都有好好做着。 元宝见徐言其进了灶房,懒洋洋的趴在了门口,算算时间快要到下狗崽的时候了,徐言其没去赶它,想着这几天在狗窝里再多铺些稻草。 锅里焖着糙米,徐言其抽空去后院挤了羊奶,这刚挤出的羊奶必须煮沸晾温了才能给孩子喝,不然可是会生病的。 第87章 人要有志向 日沉西山,燥热的天儿终于有了一丝丝凉意,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坐在院前的石块儿上,和李桂棠等着赵云程回家,元宝趴在院门前眯着眼,黄昏正是一天中最让人舒服的时候。 “你看谁回来了?”徐言其瞧着赵云程走近,起身晃荡着赵时桉的小手,和他打着招呼。 在外面儿干了一天的活儿,赵云程自知自己身上一股子汗味儿,他没有靠徐言其太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拨浪晃荡起来,清脆的声响逗的赵时桉直笑。 “我回去洗洗再抱孩子。”赵云程把拨浪鼓递给徐言其拿着,匆忙去了灶房舀水洗漱。 李桂棠乐着,拄着拐杖起了身,和徐言其抱着孩子进了院子,见人都回去了,元宝也缓缓踱步进院,趴在了窝里。 把赵时桉放进摇床里,有李桂棠和赵云程照看着,徐言其放心的去灶房张罗着做饭。 小菜园里不少瓜菜都熟了,徐言其摘了三个茄子,打算凉拌烧茄子吃,这天儿热,人们往往更中意凉菜。 夜里,徐言其烙了几张薄饼,绿豆汤是早就熬好的,赵云程累了一天,喝上一碗最解暑气。 “云程,咱啥时候去衙里给桉哥儿上户籍?”徐言其在饭桌上问道,李桂棠好不容易将赵时桉给哄睡,三人这才能安生的吃个饭。 赵云程夹了一筷子茄子卷到饼里,闻言道:“还得等桉哥儿再大些,到时要抱着他,搭驴车去镇上衙门一趟。” “你当初和赵家断亲,户籍已经另立出来了吗?”徐言其突然想了起来,当初他们只签了断亲书,没有管户籍这回事儿。 赵云程看了一眼李桂棠,给赵文德留了几分情面:“爹娘卖房卖地的时候,就把我的户籍分出来了。我身为儿子,若是拿着断亲书去衙门另起户籍会很麻烦。” 徐言其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管在何时何地,儿子要想与父母断亲都是极其不易的,但若是反过来,情况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两年赵云程的名下又是添房又是添地,去衙门起地契的时候并没有碰到麻烦,且去年赵文德一家沦为奴籍时,也没有牵扯到他们,想来户籍是早就另开。 如今的李桂棠在听到赵文德的名字时,依然会心悸,当娘的永远放不下儿子。 翌日,邻村程家给田家递了消息,田榆替程强添了一子,知道赵云竹需要照顾,榆哥儿嘱咐程强递话,不用张芝特意过去看顾他。 赵云竹如何能不感激榆哥儿,现下他身子好受了很多,隔了几日后,他和张芝结伴去了程家一趟,这等大事,娘家人哪有不来人的道理。 李桂棠在村里过日子,赵文河得空就要赶驴车来探望一番,每次都会顺带着给赵时桉买些小玩意儿,桉哥儿对这个叔爷很是喜爱,赵文河抱他时从来都不哭闹。 那日赵云程做工回来时,便觉着徐言其的神色不对,对自己也是爱搭不理,他过去问了李桂棠,却依旧没有得知其中缘由,按李桂棠来说,徐言其白日里没什么异样。 夜里睡下后,赵云程实在忍不住摸索着,将背对着他睡着的徐言其扳过身来。 “其哥儿,我到底咋了嘛,你和我明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猜别人家的心思。”赵云程语气中满是诚恳。 徐言其抿了抿唇,支支吾吾的开口:“自打有了桉哥儿,你没觉得我越来越胖了吗?” 赵云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确实胖了不少。” “你……”虽然是实话,但是从赵云程口中道出来,却莫名的让徐言其恼怒,他顾及一旁的赵时桉,朝他低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赵云程着实没想到徐言其的反应会这般大,连忙表明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做了阿么阿娘的人都会胖些,我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不管你是胖还是瘦,都是我赵云程的夫郎,我一直会稀罕你,即便过了万年都不会变。” “倒是说了句人话。”徐言其消了脾气,嘟囔道。 赵云程往怀里揽了揽徐言其,揣度着开口:“村里有人说闲话了?他们的话你可别当真,都是些闲来无事的碎语。”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多说了些话,不由得聊到了他们的以后。 “其哥儿,若是今年冬日里,咱真能做成这墨条的生意,往后我们的墨条能不能也卖出这临湘乡,大昭那么大,定然是门赚大钱的买卖。” 闻言,徐言其失笑出声:“怎么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就咱们两个人能做多少墨条?” “人还不能有个志向吗?”赵云程思忖着,就算自家的墨条传不了那么远,能卖出四方镇也是好的。 况且赵云竹的夫兄是在镖局里做事儿的,这关系不就搭上了吗?自己舍不得夫郎孩子,就把这事儿推给别人,只要是有利可图,自会有人争着来做。 见赵云程愣着出神,徐言其就知道这人是在臆想,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赵云程的肩膀:“睡吧,梦里啥都有。” “你又打趣我!”赵云程嗔怪了一句。 徐言其见赵云程这般认真的考虑,语重心长的出言道:“不是我打趣你,是咱这批墨条到底如何,现在还没个结果呢,若是琛哥儿对墨条的品质不满意,咱还要费心另寻出路,先顾及眼下,不要想太远的事儿。” 言罢,徐言其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儿,慢慢阖眼睡去。 赵云程心思倒是被说的活泛起来,他觉着就以那高竟遥亲自出具的比例配方,做出的墨条便不会差到哪儿去,且等着十月份墨条阴干好了,再和徐言其打算其他,最主要的一点儿,还是他现在的银钱有限,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亢奋了大半夜的赵云程,清晨无疑是起晚了,他着急忙慌的收拾了家务事,抹了把脸就匆匆出门去寻田文和王大刚,连晨食都顾不上吃。 徐言其怕他忍饥挨饿,给他带了个煮好的鸡蛋和烙饼,今年他脱不开身去镇上叫卖,十只鸡每日下的鸡蛋足够给家里人吃了。 第88章 自责 卧房中,灯烛摇曳,摇床上的桉哥儿发出阵阵婴语,却也丝毫没有打扰坐在小桌前,仔细盘算着银两的徐言其。 不算零碎的铜板,手中只剩下十五两整银,支撑到十月份不成问题,何况赵云程每日去做工,一月挣下的工钱除掉开销,还能攒下几钱。 徐言其正思忖着,洗漱完的赵云程缓步进了屋中,他看了一眼摇床中不哭不闹,自顾自玩着的赵时桉,才走近到徐言其的身旁。 “又在盘算银钱呢。”赵云程将手搭在徐言其的肩膀上,出言道。 徐言其连忙收拾起了银钱,怕他的举动给赵云程徒增负担:“我瞅瞅自己的家底儿,不行吗?” “行。”赵云程见着徐言其起身去放荷包,转而抱起了摇床里的桉哥儿,轻晃着哄他入睡。 回过身来的徐言其,欲要接过赵时桉,被赵云程躲了过去:“你先睡,今儿我哄他。” “你明日还要去镇上干活,比我在家累得多。”徐言其没听赵云程的话,固执的接过孩子,“你睡,我白日若是困了,还能补补眠。” 赵云程没和徐言其争,脱掉鞋子躺到了床上,在昏暗中瞧着自家夫郎在屋中不停走动,哼着小调哄孩子入睡,他的嘴角不自觉的牵起一抹笑来,眨眸间忽觉眼皮愈来愈沉,不知何时就已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赵云程没有睁眼,寻着靠近了过去,将手搭在了徐言其的腰间。 没了那扰耳的蝉鸣声,周围格外的宁静,徐言其握着赵云程的手,安心的阖眼睡去。 半夜,屋外传来阵阵雨声,伴随着还有几声闷雷,熟睡中的赵时桉被突然惊醒,即便徐言其及时抱起了他,依旧哭闹不止。 赵云程闻声坐起,拿起一件衣衫替徐言其披上,这才伸手接过桉哥儿,许是他的臂弯更为安稳,赵时桉慢慢止住了啼哭,只是还会时不时的抽噎一声。 好在外面不再响雷,滂泼的阵雨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赵时桉睡的不甚安稳,两人干脆将他安置在床上,一有动静伸手便能轻拍着他安抚。 清早打开屋门,迎面扑来的就是一阵凉意,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到现在都还没停。 “今儿别去镇上了,道儿上泥泞,不好走呢。”徐言其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出卧房,和正在堂屋门前往外张望的赵云程道。 赵云程颔首,昨日没定下活儿,想来今儿王大壮和王大刚也是要歇一天。 难得悠闲了下来,赵云程将赵时桉抱到床上,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逗着他玩,小孩子心大,像是昨夜受惊的小人儿不是他一般。 怕李桂棠一个人在屋中憋闷,徐言其便扶着她到他们的卧房来坐着,有个小娃娃在,在家里待一天也不觉着枯燥。 今儿没见着元宝到院子里,徐言其还纳闷,靠近狗窝一瞧,才知道它昨夜下了狗崽儿,估计是雨夜嘈杂,他和赵云程没听到元宝的哼叫声。 回到屋里,徐言其掸了掸衣裳上的雨珠,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他刚回来身上凉,不敢离孩子太近。 “元宝昨夜下崽儿了,咱愣是没听着动静,我也没仔细瞧下了几只,怕元宝护崽儿。” 李桂棠应和道:“做的对着呢,别再让咬上一口。” 这雨一直下到晌午才停,赵时桉由李桂棠看顾着,赵云程去灶房帮忙烧火,要张罗着做饭了。 外头天儿凉,徐言其做了些热乎的,擀了糙面条吃。 许是觉出了凉意,今儿赵时桉格外的精神,到晌午也不愿意睡觉,赵云程只得在卧房哄着他,让李桂棠和徐言其先去灶房吃饭。 晡时清闲,赵云程去田里收拾了一些杂事,这人忙惯了,在家里便坐不住。 哑哥儿难得带着王初阳过来串门,别看王初阳只是个四岁的娃娃,却喜欢逗着赵时桉玩儿,就一个蒙眼的游戏,两个孩子都能耍上半天。 时至八月,赵时桉又长大了些,可徐言其却犯起了愁,他发现这些天里,桉哥儿似乎不怎么愿意喝羊奶,夜里睡觉时还老是不踏实,一点儿动静就会被惊醒。 他和李桂棠念叨着,毕竟是拉扯过几个孩子,对此有经验一些。 “桉哥儿现在四个月,正是厌奶的时候,不愿喝羊奶也是正常的,虽然他每次吃的少,但得勤喂着他。” 徐言其这才恍然:“原来还有这一说法呢,我还以为桉哥儿病了呢。” 他握上李桂棠的手又道:“阿奶,有你在身边儿,是我和云程的福气。” 这几日赵时桉很不老实,时常躺着躺着便自己侧过身去,想来是自己想翻身了。 晨间送走了赵云程,徐言其端着簸箕去了后院喂鸡鸭,孩子正乖乖的躺在床上,由李桂棠照应着。 突然前院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徐言其扔下手中的簸箕赶忙往屋里跑,到了前院,发现李桂棠拄着拐杖正往屋里走,看样子是刚出了茅房。 刚一进屋,瞧见掉到地上的赵时桉,徐言其觉着心都碎了,他连忙过去抱起孩子,臂弯轻摇的哄着。 待赵时桉停下了哭声,徐言其才仔细检查起他伤到了哪里。 右脸颊擦破了皮,透着几道血丝,两只手虽然红了些,但没有伤处,所幸打的床榻低。 李桂棠自责不已,言说明知道孩子正是学翻身的时候,还留他一个人在屋里。 哭累了的赵时桉在徐言其怀里睡了过去,睫毛还带着湿意,偶尔还吸一吸鼻子,显然是哭很了。 “阿奶,你别这样,哪家孩子不磕磕碰碰的。”受了惊吓,赵时桉即便睡着了也放不下身,徐言其只得抱着他。 可尽管如此,李桂棠还是内疚于心,晌午饭都没吃几口。 傍晚赵云程回来时,一眼便察觉到了赵时桉脸上的伤,得知原委后,他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明日抱着孩子去张郎中那里瞧瞧,一个小哥儿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第89章 乳牙 翌日,赵云程和徐言其起早,打算抱着赵时桉往张郎中家去瞧瞧,道儿上遇到不少正要赶凉儿下田的村民,纷纷和他们打着招呼。 院里,张郎中正往外拿着簸箕晒药材,见两人过来,先让他们在进堂屋坐着。 询问了来意后,张郎中净了手,凑近看了看赵时桉脸颊上的伤处。 “没事儿,只是擦破了点儿皮,不会留疤的。”张郎中瞧着赵时桉长的喜人,不由出声逗了逗他,而桉哥儿也丝毫不排斥他身上的草药味,挥舞着小手,一把薅住了他的胡子。 徐言其见状,连忙扳开赵时桉的小手,讪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孩子冒犯了。” “无妨无妨,”张郎中摆了摆手,反而乐出了声,“这手劲儿可真不小呢,你们把这孩子养得很好。” “这是家里的头一个宝儿,自然会惯着他些。”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赵云程心里别提有多欢喜,敛着笑意的言说道。 得知赵时桉脸上的伤没什么大事,赵云程和徐言其也就安心了,回去的路上经过李家的宅院,碰巧遇到李正元和叶怡正要驾车出去,见到徐言其抱着孩子,叶怡很是自然的接过手来。 “这咋还伤着脸了?”叶怡拧眉问着二人,起初他还没瞧见,直至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才发现赵时桉右颊上的伤处。 “一时没看顾住,从床上翻身摔到了地上。” 李正元瞅着赵时桉泛红的脸颊,心疼道:“其哥儿要是忙,就把孩子给我们送过来,我们两口子都闲着,还看不好个娃娃吗?” 他的言语中,不乏带着番责怪的意味,叶怡瞥了一眼李正元,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适才那话说的可逾越了,人家身为赵时桉的父亲,怎么可能不为孩子着想。 叶怡略抱了抱赵时桉,便将孩子还给了徐言其,直到坐进了马车里,她才说教了李正元一顿。 徐言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不让李桂棠看顾孩子,那样只会让李桂棠心里更加难受。 见徐言其一如往日的将孩子交给她看顾,李桂棠这才慢慢的安下了心,在照应赵时桉时更加的小心谨慎,即便只是离开床边片刻,也要唤来徐言其替她才行。 榆哥儿添子已有两个多月,前两日程强送他和孩子来田家住着,本来满月就应该来娘家“望外婆”,但怕张芝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忙不开,特意等赵云竹身子好些了过来。 因着田荣和田昭都回来探望,徐言其就没带着孩子过去凑热闹,直到今儿人少了些,才抱着赵时桉去了田家。 榆哥儿还没见过赵时桉,见徐言其带着孩子过来,连忙接过桉哥儿抱了抱。 “桉哥儿真俊呐,正好我家孩子是汉子,要不咱两家定个娃娃亲?”榆哥儿半开玩笑着说道。 徐言其巧妙的借赵云程回绝了榆哥儿,叹道:“我可不敢应呐,毕竟云程说过他家小哥儿不嫁人,长大了要招婿呢。” “还真是我二哥能说出来的话!”赵云竹乐言着。 程家给孩子取名为程佑,希望这个孩子能得到庇护,平安健康的成长。 徐言其又问了问赵云竹最近身子如何,都进四个月了,应该没那么难受了才是。 “奇怪得很,前段时间看什么都没胃口,就连喝口水都吐,现在倒是反过来了,见着什么都想吃,一点儿也不用忌口,婆母说这都是正常的。” “张婶儿是过来人,平日里你多听些她的话。”徐言其嘱咐道。 小时桉皮得很,榆哥儿将他放在床上,他便自己翻过身子,抬头对着程佑支支吾吾,也不知再说什么童言童语,甚至伸手去抓程佑的小被,直接把本来睡着的程佑给闹腾醒。 “哎呦,这小哥儿可不得了了。”张芝抱起哭了的程佑哄着,点了点赵时桉的下巴。 前段时间羊奶已经供不住赵时桉,赵云程专门又买下一只,田家没备着母羊,这几日都是从赵云程家里挤的羊奶喂着程佑。 榆哥儿带着程佑一共在田家住了五日,老人言,女孩住六日男孩住五日,都有着说法。 元宝下的狗崽儿已经满月了,一共有五只,都奶得胖乎乎的,满院儿溜达。 张芝和钱老么各要了一只,徐言其打算给元宝和旺财都留一个伴儿,还有一只被李正元早早讨要了去。 再过些日子,人们就要忙着收成了,今年赵云程和徐言其有了自己的田地,也格外操心些。 “桉哥儿是个脏宝宝,瞧瞧这口水流的。”徐言其用帕子擦擦赵时桉的下巴,嗔怪着道。 没想到赵时桉似乎听懂了徐言其的话,撇着嘴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李桂棠连忙抱起来哄着,还佯装恼怒的打了徐言其两下:“瞧瞧这个坏阿么,怎么能这般说我们桉哥儿,我们只是要长牙了,才不脏呢。” 徐言其无奈的笑笑,看来以后不能当着赵时桉的面儿说他坏话了。 一连几日都是大晴天,村民们开始着手抢收庄稼,赵云程他们三人只有两亩田,都想着早些收割,摔完稻谷,再去庄子里做短工挣银钱。 这几日徐言其在院里晒着稻谷,两只小狗崽时不时就要上去捣乱,把他气的叫来元宝一顿念叨。 “快管管你那两只崽子,瞧瞧把这稻谷祸害的,你再不好好教它们,以后都得饿肚子。” 李桂棠失笑,言说他和狗崽子较什么劲儿。 但威吓下的效果很是显着,元宝现在只要一看到两只狗崽靠近稻谷,就会立马过去咬它们的脖颈,乐得李桂棠直道元宝这狗有灵性。 傍晚赵云程刚回来,便想着到屋里看一眼孩子再去洗漱,进来就瞧见赵时桉啃手啃得正起劲儿,“怎么老是吃手呢?” 李桂棠闻言道:“桉哥儿刚长出乳牙,会感到不舒服,所以才喜欢啃手,再过一个月,就能给孩子吃些饭了。” 赵云程颔首,还亏得是李桂棠懂的多,不然就他和徐言其二人带着孩子,定然会手忙脚乱。 第90章 税收 稻谷晒了几日,也是时候脱壳了,家中没有土砻和谷风车,徐言其和赵云程商量着,今年先和田家借着使,等将来手里的银钱宽裕了,再自家采买,毕竟往后每年都要用到。 田文得知后,干脆没让徐言其动手,由他帮忙将两亩田的稻谷给脱了壳。 两亩田的稻谷,处理之后交完粮税,也只够一家人的口粮,赵云程就没打算卖粮换钱,多少能免些他和徐言其的丁税就成,按去年的每人一百二十文来算,他们只需交二钱四十文。 税收前,里正按例召集了村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今年他脸上多了分喜气,人们就猜着是否是今年的粮税减了。 “今年的税收下来了,丁税不变,粮税减了一成,各家回去都张罗着,应是最近就有衙役来村里收税。” 只是减一成的粮税,就让村民们欢喜不已,大昭朝这两年没有战事,今年减税收也在赵云程的意料之中。 玉河村的人家还算辛勤,很少有汉子在冬日里去服徭役,多数人家会用银钱来抵,平日里抽时间去镇上做一个月的工,这银钱也就挣出来了。 今年上门收税的还是去年的两个衙役,他们记得徐言其,农家很少有这么上道的小哥儿,去取粮的空档儿,屋里传来了几声赵时桉的嬉笑,两个衙役听着对视了一眼。 “小哥儿,今年家里添人口了啊。”衙役接过徐言其递来的粮食称了称,随口问道。 徐言其笑着应和:“嗳,快六个月了,还没去衙门上户籍呢,打算他再大些抱着去。” 称过粮食后,徐言其往屋里去了一趟,拿了丁税并四十文,给两个衙役当做茶汤钱,衙役收了钱,乐呵的去了下家。 墨条阴干了有几个月了,这段时日里,徐言其往后山的次数多了些,他估摸着再过十几天,就能拿去给李乔琛瞧瞧。 赵云程往后山抓了只狗崽儿,旺财很是欢喜,像是知道那是自己的崽儿一般,时常给它舔毛。 天儿渐凉了下来,赵云程做工回来便去后山砍柴储着,若遇上卖炭翁来村叫卖,也是时候该备着了,今年添了孩子和李桂棠,得多买些炭才行。 “其哥儿,晌午给桉哥儿蒸碗鸡蛋羹,都六个月了,该给孩子吃些饭食。”见徐言其往灶房去,李桂棠特意安顿了一声。 徐言其应了一声,晌午在喂孩子鸡蛋羹时,赵时桉刚吃了一小口,便尝出了滋味,只见他香得咂了咂嘴,徐言其的汤勺还没递过去,就张开嘴等着了,最后实在等不及,都要直接上手去抓汤勺。 “别急别急,阿么喂。”徐言其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被他这猴急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 见状,李桂棠赶忙按着赵时桉的手,生怕她一个不察,再伤着孩子。 夜里,赵云程更是亲眼看到,自家小哥儿吃饭时的猴急样儿,尝到了滋味,桌上的饭菜更是诱人,徐言其抱都抱不住,最后赵云程只得将赵时桉抱回了卧房,惹得桉哥儿大哭了起来。 “桉哥儿乖,你还不能吃那些东西呢,等爹明日去镇上买些精米,给你熬粥吃好不好?”赵云程哄了好久,赵时桉才止住了哭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由惹人怜爱。 吃过饭后,赵云程和徐言其轮着去洗漱,夜里躺在床上,两人商量着赶明儿趁着李乔琛在村里,拿根墨条去李家让人瞧瞧。 “今年的鸡得留着,虽然冬日天儿冷了些,但鸡偶尔也会下蛋呢,攒着给桉哥儿吃。”赵云程怕赵时桉冬日里没啥好吃的,便着手打算着。 翌日清早,赵云程特地去后山取了墨条下来,想着李乔琛还没去镇上,两人便抱着孩子去了李家一趟。 进了院门,叶怡欢喜的接过赵时桉,赶着几人去厢房谈事儿。 见两人送来了墨条,李乔琛让家丁特地取了砚台和纸过来。 刚研出墨来,李乔琛便凑近了去闻,没想到居然嗅不到一丝腥臭味,这墨反而倒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墨香。 浸笔而书,墨落在纸上,不仅色黑还富有光泽,一年期的墨条能有这般表现,已经很是不易。 “这墨条你想要个什么价?”李乔琛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笔架上,直截了当的向二人问道。 “二两五钱!”赵云程脱口而出。 徐言其看了赵云程一眼,之前高竟遥曾和他们说过,这墨条的定价不可低于二两,没想到赵云程直接提了五钱。 四两的墨条一般能使用两到四个月,若是以三两的价卖出,确实比一般的墨条贵了些,但这墨的品质摆在那儿,相较之下,可能来买这种墨条的人更多。 “你的这些墨条我都要了,就依你二两五钱的价儿,去将墨条全部取过来,今日我便上店试销,另外这段墨条我拿走,给客人做展用。” 赵云程当即和徐言其回去了一趟,这次共做了三十三根墨条,他们留下了两根,其余三十根都卖与了李乔琛,一共得七十五两银,为了方便,李乔琛直接给了他们银票,也省得他们去镇上钱庄里换。 李桂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瞧着两人有本事,心里也欢喜着。 那日夜里,赵云程和徐言其激动的了无睡意。 “过些日子,咱去把二叔和姐夫的钱还上。” 徐言其颔首应着,还没待他说些什么,就又听赵云程言道:“其哥儿,我想冬日里也集烟做墨。” “冬日里集烟做墨?”徐言其反问道,“冬日里咋集烟?外头天儿那么冷,谁人能待得住?再说,这边儿还收着烟灰,那边儿一阵寒风,直接就吹没了,不是白费力气吗?而且还要静置洗烟,那不都冻住了吗?” “咱在屋里抓烟,把后山的卧房腾空。至于洗烟嘛,就将陶缸搁在灶房,烧着火不至于会冻上。”言及此,赵云程索性坐了起来,“你让我折腾折腾,说不定就能折腾成呢,若是不行,也就赔些清油钱。” 徐言其顺着赵云程的心思一想,没准儿真能给赵云程折腾出来,便点头应下了他。 第91章 还钱 入了秋,天儿慢慢就要凉了,赵云程寻思着这两日抱着赵时桉到镇上一趟,尽快把户籍办了,顺便往赵文河和赵云涵家中去上一遭,将盖房时欠下的银钱还上。 “云程,今儿咱就去镇上吧,这天儿正好。”早起的徐言其出了院子,抬头瞧了瞧一望无际的蓝天,回去朝赵云程语道。 赵云程刚穿好了衣衫,正要弯腰穿鞋,听话后出言应着:“行,咱给桉哥儿收拾收拾。” 赵时桉早就醒了,自个儿在摇床里摆动着手脚玩儿,小孩子似乎有耍不完的精力,每日夜里不睡,晨间还醒的极早。 李桂棠听闻两人要去镇上给孩子上户籍,遣着徐言其到灶房里做晨食,由她来给赵时桉穿衣。 喂赵时桉吃饭时,徐言其特地给他戴上了围涎,若是弄脏了衣裳,待会儿出门的时候还得给他换。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带着孩子出门,能用上的东西都带了些,最后出门时,徐言其背了一布袋子的物什,他索性将布袋子放进了竹筐里,背着还方便些。 赵时桉由赵云程抱着,去镇上可有段路程,他怕徐言其抱着手酸。 赵云竹许久不出门,趁着这机会,也想去他二叔和大姐家走走,就让田文牵了驴车出来,和赵云程他们一块儿出发,省得他二哥嫂么还得走到村口去搭驴车。 驴车跑起来有风,赵云程怕吹着赵时桉,就用小被盖着他的脸,时不时打开一道小缝儿,让他瞅瞅道边儿的风景,没曾想赵时桉以为这是他爹在和他玩捉迷藏,一露出眉眼来就咯咯的乐着,一点儿也不让人费心。 “这小家伙儿,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赵云竹坐在驴车靠前的位置,能少一些颠簸,听到赵时桉的笑声,不禁乐道。 这次没有里正带着,赵云程也能轻车熟路的找到主薄,毕竟去年来了有三次。 “这奶娃娃还挺喜人的。”登记完户籍之后,主薄难得伸手逗了逗孩子,赵时桉长的白净,两颊又有些环肥,特别的惹人稀罕。 赵云竹不急着走,便在衙门前稍等了等赵云程他们,趁着等人的功夫,田文去给他买了些零嘴,这段时日,赵云竹总会觉着饿。 赵云程出来时,赵云竹正吃着包子,赵时桉闻到肉香,不由得伸手向赵云竹那边探着。 “你真是个小馋鬼。”赵云竹两口吃完了剩下的包子,笑骂着抬指点了点赵时桉的鼻头。 赵时桉瞬间恼了赵云竹,撇着嘴趴到徐言其的肩膀上,不再去理会自己的小叔么。 赵云竹不敢再逗他,怕他在外头儿哭起来哄不住,只是又嘟囔了一句:“还挺有小脾气的呢!” 去了东交巷,赵文河不在家里,万秋见他们过来,连忙从赵云程手中接过赵时桉,抱着他进了屋。 赵云安今儿休沐,正巧徐言其给他带了一根墨条过来,省得赵文河再费银钱买。 “这墨条好啊,羲林书肆里卖得很火,有学子昨日去买都买不到了呢。”万秋瞅着徐言其手中的墨条眼熟,这才想起前两天,他还张罗着给赵云安买上一根,但赵云安心疼他挣钱不易,没舍得让他真买。 徐言其讶异:“婶么识得这墨条?” “怎么不识得?三两银子一根呢,昨儿更是卖到了三两五钱。” “三两五钱?”徐言其不禁咂舌,心道李乔琛来钱真是快,什么都没做,就干挣了一两银子。 万秋轻笑了声:“这有什么?家里没个读书人是不知墨贵,就普通的四两墨条,还得小二两银呢。” 赵云竹和田文还不知,这墨条就是出自他们二哥嫂么之手,心里还一度感慨着。 “婶么,我们今儿来是还钱的。” 赵云程这么一说,倒让万秋悟了过来:“难道说那墨条就是你们做的?” 之前借钱时,赵云程和赵文河提了一嘴他们在制墨条,可一直没传来动静,如今突然过来还钱,若不是这买卖成了,又哪里来的银子呢? 这话一出,田文和赵云竹双双将目光投向了赵云程,见他颔首,眸子不由瞪大了些。 “二哥,你……这墨条啥时候做的?”赵云竹惊到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徐言其见他诧异,便提醒道:“竹哥儿,你忘了去年捉猪崽儿时,我和张婶儿订了十坛清油啊。” “原来是用来做墨条了?”赵云竹这才想了起来,当初张芝还曾劝着徐言其不要挥霍银子,他思量着,突然拔高声道,“那我二哥岂不是要发财了,嫂么,你可真是福星啊!” “不然我如何能有胆量,借下那么多银钱去盖房呢?”赵云程揽过徐言其的肩膀出言,“不过这事儿还是不宜宣扬,免得让村里人惦记。” 田文闻言颔首,直至现在,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小小的赵云安亦将赵云程的话记在心里,乖乖的收好徐言其送于他的墨条,暗想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阿么给他花钱买的。 因着现在赵时桉每日三次羊奶,赵云程和徐言其没有多待,又去了赵云涵家中还了砖瓦钱,立马赶着回村。 回程的道上,赵时桉耍累了,窝在赵云程的臂弯中沉沉睡去,一路的颠簸都没扰到他。 到家已近晌午,两人在镇上买了几张馅饼,徐言其省了些事儿,只做了鸡蛋汤。 赵时桉一直没醒,羊奶就搁在灶台上温着。 “以往这个点儿,桉哥儿早就饿了,要不要把孩子叫醒,让他喝完羊奶再睡。”徐言其瞅着摇床上睡得正香的赵时桉发愁,又怕喊醒了他又闹腾。 赵云程也踌躇着:“要不,我去问问阿奶?” 以前赵时桉从未出过门,羊奶都是按时辰喂的,睡觉一直很规律,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李桂棠正准备歇晌,听赵云程这么一说,起身去了他们卧房。 “用平时给孩子喂羊奶的汤勺碰一碰桉哥儿的嘴唇,提醒他到时辰该喝羊奶了,慢慢地唤醒孩子,他不会闹的。”李桂棠一边做着,一边儿教着两人。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赵时桉就咂着嘴睁开了眸子,徐言其赶忙去了灶房取羊奶,生怕赵时桉又睡过去。 第92章 我是真没钱 日入之时,李乔琛难得登门,徐言其正喂着赵时桉喝羊奶,一时脱不开身,赵云程便邀着李乔琛去了厢房谈事。 赵云程料想到李乔琛会过来,却不知他这般的有耐心,一直等到了现在。 “听我婶么说,最近羲林书肆的生意很好。” 李乔琛正眼瞧向赵云程,总觉得他今日特别多话,像是盘算到自己会过来,早就下了套等着自己。 “其哥儿的墨条很畅销,到最后即便加了价,也有不少的文人学子来买,还不到十天时间,三十根墨条就已经卖完了,这还只供了我镇上的一家书肆。” 知道赵云程的二叔和大姐都在镇上住着,李乔琛也没想过要瞒着他:“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其哥儿明年继续制墨条,最好往后能翻倍供给。” 闻言,赵云程不带丝毫犹豫的出口驳了李乔琛:“翻倍不可能,清油和那些骨胶药材就得花费不少,我没钱。” 李乔琛可一点儿也不相信赵云程口中的话,他瞥了一眼赵云程出言道:“我不是半月前,才给你结了墨条的银钱吗?怎么可能没钱呢?” “还债了。” 心知赵云程盖这处院子花了不少钱,李乔琛妥协了一步:“这些本钱我提前支给你。” “那也不行,制墨是个熬人的活儿,桉哥儿离不开其哥儿,就算我不去镇上做工,陪他在家制墨,也制不出太多的墨条。” 赵云程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让李乔琛逐渐不耐烦起来,他蹙眉道:“那便雇人来做。” “我没钱。” 平日里一贯文雅的李乔琛,一把将手中的扇子扣到桌上,他别了赵云程一眼,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愠气:“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 “我是真没钱。”赵云程神色略带着无辜。 李乔琛阖眸,长吁了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气焰,再次做出了让步:“我可以先预付你一百两,但后年,我一定要看到你们制墨的进展。” “你若这么说,那倒是可以。”钱一到位,赵云程再拒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李乔琛瞪了赵云程片刻,拿起桌上的扇子就走,行到门前,他不解气的转过身来,朝赵云程道了一句:“赵云程,我一个人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没想到居然栽在你这个泥腿子手里了!” 言罢,李乔琛重哼了一声,快步走出了院子。 厢房的动静太大,徐言其安顿好赵时桉,将孩子抱给李桂棠看顾着,再跨出门坎儿时发现李乔琛已经出了院子。 见赵云程从厢房中走出,徐言其赶忙过去询问了一番。 “谁知道他发什么脾气,我又没惹他。”赵云程只道了这么一句,而后绕过徐言其,去了李桂棠屋里去瞧自家的小哥儿。 村道儿上,尽是秋风刮下的残叶,李乔琛本就有气,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 快进家门时,何怀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跟在李乔琛身后一个劲儿的唠叨着。 “你又来干嘛?”李乔琛没好气的甩脸子道。 何怀宇一愣,之前他们不是相处的挺好吗,怎么今儿李乔琛突然又这般了? “琛哥儿,是谁惹你了?”何怀宇拉住他的手腕,问道。 李乔琛倒想看看何怀宇会怎么维护他的,便向他吐出了一个名字。 “他?”何怀宇略感为难的抿了抿唇,“他当过募兵,我打不过他啊。” 李乔琛被他逗笑,推开他进了院门:“谁让你去和他打架了!” 见李乔琛乐了,何怀宇这才安下心,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如今夜里凉了,被子换成了厚实的,丁素梅在时,就特意给赵时桉缝好了小棉被,用的料子都是好的,睡在里面是既暖和又舒服。 李乔琛应承下的一百两,隔日就被家丁送了过来,至于他为何不自己过来,大抵是不想再看到赵云程。 手里有了银钱,赵云程今年备了三车木炭,一车拉到了后山上,准备冬日里集烟的时候用。 “若是咱要雇人来集烟的话,我想让季哥儿来做这项营生,他和他汉子穷苦,也没个正经的事儿做,比我们当初还难呢。”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哄睡,和赵云程提起了雇人集烟的事儿。 “成,明日去和钱老么打声招呼,让他给季哥儿递个话儿,只是他汉子在洞溪村,离村里有段路程,多少有些不方便。”赵云程铺着被子,应声道。 “咱尽了这份心就好,至于愿不愿意的,他们自己拿主意。”瞧着赵时桉阖上了眸子,徐言其放低了说话声,“把哑哥儿也雇上,初阳大了,带着也不碍事。” 一切都在筹措着,赵云程去了一趟田家,商量订清油的事儿,因着赵云程要的多,田见山又便宜了些,按一坛二钱银子的价儿给他。 钱老么向季哥儿递了话儿,今日季哥儿回了村里,和钱良商量这件事儿。 “其哥儿说一日给我五十文,这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五钱的进项,我和王胜商量过了,打算把洞溪村的宅基和田地卖了,在村里暂时先住我之前的那间屋子,有个落脚地就成,等往后攒下银钱,划些宅基盖处房子。” 季哥儿的打算听着是好,但钱良身为他爹不得不为他筹谋:“其哥儿这项营生也不知长不长久,你们将地一卖,明年的丁税定然会高出许多,不如将家里的田先过给你们两亩,你们也能省些税钱。” 顾如萱颔首,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季哥儿如今是兄弟几个中,日子过的最清贫的,她和钱良如何能不帮衬着他们些。 “爹,娘……”季哥儿红着眼眶握着两人的手,“是我不孝,还劳您二老为我操心。” “岳父岳母,我一定会努力干活,养活季哥儿。”王胜连连承诺着。 季哥儿索性就留在了玉河村,王胜还需要打点些事情,便先回了洞溪村。 天儿一日比一日冷,镇上的活儿已然不多了,赵云程着手准备集烟,去年只买了四十只碗,显然有些不够使,他便又采买了四十只。 若是过程顺利,等到后年五月份以后,他们就能月月出六十根墨条。 第93章 霸道的桉哥儿 季哥儿和哑哥儿头一次抓烟,赵云程怕他们上不了手,让徐言其去后山指导了一番,他一个汉子不好与小哥儿独处,就接过了照顾赵时桉的活儿。 集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徐言其简单带了两日,两人便熟悉了下来,只是哑哥儿不能说话,季哥儿总觉得时辰难熬。 赵时桉已经能自己靠坐一会儿,只是还略微有些坐不稳,片刻之后就会歪着身子倒下。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赵时桉似乎更害怕生人,何倩久不过来,那日来串门时,不过想要伸手抱抱他,却见他一个劲儿的埋头,直往徐言其的怀里钻。 “哎呦,谁家的小哥儿这么精明,还怕婶子把你抱走呢。”何倩握了握赵时桉的小手,调侃道。 王二宝乖乖的坐在他娘的怀里,睁着圆眼一直瞅着徐言其怀里的赵时桉,过了半晌,他突然抬头,指着赵时桉蹦出一个单字来:“弟。” 何倩乐的抓着王二宝的手亲了一口:“对,那是弟弟。” 听到王二宝的声音,赵时桉慢慢的从徐言其怀里抬起头来,好奇的看向何倩怀里的小哥哥。 见状,李桂棠干脆把两个孩子放在了床上,端看着他们做何反应。 一开始王二宝还拘谨着,后来瞧着赵时桉在床上随意活动着,便慢慢的爬到了他面前,只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赵时桉抬起的手呼了一巴掌。 当即,王二宝扯着嗓子嚎了起来,他转身爬向何倩身边,嘴里嘟囔着叫娘。 几个大人还怔愣着,谁能想到还不会坐的赵时桉,居然还会抬手打人。 何倩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笑着点了点王二宝的额头,抱起他哄了哄:“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咋还让弟弟给打哭了!” 后来,即便赵时桉有意凑近王二宝,想要和他耍,王二宝都不乐意,一直恹恹的缩在他娘的怀里,不想理睬赵时桉。 “看这两孩子,还闹别扭了。”李桂棠抱过赵时桉,给他擦了擦口水。 徐言其笑看了一眼赵时桉,手里缝着虎头棉帽,又穿了几针收尾后,他低头咬断了线头,顺手戴在了桉哥儿的头顶上。 王二宝瞅着赵时桉头上的虎头帽,撇嘴拉着何倩的手指:“娘,要!” 徐言其见状,拿下赵时桉头上的虎头帽,给王二宝戴了戴,哪料这一举动竟惹哭了赵时桉,何倩连忙取下帽子,可王二宝却紧抓着,不愿意还给桉哥儿,两个孩子哭闹成一团,谁都哄不住。 还是李桂棠差着徐言其,去她屋中取来了两只布老虎,才堪堪止住了两个孩子的嚎哭。 瞧着两个孩子抱着布老虎玩儿的欢喜,何倩不由松了口气,悄悄把虎头帽搁进了徐言其做针线活儿的竹篮里。 徐言其瞥见了,抬眸与何倩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苦笑。 赵云程砍柴回来时,徐言其将赵时桉霸着自己虎头帽的事儿和他学了一遍。 “我觉得桉哥儿没做错,自己的东西自然要自己看管着。”赵云程趴在床上,摇头晃脑的逗着赵时桉。 徐言其叹了一声,照赵云程这般无底线的宠溺,以后赵时桉还不得反了天? 季哥儿和哑哥儿在后山集烟已有小半个月,有时徐言其得空会过去瞧瞧,见二人抓烟时很是上心,没有丝毫的懈怠,集的烟灰也没有结块的现象,便干脆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干。 一个月下来,第一批烟灰已经集好,赵云程特意去了趟后山,一来是给哑哥儿和季哥儿结算工钱,二来是要张罗着洗烟。 今儿后山这边的灶房要生火,总得有人看顾着些,赵云程和徐言其打过招呼,夜里就在后山院里宿下了。 心里惦记着事儿,赵云程一夜都没怎么睡,翌日一早,他掀开陶缸上的盖帘一瞧,烟灰已然浮在了水面上。 去年徐言其洗烟时,赵云程就在一旁看过,他找出蔑盘,学着徐言其的样子,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而后用笊篱将烟灰捞了出来,往后灶房得每日点火盆,得有个人专门在这儿才行。 赵云程回去和徐言其商量了一番,思量这事儿让谁做合适一些。 “要是有住的地儿,季哥儿和王胜两个人倒是合适,可咱们卧房里的床都没了。”徐言其犯了难,况且他们在后山住过,确实是不方便。 “也不需待太久,把洗过烟灰上的分水晾干了就行,以后就不用人守着了。” “我去找季哥儿和王胜问问,现在他们小两口住在钱良的院子里,夜里王胜不在,季哥儿也不怕什么。”徐言其思来想去,认为这活儿只有王胜合适。 王大壮和王大刚丢不下家里,都是有夫郎孩子的人,村里倒不缺独身的汉子,但却不知根知底,徐言其断然是不敢用的。 徐言其赶着清早去了一趟钱良家,季哥儿这时候还没去后山,得知他的来意后,王胜一口应了下来,言说让他夜里不睡都行。 季哥儿拿眼睨着王胜,嗔怪了他一句傻。 “灶房里能用长凳搭一张木板,躺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但夜里得时常起来,提防着火盆,工钱和季哥儿的一样。” 如今天寒地冻,镇上的活儿不好找,王胜能得这样的活计,已经很是感激徐言其,至于工钱给多给少,他倒是不在乎。 从钱良院里出来,徐言其又去了田家一趟,月初到了往后山送油的时候了,他得过去结油钱。 回到自家院里,赵云程正在屋里给赵时桉喂饭,见他进了屋,连忙让他烤火暖暖身子。 “王胜答应了。”赵云程舀了一小勺精米熬的粥食,喂到了赵时桉的嘴边。 徐言其抬眼看向赵云程,稀奇得很:“你咋知道的?” “季哥儿定亲和结亲时,我见过王胜几面,为人老实木讷,和我之前一个性子,冬日里活儿少,能有这种好活计,他哪能不答应呢。”赵云程笑道,“可他没我有福气,能寻到你这样的夫郎。” 赵云程能说出这话,倒是让徐言其对他另眼相看,他靠了过去,倚着赵云程的肩膀调侃道:“云程,我发现你现在也是能说会道了。” “人总要有长进,以后免不了要谈生意上的事儿,我得学着活泛些,不能躲在你身后,也不能吃了亏。”碗里的粥食见底,赵云程用帕子擦了擦赵时桉的嘴,起身道,“你看着孩子,我去洗碗。” 徐言其扬唇瞧着赵云程的背影,直到他出了屋才收回目光。 第94章 想来日 冬日家里的活儿少,除了上山砍柴和拾掇后院的家禽,没甚要紧的事儿干,赵云程便日日与自家的小哥儿腻在一块儿,李桂棠唯一的差事被夺了去,成天闲得发慌。 赵时桉最近又长了新本事,不仅自己能独坐,还学会了拍手,家里人看得又紧了些,毕竟地上点着火盆,一不小心摔下去没碰到倒好,若是碰到了,可是要烧伤的。 “桉哥儿,来看爹爹这边儿。”赵云程上次去镇上采买,带回了几个面具,这时候正趴在床上,逗着赵时桉玩儿。 赵时桉丝毫不惧面具上的怒目圆睁,甚至往外探着身子想要上手去抓,被赵云程躲了过去也不恼,咯咯的笑个不停。 “快黑天儿了,夜里给桉哥儿蒸个鸡蛋羹,有日子没吃了。”徐言其张罗着道,他把怀里的赵时桉抱给赵云程,起身准备着去做饭。 “成呢,这几日桉哥儿都吃的面条和米粥,也该变变样儿了。” 赵云程实属把桉哥儿疼到了心里,即使手里再紧巴,给他做的吃食都是精米细面,生怕孩子会长不好,也许是自己小时候得不到,想要将这些全补到赵时桉的身上。 又哄了赵时桉一会儿,赵云程这才把他抱给了李桂棠,抽身去东屋中点火盆。 为了节省些木炭,白日里李桂棠都会和徐言其在一个屋,人多能稍微暖和点儿。 天儿冷没什么好的吃食,赵云程晡时去毛家买了两块豆腐,徐言其泡了些干菜,打算炖豆腐吃。 冬日天短,夜里躺在床上,赵云程和徐言其不由想到了以后的日子。 “后年五月份咱就能月月出墨条,每个月做六十根,那就是一百五十两,抛去成本,能净赚一百多两,一年就是一千多两银子。”赵云程都被自己算出的总账吓了一跳,“其哥儿,咱这么算都能挣下这么多,那舅舅每年得赚多少银子?” “上万两,舅舅冬日里还不做墨呢。”徐言其只是预估道,实际只可能比这个多。 赵云程听得瞠目结舌,若搁在以前,他这辈子怕是也挣不到高竟遥一年的银钱。 “高家的墨条里可还添麝香呢,它能让墨在纸上更加渗透,而这麝香堪称香料里的黄金,一钱就得五两银子,品质好的更贵一些。”徐言其徐徐向赵云程说着。 “京城尽是权贵,文人又喜欢摆弄这些,舅舅的生意自然不差,而哪个地方都不缺有钱人,若想要给书香门第送些礼物,上等的墨条也就成了佳选。” 赵云程静静的听着,尽量开拓着自己的眼界,他握着身侧之人的手轻语:“其哥儿,我跟着你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你挣了银钱怎么回报我呢?”徐言其起了和他开玩笑的心思。 “我让你日日珍馐,穿金戴银,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坐着享清福。”赵云程说着,倒先把自己说乐了,“这两年,辛苦你了。” “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不能养成他好吃懒做的毛病。” 低语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酣睡声,李桂棠嘱咐过他们要给孩子戒夜奶,这段时日赵时桉已然适应了,两人终于也能睡个整觉。 翌日早起,徐言其就觉着天寒,一出屋子才发现夜里落了雪,今年入了冬月才落雪,比去年可迟了些时日。 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徐言其先去了一趟钱良和王大壮的家里,告知他们别往后山去了,雪天道儿滑,摔上一跤可就不好了,尤其是哑哥儿,平日里要照顾孩子。 趁着赵时桉还没醒,赵云程早早把火盆点上,灶房里不见徐言其的人影,他便猜到是去季哥儿和哑哥儿那里。 徐言其回来时,赵云程正在院里扫雪,灶房顶上的烟囱已经冒起了烟,想来已经热上了晨食。 “阿奶在屋里看着桉哥儿呢,瞅着天儿应是不会再下了,等扫完院子里的雪,我去把山道上的雪也清理了。” 徐言其在檐下跺了跺脚,应了声道:“咱今年啥时候杀年猪?” “等雪消了,我去找趟刘叔。”赵云程双手交叠,拄着扫帚言道。 元宝自从下崽儿了之后沉稳了不少,今年不见它在雪地里打滚撒泼,反倒趴在窝里,盯着家旺玩雪。 徐言其给留下的两只狗崽取名为家旺、福临,福临被赵云程捉去了后山,和旺财作伴儿。 赵时桉还没见过雪,晌午天儿暖了些,徐言其给他穿好袄子,戴上虎头棉帽,抱着他到院外瞧了瞧,这可把孩子兴奋坏了,一直咿呀个不停,直到回屋,还有些意犹未尽。 “外边儿天冷,可不敢多待。”李桂棠抱着赵时桉坐在床边烤了烤火,暖了身才将放到床上,让他自己去耍。 这些时日,赵时桉正练习着爬行,那双小腿蹬得可有劲儿了,只是他只会往前,不会后退,但桉哥儿聪明得很,爬到床边就停下来,叫唤着让大人把他抱回去,而后再重新爬。 冬日中旬往后,村里人家就开始陆续的宰猪,赵云程今儿去了邻村一趟,正巧刘正在家,不过时辰不赶趟,便约了明日赶早,他们也好早早烧水准备着。 今年宰猪,徐言其还特意喊了季哥儿和田家,院里房多,不愁摆不开桌子。 徐言其和何倩多了娃娃要照看,赵云竹的身子又不宜见血,其实与去年相比,干活的人也没多几个。 刘正第一次见赵时桉,许是他身上有煞气,孩子见了他就哭个不停,无奈之下,刘正只能去厢房歇着。 种猪依旧是一块儿弄了过来,一头母猪能下四五年的崽儿,这时候打圈,来年五月份正好劁猪卖猪崽儿。 忙活了大半天,只为晌午那顿猪肉宴,赵时桉和王二宝今儿终于尝到了肉味,不过是小小一块儿,香得两个孩子直吧唧嘴。 赵云程同去年一样给赵文河和赵云涵分了猪肉,只卖给刘正半扇,得了将近二两银子。 第95章 第二年 进了腊月,徐言其和赵云程打算去镇上置办年货,赵时桉这些日子捣蛋得很,怕李桂棠看顾不住,他们本想着带他一块儿去,但隔日天寒,徐言其不忍赵时桉跟着受冻,想着前日李正元还让他抱孩子过去,他们便将孩子送去了李家。 赵时桉对李正元和叶怡很是熟稔,两人走后也并没有哭闹,李正元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稀奇的玩意儿,赵时桉被引去了注意,一个人坐在床上玩的不亦乐乎。 李家用的炭是上好的木炭,家里更暖和一些,赵时桉穿的厚实,又一直活动着,额头没一会儿就沁出了层汗,叶怡不敢给他随意增减衣物,怕一冷一热让他染了风寒,只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老爷,我瞧琛哥儿和怀宇这俩孩子相处的时间够久了,不然过完年就张罗着把亲事办了吧。”叶怡抱起爬到床边的赵时桉,怕他不小心跌下去。 李正元叹了一声,他最愁的就是李乔琛的亲事:“回来先问问琛哥儿,瞧他有什么打算,怀宇这孩子性子开朗,倒和琛哥儿的脾气互补,有他在身边儿跟着,琛哥儿都不似以前那般沉闷了。” “我瞧着也是,最重要的是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 腊月的镇上,可谓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月,赵云程始终都牵着徐言其的手,就怕被人群把他们冲散了。 今年家里虽然多了赵时桉,可一个奶娃娃吃不了什么,准备的年货与去年大差不差,只多了几盒糕点和一些果脯。 时至晌午,两人在镇上吃了碗热汤面,回去时给李桂棠带了两个肉包子,到家里就不用再开灶了。 背篓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备下的东西,回程时两人搭了驴车,将背篓放回家里,才去了李家接赵时桉。 屋里赵时桉正和李正元玩得欢喜,可看到赵云程和徐言其进了门,倒撇着嘴委屈的掉了几滴眼泪,趴在他阿么的肩头哽咽的直吸鼻子。 “啊嘛啊嘛……”赵时桉不停的嘟囔着,这是在学着叫阿么,只是发音还不甚清楚。 徐言其轻拍着赵时桉的后背,连连应声,直至赵时桉缓和下情绪,两人才包着小被,抱着赵时桉回了家。 翌日,徐言其张罗着炸些肉丸子和果子麻花,赵云竹像是闻着味儿过来的,灶房里油锅呛人,徐言其怕他不适应,赶着他回了正房,和李桂棠照看赵时桉,言说等炸好了第一个拿给他吃。 赵云竹近些日子也是馋得紧,张芝还没张罗着炸些东西,今儿和田见山才去了镇上置办年货。 刚炸好的肉丸子还热着,等稍稍晾凉了些,徐言其便端了一小盘进了屋,先给李桂棠和赵云竹尝尝味儿,赵时桉见了立马爬了过来,徐言其只掰了一小块儿给他,不敢让他吃太多。 忙了一整天,等到夜里的时候,徐言其累得都不想动弹,赵云程见状,熬了些米汤,配着麻花吃了一顿。 临近过年,赵云程本打算让季哥儿和哑哥儿歇息几天,可他们反倒不乐意,少干一天那就少挣一天的银钱,家里的事儿挤着时间也能做,何况还有汉子闲着呢。 这是挣了银钱,腰杆子也硬气起来了。 除夕当天,赵时桉被打扮得跟福娃娃一般,身上穿着的红色袄子是李正元特意准备的,还配着虎头鞋、虎头帽,谁见了都想抱着稀罕一阵儿。 村里热闹,时不时就会传来鞭炮声,赵时桉头一次经历这些,吓得一整日都窝在大人身上。 轮到自家放炮仗,即便徐言其提前捂着赵时桉的耳朵,还是给孩子吓哭了。 过了晌午,村里终于安静了些,尽管赵时桉睡着了,徐言其也不敢把他放到摇床上去,外头的一丁点儿动静,都能惊了孩子的觉。 今年的年夜饭比去年丰盛了些,听了一日的炮仗动静,赵时桉晡时睡醒后,反应不像之前那般强烈了,只是猛地听到一声动静,还是会惊得哆嗦。 李桂棠熬不了大夜,过了子时就去睡了,赵时桉夜里有些闹觉,徐言其哄了好久才将他哄睡。 翌日,赵文河和赵云涵过来时,赵时桉还在睡着,昨夜闹腾了大半宿,这会儿睡得倒沉,赵云安和陈意站在摇床前,盯着弟弟不停地瞧,都被这个可爱的娃娃迷住了眼。 “等我长大了,也要有这么个娃娃,看着多喜人。” “那你也得先嫁人之后才能有。” 万秋听了赵云安的话,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嗔怪道:“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 大人们听着这两个孩子说的话,不禁面露笑意。 陈贵没给赵时桉带拜钱,倒给孩子打了个银制的长命锁,这可把徐言其为难坏了,不知该如何给他那两个孩子还这份礼,瞅了机会,叫出了赵云程问他。 “姐夫给桉哥儿打长命锁是他的心意,咱正常给两个孩子拜钱就行,比去年多些。” 徐言其应下,往红纸中又添了些铜板。 现在赵云程住的离田家近,知道今儿会热闹,赵云竹抽空过来坐了坐,他现在也帮不了张芝太多,两个嫂子亦体谅着他,没让他在灶房里忙活。 “这些日子可要当心,再过一个多月都要当阿么了。”赵云涵接过赵云竹手中的桉哥儿,没让他抱太久。 赵云竹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现在啊,都拿我当瓷娃娃,婆母也时常看着我呢。” “怎么?这么待你不好吗?” 赵云竹满足的笑了笑,这段日子,他脸上长了些肉,敛眉低笑的模样,反而好看了不少。 他没待多久,毕竟田家也一屋子的人,去东屋又瞧了瞧李桂棠,就赶着回家去了。 今儿摆了两桌,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李桂棠从没像今日这般高兴过,脸上始终都扬着笑容。 赵文河明日要带着万秋回娘家,晡时就驾车回了镇上。 赵云涵想带着孩子在村里住两日,陈贵便由了他,自己驾车回了家,毕竟家里还有叔伯在,得有个人招待,过两日再来接他们娘仨就是。 第96章 集会 夜里,赵云涵陪李桂棠坐了良久,她出嫁早,都好些年没有像这般陪过李桂棠了。 “现在的日子真好,你们都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得也算如意,阿奶这辈子别无所求了。”李桂棠瞧着赵云涵怀里安睡着的陈卓,笑着感慨。 赵云涵总觉得老人得有个挂念,如若不然,日子就没了期盼,她出言道:“阿奶怎么能无所求呢,竹哥儿的孩子您还没带,到时候他该怪怨您偏心了,只给云程哄小哥儿,就不管他了?” “说得对,我哪能不给他带,哪个曾孙我都疼。”李桂棠坐累了,顺手拿过枕头,躺了下去。 时辰已经晚了,赵云涵见李桂棠面露疲态,便抱着孩子回了厢房,赵云程一早给他铺好了床铺暖着,地上的火盆也烧得正旺。 将睡着的陈卓安顿在床上,赵云涵上卧房去喊陈意,赵时桉还没睡下,在和他表哥玩闹,见赵云涵过来寻他,陈意乖乖的下了床穿鞋,拢着袄子和他回了厢房歇息。 陈意一走,赵时桉瞬间没了玩闹的兴致,主动爬到徐言其的怀里,让阿么哄他睡觉。 赵云涵是初三清早回去的,过年家家户户都忙着,她可不能再在村里躲懒,客人来了家里拜年,没她主持着也不像话。 初五,村里的人们开始走动起来,赵云程正打算带着徐言其出门,一旁的赵时桉顿时急了起来,张着双臂叫着阿么要抱。 “这孩子聪明着呢,见你们要出去就想跟着。”李桂棠坐在床上叠着裓子,瞧着赵时桉赖在徐言其身上,不由言道。 无奈之下,赵云程只得给赵时桉穿戴起衣物,现在桉哥儿越来越大了,闹腾起来,李桂棠可禁不住,小家伙知道这是要带他出门,躺在小被里,高兴地挥动着手脚,赵云程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包好。 赵时桉的身子不似小时候那般软,去到钱家,季哥儿这才敢接过他来抱抱,被顾如萱一顿调侃,言说他若是稀罕,就快些自己也要个孩子。 “娘,我和王胜现在的日子拮据,要个孩子不是跟着我们受罪吗?”他转头看向王胜,接着道,“我们两人商量过了,等晚几年盖了新房再打算要。” “你们自己心里有谱就好。”顾如萱不再催他们,毕竟养个孩子有多费钱她是知道的,光一头母羊就得几两银子。 王初阳甚是喜爱这个弟弟,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刚进院门,他便迎了出来。 这几日哑哥儿和季哥儿都没去后山,好不容易过个年,合该好好歇歇。 “云程,你那儿有没有汉子能干的活儿,我窝在家里,成天的洗衣做饭,反倒让哑哥儿养起家来了。”王大壮抱怨着,被哑哥儿斜眼一睨,立马又噤了声。 赵云程理解王大壮现在的心绪,当初徐言其卖绣样得了第一笔银钱时,他也曾感到苦闷:“暂时没有呢,谁养家还不一样,有吃有喝就成,我不也是靠着其哥儿才能翻身。” “听你这么一说,兄弟心里好受了不少,等开了春,我还得去镇上找活儿干,阳阳大了,哑哥儿带着他去后山,不会调皮捣乱。” 听到王大壮叫自己的名字,王初阳抬眸道:“阿么做的活计我会干,我可以帮阿么到后山干活。” 哑哥儿摸了摸王初阳的发顶,欣慰的笑着。 “呦,那婶么是不是还得给初阳一份工钱呢。”徐言其玩笑道。 赵云程最后带着徐言其去了田家,赵云竹现在懒怠,今年过年都没怎么在外走动。 “初八去镇上逛集吗?”徐言其揽着赵时桉,不让他往赵云竹那边儿去。 赵云竹略微坐起些身子,伸手摸了摸赵时桉的小脸:“不去了,现在脚都肿着呢,一按一个坑。” 在村里走了一遭,回去都快晌午了,家里有包好的饺子,做起饭来也省事儿,赵时桉玩累了,两手抱着布老虎坐在床上直打哈欠儿,李桂棠怕他在仰倒摔着,将他抱在怀里哄睡。 吃饭时,赵时桉睡得正熟,徐言其没喊醒他,把白粥温在了锅里,等桉哥儿睡醒了再喂。 正月初八,人们都要出去逛逛,所谓游八仙、去百病,因而初八又被称为“八仙节”。 这时节的天儿虽然还未转暖,但不似冬月里那般寒得刺骨,今年逛集多了赵时桉,为了能让他看得清社火杂耍,赵云程一路将他架在肩膀上。 徐言其紧紧跟着赵云程,瞧着赵时桉开心的模样,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随着社火队伍愈行愈远,赵云程把赵时桉抱了下来,给他在路边买了个糖人拿着。 心里惦记着李桂棠,两人没逛多久就回去了,家里什么吃食都有,便没再花钱采买什么。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徐言其的生辰了,赵云程早早思量起来,不知今年该给他买些什么东西。 年味儿渐渐淡了下来,季哥儿和哑哥儿照旧去后山的院子里集烟。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今儿夜里镇上会格外热闹,一条街上都是花灯,去年徐言其没去,今年有了赵时桉更是走不开。 何怀宇怎会放过这一机会,早早来村里接上李乔琛,去镇上逛花灯。 只是还没过两个时辰,李乔琛竟自己跑回来了,双颊上还染着几分红晕,叶怡细问之下,才知是何怀宇向他提了婚事。 “那你答应了吗?”叶怡赶忙追问。 李乔琛颔首,敛眉道:“和他在一起时,那些糟心事儿会被我莫名的甩到脑后,就感觉浑身都会很放松,他大概就是我这一生中命定的人。” “那既然你都同意了,为何还会自己跑回来呢?” 谈到这儿,李乔琛却开始缄口不言,叶怡猜测,怕不是何怀宇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让李乔琛难以启齿? “您别问了,他说进了二月,会让他爹娘同媒婆过来商量结亲。” 李乔琛既已这般言说,叶怡也不好刨根问底,嘱咐了他几句,便回屋歇息去了。 元宵一过,这个年算是彻底过完了,新年起始,人们又该为自己和家人盘算起来。 第97章 银指环 二月天暖,村里人都活动了起来,该修农具的修农具,该做工的就出去做工,这次三人中又添了王胜,别瞧他身子瘦,干起活儿来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比王大壮还有劲头儿。 后山的院子里,几个哥儿依旧在屋里集烟,徐言其时常抱着赵时桉过去,和季哥儿说说话。 那夜徐言其和赵云程正睡着,突然听到院外有人敲门,元宝和家旺吠叫不止,直到赵云程披着衣裳出了屋门。 “二哥,竹哥儿他有动静了,我想让嫂么过去帮帮忙。”田文连院门都没进,急急道了一句,便往东边儿去寻张郎中。 赵云程回屋赶忙喊醒了徐言其,赵时桉没被闹醒,在摇床上睡得正熟。 “你别过去了,留着照看孩子,阿奶年纪大了,夜里经不起闹腾。”徐言其起身穿着衣裳,一边嘱咐着赵云程,他一个汉子,过去除了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田家屋里的油灯都亮着,徐言其进了院门,发现张芝和田见山正忙着在灶房里生火温水,让徐言其进屋去陪着赵云竹,怕他一个人待着心中惧怕。 田文在之前就和张郎中打过了招呼,夜里这时去敲门,张郎中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感,毕竟这事儿可不挑时候。 折腾了一夜,直至天明,赵云竹才给田家添孙,一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只是赵云竹身子不好,得多休养些时日。 田文心疼赵云竹,还言说只要这一个儿子就够了,张芝和田见山没有驳他这话,毕竟他们之前还打算让两人去收养孩子。 累了一夜,张芝张罗着去灶房做晨食,徐言其婉拒了田家人的留饭,忙着回去给赵云程和李桂棠递消息。 “竹哥儿给田家添了个小汉子,一家人欢喜着呢,咱也该备着红鸡蛋了。” 赵云程闻言面露笑意,他之前一直为赵云竹的事儿操心,这下他弟弟的日子总算是圆满了。 李桂棠昨夜倒是听到了狗吠声,但却不知道是田家来的人,今儿清早听赵云程说起,才晓得是赵云竹有了动静。 “我们桉哥儿也当哥哥了。”李桂棠牵着赵时桉的小手,让他学着站了一会儿,对着徐言其道,“熬了一夜,吃了晨食赶紧睡会儿,不然该头疼了。” 回来时,赵云程已经做好了晨食,只是徐言其忙着说话,一时还没顾上吃。 赵云程今儿还是照常去镇上做工,得了赵云竹添子的消息,他心里也安定下来,这时候还不能过去瞧赵云竹和孩子,少到镇上做一天的工就少挣些银钱。 晡时下工结算了银钱,赵云程没和王大壮他们一起回去,而是转进了一家迎街的店铺。 “您需要看些什么?”堂倌走上前来招待起赵云程来,见他眼神往柜台上的银簪看去,赶忙过去介绍,“是看上了哪支银簪吗?要给夫人还是夫郎带呢。” “买给我家夫郎。” “那您可以看看银凤镂空簪,这款如意银簪也很适合夫郎,简约却不失大气。”堂倌拿下几款簪子搁置在方盘中,“还有这支莲花簪。” 见赵云程似乎没有中意的,堂倌又介绍起其他的银制首饰,他转到另一边的柜台上,言说道:“其实送夫郎也不一定要银簪,银制指环也不失是一个选择,不如您过来瞧瞧。” “这种竹节银制指环,虽然素雅一些,但平日带着好打理。”堂倌打眼一瞧赵云程的衣衫,就知道他出自农家,其夫郎在家定然也时常干活,便推荐了一些实用的款式。 赵云程眼前亮了亮,银簪招摇,买回去徐言其不一定日日戴着,但指环不同,戴在手指上不会太引人注目,他很是心仪的问起价钱:“这指环怎么卖?” “这款竹节指环是八钱银。” 毕竟有一份工艺在,这价钱算是公道,赵云程略加盘算后,便让堂倌帮他包了起来。 “您拿好,指环是小物件,得注意看管着些。”临走时,堂倌还不忘嘱咐一句。 仔细将装着指环的小荷包揣进怀里,赵云程匆匆往家里赶,等回到院中,才发现他忘了给自家小哥儿带东西,赵时桉见他这么久拿不出什么物什,转头去找祖母要抱。 “又快到犁地耕田的时候了,这时节过得可真快。”饭桌上,徐言其感慨了一句,“听说前日何家上李家提亲了,没想到何怀宇和琛哥儿真成了一对儿。” 赵云程明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窃喜,他可算是不用再提防着这人。 这日是徐言其的生辰,赵云程昨儿就跟管事的言说了一声,今儿不去镇上做工。 清早起来洗漱后,赵云程去后院宰了只鸡,用热水褪了毛剁成块儿,先在灶房炖着。 屋中,徐言其正给赵时桉换着衣服,就见赵云程缓缓走近,搭坐在床边。 “怎么这般看着我。”徐言其抬眸睨了赵云程一眼,手中给赵时桉穿衣的动作不停。 赵云程这才从怀中掏出了小荷包,将其中的竹节指环取了出来,出言道:“我给你买了个银指环,你戴着瞧瞧合不合适。” 赵时桉见着爹爹手中亮盈盈的小环儿,想要伸手去够,却被赵云程躲了过去。 “这是给你阿么的,等你长大了,爹再给你买。”赵云程拉过徐言其的手,把指环套进了他的手指上。 徐言其拿近细瞅了一番,笑道:“正合适,你真别说,这小东西戴着就是好看。” “以后给你换金的。”见徐言其喜欢,赵云程露出了憨笑。 不管之前穷苦,还是现在少有几十两的家底,只要是赵云程送给徐言其的东西,他都会很欢喜。 “我在灶房炖着鸡呢,等会儿再烙几张面饼吃,给你过个生辰。”赵云程抱起爬过来的赵时桉,起身站在地上颠了颠他。 “成,我一会儿去和面。”把换下的脏衣裳收拾起来,徐言其穿好鞋出了屋子,准备拿去洗了,“你哄着桉哥儿,阿奶去田家看竹哥儿去了。” 这天儿正好,赵云程干脆搬着板凳在檐下坐着,父子俩看着徐言其在院儿里洗衣。 第98章 耕田 三月初,随着天儿越来越暖,村里急性的人家已经开始下田耕地,赵云程只有两亩田,倒不是那么着急。 “要不咱家买头牛吧,虽然现在只有两亩田,可你以后不是还想着多买几亩吗?现在手里有余钱,至于做墨条的开销,琛哥儿给支的那一百两也足够了。” 徐言其扶赵时桉学着站立,和一旁坐在矮凳上摆弄着农具的赵云程道:“其实买驴更便宜一些,可咱的田是水田,驴只能犁旱地。” “这时候买牛也行呢。”赵云程放下农具,手肘搭在两膝上盘算着,“顾安去年没考上贡士,本打算不再进京赶考,凭着举人的身份,在咱们镇上能找到一份不错的活计,可丰叔不甘心,顾安的排名还算靠前,他夫子也说再考一次,必能得中贡士,估摸着后年,丰叔还要卖田。” “供养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啊。”徐言其叹道,尤其是寒门学子,想要出头更是艰难。 赵时桉啊啊咿咿的出声,似乎在附和徐言其适才的话。 徐言其乐地摇了摇他的身子,柔声问着:“那我们桉哥儿要不要读书认字呀。” “怎么不要,学堂不收哥儿,我就给桉哥儿请夫子。” 徐言其睨着赵云程,自从那晚算了一笔账之后,他可发现这人越来越财大气粗了。 “你瞧我作甚?”察觉到头顶的视线,赵云程抬眸与徐言其对视上,说话声不由低了下来,“哥儿识字不好吗,可不能让孩子像我一样,连个契书都看不懂,以后再遭人骗了。” 赵云程这话倒说得对,之前的契书都是徐言其帮他看的。 夜里吃饭时,赵云程将买牛的想法和李桂棠言语了一句,赵云程没买过这么大的家畜,得寻了会看牛的人跟着才行。 “村里的刘伯买过牛,你也是坐过刘伯的牛车,那牛就不错,不如你挑个时间过去问问,要是刘伯能跟着你一块儿去镇上最好,要是脱不开身,你还能向他请教请教怎么挑牛。” “阿奶说的对,头牯场中鱼龙混杂,咱可不能让人给骗了,买上个病牛。”徐言其按下赵时桉乱动的手,对赵云程说道,“等明儿就去找刘伯,先把牛买回来,还能帮你耕地呢。” 赵云程颔首:“成,我明儿赶早儿去找刘伯,赶趟儿的话,一并去镇上把牛买回来。” “顺便再去寻木匠定个木架吧,杂物房小,阴干烟灰的蔑盘都快摆不开了。” 回到卧房,徐言其先是哄睡了赵时桉,而后又将明日要用到的银钱,提前装进赵云程的荷包里,买牛少说也得八两,好牛的价钱更贵,他得给赵云程多预备着些。 “咱还得在后院搭个牛棚,牛可金贵着呢,要好好饲养,得亏建房子的匠人都将地方留出来了。” “嗯,睡吧,明儿得早起。”赵云程翻身把人揽进怀里,闷声道。 晨曦初露,赵云程缓缓坐起身子,摸索过衣衫窸窣的穿着,摇床里赵时桉还在熟睡着,他放轻了动静,慢慢下床穿鞋,缓步出了卧房。 灶房檐下的柴火不多了,今儿回来得上山砍柴,进灶房烧上火,赵云程往锅里舀了几瓢水温着,等孩子起来洗漱用得着。 徐言其迷迷糊糊中摸不到身边人,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穿好衣衫收拾起被子,下床先看了眼摇床里的赵时桉,才出了屋门。 “锅里热了笼饼,还做了鸡蛋汤,趁桉哥儿没醒,你先吃点儿。”赵云程见他出来,便回了屋去看着赵时桉。 徐言其应声去了灶房:“你和阿奶吃过了吗?” “吃过了,等你吃完晨食,我再去刘伯那儿。” 赵时桉现在会站了,摇床也拦不住他,就怕没人看着,他从摇床上栽下来。 刚及辰时,赵云程从家中出门,正巧刘伯要去镇上取农具,顺带着同他走趟头牯场就是。 一连走过好几家牛牙,刘伯都没有相中的牛,正打算无功而返时,刘伯突然在一处停下了脚步。 他绕着那头牛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它的皮毛、前身、腰背,最后俯身下去,周详的瞅了瞅他的四肢和蹄膝。 “好牛啊!”刘伯夸赞了一句,“这牛你卖什么价儿。” 牛牙陪笑道:“瞧您也是懂牛的,我不瞎要,整十一两。” 刘伯蹙了蹙眉,虽然贵了些,但这牛的品相确实是好。 “程小子,牛是好牛,也值这个价儿,你看着合不合适?”刘伯凑到赵云程跟前,低语了一句。 赵云程上前摸了摸牛身,和牛牙攀谈道:“十两如何?多少饶几分价钱。” 牛牙一开始自然不愿,可在刘伯和赵云程的轮番说和下,还是松了口。 “成,就饶你一两,不枉你们费这番口舌了。” 银钱一交,这牛就归了赵云程,去木匠那边定木架时,他顺带着打了副车身,以后往来镇上就方便了。 瞧着牵回的牛,徐言其和李桂棠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村里有牛的人家可是少之又少。 “我还定了板车,以后带着桉哥儿去镇上也方便。”赵云程将剩下的银钱,交给徐言其收了起来,“赶明儿让田文过来,帮忙把牛棚搭起来。” “嗳,先回屋喝碗水。”徐言其瞧他满头大汗,把赵时桉抱给李桂棠,牵着牛先拴在了后院,和母羊隔了开来。 王大壮和王大刚听说赵云程买了牛,过来好一顿瞧,眼里竟是羡慕。 “这牛买的可真好,咱俩啥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牛呢?”王大壮碰了一下王大刚的肩膀,嗟叹道。 “总会有的,以前咱还不是盼着有自己的田吗?前年可不就置办了两亩。”王大刚心中倒有祈盼,“云程说这牛花了十两银子,和两亩田的价钱大差不差,再说咱就两亩田,买牛作甚?”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云程不也只有两亩田吗?” “兴许他有自己的打算。”王大刚思忖道,“啧,咱俩来是看牛的,你又扯哪里去了?” 第99章 牛车 这些天,几人都没去镇上,忙着拾掇家里的田地,钱良只过给王胜两亩田,但他感激岳父岳母的帮衬,连带着家里的其他田地也一并跟着拾掇。 哑哥儿和王大壮都忙,王初阳有时跟着去后山,有时便来赵云程的院儿里,陪着赵时桉玩儿。 薄暮冥冥,村道儿上尽是扛着农具归家的人,不少人家的烟囱已经冒出阵阵炊烟,累了一日,夜里早早吃完饭食,能好好歇息歇息。 “还有几日,子昂就满月了,你说咱送孩子点儿什么合适?”赵云程刚进家门不久,端出木盆在院中洗漱,正在檐下摘菜的徐言其,盘算着日子向他问道。 子昂是田家特地寻人给小汉子起的名字,希望他以后能出类拔萃。 买牛之后,家中的积蓄去了不少,还剩下不到二十两,当初赵时桉满月的时候,田文可是送了一对小银镯。 “小孩子没啥能戴的,除了银镯就是银锁,子昂是个汉子,银锁更合适些,赶明儿我去镇上取板车,顺带买回来。”赵云程投湿了布巾,拧干后擦了擦脸和脖颈。 徐言其端着竹篮进了灶房,应道:“成,小孩子的银锁不重,花不了多少银子。” 卧房里,李桂棠正看着赵时桉,这些日子桉哥儿就算没人扶,也能稳稳的站着,见赵云程进了屋,他欢喜的爬到床边,站起来往爹爹的身上一扑。 “桉哥儿想爹了?”赵云程抱起赵时桉,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叫爹,爹——” 现在赵时桉能清楚的叫出阿么,赵云程不禁有些心急,迫切的想要听孩子喊他爹爹。 “哒,哒!”赵时桉努力的发着音,却依旧与爹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李桂棠欠身擦了擦赵时桉下巴上的口水,笑道:“急可没啥用,孩子该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其哥儿每日都教着他呢。” 徐言其知道赵云程盼着孩子能叫一声爹,没事儿就抱着赵时桉教着。 给赵时桉穿上小鞋,赵云程拉着他在地上学步,可赵时桉犯懒,没走几步就赖在赵云程身上要抱。 灶房里,徐言其把荠菜团子蒸上了锅,回身洗了洗手,进屋里瞧了一眼父子俩。 “哎呦,谁家的小哥儿这么懒呢?”徐言其故意打趣着赵时桉,“桉哥儿真懒!” “不,不……”赵时桉紧紧的搂着赵云程的脖子,往上欠了欠身,朝徐言其摇头撇嘴的嘟囔。 赵云程笑着拍了拍他的脊背,应和着道:“不懒不懒。” 月光透过纸窗投进屋中,即便熄了油灯,也不至于太过昏暗,村中不比后山宁静,时不时就会听到狗吠鸡啼。 自从有了赵时桉,徐言其倒不再浅眠,伴随着屋外的窸窣之声,他慢慢沉睡过去。 晨光熹微,村里鸡啼声此起彼伏,徐言其蹙眉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帘,发觉窗外的天色渐亮,他起身拿过一旁的衣衫,穿戴好了出了屋门。 灶房中用来喂鸡鸭的野菜野草不多了,今儿得出门去割一些,赵时桉越来越大,李桂棠有时已经看顾不住,要想干点活儿,还要用背带背着孩子。 先去灶房烧上火,温水的空档儿,徐言其剁了些食儿,到后院喂了那些家禽。 再回屋时,赵云程正抱起赵时桉哄着,见着徐言其过来,桉哥儿朝他伸着手要抱,孩子刚醒还有些迷糊,这时候最是粘人。 “阿么蒸了鸡蛋羹,等会儿喂你好不好?”徐言其轻拍着赵时桉的后背,抱着他不停的在屋里走动。 赵时桉将脑袋靠在徐言其的肩上,眸子半睁半合,似乎没怎么睡醒。 赵云程出屋用木盆舀了些温水,打湿帕子给赵时桉擦了擦小脸,这才让他精神了些。 先让赵云程和李桂棠去灶房吃晨食,徐言其将鸡蛋羹端了过来,见阿么要给自己喂饭,赵时桉乖乖的坐在床上,张着小嘴等阿么递过汤勺,一点儿也不像那般急躁。 “我来喂吧,你快去吃饭,一会儿都凉了。”赵云程吃得急,就想着快些过来接替徐言其。 等拾掇完家务事,赵云程才出门去了镇上。 徐言其用背带背好了赵时桉,提着竹筐和镰刀打算出去割猪草,路经李家院子时,被叶怡叫了下来。 “这么背着孩子得多不舒服,以后你出去做事儿,把桉哥儿送我这儿来,我替你照看。” 徐言其解下了背带,却不见李正元的身影,于是出言询问了一句。 “他去西边儿下象棋去了,一天天儿的不着家。”叶怡颠了颠赵时桉,觉着这孩子又沉了不少,“都说村里的山水养人,还真不是歪理,在这儿住了快一年的时间,我和老爷的身子确实硬朗了不少,没事儿就出去遛弯逗鸟,还能去田埂上瞧瞧地里的庄稼,过得倒比镇上惬意。” 李家院里有两个家丁,凡事都不用二老动手,也受不着累。 “那桉哥儿就劳您看顾着,我去割些猪草。”徐言其和赵时桉挥了挥手,见他没有哭闹就放心去了。 因着要拉板车,赵云程从镇上回来的有些晚,徐言其在灶房给他留了饭。 直至未时,赵云程才进了院门。 这时候,赵时桉已经歇了晌,听到动静,徐言其出屋瞧了瞧。 “还好有板车,不然这木架得雇驴车往村里送一趟。”赵云程又饿又渴,进灶房先喝了一碗水,“桉哥儿睡了?” “睡下没多久,咱声音小些。”徐言其过去看了一眼木架和板车,转过身回道。 赵云程闻言,放低了说话声:“别收了,一会儿给牛带上牛鞅,直接把木架拉后山上去。” “给子昂的银锁买了吗?”徐言其突然问起来,“锅里温着饭呢,你拿出来就能吃。” “买了。”赵云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给了徐言其,而后进了灶房。 就他一个人吃饭,便没放饭桌,将碗搁在灶台上,坐着矮凳对付了一口。 累了大半天,赵云程饭后回屋里歇了歇脚,打算到了晡时,在套牛车去后山走一遭。 第100章 最为重要的人 赵云程到后山时,哑哥儿和季哥儿正在屋里集烟,只有王初阳在院里逗着两只狗耍,听到动静后,王初阳先叫了一声程叔,而后回身跑到屋里去招呼季哥儿出来。 两人还是头一次见赵云程买回的牛,稀罕的围着牛车转了两圈。 集烟离不开人,两人只是出来瞧了一眼牛车,又赶忙回了屋里转动着盖碗。 杂物房里还有不少东西,赵云程需得归整出来,才能将木架搬进去,收拾好屋子,都快近日入之时,回村里的途中,他又绕道儿去田里拾掇了些杂事,直到日头落山后,才赶着牛车归家。 徐言其已经做好了饭,正在屋中给赵时桉喂着米粥,等赵云程洗漱完后,一家人就能坐下吃饭。 “明儿就是子昂的满月宴了,还不知道田家怎么热闹呢,田文和竹哥儿好不容易盼来个孩子。”徐言其倚在衣箱上,擦着手脂言道,随后又叹息一声,“这天儿越来越热,竹哥儿可算是熬出来了。” 赵云程盘腿坐在床上,正抱着赵时桉哄睡,闻言低声应着:“田家两兄弟必然会从镇上赶回来,还有榆哥儿两口子,孩子就得不少,可要热闹呢。” 徐言其走近,瞧着赵时桉阖上了双眼,便从赵云程的手中接过孩子,又走动着拍了拍他,见孩子睡熟了,才将他放进了摇床里。 “睡吧,明儿得早早过去,你还没好好抱过这个外甥呢。”床上铺好了被子,徐言其熄了油灯,在赵云程的身边儿躺下。 夜里越来越短,感觉还没怎么睡,外面儿的天儿都亮了。 今儿赵时桉难得醒的早,徐言其打着哈欠儿起来时,赵云程已经给孩子穿戴好了衣裳。 收拾好床铺,徐言其赶忙去灶房里做晨食,张罗着喂后院的家禽,等把家里的琐事都收拾好,都进了辰时,他们和田家离得不远,倒不急着过去。 “闲着也是闲着,我出去割些草回来,你在家照看着孩子。”赵云程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把赵时桉交给徐言其,背着背篓拿了一把镰刀出了门。 家里又多了只牛,每日都得要食儿,徐言其既要照顾桉哥儿,又要干家里的琐事,平日里也忙得很,他抽空多做些活儿,徐言其就能多歇歇。 从山上下来时,赵云程顺带着拾了一捆柴,瞅着时辰不早,他收拾了一番,抱着赵时桉,同徐言其一起去了田家。 李桂棠一早就过去了,昨儿她和徐言其两人商量了一番,打算明儿就让赵云竹抱着子昂,来家里住上五日,他二哥的家便是他的娘家,一切风俗都照着来。 赵云程过去时,田昭和田荣已经带着妻儿赶回了村里,两个嫂子正在灶房帮着张芝忙活,榆哥儿还没过来,想来是带着个不满一岁的汉子,道儿耽搁了时辰。 今儿家里人多,田子昂有些不适应,李桂棠正抱着他,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子昂的舅舅来了。”李桂棠摇了摇田子昂的小手。 赵云程上前瞧了瞧,伸手从李桂棠的怀中接过田子昂抱着。 “适才他两个叔叔抱着还哭呢,二哥抱着反而乖了不少。”赵云竹养了一个月,双颊上明显有了些肉。 被徐言其抱着的赵时桉,瞧见赵云程怀里抱着另一个奶娃娃,探着身子的往他那边儿看,小小的人儿居然还懂得吃味。 “啊,爹!”情急之下,赵时桉竟然口齿清楚的喊了一声赵云程。 赵云程愣了一瞬,随后心头被喜悦淹没,这世上没有比适才那一句“爹”更悦耳的话语了。 他将田子昂抱给李桂棠,而后接过赵时桉,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桉哥儿再叫一声爹。” 正经让赵时桉叫时,这孩子反倒闭口不言,赵云程也不气馁,日后有的是机会。 趁着赵云程抱着孩子,徐言其从怀里掏出提前备好的银锁,给田子昂戴到了脖颈上。 “这银锁可雕的真好看,子昂谢谢舅么好不好?”赵云竹摆了摆田子昂握拳的小手,乐道。 程强带着榆哥儿快隅中的时候才到,程佑这孩子醒得迟,加上收拾穿衣,可不就耽误了时辰。 临近晌午,田文抱着孩子“引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饭桌上备齐了菜,待孩子回屋,众人就能开席了。 晡时,田家三兄弟陆续归了家,喧闹的院子瞬间冷清了下来,左右也没什么事儿,徐言其便让赵云竹张罗着上他们家住着,省得明早还得费事儿。 赵云程院里的那头母羊,已经挤不出多少羊奶,平日里供赵时桉还行,若加上田子昂就远远不够了,田文索性将自家的母羊牵了过去,也免得来回跑着送奶。 赵时桉的小衣裳还在,都是丁素梅用上好的棉布缝制的,徐言其想着拿给田子昂穿,就是不知道赵云竹嫌不嫌弃。 “多好的衣裳啊,这棉布可比家里的新衣裳穿着舒服,我还得谢谢嫂么你呢。”赵云竹坐在厢房里的床上相看着衣裳,眼里没有半分的嫌弃之意,还当即给孩子换了一身。 田文夜里跟着赵云竹在这边睡,怕夜里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孩子,李桂棠白日里倒是能帮着照看,老人可熬不了夜。 几日下来,赵时桉和这个弟弟熟稔了起来,一醒来就要徐言其抱着来厢房瞧瞧。 张芝没事儿就过来看看孙子,几个兄弟的孩子中,她和田见山最疼爱的便是田子昂,许是他来的实在不易,一家人在他身上倾注了满满的爱意。 赵时桉喊爹喊的愈发熟练,每日赵云程一回来,他便伸手喊爹要抱,还会主动蹭蹭赵云程的脸颊,把赵云程喜得什么也顾不上。 夜里,徐言其哄睡了赵时桉,在床上躺下后,突然对身旁的赵云程问了一句:“云程,现在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得排在桉哥儿的后边儿了?” “这我没法儿选择,你和桉哥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赵云程蹙着眉,但却没说讨喜的话,反而郑重的回道,“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没有谁排在谁后面的说法。” 徐言其没想到赵云程会这般认真,倒有些后悔问了那话,他碰了碰赵云程身侧的手,与之十指相握道:“我明白了,你和桉哥儿,也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第101章 会告状了 何怀宇和李乔琛的婚期定在了四月中旬,届时会在镇上的宅子里办席,李家结交之友中不乏权贵,有些不愿纡尊降贵去村里也属平常,再说村中院子到底小了些,摆不下多少席面。 李正元邀过赵云程一家,但赵云程自知不适这番场面,便婉拒了他的邀请。 “李家不同于我们农家,宾客尽是显贵之人,咱们若是去了,倒会显得格格不入,万一再冲撞了他人,不是给李家找麻烦吗?”赵云程护着赵时桉在院中学步,和坐在檐下正做着小鞋的徐言其道。 “这道理我还能不明白?你做得对着呢。”徐言其放下手中的针线,叹息一声道,“只是咱们屡次拒了李老爷,会不会让人家觉得咱们有些不识好歹?” 赵云程倒没想到这一层,他拧眉思忖着:“等李老爷回村,咱们带着桉哥儿再去拜访。” 徐言其颔首,处理这些人情世故最是麻烦,但偏偏谁人也躲不开。 “田里快插秧了吧。”徐言其收了针,拿起两只小鞋端详了一番,起身向父子俩那边走去,得给赵时桉试试新鞋的大小。 赵云程将赵时桉抱坐在膝上,配合着徐言其抬起了孩子的脚:“就这两日了,这活儿我自己干就成。” 他还犹记着之前还未断亲时,徐言其下田插秧,夜里那小腿冰得暖都暖不过来,自那以后,赵云程就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让徐言其遭这份罪。 知道赵云程心疼他,徐言其笑着应下,左右他们现在的田不多,他还能躲些懒儿。 新鞋大了一指,等赵时桉一岁大的时候穿正合适,徐言其脱下鞋子,打算先收起来,哪料赵时桉反倒不愿意了,哭闹着就要穿新鞋。 “桉哥儿乖,你现在还在学步呢,这新鞋大,你穿着不得摔跟头啊,摔了膝盖可要痛了。”徐言其略施力气的拍了一下赵时桉的膝盖,“疼不疼?还穿不穿了?” 赵时桉撇着嘴摇头,眸中含着的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赵云程连忙抱起他哄了哄,反而让孩子更加觉得委屈。 “爹……”赵时桉靠在赵云程的肩上,一边啜泣着,一边叫着爹。 赵云程嗔怪的瞧了徐言其一眼,抱着赵时桉出了院子去遛弯儿。 “迟早要你把孩子惯坏了。”徐言其叉着腰,朝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嘟囔了一句,随后他收拾起鞋子,去灶房张罗着生火做饭。 天儿眼看快黑了,赵云程没抱着赵时桉往远走,去了田家瞧了一眼田子昂,见赵时桉眸子微红着,赵云竹就知道他又被徐言其教训了。 “是不是惹阿么生气了?瞧着小嘴撇的。”赵云竹接过赵时桉抱了抱,摸了摸他脸上还挂着的泪痕。 赵时桉挥动着小手,明亮的眸子注视着赵云竹:“打。” 赵云竹一时不明白赵时桉这是什么意思,抬头看向了赵云程。 “其哥儿给他做好了双新鞋,试了一下有些大,愣是不让脱,他阿么就吃劲儿拍了一下他的膝盖,到他嘴里就成打他了,这是朝你告状呢。”赵云程站在摇床边儿,瞅了眼里面正睡着的田子昂,将适才的事儿学给了赵云竹听。 赵云竹一乐,捏了捏赵时桉的鼻间:“小小年纪,咋还学会告状了,叔么可管不了你阿么。” 赵云程没多待,怕扰了田子昂睡觉,抱着赵时桉又在村里逛了逛,就回了自家院子。 再见到徐言其,赵时桉倒没了脾气,还主动伸手让抱,蹭着徐言其的脸颊讨好他。 翌日一早,赵云程牵着牛下了地,田里早在育秧的时候就灌溉上了水,插秧前还需二道耕地与耙田。 插秧可是个累活儿,徐言其出门给赵云程打了些酒,回来喝上一盅多少能解解乏。 一转眼,李乔琛和何怀宇已然结了亲,两人新居定在了镇上,只是偶尔回村里陪李正元住上几日。 挑了个日子,赵云程特意携夫郎孩子,去李家登门拜访,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叶怡怪怨了他们一句多想,而李正元可不像是叶怡言说的那般,直至听了他们的那番话后,脸色才好看了不少。 抱着赵时桉回去的路上,赵云程不由唏嘘道:“多亏了你心细,方才见李老爷的那般,分明是有些恼了咱们的,若是不来这一趟,两家可不就生出了嫌隙。” “我和你过日子,自然了解你的心性,可别人便不一样了,有时候就得这般坦诚的将话吐露出去,况且咱们两家还夹着一份生意呢,真要是有了芥蒂可不好。” 赵云程颔首,他的为人处世还是不够周到。 王大壮和王大刚今年也只有他们自个儿忙活着田里的活儿,因而插完秧苗的日子都相差不了几日,三人一如以往的约着去镇上做工,只有王胜帮钱良忙活着其他田里的活儿,所以迟了几日。 赵时桉越发的调皮起来,尤其是现在不用人扶,他自己能迈开双腿走几步,若是大人不随时看着,一不小心就得摔跤,没个人帮衬,徐言其是一点儿也脱不开身。 “桉哥儿快过一岁的生辰了,不晓得舅舅舅母会不会赶过来。”徐言其轻拍着怀里尚未睡熟的赵时桉,和赵云程搭话道。 赵云程知道徐言其想他们,可京城太过遥远,高竟遥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又怎能时时顾及到徐言其。 “舅舅舅母定然也惦记着咱们。”他慢慢从徐言其的怀里接过赵时桉,抱着孩子走动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将他放在了摇床上。 人便是这样,要是一辈子见不着,也就断了念想;可若是一旦有了祈盼,禁不住得会时常记挂。 熄了油灯,赵云程揽着徐言其在床上躺下,兴许明日就能听到马车的长吁,见到他们想要见到的人呢。 第102章 抓周 母猪在三月上旬的时候就下了崽儿,长到这时候正好来劁,赵云程往了刘正家走了一趟,约了明日到村劁猪。 今年还是以四百文的价钱卖的猪崽儿,去年和徐言其买过的人家闻声儿赶了过来,生怕晚来一步,被别人将好的挑去了。 “今年比去年可多下了两只。”张芝自是第一个过来的,进圈挑猪崽的时候,没忍住数了一番。 徐言其正护着赵时桉在院里走着,见张芝拿着背篓从后院里出来,朝他笑道:“是呢,母猪下崽儿的时候,云程正巧在家,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年要是云程不在,你就去喊我。”张芝放下背篓拍了拍手,从怀里取出了四吊铜板。 徐言其没有推拒的收下了,张芝弯腰抱起赵时桉颠了颠,直说这孩子又长了不少,背篓里的猪崽儿叫唤着,张芝没再多待,先将猪崽儿送了回去。 赵云程晡时归家,没歇多久又出去砍柴割草,家里的活儿也多得很。 日入之时,院外传来了马车的声响,元宝和家旺不停的吠叫着,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出了院外望了望,发现那辆马车竟是朝自家的方向驶来,他心里大抵有了猜测,可随着马车愈来愈近,心还是紧了又紧。 “其哥儿。”一身着绛紫长衫的汉子先行下了马车,即便有意遮掩,却依旧能觉出他那周身贵公子的气质。 徐言其愣了一瞬,才欢喜的上前:“表哥,这次你竟然也跟来了。” 见到徐言其怀里抱着的孩子,高舒阳本能的想牵牵他的小手,不料被赵时桉躲了过去。 “阿么。”赵时桉背过身子,两手紧紧的搂住了徐言其的脖颈。 “孩子没见过表哥,认生呢。”徐言其换了只手抱他,瞧着高竟遥和丁素梅下了马车,招呼着几人进了院子。 进了屋中,李桂棠替徐言其抱着孩子,让他张罗着去倒几碗水来,这么热的天儿,几人一路赶过来,定然是渴了。 赵时桉久不见丁素梅和高竟遥,有些认不得他们,坐在李桂棠的怀里,双眼直瞪着两人瞧。 “桉哥儿不记得舅姥了。”丁素梅俯身逗了逗赵时桉,知道孩子太小会记不得人,也没有太伤心。 徐言其去灶房倒了几碗水,进屋与他们寒暄了一阵,赵云程才背着一筐猪草和一捆柴火回来。 见着院里的马车,赵云程便知是高竟遥过来了,待进了屋中,才发现来人还有一位挺拔高挑的汉子。 “这是我表哥高舒阳,是我舅舅的长子。”徐言其立马向赵云程介绍道。 赵云程同人打了招呼,为了夜里招待客人,赶忙去后院宰了只鸡。 高竟遥一家特意为了给赵时桉过周岁生辰来的,丁素梅更是亲手做了双虎头鞋,一岁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据说孩子周岁穿上虎头鞋能壮胆辟邪。 “来试试这虎头鞋合不合适。”坐了一阵,赵时桉对这个舅姥熟悉了些,并没有抵触她抬脚的动作,“可真是服服帖帖,我当初做的时候,就估摸桉哥儿一岁的脚掌得长不少。” “你舅母刚回去就张罗着做虎头鞋,一边做一边抹泪,想孩子想的半夜都睡不着。”高竟遥笑着揭着丁素梅的糗事。 “去,说得你好像回去之后不想桉哥儿似的。” 听着高竟遥和丁素梅相互扒对方的老底,屋里的人都乐出了声。 在檐下褪鸡毛的赵云程听到屋中的欢声,不禁扬起了嘴角,手中的动作更加麻利了起来。 高竟遥一家人的到来,让徐言其松快了不少,这孩子白日里都轮不到他哄。 赵时桉生辰当日,赵文河和赵云涵都回了村里,顺带着来探望李桂棠。 屋里的床上尽是他们送来的耍货、衣裳、鞋子,徐言其连忙拾掇了一番,待会儿赵时桉该抓周了。 高竟遥准备了许多东西,以毛笔、墨条代文;以算盘、践称代商;以面具、拨浪鼓代玩;以金银首饰代美…… 赵时桉被抱到中间坐着,瞧着周围一圈儿的东西,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阿么。”赵时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想要找床边儿的徐言其要抱。 徐言其没抱他,而是耐心引导着:“桉哥儿喜欢什么,抓一个递给阿么好不好。” 赵时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忖徐言其所说的话,而后环视了周围一圈,痛快的拿了锭银子交到徐言其的手上,一点儿也不像抓周,更像是为了让徐言其抱他,随便拣了个东西应付了事。 “这孩子可真会抓。”徐言其看着手中的银锭无奈的笑笑。 一旁的赵云竹抱着田子昂,笑道:“依我看啊,桉哥儿这是应付你呢。” “抓钱好啊,我们桉哥儿将来一定不会缺钱花,说不定长大以后,还是做大生意的料子呢。”高竟遥早就给每件东西都找好了说辞,不论赵时桉抓什么,都能夸出花儿来。 赵云程站在一边不曾出言,但瞧着赵时桉的眼神别提有多宠溺了。 今儿人多,李桂棠待在自己的屋里,没过来凑这份热闹,后来听赵云竹提起,还夸赵时桉是个机灵的孩子。 果真是看自家的孩子,不论是哪方面,都觉得比别人家的好。 “你们做的墨条卖得如何?”高竟遥算着时间,他们的墨条理应做好了一批。 赵云程如实答道:“很好,李老板不到十天功夫就卖完了,听说后面还加了价儿,去年冬日已经开始再次集烟了。” “冬日里集烟?”高竟遥蹙了蹙眉,这里虽然比京城靠南一些,可冬日依旧寒冷。 “对,后山院子的卧房被我腾了出来,就在屋里头儿抓烟。” 高竟遥了然的点了点头,他的产业比赵云程要大的多,虽然手里有几个庄子,但房屋零散,不利于平日里管理做工的人,倒是可以盖一间像样的厂房,可到时洗烟又成了问题,屋子大了不好做保暖,况且京城比这里还要冷,万一冻裂了瓷缸,那一个月不就白干了吗,这事儿回去还得费心琢磨。 这次过来,高竟遥没有多待,赵时桉过了周岁生辰后,只住了两日就赶了回去。 第103章 争吵 进了六月,天儿愈发的炎热起来,只待在屋中不动弹,不消片刻,额间都会沁出一层的薄汗,更别提那些在田里忙碌的人们。 赵时桉现在已经能走得稳当,徐言其在院里干些活,他便去霍霍元宝和家旺,一会儿揪着它们的耳朵摇,一会儿又去扣它们的眼睛鼻头,甚至还想跨腿往元宝的背上骑,摔着了又伸手打狗,真是到了狗都嫌的年纪。 “桉哥儿,你再调皮,阿么就要打你了!”瞅着赵时桉又去拔菜园里的苗子,徐言其朝他厉呵道,“你爹可去镇上做工了,没人给你撑腰。” “不生气。”赵时桉屁颠屁颠的走了过去,抱着徐言其贴了贴他的脸颊,“阿么亲亲。” 每每这时,徐言其就会被他哄的没脾气,李桂棠坐在檐下,瞅着父子俩直乐。 赵云竹通常会在歇晌之后过来,那时候院里有了阴凉的地方,在院中铺上一张竹席,摆些稀罕的小玩意儿,两个孩子能耍到日入,有赵云竹和李桂棠两个大人照应着,徐言其能抽身出去干点活儿。 “竹哥儿,阿奶,我出去割草,顺带着放放牛,你们照看着点儿桉哥儿。”徐言其从后院将牛牵了出来,拿起檐下的竹篓背着,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往后山去了。 旺财和福临每日被圈在院里,徐言其来后山放牛时,会将它们带出去放放风。 院门外传来阵阵牛哞声,旺财和福临早早的等在了门前,抬起前爪不停的扒拉着院门,徐言其懒得进去,就在院门前喊了一声。 屋里的王初阳听到院外徐言其的喊话,连忙和哑哥儿说了一声跑了出去,想骑着牛耍上一阵,到底还是爱玩闹的年纪。 河边的车前草更嫩,徐言其通常会在那边放牛,有王初阳看着,他能安心去一旁割草。 今儿出来的有些迟,归家时太阳已经落了山,把肩上的竹筐放下,徐言其刚想进灶房舀水洗漱,就听竹席上趴着的田子昂哭嚎出了声,他过去一瞧,发现赵时桉竟拿着石子去扔弟弟。 “赵时桉!”徐言其一把拉过了赵时桉,将他按在膝上,朝他的身上扇了两巴掌,“谁叫你拿石子打人的!” 觉出痛的赵时桉扯开嗓子嚎了起来,赵云竹摸了摸田子昂额上的红印,把孩子交给李桂棠抱着,连忙过去拦下了徐言其。 “嫂么,你别打桉哥儿了,子昂没受什么伤。” 刚从田里回来的赵云程听见赵时桉的哭声,赶忙快走几步进了院子,他从赵云竹的手中抱起赵时桉,语气带着几分生硬的朝徐言其问道:“你干啥又打桉哥儿?” “你说为啥打他,这么大就敢拿石子打人,长大了还了得?”徐言其的胸膛不停的起伏着,显然被父子俩气得不轻。 赵云程瞥了一眼李桂棠怀里的田子昂,见孩子的额头果真红了一片。 “桉哥儿还小呢,他哪能懂得这些,再说子昂不也没受伤吗?” 赵时桉窝在赵云程怀里吸着鼻子,许是察觉到爹爹和阿么与平日说话时的语气不一样,不敢再高声哭闹。 “但他知道疼,这次得到了惩罚,以后他还敢拿石子打人吗?现在不纠正他,他胆子会越来越大!”之前徐言其就对赵云程教育孩子的态度百般忍让,但这么下去,赵时桉会愈发的骄横。 赵云竹眼看两人吵了起来,从李桂棠的怀里接过田子昂打算先回家去,临走前不放心的劝和道:“二哥,你别和我嫂么拌嘴,孩子的事儿好好坐下来谈。” 而后他扭头和李桂棠打了声招呼,抱着田子昂出了院门。 徐言其不想和赵云程吵,转身去了厢房。 李桂棠为难的看着两人,见徐言其关上了屋门,这才有机会插嘴:“云程,其哥儿教育孩子对着呢,你不能一味的宠着护着桉哥儿,这样只会害了他。再者,你心疼桉哥儿,也不能当着竹哥儿的面儿和其哥儿呛声,以后你让竹哥儿怎么抱着孩子再过来呢?” 赵云程抿了抿唇,敛眉思忖了片刻道:“这事儿是我莽撞了。” 李桂棠摇头叹了一声,起身将地上的竹席卷了起来,收到了檐下。 院中独留赵云程抱着赵时桉,他朝厢房看了一眼,还是先回了卧房。 徐言其独自在厢房坐了一阵,等气消了些才起身去灶房生火做饭,赵云程忙着要哄赵时桉,家里还有一个老人,哪能不做饭吃呢。 他没心情烧什么菜,只热了晌午包的菜馅儿包子,打了鸡蛋汤,另外给赵时桉蒸了鸡蛋羹。 饭桌上,赵时桉主动朝徐言其伸手要抱,却被徐言其无视过去。 “错,错——”赵时桉委屈的撇嘴哭着,一个劲儿的往徐言其身上蹭,“阿么——” 徐言其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滴,从赵云程怀里接过了赵时桉,用帕子揩了揩他脸上的泪痕:“别哭了,阿么喂鸡蛋羹吃。” “今儿是我鲁莽了,我不该和你置气。”赵云程适时的开口,和徐言其道了歉。 “你该去给竹哥儿赔不是,田文有多宝贝子昂,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顶着红印回去,你让竹哥儿怎么和田家交代?” “是,”赵云程双手搓了搓膝盖,“我明儿去田家赔不是。” 李桂棠瞧着两人将话说开,安下了心动筷吃饭。 “其哥儿,以后我不会拦着你教训桉哥儿,咱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成吗?” 徐言其白了一眼赵云程:“不成,凭什么你当红脸,桉哥儿长大后该埋怨我了。” “可你让我教训桉哥儿,我实在做不到啊。”赵云程蹙着眉,略显为难的说道。 听着徐言其笑出声来,赵云程这才意识到他又在逗弄自己。 “阿奶她训斥过我了,你只身一人嫁给我,受了委屈也没地儿诉苦,我和你拌嘴属实不该,我以后会注意控制着脾气,你别恼我。”赵云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还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赵时桉乖乖坐在徐言其的怀里吃着鸡蛋羹,一眼神却不住的往他们两人身上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 徐言其颔首道:“两口子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我不恼你。” 第104章 烂喉痧 翌日,赵云程吃过晨食后挑满了水缸里的水,就赶早去了镇上做工,打算晡时回来后,再去田家赔不是。 昨日挨了打,赵时桉安分了不少,徐言其在院里干活儿,他就亦步亦趋的跟在阿么身后,也不再撩猫戏狗。 给菜园子浇水时,发现有两个南瓜倒是能吃了,徐言其顺手摘了下来,这南瓜不管熬粥还是蒸食都适合孩子吃,香糯软甜,还不易积食。 “今儿怎地这么乖,我看就得教训你。”徐言其俯身牵着他的小手,怀里抱着两个南瓜去了灶房,“跟阿么走,晌午给你熬南瓜粥吃。” 李桂棠一早去了田家,她心里惦记着田子昂额头上的红印,也不知道有没有散出淤青来,这时辰临近晌午,估计也快回来了。 带着赵时桉,徐言其不敢先将灶膛里的火烧起来,他怕一时看顾不住,再灼伤了孩子。 正切着南瓜,李桂棠刚好进了院儿,让赵时桉陪着祖母在檐下坐着,徐言其赶忙烧火做饭,熬粥用不了一个南瓜,他便将另一半和糙米一起上笼蒸着,又炒了一盘角瓜。 赵云程今儿回来的早些,可一进门徐言其就察觉出他的脸色不对,细问之下,才知镇上有人家的孩子患上了烂喉痧,没几日时间,医馆中已经人满为患,尽是发热、咽痛、全身起红疹的孩子,主要是这病多发于孩童,大人尽管也会被传染,但症状不会那般重。 “我和大壮他们商量着,打明儿起就不去镇上了,大人染上难受事儿小,万一带回家里来,将孩子再染上可就不好了。”赵云程蹙眉语道,“这几日也不要抱着孩子出去了,白日里把院门关上,就让桉哥儿在院子里玩儿。” “成。”徐言其听闻这消息心中一沉,抱着赵时桉的手紧了紧,“你待会儿去田家,一并把消息递给田文和竹哥儿,让田文去镇上送油的时候注意着些。” “我晓得的。”赵云程怜爱的摸了摸赵时桉的小手,无法想象要是桉哥儿得了这病,他和徐言其会如何,“我一会儿去张郎中那儿抓几副药预备着,要是真有个万一,咱不至于连草药都买不上。” 烂喉痧早些年盛行过一段时间,治病的药方不是什么秘密,就怕到时染病的孩子多起来,买不上这些草药。 趁着天色还早,赵云程装着银钱先去了张郎中家中,顺带着给田子昂也备了几帖,张郎中近日倒没去镇上,不知烂喉痧已经传了开来,还纳闷赵云程为何买这么多帖草药。 “您日后就知道了,这是草药的银钱。”赵云程丢下银子就走,生怕张郎中意识到什么,再反悔不卖他这么多帖。 出了张郎中的院子,赵云程匆匆往田家去了一趟,瞧着田子昂额上散出的淤青,顿时心生愧疚,昨日他还曾言田子昂没受什么伤。 “田文,其哥儿已经教训过桉哥儿了,桉哥儿这孩子顽皮,你可千万别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别看赵云程对徐言其嘴甜了不少,但对其他人来说,赵云程还没那般活泛,何况这事儿还是他有愧。 田文不曾想,赵云程还因为昨日的事儿特意过来赔不是,连忙回他道:“二哥这是说得哪里话,两个孩子之间玩闹,哪里免得了磕磕碰碰,更何况子昂还是个汉子,皮实点儿好。” 听了田文一番话,赵云程才安下了心,将带来的草药拿出了几帖交给他们:“还有一件事儿,最近镇上不少孩子得了烂喉痧,我适才去张郎中那儿预备了些草药,也给子昂带了几副,你们收着,以防万一。” 这两日田文赶巧没去镇上送油,还真不知道这事儿,骤然得了消息,心中亦是一慌。 “严重吗?”赵云竹揪心的问道。 “医馆里挤满了得病的孩子,大人也该多注意着些,这病可不止传孩童,若是染上不知情,再回家带给了孩子,可不糟心嘛,这些时日别抱子昂出门了。” 田文与赵云竹对视了一眼,颔首接下了草药:“多谢二哥了,我把药钱结给你。” “用不着。”赵云程摆手推拒着,“你们知道消息了就好,我这几日也不去镇上做工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心中装着事儿,几人没兴致谈论别的,赵云程该说的已言尽,便早早归家去了。 继赵云程之后,王大壮和王大刚紧跟着来了张郎中家里一趟,要的是相同帖的草药。 “今儿怎么扎堆儿来买药?”张郎中一边配着草药,一边纳闷。 王大壮瞥了王大刚一眼,机灵道:“兴许是天儿热,人们都上火,可不咽痛嘛。” 哑哥儿心系孩子,尤其王初阳刚满五岁,正是烂喉痧多发的年纪,就和徐言其递了话,这几日先不去后山抓烟了。 村里一连几日没有动静,可当徐言其稍稍放松些时,张郎中突然接诊了村里的一个孩子,症状与烂喉痧一般无二,这才恍然明白了前些日子赵云程的作为。 有孩子的人家立马警惕了起来,村中随处都是紧闭的院门。 自打村里诊出烂喉痧的病症后,赵云程出门干活儿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同行,回家的第一件事儿便是用皂角搓洗手臂和脸,生怕一个不察,让赵时桉染上了病。 有赵云程在外头干着家里的琐事儿,徐言其专心照顾起赵时桉来,每日都认真擦洗着他的手脚和身子,观察着是否有红疹的出现。 田家外出送油的人换成了田见山,有时赵云程也会托他捎着米面。 回家后,田见山几乎不会接触田子昂,连吃饭都是分开来吃,为了孩子能健健康康,即使再想见孩子,他也极力克制着自己。 “不知田欢那仨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染上疫病。”张芝愁道,平时她要和赵云竹一起照顾孩子,现在和田见山只能是分房睡。 即便田见山每隔几日就要去镇上一趟,也是快去快回,就怕多接触了生人,村里有了得病的孩子,他不敢贸然去儿子家里探望,若是带了病过去,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赵云竹搭着她的手安慰着:“娘,您放宽心,定然是都好着呢。” 第105章 好转 村里患病的孩子愈来愈多,张郎中家里储着的草药很快便见了底,即便镇上的医馆备着充足的草药,那也是随之水涨船高。有些家底的人家,还能挤破脑袋抢几帖草药,而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不忍也只能去山上采几味其中的药材,熬过熬不过,全凭天意。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李桂棠感叹道,烂喉痧有好几年没这般盛行过了,怎么今年他们家刚添了两个孩子,就碰到疫病了呢。 赵时桉最是会察言观色,这些时日见双亲都愁苦着,他比平时还要听话,也不吵闹着要出去耍。 徐言其满眼疼惜的瞧着坐在床上玩拨浪鼓的赵时桉:“幸亏云程提前备了几帖草药,不然我这心日日都得揪着。” 赵时桉察觉到徐言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昂首对他笑了笑,拿着布老虎起身过去扑到了他的怀里。 屋外的日头快落山了,正是一天中凉快的时候,赵时桉憋在屋里一日,也该出去透透气,见徐言其拿过自己的小鞋,他便欢喜的不成样子,早早坐在床沿边上,乖乖的等阿么给自己穿鞋。 赵云程背着一筐猪草进了院子,赵时桉瞧见他,立马迈着小步想要过去,被徐言其揽进了怀里。 “咋愁眉苦脸的?”徐言其抱着赵时桉站在檐下问道,赵云程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手,他不敢让孩子离他太近。 赵云程从灶房里端出木盆,拿着皂角好不断搓洗:“有好几日不见大壮,田里也没人过去拾掇,估计初阳这孩子没躲过去。” “初阳可是哑哥儿和大壮的命根子,这要是真的,他们的心得疼成什么样儿。”都是有孩子的人,徐言其到底能感同身受一些。 “我见过大刚了,离得老远和他说了几句话,大壮和他都提前买了草药,估计初阳这孩子能熬过去。” 徐言其贴了贴赵时桉的脸颊,唏嘘道:“但愿吧,初阳也是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有了个新家,又赶上了疫病。” “这孩子的造化在后头呢。”赵云程扬了木盆中的脏水,又去厢房换了衣服,这才敢靠近赵时桉。 夜里比往常寂静了不少,不仅仅是少了蝉鸣的缘故,更多的是人们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为了方便照看赵时桉,两人便让孩子宿在了床上,自从村里诊出了烂喉痧的孩童,徐言其夜夜睡不踏实,每每半夜惊醒,都会摸一摸身旁赵时桉的额头,瞧瞧他有没有发热。 “桉哥儿好着呢,你安心睡吧,再把孩子折腾醒了。”赵云程听着动静,欠身给赵时桉拉了拉身上的薄被,低声安抚着徐言其道,“这些日子村里的人们都闭着院门,熬过一月就会好,只是镇上的情况严重些,保不齐衙门已经插手了。” 赵云程久不去镇上,哪里知道什么动静,只不过是给徐言其图个安慰罢了。 徐言其听话后点了点头,重新躺下身睡去。 镇上确实颁布了政令,这般闹腾下去,得病的孩童只会越来越多,镇中所有医馆里的大夫全部调集去了庵庐,得病的孩子想要医治,就必须在庵庐待到痊愈才可归家。 一时间,患病的孩子都被集中在了一个地方,大大减少了疫病的传播。 码头上亦多了衙役的管辖,所有运输药材的船只都得到了优待。 田见山去镇上送了趟油,见到外出的大人和孩子都用布料罩住了口鼻,细问之下才知是县令的主意,而这些布料都是经过草药的药液浸泡,具有一定的防护作用。 “那这种浸泡布料的草药哪里有卖?”田见山卸完清油后,细细询问了掌柜一番。 “现在医馆里只有药童守着,大夫都去了庵庐,你进去简单说明,他们自会明白,每家医馆都有呢。” 田见山道了谢,匆匆赶着驴车去了一家医馆,还不忘给赵云程带了几包,往后出门都带着,心里也稍稍安定些。 这都进了七月,再过两个月,就要忙着抢收稻子,也难怪县令会着急。 随着村里染病孩童的好转,人心渐渐稳定了下来,只是无事的人们还是不敢随意出门,生怕自己的掉以轻心害了孩子。 直到七月中旬,家家户户的院门才缓缓打开,村里的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再见王初阳时,徐言其直叹这孩子瘦了一圈。 “生病可难受了,每日都会发高热,喉咙痛的说不出话来,身上还都是红疹,看着渗人。”王初阳委屈的和徐言其诉说着,“幸亏桉哥儿没得病,他人儿小小的,可经不住呢。” 哑哥儿至今想起那五日熬人的折磨,还是会忍不住抱着王初阳落泪。 “也是你云程叔防范得早,才没让桉哥儿遭这份罪。”徐言其给哑哥儿递了张帕子擦泪,回手摸了摸王初阳的发顶。 王初阳颔首道:“我爹也早早买了草药,不然我怕也熬不过去。” 日子一同往常,哑哥儿和季哥儿又往后山的院中集烟,而赵云程几人直到八月才动身去镇上做工。 月底就要忙着秋收了,进了十月以后,每月都要熬胶制墨,银子得大把流出去,李乔琛支的那一百两银钱,还不知够不够撑到明年五月。 “不够就再去寻李老板,反正是他差使的我去雇人集烟,还让我多做墨条的。”赵云程理所应当的言道。 徐言其被他逗乐,好像李乔琛格外招这些赖子。 院里菜园的菜苗几乎都枯了,徐言其寻了个时间,把菜园好好整理了一番,明年再种会省事不少。 赵云竹时常抱着田子昂过来,赵时桉得了上次教训,现在对弟弟格外友好,若是不小心碰到,还会主动和他贴贴,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和弟弟道歉。 “嫂么,你把桉哥儿教的真好,以后我也得时常教训着子昂,家里就他一个独子,公婆和田文对他太过宠溺,我可得让他懂知礼、辩是非呢。”赵云竹瞧着赵时桉这些日子的变化,无不感慨道。 徐言其调侃着他:“你怎么就知道是独子呢,身子都调理好了,日后指不定还会有呢?” 赵云竹愣了一下,随即敛目低笑了声。 第106章 割稻 八月中旬,赵文河和赵云涵先后带着孩子,过来探望了李桂棠一番。 两个孩子凑在眼前,李桂棠仔细一打量,便瞧出了陈意瘦了一圈,细问之下才知是染过了烂喉痧,直至调养好了,才敢带孩子过来。 “发现不对,就立马让意哥儿和卓小子分开了,陈贵托了关系才买到了几帖药,幸好卓小子身体好些,没被传染上,不然我得心焦死。” 李桂棠心疼的搂着陈意直呼心肝儿,又摸了摸陈卓的脸蛋儿,哪个孩子她都稀罕着。 久不过来,赵云涵多住了两天,陈卓倒和赵时桉玩得来,几日下来,两个孩子没发生一点儿矛盾,陈意作为哥哥,安安静静的陪在两个弟弟的身边儿,很是文静,李桂棠不禁直言,陈意才像一个小哥儿的样儿,赵时桉简直活似个皮小子。 “乖!”赵时桉还不服气,拍拍自己胸脯,搂着李桂棠的脖子直说他也很乖,小动作惹得几个大人朗笑不已。 到赵云涵回镇上的时候,赵时桉还舍不得两个哥哥,哭了好一会儿鼻子。 眼瞅着日子快要进九月,村里的人们都张罗着准备收割稻子,赵云程趁下工回来的时候,把田里的水都放了出去,再等几日,也打算先把田里的稻子给收了。 收割稻子得长时间弯腰,赵云程不想徐言其跟着去,但徐言其却执意下田帮忙,毕竟明年还想着买田,总不能一直靠着赵云程一个人收拾田里的活儿,他总得去学着干。 “阿奶也看顾不住桉哥儿啊。”虽然农家里像赵时桉这么大的孩子,都会带到田里一边照看一边干活,但赵云程可舍不得赵时桉挨晒。 徐言其挽起袖子,拿了镰刀和篾帽就往外走:“我早就盘算好了,把桉哥儿送到竹哥儿那儿,让他和子昂耍着,晌午回来再将他接回来。” 赵云程抿了抿嘴,看来徐言其已经都把事情安顿妥帖了,这稻子他是非割不可。 “快走吧,早点儿下田能多干些活儿。”徐言其回头见赵云程还愣在院子,不由招呼了他一声。 赵云程应了一声,连忙道:“我去套牛车,得把打谷桶带上,还需要几个麻袋呢。” 见赵云程磨蹭着,徐言其先把赵时桉送去了田家,而后直接去了田里。 割稻子真不是个容易的活儿,还没干多久,徐言其就累得直不起腰来,反观赵云程干活儿,是又快又轻松。 瞧着徐言其又一次直起腰来擦汗,赵云程也停了下来手中的动作,去一旁倒了两碗水过来:“累了吧,你别割稻子了,我教你打谷子。” 打谷子只是费力气,不用一直弯着腰,徐言其试了两次便自己能上手,不过几番下来,他的手臂和肩膀都酸的抬不起来,真是什么农活儿都不好干。 徐言其回头瞧了一眼埋头苦干的赵云程,嫁给这个汉子已经两年多了,他似乎从来没听到过赵云程喊过一声累。 扭过头来,徐言其继续抬臂打着谷子,赵云程割稻子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云程,今年怎么把其哥儿带田里干活儿来了。”一旁的顾丰趁歇息的空档儿过来闲话。 还不待赵云程说些什么,徐言其用布巾擦了把汗,接话道:“去年是身子不行,今年桉哥儿大了些,不能让云程一个人干这么些活儿,我也得学着做。” “这话说的在理,一个家总得两个人一起担着。”顾丰背手道了一句,没再过多的逗留,回到田里继续干起了活儿。 瞅着时辰快到晌午,头顶的日头越来越大,赵云程早早收了工,若是他一个人,再干一会儿倒也无妨。 “我是不是拖你后腿了?”徐言其将打下的谷子装进麻袋,见周围抢收庄稼的人都还没张罗着回家,知道赵云程怕自己晒坏了。 赵云程牵过牛车,将麻袋扎口搬了上去:“没有,以往得三天才能收完,今年有你帮忙,两天时间就能收的差不多了,不差这些时辰,回去还要做饭呢。” 累了半天,这时候搭坐着牛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回家的村道上,一股微风吹来,周身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徐言其摆动着小腿,感觉农家的日子就该这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云程,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赵云程走在前面牵牛,闻声回过头来:“这样的日子太苦,我倒不想让你过这种日子。” “明年这时候,咱们就有钱了,你想做点儿什么?” “买田种地,我自小生活在农家,对土地的看重可能是你无法理解的。” “你喜欢种田,咱就买田,到时候自己种不过来就雇人来干活儿。” 赵云程笑出声来:“那我不成地主了吗?” 两人闲话着,不觉中都行到了田家门口,徐言其在院外喊了声桉哥儿,就见赵时桉迈着小步走了出来,后头跟着抱着子昂的赵云竹。 “爹,坐车车!”赵时桉兴奋的朝赵云程要抱。 赵云程俯身抱起他来,交给了徐言其,孩子太小,可不敢让他一个人坐牛车。 “竹哥儿,辛苦你照看桉哥儿,我们先回了。” 赵云竹笑着颔首,目送着牛车走远才回了院子。 快回自家院子时,徐言其倒发现灶房的烟囱已经冒起了烟,估摸是李桂棠烧起了火。 “阿奶,我回来做饭就成,你别累着了。”徐言其摘下篾帽挂在檐下,连忙进了灶房说道。 李桂棠正坐在灶前看着火:“你和云程累了大半天,阿奶寻思着帮你先把糙米蒸上,也没干别的,就坐在这儿添添柴火。” “行,我阿奶硬朗是好事儿。”赵云程把打下的谷子搬到檐下,闻言出声应和着李桂棠。 李桂棠回村之后就精神了不少,加上丁素梅照顾徐言其那两个月里,跟着吃了不少补品,现在身子比之前要健朗许多。 徐言其炒了一盘鸡蛋,又做了个苋菜汤,简简单单吃了顿午饭,赵时桉也玩儿累了,吃完饭后早早和徐言其歇了晌,未时还要继续下田割稻呢。 第107章 割稻2 徐言其下田的时候,赵时桉还没睡醒,他和李桂棠说了一声,让她看顾着孩子一些,等快到申时,赵云竹便会抱着田子昂过来。 赵云程醒得早些,这会儿子已经套好了牛车,拿好麻袋和打谷桶,两人就赶着牛车出了门。 田多的人家许多都是连着晌儿干的,清早下田的时候带好了干粮和水,晌午坐在地头的阴凉下略歇一会儿,再接着收割稻谷。 赵云程和徐言其到田里的时候,顾丰一家人正在田里埋头苦干着,把打谷桶从牛车上搬下来,两人拿着镰刀也开始忙着弯腰干活。 “累不累?我来摔会儿稻子。”赵云程让徐言其坐到一旁喝口水歇歇,自个儿拿了一把稻谷摔了起来。 到底是个汉子,一把稻谷没打几下,便成了事儿。 徐言其瞧着不禁慨叹道:“还是你力气大。” “其实这两亩田真用不着你帮忙,我自己一个人边割边摔,两三天也就收完了。”赵云程抬手用布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拿起一把稻谷摔着。 徐言其瞥了一眼他:“我不是想着帮你干点活儿吗?明年年底再买几亩田,后年你可就忙不过来了,我能不早些练练手嘛。” 提起买田的事儿,赵云程不由的憨笑出声:“你晌午不还是说,忙不过就雇人种田吗?” “去!你还真把自己当地主了?”徐言其歇够了,起身捶了下赵云程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中的稻子。 日薄西山之时,田里未收割的稻子只剩下小一半,明儿再干一日指定是能收完的,赵云程和徐言其惦记着家里的孩子,赶早儿驾车回去了,站在地头上一瞧,人们多数还再趁着凉意忙碌的收割稻谷。 还没进院里,就听到了赵时桉和田子昂的嬉笑声,田子昂已经快八个月了,正是到处爬的时候,赵云竹在院子里铺了竹帘,让两个孩子在上面可劲儿的撒欢儿玩闹。 “阿么!”徐言其下了牛车先进了院子,赵时桉看见他连忙迈步扑了过来,听着院外的牛哞声,缠着他要出去坐牛车。 徐言其抱着出去瞧了瞧牛,温声道:“下回再坐车车,你爹还没卸下车上的稻谷呢。” 赵时桉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再闹腾,伸手摸了摸牛身,就回院子里继续和田子昂玩儿去了。 暂且先将打下的稻谷放在檐下,明儿有李桂棠在家中,徐言其打算晒上谷子在下田去。 夜里躺下的时候,徐言其只觉整个臂膀都是痛的,但累极的他却睡得极沉,连赵时桉半夜醒了几次都不知道。 “爹,出小恭。”赵时桉揉着眼,睡意朦胧的言道。 赵云程没让赵时桉吵着徐言其,起身抱着他下了床。 翌日清早起来,徐言其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赵云程替他捏了捏肩膀,无论如何不让他再下田去。 “我自己下田就行,左右也没剩下多少了,今儿就能干完。”赵云程带上篾帽和镰刀,从后院牵出牛套上了车。 徐言其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娇弱,目送着赵云程驾车出了院子。 在院里铺好晒席,徐言其将昨日打好稻谷晒在了院里,为了不让赵时桉糟蹋稻谷,他干脆抱着孩子去了田家串门儿。 赵云程晌午回来的时辰比昨日晚了些,饭已经做好了,在灶上的锅里温着,李桂棠正坐在院门前的石块儿上,看着赵时桉和两只狗耍闹。 “爹,爹!”瞅见赵云程赶着牛车回来,赵时桉连忙追了过去。 离得老远,赵云程便跳下了板车,怕牛冒失之下再伤到了赵时桉,将孩子单手抱起,另一只手牵着牛,父子俩慢慢走进了院子。 “回来了,其哥儿早就做好饭了,快回家洗洗手,吃完饭好好歇歇。”李桂棠扶着墙站起了身,走在牛车后面回到了院儿里。 徐言其端着木盆出来让赵云程洗漱,回身进灶房放下饭桌,安顿好碗筷准备吃饭。 “饭!”赵时桉早早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拿着小勺子和徐言其要着饭。 徐言其从笼屉里取出蒸好的一小碗儿精米,拌了些炒好的角瓜放在赵时桉的面前,因着饭做好了有一会儿,现在刚好是温的,不用特意再去晾。 赵时桉虽然吃得慢些,但一口一口都能吃进嘴里,徐言其可不惯他,不再追着他喂饭。 “香不香?”赵云程就喜欢瞧着自家小哥儿吃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着,别提多遭人稀罕了。 赵时桉乖乖的抬起下巴,让赵云程拿着帕子擦嘴:“香!” “能不香嘛,你爹给你买的可都是精米。”徐言其捏了捏他的小脸。 赵云程扒拉完碗中的糙米,憧憬道:“等明年挣了钱,咱一家人以后顿顿都吃精米细面。” 李桂棠笑着应和着:“成,阿奶跟着你们再享几年福。” 饭后,李桂棠带着赵时桉回屋歇晌,赵云程本想帮着洗碗,被徐言其赶去屋里歇着,累了大半天,哪还能让他再操劳家里的活儿呢。 “你不是胳膊疼吗?” “再疼洗碗的力气还是有的,快进屋歇晌儿去,未时还得下田干活呢。”徐言其推搡着赵云程出了灶房。 晌午村里安静的很,不说那些赶着收稻不回家的人,就算归家,这个点儿都在屋中歇着了。 元宝和家旺懒洋洋的卧在院门前,眯着眼浅寐着。 田里只剩下小块儿地的稻谷,赵云程倒是不着急,晌午在家里多歇了会儿,申时才套着牛车下田。 夜里再归家时,这一年的收成算是都拾掇完了,徐言其让他在家好好歇了两天,等把稻谷脱了壳在张罗其他事儿。 去年是田文帮着干了这活儿,今年可不能再厚着脸皮用他了。 这些日子老天爷赏脸,每日都是艳阳天儿,又晒了几天稻谷,赵云程用牛车拉着,去田家借用了土砻和谷风车。 等衙门收过税,赵云程就得着手准备药材和骨胶,要开始制墨条了。 第108章 纸风车 赵云程去了庄上当了几日短工,冬日的活儿不好找,趁着现在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能多挣些铜板就多挣些。 “云程,这都九月底了,先把骨胶和药材备上吧,等进了十月得熬胶做墨条了。”徐言其拿出了藏在衣箱里的钱袋,取出了一张银钱塞到了赵云程的荷包里,“我把舅舅留下的那张纸一并给你装着,你去医馆直接拿给药童就行。” 自从那次疫病之后,赵时桉便不愿再宿在小床上,左右孩子孩子现在大了,那床也显得小了些,这些时日就让赵时桉和他们一起睡。 “成,你也有些日子没去镇上了,要不明日带着桉哥儿一起坐牛车出去逛逛?”赵云程抱着赵时桉,正给他洗脚。 闻言,还不待徐言其答话,赵时桉倒是急得不得了,险些把盆里的水给踹倒:“要!” 徐言其赶忙扶稳了木盆,嗔怪地点了点赵时桉的脑门:“你可真淘!” 他复又看向给孩子擦脚的赵云程道:“行,正好我的手脂用完了,这次多买两盒,昨日我见竹哥儿的手上皴得厉害,咱给他也备一盒。” “还是你这个当嫂么的心细。”赵云程把赵时桉抱到床上,让他自己去耍,下床将盆里的水倒掉。 为了明日能和徐言其去镇上,赵时桉夜里格外的听话,睡得比平时还要早些。 清晨,徐言其被村里的鸡啼声吵醒,一旁的赵时桉和赵云程都还睡着,他小心翼翼的移开孩子抱着他的胳膊,慢慢的坐起了身。 赵时桉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又将手搭在了赵云程的身上,徐言其松了口气,要是现在把孩子闹醒,他可做不了活儿了。 开了屋门,徐言其先去灶房把火烧上,张罗着给鸡鸭喂食,瞧着猪圈里的两头猪,他想着今年过年一并宰了,等来年再捉,省得冬日里还得费心喂养。 回了前院,发现赵云程已经带着孩子醒来,正在院里洗漱。 “晨食吃点儿什么?”把喂完食的簸箕挂到檐下,徐言其拍了拍身上的襜衣,朝赵云程问道。 赵云程给赵时桉擦完了脸,抬头应着:“做几碗疙瘩汤得了,省事儿。” 赵时桉记着昨儿夜里赵云程的话,磨着他去后院牵牛套车。 “时辰还早呢,等吃过晨食再套车。”赵云程哄着赵时桉,先抱他去了后院,护着让他在牛背上坐了坐。 徐言其特意在疙瘩汤里撒了两个鸡蛋,见赵时桉吃得香,又给他添了一勺。 “这孩子的饭量可真好。”李桂棠夸了赵时桉一句,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刚放下勺子,赵时桉便嘟囔着:“坐车车。” “哎呦,你这个小讨债鬼,还让不让你阿么喘口气了?”李桂棠揽过赵时桉,领着他去院里玩儿了一会儿。 两人赶忙收拾了灶房,归拢好了物什之后,徐言其抱着赵时桉进屋去换衣裳,赵云程则是去后院牵牛套车。 他们本意也想让李桂棠出去瞧瞧,但人老走不了远路,怕拖了他们的后腿,便留在了院里看家。 坐上了心念已久的牛车,赵时桉高兴的摇头晃脑,徐言其险些抱不稳他,可去镇上道儿远,颠簸之下,本来就起早的赵时桉慢慢打起了瞌睡,最后窝在阿么的怀里睡了过去。 “瞧瞧,这就是你的小哥儿,说是去镇上玩儿,半道儿上倒睡着了。” 赵云程回头无奈的笑了笑:“让他睡吧,等到镇上就精神了。” 进了镇口,赵云程将牛车寄存在了守车人的地方,叫醒了还睡着的赵时桉。 今儿不是集会的日子,街上虽然也是人来人往,但终究没那么喧闹。 瞧着道儿旁摊子上的稀奇玩意儿,赵时桉顿时清醒了过来,搂着赵云程的脖子,探着身子往外瞧。 “爹,要!”赵时桉急得直拍赵云程的肩膀,生怕他走过了那个摊子。 赵云程往旁边看去,原来是卖纸风车的小摊贩。 “给孩子买一支吧,五文钱。”小摊贩见状,连忙招揽着生意。 徐言其惊道:“就这个小玩意儿要五文钱?” “您要是买这种白色的,三文钱便可,彩色宣纸本来就要贵一些。” “要那个!”彩色更吸引孩子的注意力,赵时桉就认定了要彩色的纸风车,他扭捏着身子,不断的磨着赵云程。 赵云程拍了拍赵时桉的后背,让他安分下来:“听话,爹给买。” 瞧了身旁的徐言其一眼,赵云程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摊贩接过银钱,拔下一支彩色纸风车递到赵时桉的手中。 得偿所愿的赵时桉欢喜的拿着风车,连道儿两旁的摊子都顾不上看了。 赵云程讪笑着朝徐言其低语了一句:“他一路玩儿着纸风车,就没心思看别的了。” 徐言其被赵云程气笑,本来在大街上,他就不好教训赵时桉,偏偏这人还是个孩子奴。 “爹,会转。”赵时桉新奇的拿着风车给赵云程瞧。 赵云程乘着孩子的兴道:“桉哥儿真厉害,都能让风车转起来。” 看赵时桉因为一个风车能这么开心,徐言其不禁暗自反思起自己来。 “阿么?”赵时桉把风车举到徐言其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徐言其露出一抹笑颜,勾了勾赵时桉的鼻尖:“桉哥儿的纸风车可真好看!” 赵时桉一时更高兴了,趴在赵云程的肩上,走了一路都不曾放下纸风车,左手举累了就换右手。 回程时除了采购的草药和骨胶,另外买了手脂和几个肉包子,晨食吃得早,赵时桉这会儿捂着肚子喊饿,两人带他进了一家馄饨店,要了两碗馄饨吃。 交了两文钱给守车人,赵云程牵回了牛车,坐车回去的道儿上,赵时桉吃饱喝足又犯起了瞌睡,却还是舍不得放下纸风车。 “阿么给你拿着,你安心睡吧。”徐言其从赵时桉的手中拿过纸风车,轻拍着他的身子,没一会儿赵时桉就在他怀里阖眼睡去。 第109章 盘炕?价儿可贵了 到家后,徐言其先将还在睡着的赵时桉送回了屋里,才拿着包子进了灶房,时辰有些晚了,他烧火温了些水,打算做几碗蛋花汤,热了包子后就能吃饭,不费什么功夫。 肉包是从徐言其一直得意的那家买的,味道还算不错,李桂棠吃了一个肉包,喝了碗蛋花汤也就饱了。 赵云程一个汉子,一碗馄饨哪能够,跟着吃了两个包子。 “今年收税的衙役来得晚,现在还没见来村里呢。”徐言其收拾了碗筷,脱掉襜衣道了一句。 赵云程拾掇着采买回来的东西,搭话道:“应该快了,这都要进十月了。” 将物什收拾妥帖后,两人趁着赵时桉没醒,躺在床上歇了会儿晌。 赵云竹抱着田子昂过来时,赵云程正准备往后山去砍柴,这天儿逐渐转凉,有时间就得多备些柴火,万一哪天落了雪,就不好上山了。 徐言其将买的手脂递给赵云竹,解释道:“这些日子我瞧你的手都皴了,今日和云程去镇上买了手脂,给你也捎带了一盒,我用着还挺好的,你试试。” “你这啥都惦记着我。”赵云竹没和徐言其见外,笑着收下了。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赵时桉和田子昂就发生了矛盾,桉哥儿记着徐言其的教训,不再敢轻易去打田子昂,拿着被扯坏的风车,委屈的撇着嘴找阿么要抱。 “阿么,坏,弟弟。”赵时桉拿着被扯坏的纸风车,靠到了徐言其的身边。 徐言其自然能听懂赵时桉的话,意思是风车被田子昂给扯坏了。 “桉哥儿不哭,叔么让叔父给做个新的好不好?”赵云竹没理会爬过来的田子昂,先抱着赵时桉哄了哄。 赵时桉抬起小手抹了抹泪眼,吸吸鼻子乖乖的应声:“好。” 而后他朝对面坐着的徐言其伸手,探过身子想要徐言其抱着,等徐言其接过赵时桉,赵云竹这才抱起了田子昂。 这一插曲,让赵时桉没了和田子昂玩闹的兴致,即使家里有拨浪鼓和布老虎其他耍货,可似乎都不尽他的心意。 瞧着赵时桉恹恹的样子,赵云竹暂且把田子昂留在这边,回家去寻了田文一趟。 “家里过年不是还剩下一些红纸吗?就拿红纸做俩纸风车,也好看点儿。” “成。”田文停下手中磨油的活儿,随手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我先出去找两根秸秆。” “你做好了就送去,子昂还在二哥那边儿呢,我得过去照看着。” 赵云程是和田文同时进门的,将两捆柴拾掇在檐下,他让田文先去了屋中,回身端出木盆来洗漱了一番,若是让赵时桉见着他,不管他身上脏不脏,指定要往他怀里扑。 田文做的纸风车比买的要大一些,虽然没有彩色的招孩子喜欢,但赵时桉也很高兴,拿着纸风车搭坐在床边,想让徐言其给他穿鞋,去院里跑着玩儿,屋里没风纸风车可转不起来。 徐言其瞧他这兴奋的劲头儿,连忙给他取过小鞋穿上,跟着他到院里,见着正洗漱的赵云程,赵时桉还把大风车举高好一顿炫耀。 田子昂被田文抱着站在檐下,看到哥哥手中的大风车转了起来,拍着手咯咯的乐着。 院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这大抵就是幸福的模样。 玩闹了一会儿,天儿渐黑了,赵云竹带着田子昂回了家,徐言其也该张罗着做饭了。 把赵时桉交给赵云程带着,徐言其穿好襜衣进了灶房,适才赵云程去河边叉了两条鱼回来,已经收拾好了,他生火炖上,再蒸些糙米饭就成。 鱼多刺儿,可不敢让赵时桉吃,徐言其另给他蒸了碗鸡蛋羹。 今儿赵时桉玩儿的很是尽兴,夜里早早的睡下了,纸风车就放在他的枕头边儿上,他要一睁眼就能看见。 翌日一早,里正过来了一趟,言说是衙役明儿过来收税,让他们在家中留人。 “这几日李老爷那边儿也不知在干什么,我见怀宇又往来拉了几车砖。”徐言其坐起身来,穿着衣裳朝一旁已经睁眼的赵云程说道。 赵云程撑着头看着自家小哥儿的睡颜,回道:“听说在盘什么火炕,还是京城那边儿最近兴起的,说什么冬日里烧些柴,炕面上就能变热,一晚上都不凉呢。” “还有这稀奇的东西?我闲了去李老爷那边儿瞧瞧,要是真的,咱也把屋里盘上火炕。” “真有这么好,我想在后山也盘上,洗烟的时候将陶缸放在炕上,夜里就不用人看了。”赵云程活泛的想到了自家的生意。 衙役是刚及巳时过来的,徐言其照例给了茶水钱,称了粮收着便走了。 徐言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李桂棠打了声招呼,抱着赵时桉去李正元的院里走了一遭。 房里盘的炕刚刚弄好,尚且没有干透,何怀宇见徐言其过来,就知道他是听说了这火炕,专门过来瞧呢。 “你们也要盘炕啊?”何怀宇猜测道,“这盘炕师傅可不好找,若是盘不好,烧上柴火可是会满屋冒烟,再把人呛着就遭了。” “你手下有好的盘炕师傅。”徐言其笃定道,不然哪里敢给老丈人家里盘呢。 何怀宇一笑,挑眉道:“你还真猜对了,我专门招的京城手艺的师傅,这价儿可不低呢。” “能有多贵?”徐言其狐疑的问道。 “一盘炕,十两。” 徐言其咂舌,白了一眼何怀宇:“你怎么不去抢呢。” 瞧着徐言其炸毛,何怀宇朗笑了几声:“开玩笑的,不过这价儿确实贵,盘一铺炕最少要五两银子,砖土倒用不了多少钱,贵在师傅的手艺,师傅一盘炕就得要三两的工钱,你回去和云程商量商量,趁着天儿还不太冷,现在盘炕,今年冬天就不用受冻了。” 徐言其思忖了一会儿,便抱着赵时桉回去了,今年买了牛,家里的积蓄不剩多少,但他们手里紧一紧,还是能盘出两铺炕的,这事儿得和赵云程好好商量一番。 第110章 盘炕 今儿赵云程拿着药材和骨胶,去后山院子里熬胶做墨条去了,徐言其心中沉不住气,便带着赵时桉过去了一趟,在灶房里和他商量着盘炕的事儿。 “咱家还剩多少银钱?”赵云程从来没问过徐言其这事儿,只是心里有个大概的底儿。 “还有十八两,若是盘炕用去十两,能剩下八两银,足够咱们备炭和生火了,今年过年我打算把两头猪都宰了,留下半扇猪肉,差不多能卖六两银,加起来就是十四两银,完全能周转的开。” 赵云程点头,但仍心有顾虑道:“咱再等两天,瞧瞧李老爷家里炕是否真如何怀宇所说的那么好。” 闻言,徐言其颔首,左右不在这两天时间上。 赵云程熬胶腾不开身,他怕赵时桉再粘着他爹,便抱着孩子去了院里,旺财还是头一次见赵时桉,围着他嗅了又嗅,却没做出太危险的动作。 王初阳本来在屋里和哑哥儿抓烟,听到赵时桉的动静,按捺不住的跑出来和桉哥儿耍了一阵儿。 赵云程今儿得连晌儿干活,徐言其待到日中就回村去了,做了饭还得给他送过来。 归家时,徐言其顺带着买了一斤肉,有些日子没沾荤腥,家里有早前晒的干菜,泡些剁着拌馅儿,烙几张肉饼吃。 知道徐言其待会儿要去后山送饭,李桂棠饭后便带着赵时桉回屋歇了晌,收拾了碗筷,徐言其拿盘子装了两张饼子,放到竹篮里用布巾盖着,趁热给赵云程送去。 哑哥儿和季哥儿熄了油碗里的捻线,已经回家去吃饭歇晌,后山的院子里只剩下赵云程一个人。 “我来替你搅着,你先去吃饭。”徐言其接过赵云程手中的活儿,言说道。 匆匆吃完了肉饼,赵云程回身舀了半瓢水喝,又赶忙过去熬胶。 “你回吧,这活儿我去年干过,都熟悉得很,自己一个人能行,桉哥儿醒来见不着你,该闹腾了。” 一会儿捶打墨条的料胚可是个力气活,赵云程夜里又免不了胳膊酸疼,徐言其抬袖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那你今儿辛苦一些。” 回到村里,赵时桉正和祖母睡得正香,徐言其回了卧房,躺在床上也小睡了一会儿。 今儿做的墨条比上回多了一倍,赵云程脱模就费了好些时辰,直到天黑了才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咋才回来呢?夜里走山道儿多危险。”徐言其早就关上了院门,听到元宝和家旺的哼唧声,便知道是赵云程回来了,安顿好赵时桉不要乱动,才出门来迎他。 赵云程进院儿前拍了拍衣裳,回身把院门落上了锁:“今儿做的料胚多了些,耽误了些时辰,桉哥儿睡了?” “还没呢,灶房温着饭,你先去洗洗,吃完饭赶紧睡吧,时辰都不早了。” 徐言其怕赵时桉一个人在屋里摔着,安顿了赵云程一声就回了屋。 赵时桉一日没见到赵云程,闹着不肯睡觉,就要等赵云程回屋来抱着他哄睡。 “你爹捶了一天的料胚,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还闹着让他抱。”徐言其伸出食指点了点赵时桉的额头,嗔怪道。 赵时桉撇着嘴,瞪着眸子委屈的盯着徐言其看,倔强的不让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留下来。 赵云程刚一进屋,就见到赵时桉欲哭不哭的模样,以为他又干了什么坏事儿,惹徐言其生气了。 “爹,抱!”赵时桉一看到赵云程,便朝他抬手要抱,眼泪更是瞬间就流了下来,“想爹!” 赵云程连忙抱起了赵时桉,眼神向徐言其瞟去。 “我可没打他,说了他一句就委屈的不行。”徐言其在床上铺着被子,“快歇着吧,今儿一天都没得空躺躺。” 他欠身接过赵时桉,让赵云程先上了床,赵时桉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徐言其适才的话,没再闹着找赵云程要抱,乖乖的在他的小枕头上躺下。 “咋现在又乖起来了?心疼你爹了?”徐言其捏着鼻子逗他,赵时桉朝他笑笑,两手各自握着他和赵云程的手,安心的阖上了眸子。 徐言其惦记着炕的事儿,几日后和赵云程去了李正元家里一趟,到时发现院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来瞧着稀罕。 “程小子过来了,那炕确实是热乎,连带着屋里都暖和不少呢,冬日里可能省不少炭。” 赵云程随着人进了屋子,伸手往炕上摸了摸,还真是暖和,他往下面的地灶上瞅了一眼,里面的火的确已经熄了。 徐言其也稀奇着,不知其中是个什么原理,和赵云程出了屋,立马去找了何怀宇。 “咱先给卧房和阿奶的屋里盘上炕,厢房里的炕等有银钱了再做打算。”去正房寻人的空档儿,徐言其和赵云程商量着。 赵云程应和道:“我也是这想法,阿奶年纪大了,老是腰腿疼,若是睡炕的话,定会舒服不少。” 屋里不仅何怀宇在,今儿连李乔琛都回来了,正陪着李正元老口子说着话。 “嘿,我就知道你们会第一个来找我,决定盘炕了?”何怀宇抛着手中的核桃,笃定道,随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两人先行坐下。 “你小子,”李正元指了指何怀宇,朝叶怡乐道,“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原来这是在村里给别人打样儿呢,你瞧瞧那院子里的人,都是来瞧那炕的。” 何怀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还真存了这心思。 李乔琛笑睨了他一眼,朝李正元道:“爹,你冬日里和娘睡在炕上,夜里不也热乎吗?虽然怀宇有些私心,却也不还是惦记您呢。” “你们想要盘几铺炕?”说笑过后,何怀宇和赵云程谈起了正事儿。 “两铺,先在卧房和东屋盘,厢房等明年再整。” “成,明日我就让盘炕师傅过去。”何怀宇喜滋滋的,他就知道从京城高价找回来的盘炕师傅是对的,这几日在镇上都接了好几单的活儿了,“我给你五两的价儿可不许说出去,别人家我可都要的是六两,那一两是我的抽成。” “成呢。”徐言其笑应下。 赵云程和徐言其没有多留,回去以后还得收拾收拾,这几日要先住在厢房。 第111章 盘炕2 家里这么大动静,倒把赵云竹给引来了,见赵云程往外搬着木床,他有些费解。 “嫂么,家里这是要干啥,把床都搬出来,你们夜里睡哪儿啊?” 自从有了田子昂,赵云竹很少出去走动,来得最多的也就是赵云程这边儿。 徐言其解释道:“怀宇给李老爷的厢房里盘了炕,今儿刚试了一番,那炕上确实热乎,这不二哥打算也让他在家里盘两铺,冬日里桉哥儿和阿奶就不用受冻了。” “炕?”赵云竹还未曾见过,听徐言其说的这般好,忍不住的向他打听,“那盘一铺炕贵吗?” “怀宇说是六两银子。”徐言其记着何怀宇的话,即便赵云竹沾着亲,也没敢私自透露出去,若是何怀宇能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饶一两银子最好。 “六两银子?还真不便宜。”赵云竹颠了颠怀里的田子昂,想着回去和田文商量商量,打有了田子昂起,总想把好的都给他,“我先让田文过李老爷那儿瞧瞧这炕。” “这六两银钱可不少呢,总要瞧好了。”徐言其想起何怀宇之前的话,又多嘴说了一句,“怀宇手下的匠人可是高价从京城里请来的,这炕要是盘不好了,日后生起火来会往外溢烟,可是要呛坏人的,所以说就算多花些银钱,也得寻靠谱的匠人来做。” 赵云竹思忖着应道:“成,我晓得了。” 赵云程收拾着家里,赵云竹没法子抱着孩子在这儿多待,便回去让田文过李家的院里去瞅瞅。 听闻有炕这稀罕事儿,田见山倒比田文还要积极,背手就往李家那边去,之前村里人怵着李正元是镇上来的,很少与之来往,但叶怡经常和村里人买些鸡蛋鲜菜,渐渐相处下来,邻里之间也就熟稔了起来。 这时辰倒有些晚了,院里来看炕的人都散了去,瞧着田见山过去,李正元还特地招待了一番,田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手艺人,若是能给儿婿拉一户生意,自然是好。 “果然还有余热。”田见山摸了摸炕面,讶异道。 李正元一笑:“这炕灶里的火可是熄了有好半天了,冬日里若是傍晚烧炕,暖一夜不成问题。” “好,可真是好东西。”田见山连连点头。 李正元没有追问田见山是否要盘炕,那样倒显得太过刻意,若是真有心思,田见山自会去找何怀宇。 回去后,田见山将自己所见和家里人说了一番,打算也在家里盘两铺,田子昂还未曾感受过冬日里的寒冷,可不能让孩子挨了冻。 “天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这时候盘炕还来得及呢,而且咱们赶早,云程家里盘完了炕,就轮到咱们家了,我问了李老爷,这盘炕快,有两三日时间就能盘好。” 一家人商定后,决定明日就去找何怀宇。 翌日清早,何怀宇往赵云程的院儿里拉来了方砖和薄板,引得不少人来看热闹,田见山也省得往镇上跑,拉过何怀宇同他说了盘炕的事儿。 “那敢情好啊,您盘两铺炕,我给您算十一两,饶您一两银钱。” 赵云程瞅着匠人盘了两日的炕,越来越发觉这其中的学问大,那烟道的挖掘和炕柱的搭建就是这门手艺的关键,不怪何怀宇说贪图便宜,往后的日子是要吃大亏的。 匠人盘完炕后,嘱咐赵云程要先晾个三四日才能烧火,新炕要烧两次才能烧好,届时他们会过来检查新炕是否有漏烟的地方,让他们放心就行。 这时节卖炭翁已经在村里叫卖,今年盘了炕,赵云程备了两车,主要是后山那边集烟制墨就需要一车的炭。 这几日住在厢房,夜里就有些寒了,赵云程怕赵时桉受冻,早早的找出了火盆。 过了三日,田家的火炕已经盘好,匠人特意过来了两趟帮忙烧炕,调整了一些不足的地方,这炕就算是弄好了。 炕上铺了芦苇席,在摆上一张小炕桌,家里也显得格外温馨。 “这炕可真热乎啊。”李桂棠坐在炕上,眉眼带笑的夸道,“我们桉哥儿今年冬日里可受不着冻了。” 火炕比之前的床宽敞了不少,赵时桉平日里能玩得开,冬日里也不用再畏手畏脚。 “阿么,热。”赵时桉拍了拍火炕,高兴的躺在炕上打滚。 赵云程坐在矮凳上往炕灶里添着柴火,见孩子开心,嘴角也牵起了笑意。 “等明年咱把厢房和后山的院儿里也盘上炕。”赵云程将手肘搭在膝上,“待银钱能周转开了,我想把后山的鸡舍和猪圈拆了,多盖几间房子,再雇两个人抓烟。” “你这生意是越干越大了,将来是不是就得叫你赵老板了?”徐言其调侃他道。 “我是哪门子老板,要说老板也是你当老板,我就是个泥腿子,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能当老板呢。”炕灶里的柴火烧的差不多了,赵云程又往进添了一把,“桉哥儿,炕热了没有?” “热了!”桉哥儿大声的答道。 有了火炕,一家人夜里睡觉的时候比以往还要沉,早早窝上被子,等躺到里面就是热乎着,把袄子铺在炕上,第二日起来穿衣的时候,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 “这十两银子花的真值。”赵云程躺进被窝里,不由叹道。 徐言其应着:“是呢,而且火炕年年都能用。” 进了冬月,天儿真正的寒了起来,冷风刮在人们的脸上都觉得疼,赵云程往山上砍柴的趟数多了起来,做饭烧炕可都要用柴火。 赵云程又拿了一笔银票去镇上买了骨胶和药材,打算做这一个月的墨条,熬胶制墨的过程他做的愈发熟练,那日早上刚刚渐亮儿,赵云程便起了身,背着筐里的骨胶和药材去了后山。 这般赶早儿,等做完这一批墨条,回来也就黑天了,冬日里白天的时间变短了不少。 第112章 风寒 冬日风寒凛冽,树梢枝头尽剩下些枯败的残叶,被吹的哗哗作响,以往喧闹的村道上,变得冷清了下来,人们都待在家里,很少外出走动,就连家中的狗也畏惧寒冷,趴在铺满稻草的狗窝中。 “今儿阴沉的很,怕是夜里就会落雪,咱把炕烧热乎些。”徐言其从外面进来,在火盆上暖了暖冻红的手。 这天儿一阴沉,屋中就暗得很,赵云程点上了油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准备搬些柴火进屋烧炕。 “好在前些日子上山多砍了些柴,就算大雪封山,也不愁没有柴火烧,你瞧着点儿桉哥儿,我去搬柴烧炕。”赵云程把手中的黄胖拿给赵时桉自己玩儿,下炕穿好鞋子,拢了拢身上的袄衣出了屋子。 徐言其搓了搓双臂,总觉得浑身发冷,在火盆前暖了身,连忙脱鞋上炕,往腿上搭了件棉被,见赵时桉玩的欢,不禁出口问了他一句:”桉哥儿不冷吗?” 赵时桉停下手里摆弄黄胖的动作,抬眸看向徐言其,摇头道:“不冷。” 徐言其不信邪的上前摸了摸赵时桉的小手,确实是热乎的,怎么只有他感觉自己身上寒得厉害? 见赵云程抱进一捆柴来,徐言其不敢大意的同他言说了一声。 “别是染了风寒,你先捂被躺下,我把炕烧上就去找张郎中。”赵云程蹙眉道,徐言其的身子一直很好,自从有了赵时桉后,更是很少有难受的时候,而这类人偏偏还是不得病则已,一病就来势汹汹。 添上了柴,赵云程起身摸了摸徐言其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应是还没烧起来,他把李桂棠扶进了卧房,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赵时桉,连忙出门去请张郎中过来。 外边儿的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只是因着阴沉的缘故略微昏暗了些,张郎中听了赵云程对徐言其症状的描述,带了几帖草药,背着医箱和他去了一趟。 “确实是染了风寒,且这病情还偏重,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热,夜里费心看顾着些,我先给你开五日的汤药,日后症状轻些,再找我重新拿药。” 赵云程心底一沉,张郎中这话就意味着徐言其得难受好些日子,他瞧着不多时就双颊泛红的徐言其,心中泛疼。 付过诊费与药钱,赵云程送张郎中出了门,回身立马先去灶房生火熬药。 夜里知道徐言其没什么胃口,赵云程特地蒸了两碗鸡蛋羹,一碗给赵时桉,一碗则是为徐言其准备的。 “你别起了,捂了一身汗再着了凉,我喂你。”赵云程按下徐言其欠起的身子,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一旁被李桂棠喂着饭的赵时桉新奇的瞅着爹爹和阿么,安静的没有上前捣乱,也没有吵着让赵云程过去喂他。 “你把我当桉哥儿养啊。”徐言其发着高热,说话的底气略显不足。 赵云程又舀了一勺鸡蛋羹递到徐言其的嘴边:“这有啥?上回我病了,你不也是半夜里为我忙前忙后吗?” “两口子就得是这样,平日有人陪,病了有人依,天寒有人问。”李桂棠慈爱的看着两人,悠然的说道,”若是云程做不到这些,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汉子。” 徐言其弯了弯嘴角,吃下赵云程递过来的鸡蛋羹。 夜里,徐言其怕将风寒再染给赵时桉,便让孩子和李桂棠睡了一宿,赵云程几乎整夜都没睡,时不时给他擦身投帕子。 后半夜里,徐言其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他本以为天明了以后会好一些,没想到一觉起来似乎更严重了,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甚至还开始咳嗽起来。 “哪能那么快好呢,张郎中一下子给开了五日的草药,就料到了今儿的症状会加重。”赵云程端回木盆,给徐言其擦了脸和手。 出了屋,院里白茫茫一片,这一场雪下的可真大,等雪化了,就得宰猪办年货了。 赵时桉醒来闹着要找徐言其,赵云程抱着他过来瞧了一眼,见阿么恹恹的躺在床上,倒是不再闹腾。 “阿么?”赵时桉指了指炕上的徐言其,红着眸子看向赵云程,像是在问他的阿么怎么了。 赵云程将赵时桉放在离徐言其较远的炕头,轻声嘱咐他道:“阿么病了,桉哥儿不要吵阿么好不好?” “病?”赵时桉皱了皱鼻子,“难受。” “说的对,阿么难受。”赵云程将手伸在芦苇席下摸了摸,炕上还有些余热,他不敢再让李桂棠过来,老人染上风寒更是麻烦,“爹送你去叔么那儿好不好?” 赵时桉摇头,抱着布老虎道:“去李爷爷家。” 赵云程应了声,给赵时桉穿戴好衣物,用小被包着他去了李正元的院子里。 今儿他得把院子里的雪清出来,不然上了冻就难扫了,李桂棠出进也不方便。 家丁正在院里扫雪,自从盘了炕,李正元和叶怡冬日里就住在厢房,听闻赵云程的来意,两人很是乐意带着赵时桉,外面天儿冷,也没个事儿做,有个孩子逗乐再好不过。 回到家中,赵云程先是将汤药熬上,抽空去卧房瞧了徐言其一眼,见人睡得正沉,便没敢扰他,拿着扫帚去院里扫雪。 待药熬好了,赵云程才回屋喊醒了徐言其,让他喝过汤药后,再吃些晨食。 “桉哥儿呢?”徐言其哑着声问道。 赵云程坐在火盆前暖着身,言道:“去李老爷那儿了,晌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啥都是一个味儿,我没啥想吃的,给我熬碗粥就行。”徐言其现在学会了埋汰赵云程,半开玩笑的说着话。 赵云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有空和你学学做饭。” 临近晌午,赵云程去接赵时桉,哪料李正元准备的稀罕玩意儿多,这孩子没玩尽兴,反倒不想回了。 “爹,黑,回家。”赵时桉站起身指了指窗外,断断续续的言道。 这是要天黑了再来接他回家,赵云程叹了一声,瞧他沉迷着玩竹蜻蜓的模样,和李正元道了一声麻烦了。 第113章 照料 回去的道儿上,赵云程拐去了毛家买了一块儿豆腐,晌午做了一道煎豆腐,又焖了些糙米。 喝了三帖药,徐言其晌午有了些精气神,端着碗多少吃了些饭。 赵云程特意去田家招呼了赵云竹一声,让他这几日先别带着田子昂过来,小孩子体弱,不小心被传染上,又难喂苦药。 日薄西山,赵云程早早烧热了炕,才出门去接赵时桉回来,一日没见着徐言其,赵时桉想让阿么抱抱,但也知道徐言其难受,不敢往他那边凑。 夜里,赵时桉怎么都不愿再跟李桂棠去睡,赵云程没办法,只能让他隔着自己和徐言其睡在一铺炕上。 听着身边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咳嗽,赵云程心焦的翻来覆去,清早起来,他眼周的乌青倒是比徐言其这个难受了一夜的病人还重。 “是不是我昨夜吵着你,你没睡好啊?”徐言其瞧了一眼赵云程,失笑道。 赵云程摇头:“倒不是你扰我,是我听着你难受,心里头急得睡不着,我今儿去问问张郎中,其他症状都好些了,怎么唯独咳嗽越来越重呢。” “我从小便是如此,冬日里若是染了风寒,得咳很久才能好。” “那怎么能行,把肺都咳坏了。”赵云程叠好了被褥,又瞧了瞧还没睡醒的赵时桉,见他一切都好,才下炕去忙家里的琐事,“这几日天儿更寒了,你暂且先别出屋子。” 徐言其今儿起了身,老是窝在炕上也不像话。 喂完家禽,安顿好一家人的晨食,赵云程赶忙去了张郎中家里,听说徐言其的情况后,张郎中另外又加了几味药,分开用纸包好,让他回去熬汤药时加进去便可。 也不知是张郎中的医术好,还是有了赵时桉后,丁素梅给他养好了身子,这一次风寒后,徐言其没有咳很久,拖拖拉拉过了七日,便很少再咳了。 赵云竹听闻徐言其病好,连忙过来瞧了一趟,不过没带田子昂,只是略坐了一会儿。 “人都瘦了一圈。”赵云竹仔细打量了一番徐言其,叹了一声。 徐言其倒没觉着自己清减了多少:“瘦些才好呢,自从有了桉哥儿,我都不知道胖了多少,哪儿像你呢,身材还是这么标致。” “田文他巴不得我吃胖些。”赵云竹抱着扑过去寻他的赵时桉,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二哥去哪儿了?” “他去后山瞧墨条去了,算算日子,又该熬胶做这个月的墨条了,这些天家里家外的活儿全是他干,没一点儿空闲的时间。”徐言其掰着指头数时日,“也时候宰年猪了,还要去镇上备年货,拾掇拾掇家里事儿,别看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转眼儿日子就到了。” “是啊,子昂都快要一岁了。” 两人正说着话,赵云程一身寒气的从外面回来,刚进屋连手都没暖,就朝徐言其急切的询问起一事。 “其哥儿,后山的墨条有几根开裂了,这是咋回事啊?” “开裂的墨条多吗?”徐言其蹙眉反问道,“许是之前太干燥的缘故,今年落雪比较少。” “倒是不多,只有三四根的样子,就怕日后再有开裂的现象。” “你这些天去的勤些,点火盆的时候,往杂物房的地上稍稍撒点儿水,也不宜过多,太潮墨条会发霉。” “成,我勤去后山的院里看着。” 赵云竹听着两人的言语,心里感慨着墨条难做,费人又费力。 赵时桉探着胳膊要寻赵云程要抱,眼瞅天儿也不早,赵云竹就先回去了,家里有孩子在,他离不了太久。 哄了一会儿赵时桉,赵云程便将他放在炕上自己玩儿,今儿还没烧炕呢,再晚天儿都要黑了。 “再过两日,外头的雪就化的差不多了,咱让刘叔过来,把两头猪都宰了吧,冬日没啥好的吃食,早些炸点儿丸子和麻花果子,能给阿奶和桉哥儿解解馋。” 赵云程往炕灶中添着柴火,闻言后微微颔首。 邻村不远,赵云程没驾牛车过去,约定下时间,就匆匆回来了村子。 宰年猪的日子,季哥儿和哑哥儿难得休了一日,过来帮忙收拾猪肉。 “这炕可真好,哑哥儿今年有了固定的活儿,家里攒下几两家底,本来想着再过一年,送初阳到学堂启蒙,不求他能考取什么功名,只求他能识字算数,长大了也能找个好营生,但我和哑哥儿改主意了,打算明年先花些银钱盘铺炕。” 现在哑哥儿一个月能挣一两五钱,还有王大壮天暖的时候去镇上做工赚钱,一年怎么也能攒下十两银子。 何倩在一旁抱着王二宝,笑问着赵云程:“你们明年还招人不?二宝也大些了,我可不能在家干做着,大刚一个人肩上的担子不轻呢。” “要,等明年后半年打算再雇两个人。” 何倩只是无心一问,没想到还真被她问着了,她欣喜的看了身旁的王大刚一眼,应道:“嗳,到时我一定和季哥儿他们好好学着干。” 明年后半年,王大宝就更懂事儿了,这营生赶的正正好。 几个孩子都大些了,留着一人在屋里照看孩子,其他人都去院里帮忙,今年他们要宰两头猪,活儿可多着呢。 忙活到隅中,哥儿和妇人们抽身去厨房做饭,汉子们则是继续处理另一头猪。 徐言其抽空出去打了一坛酒回来,今儿得让汉子们吃好喝好。 几个孩子闻着灶房的肉香也高兴,一个个的不畏天寒的往外跑。 “桉弟弟,你慢着些,别摔倒了。”王初阳猫着腰跟在赵时桉身后,张着双臂护在他的两侧。 徐言其抬眸乐道:“瞧瞧初阳这小大人的模样,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亏得遇到你们两口子。” 哑哥儿面带笑意看着院里的孩子们,王初阳这孩子就是他和王大壮的全部寄托。 “快都回屋里去,明儿若是冻风寒了,得喝苦药了啊!”几个孩子中,唯有田子昂还不会走,其他孩子可都不受挟制了,赵云竹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院子里,顿时喧闹成一团。 第114章 有贼? 大雪消融后,即使天儿再冷,村里的人们也活动了起来,屋中,见赵云程和徐言其穿戴好衣帽,一旁的赵时桉着了急,自己拿过了放在炕沿儿的小鞋,交到徐言其的手中,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镇上,家中今年有了牛车,出行更方便了些,所以徐言其没拘着他。 “这孩子,我和你爹是要去备年货,又不是纯粹的出门逛集,你跟着不是碍事嘛。”徐言其虽说嘴上说着,但手中倒是把鞋子给赵时桉穿好。 赵云程在院儿里套牛车,久等徐言其还未出来,便进屋瞧了一眼,瞧着徐言其正给赵时桉带着暖帽。 “要带桉哥儿去吗?”见着赵云程,赵时桉按耐不住的蹦跳了起来,惹得徐言其轻拍了一下他,让他安分下来。 穿戴好衣帽,徐言其把赵时桉抱下了炕,回头看了赵云程一眼道:“不带着怎么办?咱俩出门后,他可不闹腾着阿奶。” 院里传来了元宝和家旺的吠叫声,赵云程出屋去瞧,见着季哥儿正匆匆走了过来,他不由的蹙眉,这时候季哥儿和哑哥儿不应该在后山抓烟吗? 尽管心中疑惑,赵云程还是先将人迎进了堂屋。 “后山那边儿像是进贼了,虽然没丢什么东西,但院儿里有藏了药的骨头,好在旺财和福临聪明,不是熟人投的食儿,它们可不吃。”季哥儿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说道,“哑哥儿在那边儿看着呢,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 “怎么会遭贼呢?”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出了卧房,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他们做事很是谨慎,虽然田家送油与季哥儿两人每日去后山做工,逃不过村民的眼睛,但除了亲近的人知晓内情,旁人绝对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 “后山的院墙修的高,一般人翻不上去,可能去的不止一个人。”赵云程坐下来冷静的分析着,“他们惧怕旺财和福临,所以把藏了药的骨头先行投进了院里,没想到两只狗居然能抵着住诱惑,这才没能得手。” 赵云程原本想着明年多盖几间房子后,再招两个汉子守门,可没料到他们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就这般遭人惦记上了。 “兴许来人并不是冲着墨条,而是想要偷油呢,毕竟每个月田家都会往后山送清油。”季哥儿眼珠一转,大胆的说出了心中猜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言其双眉颦蹙,“云程,咱先和季哥儿去后山瞧瞧。” 赵云程颔首,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们今儿哪还能安心去镇上办年货。 赵时桉粘着两人,怕他们悄悄去了镇上,徐言其只得抱着他出门,赵云程把牛牵回了后院,和李桂棠招呼了一声,跟着季哥儿一起去了趟后山。 藏了药的骨头已经被哑哥儿收在了窗沿上,两只狗见了赵云程,欢喜的摇着尾巴求夸。 “好了,知道你们又立功了,回头给你拿骨头过来。”徐言其把赵时桉放了下来,抬手摸了摸旺财和福临。 杂物房门上的锁是完好的,哑哥儿清点过卧房中的清油,一坛也没有少,来人什么都没曾捞到。 后山院里只有这三间屋子,就算是招人看守,夜里也没个像样睡人的地方,杂物房中满是阴干的烟灰和墨条,摆不下一张木床。 这要是夏天还好说,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就能睡人,冬日里天寒,没个住的地儿可真不行。 灶房用两条长凳搭了个木板,只是临时洗烟,给王胜看火眯眼躺身的地儿,可没法儿长期睡人。 “要不让王胜夜里过来,先照看上几日?”见赵云程两人为难,季哥儿提议道。 徐言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应了下来:“那就暂且先委屈王胜,在灶房里搭的木板上睡几日。” 徐言其又去杂物房瞧了瞧墨条,除去赵云程前几日说的那几根开裂的墨条以外,没再发现其他有裂纹的迹象,问题还是出在周围的湿度上。 赵时桉见到王初阳,不肯回村里去,徐言其怕他染了风寒,便和哑哥儿言语了一声,带着王初阳和赵时桉一块儿回了家。 估摸时辰,现在驾车去镇上也有些晚了,瞧着赵时桉和王初阳玩竹蜻蜓玩的起劲,徐言其干脆取出了油纸,熬了些浆糊和赵云程把窗户先糊了。 几间房子糊下来,都已经快晌午了,哑哥儿过来寻王初阳,见哥哥跟着他阿么回了家,赵时桉还郁闷了好一阵。 “哎呦,这还不让哥哥回自己家了啊。”李桂棠揽过赵时桉哄了哄,“别撅嘴了,晌午让阿么给热几个肉丸子吃好不好?” 听到有肉吃,赵时桉这才高兴了些,上了炕自己玩起了布老虎。 和王初阳一起玩儿了半日,吃过饭后赵时桉就开始犯困,也不用大人哄,自己摆上小枕头,盖着小被躺在炕上歇了晌,那小模样把李桂棠稀罕的不成样子。 晡时,赵云竹抱着田子昂过来串门,动静吵醒了赵时桉,他也不哭闹,揉了揉眼呆坐了一会儿,朝徐言其走过来要抱。 “爹?”环视了一圈没见着赵云程的身影,赵时桉搂着徐言其的脖子问道。 徐言其应道:“你爹去后山砍柴了,没柴火烧桉哥儿可要挨冻喽。” 赵时桉在徐言其的怀里赖了一会儿,才坐到炕上和田子昂一块儿玩了起来。 听徐言其说了后山遭贼的事儿,赵云竹心里跟着一紧,连忙问他可是缺了什么? “倒没偷走什么,是季哥儿和哑哥儿心细,在院里发现了藏药的骨头,才让我们提防起来,这几日王胜夜里在后山那边儿看着,估计那贼人还不知道已经被我们发现了。” 赵云竹义愤填膺道:“这种人抓着就应该乱棍打死,不考虑怎么让自个儿的日子过好,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翌日天儿好,赵云程套了牛车,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去镇上安顿年货,那些东西迟早都要买,还是尽快准备上好,日后若是再落雪,道儿可就不好走了。 赵时桉现在最欢喜的便是坐牛车去镇上玩儿,因着赵云程能给他买些稀罕玩意儿,还能买到好些家里吃不到的吃食。 第115章 又来了 “爹,糖人儿!”赵时桉直往摊子那边探着身子,让赵云程险些抱不住他。 街道上人群熙攘,赵云程生怕两人走丢了,一手抱着赵时桉,另一只手还紧紧的牵着徐言其,努力的往糖人儿的摊位上凑。 他往上颠了颠赵时桉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孩子的闹腾,不由出言嘱咐了赵时桉一句:“别动了,一会儿再摔着,爹给你买就是。” 闻言,赵时桉双手牢牢的搂住赵云程的脖子,但眼神直往那摊位上插着的糖人儿上瞟。 “桉哥儿是个小馋鬼。”徐言其不再像之前那般拘着赵时桉,花几文钱就能让孩子高兴,又何必那般节省着,去扫孩子的兴呢。 听到徐言其的调侃,赵时桉立马噘嘴驳着:“才不是呢。” 快进腊月,街上来往的孩子也多,糖人儿摊子上更是站满了小童,赵云程抱着赵时桉费了些功夫才挤了上去。 “爹,要这个。”赵时桉伸手指了指,木架上插着的小兔形状的糖画。 见赵时桉已经选好了糖人儿,赵云程开口向摊主打探着价钱:“几文钱一个糖人儿?” “五文钱,这兔子是用糖稀画出来的,所以便宜一些。”瞧着赵云程诚心要买,摊主耐心介绍起来,“像这一排吹出来的糖人,就要略贵一些,更考验手艺。” 旁边挤满了人,徐言其没再和摊主还价儿,从怀里数出了五个铜板,摊主收下钱后,取下了兔子糖画,满脸笑意的递到了赵时桉的手上。 赵时桉欢喜的不行,举着瞧了好久,才轻轻咬了一口,直到买完了年货,手中的兔子糖画还有一大半没吃,左右现在天儿冷,徐言其也没催他。 不过坐上牛车回村时,徐言其将他手中剩下的兔子糖画拿了过来,牛车颠簸,怕他吃的时候戳伤了嘴。 今年过年孩子多,徐言其特意买了些饴糖和糕点,冬日里能存得住东西,不怕是放坏了浪费。 到院门前,徐言其先将赵时桉抱下了牛车,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走回了院子,一边儿还大声喊着祖奶。 赵云竹知道他们今儿去了镇上,抱着田子昂过来陪着李桂棠坐着。 “弟弟,吃糖。”赵时桉掰下一小块儿兔子的尾巴,递给赵云竹怀里的田子昂。 以往的赵时桉可不会这么大气,今儿是看到了徐言其买了一些饴糖回来,晓得日后不缺糖吃,才舍得将兔子糖画分享给其他人。 田子昂尝到了甜味,不停的咂着嘴巴。 徐言其随后进了屋子,坐在火盆前暖了暖手,见赵时桉被赵云竹抱上了炕,笑着言说道:“这孩子倒不怕冷,跑得比谁都欢。” “孩子嘛,精力旺些再正常不过。”李桂棠揽过赵时桉,贴了贴他的小脸,“瞧着身上凉的,快坐下暖和暖和。” 赵云程还在院里忙活着,徐言其暖了暖身,出屋帮忙拾掇,将买来的东西分类归置好,还得张罗着生火做饭。 过了晌午,赵云程去后山砍柴,顺带给旺财和福临拿了几根骨头,询问了季哥儿昨夜后山是否安生。 “王胜说昨夜没什么动静,旺财和福临都没叫唤一声,安生着呢。” 赵云程略微放下了心,出了院子往山上砍柴。 夜里,后山比村子里更为宁静,王胜正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狗吠声给惊醒,他燃起油灯,拎着立在墙角的木棍就出了灶房。 “哪个不心长眼儿的敢大半夜上后山来,就不怕遭狼吃了你吗!”王胜站在院前厉声呵斥了一句。 他听着墙外一阵窸窣,想来是得知院儿里有了看守的人,慌张逃走了,旺财和福临的吠叫声,随着周围归于平静而渐止。 王胜收了棍子,回灶房坐在火盆前暖了暖身,想着明日一早,就得去和赵云程言说一声适才的事儿,直到后半夜里,他才又安心躺下睡了一会儿。 冬日天寒,每日早起成了莫大的挑战,今年有了火炕还好些,若是搁在往年,徐言其定要赖到赵云程点上火盆才肯起身。 灶房里刚生起了火,徐言其正打算去后院喂家禽,就见着元宝和家旺窜到院门前吠叫着。 “谁会这么早过来?”徐言其嘴里念叨着,过去喝退了两只狗,开了院门张望,“王胜,你咋过来了?” 王胜连家都还没回,就急着过来寻赵云程:“昨夜后山那边儿有动静。” 徐言其赶忙将人迎了进来,赵时桉还在卧房睡着,两人便在堂屋里谈起了夜里的事儿。 “院外的人被我呵斥了一句,识趣的下山去了,后半夜倒没再听到动静,但听着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 “你做得对着呢,尽量别和他们正面起了冲突。”徐言其忧心道,“有了这一遭,他们知道后山有人守着,大概是不会再去了吧。” 赵云程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劳王胜再看守几夜,保险一些为好。 王胜自然是乐意的,看守一夜有十五文呢,虽然工钱不算多,但也没甚要干的活儿,在哪儿睡不是睡。 今年一年下来,他和季哥儿已经攒下了一笔银钱,加上卖房卖地的银两,明年就能动土盖一处自己小院儿,这日子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 “程哥,当初你盖这处院子,一共花了多少银两?”王胜心痒的问了一句。 “大概花了有六十两,”赵云程抬眸看向王胜,“怎么,你也想盖房了?” 王胜挠头憨笑一声:“我手里可没那么多银钱,和季哥儿盖一处小院儿就行,用不着程哥这么大的地儿。” “你和季哥儿才搬到村里一年多,就能攒下银钱盖房,已经很吃苦了。”徐言其瞧着他们越过越好,心里也跟着高兴。 “这一年里,岳父岳母没少帮衬我们,住在家里一年多,从来没和我们要过赡家钱,几个哥哥未曾说过我们一句不是,我心里其实有愧。”王胜说着话,不禁红了眼眶,一个汉子居然在外人面前抬袖拭泪,“季哥儿跟着我,没过啥好日子,攒下的十几两银钱,还多是季哥儿每日早出晚归挣下的。” 徐言其本想劝说两句,但卧房传来了赵时桉起身的动静,也就没顾上说什么,留下赵云程作陪,便进了屋中看顾孩子。 第116章 人情味 徐言其正给赵时桉穿着袄子,回头看到赵云程从堂屋进来,欲要端起地上的火盆出去收拾。 “王胜回去了?”他收拾起赵时桉的枕头和小被,随口问了一句。 “他一个人没个手艺,挣钱难呐。”赵云程颔首,叹声道,“其实我刚和你结亲那会儿,是存了上山打猎挣钱的心思,毕竟在军营待了两年,学了些功夫在身上,卖野物来钱快,不出几个月能就赚出盖房钱。没想到你会那么反对,那段时间我夜里很愁,想想我除了空有一功夫,也没其他赚钱的本事,光凭做工,能赚几个银钱?” “山里的危险太多,我可不能让你去冒险,穷就穷一些,盖不起砖瓦房咱就住土夯房,吃不起珍馐咱吃糙米一样能填饱肚子,最重要的是人在。”徐言其用笤帚扫了扫炕席,下炕穿好了鞋,带着赵时桉去如厕。 王胜回去时,季哥儿都拾掇好了准备上后山抓烟,起初他还没发现王胜的异样,安顿王胜灶房里有晨食,吃些东西回屋补补觉。 “你这眼睛怎么红了?”季哥儿一个抬眸,这才看到王胜微红的双眸,“你哭了?” “没有。”王胜眼神躲闪着,“就是和程哥说起盖房的事儿,心疼你早出晚归的做工攒银钱。” “这有啥?你以为其哥儿和云程哥一开始就这么顺当啊,他们可比咱俩苦多了,我们至少还有一方父母帮衬呢。”季哥儿了然的笑了笑,“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别看现在做墨的事儿都是云程哥在管着,其实这门手艺正经是其哥儿的,他也是靠着夫郎翻身呢。” “你咋知道我想啥呢。”王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季哥儿睨了他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袄子:“我和你一块儿过日子,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我先走了,你快去灶房吃口饭。” 王胜应了一声,送季哥儿出了院子,才想起忘了和他说后山昨夜的事儿。 早起被琐事耽搁了一番功夫,待屋中点起了火盆,徐言其让赵云程带着孩子,连忙下炕去张罗着做晨食。 “做点儿汤就行了,家里有麻花和果子呢,简单吃点儿,等晌午再做其他的吃食。”赵云程抱着赵时桉在火盆旁的矮凳上坐下,清早天寒,炕上已经不甚暖和。 李桂棠瞧着徐言其这会儿忙不开,端着剁好的食儿去后院帮忙喂喂家禽。 刚拾掇完杂事,赵文河驾着驴车过来探望李桂棠,还给赵时桉带了一件响鱼。 “阿么,听!”赵时桉摇晃着响鱼,里面便传来了阵阵沙沙声,他新奇的拿着响鱼凑到徐言其的耳边,专门摇给他听。 赵文河买了两个,另一个是给田子昂准备的,自从赵云竹有了孩子,他过来时买的小玩意儿都是双份的,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瞅着赵云程院门前停放的驴车,赵云竹就知道是赵文河过来了,便抱着孩子过去坐了一会儿。 田子昂很喜欢这个叔公,即使他不常见到,对于赵文河的触碰也不会排斥。 两个孩子坐在炕上玩着响鱼,赵时桉略大一些,没一会儿就对响鱼失去了兴致,又拿起了一旁的竹蜻蜓转着。 赵云程不断的给赵时桉拾着落在地上的竹蜻蜓,宠溺到没边儿。 “少玩会儿,要是不小心落在火盆里,又要哭鼻子了。”徐言其拿过竹蜻蜓收拾起来,把黄胖递给了赵时桉。 之前就是这样,哭嚎了半天时间才将赵时桉给哄住,赵时桉得过教训,这会儿徐言其收走了竹蜻蜓也不恼,乖乖的坐在炕上耍起了黄胖。 徐言其想起之前赵文河有盘炕的打算,便出言问了一句:“二叔家里盘好炕了吗?” “还没盘呢,何怀宇底下的盘炕师傅活儿多,一直没排上去,倒是也有别人家的盘炕师傅,但咱不放心啊,这要是盘不好,到时候满屋子溢烟,天寒地冻的往哪住?” “对着呢,听榆哥儿回来说,他们村里就有人盘炕图便宜,烧上柴火,满屋子全是烟,呛的人只能拢着袄子在院里等烟散去,白花钱不说,还得把那炕刨了,重新寻师傅去盘炕。”赵云竹不禁搭话道,“咱宁可多等些时日,也不能被手艺不精的师傅骗了去。” 巳时过半,赵文河动身准备回镇上,他嘱咐李桂棠多注意身子,过年前会带着夫郎孩子再过来探望她。 “嗳,娘身子还算硬朗,你驾车道儿上多加点儿小心,和万秋好好过日子。” 赵时桉瞅着赵文河要走,还在他身上赖了一会儿,可舍不得叔爷了。 赵云程出门去送了送赵文河,眼看时辰不早,徐言其早早拾掇着准备做饭。 “今儿发了面,肉馅也是一早就调好的,我这就去灶房生火蒸包子,等会儿竹哥儿拿几个回去吃。” 农家邻里便是这样,做个稀罕的吃食都会相互送些,家长里短中尽是人情味儿。 赵时桉有赵云竹和李桂棠照看着,徐言其放心的出屋去忙活儿。 赵云程回了院里,见徐言其一个人在灶房,连屋子都没进,进去坐在灶膛前帮忙添柴烧火。 “等哪天闲了,咱多包些饺子冻上,想吃拿出来就能煮。”徐言其站在案前,一边包着包子,一边和赵云程唠着闲话。 “成,明儿先扫屋,等过几天赶早儿和面包饺子。”过了晌儿,赵云程一般都会去后山砍柴,今年添了两个炕灶,柴火费得很。 笼屉上锅,徐言其回身舀了些温水洗手,留赵云程在灶房看火,他回屋瞧了瞧赵时桉。 今儿还不到晌午就张罗着做饭,赵云竹拿着包子回去时,张芝才进灶房生起了火。 “娘,晌午做个汤就行,嫂么给我拿了些包子。”赵云竹将竹篮递给了张芝,他怀里还抱着田子昂,多少有些腾不开手。 待把竹篮放在案上,张芝连忙抱过田子昂让赵云竹缓了缓手。 “其哥儿这孩子可真是客气,做点儿啥都惦记着咱们。” 赵云竹揉着胳膊笑道:“那娘明儿也做些稀罕饭,我给嫂么送去,他们明儿要扫屋呢。” “行,赶明儿娘烙馅饼。” 张芝逗了逗田子昂,让赵云竹把孩子抱回了屋里,灶房油烟大,不敢让孩子多待。 第117章 扫屋 翌日天儿晴,徐言其和赵云程赶早儿起来,去灶房生火温水,吃过晨食,拾掇好家中的琐事,李桂棠便带着赵时桉去了田家,扫屋灰尘大,孩子可不敢在家里待着,像赵时桉这般调皮的性子,指不定给人惹什么乱子。 两人找出两身旧的衣裳,穿在袄衣外当做罩衣,还寻了布巾挽在头上,待会儿掸屋顶的灰尘时,可是会脏得很,若是不包着点儿头发,夜里还得费心去洗。 徐言其将屋中琐碎的东西收拾起来,搁在炕上用帘子盖着,两人就开始着手扫屋。 像屋顶这样高的地儿,都是赵云程踩上桌椅板凳,拿着鸡毛掸子探身去扫,一年到头,犄角旮旯里积了不少的灰。 徐言其则负责帮忙扶着椅凳,递取些东西,倒不用去爬高上梯。 “云程,我眼里好像进东西了。”徐言其揉了一通眼睛,反而酸疼的有些睁不开。 赵云程一直仰头扫着屋顶和墙壁,一时还真没注意到徐言其的异样,闻言,他丢下鸡毛掸子,赶忙跳了下去。 徐言其虽然眼睛难受着,但还是稳稳的扶着椅凳:“你慢着些,别再摔了。” 赵云程瞧了瞧他的眼睛,去灶房舀了些温水,帮徐言其冲洗了一会儿,片刻后,那种不适感才慢慢散去,只是他的眼睛难免红了起来。 “眼疼吗?”赵云程抚了抚徐言其发红的眼睛,蹙眉询问道。 徐言其摇了摇头,有些控制不住的眨着眼:“不疼,就是有些发酸。” 赵云程让他坐在一旁歇着,已经张罗开扫屋,总得收拾完了。 “我帮你扶着椅凳,不仰头就会再往眼睛里进东西。”徐言其生怕摔着赵云程,家里再没个主事儿的人。 赵云程抿了抿唇,不想让徐言其担惊受怕:“那你注意着些。” 半晌的时间,紧紧凑凑收拾完三间正房,徐言其正要进灶房做饭,赵云竹便送来了馅饼。 “桉哥儿没闹腾你们吧?”徐言其就怕赵时桉半天见不到他和赵云程,再耍起小脾气来。 赵云竹笑道:“没有,今儿桉哥儿可乖了,吃了小半块儿馅饼,搂着子昂就睡觉了,一点儿都没闹。” 吃了些东西,赵云程和徐言其一刻也没敢歇,连晌扫了四间厢房,酉时还得烧炕呢,冬日天儿黑的早,还不及戌时就见黑影儿了。 刚擦洗完炕席和衣箱,李桂棠就领着赵时桉回了院子,这孩子机灵得很,外面的天儿一暗,便吵着要回家,半刻也不在田家多待。 见到赵云程和徐言其,赵时桉搂着两人贴了贴脸,嘴甜道:“想阿么和爹。” “哎呦,我就让你哄得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徐言其抱着赵时桉稀罕着。 晌午赵云竹送来的馅饼还剩下几张,夜里做了疙瘩汤,热乎乎的喝上一碗,胃里都跟着暖了。 到底是扫了屋,连心境都跟着明朗了起来,徐言其和赵云程躺在炕上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过去。 翌日徐言其难得睡了个懒觉,昨儿累了一天,清早实在是不想起,还是赵时桉跑过来,将他给闹醒了。 “阿么,懒,真羞!”赵时桉说着,还用食指划了划脸蛋儿。 徐言其搂过赵时桉躺着,抬头捏了捏他的鼻尖:“你个小鬼头,阿么赖一天床就被你说懒,那你天天赖床,还不羞死。” “不羞不羞,我小。”赵时桉捂着眼睛蹬腿道。 父子俩正闹腾着,赵云程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先别起了,今儿天冷,我先去点火盆。”赵云程搓了搓手,将胳膊伸进被窝里暖了暖。 徐言其握住了赵云程的手,确实凉得很:“外边儿落雪了?” “没落,是个阴天儿。”赵云程暖了一会儿,张罗着出去取炭,“趁着没落雪,我一会儿去后山再砍些柴,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徐言其又赖了会儿床,起来发现赵云程连晨食都准备好了,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起的。 刚收拾起被褥,李桂棠就进了卧房,今年备的炭少,得省着点儿烧。 “这一落雪,怕是过年也消不了,你二叔和大姐怕是年前不会过来了。”李桂棠叹息道,前日里赵文河过来,临走时言说年前会带着夫郎孩子过来,她心里就开始惦记着。 徐言其瞧李桂棠落寞,徐言其不禁开口劝道:”阿奶,你若是这般,二叔下回可就不跟你说何时再过来了,免得让你心里遭惦记。” 约莫巳时,外面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赵云程担着柴进了院子,他记着断亲前下雨,徐言其进山寻他的教训,见天儿落了雪,就紧赶着下山。 在檐下拍了拍衣裳上落的雪花,赵云程才进了屋里。 “爹!”赵时桉扔下手中的响鱼,站在炕沿处张着胳膊就要赵云程抱。 赵云程在火盆旁的凳子上坐下,柔声嘱咐着赵时桉:“爹暖暖身再抱,往炕里去玩儿,别摔着了。” 赵时桉撇了撇嘴,那股子拗脾气上来,就在炕沿上坐着,等赵云程过来抱他。 “好好好,爹抱!”赵云程稍稍暖了手,连忙起身抱起了赵时桉哄了哄。 徐言其失笑,也不知赵时桉这犟劲儿是随了谁。 过了晌午,院里已经积了一层雪,赵云程扫了院子才进了屋歇晌,外头的雪还没停,窝在家里也没个事儿做。 “去年给桉哥儿做衣裳还剩下些旧布,左右在家闲着没事儿干,我去熬点儿浆糊,打些袼褙,桉哥儿这脚长的快,得提前给他做鞋。”徐言其盘算道。 让赵云程和李桂棠在屋里看顾着赵时桉,徐言其下了炕,从衣箱中翻出了旧布,拿着去了灶房忙活。 晡时院里再次积了雪,赵云程只是抱着赵时桉在堂屋门前瞧了一眼,便按捺不住孩子想要出去玩雪的心思,他只能给赵时桉带上了棉手衣,领着他去了院里。 灶房门敞开着,徐言其打着袼褙,抬眸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父子俩,赵云程正拿着扫把扫雪,而赵时桉则是蹲在一旁团着雪团玩儿。 第118章 除夕 赵时桉蹲了许久,不由的感觉小腿和脚掌发麻,他想起身去找徐言其,不料还没站起来,就朝后摔了下去,冬日衣裳穿得厚实,倒也不疼,但心里却委屈着。 “阿么,摔!”赵时桉朝灶房里的徐言其喊道,赵云程正扫着院门前的雪,离他远了一些,他便寻了离他近的阿么。 徐言其听到赵时桉唤他的声音,抬头一瞧,发现赵时桉正坐在雪地上,撇着嘴正看着他,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过去把赵时桉抱了起来。 “难受!”赵时桉小小的人儿还不知道什么叫脚麻,只是觉着脚和小腿不舒服,皱起小脸指着给徐言其瞧。 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回了灶房,在灶膛前的矮凳上坐下,脱去他的鞋子,帮他捏了捏脚背:“你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可不脚麻嘛。” 灶膛里燃着火,即便脱去鞋子,赵时桉也不觉得冷。 “咦?不难受了。”赵时桉歪着头抬眼看向徐言其,很是奇怪怎么一会儿功夫,他的阿么就把他的脚给治好了。 徐言其给赵时桉重新穿好鞋子,让他去院里寻赵云程,这边儿的袼褙还没打完呢。 元宝和家旺瞅到赵时桉过来,立马钻进了狗窝,生怕入了他的眼。 赵云程扫完最后一块儿地方,将扫把立在角落,抱起赵时桉回了卧房:“出来玩了有一阵儿了,咱回屋暖暖。” 赵时桉玩够了雪,也没倔着不肯回屋,摘下手衣交给了赵云程。 夜里,即使外边儿的天儿再寒,屋里的炕都是暖的,赵云程到灶房去舀热水洗漱,等人的空档儿,徐言其先铺好被褥。 冬日里睡前烫一烫脚是最舒服不过的一件事,赵时桉嫌水烫,便将脚丫搭在徐言其的脚背上,时不时伸进盆里去撩一下水。 待盆里的水渐凉,徐言其才抱着赵时桉上了炕,被窝里已经热乎起来,赵云程出屋倒了水,回来上炕熄了油灯,躺下身不忘拍着身旁的赵时桉,慢慢哄他入睡。 后山院儿里这几日平静了下来,王胜又连续在灶房里歇了几日,夜里没听到过动静,应是不用人再看守。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赵云程提前几日将这个月所集的烟灰洗过,麻烦王胜多照看了几日,之后一并给他接了工钱。 除夕这天,赵时桉一早就被村里的鞭炮声吵醒,到底大了一岁,他并没有太过于慌乱,而是新奇的趴到徐言其的怀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啪——”赵时桉的眸子看向徐言其,询问为何外面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徐言其抱着他安抚了一阵:“今儿过年,人们都要放炮仗,等晌午吃饭的时候,咱家也放,到时候桉哥儿可别害怕,阿么给你捂着耳朵。” 现在外头只是孩子们耍着小鞭炮的声响,临近晌午时,炮仗声比这要响上许多,徐言其就怕把赵时桉再吓着了,提前和他言语道。 赵时桉虽然没怎么听明白徐言其的话,但还是乖乖的点头:“阿么抱,不怕。” 早在备年货时,赵云程就为赵时桉准备了红头绳,清早洗漱之后,徐言其给桉哥儿扎了几个小辫,还换了一身新衣裳,小孩子长的快,去年的袄子已经穿不上了。 赵时桉的小手摸了摸身上的袄衣,起身到李桂棠和赵云程的身前分别转了一圈,得了夸奖的话后,又害羞的扑进了徐言其的怀里。 晌午,徐言其炖了鸡肉和排骨,过年难得奢侈了一把,蒸了精米吃。 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放炮仗,徐言其上了炕,揽着赵时桉坐在怀里,见赵云程拿着炮仗出了屋,赵时桉更是早早的捂住了耳朵,可即便如此,院中突然燃放的炮仗声还是惊了他一跳。 但这并没有影响赵时桉之后的情绪,见徐言其将饭桌摆上炕,兴奋的围着桌子转了几圈。 今年在炕上吃饭,徐言其将饭菜端上了桌,在李桂棠身旁盘腿坐下:“咱夜里再炖鱼包饺子,年夜饭得丰盛一些。” 赵云程取了碗筷过来,先舀了些肉汤给赵时桉拌好了饭,放在他的面前,见赵时桉用勺子舀着米饭吃得香,李桂棠又给他剔了一块排骨吃。 饭后,和赵云程去灶房洗涮碗筷的空档儿,李桂棠倒搂着赵时桉睡下了。 晡时,王初阳自个儿跑了过来陪赵时桉耍了一阵,徐言其拿了些饴糖和果脯,让两个孩子边吃边玩,只是赵时桉的乳牙还没长齐,徐言其会把控着他吃糖的块儿数。 外面的天儿隐约见黑,王初阳就自己回去了,一点儿也不用王大壮和哑哥儿操心。 “云程,想不想要儿子?”徐言其搭坐在炕沿,和正在烧炕的赵云程调侃道。 赵云程抬眸瞅了徐言其一眼,又看了看在炕上摆弄着黄胖的赵时桉道:“等桉哥儿再大一些。” 李桂棠听着抿嘴笑笑,这一个孩子到底是孤单了些,不过赵云程的想法是好,赵时桉才两岁,再来一个带着也辛苦,迟些又不打紧。 夜里的年夜饭不仅炖了鱼,还多了一道猪肉丸子,赵时桉吃了五个小饺子,磨着赵云程给他挑了几块鱼肉吃。 “香不香?”赵云程用帕子擦了擦赵时桉的嘴和小手。 赵时桉连连点头,伸手指了指卤在肉汤里的鸡蛋道:“香,要吃这个。” 赵云程只给他夹了半个鸡蛋,赵时桉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不敢再给他吃太多,万一伤着胃就不好了。 小孩子熬不了夜,吃饱饭玩了一阵儿就犯困,赵时桉取过自己的小枕头,趴在炕上不用人哄便睡了过去。 徐言其瞧着赵时桉的睡颜,不禁和赵云程感叹起时间过的真快,这一眨眼,他们的孩子都快两岁了。 这时候村里还不喧闹,等到子时,炮仗声便会此起彼伏的响起,赵云程提前叫醒了赵时桉,怕到时候,孩子正睡着突然受了惊。 难得村里有李正元这样的人家,子时过后,徐言其抱着赵时桉站在院里,仰头瞧着天上绽放的烟花。 第119章 常来 大年初一,李桂棠早早起来收拾妥帖,就盼着赵文河带着万秋和赵云安过来,可直到晌午也没将人盼到,虽然知道路上尚有积雪,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期待着。 “阿奶,您放宽心,若是道儿上能驾车,二叔和大姐指定就过来了。”徐言其好言劝说道。 见李桂棠面上依旧失落,徐言其只好揽过赵时桉,在他耳边低声悄语了几句,只见桉哥儿去到了李桂棠的面前,搂着她的脖子撒起了娇:“祖奶不急!” 惹得李桂棠揽过赵时桉,抱着稀罕了好一阵子。 道儿上难行,田家兄弟几个也没回村里,赵云竹惦记着李桂棠,领来田子昂过来坐了一阵。 有两个孩子陪伴着,李桂棠脸上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赵云程这才安下心来。 直至初五,赵文河和赵云涵才赶了过来,李桂棠自是欢喜,三个孩子挨个端详了好一阵儿。 “卓小子又长高了不少,祖姥可抱不动了。” 虽然不常见到李桂棠,但陈卓还是在她怀里乖乖坐了一阵,小孩子难免性子活泼好动,没一会儿,就和小舅跑到院儿里去耍了。 赵时桉见状,想要跟着去院子里玩儿,徐言其连鞋子都给他穿不及。 云安到底是个大孩子了,由他带着两个侄子在院儿里,大人们都不用去费心照看。 临近晌午,徐言其和万秋去灶房里忙活着做饭,赵云涵许久不来,便没叫她帮忙,让赵文河几人陪着李桂棠多说说话。 今年赵云涵没在村里留宿,吃过晌午饭后,又坐了两个时辰,趁着天儿还亮着,陆续驾车赶回了镇上。 “阿奶人老了,就惦记着你们小辈,得空多带着孩子过来看看阿奶。”李桂棠拉着赵云涵的手嘱咐道,倒听的赵云涵心里不是滋味。 陈贵替赵云涵应了下来,临别时,李桂棠还穿鞋下炕,把他们送出了院子。 回去的道儿上,赵文河不由的叹气,总觉得他这个儿子做得不好。 “等云安上了学堂,我替你看着门店,你多回来看看娘。”万秋懂得赵文河心中的憋闷,体谅道。 赵文河拍了拍万秋搭在他肩上的手背,抿嘴没有多言什么。 初八那天,赵云程本想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去镇上逛集,但清晨去东屋一瞧,发现李桂棠还并未起身,他立马觉出不对,请了张郎中过来看诊。 “带有几分伤寒,人老了生病可不好痊愈,得好生将养着。”张郎中开了几帖草药,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徐言其终于省得,为何今年李桂棠会这般盼着小辈过来看她。 夜里,万籁俱寂。 徐言其知道身边儿的人睡不着,踌躇中还是开口道:“云程,阿奶病了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告诉二叔和大姐一声,让他们多来瞧瞧阿奶,说不定阿奶能好得快些。” 赵云程闷声应了一句,正当徐言其不知怎么安慰他时,这人突然抱住了他。 “其哥儿,我怕,我真的怕。” 头顶传来一阵小声而又隐忍啜泣,徐言其轻轻拍着赵云程的脊背,轻语哄着他:“没事儿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阿奶这般爱护我们小辈,福泽在后头呢,你自个儿心里可别瞎想。” “对,阿奶只是得了伤寒,吃几帖药就会好起来的。”赵云程吸了吸鼻子,话语声中夹杂着几分颤音。 徐言其就这么让赵云程抱着:“睡吧,明儿阿奶喝了汤药,就会好些的。” 翌日天晴,赵云程起身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往东屋去瞧李桂棠,昨夜他本想在东屋睡下,可李桂棠不依,有的是夫郎孩子,陪着她作甚。 赵云程听了徐言其的话,套上牛车去镇上将李桂棠生病的事儿告知了赵文河和赵云涵,得了消息,两人当即跟着他回了村里。 “用不着大惊小怪,张郎中说了,就是得了伤寒,吃几帖药就好。”李桂棠虽然这般言说,但瞧着儿孙都聚在跟前儿,心里很宽慰。 赵云涵抚摸着李桂棠的手背,心酸道:“阿奶,我和孩子陪您住几天,前些年我也没好好伺候过您,这还是二弟盖了新房,我才来的勤了些。” “娘,我同万秋商量过了,这些日子由他来看店,我和你住着。” 李桂棠抿嘴笑笑:“你们这是干啥,我又不是活不长了。” “呸!”赵云涵唾了一声,“阿奶说的什么话,我们只是突然悟了过来,不单单是住这几天,等您病好了以后,我和二叔也会隔三差五的过来陪您住着。” “你们有自己的小家,不用围着我这个老太婆转,常来探望着就成。” 赵文河跨坐在炕沿上,闻言回道:“我们省得呢,您就安心养病。” 姑姑过来住着,赵时桉再开心不过,每日都有两个哥哥陪着玩儿,夜里几个孩子甚至都要睡在一块儿。 也不知是不是心宽的缘故,李桂棠喝了几天的汤药,身子就好转了不少,瞧着曾孙们在院中玩闹,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散过。 住了五日,赵云涵带着孩子回了镇上,赵文河多留了两天,夜里一直陪李桂棠在东屋睡。 “明儿你也回去陪陪秋哥儿,娘好着呢,”李桂棠睡前又没忍住唠叨起赵文河来,“秋哥儿这几日一个人住在镇上,娘心里头儿过意不去。” “成,您安心睡,我明儿就回去。” 李桂棠这一病,到底警醒了几个儿孙,往后的日子里,赵云涵每个月都会带着孩子回来住两天,赵文河来得更勤,赵云安去了学堂,他和万秋轮流着看店,每隔上两日就会过来探望李桂棠。 “阿奶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徐言其给赵时桉缝着衣裳,和一旁正检修农具的赵云程道。 “是啊,有孩子们成天儿的围在身边儿,阿奶心宽不少,气色自然好。”赵云程双肘搭在膝盖上,端详着正认真缝衣的徐言其,“其哥儿,那天夜里,谢谢你宽慰我。” 徐言其抬眸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哭呢。” 赵云程一窘,不自在的低头拿起了农具。 第120章 你不能喜欢他 进了二月,天儿逐渐转暖,村里的汉子往镇上去的勤快了些,趁着还没开始农忙,多少找点活儿干,能补贴补贴家用。 王胜和季哥儿打算今年盖房,瞅着何怀宇陪李乔琛回村的时候,去李正元家里专门打探了一番,他们手里拢共有三十多两,其中二十两是卖了洞溪村的房子和田地所得,剩下的十多两便是两人去年做工攒下的银钱。 预算实在不算多,原本他们打算盖土夯房,但何怀宇还是建议他们盖砖房,原因无他,土夯房虽然价钱便宜一些,可使用年限远远比不上砖房,若是想要长久住下去,砖房还是首选。 “你们打算圈多少的宅基?”何怀宇详细的问起王胜的打算,也好为他们估摸盖房所要花费的银钱。 王胜早就和季哥儿商量过了,利索的答话道:“十丈地,盖两间正房,两间厢房就成。” “三十两就足够了,你们用不着和赵家比,他们屋里的地都用砖铺了,花的银钱自然多,不过若是打算盘炕的话,可能就要三十两出头了。” 何怀宇大概清算了一番,十丈地的宅基得三两多银子,四间房子的砖钱和匠人的工费需要花费二十五两多一些,三十多两堪堪够用。 “季哥儿,要不咱就盖砖房?”再看过赵云程家中的院子后,王胜心中其实更倾向于盖砖房,打眼儿瞧上去就板正。 季哥儿颔首,笑道:“既然银钱够使,指定是要盖砖房的,至于盘炕的银钱,我和两个哥哥先借着,咱今年好好做工,明年还上就是。” 说定了盖房的事儿,两人抽空去村里相看合适的宅基,紧挨赵云程院旁的宅基还空着,季哥儿中意了那块儿地盘,要是再往后,位置就有些偏僻了。 “其哥儿,咱以后就是邻居了,走动起来也方便。”季哥儿打定了主意,回去时拐进了赵云程的院中坐了坐,同徐言其说起了划宅基的事儿。 徐言其打心底里为他们二人高兴:“行,云程之前还想着把东边儿的地盘划下来,以后盖房给桉哥儿招婿用,不曾想你们倒是抢了先。” “你们屋后还有地儿呢,也不非得用东边那块儿。”季哥儿难得过来,想要抱抱赵时桉,不料现在孩子大了,最不愿意窝在大人怀里,“不过话说回来,云程哥真要把桉哥儿留在身边儿啊?” 徐言其瞧了一眼炕上的赵时桉,语道:“云程把桉哥儿疼在心坎儿里,哪舍得以后将他嫁出去,老早就打定主意要给他招婿呢。” 季哥儿没有时间多和徐言其闲话,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后山抓烟去了,至于上衙门请衙役来村划宅基的事儿,自有钱良和王胜张罗着,毕竟他误一天工,就少赚五十个铜板。 钱良带着王胜往里正家里走了一趟,这时候赶去镇上登记宅基,明儿衙役就能来村里划地,三月份就要动土盖房,事儿得紧赶着做。 赵云程挑满了水缸里的水,正要去后山的院里瞧瞧,就见赵时桉迈着小腿儿从堂屋里跑了出来。 “子昂快要周岁宴了,我做了一双虎头鞋,咱还要给孩子买些什么东西吗?”徐言其瞧着赵时桉扑进了赵云程的怀里,站在檐下问道。 “周岁多是送孩子衣帽鞋子居多,咱既然准备了虎头鞋,就不用费心采买别的了,现在咱手里的银钱也紧张。” 墨条还有三个月才能阴干,冬日里没个进项,这时节人们的手头都紧巴着。 被赵时桉盯上,赵云程就别想轻易出门,最后他只能妥协的抱着赵时桉去了后山。 “初阳哥!”赵云程刚抬腿迈进院门,赵时桉便扯着嗓子朝屋里喊道。 王初阳听到赵时桉唤他,都顾不得和哑哥儿招呼一声,连忙往院里跑。 让赵时桉和王初阳在院里耍着,赵云程拿出钥匙开了杂物房的门锁,进去将里面的墨条翻动了一遍,又看了一眼正在阴干的烟灰,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后便重新关好房门,落上门锁。 就在赵云程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赵时桉的双唇正往王初阳的脸颊上凑。 “赵时桉!”赵云程呵道,疾步过去抱起了赵时桉,“你干啥呢?” 赵时桉被赵云程吓到,绞着小手无辜的回答:“亲亲。” 他指了指一旁的王初阳,眨着双眸看向赵云程:“喜欢,初阳哥。” “你不能喜欢他!”赵云程心突然就被揪了起来,“你才多大啊?” 哑哥儿和季哥儿听到动静,以为两个孩子惹出了什么事端,赶忙出来瞧了一眼,就听到赵云程气急败坏的吼声。 赵时桉不知道平时一向宠爱他的爹爹,为何一下子会变成这般声色俱厉,委屈的撇着嘴哭嚎起来。 赵云程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王初阳,抱着赵时桉快步回了村。 “初阳,你和桉哥儿做啥了?”季哥儿摆手叫过王初阳,不明所以的问道。 只见王初阳抿了抿唇,迎着哑哥儿担忧的目光道:“桉哥儿他亲我的脸。” 季哥儿瞬间乐出了声,终于明白过来赵云程暴跳如雷是为哪般。 “哈哈哈,桉哥儿真是好样的。”季哥儿拍了拍王初阳的肩膀,笑得停不下来,“不行,我得回屋抓烟去。” 哑哥儿脸上浮着笑意,摸了摸王初阳的头顶,领着他回了屋。 赵时桉一路都没停下哭嚎,路过的人询问,赵云程也一概不理,只是抱着孩子闷头往家走。 徐言其原本在屋里给赵时桉缝着夏衫,就听到院外的哭嚎声由远及近,他把针别再衣裳上,连忙起身出了屋。 “这是咋了?”徐言其抱过向他张手要抱的赵时桉,朝本着脸的赵云程问道。 赵云程缓了缓情绪,继而开口言说道:“他喜欢王初阳那小子!” 徐言其讶异,这么小的孩子他能懂什么? “他一个小哥儿,怎么能……”赵云程终究没说出来,哀叹一声,背手郁闷的回了堂屋。 第121章 必须入赘 徐言其还是从季哥儿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只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奈何赵时桉伤了他老父亲的心,到现在还没能让赵云程缓过劲儿来。 “你这么较真干什么?桉哥儿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小娃娃,你有必要为十几年后的事儿操心吗?”徐言其扫着炕席,瞥见赵云程坐在矮凳上发愁,不由的开口道。 赵时桉坐在炕上抱着布老虎,回到家后再也没找过赵云程要抱,还在生他爹的气呢。 “要是桉哥儿将来真看上了王初阳那小子,那他也必须给我入赘。” 赵云程现在只要一合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两个孩子卿卿我我的画面,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 “大壮和哑哥儿可就初阳这一根独苗,你觉着这事儿可能吗?”徐言其铺好了被褥,搂着赵时桉在炕上躺下,“别想了,熄了油灯赶紧睡吧。” 赵云程瞧了一眼炕上的父子俩,又想到赵时桉半天都没寻他要抱,心里不禁后悔起了在后山时,对孩子吼得太过大声。 “桉哥儿,爹抱抱好不好?”赵云程上了炕,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赵时桉。 奈何赵时桉并不买账,拱着身直往徐言其的怀里钻,埋头闷声道:“不要,爹坏。” “桉哥儿,怎么跟你爹说话呢?”徐言其坐起了身,蹙眉直视着赵时桉道,“你爹都跟你服软了,可还要怎地?” 赵时桉咬着唇,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赵云程最见不得赵时桉这副模样,连忙抱起他哄着。 “爹。”赵时桉搂着赵云程的脖子,啜泣的叫着人。 哄了好一阵,赵时桉才安稳了下来,他又走过去和徐言其贴了贴脸,而后乖乖的握着双亲的手睡下。 翌日,赵云程正准备上山砍柴,刚到山脚下就遇上了王大壮。 许是哑哥儿昨日同他说了两个孩子的玩笑事儿,今儿王大壮可谓是面如春风,他并肩与赵云程同行,还言说什么小哥儿到底是要嫁人的,能和同村里的人家结亲最好不过。 “你想都别想,除非你能让初阳入赘到我们家。”赵云程憋着一口气,白了一眼王大壮道。 “嗳,我说你这个人……” 赵云程没再理会他,拿着砍刀快步往山上去。 二月十八,田家的院里喧闹不已,两家的人齐聚在一块儿,给田子昂摆了周岁宴。 抓周时,田子昂一眼就挑中了毛笔,乐得两家人眉开眼笑,直言这孩子将来是读书的料子。 日子一同以往,赵云程趁着天暖去镇上做工,待到月底就要忙碌着耕田育秧了。 三月初,季哥儿的宅基处开始动土,钱家人过来的勤了些,显得赵云程的门庭喧闹了许多。 钱老么经常过来和李桂棠在院门前坐着,一边闲话唠家常,一边看顾着赵时桉和田子昂这两个孩子。 “娘。”赵文河拉住了毛驴,见李桂棠在院门前坐着,跳下板车唤了她一声。 钱老么笑着起身,拍了拍衣裳准备过季哥儿的宅基那边儿去瞧瞧:“文河过来了,那你陪着你娘坐。” 院里的赵时桉瞅见门前的赵文河,迈着短腿跑出来扑到他的膝间。 “叔爷!”赵时桉仰头甜甜的叫着。 田子昂刚能稳当的走路,出来的慢了一些,还不会叫人,只能学着赵时桉,仰起头瞧着赵文河。 “回屋,叔爷给买了山楂球。”赵文河抱起了田子昂,搀起坐着的李桂棠,一齐往院里慢慢走去,“其哥儿和云程都不在家吗?” “云程牵着牛耕田去了,其哥儿去了后山的院里,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李桂棠相较之前,背又驼了些,虽然自己拄着拐杖还能走道儿,但终究是慢了下来。 刚及巳时,徐言其回来见着院中的驴车,便知是赵文河过来了,他进屋和赵文河寒暄了一阵,拿了些银钱去村里割了些猪肉。 赵云程直到晌午才牵着牛进了院子,赵云竹正要抱着田子昂回去,田子昂不愿,刚出了屋就开始哭闹。 “子昂愿意在就让孩子待着呗,省得回去也是闹你。”赵云程将牛送进了牛棚,从后院出来接过赵云竹怀里的田子昂进了屋。 赵云竹叹声道:“我这不是怕两个孩子太过于闹腾,吃饭的时候再把桌子给掀翻吗?” 也不知道赵云程有没有将赵云竹的话听入耳,只见他抱着田子昂径直进了堂屋。 赵文河陪着李桂棠待了半天,等到日入之时才驾驴车回了镇上,明日清早有人到店里送货,他得回去帮忙理一理。 赵时桉和王初阳的事儿到底是赵云程心里的一个疙瘩,往后王初阳再过来玩儿时,只要他在跟前,就会时刻紧盯着两个孩子,生怕再让王初阳占了便宜去。 “云程,我仔细想过了,让初阳入赘也不是不行,反正都在一个村里,住哪儿都一样,但是初阳这孩子是我和哑哥儿的独苗,有了孩子必须姓王。” 赵云程瞥了一眼王大壮,一句话都没不想搭理这人,还真当他是亲家了,真不要脸! “嗳,我都做出让步了,你怎么不搭理人呢!”王大壮上赶子的追问着。 赵云程不耐烦的回了一嘴:“桉哥儿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娃娃,他能懂什么啊?兴许再过两年,他就不喜欢初阳了呢,瞧你猴急那样儿。” 走至前方的岔道,赵云程向北拐了去,王大壮瞅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着:“我看心急的人是你才对,小哥儿都快让我儿子拐走了!” 安顿好田里的事儿,赵云程同王大刚和王大壮一起去了庄上做短工,清早出门,直到傍晚才会回来,赵时桉只有夜里才能见到赵云程,这几日比平时还要粘他。 “等爹爹夜里回来,桉哥儿给他捶捶肩膀,干了一天活儿,爹爹多累啊。” 徐言其本来是无意和赵时桉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居然听了进去,等夜里赵云程脱鞋上了炕,赵时桉便站在他的身后,用小手给他捶着肩膀,虽然力道不足,但依旧惹得赵云程心底软成一片。 第122章 桉哥儿要钱 阳春三月,树枝抽条,天儿愈来愈暖,道儿上多了追逐嬉戏的孩童,村里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嫂么,我去后山那边摘了些香椿芽,分你们一些,咱都吃个稀罕。”赵云竹放下背上的竹篓,熟稔的从檐下取了个竹篮,往里抓了几把香椿芽,“子昂有婆母看着,你带着桉哥儿时常脱不开身,我就顺手多摘了些。” 赵时桉正在院子里玩儿竹蜻蜓,见到赵云竹连忙跑过去叫着叔么,赵云竹答应着,抱起他来稀罕了稀罕。 “这香椿芽看上去还真嫩,晌午烙饼吃正好。”徐言其在院里收拾着那一方小菜园,闻言过去瞅了瞅篮里的香椿芽。 “可不,村里好些婶子老么都去后山那边儿摘呢,再过段时日就吃不上了。” 时近晌午,赵云竹没再多待,分了徐言其一些香椿芽,便背着竹篓回去了。 将香椿芽摘下清洗干净,趁着李桂棠在檐下照看着赵时桉,徐言其进了灶房做饭。 晌午赵云程不回来,他和李桂棠也吃不了多少,徐言其只往盆里舀了一碗粗面,又加了些盐,倒水和成了面糊。 锅里烧着水,待水开后把洗净的香椿芽焯水剁碎,倒进适才的面糊中搅匀,就可以着手烙饼了。 柜中还有半块儿豆腐,徐言其做了两碗豆腐汤,配着饼吃正好。 “阿么,饿。”做汤的功夫,赵时桉扶着门框迈进了灶房,拉着徐言其的衣袖喊饿。 徐言其知道赵时桉并不是真饿,而是看见他烙出了两张香椿饼,想要吃头份儿罢了。 给赵时桉掰了一小块儿饼子,吹凉递到他的手上,就见这小家伙拿着饼出了灶房,慢慢走到檐下先让李桂棠吃了第一口,瞧着他这般懂礼,徐言其不由欣慰的笑了笑。 香椿芽还剩下一些,这饼终究是现烙出来的好吃,徐言其没有一次做太多,想着夜里赵云程回来,再给他烙几张吃。 去年没有捉小鸡,过了年后,后院里的鸡鸭已经没有几只了,今年不仅要捉些小鸡,还得买头猪崽儿。 “这天儿都快进四月了,也是时候捉几只小鸡养着,喂上三四个月就能下蛋。”李桂棠听着徐言其的盘算,言语道。 以往两年,徐言其都是快进五月才捉小鸡,经李桂棠这么一说,他倒想提前安顿好。 “我明儿去寻张婶儿,和她一块儿去张婆子家里瞧瞧小鸡,要是合适就捉上十只。” 今年得驾车去邻村,找刘正捉猪崽儿,现在时节还早,倒也不用着急。 简简单单吃过饭后,徐言其收拾了灶房,带着赵时桉回卧房歇了晌。 日昳之时,徐言其取出竹席铺在了阴凉处,田子昂歇过晌就会过来找赵时桉一起耍,大了一些的赵时桉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霸着自己的耍货,虽说有时两个孩子还是会恼,但过不了多久便会和好。 突然瞧着元宝和家旺往院外去,赵时桉便知道是赵云程回来了,从竹席上爬起跟着它们往院门外走,有两只狗在徐言其也没去管,不多时,就见赵云程抱着赵时桉进了院儿里。 “回来了。”徐言其抬眸瞧了赵云程一眼,搁下怀里的竹篮,去灶房给他倒了碗水喝。 把赵时桉放下,赵云程接过水碗仰头饮尽,从怀里掏出荷包,将今日挣的铜板交给了徐言其。 “钱!”赵时桉踮脚去够,奈何伸直了手臂,也还没到徐言其的腰间。 徐言其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小小年纪,倒知道要钱了,你这和谁学的?” “爹给你一个铜板,”赵云程乐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弯腰递到赵时桉的手上,“可不能往嘴里塞。” 竹席上的田子昂有样学样,虽然话说不利索,但也学着朝赵云程伸出了小手。 “嘿,你小子倒学的挺快。”秉着不厚此薄彼的原则,赵云程只得又掏出了一枚铜板。 田子昂还小,怕他将铜钱吃进嘴里,徐言其在一旁看了他们一阵,兴致过去,两个孩子自然会将铜板丢到一边儿,还要费心收拾起来,虽然两个铜板不多,但毕竟也是银钱。 “季哥儿盖的新房过几日就要上梁了,请我们过去吃席呢。”徐言其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一边朝正在洗漱的赵云程言说道。 赵云程拿起布巾擦了擦脸,应道:“成,去时得封个喜钱。” “明儿我打算和张婶儿去捉小鸡,进了五月再去刘叔那边儿买猪崽儿。” “你盘算着就行,今年咱家要捉几只猪崽儿?” “捉两只劁猪吧,过年能多卖几个银钱。”徐言其仔细收起田子昂和赵时桉丢下的铜板,揣进了怀里。 赵云程将盆里的脏水扬在院里,过去接替了徐言其,看起了两个孩子。 日薄西山,田子昂闹着要回家,赵云程同徐言其打了声招呼,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往田家去。 夜里,徐言其特地给赵云程烙了几张香椿饼,炒了一盘荠菜,又熬了米汤。 上炕正准备躺着入睡时,赵时桉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枚铜板,吵着让徐言其还给他,无奈之下,徐言其只得又下炕取了铜板,放在了他的小枕头底下,这才乖乖睡了觉。 “你的这个小哥儿,将来可要难哄。”徐言其躺下了身,朝一旁正要熄油灯的赵云程道。 “难哄好啊,可不能让那些小子轻易占了便宜去。” 徐言其不禁失笑一声:“你还记着先前的事儿呢,不是我说你,那事儿可怪不得初阳,是你的小哥儿主动的。” “睡了。”赵云程现在都忌讳谈起嫁哥儿的事儿,熄了油灯睡下。 这时节的天儿亮的越来越早,赵云程早早的起身,先去田里瞧了一眼秧苗,才回去收拾琐事,吃过晨食后,同王大刚他们一起去了镇上做工。 徐言其背着竹篓,抱着赵时桉去了田家,他和张芝去村里捉小鸡,得托赵云竹照看着孩子。 今年张芝同徐言其只各自捉了十只小鸡,鸡蛋够自家吃就行,不需要养的太多。 第123章 捉猪崽儿 四月初二,宜上梁。 钱家特意托人算了这个日子,钱家人丁旺,当天王胜与季哥儿的新房处可是热闹了一番,上梁宴摆了两处,一处是在钱家老宅里,也就是钱老么的住处,一处则是在钱良的院中。 赵云程和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去到钱家老宅的院中吃席,李桂棠原本没打算去,人老了走不动道儿,可钱老么硬是让钱良套了驴车,去将人接了过来。 席间,钱老么盛情招待了他们,毕竟徐言其不止一次的帮过季哥儿。 “老么还没同你们道一声谢,尤其是其哥儿,先是在后山上救了季哥儿的性命,后又给了季哥儿一份营生做,若不是有你们,王胜和季哥儿的日子过不成这般。” 徐言其搭着钱老么的手背,言道:“老么说的哪里话,我和云程刚断亲时,您可没少帮衬我们,季哥儿能过上现在的日子,那是他和王胜上进。” 季哥儿和王胜两头跑,忙着招呼两家的宾客,老宅这边的人几乎都是亲近的,所以两人多是待在钱良的院儿里。 今儿哑哥儿没到后山院子里集烟,散席后,赵云程专门去了一趟,一是给旺财和福临喂食,二是翻看翻看墨条和烟灰,若是发现不妥的地方,他也好和徐言其言明,及时调整做法。 田里马上就要着手插秧,赵云程便没去镇上,等忙完田里的活儿,制完这个月的墨条,再考虑做工的事儿。 二月下旬,李乔琛曾到后山瞧过一眼,见赵云程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儿,也没再过问其他。 “今年收成时,咱家得张罗着买土砻和谷风车,估计着冬月,丰叔就又要卖田给顾安集盘缠了。”徐言其盘算着日子道,转眼都快三年了。 赵云程刚下田回来,正在院儿里洗脸,闻言接话道:“若是顾安这次顺利考中贡士,说不定会接丰叔他们上京,真要如此,我就把顾家的十多亩田都接下来,到时咱手里也有了银钱。” “成,丰叔家的田都肥得很,多花些银子都值。”徐言其知道赵云程看重田地,手中的两亩田确实少了些,甚至缴完税后连家里的口粮都不够。 眼看五月以后就要月月出墨条了,之后赵云程还想在后山的院子里另盖几间房子,平时还要顾及田里的活儿,徐言其不想再让他每日来回跑镇上做工,总觉得他太辛苦了些。 可赵云程劳碌惯了,让他一下子清闲下来会不习惯,只道做至今年秋收再说。 徐言其笑骂了赵云程一句,言说让他享清闲都不乐意。 “咱家的地现在不多,等明年我就不出去做工了,专忙家里的事儿,到时候你也清闲不下来,生意做大了总得有个管账的人,我泥腿子一个,只能你来了。” 过了些时日,赵云涵带着陈意和陈卓两个孩子过来住了两天,原本徐言其想好好招待的,可赵云涵却言说她来住着是侍奉李桂棠,不是给二弟和弟夫郎添麻烦的,连做饭的活儿都包揽了过去,反倒徐言其闲了下来,出门干活都不用操心赵时桉。 “阿奶,咱后山院儿里的杏树今年结果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吃上杏儿了。”徐言其进了院子,朝坐在檐下的李桂棠道。 赵时桉和田子昂在竹席上玩儿着,见着徐言其回来,立马从赵云竹的怀里出来,奔向了阿么要抱。 李桂棠搭话道:“头一年结果结不了多少,左右能尝个鲜就好。” 这时节的天儿愈发炎热了起来,夜里院外的蝉鸣扰的人心慌意乱。 五月一共出了六十六根墨条,除却轻微开裂的几根,一共交了李乔琛六十根墨条,因着提前预支了一百两,最后只结了五十两银钱。 夜里,躺在炕上的徐言其斟酌着开口:“那几根墨条不影响研墨写字,不如就给云安送去,也省得二叔费银钱买墨了。” 赵文河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一年的束修就得花不少银钱,更别说还有笔纸这类的开销,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是不易。 赵云程应了声:“成,我明日去镇上时,顺便给云安带去。” 再有几日时间,就是赵时桉的生辰了,家里只有这一个独子,定然要好好操办,赵云程思忖着,慢慢阖上了眼帘。 翌日天色有些阴沉,赵云程便没到镇上做工,套上牛车带着徐言其和张芝去了邻村,寻刘正去捉猪崽儿。 “嘿,我就知道这几天你们会过来,过年的时候把母猪都宰了,今年肯定得捉年猪。”刘正听到动静,出了院儿一瞧,见着来人正是赵云程,出言道,“这牛是你买的?” 刘正懂得一些看家畜的门道,打眼儿一瞧就知道这是头好牛,忍不住的上手摸了摸牛背:“花了多少银钱?” “牛牙要价十一两,讲了讲价儿,最后十两银买下的。”赵云程如实言说道。 刘正围着牛车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这牛:“值,真值!” “哎呦,你先别看牛了。”张芝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人磨蹭,“快领着我们瞧猪崽儿去,生意不做了?” 徐言其失笑着替张芝圆场:“刘叔别介意,张婶儿是个急性子,加上今儿是个阴天儿,所以心急了些,怕回程赶上了雨。” “对,先瞧猪崽儿,别真让你们被雨劫道儿上。”刘正讪笑了一声,也没怪怨张芝,领着三人进了院子。 张芝是个挑猪崽儿的好手,徐言其没进猪圈,让她帮忙挑了两头劁猪。 刘正将挑好的猪崽儿绑住了腿,搬到了牛车上,结了银钱后也不再闲话,送他们出了院子。 这时辰赶得正正好,刚拾掇好后院的猪圈,把猪崽儿捉了进去,天儿就开始落了雨,没一会儿功夫,更是转成了滂沱大雨。 赵云程时不时出屋一趟,站在檐下瞧着院中雨势,照这么个下法儿,就怕把田坎儿给冲毁了。 “其哥儿,我去田里一趟。”取下堂屋墙上挂着的蓑衣斗笠,赵云程朝屋中的徐言其招呼了一声,出屋拿上农具,走进了雨幕中。 第124章 桉哥儿生辰 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出了卧房,只看到赵云程在雨中的一抹背影,他瞧着檐下的雨帘,蹙眉叹了一声,将赵时桉抱进了东屋,去了灶房烧火温水。 捉猪崽儿时,捎带着买了些猪肉,徐言其割了一小块儿,将肉切成了肉丁,今儿天凉,还是做些热乎的饭吃着暖胃,便想着擀些糙面条,肉丁待会儿做卤。 赵云程出去有一会儿了,也没见着回来,徐言其不禁有些担心,这大雨滂沱的天儿,别再出什么事儿。 “不用太过忧心云程,这天儿汉子都去田里堵田坎儿,若是真有事儿,会有人过来送信儿的。”李桂棠宽慰道。 徐言其抱着赖过来的赵时桉,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时不时就到屋门前往院子中张望一番,盼着赵云程能早点儿回来。 直至过了晌,赵云程才扛着农具进了院子,彼时的雨小了一些,徐言其迎了上去,接过他的蓑衣和斗笠进了堂屋。 “怎么回来的这么迟,田里咋样啊?”徐言其拾掇了东西,去灶房往木盆里舀了些温水,让赵云程洗漱换衣。 赵云程拧干了布巾,擦了擦被雨水浸湿的身子:“田坎儿被冲毁了,费了些时辰整修,让你担心了吧。” “你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有我有桉哥儿,凡事儿自然会有人惦记着你。”徐言其接过他手中的布巾,替他擦了擦后背,“今儿天凉,晌午咱吃面条,我都和好面了,就等你回来擀面下锅。” “成,你做啥饭都好。”赵云程不挑口,徐言其不论做什么吃食,他都吃的香。 徐言其笑了笑,将手中的布巾递给他,进了卧房给他拿了件干净的衣衫穿。 面条虽是糙面,但浇上卤肉汤也格外的香,赵时桉吃了小半碗,临了还打了个饱嗝,捂着嘴还怕旁人听到了笑话他。 为了等赵云程,今儿的饭点儿迟了些,吃饱饭的赵时桉坐在饭桌前昏昏欲睡,徐言其先将他抱进了卧房,让他上炕先睡。 赵时桉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刚挨着枕头,就咂嘴阖上了眼帘睡去,怀里不忘抱着他的布老虎。 赵云程和徐言其收拾了碗筷,便也回了卧房歇晌,这天儿阴沉的厉害,最适合懒在屋中睡觉。 晡时,屋外的雨虽然不大,但也淅淅沥沥的没停过,赵云程没个事儿做,在家坐在炕头上逗着赵时桉玩儿。 徐言其坐在堂屋门前,借着光亮缝着赵时桉的衣裳,这小家伙长的可快了。 外头的雨一直下到夜里才停,屋里不似之前那般燥热,徐言其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天晴,赵云程赶早套上了牛车,除了要给赵云安送墨条,他还打算去寻一趟何怀宇,找几个匠人在后山的院儿里再盖几间屋子。 和李乔琛结了亲,何怀宇才知晓了赵云程在做墨条的生意。 “最好在下个月中旬前将房子盖好,集烟倒看不出什么名堂,但熬胶制料胚可不能让人瞧了去,村里除了帮我们做工的几户人家,没人知道我在后山做什么。” “成,我让他们赶赶工,若是完不成,你做墨条那两日,我让他们缓工。” 这倒不失是一个办法,赵云程颔首,往后他家的墨条必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再和李乔琛商量其他的事儿。 这些时日,季哥儿和王胜的新房已经完工,挑个日子就能搬过去住着,虽然院子小了一些,但瞧着也是板板正正,东面的院墙下垒了鸡窝和猪圈,捉几只家禽养着还不算迟。 后山脚下的山道儿难走,往上运砖瓦费了不少力气,来来往往的村民见了不由的纳闷,纷纷猜测起赵云程在后山的院儿中搞什么名堂,甚至有人明着问起了赵云程,被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虽说以后也瞒不住咱做墨条的事儿,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免得早早遭人惦记着。”徐言其言说道,这人心可是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赵云程颔首,拿着砍刀准备上山去砍柴,顺便瞧瞧后山院里匠人们盖房的进展。 临出门前,赵云程想起了明天的日子,朝正收拾着脏衣要拿去洗的徐言其道:“明儿就是桉哥儿的生辰了,我过了晌去镇上买些细面回来,给孩子做长寿面吃。” “成,后院还有几只老母鸡,宰上一只炖上。”徐言其领着赵时桉,端着洗衣的木盆同赵云程一起出了院门,各自忙活儿自己的事儿去。 拐过岔道,赵时桉撒开徐言其的手向东跑去,徐言其抬眸一瞧,原来是看到了李正元。 “李爷爷!”赵时桉甜甜的叫着,扑到了李正元的双腿上。 李正元乐呵呵的抱起了赵时桉,见徐言其端着木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的,赵时桉有他照看着。 李乔琛虽然和何怀宇结亲已有一年多时日,但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李正元和叶怡尽管心急,也不好明面上催促这两个小辈。 翌日,赵文河和赵云涵特地驾车回村,给赵时桉庆生辰,更多的是想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让李桂棠高兴高兴。 院子里孩子闹作一团,追狗逗猫一刻也不得闲,大人们在灶房忙碌着,抬头就能瞧见几个孩子,况且还有坐在檐下的李桂棠,不怕他们惹出事端。 “阿么,叔爷给。”赵时桉摆弄着胸前带着的香囊,跑过去朝徐言其炫耀着。 徐言其俯下身,仔细端详了一番香囊:“可真好看,那桉哥儿谢过叔爷了没有?” “谢了。”赵时桉回头指了指哥哥和弟弟,“都有。” 徐言其抬眼一瞧,果真孩子们的脖子上都带着一个香囊:“桉哥儿可真乖,去玩儿吧。” “二叔真是破费了。”瞧着院儿里的孩子们,赵云涵不禁和徐言其道了一句。 徐言其倒知道些赵文河的心思:“前几日云程给云安送了几根有裂纹的墨条,大抵是二叔心里过意不去,趁着桉哥儿生辰,给孩子买了些东西。” 赵云涵颔首,原来是有这事儿在前头。 第125章 商议雇人 晌午的饭桌上极为热闹,李桂棠嘴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散过,几个孩子围绕在她的身边儿,让她都有些稀罕不过来。 晡时,赵文河和赵云涵陆续驾车回了镇上,李桂棠今儿没歇晌儿,待人离去后反而觉得有些累了,便去东屋睡了一阵儿。 赵云程晌午喝了些酒,躺着歇了一会儿后,出门背上竹筐,牵着牛到后山去割草,家里捉了那么些家禽,可是每日都要吃食儿的。 入了酉时,赵时桉还在睡着,和哥哥弟弟玩了半天,连晌儿都没歇,倒是累坏了,徐言其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柔声唤醒了他,照这么睡下去,夜里就该睡不着了。 “阿么,渴。”赵时桉咂了咂嘴,迷迷糊糊的嘟囔着,还不甚清醒的揉着眼。 徐言其拉着他的胳膊起了身,不让他再阖眼睡过去:“那你起来坐会儿,阿么给你去倒水。” 赵时桉听话的点头,目送着徐言其出了堂屋,喝了小半碗水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会儿外面的天儿凉了,阿么在院里铺上竹席,咱去院里坐好不好?”屋里的窗户虽说是吊起来的,但依旧没有院里凉快,尤其是赵时桉刚喝了半碗水,过会儿指定要冒汗。 听话后,赵时桉起身往炕里走去,拿着黄胖和竹蜻蜓,让徐言其把他抱着下了炕。 旺财和家旺虽然惧着赵时桉,但瞧着他手中的竹蜻蜓在院中飞起落下,又在院中撒着欢的追逐起来。 徐言其坐在竹席上缝衣,听着赵时桉笑声不断,不禁也面露笑意。 李桂棠在赵时桉的嬉闹声中醒来,拄着拐杖出了东屋,挪过一旁的矮凳,在檐下坐着乘凉。 瞧见放牛割草回来的赵云程,赵时桉立马跑了过去,非要让他抱着往牛背上坐。 赵云程被磨得没脾气,只能无奈的抱起赵时桉,护着他在牛背上坐了一阵。 “晌午还剩下些菜,咱夜里热一热吃了吧。”赵时桉尽了兴,从牛背上下来,又扑进徐言其的怀里撒娇。 赵云程颔首:“成,我先把牛牵进牛棚里。” 夜里不用另做吃食,赵云程没让徐言其进灶房,自个儿洗漱完之后,坐在灶膛前烧火热饭。 天儿渐晚,徐言其收拾了做衣的竹篮,迈进灶房同赵云程言说道:“等六月卖了墨条,咱把厢房的炕盘了,再往院里打口水井,省得你每日还要去村里的水井那边儿挑水。” “问问怀宇那边儿有没有打井的师傅,让他给介绍一个也成。” 盖房时,其中一个匠人懂得些水井的门道儿,特地将那块儿地方留了出来,也不知位置合不合适。 快要六月的天儿真是热的时候,大人夜里都有时热的睡不着,更别提孩子了,赵时桉时常都是要徐言其扇着蒲扇才能睡着。 翌日赵云程赶早去镇上做工,回来时竟抱了一颗西瓜,刚进院子,就被赵时桉围着问个不停。 “哪来的西瓜?”徐言其刚拾掇了菜园儿,正在一旁洗着手。 “今儿在码头那边遇上了一个从永安乡过来的瓜农,他们那处多沙壤土,种出来的西瓜又大又甜,我就买了一颗回来,大壮和大刚两家买了一颗,这天儿实在是热,都想给孩子尝个鲜儿。” 徐言其用布巾擦干了手,迎上去接过了西瓜:“可真沉,灶房里有晌午熬的绿豆汤,先喝上一碗降降暑气。” 赵时桉亦步亦趋的跟着阿么,他还没吃过西瓜,自然是稀奇。 用刀将西瓜一分为二,徐言其惦记着赵云竹和田子昂:“给竹哥儿分一半儿吧,子昂也没吃过西瓜呢,再说现在的天儿热,搁到明日都坏了。” “行,你们先吃瓜,我给竹哥儿送过去。”赵云程喝了一碗绿豆汤,正在院里洗着脸。 徐言其将西瓜切成瓣儿,递给了赵时桉,并嘱咐他要把西瓜籽吐出来,又给檐下的李桂棠拿了一瓣儿吃。 “甜!”赵时桉和李桂棠并排坐着,因着吃得满足,还晃荡起了小短腿,惹得李桂棠连忙扶着他,生怕他摔着。 赵时桉贪嘴,即便徐言其板起了脸,但还是仗着赵云程的宠溺,又多吃了两块儿西瓜。 许是白日里西瓜吃多了的缘故,夜里赵时桉起了好几次。 “阿么,要小解。”赵时桉推了推熟睡中的徐言其,小声嘟囔着。 徐言其睁开眸子瞅了赵时桉一眼,即使心中憋着气也没怪怨他什么,就怕他一会儿再想小解不敢叫他。 这一夜,徐言其起了有五六回的身,待到天明眼圈周围都泛着黑。 “以后我让桉哥儿夜里叫我。”赵云程自知理亏,面对徐言其那刀人的眼神,心虚的摸着鼻子懦声道。 后院又盖了四间房,有两间是盘了炕的,方便以后冬日里洗烟与阴干烟灰和墨条。 六月中旬到底没赶上完工,何怀宇缓了匠人的两天工,腾出时间让赵云程专门去制墨条,加上雨天的延误,直至月底才盖好了房。 新盖好的屋子得晾些时日,夜里,躺在炕上的赵云程和徐言其商量起了雇人的事儿,除了何倩,他们还想再招一个小哥儿。 “其实竹哥儿倒是不错的人选,就是子昂还太小,离不开他阿么。”徐言其双眉颦蹙道,他们制墨的事儿知道的人家越少越好,因而不想再找另外人家的小哥儿,“赶明儿我向钱老么打听打听,看村里有没有靠得住的小哥儿。” “先睡吧,雇人的事儿不急,咱七月中旬才盘算着用人呢。”赵云程见赵时桉熟睡了过去,停下了扇蒲扇的动作。 徐言其颔首,又想起了打井的事儿:“咱们托怀宇找的打井师傅,还没着落吗?” “问着了,那几个师傅现在手上有活儿,下家轮到咱们。”赵云程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躺下了身回道。 夏日里夜短,两人没再多言,各自阖眼酝酿起睡意,明儿都还有各自的活儿做,不似冬日那般清闲。 第126章 高宴清 翌日巳时末,徐言其本想去寻钱老么打探打探村里的谁家有靠谱的小哥儿,刚抱着赵时桉出了院子,就望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玉河村少有这样的马车过来,徐言其不甚欢喜,这是高竟遥赶过来了。 马车愈来愈近,徐言其按捺住心中的怡悦,往前走了几步相迎。 “其哥儿,今年舅母来的有些晚了,咱回屋说。”丁素梅跳下马车,揽着徐言其匆匆进了院子。 徐言其不解,这回丁素梅怎地如此急躁,连赵时桉都没逗弄一下,就拉着他往院中去。 高竟遥随后一步下了车,眉宇间也不似之前见面时的欢愉,一句话都没说,随着他们身后走进了院子。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徐言其心焦不已,连碗水都不曾让他们,就先问道:“舅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其哥儿,你和你阿么是走到何处分开的?”高竟遥坐在高凳上,他这次过来是专门为了高宴清而来。 为了钳制流放之人途中逃跑,家族之人都是一起押送的,若是途中惹出事端,必会连累族人受罚。 “是在霍州分开的,那年我们行至霍州平阳县,遭遇了暴雨洪涝,无法在按原定的路行进,因怕难民闹事,押送官员在上报之后,加派人手将我们那一批流放的人分成了三队,徐家的人太多,我和两个庶出的哥哥分到了一队,到了四方镇上,衙门见我是个小哥儿,起了心思将我送到了人牙子手上。” 那两个庶出的哥哥到底是汉子,比徐言其得徐家看重一些,平日里鲜少与徐言其父子打过交道。 徐言其徐徐道:“在徐府时,我和阿么多待在自己的小院儿,与那两个哥哥只在过节时见见,也不亲近,和云程结亲后,我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没打听过那两个哥哥的消息,多半是派去山里挖石了。” 原是如此,若是难民聚众闹事,流放之人趁乱抵抗,押送的官员定然不好控制局面,因此加派人手,再将流放之人分成小队,即便路遇麻烦,他们也好管理镇压。 “霍州以东就是并州,难道说舒阳得来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清哥儿很有可能真的在周陵县。”丁素梅思忖道。 “阿么?”徐言其又惊又喜,连忙握着丁素梅的手问道,“我阿么是在并州?” 丁素梅不想让徐言其空欢喜一场:“还不能确定,舒阳只是打探到周陵县接收过与你同一批的流放之人,要想知道清哥儿在不在里面,需得再费心探听。” 徐言其失落的垂下眼帘,怀里的赵时桉见阿么突然沮丧了起来,懂事的搂着他的脖子,和他亲昵了一阵。 高竟遥此次来得匆忙,并没有打算在玉河村逗留太久,听徐言其说他们在后山的院中又盖了几间新房,就想着过去瞧一瞧。 赵云程晡时归家,听徐言其说了高竟遥的来意,便知他心里难受。 将牛从后院牵了出来,赵云程领着高竟遥和丁素梅去了后山,留牛在河边儿吃草,有王初阳在一旁看顾着,几人放心进了院子。 “舅舅,明年我想把墨条卖出临湘乡,虽然李老板在四方镇上不仅有羲林书肆这一家店,但往后我们的墨条生意会越做越大,光靠李老板的店面,可能用不了那么多。” 高竟遥一笑道:“你是怕挤兑了我的生意,才特意和我打这声招呼?” “云程还没见过高家制出的墨条吧。”丁素梅环顾了一番厢房,闻言走至高竟遥的身旁。 “确实没有。”赵云程只听徐言其言说过,但时至今日的确没有见过高家墨条。 “你下回去李老板的书肆中,可以让他拿出一根来瞧瞧。”高竟遥搭坐在炕沿上,抬眸道,“你不必顾虑那么多,我们两家的生意并不冲突,你和其哥儿大可以放开了干,我和你舅母看好你们。” 丁素梅立在高竟遥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朝赵云程浅笑颔首。 赵云程又带着高竟遥去了杂物房,看了正在阴干的墨条烟灰,高竟遥不愧是制墨的老手,只翻看了几根墨条,便看出了其中的不足之处,又略加指点了赵云程一番。 天色渐晚,赵云程去河边牵了牛回来,同高竟遥夫妇回了村里。 这次过来,高竟遥和丁素梅只待了两日,自从京城兴起了火炕,高家冬日里也开始了集烟制墨,高舒阳此刻还不在府中,他们需尽快回去主持生意,若不是与徐言其书信来往不便,他们可能不会舟车劳顿的来这一趟。 “其哥儿,好好和云程过日子,别费心惦记你阿么,我和你舅舅会尽心打探消息的。”临行时,丁素梅又免不了拉着徐言其的手嘱咐了几句。 瞧着马车愈行愈远,徐言其收回了目光,敛眸哀叹了一声,转身抱着赵时桉进了院中。 赵云程心知徐言其心中不好受,难得歇了一日,套上牛车带着他和赵时桉去镇上逛了逛。 路过羲林书肆,赵云程特意进去让堂倌取了一根高家的墨条来瞧。 看着那方精致的盒子,便能让人想象出其中的东西价钱不菲,打开盒盖,墨条之上赫然用漆金着着“高氏制墨”四字,其上的雕花更是工巧,听堂倌说,高家的墨条一共有四种雕花,这就意味着单单这墨条的木模就要花费不少银钱。 这仅仅是外表上能直观感受到的,细看之下,墨体本身就比普通的墨条要更黑一些,若是研出墨来,落在纸上定然会愈加的有渗透力。 出了书肆,赵云程不禁吁叹一声,惹得徐言其笑出声来。 “我就说我是个泥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赵云程瞅了一眼徐言其,小声嘟囔了一句。 而后,两人逛进了一家布庄,前两年手中银钱紧巴,也没怎么给徐言其添衣,现在日子终于宽裕了些,赵云程想着好好替他添置两套衣衫。 平日里,徐言其紧着给赵时桉缝制小衣,赵云程也不想他太辛苦,便让他直接挑选成衣,最后看中了一套石绿和一套绀宇的衣衫。 “你不买两身吗?家中的衣衫多数都是旧的。”徐言其拍了拍赵云程身上着的衣裳,言语道。 赵云程摆手:“不买,我每日都要干活,穿不了好的衣衫,再说家里不是有一件你给我缝制的衣裳吗?出去时我有的穿。” 徐言其没有强求,等过两年生意再做大些,赵云程自会注意起来衣着。 第127章 吃醋 眼瞅着父亲阿么出了布庄,却什么也没给自己买,赵时桉顿时急了起来,指着布庄呀呀的叫着。 “旧,买!”赵时桉揪了揪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个劲儿的嚷嚷着他的衣裳旧了,让赵云程给他买新的。 赵云程捏了捏赵时桉的鼻尖:“不买,你阿么给你缝的新衣裳都还没穿呢,比你阿么这成衣的料子都好。” 赵时桉撇了撇嘴,听了赵云程的话后,没有过多的闹腾,不然在这街上人来人往,孩子哭闹起来,两个大人都跟着丢脸。 虽然赵时桉没在闹着要买衣,但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赵云程为了哄他,给他买了一包糕点,赵时桉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 “看来以后给你阿么买点儿什么东西,也必须给你买一份,不然就要和爹置气?”赵云程颠了颠怀里的赵时桉,逗着他道。 赵时桉将脑袋靠在赵云程的脸上,怀里抱着糕点,撒娇道:“不生气,爹好!” 徐言其落后于父子俩一步,闻言,伸出食指点了点赵时桉的额头:“要是你爹不给你买糕点,还好吗?” 赵时桉扭捏着身子不再搭话,明显适才的那话是说来哄赵云程的。 晌午父子三人也没回村里,走之前时辰已经不早,赵云程出门时安顿了赵云竹一声,让他照顾着些李桂棠。 眼看日头当空,天儿热了起来,赵云程领着徐言其进了一家小饭馆,吃完饭再去备些家中的米面粮油。 直到申时末,赵云程才驾着牛车,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回了村子。 一路上徐言其拘着赵时桉,没让他在牛车上吃糕点,等归了家,赵时桉迫不及待的让徐言其将他抱下牛车,进屋打开了油纸包。 一包糕点有六块儿,赵时桉坐在炕上,给众人分着。 “祖奶、阿么、爹、弟弟、我的。” “那还有一块儿呢,桉哥儿打算给谁啊?”赵云程刚进了屋子,就听见赵时桉独自絮叨,便顺着他问道。 赵时桉先是思忖了一会儿,而后脆声朗道:“给初阳哥。” 赵云程立马拉下了脸,搭坐在炕沿上的徐言其忍不住笑出了声,合着赵云程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赵时桉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爹的气闷,拿着糕点递到了李桂棠和徐言其的手上。 轮到赵云程时,他推拒了一番,口中言说着:“给你的初阳哥吃吧。” 没想到赵时桉当了真,和另外的两块糕点放在了一块儿,就等着拿给田子昂和王初阳。 吃了瘪的赵云程瞪着赵时桉看了好一会儿,奈何正坐在炕上专心吃糕点的赵时桉毫不知情。 徐言其抿唇憋着笑,这父子俩可真是一对活宝儿。 今儿发了面,准备蒸馒头,徐言其从菜园里摘了两个茄子,夜里打算炒肉沫茄子酱,夹着馒头吃正搭,另外再做一份鸡蛋汤。 傍晚正是伏天儿最惬意的时候,赵时桉在院里玩儿着竹蜻蜓,灶房里的赵云程和徐言其正忙活儿着做饭。 听到元宝的哼叫声,徐言其不由的探出头来喊了赵时桉一声:“桉哥儿,不准欺负元宝和家旺。” “没欺负。”赵时桉回了句嘴,赶忙捡起丢在一旁的竹蜻蜓,来掩饰自己刚刚踩狗尾巴的罪行。 饭后,天儿还没完全黑下来,赵时桉磨着赵云程要出门给田子昂和王初阳送糕点,虽然赵云程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架不住自家小哥儿的撒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抱着他出了院子,往南边儿去了。 进了王大壮的院子,他们一家刚吃过饭,王初阳正帮着哑哥儿在灶房里拾掇着碗筷,见赵时桉过来,王初阳放下手中的筷子,连忙出了灶房。 赵云程全程盯着两个孩子,这边儿赵时桉刚将糕点递到王初阳的手上,那边儿赵云程就赶紧招呼着他回家。 “初阳哥。”被赵云程抱着的赵时桉,还不忘回头和王初阳挥了挥手。 王大壮瞅着赵云程全程扳着的脸,心中窃笑了一声。 去到田家时,赵云程倒留赵时桉和田子昂耍了一阵儿,左右两家离得近,晚些回去也无妨。 夜里,徐言其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赵云程知道他是在想他阿么,于是越过赵时桉,将徐言其揽在了怀里。 “睡吧,日后舅舅一定会传来好消息的。”赵云程抚着徐言其的后背,安慰着道。 徐言其颔首,长叹了一声,窝在赵云程的怀里不知何时睡沉了过去。 这般状况持续了有四五日,徐言其才慢慢恢复到以往的生活,那日他和赵云竹提了一嘴雇人抓烟的事儿,赵云竹倒是有心揽下这份活计,回去和张芝商量了一番,决定白日里由张芝带着田子昂,他去后山做工挣银钱。 “这可太好了,不用我再去四处打探着雇人。”徐言其乐道,同样是花银钱雇人做工,这份钱何不让自家人挣了。 前日里何怀宇给找赵云程递了消息,说打井的师傅这几日就能过去,让他在家里留意着,价钱是之前就谈好的,他们什么都不用管,打好一口井结十五两银子。 与此同时,后山院子里新盖的屋子晾了有些时日,赵云程打算再买些瓷碗,让何倩和赵云竹开始上工。 季哥儿和哑哥儿已经称得上是抓烟的老手,他们各自在一个屋中带着一人,倒不用徐言其再费心教何倩和赵云竹。 每月从田家订得清油又增了一半,赵云程计划着从明年的腊月开始,月月出一百根墨条。 如今后山有了多余的屋舍,赵云程盘算雇人夜里守着院子,毕竟搁置的墨条与烟灰越来越多,到时别真遭了贼人,他准备雇两个汉子来轮流看守,毕竟都要顾及着小家。 王大刚和王大壮家里只有他们一个汉子,夜里放心不下夫郎孩子,这份工不适合两人做。 询问了一番,田见山和钱良倒是合适,即使他们不在家里,也还有各自的儿子顶事。 一夜十五文,半个月就是小三钱银两,田见山和钱良自是乐意之至。 第128章 你的名字 这时节多雨,连着几日都是阴天儿,但雨却是要下不下的,闷热着让人难受。 打水井的师傅一共来了三人,对预留出的水井位置勘测了一番后,言说是个不错的地儿,不用费劲儿另找别处。 “盖房的匠人懂得些门道,特地给留出这么个地方。”徐言其抱着赵时桉朝几个师傅言说道,家里有外人在,赵时桉今儿格外粘人,不像平日满院子的撒欢儿玩闹。 “你们倒是找了队好的匠人。”其中一名师傅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行了,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们兄弟几个这就开工了。” 徐言其颔首,灶房里熬着一锅绿豆汤,一阵儿正好给他们喝着降暑。 后山的院儿里现在有六个做工的人,支出和收入也愈来愈大,赵云程起了让徐言其记账的心思,这会儿子去了镇上专门买毛笔和账册。 家中有李桂棠照看,徐言其背着竹篓想着出去打些猪草,赵时桉赖着要跟他去后山院子,想要去找王初阳带着他耍。 “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他又该急了!”徐言其点了点赵时桉的额头,还是抱着他出了门。 王初阳今年已经六岁,出落的愈加懂事稳重,完全能照看好赵时桉。 “阿么,初阳哥编的。”赵时桉头戴着花环,蹦蹦跳跳的来到徐言其面前,低下头给他瞧着。 徐言其停下手中的动作,捧着赵时桉的小脸仔细端详了一阵:“桉哥儿可真好看。” 得了夸赞的赵时桉喜滋滋的又跑开,追着王初阳在树荫下耍。 瞧着不远处两个孩子玩闹,徐言其弯了弯嘴角,他不知赵云程为何这般机敏,反而觉得王初阳很好,与赵时桉一同长大,品性和脾气都相知甚熟,最主要的是王初阳打小就护着赵时桉,光这一点,徐言其就看好这孩子。 “初阳,来!”徐言其朝王初阳摆了摆手,让他带着赵时桉过来。 王初阳牵着赵时桉的小手,时刻注意着脚下的石块儿,不知徐言其叫他过去有什么事儿,近了身前不解的唤了徐言其一声:“婶么?” “婶么问你,你喜欢桉哥儿吗?”徐言其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交握的双手上,噙着笑意朝王初阳问道。 王初阳红着脸,垂首挠了挠头,声若蚊蝇道:“我自是喜欢的。” 赵时桉歪着头,一会儿看着身边儿的王初阳,一会儿瞅着徐言其,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些什么意思。 “那你就好好护着桉哥儿,让你程叔满意。”徐言其拍了拍他的臂膀,挑眉嘱咐了他一句。 王初阳重重的点了点头,拉着赵时桉到远处摘花去了。 割了一竹筐猪草,徐言其打算带着赵时桉回去,可赵时桉没玩儿尽兴,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那和初阳哥回院子里耍,阿么跟叔么打声招呼,让他晌午带你回家。”往南就是河边,徐言其不放心两个孩子在这边玩儿,万一失足掉进河里,又没大人在身旁可就遭了。 赵时桉朗声应道:“好。” 他也不叫徐言其抱,王初阳蹲下了身,就乖乖爬上了他的后背,两只小手紧紧的搂着王初阳的脖子。 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背起赵时桉来还是有些吃力,走至半道儿上,徐言其就把赵时桉抱了过来。 进了院里,旺财和福临立马迎了上来,赵时桉挥着小手驱赶着它们,不让它们往徐言其的腿上扑。 赵云竹听着动静,探身出来瞅了一眼,徐言其和他言语了句,瞧两个孩子在院门前的树荫下玩儿,放心的回了村子。 见着徐言其独自回来,檐下正在摘豆角的李桂棠不由的向外张望了一番:“桉哥儿呢?” “桉哥儿在后山院里和初阳玩儿,还不肯回来呢,我和竹哥儿打过招呼了,让他晌午回来时,把桉哥儿带着。”徐言其放下背上的竹篓,捶了捶肩膀,去灶房端出木盆来洗了把脸,瞧着打井的师傅正埋头苦干,招待道,“师傅,晌午留在家里吃饭吧。” “我们自带着干粮呢,小哥儿给碗水喝就成。”闻言,领头的师傅抬头笑道。 徐言其擦干净了脸,将布巾投过水拧干:“那哪成呢,这时候菜园里的菜都熟了,我多做些菜,给你们匀上一盘。” “谢谢小哥儿了。”师傅呵呵一笑,以往遇上好的主家,也会给他们做盘菜。 临近晌午时,赵云程驾着牛车回来,特意给赵时桉带了一包蜜饯,结果进了院子,赵时桉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出来迎他。 “桉哥儿没在家?”赵云程连板车都没从牛背上卸下,进灶房先问了徐言其一句。 “在后山院子里和初阳玩儿呢,一会儿竹哥儿就带他回来了。”徐言其怕赵云程心里又要别扭,不禁又言道,“初阳这孩子挺好的,小小年纪就懂得护着桉哥儿,要是两个孩子长大了真有那意思,我觉得也不错。” “我不是针对初阳这孩子,但心里总感觉不得劲儿,好像自己捧在掌心里的珍宝,突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赵云程舀了碗水饮尽,这一路上回来倒是真渴了。 徐言其失笑道:“哪能呢,桉哥儿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咱家的小哥儿。” 出了灶房,赵云程先将板车卸了下来,把牛牵进后院里,又给槽里添了一把草。 再出后院时,赵云竹已经把赵时桉送了回来,刚进院子,瞧见从后院出来的赵云程,赵时桉立马小跑着扑了过去。 “想爹!”赵时桉赖在赵云程的怀里撒了一阵娇。 赵云竹没进去,做了半晌的工,他心里惦念着田子昂,想早些回去抱抱孩子。 赵云程没将蜜饯拿出来,待会儿可该吃饭了,这些零嘴还是饭后吃的好。 徐言其在厢房另给打井师傅摆了一张桌子,省得坐在一起别扭,吃过饭后,他们也能在厢房里歇上一阵晌。 结亲已有三年,赵云程还从未见过徐言其写字,把赵时桉安顿在卧房哄睡,他迫不及待的拿出纸笔,研出墨来央着徐言其写了几个字。 “赵、云、程,你的名字。”徐言其一时不知要写什么,干脆就落下了他汉子的名字。 第129章 拐子 赵云程仔细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虽说在契书上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但总觉得徐言其写的更隽秀些。 “写的可真好。”赵云程牵起嘴角,拿起这字又看了许久,“京城府中的小哥儿,都会识文写字吗?” 徐言其摇头道:“是我阿么教的,徐家并没有给我请过夫子。” 赵云程无意中又戳中了徐言其的心事儿,他揽过徐言其的肩膀,心知什么安慰的话此刻都会显得苍白,于是便想着找些事儿做,以此来转移徐言其的注意。 “其哥儿,你教我写你的名字吧。”赵云程笨拙的拿起毛笔,坐在桌前跃跃欲试。 徐言其抿唇一笑,又怎会不知道赵云程这般做法的用意,先在纸上写了“徐言其”三个字打样儿,让赵云程学着临摹。 可赵云程似乎不开窍,费了好几张纸,写出的依旧是一团黑墨,只有“言其”能隐约看出来些轮廓。 “算了吧,你还是别浪费纸了。”徐言其收了他手上的毛笔,倒了一碗清水来洗笔。 赵云程讪笑了一声道:“我记住‘言其’这两个字的写法了,只是徐字有点难。” 时辰还早,两人收了毛笔和砚台,回卧房小憩了一会儿。 刚及未时,打井的师傅就开始张罗起干活,院里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不过声音不是很大,一点儿没有打扰卧房中正歇晌的桉哥儿。 这次去镇上,赵云程一并采购了草药和骨胶,盘算明日去后山把这个月的墨条给做出来。 从六月起,赵云程就将家中糙米粗面换成了精米细面,挣钱就是为了要夫郎孩子过上好日子,伙食必须先得改善起来。 晡时,赵时桉从炕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揉着睡眼,见卧房里没人在,也没有哭闹,起身趴在窗前扯着嗓子喊人。 徐言其正给他俯身穿着鞋,就听头顶传来了赵时桉的童语声:“阿么,想吃鸡蛋。” “好,夜里阿么给你蒸鸡蛋羹。”整理好赵时桉的衣衫,徐言其将他抱下了炕,让他去外面自己玩儿。 见清早过来的三个陌生人还在院中,赵时桉没敢往那边凑,只在正屋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活动着。 玩了好一阵儿,赵时桉觉得无聊,就赖着徐言其带他去找田子昂。 “阿么去把弟弟接来咱家好不好?”自从赵云竹开始上工后,张芝既要带着田子昂,还要操持家里的杂事,本身就已经很累了,徐言其不好意思让她看顾两个孩子,觉着还是把田子昂带过来比较妥帖。 “好。”赵时桉乖乖的应着,“和祖母在家等。” 徐言其贴了贴赵时桉的脸颊,临走前想起了赵云程给他买的蜜饯,回屋给他取了几颗,和李桂棠打了招呼后,便出门往西走去。 往前走了一段道儿,就听村子里喧闹的很,徐言其本不想理会,但无意中听了一嘴,似乎是事关孩子,心中惦念着赵时桉,于是他往人群中走去,打听到底出了何事。 “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儿,没了你让娘怎么活……” 徐言其站在人群外围,依旧能听到里面传来悲恸的哀嚎声。 “刘婶子,这是发生了何事啊?怎地哭的如此凄惨?”徐言其寻了一个熟人,张口打探道。 “是孙家的儿媳,他家小子从昨夜里就没回去,家里人在村子里都找遍了,也没见人影儿,今儿左邻右舍的又帮着找了半晌……”言及此,刘婶子不禁摇了摇头,“我看八成是被拐走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遇到了不测,也不该找不着啊。” “咱村里有拐子?”徐言其一惊,不由拔高了声调。 吓得刘婶子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别这么大声啊,今儿夜里,里正定然就得召集大伙儿说这事儿,现在还没个定论呢。” 徐言其没心思再去田家,像是失了魂一般的回了院子。 李桂棠见他没带来田子昂,反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叫过他来询问缘由。 “阿奶,你说真有拐子吗?”徐言其将赵时桉抱在膝上,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李桂棠。 李桂棠蹙眉,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别忧心,就算有拐子,他也不可能几天之内来村里两次,咱这些天仔细看顾着桉哥儿,不要让他单独在院子里玩儿。” 徐言其颔首,等赵云程回来,一定要与他仔细说说这事儿,不行的话,就让赵云程这几日不要去镇上做工,他专心看顾孩子,家里的事儿就让赵云程去忙活儿。 夜里还没吃饭,里正就差人带了消息,让每户派一代表,戌时初去村口的大槐树下集合说事,赵云程过去时,已经到了不少的人。 “孙家的事儿,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今儿把大家聚集在这儿,就是想问问昨日可有谁见着村里有生人来过。”许家贤站在槐树下,朗声问道。 聚集的村民不由的开始窃窃私语,却无一人站出来说句话。 许家贤见状,心中很是气闷,再开口时带了几分愠气:“你们各家都是有孩子的人,即便现在家中无幼子,将来也是会有,这般坐视不理,他日自个儿家中遭事,还指望谁替你们说话!” “里正,昨日酉时,我在南边儿的竹林见着了一个生人,那人鬼鬼祟祟,还遮掩着脸,但看那身形绝对不是村里的人。”许家贤这么一呵,人群中倒七嘴八舌的说了开来。 “我好像也见过这人,在河边儿上,穿着一身褐色短打的衣裳。” “对对对,那人确实身着褐色短打。”头一个站出说话的人应和道。 许家贤抬手止住了村民的喧闹,仔细叮嘱道:“这几日,各家先看顾好自家的孩子,在村里走动的时候,要多加注意一些,遇到生人最好能拦下详细盘问一番。” 而后他将目光落在前面的孙家人身上:“孙牧,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衙门报官,至于孩子找不找的回来……” 许家贤叹了一声,不忍再说下去,但人们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明日会同几个相邻村子的里正支会一声,让他们也勤加注意一些,若是遇上这人,立马抓了报官。”在散了众人之前,许家贤又看向先前两个站出说话的人,“李青、李平,你们过来同我再详细一下这人的特征。” 第130章 别再去做工 人群散去,赵云程赶忙回了家中,他知道徐言其忧心这事儿,好将里正的话及时告知于他。 灶房里的饭菜已经上了桌,刚出锅的鸡蛋羹还有些烫,正好趁着等赵云程的功夫晾一晾。 “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吧。”徐言其合上了院门,这会儿天都见黑儿了。 在院里舀水洗手的空档儿,赵云程把里正在村头槐树下的话转述给了徐言其。 饭桌上,李桂棠几欲开口想说些什么,但瞧了一眼徐言其和赵时桉,还是忍了下来,有些话还是单独和赵云程说比较好。 “云程,阿奶跟你说几句话。”瞅见赵云程收拾完灶房正要往堂屋里走,李桂棠适时出言将他喊到了东屋。 赵云程不明所以,刚刚在饭桌上他就察觉到李桂棠瞥了他几眼:“阿奶,你要我有事?” “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去镇上做工了。”李桂棠让赵云程坐在炕上,有些话她早就想对她这个孙子说了,只听她蹙眉道,“之前你去镇上做工,那是生活所迫,现在你和其哥儿每个月怎么说都有百两的收入,为何还要去镇上找活儿干呢?其哥儿在家里又要放牛又要打草,还要照看桉哥儿,他每天不累吗?你嘴里说让其哥儿过好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往后你就在家好好操持家事,让其哥儿专心照看桉哥儿。” 赵云程被李桂棠教训的一噎,不由反思起了自己,虽然他回来后也会帮着徐言其干这些活儿,但有时徐言其心疼他,时常只是让他陪着赵时桉。 “阿奶教训的是,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赵云程颔首低眉道。 回到卧房,徐言其正在炕上铺被,他隐约听到了李桂棠喊赵云程过去,瞧着赵云程进了屋,顺嘴问了一句。 “其哥儿,我以后不去镇上做工了,家里的杂事儿挺多的,你照看桉哥儿也受累。” 闻言,徐言其轻笑了声,抬眸睨了他一眼:“这是挨阿奶训了?之前不是不愿意在家待着吗?” 被揭穿的赵云程抿了抿嘴,不自在的抱起赵时桉说道:“你别看我这几年活泛了不少,但有时也木讷得很,需要人在一旁提点着。” “好了,盆里的水还热着,你去烫烫脚。”徐言其铺好了被,欠身从他怀里接过了赵时桉。 因着孙家丢孩子的事儿,村里人都提防了起来,瞧着不是本村里的人都会留心一番,这些时日,哑哥儿和何倩都会把孩子领到后山院里,紧闭起院门让三个孩子在院里玩儿,有旺财和福临在外示警,四人在屋中抓烟也安心。 可就在这般防范之下,没过几日,村里居然又丢了一个孩子。 “这些时日村里也没来生人,咋还会丢孩子呢?”徐言其站在案前切着角瓜,和一旁的赵云程嘀咕道。 赵云程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嘴里的话脱口而出:“村里有人和拐子搭线。” “啥!你咋知道的?”徐言其停下手中切菜的动作,连他都没想到这一茬儿,赵云程这次怎么反应的这么快。 赵云程抬眸瞧着他,再正常不过的道:“这不跟营里出了叛徒是一个道理吗?” 徐言其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照这般看来,现在不仅要提防着生人,连村里人都得小心防着。 打井的进程已然过半,其中一名师傅说再有十来天的时间就能完工,最近玉河村不太平,他们每日过来都顶着许多人的目光,实在是拘束得慌。 这几日少去镇上,赵云程每日申时都会牵着牛去后山,一边放牛,一边割草砍柴,有时赵时桉会闹着想要跟着去,被李桂棠拿拐子的事儿一吓唬,倒是安分下来。 再有些日子,就要赶着收成了,村里摊上这事儿,有孩子的人家都将孩子盯得紧,尽量不把孩子往田里带,可收成的时候最是需要人手,就怕到时候会频出事端。 “云程,你挑个日子去镇上,把土砻和谷风车买回来,眼瞅着就快要收成,今年咱就不借用田家的了。”徐言其从钱袋里拿了银钱出来,装进赵云程的荷包里,“再买些棉花和布料,桉哥儿的袄子小了,得提前给他缝一身。” “成,我记下了。”赵云程用布巾擦干了脚背,穿上鞋子起了身,“我看灶房里的米面和盐不多了,到时也一并采买回来。” 他端着木盆出去倒水,收拾妥帖后,回屋熄了油灯,上炕躺着歇下。 这时节没了蝉鸣,外面不似之前那般吵闹,徐言其拍着赵时桉哄睡,没一会儿自己也睡熟了过去。 翌日天明,赵云程听着村里的鸡啼声起身,一旁的夫郎孩子还在睡着,他放轻了动作穿衣下地,开了堂屋的屋门,在檐下抻了个懒腰。 外面的天儿阴沉,不知今儿会不会落雨,先去灶房将火烧起来,赵云程打开橱柜瞧了瞧,里面有昨夜剩下的几个菜包,热一热足够当晨食。 屋里憋闷,早起的李桂棠拿着矮凳,在院门前略坐了会儿,赵时桉晚起了些,徐言其给他洗漱之后,正好去灶房吃晨食。 赵云程已经剁好了喂家禽的野菜野草,徐言其正要端着簸箕去后院喂鸡,就听到院外一阵喧闹,连赵时桉都害怕的往院里躲去。 “阿奶,刚才那是谁疯疯癫癫的跑过去了?”徐言其将簸箕放在檐下,抱起受了惊的赵时桉来哄了哄。 李桂棠叹了一声:“是孙家的媳妇,孩子到现在也没找到,家里人的怪怨倒先把人给逼疯了,真是造孽呦!” 徐言其不由随之感喟,孩子可是当娘的心头肉,一朝失子谁人能承受的住。 “阿奶,晨食好了。”赵云程从灶房门前探身出来,招呼了一声,他接过徐言其怀中的赵时桉,接着道,“先吃饭吧,吃完再去喂鸡。” 打井的师傅已经在院儿里干起了活,今儿收了尾就能结工钱。 收拾了灶房,赵云程在院里望了望天儿,早起阴沉的厉害,现在反倒晴了起来,他和徐言其招呼了一声,扛着农具出了门,今儿先将田里的水放了去。 第131章 紫檀木梳 晌午回来时,赵云程瞧见了院中停放的驴车,应是赵文河过来了,这个月村中不甚太平,赵云涵就没带着孩子过来住,只和陈贵过来探望了两回。 徐言其听到院里的动静,从堂屋出来递给赵云程一串铜板,出言道:“今儿二叔过来了,你去割斤肉,正好咱家也有几日没沾荤腥了。” “成,我先进去和二叔打声招呼。”赵云程将农具立在灶房檐下,舀水洗了把脸。 清早煮了鸡蛋,晌午炖肉时徐言其放进了锅里一并卤着,赵时桉最喜欢吃卤过的鸡蛋,很是入味。 赵文河对村里丢孩子的事儿有所耳闻,吃过饭后还特意去田家瞧了瞧田子昂,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两家几句。 翌日是个大晴天,赵云程套了牛车,带着荷包到镇上去买土砻和谷风车,回程的道儿上,瞧着路边有卖梳子的摊位,想起今年徐言其生辰,他没送什么东西,便起了心思。 左右剩下的余钱还有几两,赵云程牵着驴车在一家门店前停下,里面的堂倌见状,机灵的出来替他看管着牛车,让他安心去店中选购东西。 “有檀木梳吗?”赵云程见店内的饰品琳琅满目,干脆直接向堂倌问道。 “有的,”堂倌连忙领着赵云程来到另一边的柜台前,“我们店里有紫檀木梳和绿檀木梳,您看中意哪一款?” 赵云程只知檀木对人有益处,却不知具体哪个功效略好,见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堂倌一一列举了紫檀木和绿檀木的长处。 “紫檀木具有安神助眠,养护发质的作用,与绿檀木相比,它更加的耐用,光泽和质地也更为出彩,而绿檀木的颜色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变化,富有独特的檀香味。”堂倌耐心的讲解道,“这两款木梳都有其长处,只是紫檀木梳会略贵一些,这把就得三两银子。” 赵云程往柜台上瞧了一眼,上面摆放的檀木梳甚至还有精致的雕花,而堂倌给他相看的这款表面没什么装饰都要三两,其余的不必问也知会更贵。 “那就帮我将这把紫檀木梳包起来吧。”贵的定然会更好一些,赵云程心中暗想,主要是他怀里揣的银钱只有五两,若是挑个再贵一点儿的梳子,将银钱全花了,回去还不得挨徐言其的训。 堂倌欣然应下,专门取了个布袋来装木梳,还特意在尾部挂了一串流苏。 给夫郎的木梳是挑好了,也得给自家的小哥儿买些什么,赵云程可记着上次来镇上,赵时桉那吃味的模样。 实在想不到,赵云程便又买了一包蜜饯,家里的那包已经吃完好些天了,牛车上堆满了东西,他没再闲逛,驾车回了村子。 这些时日,在徐言其的教导下,赵时桉不再敢自己跑出院子,即便知道是赵云程回来,也乖乖的在院里等着。 “爹。”赵时桉抱着赵云程的双腿,仰头唤了他一声。 赵云程拿出一包蜜饯,应声道:“爹给买了蜜饯,让阿么给你取几颗吃,不能贪多。” 双手抱着得来的零嘴,赵时桉喜滋滋的迈着短腿进了堂屋去寻徐言其。 赵云程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把牛牵进了后院,才去灶房舀水洗漱。 “先把土砻和谷风车归置在厢房吧,还不到用的时候呢。”徐言其适才在屋中记账,没顾上出来。 “行。”赵云程擦干了手,才从怀中掏出买给徐言其的紫檀木梳,“今年生辰没想好送你什么,现在补上,这檀木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常用它梳头有好处。” “你是越来越会送东西了,这紫檀木梳可不便宜。”徐言其笑着接过,打开布袋取出梳子端详了一番,“给桉哥儿买的布料和棉花呢?” “我哪能忘了,都在灶房檐下搁着,我一会儿归整,这天儿热,你领着孩子先回屋。”赵云程回身收拾起东西来,将买回来的米面和盐搬进了灶房。 徐言其见他有条理的拾掇着,领着赵时桉回了堂屋,快到晌午了,这天儿确实热。 距离田里放完水已经有些时日,赵云程过去瞧了一眼,倒是可以收割了,隔日,他便带着打谷桶和麻袋,驾着牛车去了田里割稻。 为了兼顾生计,有不少人家带着孩子下田,三令五申的呵斥着他们不准往地头上去,一度告诫道若是被拐子拐走,这辈子就见不到爹娘了。 小哥儿和姑娘倒还听话些,小子安分不了多久,就想寻着同伴去爬树蹚水。 赵云程只有两亩田,第三日晌午就早早割完稻子,收拾了田里的东西归家,经过河边儿时,他眼尖的看到有一精瘦的汉子,夹着一个哭闹的孩子正行色匆匆的往西边儿走,这时候还不到晌午,人们多还在田间劳作,河边儿根本没人。 “站住!”赵云程呵了一句,跳下牛车快步追了上去。 那人往后瞧了一眼,眼看赵云程快要追上来,直接把孩子扔在了一边儿,奈何他碰上了个练家子,即使没了拖累,还是没能逃过去,被赵云程从后抓住了衣领。 “吴麻子?”赵云程将人转过了身,才看清了这人竟是村里的吴麻子,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年近三十都没讨上媳妇夫郎。 钳制住吴麻子的双腕,赵云程带上孩子,回到了河边儿的牛车处,找了一根麻绳捆住了他的双手,因着这里离田地比较近,赵云程牵着牛车返了回去,招呼着人帮忙将吴麻子送到了里正家里。 “于仓哥,还顾着割稻呢,孩子都丢了。” 正在田里劳作的于仓一惊,抬头环顾田里,才发现自家的小子不知何时跑上了地头。 见到赵云程身边还挂着眼泪的于宁,他是又喜又气,丢下镰刀过去就是一顿揍。 “你怎地这么不听话,平日里告诫你的都忘了,你这是要我和你娘的命吗?”揍到最后,一家三口又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稳定下情绪,于仓才对赵云程千恩万谢起来。 第132章 解救 劳顾丰帮忙看顾着牛车,赵云程随于仓夫妇去了一趟里正家,吴麻子已经被人带去,此刻正挨着许家贤的训斥。 一见到吴麻子,于仓便冲上去对他一顿踢打乱揍,许家贤没拦着,看人发泄的差不多,才出手将人拉开。 “许叔,问他和拐子的接头处在哪儿,咱们好去一并抓了报官。”赵云程睨了一眼歪倒在一旁的吴麻子,不留情面的说道。 吴麻子一听要送他去县衙,立马急了起来,大昭朝律,对拐子的刑罚可是尤为的严厉,轻则连坐,重则绞刑。 “里正,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人蒙蔽了眼,你别把我送官,我家里的老母可受不起牢狱之苦。”他挣扎着跪了起来,对着许家贤连连叩头。 “现在倒想起你的老母了?”许家贤怒斥道,“平日里老吃懒惰,让老母供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有孝心!” “我……我改。”吴麻子眼神一转,抓着许家贤的衣衫连忙认错,“我以后好好做人,定不会再犯以前的毛病。” 许家贤瞥了一眼身前的吴麻子,自然懂得本性难改的道理,他并未顺着吴麻子的话,而是转言道:“你老实交代与拐子的接头处,兴许能戴罪立功,免去一些责罚。” “我交代,我都交代。”慌乱之下,吴麻子根本没有去细究许家贤的话,只听得能免去他的责罚几字。 村里有孩子的人家,听说赵云程逮到了拐子,纷纷来里正的院门前观望,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去,只是此刻院门紧闭着,他们还不曾看到拐子的身影。 “程小子,你身上有功夫,还得累你同我跑上一遭。”得了吴麻子与拐子的接头处和暗语,许家贤打算亲自带人过去,至于吴麻子,就让他先在院里绑着,等逮到拐子,一并扭送官府。 安顿于仓盯好吴麻子,许家贤便准备与赵云程出发,吴麻子交代的地方是河下游,那处已出了玉河村,虽水面宽广,但泥沙沉积,多是浅滩,周围杂草丛生,平时几乎没人会过去。 院门刚一开,聚集在门前的村民瞬间喧闹了开来,许家贤不得不朗声制止了一句。 “大家稍安勿躁,与拐子接头的吴麻子已经被程小子逮住,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拐子一并抓获,扭送衙门。” 围在门前的村民一阵叫好,自觉让出了道儿来,赵云程出门时,和徐言其言说过今儿会早早归家,现在出了这事儿,怕是要耽误些时间,便托人捎了信儿回去,免得徐言其操心他。 去到吴麻子交代的接头处,四周除了横生的杂草,并无人迹,这让许家贤不禁怀疑起吴麻子所说的话来。 “云程,吴麻子真的没诓我们吗?”许家贤和赵云程埋伏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 赵云程只是猜测,并无十足的把握:“现在家里的孩子都看得紧,拐子很难有机会得逞,他们应该每日都有固定的时间过来点卯,若是没人来对暗语,就意味着当日没有得来的孩子。”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时辰还不到正午,便和许家贤又等了一阵。 眼看就要过晌儿,周围还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正当二人打算无功而返之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布谷”的动静。 赵云程马上警惕了起来,学着对方回了几声“布谷”。 “他们来了,许叔,你且在这边等着。”他看向许家贤,嘱咐了一句,准备采取行动。 杂草生的比人都高,两头的人都寻着声源彼此靠近,脚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愈来愈近,赵云程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眼前,时刻预备着将人按倒在地。 面前只隔着半米不到的草帘,对方似乎意识到不对,窸窣声突然间紧促起来,赵云程没给他逃跑的机会,迈开步子追了上去,虽费了些力气,但好在成功将人桎梏住。 “走!”赵云程向后钳制住那人的双腕,催促着他往前走。 许家贤留在原地等候,生怕给赵云程徒添麻烦,见到赵云程押着人走来,连忙过去将预先备好的绳子递给了他。 “这人背后还有团伙,我去衙门请衙役,你先将他押回村里。” 来接头的人不会多于两个,不然太过于显眼,尽管如此,这事儿也得快些行动,不然接头人迟迟没有回去,对方有了警觉,会立马转移阵地,到时候再审可就迟了。 因而虽时辰已是晌午,但许家贤一刻也不敢停歇,赶着脚程往衙门去。 到达镇上,还不过晡时,衙门前的衙役听得许家贤村里抓获了拐子,急忙进去上报。 这等添政绩的事儿,县令自然会格外上心,当即差人随许家贤回了玉河村。 许家贤支会了丢孩子的人家,与他一起搭衙役的马车去到县衙,兴许县令问出藏匿孩子的地方,能寻到村里的两个孩子。 途中,其中的两名衙役分别去往邻村,告知丢了孩子的人家可先去县衙等候,有几分找回孩子的希望。 吴麻子没甚好审,直接被衙役押进了大牢,至于如何判罪,现下还未可知。 听着隔壁牢房因遭刑发出的阵阵惨叫,吴麻子抱着双膝窝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 不出半日,那接头的人便供出了具体藏匿孩子的地点,县令亲自带人查了过去,共解救了三十余名孩童。 “我的孩子呢,为什么里面没有我的孩子!” “远儿,我的远儿,阿么可寻到你了!” 场面一度喧闹,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悲恸大哭,那些近期被拐走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其中,可有些丢失半个月以上幼童,早已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将没人认领的孩子先领回县衙,张贴告示,让近期丢了孩子的人尽快到衙内认领。”县令摇头叹了一声,背手进了车轿中。 玉河村只寻到了一名孩子,孙家的孩子由于丢的时间太久,早已不在那三十多名孩童中。 第133章 见官 田里的牛车,顾丰已经帮他牵了回去,赵云程这回可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儿,村里有孩子的人家都感激着他。 “回来了,我在灶房温着饭呢,快吃些垫垫肚子。”徐言其正在院中的竹席上裁剪着布料,盘算着给赵时桉做袄子,见赵云程进了院子,连忙起身去灶房给他端饭。 晌午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赵云程现在已是饥肠辘辘,此时闻着饭香,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晌午做了肉菜?”赵云程去灶房舀水洗手的时候,瞅见了徐言其温在锅中的饭食,不由问道。 徐言其脸上一直洋溢着笑意,如今拐子被收押,村里有孩子的人家终于能过安稳日子,这其中可都是赵云程的功劳。 “今儿你可是立了大功,自然要吃好些。”徐言其摆上了饭桌,将饭菜端了上去,另外给赵云程倒了半碗酒,“这两日你收稻子也辛苦,喝点儿酒解解乏。” 赵云程拿起了筷子,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瞅他一副饿坏了的模样,徐言其便不再出言。 “桉哥儿歇晌了?”一碗米饭进肚,赵云程才舒坦的喟叹了一声。 “在屋里睡着呢,这时辰也快醒了。”徐言其拿过空碗又给他盛了一碗米,“你先吃着,我回卧房瞧瞧桉哥儿。” 吃了两碗饭,赵云程才堪堪觉出饱来,他起身收拾了碗筷,回屋去看赵时桉,半天没见着孩子,他心里也想得紧。 当时在河边儿看到那一幕,赵云程心中蓦地一揪,脑海中印出了赵时桉的模样,这才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屋中,徐言其正弯腰给赵时桉穿鞋,看样子是刚醒没多久,抬头看见赵云程进来,欢喜的叫了人一声。 “爹回来了!”赵时桉扭捏着想要下炕,徐言其连忙给他穿好了鞋,将他抱下了地。 瞧他奔着赵云程跑去,徐言其坐在炕上笑看着他们父子俩,这些时日,赵时桉已经习惯了赵云程时常在家,突然间晌午没见到他,还闹了一阵脾气。 几个拐子和吴麻子被押送到了州府,由知州过问审判,拐卖孩童兹事体大,县令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处置这一案。 赵云程原本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几日后,许家贤竟过来同他言说,县令想要见他一面。 闻言,赵云程惊得连连摆手:“不了吧,我这个糙汉,别在县令面前失了礼。” “县令又不是豺狼虎豹,你在军营里难道就没见过比县令大的官儿?不至于如此。”许家贤虽嘴上这么说,但他身为里正,见到县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咱这县令算得上是个廉洁的好官,没那么大的官威,你大可放心。” “那许叔您陪我去吗?”赵云程心中没底,惊惶的向许家贤问道。 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坐在一旁抿嘴偷笑,结亲三年,他还是头一次见赵云程这般紧张的模样。 许家贤无奈道:“我当然得跟着你去了。” “那成。”赵云程略微心安了些,“到时,您得提点着我。” 两人约定了明早辰时初出发,许家贤就先回去了,赵云程送人出了院子,回屋后发现徐言其正揶揄的瞧着他。 “你……你这般看我作甚。”赵云程眼神躲闪着道。 “没什么。”徐言其收回目光,让赵时桉过去找他,出了屋子去翻了翻晒在院中的稻谷。 夜里,一想到明天要去镇上见县令,赵云程就忐忑到了无睡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惊动的夫郎和孩子都没睡着。 “爹,睡觉。”赵时桉实在忍不住,用双手蒙住了赵云程的眼睛,迫使他闭上眸子。 徐言其叹了一声,把赵时桉搂进怀里,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哼着小曲哄他入睡。 瞧着赵云程欠身过来,徐言其言语道:“睡下了,你也快睡,明儿想顶着睑黡去见县令吗?” 这句话倒警示了赵云程,他不再辗转翻身,强迫自己闭上双眼,酝酿起睡意。 昨夜的晚睡导致赵云程清早起的迟了些,耳边的鸡鸣犬吠越加清晰,他睁开眼迷茫的瞧了几眼屋顶,而后猛地翻身坐起。 “醒了?”徐言其进了屋中拍了拍衣衫,他适才刚去后院喂过家禽。 赵云程忙乱的穿着衣衫,一边朝徐言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我呢!” “你别着急,才刚及卯时,时间充裕着呢。”徐言其从衣箱中拿出了给他早前缝制的衣裳,递到了赵云程身前。 赵云程一愣,低头瞅了一眼身上做工时穿的破旧衣衫,又连忙脱了下去,换上了一身衣裳。 “等空了,我去布庄买两身成衣。”赵云程心虚的低着头下炕穿鞋,之前徐言其让他买衣裳时,还被他一口回绝了。 出屋洗漱吃过晨食,时辰已然不早,去后院牵出牛套好板车,又进屋抱了抱赵时桉,赵云程便驾车去了里正家。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衙门,但这一次赵云程总觉的有些心悸,他一个平民百姓突然要见当官的人,可不得紧张吗? 县衙内有三堂,大堂是专门审理案件的地方,而二堂则用来招待官员与议事,三堂才是县令的住宅之地。 “其实咱本应在二堂面见县令的,但县令怕你太过紧张,便邀咱们进了内宅。”许家贤压低了说话声,同身旁的赵云程道。 赵云程拘谨的点了点头,自从进了衙内,他的视线始终目视前方,丝毫不敢胡乱打量四周。 县令已经在阁中等着两人,见二人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赵云程一番。 “不必多礼,坐吧。”见他们欲要跪拜,县令适时出语道,“你当过两年募兵?” 坐于右侧高椅上的赵云程僵直着身子,听了县令的问话,连忙应了一声。 “募兵回乡,可向县衙谋求一份小吏的差事做,你为何不来衙门中做事?” “我……”赵云程搭在膝上的手握了又松,良久才组织好语言回道,“我莽汉一个,不适合在衙门做事,怕得罪了人,连累了夫郎孩子。” 县令闻言朗笑出声,指了指赵云程乐道:“你可真是率性,不必这般紧张,你助本官捉拿到数名拐子,于本官于百姓可都是有益之事,今日叫你过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存了私心想见见你。” “举手之劳,我家里也有个两岁的孩子,遇上这事儿自然要管。”赵云程依旧是低头语道。 第134章 同是苦命人 不过是与县令短聊几句,出了衙门三堂后,竟让赵云程冷汗涔涔,许家贤也好不到哪里去,亦是抬袖揩了揩额上的汗珠。 “许叔,原来你见官也是这般紧绷着。”赵云程解开拴牛的绳子,转眸瞧着许家贤擦汗的动作,不由言语道。 许家贤瞥了赵云程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尽说些废话。” 红日当头,赵云程驾着牛车走在回村的小道儿上,感觉浑身都舒坦了,他还是乐意过村里的生活,闲适又自在。 牛车悠悠停在院门前,赵时桉蹲在厢房门前,拿着树枝不知在地上圈画着什么,抬眸看到元宝和家旺往外面跑去,起身也跟着出了院子。 徐言其从灶房探身出来,两只狗并没有传来吠叫,便知是赵云程回来了,如今没了拐子,不用再将孩子圈在院中,况且李桂棠在院门前的石墩上坐着,便只喊了一声赵时桉,不让他走远。 见到赵云程,赵时桉撒着娇让他抱上了牛车,机灵的抓紧一旁的扶手,摇摇晃晃的坐着牛车回了院子。 院前晒着稻谷,赵云程并没有将牛车驶得太过靠前,抱下赵时桉,他卸下了后面的板车,把牛牵进了后院。 时近晌午,赵云程进了灶房帮着徐言其烧火做饭,其间两人说起了他见官的事儿。 “我在三堂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愣是没敢抬头瞧瞧县令是何模样,但就他与我搭的话来说,倒不像是传闻里当官的那般骇人。”赵云程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思忖着言道。 昨日割的肉还剩下一些,今儿一并卤进了锅里,还另加了几个鸡蛋,晌午烙饼夹着吃,徐言其拿起勺子搅了搅锅中卤着的肉,闻言不禁乐道:“传闻的事儿哪能当真呢。” 赵时桉闻着肉香跑进了灶房,徐言其瞧他那副发馋的模样,先给他捞起了一个鸡蛋吃着。 赵云程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饭后和徐言其收拾了灶房,便抱着赵时桉早早的回屋歇了晌,直到晡时才醒来出屋干活。 稻谷还得晒上几日,赵云程背着竹篓出去打草砍柴,后山遇到了王大刚和王大壮,自从不去镇上做工之后,他很少和两人碰面。 前一阵子太过于拘着孩子,这会儿几个孩子撒了欢儿的在山上玩儿,有两个大人在跟前,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程叔,我明儿能去瞧桉哥儿吗?”王初阳每日随哑哥儿在后山的院子里抓烟,许久不曾见过赵时桉,倒是有些想了,他不怵着赵云程,直言问道。 赵云程经徐言其先前那么一说,现在也是看开了,王初阳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脾性他自是了解。 “桉哥儿约莫辰时后起身,你若是有心找他玩儿,在这时辰之后过去。” “我晓得了,谢谢程叔。”王初阳颔首,又欢喜的和王大宝跑开了。 王大壮看着这般模样的赵云程还纳闷儿,先前他不是很反感两个孩子见面吗? 赵云程察觉到王大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道:“砍你的柴。” 王大壮哼了一声,没像之前一般和他斗嘴,再有几个月天儿就要冷了,今年他和王大刚都打算盘炕,得空就得上山多备些柴火。 “明年我打算送初阳去读书,哑哥儿在云程这边儿做了两年的工,少存了些积蓄,平日里有我在镇上做工的工钱也够花销。”瞧着不远处玩闹的两个孩子,几人不由得谈论起对孩子日后的盘算。 闻言,王大刚叹了一声,望向王大宝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愧疚,孩子今年都八岁了,家里也没银钱送他去启蒙,何倩刚在后山做工没几个月,他肩上的担子才比以往轻了些。 赵云程见王大刚面露愁容,知他心底对孩子心中存愧:“你若是想送大宝去读书,我可以借你些银钱。” 王大刚猛地看向赵云程,眼底盛着说不出的欢喜,他这人不喜欠别人什么,和何倩两人过日子从来都没人帮衬过,没有指望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他遇事也不求人的性子。 “多谢了。”王大刚话到嘴边,却只言了句谢。 他们三人相处甚久,自然最清楚不过对方是个什么性子,有些话不必明说,心里都明白。 日落归家,赵云程同徐言其言说了允诺王大刚借钱的事儿。 “你会不会怪我没和你商量,我是觉着孩子启蒙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将来大宝识了字,能在镇上寻一门营生,也好讨媳妇夫郎,大刚和何倩两人没个亲戚帮衬,就拿咱们来说,好歹还有二叔和大姐呢。”赵云程坐在灶前拉着风箱,絮絮叨叨说得多了些。 “我不怪你,你说得话都在理,大壮只有初阳一个孩子,身上的担子自然要比大刚轻了不少,左右咱家现在富裕了些,能帮当然要帮他一把。”徐言其手中包着包子,搭话道,“大刚是家里独子,没有什么兄弟姊妹吗?” “他和他娘是逃难过来的,弟弟妹妹半路上就没了,娶了何倩的第二年,他娘也病逝了,当时两人已经有了大宝。” 徐言其闻言抿了抿唇,都是些苦命人。 夜里蒸了肉包,嫌弃灶房闷热,赵时桉坐在檐下的矮凳上捧着肉包吃着,徐言其包的肉包大,他只吃了半个就饱了,又被赵云程喂了半碗蛋花汤。 这几日天儿好,稻谷晒了几天,是时候该脱壳了,赵云程起了个大早,坐在院中先将稻谷筛了一遍,而后从厢房搬出了土砻,一手将稻谷放入砻心,一手推动着上臼转动,赵时桉瞧着稀奇,站在一旁盯着赵云程看了好久。 徐言其坐在一旁的竹席上缝着袄子,看赵时桉那认真的样子,失笑着侃言道:“怎么?要帮你爹干活儿啊。” 赵时桉被徐言其的话唤回了神,跑过去在他的背上趴了趴,又去追着元宝和家旺耍。 “这孩子,现在两只狗瞧着他都怵得慌。”赵云程瞅着赵时桉拉住了家旺的尾巴,直起腰来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往垄心里又添了一簸箕的稻谷。 第135章 磕到 把几袋稻谷都脱了壳,天色已然见黑,赵云程收拾了土砻和稻谷,只能明日再用谷风车将稻糠分出来。 “咱夜里做啥饭吃?”赵云程先去灶房生起了火,舀水洗了把脸。 徐言其把针线收拾进竹筐,卷起了竹席放在檐下,闻言思忖了片刻道:“去毛家买块儿豆腐吧,许久没吃了,夜里煎豆腐吃,阿奶也咬得动。” 赵云程应了一声,将木盆里的水扬在院中,进灶房取了只碗出了院子。 “爹,我去。”赵时桉一抬头就看到赵云程正要出门,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徐言其不放心的出了院子张望了一番,见赵云程背着赵时桉走远,这才回了灶房,舀了些精米淘洗。 李桂棠这几日精神不好,成天的在东屋中躺着,赵云程寻张郎中过来看过,只开了一些滋补的草药。 入了秋,早晚都天儿凉,趁着隅中暖和,徐言其时常搀着李桂棠出来在檐下坐着,赵时桉懂事了许多,不再缠着他祖奶要抱,只是有时会靠在她怀里摸一摸那张日渐苍老的面庞。 赵文河和赵云涵过来,李桂棠还常拉着几个小辈的手开导他们,人终有去的那一天,让他们不必太过感伤,这道理虽然都懂,但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夜里,赵时桉安睡在赵云程和徐言其的中间,这个年纪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去操心。 “睡吧,阿奶这几日不是好些吗?”徐言其压低了说话声,衬着投进窗的月光,对盯着赵时桉睡颜的赵云程道。 赵云程微微颔首,秋季的夜很宁静,偶尔会传来一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正是这般的静寂,却更容易让人对某些还未曾发生的事儿而感到忧虑。 耳边传来后院的鸡啼声,徐言其缓缓睁眼,发现炕上已经没了赵云程的身影,身边的赵时桉还熟睡着,他坐起了身,取过一旁的衣衫穿好,叠好被褥下了炕。 出了堂屋,赵云程已经将厢房谷风车弄了出来,院中没见着赵云程的人影,灶房里也很安静,徐言其去后院看了一眼,这人原是在猪圈中打扫。 “家禽我都喂过了,这味儿冲,快回前院儿去,桉哥儿醒来找不着人该闹了。”赵云程抬眸瞅了徐言其一眼,又低头忙活儿起来。 徐言其应声道:“那你忙着,我这不是清早不见你,过来寻一寻。” 从后院出来,徐言其去灶房热上了晨食,又去东屋瞧了一眼李桂棠,听着卧房传来赵时桉的唤人声,忙过去看顾着孩子。 进了屋,赵时桉正坐在炕上,胡乱往自己套着衣裳,徐言其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一边给他穿衣,一边教着他挽着布扣。 “去看祖奶。”徐言其刚给赵时桉穿好了鞋袜,将他抱下了炕,这小家伙就急着往外跑,倒是不枉李桂棠疼他一番,醒来便知道去东屋。 吃过晨食,赵云程搬出了昨日已经脱了壳的稻谷,摇动着谷风车去除里面的稻糠,赵时桉跑了过去非要凑热闹,磨着赵云程抱着他转着谷风车玩儿,直到王初阳过来寻他,才让赵云程安稳的干起了活儿。 前些日子,赵文河送给赵时桉一份燕几图,这几日正稀罕着,从屋中拿了出来,和王初阳坐在竹席上拼着耍。 赶了几日的活儿,徐言其给赵时桉缝制的袄衣做好了,他唤了一声赵时桉,让他过去先试一试。 “袖子长了一短截,冬日穿正好,倒是不用改了。”徐言其整理了一番赵时桉穿在身上的袄衣,到底是长大了,今儿试了新袄衣,没闹着不让脱。 乖乖的让徐言其脱下了新衣,赵时桉嘴馋道:“阿么,想吃蜜饯。” “怪不得这次没闹,原来是存了心思的。”徐言其勾了勾赵时桉的鼻子,去屋中取了几颗蜜饯出来。 到手的零嘴,赵时桉也没有吃独食,跑过去分了王初阳两颗。 赵云程歇手的空档儿,朝正打理着小菜园的徐言其道:“等收了粮税,咱把剩下的糙米拉去镇上的粮店,换成精米吃。” “成,还是精米好入口些。”徐言其将早已枯了的菜苗拔了堆在一旁。 这时辰天儿暖了些,赵云程把东屋的藤椅搬到了檐下,搀着李桂棠出来透透气。 徐言其过去替赵云程摇了一会儿谷风车,让他将菜园里的土松一松,一个人摇久了摇柄,手臂会酸痛。 “阿奶,晌午给您熬绿豆排骨粥吃,等会儿我出去买些排骨。” 李桂棠这几日没胃口,徐言其就想着法儿给她做一些易消化还有营养的饭吃。 “好,吃什么都好。”李桂棠笑应着,之前吃得可都是糙米,现在换成了精米已经再好不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快至晌午时,王初阳和徐言其打了声招呼要回家去,他抬头瞅了瞅悬在空中的日头,这时辰哑哥儿应是下了工,便没再留他。 半日时间,赵云程把几袋稻谷中的糠皮都筛了出去,收拾好了几袋糙米和谷风车,又忙去灶房生火做饭,徐言其正进屋去拿钱,一时没再院里看顾着,赵时桉想要过去找李桂棠,却没注意脚下,被房前的台阶给绊倒摔了下去。 “阿么,疼。”膝盖被磕到,赵时桉疼得放声哭嚎了起来。 赵云程赶忙出了灶房,将赵时桉抱在腿上撩起了他的裤腿,膝盖果然被磕破了,正往外渗着血。 徐言其听到赵时桉的哭声,也赶忙出了屋子,见他正搂着赵云程的脖子,泪眼婆娑的喊着疼。 李桂棠瞅着那膝盖上的一片伤心疼,自责怎么没及时扶住赵时桉。 “阿奶,这事儿怎么能怨得上您呢,要怪也是我和云程没看顾好孩子。” “我抱着桉哥儿去找张郎中,灶房里烧着火,你看着些。” 徐言其点了点头,没心思再出去买肉,洗了半颗菘菜,改做了菘菜鸡蛋粥。 张郎中简单替赵时桉清洗了伤处,因着疼了些,赵云程只能按住了他的身子,短短片刻功夫,可把赵云程心疼坏了。 第136章 秋意 回家的路上,赵时桉一直趴在赵云程的肩膀上抽噎,失了平日闹腾的劲头儿。 灶房里正熬着粥,徐言其把李桂棠搀进了屋中歇着,坐了小半日,也该累了。 往灶膛添了一把柴火,让锅里的粥慢慢熬着,徐言其出了院门张望,赵云程带着赵时桉出去有些时候,应是快回来了。 看到远处走来的人影,徐言其往前迎了几步,赵时桉见着阿么,转过身张开双臂,吸着鼻子要抱,徐言其连忙从赵云程的怀中接过孩子,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阿么,腿疼。”赵时桉指着膝盖,委屈的撇着嘴哽咽道。 平时被人照看得紧,这还是赵时桉第一次摔倒受伤,徐言其心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抱着他回了卧房。 “张郎中帮桉哥儿清洗了伤处,过几天就会结痂,到时候可得看着桉哥儿,不能让他抓,往后别再留下疤。” 徐言其颔首,嘱咐赵云程去灶房看着粥,赵时桉的裤腿一直挽在膝盖上方,怕再触到伤处惹了疼,他帮赵时桉整理了腿脚,尽量使孩子舒服一些。 粥食熬煮的软烂,赵云程趁热给李桂棠盛了一碗,往炕上摆一张小桌,便不用李桂棠为吃饭而来回折腾着。 吃过饭后,赵时桉在徐言其的怀里慢慢睡下,赵云程怕他抱着孩子累着,拿过枕头,慢慢将赵时桉挪到了炕上。 “干了半天的活儿,躺着歇会儿晌。”赵云程轻拍了几下赵时桉,等他睡安稳了,递给徐言其一个枕头。 晡时,赵文河驾着驴车过来,今儿清早店里来了货,他和万秋理好了才得空,这几日杂货店中会清闲些,他想过来陪李桂棠住上两日。 见叔爷过来,赵时桉坐在炕边儿,将膝上的伤处露给赵文河看。 “叔爷,可疼了。”赵时桉撇着嘴,一脸委屈相。 赵文河怜爱的摸了摸赵时桉的小脸儿,瞧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将他驾在肩膀上去了东屋。 徐言其怔愣的看着二人出了卧房,转而对赵云程诧异道:“二叔这么惯着孩子吗?” 赵云程见怪不怪的颔首道:“云安小的时候,二叔也是这么驾着他哄,别看二叔长的魁梧了些,其实他这人特别稀罕小孩子。” 他过去和赵文河略坐了一会儿,到院中忙活自己的事儿去。 牵着牛往后山上去时,枝上的树叶已然变黄,一阵秋风吹过,簌簌落了满地,这天儿马上就要凉了。 李桂棠和徐言其的袄衣有些薄了,自从有了赵时桉,徐言其一直忙碌着给孩子做衣,赵云程知他不喜缝补,如今能耐下性子,不过是对赵时桉的拳拳爱子心,还是直接去布庄买几件制成的袄衣。 赵文河哄了赵时桉半晌,倒让他忘了膝上的伤痛,赵云程牵着牛回来时,看到赵文河正陪着李桂棠在院前的石墩上坐着,田子昂和赵时桉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放牛回来了,我挺长时间没见子昂,就抱他过来耍上一阵。”赵文河抬眸见赵云程牵着牛回了院儿,出言道,“其哥儿出去割肉去了,说是晌午就要去,被桉哥儿摔了一跤给耽搁了。” 赵云程应了一声,将牛牵到了后院,又出来搀起了李桂棠:“天儿晚已经有了凉意,我先扶阿奶回去,二叔您看顾着两个孩子。” 虽说现在村里太平,但赵云程和徐言其两个人已经养成了习惯,孩子跟前多少得有个人照看着才放心。 日入之时,赵云竹从后山下了工,路过赵云程的院前,瞧见田子昂在里面,便进去和李桂棠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天儿压下了黑影儿,才抱着孩子归了家。 现在每月六十根墨条,已经完全够供给李乔琛的几家书肆,赵云程之前和他谈起过加产墨条的事儿,他曾言说每月最多收八十根。 而他们从后年起,一月便能制出一百二十根墨条,赵云程想着到时再和田昭谈谈,让他走镖时帮忙往出捎些墨条。 夜里炖了排骨,赵时桉吃得香,连带着还多吃了些米饭,他的胃口从小就很好,以至于现在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瞅着就讨人喜。 赵文河在村里住了三日,赶着驴车回了镇上,不论身在哪儿心里都有惦念的人,他得回去瞧瞧夫郎和孩子。 这些时日,村里的家家户户大多都出了粮,再有几日衙役怕是就会来收税,许家贤往镇上跑的勤了些,就为了先打听打听今年的粮税有没有涨。 衙役到村的前一日,里正召集了村民在村口的槐树下说事儿,连着几年没有战事,粮税倒还是按两成缴纳,只是丁税涨了三十文,每人为一百五十文。 赵时桉还是个小娃娃,用不着交丁税,今年徐言其得提前备下三钱的丁税钱。 赵云程今年在县令面前露了脸,徐言其原本备着茶水钱,也被衙役拒了回去,言说前段时期捉拿了拐子,县太爷赏了他们每人一钱银子,可都是多亏了赵云程。 徐言其挑眉,连衙役都赏了钱财,县令怎么会什么都没对赵云程表示? 夜里,哄睡了赵时桉,他同赵云程说起了衙役过来收税的事儿。 “云程,县太爷就没赏你些什么吗?”徐言其好奇的问道,那日赵云程从镇上回来,也没同他细说其中的事儿。 “提过,我没要,本来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况且我不想和当官的打交道。” 徐言其乐出了声:“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咱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要去沾染那些官家,别到时连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赵云程揽过他的身子,知道他是不想走他阿么的老路:“我知道你的心思,这辈子就陪你在这村里,哪儿都不去。” 徐言其长吁一声,将头靠在赵云程的肩窝处,阖眸沉沉的睡去。 两边传来夫郎和孩子绵长的呼吸声,赵云程上扬着嘴角,满足的合起了眼。 第137章 李家有喜 衙役来收过税后,村里的汉子往后山去的愈来愈勤,眼看着快要入冬了,都要多备些柴火,就算自家用不了,还能挑着柴卖去镇上。 越到这时候盘炕师傅手里的活儿就越多,王大壮和王大刚早早排了上去,这几日家里正盘着炕。 王大壮院中没盖厢房,只有两间正房,这一盘炕,人都没有睡处。 “云程,这几日我们一家三口能不能借住一下你家厢房,家里今儿刚盘上炕,也没个睡人的地儿。”王大壮红着脸过来寻了赵云程,难为情的挠头道,“本来打算等初阳再大些,就张罗着盖两间厢房,这不还没盘算开,就遇上这事儿了。” 赵云程院中的四间厢房,有三间是早前就盘了炕的,一间睡下他们三口不是问题,谁都有个难处,他便应了下来,左右不过五日的时间,现在还没到上冻的时候,白天哑哥儿和王大壮都要各自去做工,只有夜里过来睡着,又都是成了家的人,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瞅着王初阳天黑了还没回去,赵时桉还催促他回家,不料徐言其言说今儿王初阳要在家里住。 “不,他有阿么。”赵时桉顿时急了,以为王初阳是要抢他的爹和阿么。 徐言其被他着急的小模样逗乐:“是,今儿你大壮叔和婶么都在咱家住。” 赵时桉这才消停下来,又和王初阳玩了一阵燕几图,瞧着时辰晚了,王初阳不多打扰徐言其,出了堂屋去厢房找哑哥儿歇着。 赵云程端了热水进来,先让徐言其和赵时桉泡着脚,又出去将院门落了锁。 盘算着明早去镇上买袄衣,赵云程让徐言其提前给他拿出了银钱,正好王大壮和王大刚明早要去镇上做工,一并坐着牛车,也省得他们费脚程走了。 翌日,哑哥儿赶早回去做晨食,顺道瞧瞧屋中的炕盘得如何,便婉拒了徐言其的留饭。 拾掇好家中的杂事,时辰就已经不早,赵云程套上牛车,拉了几袋糙米,想着去粮行换成精米,行至村口时,刚巧迎上了王大壮两人。 怕再被徐言其说教,赵云程这次上布庄买了三件袄衣,各自都有置办着,回家后到底被徐言其揶揄了一顿,现在竟也学会给自己买衣了。 王大刚院中盖有厢房,轮到他盘炕时倒没那么多事儿,不至于没个睡处。 虽说随着火炕越来越普及,盘炕的师傅多了起来,但村里的人们还是最信得过何怀宇手下的师傅,不敢贪图便宜。 “好像这些日子,琛哥儿一直在村里待着,平日里时常能看见他。”徐言其纳闷儿道,之前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李乔琛的人影。 “想知道缘由,大可以直接去问他,现在家里没那么多杂事,你抱着桉哥儿过去串串门儿。” 徐言其睨了赵云程一眼:“你们汉子都是这么直性吗?” 正在劈柴的赵云程手中一顿,看向徐言其的目光含着几分莫名,这难道也算直性?不然要去问谁? 徐言其没再理会赵云程,唤着赵时桉过来,回屋给孩子换了身衣裳,抱着他出了门。 去到李正元院中时,叶怡正在灶房里做着糕点,徐言其更加的不解,李家院中有家丁和厨娘,怎么也轮不到叶怡亲自下厨。 “其哥儿过来了,快进堂屋,琛哥儿在屋里呢。”叶怡听着声,站在灶房门前往外探了一眼,瞧见徐言其,连忙招呼他进屋,眼下他还脱不开身。 徐言其不好问李乔琛,干脆在院里和叶怡搭着话:“叶婶儿,琛哥儿这些时日可是不常去镇上。” “琛哥儿身子不便,这几日被怀宇拘着在村里待着,少去镇上。”叶怡扬着笑意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徐言其恍然,何怀宇和李乔琛结亲一年半有余,他合该早就想到的。 抱着赵时桉进了屋,何怀宇正坐在李乔琛的身边儿给他揉肩捏腿,一副殷勤狗腿的模样,要不说人家能追上李乔琛呢。 “其哥儿来了。”见有外人进来,何怀宇收了手中的动作。 徐言其哂笑一声:“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虽然这般言说,但徐言其抱着赵时桉往里走的步子却不曾停下。 不知是不是即将要为人父的缘故,李乔琛现在对孩子格外的喜爱,见着赵时桉就想接过来抱抱。 “嗳,你现在不能抱他,万一被踢上一脚呢。”何怀宇立马拦回了李乔琛伸过去的胳膊。 李乔琛无奈的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过于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怀宇不觉的自己做得过分,“等再过两个月,我就不拘着你了。” 徐言其笑瞧着两人,坐在一旁的高椅上,怀里的赵时桉不安分起来,他便将孩子放了下去:“怀宇说得没错,合该注意着些。” 没了拘束的赵时桉跑到了李乔琛的身边儿,倚在他的腿边抬手置在他的肚子上。 李乔琛觉得稀奇,听说小孩能预知这些,玩笑的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是弟弟。”赵时桉稚言道。 闻言,何怀宇在一旁乐开了花,他是打心里喜欢儿子。 叶怡做好了糕点,端了一盘进来,瞧着屋中几人相谈甚欢,好奇问了一句,得知原委后,抱起赵时桉贴了贴他的脸颊,拿起一块儿糕点,递到他的手里。 “谢谢叶奶奶。”听着赵时桉奶声奶气的道谢,叶怡的心都快被萌化了。 徐言其没在李家待太久,毕竟李乔琛这时候最需要安心休养。 回到院中,赵云程已经在灶房里生起了火,半日没在家,竟不知赵云涵带着孩子过来了,这时候正在灶房里忙碌着做饭。 赵时桉见着两个哥哥,挣扎着让徐言其放下下来,拉着他回屋要去取耍货,急着想要和哥哥们一起玩儿。 安顿好孩子,徐言其本想去灶房搭把手,被赵云涵撵了出去,让他照看着院儿里的孩子就成。 每次赵云涵过来都是如此,徐言其都不用进灶房忙活儿。 第138章 离世 这时节村里已有卖炭翁过来叫卖,赵云程备了四车,后山院里添了几个屋子,白日抓烟时,就要点两个火盆,家中李桂棠行动不便,也不能如前几年早起去卧房,和他们一起待着,今年格外的费炭。 赵云程所料不差,顾丰确实又有了卖田的打算,他闻声赶了过去,以前几年一样的价钱买下了三亩,并到镇上衙门办了地契。 随着天儿越来越冷,李桂棠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差,秋日里还能到屋外瞧瞧院子,可现在连地都下不了,赵云程尽心伺候着,心里知道他阿奶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赵文河和万秋得了消息,每日早闭点半个时辰,过来守着李桂棠,不想给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 冬月中旬,村里还不曾落过一场雪,赵云程本想着早早宰了年猪,可就在他打算去邻村寻刘正的前一日,李桂棠突然间食不下咽。 赵云程心知这不是什么好事,连忙驾着牛车去了镇上,支会了赵文河和赵云涵,待几人赶回来时,李桂棠的情况很是不好,徐言其和赵云竹在一旁陪着,怕眼前的场面吓着赵时桉,两人都将孩子留在了田家。 徐言其请来了张郎中,但他探过脉象后,只对这两人摇了摇头,李桂棠已经行将就木,不论再多做什么也是徒劳。 “别让老人遭罪了,准备后事吧。”张郎中叹息一声,背手而去。 赵云竹坐在李桂棠的身边儿,强忍着泪水,李桂棠还没走,他不想让他阿奶看到他流泪的模样。 几个小辈坐在炕前不断唤着李桂棠,可现在的李桂棠意识已然不清,再发不出声来应和他们。 “阿奶。”见李桂棠半睁开眼,赵云竹激动的握起了她的手。 “都别哭,我活到这个年纪,没经历什么病痛的折磨,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人老都会走这一步,你们越是这般,阿奶的心越是难安。”李桂棠气短的言道,“往后的日子,你们三姐弟一定要勤走动,多互相帮衬着,不要因为阿奶一走,就疏离了起来。” 赵云涵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身为大姐的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应下李桂棠的话:“嗳,我们都记下了。” “文河,”赵文河听声,立马凑近到李桂棠的面前,只见李桂棠费力的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嘱咐道,“你要和秋哥儿好好过日子,你们只有云安一个孩子,定要教导好了。” 无力的垂下手臂,适才那短暂的意识清醒,不过是李桂棠的回光返照,她费力的撩着眼帘,视线逐一略过眼前的小辈,最后安详的合上了双目。 “阿奶!”赵云竹悲恸大哭,那个百般爱护他的阿奶终是离开了他。 徐言其泪眼婆娑的瞧向身边的赵云程,见他正无声的流着眼泪,直到握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赵文河身为他们中唯一的长辈,后事还需他主持,他和赵云程招呼了一声,和万秋驾着驴车出了门。 前去镇上采买棺材的道儿上,赵文河坐在板车前抹泪,万秋眼眶中亦噙着泪,他进赵家的门多年,先前失了两个孩子,和赵文河多年无子,李桂棠也未曾有过任何置喙,在他心里,李桂棠是个好婆母。 李桂棠下葬那天清晨,天儿飘飘洒洒下起了雪,老人言下葬遇雪是吉兆,若要富雪盖墓,若要穷雨淋坟,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家中少了李桂棠,整个院子都冷清了下来,赵时桉虽然不懂,但却是能真切感受到弥漫在周围的悲切。 “阿么,想祖奶。”赵时桉窝在徐言其的怀里,不知这几日祖奶去了哪儿,自己到东屋也看不到人。 提到李桂棠,徐言其一开口便带上了几分啜泣:“祖奶去了很远的地方,咱们暂时见不到她,她也很想桉哥儿。” 眼看都进了腊月,家里的两头年猪还没宰,夜里趁着赵时桉睡着,徐言其和赵云程谈了许久,老人虽然离了世,但日子还要继续往前走,不能一直沉浸在那份悲伤里。 翌日清晨,徐言其起身时,炕上就没了赵云程的身影,他去了院中,发现东屋的房门开着,赵云程独自在冷房的炕上坐着。 “云程,这房里没烧炕,屋凉。”徐言其进了屋,搭在炕沿上陪他坐了一阵,“你忘了阿奶临终前说过的话吗?你这副模样,阿奶她不会心安的。” “我没啥,就是习惯了起来往东屋走一遭。”赵云程低头掩饰着泪眸,“今儿我驾牛车去邻村一趟,让刘叔过来宰年猪。” 徐言其起身踱步到赵云程身前,抬手抱住了他,赵云程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慢慢抽噎出声,今年刚给李桂棠置办的袄衣,他阿奶都还没来得及穿。 缓了一会儿,赵云程和徐言其出了东屋,拐进了灶房忙活着生火做饭,赵时桉还在卧房睡着,醒了会趴在窗边喊人,倒不用他们操心。 这些时日,赵云竹一如往常的去后山院中做工,徐言其本想让他歇几日缓缓情绪,可他却没答应,与其闲下来想他阿奶,还不如让他忙起来。 吃过晨食,赵云程套起牛车出门去邻村,临出门前,赵时桉让他抱着贴了贴脸,徐言其笑看着父子俩,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不过,大抵是赵时桉察觉到他爹的情绪不高,这几日总寻着机会和赵云程亲近。 邻村挨着不远,和刘正约好了明日过去宰猪,赵云程没多逗留,驾着牛车回了村。 离晌午时辰尚早,赵云程拿着砍刀上山砍柴,冬日天冷,王大壮有一个多月没去镇上做工,也知晓李桂棠离世的消息,今儿碰上赵云程,不禁劝说了几句。 “你不用说场面话,大道理我都懂,明儿家里宰猪,后山院里的活儿歇一日,你和大刚带着媳妇孩子过去。”赵云程扔下手中的枯树枝条,朝王大壮说道。 王大壮应声道:“嗳,我这不是知道你心里难受嘛。” 第139章 醉酒 翌日宰猪,虽然院里像之前那般人多,但却没有往年热闹说笑的场面,只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畏严寒的在外面玩耍。 “今年过年我得好好陪陪奶么,他年纪大了,平日里忙着操持生计,也不时常过去。”季哥儿和徐言其在灶房里添柴烧水,叹声说着话,李桂棠的离世倒是给了他一个警示。 徐言其往锅里又添了几瓢凉水,闻言应道:“是该勤探望着,好在云程把阿奶接到家里,尽了几年孝道,不然心里还不知怎么悔呢。” 几个汉子在院外褪着猪毛,还有那些下水都得仔细清洗干净,宰两头猪可要费不少事儿。 许是心中搁着事儿,赵云程晌午酒喝得多了些,留下的摊子都是几个小哥儿收拾的,屋里的炕有些凉了,徐言其怕他睡着着凉,早早的添柴烧了起来。 “云程心里难受着呢。”何倩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大刚,气道,“怎么你也拎不清,不懂得拦着些,让他喝那么多酒。” 王大刚啧了一声:“你懂什么,就让他放纵一回,等酒醒了以后会好的,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何倩抿了抿唇,想起了她婆母刚去世的时候,那时也是一个冬月,王大刚醉成一滩烂泥回了家,她险些没把人弄回屋里,可第二天王大刚醒来,就像是一朝回到了之前的日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没表现出过亲娘离世的伤痛。 一院子的人直到傍晚才散去,徐言其夜里熬了白粥,赵云程醉着,他怕这人没胃口吃什么东西。 米粥特意熬煮的时间长了些,尽可能的软烂一些,徐言其给赵时桉的碗里搁了些糖,发甜的米粥是赵时桉最得意的。 吃过一碗米粥,赵云程胃里舒坦了许多,没让徐言其再忙活,自个儿去灶房里拾掇了碗筷。 “今儿累了你一天,早早歇着吧,赶明儿我带着你和桉哥儿去镇上办年货。”赵云程替赵时桉擦干了脚,将他抱到了炕上,出屋倒水前,朝正在炕上铺被子的徐言其道。 徐言其点了点头,明白赵云程这是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得知明儿要带他去镇上,赵时桉很是欣喜,以至于翌日清早,徐言其叫他起身时都没发脾气。 赵云程记着李桂棠的话,这次去镇上还往赵云涵和赵文河的家中略坐了会儿,给他们分了些猪肉。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赵云安休沐在家,他已经是个十岁的小汉子,略懂了一些世事,知道去世究竟代表着什么,这几日尤为的乖巧听话。 今年不用备对联和炮仗,两岁半的赵时桉现在长齐了乳牙,赵云程给他多买了些果脯和糕点,平日里当做零嘴。 赵时桉自然开心,一路上只叫赵云程抱着,朝他撒着娇。 后山院中的营生,今年早休了半月,累了一年,趁着快要过节,多回去陪陪孩子和家人。 腊月十三,外面儿再次落下了雪,闲在家中无事,徐言其先和了面,又剁了些肉馅儿,张罗着炸丸子和麻花。 季哥儿和竹哥儿过来串门,便帮忙打着下手,让赵云程在屋里看顾着两个孩子。 “昨日去看我奶么,他都开始催我和王胜了,现在盖了新房,手里又有了余钱,就差有个孩子。”季哥儿一边搓着麻花,一边和赵云竹和徐言其唠着家常。 赵云竹往油锅里放着扭好的麻花,闻言也不禁劝道:“你和王胜都结亲三年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季哥儿叹了一声,不想再讨论孩子的问题,主动换了件事儿聊着。 炸完丸子和麻花,外面的天儿都黑了,左右几家都离得近,晚些回家也不打紧,徐言其给两人装了一些果子麻花,让他们拿回去当晨食吃。 夜里,徐言其做菜时往里放了几个肉丸子,配着米饭,光赵时桉就吃了三个。 只是没曾想,一向胃口好的赵时桉积了食,半夜里又是嗳气又是恶心,急得赵云程临近丑时,穿上袄衣出去寻了张郎中。 因孩子太小,怕针灸吓到赵时桉,张郎中只在几个穴位上进行了平推,先行缓解了症状,又开了几粒丸药,汤药太苦,他怕孩子喝不下去。 赵时桉难受着,再睡下也不甚安稳,徐言其忧心他,反正睡不着,就干脆一直将赵时桉抱在怀里哄着。 在这之后,赵时桉的食欲开始不振,整个脸蛋儿都瘦了一圈,直至过年时才有了好转。 除夕那日,有亲人离世的人家不贴春联,不放炮仗,夜里吃年夜饭时,赵云程往东屋的牌位前摆了一碗饭食,并在香炉前敬了三炷香。 子时,赵时桉被村里的炮仗声惊醒,徐言其给他穿上了新袄衣,抱着他出了堂屋,站在院里看了一会儿李家燃放的烟花。 今年的大年初一,赵文河和赵云涵照例回了村里,一家人准备了吃食,带去坟前祭拜。 这段时日家里需要接待客人,赵云涵没在村里住下,言说等过了初十,再带孩子过来住上两日。 初五,村里的人们走动了起来,连带着孩子们都不惧风寒的在村道儿上跑着,碰到相熟的人家,能讨要些零嘴吃。 王初阳赶早来了一趟,给赵时桉带了几块儿饴糖和蜜饯,手里有了余钱,哑哥儿自不会委屈了孩子。 “程叔,今年开春,我爹和阿么就要送我去念书了,你放心,我将来一定有出息。”和赵云程道完这句话,王初阳便跑出了院子。 “这小子,他倒认真起来了。”赵云程凝着王初阳跑远的身影,片刻后笑出了声,“来,桉哥儿,爹带你去村里转转。” 冬日天冷,待在屋中憋闷,一听赵云程要带他出去,赵时桉连忙坐在炕沿前,乖乖等徐言其给他穿鞋。 “小脚长得可真快,这鞋眼瞅着又小了。”徐言其拍了拍赵时桉的脚丫子,笑着言说道。 赵云程长吁一声:“等三岁以后就长得慢了。” 这话还是李桂棠曾经说过的,只是往后没人再提点着他们了。 第140章 桉哥儿才不重 刚进李家的院门,赵时桉就蹬着小腿要下去,嘴里一边喊着李爷爷,一边往屋里跑,熟稔的和在自己家里一样。 “哎呦,桉哥儿过来了。”李正元撩开厚厚的门帘,让赵时桉迈腿进了屋。 赵云程和徐言其随后进了屋中,李正元到底是富贵人家,冬日里的火盆中燃用的是乌木炭,与普通木炭相较,它的火力更旺,不仅气暖而且耐烧,房中到底暖和许多。 李乔琛捧着手炉正窝在炕上,见赵时桉过来,忙让一旁的叶怡将他抱上了炕,捂着他的小手替他暖着。 略坐片刻,徐言其和赵云程就要告辞,村里的好友还有几家,得过去走走。 如今季哥儿和钱良分开住着,这两家都要走动才是。 去了钱家老宅,没想着季哥儿和王胜也在屋里,赵时桉乖巧着向钱老么问了好,惹得他紧忙抱起赵时桉来稀罕了一阵,还不忘趁机又催促了王胜和季哥儿一波儿。 “我和王胜有盘算,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季哥儿不耐烦的回了一嘴,伸手接过赵时桉来抱了抱。 别看钱老么一人在老宅中住着,过年时也多备些孩子们的零嘴,孙辈们陆续都结了亲,走动时少不了有孩子们过来。 瞧赵时桉吃着零嘴,季哥儿没忍住探手取了几颗果脯,被钱老么将手拍了回去。 “这是给孩子吃的,你如今多大了,又不是双身子,吃什么零嘴。”钱老么睨眼道。 季哥儿努嘴挑眸的瞅了一眼钱老么,腹诽了一句小气,将手快拿过的果脯送进了嘴里。 徐言其看着如此孩子气的季哥儿,不禁轻笑出声,既然他和王胜都在这边,赵云程也省得再走一趟,便多在钱老么的屋中待了一阵儿。 去到王大刚的院中时,因着时辰快到晌午,何倩硬是没让两人回去,留两人在家吃了顿饭,在村中他们独门独户,过年也冷清的很。 今年何倩得了后山的活计,每月多出了一两五钱的进项,又听王大刚说明年可向赵云程借些银钱,把王大宝送去学堂启蒙,她心中都不知该怎么感激他们二人才是。 晌午院里有了一丝暖意,赵时桉和王二宝在院里耍着,倒忘了前年他们因为争一个虎头帽而打闹的事儿了。 这些日子,人们的饭桌上基本都是肉菜,赵时桉吃得腻歪,再加上年前积食的事儿,更是对桌上的饭菜提不起兴趣。 “想吃甜米粥。”赵时桉没怎么动筷,只吃了三个饺子,回身搂着徐言其的脖子赖在他身上。 何倩瞧了一眼身边的王二宝,见他亦是一副不想吃饭的模样,愁道:“二宝这几天也腻了肉,可冬日里除了干菜就是菘菜,做不出什么花样。” “昨日炒了些肉酱,夹饼拌面条都行,桉哥儿还挺爱吃的,冬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尽在家里研究些吃食,年前桉哥儿积食病了几日,瘦了很多,这两日反而脸上长了些肉。”徐言其拍了拍赵时桉的后背,让他消停一些。 左右两个孩子不再想吃饭,赵云程干脆将他们抱下了炕,王大宝又吃了两口,放下碗筷去照看着弟弟,地上有火盆,别再烫伤了。 王大刚只盘了一铺炕,歇不下太多的人,和何倩拾掇了灶房,徐言其便同赵云程带着赵时桉回家歇晌。 初八大集,赵云程领着夫郎孩子到镇上去看社火,队伍从东到西绵延了一路,赵时桉坐在赵云程的肩膀上,不停的拍着小手,被眼前的耍狮舞龙迷住了眼。 逛到晌午三人没回村,进了一家饭馆点了几个菜,逛了半日虽然尽兴但也疲累,不想再回去烧火做饭。 这时辰,街道上的人们逐渐散去,赵云程起了心思,带着徐言其去了赵文河家中。 云安正在屋中温书,今儿镇上有集,来往的人多一些,赵文河便去了店里,能卖几个钱算几个,供养一个读书人,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万秋见赵云程过来,忙将他们一家三口迎进了家门,云安得了空,起身抱了抱自己的小侄子。 “桉哥儿好重,我都抱不动他了。”赵云安抱了赵时桉片刻,就觉着手臂发酸,连忙将他交给了一旁的万秋。 这一句话,倒惹得赵时桉不乐意起来,摇头撇嘴的说自己不重:“爹能抱动我。” “等你爹抱不动你的时候,你就成大孩子了。”万秋轻捏了捏他的小脸道。 赵时桉有歇晌的习惯,这会儿坐在炕头上困得连眼皮都拉不起来,万秋给他递了个枕头,躺下没多大功夫,赵时桉就睡熟过去。 徐言其和赵云程得空去了杂货铺一趟,同赵文河唠了些家事。 估摸着赵时桉快要醒了,两人回了东交巷接孩子,驾着牛车回了村里。 初十,陈贵送赵云涵和孩子去了玉河村,小院中再次热闹了起来,屋里屋外尽是孩子们玩闹的声音。 赵云涵住了四日,直到正月十四过了晌,陈贵才驾车赶来接人。 “明儿镇上热闹,你同其哥儿带着孩子早早过去,夜里赏完花灯,就去我们那里住下,太晚回村道儿上也危险。”陈贵原本想着,让赵云程今儿就和他们一起去镇上,可思忖到院中的家禽和牛得有人喂食,便将时间改成了明日。 一连几年都没带徐言其去镇上赏花灯,赵云程早就有了这心思,如今陈贵提起,他没有推辞的应承下来:“那明日夜里就叨扰姐夫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陈贵摆手,不再让他往远了送,赶着车在村道儿上跑了起来。 日入之时,赵云程坐在炕灶前烧着柴,空闲时和徐言其谈起了自家的生意。 “明年年底,做墨条需要用到的药材会越来越多,原本想着等到时再找田昭谈事儿,现在看来不如早去寻田昭一趟,打听打听有没有药商来往四方镇,从他们手中收购,价钱应该会便宜一些。” 徐言其闻言抬眸看向他:“你还想着往大做这门生意呢?” 第141章 花灯 虽说现在已经月入百两,但赵云程不想就这般安逸下去,将来的事儿谁能料到,而口袋里的银钱就是他们的底气。 他颔首道:“若后山院子的地方不够,我想将它旁边的地也圈起来盖房,这是最后一次往大扩生意。” 徐言其目光移向坐在炕上独自用燕几图拼着玩儿的赵时桉,将来他们可能还会有孩子,而四方镇不是富饶之地,他们多攒一些家底,后辈便会少一分辛劳,这般思忖着,他倒有些能理解赵云程的做法了。 “行,生意上的事儿你做主就成。” 虽然徐言其不止一次的说过这话,但赵云程每次做决定前,还是会同他商议一番,每月结下的银钱也会按时交到他手中,不会让他心中生出半分的不安。 冬日里天明的迟,辰时屋外才大亮了起来,吃完晨食拾掇拾掇家中的杂事,时辰已然不早,今儿要去镇上,赵云程喂完后院的家禽,套上牛车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出了门。 昨日陈贵路过也支会了赵云竹一声,同样都是弟弟,哪能只亲近赵云程。 宅院中早就收拾好了房间,屋中的炕都是烧暖和的,一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三个孩子在炕上玩闹成一团,只有稍大一些的陈意安静的坐在炕上,看着他们玩闹。 “桉哥儿这性子,活脱脱像个小子,哪有个小哥儿的样儿。”赵云涵见状,抿唇笑着朝身边儿的徐言其揶揄道。 徐言其附和着:“可不是,现在倒还能拘在院子里,我现在就愁他长到六七岁,那时候我怕都看不住他。” “还是我们意哥儿乖巧,我要是有个小哥儿就好了。”赵云竹越看陈意越欢喜。 赵云涵打趣着赵云竹道:“这谁又能说准呢,说不定过几年你就真有了呢。” 赵云竹低下头嗑着手中的瓜子,红着脸不再和他们搭话,他还真希望这样的调侃能成真。 三个汉子在院里捣鼓着,说是要给几个孩子们做花灯,夜里拿出去耍既好看又好玩,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便随着他们去弄。 过了晌儿,赵云涵和徐言其去了灶房,留赵云竹在屋中看顾着孩子,今儿是元宵,家家户户都得团些浮元子,早早吃过饭,也好到街上去凑一份热闹。 这还是赵云程一家头一次在镇上闹元宵,孩子们手中各自举着一盏花灯,倒还攀比起来了,赵云程给赵时桉做的花灯是兔子模样,他知道赵时桉对最喜欢兔子,连买糖画时是都要选它。 几个孩子还太小,赏花灯时全程被大人抱着,就算是再闹腾也不曾放下他们,这人山人海的,之前可是有过丢孩子的例子。 街道上不乏有猜灯谜的摊子,陈贵倒是略会一些,得了几个香囊和果品。 “爹,你去!”赵时桉扭捏着身子,非要赵云程也去猜灯谜。 徐言其笑瞧着赵云程为难的模样,直到陈贵送给赵时桉一个香囊,他才消停下来。 夜里饭食吃得早了些,逛到一半,孩子们便开始喊饿,路过街边的小吃摊子,一行人坐下买了热馄饨吃。 时至戌时,一向早睡的赵时桉开始犯困,左右出来有些时辰了,便都抱着孩子回了宅院歇息。 这个元宵,大人孩子都逛得尽兴,尽管换了地方睡觉,疲累的赵时桉和田子昂也没闹腾。 翌日一早,徐言其他们起身时,赵云涵已经在灶房里忙碌着。 “大姐,怎么起得这么早?”徐言其进了灶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你们头一次过来住着,我心里高兴,卯时醒了便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给你们做些晨食。”赵云涵从灶膛前起身,拿过一旁的木盆递给徐言其,“锅里温着水呢,你们先去洗漱。” 晨食吃的包子和小米粥,赵时桉倒是吃惯了赵云涵的手艺,而田子昂却吃得香,拳头大的包子自个儿就吃了一个,把赵云竹都惊了一跳,怕他吃太多积了食。 和赵云涵收拾了灶房,两家人便动身回了玉河村,路过赵文河的杂货铺,又进去探望了一遭。 回到家中,赵云程紧忙点了个火盆,昨儿一天家里没人,屋里和炕上凉得很。 暖了一会儿身,徐言其去灶房给家禽弄吃食,听到院里有了动静,后院的鸡鸭鹅叫唤个不停。 正月十五一过,这个年算是彻底结束了。 “今年咱家里又添了三亩地,开春你一个人耕种,会不会辛苦了些?”徐言其将投湿的布巾拧干,给赵时桉擦了擦脸,和一旁正在收拾火盆的赵云程道。 “咱家有牛耕地,辛苦不到哪儿去,倒是插秧的时候会费事儿些。” 徐言其瞥了他一眼,用少有的强硬的语气和他道:“你听我的,到时插秧咱雇人做,可别没苦硬吃。” “行,雇人便雇人。”赵云程失笑一声,应下了徐言其的话。 再有一个月,就是徐言其和田子昂的生辰,两个日子只差了五日,赵云程得费心好好想想,今年得给徐言其买些儿什么。 家中的细面不多了,精米倒是还有些,毕竟去年收上的糙米都换成了精米,还能吃些时日。 “其哥儿,我去镇上采买东西,你看着点儿桉哥儿。” 徐言其从灶房中探出身来,瞧了一眼正要牵牛出去的赵云程:“一并把药材买了,该做二月份的墨条了。” “我晓得了。“赵云程头也没回的应道。 赵时桉知道赵云程独自驾车出门时不会带着自己,知趣的没再跑上去磨他,只安顿他记得给自己带些零嘴。 赵云程存了心思,到镇上后便进一些店里逛了逛,兴许能碰上合心意的东西。 “那铜镜怎么卖?”赵云程随手指了柜台上的一面铜镜问道。 堂倌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向他介绍道:“这面铜镜八两银子,虽然贵了一些,但比那些价钱便宜的照得更清楚,您看这镜托和铜镜背后的花纹,都精细着呢,确实是值这个价儿的,我们店里从不诓人。” 赵云程自然是看中了,不然便不会问价:“隔两日我过来买,今儿身上的银钱没带够。” 堂倌虽不知赵云程是不是推辞之语,但还是笑着将他送出了店门。 第142章 规划 巳时末,赵云程还未进院门,元宝和家旺就先嗅到了气息,摇着尾巴出去迎接,赵时桉见状,亦是早早到了前院张望,看到赵云程驾着牛车过来,欢喜的往前挪了几步。 “爹。”赵时桉张开手臂,朝着赵云程要抱。 赵云程弯腰将赵时桉抱上了牛车,牵着牛进了院子,知道赵时桉嘴馋想要零嘴,拿出了一个柿饼递到他手中。 “真甜!”赵时桉小口的吃着,晓得赵云程要卸车上的东西,主动让他抱了下去。 手中还有半个柿饼,赵时桉小跑到了檐下,踮脚喂给了徐言其:“阿么吃。” 这一个小动作,让徐言其很是欣慰,他轻咬了一口,又将剩下的推给了赵时桉。 “咱后山院子里的柿子树,今年秋天就能结不少果儿,去年就有零星的柿子结了,到时候咱自己也能晒柿饼吃。”徐言其朝正在拾掇物什的赵云程道。 赵云程将细面放进了灶房,又收拾了采买回来的药材:“今年的杏儿也会结不少。” 还有几日才进二月,天儿还是有些冷,赵云程卸下了板车,将牛牵进了后院,路过檐下,安顿徐言其带着赵时桉先进屋里。 “厢房还有些冻饺子,咱晌午煮了吃,可不能再搁下去,这天儿快要暖了。”徐言其揽着赵时桉在火盆前暖了暖手脚,见赵云程拍着袄衣进来,出言道。 赵云程应下,坐在矮凳上和他们一块儿暖着身:“我一会儿去灶房烧火煮饺子,你和桉哥儿在屋里就成。” 煮饺子不甚麻烦,只他一个人就成,没必要再让徐言其去灶房跟着忙活儿。 饭后歇完晌,赵云程去了后山的院子,正在阴干的墨条得勤翻看着,这几月所集的烟灰越来越多,他便又定做了一排木架,杂物房已经安置不下,就拾掇出了一间新房专门摆放。 之前每个月都有余下的几根墨条,累计下来倒有了三十几根,赵云程思忖着趁半个月后田子昂过生辰的时候,让田昭走镖时捎带着将这些墨条卖出临湘乡,先让他试一趟水,若是成了,这门生意还真能和田昭长久做下去。 以二两五钱的本钱卖于田昭,至于出了临湘乡定多少银钱将墨条转出去,那就是田昭的事儿了,无论赚多少都与赵云程没了干系。 初春二月,河水渐融,拂过风已不似冬日那般凌冽,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今儿赵云程在后山院子熬胶制墨,晌午不得空回来,徐言其和面烙了葱花饼,也好带去后山给赵云程。 刚烙出一张饼来,赵时桉就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乖乖的等饼晾凉,徐言其见着他这般馋,扯了一块儿吹了吹,递到他的手上。 “咸咸的,好吃。”赵时桉尝了一口,葱花的焦香与咸香搭上酥软的饼子,简直不要太美味。 徐言其看他吃得香,将矮凳移得离灶台远了些,怕一时不察,再将赵时桉给烫到。 他一边烙饼,一边扯着晾温了的葱花饼吃,待盆中和好的面烙完,差不多都已经吃饱了,趁热把葱花饼放进竹篮中,用苫布盖好,徐言其领着赵时桉将院门锁好,往后山那边走去。 旺财和福临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进了院子,灶房里赵云程正搅动着锅里的骨胶,额上布满了一层汗珠,这天儿还不到热的时候,若是进了五六月,更是遭罪。 “先歇一歇,我烙了葱花饼,赶紧趁热吃。”徐言其接过了赵云程手中的铲子。 赵云程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在门前的矮凳上坐下:“你和桉哥儿吃了吗?” “吃了,桉哥儿没吃多少,你再给他分点儿。”徐言其知道自家的哥儿是个什么性子,赵云程吃饭的时候,他定会眼馋,在家里就没敢让他多吃。 家中只有徐言其和赵时桉两人,回去也无要紧的事儿要做,索性就留在了后山上,新盖起的房间里有炕,赵时桉歇晌不怕没有地方。 “等生意再大些,这些活儿都雇人做吧,冬日里熬胶还好说,伏天实在是遭罪。”徐言其抬手给赵云程揩了揩额上的汗,心疼道。 往后集的烟灰会越来越多,每月得分好几次熬胶制墨,赵云程一个人干这些活儿太累。 赵云程抿唇,这熬胶可是制墨最为关键的一步,如此交给外人来做,他担心会泄露出去。 “咱把药材提早按比配好,混在一起熬胶时,别人是琢磨不出门道来。”徐言其知道赵云程在忧虑什么,出言道,“若是还不放心,咱药汤便自己熬,之后的熬胶再交给雇的人来做。” 熬煮药汤省事一些,至少不用人时时在跟前看着。 听徐言其这般言说,赵云程心中没了顾虑,一口应了下来。 直到日入之时,赵云程手中的活儿还没有忙完,徐言其先带着赵时桉回了村,张罗着生火做饭。 干了一天的活儿,赵云程胳膊实在酸疼,夜里坐在矮凳上泡脚时,赵时桉站在他的身后,懂事的给他捶了捶肩膀,让赵云程很是受用。 翌日,赵云程在家中歇了一天,倒也没闲下来,去了厢房将农具寻了出来,检查着是否有需要修理的地方,再过半月,就要忙田里的活儿了,还要提前晒种催芽。 后山院子旁的地盘儿也得提前圈出来,他想着过几日就去寻何怀宇,进了三月就开始动土盖房。 今年的事儿又不少,但赵云程心中有章程,反而觉得日子便该这么充实。 再次寻上何怀宇时,赵云程还被他调侃了一番,自从在玉河村接了他盖房的活儿后,这几年村里陆陆续续的有人找他买砖起屋,带着手上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那你怎么谢我?这新房能给我免多少银两?”赵云程看向何怀宇,一本正经的问道。 何怀宇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你想得倒美,该多少银钱就多少银钱,一分都别想少。” 第143章 平安扣 二月十三,赵云程早起同徐言其讨要了些银两,虽然向夫郎讨要银钱给夫郎买生辰礼物,听上去有些别扭,可谁让他身上至多只有一两银子的零用钱呢? “你去镇上的时候,顺便瞧瞧有什么适合送给孩子的,再有几日就是子昂的生辰了,你身为舅舅,不得表示表示?”徐言其正扫着炕席,和赵云程言语道,“要不给子昂买一枚平安扣吧,其中的寓意也好,种水挑中等的就成,免得等桉哥儿生辰的时候,竹哥儿费心想着回礼。” 赵云程颔首,徐言其有主意最好不过,若是让他琢磨,怕是今儿在镇上逛到晌午,他也买不下称心的生辰礼。 堂倌再见到赵云程,心中还有些意外,毕竟之前用那般说辞的人,最后可没一个会真的带着银钱过来,好在那面铜镜还在店中,不然堂倌还得费心的找说辞。 “你们店里有平安扣吗?” 堂倌正周详的包着铜镜,就听赵云程出言问道,连忙应了一声,招来另一个堂倌向他介绍。 将赵云程引至二楼,堂倌仔细的向他询问:“您想要什么种水的平安扣,也可以说一下能接受的价位,我来替您挑选一些款式瞧瞧。” “中等就成,是买给孩子的生辰礼。”赵云程不懂这些,出门时徐言其倒嘱咐过他,这等的平安扣多在八两银钱左右。 “既然是送给孩子,您可以看一下这种简单样式的,上面没有雕刻花纹,还有这种雕了些云纹的,我帮您拿出来细瞧。”堂倌在盘中摆放了五六种款式的平安扣,其中种水和其上的花纹各有不同。 赵云程挑花了眼,暗自后悔没有带徐言其一块儿出来,随后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眸,扫过堂倌身后展柜中的一个小格。 “帮我拿一下你身后展柜里右边的那枚。”因着隔的有些远,赵云程看得不甚清楚。 堂倌小心的从小格中取下,递到赵云程的面前,细看之下,这枚平安扣的上面不仅雕刻有云纹,大小不一的福字更是铺满了整个环面,送给孩子最适合不过。 “这枚平安扣什么价钱?”赵云程很是中意,便开口询问道。 堂倌见赵云程合了心意,连忙报价道:“这个款式得九两银,虽然种水不怎么出挑,但其上的花纹雕刻可是匠人费心雕琢的,所以略贵一些。” 赵云程起了心思,想给自家小哥儿也买上一枚带着:“还有吗?和这个最好是一模一样的。” “有的,您可赶巧,这个款式的平安扣,店里拢共就两枚。”堂倌回身打开展柜中间的柜门,从其中的方盒中取出了另一枚。 赵云程越看越欢喜,当即让堂倌帮他将两枚平安扣包了起来,到楼下结账时,他才惊觉自己这一趟出来,竟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回村的道儿上,赵云程心中一直忐忑着,怕徐言其怪怨他胡乱花钱。 “回来了。”瞧着赵云程驾着牛车停在了院前,徐言其出门迎道,察觉出赵云程与往常不太一样,他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你怎么这副神色,丢钱了?” “也不是丢钱。”赵云程牵着牛进了院子,支支吾吾的道,“就是,身上带的二十多两银子都花光了。” 徐言其失笑,睨着他道:“花就花了,都买了些啥?” “给桉哥儿也买了一枚平安扣,你瞧着定然中意,就是价儿略贵了些,要九两。”赵云程忙将板车卸了下去,把牛牵进了后院,想早些进屋,好拿出平安扣给徐言其细瞧。 等赵云程从后院出来,徐言其跟着他进了屋,去年赵时桉生辰的时候,田文可是送了一只玉镯,价钱也不便宜,他曾推辞着,可赵云竹却说,这是他们一家子的心意,包括张芝夫妻俩对孩子的喜爱,左右三岁之后,就很少在过生辰时送礼,徐言其便接了下来,亲戚之间,不必要算那么明白。 “你看。”赵云程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巧的布袋,取出其中一枚平安扣,递到徐言其的手中。 赵时桉探头过来,和徐言其争着瞧,末了歪着头问着徐言其:“好看,我的?” 赵云程在这一刻倒是庆幸自己买了两枚,不然赵时桉该磨着他两人哭闹了。 ”是,阿么给你带上。”平安扣上的玉绳是可调节的,徐言其将调大了些,带到了赵时桉的脖颈上又调小,端详了一阵夸道,“我们桉哥儿真俊。” 赵时桉欢喜的坐在炕上,低头瞅了脖子上的平安扣好一阵。 “买给你的铜镜。”赵云程从包中取出一个稍大一些的布袋,镜托和铜镜是分开装的,怕在铜镜上弄出了划痕。 徐言其取出细看了一番:“这么光亮的铜镜得花不少银钱吧。” 他眼含笑意,拿着镜托和铜镜,将它摆放在了衣箱上的架格上。 “你用着,自然要好的。”赵云程把另一枚平安扣递给徐言其收着,起身出了卧房,“今儿你过生辰,我去宰只鸡炖着吃。” 夜里,赵云程给徐言其擀了面条,过生辰可少不了长寿面。 这时节天儿亮得早了些,清晨依旧带着几分凉意,袄衣还不到脱的时候,估计得要下旬才能着春衫。 赵云程早起吃过晨食,去自家田里瞧了瞧,去年冬日和顾丰买的三亩田,与之前的两亩是相连着的,耕种时也方便一起照看。 南边的河流已经彻底消融,再过半月村民们就要忙碌起来了。 二月十八,田家院里一早就喧闹起来,榆哥儿昨日便带着程佑回了娘家,今儿清晨,田昭和田文也带着媳妇孩子回了村。 赵云程想趁着机会和田昭谈些事儿,一家人也过去的早了些。 赵云竹在后山院中做工的事儿,田昭听田见山提起过,倒是没想到赵云程是在制墨,田家的人嘴严得很,不想给赵云程招揽麻烦。 “羲林书肆中所卖的墨条,我略有耳闻,在镇上很是畅销。”田荣身为账房,整天离不开笔墨,自然了解些内情,“大哥,这门生意稳赚,你可得把握住了。” 第144章 再无高宴清 田昭三月初正巧要押一趟往嵇州的镖车,届时倒是可以捎带上墨条,且嵇州较兆州更为富朔,物价自然比四方镇贵上许多,赵云程所做的墨条在他们镇上都能卖出三两五钱的高价,到了嵇州只会比这价钱更高,就以三两五钱来算,这一趟下来,他便能白得三十多两。 “那就先试上一试,若是成事儿,咱两家再谈以后的生意。”田昭听进了田荣的话,略加思忖后应下了赵云程,并言说月底来村中取墨条。 田文在一旁虽没有出语,但心中却暗自琢磨着,要是他大哥真能做成这一买卖,他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光兆州就有四府十六镇,就算他不出州府,这笔买卖都有很大的机遇,且在州府中跑商,外出的时间不会太久,可兼顾家中的营生,现在有了田子昂,连赵云竹都在为以后日子上进,他怎么能一直这般安逸下去。 今儿为了给田子昂过生辰,赵云竹没去后山做工,这会儿抱着孩子进了厢房,片刻功夫不见田文,田子昂便闹着要找爹,见着他脖子上戴的平安扣,田文不由得问了一句。 “是二哥和嫂么送的,说是孩子戴着寓意好。”炕上坐满了人,赵云竹拉过一旁的高凳坐下,“榆哥儿还不敢让程佑这孩子看到,怕他闹着和子昂抢呢。” 田荣这才想起了自己备下的生辰礼未曾拿出,连忙从布袋中取出一款银项圈来,其上还坠着一些小物件作为装饰,很是精巧。 “程佑这小子着什么急,还没到他生辰的时候呢,当舅舅的怎能少得了他的生辰礼?”田昭乐道,他今日为田子昂备下了一对银镯,此刻已经戴在孩子的手腕上,想来是李娟早早拿了出来。 赵云竹本想将这些生辰礼收起来,可田子昂稀罕的很,戴上就不让他往下摘,不然便要哭闹。 “你不让阿么往下摘,待会儿让哥哥看见了,可要和你抢喽。”赵云竹只能唬着田子昂道。 “抢?”田子昂瞪着眸子思索了片刻,自己主动的就要往下摘项圈和银镯,田文连忙按住了他的小手,帮他把东西拿了下来,递给了赵云竹,“阿么收。” “好,阿么给你收起来。”赵云竹将项圈和银镯收进了布袋,倒是没摘下田子昂脖子上的平安扣,把它掩在袄衣中也看不出什么。 时辰快近晌午,灶房里已经备好了饭菜,因着家中人多,张芝托赵云程回去搬来一张桌子。 屋中光孩子就有六个,好在田维、田欢和田璋都年纪大一些,没有田子昂那几个小的能闹腾。 赵时桉吃饱了肚子,开始揉眼犯困,也不和两个弟弟耍,窝在徐言其的怀里昏昏欲睡,赵云程从厢房过来,先行抱着孩子回了家,留徐言其在田家,和竹哥儿、榆哥儿两人说着话。 三月初,暖意渐浓,人们褪下了厚重的袄衣,改着起春衫,村道儿上不仅树枝开始抽条,来往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田昭已经从后山拿走了墨条,因着是头一次,徐言其特地教给他如何分辨出一根墨条的好坏,免得到时被人一通诓骗,低价将墨条出了手,赵云程许了他回来再结账,有田家在村里,还怕人跑了不成? 何怀宇驾着车往后山上拉砖,由于圈出的地盘上比较杂乱,赵云程还费心和几个匠人收拾了一番。 这么一折腾,便耽误了耕地的时日,赵云程一天没歇着,拾掇好后山的宅基,又紧忙牵着牛去下田,稻种都已经催了芽。 村里人家的牛金贵,赵云程没舍得太累着它,五亩田分了两日来耕。 日入之时,王大刚特地来寻了赵云程,向他借了十两银子,把王大宝送去和王初阳一起启蒙。 这些时日,赵云程往后山去的勤了些,一来是盯着匠人们建房的进度,二来是要勤翻看着阴干的烟灰和墨条。 一转眼,赵时桉都快过三岁的生辰了。 两个月过去,田昭已从嵇州返回了兆州,在家中休整了一日,他赶忙去了一趟玉河村。 “云程,这墨条可真是好生意啊,我在嵇州随便找了一家书肆,掌柜的一开始就给我开出了三两的价钱,我想着再与他周旋一阵,没想到一番拉扯下来,最后竟谈成了四两的高价,这一趟下来,我净收了四十多两。”田昭眉眼间难掩欣喜,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赵云程,结了当初拿墨条的钱,“不过那个掌柜的言说,若是能用漆金在墨条上在落上几字,会显得更加的上等,还嘱咐我若是再有这样的墨条,尽管给他拿去。” 赵云程想起曾在羲林书肆中看过的高氏墨条,其上就有漆金着字,可漆金墨昂贵,一根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的价钱,成本实在是划不来。 有了这一趟的经验,田昭从中捞到了好处,和赵云程的合作也就此落下。 夜里,田文躺在炕上转辗反侧了许久,终于和身旁的赵云竹开了口。 “竹哥儿,我也想和二哥拿墨条出去卖,不必出兆州,只在其他四个府城中找生意,出去一趟至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回来。”田文握过赵云竹身侧的手,继续道,“咱得为子昂拼一份家业。” “二哥跟我说过,从明年起,他每个月就能做出一百二十多根墨条,李家镇上的书肆卖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就要往外销,你这想法倒是可行。” “你答应了。”田文心中激动,说话声难免拔高了一些。 见田子昂被惊得蹙了蹙眉,赵云竹连忙欠身拍了拍:“你小点儿声,再把子昂吵醒了。” 他斟酌道:“虽然不出兆州,但那也算远行,得和爹娘再商量一番。” “你说得对。”田文按捺住心绪,压低了说话声,“这事儿倒不急,现在二哥手中余下的墨条不多,我和爹娘慢慢说叨这事儿。” 心中藏着的事儿定了下来,田文阖了眼睡去,屋外蝉鸣声阵阵,却扰不了屋中的温情。 一早起来,外面的天儿就阴沉着,吃完晨食,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赶上这天儿,屋里也不亮堂,赵时桉憋闷在家中,不甚高兴的坐在炕上摆弄着耍货。 屋外的元宝和家旺不惧风雨,突然吠叫着跑出了院子,赵云程出了堂屋,站在檐下张望,听着马车的长鸣声后,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笠,带着出了院子。 “舅舅?怎么顶着风雨赶过来了!”赵云程帮着家丁,将马车牵进了院里,“快进屋里。” 家丁在车厢外驾车,虽然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衣衫还是难免被打湿了些。 赵云程去灶房舀了些晨间温在灶上的水,端到厢房让家丁洗漱换衣,才进了堂屋。 “桉哥儿,快叫舅爷舅姥。”徐言其揽过赵时桉,欣喜的让他喊人。 赵时桉懵懵的瞧着眼前的来人,听话的出言喊了两人一声,惹得高竟遥和丁素梅连连答应。 “不记得舅姥了?你小时候,舅姥可是天天抱着你呢。”丁素梅拍了拍手,想要抱抱赵时桉,不料认生的赵时桉,立马机敏的躲在了徐言其的怀里。 赵云程端着水壶进了屋子,倒了两杯水搁置在桌前,而后在徐言其的身边坐了下来。 徐言其心急于知道高宴清的消息,忐忑的朝高竟遥开口问道:“舅舅,可有我阿么的消息。” 高竟遥和丁素梅对视一眼,抿唇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高宴清的行踪,却又这般模样,徐言其便已经猜到了他阿么的日子不好过。 “你阿么确实在周陵县,但遭遇远没有你这么幸运。”丁素梅慢慢的将高舒阳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给了徐言其。 周陵县穷苦,高宴清有是个上了年纪的哥儿,几经倒手,被卖给了半坡村里的一个跛子,那跛子成日酗酒,对高宴清非打即骂,前年冬日里醉酒,冻死在了外面,只留高宴清一人,在两间土房中苦熬。 丁素梅还未道完,徐言其的眼泪就已在脸上肆意,赵云程揽着徐言其的肩膀,抬袖替他揩了揩泪痕。 “别哭,我和你舅舅再想办法了,过来之前,舒阳回了趟京,倒是想出了个法子,能救清哥儿出这囹圄。”丁素梅握着徐言其的手,安抚他道,随后将目光移向了高竟遥。 “舒阳的意思是,花钱打点给你阿么换一个新的身份,接他来四方镇,此后世上再无高宴清。”高竟遥会意,接着丁素梅的话道,“周陵县贫窭,为官者少有油水可捞,只要我们钱花到位,此事因是能成,但高家不可亲自出面,舒阳已经在打点,周转人手向县令提及此事,就算有心人要查,到最后也会走进死胡同。” 丁素梅颔首:“一旦成事,高家的账目会立马做出相应的调整,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 “还要劳舅舅和表哥多多费心。”徐言其吸着鼻子道。 赵时桉不知阿么为何会突然如此伤心,抬着小手给徐言其擦泪。 第145章 生辰又至 屋外的雨一直在洋洋洒洒的下着,天儿阴沉,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估摸着应是快到晌午,赵云程拿了些银钱,戴着斗笠出门去割肉,昨儿最后一点儿肉炒了角瓜,这时节天热,东西存放不住,家里的肉都是现吃现买。 瞅着赵云程出了门,丁素梅这才向徐言其问起了李桂棠,从进门就没见着人,她心里其实有了猜测,但当着赵云程的面儿,还是没唐突的说起。 “阿奶她去年冬月就走了。”徐言其垂着眼帘道。 高竟遥和丁素梅不禁唏嘘,他们仅仅是一年没过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半日功夫,赵时桉和高竟遥夫妇熟稔了起来,徐言其去灶房同赵云程做饭时,他便和舅爷舅姥待在卧房里,也没闹着要去寻阿么。 饭桌上,瞧着他们从一开始的糙米粗面换到如今的精米细面,丁素梅就忍不住的为徐言其小两口高兴,才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就能将日子过成这般,属实是不容易。 “舅母,你尝尝这个酥肉,是裹了鸡蛋和面糊炸香的,桉哥儿他特别爱吃。”徐言其给丁素梅夹着菜,今儿得了高宴清的消息,虽然知道阿么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起码有了信儿,他到底心安了下来。 丁素梅端起碗接过,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好,别光顾着我们,你和云程也吃。” 坐在阿么身旁的赵时桉,安安静静的用勺子吃着自己小碗里的饭菜,那鼓鼓囊囊的小嘴不停咀嚼着,实在是招人喜爱。 饭后,赵云程随徐言其去灶房收拾完碗筷,再回卧房时,赵时桉已经在炕上枕着小枕头歇了晌。 一路奔波,高竟遥和丁素梅亦是满身疲惫,见赵时桉睡熟,两人便回了厢房,正打算好生歇着,不想赵云程竟这会儿过来了一趟。 “舅舅,这是您当初在后山时接济给我们的那五十两。”赵云程将一张银票推给高竟遥,略显局促道。 高竟遥先是瞟了一眼手边的银票,后又抬眸看向坐在炕沿上的赵云程:“你这是何意啊?” “当初我娶其哥儿时,只花了五两银子,与这五十两的嫁妆太不相宜,我知道您的心意,以嫁妆为由贴补我们,也是为了顾全我的脸面,如今我和其哥儿已经翻过了身,这五十两合该还与你们。” 赵云程接着言道,“我和其哥儿一路走到现在,步子都是扎扎实实的,盖房时也曾受过二叔和姐夫的帮衬,但所欠的银两都已经还清,我这人性子使然,凭自己双手挣来的才用的踏实。” 少顷,高竟遥才笑出声来,目光转向了丁素梅:“还真被你说中了,果然是你看的通透些。” “云程,这五十两我们就收下了,可有一事我要同你先说好,清哥儿不仅是其哥儿的阿么,还是我们的弟弟,在他身上所花的银钱,我们不用你一分一毫,你可听清楚了?”丁素梅板着脸道,他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赵云程颔首,他现在虽说有了些积蓄,但也掂得清自个儿几斤几两,衙门水深,再加上其中周转的人手,花费定然不会少,他那点儿积蓄,可能连打点的钱都不够。 没多打搅两人,赵云程事儿了了后便回了卧房。 高竟遥和丁素梅在玉河村住下,去年就没陪赵时桉过生辰,今年怎么说都得多待几日。 清早的天儿带着一丝凉意,站在檐下抬眸眺望,远处的山间还拢着一层薄雾。 以往宁静的晨间,今儿倒觉出些喧闹,徐言其不由的出了院子张望,听闻竟是顾安折桂回乡。 “丰叔苦熬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徐言其回到灶房,同一旁的赵云程说起了顾安得中进士的事儿。 而赵云程所关注的是顾家的田地,也不知顾丰会不会随儿子去外地定居,家中的田地要如何处置。 一向静谧的玉河村,近期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县令都亲自往顾家走了一遭,询问顾安是否被予了官职。 虽得中进士,但是否授予官职,还要看朝廷和地方的上的官员是否短缺,有的甚至要等上几年,才能走马上任。 “学生不才,成绩尚可,得了代州通判之职。” 通判可是正六品,与知州共事,有监督地方官员之责,就连知州有不法之处,都能直接上奏朝廷,可谓是官职不大,权利不小。 得此消息,县令对顾家更是客气,虽然顾安并不在兆州任职,但保不齐日后调任不会碰上。 顾家的门庭若市,与村民生活无甚干系,他们照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不过饭后多了些谈资。 明日就是赵时桉的生辰了,赵云程吃过晨食,从后院牵出了牛套上了板车,今儿他们和张芝一块儿去邻村捉住崽儿,今年张罗的属实晚了些。 见着徐言其和赵云程一起驾车出门,赵时桉恼了他们,高竟遥抱着他去了李家串门儿,得了稀罕的耍货才高兴起来。 张芝依旧只捉了一头猪崽儿,去年赵云竹和田见山都得了营生,家中的活儿紧了许多,她又要带田子昂又要拾掇家事,实在脱不开身。 翌日天儿好,赵文河和赵云涵早早驾车过来为孩子庆生,高竟遥昨儿夜里就送了赵时桉一块玉佩,怕今日拿出来太过扎眼。 赵云竹因在后山做工的缘故,晌午才和田文过去,不过张芝倒是抱着田子昂去的早些,多少帮忙在灶房里干点活儿。 赵文河和赵云涵各自备了一条葫芦银坠和一对银镯,田文准备了一枚银制的罗汉眼,适合给孩子做生辰礼的来回就那么几样,很难有什么花样。 今儿家中人多,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竟和元宝耍起了黄鹞吃鸡,一时间欢闹声不断。 “桉哥儿,快到舅姥这儿来,元宝要撵上你了。”丁素梅弯下腰张开了双臂,唤着赵时桉。 赵时桉闻言,迈开小短腿向丁素梅那边跑去,嬉笑着扑到了丁素梅的怀里。 “回屋吃饭了,瞧你们一个个淘的!”赵云涵在堂屋摆好了饭桌,站在檐下喊着院里的几个孩子,而后去灶房取了木盆,舀了些水让他们洗手洗脸,“排队洗,不许玩儿水。” 即便赵云涵挨个给他们洗着,但趁他搓皂荚的功夫,田子昂转头将手上的水甩到了赵时桉的脸上。 赵时桉撇着嘴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珠,朝赵云涵告状道:“姑姑,你看弟弟。” “子昂,你再调皮,我可喊你阿么了!”赵云涵牵过田子昂的小手,放在掌心中搓洗。 一听赵云竹的名头,田子昂立马消停下来:“不,我听姨母话。” 徐言其端着菜路过,听着田子昂服软的话不禁失笑,这几个孩子怎么都怕阿么呢? 汉子们单独坐了一桌,席间田文透露出想要从赵云程这里拿墨条出去买的想法,田见山倒是听田文言语过,因而没多大反应。 “成,我手里余下的墨条先紧着你和田昭。”赵云程爽快的应了下来,田文有这想法是好,省得他再另外寻人了。 徐言其托张芝寻几个村里老实小哥儿,后山那边扩建的房子快要完工了,晾上几天就能开始雇人抓烟。 “村南头张家的小哥儿倒是老实能干,到了说亲的年纪但还未出嫁。”张芝摇了摇头,又否了这一小哥儿,“不行,你这是长久营生,若是他干上一年出嫁了,还得费功夫寻人,你这突然一提,我脑子反而乱了,等我回去慢慢想,你这儿也不急。” “行,那房子还没完工呢,您慢慢给我寻摸着。”徐言其言说道。 这一顿饭直到未时才收了场,拾掇完碗筷饭桌,都快要申时,孩子们在院里耍了半日,这会儿倒都消停下来,在炕上躺了一排歇着晌,丁素梅在一旁给他们扇着蒲扇,五月的天儿实在是热得让人受不。 第146章 商榷雇人 翌日清早,高竟遥和丁素梅吃过晨食后,便和家丁收拾着离开了玉河村。 马车疾驰在村道儿上,直到他拐进向南的道口,徐言其才被赵云程揽着肩膀回了院子。 “其哥儿,我去放牛打草,你若是待着无聊,不如带着桉哥儿和我一道去后山院儿里。”缸里的水见了底,赵云程往上提着水桶,朝一旁正在小菜园里弯腰摘菜的徐言其道。 自从赵云程不再去镇上做工,家里的杂事他都包揽了过去,现在连赵时桉的衣衫鞋帽都买现成儿的,不再用他耐着性子的坐着一针一线的缝制,他是彻底闲暇了下来,平白里除了带带赵时桉,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做。 “成,去后山院儿里,桉哥儿还能和二宝玩儿着。”徐言其将刚摘下的茄子豆角放进了灶房的簸箕里,领着赵时桉回卧房换了身衣衫。 见赵云程从后院牵了牛出来,赵时桉还以为他们要坐车去镇上,直到看着赵云程将牛牵出了院,才明白过来他爹这是要去放牛。 “阿么,坐牛背。” 道儿上,赵时桉闹着要骑牛,徐言其怕护不好他,再把他从牛背上摔下来,便出声呵了他一句,又惹得小家伙不高兴起来。 赵云程没理会赵时桉投来的眼神,山道儿上不好走,他一个三岁的娃娃骑不稳牛,真摔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后山院儿里只有王二宝在拿着树枝独自耍着,王初阳和王大宝去了学堂后,他连个玩伴儿都没了,而王大刚又要去镇上做工,没人看顾着王二宝,只能将孩子拘在这儿。 “其婶么。”看到徐言其进了院子,王二宝眼眸亮了起来,丢掉手中的树枝跑了过去。 徐言其摸了摸王二宝的发顶,柔声道:“成天待在院儿里会不会无趣?” “和旺财福临玩儿。”王二宝摇头,稚言道,“爹和娘要赚钱。” 徐言其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王二宝难得这般懂事。 “桉哥儿去和哥哥玩儿,阿么给你带了耍货。”他把怀里的赵时桉放了下来,去屋里取了一张竹席铺在阴凉处。 王二宝的话,屋里抓烟的何倩听的真切,她眨了眨眼,将眸中的泪花收了回去,一旁的哑哥儿能体会到何倩的现在的心情,只是他不会说话,不能出声安慰她几句。 两个孩子有旺财和福临守着,徐言其往旁边的院子去瞧了瞧,为了方便进出,匠人们在旧院的西墙上凿开了一个门洞,倒不用从院门再绕过去。 新院的地盘和旧院大小差不多,盖了三间正房、四间厢房,到时候又要雇不少人。 转了一圈儿,就听着赵时桉扯着嗓子喊他,徐言其连忙从门洞过去,就瞧着两个孩子又因为耍货恼了对方。 “其婶么,桉哥儿他打我。”王二宝撇着嘴告状,“他自己耍的竹蜻蜓,非要让我去捡。” 徐言其也真是纳闷,王二宝和赵时桉怎么从小就不对头呢,明明年纪相仿,应该最容易相处得来。 赵时桉自知不占理,见徐言其沉下了脸,连忙过去揉了揉刚才打到王二宝的地方,还把竹席上的耍货捧到了他的怀里:“我错了,不打你,我们好好玩儿。” 徐言其无奈的牵了牵嘴角,赵时桉会这般鉴貌辨色,也不知是随了谁。 院里的动静,何倩在屋中听得真切,她未曾去理会,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 只过了半个时辰,赵云程便背着一筐娄草,牵着牛进了院里,离晌午还早,他想着去山上砍些柴,再一并回去,将背篓放在灶房檐下,就又出去了一趟。 “爹又走了。”赵时桉不甚开心的滚着藤球,埋怨赵云程都不陪着他。 徐言其顿时有些吃味:“怎么?不稀罕阿么陪着?” “阿么和爹都好。”赵时桉连忙过去,攀着他的后背咯咯笑道。 隅中过半,赵云程砍了两捆柴回到了后山院儿里,将柴火捆扎好,担在了牛背上,他同徐言其带着赵时桉慢慢走回了村子。 临走时,赵时桉把藤球留给了王二宝,多少能和两只狗踢着解解闷儿。 “晌午吃点儿啥?” “家里还有点儿肉,再不吃该坏了,炒盘肉丝,烙几张饼皮卷着吃,再做个蛋花汤。” 回程的道儿上,赵云程和徐言其搭着话,伴随着赵时桉时不时发出的阵阵笑声,一家人漫步在回家的小道儿上。 拿出钥匙将院门打开,赵云程把牛背上的柴火卸了下来,牵着牛回了后院牛棚,徐言其让赵时桉离远些,去到水井边拉上了吊在井下的竹篮,里面装着一块儿肉,夏日天儿热,这般做法能让肉多保存几日。 之后,他谨慎的在井口处又盖上两块木板,就怕一个没看住,赵时桉过去玩儿时栽到了井下。 “你烧火,我来和面。”徐言其和赵云程在灶房门前洗着手,一旁的赵时桉非要跑过来凑热闹,溅了他们一脸水。 赵云程一点儿没恼,还言说全当是洗脸了。 三人进了灶房,赵云程和徐言其并排站在案前,一人切肉丝,一人和面,赵时桉乖乖坐在后面的矮凳上,等着烙出饼来吃头份儿。 灶膛里的火燃了起来,徐言其趁着烙饼的空儿,把肉丝一并炒了出来,赵时桉闻着味儿过来,怕在烫着孩子,徐言其先给他卷了一张饼子,让他坐在后面吃着。 “以后桉哥儿这习惯得改,自家怎么都行,到外边儿可要遭人说了。”赵云程难得不惯着赵时桉,倒让徐言其另眼相瞧。 察觉到徐言其的目光,赵云程抬眸看向他:“咱惯孩子也得有个度不是?” 到摆上饭桌吃饭时,赵时桉都已经饱了,喝了半碗汤就开始犯困,缠着徐言其哄睡,搞得徐言其吃个饭都不安生,赵云程见状,更是决心要改了他这个坏毛病。 月末,后山的新院完工,张芝和钱老么给徐言其寻摸了几个小哥儿和妇人,究竟要不要雇,最后还得徐言其挨个见过之后再定夺。 夜里,徐言其躺在炕上,和一旁的赵云程商量起雇人的事儿:“刘婶儿家的儿夫郎和丙德叔家的儿夫郎,我倒打过照面儿,看起来确实是老实能干,秋娘是钱胜叔家二儿子的媳妇儿,日子过得较他大哥差点儿,但在村里也算是好的了,人品信得过,其实钱家的人都很正派,大抵是钱老么不好意思,就推了秋娘一人。” 听赵云程这么一说,徐言其心里倒有了主意:“那明儿我去钱老么家里一趟,咱家这回要雇的人多,光抓烟的小哥儿和妇人就得六个,钱家的媳妇夫郎不少,瞧他们愿不愿意做这份营生,刘婶儿家的容哥儿和丙德叔家的韦哥儿才两人,还要一个熬胶锤料胚的汉子,到明年六月份,得再加一个汉子,新院儿雇守夜人吗?” “要雇,和田叔良叔一样,每人轮守半个月,一夜十五文。”赵云程思忖着,虽然院子有门洞相通,但两人各守一院还是保守一些。 守夜没什么活儿,无事时能一觉到天亮,算算每月都有近三钱银两拿,田见山和钱良接到这活儿时,遭村里的汉子羡慕了好半天。 “那钱胜叔和钱贺叔正合适。” 钱胜钱贺是钱良的两个弟弟,自家院子夜里各有儿子照应着,不怕遇什么事端。 心里惦记着事儿,翌日徐言其早早的起了身,喂过后院的家禽和牲畜,赵时桉还没醒。 “你去钱家吧,桉哥儿我照看着。”赵云程扫着院子,两人已经吃过晨食,锅里温着碗甜米粥,赵时桉醒了刚好吃。 徐言其颔首,这会儿钱老么应是吃过了晨食。 彼时钱老么正在扫院,听了他的来意后喜上眉梢:“除了老三家的三儿媳是双身子,二儿夫郎有个奶娃娃要带,其他人都能去呢,我今儿去问问他们,让他们过你院儿里走一趟。” “成,那我就先回去了,桉哥儿还没醒呢。” 钱老么将徐言其送出了院子,连忙从屋中取了钥匙,把院门落了锁往东边儿去。 第147章 圆聚有可期 徐言其打算和钱家雇四人抓烟,总得给别人家也留个机会。 趁着家里的汉子还没下田,钱老么将一家人聚在了钱良的院子里商量着做工的事儿。 “老三家的文哥儿和枝娘去不了,琳娘肯定是要去的,老大家的季哥儿已经在后山上做工,就再出一人,老二家的两个儿媳都去。”钱老么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除了三儿子家中比较特殊,其余两家各有两人。 “我们听阿么的安排。”钱良身为大哥,听了钱老么的话后应道,“怡哥儿,熙娘,你们商量商量这活儿谁去?” 韩怡和秦熙对视一眼,主动谦让道:“爹,让弟妹去做这份工吧,怀忠当初分田时,多让了怀茂三亩,我和怀茂承这份情呢。” 钱老么瞧着一家人这般齐心,心中很是欣慰,他拉过韩怡的手笑着言语:“以后若是季哥儿有了身子,奶么会和其哥儿说说,让你去替补季哥儿。” 巳时,钱家的四人收拾妥当,结伴儿去了赵云程的院里一趟,进门时刚好碰到容哥儿和韦哥儿正要回去,这才知道另外两人是招了刘婶儿和丙德叔家的儿夫郎。 “容哥儿和韦哥儿都是踏实肯干的,家中的日子不甚宽裕,得了这份活儿就能贴补些家用。” “是,村里的哥儿和妇人能寻一份营生不容易,其哥儿能想着钱家,咱们更应该尽心干好这份活儿。” 四人边往堂屋走边说着,不想徐言其在屋中将这些话听得真切,他心中不由得赞了钱家人一句,之前钱老么对他们多有帮衬,虽然有这份情分在,可钱家人却不认为徐言其就该给他们这份活儿做,而是都心存着感激。 徐言其提起桌上的水壶给他们各自倒了杯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商量好了。” “奶么他向来对我们都是不偏不倚,所做出的决定我们都信服。”秦熙的手搭在桌沿,轻搓着桌前的水杯道。 没坐一会儿,秋娘就想着去后山那边先学学抓烟,日后也能好上手些,瞧着他们这般积极,徐言其就随他们去了。 “你看顾着桉哥儿,我们就先走了,顺路再把容哥儿和韦哥儿叫上。”谢琦没让徐言其出门来送,在院前摆了摆手,让人快进屋里去,这时候都有些热了。 虽说徐言其与钱家的其他几个叔伯不太熟悉,但从适才简单的接触来看,他们的品性确实都很正直。 赵云程这会儿没在家中,到田里锄草去了,熬胶捶打料胚可是个力气活儿,工钱自然得出的高些,徐言其竟不知该雇王大刚还是王大壮,现在两人家中都供养着一个读书人,手头自然都拮据,这事儿还是等赵云程回来问问怎么选人为好。 巳时末,悬在当空的日头炙烤着大地,院中的赵时桉自觉躲到了阴凉处,蹲在地上直勾勾的盯着一窝蚂蚁瞧。 听到赵云程回来的动静,赵时桉急忙站了起来,不想久蹲的他腿脚发麻,没迈出几步就立在原地,等着赵云程过来。 “爹,脚麻了。”赵时桉苦着小脸朝赵云程伸着手。 徐言其在一旁的小菜园里薅着杂草,闻言不禁笑道:“蹲在那儿半天都不知道活动一下,能不脚麻嘛。” 他随手摘下两个茄子,“晌午吃凉拌烧茄子吧,这天儿实在太热了,热菜根本吃不下去。” “阿么,想吃小酥肉。”坐在赵云程膝上的赵时桉倒点上了菜。 赵云程更心疼徐言其,立马驳了赵时桉的话:“这大热天儿的,灶房多闷啊,晌午咱不吃,等夜里爹给你炸。” “好。”赵时桉晃荡着双脚,想要那股麻劲儿尽快过去,左右今儿能吃到酥肉,迟些又不打紧。 日入之时,王初阳难得休旬假,过来和赵时桉玩儿了一小会儿。 “白日怎么不过来,这都快黑天儿了。”徐言其瞧着院里和赵时桉搭着木块儿的王初阳,问了一句。 王初阳闻言抬眸道:“在家温书呢,爹和阿么供养我读书不容易,得多多努力才是。” 倒是懂事,徐言其坐在檐下瞧着他们,灶房里赵云程正给赵时桉炸着酥肉,闷热的他不想踏足进去。 王初阳没待多久,趁着天儿还见些亮儿,就赶着回去了。 夜里躺在炕上,徐言其才想起了还没问赵云程雇谁熬胶的事儿。 “这活儿留给大刚,晡时出去打草的时候碰到了大壮,我和他说了这事儿,他说大刚家的日子比他难,这份营生先紧着他做。” “难得大壮这么体谅大刚。”徐言其慨言道。 赵云程失笑一声:“他呀,就是有时候嘴欠点儿。” 夜深,村中一片静谧,院中的元宝和家旺窝在狗窝里,虽然阖着眼,但立起的耳朵时不时微动几下,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并州,周陵县,县衙三堂内。 “大人,这可是上万两白银啊,都抵得上您十几年的俸禄了,况且徐家的案子结了有五年的光景,风波早已平息过去,流配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苦熬五年过世不也正常吗?”主薄小步跟着在堂中踱步的县令,语道。 县令捋着八字胡,蹙眉问着:“这高宴清是个什么家世,怎会有人如此大费银两的想要帮他出这个囹圄?” “听闻高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墨商,但这事儿似乎与高家并不相关。” “怎么说?”县令驻足回身,看向身后的主簿,让他细细道来。 “高家前几个月前确实来过并州,但从未踏足过平化府,更不论咱们这周陵县,怕是连高宴清流配到何处都不知。”主薄眯着眼,回想起和那人相谈的场面,“小的曾听那人嘀咕过,说什么高宴清怕是这些年都将他这号人忘了干净,还说什么能让他后半生安稳就足矣,这字里行间,倒像是之前在京城中与高宴清相好的。” 商户与官家的联姻,其中多是利益的牵扯,要说在嫁入徐府之前有相好之人,也不无这个可能,县令捻着胡须思忖道:“这世间还真有这般痴情的人?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这倒不知,那人曾言不必知晓他的身份,事成之日,万两白银自当送上,还预先给了我们五百两白银。”主薄行至桌前,打开一匣子,里面摆满了白花花的银锭。 县令的眼神跟着一亮,抬手拂过其最上一层,眼前泛着白光的银锭,让他一瞬将那些顾虑抛之脑后,他嘴角勾笑道:“那日后,你可多注意着些高宴清,一个人住在半坡村,走了都难有人知情。” 主薄自然懂得县令话中的意思,这是让他注意着近日过来销籍证的人,若是遇到与高宴清年纪相差不大的,直接销了高宴清的籍证就是,而那原本该过世之人,便成了高宴清的新身份。 他挑眉应道:“大人放心。” 正当主薄要出屋门时,身后又传来了县令的一道话语声:“多照顾着高宴清,别到时没等到合适的身份,他倒先走了。” “嗳,小人明白。” 昏暗的土房之中,高宴清正眯起眼,凑近了去一针一线的缝着手中的帕子,多年来日夜不停的做着绣活儿维持家用,让他的双眼看得已不是那么真切。 简陋的院门前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高宴清放下帕子,抬眸拔高声问了一句。 “请问,高宴清是住这里吗?” 闻言,高宴清起身出门看了一眼,只见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汉子,心中不由生起了警惕。 “你找高宴清干什么?”他戒备的朝那人问道。 来人一笑,道:“您别怕,是有一位故人托我给您带些东西,您来自京城徐家,对吗?” 高宴清一惊,这人竟知道他的身份。 “您接着吧,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那人将包袱塞到他的怀里,转身就走。 瞧着来人走远,高宴清关好院门进了屋,打开包袱一看,里面居然有两个银锭,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急切的翻腾着包袱中余下的东西,终于在一套成衣中翻出一张字条。 “勿躁,圆聚有可期。” 高宴清在这一瞬红了眸子,原来他们一直不曾忘了他。 第148章 新院儿开工 六月多雨,阴沉了好几日,今儿总算是放了晴,赵云程起来收拾好家中杂事,从后院牵出牛车,打算带徐言其和赵时桉去镇上逛逛,后山的新院儿马上就要开工抓烟,需要再买一批碗回来做成盖碗。 赵时桉高兴极了,徐言其给他换衣的时候,别提多乖巧,现在的他已经不安于被拘在阿么的怀里,自己坐在车斗里,双手紧紧的抓着两侧的扶手。 一路迎着风,赵时桉时不时的朗笑一阵,徐言其护在他的身侧,怕他颠簸的时候抓不稳,再从后摔着。 到了镇上,赵云程专门去码头逛了一圈儿,瞧瞧有没有卖西瓜的瓜农,想着这次多买几颗回去,天儿热的时候切着来吃。 今儿好不容易是个晴天,码头上有不少从永安乡赶来的瓜农。 “买西瓜。”赵时桉非要闹着下牛车去,跟上前去凑热闹,瓜农见状,给他掰了一小块儿西瓜让他吃着,“真甜,谢谢瓜伯伯。” 稚言逗笑了一旁的众人,赵时桉不明所以的回到徐言其的身边,捏着他的裤腿看向正在挑西瓜的赵云程。 付了银钱,赵云程将一麻袋西瓜搬上牛车,载着夫郎孩子往街道上去,路过赵文河的铺子,还给他分了两颗。 把牛车停在店门前,赵云程前去买碗,徐言其和赵时桉便留在了店里。 瓷碗放在稻草编织的碗槽中,搁到牛车上也不怕颠簸,赵云程提着采买回来的碗回了杂货店,快近晌午,赵文河没让他们回村,领着他们到家里吃了一顿便饭。 其间,赵云程同赵文河言说了雇人之事,不料听后,赵文河轻蹙起了眉头:“你这多半雇的是钱家人,会不会让钱家太过于显眼了,再惹得村里人对他们起了不满之心。” 徐言其光想着雇一些人品信得过的人家,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儿。 “雇守夜人的事儿还没和钱老么说呢,要不咱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别人?” 赵云程颔首,若是真让村里人因此事而对针对起钱家人来,倒成他的不是了。 万秋晌午煎了豆腐,炒了一盘鸡蛋,还特意买了两条鱽鱼回来炖着。 “鱽鱼价儿贵,婶么买它作甚?”徐言其客气道,毕竟他们要供养赵云安读书,平日里能省则省。 万秋忙着去掉鱽鱼两边的鱼肉,将剩下的无刺鱼肉递到了赵时桉的碗里:“这鱽鱼就两边儿有细碎的鱼刺,适合给孩子吃,也就买了两条,费不了多少钱。” 像是在应和万秋的话,赵时桉指了指碗里的鱼肉,朝一旁的徐言其赞着:“阿么,这个鱼好吃。” 徐言其揩去了他嘴角的米粒,嗔怪道:“你个小贪吃鬼,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是好吃的。” “不挑嘴好啊。”赵文河夹了一筷子鸡蛋过去,摸着赵时桉的头顶,“我们桉哥儿要吃饱饱,长高高。” 饭后,徐言其帮着万秋收拾了灶房,再回到屋中,赵时桉已经在炕头上睡着了。 日中,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街道上没甚来往的行人,赵文河平时也会回来歇晌,到申时在去店里。 赵时桉习惯歇半个时辰,不至申时就起了身,爬到徐言其怀里窝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晡时,赵云程一家从东交巷起身,驾着牛车回了玉河村。 “这守夜的人可是要知根知底的,后山的屋中有清油在,若是顺手牵羊惯了,倒是咱的损失。”徐言其一提雇人就犯难,他虽然嫁到村里有几年了,但来往的都是和之前相熟的人。 除了守夜人所住的屋子,夜里其他房间都会上锁,直到晨间抓烟的人过来上工时才会开锁,但保不齐他们就会趁着这空档儿干出偷鸡摸狗的事儿。 赵云程不想让徐言其忧虑太多,便出言道:“村里的哥儿和妇人我不熟悉,找两个踏实的汉子倒不难,这事儿我来办,你别操心了。” 牛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小道儿上,赵时桉瞧着两边儿不住往后倒退的树木,小嘴不停的和徐言其说着话。 回到自家的院子,还不待赵云程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赵时桉就磨着他切西瓜吃。 “你做你的事儿,我去给他切瓜。”徐言其解开扎在麻袋口处的布条,掏出一颗西瓜往灶房走,他只切了一半,另一半待会儿用竹篮掉到水井里,赶明儿再吃也不会坏。 一家三口坐在檐下吃着西瓜,徐言其不忘嘱咐赵云程往田家去送两颗,别看一麻袋西瓜,三家分下来也剩不了几颗。 一牙儿瓜吃完,徐言其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喟叹道:“今儿没去大姐那儿。” “这大热天儿,姐夫不会缺了大姐和孩子的西瓜。”赵云程将瓜皮随手扔在院子里,被家旺捡了去,窝在檐下啃着。 赵时桉嘴小,手里捧着的西瓜还没吃完,适才他用小手一点点将表面的西瓜籽抠干净,才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还是之前徐言其诓骗他,言说要是不小心把西瓜籽吞进去,过几天肚子里就要长大西瓜了,吓得赵时桉现在吃西瓜时,都要很小心的抠籽。 赵云程出去给田家送完西瓜,说道去了刘伯家一趟,问了问刘劲愿不愿意去后山那边守夜,今年他刚添了孩子,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守夜这营生没什么苦,刘劲自是愿意,只是在赵云程走后,刘伯的媳妇儿不由嘀咕了一句,言说前几年赵云程在后山住着时,曾有狼下过山。 “妇道人家,之前有狼是云程在院里养着家禽的缘故,见山和钱良在那院儿里都守过一段时间了,怎么没听他们说有狼呢。” 刘劲看不下去,帮他娘说了句话:“爹,我娘也是担心我,您可别这么说她。” 赵云程没再找别人,想着就先让这三人轮番在两个院子守着。 中旬,后山脚下的新院儿正式开始抓烟,六人早早和赵云竹他们学过,还曾动手做了两日,现在已经是驾轻就熟。 徐言其调了赵云竹过了新院,让他和季哥儿成了小管事,手里拿着屋子的钥匙,每日需早到晚离一会儿,给屋子开门落锁。 王大刚开始在后山做工,第一次由赵云程在身边教着,因着太费时费力,要从早干到晚,晌午饭都没空吃,所以工钱高了一些,现在每月集的烟灰多,需要分两日熬胶做墨,这两日他就能得三钱银子,不耽误平日里他去镇上干活儿挣钱,田里的营生也能兼顾着。 “昨儿琛哥儿当了阿么,咱得准备些红鸡蛋送去,还真被桉哥儿说中了,是个小汉子呢,你没见着怀宇那笑模样,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徐言其扫着炕席,和在炕沿儿上给赵时桉穿鞋的赵云程说着话。 赵云程可没笑话何怀宇,因为当初他有了赵时桉时,也和何怀宇一个模样:“当爹能不高兴吗?” 徐言其这几日没去李家叨扰,想着过几日人少些再去,况且李乔琛需要休养,过去的人多是李正元和叶怡招待着。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收成了,今年赵云程一个人要收五亩地的庄稼,虽然赶着六七日就能干完,但徐言其还是不想让他这么辛苦。 出了屋子,徐言其去小菜园儿里瞧了瞧,拿着蔑盘将能摘的豆角都摘了下来。 “等大刚和大壮的两亩田收完,让他们帮你干上一天的活儿,咱给他们工钱,若是他们不收,便说家中再有什么活儿,就不同他们张口了。”坐在灶房门前的徐言其摘着豆角,这豆角长的繁茂,再不摘就要老了,家里吃不了太多,焯水后晒干,冬日吃也是好的。 赵云程点头应下,早前在插秧时,也是找了王大刚和王大壮。 “咱弄个踏碓吧,省得收了粮还要去镇上换精米,有了踏碓就能自个儿在家舂米。” 赵云程给赵时桉用布巾擦了擦脸,让他去一旁自己玩儿着:“成,过几日去镇上时,我去找石匠和木匠。” 第149章 踏碓 早起拾掇完家中的琐事,赵云程从后院牵着牛出来套车,张罗着去镇上取踏碓,徐言其和赵时桉在家也是闲着,就想着往李家探望李乔琛。 多日不见赵时桉,李正元正想着孩子,一进门就把他抱在怀里颠了颠,言说再过一年,就抱不动这孩子了,丝毫没有因为有了亲外孙,而少了对赵时桉的喜爱。 留赵时桉陪着李正元,徐言其进了屋中,摇床里的何隽则正熟睡着,他凑近看了一眼,这几日的孩子倒是长开了些,只是阖着眸子,倒看不出眉眼像谁。 趁着何怀宇不在跟前儿,徐言其多嘴问了李乔琛一句:“你时常住在娘家,婆家就没对你有什么说叨吗?” “婆母巴不得我们不回去,日子能落得个清净,就怀宇那性子,没回去两天,婆母就得拿扫帚赶他,在我爹娘这儿,他还能收敛些。”李乔琛并没有怪怨徐言其唐突,反而细说了起来,“记得我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婆母在灶房里做饭,怀宇就在一旁叨叨着,细说着我的口味,搞得婆母心烦不已,拿着锅铲把他赶了出去,亲自过来问我晌午想吃点啥。” “前半月婆母过来日夜帮我照顾着孩子,刚回去没两日,她现在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她为我这么操劳。” 徐言其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何怀宇这性子,连他亲娘都受不了。 今儿不是大集,街道上不甚热闹,两边来往的人们稀稀疏疏,赵云程牵着牛车走在道儿上,板车里拉着开凿好的石臼和碓马。 “刘伯?”一家布庄门前,赵云程巧遇刘伯从店里出来,他脸上堆着笑,正往肩上挎着包裹。 “呦,程小子今儿也来镇上了。”刘伯瞧见了板车上的东西,了然道,“这是要弄踏碓?” 赵云程颔首:“省得收了庄稼,还要费心到镇上粮行换精米,这回咱自己在家舂米就行。” 因着赵云程还要给赵时桉买些零嘴,就没和刘伯同道儿回村,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错开而行。 刘劲正打算拿着扁担出去挑水,被刚进院儿的刘伯拉回了厢房,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时,刘伯当着他的面儿解开包袱,里面是一身成衣。 “给我娘买的。”刘劲笃定道,从他懂事起,他爹一惹他娘生气,就让他做和事佬。 刘伯点了点头,将衣衫往刘劲面前推了推:“这颜色的料子正衬你娘,我早就看上了,这几日在镇上做工攒了几钱铜板,就去布庄买了下来,你给你娘拿去。” “您说话从不过脑子,惹到我娘自个儿又后悔,”刘劲睨了他爹一眼,把衣裳推了回去,“这回您自己去送,也让您长长记性。” 刘伯为难的蹙了蹙眉,眼见刘劲这回真不帮他,最后只得让儿子去卸了牛车,自个儿拿着衣裳进了正屋。 “扫炕呢。”刘伯坐在炕沿儿,赔笑道了一句,自从那日赵云程来过后,他嘴一秃噜怪怨了她一句,两人就结了梁,好几日都不曾好好说话,“燕娘,我给你买了件衣裳,你穿着试试合身不?” 王燕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笤帚放到了一边儿:“劲小子刚当了爹,日子正紧巴着呢,你给我花这钱做甚?” “你一直就是这样,之前日子穷的时候,你惹了我就去山上摘些果子哄我,我次次都体谅你,可你那毛病却始终不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那么冲,还当着儿子的面儿说。” 刘伯只得应承着说改这毛病,可王燕何尝不知道他改不了,过了大半辈子的汉子,什么性子她能不知? 赵云程较刘伯晚了些时候回村,远看就发现院门还紧闭着,徐言其去李家还未回来,好在他自个儿带了钥匙。 进了院门,赵云程将车上的石臼和碓马卸了下来,解了牛牵回了后院。 踏碓一部分由木头制成,若是露天放着会加快风化的速度,赵云程瞅了瞅院子,觉着正房往西的角落正合适搭个棚,原本是想着在那儿种棵树,只是一直没行动。 还不到晌午,赵云程拿着砍刀去了一趟南面的竹林,弄些竹子回来搭棚使。 徐言其带着赵时桉归家后,看到院里停放的板车,便知是赵云程回来过了,时辰不早,他盘算着晌午做些什么吃食好,进了灶房,瞥见一旁立着的枕瓜,就切片儿炒了一盘。 听着院里元宝和家旺的嘤嘤声,徐言其从灶房中探身往外瞧了一眼,见赵云程扛着一捆竹子回来,不由有些纳闷。 赵云程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解释道:“得搭个棚放踏碓,不然那木头容易风化。” 徐言其回身往木盆里舀了些温水,端到院里让赵云程先洗洗脸,饭菜还得一会儿才能好。 “爹,给我买零嘴了吗?”赵时桉凑到赵云程的腿边,仰着头问他。 赵云程用布巾擦干了脸,垂眸温声道:“买了,哪能忘了我的桉哥儿呢,爹还买了两条鱽鱼,夜里给你炖着吃。” 上次赵时桉在赵文河家中吃鱽鱼吃得香,赵云程便在心里记下了,这次去镇上特地去买了两条回来。 赵时桉高兴得直拍手,就连清洗鱽鱼时都要在一旁看着。 “这鱼长的好凶。”赵时桉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但两眼还是盯着赵云程手中的动作,当初在他叔爷家吃鱽鱼时,可没见过它本来的面目。 鱽鱼全身银灰色,头尖嘴大,身狭长,尾细似鞭,眼凸出,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 徐言其摆上了饭桌,听见赵时桉话后,失笑道:“还有你害怕的东西呢?” 拢共就两条鱼,徐言其往饭桌上端菜的功夫,赵云程就洗好了,因着赵时桉害怕,他特意往高处搁了搁盆子,避免让孩子吃饭时看到。 过了晌,赵云程先去了后山院里一遭,虽然他现在不用熬胶捶料胚,但得时常过去翻动着正在阴干的墨条。 回来后喊了田文过去,帮着他一起搭棚,田文很是乐意,日后他们也能跟着沾光用踏碓舂米,家中少不了精米吃。 搭好的棚子上面铺了层厚厚的稻草,避免雨水渗着竹子之间的缝隙流进去。 忙忙碌碌,日子近了秋收的时候,今儿赵云程将田里的水放了,需得几日才能着手收割稻谷。 王大壮和王大刚提前几日放了稻田里的水,想着早些收割完稻子,到时便不耽误帮赵云程干活儿了。 第150章 急雨 今年多了种了三亩田,院儿里几乎空的地儿都铺上了席子晒稻谷,赵时桉想出去玩儿都没个下脚处,这会儿子正蹲在檐下,撇着嘴和在院中翻稻子的徐言其赌气。 徐言其抬头瞧了赵时桉一眼,将手中的耙子立在厢房檐下,牵着他的手进了卧房。 “阿么带你去后山院儿里耍一阵,但你不能和二宝哥哥打架。”徐言其从衣箱里取出了一件衣裳给赵时桉换上,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不知得糟蹋多少套衣裳,身上的那件是清早才穿的,现在都脏的不能看了。 赵时桉闻言,连连点头答应,脸上重新扬起了笑脸,恍若适才撇嘴闹脾气的不是他一般。 家中没人,徐言其怕两只狗祸害稻子,一并领着它们上了后山,赵时桉一手牵着徐言其,一手提着小竹篮,慢步走在山道儿上,那篮中装着的都是他的耍货,不怕去了后山院儿里没有玩乐的东西。 旺财好不容易再见到元宝,欢喜的满院子撒欢,后又凑到元宝跟前仔细的嗅闻,连同福临家旺,一块儿跑出院儿去耍闹。 徐言其干脆合上了院门,铺了竹席让两个孩子坐在上面玩着,自己进了抓烟的屋子,和季哥儿他们聊聊家常,几只狗若是回来,会挠门叫人。 开春时王大刚一家朝赵云程借了十两银子,送孩子上学堂启蒙,这大半年过去,所挣的银钱都用于供养孩子和日常花销,是一点儿银钱没还上,何倩言说起这事儿,面对徐言其都有些不好意思。 “供养孩子读书不是一件易事儿,况且你们还有二宝要养活,这钱不着急,你和大刚不用觉得愧疚。”徐言其宽慰着何倩道。 赵云程在河边儿割草,瞧着四条狗子竟凑到了一块儿,就知是徐言其上了后山院子,割了一竹筐草后,他到一旁牵着牛,一并吆喝上狗子,往北边儿的院子里走去,他身上没带钥匙,回去也是扑空。 听到院外的狗叫声,赵时桉大喊着阿么,徐言其紧忙出来,以为他和王二宝又闹了别扭。 “元宝回来了。”赵时桉指了指院外,无辜眨了眨眸子。 徐言其过去开了院门,望见赵云程正牵着牛往这边儿走着,便在门前等了等他。 赵云程将牛拴到柿子树上,放下背上的竹篓道:“怎么想起带着桉哥儿来后山院子了?” “家里院子不是都晒上了稻谷吗?桉哥儿没地方耍,和我闹脾气呢,我就把他带出来了。”徐言其解释着。 “还不到晌午呢,我去山上砍两捆柴,一会儿咱一起回。”这院儿里不缺绳子,田见山他们守完夜,时常也会顺道上山去砍柴回去。 隅中时还艳阳高照,晌午倒是突然阴沉了下来,徐言其在灶房做着饭,雨点儿落下时,赵云程刚收完了半院儿的稻谷,徐言其赶忙出去帮忙。 这雨来得急,没一会儿功夫就转成了大雨,徐言其连个篾帽都没戴,身上片刻就被浇湿。 “其哥儿,快回屋去,这稻子已经让浇了,你别再被淋病了。”赵云程回过身子,因着雨声的交织,他不得不拔高了声道。 赵时桉站在檐下,绞着两只小手忐忑不安的叫人:“阿么。” 赵云程看了眼赵时桉,又劝了一句:“剩下的我来收,你回卧房先换身衣裳,看顾着桉哥儿。” 徐言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终究是放心不下赵时桉,跑到檐下带着他回了屋。 打湿了的稻子并不多,大多被赵云程在雨来前就收了起来,厢房里的炕空着,他撤下了炕席,将竹席铺在上面,又将湿了的稻谷摊了上去,若是捂得发了霉,这些稻谷就真要白白浪费了,只能这般先晾晾看。 徐言其换了衣裳,在檐下张望着快要忙完的赵云程:“摊完稻谷就快回来,那衣裳湿的都能往下淌水了,我把干净的衣裳放在卧房炕上了,快换上去。” 言罢,他拿下墙上挂着的篾帽,去了灶房炒菜,掐着时辰,锅里的精米已经蒸好了。 卧房中赵时桉正自己摆弄着燕几图,见赵云程进屋,欠身把炕上的衣裳往前推了推:“爹换衣裳。” “嗳,桉哥儿真乖。”赵云程不习惯在孩子面前换衣,拿着衣裳去了堂屋。 这天儿一下雨,屋里就潮得慌,赵云程往炕灶里烧了些柴,能去去潮气。 屋外传来徐言其的唤声,赵云程高声应了一句,抱着赵时桉去了灶房吃饭,饭桌上摆着一盘茭白炒肉丝,瞧着就有食欲。 赵云程接过徐言其递过来的米饭,先给赵时桉的小碗中夹了些菜拌好,赵时桉早就拿着勺子乖乖在板凳上坐好,等赵云程将碗在他面前也没有动筷,直到身旁的徐言其坐下端起了碗,才舀着米饭送进嘴里咀嚼。 一个多月下来,赵时桉总是在灶房等着吃头份儿的毛病,终于被两人扳正了过来,现在还懂得饭桌上长辈先动筷的道理。 “阿么做的饭好吃。”赵时桉歪头道,小手又舀了一勺米吃进嘴里。 赵云程不甘示弱,紧跟着追问道:“爹做的不好吃吗?” 赵时桉蹙紧了眉头,十分嫌弃的摇头,逗的一旁的徐言其直乐:“你瞧,自找没趣了吧。” 卧房的炕上散着暖意,徐言其和赵时桉先歇了晌,赵云程去了厢房,用耙子翻动了一番打湿的稻谷。 急雨往往就是那一阵儿,现在屋外的天儿虽然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 至五月之后,赵云程手中又攒了一些墨条,田昭这回将机会给了田文,让他先出去试上一次,等明年墨条多了些,两兄弟再分着卖。 田文第一次出去,还是独自一个人,田见山和张芝难免会心有忧虑,田昭见不得爹娘这样,正巧他手上有趟去代州的镖,顺路与田文同行一程,只是回程就余他一人。 临行时,赵云竹心里焦灼不已,多往包袱里塞了些银两,夜里躺在炕上,不禁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道儿上别不舍得吃住,一定要把自己的身子照顾好,你切记着些。”自从结亲以来,赵云竹从未和田文分开过,他心中不舍,话语声中带着一丝哽咽。 田文握紧他身侧的手:“没事儿,我至多半月就回来,以后出去时,我也尽量和大哥走镖时一起。” “早些睡,明儿得早起赶路。”赵云竹吸着鼻子点头道。 翌日清早,赵云竹先去后山的院子里开了房门,后又急急的赶回来送了田文一程,直至到了村口的大槐树处,他才返了回去。 田昭会在镇上等着田文,路上结伴总归省心些。 第151章 脱壳 被雨浇的那些稻谷终究是没保住,几日之后还是发了霉,徐言其和赵云程从苦日子过来,见了那些发霉的稻谷多少有些心疼。 “今年咱收了五亩地的稻子,够咱一年的口粮了,那点儿稻谷坏了就坏了。”赵云程坐在矮凳上给赵时桉削着陀螺,朝炕上叠衣裳的徐言其道,“明儿我把土砻和谷风车搬出来,先给稻谷脱了壳。” “今年一天可干不完这活儿,我和你轮换着来,一直推土砻也累得慌。”徐言其下了炕,将叠好的衣裳放进了衣箱里,合上箱盖的那一刻,他瞅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叹声道,“云程,你觉没觉得我最近又胖了?” 赵云程还没来得及出言搭话,本来蹲在一旁瞧着削陀螺的赵时桉倒先跑了过去:“不胖,我阿么最好看。” “你这孩子,竟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徐言其捏了捏他的小脸,失笑道。 屋外阳光正好,徐言其闲来无事,想着出去串串门儿,他问了赵时桉要不要和他一块儿出去,却遭了拒,赵时桉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赵云程手下的陀螺上。 交好的哥儿均去了后山上工,也就能去李家和李乔琛坐坐,要是何隽则再大些,李乔琛出去跑了生意,他在这村里连个串门的地儿怕是都难寻。 何隽则现在长开了,徐言其进门时,叶怡正抱着孩子喂羊奶,那圆眼滴溜溜的转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今儿怀宇难得不在,又接新活儿了?”徐言其调侃道,他之前每次过来,何怀宇可都在儿子跟前守着。 李乔琛颔首道:“去十里村送砖瓦去了,走时可不情愿了,说什么也要向云程那般,以后招人干活。” 砖窑里的砖瓦多数是销往了外地,船只顺着邬江支流而下,正好可停靠在砖窑处,交通十分便利,只有在四方镇接了活儿时,才需要驾车去送,何怀宇便没有特意安排人,来管这块儿的生意。 “这怀宇啊,可切切实实是个孩子奴。”叶怡笑道,碗里的羊奶已经见底,她小心地侧过怀中何隽则的身子,给他拍了拍嗝。 徐言其一笑,不禁想起了赵时桉小时候,赵云程也是这般不舍得离开孩子。 巳时末,徐言其才起身从李家回去,院儿里赵云程和赵时桉正拿着鞭子,在空地上抽着陀螺耍,见徐言其走来,还牵着他的手过去,邀他一起玩儿。 “阿么玩不来,你和你爹耍着,阿么去做饭好不好?” 闻言,赵时桉也收了鞭子,因着每次做饭时,赵云程会一起去灶房帮着忙活儿,久而久之,赵时桉也就习惯了。 他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赵云程,稚声道:“爹收着,歇完晌再耍。” 昨儿夜里发了面,晌午徐言其包了包子吃,燃起灶膛中的火后,赵云程舀水洗了洗手,和他一块儿做着事儿。 “爹包的包子可真丑。”赵时桉嫌弃了一句,立马跑出灶房追着元宝和家旺玩儿,徒留赵云程在原地干瞪眼。 赵云程又拿起一张包子皮,边包边嘟囔着:“丑怎么了,不也照样吃进肚子里?” 徐言其好笑的碰了碰他的胳膊:“水开了,你把笼屉放上去,剩下的几个我来包。” 锅上的包子先蒸着,赵云程看着灶膛里的火,适才玩陀螺玩了一身的汗,徐言其摆手招过了赵时桉,舀了些温水给他洗脸洗手,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过了晌儿,趁着赵时桉还没醒,赵云程牵上了牛,背着筐篓去了后山一趟。 不出意料,回来时赵时桉果然有了脾气,说好了歇过晌要和他玩儿陀螺,等他醒了却又不见人。 “好了,你爹这不是回来陪你耍了吗?”徐言其在中间当着和事佬。 赵时桉撇着嘴,勉强原谅了赵云程,在院中玩儿了没一会儿,便就忘了先前的别扭,两人嬉闹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明日要早起干活儿,饭后回了卧房泡过脚后,一家三口早早的躺在炕上歇下。 初日东升,赵云程在鸡啼声中起身,穿戴好衣物出了堂屋,先去灶房烧火温水,趁着空闲,一并把喂家禽和牲畜的食儿剁碎拌好。 今儿要给稻谷脱壳,他又把土砻搬到了院儿里,一日的时间怕是干不完,就只先扛了几袋稻谷出来。 吃过晨食,徐言其和赵云程分工干活儿,一人往砻心里添着稻谷,一人推动着上臼使得稻谷碾磨脱壳。 怕赵时桉一个人待着无聊,徐言其领过了田子昂,让两个孩子在院儿里耍儿着,有两个大人在一旁,出不了什么差池。 “云程,你推了有一阵了,我来替你干一会儿。”徐言其拍了拍手,接过赵云程手中的活儿。 赵云程没让徐言其替他太久,略歇了片刻,就过去接过了手,还是添稻谷的活儿轻省一些。 晌午,张芝过来领田子昂,俩兄弟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自是不愿意回去,徐言其就留下了他,饭后歇晌时,这两个孩子都要挨着躺在炕上睡。 徐言其和赵云程收拾完灶房,紧着时间睡了阵儿,申时起来还要继续干活儿。 白日的一番劳作,使得夜里赵云程胳膊酸疼得厉害,瞅见他捏胳膊的动作,赵时桉机灵的起身过去,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捶了捶肩。 “一会儿再给阿么捶,阿么也累了一日。”赵时桉懂事道,倒是把这个小家伙忙得不可开交。 翌日将稻谷全部脱了壳,徐言其没让赵云程急着用谷风车去壳,两人歇了半日功夫。 收拾完稻谷,就等着衙役过来收税,去年刚涨过丁税,今年只盼着粮税别再涨。 没过几日,里正在村口处召集起村民,说了税收的事儿,今年的税收不变,让各家回去先预备着,衙役这两日就会进村收税。 村民闻声松了口气,他们不指望降税,维持去年的税收就是好事。 上门的衙役依旧是徐言其招呼的,赵云程去厢房搬粮的功夫,他塞给了衙役一些茶水钱,今年的来人并非前几年的那两个衙役,直至察觉到手中的铜板,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模样。 “小哥儿挺上道儿啊。”衙役瞧了一眼身后的同伴,先将铜板收到了怀里,笑言道。 徐言其赔着笑脸:“哪里,官爷来一趟也辛苦。” 称完粮食,收了丁税,衙役赶着车去了下家,徐言其这才心安了下来,这一时间换了衙役,搞得他倒是同第一次应付衙役上门时那般紧张。 第152章 我是季清萍 并州,周陵县,衙门二堂。 一名瘦弱的汉子佝偻着腰走到主簿的桌前,手中攥着一节竹片,眼中还闪烁着泪花。 “大人,我来替家中阿么销籍证。”言罢,那汉子将竹片递了过去。 主簿漫不经心的接过,瞧了眼竹片上所记,突然坐直了身:“季清萍,算算年纪,应是四十四岁。” “正是。”那汉子颔首道,家中贫苦,他阿么病了许久都不曾凑足买药材的银钱,终是在昨日撒手人寰。 主簿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这人还是个哥儿,虽说年纪上差了两岁,但也不碍什么事,在这穷苦之地蹉跎,显老一些再正常不过,正合适顶替高宴清。 “籍证就先放这儿吧,户籍簿箱锁的钥匙没在跟前,我之后除了这名就是。”主簿起了心思,应付着道了一句。 那汉子不敢置喙,连连点头退出了屋门。 隔了片刻功夫,主簿才起身带着那节竹片去了三堂内,去禀明县令这事。 县令拿过主簿手中的籍证瞧了又瞧,不禁抚掌叫好,他将竹片交还给了主簿,走至罗汉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浅咂一口道:“你将这籍证给那人送去,带上附有高宴清的户籍簿,得了咱们该拿的银钱后,当面勾去高宴清的名字。” 主簿道了句明白,匆匆出了堂内,特意换了身衣裳才离开了衙门,他记得那人上次临走时交代的话,寻至郊外的一处破庙中,找到了其中唯一一名衣不蔽体的孩童前去传信。 字条言明,明日巳时初,于木香居二楼厢房凝碧轩相见,托付之事已成。 而当翌日去往木香居时,厢房中的来人却并非前几月所见,竟是一副生面孔。 “可是周陵县主簿?我家老爷人已不在并州,特地留我在此恭候您的消息。” 主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事儿败露了出去,若是传到州府通判的耳中,他和县令怕是都逃脱不了被问责。 “万两白银已经备好,只要事成,这便都是您和县令的。”那人将身后的箱子打开一道缝隙,白灿灿的银光不禁让人心中泛喜。 主簿嘴边止不住的往上扬去,眯眼在圆桌前坐下,将手中季清萍的籍证交到了对面人的手中:“此人名为季清萍,生前住在白云村,年纪四十有四,是个哥儿,与高宴清只相差了两年,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个身份。” 那人接过籍证,细看了一番上面所记之字,与主簿口中所言倒是没有出入。 “那高宴清的籍证……” 主簿从怀中取出一本籍簿,言道:“大人让我带了户籍簿来,我自然会当面划名,至于籍证销毁便可。” 喊来堂倌取来笔墨,那人亲眼见着主簿找到高宴清之名,执笔抹去了那一栏。 将季清萍的籍证收好,那人拱手而别,至于万两白银如何分取,就不关他什么事儿了。 马车停在半坡村往南百米处,那人步行寻到高宴清所居的土房处,轻轻叩响院门。 高宴清闻声出来,看向院门前站着的人一阵恍惚,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确认了来人:“丁山?” “嗳,公子这些年受苦了。”丁山不禁红了眼,身为高家府上内院中的管事,他和高宴清甚为熟悉,这次来接高宴清,便是他为高府办的最后一件事,此后他就要归乡闲居,当然,高府不会亏待了他,每月的月俸自会差人送去。 土屋中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高宴清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随丁山连夜赶路去往陇州,现在高宴清的精神面貌属实不佳,陇州与兆州相邻,以高舒阳之意,是想让他在此地休养三月,待过年之时,再前去四方镇,与徐言其一家团圆。 “我不是高宴清,我是季清萍,我是季清萍!”高宴清听着丁山的话,口中念念有词道。 “对,你是季清萍,千万要记得。”丁山将新得来的籍证塞到高宴清的手中,再次强调了一遍,“你是季清萍,年有四十四,从并州周陵县白云村而来。” 此去陇州,丁山为了关照高宴清的身子,行程放缓了许多。 陇州已经安排好了院子,丁山又在当地买了一个小哥儿,专门照顾高宴清起居,尽可能让他在这三个月中养足了精神。 秋意渐浓,村中道边的树木枝叶,随着风声簌簌落了一地,田文背着行囊,连日来的赶路不修边幅,让他的面颊上生出了一层胡须。 “爹,娘,我回来了!”还没进院子,田文便激动的喊道。 彼时,张芝正在灶房中张罗着做饭,院中田子昂正蹲在檐下,用树枝逗着地上的蚂蚁玩儿。 闻声,田子昂抬眼朝院外看去,见到田文先是歪头瞧着他,凝视了片刻后才起身向他扑去。 “爹!爹回来了!”田子昂兴奋的在田文怀中手舞足蹈,扑腾的田文险些抱不住他。 张芝手中拿着锅铲从灶房探出了身子,见着田文回来心中亦是欣喜,连忙将灶房安顿妥当,出门迎了上去。 “爹呢?”田文朝里屋张望了一番,并没见田见山的身影。 “你爹上山砍柴去了,今儿没在家磨油。”张芝上下打量着田文,心疼道,“出去一趟,人都瘦了。” 田文揽着张芝进了院子,眼眸中神采奕奕:“娘,我挣着钱了,出去半个月得了三十二两银,抛开路上所花费的盘缠,还剩下整银二十八两呢。” 这是除去从赵云程那里拿墨条的本钱,结下所挣的银两,回来的路上田文不知在心里算了多少遍。 张芝连连道好,两人进屋聊了一阵儿,赵云竹和田见山前后脚进了院门。 “你爹和竹哥儿回来了,娘去给你炒两个菜,你和他们说说话。”听到院中的动静,张芝从炕沿上起身,出了堂屋将田文回来的消息告知了刚进院儿的两人。 赵云竹顾不得洗手洗脸,赶忙去了堂屋,田见山虽然也急,但还是按捺住心思,把柴火拾掇到檐下,舀水洗了手才进了屋。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田见山末了又嘱咐道:“歇过晌了,先去给云程把墨条钱结了。” “嗳,我晓得的。”田文颔首应着,“路上怕失了银钱,我特地去钱庄兑成了银票,都贴身藏着呢。” 田文回来的晚了些,又怕人饿着,张芝没细做什么精细的吃食,只能等夜里再好好犒劳犒劳他。 吃过饭,田文在炕头睡了一个时辰,醒来身上都松快不少,起身拾掇了一番,这才带着银钱去了赵云程的院中。 “第一次做生意,还是大哥替我同书肆谈拢了价钱,我这人嘴笨,但此次出门也学了不少门道儿,等下次就有一些经验了。”田文挠头憨笑道。 赵时桉许久不见叔父,难得听话的让人抱在怀里,只是这份乖巧没保持过久,就耐不住性子的磨着田文带他去找弟弟玩儿。 田文从怀中取出银票结了墨条钱,禁不住赵时桉的央求,带他回了田家。 第153章 暖帽手衣 外面的天儿阴沉着,屋中也不甚亮堂,昨夜寅时就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今儿早起院外聚集起大大小小的水洼,走道儿时得格外注意着些。 “咱在院里用砖铺条道儿吧,以后下雨下雪的天儿好走些。”赵云程往炕灶中添了几根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儿在屋里竟生出了一丝凉意。 徐言其倒觉得赵云程这个提议不错,尤其是冬日里下场雪,要及时将雪堆清理出院子,不然待雪化后,院中泥泞的根本没处下脚。 他颔首道:“趁着这几日天儿还没彻底冷下来,让怀宇往村里拉几车砖,咱要雇人铺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成。”赵云程抬眸道,他看向炕上正认真摆弄燕几图的赵时桉,接着言说起来,“我过两天去镇上,给桉哥儿买些暖帽和手衣,暖鞋也该备着了,你那双暖鞋穿了两年,一并换上一双。” 徐言其睨了他一眼:“记着给自己买双暖鞋,去年那双都磨的不成样子了,留着干活儿踩雪倒是可以,过年走亲访友时不得有双体面的暖鞋穿吗?别老想着我和桉哥儿,都不顾自己有没有穿的。” “行,等天儿放晴了,咱一块儿去镇上采买。”赵云程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火,现在这天儿不用将炕烧得太热,暖暖家就行。 晌午天色亮堂了起来,赵云程去灶房和了一碗面,今儿天凉,吃些暖胃的正合适。 徐言其做了鸡蛋卤,浇到面条上拌起,瞧着就有食欲,赵时桉刚习惯用筷子吃饭,可面条滑溜,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将面条送入嘴中。 “阿么,吃不到。”赵时桉又急又气,干脆把筷子放下,委屈的向徐言其求助。 徐言其只好帮他将碗里的面条夹短,给他取了汤勺过来。 饭后,赵云程收拾了灶房,赵时桉吃饱了就犯困,徐言其把孩子领回了卧房,先安顿着他睡下。 炕上正暖,赵云程和徐言其躺着歇了一阵,瞅着时辰去了李家一趟。 何怀宇不禁哀怨,怎么这活儿是一波接一波,他现在只想安生的待在夫郎儿子身边儿,哪儿都不想去。 “你可不能这般懒怠,得给你儿子攒家业呢。” 赵云程的一句话,瞬间惊醒了何怀宇,虽然何家和李家都小有基业,但他和李乔琛的路还长着呢,将来要是多来几个孩子,家产再不够均分该如何是好,确实得趁着年轻多攒点儿家底。 李乔琛暗自瞧着何怀宇的脸色,就知他又开始想那些不着调的事儿,抬手推搡了他一下让他回神。 “我明日就回南坪村去拉砖。”何怀宇立马应下了赵云程。 赵云程没有多待,这天儿渐凉,得勤上后山准备着柴火,再过一个多月若是遇上雪,可就不好上山了。 翌日放晴,赵云程套上牛车,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去了镇上。 正赶上大集,怕街道上行人太多,赵云程便将牛车寄在了镇口处。 许久不来镇上,家中的零嘴所剩下不多,赵云程抱着赵时桉进了食悦坊中。 “爹,这个看上去好吃。”赵时桉伸出小手指了指格上的枣糕,小声的朝赵云程低语。 一旁的徐言其抿嘴笑笑,朝赵云程言道:“这一排有六种糕点,咱各自拿上一个组成一盒,许久没去大姐那儿走动,给意哥儿和卓小子也备上一盒,先往大姐家中坐坐,再去布庄置办东西。” “成,再称些蜜饯。”赵云程把怀里的赵时桉放下,让徐言其牵住他,去寻了堂倌。 怀中揣着买来的零嘴,赵时桉乐得合不拢嘴,小腿时不时的往上扬起又落下,旁人瞧着就能觉出他现在的欢喜。 刚进了院门,赵时桉便挣扎着让赵云程放下他,一边大声唤着姑姑,一边往院儿里跑去。 赵云涵闻声出了屋子,就被赵时桉紧紧抱住了双腿:“姑姑,我来看你了!” “哎呦,谁家的小哥儿这般招人疼啊。”赵云涵弯腰抱了抱他,不由感慨道,“再长两年,姑姑就真要抱不动你喽。” 意哥儿和陈卓跟着出了屋子,见到两个哥哥,赵时桉又忙不迭的跑回赵云程身边取来了糕点,拿着和他们进屋一起分享。 “大姐怎地看上去瘦了好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徐言其打量了几眼赵云涵,蹙眉问着。 陈意放下手中的小半块儿枣糕,跑过去朝徐言其仰头道:“舅么,我娘前些日子病了,所以才没回村里。” 赵云程在徐言其身旁坐下,闻言不禁拧眉:“何时的事儿,生了什么病?” “不严重,就是咳嗽了些时日,断断续续的老是好不了,现在已经不咳了。”赵云涵揽过陈意,如实道着,“你姐夫愁得不行,找了好几家医馆的大夫开药,功夫倒是没白下,这几日食欲也跟着好起来了。” “这就好,今儿姐夫没在家吗?”徐言其出言问了一句陈贵,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见着人。 “他去铺子了,刚走了一阵儿。” 陈意对大人之间的寒暄没兴趣,又跑过去和两个弟弟分着糕点吃,赵云涵唤了几个孩子一声,让他们少吃些,别图一时痛快,后头再积了食。 赵云涵身子初愈,徐言其没好意思带着孩子过多打扰,坐了一会儿就随着赵云程出了门。 去布庄买的东西较多,赵时桉到了有主意的年纪,什么都要选自己喜欢的款式,暖帽和暖鞋挑得尽是绣着花样儿的。 “阿么,好看吗?”赵时桉戴着一顶绣着兔子花样的暖帽,其上还竖着两只耳朵,跑到徐言其身边儿问着。 徐言其蹲下身仔细端详了一番,夸道:“好看,还是顶红暖帽,倒适合过年戴着。” 赵时桉腼腆一笑,又跑到一旁,让赵云程抱着他看暖鞋。 这一趟下来,赵时桉买下了一套袄衣、一顶暖帽、一双手衣和两双暖鞋,而徐言其和赵云程只各自买了一双暖鞋,袄衣去年才换了新的,不用换的这么勤。 堂倌的面上自赵云程进店后就一直挂着笑意,结账时更是让他们一钱的零头,让他们有需要再过来。 出了布庄,徐言其觉出了饿来,赵时桉在陈家吃了糕点,这会儿倒还没喊着吃东西。 “许久不来镇上,咱去饭馆吃一顿吧,省得回家还得劳心去做。”徐言其牵着赵时桉的小手,瞧向布庄对面的一家饭馆,正值午时,阵阵饭香扑鼻而来,“回家正好歇晌儿,怀宇约莫晡时送砖过来。” “成,就依你。”赵云程提着包裹,牵起赵时桉的另一只手,一家人相携着走进了那家饭馆。 因着今日大集,饭馆里的生意跟着好了起来,徐言其若是再晚去一步,可就满桌了。 赵时桉没吃多少,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顿时有些后悔当时和两个弟弟吃了太多零嘴。 为了弥补赵时桉,赵云程最后特地点了只鸡,拿回去夜里热着吃。 第154章 铺砖道儿 到镇口处牵回了牛车,交了三文的守车钱,赵云程驾车慢行在回村的道儿上,赵时桉随着牛车的颠簸,渐渐的连眼皮都拉不起来,徐言其怕他再摔着,将他抱在了怀里哄睡。 大概是在镇上逛了半晌有些乏了,赵时桉直到回了自家院子都没有醒来,徐言其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下了牛车,把他送回了卧房。 将牛牵到了后院,收拾好买回来的东西,赵云程紧着回屋歇了一阵,晡时后还有事儿要忙。 赵时桉醒来的时候,徐言其和赵云程还在他两侧睡着,他没有吵醒两人,而是走到炕头的一角,取了耍货自己坐着玩乐。 赵云程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发现身旁的赵时桉居然不见了,不由心慌了一瞬,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直至看到赵时桉正乖巧的坐在自己身后,才松了口气。 “醒了怎么不叫爹呢?”徐言其还在睡着,赵云程压低了声朝赵时桉说道。 赵时桉懵懵的抬眸,不知自己无意间让他爹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只喏喏道了句:“想让爹多睡会儿。” 赵云程无奈的叹了一声,时辰还早着,但他没了睡意,便陪赵时桉耍了一阵。 未时过半,徐言其悠悠转醒,虽然睁了眼,却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躺在炕上抬手支着头,瞧着赵时桉和赵云程父子俩。 晡时一刻,院外传来元宝和家旺的吠叫,猜是何怀宇送砖过来,赵云程起身出了堂屋去迎了迎。 见赵云程出了门,赵时桉按捺不住性子,央着徐言其给他穿鞋。 徐言其追着赵时桉到院里时,赵云程正和何怀宇卸着车上的青砖。 “铺条道儿得需要多少砖?”徐言其站在一旁,牵着赵时桉不让他过去捣乱。 何怀宇直起身,瞧了瞧正房到院门的距离,揣摩着言道:“明儿再送上三车就估摸差不多了,你们先用着,不够过去支会我一声,我再回村里去拉砖。” 赵时桉看了一会儿,觉得没甚意思就跑着去撵元宝和旺财。 日入之时,赵云竹路过赵云程的院子,见里面堆起了青砖,不禁纳闷这是要做什么,便进去细问了一句,赵时桉正在灶房檐下的小凳上坐着,抬眸见着人叫了声叔么。 “想着在院儿里铺条道儿,以后下雨下雪的天儿也好走些。”徐言其正和赵云程在灶房中做饭,见赵云竹过来,将晌午带回来的熟鸡切了一半,用适才拆下的荷叶包着,让他拿回去给田子昂解解馋。 赵云竹没推拒的接下,出言道:“既然二哥打算自个儿铺,那明儿我让田文早些过来帮忙。” 这话倒说的让徐言其不好意思起来,自从在村里住下,家里有什么活儿田文都会过来帮忙。 “也就两三天儿的活儿,你和二哥有什么好事儿不也是尽想着我们,要是嫂么你再这么客气,那这鸡我可没脸拿。”说着,赵云竹就要把鸡往案上放。 徐言其连忙将他的手推了回去,失笑道:“成,明儿让田文过来帮忙。” 赵云竹这才收回了动作,赵云程斜眼瞧着叔嫂俩的做派,抿唇偷乐着,不想这模样被徐言其看的清楚,待赵云竹走后,才揶揄的打量起他。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赵云程假咳了一声清嗓,低头专注的拉起了风箱,好一阵不敢抬眸与徐言其对视。 夜里,赵时桉吃了一个鸡腿,到底是饭馆里的厨子有手艺,这鸡做出来的味道就是比家里的香。 “爹,下次去镇上,咱还到饭馆里吃饭好不好?”赵时桉努力咽下口中的米饭,开口言道,“我保证不在外面吃零嘴。” 徐言其被赵时桉的话逗乐,这是还记着晌午吃不下饭菜的事儿呢。 天气渐凉,赵云程每日会在炕灶里少烧些柴火,歇息时炕上温温热,睡着也舒服。 翌日天晴,赵云程刚收拾好灶房,田文便扛着锨镐过来,铺砖先要平整院里的土地,正用得上锨镐。 这时节惠风和畅,干起活儿来不似夏日那般汗水泠泠,巳时,何怀宇又拉来一车青砖,瞧着赵云程已经开始张罗着铺道儿,言说申时以后再往过送一趟,别耽搁了两人的进度。 半晌都没好好歇歇,到晌午时,两人已经归整好了地面,徐言其在灶房忙碌着,让田文留下吃饭。 “不了,我回去吃,子昂饭桌上见不着我,该闹腾了。”田文在院里洗着手,自从他上次出了趟远门回来,田子昂就格外的粘着他,“二哥,我晡时再过来。” 朝赵云程招呼了一声,田文拿着锨镐便回去了,之后的活儿用不着这些家伙事儿。 过了晌儿,赵云程忙着和田文在院中铺砖,为了不让赵时桉添乱,徐言其带着他去了后山院子,顺便瞧瞧阴干的墨条和烟灰。 铺砖时需要找平和锤实,是个细致活儿,两人半日时间也没铺多少,想要铺好一条道儿怎么也得三四日。 累了田文这么几日,赵云程心中也过意不去,夜里躺在炕上,就和徐言其商量起来给田子昂买些什么好。 “买糕点,好吃。”赵时桉突然出语道。 徐言其吓了一跳,本以为他早就睡下了,他嗔怪着开口:“你这孩子,怎么还没睡着呢。” 赵时桉嘿嘿笑着,转身拱到徐言其的怀里闹着。 “那就买盒糕点,快进冬日了,再给子昂买上一顶暖帽。”赵云程思忖着道。 了了心事,干了一日活儿的赵云程阖眼睡去,屋中只余下徐言其轻拍着赵时桉的哄睡声。 破晓的鸡鸣声催着人们起身,赵时桉咂了咂嘴,翻个身继续睡着,赵云程坐起穿着衣衫,下了炕出屋外忙活儿,冬日少草料,收成时脱下的稻糠正派上用场,用来喂家禽和牲畜倒是不错。 灶膛里烧上了火,往锅里舀了几瓢水温着,等徐言其和赵时桉起来,水温刚好合适洗漱。 吃过晨食,赵云程套车往镇上去了一趟,这次徐言其没跟着去,赵时桉闹了好久的脾气,他惦记着想要再去饭馆一回。 第155章 乌木炭 从布庄买完暖帽出来,赵云程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对面的饭馆上,思忖了片刻,他还是进去询问了一番。 “我们店里有食盒,只要您押下一些银钱,可以将饭菜带回家里食用,什么时候归还食盒,我们再将银钱退还给您。”堂倌微弓着腰,笑言道。 赵云程连忙要了几个菜,得亏是进来打探了一番,不然他还不知回去该怎么哄赵时桉。 牛车缓缓在村道上驶过,快到院门前时,元宝和家旺如往常一般的出来迎着赵云程,他故意跳下牛车,慢慢走到了院前,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等到赵时桉跑出来接他,这小家伙气性大着呢。 牵着牛车进了院门,赵时桉正在厢房门前踢着藤球,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赵云程一眼,并未像之前那般过去抱着人撒娇,而是依旧自顾自的玩着。 “桉哥儿,你瞧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赵云程主动唤了赵时桉一声,将牛车上的食盒拿了下来。 赵时桉还没见过食盒,稀奇的跑了过去,赵云程带着他进了灶房,把食盒中的几个菜端了出来。 “哇,爹把饭馆的菜搬回来了。”赵时桉抓着案沿,踮脚抬眸往上瞧着。 徐言其忙着在一旁摘菜,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赵云程都买了些什么,见赵云程提着食盒进来,便将摘出的菜搁到了一边,晌午是用不着做菜了。 “你为了给桉哥儿带几份菜,还特地买了个食盒?”徐言其顺手把食盒叠放归整起来,问道。 有些菜还温温热,赵云程回身从橱柜里拿了一只碗出来,夹了一些给赵时桉解馋,解释道:“食盒不是买的,我在饭馆押一钱银子,等还了食盒后,这钱会退给咱们。” “还能这么做呢?”徐言其听后也觉得新鲜,从镇上一路回来,这菜都凉了,他没敢让赵时桉多吃,小孩子脾胃弱,怕再闹了肚子,待会儿回锅热一热,配着米饭吃正好。 赵时桉坐在矮凳上,把赵云程夹给他的几口菜完,没闹着再要,央着赵云程陪他去院子里耍。 米饭在锅中蒸着,徐言其往灶膛里添了些柴,出去和他们父子俩,在院里回来踢着藤球玩闹了一阵。 估摸着时辰,徐言其回灶房去热菜,嘱咐赵云程带着赵时桉洗洗手,马上就要吃饭了。 饭桌上,赵时桉吃得很香,比平常多吃了些米饭,徐言其怕他积食,吃过饭后让赵云程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了走。 晡时后,徐言其领着赵时桉去了一趟田家,将赵云程给田子昂买的糕点和暖帽带了过去,惹得张芝连连道他客气。 张芝给两个孩子各自拿了一块儿糕点,只是没想到赵时桉先将糕点递到了她的嘴边:“阿婆也吃。” 田子昂有样学样,赶忙抬手把自己的糕点也递给张芝。 “瞧这俩孩子。”张芝从他们的糕点上掰了一小块儿,并没有拂了孩子的心意。 赵时桉又掰了一块儿给徐言其,这才坐在凳子上安心吃了起来。 眼看冬日就要来了,赵云程和徐言其商量着,今年去镇上买些乌木炭,虽然比起普通木炭来贵些,但它少烟耐烧,能让屋子更加的暖和。 “成,我们赚钱不就是为了日子过得好吗?今年就备上两车乌木炭。”徐言其颔首应了下来。 惦记着给饭馆还食盒,赵云程隔日驾车又去了一趟镇上,捎带着打听打听乌木炭的价钱,合适就让人送两车到村里。 后山院中依旧是备的普通木炭,两个院子拢共买了四车,抓烟的屋子多了,每日点的火盆自然也就多。 天儿愈来愈寒,人们渐渐换上了袄衣,树木枝头连泛黄的叶子也没能留住,光秃秃的屹立在村道儿两旁。 “屋子冷。”赵时桉穿着袄衣坐在炕上,仍旧觉出了寒意,他过去推了推赵云程,央着道,“爹,点火盆。” 赵云程顺着赵时桉的推搡下了炕:“好,爹去给你点,桉哥儿现在懂得越来越多了。” 他去厢房找出了火盆,拾掇了一番后,拿了些乌木炭进了卧房,天色还早,燃上了火盆,赵云程便去了后山砍柴,冬日里柴火用的极快,趁着空闲得多备一些。 今儿正值十五,屋外圆月高悬,投进屋里的月光相比平常更加的明亮。 “再有一个月就是阿奶的祭日了,到时二叔和大姐定然会回村里祭拜。”赵云程突然间出语道。 徐言其的目光不禁投向了赵云程,并未觉出他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后言道:“等那天咱包些饺子带去坟上,阿奶生前最爱吃我包的猪肉菘菜馅儿饺子。” 不知不觉间,李桂棠离开他们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今年两人准备带赵时桉一块儿去祭拜,一年没见到孙子,她老人家必然惦念着。 陇州,定德府,闾县。 “元哥儿,院外有动静,你出去瞧瞧谁来了?”高宴清自从眼不好使后,听觉便变得格外的灵敏。 李元应了一声,出了院门往巷口左右张望了一番,见着一辆马车正往这边儿驶来。 “清婶么,是有一辆马车过来了,也不知是去哪家的。”李元回头向屋内言语了一句,他没有合上院门,而是站在台阶上等了片刻。 奇怪的是,这马车慢慢悠悠的驶过,竟在他的面前停下,一对身着锦衣的夫妇从车内探出头来。 “请问,季清萍可是住在此处?”高竟遥头一次登门,只晓得高宴清被安顿在清延巷中的第三道门中,也不知有没有找对地方。 “是,你们找清婶么有何事?” 不待高竟遥答话,闻声出屋的高宴清就高声唤了一声哥。 “哥,嫂子!”高宴清连忙走到门前,眼中噙着的泪水瞬间决堤。 丁素梅听丁山说了些高宴清的情况,赶忙上前帮他拭泪:“别哭,眼睛本来就不好了,再哭坏了可怎么使得。” “进屋说。”高竟遥揽着两人进了院子,短短两句言语,让他与丁素梅均已红了眼眶。 李元早已识趣的让开门前,去灶房端来了壶热茶。 屋内,丁素梅将徐言其的事儿细说与高宴清,得知儿子现在的生活美满,高宴清心里很是欣慰。 “徐家流配出京城时,边境刚好结束了战乱,有大批的募兵回了乡,如若不然,我和其哥儿怕是要被拉去军营,落得个被人糟蹋的下场。” 幸得他们是哥儿,要是身为女子,即便没了战乱,也难逃被充军娼的命运。 第156章 圆聚 早在高竟遥夫妇与高宴清说话之前,就递给了李元一些银钱,支他出去采买些东西,因而几人言说这些往事时,并没有外人在旁,不怕露了高宴清的身份。 “瞧你这身子将养回来了许多,不若过几日咱们就启程去兆州,眼看要进冬月了,你也好和其哥儿团团圆圆过个除夕。” 丁素梅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时间,陇州与兆州相邻,半月时间就能赶到四方镇,安顿好高宴清的户籍问题,应来得及在过年之前赶回京城。 高宴清早已盼着这一天,闻言自是喜不自胜,然而他和徐言其的身份如此,对外只能说是认的义亲,能在一起生活就已万分不易,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心中又何苦去计较那么多。 今日再见亲人,高宴清的精神比以往还要足,晌午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菜,来招待哥嫂。 “清哥儿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今儿我算是有口福了。”丁素梅夹了一块儿鱼肉入口,不禁夸赞道。 高宴清抿唇笑笑,往高竟遥的碗中夹了些豆筋:“哥,你尝尝这道肉炒豆筋怎么样?” 瞧着哥嫂吃的满足,高宴清心里头儿欢喜得很,自打被卖与跛子,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那么蹉跎的过下去,从未想过还有和家人这般相聚的日子。 饭后略歇了一阵,高宴清着手收拾了屋中的物什,想到明日就要出发前往兆州,他便隐隐期待着与徐言其见面时的场景。 外面寒风凛冽且刺骨,道儿上少了行人,家家户户都待在家里窝冬。 一大清早,田家便慌乱作一团,赵云竹匆匆往赵云程院中走了一趟,将后山屋中的钥匙暂且交给了徐言其,言说田昭在走镖回来的途中受了伤,他们一家人需得去镇上,今日就不能上工了。 赵云程和徐言其来不及细问其他,只道让赵云竹先去探望,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过来寻他们。 “这走镖虽说挣钱,但保不齐哪天就会遇到山匪恶霸,出去的每一趟,可都是拿命在赌。”徐言其瞧着赵云竹仓促而去的背影,不禁哀叹道。 赵云程拿着钥匙去了隔壁院中,季哥儿正收拾完灶房,打算往后山去,他将钥匙一并交给了季哥儿,言说赵云竹家中有事,让他费心帮忙多照看着些后山的事儿。 傍晚,赵云程特意去田家的院前瞧了一眼,家中还无人回来,想来田昭这次是伤得不轻。 隔了两日,田文带着赵云竹和孩子先回了村里,徐言其没忍住过去打探了一番,才知田昭的身上被砍了数刀,也是命大没伤到什么要害,事后镖头派人先送他回了镇上。 “婆母这次受了惊,说什么也不让大哥再去走镖,她惦记着家中的家禽牲畜,便让我们先回来,待过几日大哥的伤好些了,再接他们一家回村养伤。” 徐言其自是理解张芝的这份心,镖师不是那么好做的,田昭跑了这么多年的镖,也合该歇一歇。 田见山这几日不在村中,后山守夜便先由钱良和刘劲两人顶着,到时给他们多结些工钱就行。 七日后,田见山驾车带着田昭一家回了村子,榆哥儿得了消息,和程强特意赶来探望。 田昭怎么说都是个汉子,他有妻有子,需要赚钱养家,这几日便和家中商量着,等明年就和田文专门去跑墨条的生意,也不往远了走,只在兆州和嵇州这两处地方。 “娘,这两处地方我都走过十几次了,况且只带着墨条去,不比镖车那般扎眼。”田昭好言劝说着张芝,“我是您儿子,也是娟儿的汉子,更是维小子和欢姐儿的爹,肩上有担子,可不能坐在家里吃白饭。” 张芝抿了抿唇,深知田昭说的这番话在理,总不能因为儿子受了一回伤,就将人拘在自个儿的身边,她低眉道:“等明年再说,这几个月就好好在家养伤。” 田昭知道张芝这是答应了他,连忙点了点头。 进了冬月,天儿愈加的寒冷,赵云程晨间早早的起身,出了堂屋发现外面儿阴沉着,怕是今儿要落雪,他回屋收拾了燃尽的木炭,又点上了火盆,才去了灶房忙活儿着温水热饭。 “几时了?”屋中昏暗,徐言其坐起身来穿上了袄衣,朝地上正在暖手的赵云程问道。 “估计不早了,今儿是个阴天儿。” 徐言其怪怨了一声赵云程不曾喊他,叫醒一旁的赵时桉,连忙叠起炕上的被褥。 赵时桉坐着打了个哈欠,任由赵云程给他穿衣,院外传来元宝和家旺的吠叫声,徐言其下了炕,出了堂屋到院外张望。 看着朝这边驶来的马车,徐言其便知是高竟遥过来了,但令他没有想到,率先下了马车的人竟是他日思夜想的阿么。 徐言其双唇微动,呆立在原地却先流出了两行泪。 “其哥儿。”高宴清快走了几步,牵起徐言其的手仔细端详着他,他的孩子胖了不少,瞧着身上穿着的袄衣,就知他汉子待他不错。 徐言其抬起了手,轻拂在高宴清黑白相间的发丝上,喃喃道:“阿么,你的头发怎地白成了这般?” “阿么都四十多岁了,有白发不是再正常不过事儿吗?”高宴清道了句傻孩子,轻描淡写地说着。 赵云程久不见徐言其进屋,便牵着赵时桉的手出了院子,入眼的正是父子相见的场面。 “爹,阿么怎么了?”赵时桉没见过高宴清,只是看到自己的阿么似乎很伤心。 赵云程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抱着赵时桉走过去,朝高宴清打了声招呼:“桉哥儿,这是姥么,快叫人。” “姥么好!”赵时桉脆生生的开口道。 高宴清连连点头应着,徐言其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揽过赵云程朝他正式介绍道:“阿么,这是云程,我的汉子。” “先进屋吧,外面儿冷。”丁素梅拍了拍高宴清的肩膀,这么些人站在院前,实在是惹人注目。 第157章 办籍证 徐言其握着高宴清的手始终都不曾松开,屋中火盆中的乌木炭烧得极旺,进门就能感受到一阵腾腾的暖意。 “这炕可真暖和。”高宴清被徐言其拉着坐在炕上,他之前住的土房四处漏风,别说炕了,有一床棉被就已经很是知足。 这几日家中无人过来,几间厢房都是冷房,知道徐言其有太多的话向高宴清倾诉,赵云程便先去烧炕暖屋,高宴清是徐言其的阿么,以后自是要长住这里,怎么也得住间正房,东屋那头得收拾收拾。 “云程,帮我弄一间厢房就行。”过来的路上,高宴清从丁素梅的口中知晓了赵云程阿奶的事儿,只要能和儿子生活在一块儿,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赵云程的目光瞥向徐言其,这东屋空着,哪有让长辈住厢房的道理? 徐言其虽不晓得为何高宴清会提出这般要求,但还是遵循了他的意愿。 直至赵云程出了堂屋,高宴清才徐徐道出了其中缘由:“云程的阿奶生前一直在东屋住着,虽然她现在不在了,但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去动东屋的东西,对于云程来说,那是最后的一份念想。” 闻言,徐言其不禁紧了紧高宴清的手,没想到他阿么会思虑的这般周全。 赵时桉识得丁素梅,这会儿子正乖乖窝在她的怀里,瞪圆了眼瞧着高宴清和徐言其说话。 往两间厢房的炕灶里烧上火,赵云程向徐言其讨要了些银钱,出去割了几斤肉,今儿家中来了客,要好好招待一番。 “清哥儿现在的身份是季清萍,若想在四方镇落户,我们也想了一招,云程当过两年募兵,便说季清萍是他曾在并州认下的干亲,现下无依无靠,只能过来投奔干儿。”高竟遥将早已和高舒阳商量好的对策说与徐言其听,“要是今儿不落雪,咱明日就去把这事儿办了,临近过年,我和你舅母不能多留,得尽早赶回京城。” 徐言其颔首,其中利害关系他懂得,能和高宴清一起生活已是诸多不易,怎可奢求其他。 晌午,屋外飘飘洒洒的落下了雪花,不过只下了半个时辰,堪堪掩住的地皮,他们一家人吃顿饭的功夫,那点儿雪也彻底融了。 厢房的炕已然烧热,徐言其哄睡了赵时桉,去和高宴清在厢房里躺着,能重新靠在阿么的肩头说着话,他到现在还感觉跟做梦一样。 “阿么,我好喜欢现在的日子,有你、有云程,还有桉哥儿,真的好幸福。”徐言其说话声越来越弱,最后扛不住困意,缓缓阖上了眸子睡去。 高宴清理了理徐言其耳边的发丝,眼神怜爱的凝视着他的睡颜,久久都未曾移开。 晡时,赵云程带着高宴清去见了许家贤,既然以后要在村里过日子,怎能不来认认里正? 得知高宴清是赵云程在外认的干亲,许家贤心中是高兴的,赵云程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他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来个长辈同住,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往后事事也有人提点着。 “我明日与你们一同去县衙。”许家贤应下了赵云程,有他这个里正同去,籍证兴许能办的顺利一些。 这一夜,徐言其睡得极沉,赵云程半夜里醒来,领着赵时桉去小解时,看到他嘴角都带着笑意。 “这下心安了,我会和你一块儿孝敬阿么的。”赵云程摸了摸徐言其的额头,回身吹灭了油灯,拍着赵时桉哄他入睡。 翌日一早,徐言其刚起身,就留意到灶房有人在烧火做饭,他出屋时赵云程还没起身,走近一瞧,原来是昨日和他阿么一块儿过来的小哥儿。 “起这么早呢。”徐言其站在灶房门前道了句。 李元回头一瞧,腼腆的露出一抹笑来:“我是清婶么买下的人,自然是要早起干活的,夫郎回屋等等,晨食马上就好了,后院的鸡鸭和牲畜我也都喂过了。” 徐言其抬眸瞧了眼天色,这才刚见亮,李元居然已经干了这么些活计,那得几时就起身? “冬日天冷,晚些起身也无妨,用不着这么赶。”徐言其道了句,家中多了个外人,他一时不太适应。 厢房的屋门开了,徐言其过去瞧了瞧他阿么,见高宴清精神尚可,便知他在这里住的还算习惯。 到县衙得赶早,一家人吃过晨食,赵云程便驾车带着高宴清和许家贤去了镇上,高竟遥和丁素梅留在了家中,跟着他们反而显得扎眼。 “呦,你小子又过来了!”主簿不禁侃言道,这几年赵云程可是他这里的常客,光办契子就来了四趟,“今儿是什么事儿啊?” “来帮我干亲办一下籍证。”赵云程只说了一句,便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许家贤见状,连忙帮腔道:“程小子在外当过两年募兵,回来途中认了一干亲,曾允诺过给人养老送终,这不前两年失了汉子,便依着留下的地方寻了过来。” 主簿将目光移向赵云程身后的老哥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原来的籍证呢?” 高宴清赶忙从怀中取出竹牌递了过去:“我叫季清萍,从并州周陵县白云村来的,今年四十四了。” 主簿瞧了一眼籍证,倒和眼前人的特征都对得上,他将视线又转向赵云程:“你何时与他认得干亲?” “从边疆回乡时,曾路过白云村,当时只顾着赶路,没盘算时辰,便留宿在阿么家中,他见我孤苦一人,身上的衣衫破旧,挑着油灯帮我补了衣衫,却遭他汉子辱骂他费了灯油。隔日,和阿么言语中得知他经常受其汉子辱骂毒打,加之我在家时,爹娘从未对我嘘寒问暖过,有一老么无亲无故能待我如此,就起了认亲的心思。” 赵云程爹娘与其断亲的事儿,主簿是知情的,这般言说倒也合情合理,毕竟一个缺爱的人是极易受人打动的。 “三日后来县衙取新籍证,这旧籍证就留在我这儿了,你们先回吧。” 闻言,里正朝主簿道了声谢,领着赵云程与高宴清出了衙门二堂。 第158章 惆怅 徐言其时不时出院门张望一番,他以往到衙门都心中发怵,更别提高宴清冒用他人的身份去办籍证,这要是出了差池可不是小事。 “其哥儿,这一路下来,你阿么都是用的季清萍的籍证,若是有问题我们也到不了四方镇,你安心好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丁素梅宽慰徐言其道,随后揽着他的肩膀回了屋。 卧房中,赵时桉正与高竟遥在炕上叠着方宝玩儿,见徐言其进了屋,他连忙跑到炕沿儿处,朝人伸手要抱。 “桉哥儿可真羞,都三岁半了,还要阿么抱啊。”丁素梅站在徐言其身后,点了点赵时桉的鼻尖。 只见赵时桉努嘴皱起了鼻子,一副扮丑的模样:“才不羞,我还是小孩子呢,夜里阿么有时还要爹抱着……” 徐言其赶忙捂住了赵时桉的嘴,堵住了这孩子后面未说出口的话,他就知道赵时桉夜里有装睡的时候。 瞧着徐言其瞬间红了的耳垂,丁素梅和高竟遥不禁抿嘴而笑。 “你这孩子,咋啥话都往外说呢,睡觉的事儿不能说,懂了吗?”徐言其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着赵时桉道。 赵时桉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不明白丁素梅和高竟遥为何要忍笑,他又不曾说什么好笑的事儿。 再有不到两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赵云程想着得给高宴清置办些东西,今儿多有不便,不如等过上几日,带着徐言其和赵时桉一起来镇上逛逛。 牛车没有车厢,寒风吹过脸庞,刮得人生疼,若不是高竟遥的马车太过于显眼,倒也不用遭这份罪。 “阿么,您拢着些袄子,今儿风大。”赵云程回头嘱咐了高宴清一声,随着他的说话声,嘴边呼出了一团白气。 之前在半坡村的日子,可比这遭罪多了,高宴清笑着应下:“嗳,阿么晓得,你快看着点道儿。” 瞧着两人这般亲近,许家贤又想起了赵文德夫妇俩,他不由的摇头,这亲生的还比不上认的干亲。 赵云程绕路先将许家贤送到了院门前,而后才带着高宴清回了家。 冬日天亮的迟,去了镇上一遭,回来已经是巳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就得要张罗着做饭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徐言其急匆匆的出了堂屋,高宴清才被赵云程扶下了车,他便过去握住了他阿么稍稍发凉的双手。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徐言其转而向正在卸牛车的赵云程问着。 赵云程知道他心急,一点儿不卖关子的答道:“办好了,三日后去取新籍证,都顺当着呢。” “顺当就好,顺当就好。”徐言其连道了两声,挽着高宴清往屋里走,还不忘安顿赵云程,“把牛牵到后院就赶紧进屋暖暖。” 高宴清瞧着赵时桉就欢喜,在火盆前暖了身,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抱了抱他,虽然身子在陇州时养回了大半,但抱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还是略显吃力。 “姥么快上炕坐。”赵时桉往里挪了挪,小手拍了拍炕席,示意高宴清坐下。 这般懂事的赵时桉,惹得高宴清更加的怜爱,他赶紧挨着赵时桉坐下,将他揽着贴了贴脸。 “晌午想吃啥?”赵云程进了屋,朝炕上的徐言其问着。 冬日里没什么好的吃食,徐言其思忖了片刻,出言道:“昨儿还剩下些肉,咱剁点儿菘菜,包顿饺子吃吧。” “成,我去剁馅儿。”赵云程暖了暖手,就要去灶房忙活儿,被丁素梅拦了下来。 “剁馅儿让元哥儿去做,等会儿咱一起包饺子。”丁素梅提点着徐言其道,“元哥儿是我们差丁山买给你阿么的下人,别看他年纪不大,干起活儿来利索着呢,以后你们就把他留下来干些家里的活儿,日子也清闲些,桉哥儿都快四岁了,你和云程也该再要个小子了。” 高宴清附和着点头,徐言其不好意思的瞥了赵云程一眼,低头出了堂屋,差使着元哥儿去灶房剁馅儿,自个儿也没回卧房,窝在灶房里和好面醒着。 “这孩子,桉哥儿都这般大了,他咋还羞呢。”高宴清久等徐言其不进屋来,和丁素梅打趣道。 赵云程换了火盆里的炭,正要将燃尽的木炭钳到屋外,不禁护着徐言其道了一句:“阿么,我们有盘算呢,您可别说其哥儿,再把他惹恼了。” “好好好,阿么不说了,知道你稀罕着其哥儿呢。”高宴清笑言着,徐言其顶着流配的身份,能寻到赵云程这样的好汉子,实属是好命,他心中很是欣慰。 此行高宴清的事儿落定,高竟遥和丁素梅准备明日就启程回京。 夜里,赵时桉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说什么也要去和姥么睡。 “我和姥么睡,爹和阿么要弟弟。” 徐言其简直哭笑不得,不知几人在他去灶房时和赵时桉说了些什么。 两人拗不过赵时桉,最后妥协的用小被裹着他,把他送去了厢房。 丁素梅与高宴清所住的屋子只一墙之隔,听到动静不由得抿唇一笑,朝已经躺在炕上的高竟遥言道:“我说吧,这事儿就得倚靠着桉哥儿。” “你可真操心,舒阳的婚事也没见你这般挂念。”高竟遥玩笑的说着,“快上炕睡吧,明儿要早早起身赶路。” “我明年就让舒阳娶妻,其哥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哪能再由着他性子来。”丁素梅脱掉鞋子上了炕,躺在窝暖的被子里叹了一声,提起高舒阳,她也实在头疼,都二十大几的年纪了,就是不开窍。 原本担心赵时桉半夜里会闹腾,可没想到一整夜也没等到高宴清抱着赵时桉寻过来,清早一问,才知这孩子昨夜乖得很,只醒来一次,唤着高宴清抱他小解。 “怎么了?难得见你这么惆怅。”赵云程拎着水桶进来,瞧着徐言其正坐在灶膛前发着呆。 徐言其瞥了一眼赵云程,叹声道:“桉哥儿真是长大了,夜里都不需要我哄着了。” 赵云程轻笑了一声,以前是他怕赵时桉长大了,现在这人居然换成了徐言其。 “孩子总会越来越独立,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今儿的晨食比以往丰盛了许多,高竟遥夫妇吃过饭后,便要动身回京,下次见面怕是就得明年五月,赵时桉过生辰的时候了。 第159章 祭日 冬月,外面儿灰蒙而宁静,家中添了高宴清和李元,日子倒比去年热闹了些。 “元哥儿,你去剁些菘菜和肉馅儿,咱今儿包些饺子冻上,后天就是阿奶的祭日了,在家煮好了带去坟前供着,阿奶生前最喜欢吃饺子。”徐言其朝地上往火盆中换炭的李元道,想来明日赵云涵就会领着孩子回村里。 李元颔首应下,一并用火钳把燃尽的炭拿到了院外。 赵云程上后山砍柴去了,冬日里柴火这东西消耗的极快,等给李桂棠过完祭日,就得紧着宰年猪,这日子一天天过着可真是快! 待李元调好了馅儿,徐言其将案板连同和好的面拿回了卧房,三人一起包着饺子,也费不了多少时辰。 赵时桉非要过来帮忙,高宴清给他揪了个小面团,让他在一旁捏着玩儿,可这孩子还不满足,时不时嚯嚯些干面粉,弄的脸上罩衣上都是一团白。 赵云程回来时,盆里还剩下一团面剂子,瞧着炕上的赵时桉俨然成了一个小花猫,连忙将他抱下了炕,去灶房舀水给他洗手洗脸。 “晌午下一盘儿饺子吃,剩下的搁在院里冻上。”徐言其拍了拍手,下了炕将包好的饺子端出了卧房。 李元随后收拾了面盆和案板,往灶房去烧水煮饺子。 赵云程领着赵时桉回到屋时,徐言其正拿着笤帚扫着炕席,他走至衣箱前,拿过面脂一边给赵时桉图着,一边言说道:“吃过饭后歇一歇,我套牛车带你们去镇上逛逛,给阿么置办些东西,一并到衙门将新籍证取回来。” 今日就是第三日了,早起外头风大,赵云程便没准备去镇上,这会儿天气倒是转好儿了。 “带我去吗?”赵时桉的圆眼直勾勾的凝着赵云程,生怕他说出什么恼人的话来。 赵云程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宠溺道:“带,带着桉哥儿一起去。” 赵时桉乐了,跑到高宴清身前磨着姥么给他讲故事。 前几天发了些豆芽,晌午正好拌个芽菜,搭着吃饺子很是爽口。 这一年里,赵时桉虽然食量渐长,但脸上之前的婴儿肥却在慢慢褪去,反而长高了不少,出落的越发有小哥儿的模样。 屋中贵重的东西都上了锁,留李元在家看门,一家人坐着牛车外出去镇上。 “咱做个车厢吧,出门时不惧风吹雨淋了,这个板车也留着,收成时拉东西图个方便。”赵云程心疼徐言其和赵时桉,左右他们院子够大,不怕停放不下。 徐言其倒和赵云程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还不曾和他说过:“成,今儿就去寻木匠定下。” 四人先去衙门取了高宴清的籍证,而后才去采买了东西,回程时特地绕路到杂货店见了赵文河一面,赵云程没将高宴清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咬死季清萍是自己在外人的干亲,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瞅你这孩子,认干亲这事儿咋没和我提过呢?”赵文河嗔怪了赵云程一句,转而和高宴清寒暄了一阵。 对于赵时桉喊高宴清姥么这事儿,赵文河倒没甚置喙,姥么与老么同音,终归不是亲生的,不叫奶么也没啥可说道的。 冬日天短,驾牛车回村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一进院门,赵时桉便抱着零嘴下了牛车,蹦蹦跳跳的进了屋暖身,高宴清追在后面,生怕他绊倒了哭鼻子。 李元已经在灶房忙碌着做饭,徐言其和赵云程拾掇了买回来的东西,将牛牵到了后院,回屋暖了一阵,摆上了桌子准备吃饭。 在镇上领着孩子逛了半日也着实累了,夜里赵云程与徐言其烫了烫脚,躺在暖好的被子里,实在是舒坦。 “家里的精米不多了,赶明儿咱俩踏些糙米吧。”徐言其打了个哈欠儿,咂着嘴翻身睡去。 踏碓一个人可不好弄,需得两人之间配合着来。 翌日天晴,赵云程早起搬出了一袋糙米,自从家中多出了个哥儿,他便有意的与李元保持着距离,没第三个人在场时,从不与之共处一室,徐言其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这番做派,心中很是受用。 虽然天儿冷,但干起活儿来,身上没一会儿功夫就暖和了起来。 刚及巳时,陈贵驾车带着赵云涵和两个孩子回了玉河村,几人头一次见高宴清,赵云程向他们又介绍了一番。 明儿要去坟前祭拜,冬日没什么蔬果,陈贵专门买了些果脯,因着家里还没宰猪,赵云程出去割了几斤猪肉,赵云涵帮衬着做了些肉丸和肉条,她阿奶前半辈子没过上什么富裕日子,好不容易享了几年福,却又早早去了。 夜里赵云涵一家便在东屋里歇着,这屋子没别人住,一切还是李桂棠走之前的样子,赵云涵触景生情,夜里躲在被子里,不禁又抹起了眼泪。 赵文河一早赶着驴车过来,连同万秋和赵云安一起,他阿么一年就过这一个祭日,门店关一日又能损失多少。 赵云竹没去后山上工,与田文起早抱着田子昂去了赵云程的院子。 空着肚子不能到坟前,一大家子简单吃了口晨食,提着准备好的东西便出发了。 今日的天儿阴沉着,去年李桂棠下葬时就落了雪,人们还曾言说是好兆头。 赵文河一一将带来的东西摆在坟前,带着孙辈重孙重重叩了四首。 几个还小的孩子虽然还不谙世事,但瞧着身旁大人们庄重的神色,也不敢嬉笑打闹。 祭拜过后,他们坐在坟前,各自和李桂棠絮叨了一番家中这一年里发生的大小事儿。 “娘,明年云安要去考童生了,我不求他以后科举当官,能做一名私塾先生也是好的,咱赵家也算是出了个读书人。” “阿奶,我们都好着呢,孩子们也好,您在那边儿安心,我们谨记着您的话,平时有多来往帮衬着。” …… 唠叨了许久,时辰已然不早,一家人拾掇了一番,带着孩子归了家。 时至晌午,赵文河与赵云涵过了晌,才驾车回了镇上,眼看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家中的事儿也多着呢。 第160章 早当家 隔日,赵云程去了邻村一趟,和刘正支会了一声宰猪的事儿。 进院门时,刘正正要驾车出去,这日子都快近腊月,刘正事忙,定了后日过去帮忙宰猪后,赵云程便回了玉河村。 彼时,李元正在灶房和面,准备蒸些枣馍吃,徐言其在一旁瞧着,元哥儿做饭的花样儿多,他想多学着些。 “用紫沙糖溶在温水里和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徐言其稀奇道。 李元一边用筷子将面搅成面絮,一边笑言道:“这样发起的面和紫沙糖是一个颜色,蒸馍时再剪些红枣,吃起来不仅有枣香,还会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孩子们都喜欢吃这枣馍。” 徐言其颔首,也不知这些吃食究竟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听到院里传来的动静,他从灶房中探身,发现赵云程已经将牛车牵了进来。 “回来了,刘叔啥时候过来?” 赵云程卸着牛车,闻言答道:“后日,这几日家家户户都要宰猪,刘叔明儿应了别人家的活儿。” “还不到晌午,守在灶房做甚?”他牵着牛往后院走,顺嘴问着。 “我和元哥儿学学做饭,他会的花样儿可多着呢。”徐言其回身一瞧,李元已经快和好面团,冬日天凉,得明早才能发好面,他便走向了堂屋,“可惜咱家没有烤炉,元哥儿他还会做酥点。” “你若想学,我去镇上买个小点儿的烤炉就是。”赵云程明白徐言其话里的意思,难得见他对一件事儿感兴趣,这几年都围着赵时桉转,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合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 “成。”徐言其背手道,他很满足现在的日子,从未想过自己能过的这般幸福。 卧房里,高宴清正陪着赵时桉在炕上拍方宝,那几个方宝还是高竟遥给赵时桉叠好的,赵时桉都好好收着。 见徐言其掀帘而进,赵时桉起身走到炕沿处,他适才就听到徐言其和赵云程在院里说话,却不见人进屋,于是便开口问道:“阿么,爹回来怎么不进屋?” “你爹去后院拴牛可,洗过手就进屋。” 高宴清往里挪了挪,招呼着徐言其上炕暖暖身子。 瞧着时辰已是巳时过半,赵云程没再出去备柴,洗过手后回卧房和赵时桉耍了一阵儿。 晌午李元包了馄饨,赵时桉吃得香,连小碗里的汤都喝了个精光,自从李元包揽了做饭的营生,这孩子好不容易瘦下的身子又开始渐渐圆润了起来。 歇过晌儿,高宴清随赵云程去后山院里瞧了瞧墨条,他在半坡村时,不是没有打过做墨条生意的主意,只是那跛子看银钱看得紧,生怕高宴清祸害了银钱,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一分本钱,他实在是没办法施展手脚。 好在赵云程是个好汉子,明知徐言其那般身份也不设防,还和他一块儿攒着本钱去做墨。 “阿么,我和其哥儿只做一年期的墨条,现在每月能有百两的进项,明年还会更多一些,这熬胶时所放的药材是舅舅详细留给我们的,做出的墨条都好着呢,每年舅舅过来还会略加指导我一番。” 高宴清翻动着墨条,凑近去嗅了嗅,而后点了点头,看来他哥嫂没少帮衬着徐言其。 因着赵云程要顺道儿去后山砍些柴火,高宴清便在后山脚下的院子里待了些功夫,期间还去他们抓烟的屋子中瞧了瞧。 “清婶么过来了,快坐着歇会儿。”季哥儿与赵云程他们毗邻而居,自然识得高宴清,他搬来一张矮凳让高宴清坐下,时不时与人搭着话。 心中惦记着高宴清,赵云程砍了两捆柴,背着同高宴清一起送回了村里。 时辰尚早,拾掇了柴垛后,赵云程拿着砍刀又去了一趟后山。 夜里冷得厉害,屋外寒风呼啸着,吹的纸窗欻欻作响,徐言其都不敢回想,之前没盘炕的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躺在暖好的被子里,他不由满足的眯起了眼,这火炕可真是好。 翌日,赵云程招呼了王大壮和王大刚一声,让他们赶明儿早早过去,后山院子里的活儿歇上一日。 每每到了宰年猪的日子,是家中最热闹的一天,赵时桉也很欣喜,孩子们聚在一起耍的欢实。 今年田昭在村中养伤,赵云程一并喊上了他们一家,弄得张芝很是不好意思。 以往几年割下的猪皮都低价卖给了刘正,今年高宴清让他们留下一头猪的猪皮,说是要给他们做几道稀罕吃食。 张芝连忙道:“清哥儿,你做猪皮的时候过去喊我一声,我好好学学,今年的猪皮也留着吃。” 高宴清哪能不应,言说明儿就先做一道给他们尝尝。 今年卖了一头猪的猪肉,赵云程和徐言其商量着,明年五月只捉一头猪崽儿,够家里过年吃就行。 晌午摆了三桌席面,田文和王胜各自从家里搬来了张桌子,众人吃得都很满意,饭后几个小哥儿一块儿收拾了残羹冷炙,将碗筷拾掇清洗干净。 今儿难得不用上工,几人聚在一起坐了半晌,唠唠了家常。 “其婶么,等我读完书找到营生,我自己还那十两银钱,爹娘挣钱不容易,还要养活弟弟供我读书,实在没法子再腾开银钱。”王大宝已有十三岁,突然跑到徐言其身边儿言道,俨然是一个小大人了。 今儿正值学堂放旬假,王大宝和王初阳才能同双亲一同过来。 徐言其一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其婶么不急着要这十两银钱,你好好读书就成。” 别说徐言其,就连何倩都讶异于王大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时又不禁自责起自己没本来,让孩子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徐言其拍了拍何倩的肩膀,知道她现在心里正难受着。 晡时之后,屋中的人陆续散去,一早就来了他们这边儿,家里凉得很,得早早回去烧炕暖屋。 顾家又传来卖地的消息,二月他们一家要随着顾安前去代州,只卖地不卖房,赵云程早就有买他家地的心思,想着明日过去瞧瞧。 第161章 堆雪狮 顾家这地卖的急,又是十几亩地一并出手,还没人过来问询,先前的两次卖地,都是赵云程接手的,顾丰就给他饶了个价,水田按每亩五两五钱、旱田则按每亩三两的价钱来卖,赵云程和徐言其自然是欢喜,算了银钱后,当即和顾丰去镇上办新田契。 回去时,高宴清正和张芝在灶房里做着吃食,李元看顾着在院中玩闹的赵时桉和田子昂,俩兄弟的暖帽都是一样的,头顶的兔耳朵随着他们走路的动作而摆动,瞧着很是喜人。 “呦,怎么连手衣都不戴,看这小手都冻红了。”说着,徐言其牵着两个孩子往屋里去。 李元连忙跟上去解释,他手中拿着两个孩子的手衣,可赵时桉就是不带,田子昂跟着学,将手衣脱下来扔在了地上。 徐言其带着他们在火盆前暖着手,抬头瞧见李元那紧张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我没怨你,桉哥儿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当阿么的能不清楚吗?你哪能管得住他呢。” 赵云程拴好了牛进屋,把怀中的地契取出,让徐言其去收好,换他在跟前看着赵时桉和田子昂。 徐言其打开衣箱,将箱底的盒子拿了出来,与之前的地契放在了一块儿,有赵云程照看着孩子,他便出了堂屋,去灶房瞧了瞧高宴清用猪皮做了什么吃食。 灶房里,高宴清正坐在灶膛前与张芝闲聊,锅中的猪皮咕嘟咕嘟的煮着,徐言其问了一句,才知他这是在做皮冻。 “这猪皮还能做响皮,凉拌炒菜都好,是渝州那边的一种吃食,我还是偶然间才尝到过一次,做法也简单着呢,我改天给你和云程做着尝尝。”高宴清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朝坐在他身边儿的徐言其道。 徐言其伸出手来烤着火,闻言连忙应下,不管他多大年纪,只要有阿么在身边,他便能做回孩子。 张芝笑看着他们父子俩,这一家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想起赵云程和徐言其刚搬到后山脚下那会儿,日子可真是苦。 “他张婶儿,哪天我做响皮的时候过去喊你。” 冬日里人们不愿出来,高宴清来村里相熟的现在只有张芝,与她也处得来。 煮出的皮冻需要晾凉成型,晌午是吃不上了,瞅着时辰不早,张芝起身带着田子昂回了家,虽然现在李娟能帮衬着她操持家务,但总不能事事都指着儿媳。 过了晌外面冷得很,趁着天儿阴沉了下来,夜里怕是要落雪,赵云程忙拿着砍刀,去后山砍了几捆柴回来,若是真下了雪,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上山去。 酉时过半,李元在灶房中忙碌着做饭,赵云程搬了些柴,将厢房和卧房的炕烧了起来,今儿天凉,得把炕烧的暖和一些。 翌日晨起,屋外果然成了白茫茫一片,高宴清一贯醒得早,这会儿子正给赵时桉穿着袄衣。 赵云程拿着扫帚扫着院中的雪,雪积的有些厚,扫起来着实费力。 出了屋门的赵时桉满院子的追着元宝和家旺跑,摔在雪地里也不妨事,起身拍拍罩衣,继续抓着雪玩儿,好在高宴清给他戴了手衣,不然小手得被冻坏了。 “桉哥儿呢?”徐言其从堂屋出来,往厢房瞧了一眼,没见着赵时桉在里面,便向院中扫雪的赵云程问道。 闻言,赵云程回身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实不见赵时桉的身影,只有元宝跟在两人身后嘤嘤的哼唧着。 “欸?刚刚还在院里玩儿雪呢,我没见桉哥儿出院儿啊。”赵云程也纳了闷儿,放下扫帚同徐言其在其他屋里寻了一遍。 厢房和正房都找过了,就是不见赵时桉,两人顿时心急了起来,在院里大声唤着他。 “阿么,我在这儿呢。” 寻声看去,就见赵时桉从狗窝里探出头来,怪不得元宝和家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叫唤,原是被人霸占了窝。 徐言其立马过去将他拉了出来,朝他的手心打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钻狗窝里去了!” “狗窝里暖和。”赵时桉搓了搓手心,撇嘴道。 一旁的赵云程失笑出声,抬手拂去了他头发上的稻草,而后一手抱起赵时桉,一手揽着徐言其回了卧房。 高宴清正下炕穿着鞋,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去寻赵时桉,瞧着赵云程抱着孩子进了屋,连忙接了过来,询问他跑哪儿去了。 徐言其搭腿坐在炕沿儿上,拿眼凝着赵时桉道:“他钻狗窝里去了,您就说谁能找着吧。” “姥么,阿么打我手心儿。”赵时桉绞着手指,委屈巴巴的朝高宴清告状,他曾问过赵云程姥么的意思,知道高宴清是阿么的阿么,阿么能管他,那姥么就能管阿么。 高宴清举起赵时桉的小手吹了吹,替他出头道:“桉哥儿不气,姥么待会儿也打他的手心儿。” 赵时桉可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定要亲眼瞧着高宴清打,最后实在没办法,两人陪着赵时桉演了一出戏。 院儿里的雪还没扫完,赵云程稍稍暖了暖身,带着手衣出了屋去继续扫雪。 皮冻昨夜扣在院子里凉了一夜,今儿便成了形,晌午李元将皮冻切了薄片,备了一碟醋,又捣了些蒜放进醋里,蘸着吃很是爽口。 高宴清让他们给田家送了些,先吃个稀罕,这皮冻夏日可吃不上。 赵时桉倒喜欢吃这皮冻,切成薄片后的皮冻很是吸醋,吃进嘴里一点儿也不腻。 “姥么比阿么还要厉害,做出的饭菜很好吃。”赵时桉打心底认可高宴清的手艺,末了还放下筷子,过去和高宴清贴了贴脸。 徐言其笑骂道:“你这个浑孩子,就知道讨好你姥么。” 家中有一孩子,便会时不时给你添些乐趣,总让你哭笑不得。 院外的雪还没铲出去,歇了阵晌儿,赵时桉闹着要出去堆雪狮,赵云程和徐言其被他磨的没了性子,给他戴上手衣暖帽,领着他出了屋,陪他一起玩儿着雪。 高宴清留在了屋中,李元陪在他身旁说着话,这天儿冷,高宴清身子不好,若是再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阿么,堆好雪狮让弟弟过来看。”赵时桉团着雪球,雪狮还没个雏形,就已经想好了要向田子昂炫耀。 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堆雪嬉闹,元宝和家旺偶尔过来捣捣乱,又被赵时桉呵去别处…… 第162章 仲子 雪狮刚堆出形来,赵时桉就拉着赵云程往田家走,未曾想田家也不消停,三个孩子撒欢儿的在外面耍雪,田文更是被央着堆雪狮。 瞧见田维和田欢正拉着田子昂滑着雪玩儿,赵时桉将来时的目的抛之脑后,挣脱开赵云程牵着他的手,跑过去与田子昂他们一同玩闹起来。 一时间田家院里的嬉闹声不断,赵云程背手看着几个孩子,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这时节白日里天短,赵时桉还没耍多久,天色便已渐黑,他不尽兴的朝田子昂挥了挥小手,乖乖和赵云程归了家。 “天儿下雪了,夜里熬点儿红黏粥喝,多放些沙糖,桉哥儿爱吃甜的。”高宴清向坐在火盆旁添炭的李元差使道。 李元颔首应下,这户主人家对他很好,每顿的吃食不分主仆,赵云程一家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因而他也乐意变着花样去做饭。 “阿么,你现在可真是只疼桉哥儿,都不顾我了。”徐言其垂着眼眸,吃味的撇了撇嘴。 高宴清没惯着他,抬手点了点徐言其的额头,睨眼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争宠。” 赵云程不在跟前,正在厢房烧着炕,若不是如此,高宴清可不会这般作为,多少会顾及着赵云程些。 赵时桉本来耍着方宝,瞧见高宴清点着徐言其的额头,立马跑过去制止,以为姥么又要教训他的阿么。 “姥么,阿么没犯错。”赵时桉揉了揉徐言其的额头,护在他身前拦着高宴清。 徐言其心中一暖,抱着赵时桉好一阵稀罕。 夜里只做红黏粥可不行,李元又炸了糖糕,赵时桉无疑吃了个肚儿圆,徐言其出言吓唬他,说他长大了定是个肥哥儿,会没汉子要他。 “阿么不瘦,爹也不嫌弃。”赵时桉拧着眉,撅嘴驳道,话音中甚至染上了几分哭腔,“我才不是肥哥儿。” 赵云程赶忙过来打圆场儿,言说赵时桉就算是个胖哥儿,也会招人稀罕。 徐言其怕赵时桉当了真,揽过他又是认错又是哄着。 随着一场雪渐渐消融,高宴清猛然间发现徐言其额上的朱痣红了些,这事儿大意不得,当日赵云程便领着徐言其去寻了张郎中。 “月份尚浅,虽然脉象上不甚明显,但已能确定下是双身,回去好好将养着就行。”张郎中捻着下巴,眯眼笑言道。 赵云程和徐言其喜不自胜,自从赵时桉夜里由高宴清照看着,他们便一直不曾忌讳,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瞧见赵云程回来时的笑模样,高宴清就知是徐言其有了双身,忙嘱咐着赵时桉往后不能往阿么身上扑。 晌午吃过饭,赵云程都没有歇着,套好牛车打算去镇上买些果脯,一并将这消息递给赵文河和赵云涵。 当初有赵时桉时,两人并不富裕,就算买些零嘴,徐言其也是舍不得吃,实在馋得不行,才取出一块儿含进嘴里。 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不能再让徐言其那般隐忍着。 赵文河得了消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当年赵云程建房上梁时,就有雨浇梁的兆头,他就知他赵家的人丁,会在赵云程这里兴旺起来。 只是这一次,徐言其并不像上次双身时那么顺利,进了腊月,他身子时常感到乏困,愈发提不起食欲,短短半月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不说赵云程,就连赵时桉这小家伙都心疼的不行。 “阿么,吃饭。”赵时桉往徐言其碗里夹了些菜,眼神直勾勾的瞧着他看。 徐言其光闻着味儿就难受,更别提让他吃了,只能拂了孩子的好意。 李元变着花样儿的做吃食,可徐言其鲜有能吃下的时候,一家人都跟着犯愁。 好在临近年前,徐言其的症状缓解了一些,赵云程虽然欣喜,却始终不敢大意,万分小心的照料着他。 也是这时候,季哥儿传来了好消息,不过他身子无甚异样,可以照常去后山院里上工,现在更得多努力些,给孩子挣个母羊的银钱。 今年只有赵云程一个人去镇上置办年货,李桂棠去世不到三年,家中不能贴春联响炮仗,除却这些,赵云程该置办的都置办了,还特地买了几条鱽鱼,徐言其和赵时桉都爱吃。 家中有李元在,做猪肉和炸麻花果子的活儿用不着徐言其动手,以他现在的身子也闻不得油烟。 腊月二十四,家中扫尘,赵云程没让徐言其帮忙,撵他去和高宴清待着,扫完屋顶和墙上的灰尘,其余的家具由李元投湿抹布去擦洗。 后山做工的哥儿和妇人,赵云程提早放了半个月的年假,只有守夜的几个汉子,仍旧夜里轮流过去看守着,徐言其身子不舒坦,他也没心思天天往后山跑。 赵云竹得了空,往赵云程这边来的勤了些,陪着徐言其说说话。 “我现在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你当初有子昂的那股难受劲儿了。”徐言其倚在炕头,懒洋洋的没甚精神。 赵云竹本着脸道:“我可不想你这般难受,没见我二哥成天拉着个脸,你身上不舒坦他心里发愁呢,现在你掉一两肉,他都琢磨着怎么给你补回来。” “可算了吧,好不容易才瘦些。”徐言其失笑一声,他反而不愿自己一直那么胖着。 赵云竹觉着徐言其的身材正好,于是与他相较道:“你这还叫胖啊,是没见过村东头的周嫂子吗?” “你呀!”徐言其被赵云竹逗乐,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说笑中时辰倒过的快了些,不觉间已到了晌午,赵云竹起身回去帮着李娟张罗着做饭,之前每日去后山做工,回家都是吃现成的,现在清闲了下来,多少能替李娟分担些家务事。 第163章 团圆年 明日就是除夕了,赵时桉早早的就让徐言其帮他把新衣找了出来,夜里同高宴清去厢房时就带着,欢喜的不成样子。 以往都是听着鸡啼声起身,今儿外面的天儿还没大亮,就时不时传来几阵鞭炮声,大抵是小孩子精力足,顶着严寒出来戏耍。 赵时桉比平常醒的早,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难免冷清了些,洗漱完穿好新衣,他便磨着高宴清送他去田家,今年田昭在村中过年,再加上田维和田欢这两个孩子,院中好不热闹。 赵云程那边没甚需要忙碌的,晌午的饭食自有李元张罗着,高宴清就没着急回去,和张芝在堂屋坐着唠了会儿家常。 眼瞅着快要晌午,高宴清唤了赵时桉一声,领着他回了家,李元的饭食已经张罗好,就差摆桌吃饭了。 闻着灶房传出的阵阵饭香,赵时桉赶忙拉着赵云程给他洗手,上炕之后,更是积极的给众人摆上了碗筷。 赵云程没忘记李桂棠,往小碗里各自拣了一份饭菜,搁置在东屋案上的牌位前,并燃上了三炷香。 晌午的饭菜很丰盛,李元的手艺不错,即便多是猪肉也一点儿不腻,那道香煎鱽鱼更是外酥里嫩,连徐言其都连吃了几块儿。 “最后一块儿鱼肉了,给阿么吃。”盘中的鱽鱼很快便见了底,赵时桉虽然嘴馋,但还是将那最后一块儿鱽鱼夹进了徐言其的碗里。 徐言其不忍拂赵时桉的心意,又不想让孩子在一旁干瞧着自己吃,就将那块儿鱼肉一分为二,父子俩各吃一半。 见状,李元连忙出言道:“我夜里再煎两条鱽鱼,这煎鱽鱼就得现做现吃,不然就不酥嫩了。” “还是你的手艺好,这几个月你也受累了。”高宴清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了李元。 李元本是被买下的,平日里并无工钱,但若是干得好,过节过年时会收到主家给的一份体己钱,这也是主家对下人的一种认可。 李元双手接过了荷包,连声道谢:“多谢清婶么。” 赵时桉立马想起了适才田维和田欢的言语,说是只要向长辈道几句吉祥话就有拜钱拿,虽然他不明白拜钱是何意,但他知道钱就是铜板,能换好东西。 “姥么过年好,阿么过年好,爹过年好。”赵时桉挨个朝他们拱手道,而后眨眼伸手瞧着他们。 徐言其最先反应过来,也没用红纸装拜钱,只从怀里掏出五个铜板,递到赵时桉的手里,并回了一句:“桉哥儿过年好。” 赵云程和高宴清紧随其后,瞅着手中捧着的拜钱,赵时桉乐开了花,往后退了几步,坐在炕上一枚铜板一枚铜板的数着,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小,数了一通也不知究竟是多少钱,倒乐的几人开怀畅笑。 “人们都说,家里有个孩子便不会冷清,如今看来还真是,瞧我们桉哥儿多喜人。”高宴清扬笑揽过赵时桉抱了抱。 夜里要守岁,几人在卧房里躺着歇了会儿晌,直至晡时才听说王二宝的手被鞭炮炸伤的消息。 赵云程特地去王大刚的院里瞧了瞧,所幸王二宝伤的不甚厉害,手心被炸起了几个水泡,王大刚抱着他及时看了张郎中,现下已经上药包扎好了,还需按时换药。 徐言其听了后怕,好在今年他们家不须买炮仗鞭炮,若是换做赵时桉被炸伤,他得心焦的睡不着。 “阿么,我不玩炮仗,叔父说小孩子不能放鞭炮,会被炸飞的。”赵时桉皱着小脸道。 大概是巳时去田家耍时,几个孩子有心想玩鞭炮,被田文三言两语给唬住了。 天色才刚暗了下来,李元便已经在灶房中忙碌着年夜饭,冬日里夜长,他怕徐言其守夜时再饿了,提前做了几份酥点,前些日子赵云程就将烤炉买了回来,赵时桉早就尝过了酥点的味道,隔上几日就要央着李元做几份解馋。 为了让赵时桉夜里能吃下饭,李元将做好的酥点藏在了灶房,若是被这小家伙看见,可就留不到守夜时吃了。 吃过年夜饭后,赵时桉瞅着炕桌上摆着的果脯酥点,眉头蹙得极深,他摸了摸刚吃圆的肚子,几番衡量下,发现自己确实再吃不下任何东西。 “今儿夜里得守夜,咱饿了再吃。”高宴清瞧不得赵时桉蹙眉的模样,连忙哄着他道。 亥时,一向早睡的赵时桉实在撑不住,靠坐在高宴清的身上连连点头,最后终究是抵不住困意,阖上眼帘仰倒在姥么的怀里。 高宴清探手拿过赵时桉的虎头枕,将他挪到了炕上,让孩子安心睡着。 赵云程的目光落在徐言其身上,“困不困?若是困了,和桉哥儿一块儿躺着睡会儿。” “不困,我和你们一起守夜。”徐言其嘴里嚼着果脯,精神头尚足。 坐着无事,徐言其让赵云程去将双陆棋拿了过来,与高宴清玩着打发时间。 看着两人玩了两局,赵云程渐渐懂得了些门道,高宴清便让了位置出来,屋中虽有油灯,但依旧昏暗,他的眼睛瞧的不甚清楚。 这一玩竟使两人忘了时辰,直到屋外传来炮仗声,才惊觉已经到了子时。 赵时桉被猛然间惊醒,慌张的挪到了徐言其的身边儿靠坐。 “别怕,外头儿响炮仗呢。”徐言其拍了拍赵时桉的后背,安抚他道。 在这温声细语中,赵时桉慢慢清醒过来,不似适才那般惊惶。 赵云程出去了一遭,李家那边儿已经开始燃起了烟花,赵时桉央着想要出去看,徐言其便给他戴上了暖帽手衣。 “阿么也出去瞧瞧,待在屋里容易发困。”赵云程给赵时桉穿鞋时,抬眸朝高宴清言语了一句。 高宴清原本不想凑这份年轻人的热闹,可自个儿待在屋里实在是无事,便应下了赵云程。 今年李家新添了外孙,尽管今儿李乔琛带着孩子,随何怀宇回了南坪村,但这个除夕对于李正元夫妇来说,依旧是不同以往,烟花燃放比去年要更久一些。 徐言其抬眸望着空中绽放的烟花,左右两旁尽是他的家人,这一年对他来说同样意义非凡,他和他的阿么终于不再是遥相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