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风华》 第1章 初 定 时正三月,恰是江南春风细雨、杨柳拂堤之季。 最是江南好风景,乔岱将头伏靠在窗口,只瞧见窗外斜风细雨、柳意绵绵,塘莲菡萏、荷珠欲滴,端的是一派缠绵景色。 “小姐,快离远些,”婢女惜竹拿了床毯子将乔岱裹住,“何故吹这冷风,若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乔岱将毯子合在胸前收拢,笑骂道:“还是你这妮子,这点风哪里就会生病,总咒自己主子作甚?” “奴婢哪有,小姐冤枉奴婢,分明是小姐不甚听话。” 主仆二人不免又在屋中调笑起来。 今日是乔岱在江南外祖家待的最后一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城侯府了,她很是喜欢江南的景色,因此今日格外留恋了些。 她本是向侯府主母求了一个月的恩赐,要回江南老家侍奉外祖母一二,可如今不过半月便传来侯府的信,只说侯府有大事,要她立刻赶回。 想到这处,乔岱如玉的面庞上不禁落上一层阴霾。哪怕侯府不明说,她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如今是明德七年,上个月就隐隐约约传来皇帝将要选秀的消息,现在看靖远侯府的态度恐怕是坐实了。 按本朝制度,皇帝选秀每三年一次,明启帝登基已七年,头三年为先皇守孝,明德三年才第一次选秀,为后宫充盈了二十四位佳人。 按理说若要选秀本该在明德六年,可明德六年将选秀之际,大朝多地洪灾不断、百姓伤亡甚多,明启帝深感痛心,亲自下旨取消了当年的选秀,而后专心治理洪灾。 如今洪灾早过,陛下又只育有一子二女,不免叫大臣们上心,于是纷纷上柬恳求皇上再次选秀充盈后宫,以绵延皇室子嗣。 乔岱冷笑,大朝内谁不曾听闻当今陛下只专心国事,无意流连后宫,后宫妃嫔再多,皇帝不去又哪来的子嗣? 这些大臣不过是急于将族女送进去,好为自己的仕途和家族谋得几分荣宠罢了。 乔岱心知靖远侯府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且早就看好了乔岱,此前的几番关心和照顾不过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入宫,好为家族谋宠。 如今的靖远侯府虽为一品侯府,但已不如先帝在时辉煌了,新帝登基至今,期间提拔了不少新贵世家,却对靖远侯府不管不问,五六年过去,侯府众人如何能不心急,此次选秀便是他们不能放过的好机会。 而乔岱,却无疑是靖远侯府最好的人选。 乔岱看着在屋里忙来忙去的惜竹,不禁叹了口气,叫过惜竹和屋外的惜月,拉着这二人的手,心下只觉感伤不已。 乔岱认真道:“你二人自小跟我,我们主仆自然感情甚笃。可如今我若入宫,未来难测,也不愿让你二人跟我受那苦。你们若是愿意,我便去向主母求个恩典,为你二人寻个好人家嫁了,自此在外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说完眼眶一红,这二人跟她那么久,说起离别自然是万分不舍。 惜竹、惜月二人也急了,纷纷跪下,都是眼眶红红的。 惜竹:“小姐这是什么话!那宫中向来凶险,身边又怎可无信任之人相持,莫不是小姐信不过奴婢二人?”说完那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求小姐带上我们吧,”惜月也哭道,“奴婢们舍不得小姐,若是入了宫,奴婢们必定好好学习礼仪,定不叫小姐丢脸,只求小姐别将我们留下!” 看自己两个婢女这番模样,乔岱哪里还忍心,忙将她二人拉了起来,红着眼睛道:“留你们便是,只是此去恐再无回头之路,你们还是要好好考虑,若有反悔,早早和我说了罢。” 惜竹二人连忙点头,表示绝不会有反悔之心。 第二日,乔岱便早早辞别了外祖母,踏上了返京之路。 京城,靖远侯府。 雅致秀美的竹园凉亭内,宋氏慵懒地倚靠在椅子上,不时端起桌上的茶水细品。 虽是三十好几的妇人了,但她保养得当,面容明艳大气,身姿窈窕,风韵犹存,多年来也不曾叫纳了几房妾室的靖远侯冷落了去。 一位青衫婢女上前为宋氏侍茶,看了看难得悠闲的宋氏,犹豫道:“夫人,我们真要让那三小姐入宫去吗?若真叫她得了势······” 宋氏斜了她一眼,“急什么?想要入宫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婢女又道:“可三小姐那般的······” “成了秀女也还得皇上看上了才行,”宋氏想起乔岱那张惊人的脸,顿了顿,“就算被皇上看上了,后宫那么多人,想要得宠哪里容易,更何况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她有没有那个命承宠还难说。” 宋氏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嗯,就算这乔三有点本事得了宠,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还不是得倚靠侯府,送她入宫,实在利大于弊。” 宋氏想起什么,叹了声气,“就是鸢儿那边······” 当今的淑妃乔鸢,也是宋氏所出的侯府嫡次女,15岁便入东宫成了太子侧妃,入宫后封为淑妃,幸得陛下荣宠多年。 乔鸢也可说是宋氏的骄傲了,只一点,乔鸢自东宫流过一次产后,便再无所出,而后宫中无子女傍身,终是不得长久,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为女儿着急。 如今将不得她眼的庶女送进宫去也是出于下策。 “情势如此,夫人不必伤怀,淑妃娘娘聪慧,想必是能理解夫人的。”青衣婢女劝解说。 “但愿如此吧。” ······ 不过五日,乔岱便回到了侯府。 宋氏难得亲自来迎,热情地拉过乔岱的手,笑着道:“你舟车劳顿,想必累极了,等用过晚膳便早些休息吧,明日再与你说喜事。” 乔岱心下冷笑,面上却是嗔怪,“母亲这般说,反倒叫我夜不能眠了!” 宋氏娇笑几声,“如此劳累,定是沾床就睡。你们几个,赶紧伺候你们小姐休息吧。” 宋氏说罢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乔岱看了看宋氏离开的背影,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掩住了眼中闪过的厌恶。 回到乔岱住的长水小筑时,宋氏派人盛的饭菜也送到了,说她今日劳累,不必去前厅吃了。 “小姐,正热乎着呢,瞧着也比从前丰盛不少。”惜月好笑道,她也看出来宋氏的几分“体贴”了。 “总归不用到前厅,就放开吃吧。” 乔岱也笑,她虽厌恶宋氏这种人,但不会认不清情势。 乔岱的生母是靖远侯的妾室,不过是一介江南富商的女儿,少年靖远侯到江南游玩时对其姿容惊为天人,不久就将其纳入了府中,很是宠幸。 不过乔岱的生母不是个有福气的,在生下弟弟乔恒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再加上生母早年只知争宠,根本无暇关心身为女儿的乔岱,因此母女之间的情谊并不深厚,甚至是冷淡。 乔岱现今在侯府唯一的牵挂也就只有弟弟乔恒了。 多年争宠,乔岱生母与宋氏早有嫌隙,她知道,就算不进宫宋氏也不会帮她找一桩好婚事,她自然也不想草草嫁人,因此不论主动还是被动,进宫都是她唯一的出路。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入夜,乔岱到底失眠了。 第2章 弟 弟 第二日,乔岱被喊过去的时候,果见侯府众人齐聚一堂。 主位上坐着的就是侯府老夫人,乃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年岁已高,但吃养得好、儿孙孝顺,看着倒是精神矍铄。 其下便是靖远侯以及宋氏,其余四房的人来的不全,但零零散散也来了些。 乔岱心中暗叹,但面上庄重,按规矩依次同老夫人、靖远侯和宋氏请安问好。 高位上的老夫人看她貌美非常,身姿婀娜,但一举一动皆有世家风范,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氏满面笑容地开口,“三丫头,你可知不久前陛下下旨后月选秀,侯爷已经将你的名儿报上去了,不日就将有结果。” 仿佛她是为乔岱能入宫一事真心高兴,“不过三丫头不必担心,我们三丫头这般好的颜色,定是能留下的。” 好一个先斩后奏,乔岱低着头,不知该作何言。反正说与不说,都无甚用。 堂内一时沉默无言。 倒是三房的媳妇先开了口,只见她掩嘴笑道:“恭喜三小姐了,这入了宫啊,好日子可就来了。” 有人先开了口,其他房的人也纷纷开口道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个个倒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多谢父亲、母亲抬爱,”乔岱拂了拂身,也不惯着他们,“只是入宫选秀乃是国之大事,如今名额未定,还望众位夫人嫂子慎言才好,免得叫小人听了去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刚刚开过口的人面色皆是一僵,这是说他们嘴巴不干净了。 乔岱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众人的脸色,此刻多说不上好的,唯有高位上的老夫人和宋氏脸色未变过。 靖远侯也开了口,却只说:“选秀乃是大事,自不可妄加议论。不过三丫头,你是家中唯一适合的姑娘,不管成与不成,也该早做好准备才是。” 乔岱知道,这是又用婚事拿捏她了,偏偏对方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心下恶心不已。 而如今靖远侯一切皆以家族利益为先,自然也不喜欢过于聪明不听安排的乔岱。 女子自十五及笄之后,便该有家中长辈掌议婚事,公侯显贵之家更是在及笄之前便开始相看人家了。 乔岱如今已经十七了,家中却迟迟没有为她相看的打算,乔岱早慧,知道这不只是宋氏的意思,也是靖远侯的意思。 “是,劳父亲挂心了。”乔岱自认能屈能伸,既已认定了要进宫,利用侯府也未尝不可。 此后众人便开始讨论府中的其他事情,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令乔岱略微疑惑的是,这老夫人今日竟一言未发,面色不改,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老夫人一心向佛,少管后宅之事,子孙众多,也未曾听过她偏帮于谁。叫乔岱看来,这侯府之中最难以捉摸的便是这位老夫人。 乔岱回到长水小筑,还不得休息就迎来了宋氏身边的嬷嬷,身后还跟着位年轻点的妇人。 “请三小姐安。”这嬷嬷笑得满脸褶子,却不难看出眼中狡黠。 嬷嬷笑道:“三小姐,夫人让老奴找了位从宫中出来的礼仪先生,说希望能帮上小姐一二。” 说着将身后的妇人请了上来,介绍道: “这位便是先帝在时宫中的礼仪管事,现今是李夫人了,三小姐,夫人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请到了这位管事姑姑,望三小姐认真跟学才是。” “那嬷嬷可要替我好好谢谢母亲了。”乔岱笑说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是自然,”嬷嬷笑着点头,“夫人总说三小姐是通达之人,如今瞧来果真如此,三小姐日后定是个有福的。” 乔岱未接话,只看着那嬷嬷,眼神似笑非笑,不觉让嬷嬷心中升起分怪异,不过却压在了心底。 那嬷嬷接着说,“对了三小姐,二少爷刚下学堂,夫人特意叮嘱二少爷待会儿过来瞧瞧您,说是久不见面,让您姐弟二人好好叙叙旧呢。” 此话一出,那嬷嬷就看见乔岱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似乎很是高兴。 乔岱眼含真诚,“我已知晓,多谢嬷嬷了。这位李先生远道而来,想来甚是辛苦,不若先休息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说罢将惜竹叫了出来,让她带着李先生下去安顿了。 “那老奴也先告退了,三小姐好好休息罢。”嬷嬷笑着退下。 嬷嬷一走远,乔岱立马变了脸色,手中的锦帕被绞紧。 想起那嬷嬷话中有话,心中更是生气,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顿时发出一声碎响。 “贱奴!” 屋外守着的惜月听见屋里的声响忙进来查看,却见乔岱此刻满面怒容。 乔岱气道:“这宋氏,竟拿恒儿来要挟我!我早该想到的······” 宋氏这番话就是在敲打她,她能离开侯府,弟弟乔恒却不能,这是让她时刻顾忌着乔恒,好好听侯府安排,因为宋氏心知弟弟就是她的软肋! 惜月看着乔岱平日清冷的眉眼,如今却染满怒气,玲珑的身体一颤一颤的,知道她这是真的动气了,连忙拍背替她顺气。 惜月安抚道:“小姐别急,她是当家主母,顾及名声,定是不敢轻易动二少爷的。” 乔岱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府中老夫人健在,恒儿暂无性命之忧,可乔恒也只是庶出,如今又没了亲娘的帮扶,若宋氏有心,乔恒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往后也只能依附着侯府而活。 “恒儿天生聪颖,若是没有旁人干扰,将来必能有所作为,怕就怕这宋氏从中作梗······”乔岱声音一哽。 自己一走,这府中便再无乔恒可亲近之人了,若真入了宫,往后想要相见更是难如登天。 想到此处,乔岱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簌簌地落个不停。 她知道她这样于事无补,可涉及乔恒,她实在是无法冷静。 她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的牵挂也就是这个弟弟,她想要的,只是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都能好好活着,可如今依然只能被他人拿捏,这叫她怎能不怨。 看着自己主子这般,惜月心里也不是滋味。从小一起长大,她当然知道二少爷在小姐心中的分量 ,定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惜月心疼她:“正因如此,小姐才要好好为自己谋个出路,未来也才好叫二少爷好过些。” 惜月拿帕子为乔岱擦了擦眼泪,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小姐快别哭了,待会儿二少爷过来看见又该心疼了。” 乔岱听罢,只得忍住泪水,起身去净脸了。 午膳一过,乔恒果然就来了。 只见他一脸兴奋,一见到乔岱便眼睛亮亮地凑了上去,小声地唤道:“阿姐!” 乔岱见到他心情就变好了,揉了揉乔恒的脑袋,将他拉到旁边坐下。 “恒儿,才从学堂回来,累了吧。”乔岱心疼地看着乔恒。乔恒如今才十三,还需与族中子弟一起上学堂。 在乔岱眼中,弟弟乔恒自小乖巧懂事,天生聪慧,在学业上却从不懈怠,反而更加用功努力,乔岱见他这样,总是又骄傲又心疼。 乔恒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娘,到底是宠过的女人,乔恒又是靖远侯期盼已久的第二子,因此靖远侯对乔恒也算是上了心的,这才叫乔岱不那么担忧。 乔恒回道:“我好的很,近来学业轻松,弟弟不累。倒是阿姐你······” 乔恒一眼便看见乔岱眼角稍红,显然是之前哭过一场了。 第3章 准 备 乔岱一怔,不自然地偏过头去,“阿姐无事,不过是之前被风沙迷了眼。” 乔恒又看了她一眼,沉默地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阿姐不必哄我,我都知道的。” 乔恒同乔岱一样,极其早慧,他很小便知道自己同阿姐的处境了,没了阿娘,他知道这世上与他最为亲近的便只有阿姐。 他虽在学堂刻苦,但回到府中也会不时听到些闲话,零碎的话中,他猜到是他的阿姐要入宫去了,而宫门难进更难出。 也就是说,他与阿姐要分开了。猜到此处,乔恒心中早已苦闷多日,现今看阿姐这样,他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恒儿······”乔岱见他如此,心中也很是苦闷,眼眶又红了,泪珠在眼中滴溜溜地转着,欲坠不坠。 世人都说“慧极必伤”,此话放在他姐弟二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二人皆料到会有今日。 “阿姐,你放心去吧。”伤心过后,乔恒神色认真地对乔岱说道:“我听一些嬷嬷们说过,宫中凶险,只比侯府更甚,棋差一招便是险象环生,恒儿不求阿姐荣宠富贵,只希望阿姐平平安安,此生顺遂。” 乔岱听罢更觉伤心,乔恒却接着道,“阿姐懂我的。我知道的虽不比阿姐你多,但今后我会更加小心,这侯府总归不会比宫中凶险,阿姐顾好自己就行了。” 乔岱勉强止住了泪水,但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弟弟,心中却不住地发酸。乔恒如此年岁本该天真无忧,现在却反一直为年长的姐姐考虑,实在叫乔岱心疼难忍,这也是为什么乔岱会分外亲近这个弟弟。 等平复了心情,心中明了的姐弟二人不再多言,只像从前那般闲聊生活,仿若一切都未发生。 ······ 几日下来,乔岱一直跟着那位李先生学习宫中礼仪。她既已有了入宫的打算,自然决定好好学习。 几日接触下来,李先生看向这位侯府三小姐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 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虽是个亲母早逝的庶出,行为风范却不知比一般的世家嫡女好出多少。顶聪慧的脑子,再加上三小姐如神妃仙子般的颜色,婀娜娇俏的身段、出众的气质,这样的佳人若说不能被陛下看上,真是叫老天也不认! 又过了两日,宫中果然下旨,下月初一正式开始选秀,而乔岱也正在秀女名单上。 “真是恭喜三姐姐了,入了宫,说不定就成了如淑妃娘娘那般的人物了呢。” 乔岱刚领完旨,转身欲回长水小筑,身后便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 转身一看,是三房所出的乔四,乔惠。 只见她嘴上道贺,面上却一派扭曲,看不出欢喜之意,一番话语勉强得很。 这乔四惯是如此,看不得乔岱好,总是找机会针对她,或是落井下石或是几番讥讽。如今听说乔岱得以入宫选秀,本就不安的心早就炸了。 侯府一共九位小姐,有四位是靖远侯所出,余下五人则皆是旁系所出。乔岱虽说是庶出,在府中待遇一般,但乔惠就是看不惯她,只觉得她哪儿哪儿都碍眼。 “四妹妹说笑了,只是选秀而已,能否入宫还得看宫中恩典。”乔岱无意与她争论。 这乔惠虽是旁系,但到底是正房所出,却总是小题大做,斤斤计较,毫无大气可言,平日里又爱闹腾,烦人的很。 乔惠看她眉眼平淡,一副她能入宫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更气,冷哼道:“姐姐此话莫不是瞧不起这选秀的恩典,要知道能被钦点为秀女也是莫大的荣幸,姐姐可要小心嘴巴才是。” 乔岱挑眉一笑,她倒不知,多日不见,这人倒打一耙的能力又见长了。 “这就不牢妹妹挂心了,毕竟秀女是我,而非妹妹。”乔岱似笑非笑地看着乔惠,见她变了脸色,笑得更真诚了。 “乔岱,你别得意!别以为成了秀女就能登天,像你这般身份,怎能与淑妃娘娘相比!”乔惠气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乔岱说。 乔惠面色扭曲,她三个月前便已及笄,听说陛下将要选秀的消息,便去求了娘亲,说自己想入宫,让娘亲向侯爷和夫人求个恩典,谁知那宋氏得知她想入宫,明里暗里说她不够身份,容貌普通,没资格参选。 因这件事她气了好几日,如今听说乔岱入选秀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乔岱看她这样,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乐于欣赏他人的痛苦的。此刻乔岱如仙般的面容上添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更显美丽动人。 “还是那句话,不劳妹妹挂心。”乔岱说罢,也不理会更加扭曲的乔惠,自顾自转身就走了。 独留后面的乔惠气急败坏。 回到长水小筑,乔岱感觉终于松了一口气。 靖远侯府虽说落寞了,但终归是一品侯爵,一个秀女的面子绝对足够,因此早知道当上秀女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真正确定下来了,乔岱又感觉有几分不真实。 如今距离选秀还有些时日,她是该好好准备准备了。 ······ 荣景阁内。 “夫人,听说那四小姐得知消息,跑过去对三小姐一阵嘲讽呢。” 青衫婢女边侍弄茶水边向宋氏说出刚得到的消息,说完面上竟也显出些不屑来。 宋氏冷笑,“这乔四也就这点能耐了,亲母是个拿不出手的,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一样!” 宋氏是不喜乔岱,却也更厌恶这三房的。三房妻女仗着自己同静王那边有点姻亲关系,便仿佛有了天大的底气,整日闹腾不说,好些时候还得让她这个当家主母来擦屁股。 “是啊,”青衫婢女接话,“这四小姐还真以为自己比得了那三小姐,竟还妄想进宫。” 宋氏点头,她就是再不喜那三丫头,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乔岱如此颜色,只怕是这大朝中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相比的,更遑论是那普通的乔四? 乔氏是个大族,宋氏一直觉得人多繁杂,其他几房多数也没个出息的,宋氏不是没提议过分家,但侯爷却不同意,说如今老夫人年岁已高,他们一众兄弟更应孝顺膝下,而不是分家离心。 到底是靖远侯的一言堂,宋氏也只得忍着。可这样一来,宋氏不仅要忍受大房后宅的勾心斗角,还要打理府中事物和各房时不时闹出来的烦心事,早已心焦力瘁。 乔惠是个不安分的,她又哪里瞧得上。 “扶翠,过两日去给三小姐订做几套合身的衣裳,到底是侯府的姑娘,可不能叫人轻视了去。”宋氏吩咐道。 “奴婢明白。” 不到半日,乔岱将入宫选秀的事已传遍侯府上下,各房都派了人过来,或是慰问,或是送礼,长水小筑一时间从往日的冷清变成了人进人出的热闹景象。 惜竹、惜月可都没见过这阵仗,只心中暗骂这人都是些见风使舵的。 第4章 选 秀 选秀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一,届时各地秀女将齐聚京城,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择选。 最终能否留在宫中至此荣宠加身,就各凭本事了。 因着秀女的身份,乔岱近日在府中的日子好过不少,不说饭食,各房送来的衣裳首饰她也收了不少。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她入宫的本钱之一,自然照收不误。 入宫那日,天朗气清,侯府众人堆着笑脸将乔岱送上了马车。 唯一叫乔岱吃惊的是,送行之时老夫人也来了。老夫人只说了一句话,却足以叫乔岱惊喜。 老夫人说:“恒哥是个乖巧的孩子,老身瞧着心中欢喜,日后也该多来老身处走动走动才是。” 乔岱心中惊喜,这是和她说会护着乔恒的意思了,乔岱看着老夫人,感激之情却溢于言表。 她知道老夫人是个有手段的,不管是真的喜欢还是为了利益,既然她能够作出承诺,那乔恒在府中的生活也多了一份保障,她自然能更加放心些。 最后告别乔恒,乔岱的马车滚着轮轴朝皇宫驶去了。 “小姐,这秀女可真多啊,奴婢原以为京城中的小姐们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城外也有这么多!” 惜月扒开车帘,望着车水马龙的景象不禁感叹。那么多秀气精致的车马,不必说,大多都是入京选秀的秀女所乘。 “大朝幅员辽阔,人自然不少。”乔岱淡淡地道。可哪怕秀女再多,能脱颖而出的始终也就那么几个。 “小姐,此去一个月奴婢们不得跟随,您千万小心些,可不能叫人给坑了。”惜月担心地说,秀女不得带婢女奴才入宫,等成了宫中内妇才能有资格。 惜月自被指派给乔岱以来,从未与主子分别如此之久,都说宫中吃人,先帝在时也发生过秀女意外身亡的事情,惜月也免不了一阵担忧。 乔岱笑了笑,本还有点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些,食指戳了戳惜月的额头,笑说:“放心,到时本小姐自风风光光地将你和惜竹带进宫去。” 不出所料,宫墙外的车马果然多到令人咂舌,一眼望去乌泱泱地一片,甚至许多马车被截在外围进不来了。 幸好乔岱到的早些,也免得走好长一段路了。 秀女们陆陆续续地下了马车,一时间各种颜色翻飞,好不热闹。 有的秀女有家中长辈陪行,此时依依惜别,有的如乔岱一样自己一人,还有的秀女一出马车便开始四下打量自己周围的秀女,暗暗比较。 乔岱今日身着一袭湘妃色长裙,墨发轻轻挽起,腰若细柳,肩若削成,身姿婀娜,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便犹如仙人之姿,绝尘的气质高贵而不可攀,却不叫人心中厌恶。 乔岱其实不太喜欢妃色的衣裳,颜色浅淡不太称她,相反她更爱穿深色裙装,但她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不适宜大出风头,这衣裳不衬托她才合她的意。 尽管如此,乔岱的容颜身材摆在那,三分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能被穿出八分的效果。 周围的秀女无一不在打量她,无他,这般灼人的好颜色实在瞩目。但乔岱多年来深在闺中,鲜少参加过什么宴会,几乎还未有秀女认得出来她是哪家的小姐,见她无人送行,只当是个不受家族看中的,又或是地方来的秀女。 如此猜想,不少人心中的戒备又放下了些。自成为秀女,大家便都是竞争对手了,在宫中家世平凡的总叫人放心些。 秀女们在宫门外等了一会儿,巳时一到,宫门打开,一众太监宫婢鱼贯而出。 领头的是一个太监,其次便是两个身着青底圆领宫服的年轻妇女,二人腰间靠左各缀着一块青色玉佩,乔岱猜测这两位就是此次选秀的掌事司仪。 领头的太监扬声道:“各位姑娘们,选秀不可带侍女奴才,各位带上玉蝶排队,在此处做好登记便可入宫。这一入宫门,一月内不可再出。各位姑娘、小姐们,请吧——” 乔岱抬头望去,只见宫门的阴凉处已摆置了两张桌椅,各有一人执笔等候,从打扮上看也是两位司仪。 太监说罢,人群顿时攒动起来。 “死太监,声音真难听。” 那些小姐贵人们不愿意在日头下晒着,自然赶着往前排想要早点结束,乔岱被挤着难受,顺势退到了队伍的末流,也图个自在。本低头思考着事情却听到身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稍稍侧身用余光瞥去,只见身后离她最近的是一位黄衫女子和一位蓝衫女子,只是一瞥未看清容貌乔岱便收回了视线,只是还能听到身后二人的对话。 “楚姐姐慎言!此处可是天子脚下······” “怕什么,不过是个死太监,况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可······要是被听到了怎么办?” “怕什么,自由我护着你······” 听到此处,乔岱勾唇一笑,看来这两人是临时搭的伙了。她的视线又往前面队伍的队伍转了一圈,发现秀女们或多或少都搭上伴了,此刻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不过也有人和乔岱一样无人相语。 乔岱并不在乎这些,都是要入宫的人,哪里会有真心的伙伴?在乔岱看来,只有永恒的利益,所谓友情只是她路上的绊脚石。 队伍行进的不算慢,很快便到了乔岱。 莫掌事一直低头认真记录,可能因为之前的大选被取消了,但想入宫的女子又多如过江之鲫,因此今年参选的秀女格外的多了些,莫掌事的手已经有些酸乏了,加上日头渐大,空气也灼热了些,叫她心生躁意。 她低着头,略带不耐烦地喊了声:“下一位。”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只皓白如月的玉手从宽袖中伸了出来。纤纤玉手,腕上环缀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微泛桃红的指尖上捏着块通体月白的玉牌。 莫掌事看着这只玉手,秀女们都是些精贵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自然养的都好看,只是这女子的手她却觉得要格外好看些,更奇异的是她看着这手竟透出一股清凉之意,将空中的燥热都散去不少。 这么一来,莫掌事不由一边接过玉牌一边抬眼想看看这秀女一眼,熟料只是这一眼便叫她惊住了。 这女子打扮普通,面上也只略施粉黛,可那张脸却实在扎眼,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如是清水芙蓉,那通身气质更是出尘绝世,只消看她一眼,眼中便只容得下她了。 见莫掌事看了她,乔岱只微微一笑以作问好。 莫掌事低头看了她的玉牌,只见上面刻着,“乔氏三女——乔岱”,翻过背面,“靖远侯府”几个字便映入眼帘,翻过秀女名单,找到乔岱的名字在上面用朱笔勾上,而后将玉牌收好,对着乔岱平淡地道:“进去吧。” 看似无事发生,可莫掌事心中却是大惊。 “多谢姑姑。”乔岱谢过后,转身入了宫门。 进入宫门后,乔岱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恢弘的朱红色高墙下,女子们笑魇如花,那宫门明明敞开着,凉风拂过,乔岱却突然觉得压抑无比,难以呼吸。 第5章 秀 女 待秀女清点完毕,掌事姑姑们让众人排成队伍。 乔岱站在了队伍中间,扫了几眼秀女队伍,觉得皇上真是会享受,这些秀女一个个貌美如花,哪怕是长相普通些的,身材、气质上也多出几分韵味,一眼望去,真是好比百花竞放。 不过人也是真多,这个队伍足有百余人了。 大朝的选秀制度较为开放,但秀女的出处却只有两类:一类便是官家和世家出身的女子,家中有人在官从仕,这一类是大类。 另一类便是祖上有德的氏族女子,还有少部分于国家有功或得朝廷看中的平民女子,比如一些皇商之女也可有幸参选。 当然,不论是哪一类,女子都需保证身子和贞节名声的清白无瑕。 至于秀女资格,除了少部分由陛下亲点,余下的便只能自己递上玉牌,待宫中派人审查是否有资格后方能入选。 一众秀女浩浩荡荡,最终跟随掌事们走进了一处宫门,宫牌上题着“元秀宫”三个大字。 待众人站定,四位掌事姑姑中稍年长的一位走了出来。 “各位姑娘,既入了宫,便该有入宫的规矩,天子脚下,切记不可大声喧哗打闹,若有犯者,一律打出宫去。此处不比诸位小姐家里,规矩森严,还望各位安分守己。” 这位姑姑面容严肃,声色冷厉,瞧着便是能唬住人的,自她开口,原本还有些闹腾的秀女也安静了下来。 李掌事扫了一圈这些秀女,看着倒多是些规矩的,便接着道: “此处乃是专门安置秀女的元秀宫,未来一个月各位姑娘们都要在此处度过了。” 这点秀女们清楚,于是点点头表示明白,但随即李掌事的下一句话却叫她们失了血色。 “元秀宫内房间有限,只有四人间和两人间,”李掌事一顿,“若不愿与旁人住一间房,也可自己在这庭院内席地就寝。” 此话一出,秀女们的脸色不免难看起来。来选秀的都是些贵女,何曾与他人共睡一屋过,况且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至于睡在庭院?那更是不可能! 院子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李掌事瞧见她们脸上的嫌弃之色,只觉得好笑,多年选秀,秀女们年年如此。 沉默间,一道娇俏的声音却倏然响起。 “那敢问姑姑,这房间又是如何分配的?” 众人寻声望去,是第一排的一位秀女,她一袭苏绣月华锦衣,身姿窈窕,娇美的面容上扬着一抹笑,细看去,眉眼间还有几分高傲。 乔岱虽鲜少出门,但对这位还是有点印象,是宁国公府的嫡次女,宁玥。 宁玥在贵女圈中也很是出名,因她不只是宁国公府的嫡次女,还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秀女中也有许多人认出宁玥来了,只觉得不愧有一个太后当姑母,讲话都如此有底气。 李掌事看了她一眼,说道:“房间的分配自然简单,抽签,抽到相同房间的几人为一屋。” 李管事看到在场的秀女,就是宁玥也变了脸色,却仍旧冷漠,“抽到之后便直接登记,不可私自交换,若有发现,一律逐出宫去!” 听完李管事这一番话,之前一些人本来还想着抱好了团,也算有看得顺眼的人了,一起住倒是能忍忍,现在看来,这事根本半点由不得她们! 一直未说话的三位管事中,有一位突然走上前来,她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婢女各自端着一个盒子走了上来。 这位掌事扬声道:“各位姑娘们赶紧吧,抽完了到两边登记,也好早些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最先动手的是宁玥,她似乎毫无顾忌,随手抓了一个便下去了。其余人看她这样,犹豫间也纷纷上前去抓了。 乔岱的运气并不多好,她抽到的是四人间,霜华阁。 可能的话乔岱当然也想住两人间,因为这样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但她运气如此,也只能认了。 等乔岱登记好了,发现大家都在找同屋的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乔岱却突然意识到,这些秀女能在极短时间内同他人打上交道,却无一人找她说话,这显然于她不利。 人脉也是后宫生存的一个门道,尽管乔岱一开始未曾上心,但这时也意识到了。 不过很快乔岱就收拾好了心情,显然是她太着急了,日子还久,她总不会让自己落于下风的。 众人登记完,掌事们便让她们去认领自己的屋子,今日休息,明日才进行真正的教习。 秀女们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毕竟都是些精贵的小姐,从入宫那会儿便是又走又站的,四肢早就酸乏了。 乔岱找到霜华阁时里边已经有两个人了,她并不认识,但看着都不是跳脱的性子。 那二人自然也看到了她,犹豫间还是走了过来,拂身作礼示好,乔岱也微笑回礼。 左边高些的女子面容娇好,一袭湖蓝襦裙,气质娴静端庄;另一边更娇小些的女子,她一身妃色蝴蝶百褶长裙,肩披流仙广月薄纱,打扮得倒是灵动,容貌虽不若旁人颜色,但也可赞一声清秀佳人。 高些的女子走上前,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我叫谢之瑶,家父礼部尚书。”说完又拉过一旁的清秀女子,介绍道:“这位是裴敏月,大理寺卿裴峥裴大人之妹。” 裴敏月见状,笑着看向乔岱,但乔岱却可以看见她眼中的局促。 乔岱也笑,“乔岱,家父靖远侯。” 说完她明显看到对面二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之瑶二人的家世在这批秀女之中只能算中等,她们一早就注意到了貌若神妃的乔岱,但来时见她无人相送,穿着也一般,只以为是小地方上的秀女,却没有想到是靖远侯府出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之瑶,她面上已恢复如常,依旧挂着一弯浅笑,但却走到乔岱身旁,亲切地拉起她的手道: “往后一月便要同住一屋了,应当相互了解了解。不知乔姑娘多大?我二人都已满十六,我却要比敏月大上几个月。” 乔岱开玩笑道:“我年已十七,看来二位妹妹得喊我声姐姐了。” “那便是乔姐姐了。”谢之瑶笑着,似乎很是高兴。 倒是那裴敏月,似乎很不爱讲话,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总是怯生生的。 三人说了一阵话,裴敏月似乎也放松了些,言语间不再那么拘束。只是三人聊着聊着却有些奇怪,这第四位秀女竟迟迟未到。 “莫不是路上出了事故,又或是找错屋子了?”谢之瑶猜想。 乔岱摇头以示不知,说:“不若我们先整理床铺吧,站了半天是有些累了。” 谢之瑶二人一看,却看到乔岱手中还抱着自己的包裹,原来刚才光顾着聊天,竟未曾考虑到这层,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秀女纷争,屋子选好了,这床位自然也定好了。元秀宫的屋子倒是比乔岱想的好多了,四张床依次排开,各自中间还有屏风隔开,倒是更加自在点。 乔岱的床位正是左侧靠窗的那个,平日里光线应该不错,不时还能看看窗外的景色,乔岱很是满意。 三人边聊天边整理自己的物品,气氛可以说是欢乐温馨。就在三人整理的差不多之时,第四位秀女终于姗姗来迟。 可令三人惊讶的是,这位秀女发丝凌乱,左脸更是泛着红肿。 第6章 红 墙 高婳今日入宫才知道,即使只是秀女选秀,没有家世、权势,也不过是地上的尘泥,只能任人踩踏。 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为了入宫选秀,她母亲带着她从河郡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了京城里的姨母帮忙,她姨母本不情愿,但看到高婳的那一刻却又改口了。 高婳生的美,她年龄虽小,发育的却很好,前凸后翘,整个人娇媚无比,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那双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叫男人对她可怜又可爱。 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身上又带着一股书香气,叫她这般模样不至于落了风尘,反而多了几分别的韵味。 她的母亲告诉她,她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一生享福,有一天更是和她说她能入宫成为皇上的女人,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入宫侍奉皇上,从此荣宠加身。天下女人,有多少不曾做过这般梦,高婳也不例外。 她终是成了秀女,高婳面上温和有礼地笑着,内心却有些窃喜,因为秀女中能与她比美的也没有几个。更何况她看她们都是些青涩的丫头,身材干瘪,想必还是她这样的更能入皇上的眼。 想入后宫,最重要的便是得到皇帝的喜爱,高婳如是想。 可今天她却意识到,事情并非如她想的那般简单。 今日她本抽到二人间的秀华阁,心中欢喜,却不料寻屋子时被几个人找上了门。 对方盛气凌人,话未多说直接要高婳交出秀华阁的条子,让她去住四人间的霜华阁,可高婳哪里能同意。 “这位姑娘,掌事姑姑们已说过这条子不可私下交换,否则一律赶出宫去,况且······”高婳顿了顿,她总感觉对面之人仿佛根本不怕,“况且我已在掌事处登记过了。” 为首的女子却不耐烦,“你直接给我就是,剩下的事我自然会解决的。” 高婳万没想到此女这么嚣张,“可是······” “废话什么!” 高婳惊愕,因为这女子竟然直接上手来抢。高婳当然不想让,这是她自己抽来的,凭什么要换?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在宫中······你们不能这样,我要去找掌事!” 这番争吵自然引起了旁边秀女的注意,但众人相互看看,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对方人多势众,高婳没占到一点便宜,那纸条子最终是被几人抢了去。 恍惚中高婳的脸上被扇了一巴掌,如今跌倒在地,发丝凌乱,美丽的脸上还淌着泪水,美人落泪,好不狼狈。高婳只觉得委屈,这些人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欺负她。 可这众多秀女,没一个会可怜她,甚至生怕与她扯上关系。 “眼皮子浅的东西。”那为首的女子没有半分愧疚,言语依旧嚣张,“早些拿来不就好了,将本小姐的手都弄疼了。” 高婳怔住,竟还是她的错了不成? 不等她多想,另一个女子将那写着“霜华阁”的纸条子塞进了高婳手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了,哭什么?你抽到的本就是霜华阁。” 高婳实在气急了,这几人明抢东西不说竟还颠倒黑白,她怎么说也是官家女子,何曾有人这么对她? “你们大胆!这是宫中,你们竟敢如此放肆?我定要告诉掌事的姑姑,让她们给我一个公道!” 周边的人一时间都被她忽然加大的声音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 “吵吵闹闹的这是干什么?规矩何在!”好巧不巧,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周围的秀女纷纷避开,来的正是四位掌事司仪中的何掌事。 “何司仪。”秀女们拂身请安。 高婳眼睛一亮,似是有了底气,直接朝何掌事跪了下去,哭道:“恳请掌事为我作主,这几人······” “何司仪!” 之前那女子却突然打断了高婳的话,朝着何掌事得体说道:“此女不过是因为没抽到中意的屋子,与我哭抢罢了,却没想到惊动了掌事,是太华的不是,还望掌事见谅。” 此话一出,众人都知晓了她的身份,脸色立马一变。 这女子敢自称太华,想必就是前几年陛下亲封的太华郡主了。这太华可是长公主的义女,很是得长公主的喜爱,说是待如亲女也不为过了,连带着陛下对她也有几分看中。 如此一来,这太华郡主背靠长公主,谁敢招惹她? 高婳也是一惊,入宫前她早有准备,秀女名单后面的权势她都了解了一二,自然知道太华郡主的名声,可她没想到这个抢她屋子的人便是太华郡主。 何掌事脸色淡淡,看到这番场景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懒得去管,只说道:“既是如此,还在这里闹什么?此处不是你等可以随便的地方。” “何掌事!可分明是她要抢我的屋子,这秀华阁是我抽到的,掌事明明说过此物不可私下交换!” 高婳不服何掌事这轻拿轻放的态度,这分明不是她的错,怎么到头来好像是她耍闹一般。 太华郡主冷笑,道:“这位姑娘慎言,谁能作证是我抢你的屋子,这么多人看着呢,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 “大家都看见了!”高婳激动地看向周围的秀女,想让她们替自己作证,却没想到抬头望去,周围的秀女却一个个避开了她的视线。 高婳不敢置信。 “这位姑娘,既无人能替你作证,就要自己承担后果。起来吧,念你是初犯,我便不罚你了,下不为例。”何掌事依旧淡淡地,又对众人道:“入了宫,便该守住本分,你等若下次再犯,便都不用睡屋了。” 说罢,何掌事便转身而去,周围的秀女也唏嘘着离开了。 高婳哪里还不明白,没人愿意帮助她,只因为与她纠缠的是太华郡主······ 可高婳不甘心啊,明明错不在她,受到伤害的却是她!如今才第一日就受了笑话,往后又该如何立足? 高婳心中涌上屈辱、不甘、难过······可这些情绪最终却只能化作泪水。 高婳流着泪,纸条儿被紧紧地攥在手中,已然变了形。 ······ 听完高婳的遭遇,乔岱三人都有些唏嘘。 不过对方毕竟是长公主疼爱的太华郡主,往日在贵女圈中也是个出了名的麻烦人物,一般人都不会和她正面杠上,更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只能说高婳是倒了大霉了。 见高婳眼睛已然红肿,一向话少的裴敏月却突然说道:“高姐姐快别哭了,将眼睛哭坏了可就不好了,明日还要见过各位司仪呢,好好歇歇吧。” 乔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这倒叫乔岱奇怪了,这裴敏月初见她时,分明怕自己也不太同自己讲话,怎么对象换成了高婳,就这么主动了?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乔岱初见裴敏月时内心也不太喜欢这人,这是一种直觉上的不喜欢,但裴敏月确实什么都没做,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也许不合眼缘的人之间就是这般吧。 乔岱把心中的怪异压下,准备睡觉。 可能今天折腾了一天,晚上入睡时,并没有乔岱先前预想的那样难以入眠,她很快便睡着了。 乔岱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夜幕降临,白天不安、害怕的情绪终是在黑夜的沉寂中平静了下来, 深夜,恍惚中,乔岱似乎听到旁边传来的啜泣声,隐隐约约,不太真切。 第7章 淑 妃 第二日一早,乔岱就换上了秀女宫服,同其他三人结伴去了正殿。 秀女的生活确实确实辛苦,各种规矩比在府中更为严苛,但乔岱在侯府中提前学过,如今应付一二即可,既不出挑却也不出错。 乔岱脾性是好的,不会强出风头,平日里安静内敛,在众秀女中的人缘已算是好的了,不过大多数人与她算不得亲密,说来说去看着那般容色,嫉妒之心不可避免,若自觉不如,与那张脸靠的近了心里头难免不舒服。 因此,乔岱在元秀宫的生活也算是中规中矩。 凤仪宫。 清晨一早,众妃嫔至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请皇后娘娘安。” “众姐妹平身。” 皇后进来时抬眼一瞧,往日总有缺漏的位置今日却坐的满满当当。 “前些时日听闻淑妃姐姐抱病,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开口的正是德妃,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淑妃。 “劳妹妹牵挂了,有太医院的照料,我这病自然好的快了。”淑妃笑答,明眸善睐,一笑含春,这娇美光景不知看恍了多少人的眼。 乔家历来出美人,淑妃的样貌也是乔家一众儿女中的佼佼者,而作为侯府嫡女她饱读诗书,遍识群英,气质典雅超然,不仅是男子,只怕是女子看了也会心动。 “淑妃身子既已好了,本宫也可多得一位帮手了。”皇后笑笑,说话时看着众人,气势威严,“选秀在即,众位妹妹也算宫中老人了,平日里自当多注意规矩,好为即将入宫的新人们做个榜样。” 皇帝入后宫的日子少,皇后对后宫众人的争争闹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于计较,只是新人入宫,万一出了差池到底还是她这个皇后的责任,现下警告一二,希望这些妃嫔们守住本分,最好不要在选秀期间给她整出些什么幺蛾子。 “皇后娘娘说的是,”淑妃回道,“都是自家姐妹,我等自当尽心为陛下和娘娘分忧。” “是啊,娘娘,要我说淑妃姐姐真是个可心人儿呢,”妍妃掩唇笑道,那眸子清亮,看着人时只觉得真诚。 “听说此次秀女中还有淑妃姐姐本家的妹妹,想必是同淑妃姐姐一样的可人儿,淑妃姐姐若是将人留下,入了宫,必能更好地为陛下和娘娘化忧解乏。” 此话一出,众妃嫔的心下立刻活络起来,就连淑妃唇边的笑容也减淡了几分,眉眼间挂上几分疏离。 “妍妃真是说笑了,都是侍奉陛下的,能不能入宫只看自己的造化,与本妃可没有多大关系。”淑妃淡淡地道。 这下众妃嫔也疑惑了,本以为这人是淑妃自己找来邀宠的,可此番话语却又像是与那秀女撇清关系。 皇后看了淑妃一眼,见她眉眼冷淡,便知道这秀女绝非是淑妃本人的意思。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在外人看来是段佳话,可在她们这些宫妃看来无异于恶心人。 淑妃向来高傲,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邀宠,看来是靖远侯府坐不住了。 “不论何人,入了宫就是自家姐妹了,理应团结一心才是,众位姐妹守住本分,多为陛下开枝散叶,这就算为本宫排忧解难了。”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到为止,“时间也不早了,散了吧。” ······ 乔岱这边一切顺利,同屋的三人平日话少,都是各忙各的,乔岱落得个安静自在。 可好景不长,几日后迎来的初选中,竟有人被查出了问题。 大朝的选秀较为开放,选秀只分三道:初选、中选、殿选。 所谓初选,便是检查选秀女子的身子是否真的清白完缺,身材样貌是否端正,此外亦不可有异味、不可示人的胎记等等。 此次光是初选便已筛去了小半的人。 初选一般来说只是例行检查,毕竟少有人真的敢送身子不洁的人入宫,可没想到此次选秀竟真的有。 此次被查出来的两人中,一人是身子不清白了,一人却是假冒了他人身份。无论是哪个,都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此事一出立马被传到了中宫,据说皇后娘娘大怒,下令立即彻查。 那二人的事上午传出,下午便被处死了。 “竟真有此事,”高婳一脸愁容,“好端端的,倒是将我们连累了。听说明日皇后娘娘要过来亲查呢。” 裴敏月跟着点头。 “如此大过,死罪难逃,只怕是连带着家中也不好了······”谢之瑶戚着眉,显然这件事也叫她惊讶。 乔岱虽然感到惊讶,但到底与她无关,她本无甚在意,但今日歇下来后脑中却一直浮现那两名秀女被拖下去时凄厉的喊叫声,心中总掺着不安。 果如弟弟所说,踏入后宫,棋差一招便是险象环生,叫人生死不能。 这两人是死的愚蠢,可日后若她也走错一步,是否也会像这两人一样,轻易就被人取走了性命? 皇宫内的黑夜总是过于寂静,乔岱在床榻上翻来翻去,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四位掌事就带着一众秀女在正殿恭候皇后。 李掌事肃着脸,厉声训诫:“待会儿面见皇后娘娘,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当了几日秀女心底便该有些分寸,什么话该说不说,什么事该做不做,若有不懂规矩的,打残打废了赶出宫去的也不是没有。你等可知晓了?” “知晓了。” 辰时一过,皇后的仪仗就来了,身后还跟着淑妃和德妃。 “奴婢携众秀女拜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请诸位娘娘安。” 李掌事率先参拜皇后,一众秀女也齐齐跪下参见。 听到“淑妃”两字时,乔岱脸色微变,心头涌起一股别扭。 “都起来吧。”皇后淡淡地道。 待众人起身后,才看到高位上的三位宫妃,果真是气质卓然,高高在上。 皇后先抿了几口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批秀女,后宫中久未进新人了,这些新鲜的面孔可真是难得一见。 “前日的事想必你等也都听说了,本宫今日同两位姐妹来,也是想说上几番话。”皇后悠悠地环视着下方的一众秀女,当视线触及一位秀女的容貌时,心头竟是狠狠一跳。 能叫皇后在意的容貌不多,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可那秀女低垂着眉眼,光是余下漏出的光景便可窥见这女子的绝色,气质更是独特,同样的秀女宫服,独独她说不上哪里最美,却总叫人见之难忘。 意识到自己因一个秀女失了心神,皇后心中仍是不可置信,她有着一种莫名强烈的直觉,这个秀女不简单。 皇后顿了顿,接着训诫,“宫规森严,你等入了宫,便该守住规矩,不可像那两人一样欺君罔上,罪可当诛。” “你等若有心,恪守女德,安分守己,往后入了宫来,好好侍奉陛下,也算给陛下和本宫长脸了。可明白了?” 秀女齐齐回答:“奴婢明白,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第8章 姐 妹 “嗯。”皇后满意点头,转而看向淑妃和德妃,“二位妹妹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德妃看了看淑妃,回答道:“该说的皇后娘娘都已经说了,臣妾并无话说。” 皇后点点头,望向淑妃,“妹妹呢?” 淑妃自来到这里一言未发,看得出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冷淡,皇后与德妃本以为淑妃对这些秀女不感兴趣,孰料淑妃却突然开了口。 “靖远侯府三姑娘,是哪一位?“淑妃略带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乔岱心中一惊,不明白这位嫡姐此时认她意欲何为。 淑妃出嫁之时,乔岱年纪尚小,且两人平日里见不上几面,关系也不亲厚,因此她对这个嫡姐的脾性并不了解。 入了宫,她知道终有一日会面对她,却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乔岱站出,作揖行礼,规规矩矩地答道:“回娘娘话,臣女便是。” 暴露在众人眼前,乔岱能明显感觉到众人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 “抬起头来。”淑妃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淡。 乔岱依言照做,眼睛却不直视上位,但这样她的面容便全部暴露在了淑妃等人的视线之中。 气质脱尘,恍若神妃。 看见如此,皇后和德妃心中皆是一惊,大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佳人,真不愧是淑妃姐姐的妹妹。”良久,德妃勉强说道,声音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她确实没想到,本以为淑妃之姿已是冠绝六宫,没想到其妹妹更加出色,如此颜色,没有人能忽视,哪怕是见惯了美人的陛下也不能。 德妃今日来这一遭,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众人的视线不断打量着,就在乔岱琢磨着之后该如何应付时,淑妃又开口了。 “退下吧。”眸色平静,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淑妃如此反应,又将乔岱打个措手不及,只得规矩地退下。心想这嫡姐果然心思深沉,浸淫后宫,遇事不露声色,往后于她定要多留些心眼。 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位嫡姐会欢迎她的到来。 “娘娘,臣妾也无话说,不如就到此吧。”淑妃对皇后开口道,整个人与往常并无区别,这下皇后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既如此,便散了吧。今日一番话,望你等记到心里去。” “恭送娘娘。” 皇后等人的仪仗一走,一众秀女便蠢蠢欲动起来,毕竟大多数人是第一次见这几个天下里顶尊贵的女人,更何况还有淑妃的一番作为。 李掌事厉声呵斥,“今日娘娘说的话可都记牢了,出了差池,可谁都救不了各位!” 期间她眼神隐晦地看向乔岱,只见乔岱依旧低眉顺眼,仿若无事发生。 “都散了吧。” 出正殿时众人还算安静,等回到了各屋便再也憋不住了。 嘴长在各自身上,想管也管不住,悠悠众口,一时间整个元秀宫都知道了乔岱是宫中淑妃娘娘的妹妹,纷纷猜测今日淑妃娘娘的来意。 霜华阁内。 谢之瑶略带担忧地看向乔岱,“乔姐姐,淑妃娘娘这般······许是来者不善。” 多日相处下来,她还是比较喜欢乔岱此人的,今日淑妃娘娘前来,那神态语气,姐妹二人分明不熟。 乔岱笑笑,“可能是多年未见,今日来了便顺带见见我罢了,妹妹不必忧心。” 谢之瑶点头。 一直沉默的高婳却突然开口,咬了咬唇道:“淑妃娘娘竟是乔姐姐的嫡姐,如此一来,乔姐姐定能留在宫中了。” 她之前确实不知道乔岱还有这层关系。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便神色怪异地看向高婳,高婳一慌,问道:“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面露胆怯的高婳,乔岱却是突然一笑,“没什么,只是毕竟是宫中娘娘,往后我等还是少议论为好。” 谢之瑶也收回视线,面上恢复往日的笑容,“乔姐姐说的是,掌事们下午还要抽查女工,我们还是再完善完善吧。” 四人于是分开各自忙活。 高婳不明白这三人为何是这种反应。 高婳在分屋子那日受了打击,不料来到霜华阁后又受了打击。 霜华阁中的另外三人不仅家世比她好,容貌竟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尤其是乔岱,出身侯府不说,就连样貌也是老天爷赏饭吃,活色生香,静姝其女,这让一直对自己样貌引以为傲的高婳瞬间慌了心,她没想到老天爷对乔岱竟然如此偏爱。 她两人同时入了宫,她能抢得过乔岱吗?高婳不知道,或者说是内心里根本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乔岱。 高婳看了看另外三人的背影,不自觉地咬紧下唇,低头沉思起来。 这头,乔岱内心也不甚平静。 她预想过许多与淑妃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今日这种。 淑妃今日的神色过于平静,乔岱猜不到她的想法,面对家族送来邀宠的庶妹,是欣然接受还是厌恶驱赶,但要是换成乔岱,那必然是后者。 谁会想要与自己的妹妹争夺自己的丈夫呢?可这事偏偏靖远侯府干得出来,且毫不愧疚。 乔岱于皇帝无情,若是有退路定然不会选择入宫,可事实就是她别无选择,她想让自己过得好,想让弟弟过得好,就必须入宫,不争一争谁会知道不能开出其他路来。 她这位嫡姐多年来荣宠不断,想必也是个有手段的,可惜乔岱于靖远侯府的计划无意,虽然同是靖远侯府出身的姐妹,但乔岱与她终归站不到一条线上。 乔岱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想的太远了,现今最重要的是争取能留在宫里。 下午掌事们来检查之前布置的女工,乔岱绣了幅鸳鸯戏水图,中规中矩,未出差池,在众秀女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倒是那太华郡主和同屋的高婳出了大风头,得到了四位掌事的赞赏,特意叫了一众秀女前来观赏。 太华郡主与高婳二人之前便因为抢屋一事而被众人熟知,如今更是瞩目。 高婳绣的是一幅百花图,针脚细密,绣法老道,百花活灵活现,且短短几日便完成了如此繁复的图景,可见是下足了心血的,倒是叫乔岱对她高看了几分。 而太华郡主绣的则是一幅凤凰栖树图,针脚比之高婳的略有不足,但这幅图取材大胆,凤凰神采奕奕,灵动夺目,亦是难得。 比起高婳,往日里高高在上,不屑一切的太华郡主能绣的如此之好才更叫乔岱惊讶。 两幅作品各有千秋,最后评比之时,四位掌事也犯了难。 最终以高婳技艺之高,太华郡主灵动之最,二者平分秋色,且算打成平手。 高婳此番也算是闷声做了大事,叫谢之瑶和裴敏月二人大吃了一惊。 乔岱回去之时就见这两人仔细端详着那幅百花图,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而高婳虽面带羞涩,但眼里的欣喜做不得假。 见乔岱进门,高婳率先打了招呼,“乔姐姐回来啦。” “嗯,回来了。”乔岱点头,并未凑上前去,而是往自己的床铺走去,因此并未注意到高婳眸中闪过的异色。 风波过后,元秀宫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过了半月,中选即将开始,因这是入宫的关键一选,秀女们都在暗中较劲。 第9章 殿 选 中选在即,一直姐妹相称的众人也早已较上了劲。 中选一般考察秀女的品德、宫规、仪态、女工等等,耗时最长,也最严苛,由宫中的官女子监考,若实在差的便是落选。 乔岱在这方面向来严谨,因侯府早有将她送进宫中的打算,早两年便将她往宫妃的方向培养,这些东西对乔岱来说已是熟记于心,中选对乔岱来说应付的得心应手。 但她认为此时还不宜出风头,因此仍是保持着中等偏上的成绩。 期间最令她惊讶的是高婳,竟得到了好几个优等。 先前乔岱并未怎么注意她,虽然同住一屋,但她们的交流并不多,现在一看,高婳在半个月的秀女生活中似乎变了不少。 原先的可怜焦躁现下沉稳了许多,时不时流露出的自卑也被自信大方所取代,连带着本就娇媚动人的脸蛋更加容光焕发,往她身边围的人也多了些。 乔岱不知是什么促成了高婳的改变,但也知道高婳这样的十之八九是能被陛下看中的,不管是什么改变,只要一同入了宫,她们永远不会真正地站在一条线上。 中选一过,又有大半的秀女走了,如今元秀宫的秀女只剩下八十余人。 忙忙碌碌,乔岱终是过了中选,成绩不算拔尖,但亦是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霜华阁其余三人也都通过了。 乔岱本就不是个热情的性子,这期间又忙于沉思后路,同谢之瑶等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加之她们忙于提高自己终日练习,乔岱与她们一日也见不到几面,如今反倒是那三人愈走愈近,关系越发地好了。 乔岱察觉到连一向沉默的裴敏月都开朗了不少,整日瑶姐姐、高姐姐的唤着,笑容也越发真诚。 倒不是说几人刻意不理睬乔岱了,只是那三人之间更加亲密了,隐隐生出一股默契,叫旁人插不进去。 原先此事对乔岱的影响不大,说到底她骨子里是冷漠的,毕竟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被关在深闺中也未交到几个朋友,早该习惯了。 可乔岱看着几人亲密的时间久了,心头却不太是滋味,因为她想起了婢女惜竹、惜月和弟弟乔恒,他们几人从小便形影不离,现在却分别了将近一月,如今只是触景伤情罢了。 中选结束,意味着秀女生活也即将结束,再过几日便是殿选,能否入宫只看此次了。 殿选比初选和中选要简单的多,因为她只看皇帝的喜好了,皇帝喜欢,便留下,皇帝不喜欢的,便留有皇室子弟相看,若被看上了也不算白来一趟,当然,若是不愿也自可离宫而去,再嫁他人。 殿选之时,秀女们可各显神通,是否被皇帝看上,也各凭本事。 乔岱只是侯府庶女,侯府先前也不大重视她,往日得以学习的机会甚少,琴棋书画虽都有涉猎但并无精通,最大的爱好也是看看书。 她之前听人说这殿选时,陛下和皇后时不时就喜欢让秀女展示才艺,若真是如此,乔岱的胜算并不大。 不过她大抵是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皇帝见了她不说多喜欢,至少也能引起几分注意,再有靖远侯府这层,留下应该不难。 殿选之日,秀女们都起了个大早,上妆的上妆,束腰的束腰,纷纷换上了自己最为满意的衣裳,元秀宫一时间好不热闹。 乔岱只简单地描了眉,涂了口脂,仅仅如此已是美貌不可方物。 此次殿选设在了正阳宫,离后宫近,但离元秀宫远了些,因此秀女们只能早早赶过去。 这次殿选除了皇帝和皇后主持外,还有太后和一位太妃,淑妃与德妃是四妃中唯二的两位,自然也跟随观看。 正阳宫内,秀女们安静地跪坐在下首。 最先到的还是皇后和淑德二妃的仪仗,不久便又迎来了太后和孙太妃的銮驾。 众秀女又是一番行礼参拜,太后看着满殿的秀女,似乎很是满意,侧头对皇后欣慰地道:“瞧着都是些好孩子,这些时日辛苦皇后了。” 皇后回予一笑,恭敬地道:“母后谬赞,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这也是乔岱第一次看见大朝的太后,太后是皇帝亲母,虽上了年纪但听声音很有精神。 倒是那孙太妃,进门以来一言未发,眉眼上带着几分刻薄,很是冷淡的样子。 上位的几人谈笑有度,下边的秀女们却心情焦灼。 不久,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陛下驾到——” 一声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起身接驾。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李政穿过人群,走向正位,抬手扶了扶皇后,便在其旁边坐下了。 李政笑看着太后,问:“母后近来身子可好些了?朕过几日再找个太医给您瞧瞧。” “哀家很好,陛下就不要操心了,”太后回道,“陛下日理万机,该是自己多注意身体才是。” “母后说的是。”李政对太后一向是恭顺敬重。 太后接着道:“陛下看看这些孩子,哀家看着都是些好的,陛下若是有欢喜的,可要把握住了。” “哦?”李政挑眉,似乎有了几分兴趣,“如此说来,朕倒是要好好看看了。这便开始吧。” 李政环视下首,只见下方花红柳绿,美人如百花初绽,倒是一副美景。 秀女们本不敢直视圣颜,这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若有可能,往后自身荣辱皆系与他一身。 秀女们多数未见过皇帝,自然幻想过当今陛下是如何模样,如今听陛下声音低沉磁性,勾得众人大胆起来,抬起眼都想看看陛下。 却没想到,当今陛下身姿挺拔,剑眉星目,面容清俊疏朗,身在高位气质斐然,单是随意坐在那里便引得天下多少女人向往。 李政十八岁登基,如今也才二十五,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 当今陛下,如此权势又还有如此相貌,瞧见圣颜的秀女们心中都异常激动。 到了殿选这一关,秀女们的才情、样貌自是过关的。 秀女们一个个面见几个高位,皇帝若是喜欢,便将玉牌留下,这女子就算是入了陛下的后宫,若不喜欢便随意打发了下去,殿内的秀女有人欢喜有人悲。 瞧了几十个人了,李政也有些困乏了,大多时候都是太后和皇后几人在问,难得有他感兴趣的才会开口。 这些秀女会的他宫中的后妃自然也会,虽说面孔新鲜,但总叫李政有些无趣。 他自然知晓这些秀女偷瞧他,有时还会与他的视线碰上,有的立马羞涩地垂下眼去,也有人大胆地看着他,欲羞还迎。 李政慵懒地看了看下方少了大半的秀女,视线突然定格在一处身影上,只见那女子一直规矩地低着头,似乎对上方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 李政有些晃神。 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她静坐远处,气质出尘,远离世人,仿若远古来的仙子,隐隐约约,神秘又勾人。 第10章 称 心 乔岱觉得这殿选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 因为不想出差错她一直规矩地低着头,却没想到她的名字靠后迟迟未叫到她,时间久了,乔岱觉得她的肩颈都僵硬了。 心中也存着丝不确定,陛下确实时不时地会问一问人,有时还会让人表演一二,若她也面临这样的情势她该如何?她要表演什么才能叫人满意? 乔岱不禁陷入沉思。 她虽垂着头,但耳朵却未错过殿前发生的一切。知晓期间高婳还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夸了句“佳人如斯”,似乎对高婳很是满意,自然而然将高婳的牌子留了下来。 期间还有谢之瑶,太后很是喜欢她,问她有何擅长,她便表演了最为拿手的琴艺,一首《鹤上仙》叫人惊艳,皇上也连连夸赞,当场就将谢之瑶的牌子留了下来。 殿下的人一个个少了,不久终于轮到乔岱了。 “下一位,靖远侯三女,乔氏。” 乔岱收敛好心神,规矩地在殿前站稳,行礼问安,声音清越动听,“小女乔氏,拜见皇上、众位娘娘。” 落落大方,一举一动尽显世家风范,众人眼前一亮。 乔岱今日深绿齐胸襦裙打底,外罩青色月竹绣袍,腰束白素,青丝绾成坠马髻,几朵白银小花点缀其间。 这样的颜色一般人穿许会显得有些老气,但乔岱形貌昳丽,风姿窈窕,气质出尘,如此的颜色只衬得乔岱皮肤越加白皙。 一眼望去,若空谷佳人,清雅无双。 就连太后也怔住了,皇后虽然见过乔岱,但那日她身着秀女宫服,比不上今日的打扮,内心亦是惊讶此女的风姿。 皇后抬眼看向一旁,只见身侧的帝王倚坐在高位,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姿慵懒,可那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殿前的女人。 看着众人眼里的复杂神色,皇后开口道:“陛下,您看······” 年轻的帝王开口,声音淡淡,“留下吧。” 乔岱一怔,皇帝竟是什么也没问,直接将她留下了。心下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帝王声音平淡,乔岱猜不出来他是不是自愿将自己留下的,还是只是碍于靖远侯和淑妃的面子,毕竟她虽长得美,但皇帝还没见过她的正脸呢 众人惊讶,可看着乔岱的姿色却又觉得合理。 乔岱于是怀着疑惑退下了,等入了后殿,已被选上的众人齐齐看向她,她们听不到前殿的声音,只看了乔岱几眼便又把视线挪开了,倒是高婳带着谢之瑶主动来找她搭话。 高婳笑颜如花,对乔岱的到来并不吃惊,“恭喜姐姐了,我就知道姐姐一定能留下。” 高婳一说这话,乔岱便想起了那日高婳在霜华阁的一番话,心下对她也喜欢不起来,只敷衍回道:“妹妹同喜。” 面对二人,谢之瑶竟少见的未同她讲话,只站在高婳身后笑着看她们。 其实乔岱与她二人久未如此平静地讲话了,现在看着谢之瑶和高婳,乔岱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如今入了宫,乔岱目的达成,这些时日的生活也算是称心。 至于谢之瑶等人,乔岱不甚在意,日后与她们如何相处只顾日后再说,乔岱现下只想见到她的两个婢女和弟弟乔恒。 一日后,殿选结果出来,八十余位秀女,最终只有三十二位入了皇帝的眼。 入选的秀女需回到家中静等,待宫中拟好位分,不日便可进宫了。 靖远侯府。 “侯爷你瞧,我就说这三丫头是个有福的,如今被陛下看中,这过不了久啊,就要进宫当娘娘了。”宋氏颇为热情地拉着乔岱,时不时拍拍乔岱的手背,一副两人十分亲热的样子。 靖远侯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笑意,“回去歇息吧,过几日还要准备准备入宫事宜。” “不错不错,三丫头快去歇着吧,万事自有我这个当娘的为你操劳。”宋氏也笑道。 乔岱看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心中只觉得好笑,面上还是乖顺地退下了。 有一点宋氏猜的不错,她不过是一介庶女,外家也没什么势力,想要入宫争宠,没了靖远侯府的帮扶确实不行,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这点忍耐她还是有的。 回到长水小筑,就见早已等候多时的惜竹和惜月,最令乔岱惊喜的是弟弟乔恒也在。 “小姐!” 三人远远便瞧见乔岱的影子,皆红着眼眶迎了上来。 瞧见多日思念的的三人,乔岱眼中早已蓄满泪,见到了人才知道,一个月的思念能有这般浓。 “阿姐。”乔恒最先忍不住,不久便掉下了金豆豆,眼神戚戚地看着自己阿姐,好不可怜。 “好了好了,恒儿不哭,知道你们想我,我们进了屋再说,嗯?”乔岱连忙安慰。 等回到屋子里,几人又是好一番感伤。 “小姐出去一个月,人都瘦了,”惜竹上下打量着乔岱,满眼心疼,“这两日定要好好补补。” 乔岱好笑道:“哪里就瘦了,宫里的伙食还能饿着我不成?” “恒儿呢,阿姐不在的日子可还好?”乔岱最担心的还是乔恒,先前虽有老夫人向她作了承诺,但未亲眼看到,乔岱还是不太放心。 乔恒乖巧地回答,声音还带着些孩童的稚气,“阿姐,我一切都好,阿姐不必替我担心。” “是啊小姐,”惜月也笑,眼中亦有骄傲,“您是不知道,近来二少爷常常被夫子夸奖,连老夫人也对二少爷另眼相看了,近来常常召二少爷前去讲话呢。” “是吗?”乔岱挑眉,眼含笑意地看向乔恒,“我们恒儿真是厉害,阿姐为你高兴。” 乔恒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顿时一片通红,可见是害羞了。 乔岱觉得弟弟可爱,不禁伸出葱白的玉手在乔恒的小脸上轻捏了一下,调笑道:“居然还害羞了。” 长水小筑顿时又热闹起来。 乔岱这几日在侯府过得有滋有味,不是看书品茶就是逗逗两个小婢女和脸皮薄的弟弟,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过了五日,宫中的圣旨终于下到了靖远侯府。 侯府众人齐齐出门迎接圣旨,心中也好奇陛下会给乔岱个什么位分。 乔岱跪在众人前首聆听圣旨,她虽然面上沉静,但心中其实还是有丝紧张。 “乔氏接旨——今有靖远侯三女,乔氏,含章秀出,性姿敏慧,有柔明之姿,朕心甚悦,今着封为六品美人,赐住兰春宫,宣后日入内,钦此——”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美人,恭喜了。”传旨的太监笑眯了眼,向乔岱和靖远侯道喜。 他侍奉陛下多年,知道陛下一向是吝啬位分,可这乔美人初入宫中便得了美人的位分,可见是得陛下看重的。 侯府众人自然也高兴,本想着秀女初入宫中,这位分定然是不会高的,以乔岱这样能得个“才人”的位分已经是最好的,没想到竟是直接到了美人。 靖远侯笑着摸了摸短须,宋氏便向婢女使眼色,婢女当即拿上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银锭恭敬地递给这位公公。 “劳烦公公了。”靖远侯笑道。 “侯爷客气了。”太监自然笑着收下了,“老奴还要到其他秀女处宣旨,这便退下了。” “这是自然,公公慢走。” 不久,侯府众人都知道了她们侯府继淑妃娘娘后,又出了一位乔美人。 第11章 入 宫 明德七年,四月初六,宣召新秀入住后宫。 “阿姐,我会想你的,你千万好好的。”乔恒眼中泛着红。 “哎。”乔岱红着眼点头,直到这一刻才有了必须分别的真实感,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乔恒,但此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去深宫,她若有能耐,必有机会和弟弟再见,可若是没有能耐,姐弟两人只怕是一辈子也不得相见了。 老夫人也出来送行,难得拍了拍乔岱的手背说道: “如今美人入了宫,往后也好和淑妃娘娘有些照应,到底是姐妹,往后相互扶持才走得下去,侯府也能放心了。还望美人明白。” “是啊,”宋氏也插上一嘴,“到底都是我的儿女,你二人安好,我这做娘的便是死也无憾了。” 说着竟还假惺惺地流起了泪,外人看了也难免动容。 “谢过祖母和母亲了,岱儿自然是明白的。”乔岱嘴角扯出一抹笑。 老夫人看着她仍是乖顺,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乔岱看着这二人,心中悲凉,这两人一个为侯府着想,一个为自己的女儿着想,她一个庶女又算什么?不过是用来争宠的工具。 可这几人算错了,她心中没有侯府,终有一日,她会让侯府心甘情愿地当她的踏脚石。 “女儿这就要走了,劳母亲为我操心这么多年,是女儿的不是。” 看着宋氏红肿的眼睛,乔岱也在顷刻间蓄满了泪水,“只是恒儿如今还小,还得麻烦母亲了,否则女儿就是在宫中也不得安心,若做出些不理智的事,连累了侯府才叫不好。” 靖远侯和宋氏都是面上一僵,靖远侯心中更是恼怒,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乔岱,宋氏苦笑道:“三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恒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三丫头只管放心到宫中去罢。” “乔恒是我靖远侯府的儿子,能出什么问题,美人不必杞人忧天。”靖远侯不悦地补充。 “如此,女儿便放心了。”乔岱笑意不达眼底。 随着接待的马车,乔岱终是跨进了那高高的红墙内,也许是做了很多次预设,乔岱心里出奇地平静,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出来,但她会为这做一切努力。 车轮轱辘辘地转着,微风拂过,带走了少女的怀想······ “美人,这便是兰春宫了。”领路的嬷嬷将乔岱众人领至一处殿门,道:“此处是揽月阁,美人今后就住在此处了。” 乔岱入内看了看,布置的倒是整洁清雅,屋和院子也不小,最让乔岱满意的是庭院前栽了几棵梨树,这在宫中来说很是难得了。 “有劳嬷嬷了。”乔岱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如今我初入宫中,懵懵懂懂的总有疏漏,瞧着嬷嬷也是宫中老人了,日后有事还得劳烦嬷嬷提点一二。” 后头的惜竹便上前将手中的银锭塞到了这位嬷嬷的手中,亲切地笑道:“这是主子的一点心意,还望嬷嬷收下。” 嬷嬷看着那银锭便知分量不小,立马高兴地笑眯了眼,“美人客气了,本就是老奴份内的事,哪敢说是提点。”态度算的恭敬,“不过有些事确实得告知美人一二。” 嬷嬷说:“这兰春宫内有一主位,乃是丽嫔娘娘。丽嫔娘娘住在东侧的兰华阁,于此处倒有些距离。” 嬷嬷顿了顿,接着说:“这丽嫔娘娘乃是陛下潜邸时便跟着侍奉的贵人,平时里喜好清静,美人平日若无事,还是不打扰的好。” 这丽嫔出身高门,虽是个老人了,但脾气和手段都不小,此前在兰春宫也住过一位美人,只因吵到这位丽嫔,便深夜被掌捆了几十下,第二天那脸都肿烂了也不敢找陛下和皇后告状。 嬷嬷一见到这位新晋的乔美人便惊为天人,依她的看法,这乔美人的姿色不说是越过如今最受宠的妍妃娘娘,便说是冠绝后宫也无人能驳,难怪一入宫便能被封为美人。 且嬷嬷瞧着这乔美人并非空有美貌,头脑似乎也不错,只要有点手段又不作死,日后只会走得更远,如此嬷嬷也愿意多卖她些人情,要不等乔美人真发达了,这人情可就难买了。 “美人,这南侧呢还住着一位,玉翠轩的林御女。” “林御女?”乔岱有些疑惑。 她还以为能同嫔位妃子同住一宫的,至少位分不会太低。这御女位晋从七品,属实是低了些。 瞧见乔岱神色,嬷嬷脸上神色也一阵变化,最后似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同乔岱说道:“美人有所不知,这林御女啊,三年前是丽嫔娘娘跟下的一个婢女,只是一日丽嫔娘娘不在,陛下来时又喝了酒,阴差阳错,这才······” 言尽于此,乔岱却懂了。 不过是一个宫婢一朝走运成了主子,却没想到还得与从前的主子住在一处。 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主仆二人放在一处,也不觉得膈应。 “嬷嬷可知,丽嫔娘娘与这位林御女关系如何?”乔岱追问。 嬷嬷更尴尬了,“还能如何,这林御女长得有几分姿色,听说还擅长唱曲儿,那日之后还被陛下宠幸过几次,只是再后面就没有了。” “这丽嫔娘娘嘛,后来便未召见过林御女,说是每日的请安也免了。” 乔岱心中明了,轻柔地道:“多谢嬷嬷告知,日后怕是还得劳烦嬷嬷,还望嬷嬷不要介意。”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嬷嬷也笑,“瞧美人说的,本都是老奴的职责,美人这几个丫鬟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老奴。” 乔岱满意点头,她素来喜欢同聪明人讲话,不需要弯弯绕绕便能说明白。 揽月阁此前就被收拾过了,环境整洁,一应俱全,惜竹惜月就只将乔岱的一些小玩意儿和衣裳添置了进去。 乔岱便倚在贵妃榻上休息,因有些困乏竟不小心撑着脑袋睡着了,惜竹惜月只得将她叫醒让她去床上睡。 等乔岱懵懵然醒来,已然是傍晚,待用过晚膳,今早的嬷嬷又来了,身后还领着几个人。 嬷嬷说:“原先是午后来找的美人,却不知美人歇下了,只得现在来打扰。”说着将身后三人招了上来,乔岱一看,是两个宫婢和一个太监。 “拜见美人。” “这是中宫给美人拨的婢子,以后便听美人差遣了,还请美人为他三人赐个名字,以后也好使唤。” 乔岱看了过去,这三人看着倒是规矩,两个婢女长得都不错,尤其是左边第一个,身量纤细高挑,模样清秀,最重要的是那通身气派不像是一个宫婢该有的。 乔岱不由地多看了这宫婢几眼。 至于那太监,面容白俊,只是看着年龄尚小,有些稚嫩。 乔岱抿了口茶,道:“都抬起头来。” 三人闻言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乔岱看到了他们眼底的惊色。 听嬷嬷说他们的新主子美似神妃仙子,三人本只觉得至少不亚于那妍妃娘娘,没想到这想象力还是不够。 乔岱看着左边第一位,道:“今后你便叫做巧思,”又转头看向中间样貌端秀的宫婢,“你呢,便叫巧云吧。” 她并不擅长起名字,起的便有些敷衍了。 巧思巧月连忙恭身行礼,“谢主子赐名。” 乔岱看向那名清秀太监,只见他神情似有些恍惚,配上这稚嫩的面庞倒显得有些可爱,便问道:“你如今多大了?” 屋内众人都看向那名太监,谁知他竟仍是呆愣着,未曾理会乔岱的话语,旁边的巧云一急就用手肘捅了捅他,“主子问你话呢!” 他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如临大敌般跪下,喊道:“美人饶命,奴才一时走神,奴才······”他急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乔岱看他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觉得有趣,却故意板着张脸问他:“在我跟前还敢走神,在想些什么?难不成看不上我这个新主子?” 小太监只得犹犹豫豫地说:“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就是没见过美人这般神仙似的人物,一时怔愣,”说着又有些着急,“是奴才没见过世面,请美人息怒!”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小太监欲哭无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第12章 请 安 最先笑出声的是惜月,她好笑地看着小太监,说道:“看起来愚笨,没成想是个会说话的。” 她清楚自己主子,别看乔岱面上淡然,实则心里最喜别人夸她。 小太监白净的脸顿时红了。 乔岱愣完后也笑,“确实是个嘴甜的。我问你,你如今几岁了?” 小太监答:“回美人的话,奴才今年十四了。” 乔岱有些惊讶,但看他稚嫩的面庞又觉得合理。 旁边的嬷嬷以为乔岱是嫌弃小太监年龄太小,怕伺候不好,便解释起来,“美人,这太监虽然年龄小,但入宫也有几年了,做事是个顶认真的,这才能来伺候美人主子。” 乔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问小太监:“你原来可有姓氏?” 小太监乖巧答话:“奴才本姓周。” “如此,你便叫周福吧,往后可要机灵点。”乔岱对这小太监有几分喜欢,年龄小,看着也是个心思单纯的,这样的人在宫中有好有坏,但至少能赢的乔岱的几分好感。 周福像是怕乔岱反悔,急忙跪谢,“谢主子赐名,奴才以后一定好好做事。” 乔岱点头,这三人她也算满意,但终究是陌生,自不会多求信任,她只要她们能守住本分就好。 “本主虽是初入后宫,可你们既然是我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该懂得。你三人若是勤勤恳恳,认真办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当然,你等若敢做出欺主犯上之事,我也定不会轻饶。” 说完朝惜竹使了个眼色,惜竹将准备好的三分银锭递了出去。 “这两个是我的贴身婢女,惜竹和惜月,你们有事直接请示她们就是了。” “多谢主子。” 那嬷嬷说:“瞧着您还满意,老奴就放心了,以后美人有事,只管使派人来唤老奴,老奴一定尽心。如今天色晚了,老奴带他们先退下了。” 乔岱点头,四人便退下了。 乔岱沐浴完就见惜月正苦着张脸整理床铺,走过去便问她怎么了。 “来这一趟,竟要花掉这么多银两,奴婢瞧着都心疼了。”惜月答,小脸皱的紧巴巴的,看得出来确实心疼。 惜月向来是个节俭的,银子花在自己主子身上不嫌多,花在别人身上就嫌少了。 乔岱嗔笑,“何必心疼,从侯府带出的银子够你用许久了。你这妮子别是个小财迷吧,将来没点家底,可万不能将你嫁出去。” 惜月脸一红,闷着声音道:“主子取笑我,惜月是要一辈子跟着主子的。” “脸红什么?”乔岱轻掐了把惜月的小脸,“别想东想西的,快下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给那位主宫娘娘请安呢。” 惜月点头,麻溜地下去了。 夜渐深,揽月阁四周陷入寂静。 ······ 本朝后宫规制,后宫妃子五品及其以上才有资格给皇后请安,而三品及以上才可向太后请安。不过太后身子不好,皇帝特设众妃一月只需向太后请安两次。 乔岱如今只是正六品美人,自然没资格向皇后请安,不过她与这丽嫔共处一宫,一定是要去见见的。 下人来报丽嫔回宫的消息,乔岱就赶了过去。 她今日特意收敛了些,一袭简单的荷色襦裙,腰束白素,发间点缀着几只淡雅的白玉簪子。清水出芙蓉,佳人世无双。 惜月眼睛都看直了,“主子这般颜色,再怎么收敛也是遮掩不住的。” 惜竹也在一旁点头,乔岱只得敲了下惜月的头,无奈地道:“如今不似从前,说话小心些,叫旁人听去了可怎么了得。” 惜月只得捂住了嘴。 兰华阁那边早收到了消息,乔岱等人一到便将她们引了进去。 乔岱路上打量了几番这兰华阁,不愧是主位之所,不仅比揽月阁宽敞,就连山水布调也比揽月阁好上太多。 走进兰华阁,便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美人,气质芳华,容貌迤逦,担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娘娘,揽月阁的乔美人到了。”领路的婢女恭敬地道。 乔岱上前,嘴角扬着抹亲切的笑,低头恭身行礼,“美人乔氏,见过丽嫔娘娘,妾初来乍到,今日特来给娘娘请安了。” 礼仪得体,挑不出一丝差错。 却没看到高位上丽嫔眼中闪过的惊异,不过一瞬就又恢复过来了。 丽嫔道:“乔美人有心了,坐吧。” 乔岱规矩坐下,看向丽嫔,这丽嫔虽然在笑,但眉眼间的冷淡和高傲却掩不住。 乔岱对丽嫔不是很了解,除了那嬷嬷所说的那些,只知道这丽嫔国色天香,早年在潜邸时也得陛下宠爱,只是入了宫后这份宠爱就淡了。 不过丽嫔的祖父乃是曾经的太子少师,德行高尚,学识渊博,先帝在时乃是朝廷重臣,皇帝也很是敬重,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几年过去了皇帝也不曾冷落丽嫔,隔几个月还是会到丽嫔这儿坐坐。 丽嫔盯着乔岱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原先就知道这宫中来了新人,却没想到乔美人竟有这般的好颜色,若说是倾城之姿也不为过啊。” “咱们陛下可是享福了。” “娘娘真是谬赞了。”乔岱回道。 这丽嫔嘴上夸赞她,但那眼里的不喜还是叫乔岱捕捉到了,毕竟若是重视自己的容貌,便很难对容貌比自己出色的女子有喜爱之心。 正好下边的人将茶水端了上来,乔岱也就抿了几口,殿内一时安静。 “听说乔美人乃是淑妃娘娘的庶妹?”丽嫔开口问道,但却在“庶”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强调什么。 乔岱笑得滴水不漏,“淑妃娘娘确是妾的嫡姐。” 丽嫔面不改色,“那也难怪乔美人长的这般好了。” 乔岱道:“妾初来乍到,知晓娘娘回宫便想着来拜访一二,都说娘娘高雅静美,如今看到娘娘才知果然,妾才该惭愧呢。” “妹妹真是会说话。”丽嫔嘴角有笑却并不见得多开心。 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最后以丽嫔身子困乏结束,乔岱也不愿再与她做戏,自然不再多留。 等回到揽月阁,惜竹见她面色不似平常放松,就问她:“今日见了那丽嫔娘娘,主子觉得如何?” “我能感觉到,这丽嫔该是不喜我,看来以后也只做得表面功夫了。”乔岱道,“往后你让下边的人对她们那边避着点,毕竟位分高,她若想钻个空子也还是容易的。” 惜竹点头,“主子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定然叫那几个下人靠近不了主子。只是,周福那三人······” 周福三人是宫中指派的,做的是近侍的活,同那些洒扫的下人不一样,但宫中人多眼杂,难说这三人是不是宫中哪位主子的人。 乔岱沉思了会,她当然也有这层顾虑,这三人看着不像会生其他心思的,但后宅中的斗争她不是没有参与过,知道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也得小心,更何况有的人生来会伪装自己。 后宫吃人,她想要走得更高更远,自然要诸事小心。 她叮嘱惜竹:“往后近身我只用你和惜月,其余人一概不准经手。至于新来的三人,先防备着,再观察些时日,若没有问题也可收为己用,若是有问题······” 乔岱好看的眸子眯起,透出一丝冷厉,“若真有问题,我也会让他们知道我的手段。” 第13章 恩 宠 四月初七,陛下和皇后在凤仪宫召见新晋妃嫔。 这天乔岱起了个大早,让惜竹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 乔岱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许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自己,现在看着都有些陌生了。 惜竹站在身后为她绾发,见她神色有些怔愣地看着镜子,温柔地笑说道:“不过几月,主子似是长开了许多,瞧着愈发美丽了。” 乔岱抚脸,手下的触感依旧细腻滑嫩,只是往日稍显稚嫩的眉眼如今却带上了几分成熟的动人,“许是真的长开了吧。” 不久,惜月和巧云却端着衣裳过来了,脸上有些为难。 惜月问:“主子今日想怎么穿?” 今天的场合重要,许多妃嫔都在,衣裳不能随意,因此惜月不好拿主意。 乔岱看了看二人手上的衣裳,想了想,指着巧云手上的那套说:“就这套吧,那么多宫妃在场,低调些好。” 乔岱指的那套同那日见丽嫔的荷色襦裙相似,只是颜色更为清浅,穿上后同那日的端庄娴静相比多了几分灵动。 几个婢女整理好乔岱的装扮后,惜月看着楚楚动人的乔岱,又是骄傲又是苦恼,“主子想低调些,可您这样的根本低调不了,这样叫旁人注意到了可怎么好。” 惜月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也是有心机的,自然能想明白乔岱想低调些的原因。后宫中长得太好是福,也是祸,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尤其是自己主子这种刚入宫的,又没有什么靠山、人脉,万事都得小心。 乔岱到的早,却发现殿内已经有不少人了,但看着都是些与她同批入宫的,她还看到几个有些面熟的,此时正四五成群地扎堆聊天。 想来一个月之前她们还是初入宫中的秀女,转眼间却成了后宫中的一份子,乔岱不得感叹时间的流逝。 巧思算的是宫中老人了,消息灵通些,因此乔岱今日便只带了她一人过来,路上听她说了不少如今后宫的状况。 当今陛下的后宫妃嫔不多也不少,除了皇后外,四妃之中现今只有淑妃和德妃,都是陛下潜邸时就伺候的。 至于正二品妃位,现有四位,萧妃、妍妃、静妃和香妃,其中又以萧妃和妍妃为首。 这妍妃是近两年最得陛下喜爱的妃子,性子有些骄横;至于萧妃,陛下对她无多恩宠,但她是最特殊的,因为她是大朝现今唯一一位皇子的生母,就是皇后也得礼让着她。 此外妃嫔若干,暂时没有让乔岱特别值得注意的。 与她同批的妃嫔中,最高的位分则是贵人一位。 都说皇帝吝啬位分,这位一入宫却是直接晋位贵人,别说是新人,就连老人都有些诧异,只是听说这位贵人便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表妹时就明白了。 其余的,包括乔岱在内的美人三位,才人七位,宝林九位,其下御女、采女等若干。 因为人多,老人中皇后只请了高位的几个妃嫔,除了淑妃和德妃,便只有萧妃等四位。 李政到的时候人早来齐了,一入门便见一群莺莺燕燕,多是皇后等人在说话,底下的新妃们安静听着。 李政一入门便感受到各种香脂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都变的有些黏腻,眉头不禁皱了下。 “陛下万安。” “嗯,众位爱妃平身吧。” 李政走向皇后,中途却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规矩地行礼。 她那一身依旧与周围花枝招展的众人格格不入,清贵淡雅,叫李政多瞧了她几眼,轻皱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陛下来了,”在皇帝面前皇后一向端庄稳重,“臣妾瞧着新来的姐妹们都安顿好了,便请陛下来瞧瞧这些新入宫的姐妹们。” 李政闻言环视了一圈,笑道:“朕瞧着甚好。”说罢转过头来看着皇后,“这些日子下来,皇后幸苦了。” 帝王虽是笑着,眉眼却显得疏离平淡,看着便不大好接近。 皇后回予一笑,“都是臣妾份内的事,况且还有淑妃和德妃二位妹妹的帮忙,如何担得起辛苦二字。” 皇帝又看向德妃和淑妃,“嗯,两位爱妃也辛苦了,朕待会儿就让周德挑些好的,好好犒劳犒劳皇后和两位爱妃。”说着,却在淑妃静雅的衣裳上多看了几眼,脑中的一道身影又悄然浮现。 “陛下。”不待李政多想,又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妍妃。 乔岱也抬眼看了看这位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妍妃长相偏张扬娇美,打扮上也是怎么明媚怎么来,螓首蛾眉,面若桃李,红妆粉饰,一眼看去如同芍药般灼艳逼人。 乔岱心下赞叹,她也曾自满于自己的样貌,因此很少有他人的样貌能够让她惊艳,这位妍妃却属实做到了。 但妍妃的美热烈明艳,与她显然不是一种类型,陛下现下宠爱妍妃,是不是说明陛下喜爱偏好妍妃这种,那她还有胜算吗? 乔岱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样貌这一最大筹码的分量了。 “陛下瞧瞧这些新来的妹妹,可不是个个新鲜漂亮?”妍妃娇笑,声音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新妃们这般年轻貌美,只怕陛下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听到这话,高位上的几人面不改色,应是料到了她会站出来说话,落在新妃耳中却是妍妃讲话大胆,纷纷竖起了耳朵想看看陛下的态度, 只听帝王清朗的笑声传来,笑声中竟然含着放松惬意,“爱妃这是什么话,莫不是朕还不够宠你?嗯?” 最后一声更是包藏宠溺,新妃们暗暗吃惊,这就是被帝王宠爱的底气吧。心底对这位妍妃的地位又高看了几分。 “瞧陛下说的,这可是臣妾的肺腑之言,”妍妃继续说道,“臣妾可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之人,陛下可不要调笑臣妾了,不然臣妾可要生气了。” “这就要恼了,爱妃这不是使小性子是什么?”帝王笑道。 两人一来一往,众妃一时间竟成了背景。乔岱抬眼看了看上位,哪怕是向来得体的皇后也不易察觉地露出了几分不愉。 转眼看向英俊的帝王,对方依旧带着疏离的气息,但能明显感受到与刚进来时相比放松了许多。妍妃竟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讲话随意也不能叫皇后等人指错。 乔岱垂下眼,看来这后宫中得到那男人的宠爱才是生存至法。 从凤仪宫中出来时,乔岱很快就收敛住了心神,于是注意到出来的新妃都对她多有打量。 今日淑妃不多开口,也没有人提到她,众人都将视线与想法放到了皇帝与妍妃身上,一场下来乔岱倒是无事发生。 乔岱也只管离开,她这样的姿色生来便是人群众中的瞩目,已然是习惯了。从前若不是被庶女的身份压着,加上自己性格冷淡,这贵女圈中早就该有她的一席之位。 第14章 侍 寝 乔岱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转身一看竟都是熟人。 正是当时同住霜华阁的其余三人,谢之瑶、裴敏月和高婳,叫住乔岱的正是高婳。 见她停下,高婳三人也走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三人中逐渐以原本不合群的高婳为首。 高婳走了过来,亲切地同她打招呼,“乔姐姐,先前匆忙,还未来得及同姐姐好好道贺。姐姐如今成了美人,真是恭喜了。” 乔岱看向她们,谢之瑶和裴敏月开口喊了声“乔姐姐”后便只面带笑容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不欲与她多讲。 二人面对她的神情明明还与以前一样,但乔岱感觉隐隐有什么不一样了。 乔岱脸上荡起微笑,仿若芙蓉初绽,“多谢几位妹妹还记挂着我,也要恭喜高妹妹,今后得唤丽妹妹了。” 要说新妃中叫人称奇的除了宁玥被封贵人外,还有就是高婳获赐封号一事。 高婳只是位晋才人,但却被皇帝赐了封号“丽”,称丽才人,这是新妃中独一份的殊荣了,可见高婳让皇帝印象深刻且颇为喜欢。 至于另外两人,谢之瑶封了才人,而裴敏月则是封了宝林。 起初听说这事乔岱还小小惊讶了一下,倒不是轻看高婳,只是觉得高婳似乎成长了不少,从一开始藏不住事的小姑娘到如今落落大方、面不改色的丽才人,甚至能叫骨子里清高的谢之瑶都甘心屈于她之下,只用了短短一月的时间,可谓是成长惊人。 “听说姐姐如今住在兰春宫?这倒可惜了,”说着高婳叹了口气,似是惋惜,“我同瑶儿和敏月的住所都比较近,离姐姐的兰春宫却远了许多,看来以后不能经常去探望姐姐了。” “都在宫中,何来探望一说?”乔岱笑,“要是想见便自然能见到,不必烦恼。” 乔岱说罢,拿起手帕轻拭了下额角,道:“几位妹妹,这日头也不小了,我还要向宫中的主位请安,就不多留了。” “既是如此,姐姐便快些回去吧。”高婳说道。 三人便静默地看着乔岱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乔姐姐变得更美了。”裴敏月突然开口,神情一如往常,看不出夸赞欣赏之意。 谢之瑶也笑,“乔姐姐本就貌赛仙子,想来往日我四人还同住一屋,把颜欢笑,如今却是不同了。” “我们日后若是想见姐姐,只管去兰春宫找她便是,乔姐姐心热,想必还是念着我们之间的情谊的。”高婳开口,眸中却藏着暗色。 高婳心中冷哼,这两人真是虚伪,昔日乔岱表现一般,便不与乔岱热络,现在别人当上了美人,一个个又念起了往日情谊,真是可笑。 新妃受过训话,第二日便可以挂牌侍寝了,而陛下的头宠会落在谁身上,自然引得后宫纷纷观望。 第二日,皇帝召幸宁贵人,后日,召幸了浅月宫的周美人。这倒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后来的态势便有些失控了。 后来连续三日,皇帝召幸的竟都是那位新晋的丽才人。 一时间,后宫皆对这位丽才人侧目。 揽月阁。 “那位丽才人真是手段了得,不仅得了封号,还被陛下连着召幸三日?”惜月有些吃惊,这丽才人她听自己主子说过,家世低微,也不像是有这般手段的人。 原以为自己主子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就是皇帝陛下也无法抗拒才是,可好几日了,自家主子都未得宠幸。 惜月转头问巧思:“巧思,那日你见过丽才人,依你看来,这丽才人的样貌比之主子如何?” “这······”巧思有些犹豫,看了眼乔岱,见她似乎浑然不在意,心中松了口气,“这丽才人也是个顶顶美人了,怕是在这后宫中也占得鳌头,只是与美人主子相比就······”不言而喻。 惜月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可陛下怎会?” 乔岱原本是倚靠在榻上的,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闻言抬眼淡淡地睨了惜月一眼,“想来陛下是偏爱妍妃和丽才人那般明艳娇媚的美人罢了。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时间还长,着什么急。” 原本看了妍妃还不太确定,现在看到丽才人这样,乔岱又可以肯定了。 可这样一来,自己的底气又小了许多。乔岱的眉头不由地皱起。 一旁安静呆着的惜竹拿着蒲扇上前替乔岱扇了扇风,依旧笑得温柔,“主子不必着急,既封了美人之位,陛下定然是记得您的。更何况,主子年龄尚小,身子还未长好,再等等也未尝不可。” 乔岱一时有些哑然,随即又悄然红了眼眶。她自然也想获得陛下恩宠,可却也畏惧男女之事,这几日的心情一会儿是紧张期待,一会儿又是害怕畏惧,倒是只有惜竹看了出来。 惜竹只长了她一岁,却以姐姐的身份照顾乔岱,总是事无巨细,体贴非常。乔岱总想着,许是只有爹不疼娘不爱,上天才会给她派来惜竹惜月这两个宛若亲人的姐妹。 “惜竹,我懂得了。确实是我操之过急了。”乔岱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角,焦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惜竹看着乔岱,心中也是心疼的。在她心里乔岱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纵然成熟早慧,可这样一来所想所怕和所追求的事物便更多了,耗费心神,终是伤人更伤己。 若是可以,做一介平民踏踏实实地生活也未尝不可,可惜老天偏偏赏了乔岱这样一张容颜,注定了她不能平凡快乐。 后宫妃嫔还在张望,下一个谁会受宠,亦或是这丽才人会一直受宠。 可惜接下来的一个月皇帝忙于政务,鲜少进后宫,仅有的几次也是去了妍妃和淑妃宫中。 乔岱前些时日想通了,心情自然又变好了,恰好这丽嫔说自己喜好清静,没几天就将乔岱每日的请安也免了,乔岱乐得自在。 转眼入宫一个月了,乔岱整日窝在兰春宫中,好在这兰春宫比较大,多走几天也不会腻,加之心情不错,气色越发好了。 直到一日,在前殿忙碌已久的皇帝终于又进了后宫。 “主子,御前来人了!”惜月满脸喜色地跑进来禀告。 乔岱惊讶,站起身说道:“还不赶紧将人引进来!” 不久一位公公带着身旁的两位小太监走了进来。 “请乔美人安。”那公公笑着,还算客气,“恭喜乔美人了,陛下今日翻了美人的牌子,奴才是特意过来提醒美人一声的。” 乔岱听完面露喜色,却依旧得体,客气地说:“我知道了,还要多谢公公专门跑这一趟。” “美人客气了,奴才还有事,就不耽搁了,美人早些准备吧。” “自然,公公慢走。”乔岱道。惜竹懂事地跟着出去送了这位公公一程。 “主子,”巧云凑了过来,眼中带着笑意,“那可是陛下身边的一等大太监周公公,一般的人侍寝这周公公可不会来,现在看来陛下还是重视主子您的。” “周公公?”乔岱略有惊讶。 她听说过这位周公公,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跟着的贴身太监,一般情况下,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这宫中敢对他不敬的人少,讨好的人多。没想到皇帝会派他过来。 不仅乔岱没想到,就连周公公自己也没想到。 本想随意指派个小太监过去的,却没想到帝王冷淡地开口要他亲自过去,本来路上还疑惑着,等真正见到了这位乔美人,周公公才豁然开朗。 就这位乔美人这样,难怪陛下重视,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一下这位乔美人了。 周公公心中暗想。 第15章 初 春 知道陛下要来,揽月阁一时间都忙活了。 惜竹特意去瞧了眼乔岱,果然见她有些发愣,走上去将简单的首饰替乔岱取下。 “惜竹,我虽学过,可······” 惜竹捏了捏她的肩,想让她放松些,“主子,有些事不必顾虑太多,想得太多反倒做不来,顺其自然就好。” 入夜。 “陛下驾到——” 乔岱惊起,连忙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她今日选了一袭湖蓝色襦裙,发丝只用蓝色丝带轻轻挽起,面上也只略施粉黛。 装束简单,却依旧叫人惊艳。 因为第一次接驾,乔岱的眸中也带上了些慌张,眸光莹莹,平日里清冷的眼里藏着几分如小鹿般的清澈无辜。一袭湖蓝襦裙,在月色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像是深夜里舞动的妖精。 李政刚见到她便欣赏到了这样的美景。 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很会打扮,又或是那张脸长得实在叫人难忘,每一次出现都能牵引他的心神。 “恭迎陛下,陛下万安。”乔岱躬身行礼,看着和李政记忆里一样规矩乖顺。 “起吧。”李政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扶起了乔岱,随后就将乔岱葱白如玉的手握在了手中,带着她边往屋里走边说,“朕今日政务繁忙,来得晚了些,爱妃莫怪。” “陛下操劳国事,能过来已是妾的荣幸,怎敢怪罪。”乔岱羞着脸回答。她是有些紧张,过去十几年,她从未与一个外男靠得如此近过。 “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不如现在用膳吧。” “嗯。” 接下来帝王便看到这位乔美人开始指挥下人布菜,眼神飘忽,看东看西就是不看自己,顿时心下冷笑。 等下人退下后,李政一伸长臂,手里一使劲儿就将乔岱整个人往怀里带了过来。 乔岱本就有些恍惚,一时不防竟然直愣愣地往帝王的身上跌去,恰恰坐在了帝王的腿上,耳边是帝王平稳而有力的的呼吸声,乔岱整个人都僵住了,也不敢动弹。 “哼。”帝王冷哼一声,湿热的呼吸贴着乔岱的耳畔,“爱妃怎么一直不看朕,朕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嗯?” 帝王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如此近距离地传进耳中,乔岱觉得耳朵都痒了,想避开又不敢,只得羞红着一张脸道:“陛下英武神姿,玉树华章,怎会是洪水猛兽?妾不过是高兴地走了神,这才······还望陛下恕罪。” 后面的话越说越心虚了,李政瞧见她耳根子都红了。 “是吗?”李政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倒不若他想的那般无趣。 “陛下,”乔岱小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胸膛,“这膳食已经备好了,陛下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李政笑笑,也不再为难她,二人这才坐下好好吃了顿饭。 期间乔岱为帝王夹过几次菜,见帝王看过来便扬起笑脸,略带讨好之意,李政不冷不淡地睨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如此。 这一顿饭用的安静顺利。 等乔岱下去洗漱完回来,却见年轻的帝王此刻已经倚在了她的床上,手中抬着本书在看。李政行头也已经卸下了,此刻只着一身玄色衣裳,神态轻松,看见乔岱进来的那一瞬深邃的星眸一亮。 女子乌发披肩,一袭蓝色睡袍,眉眼如黛,惊若翩鸿,本是出水芙蓉面,烛火之下容光却更增姝丽之色,平日里裹着的婀娜身材如今也淋漓尽现。 帝王眼神微微一沉,看着女子拍了拍身侧的床褥,示意她过来。 乔岱走了过去,心里紧张,但面上还是一派笑意,动作也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君王。 她可听说过帝王发起火来有多恐怖。 乔岱在床上躺下,却见身侧的男人手中虽然抬着书却不再看它,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乔岱有些羞涩,咬了咬下唇,慢吞吞地将小手放到了男人的衣襟上,“夜深了,妾伺候陛下歇息吧。” 李政勾唇一笑,“如此,朕便听爱妃的。”说罢将手中的书随意一扔,朝着身边的娇人覆身压了下去。 床幔落下,很快屋内就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屋里堪堪叫了三次水才结束,屋外守着的惜月等人早已听得面红耳赤。 待结束时已是子时,简单清洗过后,李政看着旁边昏昏欲睡的人,直接揽过乔岱睡了过去。 ······ 次日乔岱醒来时已经辰时,身旁的位置早已冰凉。 等开口想要唤惜竹等人进来,才发现浑身酸痛不已,嗓子也早已沙哑。 想起昨晚的事情,乔岱不由地羞红了脸。 惜竹听见屋里的动静知道是她醒了,就带着惜月进去,正好看见了少女逢春的羞涩模样,瞧见乔岱身上的痕迹,就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惜月都不敢讲话了。 惜竹走过去扶起乔岱,脸上的笑也带着几分揶揄,“陛下早早上朝去了,说是主子昨夜辛苦,叫我们不得打扰您。” 乔岱不讲话,只是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惜月看她这样,觉得稀奇,就故意嗔怪道:“主子不若是还在想陛下吧,瞧瞧,都不愿意搭理奴婢们了。” 乔岱立马瞪了惜月一眼,没好气地道:“小妮子,再乱说话小心我将你的月银送给别人!” 这下惜月也瞪圆了眼,急忙求饶,“主子,我知错了,主子可千万别给!” 屋内顿时笑作一团。 乔岱洗漱打扮好,又慢腾腾地挪到饭桌上,瞧着下人端上来的菜色,总算是有了点食欲。 谁知凳子还没坐热乎呢,下人就来报说是陛下来了,乔岱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出去迎接。 “陛下万安。”此时乔岱身子不适,但脸上还是努力扬起笑容,试图用最好的姿态面对面前的男人。 “嗯,起吧。”男人的声音不咸不淡。 乔岱悄悄打量了下,皇帝应该是刚上完朝,许是发生了点什么,此时眉头微皱,看上去更冷峻了点,总之与乔岱先前见的都不一样。 “陛下可用过朝食了?”乔岱朝男人靠了过去,玉手轻轻地搭在男人的手臂上,“若是没有,妾身这里刚好备下,陛下若不嫌弃,不如与妾一起。” 李政朝她看了过来,眼波如同幽深的潭水。 女子昨夜初尝情事,今日一看就能发现女子带上了几分独特的韵味,少了些清纯,多了些妩媚动人,一看就是被好好疼爱过的。 李政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一抹餍足之色,“如此甚好,看来朕是来对地方了。” 两人随即一起用过了早膳,有皇帝在旁边乔岱根本不敢多吃,本以为皇帝吃过之后就会离开了,谁知道李政直接叫人抬来了一张书案,随即就在一旁看起了公文。 这么一尊大佛坐着,乔岱心里也有点忐忑,神经也紧绷着不敢放松。 她没料到皇帝还会来,不仅来了还打算在这里呆好久。乔岱不敢打扰他,但自己也实在无聊,只好叫惜竹拿来了她前几日半途而废的荷包继续绣着。 屋子里两人各忙各的,虽然安静,但却意外有点和谐、温馨的意味。 第16章 有 故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上午,皇帝终于被前殿的人请走了。 此前乔岱绣得入了神,就连皇帝站到了旁边都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俊朗的男人一直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直到乔岱绣得手酸了,揉了揉手想看看皇帝那边这才发现,看见时身子不禁颤抖了几下,显然是被吓到了。 李政淡淡地评价道:“绣工不错。” 乔岱方才缓过来,抬头看向帝王,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柔光,她轻声问:“陛下要走了?妾送您。”说着准备起身下榻,没想到被皇帝按住了。 “不必了。”李政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妃子略僵硬的身子,他自然猜到是因为什么。回想起昨夜的滋味,帝王冷峻的眉峰稍缓。 转身走了几步,李政步子顿了顿,想起这妃子昨夜可怜兮兮的模样和今日的乖巧,回头道:“好生歇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乔岱意外,随即眼里布满笑意,“那妾就在此恭送陛下。” 皇帝前脚刚走不久,后脚赏赐给揽月阁的东西就送到了。 乔岱看过,最多的是几匹上好的布料绸缎,花样新鲜,颜色讨喜,此外就是各式各样的金玉宝钗首饰,乔岱也正是爱美的年纪,自然都喜欢。 不过这些都算平常,最让乔岱惊艳的是一件“玉石荷花盆景”。 全套均用玉石雕刻而成,工艺精巧细腻,那荷花粉白相映、绿叶相衬,栩栩如生。玉石价值自不必多说,重要的是这是皇帝专门吩咐下边的人挑出来送与她的。 “这般好的东西,可见陛下对主子是上了心的。”巧云在一旁也露出了笑。主子受了宠,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高兴。 乔岱也很是喜欢,不过她只是单纯喜欢这盆景,至于是不是皇帝送的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好生照料着,可别叫不长眼的给弄坏了。”乔岱对巧云吩咐道。 “主子放心。” 相处了月余,乔岱对手下的这些婢女仆从也有了个底。 这巧云虽说平时木讷了些,不够灵巧,但确实是个规矩踏实的,那周福也像那日嬷嬷说的,是个肯吃苦活的,加上脸皮薄总容易害羞脸红,院子里的小姑娘们总爱逗他,连乔岱有时都会忍不住逗一逗她。 至于那个巧思······ 乔岱初见她时本想着是个乖巧的,再不济也该有些心机,没成想还是个盖不住事儿的。 巧思平日里看着安静听话,但自从上次从凤仪宫回来过后,乔岱能察觉到她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昨夜皇帝来了,乔岱竟看见巧云对着皇帝的背影怔神了许久。 这些她自以为做得隐蔽,但乔岱对身边的人向来敏感,自然把她这些情绪都收进了眼底。 乔岱在心底叹了口气。要说着巧思见了皇帝之后有了背主之意,乔岱倒也不能肯定,不过巧思这样管不住自己心神的,乔岱是决计不会再贴身用了。 宫中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也怨不得乔岱要防着她一个小小的宫婢了。 到底是初经人事,乔岱的身子还是有些耐不住,吃了些点心后又去床上歇起了。 乔岱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恍惚间好似做了个梦,梦里竟是少年时的帝王。 少年风光霁月,眉目清朗,带着笑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可不久,那清风明月般的人随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黄袍加身、面目冷峻的帝王,眸中只有纯粹的狠戾。 乔岱与帝王其实有旧,她还记得,但也许帝王早已经忘了。 那时她还只是八岁稚童,而陛下也还是东宫的太子殿下。 那日是长公主举办的盛宴,靖远侯难得让宋氏将她也带了过去,宋氏不太情愿,到了之后也未多管她。 八岁的乔岱被公主府的满目繁花迷了眼,加上人群攒动,很快乔岱就迷失在了人流中。 等乔岱自己走了出去,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个四周几乎没有人的院子,乔岱迈着小短腿想走,可院子好大,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院子安静极了,乔岱终于憋不住心中的害怕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 渐渐地,哭得力气都没有了,视线下却突然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手上拿着松软的帕子。 少年清朗温柔的声音响起:“可是与家人走散了?莫哭了,我带你出去。” 乔岱睁开眼,正好瞧见少年俊朗的眉眼,带着笑意的眸子,还听见了他的调笑:“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再哭以后就没人要了。” 乔岱当时就想,这个大哥哥真不会说话。 那时乔岱还没有什么防备心,少年问她是哪家的她就告诉了少年自己是靖远侯的三女,她看到少年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后安抚她说她的家人很快会过来找她。 乔岱觉得他骗人,宋氏才不会来找她,宋氏说不定都没发现她不见了,不过她没说出口。 就这样,少年直接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等人。 乔岱止了眼泪,她很想跟少年多说些什么,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又住在哪里,可看着少年郎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人来的很快,是宋氏的贴身嬷嬷,简单地同身边的少年道过谢后,只见嬷嬷三言两语地数落着她的不懂事,又催促着她快些走。 乔岱反常地没有顺从,而是挣开了嬷嬷的手转而拉紧了少年的袖口,想了许久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最后在少年略惊讶的目光中跟着嬷嬷走了。 像是萍水相逢,乔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个少年的事。 等乔岱再见到少年,却是看到他和自己的嫡姐在一起,二人谈笑风生,少年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可她也清晰地看到了嫡姐脸上的绯红。 再后来她就全知道了,原来少年就是新册立的太子,而自己的嫡姐很快就要嫁给太子做他的侧妃了。 乔岱至今记得自己知道这事儿时心里的失落感,她并不知道这股失落感从何来而来。 再后来······ 梦醒了。 乔岱睁开眼,抚了抚额头,发现出了好些细密的汗。 其实这些事在她心里尘封了许久,就是惜竹和惜月也是不知道的,如今再见皇帝才将记忆从角落里挖了出来。 失落的秘密也早在她猜到自己可能会进宫的时候就揭开了。 遇见少年帝王时她还小,自然没有对他生出过什么旖旎心思,而自己对于少年帝王来说也只不过是宴会中的一个插曲,人生中的一个飘影过客。 可自己为什么会失落?许多年后乔岱想明白了。 纵无男女之思,可对于当时无人关心的乔岱来说,少年更多的是小女孩隐秘故事里的英雄,美好的少年,也是女孩认为自己挖掘到的宝藏,除了她,家里的姐妹没人见过。 在这一点上,她坚信她是唯一的,她有了别人不知道的美好的秘密。 可后来才知道,少年是宝藏,却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甚至她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她心里的宝藏还属于那个她曾经又嫉妒又羡慕的嫡姐。 心底隐秘的快乐不见了,乔岱又陷入了迷茫中。 时间会淡化一切,这点事乔岱也早就抛在脑后了。 入了宫,她当然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皇帝还记得当年的小女孩,更不会知道那个小女孩如今竟然成了他的妃子。 纵然帝王再英俊体贴,如今的乔岱也对他生不出情爱的心思,除了帝王的身份横梗在二者之间,乔岱还会觉得低俗的爱只会玷污当年心底怀揣英雄宝藏的那份快乐。 乔岱支起身,轻声叹了口气。 原来时至今日,她仍旧讨厌曾经那个只会活在幻想中的自己。 第17章 偶 见 乔岱身子骨懒了一天之后就再也不想动了,动不动就是倚在榻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这下就是连惜竹也看不过眼了。 “主子该多下地走走,千万别把骨头靠软了,对身子可没好处。”惜竹认真劝道。 道理乔岱也知道,奈何身子实在是懒。她不用向谁请安,整日窝在揽月阁这地方确实也是腻味了。 最终乔岱拗不过惜竹惜月,终于还是答应出去走一圈了。 今天天气温和,是个散步的好日子。 揽月阁旁边她早就逛腻了,这次出去干脆想走得远些,最终在巧云的建议下去了长春廊。这后宫实在大得很,等乔岱踏踏实实走到了长春廊,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了。 瞧着前方有个亭子,直接上前走去,朝着亭榭的长椅上坐了下去。 偏偏这时候惜竹还有心情调笑她,“主子往日可走过比这更远的,如今竟然累成这样,想来是这阵子给懒的。” 说着还上前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汗。 巧云这时也自觉地摆出扇子替她扇了扇,心中还不由感叹,这美人就是美人,连出的汗都是香的,主子出了汗也不显狼狈,反倒是白玉的脸颊上生出两处粉红,给人添了几分俏丽。 乔岱故意不搭惜竹的话头,缓过劲儿来后环视了四周,近处流水潺潺,鱼儿欢跃,远处百花绽放,蝴蝶绚烂。 再往远处看去就能看到一处长廊,上面百花缠绕,绿意盎然,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清幽非常。 “此地倒真是舒服,瞧这花开得正是新鲜。”乔岱感叹道。 之前不知道这地方,白白在榻上过了闲日,真是浪费了。 “主子有所不知,”巧云笑道,“这长春廊可是被后宫的主子们取了个别称呢,就叫‘小御花园’。规格是比御花园小了许多,不过好在花卉种类繁多,景色雅致,很是讨后宫主子们的欢喜,不过最重要的······” 巧云顿了顿,凑到乔岱耳边压低声音道:“最重要的呀,是陛下喜欢,因此后宫妃子们都喜欢来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见陛下呢。” 乔岱失笑,原来是这样的戏码。这么说,她岂不是会在这里遇见许多宫妃?她如今位份低,可别闹出些不愉快来才好。 谁知怎么想的来什么,乔岱才在凉亭里坐了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吵闹声。 乔岱几人瞧去,隔着有些距离,但还是能看到那头站着一群人,不过地下好似还跪着两个人。 站着的约摸有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身后站着一堆婢女太监。不过乔岱能瞧出来那个穿着芋色华衣的才是这几位的领头。 至于地上跪着的,应该也是一主一仆。 “主子,那位跪着的,好像是玉翠轩的林御女和她的婢女芙儿。”巧云突然开口道。 巧云前些日子遇到过那个芙儿,对方瞧着是个有礼貌的,知道她是乔美人的婢女之后就一口一个“云姐姐”的唤着,因此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 她本来只是觉得眼熟,但那婢女侧过脸来后她就确定了那人就是芙儿。 “林御女?”乔岱疑惑。 这位林御女因着丽嫔的原因,她确实没见过,但也未见她来拜访过自己,原先乔岱只以为这林御女是觉得新人位分比她高了,因此拉不下脸来,乔岱就没再管,时间久了她都快忘记兰春宫里还有这一号人了。 没想到初次见到就是这样的情景。 乔岱再看只见那为首的华衣女子神色高傲地朝跪着的两人说着些什么,而那个唤作芙儿的婢女流着泪不知道在辩解着什么,瞧着很是激动。 至于一旁的林御女,她背对着乔岱,乔岱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乔岱能看到她跪得笔直,细长的脖颈撑着脑袋,浑身散发着一种处事不惊、不服输的味道。 “想来是那林御女得罪了谁。”巧云在一旁猜测道。 乔岱挑眉。 她觉得这场面有点意思。 远处。 林御女跪的笔直,精致的眉眼竟也显出几分正气,她昂首看向旁边站着的几人,声色冷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虽位卑言轻,但好歹也是御女,是陛下的女人,容不得你们这般折辱。” 芙儿也在一旁哭道:“分明是你们先撞的我家主子,怎么能颠倒黑白?”她脸上还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左边的脸颊更是高高肿起,看上去很是可怜。 芙儿心里叫冤。 今日主子突发奇想来长春廊散步,没想到刚好遇到了杨才人一行人,这杨才人素来看不起自家主子,不由分说就撞了上来,主子被撞得狼狈,谁知道杨才人非说是主子撞的她,要主子给她下跪道歉。 旁边的几个人中有御女也有宝林,林御女自然不愿跪,可是有杨才人压着,主仆二人硬是被按着跪了下去,芙儿替自己主子叫苦,却被扇了几个巴掌。 “贱婢,本才人你也敢冤枉?”说着又是一个巴掌。 这一下用了力,芙儿嘴角都渗出了血丝,这下也跪不住了,直挺挺趴了下去。 杨才人就是看不惯林御女这一脸清高的模样,不过是个婢子出身,叫陛下宠幸了几日还真当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杨才人看着打扮地花枝招展的林御女,一脸不屑,“狐媚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打扮成这样不过是想勾引陛下。可陛下是什么人,哪是你这种肮脏的人能勾得上的!” “是啊,林御女,”一位宝林在一旁拱火,“好好和杨姐姐道个歉就过去了,你这是何必呢。” 话说的够难听,这下林御女也不忍了,直接站了起来,她长得高些,这一起来倒是叫杨才人等人吓了一跳。 林御女冷笑,“说我肮脏,也不知才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又是存了什么心思?莫不是赏景?呵,说出去也不害臊。” 林御女眉眼清冷,说出来的话也叫杨才人一众人大吃一惊,简直和她们记忆里事事退让的林御女判若两人。 “贱人,本才人位高于你,你敢这样和我讲话?!”杨才人气急,刚要再多骂几句,却没想到听到了几声鼓掌的“啪啪”。 杨才人皱着眉,转头看去,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顿时慌乱地下跪。 “参见陛下!”一时间地上哗啦啦地跪倒了一众人。 来人正是李政,只见他边鼓着掌便朝人群走来,兴趣盎然地看着地上的林御女。 远处的乔岱也吃惊了,没想到多日未见的皇帝竟然在这时候出现了。 “都起来吧。朕久不进后宫,没想到竟然这般热闹。”李政嘴角噙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叫众人不寒而栗。 杨才人这下也没了刚才叫嚣的样子,心中连连哀怨。 不知道刚才的事皇帝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又会想些什么······杨才女简直不敢想。 杨才人刚准备讲话替自己辩解几句,却没想到余光中一个站着的身影又朝着皇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杨才人眼皮一跳,定睛看去,正是林御女。 只见林御女依旧跪的笔直,眉眼间却带上了几分楚楚可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一副受尽委屈却仍旧不屈服的模样。 林御女声色清冷,却带了点沙哑,“御女林氏,恳请陛下为妾作主。” 第18章 手 段 皇帝来了,乔岱也就不好再偷看下去了,吩咐惜竹和巧云悄悄回去了。 出来一趟,倒是让乔岱对那位林御女起了兴趣。 等回到揽月阁,乔岱特意嘱咐了巧云让她盯着些玉翠轩,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来禀报。 巧云懂得主子的意思,也不吩咐其他人,自己就亲身去了。 再次听说林御女的消息时,乔岱刚午歇起来,用着惜月为她准备的茶点。 “主子,奴婢起初听说是陛下亲自送那位林御女回来的,就连丽嫔娘娘都惊动了······”巧云的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惊讶。 接着说:“后来奴婢拿了些伤药找到了芙儿,这才知道,陛下不仅亲自送回了林御女,还为林御女发了火。” “说是那位杨才人御下不严还小肚鸡肠,德不配位,竟是直接将那位杨才人贬了位,现在是杨宝林了。” “那些和杨宝林站在一处的,也全被罚了禁闭。至于那位林御女······陛下不仅亲自送她回来,还说了些慰藉的话,林御女一个感动便抱着陛下哭了起来,陛下便又说过几日赏赐个才人的位分,以作抚慰。” 至此,屋内顿时静默一片。 良久,乔岱轻笑,“想来也是,陛下阴差阳错睡了个婢女不仅没杀了她,还怜惜地给了她御女的位分,现在更是承诺了才人······看来,是我们小瞧了那位林御女,哦,马上就是林才人了。” 惜竹接话,“那位林御女奴婢瞧着长得确实清丽,但比起宫中的几位主子还是差远了,不知陛下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惜月没跟着去,本不知道事情始末,听巧云讲后也觉得有些荒唐,“若是因此贬了杨才人的位分也就罢了,可直接将这林御女升为才人,这可是跨了两个品阶,陛下是不是太······” “随心所欲。”乔岱淡淡地为她补了这一句话,听得惜月一噎。 “后宫之事,再错综复杂,到了陛下这里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陛下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主,只要他想,这后宫中谁能说的动他?”乔岱看着仍是一片淡然。 “也罢,到底与我们无关,不过对这位林御女往后还是再小心些的好。”乔岱嘱咐道。 等到了晚上,皇帝却来了。 皇帝来的突然,也没让人提前通传一声,乔岱有些猝不及防。 李政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乔岱慵懒地倚在榻上看书,见到他进来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 李政走过去,屏退下人,按下正要起身行礼的乔岱,好笑道:“这么惊讶作甚?朕不是说了过几日会来看你。” 乔岱脸红道:“虽是如此,陛下也应让人进来通传一声,好叫妾做好准备才是。” 她本以为今天这样,皇帝就算要来,去的也应该是玉翠轩,谁能想到竟然悄无声息地到她这里来了。 “准备什么?朕看爱妃此时就很好。”李政笑道。 李政这话倒也不是敷衍,几日未见,乔岱长得越发开了,就像是含苞待放的玉蕊长成了娇艳欲滴的花朵,越发地引人沉醉。 此时天色渐晚,她本意准备再看几页就睡了,因此身上穿的简单,发丝披散,脸上也未施粉黛,乔岱本就长得绝色,这般模样比起从前貌若神妃的仙姿多了几分人气。 李政今日本就是打算来看乔岱的,路过长春廊便想顺便进去逛逛,谁料想路上遇到了一出趣事,后来耽搁了些时间。 本打算隔日再来,但想着承诺过乔岱过几日便去看她,再隔些时日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心下一动也就过来了。 李政瞧了瞧乔岱此刻的动人之姿,心下觉得这趟来的倒是不错。 李政垂下眼,看了看被扔到一旁的书册,玩味地看了看乔岱,“夜色已晚,爱妃这书,还打算看到几时?” 乔岱明白他的意思,娇羞地道:“陛下都来了,自然是不再看了。”说罢朝着男人靠了过去。 又是一夜颠鸾倒凤。 有了些经验,这次乔岱醒得也早了些,却没想到醒来时皇帝还搂着她,人是醒了,但却是一副不愿意动弹的模样。 这叫乔岱有些稀奇,听着外面周公公的动静也知道是皇帝该上朝了。 “醒了?”男人慵懒地眸子看着她,声音有些低哑。 乔岱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支起身,顿时春光乍泄,她本人却没有丝毫察觉,只对着皇帝道:“妾这就起来伺候陛下起身。” 上次她醒的时候皇帝早走了,今天也差点忘记这一茬。 李政看到那处,眸子顿时变得幽深起来,随即将慌不择路的女子拽下来,压到身下吻了上去。 “陛下······上朝唔······”乔岱一惊,却被捂住了嘴喊不出来。 过了一久皇帝才放开了她,瞧着身下的人眼角湿润的样子最终低笑了几声,埋首在乔岱颈边笑道:“爱妃还是躺着吧,不然朕都要起不来床了。” 说完,再一翻身直接下床,独留乔岱在床上羞红了脸。 等皇帝走远,乔岱才喊了人进来替她梳洗。 又过几日,那位林御女果然被封了位,已经是林才人了。 后来甚至连着侍寝了两日,玉翠轩一时间风头无量。 过了午时,惜月郁闷地进来,嘴里说道:“果然是个贵人了,连带着奴才也跟着升了天,那一个个眼睛都快顶到天上去了。” 乔岱好笑,问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惜月?” 惜月愤懑地说,“主子,不是我,是小福子。” “您是不知,那廊外小道上一半是揽月阁的,一半却是玉翠轩的,今日小福子带着人去洒扫,谁知那玉翠轩的奴才不仅不扫还将自个儿地的垃圾推了过来,说是他们主子大喜,以后那地就归揽月阁了,让小福子带着人扫个干净。” “小福子不听,那人却说他不知好歹,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惜月越说越生气,“啐,不要脸的东西!那小福子也是个傻的,知道自己骂不过也不知道回来找人,白白让人吐了那么多口水。” 乔岱也少见惜月这般发火,可见看不惯是一回事,也是心疼小福子的。 别说惜月了,那小福子年龄小会说话,白白净净的,做事踏实认真,揽月阁的人都将他当弟弟看,想来也是见不得他受委屈的。 惜月还在说:“这位林才人不愧是宫婢出身,没个眼见,前几日才受了人欺负,现在却又纵容下人来······真不知道陛下看上她哪儿了!” 乔岱原本笑着的眉眼也冷了下来,若真是如此,哪里只是小福子的事,分明这玉翠轩是不把她揽月阁放在眼里了。 她没想到这丽嫔没找上事,倒是这林才人先耐不住了。 乔岱冷着声,吩咐道:“惜月,你带上小福子将那几个人带过来,就说本美人想见见他们。” 惜月一愣,随即面上一喜,“主子,那林才人那边?” 乔岱冷笑,“她若是想来,自然也不必拦着她。” 惜月懂了,笑道:“主子放心,这人啊,一个也不会落下。” 第19章 做 主 靖远侯府。 “夫人,宫中淑妃娘娘来信。”青姑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宋氏,宋氏不慌不忙地展开。 信上内容寥寥,除了开头问候的话语,余下便是说下个月将近的赏花宴,说淑妃久在宫中,甚是思念表亲小妹王瑜,希望宋氏届时能将表妹带上,以解相思。 青姑看不见信上内容,只看见宋氏脸色变了又变,甚至还深深叹了口气,问道:“淑妃娘娘说了如何,夫人何以这般?” “娘娘说,下个月的赏花宴让我携王瑜入内。”宋氏坐在紫檀木椅上,雍容的脸上此刻稍显疲态。 赏花宴在每年六月,由皇后等人操办,皇帝自然也会到,届时会邀请王室宗亲和朝廷要员的室亲一同入宫赏阅,能被邀请便是份殊荣,各家也不免要带器重的少男少女们一同前去,沾沾喜气,说是赏花倒不如说是个顶着名头的名利场罢了。 靖远侯府乃勋贵世家之列,亲女又是淑妃娘娘,宋氏自然在邀请名单上,除了侍从外她还可再带两人随行。 青姑神色莫名,猜测道:“娘娘莫不是还在为乔美人入宫一事而气恼?” 宋氏摇头。 她这个女儿她知道,聪慧懂事,有野心,自己虽然没有提前和她通过气,但想必依她的智慧定是能料到的。 这王瑜是她亲姐的女儿,不久前才及笄,虽家世略差些,但好在模样漂亮,身段窈窕,宋氏对她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王瑜同淑妃见过几次,但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而淑妃早已嫁为人妇,二人根本不亲厚,又何来的思念之情? “那就还是不满意这乔美人,王小姐尚未议婚,娘娘怕不是想扶持王小姐?”青姑道。 她跟着宋氏久了,一些事自然也是知道的,王家的小姐确实生得貌美,瞧着性子也软,这几年同侯府走动得多,竟也与侯府的几位公子小姐相交不错。 宋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我这个女儿,生来高傲,一向看庶出不惯,只怕心中对乔三的抵触比我想的还大,不过想必她也看的出来这乔三不是个好拿捏的,才会有此想法。” 有淑妃在宫中,宋氏时不时也能探听些宫中后妃的情况,乔岱受宠虽然同宫中的几位差了些,但在一批秀女中已经算是突出了。 说实话,宋氏根本不怕乔岱不受宠,以乔岱容颜之盛,受宠不过是时间问题,在乔岱还未及笄时,宋氏便有意地不让乔岱出门,正是因此,现在外面见过侯府三小姐真容的人是少之又少。 不过乔岱和她那个只知道争宠的亲娘不一样,颇有心计,就是宋氏有时也会觉得棘手,淑妃聪颖,定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姑眼睛一转,略一思考道,“那夫人为何忧心?这王小姐若真是成了,将来就算娘娘与乔美人有嫌隙,于娘娘也是多了一位助力,若是不成,则顶多是维持原样。” 不料宋氏轻嗤一声,看向青姑,“乔三是个难缠的,你以为我这个侄女便是个简单的?” 宋氏眸中闪过异色,“看着是个软的,可一个地方来的小姐,不过几年就能和京城中的少爷小姐们打成一片,若非有着玲珑心思,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青姑神色复杂,“是青姑眼皮子浅了,想来淑妃娘娘也不清楚这位王小姐的能耐。” 宋氏继续道:“与人交道是门学问,更何况这京城的人,捧高踩低,表面上看着客气,实则根本瞧不起你。” “最是看重门第、嫡庶之分,王瑜能越级而上,确实有几分能耐。”这其中虽然也有靖远侯府的原因在,但王瑜也是毋庸置疑的不简单。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娘娘有这心思,也不妨带过去瞧一瞧。青姑,你让人给王府递个帖子,过几日我便上门去瞧瞧我的好侄女。” ······ 惜月和周福上门要人,但玉翠轩掌事宫女非说林才人不在,惜月他们带走不得。 惜月下巴微抬冷笑,“召见他们的是乔美人,林才人手下的奴才犯了事儿这才触怒了乔美人,你等不赶着求饶,竟还敢在这里拦人?” 掌事宫女说不过她,被气红了脸却也只敢唯唯诺诺地道:“惜月姑娘,我等不敢藐视美人,只是这几人毕竟是我玉翠轩的人,主子不在,我一个下人也不好做主。” 林才人今日一早就被传去陪圣驾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几个婢女太监早就在一旁吓得发起抖来。 这一两个月以来玉翠轩很是风光,林才人平日里就对他们客气,这几日更是给了许多赏赐,他们当时也是一时迷了心才敢对乔美人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来,事后早已后悔,谁曾想才过了一会儿就被人找上门来。 看着对方被气红的脸,惜月勾起唇角嘲讽一笑,“谁要你做主了?不过是几个奴才,美人召见还敢推三阻四的,你等若不服,我们去找丽嫔娘娘主持公道也不是不行。” 那宫女面色一僵,随即讪讪地说:“惜月姑娘说笑了,这点小事哪里好惊动丽嫔娘娘,姑娘便带他们走吧,玉翠轩绝不敢拦着。” 谁不知道丽嫔和他们才人的那点关系,若是闹到丽嫔娘娘那里去,吃亏的十有八九都是玉翠轩。 才人不在,现下也只好先放人,等会儿再让人去禀报林主子。 惜月这才带着人到了揽月阁,而乔岱早已等候多时。 “主子,人都带来了。”惜月将人带到了正厅,又进了里屋请乔岱出来。 乔岱出来看见几个人有男有女,此刻都卑微地佝着腰、低着头,生怕受人责罚的模样。 乔岱撑着惜月的手走到正位上堪堪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的人。 不过一会儿,红唇轻启,“就是你们几个,欺了我揽月阁的人?”女子的声音冷冽清越,却也暗含不虞。 几人哪里还忍得住,“噗通”一声便全都跪在了地上,上身伏在地下抖如筛糠,边朝地上磕头边高声喊着:“美人饶命啊!饶命啊!” 乔岱皱起眉来,有些不悦。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喊着饶命,当她是个什么心狠手辣、不讲道理的人不成? 惜竹走上前厉声呵斥:“都安静点!” 乔岱视线转到周福身上,这才见他脸上被划出了几道深色的刮痕,一看就是被指甲刮得,虽然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看得出下手之人的狠劲儿。 乔岱这会儿也挤不出笑容了,冷着张脸,喊了周福出来,“周福,你把今早发生的事同本主仔细讲清楚了,瞧他们是认还是不认。” 周福年岁还小,又自觉受了委屈,听罢也不再忍,愤慨地复述了一遍今早发生的事情,讲清今日这几人是如何如何的以下犯上。 最后,周福顿了顿,看了惜月一眼,得到她的肯定后又接着道:“若只是欺我也便罢了,偏生这几个人竟还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奴才这才同他们较真了起来······” 乔岱好似不以为意地追问:“哦,那你便说说她们是如何议论本主的?” 看到周福犹犹豫豫的样子,又说,“尽管说出来,本主倒想听听,她们能说些什么。左右是犯了宫规,不过是拔了舌根子的事。” 眼睛瞥了眼下方,正好看见一个宫婢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 第20章 惩 戒 周福道:“是林才人的贴身婢女紫萍,她说······” 周福硬着头皮回答,“那紫萍说,这宫中受宠才是道理,不受陛下恩宠,主子就算是位列美人,也······也不如林才人······” 此话一出,大厅内一片寂静。 原本伏跪着的紫萍霎时一个冷颤,连忙朝着乔岱的方向磕头,“美人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嘴快才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奴婢知错了,求美人开恩啊!” 这便是认了。 紫萍说着又砰砰砰地朝地下磕了几个响头,不久那脑门也渗出了血丝,这紫萍声泪俱下,做足了可怜模样,不知真相的人在这恐怕也会被她蒙蔽。 乔岱淡淡地看着她,等她折腾的气力小了些,又转向周福问道:“你脸上的伤又是何人伤的?” 周福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道:“是······是紫萍和一个宫婢,是奴才等人争执时不小心伤到的。” 这几人中也就两个婢女,乔岱看向另外一个,那婢女也跪了出来,学着紫萍磕了几个头又朝着高喊着饶命。 “今日周福所说,你二人可都认了?”乔岱淡淡问。 紫萍二人对视一眼,而后齐声道:“奴婢知错,求美人开恩!” “嗯。”乔岱满意地点头,一直冷着的眉眼在此刻舒缓下来,正当紫萍二人以为这位乔美人真就要开恩饶过她们,却没想到乔美人的下一句话就又将她们的心扯入了冰窖中。 “惜竹惜月,去。”乔岱喊,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愉悦和惬意。 “掌嘴,”乔岱眉眼倏然又冷了下来,“这二人什么时候悔过了再停。” “是。”惜竹惜月领命。 她们就知道自家主子从来不是个轻拿轻放的主儿,就算在侯府时有位嫡母压着,主子也很少叫自己吃亏。 紫萍二人惊愕,来不及再辩解些什么惜竹惜月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一时间厅内也只剩下清脆的巴掌声和紫萍二人的哭叫声。 惜竹惜月也不曾手下留情,掌掌都落在了实处,这两个宫婢的脸早已红肿。乔岱观察了番,不仅是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就是揽月阁内伺候的一众太监宫女也都露出了惧意。 乔岱满意地勾了勾唇,她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杀鸡儆猴罢了,惩处的虽然是殿外的人,但效果无差。 紫萍最先耐不住,嘴角都渗出了血丝,竟然扑腾着就要反抗,还好周福又机灵地上前按住了。 紫萍此刻发丝凌乱,嘴角渗血,整个人狼狈不堪,那脸上不再是一副可怜模样,眼中满含怨毒,尖叫着:“我的主子是林才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美人又怎么样,还不如我家才人受宠,在我家主子面前你什么都不是,你不过······啊!”话未说完,就被一个结实的巴掌止住了。 这个巴掌打的最是用力,紫萍直接被巴掌带的扑倒在了地上,反应过来后怨毒地看向身前眉眼冷厉的惜竹,似乎恨不得将惜竹给吃了。 乔岱轻轻挑眉。这个紫萍不像是做戏,原本她还担心会不会是个阴谋,毕竟宫女筛选也算严格,哪有这么蠢的宫女,可这个紫萍确实不像是做戏。 当然也有可能是刚进宫的,不谙宫中纠葛牵扯,说话做事还有脾性。这林才人也不知是什么运气,能摊上这么几个。 “惜竹惜月,停罢。”乔岱懒懒地喊道。 惜竹惜月有些不解,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停了手。 紫萍心中一喜。就知道是怕了,再貌美又怎样,还不是比不得她家主子受宠?毕竟在皇帝宠爱的妃子面前,一个不受宠的美人也不算什么! “主子?”惜月不解地看向主子。 乔岱抿了口茶,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意,看向惜竹惜月二人的眼中也是真切的关怀。 “是本主考虑不周了,打了这么久,手都疼了吧?”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关怀,可不知怎的紫萍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果然下一秒乔岱的话就叫她本就苍白的脸彻底失了血色。 乔岱声音平淡,从容道:“这位紫萍姑娘既然瞧不起本主,那本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叫你信服了。周福,给这位紫萍姑娘上个二十大板,然后直接带去丽嫔娘娘那儿。” “到时将情况如实告知丽嫔娘娘。本主既不够资格,想必丽嫔娘娘还是够的。” “是,主子。”周福应下,随即和几个宫人上前拖起紫萍往外走。 紫萍使劲儿扑腾着,却怎么都挣开不得,只能绝望地大喊:“美人饶命啊······饶命啊,奴婢这回真的知道错了······” 紫萍的哭喊声渐行渐小,等过了一会儿又倏然变大,其间还掺杂着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声,这声音一下一下的,不仅仅是打在了紫萍身上,也打在了厅内一众人的心上。 跪着的几人面如菜色,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渗落。 这几月都听揽月阁的人说乔美人是如何的好,便以为这位乔美人是个温和的性格,却没想到和丽嫔娘娘一样是个狠角色。 这可是二十大板啊!打在一个宫婢身上,足足可要了其半条命去! 谁知道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几人惶惶不安。 外面紫萍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想来是没了气力,乔岱看向厅内跪着的几人。 “你等,可知错了?”乔美人的声音响起,轻轻柔柔的,可再无一人敢轻视。 “知错了,奴才们知错了!”跪着的几个太监连忙认错。 他们本也只是一时得意,事后早已后悔了。 之前这两年被分配给宫女出生的主子本就不好过,可这位乔美人毕竟出身侯府,家底够足,平日里给下人的赏赐就不少,陛下也临幸了几日,底下的宫女太监过得可谓是舒心。 这才一两个月就将他们这群人给熬红了眼。好不容易自己主子一朝起势,玉翠轩一众人自然也开始沾沾自喜,林才人宽容,他们做事也越发轻浮起来。 得意忘形,这才酿下了今日的祸端,不想却叫乔美人这样的狠角儿抓住了。 如何不后悔啊! 惜月看着他们磕头认错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这才不到三个月,玉翠轩的人就得意成这样,以后那位林才人再爬得高点,后宫的各位主子如何还能忍得下她。 “本主念你们初犯,既已知错,其他的处罚就免了。不过,每人掌嘴三下却不能少,自己动手吧。”乔岱道。 杀鸡儆猴,点到为止即可。 几人纷纷掌嘴,面上皆是悔意。 等几人庆幸地出了门,外面的紫萍早已被抬去丽嫔那边了,只留着地上几处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血迹,暗示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兰华阁。 夏荷收着声进来,丽嫔正倚在榻上看书。 “娘娘,揽月阁那边将人抬了过来,说是听您发落。”夏荷道。 丽嫔闻言未动,翻了几页书后才淡淡瞥了眼夏荷,问:“人死了吗?” “没呢,死不了。” 夏荷有些犹豫,道:“这乔美人是不是太大胆了些?毕竟是陛下的新宠······” 丽嫔闻言却是嗤笑一声,眼中粹着冷意,“庶女又如何,那也是侯府出生的小姐,高门勋贵,陛下又怎会将她同一个草根出生的贱婢做计较?” 看着丽嫔话里透露出来的不屑,夏荷心里叹了口气。 三年了,主子还是不能释怀。 “娘娘,那门外那个宫婢?”夏荷问。 从乔美人那边将人强行带走时兰华阁就已经收到消息了,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也被自己人报到了丽嫔这处。 听到乔美人将人打了二十大板,夏荷也有些惊讶,她见过几次乔美人,也觉得她的性子并非这样,反倒是丽嫔听说后一直很平静。 丽嫔敛容,露出些怒意的面容又恢复到了之前清冷高贵的样子,将书拾了起来,然后用手指在纸皮上轻轻抚摸着。 “去,将那宫婢抬走,别脏了本宫的地儿。”丽嫔脸上流露出厌恶之色,“这宫婢以下犯上,妄议宫妃,胆大包天,将人打发回内省殿。” 说完又定定地看向夏荷,“林才人,御下不严,冲犯上位,罚静闭思过三日。” 她乃一宫之主,而对方只是一个才人,她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的。 第21章 封 号 这边林才人刚回到宫中就听下人哭诉,说是紫萍被打的不成人样,被送回了内省殿,而自己还被丽嫔罚了禁闭。 林才人一肚子气被堵到了嗓子眼,想发泄却发泄不得。 想来上午还高兴地陪驾,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又给了她些赏赐,谁知下午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紫萍是一月前她升了位分才被发派过来的,一看就是个初入宫的,林才人根本无心用她,但毕竟是内省殿送来的人,也不好冷着。 此女蠢笨、善妒,想来是有些关系才得以进入宫门。林才人早就看她不是了,本已计划着如何将这人从玉翠轩摘出去。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以现在这种方式! 紫萍一事早在兰春宫传开了,乔美人之举让人又怕又敬,可对她林才人的评价就是媚主邀宠、得意忘形,宫女上位一事被人拿出来一说再说。 林才人冷着脸。 看来她小看这位乔美人了,虽来了兰春宫几日,她还未去拜见过这位乔美人,但听下人说这位乔美人虽年轻貌美,但好似不懂争宠,每日只是窝在屋里。 林才人那时还在心里盘着谋划,听此就并未对此人上心,何况后来陛下也只临幸了她两次,说来还不如这一个月以来自己伴驾的次数多。 想起陛下对自己的好,林才人堵着的火气才消散了些。 林才人将芙儿叫来,嘱咐道:“你去对下面的人敲打几番,让他们给本主收敛些,若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本主定然饶不了他们!” 说话时眉眼间满是嫌恶之色。 不出林才人所料,晚上陛下果然又点了她侍寝,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揽月阁这边自然也知道了玉翠轩侍驾,惜月原本舒爽的心情又变得忧郁起来了。 “姐姐,你说那林才人不会借着这事儿同陛下告状吧?要是陛下怪罪主子······” 惜月忧心地看向惜竹,整个人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惜竹好笑地捏了捏惜月的脸,说着:“平白想这些做什么?主子又怎会做有损自己的事,那位林才人想必也没那个心敢去和陛下告状。” “为什么?”惜月不解地眨了眨眼,“说实话,陛下最近确实挺宠林才人的,我看那林才人也不像是会让自己委屈的,若不告状岂非叫自己不快?” 听完这话,只见惜竹脸色变得凝重了些。 拉着惜月到了个更为隐蔽的角落,又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轻声地道:“这样的话往后可不许再说。我们初入宫中,这揽月阁有多少是有其他主子的人,又有多少不是?总归说话小心些。” 惜月反应过来也是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圆了看向惜竹,一边使劲点了点头。 惜竹放松了些,接着轻声说:“真论受了委屈,还不是咱们主子?一个美人却被个才人的下人冒犯,说出去哪些人会说得好听?” “主子今日发威,也是叫其他人看看,咱们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至于林才人······” “她身份尴尬,一朝得升位分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况且确实是她理亏,若此时告状岂不显得恃宠而骄了?若那林才人是个爱惜羽毛的,定然不会为了个小小的宫女折损自己的颜面。” “再者,主子到底为公侯之女,林才人只是个宫婢出身,出事的更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她便是真的告了状,陛下又怎会降罪?” 惜竹轻声说了许多,说完便顿了顿看向惜月,却只见惜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眼的孺慕都似要溢出来一般。 “姐姐,你好生厉害。”惜月压着兴奋道。 她听惜月讲了许多,虽然未曾全部理解,但看见惜竹胸有成竹的模样便觉得她好生厉害。 她一直知道惜竹被发卖到侯府之前是读过书的,就连自己小有得意的字也是惜竹教的,因此她自小便钦佩惜竹,视惜竹如亲姐。 惜竹被惜月直白的视线盯红了脸,有些羞囊,“傻惜月,难怪主子总说你聪明却不聪慧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今后的路还长,我们要不想给主子拖后腿,还要再努力才是。” 惜月一笑,抓起惜竹的袖子撒娇,目光灼灼:“那姐姐教我。” 惜竹拍了拍惜月的手背,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林才人果然没在圣驾前告状和委屈,但她不说并不代表皇帝就不知道此事。 第二日,李政就在周临的口中知道了此事。 有时李政批奏折批的无趣了,便会叫周临讲些趣事来听,而趣事最多自然是后宫。 周临虽手下用人无数,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会听的,不过他瞧着陛下近几日对乔美人和林才人感兴趣,特意吩咐人多关注,这才将这件事挑出来讲了。 果然,陛下听完就笑了,瞧着心情很好。 李政低笑一声,他确实没想到这位乔美人会如此果断凌厉。 李政想起乔美人在他面前娇憨可人、高贵典雅的模样,以为是只纯良的小白兔,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朕这些后宫的妃子啊,果然是多面的,一会儿一个样。”李政笑,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今夜摆驾揽月阁。” 他突然很想看看他那个别人口中“不受宠”的妃子。 日照明媚,揽月阁内花香四溢。 乔岱整日闲在揽月阁里,便只是想着侍弄花草,往日在侯府她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如今倒是愈发享受起来了。 上个月让周福去寻了些花种在揽月阁里,不是些什么名贵花种,但长势喜人,短短月余已经长出些苗头了。 加之先前的摆设,现在揽月阁屋前也是一片绿意盎然,叫人看了心情愉悦。 李政到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一点,上次来的时候夜太深了,他并未注意。 今日一看,果然静雅至极,别的宫殿虽说也会摆些花草,但没一个会像揽月阁这般,芳草清香,生机勃勃。 李政批完奏折而浮躁的心也被安抚下来了。 再一抬头,就见乔美人略微仓促地出来迎驾,那小脸上因为急促生出些红晕,头发还有些湿漉,应是才沐浴好不久。 李政这才想起来,他本欲入夜再来,但下午时不知怎的就憋不住提前过来了,还未来得及让周临通报一声。 乔岱穿着一袭绯色丝绸,外罩桃夭织华云锦,月光之下泛起桃色涟漪,佳人款款盈盈,琼姿花貌,百般难描。 “陛下万安。” 清越的声音将李政的思绪拉回,恍然间仙子已在眼前。 李政后宫美人盈盈,可他认为红颜亦枯骨,唯有权势是真。 故从前流连后宫也多是为势力周旋,少有为女子皮囊沉醉的时候。 可此时瞧见月下仙子,李政却觉得自己也不能免俗。 “乔美人今日······倒是格外好看些。”李政将乔岱一把揽进怀里,眼神直直地盯着乔岱,“称得上风流蕴藉、百年难遇。” “妾惭愧,”乔岱腮晕潮红,抿唇一笑说:“不知陛下竟这般会夸人。” 两人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膳食摆好了也就稍微吃了点,等二人吃完了天色却也还不晚。 李政照旧让人摆好桌椅拿出公文来看,乔岱见状也不打扰,乖巧地退到一边找了本游记看。 这是本山水游记,文笔精妙,生动有趣,乔岱看着看着就渐渐入了神,却没看到不远处的男人频频看过来。 李政没想到小妃子真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最终只能自己上前将乔岱手中的书抽走,在对方惊诧的视线中将人一把抱起,朝着里屋走去。 烛火摇曳,春情帐暖。 乔岱醒来的时候李政刚走,摸了摸旁边的位置还存有余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昨日的皇帝好像格外热情了些。 乔岱红着脸叫人进来伺候,惜竹惜月带人端了梳洗的东西进来,个个脸上都带了笑。 惜竹走上前将鞋摆正,又扶着乔岱下了床。等整理的差不多了,其余人也都退下,屋里只留下主仆三人。 惜竹笑意盈盈,道:“主子,陛下走前赏了许多东西,周公公已经派人去取了。” 惜月接话,“何止,奴婢可亲耳听到,陛下承诺了要给主子一个封号呢。” “封号?” 乔岱挑眉,觉着有些意外。 第22章 宴 会 “美人乔氏,接旨——” “今有美人乔氏,名门佳媛,天生丽质,敬慎诗躬,含毓秀之姿、慧明之仪,有静姝之神秀,朕心甚悦,今擢升为贵人,特赐封号“姝”。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钦此。” “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小主,现在是姝贵人了。”周临笑着将圣旨递到乔岱手上,乔岱双手接过后才起身。 “有劳周公公专程跑了这一趟,辛苦了。” “哪里哪里,这是老奴的荣幸。”周临笑时总会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加深,显出几分和蔼可亲来。 “陛下还赏赐了许多东西给贵人,老奴还要叫人清点出来,这便先行退下了。” 周临揣测圣心多年,自诩阅人无数,独具眼光。 这位姝贵人不但貌若琼妃,就连这待人接事也自有一套,听说在下人口中也有口碑,这样的人何愁走不远。 等惜竹送走了周公公,乔岱让人将圣旨收好,这算是她入后宫以来的第一份真正的恩宠。 乔岱知道赐封号的事,却没想到皇帝还给她晋了位份。她不在乎贵人,毕竟这些早在她的计划之内,但这也比她计划中的要早、要快。 晋位同封号一起,乔岱在这些新人中也算占得独一份,加之淑妃妹妹的头衔,这宫中怕会有不少人盯上她。 这可不是件好事。乔岱心想。 帝王的恩宠比她想象中来得快,但也怕丢得快。 须知她要的,不只是一时得宠,而是要步步高升,直到自己不再为多数人所拿捏。 这一路不求快但求稳,毕竟不论结果如何,她这一生终究都是要被困在宫里的,为了过得更好,这点耐心她当然是有的。 不过几日,皇帝盛宠姝贵人的消息便在后宫传遍。 只说陛下这几日忙于政务未临后宫,可那赏赐的东西却时不时地被送进揽月阁中。 新秀中原只有一位宁贵人,现在就有两位了,可宁贵人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表妹,地位自然不可与其他相同。 乔岱就不一样了,宁贵人受宠可说是因为与陛下沾了血缘、情分,乔岱一个没落侯府的庶女受宠,那就真是陛下恩宠了,两者的性质自然不同。 一时间,笼络揽月阁的也不在少数。 “这揽月阁还是小了点,那些送来的东西再多点,小库根本不够装。”惜月抱怨。 嘴上抱怨,眼里却是欢喜的,毕竟自家主子受宠,做下人的很难不高兴。 惜竹正给乔岱绾发,乔岱从镜子里瞥了一眼惜月,嗔笑道:“瞧瞧,一个揽月阁也装不下这个小财迷的心呢。” 惜竹温和一笑,“主子快别调笑她了,这财迷的财还不是一心一意想花在您身上,您说多了,她可不干了。” “是啊,主子,惜月还不是想给您多攒些钱,日后肯定用得着的。”惜月脸红地道。 “再过两日便是赏花宴了,五品以上的娘娘主子都可以去,奴婢瞧着前两日尚衣局送过来的几身衣裳很是不错,主子穿着去再合适不过了。” 说话的是一旁整理案椅的巧云,她这几个月表现着实不错,虽说不那么机灵,但人却是诚恳踏实的,同周福一样心眼不大,乔岱对她也放心些,时不时还能同她聊上几句。 至于那巧思,说来也奇怪。初见那日乔岱觉得她清秀柔思,气质温和,在她面前还敢讲几句笑话,据惜月说在下人中人缘也还是好的,却不知怎的最近看上去愈加阴郁,全然不似乔岱印象中那样。 无论如何,这巧思是个有野心的。 有野心在后宫中很正常,若是没有才会叫乔岱怀疑,当然,若这野心是要踩在她乔岱的身上来实现的,她自然是不会允许的。 巧思,不仅不能用,还得警惕。 “到时候,主子比花还娇美,谁又还有心情赏花呢。”巧云接着感叹。 主子最近受宠,巧云也得了很多赏赐,心情好了,什么夸人的话都能往外说。 巧云心中慨叹,却没发现其余三人的不对劲来。 乔岱只是轻轻一笑,惜竹却是转头对巧云说道:“主子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赏花宴怕是去不了,明日该叫小福子去中宫那儿请假了。” “主子不舒服?”巧云瞪大眼睛,“那现在如何了,严重吗?”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主子明明看上去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 “本就是有些头晕、乏力,前日请平安脉的太医说了,不是大问题,只好好休息便可。”惜月在一旁解释。 巧云在一旁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只是有些可惜自家主子没法在赏花宴上大放异彩了。 惜月找了个理由打发完了巧云,巧云一走屋子里主仆三人说起话来。 “巧云是个比我愚笨的。”惜月有些得意。 惜竹点点头,“主子既要用她,往后多提点提点才是,毕竟不是谁都能猜到主子的心思。” 乔岱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拉拢起我们自己的势力,这样才能不被限制于人,巧云人缘好,消息又灵通,是个不错的人选。” 乔岱初入宫,才三个月就跃升贵人,盯上她的人想必不少,百花宴上抛头露面、大放异彩只会让她树敌更多,当下她还是暂敛锋芒的好。 她升至贵人,按规矩是该向皇后请安了,只是这几日皇后忙于操办宴会便将这几日的请安都免了,这样一来许多妃嫔都还不知道这位姝贵人的模样。 传闻姝贵人姿色过人、貌若神妃,但没有亲眼见过,后宫的妃嫔大多都是不信的,毕竟这后宫女子之美各有千秋,怎么可能一个姝贵人就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心里虽这么想,但后宫众人纷纷对揽月阁侧目。 位份越高,权利越大,可同时也意味着你将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难测,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底朝天,粉身碎骨。 “赏花宴,宋氏必来,”乔岱淡然开口,“惜月,你到时候找机会带人去看看宋氏这次带的是谁。” 她很好奇,她已入宫,这次宋氏捧得会是谁。 隔日,皇宫玉园大办赏花宴。 玉园虽说在皇宫内,但在前殿,并不深入后宫,倒是方便了朝臣家眷。 玉园多种花树,其中以流苏和珍珠梅最为绝色,而里面的盆栽花种则多是由御花园搬来的,也正是芬芳灿烂、百花相争的景象。 宋氏今日带了小女儿乔湘和侄女王瑜,二人年龄相仿,活泼灵动,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是显得明艳娇俏,一入场便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乔湘往年是来过的,不少夫人都认识,如今已经与安国公府家的嫡子定了亲,因此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乔湘身旁站着的王瑜上了。 众人视线扫来,王瑜仍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任由众人打量。 玉园的主场多是女眷,男子则在外围,只有晚宴的时候才会齐聚,因此女眷们也轻松自在些,一个个聚在一起聊的热火朝天。 本朝虽不忌男女大防,但赏花宴后宫的娘娘们会来,上下有别,还是要以防冲撞的。 宋氏毕竟是侯府夫人,不一会儿就有其他夫人带着小辈过来搭话了,这边几个小辈见见礼,妇人们则说起了家长里短,好一会儿直到皇后等人来了才停下。 皇后办这赏花宴多年,在场的又多是些熟人,场面话没说几句就让大家四处走走,自行观赏了。 宋氏看见淑妃后心下一动,又往妃位上扫了几眼,有些狐疑。 乔岱已升至贵人,可并未到场。 第23章 断 利 每年一日的赏花宴于李政来说也是难得休息的一日。 不同于女眷玉园赏花,李政这边则会叫上几个看得顺眼的官员子弟到武场或是马场,或比较或评论,气氛与赏花的小意雅致大不一样。 今年依旧在马场。 李政坐在高位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下面,少年郎们骑着马奔腾,黄沙扬漫,潇洒恣意。 “臣弟瞧着为首的那少年不错,竟也有皇兄当年的几分风采了。”左侧下首的越王李畅笑吟吟地开口,“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李政怪异地看向他,随即戏谑道:“朕年少时你还只是个奶娃娃,如何知道朕当年风采?” 越王李畅是李政同父异母的幼弟,先帝子嗣众多,党系之争严重,李政登基后虽不至于亲族相杀,但他手段雷霆,众亲王已无力相抗衡,只得退的退、散的散。 而越王是少数能留在他眼下的,他登基之时李畅不过九岁,比起先皇帝,李畅同他这个皇兄处的时间更长些。 “皇兄说笑了,”李畅立即正色道,少年稚嫩的脸上却是少见的老成,“皇兄入主东宫时臣弟都已经七岁了,哪里能说是奶娃。皇兄风采之盛那宫里的嬷嬷们可都是夸烂了嘴的,臣弟自能想象得出。” 李畅今年不过16岁,但年少老成,故与同龄的伙伴格格不入,倒是时常能与他这个大上许多的皇兄聊到一起。 李政并未接话,只好笑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场上的少年们结束赛事,酣畅淋漓,一个个扬着笑容到皇上跟前参拜。 他们知道能得皇上青眼是多大的幸事,家族里也都很为他们骄傲,但他们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伴驾,加上皇帝年轻,此时也没了最初的畏惧。 “都不错,我大朝的少年,自是要能文尚武的。”李政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这几人都是他扶持的新贵之子,风姿绰奕,确实不错。 接下来李政亲身下场,与几位少年又比试了几场,少年人到底是有傲骨在的,就算面对的是皇帝也仍然想要赢,故比赛时也是用尽了全力。 这就不似李政的朝臣,与他下场就只会讨好、谄媚,赢了也只觉得无趣。 几场下来,李政有胜有负,玩的很是酣畅淋漓、痛快非常,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晚宴时间已近,众人也只得退散,李政回前殿换洗衣物,临走前还特意指了一处温泉让几个少年去休息一番。 “娘娘的意思,臣妇都明白。”宋氏忧心地看着面前的淑妃。 “可娘娘也应该知道,王氏入了宫,对娘娘来说是福亦是祸,今后的事情如何,谁也说不准,何必冒这个险。” 宋氏不久前带王瑜见了淑妃,淑妃只简单地问了几句。 王瑜面对这位表姐时还是有些紧张,她自知被带到这里意味着什么,简短的谈话后这位表姐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淑妃对自己是如何看法。 王瑜不知道,宋氏却是知道的,王瑜的条件确实不错,淑妃不说话的意思就是看上了。 淑妃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眼中尽是不屑,“人嘛,是有些小聪明,但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母亲还怕我拿不住她?” “何况若真是个笨的,我找她来还有什么用。” “我知娘娘的意思,只是······”宋氏还是有些犹豫,王瑜和乔岱都不是好拿捏的人,拿捏住了则淑妃得利,可怕就怕在弄巧成拙。 再说了,送进宫的一个两个都和淑妃有些关系,皇帝又不是傻子,她怕这事儿会让皇帝对淑妃生出嫌隙。 淑妃冷声一笑,原本就冷淡的眉眼此刻显出几分锋利,“母亲担心什么,我又不傻。皇帝欠着我什么,他不曾忘记,我更不曾忘记,不过是个女人,他这后宫中收的还少吗?” 宋氏闻言身子一僵,手中的锦帕被绞紧,望向淑妃的眼中闪过几抹挣扎与歉意。 “当然,我非本领通天,这事儿能不能成还要看她的造化。” 宋氏泄气,原本紧绷的身子松软下来,叹了口气,“你意已决,我劝不得你。只是鸢儿你要记住,侯府永远是你的支柱而不是敌人,你对从前的事再有怨念,也要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 “母亲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人啊。” 淑妃并不言语,只是看向宋氏的眼中充满了讽刺,显然并没有为她这一番话而动容。 宋氏看她这样心中一凉,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进来的一个婢女打断了。 纤弄脚下慌乱,神色复杂,俯身在淑妃耳边轻语了几句,宋氏听不见,却看到淑妃变了脸色。 “何事?”宋氏追问。 淑妃紧皱着眉头,深深地看向宋氏,“前厅皇后中毒,陛下也来了。” 宋氏眉心一跳,“皇后中毒?” 堂堂一国之母在宴会上中毒了,那她们这些来参加宴会的怕是一个也走不掉。 “你说,皇后中毒?” 乔岱不久也得到了消息,但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周福脸上还有明显的慌张,他是一路跑回来的,气儿都没喘匀就赶紧来禀报了。 “陛下让人封锁了消息,还好奴才察觉不对早一步先走了,不然这会儿也被押下了。不过因此奴才也不知后面如何了。” 惜竹惜月面面相觑,乔岱也还在沉思。 一国之母竟然在宴会上中毒了,还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这要是传出去怎么了得。这人要的恐怕不只是皇后的命,而是在打皇室的脸。 “皇后中毒,今日又人多眼杂的,牵连甚广,恐怕有好一阵子不得安宁了。” 这下乔岱心里还有点庆幸自己没去成,不然她就算什么也没做也很难从中全身而退。 听说皇后中毒,乔岱的第一反应便是皇后自导自演,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宫,守卫森严,更何况这赏花宴是皇后一手操办的,旁人想要下手怎么会那么轻易成功? 可再想,若真是皇后设的戏,动机又何在?皇后必定不是没头脑的人,就算为了栽赃陷害也没必要伤了自己,演上这么一出戏,到时候惹怒皇帝更是得不偿失。 可到底谁又会对堂堂皇后下毒手呢?又或者,那真的是冲着皇后去的吗······ 惜竹看这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多想,过去将她拉到榻上坐下,“事情蹊跷,但左右与我们无关,陛下自会查清的,主子忧虑什么,既是养病,那就好好养着,别总想些费神的事。” 惜月也认可地点了点头,有防备心没错,可若总是存着怀疑的心思,只会伤神。 乔岱想了想也对,她毕竟初来后宫,对这其中的人缘、纠葛还不甚清楚,想再多也是无益,只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到她身上。 “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了。” 玉园暖阁外,宫女奴才伏跪一地,同皇后在一起的几位女眷也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生怕触怒龙颜。 李政冷着脸站在上首,时不时隔着屏风望几眼里面,里面正是昏迷的皇后和诊治的太医。在陛下不耐烦的视线下,太医院医正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见人出来,李政一甩袖子走上前去,声音略带焦急地问道:“皇后如何了?”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已无大碍。臣等已经为娘娘扎针服药,之后几日好好休息便可痊愈。” “如此甚好。”李政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正色问:“可弄清皇后为何昏迷了?” 医正神色一顿,面露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臣等来的匆忙,未曾好好查看,这症结虽有怀疑但尚不敢肯定,还请陛下询查一二,好让臣等再行判断。” 李政深深看了医正一眼,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皇后昏迷一事必有蹊跷。 第24章 阴 谋 皇后贴身婢女之一的荷月正好从帘后出来,听见这样的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李政面前。 头朝地上一磕,带着哭腔喊:“陛下,娘娘今日来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昏倒还流出了黑血?娘娘定是被人所害,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啊!”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 林医正一直未断言皇后是中毒,但此前许多人都看见皇后突然吐了口黑血后就昏迷不醒,明眼里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但皇帝要她们当瞎子她们不得不当。 堂堂一国之母在宴会上被人下毒,岂不是说明有人明晃晃的不把皇帝放在眼底。 关系重大,在场的人无不紧张,尤其是陪同皇后的一众女眷们,本来只是赴宴,谁知竟然摊上这么大的事,平白给家里招了麻烦。 李政危险地眯起眸子,沉声怒斥:“荒唐!朕尚且不知皇后因何昏迷,何来陷害一说?” 他眸光冷厉,此时发怒无疑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统统跪了下去,惊恐道:“陛下息怒!” “林歇,”李政转头看向一旁的林医正,冷冷地问:“你好好说说,皇后这般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 林医正领命,起身后朝着其余太医商量了一番,不久朝荷月问:“荷月姑娘,敢问娘娘昏倒前可是吃了什么?” 荷月止住哭泣,回忆了一番,“娘娘今日来得急,尚不曾用早膳,不久前奴婢们怕娘娘饿坏身体,便只劝着娘娘吃了些桌上糕点。” “那你可知娘娘吃的是何种糕点,又吃了多少?”林医正追问。 “这······奴婢看见娘娘拿的是一块黄色的糕点,应是桂花糕,” 荷月顿住,当时她的位置靠后,只看到娘娘用了桌上的糕点,但并未看清皇后吃了多少,“至于娘娘食了多少,奴婢、奴婢不知······” 林医正有些失望。 皇后确实是中毒了,只不过症状较轻而太医院刚好有解药,这才救了过来。 皇后这几日日常接触过的东西都是重要线索,皇后现下还醒不了,但时间要是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难解了,皇帝也会不高兴。 林医正将视线转向一众女眷,“众位夫人小姐可有知晓的?” 站在前面的几位女眷小心地摇了摇头,皇后那般高贵的人,寻常人都不能正视,又何况观察她的吃食? 正当林医正百愁莫展时,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嫔妾知道。” 只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高位上的皇帝拂了拂身,“嫔妾恰同皇后娘娘坐得近,娘娘约是吃了三块左右。” 众人定睛一看,相熟的人便认出来了这位正是新晋的宁贵人宁玥。 皇帝自然也认得宁贵人,毕竟是太后疼爱的侄女,没进后宫之前也总能在太后处见上一见。 李政转头看向林医正,对方听到宁贵人的说法后眉头皱的更深 ,连带着自己的眉心也皱了皱。 “兹事体大,宁贵人所言可属实?” “嫔妾不敢欺瞒。” 宁玥的的确确看到皇后吃了三块糕点,她是太后侄女,皇帝的表妹,因而皇后特意给她安排了个靠前的位置,这才看清了。 “这……”林医正有些犹豫。 此毒研制于前朝民间,毒发不会立即致死,但毒发后,身子会日益亏空,从此缠绵病榻,女子体弱,一般不过两三年便会香消玉殒。 此毒最难解的就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杀人于无形,且解药难得。 若不是几十年前一个江湖术士临终遗言,世人还不知这世上有如此毒物。 世人惊恐,太宗就明令销毁此毒,和这毒有些牵涉的都被秘密处决了,解药配方最后也落到了太宗手里,并秘密让太医院研制和保管,多少年了,皇后还是第一个吃上此药的人。 就林医正所知,现在手握此毒配方的就只有御医署以及几个世家、皇族少部分人手中了。 林医正背脊紧绷,头上不住地冒出冷汗。 要真是如此,就不只是皇后中毒那么简单了,此事背后牵扯的势力与阴谋要是被揭露,又该掀起多大的风浪。 李政有些不耐烦,冰冷的视线盯在林医正身上,“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事说事。” 林医正擦了擦额角的汗,开始胡编乱造,“陛下恕罪,依据荷月姑娘和宁贵人所说,皇后娘娘近日操劳过度,体疲神虚,肝虚火旺,而桂花糕性温,娘娘空腹而食这才导致急火攻心,心气郁结而昏迷。” 明明林医正说起谎话来像模像样,但这次情况特殊,旁边的妇孺们瞪圆了眼睛也没人敢相信他这番说辞。 但这样就能将她们撇出去,众人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荷月却是不服,急忙出声反驳:“林医正,皇后娘娘口吐黑血,分明是中毒了,怎么可能是什么急火攻心?!” “荷月姑娘此言差矣,”林医正不自然地敛眉,“老臣行医几十载,娘娘中毒与否还是分辨得清的,那黑血正是郁气所结,吐出来了反倒于娘娘的身体有益。” “至于昏迷,身体虚弱自然得好好休养,不过几个时辰自可醒来,荷月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 荷月惊疑地看向林医正,眉头紧拧着,她才反应过来林医正这是要有意遮掩。 荷月紧咬下唇,皇后在宴会上昏倒确实不雅,但这次分明是有人要害皇后,荷月不愿意自己主子受这般的气,凶手却仍能逍遥法外,于是不甘心地看向了皇帝,希望他能替皇后做主。 李政眼神晦暗地看着林医正,见到他递过来的欲说还休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方便言说。 忽视荷月的不甘,李政故作放心的样子,语气轻松地道:“朕自然信得过林医正的医术,皇后既然已经无碍,便应该好好修养。” “也是朕的不是,竟未注意到皇后身子有恙,还叫她操劳了许久。”李政继而转向众位妇孺,“如今皇后身子不适,诸位便都退下吧。” “事发突然,只好来日再宴请诸位。” 众人见逃过一劫,纷纷松了口气。 看着众人告退的身影,又想想皇后还躺在里面,荷月眼中又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可皇帝已经发话她无可奈何。 只希望主子能快点好起来,早日抓住那歹毒之人。 等众人退散的差不多了,皇帝便向荷月嘱咐道:“你护主心切,朕也不怪你。好生照顾皇后,待人醒了过来禀告。” 荷月应下,李政便带着林医正等人出去了。 而即将出宫门的众人也收到了皇帝的封口令。 事实上不必皇帝多说,皇后昏倒之事她们也不敢往外传,不若到时深究起来她们这些妇孺也难辞其咎。 第25章 苦 果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余晖渐渐退却,高架庄严的殿宇中就只剩下李政和林医正两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李政凤眸微眯,眼含冷厉,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陛下恕罪。”林医正定定跪下,正色说:“实在是情况特殊,老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李政示意他讲,林医正便将皇后中毒一事仔细道来。 下手之人林医正不敢妄加揣测,也不是他该管的,他只需要把情况如实告诉皇帝就可。 在皇帝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林医正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政皱起眉,“依你所言,此毒毒因未明,应该十分难解,你们是如何救治的皇后?” “陛下有所不知,这从先帝登基之初,便命太医院招揽天下名医,最主要的就是为了研制诸如此类的解药。” “此毒难解,但先帝在时就被前任院首傅大人所解。当然,此药珍贵,寻常人哪怕知道了药方也找不齐药材,就是太医院也仅有三枚而已。” 说罢林医正看向李政,面上一派疼惜之色。 “现下皇后娘娘用了一颗,太医院便只剩下两枚,若想再研制,恐怕还得耗费许多珍贵药材。” 当然,皇帝要是愿意给些帮助,他们太医院想必能轻松许多。 李政一噎,随即无奈地看向林医正,“行了,要什么自己去找户部核算,不过人家愿不愿意给,朕可就管不着了。” 林医正面上一喜,“多谢陛下隆恩,臣定然会好好说劝李尚书。” 太医院向来所需甚大,历任户部尚书又都是抠抠搜搜的,林医正早已身经百战。 等林医正耐着欢喜出去了,帘帐后却有一个身影缓缓浮出。 李政眸子瞬间冷了下去,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声问:“如何?” 那身影的主人是一个清瘦男子,只穿着寻常的太监服饰,佝偻着腰,气质普通,乍一看便是一个面容清秀些的普通太监。 男子低头,缓声说:“禀陛下,今日赏花宴上一切如常。只是月前长公主携静王妃一同探望过太后,之后又去了凤仪宫。” “据下人说皇后之后便有些不适,却只当是劳累所致······”说到这里,男子语气明显顿了顿。 李政凝眉,“继续。” “临走前长公主赠了皇后两个香囊,说是皇后自己留一个,另一个则代赠给陛下您······而这香囊极有可能就是问题出处。” “皇后娘娘知道陛下不愿换下贴身香囊,便只自己带了。” 男子看着皇帝越来越阴沉的眉眼,心中也起了惧意。 “朕知道了,后边的事不用查了。”过了一会儿,李政淡淡吩咐。 “是。” 皇帝深邃的星眸中呈着暗色,其中隐匿着他人看不懂的情绪。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乔岱正裹着披风坐在窗前品茶。 揽月阁廊前的花草长势十分喜人,乔岱最喜在这窗前看书品茶,等看累了一抬眼就能见到窗外的好景色,一整天下来心情很是舒畅。 “主子,”惜月端来了碗热汤,轻轻在案桌上放下,“这是惜月特地给您开了小灶做的,热乎着呢,多少喝一些吧。” 乔岱放下书来抬头对她粲然一笑,听话地端起来喝了几口,发现这汤确实鲜嫩,清浅的肉香伴着温热的汤汁一起下肚,在这略带凉意的早晨中格外暖胃。 “这丫头的厨艺是越来越出色了,”乔岱浅笑,“多来几口怕是以后都舍不得让她嫁出去了,让她天天给我做吃食。” 惜月在厨艺上十分有天赋,不比那些大酒楼的掌厨差,若只像寻常人那样靠着门手艺赚钱,想必日子也不会差,只可惜她自己不愿。 惜竹抿唇笑:“主子喜欢,她就开心了,真嫁出去了怕是要哭。” 这汤很对乔岱的胃口,不久就喝完了,惜竹满意地收着空碗出去,路上遇到才洒扫回来的周福,看着像是要去正殿,便顺口问了一句。 “小福子你这是要去寻主子?” “是啊惜竹姐姐,”周福脸庞稚嫩,眼神也清澈,因此他眼里掩饰不及的惊疑都被惜竹收了眼中,“主子昨日让打探的消息,一早便赶过来禀报了。” 昨日乔岱让周福去打探了皇后中毒事件的后续。 惜竹正色,“既是如此,那便快去吧,”说着补充道,“说话时小心些。” “姐姐放心。”周福点头。 屋内乔岱听说周福来了便将其余人都屏退了,小心听着周福传来的消息。 “陛下对外宣称,皇后娘娘近来日夜操劳才导致了昏迷,请了御医后又赏了好多物件,只说这段时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早早让那些夫人们回去了。” “昏迷?”乔岱疑惑,不是说是中毒吗? 明白乔岱的疑惑,周福小心地看了眼屋外,稍稍凑近了压低声说:“许多人都看到皇后娘娘是吐了口黑血之后才昏迷的,不过陛下那边说的是皇后操劳过度,并未提及什么毒。” 乔岱听罢陷入沉思,随即眼神晦暗地看向周福,“本主知晓了。” “切记,此事万不可再与旁人提起,如若不然,只会招来祸端。”乔岱叮嘱。 周福应下便出去了。 乔岱的手搭在案上,食指轻轻敲着案面。 赏花宴由皇后全权操办,哪里这么容易出问题。 此事人多眼杂本就难查,更何况对方贵为皇后,牵扯甚大,下手的人挑在这个时候也算思虑周全。 此事连乔岱都能窥探些消息,这后宫中也定有其他人知晓,可皇帝将此事压下就说明这事儿有蹊跷,这样岂不是叫皇后吃了亏还得忍气吞声? 不知为何,乔岱心里总觉着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入夜,凤仪宫。 皇后缓缓睁开眼,眼前如混沌初开模糊一片,喉咙也如同被灌下烈酒般辛辣刺痛,好半会儿才定下神来。 她张开嘴想喊人却发现浑身一点气力都无,张口也十分费力,,于是只能在床上干等着。 好在没过一会儿荷月走了进来,看见皇后醒了惊喜地跑过来。 “娘娘,您醒了?”荷月脸上满是庆幸之色,看到皇后脸色苍白又起身端了水过来服侍皇后饮下,喉咙的疼痛因为水的清凉得到缓解。 皇后定定地看向荷月,“让你们担忧了。本宫这是怎么了?” 听到问话,荷月脸上的惊喜被怒气取代,心疼又委屈地同皇后讲了大殿之上事情。 言罢,看见皇后低垂着眉眼,恍惚平日里的高贵威严不再,躺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苍白脆弱的可怜女人。 “娘娘,陛下实在······娘娘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早日将那歹毒之人绳之以法。” 良久,皇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查与不查又有什么用呢,陛下不想让人查本宫还能抗命不成······” 荷月看的心疼,忙说:“是奴婢说错话了,陛下怎么可能不心疼娘娘,定是时机不合适,待娘娘好好养好身子,陛下定会为娘娘做主的。” “傻孩子······”皇后费力地拉过荷月的手,“此事是我们吃了亏,赏花宴乃本宫一手操办,幸好出事的是本宫,若是其他人,那本宫才是万死难辞,陛下不再追究,我们该高兴才是。” “此事怪不得他人,要怨只怨我们运气不好。” “娘娘!”荷月终是憋不住泪水,她家皇后这般仁慈心善,竟还要遭这样罪。 老天真是眼瞎! 第26章 危 机 皇后之事在皇帝的施压下无人敢再提,于是风波渐渐平息。 不过也许是出于愧疚,皇帝连着好几日都去看了皇后,时不时就赏些珍贵的东西,看的后宫众人眼红不已。 好在皇后的病养的很快,没几天就说好了。 “主子,这只翡翠流玉步摇簪是上次陛下赏的,您看搭配今日这身如何?”惜竹取了簪子来问。 乔岱对镜一照,婉约佳人,身姿袅袅。 丹唇轻启:“甚好。” 今日是她第一次向皇后请安,打扮不能太招摇却也不可失仪,今日这身虽敛稍许风华却也难掩精致。 “快些走吧,别耽误了。” 红瓦高墙下,一队仪仗停在凤仪宫宫外,德妃扶着宫婢的手堪堪走下,门外婢女宫妃纷纷行礼。 “德妃娘娘安。” 话落,妍妃的仪仗也紧跟着落下,众人只得再行一安。 “德妃姐姐怎么走的这般急,何不等等我一起进去呢?”妍妃清脆的声音却正好喊住将要跨进宫门的德妃。 妍妃今日穿了一身粉色广绣百仙石榴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魅人的桃花眼中盛着笑意,可谓风娇水媚、姿妍无双。 德妃停住打量了妍妃一眼,随即随意地抬手理了理额角的鬓发。 “妍妃妹妹今日来的,倒是要比往日早上许多。”德妃望着妍妃从容一笑。 妍妃年盛得宠,这规矩也是能放则放,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往常也不过比皇后早来几步。 “今天日子特殊,妹妹我自然不能错过,”话语间妍妃已经走到德妃身边,恍若亲密地挽起德妃的手,“想必姐姐同妹妹是一样的心情。” 德妃嘴角挂着浅笑,淡淡说:“妹妹说笑了,每日向皇后娘娘请安是规矩,本宫向来是守矩的。” 看出德妃有意的疏离,妍妃也不恼,聪明地将话题引到其他事物上,这才同德妃一同进了门。 “这宁贵人的椅子还没坐热呢,这么快就来了个姝贵人,咱们陛下可真是会享受。”妍妃掩唇一笑,“往后我们这些老人啊,怕是想见陛下一面都难了。” “听说姐姐早就见过这位新来的妹妹?” 话落德妃面上的笑容减淡几分,意味深长地看向妍妃。 这妍妃话里话外的试探她哪里听不出来,左右不过是宫中来了据说貌赛神妃的新人,再受陛下宠爱的也憋不住了。 皇帝的宠爱,得到不容易,失去却很简单。妍妃的危机感她自然也懂,不过这又如何?她早已看淡这后宫冷暖,得到皇帝的宠爱对她德妃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妍妃得宠也不过一年,虽说有些心机手段,但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想来妹妹对今日那姝贵人很是好奇,这有什么可着急的,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说着,不理妍妃反应便朝前快走了几步,转头一笑,“妹妹还等什么,便快些走去看看,这新人是否如妹妹期待那般。” 言罢转头走了。 背后笑着的妍妃沉下脸,不屑地嗤笑道:“不过是说到老女人自己身上了,摆什么谱子。” 凤仪宫内,妍妃到了便见一众妃子议论纷纷,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姝贵人的嫡姐淑妃却称病未来。 妍妃秀眉一挑,这对姐妹倒是有意思。 “皇后娘娘到——”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吧。” 皇后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气看着还不错,看来再有两日便能完全恢复了。 皇后之事她们多少都窥探到了一些,眼下见皇后面色苍白也不好再询问,众妃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后都收在眼底,却只是转向德妃莞尔道:“本宫身子不争气,病了许久,这些日子有劳德妃妹妹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的,也都和本宫讲讲。” 德妃谦恭道:“为娘娘分忧是嫔妾分内之事,都是嫔妾该做的,娘娘不必挂怀。” 皇后点头,看着众人的视线都时不时往宁贵人身边的空椅上瞧,便接着对众人开口。 “想必各位都知道了,今日起这席位上就多一张椅子了,”又转头对着青元吩咐,“快去将姝贵人请进来吧。” 青元领命,下去将早已等候多时的乔岱从后殿请出来。 德妃余光一瞥,妃嫔们少见的没有说闹,都各怀着心思等着那位传说中的姝贵人。 她嘴角一勾,真不知这些人瞧见那位新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妍妃一直关注着德妃,见她这样眉头紧拧,心头涌上一股燥意。 乔岱被人一路领着上殿,看到一群宫妃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时心头一紧。 “嫔妾乔氏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乔岱规矩行礼,一举一动严谨又大方。 妃嫔们神色各异,不敢相信地频繁打量着乔岱。 妍妃更是死死地盯着乔岱,不愿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原先她以为这位不过是有些姿色,可皇帝不仅给她升了位分还赐了封号,如此大的恩宠,就是淑妃和她自己也不曾得过,这不得不让妍妃着急。 原本心里还抱着侥幸,如今见到真人,就是一向以容貌为傲的妍妃也没法冷静。 无视底下面色各异的妃嫔们,皇后朝着乔岱清浅一笑,“免礼吧,姝贵人的位置今后便在宁贵人旁边。” 乔岱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正巧与宁玥的视线撞个正着,乔岱示好一笑,不料宁玥却像没看见般撇开了视线。 看来这位宁贵人也不太喜欢自己,乔岱心想。 等乔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宁玥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多出来的人。 此前在元秀宫为秀女时,乔岱也不曾和这位宁贵人说上话,只因这位宁贵人骨子里高傲,瞧不起一般出身的秀女。 直到乔岱坐下后,众妃还觉得恍惚不能回神,心绪匪乱。 看到妍妃也有些失态地沉着脸,德妃满意一笑,眼睛一转开口说:“原先妍妃妹妹不是还说,姝贵人一定是同淑妃姐姐一样的可心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说着转头看向妍妃,“妍妃妹妹真是有远见啊。” 妍妃斜了德妃一眼,不欲讲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乔岱坐的规矩,但还是能感受到众人在自己身上赤裸裸打量着的视线,颇有点不适,只是嘴角还得挂着笑。 “谁说不是呢?”玉淑仪开口,“姝贵人这样的美人,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怨不得陛下这么宠爱呢。” “是啊。” 乔岱看过去,这位玉淑仪倒是笑得友善,于是也感激地回予一笑,“多谢娘娘美赞。” 外人对她容颜的赞美她向来是坦然接下的。 皇后点头,“姝贵人初来乍到,你们作为老人,理应互相照拂,这后宫中和和美美的才是好。” 因为今天乔岱初到,皇后不免又多讲了些体面话,乔岱都一一应下。 临走时,宁玥多瞧了她几眼,却什么都没说。 倒是那位玉淑仪,临走时特意过来拉着乔岱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夸她,还邀请自己以后多去她那做客。 这位玉淑仪显然是想结交她,不过多条人脉多条路,乔岱自己也乐意就是了。 第27章 前 途 靖远侯府。 “姨母,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少女哭得娇弱惹人怜爱,可惜她求的人是宋氏。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王瑜,宋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原先这都是淑妃的意思,你表姐是看好你的,可谁知时机不对,皇后出了事,谁还有闲心敢向陛下送人,就是陛下同意了,到时候惹恼了皇后又怎么办?” “可是······” 王瑜有些不甘心,她一切都准备好了,谁知这宴会未成,皇帝的面她也没见到。 宋氏似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瑜儿,你听姨母的,还是踏踏实实地找个人嫁了,在外面有你母亲和我,还能有个照应,姨母啊,一定尽心为你寻一位好夫婿,嗯?” 王瑜咬了咬下唇,眼底满是不甘,只是看到宋氏笑眼下的冰冷后却不敢再做要求,只得憋屈地点点头。 她知道她这个姨母向来说一不二,轻易招惹不得。 见她识趣,宋氏满意地点头。 原本她已不反对淑妃的做法,可如今这样只能说王瑜确实没这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氏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这种事招来帝后的猜忌。 宋氏自然也看到了王瑜眼中的不甘,可人之一世称心如意的事太少,再不甘又有何用。 不属于自己的,纵然手段万千也会失去。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金光洒下将宅邸的石子小道照的亮堂。 马车在府外停驻,一入眼,便是门外两座庄严的石狮子,大门漆黑,上端挂着一块烫金牌匾,气派的“靖远侯府”四个大字赫然现于眼前,处处彰显华贵。 守门小厮瞧了一眼,认出马车的主人,忙跑过去帮忙。 马车上先下来一个抱着书匣子的清秀瘦弱的书童,随后下来一个英俊少年。 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观其面容虽稚嫩,却眼神坚毅,气质稳重。 “二少爷,您回来啦。”守门小厮谄媚地笑着将马绳接过。 乔恒点头,领着后面的书童进了府。 乔恒在乔岱走后愈加成熟,这小半年来读书更加勤奋,且他本就是读书的料子,小小年纪就已经院试上榜,是名副其实的案首,天才之名早已传出。 小小少年,惊才绝艳,谁还记得从前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靖远侯府庶子。 表现如此令人惊艳,常常被族学的老师们赞赏,侯府众人皆对他侧目,靖远侯对他也愈加重视。 更何况乔恒还是陛下新宠姝贵人的亲弟,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乔恒知道自己的姐姐被晋了位分,如此说来目前在宫中还算好过,他因此放心不少,只是他知道阿姐一定付出了许多,自己根本不敢懈怠。 只有自己能够真正独当一面了,才能算帮上阿姐,甚至保护阿姐。 “二少爷,您回来了,侯爷正找您呢。”一位小厮跑过来说道。 “父亲找我?”乔恒疑惑。 靖远侯这段日子重视自己确实更甚从前,但是碍于主母和世子,也鲜少这样私下单独找自己。 “是,侯爷正在书房等您。”小厮规矩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乔恒让书童先回院子,自己转身就朝靖远侯的书房去了。 “父亲,您找我。”乔恒进书房时,靖远侯正坐在书案前翻阅公务。 “嗯,你来了,坐。”靖远侯抬眼看他。 见乔恒对他依旧规矩恭敬,再想想这段时间自己总被夸养了个好儿子,靖远侯心中对乔恒的满意更上一层楼。 他这个二儿子确实不错,可惜却只是个庶子,不若将来定有出息。 可要是于他靖远侯府荣途有益,他倒不介意帮上一帮。 “你也知道,你姐姐如今正得宠,现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侯府。”靖远侯的声音淡淡传来。 “你作为她的亲弟,更要知勇上进,像你两个姐姐一样给侯府长长脸。为父知道你向来勤学,可这族学到底庙小,若想更上层楼,怕是待不得了。” 其实他乔家族学也不差,但也只是用于稚子启蒙,一般长于十岁便会被送去更好的书院,如侯府世子乔宣就出身于太学,乃是大朝国学,多少人想进而不得。 先前乔恒因庶子身份不受待见,靖远侯自然未考虑到这一层,如今族学夫子都称赞他是块难得的璞玉,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将来必定大放异彩,为侯府增光。 靖远侯近来对乔恒观感不错,族学夫子的建议也是难得听进了心里。 心里盘算了几日,终于还是决定帮帮这个庶子。 他想的清楚,想要家族昌隆不衰,需要的就是能给家族挣脸面的人,只要有能力,谁还管他是嫡是庶。 “为父认得一位贵儒,乃是高阳书院的学究,过几日你去见见他,以你之才定能入他眼,到时进入高阳书院也不成问题。” 靖远侯也考虑过太学,可太学毕竟是勋贵聚集之地,以乔恒的身份进去反倒不易。 乔恒却是心里一惊,万万没想到靖远侯找他居然是想要为他铺路。 要知这天下书院众多,高阳书院也是赫赫有名,乃学子们求学问道的圣地之一,能够入高阳书院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 尽管如此,乔恒却有些犹豫,高阳书院虽好,他却有更好的选择。 他如今年已十三,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东林学院的宋大儒。 若说高阳书院是赫赫有名,那东林书院便是名震天下,书院传承百年,藏经无数,地位崇高,哪怕是各国皇帝也要敬让三分。 宋大儒一直十分看好他,甚至于前几日私下里找了他,说若是明年的乡试他能上榜,宋大儒便收自己为徒。 乔恒乍听惊喜又激动,这位宋大儒可是前任大国士,博古通今,名满天下,不知是天下多少学子尊崇、向往的存在,而乔恒亦然。 这样的人物竟然对他一个小小稚子许下诺言!如何不惊! 成为高阳书院的学生和成为宋大儒的弟子,他自然是选择后者。 乔恒知道,宋大儒如此,说明对自己是认可的,只是还缺一个契机,若他再多努力,真正成为宋大儒的弟子,那么他今后的路一定会好走许多,而他成长的越快,就越有可能帮到阿姐。 他虽庶子出身,可心中也有一番雄图壮志,他不想一直受胁于侯府,他也想要成就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如今,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他早已想好,明年的乡试,他不仅要上榜,更要夺下那榜首! “如何?”靖远侯看他半响没个反应,拧起眉,心中疑惑。 这可是高阳书院,此子听说了反应竟然如此平常,甚至于面露难色,不对劲。 “父亲,儿有事同您说。”犹豫一会儿乔恒还是决定同靖远侯讲。 阿姐离开前就告诉过他,靖远侯府的人虽然让他姐弟二人厌恶,可要是与他们二人有益的,再厌恶也要不择手段拿过来。 再憋屈的事情,也比不过自己的前途重要。 随即乔恒同靖远侯讲了自己同宋大儒之间的约定,最后换得靖远侯的惊声失色。 “你竟有本事同宋大儒结识?”靖远侯惊疑地看向乔恒,眼中是难掩的讶异。 那位可是宋居宋大儒,不仅家族显贵,自己也是万民敬戴之身,这大朝的官员子弟和求学学子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只是这位大儒上了年纪以后退隐而居,鲜少抛头露面,许多人就是想拜访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竟然同自己的庶子相识还结下了约定······ 第28章 伴 驾 “此事当真?这位宋大儒哪怕是爹亲自上门拜访也不一定能见到。” 靖远侯仍有些不敢相信,但想想又觉得这个儿子没那个胆子敢欺骗自己。 “儿惭愧,”乔恒低眉顺眼地说,“也曾怀疑过,只不过后来宋大人拿出来凭证,容不得儿子不信。” 靖远侯糊涂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宋大儒不仅主动与你结识,还十分看好你?” 这话乔恒可不敢接,他尚且不知靖远侯对此事是何态度,只静观其变,但无论如何,此约定他乔恒是一定要去完成的。 良久,靖远侯惊叹几声又不住地点了点头,眼中的不敢置信此刻已经变成了惊喜。 “甚好,甚好啊!”靖远侯大掌一拍,略带激动地对乔恒说道:“能让宋大儒看上是你的本事,不过以乡试为约,你可有把握?” 乔恒抬眼,语气坚定,“儿定当用尽全力,不会让您和宋大儒失望的。” 靖远侯满意地点点头,他这个儿子的才学本就出众,其人还勤勉好学,只是乡试上榜,他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靖远侯高兴地拍了拍乔恒的肩,“此事你做得很好!如此,高阳书院那边的事你也不用想了,自有为父替你解决,眼下,你只要好好备考。” “宋大儒虽只说乡试上榜,那是本就想收你,你自己却不可松懈,排到前首才能不辱宋大儒对你的赏识,你可知道?” “儿明白的。” “嗯,你下去吧,好好备习,若有什么需缺的尽管同为父提。”靖远侯豪气道。 “儿子谢过父亲。” ······ 入夏了,天气愈发灼热难耐。 乔岱体质偏凉倒还好些,如惜月这般的一天下来就算哪儿也不去也够汗流浃背的了,乔岱心疼她们,宫中赏下来的冰块也紧着她们用了。 这冰块是按份例发的,乔岱位份算高,多少能分到些,如贵人以下却几乎没有。 “要奴婢说呀,揽月阁前边种上几棵大树就好,将这日头遮咯,哪里还会有这般热。” “唉,可惜可惜。” 屋内,惜月给乔岱摇着扇子嘴里叹息。 乔岱轻声嗤笑:“瞧你这脑袋瓜子,这树能随意给你种吗?” 侍弄花草也便罢了,种棵树却还得经过帝后的允许,哪里容易。 惜月委屈:“主子,奴婢就说说而已。” 乔岱好笑,拉住惜月摇扇的手,轻轻拍了拍。 “行了,给你自己扇扇吧,瞧你热的都发汗了。” 惜月有些羞涩,怕自己身上有味儿了连忙与乔岱拉开距离给自己扇了扇想要去味。 她当然知道自己主子是在心疼自己,只不过自己有些难为情罢了。 夏日多眠,乔岱近了午时也耐不住困意,沉沉睡了。 等到醒来时已到申时,发觉自己睡了这么久,还有些脸红。 这几日除了给皇后请安她便无事了,说来还是请安时有趣些。 有几个宫妃时常逮着她说道,一下拈酸吃醋一下赞赏有佳,乔岱能应付,日常也不过是看她们拌嘴吵架,瞧来还是十分有意思的。 日子无聊,她睡的自然也多了。 “主子,您醒了。”惜竹听见屋里有动静便进来侍候她起床。 乔岱红脸说:“怎么不早些喊我。” 惜竹眼底透着笑意,揶揄道:“前些时日主子不是还说,无事不得打扰您午睡。” 乔岱红着脸瞪她,不好意思言语了。 惜竹边侍候她起床边又正色道:“主子不知,不久前周公公才来过,说是今晚陛下召您伴驾。” 乔岱捏着檀木梳的手一抖。 “有此事怎么不早些叫醒我,”乔岱懊恼地说,“被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认为我不敬?” 皇后之事已过去一月,皇帝除去了几日凤仪宫,期间也只让妍妃和淑妃去前殿分别侍驾了一日,此后几乎未入后宫。 自上一次陛下到揽月阁,乔岱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皇帝了。 惜竹轻抚着乔岱的背脊,将她手中的梳子拿过来,轻轻打理起乔岱的青丝。 “主子莫急,又不是第一次,陛下定然不介意,再说时间还早,足够梳洗的。” 乔岱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鬓云乱洒,酥胸半掩,因为刚睡醒颊上还染着两坨红晕,增娇盈媚,倒似神妃下凡。 良久,她轻笑一声,声音悠悠。 “咱们这位陛下,一天一个爱好,还真是随心所欲。” 入夜,乔岱被銮轿抬进太和殿,此处是皇帝日常办公和休憩的地方。 乔岱被抬进后殿,皇帝平日不入后宫便是在此处歇榻。 周福亲自过来,笑说:“陛下尚有公务未结,还请贵人先在此等候,待陛下处理完了自然过来。” “自然,”乔岱对皇帝身边的人向来是恭敬的,“劳烦周公公了。” “贵人大量,”周福眯眼笑,“贵人若是无聊,可在屋里转转,只是切记不要走远了。” 乔岱点头。 说完周福将屋内的人带了下去,这也是怕这位姝贵人不自在,若换做他人他周福可不会有如此考虑,可这位姝贵人就是特殊。 太和殿许多人都没见过这位新晋的姝贵人,往日只听见过的人夸的神乎其乎,挠心抓痒,如今终于见到,果然不凡! 他们见识短浅,憋不出什么夸人的话,只是见到这位姝贵人便觉得好似仙子到了身边,全然失了神。 周福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没好气地哼了声:“没出息的东西!一个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准备侍候主子!” 众人晃过神来,纷纷如惊鸟般退散。 屋内乔岱转了转屋子,被皇帝寑榻内敛却奢华的布调晃花了眼。 尤其她一进屋便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从闷热难耐的夏日一晃进入了凉意沁人的秋日,热意退散,舒服极了。 乔岱难得发出声喟叹。 等了许久,直到夜深乔岱都快睡着了,终于等来了皇帝。 李政一进门就见妃子倚在床梁上昏昏欲睡的模样,显出些憨态可掬来,与平时的端庄美丽大不相同。 李政啧了一声,嘴角不禁噙起一抹笑。 乔岱睡的浅,听见声响连忙睁眼起身,便见面前高大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烛光晃动,男人深邃的眉眼莫名给人无形的压力。 “陛下……” 乔岱一惊,急忙从床榻上站起,李政离她只有几步距离,这一慌直接令她跌入了李政怀里。 “哼,”男人轻笑,胸膛随之震动,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跳动的烛火晕下暧昧的气氛。 “爱妃怎么总是笨手笨脚的。” 明白发生了什么,乔岱烧红了脸,懊恼地干脆将脸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羞愤难当。 李政一把拦住乔岱纤柔的腰肢往自己身上一靠,又强势地搂着人在床榻上坐下,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 见人还在羞愤,勾起笑,食指轻挑起乔岱的下巴,温柔又强势,乔岱见好就收,顺着男人的手指抬起脸,面上的红晕清晰可见。 灯下美人腮晕潮红,清眸流盼,煞是好看,只不过此时红着脸,像只兔子般小心地看着自己。 李政无奈一笑,拇指放在乔岱的唇上轻轻摩挲着,“困了?” 乔岱眸光在男人脸上一转,随后垂下眼,大胆地点了点头,“嫔妾都在此处等陛下许久了,陛下现在才来。” 李政星眸盯着乔岱被他按得艳红的唇,感受着妃子贴在他身上的体温和馨香,最终目光落在女人半掩的酥胸上。 轻轻在乔岱的唇上落下一吻,意味声长地拍着乔岱的肩头,“是朕的不是,竟让爱妃等了这么久,该罚。” “那爱妃想如何罚朕,嗯?”李政用脸贴了贴乔岱白里透红的耳垂。 知道这是男人的情趣,乔岱抬起玉手戳了戳男人的胸膛。 腹诽道:“妾哪敢啊,陛下九五至尊,哪是我一个小女子能罚的,看来这委屈只能妾自己咽下了。” 第29章 留 人 李政低声笑,一把将女子在胸前作乱的柔荑握住,递到唇边落下一吻。 “即便是皇帝做错了也该认罚,爱妃想不出来,便由朕自己来。” 说着,男人的唇瓣贴近乔岱白玉般的脖颈,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女子,大掌滑到女子腰际缓缓揉捏着,暧昧十足。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不禁生出一股痒意,令乔岱不自然地瑟缩了下脑袋,却被男人霸道地按住后颈,不让动。 “陛下······” 一下一下的,男人的唇移到乔岱的脸上,流连一番最终落在鲜艳欲滴的唇上,唇齿相交,乔岱的脑子晕乎乎的,双手无措地攀着男人结实有力地肩膀,只能随着男人的速度不断调整呼吸。 李政掀开眼皮看她,只见乔岱双眼紧闭、小脸通红,急促的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惜,停下动作安抚性地顺了顺女子的背脊。 乔岱闭着眼,羞赧地往男人怀里贴了贴,缓缓喘着气。 男人却不欲给她休息的时间,搂腰将她抱起便直往床榻上放去,自己则再度覆身。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完事后,疲惫的两人沉沉睡去,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乔岱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往帘外走去。 皇帝还未走,正由宫人们服侍朝服,乔岱轻轻走过去接过宫婢的绶带,由后到前打理,将褶皱抚平,又绕到男人身前整了整衣襟。 李政垂眼看着乔岱服侍她,眼前女人白净的小脸上困意未消,眼底还挂着淡淡的青黑,手上的动作却严谨得很,一丝不苟。 李政难得温和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语带笑意,“怎的不多睡会儿,朕又不需你帮忙。” 乔岱弯起眉眼,“陛下都起了,妾哪能赖着不起。” 说完目光一转,瞧见男人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手上动作不停却故作委屈地说:“妾想服侍陛下的,难不成陛下不喜欢妾的服侍?” “果然,妾总是笨手笨脚的,讨不了陛下欢心。” 李政好笑,轻啧一声,手上动作随之一重,果然见女子轻呼出声。 脸上猝不及防被重重一捏,乔岱吃痛,白皙的脸颊一侧瞬间晕开一片绯红,困意和痛意的泪水浅浅漫上眼眶,随即一瞬不瞬委屈地盯着皇帝。 要哭了? 李政手上动作一僵,这女子真是太娇弱了,他分明未曾用力。 “哼,自然是爱妃怎么做都能讨得朕的欢心,无需自谦。”男人的手轻摸了摸被捏红的脸颊,有些不自然地哄着。 “朕已经叫人去和皇后说了,今早的请安你不必去了。” “今日就留在这里,等朕回来,嗯?”说完手亲昵地点了点乔岱的鼻尖。 乔岱没见过男人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呆愣,良久反应过来才红着脸点头,眼底的泪水也被憋了下去。 等男人离开许久,乔岱脸上的躁意才退下。 男人平日里看着威严冷漠,做戏却很有一套。 乔岱心中叹气,若不是早有准备,自己恐怕也早早上了男人的当,真以为自己有些特殊,能在这位天下之尊的心中留下份量,更甚不知不觉中爱上了男人。 自入宫起自己便心中明确,她只要使尽手段保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安就好。 最是无情帝王家,九五至尊的情早已分给了天下,她可不敢奢望,从某些层面上来说,男人是位优秀的君王,为利为民,但也因此注定不能成为一名好丈夫。 她不怕自己会沉溺,但绝不会当真。 皇帝上早朝耽搁的时间要多些,乔岱便找了周福让他找人回揽月阁送身衣裳过来,周福又找了一位女官服侍她梳洗。 太和殿的女官大多都是皇帝的书侍,平日里负责为皇帝打理书籍典章,伺候笔墨,且她们大多都是由宫女熬上来的,规矩极好,服侍姝贵人也定然不会出错。 周福觉得自己眼光果然不错,淑妃和妍妃最得宠时也曾被召到太和殿侍驾,不过陛下从不留人,这位姝贵人却被留了下来。 最可贵的是,这位姝贵人入宫不到半年而已就有了今天的恩宠。 别看姝贵人侍寝只有寥寥几次,可周福日日跟在皇帝身边,知道皇帝对这位姝贵人的印象那是可劲儿深呐。 后宫妃嫔众多,皇帝记不住人才是正常的,可这位姝贵人来的时日短,陛下不仅能记住名字、住所,甚至恩宠几次就赐了封号、晋位贵人,这样的恩宠,就是往日最为受宠的淑妃和妍妃也比不上! 不过······ 周公公摇头叹息,新人受宠有好有坏,就是不知道这位姝贵人的福气能到几何。 送过来的衣裳是惜竹亲自挑的,是用皇帝赏的布料新裁的,浅黛色襦裙,外罩宫缎素雪薄纱,衬得人秀美静雅,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女官在身后替乔岱绾发,见乔岱对镜端详,口吻轻柔地夸赞:“贵人这样好颜色,便是女子见了都得红脸。” “下官入宫五载,也算识人无数,还未曾见过贵人这样的,真以为是天宫来的呢。” 乔岱本是有些忧愁眼下的青黑,听见这女子如此一说也被哄得开心了,透过镜子看了这女官一眼,面容看着清秀面善,说话也稳重,难怪能当女官。 也是,能留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能是什么俗人呢。 “你的手很巧,叫什么名字?”乔岱莞尔问。 女官也弯了眉,答:“下官舒云。” “舒云?”乔岱娥眉轻挑,“舒云······疏瀹此心临水近,卷舒随意看云行。是个好名字。” 女官讶异。 听说这位姝贵人庶女出身,可年纪轻轻竟然识得这样偏的杂兴诗。 她虽是个低等女官,可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若不是家门破落绝不会入宫,初来时看着身旁胸无文墨的女子打心底里是瞧不起的。 大朝起初最重嫡庶之分,嫡出的教育和庶出截然不同,嫡出的小姐能同男子一样识经着书、谈文论诗,庶出的女子却只能学学女德,甚至不识字。 如今,嫡庶之念虽说淡了许多,但大多庶出女子依旧只能识得一点文墨,登不得大雅之堂。 瞧见女官眼底的讶异,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乔岱心中好笑解释说:“本主平日里就喜欢看些杂记,恰好读过此诗,记起来觉得与你名字贴切随口一说罢了。” 女官回笑:“贵人说的不错,下官之名确是出自此诗,读过这首杂兴的人可不多,贵人您记性真好。” 乔岱淡笑不再言语。 时间一晃,李政在外边召大臣谈论国事又耽搁了一会,回到太和殿正好赶上午膳,随意吃了点便又拉着乔岱去陪着午歇。 乔岱今日倒不怎么困觉,醒了就睁着眼大胆地描绘男人英俊的轮廓,心中惊叹这男人不仅身份尊贵,还生的这样一副好皮囊。 难怪后宫残酷,却还是有许多女人选择飞蛾扑火。 . 第30章 相 处 等二人歇醒了,李政带着人进了书房,拉着人在案椅上坐下。 “可会研墨?”李政问。 乔岱看着桌案上摆好的文墨,不用猜便知道都是些天下难得的墨宝。 “嫔妾会。”乔岱轻声答。 以前乔恒还上学堂时便是她在一旁为他研墨,只是这时在皇帝面前,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好,心中有丝慌乱。 听见回答,李政未做他言,只是干脆将地墨宝推过去。 男人语气淡淡:“那便为朕研墨。” ······ 时值黄昏,金乌将坠,淡月新升。 流金赤紫交错铺陈,缓缓地流淌在渐浓的天色下,透过碧檐金瓦、琼楼飞阁,一直染到太和殿白玉般的街阶栏。 乔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专心政务的皇帝,对方气压低沉,嘴角下拉,戚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奏折。 皇帝一旦投身于政务就容易忘了时间,下手的笔不停,她研墨的动作也不能停,一转眼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她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也软了。 乔岱停下动作,轻轻揉着发酸的手腕。这伺候皇帝笔墨的活也不简单。 李政漫不经心地抬眼,旁边的美人正垂眼揉着手腕,桃粉的面颊上带着丝疲惫。 李政闭眼抬手揉了揉额角,望窗外天色已然暗沉,李政放下笔,在身边的人反应之前一把拦住对方的腰肢。 “累了?” 男人声音带着疲惫的低哑。 乔岱被惊了一下,颇有些心虚地钻进男人的怀里,将揉的发红的手腕递到男人眼前。 委屈说:“妾手酸了。” 李政戚眉,伸出右手将乔岱的手握住,不顾女子惊讶的眼神轻轻揉着,语气有些不悦又带着无奈:“累了同朕说便是,何必一直磨,你娇气,这手累坏了又要怪朕。” 乔岱双眼瞪圆,纤长的睫毛扑闪着,“陛下专心国事,妾怎好因为这点小事打扰。” 也不知为何,男人问及累不累时她下意识里便觉得委屈,话一出口自己也怔愣了。 本担心皇帝不悦,没想到这时候男人还能调笑她。 李政揽着腰肢的手轻轻拍了下,不疾不徐地说:“今日辛苦爱妃了,蜀州新上供了一批绸缎,总有称你的,明日朕便让周福送过去。” 乔岱双眼微亮。 蜀州的布料绸缎十分出名,工序繁复多样,布料顶好,样式精致华贵,用蜀州布做出来的衣裳美丽非常,颇得京城贵女喜爱,就是宫妃们也难以拒绝,而上供给皇帝的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正因如此,蜀州的绸缎价格昂贵,且十分难得,一般小姐也难有一匹,乔岱曾经也只见宋氏和姨娘柳氏穿过。 “妾喜欢,谢陛下恩赐。”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喜悦,看来这东西是赏对了。 李政轻哼一声:“不过一点布匹子也值得你这般高兴?” “只要是陛下赏的,不管是什么嫔妾都是欢喜。” 乔岱笑眼弯弯的。她当然喜欢,若论爱美她也不输任何女人。 初入宫时还有意收敛,可如今她站的位置已不似从前,做事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瞻前顾后了。 李政不再处理政务,差不多便领着人一起用了晚膳,乔岱本以为今日就此便结束了,出来一宿她也该回去了,否则不知后宫里又会传成什么样。 可谁知皇帝兴致突起,说揽月阁那边夜色不错,今夜到揽月阁就寝。 稀里糊涂的,乔岱便跟着皇帝回了揽月阁。 好在周福提前派人通了气,揽月阁上下这会儿已经打点妥当了,就等着两位主子回来。 看着皇帝搂着乔岱进屋,惜月和巧云二人上前将门掩好,随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中迸发出的喜悦和激动。 又是伴驾又是侍寝的,陛下如此恩宠自家主子,他们揽月阁上下都欣慰不已,下人们纷纷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李政来过揽月阁几次,确实喜欢此处的布调。 白日里绿意扰扰、花尽芳菲,夜里月色澄净、清流潺潺,实在是高雅秀美。 听说这些都是姝贵人自己指挥人改的,多的地方不敢动,可哪怕只是细微的变化便令揽月阁焕然一新。 毕竟是日日居住的地方,乔岱自然想住的舒坦些,如今来看皇帝也并不反感。 不过夜里到底昏暗,看不见什么景色,二人在外说了会儿话便进屋了。 周公公考虑周全,赶在皇帝来之前便往揽月阁加了冰,现在屋内正是凉爽的时候。 “陛下今日可是累了?不若早早歇息吧,龙体要紧。” 乔岱倚在李政怀里,仰头问他。她知道今天男人心情不错,却没有做那事的兴致,根本不担心自己再受苦。 李政则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书在看,听见她的话便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将书合上丢在床边的桌案上。 “嗯,歇息吧。” 男人声音慵懒散漫,说着将人搂的更紧。 李政从前搂人多是逢场作戏,应付他人,他本身并不喜有人近身,可面对乔岱时却总不经意地想将人揽过来贴近。 怀中人的身体温凉,在夏日的夜里如同一块带着凉意的美玉,退散热意,抱在怀里令人爱不释手。 二人难得静静相拥,抵足而眠。 夜里睡得好,第二日乔岱醒来时身旁的男人还在酣睡,她轻轻翻身下床,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不久就听到了外边轻微的动静。 上前轻唤男人:“陛下······陛下······” 李政睁眼,手撑着床起身,正好外边的周福也喊了声,李政便喊了周福进来服侍。 一番折腾完,皇帝上朝去了。 连着伺候了皇帝两日,乔岱原本一直心惊胆战的心还来不及放松,连忙梳洗完便往凤仪宫赶去。 好在乔岱到时赶上了时辰,不过在一众妃嫔中算是来的晚,坐在椅子上抬眼一看,人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更惊奇的是,许久未来请安的淑妃今日也来了。 她眉眼清冷,端坐在椅子上品着茶,见乔岱进来了也只是瞥了一眼,反应平淡,好似乔岱只是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乔岱对这位嫡姐的作风向来摸不着头脑,心中警惕起来。 她一入门便见不少人盯着自己,且比往日更加直白灼热,想来是知道皇帝留她下榻的事。 便是乔岱自己都有些心虚,她才来宫中几月皇帝就这样捧她,若说不是故意的乔岱也不信。 她清醒得很,皇帝对她的恩宠来的太容易了,她再怎么美貌也不可能令擅御权术的皇帝失智破例。 皇帝对她有兴趣,但更多的是有谋划,清醒的谋划。 只是乔岱暂且猜不到皇帝捧她的目的,只是皇帝想要利用她,她却不会轻易妥协。 面对众人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乔岱头一次感到不自在,心头没由来的生出憋闷之感。 皇后来了,众人一阵参拜。 皇后的面容倒是肉眼可见地较之前红润了,精神头也不错,可见病是彻底好了。 众人又讲起了后宫琐碎之事,嘻嘻闹闹地互相打趣,只是讲着讲着话锋一转,话头又落到了乔岱身上。 第31章 来 客 “淑妃姐姐久病刚愈,姝贵人来的那日还没见着吧?” 妍妃问。 淑妃淡笑:“是没见着,都是侍奉陛下的,以后日日相伴,自然不急在那一时。” “是吧,姝贵人?”淑妃的一句话又将众人的视线拉回乔岱身上。 顶着众人视线的压力,乔岱勉强扬起唇角:“淑妃娘娘,说的极是。” 她眉眼清浅,看不出丝毫恩宠荣盛的嚣张或是跋扈,倒是这大大方方的模样更惹人怜爱。 不论众人先前如何猜测,此时这姐妹二人的对话倒像是刚认识的一般,都透露着浓浓的疏离,许多人也才敢肯定姝贵人绝不是淑妃找来的。 妍妃眸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紧接着娇笑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羡慕姐姐和姝贵人的,在这宫中有亲姐妹相伴,多慰藉的事儿啊。” “尤其是姝贵人,长得跟个天仙似的,真不愧是淑妃姐姐的妹妹。” “不像妹妹我,自小啊家中便只有兄长和胞弟,连个说体己话的姐妹都没有!”妍妃用略夸张的语气说道。 不过话却不错,她确是家中独女,自小备受宠爱,根本不用像其他人那般与庶姐庶妹争来斗去的。 妍妃之语乍听是羡慕,细品却是拐着弯地笑她们姐妹共侍一夫,尤其是对作为老人的淑妃来说,庶妹进宫还颇得恩宠,这无疑不是在打她的脸 皇后不讲话,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看着这场戏怎么接下去。 乔岱又能如何,只能端着笑装傻。 这里她和宁玥的位份和资历最低,就算被人明着骂也不能说什么,她倒是比较好奇她这个嫡姐的反应。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宫中有我们这么多姐妹陪你还算不得好吗?”淑妃颔首,用手轻轻抚了抚软帕上的梅花图样,不咸不淡地说。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本妃看道理是一样的,在坐的你我,虽非亲姐妹却又胜似亲姐妹,也是人生难得一件幸事了,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妍妃妹妹?” “此话也不错,还是淑妃姐姐会安慰人。”淑妃这样的回答只得让妍妃截住话头。 在座的众人讪讪一笑,却不敢接话。 皇后听了却意味深长地瞥了淑妃一眼,德妃也是微微蹙眉。 她们三人从太子后宅走到后宫,相伴几载,自诩互相了解。 淑妃原先温和少语,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只在小产过后尖锐了几分,不过一般人的招惹她都不屑于理睬。 如今妍妃嘲讽她姐妹二人,她不仅接下了这刀,还将刀挥向自己的庶妹,讲的话句句刺向姝贵人,毫不留情。 嫡庶关系不好是常有的事儿,但似淑妃表现这般不悦的倒是少见,可二人久不见面,哪来这么大的仇恨? 乔岱心下略有不愉,淑妃一句“生恩不如养恩”就将她二人间那微薄的血缘贬的一文不值。 她初来乍到,不想招惹这位嫡姐,能避则避,谁想对方已经忙不慌地想与自己划清界限,当众说出这话,旁人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淑妃不待见自己,侯府却又想借她的腹给淑妃生子······ 乔岱原本沉静的眸光陡然凌厉,折射出丝丝寒意。 一个两个都想利用她······真要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她也不会轻易让这些人如愿。 乔岱带着不快的心情回到揽月阁,在廊桥歇了一会儿便听说有人上门来访。 只得换换衣裳准备出去迎接这几位不速之客。 “是和主子同批进宫的周美人、王美人和丽才人,说是几人入宫后都未曾见面甚是想念,特意前来拜访。” 惜竹边替乔岱整理衣裳边解释道。 惜竹接着补充:“来了有一会儿了,听主子还未回来也执意要等,奴婢已经将人请到偏殿,让巧思和巧云跟过去伺候了。” “丽才人······高婳?”乔岱讶异,“高婳怎会和她们走在一起?” 惜月抖了抖榻上的被褥,哼了几声,冷笑说:“还不是知道主子受宠了,过来拉拉眼扯人情的,那之前还没一个人来拜见过呢。” 乔岱瞥了惜月一眼,没说话,转过头看向惜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惜竹也难得不悦地抿唇,附耳轻声说:“这妮子先出去伺候的,那位王美人有些傲气在,总挑她的不是。” 乔岱挑眉,她这是什么运气,先是林才人,现在又来个王美人,这一个两个竟都觉得自己可以踩着她蹬鼻子上脸? “听说这位王美人是当朝左相的幺女,那也难怪了。” 乔岱觉得好笑,对着镜子轻抚了抚云鬓,今日再有不悦也挡不住她的美貌,凡人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不过呢,这主动登门请见上位还有如此傲气可不好。” “惜竹惜月,随我去会会这几位客人罢。” 高婳三人已经在偏殿等了有一会儿了,茶都过了一盏,不过她早有预料,只是这王美人总沉不住气,动不动就想走,高婳也有些烦了。 如现在王美人又开始耐不住火气了。 王美人看着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巧思,没好气地道:“这茶水都凉了你看不见吗,还不赶紧换盏新的!” 巧思心中不屑,面上还是堆着笑告罪下去换茶水。 王美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姝贵人位分也不过只比她高上一点,竟敢让她等这许久! 她在做秀女时就听说过乔岱,不过她从来没往心里去。 在她看来,乔岱庶女出身本就地位地下,更何况这几年靖远侯府不景气,地位愈发地低了。 而自己不仅是嫡幼女,父亲也一直颇受陛下器重,自小便被她人捧着,没在什么人处碰过壁,此前她就瞧不上那些主动和乔岱走在一处的。 可近来对乔岱的事有所耳闻,边上的人都说这位姝贵人如何如何受宠,指不定就是下一个妍妃和淑妃,她的心也难免焦灼起来。 此人凭什么?王美人心中暗恨。 今日,在周美人和高婳的劝说下,她终还是决定来看看这姝贵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周美人和高婳相视一眼,眼底尽是不屑与无奈。 这个蠢女人,还当自己是丞相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姐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惜竹先走了进来,恭顺地行礼道:“各位主子,姝贵人来了。” 周美人与高婳不慌不忙地起身,王美人则暗暗翻了个白眼,最后才慢腾腾地站起来。 乔岱正摇着菱扇跨门而入,眸光一掠,见三位衣着鲜艳、人比花娇的女子安静地站在一方,弯唇扬声:“本主才从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让三位妹妹久等了。” 这声妹妹喊得王美人和周美人不自在,毕竟她二人实则要比乔岱大上几个月。 不过在这后宫中姐姐妹妹的,可非看谁年龄大。 瞧着美丽依旧的乔岱,高婳的眼神暗了暗。想来她与乔岱上次见面不过是小半年前,一晃乔岱与她之间的差距又拉开了。 乔岱先在位上落了座,才喊着三位坐下说话,明眼人一看便知等级分明。 王美人心中怄气,不过是个贵人,摆什么谱子,等过几日陛下厌恶了看她还能有今天的几分神气。 乔岱自然也是认识这三位的,毕竟家世背景摆在那儿,平日里又爱出风头,很难叫乔岱注意不到。 倒还是高婳有几分本事,看这样子是已经结交上了? 第32章 暗 涌 三人间只有高婳与乔岱最熟,因着虽是个才人却最先开了口。 “先前未能来拜访,多日不见乔姐姐还是这么美,妹妹都挪不开眼了。”她面容娇媚动人,说话时语气也轻轻柔柔的。 “这两位是周美人和王美人,乔姐姐还记得吧?前些时日听说姐姐晋了位分,我等姐妹一场却未来得及道贺,因此今日不请自来,还望乔姐姐勿怪。” 高婳也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讲话一套一套的,叫人不好拒绝。 乔岱眼波流转,视线定格在王美人的脸上,温声道:“几位妹妹勿要多想,你们能亲自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何况当时丽妹妹和周妹妹都送了礼过来,这份情我还是记着的。” 高婳和周美人嘴角都挂着浅笑,只有王美人仍是一副高傲模样。 贵人又如何?她骨子里的骄傲可不允许她给一个不入眼的庶女送礼道贺,想想都掉价。 王美人的情绪都显在脸上,在场的人哪里看不见,乔岱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从容地将视线移开,面带笑容地同周美人二人聊天,全然不准备搭理这位王美人。 “做秀女时便想同乔姐姐说说话了,却一直未得机会,如今总算是实现了。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常来叨扰,同乔姐姐说说话?” 周美人笑盈盈地主动开口搭话,她长得十分秀美,看上去温和得体。 她是忠勇侯的义女,忠勇侯周承一生护国有功,深受百姓爱戴,李政对他也是敬重有加,可惜唯一的女儿在六岁那年夭折,侯夫人又因悲伤过度伤了身子不久便撒手人寰,独留下周承和三个儿子。 机缘巧合之下见到周美人失去双亲,心中怜爱便将她带回侯府收做义女,他将对六岁女儿的遗憾尽数弥补在了周美人身上,这么多年来宠溺有加,也仿若亲生。 乔岱因此多看了周美人几眼。 周承的威名她也听说过,满门忠义,三个儿子长大后也全都上了战场,她的心中对这些为国为民的军士也是十分敬重的。 不过······她可是听说忠勇侯不同意周美人入宫的,只可惜周美人执意如此。 “周妹妹这就见外了,我一个人在揽月阁也是无趣,你若是愿意来陪我那可再好不过了。” 其实三人来此的目的乔岱清楚,只是对方既然没有表现恶意她也不能拒人不见,一时间殿内都是三人谈笑风趣的清脆声,独留王美人一个在旁边尴尬赌气。 她都亲自上门了,这乔岱竟然不先问候她,还有这个周蓉和高婳,明明是她们求着自己来的,现下为了奉承乔岱竟敢把她晾在一边! 王美人越想心中越是气闷,这几人的笑声仿佛是一记鞭子,狠狠抽在了王美人敏感的心口上。 “姝贵人,”一直沉默的王美人突然开口,眨了眨眼道:“上次见面时姝贵人还和我们一样,这才不过短短小半年便已经是贵人了,真是让我等羡慕啊。” 乔岱与一旁伺候的惜竹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了啊。 “啊,姝贵人您可别误会,”王美人截住话头,低笑一声,“论谁来到这宫中不想获得陛下垂怜?我就是太羡慕了。” “不知姝贵人有何手段,竟能让陛下这般爱惜······听闻姐姐昨日甚至在太和殿留宿了,难道是······”王美人语气停顿,故作羞涩地看向乔岱,“难道是此事羞于内帐,不便说?”。 “不过都是女人,这就不用拘束了吧。”说完还低低笑了几声。 抬眼只见乔岱神情淡然,从容地看着她,周美人却是惊讶地蹙眉看向自己。 “贵人要是愿意分享一二,造福后宫,您就是我等的大恩人了,毕竟都是自家姐妹,伺候好陛下才是首要的,姝贵人觉着呢?” 高婳也是目瞪口呆地看向王美人,此人的脸皮竟有这么厚?原先只是想用这人的愚蠢试探乔岱一二,谁知王美人竟语出惊人。 她这番言语,不就是含沙射影地说乔岱是用床上之事勾住了陛下? 惜竹也是被气得瞪圆了眼,双手悄然攥紧衣袖,担忧地看了乔岱一眼,却发现乔岱依旧从容,甚至嘴角带笑地看着言语嚣张的王美人。 但要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乔岱眼底已是沉沉冷意,若与之对视,摄人心魄。 大殿因为王美人骇人听闻的言语而寂静下来,下人们死死低着头却仍感觉背脊发凉。 王美人却异常喜悦,胸中的气闷仿佛一扫而空,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旁人不敢说的事实罢了。 一个狐媚子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王美人。”沉静许久,乔岱施施然开口叫住王美人,底下的三人都抬头看她。 高婳看她神色坦荡,仿佛漫不经心般拿起案上的茶盏,拇指在杯壁轻轻抚摸,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王美人。 王美人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浑不自在,敷衍地笑问:“怎么,姝贵人觉着我这话说的不对?” 乔岱转转杯口,粲然一笑,“怎么会,我觉得你说的对极了。” “只不过王美人你实在多想了,在场的妹妹谁不曾受过陛下的恩泽,你瞧瞧丽才人,堪堪入宫便得陛下欢喜,周妹妹也是伺候过陛下的人了。” 说着转过头朝高婳和周美人盈盈一笑,口吻轻柔地感叹:“不过两位妹妹国色之姿,又才情甚高,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呢。” “不似我没什么才华,空有一张皮囊,唯恐哪天陛下看倦了我这张皮囊,到时还哪里找地儿哭去?” 高婳和周美人听罢只好尴尬地陪着笑。 “所以说,该是我向两位妹妹好好学习才是。至于王美人你也是······”乔岱语气顿了顿,好似在思考什么。 “哎呀!”乔岱掩住唇,眼睛微微睁大,一副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道:“记岔了,王美人还未曾伺候过呢,你瞧瞧我这记性。” 话落,王美人一张笑脸立马变得阴沉,眼中似冒着怒火,面容扭曲地喊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未曾召她侍寝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明明入宫就成了美人,皇帝该是记得她的,可偏偏一起入宫的几个人都已受了恩宠,却迟迟不见陛下召她。 她不是没主动找过,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就被皇帝身边的人打发走了。 她安慰自己说一定是陛下太忙,一时忘了她,况且她入宫时日不久,以后总有机会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可今天,乔岱一句嘲讽的话便将她一直以来自我安慰的裹衣扯得一干二净。 “王美人怎的这么大火气,我也没说错呀······”乔岱故作疑惑地道。 那美丽的眼睛微微睁大,其中却闪动着实在的笑意,更显灵动可爱,惜竹见了嘴角不禁染上笑意。 这该死的乔岱! “怎么,如今姝贵人发达了,这便瞧不上我这个没侍过寝的美人了?”王美人眼中闪着怒火,恨恨地看向乔岱,仿佛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王美人这是什么话,只是你问我如何讨得陛下欢心,我呢除了一张皮囊一无是处,这是实话呀。” 乔岱施施然说,根本不将对方恍若吃人的眼神放在眼里。 “不过这皮囊是生来的,王美人你没有便不必勉强了,只是还需和我说的一样,多和两位妹妹学学才情,或许你还得学学怎么说话,只要持之以恒定然有用。”乔岱笑说。 王美人瞪大了眼,这贱人是说她貌不如人又无才无德?! “贱人!”王美人睚眦俱裂,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竟敢骂我?!” 高婳和周美人都被她这个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 见态势愈演愈烈,高婳只好站了出来,讪讪地劝道:“王姐姐慎言,都是姐妹,乔姐姐也不过有感而发,没什么别的心思,王姐姐你也千万别想岔了,大家坐下来和和乐乐的,岂不更好?” 乔岱如今正得宠,她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得罪她,谁知道王美人能愚蠢到这个地步,多说多错,这人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她可担不起。 说完,高婳上前轻轻扯了扯王美人的衣袖,想让她坐下来好好说话。 第33章 教 训 谁知王美人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一把将高婳推开。 “你闭嘴!若不是你这小贱人硬拉着我来,我又怎会受此折辱?我饶不了你!” 高婳躲闪不及一时被推倒在地,略显狼狈,婢女见了连忙上前去扶,王美人的婢女也急了,上前阻止王美人:“主子,这使不得啊,使不得!” 王美人也实在气急了,觉得谁都在同自己作对,反手就给了小婢女一巴掌。 乔岱同样被王美人的动作惊到,看她嚣张跋扈的样子一直压抑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倏地站了起来,猛然将手中的杯盏砸到王美人脚边,一声清脆的瓷碎声传来,将殿内人都镇住了。 “王美人这是想干什么,要在本主的地盘上撒野吗!” 王美人被碎裂的杯盏吓了一跳,抬眼正好对上乔岱冰冷的眸子,不知怎的骂人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只能瞪着乔岱气得直发抖。 旁边伺候的下人早就惊恐地跪伏在地上。 主子发火的样子他们可都见过了,这王美人真是不知好歹,竟敢在上位的宫殿内有泼妇行径。 “王美人好本事,”乔岱冷笑,“在本主的殿内随意推搡辱骂宫妃,掌捆宫婢,不敬上位,宫规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高婳被婢女扶了起来,身子半倚在婢女身上,半边脸侧着,只露出一侧纤细的脖颈和小巧的脸庞,泪珠子挂在眼睫上欲坠不坠,可怜极了。 孰不知藏在袖里手紧紧握成拳,内扣着的指甲死死扎进了肉里。 周美人则被婢女护在了身后嫌恶地看向王美人。心里不知咒骂了这个蠢女人几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你······”听乔岱将自己的行为复述,王美人终于显现出几分慌张。 她刚才也是气晕了头,忘了这贱人如今正得宠,而自己连陛下的面都没见上,若是这贱人向陛下告状······ 尽管如此,王美人还是嘴硬道:“你休要乱说,明明是姝贵人你折辱我在前,我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 乔岱气极而笑:“此话何讲,不是王美人你求问在先吗,本主愿意将之分享于你,怎成折辱你了?你该好好谢谢本主才是。” 她乔岱运气真是好,遇到的人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王美人自然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因为心虚而大声反驳道:“你就是在折辱我,我乃左相之女,堂堂正六品宫妃,岂容你这般随意羞辱!” “左相之女?你不敬上位在前,犯了宫规,是左相之女又如何,本主治不得你,还怕没人治得了你吗。”乔岱嗤之以鼻道。 “你敢?!”王美人瞪大双眼,面目可憎。这女人难不成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去向陛下和皇后告状? “如何不敢。”乔岱奚弄道。 说着缓缓走到那个被打的婢子身边,白玉般的食指勾住宫婢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瞧瞧,可怜见的,让你受苦了。” 乔岱语气温柔,那宫婢却不敢正眼瞧她,余光瞥见自家主子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宫婢心头一跳,慌张间又狠狠跪了下去。 乔岱也不恼,又将视线转到王美人身上,嘴角勾了勾,蓦地又收敛笑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见姝贵人直接抬手甩了王美人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大殿内,将王美人打了个怔愣。 “你一个美人,敢这么和本主讲话?出言不逊,该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婳和周美人也没想到乔岱竟直接上手,登时也有些傻眼了。要知晓王美人虽不受宠,可她爹却简在帝心,后宫之事朝臣就算说上几句,皇帝也得考量考量。 王美人虽蛮横,她们也没几个敢和她叫板的。 王美人呆愣一久,缓缓反应过来,捂住被打的一侧脸,似有些不敢相信般地质问道:“你敢打我?” 乔岱看她这副模样就解气,冷冷嘲笑一声:“本主打的就是你,一个六品美人敢在五品贵人面前大呼小叫、目无尊卑,罚不得你吗?” “对上位出言不逊,辱骂宫妃,掌捆宫女······王美人做的哪件事本主打不得?本主不仅打了,明日就是上告皇后娘娘,上告陛下,你又如何?” 她看着眼前已然被气的说不出话的王美人接着道:“王美人你可别觉得委屈,毕竟你一个堂堂正六品美人,又是左相之女,却恬不知耻地向其他宫妃请教床榻之事,以此来勾引陛下······” “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那可了不得,是吧,王美人?” 说完这句话,乔岱的尾音都带上了笑意。 “你胡说八道!”王美人吼道。 “怎么,王美人还理解不了本主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皇后娘娘面前辩驳吧。”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王美人死死瞪着乔岱,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抬眼环视一圈,竟见高婳和周美人都以防备之态警惕地看着自己,心中火气更是上涌。 可看着乔岱一副高傲从容的样子,王美人心中那股气像是被针扎了似得又虚虚落了下去。 “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 王美人咬牙切齿地对着众人喊道,最终在乔岱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乔岱看看四周跪着的下人,声音轻柔地道:“都起来吧,今日的事与你们无关,本主自然不会怪罪你们。” “谢过主子。” 高婳与周美人相视一眼,犹犹豫豫地上前。 “乔姐姐,真是对不住,我们也不知道王美人会突然如此······都是我们的错,还望乔姐姐消消气。”高婳怯怯地道。 “是啊,都怪我们,姐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们回去便和王美人好好说道,想来她是一时糊涂,定然已经知错了。”周美人也跟着劝。 二人的眼神倒是无辜的很。 乔岱像是没脾气般笑了笑,温声道:“这与你们何干,暂不论你们是在我这受了惊吓,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责。” “左右事情过去了,两位妹妹也不必再忧心,回去好好歇息,养养精神罢。” 两人也知道此处不宜再留,安慰了乔岱几句便纷纷告辞。 乔岱望着两人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眼里却没了笑意,脸色阴沉下来。 回到屋内看到乔岱过于用力而红肿的掌心,惜月又是好一阵心疼,骂骂咧咧地将王美人翻来覆去骂了一通。 “主子你也是,那么多下人又不是没一个能使的,何必亲自动手。”惜月不悦地看向乔岱。 主子这手原先也有些粗糙,可后来养的就越发精细了,如今跟精雕细琢般漂亮,这一巴掌下去那得多疼啊! 乔岱也笑不出来了,任由惜竹拿冰块给自己的手敷着。 嘴上抱怨:“谁知道这王美人这么疯,陛下这是什么眼光,这样的人也能收进来?”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流言蜚语和白眼都是拜那男人所赐,乔岱心中更恨了。 惜月瞪了她一眼:“这话主子怎能随便说,平日里怎么教奴婢的?” 乔岱委屈:“我不过就是骂几句······” 惜竹在一旁被她俩逗笑了,手上动作轻柔,又朝乔岱的手心吹了吹,笑道:“行了行了,主子还是想想那王美人会不会伺机报复吧。” 乔岱也难得幼稚一回,“报复便报复吧,本就是她欺我在前,理都站在我这儿,怕她不成。” 若自己还是个美人就忍了,可现在都成贵人了,她凭什么还忍? 人人都说陛下宠她,既然如此,她就是真的骄纵一回又如何。 第34章 疑 窦 “这王美人也忒嚣张,什么话都敢说。” 惜月在一旁抱怨道,“主子明日早安真要上告皇后娘娘吗?适才丽嫔娘娘身边的元香来了,说听到动静丽嫔娘娘让来问问,被奴婢打发走了。” “不过想来丽嫔娘娘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丽嫔?”乔岱狐疑。 自丽嫔免了自己每日的请安后,揽月阁与兰华阁便没什么联系了,就连每日去凤仪宫请安也是各走各的,互不侵扰。 玉翠轩的林才人自被丽嫔掌罚后也安分不少,天天躲在屋子里不见人,陛下也未再召见她。 这兰春宫的三主便一直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地处着。 难得今日丽嫔竟对揽月阁的事儿上心。 “丽嫔那性子,应是不会多说的。”乔岱淡淡补充,“此事不必上告了,我不信那王美人敢用此事拿乔。” “且那另外两人恐于左相的势力,怕是不会出来替我作证,牵扯不清那便算了。” 乔岱看了看手心,嫌弃地说:“真是晦气。” 她手心的红肿消了不少,只是还能感受到些许疼意与痒意,怪不自在的。 惜竹跟着叹气:“听闻左相勤官爱民,官风清廉,不曾想教出这样的女儿。” “主子今日也不该教她道理,就让她一直如此行事,以后吃的果子必定比今日还苦。”惜月撇嘴,这王美人她是怎么也看不顺眼。 闻言乔岱惊讶地看向惜月,随即欣慰地笑道:“今日怎的,脑子变聪明了。” “主子还有闲心开奴婢的玩笑。”惜月今日是真上了火气,整张脸都气鼓鼓的。 “此事不必再忧心,我打她乃是有理可依,谅她也掀不出什么花浪。” “倒是该小心另外两人。”乔岱敛眉道。 气归气,但今日之事她也看出那王美人胸大无脑心机浅,不过就是个靶子,反倒是高婳和周美人,惯会将自己撇的干净。 瞧着无辜,可细想若真是为她担心,王美人起初开口言不敬之词时就该出声阻止,何必等那人说完。 人之一事果然复杂。 她如今与任何人交往都是如履薄冰,小心防备,生怕出了差池,若不是有揽月阁的人陪着,她怕是熬不过这后宫的虚寂。 “如今我们势力单薄,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第二日,丽嫔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凤仪宫多看了乔岱几眼,王美人那边也无事发生。 李政后来倒是又来了揽月阁一次,不过二人只是单纯地盖着被子睡觉,紧接着便又投身于政务。 就这样整个后宫风平浪静地又过了一个月,好景不长,终于在八月初传来了惊彻后宫的消息。 万万没想到——玉翠轩的林才人竟被查出怀有身孕,已经三月有余。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林才人有孕的事儿顿时如插了翅膀般一夜间传遍后宫,久违的,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这个几度闹起风波的小小才人身上。 要知道皇帝一直勤于政事,这么多年来也只孕育了一子二女,更何况大皇子如今还只是个五六岁的稚童。 皇帝也不过召幸林才人几回,这便运气极好地怀上了。 这林才人不过婢子出身,如今不仅成了宫妃还怀上了皇嗣,这得是多好的运道! 后宫众人是又嫉又恨,那些还未曾被陛下召见过的犹是,恨于自己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宫婢。 后宫一处寝宫内,一阵又一阵破碎声还伴随着年轻女子尖厉的呵斥从屋内传出。 “这个贱人!”妍妃脸上被气的青一阵白一阵,骂人都带上了颤音。 后宫谁人不知,她伺候陛下将将三年,论宠爱就连原先受宠的淑妃也比不过,可偏偏受了恩宠的她未曾怀上,却叫一个贱婢出身的才人怀上了。 “娘娘勿气,不过是个才人,能不能生下还未可知,便是生下了又能如何······”侍女在一旁劝慰道。 “你懂什么?”妍妃丢了一记发狠的眼神过去,吓得侍女忙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妍妃将手往桌案上重重一拍,震地杯盏里的茶水都似要洒出来,“那么多后妃都没怀上,怎的就她怀了?三个月,哼,瞒的可真紧啊。” “外面那些大臣现下就盯着皇子皇嗣了,怎能叫一个下贱婢子平白占了好处。” 三年了自己都不曾怀孕,起初嬷嬷安慰是自己年龄尚小,应再等等。可三年过去却依旧怀不上,淑妃虽同样受宠,可她曾经流产伤了身子的事情众人皆知,怀不上才是正常的,自己健健康康的却同样怀不上。 此时一个承了次宠的才人却怀上了,岂不是在打她这个“宠妃”的脸? 想着,妍妃又恨恨地拍了一下案椅,将手拍疼了也不曾感知。 侍女觉得自家主子已经气急,什么劝慰的道理都不敢再说,安静利落地收拾起一片零碎的房屋后就匆忙退下了。 揽月阁。 “天老爷,那么多受宠的娘娘们都没怀上,偏就她怀上了?!”惜月尽管压低声音,可那惊讶之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听说皇后娘娘都派人去问候了,陛下应该也快来了。”巧云补充道。 乔岱也没想到这位林才人安分了这么久,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件大事。 “丽嫔那边怎么说?”乔岱追问。 巧云:“丽嫔娘娘倒不曾亲自去,只派人去送了些补品,不过听元香说丽嫔娘娘知道后睡不好吃不好的。” 乔岱点头。也是,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尴尬更近一层了。 “不过奴婢倒是听说······”巧云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看向乔岱,乔岱便让她覆身过来倾耳说。 巧云会意,凑近轻声说道:“奴婢听说,此事林才人本有意称病遮瞒,是······巧思姐姐发现不对同丽嫔娘娘的人说了,丽嫔起疑请了太医,这才被知晓的。” 乔岱惊异,严肃看向巧云,“当真?” 巧云面露郁色地点头:“小福子亲眼瞧见,加上奴婢私下里也打探了一二,大抵是真的了。” 她原是与巧思一同入的宫,她对巧思一向是有好感的。只是不知为何巧思自来了揽月阁后愈发沉默,同自己说不上几句话就不愿多说了,和揽月阁其他人的关系也是一般。 屋内原本只用惜竹和惜月,而自己和小福子因着消息灵通,常常被主子招进来讲话,时间久了她与惜竹惜月走得近了,也就渐渐同巧思疏远,只是前几日巧思还因此事与自己小吵一架,话里话外都是对主子的不满。 巧云被吓到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告诉旁人,内心奇怪原来温和知礼的巧思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真觉者主子冷落了她才会如此? 虽不知为何,但与惜竹和惜月走得近了她才发觉主子似也一直在防着巧思。 林才人的事还是小福子提醒的她。他说巧思近来与兰华阁走得愈发亲近了,平日不见她笑,却能见到她与兰华阁的下人聊的舒畅。 也是周福亲眼看到巧思从兰华阁出来,后脚玉翠轩便被请了太医。巧云心中起疑,下去小心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这点事情。 林才人如今怀有皇嗣,指不定就又要一脚翻天了,偏偏揽月阁还与她玉翠轩有过龃龉,巧云生怕此事会对揽月阁产生什么不利。 这才选择将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主子。 第35章 怀 孕 乔岱神色复杂地看向巧云。 如此来看,巧云想必也察觉到了什么。 巧思其人孤高怪僻,她本就不欲信任,只是也不能任她做出不利于揽月阁的事。 现下林才人怀孕虽是大喜事,但情况算不得明朗,若真是巧思告密,保不准林才人会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看巧云神色不安,乔岱轻柔一笑,温柔地拉过巧云的手合在身前拍了拍。 “巧云啊,这么久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巧思心思飘忽,本主不欲用她,现在又有背主之疑······你和小福子踏实认真,本主也是信任你们才能放心让你们做事,往后也是如此。”乔岱温声道。 “这事儿你们做的很好,万事于我揽月阁不利的都应该告诉本主和你的两位姐姐,至于巧思,本主也不会轻易冤枉,待本主查清了原委,自有她的去路,你们不必忧心。” 巧云点头,她虽木讷也知主子这是信任自己的。 这位主子向来赏罚分明,运道又极好,巧云相信自己不会跟错主子。 待巧云下去,乔岱一转头就瞧见两个丫头忧心忡忡的眼神。 惜竹:“主子虽未用她,但也不曾苛待,何至于此呢。” 她和惜月一听乔岱对巧云的那番话心里就有猜测了。巧思入揽月阁半年,却从不与她们亲近,惜竹能够看出她宫女服下有颗孤高的心。 “那还用说,定然是有人许诺了她好处,否则她哪能这么快变心。”惜月闷声说。这巧思同惜竹姐姐一样识字闻义,亏得她还有几分钦佩呢。 乔岱倒觉得正常,“人世法则千万,各有各的难处,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过名利二字,她这样做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换成乔岱自己也难保证不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如今她不出手,只因还不到绝境罢了。 “只是人各有路,但她要是想挡我的路那可不行。”乔岱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向来不会轻易心软。 “惜月,你人缘好,待会儿就找几个靠得住的盯住巧思,切记不可马虎,不要露出破绽。”乔岱吩咐道。 “知道了主子。”惜月在这方面还是靠得住的。 乔岱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丽嫔。 虽说巧思是与丽嫔那边走的近,但也不能保证巧思背后之人就是丽嫔。指不定有人要她来是浑水摸鱼,搅乱这兰春宫的安宁。 总之先将事情查清楚,不能大意。 林才人怀孕消息传出的第二日皇帝便携皇后前来探望了,太后也派了身边最得用的太医过来,看得出来很重视林才人这一胎。 玉翠轩内,林才人乖顺地坐在软椅上任由太医给自己号脉,听见太医面露喜色地向帝后道喜时,她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只见男人眉目舒展,眼带笑意,可见是欣喜的。 皇后也弯着眼笑道:“真是恭喜陛下了,林才人也辛苦了。” “也是妾糊涂了,”林才人娇羞道,“原先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呕吐,以为是身子虚了,哪曾想是怀孕了,这孩子在妾肚子里待了三个月才知道。” 李政朗声笑道:“你未曾怀过,不知道也正常。只是接下来还要辛苦你将养了。” 听见这话,林才人眼底闪着光,“能为陛下孕育龙嗣乃是妾的福分,妾定然是要小心养着的。” 皇后也是人精了,意味深长地对林才人叮嘱:“林才人有这般的觉悟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你到底没有生养过,本宫已经遣了几位有经验的嬷嬷过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有什么不明白直接问她们便是。” “本宫还让人给你这屋里带了些该添置的东西,要是还有什么缺虚的,尽管让人告诉本宫。” 李政笑着点头,“还是皇后思虑周全。” 林才人却只能强颜欢笑地道谢:“妾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谢过皇后娘娘了。” “哪里的话,本宫也盼着你能早日为陛下诞下麟儿,毕竟这孩子生在后宫,往后也要喊本宫一声母后,本宫自然要多上心些。”皇后笑眼盈盈地道。 后妃怀孕,皇后自然是不急的,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不说这个林才人怎么怀上的,就是能不能生都未可知,就算生下来了,一个婢子出身的母亲又哪里会光彩。 按本朝制,唯有三品及以上的后妃才有资格抚养皇嗣。 总之,林才人只负责生,生出来之后便与林才人没有干系了。若是个公主便作罢,若是个皇子······这生养之权要放到谁的手里就全凭陛下做主了。 皇后膝下只育有一位长公主,她自然也想争一争,若这林才人能争气生下皇子,她自然不会亏待她。 李政和皇后留了会儿,林才人听出太后也是极为重视她这一胎的,心中顿时安心不少。 李政走前还赏了玉翠轩好些东西,余下的就是叮嘱她好好养胎,平安生出来了她这个生母必有重赏。 林才人苦笑,她如今不过是个才人,就算晋了位分也高不到哪里去。 林才人怀孕已成事实,毕竟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胎,后妃们再不甘心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因有孕皇后下令不得上门打扰,只好送了些礼物过去。 “主子,这贺喜的礼物主子可有什么想法?”惜竹问。 揽月阁与玉翠轩毕竟离得近,又同属一宫,这礼物可随意不得,以免落下话柄。 “陛下此前不是赏了许多还封在库里吗,从里面挑些中规中矩的就行。”乔岱漫不经心地道,想了想又说,“可千万别挑贴身的,保不准会出问题。” “你和惜月下去拿上来给我瞧瞧。” 惜竹和惜月去库房挑了一会儿,最终选了几样给乔岱过目。 乔岱看了看,最终挑了一对芙蓉白玉杯和一只大荷叶式粉彩纹瓷瓶。这几样不论工艺还是造价都是顶好的,最重要的是,这是皇帝前久刚赏的,转赠出去定不会出错。 “便拿这几样吧,等会儿惜竹你亲自送过去。”乔岱淡淡吩咐。 惜竹点点头,惜月却是心疼了,“主子出手怎的这般大方,一下子便送出去三样。” 乔岱一噎,随即无奈地笑道:“怎的又惹你心疼了?都是些身外之物,你主子我留着也无甚用。再说了,她怀孕一事非同小可,我们又同属一宫,虽说生过嫌隙,但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惜月撇嘴:“那也不必这般大方,这些可都是陛下赏赐的。” 她不懂什么造价、工艺,只知道皇帝赏的东西一定非常值钱,说不定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乔岱更加无奈了,“你主子进这宫中身无长物,除了陛下赏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你这妮子别瞎心疼了,总归送的不是我得眼的东西。” 倒不是乔岱不珍惜,只是这些东西留着确实用处不大,倒不如送出去博点人情。 这几样都是些摆件,她自己也不缺,要是让她送些衣裳首饰指不定就心疼了。 惜月听罢也只能不情愿地下去打点。 惜竹带着人过去,正好见一拨人被送了出来,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出来送人的倒不是她们熟悉的芙儿,而是林才人的另一个贴身婢女晴儿。 晴儿自然也看到了惜竹等人,见她们手里端着东西便知道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心中顿觉得意。 瞧瞧,她们主子如今怀了龙嗣,这一个个还不都得上赶着巴结。 第36章 猜 测 “惜竹姐姐久等了,快里边儿请。” “无碍。”惜竹从容笑道,等进了内院便先停了脚步:“晴儿妹妹,我等是来代我家主子前来恭贺才人的。” “只是林才人还需静养不便打扰,这些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代林才人收下。”说着晴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后方婢女端着的檀木锦盒上。 晴儿一笑,挥了挥手让院里的人接过锦盒:“这是当然,惜竹姐姐这都亲自登门了,那我就替我们主子谢过姝贵人了。 惜竹未曾多留,只简单地与晴儿客套几句就离开了。毕竟自己主子是上位,说多了难免会让人看轻。 不过玉翠轩的人却不这么觉得,加上之前因揽月阁的事被主子警告一番后,玉翠轩的人一直觉得憋屈,不曾想忍了几个月后主子竟然怀上了龙嗣。 换做以前最得意的时候,玉翠轩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玉翠轩众人一时间又有些飘飘然。 “惜竹姐姐,玉翠轩的人现在就这么得意,往后还了得?”一位走在惜竹后面的婢女不悦地抱怨道。 今日玉翠轩的人倒是不像之前那般颐指气使,只是林才人这还没生呢,对方那话语间流露的得意劲儿却怎么也让人看不惯。 惜竹冷淡地瞥了那婢女一眼,婢女一惊忙噤了声。 惜竹冷冷道:“从今天起都给我小心你们的嘴巴,尤其是关于玉翠轩的。现今整个后宫都在盯着玉翠轩,管好你们的嘴,别让任何人抓到你们的辫子,要是谁因为此事给揽月阁招了坏处,主子第一个饶不了她!” “这也是主子的意思。”惜竹补充。 “知······知晓了,惜竹姐姐。”几个婢女弱弱地回道。 惜竹平日里都是可靠又温柔,鲜少有什么脾气,今天倒是难得发威将她们都镇住了。 惜竹的话也确实是乔岱的意思。 她总觉得林才人怀孕一事让她有些不安,许是因为揽月阁与之太近的缘故,以林才人的手段要是想对她揽月阁谋算什么那可防不胜防。 这些日子皇帝依旧忙于政事,无心后宫,倒是还记着林才人怀孕一事,时不时去看看,想来对这一胎也很重视。 因此最近后妃的视线都在玉翠轩上,“昔日”受宠的妍妃和姝贵人早被忘到九霄云外。 乔岱于是闲了下来,除了每日给皇后请安,余下的时间就是看书来消乏解闷。 午后,难得下了场小雨,冲散了夏日的暑气,被打湿的枝叶显出更加有生机的葱绿,令人心情愉悦。 揽月阁内,乔岱倚在窗口赏景读书,惜竹则在一旁为她烧水煮茶。 “听说侯府已经在给乔四小姐议亲了,对象是裴侍郎家的二公子。”惜月说。 “裴二郎?!”乔岱惊讶。 礼部侍郎嫡次子裴二郎,师出“望山”大师,上京有名的才子,偏生其人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乃是上京众多贵女钦慕的对象。 这样的人,怎的会和乔四扯得上关系? 惜月看主子和惜竹的模样就知道她们也被吓住了,顿时得意地说:“主子也没想到吧,奴婢听说时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 “那可是裴二郎啊!”惜月不虞地感叹,“四小姐怕是得被裴二郎的仰慕者给吃了。” 乔岱问:“往日也未听说侯府与裴侍郎有什么来往?” 惜竹反应了一会儿:“应该是用了静王那边的关系。” 惜月:“不错,又是多亏了四小姐的好姨母,不过对方毕竟是裴二郎,现下也只是牵了个线议亲呢,倒还未定下。” 乔岱无奈一笑,“那可真是看命了。” 乔四的姨母是静王的宠妾,静王对其向来是千依百顺,为宠妾的侄女儿牵个姻缘线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三房总借着静王殿下耍威风,想必侯夫人早就被气得不轻了。”惜月好笑,主母看不上三房乃是众所周知,偏偏三房还只会装傻充楞,主母也拿他们没办法。 “靖远侯最忌兄弟不和,事事偏帮,宋氏自然没办法,不过以她的脾气能忍这么多年也是难得,现下巴不得将三房的人送出去。” 乔岱往日在侯府倒是喜欢看她们相斗,只要不扯上自己,怎么看都有趣得很。 “还有二少爷,听说这半年可比从前勤奋多了,已经在准备乡试了。”惜月兴奋地说。 乔岱一怔,紧接着欣慰极了,前些日子与侯府通信时也提过阿恒,她知道自己弟弟也在努力变得更加优异。 “哎,这傻孩子,我呀总担心他累坏自己。”对于乔恒,乔岱又欣慰又担心。 乔恒在京都内也有天才之称,但作为京都年纪最小的案首,承受的压力也难免要比他人多的多。 偏偏这些还比不上乔恒给自己的压力,乔岱有时也忧心他把自己逼得太紧,欲速则不达,何况累坏自己的身体更不值当。 “主子放心。”惜竹劝道,在她心中二少爷年少稳重,“二少爷年纪虽小,但做事一向有分寸,这些事便放手让他自己把握吧。” “是啊主子,奴婢也知道你心疼二少爷,不过二少爷那么聪明,肯定能自己处好事情。要奴婢看啊,就凭少爷那个聪明劲儿,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惜月也跟着劝。 乔岱知道她们是在安慰自己,不过想想自己早早离开乔恒让他独面这些,这心中的自责怎么也消不了。 “不管怎么说,主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惜竹知道乔岱又在多想,只要是关于二少爷的主子总会自乱阵脚,“眼下风雨欲来,林才人这一胎不平安出来谁也不好说。” 乔岱默默点头,她当然不能反过来让弟弟担心自己,毕竟答应过他会照顾好自己。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出了事儿最好也别扯上揽月阁。”惜月叹气。 她以前听过的话本子里都说怀孕的妃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被投毒、堕胎、流产······那可经不住折腾!还好怀孕的不是自家主子。 也许怀了皇嗣确实可以母凭子贵,但在惜月看来自己主子天生高贵的命,根本不需要皇嗣来衬托,再者主子还这么小,惜月没法想象主子怀孕生子的模样。 “说到林才人怀孕,这事儿我也思考了许久······”乔岱眸光闪烁,“那么多后妃耗费几年时间都没怀上,怎么偏林才人中了。” “何况,她怀孕了,丽嫔和那些高位的娘娘们却半分不急。”乔岱回想了这几日在凤仪宫内众妃的表现。 除了妍妃有些沉不住气外,如皇后、淑妃、德妃,甚至是丽嫔,这些旧府老人都没有丝毫着急,甚至还有几分······看戏之意? 这些惜竹和惜月自然也想过,不过都只当是林才人运道好,虽不服气但也无法,如今听主子一说,此事倒确实有些玄乎。 惜竹脑子一转,恰恰抓住了问题所在:“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了后妃们为什么怀不上?莫非·······” 一想到脑中这个猜测,惜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莫非?”惜月却有些不懂。 乔岱:“自然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怀孕,可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一个人。” 惜月一惊,眼睛倏然瞪大,“陛······陛下?!” 她二人都说到这个份上,惜月再笨也明白了,她怔愣好一会儿:“这······怎么会呢,天底下哪有男人不想要孩子的。”更何况那人还是一国皇帝。 “再说,那林才人怎么会······” 乔岱沉默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陛下是如何做到的,也不知林才人使了什么手段。 起初自己也只当是瞎想,可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即使是权利大如皇后和太后,也不可能阻止那么多后妃怀孕,只有皇帝自己能做到。 那几个高位肯定早已猜到,因此也不再做无畏的挣扎。 毕竟皇帝有自己的谋算,他不想生子,谁要是生了便是惹他不悦。 乔岱猜测,林才人怀孕也在皇帝的意料之外。 第37章 平 常 “这么说来,主子岂不是也······”惜竹担忧地看向乔岱。 主子和陛下可是真真切切行了房事的,如此陛下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防止主子们怀孕呢?惜竹能想到的只有用药了。 乔岱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无事,想来陛下应该有特殊之法,皇后、淑妃多年不孕应该也是陛下之意。” 她一个入宫不久的新妃,还无力窥探其中的隐秘,不过,侯府的谋算便是去母留子,这猜想若是真的也恰合她意,省的自己还得想办法应付。 “叮嘱下边的人,林才人发动前不要招惹玉翠轩的人,不管对方的人做了什么也给我忍着。”乔岱郁闷地叹气道,“她入宫在我之前,又手段了得,防着些总是好的。” 惜竹:“主子放心,奴婢们会看好他们的。” 林才人被下令静养,宫妃们对她也是能避则避,恍恍惚惚时间又过了一月。 熬过难耐的夏日,终于在静谧中落下秋日的影子。 浮云飘渺,湛蓝的天色日渐深沉,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雨滴纷纷打落在枝叶上,秋风又将其吹得呼呼作响。 惜竹匆忙取来暖炉塞在乔岱手中,又逐一上前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了。 “这秋老虎果真来的突然,昨儿还觉得燥得慌,今儿就降温了。” 惜月拿了床毯子给在窗边看书的乔岱披上,抱怨道:“主子还是换个地儿吧,关了窗还有凉意呢。” “以前带奴婢的老嬷嬷就说,这女人啊就是受不得凉,否则老了以后尽受苦,下半辈子就难过了。主子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将来落了病根怎么办。” 乔岱自觉地将她递过来的毯子裹好,这天忽然就冷了确实有些遭不住,此时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附和:“是,惜月姑娘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听话。” 惜月一听就知道主子话语间的敷衍,习惯地叹口气,就知道主子听不进去。 “陛下今日召了妍妃娘娘侍寝,主子今日早些休息吧。”惜竹补充道。 “知道了。”乔岱轻声回。 第二日,小福子指挥着人清扫院里被打落的树叶,因着前一天下了雨,今日晨间的凉意更甚,小福子也不住有些瑟缩。 “小福子,快过来!”庭院的长廊上,惜月挥手朝他喊道,示意他过来。 “来了。”小福子拍着衣裳上的树叶残渣跑向惜月。 “怎么了惜月姐姐?”小福子不明所以。 惜月问:“我昨儿让你和小乐子去尚衣局领的衣裳呢,怎么没见到?” 小福子想起这事儿,稚嫩的小脸立马皱的紧巴,语气弱弱地道:“我这不是昨儿没敢和你说,尚衣局那边说还没裁好呢。” “没裁好?!”惜月柳眉倒竖,声音尖锐了几分,“这都送去多久了还没裁好?” 小福子被她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那边说儿最近要裁衣的娘娘太多,绣娘的人手不够了,得紧着那些娘娘们来,说让咱们再等几天······姐姐你也知道,那边儿不好说话,我这也催不动啊!” 尚衣局怎么说也是官署,里边儿的人哪是他们可以说的动的。 惜月更气了:“前几日我就催过,说这几日就好了,怎的竟还要等。如今天气渐冷了,还让主子穿旧衣不成?气死我了!” 前几月陛下赏的那几匹蜀锦到了,主子很是喜欢,亲手绘了自己喜欢的样式让尚衣局的来绣。 虽说裁衣是费些时间,但这可是尚衣局,成百上千的绣娘养在那儿,哪至于几个月了连件成衣都见不着,这明摆着就是糊弄人呢! 更气人的是,她明明前日还见芙儿领了新衣回来。 “糊弄谁呢,主子的差事都办不好,哪来的脸帮别人做工,那一个个的绣娘都是摆设不成?我呸!”惜月是越说越气。 “哎呦姑奶奶!”小福子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忙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这才给惜月顺气儿:“姐姐你快消消气儿,别说胡话了。” “这又是怎么了?”惜竹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正好看见气急的惜月。 惜月正好找人倾诉,将事情说了一番,惜竹听了也有些不虞,不过她是冷静的,劝了惜月一番:“行了,咱们主子本就资历浅,她们这般也是上边儿有人压着,没什么好气的。” “前些时日裁的不是还有许多,左右主子也不介意,这次就算了,姑且再等一等吧。” “主子是不介意,那也不能惯着他们呀。”惜月鼓着脸不服。 惜竹无奈:“你又能如何,总不能闹到皇后娘娘那儿去吧,人家哪有闲心管这个。”接着转向小福子道:“小福子你改日再去问问,现在去忙你的吧。” 小福子点点头走了。 因着这事儿惜月又冷了一上午的脸,想叫乔岱不注意都难,叫来惜竹一问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几件衣服而已,又不是不给,再等等罢。” 乔岱边绣着手中的锦帕边好笑道,“你主子的待遇已是极好,入宫这么些时日也得了不少好处。你再瞧瞧那些个才人、御女的,能有你主子过的这么舒坦?” 惜月其实气消不少,想想也确实算得上舒坦了,何况哪有主子天天劝解奴婢的,得亏了主子宠着她们。 这会儿想明白,脸也跟着红了:“这事儿也是奴婢心里气,过会儿就好,主子不必费心。” 乔岱怜爱地看着她:“不劝着你,你这脑袋瓜子就又去钻牛角尖了。” 她们是主仆亦是姐妹,只要是她能力之内的事儿乔岱都愿意纵着她二人,何况这二人也从不给她惹事。 这时惜竹进来禀告:“主子,玉淑仪来了。” 乔岱讶异:“玉淑仪?快快先请进来。” 惜竹下去请人,这边乔岱收拾妥当,吩咐惜月下去烧茶,再备些点心上来。 不消一会儿,玉淑仪便带着丫鬟进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玉淑仪声音愉悦道:“这番不请自来,姝妹妹可不要怪罪。” 乔岱笑着起身迎接,正欲拂身行礼却被玉淑仪按住:“你我既已姐妹相称,这就不必了。” 乔岱笑:“玉姐姐来时该让人先通传一声,瞧瞧妹妹这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招待不周了。” 说起这玉淑仪,她二人结识确实是互有所谋,不过二人接触下来却意外对对方起了好感,平日乔岱去凤仪宫请安时也多是和玉淑仪在聊。 玉淑仪长得明艳,性子也颇为大方直爽,乔岱与她处着观感甚好,渐渐也不那么拘谨了。 不过上门这还是头一次。 玉淑仪笑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有妹妹在这我也不算白跑了。” 说完不掩好奇地往乔岱屋里打量了几番:“妹妹这里的布调倒是新奇。” 本是个不礼貌的行为在玉淑仪做来却不让人觉得。 “尤其是外面的小院,我适才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玉淑仪说这话时眼睛澄澈明亮,可见是真的喜欢,“我当初怎么没想到,白白浪费了我那小院。” “那些花儿也是妹妹找人栽养的?开的真漂亮。” 乔岱也很少遇到这般大方欣赏、夸赞之人,一时间觉得玉淑仪话里夸张了,谦虚道:“初来时觉得单调,就让人找了些不值钱的花种,没想到还挺争气,开了不少。” 美人羞语,玉淑仪对乔岱观感更好了。 这庭院的布置她是真喜欢,昨日下的小雨今日在院内看来就显得如诗如画,极有意境。 “妹妹谦虚了,这院儿布置的是真真合我心意,看来以后要多来妹妹这转转了。”玉淑仪嗔笑。 第38章 截 宠 “不知玉姐姐突然到访,可是有何要事?”乔岱疑惑道。 玉淑仪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恰好这时惜月端着茶果上来。 “能有什么事儿,就是因为没事才来找你解闷的。我这一天天待在宫里无聊的,都快发霉了!”玉淑仪嗔笑道。 任谁天天待在宫里也熬不住,偏偏这几日天气不好,也不好在外边儿待着,只好上门找人唠唠嗑了。 乔岱看玉淑仪眉眼间都快凝聚出郁气,觉得新奇。 “难得姐姐愿意跑这大老远的路来找我,昨儿下了雨怕是路上湿滑,往后姐姐可小心些。” “这是当然。” 说着,玉淑仪眼尖地瞧见乔岱压在袖子下的锦帕,好奇问:“姝妹妹这是在绣什么?” 乔岱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是她这几天绣了大半的玉石红梅锦帕,便大方地拿出来递到玉淑仪眼前。 “前些时日陛下赏了些布锦,我特意留了一匹用来做这些小玩意儿。”乔岱解释道。 锦帕四四方方,通体琼白之色,玉石散乱,枝干虬劲,上边落下点点艳红的梅花,显“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之灵动。 玉淑仪眼前一亮,惊喜道:“呀,真是漂亮!妹妹这针法细腻如丝,老道又灵动,真乃上上乘,没想到你的绣工如此了得!” 玉淑仪出身高门,自小金尊玉贵,平日里穿的衣裳都是城内有名的绣娘来做,对这方面也熟道几分,几眼就看出这位姝贵人绣工了得。 “玉姐姐谬赞了,”乔岱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云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如今尚未绣成,难登大雅之堂。” 玉淑仪不赞同地看向乔岱。她知道乔岱讲话向来有章法,不过这次可听不得这话,何况这句赞赏是她的肺腑之言。 玉淑仪聪明说话又直爽,一个下午乔岱与之的交谈甚为愉悦,时间一晃都到饭点了。 原本乔岱是想邀玉淑仪留下来一同用膳,不过天色渐深,路上还有些湿滑,生怕路上出状况,还是早早催玉淑仪趁着天明的时候回去了。 不曾想用完膳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主子,陛下来了!”惜月道,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毕竟陛下可是有一阵子没来了。 入秋了,天色黑的也快,此时乔岱已经准备歇息,这个点了陛下怎么会来? 惊讶之余乔岱还是连忙起身迎接。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夜幕中降临,他眉峰微聚,在湿冷的天气中只穿着一件玄色绸缎,领口微敞露出健硕的胸膛。 “准备睡了?”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似是有些疲惫了。 “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乔岱主动上前拉过男人的手往屋里带。男人应该是一路走过来的,平日里温热的手掌此刻都是冷的,好像裹了一路冷风过来。 思及此,乔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朕从林才人那出来,见你这儿灯还未熄,便进来看看你。”李政声音淡淡地说。 他这些时日很忙,无瑕停留后宫,只是路过揽月阁时灯火阑珊,不知怎的就想到阁内仙子,总是盈盈地看着自己。 心下一动。 待反应过来,人已在其中,仙子也已在眼前。 乔岱为男人拢了拢衣领,闻言眼睑轻颤了下,低声问:“那陛下如今见到了,是不是准备走了?” 说来也罢,只是顺路一瞧,难为他还记得这一遭。 李政瞧着烛下美人的脸,最后抚上她低垂的黛眉,附身将唇瓣对在女子的耳边哑声说:“姝贵人此处舒坦,朕今日就歇在此处了。” “爱妃可不要嫌弃。” 乔岱瑟缩了一下,讷讷道:“陛下来了,妾高兴不及怎会嫌弃?” “是吗?”恍惚间男人似是笑了,将她揉进对方高大的身体里,下巴垫在她的肩颈处,男人冰凉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在四周流连。 明明来时男人气压低沉,到床上却仿佛卯足了劲儿的野狼,蛮横有力,红帐翻涌,不知过了多久,乔岱早已被折腾的不成样子。 泪眼模糊间,男人终于停了下来,身上一轻,乔岱昏沉地睡了过去。 李政看着疲惫不堪的女子,怜爱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搂着人进入梦乡。 “求您了······才人她······” 夜色浓稠,恍惚间乔岱听到门外有女子的啼哭声以及模糊不清的话语,紧接着是一阵嘈杂。 身边的人似乎跟着动了。 “陛下?”乔岱如呓语般喊了声,身边的男人一僵,接着动作轻柔地抚平女子眉眼间的不安,最后落下抚慰的一吻。 “睡罢。” 乔岱想睁眼看看,奈何终是敌不过浓浓的倦意,再度沉沉睡去。 翌日天蒙蒙亮,乔岱醒来时废了好久才睁开了眼,身上的酸楚丝毫不亚于初次时的疼痛。 “嘶——”乔岱想摆动双腿起身,不想一阵酸痛猛然袭来,叫她动弹不得。 “惜竹?惜月?” “咯吱——”话音刚落,惜竹便推门而入,瞧见乔岱一脸的疲意与痛意交糅,立马心疼地上前。 “主子可还好?奴婢今早瞧你累极了,怎么也醒不过来,早早叫人跟凤仪宫挂了牌子,现下能多睡会儿。” 惜竹给乔岱凌乱的衣裳整理了一番,这一看还真真吓了一跳。只见乔岱手上、脖颈处······肉眼可见之处,入眼皆是一片青紫,就连那原本纤细玉白的手指都染上了红。 惜竹倒吸一口凉气,怔怔道:“这、陛下怎能如此孟浪!” 主子皮肤本就白皙娇嫩,经不得大力,如今一看简直像被人凌虐了番。 乔岱察觉她的视线,忙将手指蜷缩起来,脸颊通红,哑着声音说:“无碍的,缓缓就好。” 男人昨日有多激动只有她知道,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般,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令人后怕。 “虽是如此,陛下也太不知克制了,哪能将人弄成这样?”惜竹叹气,这回是真将她吓到了,主子初次时也不至于这样。 “主子可还有哪里不适?不若还是喊个太医来瞧瞧吧······”惜竹后怕道。 乔岱红脸,拒绝道:“不必了,哪有那么严重。” 接着话锋一转,问:“昨夜怎么回事?” 惜竹这才想起昨夜主子睡的沉,还不知道此事,神情复杂解释道:“昨夜,玉翠轩的人深夜跑到玉翠轩,说是林才人突然腹痛不止,疼痛难忍,请陛下过去看看。” “原周公公怕惊扰了陛下,可惜那晴儿又哭又闹的,说什么也不肯走,加之林才人有孕周公公也不敢大意,只好请了陛下。”惜竹接着说。 闻言乔岱眉头一皱,正色问:“陛下是那时候走的?”她还只当是昨夜做了场梦,哪想是真的。 “是,陛下叮嘱奴婢好好守着主子休息,便去了。” 乔岱冷笑一声,“那林才人如何了?” 见她心情不悦,惜竹小声回:“说只是做噩梦受了惊吓引发的腹痛,好好休息即可。” 说完惜竹噤了声。林才人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这里面的门道谁看不清,也就是仗着自己怀着皇嗣才敢如此截宠。 乔岱嗤笑:“好一个噩梦!” 第39章 斗 嘴 揽月阁与玉翠轩发生的这点事哪里瞒的过后宫众人,第二日乔岱去请安时众人便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皇后自然看不上林才人这点小把戏,只是后宫无聊,一点小事都能被拿来翻烂了一说再说,她也不会多管。 离事中心最近的丽嫔却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关心此事,不过妍妃就见不得她如此淡定。 “丽嫔的兰春宫,一位怀有龙嗣,一位备受恩宠,怎的就丽嫔没点动静?”妍妃调笑说,“往后陛下肯定常去,这么好的机会,丽嫔你可得抓紧了。” 丽嫔白了妍妃一眼,扯着嘴角道:“妍妃娘娘都不急,嫔妾也没什么好急的。” 丽嫔内心冷笑,妍妃这个狐媚子自己留不住人还想拿她出气,真以为谁都稀罕她心里那点事?! 丽嫔牙尖嘴利妍妃是早就见识过的,不过这次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属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砸到了自己的痛处。后妃中定力差些的忍不住笑出声,被妍妃一记眼神吓得噤声。 妍妃勉强挤出笑容,故作轻松,道: “丽嫔何必着急呛本妃,你御下有方,底下的人都将陛下伺候的极好,要我说呀皇后娘娘也该奖赏一番,毕竟如丽嫔这般助人为善的怕是不多了。” 皇后坐在高处瞥了妍妃一眼,只淡淡移开视线不作他言,看样子是并不打算管她们之间的这些“较量”。 其他妃嫔自然也乐的看戏。不过作为事件中心之一的乔岱此时可没有这个心思,因着这火指不定什么时候烧到自己身上。 果然,心里怎么想的,这火果然就烧着过来了。 妍妃身后一位穿着绯色宫装裙的女子开了口,正是是李淑媛,乔岱印象中这位似乎与妍妃关系不错。 李淑媛道:“昨儿的事儿我等也都听说了,姝贵人不必难过。”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毕竟林才人怀的是这三年的头一胎,陛下重视皇嗣也是应该的嘛,姝贵人你想的开些。” 她这是暗指林才人将陛下从乔岱房中截走一事。毕竟昨日姝贵人请了假未来请安,众人难免猜测是不是被气哭了来不及掩饰。 这姝贵人来的第一天李淑媛就看她不顺了,长得一副天仙样,行的却尽是不入流的勾当,否则怎么能将陛下从淑、妍二妃那勾走? 如此便算了,平日里竟还一副清高的模样。 “淑媛娘娘说的极对。”乔岱淡然回道。 “妾与陛下初闻林才人有事,都担心不已,本欲与陛下一同前去探望,哪知妾的身子不争气,累了一宿·····实在是没力气了,陛下也不肯让妾去。”说到此处乔岱甚至敛眉羞赧一笑。 闻及此,皇后以及一众妃嫔的脸都僵了僵。 本欲帮乔岱讲句话的玉淑仪都看呆了,知道乔岱耍嘴皮子也算厉害,没想到一句话就能惹得其他宫妃咬牙切齿。 李淑媛眼里话里的敌意乔岱可忽略不了,宫中的娘娘们总是自视甚高,看不上她这个庶女出身还靠着脸往上爬的人乃是平常。不过乔岱也不是常人,不会被她们三言两语就弄的自弃盔甲。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林才人和腹中的皇嗣一切安好,妾这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淑媛娘娘未有经历,怕是不能理解妾的心情,实属正常,难怪淑媛娘娘多想了。”乔岱继续道。 她话里话外无一不是炫耀自己与陛下共度良宵,也恰恰戳到了这些妃嫔的心窝子,毕竟除了受宠的几位,多的是妃嫔许久未见过皇帝。 她也不怕招怨,都走到这位子上了,再不反击岂不窝囊。 一些妃嫔们恨恨地盯着乔岱。原本就有妍妃和淑妃霸占陛下恩宠,现在还来了个姝贵人,这叫她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李淑媛被她几句话怼的哑口无言,又收到妍妃警告的视线,只好干巴巴地接了句:“是、是吗?那姝贵人你真是好福气······” 这些高位的妃嫔中,仅有妍妃一派喜欢蹦跶,其余几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稳重自持,少有事情能刺激得了这几位。 对此,乔岱也表示佩服,若有一天她也能坐到那个位子,说不定自己也成了看戏的那一个。 后宫的日子总是小事涟漪,大事难着,不过却也难得有小事惹了皇后不快。 周临擦了擦鬓角的冷汗,走进殿内对着批阅奏折的皇帝恭声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请见。” 李政未停笔,开口:“让她进来。” 皇后在见到皇帝时,原本的威严消散几分,只剩下温柔端庄,柔声喊:“陛下万安。” 李政见人来了终是停下了笔,笑着将人扶起牵到软垫上坐下,温和问:“容宜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听到男人喊的是自己的名字,皇后眼中的温柔又溢出几分,软声回:“臣妾恐陛下日夜操劳,特意熬了盅补气汤给陛下送来。” “臣妾让周公公拿去小厨房炖着了,待陛下忙完再喝。”她知道皇帝一向不喜在处理政务时吃食。 李政视线定在皇后依旧动人的面庞上,脑海中想起什么,心中不由地柔软下来。 “还是容宜你最体贴朕。” 他与皇后少年夫妻,因着条条框框的束缚算不上多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互相爱戴,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一起过来了,李政心中对这位嫡妻也是充满敬意。 该给她的尊重李政也是一样不少。 皇后嘴角弯了弯,神态却有些踌躇,李政看出来了便问:“还有何事?” 皇后一顿,犹豫道:“陛下想给姝贵人升位分?” 前日皇帝就派人捎了旨意过来,要晋姝贵人为正五品容华。 李政倒没想到皇后是为了此事而来,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道:“你说这件事?朕确有此意,姝贵人在那位子上也坐了半年了,怎么,这位分升不得?” 皇后失声,听到这话只觉得荒唐,薄唇张开又合上却不知说什么。 皇帝此话讲的如此理所当然,可还记得其他妃子是熬了多久才坐到如今的位子。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姝贵人才进宫不久,这一下子又从贵人升到容华,臣妾也是怕其他妃嫔心中不平衡,妄生非议······” 乔岱不过一个靖远侯不起眼的庶女,起点便是极高的美人,半年内竟还能连升两级,这让别人怎么想? 何况陛下一向吝啬位分,怎么遇上姝贵人便忍不住了。 “非议?”李政眉心皱起,有些许不悦,“不过是个位分,朕想给便给了,干她们何事,朕做什么还得取得她们的同意不成。” 皇后一听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男人不愉。说实话,皇帝想给谁什么样的位分也不必过问她这个皇后,之所以和她说一声也是尊重她。 只是,半年连升两级还是太夸张了。 “陛下莫气,臣妾知道陛下的意思了。姝贵人既能讨得陛下欢心,这也是她应得的。”皇后笑着说出违心之语。 来这一遭她算是看明白了皇帝的态度,这位分是非升不可。 第40章 容 华 皇后从太和殿回去后不久,姝贵人升位分的事情便传开了。 陛下亲自下旨,擢升姝贵人为正五品容华,号姝容华。 此事传开,后宫如同一锅沸腾的水,纷纷炸开了锅。姝贵人是陛下新晋的宠妃,仿佛已成板上钉钉的事,揽月阁一时间风头无量。 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众人向揽月阁投去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不过这都是他人。 明明是件喜事,揽月阁的人却觉得他们的主子,现在的姝容华,并不如何高兴。 乔岱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是懵的,等周福宣读完圣旨更是傻了。这一道圣旨对她来说,简直如同儿戏! 昔日她就是设想的再好,也从不敢想自己能在获赐封号的情况下,半年连升两级。 更可笑的是,乔岱与皇帝相处时并不觉得对方多么欢喜于自己,往日的恩赐只当是陛下对她起了兴趣,但也万不至此。 皇帝的封赏一阵一阵的,阴阳不定,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乔岱根本猜不透皇帝的想法。 可正所谓过犹不及,陛下这般突然的宠爱,难免让乔岱不安。 是因为林才人怀孕受人觊觎,想将她推到明处吸引众人视线,好为林才人掩护?还是因着上次林才人截宠一事,心怀愧疚而作出的补偿? 乔岱贝齿不住地咬紧下唇,双眼发怔,总觉着入宫这么久头一次感到如此迷茫、不解。 “惜竹姐姐,主子怎么看上去不大高兴?”迟钝如巧云也注意到了乔岱的情绪不对,不解地向惜竹询问。 惜竹眼中倒映着乔岱瘦弱的背影,倚在窗前,仿佛被拘于凡尘的仙子,单就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彷徨与不安。 惜竹摇头,轻声细语说:“让主子一个人静静吧。” 玉翠轩。 “主子,今日天气晴好,可要到院中坐坐?”芙儿轻声问。 主子自怀孕之后脾气就越发不好了,不时拿下人出气,因此玉翠轩的人近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果然,林才人只冷冷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姝贵人今日升了位分?” 芙儿神色一顿,小心说:“是,如今是姝容华了。” 林才人抚摸着肚子的手先是一顿,紧接着轻嗤一声,眉眼间净是嫌恶:“姝容华?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罢了。” 她虽只是个宫女出身,但自诩熟知后宫险恶。初来乍到的侯相之女,短短半年就挤掉了自己的嫡姐成为陛下的新宠,这一路上可能触怒不少人,到时这位姝容华还有没有命在都未可知。 不似她,就像是浮萍有了根,只要她平安地生下这一胎,她在这后宫的生活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 “如今本主身怀龙嗣,凭她是容华、贵嫔,也奈何不了我。只要我能生下这个孩子,迟早也是贵嫔之位!又或是淑仪、贵妃······哈哈哈哈······” 皇后又怎么样?除了一个公主,几年过去了都未有所出,如今见她怀了身孕还不是如同老虎般盯上了自己,妄图将她的孩子抢走。多么卑微啊,堂堂一国之母却只能盯着别人的肚子。 不过孩子你放心,娘只是暂时把你交出去,终有一天娘真正站在高位了,一定会将你接回娘的身边。林才人重新抚上自己的肚子,动作轻柔地不像话。 看见林才人的嘴角挂上温柔又诡异的笑容,芙儿垂着眸,却不禁背脊发凉。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主子这几个月来的行径越发不正常,一会儿痴,一会儿笑,昔日那个甚至对丽嫔心存愧疚的人,如今心中只剩嫉恨。 乔岱晋位以后,朝揽月阁跑的人就多了,叙旧是假,巴结是真。 “主子,今日请见的是周美人。” “周美人?”乔岱眉眼轻抬,漫不经心道:“请进来吧。” 惜月领命请人,惜竹则下去换茶。巧云眼尖地瞧见乔岱抚了下肩头,便自觉上前替乔岱捏了捏肩。 “主子可是累了?不若叫他们回去,改日再来。”巧云低声问。 乔岱确实是累了,巧云捏的力道舒服,乔岱正好闭上眼小憩,听见巧云的话只是轻轻摇头:“礼数不可废,既有人要给我戴高帽,可别白白浪费了。” 巧云听的晕头转向,主子说的戴高帽是什么意思? 周美人有些恍惚,一月未进揽月阁,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确实又有什么变了,这里的下人精神头看着就很足,不似她宫里的死气沉沉。 “周妹妹来啦,快坐。”乔岱言笑晏晏,美人如斯,比上个月周美人印象中的要更加惊艳。 “乔······姝姐姐,我又来叨扰你了。”周美人定神,羞涩一笑:“恭喜姝姐姐晋位容华,前次还说未能亲自道贺,这次便特意赶来了,带了点薄礼。” 说着周美人将婢女手上的锦盒取过打开,赫然眼前的是一对白玉缠金绕丝手镯。 “这对白玉缠金绕丝手镯,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以上好的岫玉雕琢而成,浑然天成。都说玉养人,我初见姐姐便觉得这镯子与姐姐你很是相称,虽不值千金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姐姐你笑纳。” 乔岱定睛一看,这玉镯细腻无瑕,光泽润亮,缠绕的金丝让原本低调内敛的白玉添上几分华贵,煞是好看。 周美人倒谦虚了,此玉镯乃是上品,与陛下送她的也不差多少。 乔岱嘴角挂着浅笑:“周妹妹客气,你的心意我收下,不过这礼却不必了。” “一来不过是升个位分,不是什么大事,这二来啊,玉镯既是妹妹你特意从家中带来的,想必意义非凡,妹妹还是自己留着,也好留做思家的念想罢。” 她说话滴水不漏,都是体贴对方的话,周美人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原不该这几天凑上来的,但她又怕时间一久姝容华早把她给忘了。 若她能与姝容华结交,多日相伴,不说姝容华会不会主动帮衬她,就是能遇到陛下的几率也比她守在自己宫里的要大。 为此,周美人摇头道:“还请姐姐你一定收下,妹妹我是真心想与姐姐交个朋友的。后宫冷寂,我身边又没个能说话的。王美人与丽才人······又因上回之事不愿再相聚,时间一久我对她们也心冷了。” 说着声音还带上点哭腔,接着道:“我又无其他朋友,余下几个一同进来的才人、宝林们,因着我是上位也不敢与我相交······思来想去,我也就只能来找姐姐你了,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多珍贵的宝器我也是要拿的。” 一时间美人泪眼盈盈,我见犹怜,看得乔岱心中暗暗咂舌,周美人的长相真是为她的苦情戏锦上添花。 “周妹妹言重了。”乔岱笑着轻拍了拍周美人的手背,柔声道:“妹妹信赖于我,我自是高兴的。这样,礼物我便收下了,不过既是姐妹相交回礼也该是有的,明日我便挑个礼物让人给你送过去,妹妹你也得收下。” 周美人眼睛一闪,语带兴奋道:“自然,自然!只要姝姐姐不嫌弃我就好!”言罢还仿佛天真不知事的孩童般冲乔岱笑了笑。 看来今日是良机,被她把握住了。 第41章 噩 耗 等周美人一走,乔岱便让人把这对玉镯封进了库里。 她平日确实喜欢玉镯,不过光就陛下赏的就已经够多了,周美人这巴结之礼还是封着吧,毕竟她可不想与之搞什么姐妹情深。 惜竹惜月看在眼里,惜月叹气,低声同惜竹说:“一个个的都是势利鬼,看来主子能放在眼里的只有玉淑仪了。” 惜竹笑着点头。 玉淑仪常常上门做客,算来是主子进宫以来唯一走得近的宫妃。玉淑仪性子大方直爽,为人风趣,常将主子逗得开怀大笑,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喜欢玉淑仪。 起初玉淑仪同乔岱交往确实也有拉拢之意,不过处久了反倒是自己放不下。 在她眼里,乔岱不仅美若天成,更难得的是有个好脑子,虽庶女出身却极爱看书,内心丰盈,谈吐有度。 两个聪明人快人快语,自是轻松。 有意思的是,乔岱升为容华之后,尚衣局立马就将那几件拖欠已久的新衣送了过来。 送衣的宫女太监走时,惜月又阴阳怪气一番: “不愧是尚衣局,速度真是快,我还以为得等到后年呢。”语气凌厉,听得几个人脸白了一阵,只得悻悻而归。 入秋,本该冷清的皇宫却热闹了起来,只因过几日便是中秋宴,阖家团聚的日子,历来是在前殿大办,后宫小办。 这事儿自然是落在皇后肩上,不过李政念及上次赏花宴之事,特意让德妃和淑妃再去帮衬,以免皇后过于操劳。 乔岱升了容华,这次的中秋宴是必然要出席的,而中秋宴多是皇亲国戚受邀,人不少但宫殿就那么大点地儿,能出席的妃位有限,因此如周美人等人就只能在后殿独办小席。 尚衣局送来的成衣乔岱看到了,手艺确实没得说,和她心中想的那般好,当然也是这蜀州的东西好,简单的工艺便能衬得衣裳华贵非常。 惜月这个记仇的也难得点头称赞:“不愧为内廷的绣坊,这手艺真不错,也就只比主子的差那么一点。” 也不是她瞎说,主子的绣艺那是谁见了都夸,没少招侯府小姐们的嫉妒,只是主子总觉得麻烦,要么开头难做,要么半途而废,现在也拿不出几件成品。 “主子出面就从中挑吧,虽样式简单,但这料子贵,想来也不失礼。”乔岱喜欢简约清雅,衣裳上的图样向来少。 乔岱点头:“过两日再挑吧。” 当晚皇帝入宫,却出乎意料地挑了一个新人宝林侍寝,乔岱听罢也未说什么,只早早让婢女熄了灯。 月上中天,夜明如昼。如水的月色倾洒而下,但见遍地银辉,如霜似雪。 月光穿过扶疏的树木枝叶,近窗的枝条浮影投落在揽月阁木雕花窗上,伴随着阵阵夜风吹过,但见窗上墨影纷纷,犹如虬龙般来回游动。 “主子?主子,快些起了。” 乔岱迷迷瞪瞪地睁眼,只见窗外天色尚深,而惜竹一脸严肃唤着自己。 “惜竹,何事?”乔岱含糊问。 惜竹凑近乔岱耳边,严肃道:“玉翠轩,晴儿死了。” 晴儿死了。 乔岱呼吸一滞,紧接着双眼猛然睁大,一个激灵挺直身,失声道:“死了?!” 惜竹点头,“说是不寻常,林才人因着这事受惊动了胎气,也惊动了皇后娘娘,如今正传唤主子您和丽嫔娘娘过去。” 乔岱这下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连忙下床穿鞋让惜竹伺候她梳洗。 乔岱详细问她怎么回事,惜竹便接着说:“说是两个时辰前,禁卫军夜巡时在砚池边发现的,死了有一会儿。” “据说人捞上来的时候都肿透了,喊了宫内的李嬷嬷去认才将她认出来。” 惜竹想起不久前李嬷嬷来告知她时的神情,脸色发青,眼神飘忽,直说那尸体肿透了像个水鬼般,只能扒着尸体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才知是晴儿。 “好端端的,怎会死在砚池?”乔岱疑惑问道。 砚池在兰春宫外围,是个不大不小的湖景,面积不大水却有些深,各宫的人都鲜少去。 惜竹服侍她穿戴,动作利落又干净,闻言摇头说:“不知,只听说原是说晴儿之死是溺水所致,但林才人不信,说一定是有人要害她······和她肚子里的龙嗣,才会借机残害她手下之人。” “因此非要找仵作验尸,谁知这一验还真不简单,说是被人用力勒死以后才沉的尸,还说那尸体泡水里有两三日了。” 乔岱听完惜竹描述便觉得恶寒不止,胃间瞬时涌上股不适,乔岱紧皱着眉强行憋了下去。毕竟前不久还见过的活生生的人,这会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尸体,心中也难免升腾起不安。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后宫中死一两个宫女太监根本不打眼,偏偏晴儿是林才人的人,扯到林才人就得扯到她肚子里的皇嗣,大意马虎不得。 乔岱简单梳洗一番后就匆匆赶了过去,幸而玉翠轩离揽月阁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此刻玉翠轩灯火通明,门外就候着不少人,此刻都有些惴惴不安。 乔岱进去时发现丽嫔已经到了,规矩坐在下首,皇后则是脸色凝重地坐在上位,下边还站着几个带刀侍卫,身穿盔甲,应是禁卫军的人。 林才人应该还在屋内休息,这会儿只有芙儿跪在下面,眼角红红的应是哭过了。 乔岱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状况,上前小心地恭身道:“妾来迟了,望娘娘恕罪。” 皇后点头,虚虚抬手让她起身:“无妨,不算迟。” 等乔岱落座皇后接着施施然道:“事情你们想必都知道了,本宫特意请了仵作验尸,说人乃是被活活勒死后才沉尸,事态恶劣,摆明了是有人心有不轨,扰乱风气。” “人是死在你们兰春宫,本宫便特意请你二人过来了解情况。” 乔岱时刻注意着皇后与丽嫔的神情,皇后应是早早就赶过来了,此刻眼下还挂着青黑,唇色苍白,疲惫之态尽显。 毕竟是后宫之主,有宫女死于非命这事儿解决不好定会闹的人心惶惶,问责也少不了她。 再看丽嫔,神色倒还正常,似乎并不关心一个宫女的死活,但也没了往日的慵懒与惬意,整个人多了几分拘谨。 皇后沉着脸问地上的芙儿:“你主子如今不在,你来说,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在外边?” 芙儿没见过这种场面,适才看到晴儿的尸体便已被吓得惊魂失色,如今身体还哆嗦不止,皇后问话也只能结结巴巴地回:“回······回皇后娘娘话,奴婢、奴婢不知啊!” 丽嫔似是有些不耐烦,冷声质问:“不知道?不是说人已经死了两三天了吗,贴身侍女平白消失怎的不见你们上报,莫不是当我们好骗?!” 芙儿被丽嫔冷然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身子瘫软在地,哭喊道: “丽嫔娘娘息怒,奴婢绝无欺瞒之意!晴儿姐姐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怕传给主子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一日不肯出来,主子怜惜她也向御医讨了药给晴儿姐姐,让她好生养着。” 芙儿哭着:“昨日,奴婢们都以为晴儿姐姐还在屋里养着呢,谁知、谁知······” 谁知会命丧歹人之手。 第42章 粉 饰 丽嫔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信她的说辞:“你的意思是这几日你们都没见过这人?真是荒唐,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平白从屋子里消失还不被人发现!” 乔岱也奇怪,这晴儿生病了总该有送药送吃食的吧,要一个活人死了两三日还不被注意,这可有些难。 皇后问:“你所言可属实?敢有欺瞒,本宫可饶不了你。” 芙儿重重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娘娘明鉴,奴婢不敢欺瞒,一同侍内的小月和四方都可为奴婢作证。” 旁边的小月也连忙站出来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可为芙儿姐姐作证,晴儿姐姐的吃食和汤药都是奴婢二人一同去送的。” “奴婢们也想进去探望,只是每回晴儿姐姐都说怕把病气过给奴婢们,只让开一侧小门将东西送进去,奴婢们过一会儿去收拾那盘子也都是空的,便以为晴儿姐姐都不曾出去。” “那声音奴婢听了,真真切切就是晴儿姐姐的声音。” 皇后于是将玉翠轩内的人都喊来问话,结果与芙儿和小月说的大差不差,根本问不出什么,仿佛晴儿当真是平白从屋中消失最后横死湖边。 乔岱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心里也有些沉重。 晴儿是五年前入宫的,宫外已没什么亲人,初来伺候的是李太妃,李太妃薨逝以后便被发配回中宫,直到分配给了林才人。 据下人所说,晴儿虽喜欢贪小便宜,但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平日与其他人处的还行,因着嘴甜还时常把林才人哄得眉开眼笑,不曾与什么人积怨。 丽嫔眉梢一扬,勾唇笑道:“这可就怪了,这玉翠轩难不成有两个晴儿?” 屋内一片安静,没人苟同丽嫔的话。 这时候,皇后也把话头转到了她的身上:“姝容华,你揽月阁的人可曾与这晴儿有什么交结?” 乔岱正色:“回皇后娘娘的话,妾的揽月阁虽与林才人的玉翠轩离得近,却属实不曾有过多少接触,这点宫中的下人都知道。若说是最近······” 话落,乔岱侧眼看向惜竹,惜竹会意,从容地上前回话。 “启禀皇后娘娘,一月前奴婢奉姝容华的叮嘱来玉翠轩送贺礼,正是晴儿所接。只是奴婢只与晴儿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玉翠轩的人也都见了。” 话落,那小月竟有些不服,讷讷地补充说:“昔日容华主子曾罚过紫萍,那紫萍便与晴儿姐姐很是要好······” 惜竹蹙眉看向小月,只是不待惜竹开口乔岱便淡淡地道:“那人以下犯上,对妾不敬,不少人都亲耳听到看到了,妾罚她丽嫔娘娘也是知道的。” 说罢皇后和乔岱都转头看向丽嫔,丽嫔轻轻点头,散漫说:“事实如此,林才人御下不严,嫔妾那时也罚了她静闭思过。” 皇后眉头紧皱,余光落到丽嫔平静的脸上:“那丽嫔这边呢?” 丽嫔:“皇后娘娘也知道嫔妾与林才人之间已是往事,更知道嫔妾的为人,嫔妾若要对林才人身边的人下手何必等到今日?何况林才人身边之人出事只会给嫔妾招来猜忌,于嫔妾可是没有半分好处。” 丽嫔几句话便将这三年她自己与林才人的事情挑明,且句句在理,何况玉翠轩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丽嫔的话很直白,加上那语气就差没说林才人身边的人没资格让她动手。 皇后脸色凝重,最终是叹了口气,沉声说:“这死的也是你兰春宫的人,你怎么看?” 丽嫔漫不经心开口:“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再说那尸体肿胀成那样,指不定人是昨日死的,这仵作不认真验错了呢。” 闻言芙儿等人的心都颤了颤,他们知道丽嫔与自己主子向来不和,却没想到丽嫔竟是视人命如草芥,死个宫女仿佛只是死了个畜生那么随意。 “指不定这人只是白日趁人不注意出去散心,不甚溺水而亡······又或者,就算是有人图谋,那指不定就是这玉翠轩有人看不惯那婢女讨得主子欢喜,心生妒忌,失手杀人后再沉尸湖底。” 说完丽嫔轻声一笑,“不过依嫔妾看,皇后娘娘不如请人再验一遍,说不定是验错了呢。” 说完丽嫔眨眨眼睛看向乔岱:“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姝容华?” 乔岱敷衍地扯动嘴角,道:“妾不敢妄议。” 人命关天,这位丽嫔说的还真是随意。 不过依照如今的情形,不管是谁在暗中下手,此事都已经有结果了。 皇后看了玉翠轩的一众人,眉头松动,“再验一遍也好。” 皇后换了人下去又验了一遍,结果不出乔岱所料,那人上来斩钉截铁地说验错了,晴儿应是昨日死的,脖颈上也没有什么致命的勒痕,大概是失足溺水。 昨夜验尸的仵作也上前谢罪,哭喊着自己夜里喝了药酒,老眼昏花这才验错。 乔岱抿唇。 这事传出去哪里有人会相信,可皇后既不想费心又怕被人诟病,这就接纳了丽嫔的建议。 一条人命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过了。 皇后仿佛松了一口气,随即严肃地斥责昨日那仵作:“本宫看你真是老眼昏花,人命关天的大事竟敢玩忽职守!” 仵作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随即跪下认罪:“奴才知错,恳请皇后娘娘开恩啊!” 皇后脸色缓和,“本宫念你初犯,这么多年也算勤勤恳恳,便罚你即日出宫,今后永不得入宫。”不过是赶个仵作出宫,这点权利她还是有的。 仵作感恩涕零地退下。 皇后看向玉翠轩跪着的一众人,眉间染上哀伤,沉声道:“事情已经明朗,都起来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宫会上报陛下,再命人好好将她安葬,你等安心吧。” “嫔妾就说吧,”丽嫔在一旁搭腔,“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祟的事,定是中间的人偷了懒才有这样大的误会。” 乔岱心底叹气,今日之事在这两人看来仿佛不过闹剧,不过她非菩萨般悲天悯人,甚至也庆幸今日之事未牵扯上她揽月阁。 皇后又说:“今日之事是有人玩忽职守才酿下误会,你等也不必再担忧,虽说是误会你们也管住嘴巴,莫要乱说,毕竟死者为大,若敢再生妄议,本宫必会严惩不贷。” 芙儿等人都齐齐称是,皇后态度强硬,她们不过贱命一条,哪怕知道事情不简单又怎敢质疑。 “回去告诉林才人不必思虑太多,给本宫好好在院里静养着。她养胎不过几个月便动了几次胎气,若皇嗣真出了问题,看她如何与陛下交代!” 说这句话时皇后的态度明显更强硬了几分,警告之意满满。 就这样,晴儿之死就算盖棺定论。 事后李政也听说了,不过听皇后所言事情已经解决便不欲多问。 只有林才人醒后仍是不相信,喊着要喊陛下做主。 皇后过去劝解,不过林才人哭得梨花带雨,说贴身侍女死了梦里做的也净是噩梦,整个人过的都不顺心。加上御医也说林才人是见了死人之后才受惊的,安抚几日便好,否则不利于养胎。 皇后无法,只得请了李政前去,李政走后林才人果然便好得快了,那脸色日渐红润。 闻此,后宫众人都嗤之以鼻,心中更坚定地认为这位林才人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经此一役,揽月阁这边的人也更加慎重起来。 下人们原来还对主子的叮嘱有些不以为意,这下却是明白了。 第43章 中 秋 秋高气爽的日子已完全消解之前的暑热,如今只有习习凉风拂面,本该是心旷神怡。 不过人死未消,这秋日的凉意反倒叫人心底发怵。 晴儿之死的风波已落,但宫人们心中惶惶,各有想法,毕竟果真有一部分人是见过晴儿死状,被水泡的肿胀不堪,眼球突出,还伴随着尸体阵阵的腐臭,当场就有不少人吐了。 他们压根不相信晴儿是自己溺死的,只愿相信自己心中猜测的,因此谣言愈传愈烈,有说是玉翠轩内斗,也有的说是有妃嫔嫉恨林才人怀孕才挑了她的婢女下手······ 甚至私底下都传,死相极惨的人最后都会化作厉鬼回来索命,搞得平日和晴儿有些来往的夜不能寝,终日心神不安。 皇后自然也警告过,不过作用甚小,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只能希望众人赶紧将此事忘却。 夜深了,虽说中秋将至,皎月还不甚圆,但夜空晴彻,皎洁的月光洒下照映在湖面上,平静的湖面如镜子一般明亮清晰。 冷风忽至,湖面泛起点点涟漪,树叶呼呼作响,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佝着腰轻盈迈进玉翠轩的小院。 床榻上,林才人似有所感,猛然睁开眼,扶着腰缓缓坐了起来。 她如今怀孕将近五个月,小肚微凸,已是渐渐显怀,动作也不再轻盈。 她听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微弱声音,紧接着是小心而轻盈的脚步声,朝着她步步逼近。 林才人眉头紧皱,有些焦急和不耐烦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后日再来?!” 后日便是中秋宴了,到时人们的心思都只在一处,盯着她的视线也会少很多。 来人气息很弱,沉默一会儿低低说:“后日怕是来不了。” 林才人如今懒得理睬这些,抓着被褥的手紧了紧,屏住气紧张地看向来人:“那人处理的怎么样?” “才人放心。”来人身影晃动几步,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衣裙上,清瘦娇小的身影可见是个女子,可惜她的脸隐匿在暗处看不清楚。 她又上前几步,靠近林才人:“都处理干净了,才人尽管放心。” 闻言林才人明显松了口气,注意到与来人的距离有些嫌恶地往后退了退,警告道:“你最近给我小心些,可别让人抓到什么把柄。近来无事,若非唤你便不必过来了,免得旁人起疑。” “等本主平安生下这胎,少不了你的好处。” 来人轻笑一声:“才人放心,奴婢自是知道的,奴婢就等着才人您诞下皇子,此后必是荣华富贵、一路高升。” “奴婢的将来就全仰仗您了。” 林才人被“皇子”二字取悦了,伸手轻轻抚摸感受着那微微突起的肚子,她又何尝不想要个皇子呢,届时便是东宫之位也有可能争上一争。 “行了,赶紧回去,切莫让人发现你了。”林才人催促,“千万让那人闭好嘴,不然·······哼。” 语未尽,但来人懂她是什么意思,心底嘲讽面上还是恭顺地答应,最终借着皎洁的月光摸着小路离开了。 落叶归寂,庭院前一派沉静,无事发生。 翌日清晨,皇后急着操办宴会,这日的请安早早就将人全打发走了。 等乔岱回到揽月阁用完膳,惜月终于忍不住拉着乔岱去选中秋宴上要穿的衣裳和首饰。 这次宴会可比上次那个赏花宴重要多了,必须慎重,何况乔岱如今还担着个皇帝新宠的名号,惜月觉得这正是自家主子大放异彩的好时候。 乔岱过去一瞧,心中讶异。惜月怕是将所有库藏都拿了出来,铺陈一片,满目富贵。 “这么多,眼睛都挑花了,我看平日里用的就不错。”乔岱嗫嚅道。 乔岱入宫来的日子可谓滋润,李政宠爱一个人没什么别的表现,就爱赏东西,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竟已有这般多了。 惜月不乐意,挑了几个簪子往乔岱鬓上比了比,依旧是不满意。 她觉着主子配什么都是极好看,都有不同的韵味,这倒叫人难以抉择了。 “主子如今是容华了,当今妃子中独一份的宠爱,自然要穿的体面,往日那些虽说也好看,但还是太素了。宴会嘛,就得隆重些。” 一旁惜竹也点头表示赞同。 乔岱无法,只得亲自上前认真挑选起来。 “不若还是先挑衣裳,这样首饰搭起来也简单。”惜竹说。 惜月点头,出去准备让人把上次做的那批衣裳都拿出来供乔岱挑选,上次只做了四套,不过每一套都是惊艳绝伦。 没想到刚跨出门口,便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惜月微怔,随即愕然地瞪大眼:“陛······” 惜月常跟在乔岱旁边伺候,李政对她倒还有些印象,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惜月迅速地捂住嘴,将快出口的话吞进肚子里,恭敬地拂了身退到一旁,任由李政带着人走了进去。 屋内,乔岱正同惜竹说着话,上次玉淑仪送了一只白银蝴蝶流苏步摇,她很是喜欢,这次无论怎样都要戴上,还有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对白玉手镯也要配上。 正说着,却发现惜竹的视线定在自己身后某处,神色微变,乔岱疑惑地回头却见到男人信步朝她走来。 乔岱微微讶异,随即恭敬行礼:“陛下万安。” 李政唇角微勾,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向上托起:“起来吧,今日无事便来看看你。” 身后跟着的周临朝惜竹使了个眼色就自觉退下去了。 李政朝桌案上的那些首饰看了几眼,漫不经心问:“这是在干什么?” 乔岱与李政在榻上坐下,闻言羞涩道:“明儿就是中秋宴了,妾第一次参加,怕失了分寸便琢磨着明日如何穿戴。” “哦?”李政挑眉,难得提起点兴趣,“这有何苦恼,爱妃这般颜色自然穿什么都是绝色。” 他阅人无数,乔岱确实是最为出众的,连他有时也难免为其美色所迷惑。 乔岱面上羞红了脸,心中却腹诽,她当然知道自己美貌出众,穿戴什么的可从来没烦恼过。 说起来她跟皇帝几日未见面,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惜月及时带着衣服回来了。 惜月本来碍于陛下在场不知要不要送上去,不过周临一直听着里边的动静,知道陛下似乎是有兴趣,便大胆让惜月进去了。 李政果然感兴趣。 “这些都是用那几匹绸布做的?” 乔岱笑:“正是,这些绸布漂亮,妾便让尚衣局的绣娘们做了几套衣裳。” 李政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几件衣服,“递过来朕瞧瞧。” 他视线在衣裳上扫了几眼,上好的料子加十足的绣工,成色确实不错,便好似不经意地问乔岱:“可决定好穿哪一套?” 乔岱抿嘴,有点搞不懂皇帝这突然的兴趣:“妾还未开始挑呢。” 第44章 提 及 李政不讲话,余光瞥到一抹蓝便迟迟移不开眼,恍惚间不觉想到了那日夜里,一袭湖蓝衣裙的仙子。 李政慵懒地抬起手指了指:“朕瞧着这一套就不错,想必很称爱妃你。” 乔岱略惊讶地抬眼望去,见陛下说的是巧云手上端着的一套。 乔岱抬手在衣裳上抚了抚,入手细腻丝滑,是上好的绸缎:“妾也喜欢。这是难得的深竹月色,据说匠人们耗时许久才染出此种颜色。” “松风吹暑去,竹月送凉来······正是应景,陛下选的极好,妾明日就穿这套了。”乔岱盈盈笑道。 李政那双冷如墨玉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向她,闻言眸底闪过一丝笑意:“爱妃喜欢就好。” 接下来,李政还替乔岱选了首饰。 男人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女人的饰品,展现出乔岱都未想到的兴致,要不是乔岱及时打断,只怕口脂都被男人选好了。 乔岱虽觉得莫名,却能察觉到男人心情不错。 等饰品挑完了,两人一同用了午膳,午歇起来,乔岱才发现周公公又将陛下的奏折搬了过来,桌案也是之前男人特地让人搬过来的,乃是上好的檀香沉木做的。 这也是件奇事儿,往日皇帝多是夜里翻了牌子才去后妃寝宫,睡一夜就走了,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待在后宫里。 不过先前有许多次都是妍妃娘娘留住了陛下,因此才说妍妃娘娘受宠,现在又到姝容华了。 乔岱不知何意,也不敢乱动,每日都让人好好伺候着别落了灰,这会儿终于又派上用场。 她不知道皇帝和其他妃嫔是如何相处的,还以为这是男人的习惯。 等人摆好公文和笔墨,李政才堪堪落座。 自第一次试过,李政便喜欢上了这揽月阁的窗外光景,春来醉花荫,秋是意绵绵,他素日批改奏折本就无聊,抬头看看这里的景色倒也舒心。 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妃子还挺会享受的。 男人在批阅奏折,乔岱则在一旁拿了针线,准备用蜀锦料子再做个香囊。 上次绣的那方玉石梅花手帕早就做好了,不过她看玉淑仪实在喜欢便赠给了对方,玉淑仪自是欣喜地收下,也正因此才有了后来那些回礼。 深秋了,午后的影子溜得很快。 乔岱将线头剪断,抬头看天色已经有些暗沉,转头,皇帝还在皱着眉批写。 将香囊摆好,乔岱轻身站起来往门外瞧了瞧,正好见周公公歪着身子谄媚地对着她笑,又朝着皇帝那边张了张嘴。 乔岱看懂他是什么意思,点点头后朝着男人走了过去。 “陛下。” 李政烦躁地看着奏折里上禀的一堆破事,眉头拧的死紧,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忽的,一阵冷香悠然沁入鼻尖,淡雅怡人的气息在周身萦绕,仿佛在火热中贴了一块冷玉,李政眉头终于渐渐舒展。 “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周公公已经让人去备膳食了。” 乔岱跪坐在男人身旁轻声说,她一双温软如玉的手搭在男人的臂弯上,渐渐上移,取代了男人的手,放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接着又滑到男人的肩颈上揉捏。 果不其然听到男人的一声喟叹。 李政闭上眼,神情舒然,“每次来爱妃这都会让朕觉得惊喜。” 他指的自然是乔岱的手上功夫。 夸奖对乔岱来说最是中用,笑弯了眼解释说:“妾有一弟弟,从小啊读书就认真,一捧起书来就专心致志,废寝忘食,妾心疼他,这手法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哦?”李政双眼微睁,眼底闪过诧异。 这还是乔岱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听她语气熟稔怀念,这个弟弟与她的关系应是极好。 乔岱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皇帝面前提了别的男人,小心地观察了一番男人的态度,虽说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也不知皇帝是否介意。 “如此说来,靖远侯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啊。”李政语气慵懒。 敏感如他,自然不曾错过那一瞬间乔岱手上动作的僵硬,联想起什么,李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乔岱动作不停,讷讷道:“妾与胞弟能长到如今,自是少不了父亲的栽培······” 心中暗悔自己真是大意了。 若要在男人面前说起自己弟弟的优点,乔岱自是说不完,可要说靖远侯的······她真是怕脏了嘴,也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若有选择,乔岱可不想跟靖远侯府扯上丝毫关系。 “哈哈哈哈······”李政笑了几声。 男人俊朗的面容此刻全然舒展,抬起手止住乔岱的动作,又将她拉到身边倚靠在自己身上,鼻尖在乔岱的人秀发上蹭着。 “嗯,在朕面前不必这么勉强。”李政用指腹在乔岱手上蹭了蹭,男人成熟低沉的笑声回荡在乔岱耳边。 暧昧的动作,没一会儿乔岱连耳朵都红透了。 李政不关心这二人是不是父女情深,乔家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什么心思昭然若揭,朝中也早有靖远侯卖女求荣的说法。 乔岱与靖远侯关系不好他并不意外,只是想着女子这般娇娇弱弱的,在家里还不讨父亲欢心,指不定以前受了多少委屈。 李政吻了吻乔岱的秀发,带着安抚的意味,乔岱不明所以,只能讨好似地往男人怀里蹭,满是依赖。 男人将此视为撒娇,心下一动,夜里又宿在揽月阁了。 夜里男人覆身在女子身上,嘴唇贴在女子耳边说着温柔情话,乔岱只觉得自己飘在海上,晕晕乎乎地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耳边的荤话简直难以入耳,谁能想到威严庄重的帝王也会吐出下流的字眼。乔岱羞红了脸,男人却像是找到了趣味说个不停。 温热的唇落下,最后流连在女子的锁骨上。 “陛······陛下,明日还要赴宴呢。”乔岱磕磕巴巴地说,眼珠子湿漉漉地看着男人,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总不能让她明天顶着一身印子去赴宴。 “怕什么,谁敢看朕的女人。”李政不屑地哼一声,却是意外停了动作。 最后,乔岱实在累极,想起明日是中秋宴,皇帝又特设休沐,便是说明日也不用给皇后请早安。 至少上午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思及此,乔岱眉头一松,终于在倦意的唆使下昏睡过去。 男人温存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才沉沉睡去。 天大亮时,乔岱昏昏然醒来,惜竹早就守在一旁,见她醒了忙扶起来坐好。 “今日送来了些药粥,应该是陛下嘱咐的。”惜竹弯唇,“奴婢闻着香极了,主子应该会喜欢,待会儿多吃点。” 宴会设在午后,早上时间充裕,够乔岱歇一歇了。 第45章 赴 宴 乔岱垂眸,这是她头一次在宫内过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自己却只能和一堆陌生人挤在一块儿。 往后经年怕也是如此,何其可悲。 惜竹将人扶到梳妆台边坐下,看出她心绪不佳,温柔地拍拍乔岱的手背:“主子是在想恒少爷。” 乔岱郁郁点头,叹气道:“我尚有你二人作陪,可阿恒······” “那侯府就是个破烂地儿,人不亲人,家不成家,如今我们都不在,阿恒一人恐怕更加孤寂。可怜他小小年纪,要受这般的苦。” 中秋之夜,又多一个泪眼思亲的人。 “主子你好好的,便是对少爷最大的宽慰了。” 惜竹也是心疼,不过她觉得二少爷如今的境遇已是极好,倒是自家主子,小时候就过得不顺,长大了还得在这后宫中如履薄冰,蹉跎时光。 要论吃苦,她的小姐也不遑多让。 ······ 一过早膳,惜月就兴冲冲地开始整理乔岱的行头。 照皇帝给她选的,一袭深竹月色宫装,外罩浅藕荷色绞纱,发间一只精致的银白蝴蝶步遥,一支白玉扇形簪,身姿盈盈,清媚无双。 揽月阁上上下下一一惊叹,根本挪不开眼。 “奴婢要是娶了主子,肯定天天当神女供起来。”巧云笑说。 惜月不服,鼓鼓嘴说:“那也是我先娶的主子,哪有你的份,一边儿去吧。” 乔岱坐在椅子上任由惜竹在她脸上施妆,看着她们嬉闹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 巧思在一旁看的双眼发怔,清秀的脸有些惨白,细看眼里还蒙着一层阴郁。 乔岱注意到,见她神色不对,问:“巧思?今日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 巧思缓缓摇头,嘴角勉强挂起笑,唇色苍白:“多谢主子担心,奴婢无碍,只是昨夜里没睡好,今日有些乏困。” “那可不行,瞧你这脸色白的,不舒服便要好好养着。”乔岱语气担忧道,“我这不缺人伺候,你快下去歇着吧,若是严重了便找其他人来禀我。” 对方一时哑然,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告退了。 巧云目送巧思的背影,眉头微蹙。 宴会申时开始,揽月阁这边准备齐全之后便要出发,突然周福一脸喜意跑进来禀告。 “全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吩咐人抬了软轿过来请主子过去,主子不必走路了。” 周福因为其他情绪,小脸红红,一口气说完话后便如鹌鹑般缩起脑袋。 乔岱狐疑,随即些许不悦。 后宫三品以上方可抬轿,她区区五品容华本就够不上,可陛下特意恩赐的那就别有意味了。 昨日才侍寝,今日便坐着陛下赐的轿大摇大摆地赴宴,陛下可真是要她把这“宠妃”的名头做实了。 乔岱出门便见那位全公公恭敬地立在一旁,见她来了连忙行礼。 “请容华主子安。” “公公免礼。” 全公公也是皇帝身边的人,虽说得称一声公公,但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年龄不大。 这次赴宴乔岱只带了惜竹和周福,揽月阁就交由惜月和巧云等人看顾。惜竹向来稳重,带着她乔岱心里安心。 她唯不放心的就是巧思,虽不知她到底是哪方的人,但总归心不在自己这儿,这巧思许是有察觉,近日来也安分不少。 全公公这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姝容华,只是遥遥地一瞥便知所传不假,更何况今日乔岱精心打扮一番更为出尘。 全公公心中惊叹,难怪陛下如此上心! 坐软轿确实比自己走路来的舒服,路上乔岱对皇帝的埋怨难得消散了些,只是这会儿日头盛,昨日的疲乏还未消,她人有些昏沉。 乔岱闭上眼,手肘撑在横杆上扶着额角休息。 忽然,她感受到软轿倏地向前一倾,连带着她也跟着晃了晃,紧接着是全公公斥骂的声音。 “什么人,胆敢冲撞容华?!” 全公公倒吸一口冷气,转头见乔岱神色无恙才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全公公凝着眉看向招致这一切的两人。 一主一仆。 二人穿着朴素,此刻宫婢跪在地上告饶,主子则掩在婢女身后,看上去神情恍惚。 全公公讶异,这两人他都没什么印象,但见对方如此打扮想必品阶不高。 “这是怎么了?”乔岱出口询问。 “禀容华,行至此这二人突然从这条小道上窜出,差点撞上,让容华受惊了,奴才有罪。” 后宫中四通八达,小道颇多,软轿刚行至一处转口这两人便慌慌张张冲了出来,还好几个奴才脚刹得及时,没直接撞上。 “荣······容华恕罪!”跪在地上的宫婢急忙出口求饶,“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容华宽恕!” 乔岱看向对方,那宫婢神情惶恐,旁边的主子也是不安地咬着嘴唇,看上去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迷茫又害怕。 乔岱皱眉,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莫不是宫中的老人? 全公公见她皱眉还以为是前面这两人惹姝容华不悦了,况且这般打扮还不知自报家门,等着容华主子责问不成。 那女子眉若细柳,身子袅娜,面容清丽,倒是位佳人。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也跟着告罪。 “妾宝林越氏,见过姝容华。妾方才急于回宫,一时不察冲撞了容华,妾已知错,还请容华开恩恕罪。”越宝林惶惶不安地开口。 她哪能想到自己会冲撞到这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姝容华,想来她们同批进宫,如今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宝林,对方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姝容华了。 瞧她的样子,想必也记不住自己吧。越宝林低头,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惜竹在一旁,灵光一闪,脑海中划过一个人,她就说怎么有些耳熟。 乔岱摆了摆手,冷淡地道:“无碍,退下吧。今后小心些。” 看出对方也不是故意的,乔岱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何况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倘若因为这事耽误了赴宴的路程才是因小失大。 主仆二人连忙道谢,随即赶紧退避到一旁让众人过去。 擦身而过时,惜竹用余光多看了这二人几眼,走远后凑到乔岱耳边轻声说:“主子,这位便是前阵子被陛下破天荒宠幸的那位新人宝林,似乎是地方上来的。” 乔岱了然,难怪自己没印象。 自己当秀女的那些日子,确实没怎么跟地方上来的秀女相处过。倒不是因为瞧不起,只是地方来的秀女和京城的贵女们始终不是一个圈子,本就泾渭分明,难以相处。 不过终归是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另一头,越宝林痴痴地遥望乔岱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黯然。 婢女看了自家神色莫名的主子几眼,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主子?该回去了。” 越宝林沉默一瞬,低声好似自言自语道:“今日打扮得那般美,是要去参加中秋宴吧······不对,她便是不打扮也是极美的······” “主子?” 越宝林抬眼,又幽幽地看了一眼早已消失的身影,“真好啊······” 回想起对方的容颜与姿态,是那般漫不经心,自己站在她的身边,便是如同洗脚宫婢一般不起眼,平白就会令人耻笑是自不量力。 真是命好啊,这便是宠妃的底气吧。 “主子,再不回去,娘娘该迁怒了。”宫婢有些着急地扯了扯越宝林的衣袖。 越宝林深深望了一眼对方离去的巷口,神情怅惘,万千思绪最终在转身时化作一声苦笑。 “走罢。” 第46章 进 行(1) 中秋之宴,请的自然都是王公大臣和皇亲国戚,一向礼佛的太后也要出面。 乔岱是坐着皇帝亲赐的软轿过来的,一下脚就收到了众多妃嫔打量的视线。 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乔岱今日的一身装扮,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好在刚下轿,乔岱眼睛一扫便看到玉淑仪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脸上不禁露出笑意,快步朝着玉淑仪走去。 等走近了,玉淑仪拉着她上下打量,眼里净是惊艳,嘴上也是赞赏有加:“美,真是美极了!往日便觉得妹妹美若琼女,今日一瞧,说是天仙都不为过啊。” “玉姐姐向来是会哄人。”乔岱也笑。 玉淑仪不说话,还是拉着她仔细瞧。 乔岱如今这身打扮,将往日出尘绝世、不可靠近的气质削弱了几分,宛若夏日荷花初绽,更添清美灵动。 玉淑仪拉着她在靠后一排落座:“咱们这些位分低的,不必向那几位一样时时受人关注,随意点坐。” “第一排都是些爱出风头的,妹妹和我一般喜静,后边的位置好。” 乔岱笑着点头,玉淑仪果然懂她。 乔岱落座后打量起四周,这宫殿金碧辉煌,来的人看上去也非富即贵,往日在侯府没什么机会参加宴席,这么大排场的她是第一次见。 见她一脸新奇,玉淑仪打趣说:“妹妹第一次参加,想必觉得新奇?那可得珍惜这次机会,往后再来便只会觉得无聊了。” 将近申时,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德妃与淑妃结伴而来,许是因为太后要来,妍妃不敢造次,也早早就和两位妃嫔落座了。 乔岱今日风姿非常,便是到场的几位年轻世子、郡王也是不经意间被吸引住,趁着陛下还未来,频频朝乔岱投去视线。 乔岱来时妍妃自然看见了,见她今日打扮得如此美貌,心中满是不喜。 从前觉得自己虽貌美,但陛下也不是那等耽于声色的人,自己必定是有其他地方吸引了陛下,如今看来,这天底下果然没有不重色的男人。 不待多时,殿内坐满了人,帝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而来,最终在高位上落座。 众人起身行礼参拜。 李政扫了一眼下位,终于在一个角落中看到那人,见她将自己那日所说的都穿戴上了,李政冷峻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今日中秋佳节,难得一聚,朕也不多言,众位便开始吃酒赏月吧!” 中秋佳节自是要吃月饼,待皇帝话落,成群的宫婢们端着碗碟鱼贯而出,将准备好的月饼和其他吃食一一摆上案桌。 等宫婢退场,只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鼓点,愈来愈近却愈来愈轻,有几分飘渺之意。 乔岱不解地看向玉淑仪:“姐姐,这是?” 玉淑仪平淡解释道:“歌舞表演而已。年年如此,且年年都是那几套,看都看倦了。” 最后一句话是放轻了声说的,不过乔岱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嫌弃。 乔岱无奈一笑,最终把视线落回殿中。 鼓声消失,几位舞姬身穿层层叠叠的薄纱,轻盈飘逸行动间已然到了殿中央。 舞女们面容秀美,身姿婀娜,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又如潺潺流水,随着乐曲的节奏变化着,裙带飘逸、长袖曼舞。 鼓点变化,舞女们将舞袖掩在面上,露出的一半眉眼媚意如丝,半遮半掩,欲语还休,婀娜的身姿继续舞动着,不经意间的对视令人耳红面赤。 乔岱皱眉。前半段还好,这后半段的舞总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见她如此,玉淑仪却像找到了乐子,掩唇笑道:“妹妹别急,舞蹈嘛,自是要别出心裁,重头戏在后头呢。” 乔岱狐疑地看向她。不知是什么重头戏能让玉淑仪这般好笑。 果然,随着鼓点变化,舞女们的动作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飘扬,宫殿上方竟也飘洒起一片片花瓣,舞女们接着围在一起舞动起来。 笛声愈加轻快起来,舞女们围在一起长袖一甩朝后弯下腰去,舞女中间竟缓缓出现一位绝色佳人! 她面容绝美,眼波流转,一袭妃色舞裙衬得她身姿玲珑,挥袖舞动间轻盈灵动,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轻盈跃起,如掌上飞燕。 绝色美人,舞技非凡!绝妙啊! 乔岱仔细望去,只觉得这位舞女有些眼熟,乔岱紧盯着她的面庞,终于在一个动作间得以窥见。 舞女的面容清晰地印入眼中,乔岱一滞,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 舞女正是高婳! 乔岱讶异:“这是?!” 玉淑仪挑眉,疑惑道:“妹妹很惊讶?莫不是与她相熟。” 乔岱缓缓摇头,简单地将自己与高婳的关系解释一番,她与高婳曾经同住一屋,但只能说相识,还够不上相识相知。 若论情分,还不如认识不久的玉淑仪。 玉淑仪的反应倒是很平淡,看了眼高台上皇帝兴趣缺缺的表情,“这是常有的事儿,毕竟陛下不常去后宫,多少妃嫔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又何来的恩宠。” “宴席上,万人瞩目,多好的机会。”博上一搏,说不定就被皇帝记住了。 “这位舞的确实不错,不过可惜啊,”玉淑仪摇了摇头,“咱们陛下今年好像不太有兴致啊。” 闻言,乔岱的视线不禁往上飘,想看看男人此刻的神情,不料下一刻却忽然对上男人玩味的视线,吓得乔岱立马收回了视线。 乔岱低着头,抓在袖子上的手指紧了紧,一种莫名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高婳舞毕,小口喘着气,落落大方地向几位高位行礼。 皇后则在一旁笑着解释:“陛下,这位是丽才人,您可还有印象?” 李政视线一扫,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远处的乔岱,最终落到高婳身上,淡声道:“唔,有点印象。” 垂着眸的高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却仍是绷紧着身子,将自认美丽的一面展现给皇帝。 皇后笑了笑,“丽才人舞艺惊人,臣妾便擅作主张让她献舞一曲,如今果然不曾让人失望。”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高婳说的。 高婳抿唇,羞赧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中秋家宴,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献舞一曲,也是妾的福分。” 妍妃此时却轻笑出声,笑声悦耳动听,说的话却有些耐人寻味:“我说往日不曾见过呢,原来是丽才人,早就听说过妹妹你的芳名了。” “没想到丽妹妹不仅长得美艳动人,舞技也是令人惊艳,方才在舞姬之中浑然一体,我还以为是宫廷中又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舞姬呢。” 此话一出,众人哪里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高婳没想到妍妃会如此直接,面容一僵,有些许难堪地道:“妍妃娘娘谬赞,舞姬多是舞艺超群之人,妾不过是助兴一舞,比不得。” 说罢,贝齿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男人,一双眼湿漉漉的,平白让人勾起怜爱之心。 妍妃垂眸,遮掩住眼中的鄙夷。 作为皇帝的女人,竟在如此场合供人取乐献媚,真是不知羞耻。 “妹妹不要多想,本妃是觉得你跳得极好才如此说,要是说错话了你可别在意。”妍妃掩唇笑道。 “妍妃嘴笨,不必在意她说的。本宫便觉得你跳的不错,陛下和母后觉得呢?”皇后笑问。 太后嘴角一直勾着笑,慈眉善目的面容上看不出不悦:“嗯,哀家瞧着也不错。” 皇后又将视线转向皇帝。 男人给她面子,漫不经心地说:“嗯,跳的是不错,赏。” 高婳眼睛一亮,在皇后眼神示意下领赏告退。 妍妃内心嗤笑几声,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男人果然还是神色淡淡,冷峻的眉眼看似散漫,却时不时朝下方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第47章 进 行(2) 妍妃眼眸微眯,顺着男人的视线往下望去,入眼的是与玉淑仪相谈甚欢的乔岱。 又是她。 妍妃怒火中烧,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她实在是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对这位姝容华这么上心,若真是色字当头还好说,可要真是······ 另一边,乔岱正与玉淑仪说话,全然不知道有其他人正惦记着自己。 “右上边那两位,便是静王和静王妃,你应当认识。”玉淑仪低声道。 乔岱点头,她自然认识。不管二人表面上如何相敬如宾,静王宠妾灭妻的事儿也压不下去,这妾室还与靖远侯府有些渊源。 视线顺过去,静王和王妃二人皆着华贵礼服,旁边的婢女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应该是静王的幼子。 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喜欢孩子,静王便特意带上幺子赴宴,希望能博得太后一喜。 果然没一会儿太后便让人将孩子抱上去让她看看。静王妃也是一脸欣喜,这孩子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的,若是能博得太后的喜欢自然再好不过。 乔岱没接触过静王妃,但从传闻中听她也是个不受丈夫疼爱的可怜女人。 但如今细看,总能从静王妃温和的眉眼间窥见野心和蠢蠢欲动。 “能容忍自己丈夫娇纵妾室,还博得个宽容大度之名,又能是什么简单女人呢。”玉淑仪嗤笑道。 乔岱奇怪地看向她,她总觉着玉淑仪对静王妃的为人很是熟悉:“玉姐姐与静王妃相熟?” “算不上,不过是年少见过几面。”玉淑仪不悦道。 事实上她与静王妃年少相识,也曾算是手帕交,可惜没过一段时间她便发现静王妃手段低劣残忍,为达目的不惜残害身边最亲的侍女。 玉淑仪自小千娇万宠,心思单纯,性子直爽,自然受不了这般做派,更不屑于与之虚与委蛇,直接撕破了脸皮。 之后,一个成了皇帝妃子,一个当上了静王妃,二者便彻底断了联系。 乔岱猜到玉淑仪应该是与静王妃有些不快的过往,不过她并不打算窥探。 不过同时她心底也起了疑惑。 玉淑仪出生名门,家世与静王妃相当,且她生性洒脱,内里高傲,又怎么会甘心于入宫为妃呢? 另一边,太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 那孩子生的白嫩可爱,定定瞧了太后一眼竟咧开嘴笑了,露出白嫩的乳牙。 这一笑,直接笑到太后心底去了。 太后哈哈笑了几声,满面笑容地将孩子递给身边的皇后看了看:“瞧瞧,笑了,笑了!哈哈哈哈······” 皇后温和笑道:“母后一向讨孩子们的喜欢。臣妾看这孩子生的玉雪可爱,也是静王妃养的好,难怪这般亲人。” 静王妃感激地看向皇后。 太后笑着点头,手上逗弄着孩子:“不错不错,王妃养的好啊。” “这小东西,还知道朝皇祖母笑呢。瞧瞧这模样,将来必定能成为霄儿那般。”太后自顾自说着,却没发现下边的静王妃脸色微变。 如今的静王妃只是静王的续弦,太后口中的霄儿,乃是静王和先王妃的嫡长子。 此外,静王妾室所出的孩子也很多,静王妃嫁入王府多年只得这一子,自然视若珍宝,她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太后说完看了几眼兴致缺缺的皇帝,不悦地道:“陛下也该多学学奕儿,不过大陛下三岁,如今都快儿孙绕膝了,陛下也该抓紧才是。” 李政难得瞥了眼下方笑的端方的静王,语气淡淡道:“子女乃是命中缘分,怎可操之过急,再说了不是还有泓儿他们,母后若是想念了朕让他们去元寿宫服侍您。” 静王也劝说:“是啊母后,子嗣向来讲究缘分,皇弟如此年轻力胜,只是时候未到,急不得。” 太后慈祥一笑:“那倒也是,不过皇帝到底不小了,还是要抓紧啊,往后儿孙绕膝头,多好啊。” 静王恭谦:“母后说的极是。” 李政内心嗤笑一声,不愿听他们多讲,继续漫无目的地放空。 乔岱偏头轻声询问:“太后娘娘好像很喜欢静王殿下?” 玉淑仪轻声回:“我也不敢肯定,不过这皇家真真假假,谁说的清楚。” 也是,乔岱点头。 “说起来,今日中秋宴席怎么见不到几位皇子公主?” 不只是皇子公主,便是连长公主和萧妃等人也未到。 陛下现今有一子三女,年龄都还尚小,最大的皇长子也才八岁。 “妹妹有所不知,”玉淑仪拿起桌上的蒲扇假意扇着,低声道:“陛下不喜欢宴会,更不喜欢孩子在宴席上闹腾。” “那几位娘娘们自然不会去触陛下的霉头,一到这种时候都不会让几位殿下出来,也就静王,为了讨太后开心把这么小的孩子抱出来。” “不过等明日,后宫设宴的时候就能抱出来了。” 乔岱悄悄瞥了眼上首的帝王。 从之前的事情中她就隐约猜出,后宫妃嫔一直无所出是陛下的手笔,但玉淑仪似乎知道些内幕。 乔岱低垂着眉,若有所思。 一场宴会下来,帝后赏了众人不少东西。乔岱和玉淑仪安静待在角落里,未出风头,只因为位分被赏了些月饼和糕点。 出去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夕阳西下,天微微泛红。 周福早就侯在外面,上前引着乔岱到停轿子的地方,如今人流众多,乔岱出门时便被不少人盯着。 行至停轿处,又意外地见到了高婳。 第48章 议 亲 乔岱与高婳假意寒暄一番便离开了,回到揽月阁将陛下赏的月饼发给下人,又给他们的月银上多添了一笔,算是中秋的额外奖赏。 下人们喜不自胜,思家的念头都得到了安抚,对乔岱的感恩之情也更深。 中秋之夜,皇帝自然是要到凤仪宫的,李政多年来也一直如此。 乔岱在大殿上端着坐了几个时辰,说不累是假的,梳洗后便觉一阵困意侵袭,原本是想着和惜竹惜月赏完月再睡,这会儿脑子却是不清醒了。 惜竹二人只好赶紧让她去睡,中秋节假,明日休沐不必请安,正好明日也可以多睡一会儿。 惜竹退出去,跟惜月对视一眼后二人转到隐蔽处,惜竹问:“如何,今日我们不在,玉翠轩那边可有生事?” 惜月拧着眉,回道:“玉翠轩没什么事儿,倒是我们这边······” “我们这边?”惜竹讶异,“是有谁不安分了?” 惜月凑近惜竹,附耳低声道:“巧思今日出去了,回来时我正好碰见她,见她脸色苍白,却笑得奇怪,觉得不对劲便问她去哪儿了,她竟一言不发便走了。” “你没问过下边儿的人,可有人看到她?”惜竹问。 “问了,”惜月眉头皱得更紧,“娟儿那小丫头看见了,她问了一嘴说是要去同兰华阁的雀心说说话,她俩素日交好这倒也不奇怪,可偏偏娟儿说她分明看见巧思是从玉翠轩出来的。” 惜竹敛眉沉思:“她近日愈发不对劲了,这事儿等主子醒了再说,林才人月份大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她们原先是担心巧思与丽嫔勾结,如今却又牵上到玉翠轩,这其中的牵扯若是不赶紧理清,只怕往后对揽月阁不利。 第二日乔岱一醒惜月便将此事说了,乔岱此前在心中模糊的猜测此刻也越发清晰起来。 她知道巧思,分明心思灵敏,却对她们如此不加防备,恐怕是特意露出马脚等着她们发现,因此这背后定然还有什么阴谋。只是不知道这巧思到底是丽嫔的人,还是林才人的人,巧思同时与这两人牵扯不清,看来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巧思此人留不得了,得赶紧将她从我揽月阁摘出去,还必须要摘的干净。”乔岱好看的杏眼微眯,眼底透着冰冷的寒光。 “可她毕竟是内省殿发派过来的,况且她虽蹊跷却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证据,恐怕轻易动不得。”惜竹担忧道。 林才人这一胎是一柄利器,指谁谁遭殃,真出事儿了全身而退想必是不可能,但乔岱也不甘这样受迫他人,必须把握住先机才行。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没有证据,便制造证据,想一出引蛇出洞,我不信到时候抓不到她一点儿把柄。”乔岱盯着惜竹认真道。 她并不想主动出手,可如今她风头正盛,树敌不少,自林才人怀孕以来心中的危机感便一直未消,她必须先保全住自己才行,巧思背后之人若是觉得能玩弄她,那便让对方一直有这样的错觉好了。 现下,她需认真想想,如何来一个出奇制胜。 ······ 中秋过后还将迎来大朝真正的盛事,那便是三年一度的乡试。 大朝的乡试分为三场,便在中秋之后,凡秀才者均可参加,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 乡试中者即为举人,而考中的举人可获得选官的资格,凡考中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大朝崇文尚武,这科举在大朝人心中的地位同样崇高,朝廷上下也异常重视,不过天下书院林立,若是能从众多参考者中脱颖而出,那绝对担得上天才之名。 巷内,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幔晃动,时不时被吹出一条缝隙,行至终点,马车停驻在靖远侯府外,乔恒与书童下车,却发现前方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见小厮上前,乔恒便随口一问:“今日有客人到访?” “是裴侍郎家,说是来议亲的。”小厮回。 这一说乔恒便想起来了,最近确实有听到府中人说裴二郎要和乔四小姐议亲一事。 他素日里不关心这些,起初听到还以为是玩笑话,不曾想竟是真的。 裴二郎他自然见过,长他四岁,一年前才游学归来。其人确实风度翩翩,才貌可佳,乔四倾慕他不足为奇,不过能叫裴二郎答应亲自上门议亲,这却叫人惊奇。 乔恒这几日的心神全在乡试上,过几日便要考了,他准备许久,却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乡试人才济济,光是他结识的几位同好也是惊才绝艳。 这位裴二郎今年也要参加乡试,是他强劲的对手之一。想要达成解元可真不简单。 厅堂内,侯府众人皆是面露喜色,乔惠更是两腮晕红,眉眼低垂着,不时羞涩地抬头看向对面俊雅的男人。 对面正是裴家二郎,裴修名。 下首坐着的乔惠亲娘三夫人也是眉笑颜开,若她真能得这位裴二郎当女婿,也不枉她在侯府这个破烂地儿蹉跎那么多年了,只要女儿能嫁得好,说什么她这个当娘的也愿意做。 裴修名生的儒雅俊美,书生意气和矜贵冷淡两种气质交杂在一起更是显得魅力非常,侯府的丫鬟光是瞥他一眼便觉得心神剧颤。 靖远侯对他自然也满意,不过心底还有点遗憾,乔惠毕竟不是他的亲女,这样的好儿婿让出去了自然可惜,不过这事儿要是成了,于侯府也是受益。 宋氏正与裴侍郎夫人客套,他毕竟是男人,这样的场合说不上几句话,正好瞧见外边守门小厮的身影,知道是乔恒回来了。 宋氏看出他的不自在,便也贴心地说:“恒儿回来了,侯爷原不是找他有事吗,先去吧,这里有我们这些妇人家来商量,侯爷不必操心。” “对对,本侯是有要事找他,这里就麻烦夫人了。”说完靖远侯又转头朝裴夫人和裴修名歉意道:“本侯找犬子还有事,未尽之谊还请两位见谅,下次本侯再好好宴请裴侍郎。” 裴夫人笑着点头,表示谅解:“哪有的事,侯爷尽管去忙,不必顾虑我们。” 这靖远侯走了才好,方才因为他在自己还有些放不开,对方走了在场的都是女眷,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 今日不过是想让儿子走个过场罢了,她可不想自己儿子真的去娶那么一个无才无貌的女子,出身靖远侯府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旁支,便是连郡主、县主等都仰慕自家儿子,她一个乔惠给她儿子做妾都不够! 若不是老爷之前承了静王的情,她们哪里用得着来走这一趟。 裴夫人一想起静王那个宠妾,又看看三夫人和乔惠,一时间只觉得晦气。 裴修名忽视对面那些灼热的目光,低眉沉思。靖远侯口中的那位庶子乔恒,在他们这些学子中可是颇有声望。 他一直在乔家族学读书,许多人都不曾见过他,不过对方小小年纪便能越过那些学院书生成为案首,其才学之惊人不容小觑。 他与之见过一面,不过那是多年前了,彼时对方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年,而自己的注意力又全在他的姐姐乔岱身上,对他早已经无甚印象。 想起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裴修名温润的眸中划过哀伤。 他游学回来没多久,便听到女子已经入宫为妃,如今是陛下的宠妃,一时间怎么也无法释怀。 少年时那惊鸿一瞥又惦记许久的人,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属,他本该收起心思,可结果却是自己如何也止不住心中的哀思。 多久了,再想起她,裴修名只觉得一阵恍惚。 思及此,裴修名瞥向对面的女子,神色冷淡,毫无喜意。 他根本不想娶什么侯府四小姐,又或者说他本没有娶妻的打算。年少惊鸿已成往事,游学经历又让他体味百姓疾苦,如今,他一心只想能早日考取功名,将来能为他大朝效力,为百姓谋福。 今日的议亲,带给他的只有难言的厌恶之感。 第49章 不 配 三夫人对裴二郎是越看越满意,瞥了眼上位的宋氏,见她神色如常便笑眯眯地说:“大公子和二公子年轻有为,又都生得一表人才,还是裴夫人厉害,生出的儿子都如此优秀,真是让人羡慕。” 裴夫人谦虚道:“哪里,平日都是他父亲在教导,再加上兄弟两人自己争气,我这个当母亲的反倒没出什么力。” 三夫人立马抓住机会:“夫人此言差矣,我们这些当母亲的哪日不是在替自己的子女忧心,如今你家大公子早已成家立业,二公子也是成业在即,就差成家了!” 说完三夫人乐呵呵地牵起身边乔惠的手,乔惠适当朝着裴修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二公子科考在即,虽说必能榜上有望,但这其中的艰辛和要耗费的时间可不少,裴公子今年也将要十八了吧?男大成家,女大当嫁,这婚姻大事可拖不得。可巧不,我们家惠儿也是及笄不久,对二公子又爱慕已久,多相配啊!” “这······说来也是。”裴夫人敷衍一笑。 三夫人笑呵呵的,见裴夫人面上有些不自然,便朝宋氏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说话。 毕竟今日来帮她家惠儿说亲,宋氏是当着老夫人和侯爷的面答应了的。 宋氏原是不在意乔惠嫁的如何,只是心底觉着以乔四这般条件的,能找到个普通富贵人家嫁了就不错,没想到静王直接给她牵来了裴二郎。 人都来了,她也不好反悔,总要做做样子,便附和道: “是啊,令郎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科考之路又艰辛漫长,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也是好的。” “乔四这丫头虽无什么大才,却是个实打实的贴心人儿,平日里惯能讨得府里人的欢心,配你家二郎也是不错的。”这话说得宋氏差点反胃。 裴夫人骑虎难下,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儿子,笑着说:“二位夫人说的在理,只是虽说这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我们为人父母,也不能全然不考虑子女的心情。” “我家二郎这般年纪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当母亲的也只是牵个线,喜不喜欢的还得他自己决定不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不是那等专权霸道之人,二位夫人你们说是吧?” 裴夫人一番话将宋氏和三夫人的话挡了回去,三夫人难免露出些不悦,宋氏倒觉得在意料之中。 人家这说的很委婉,分明是看不上乔四,要不是静王,估计老三家的连坐在这里跟人家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乔惠自然也听得出,嘴角挂着温柔乖巧的笑,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指甲都快陷入到手心肉里。 裴修名知道母亲在为自己着想,这时候也不打算拖下去,“多谢二位夫人和四小姐赏识,修名荣幸之至。” “只是修名一心跟师求学,如今又科考在即,实在是无心儿女私情,四小姐还是另择他人以做良配吧。” 裴修名说话比裴夫人直白,直将三夫人母女说的脸色铁青。 宋氏掩唇笑,假意劝说:“裴公子还是再考虑考虑,婚姻大事自然拖不得,届时既能成家又能立业,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三夫人僵着脸,还是想挽留一番:“是啊二公子,考取功名确实是大事,我家惠儿绝对是全力支持,若不然你二人先订婚,至于婚礼,也可等二公子考取功名之后再议啊!” 乔惠眼中闪着泪光,娇滴滴地道:“公子胸怀大业,惠儿甚是钦佩,惠儿虽无大才,但定会全心支持公子、服侍公子,公子不必担忧。” 裴夫人被这对母女的厚脸皮给气到了,仿佛一口老血被哽在喉间,嘴角抹平。 还订婚,这不是想断了她儿子的后路吗? 她儿子这般条件,京城多少女子赶着上门求娶,她乔惠一个无颜无才的竟敢妄想至此,呸! 裴修名也是面色一冷,眸中盛着不悦:“四小姐出身侯府,千金之家,而裴某不过一个两袖清风、无功无名的书院小生,况前路殊途,实在不敢耽误四小姐。” “还是请四小姐另择佳偶,请二位夫人另择良婿。”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宋氏也不好再开口,静王交代下来也只是替二人牵个线,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看他们自己。 如今裴侍郎家的都嫌弃到不惜自贬来拒绝了,她哪里还有脸再劝。 乔惠听完话眼睫一颤,晶莹的泪珠一时间簌簌落下,颤音问:“公子不惜自贬来拒绝我······是惠儿哪里做的不好吗,公子您竟嫌弃惠儿至此?!” 裴修名起身,朝着乔惠微微躬身道:“四小姐很好,是裴某配不上四小姐。” 闻言,乔惠哭得更是伤心,三夫人心疼地望着女儿,一边拿起手帕替她拭去眼泪,一边又朝着裴家母子看了看,几番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裴夫人倒是对儿子的回话很满意,左右这乔惠又不是侯夫人的亲女,她也不怕惹恼侯府。 裴夫人似是尴尬一笑,一脸歉意地看向宋氏:“这,夫人您也看到了,我家二郎性子执拗的很,他自己不愿意,我这个当母亲的也劝不动。” 宋氏点头,怜惜地看了一眼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乔惠以及一脸冷漠的裴家二郎,缓缓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毕竟是子女一生的大事,强迫不来。裴公子既不愿意,此事便就此作罢。” 三夫人急瞪眼,不甘心道:“夫人!” 宋氏看过去,“弟妹,惠儿乃是我侯府小姐,多少儿郎排着队求娶呢,裴公子既不愿意,若是强行撮合二人,只怕惠儿也不会幸福。” “惠儿你也不必太伤心,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何愁找不到良配。”宋氏故作怜惜地劝道。 “这······”三夫人一时语塞,咬咬牙看着怀里哭泣的女儿,有些怒其不争。 一条大鱼就这么从手中溜走,三夫人还只能眼睁睁地瞅着。要知道她为了这条大鱼,甚至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寻关系,谁知道······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乔惠与裴二郎自然不相配,只是她当母亲的,知道女儿很早便倾慕裴二郎,这才不惜拉下老脸替女儿求来这点机会,没想到对方这般不给面子。 看着乔惠哭哭啼啼的,裴夫人却觉得无比顺心,出了厅堂后眉眼舒展,如沐春风。 乔恒从靖远侯书房出来,正好迎面撞上裴家母子,便礼貌地打了招呼。 裴夫人并不知他的身份,还以为是靖远侯府的小辈,心中感叹靖远侯府竟也有这般出众的小辈,裴修名却凭借脑海中模糊的印象认了出来。 裴修名惊喜道:“莫非你便是侯爷的二子乔恒?” 乔恒疑惑:“正是,裴公子认得在下?” 他虽识得裴修名,但只是远远见过,二人并未曾面对面相识。 第50章 相 识 裴修名眉梢都沾上喜意,上下打量了乔恒一番感叹:“自然认得,多年前见你时还是个孩子,不曾想四年过去,恒弟你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他语气里的亲切和热情做不了假,乔恒虽然疑惑对方为何认得自己,但对方名声在外,是个值得尊敬的兄长,亦是值得敬佩的对手,乔恒对其也是礼貌有加。 乔恒客气回应道:“是许久不见了,裴公子。” 裴夫人见他翩翩君子的模样也是两眼放光,听儿子一说她便也想起来了,因为儿子的原因她对科举一事的关注不少,乔恒的名字也是听到过的。 还未入书院,便在京城童试中拔得头筹的案首,可谓名副其实的天才,过几日便要和自家儿子一样进行乡试。 裴夫人知他有才,却不知道其人也生的这般俊朗,小小年纪身量已经隐隐有越过她儿子的架势。 “原来是乔二公子,怪我眼拙。”裴夫人弯着眉眼道,“修名啊,你回京来难得遇到旧识,不若好好聊聊,母亲在马车上等你。” 裴修名点头:“是,劳烦母亲等等了。” “你们慢慢聊啊。”裴夫人笑呵呵地对二人说道后便走了。 乔恒心底郁闷,看来这位二公子的热情是遗传了裴夫人,难怪是母子。 不过乔恒往年多在侯府与族学间往返,结识的同龄人少,难得遇到裴修名这般才子,心里也有些高兴。 “裴公子,不若我们边走边聊?”乔恒建议道。 裴修名自然乐意之至,抛开其他不谈,他虽年长于乔恒,却对乔恒的才学很是佩服。 “我长你几岁,若是恒弟不嫌弃,唤我一声裴兄便好。” 乔恒自然乖巧喊:“裴兄。” 见他如此乖巧,裴修名应了声,眉眼间笑意更甚。 二人顺着侯府花园小路边走边浅聊,这一聊却让二人顿时觉得相见恨晚。 乔恒的年纪到底小,从前敬佩的除了夫子便是阿姐了,如今还得算上这位兄长。 乔恒敬佩地看向裴修名,清澈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裴兄见识之广,实在让恒佩服!恒久居京城,以为此处便是最为繁华之所,不曾想到外面的世界竟如此精彩!” 裴修名看出他的兴奋,哑然失笑,“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却也危险重重。不过我随师兄弟游学三年,确实要比在京城这一小方天地中所获更多。” 听他一说,乔恒也不禁开始想象与他人结伴游学的场景。 游历大朝,阅尽大好秀丽山河,或遇风花雪月,或遇奇谈怪事······行在人间,历尽百事,别有一番恣意潇洒,岂不美哉! 裴修名大抵猜到他心中所想,心底有些无奈,这游学可非简单之事。 一路上他感悟颇多,遇到许多良人趣事,结交良师益友,却也曾亲眼见到贼寇滥觞,百姓流离失所,天灾人祸,人间悲苦。 “恒弟,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话我深有感触。”裴修名感叹,“只是在外游历非同小可,多少年轻子弟出去后再未能回来,是生是死都未可知,恒弟你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裴兄放心,若是真有想法,我定会仔细斟酌。”乔恒笑着回道。 他知道裴修名是真心劝他,不过如若不出去看看这江山社稷和世间百态,他又怎能胸怀天下,一展鸿鹄之志? “马上便行乡试了,不知恒弟准备的如何?”裴修名问。 “日日苦习,不敢懈怠。”乔恒苦笑,“只是乡试人才济济,恒也没有全然把握一举能中。” 闻言,裴修名侧过脸轻笑出声:“恒弟谦虚了,你如此警备,却不知他人亦是惧你,我初回京城便能听到沿街学子谈论你,少年天才,岂非浪得虚名?” 乔恒脸一红,默言。 这还要怪靖远侯,自私下知道他与宋大儒有约后,恨不得向全天下宣扬自己养了个好儿子,醉酒后便和同僚吹嘘。 自从世子出府后,靖远侯已经许久未从子女身上感受到作为人父的成就之感,而乔恒带给他的完全是意外之喜。 裴修名知他害羞,及时截住话头,再看看天色已不早。 “恒弟,今日能在此重逢实乃一件幸事。”裴修名眼中的欣赏之意鲜明而炽热,让人难以忽视。 “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母亲还在车上等我,为兄只能就此告辞了。等乡试结束,还要请恒弟你赏脸,我二人定要把酒言欢!” 乔恒也难得兴奋:“一定。” 靖远侯回去后知道裴二郎拒绝了乔惠也不惊讶,只还是有些许遗憾,不过听下人来报乔恒和其相谈甚欢时,那点遗憾便全然消散。 这些才子们看上去温和谦恭,满嘴道德仁义,实则心底傲气的很,若非有何特别之处是万不能叫这些人打心眼里认同的。 裴修名与其兄长裴修远,无论家世、才学,亦或是相貌,在京城那都是名声敞亮的存在,在靖远侯等人看来,裴侍郎不过是侍郎,确实在生了两个好儿子。 不过他儿乔恒能得与裴修名结识,得其赏识,也果然是有些本事。 如今他的两个女儿在宫中伴驾,皆得圣宠,长子已有官职在身,小儿乔恒也是前途无量。 想至此,靖远侯眼底逸生一派轻松惬意,抚着胡须看向窗外美景,内心无限感叹。 他侯府再现世代荣光,指日可待啊! ······ 几日的光阴如影随风,不过弹指一瞬。 乡试在即,举国瞩目。 京城的考场设在东郊,是以乔恒早早就乘了马车从侯府出发,到时场外已候着不少同他一般的考生,一个个紧张地抓着自己的东西举头张望。 乔恒身量虽高,但面上的稚气还未摸开,将将十五的少年混迹在一群起码二十好几的人中十分违和,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 少年在侍从和婢女的拥簇中下车,面若冠玉,气质温雅,挺拔的身姿在一众瘦弱学子中很是突出,少年尔雅端方,一看便是大家族里的公子。 不过这样的人在京城贵雍之地并不算少见,更令人惊奇的是,少年郎竟是如此年轻的秀才! 小小年纪考中秀才的那不是没有,但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余书林也将此景望在眼中。 他来自京城偏远的旁邑,家中贫苦,靠父母做杂工维持生计,他姐姐为了换点银两供他读书,嫁给了一个乡老爷。 他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家人倾尽全力,甚至不惜将家底掏空的结果了。 他这些年也是兢兢业业,悬梁刺股,不敢有丝毫懈怠 村里人原先嘲讽他爹娘是妄想地蛇出洞,不曾想他竟真能一路考中,如今反倒成了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金疙瘩。 不日前他初到京城,便不断惊叹于其安定繁华,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衣着华贵,谈吐有度,即便是街上叫卖的小商小贩的衣着也是整洁干净的。 原来书中的繁华之都是这样的。 余书林闷闷地想。 第51章 乡 试 他整日埋头读书,乔恒这样的小少爷他是第一次见。 视线描摹着对方身上的锦衣华服和身边簇拥的下人,余书林心底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羡慕之情。 倘若自己也有这般条件,这些年也不必过得如此蹉跎不堪。 乔恒已非第一次应试,加之长大成熟了许多,乡试的场面还唬不住他。 待搜查结束,乔恒深吸一口气接着走进考场。 此次乡试,他势在必得。 这样大的日子乔岱自然也记得。 她没有往日放榜时激动,只是想起乔恒小时候参加府试回来后小脸惨白,呕吐不止,大病了一场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京城内乡试的条件自然会比地州上的条件好上许多,只是考试历时三天三场,参考者凡坐卧、写作、饮食、大小便都只能在这一小天地之内。 何况八月天气炎灼,日间烈日蒸熏,又加以烧饭的炉火灼烤,小巷内更觉闷热;而夜间,号房外则长巷一条,风雨难蔽,比外间更冷。 因此常有人形容这科考是“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 “公子可不似一般学子只知道埋头读书,”惜竹笑道,“为了不给主子操心,总找时间可劲儿锻炼着呢。” 乔岱叹了口气:“也罢,读书人的苦也不是一般人吃得了的,能实实在在咽下去方才能有出头之日。” 这八月考试,九月才能放榜,真正令人激动的日子还得观望一阵。 近来前朝动荡,后宫倒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林才人的肚皮眼瞅着越来越大了,众人盯着她那肚皮的形状,私下都暗传指不定是双胎,猜测不断。 乔岱可不管她生的什么,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总之对于揽月阁来说林才人这一胎能顺利生下是最好的。 就连与之不对付的丽嫔现在都不得不避让,特意额外找了人去服侍,至于林才人用不用就不知道了,只表面上做足功夫即可。 午后,乔岱闲来无事便带着书册去了玉淑仪的丰乐宫。 丰乐宫原先也有三位主子住着,玉淑仪是主位,另外还有一个美人和一个才人,可惜那才人没住进来多久就暴病而亡,另一个美人是重臣之女,当时也有些小恩小宠,嫌旁边死了人晦气央求着皇帝给她换了住处。 自此,整个丰乐宫便只剩玉淑仪一位主子。 而玉淑仪住的瑶台阁是她当初自己选的,乔岱初来时便觉得清幽非常,如此环境,住久了难免会觉得寂寞,难怪玉淑仪老是往她的揽月阁跑。 “妹妹来啦,快进来。” 玉淑仪对乔岱的到来很是欢喜,甚至亲自出门迎接,毕竟在后宫中许久难得遇到这般投心的人,两人常常能聊上许久。 “之前听说姐姐身子有些不适,近来可好些了?”乔岱坐下后问她。 “早些就好了。”玉淑仪不在意地笑了笑,提起紫砂壶亲自给乔岱掌了杯茶,“不过是入秋了有些咳喘,早好了,偏是玉茗那丫头小题大做,非逮着我喝那哭兮兮的药。” 玉茗是玉淑仪从小姐时便带在身边侍候的婢女,同玉淑仪的情谊也不比乔岱与惜竹惜月之间的少。 玉淑仪嘴上说着嫌弃,实际心底还是欢喜这种有人管着自己的、关心自己的感觉。 乔岱捏起杯抿了一口茶,贡茶的清香霎时间溢满唇齿,令人回味无穷。 “所谓良药苦口,这深秋伤肺伤寒,防着些总没错的。”乔岱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是爱惜,不愿自己在这些小痛小病上吃亏,见玉淑仪不甚在意便也想着提上一嘴。 “我在家中时,原先有个服侍主母的婆子就是不时便咳上两声,拖了许久也未曾重视,谁知最后咳血不止。” “找大夫看了才知道,那是积劳积寒太久,伤了肺脾和肾气,可这婆子时间拖得久,又不肯在药上花钱,病气蚀身,早已无药可医。” 说完乔岱见玉淑仪瞪大着眼睛看她,眼底还透着心虚,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便故意用略夸张的语气道: “可怜见的,原是多生龙活虎的人,年纪也不算大,走时却似要将身体里的血给咳干,脸颊苍白,瘦的跟皮包骨头似的,唉!” 玉淑仪哪里考虑过这些,想着那画面觉着一阵后怕,未多加思考便直接脱口而出道:“妹妹莫要吓我了,我下次一定好好喝药,决不再给倒了。” 乔岱和玉淑仪还来不及反应,门口就先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主子!奴婢前些时候让您喝的药,竟都被您偷偷给倒了么?!”正是取完点心回来的玉茗。 玉淑仪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忙喝了口茶压压惊,末了大眼睛朝着走进来的玉茗眨了眨,好似在诉说自己的无辜。 玉淑仪有些不虞地撇撇嘴,“瞧你这话说的多难听,那药苦成那样,就算不倒也迟早得被我给吐出来······” 玉茗却不说话只看着玉淑仪,看着玉茗那正气凛然的架势,本就心虚的玉淑仪气势更是消减大半,渐渐收了声。 乔岱和惜月在一旁见了,都抿嘴笑起来。惜月无奈地看了乔岱一眼,哪有这么个老婆子啊,分明是主子拿来吓唬玉淑仪的,不过玉淑仪的反应也确实好笑。 插曲一过,二人总算开始说起正事。 玉淑仪在宫中也算根基深厚,在这闭塞的后宫中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唉,听说最近朝廷动荡,先是菱州突发山火,临近十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大火接连烧了三天四夜,死伤无数······” “再有就是肃州官员和悍匪勾结,掳走数名妇孺孩童,派去的几批精锐官兵都铩羽而归,这些悍匪干下诸多荒唐之事不说,竟还敢公然同朝廷叫板,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到这会儿都还没解决。” 最叫人害怕的还是那山火,天意不顺,竟降下如此天灾,临近的十几个村落无一幸免,许多百姓葬身火海,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难以安置。 好在李政决策果断,立马下派朝廷官员带着赈灾银两亲视灾区,又号召菱州几个县府的人力搭建了个临时的庇护所以作安抚,慢慢再商议安置、善后之事。 玉淑仪说的这些都是前几日的事了,但乔岱确实不知。 闻言也是一再震惊,难怪都说陛下近日来心情不好,这哪一件不是个伤头脑的事。 在几任君王的统治下,大朝多年都是风调雨顺,国民安定,政治也算清明,突然连着遭逢大事,官员和百姓们都有些惶恐。 “那悍匪竟如此嚣张?”乔岱惊疑道,往日不是没听说过山贼山匪烧杀抢掠,可这般敢公然同朝廷叫嚣的却不曾听过。 玉淑仪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议起这些来也有些伤感,闻言冷哼一声,“要不说是悍匪呢,天底下多少可怜人吃不饱穿不暖,偏他们不走正经路子,净干些不是人的事儿。” “真要说来还是那个与之勾结的贪官可恨,肃州天利人和,商队往来甚众,也算是富庶一方,那人平日能得的好处肯定不少,他倒好,竟是还不满足,非要与悍匪勾结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 第52章 美 人 闻言乔岱看向玉淑仪的眼神中又带上了几分钦佩,她觉着玉淑仪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胜过大多人了。 玉淑仪年幼时外祖家那边曾闹过饥荒,她亲眼见过饥荒闹死不少的人,一个个躺在路边就那么死去了,同她一样大的女孩儿却瘦弱的让人害怕。 这般凄楚惨状被印在玉淑仪脑海中,因此她虽出身高门,却也能理解下层那些百姓的苦楚。 她就此分外看不上那些不靠自己努力,反倒要凭歪门邪道去抢掠曾经和自己一般无辜百姓的人。 乔岱也是唏嘘不已;“只盼着朝廷能解决好此事。” “还有一事。”玉淑仪顿了顿,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据说下个月虞国储君到访,上供节礼,进献美人。” 乔岱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追问道:“陛下答应了?” 近年来虞国内乱不止,国力势微,但十几年前也是可与大朝匹敌的存在,李政自然不会小觑,两国休战多年,表面上一直以邦礼相交,这美人送来送去也是常事。 唯一特殊的是,这是李政登基后虞国第一次向他进献美人。 玉淑仪搓了搓手指,又拿起帕子在手上轻轻磨着,“自然是同意了,一对皇族的宗室姐妹花呢,据说美貌不可方物,下个月就会被晋升美人。对方千里迢迢将人送过来,陛下哪有拒绝的道理。” 其实此前虞国也曾派人来试探过李政的口风,想要派出虞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与这位大朝国的年轻帝王联姻。 只是那时李政专心国事,且后宫充盈,虞国公主的身份入了他的后宫又不能低,李政嫌麻烦,索性拒绝了对方。 虞国只得放弃,退而求其次让储君带了两位貌美的宗室之女进献给李政,这回不过是两个寻常女子,李政不好再拒绝第二次便点头同意了。 乔岱知道这是两国国事使然,陛下收了再合理不过,亦不认为来两个外邦女子就能动摇自己,只是知道被进献的是一对姐妹时心底还是有种微妙的感觉。 姐妹······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和淑妃。 玉淑仪却误以为她是在担忧会被两个外邦女子分走陛下的宠爱。 玉淑仪娇媚地扑哧一声,莞尔安慰:“妹妹可不要胡想。什么美貌不可方物,要我说呀,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妹妹你之容颜,虞国不过蛮夷之地,能找出什么样的美人?” 玉淑仪倒不全是劝慰,也是实话实说,她实在不能理解乔岱这般容貌和才情,往日怎会籍籍无名,不为多数人所知。 乔岱怔愣一瞬,随即温柔回笑。知道自己是被误会了,却没想着解释,毕竟于她来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姐姐放心,妹妹别无所长,对容貌却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乔岱回道。 果然,不过两日皇后便在请安时同众人说了这件事。 警示众人,人毕竟是虞国来的贵女,众位妃嫔身为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要以身作则,懂礼数,明待客之道,要尽显我大朝国的大国风范。 总之便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我们大朝的脸面,丢陛下的脸面。 不过这些不过都是面子上的话,妃嫔们实则心中不屑。 虞国地处漠北,在众人看来是蛮夷之地,民风彪悍,如何能让她们与这些人谈“礼数”呢? 紧密锣鼓的乡试结束,考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中出来,神情看上去都萎靡不堪,有的更是直接趴了下去。 乔恒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门口,望着天上高高悬挂的艳阳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抬起手微微遮住眼睛方才缓缓适应下来。 考试结束,乔恒心中终于泄了口气。 过程还算顺利,试题也与他此前所想的大差不差,至少榜上有名是有望的,只是不知能否拔得头筹。 这时书童何术看见他了,连忙跑上来扶住他,慢慢往马车边上走。 “公子,不要紧吧?”何术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视线落在乔恒苍白的脸上,不禁担忧道。 “无碍。”乔恒摇了摇头。 他边走边伸手接过帕子捂住口鼻,这帕子用安神静心的香薰过,此时淡淡的清香飘进鼻中,乔恒紧绷过后疲虚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心也凝静不少。 走完一场乡试,耗费心神不说,环境也十分不易,他如今能整洁地出来已是不错。 出来的学子无不是发丝缭乱,脚步虚浮且眼神呆滞,生怕自己身上的异味被他人闻见,纷纷逃似地离开了考场。 余书林此刻也狼狈走出,他嘴唇泛白,眼底却溢着欣喜之色。 这三场试他一鼓作气,下笔亦不曾出错,更令他惊喜的是自己竟真押到了题! 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此次乡试,他必能一举夺下! 余书林抑住嘴角的弧度平复下情绪,敛眉出门,走到路口时却觉得后背像被什么木头桩子狠狠撞了一下,他本就瘦弱,这一撞又在背后,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痛叫一声趴在地上了。 被撞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余书林抬眼一瞧这才发现是自己撞到人家马车的后梁上了。 马车调转方向时,何术和乔恒先是感受到车身一震,随即听到一声惊呼,何术得到示意连忙下车查看,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地上的余书林。 何术心里咯噔一下,慌张地上前扶起余书林:“公子你没事儿吧,是否撞伤哪里了?马车掉头未曾注意到公子在后面,真是对不住了。” 余书林被何术搀扶起来,闻言连忙摇头摆手,“无碍无碍,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还要怪我惊扰了你们。” 确实是他自己没认真看,这么大一辆马车横在这里也未看到,这马车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要是对方和自己追究起来才是遭殃。 何术回忆起对方的吃痛声,再看这位公子这么瘦弱的身板,觉得一定是被撞的不轻。何术自认不小心给公子惹了祸,心中难免有些慌张。 “可是我看公子伤的不轻,也是我驾车不当,不若我带公子去医馆瞧瞧吧。” 余书林见他这般体贴,心中愧疚感更甚,勉强挺直身子僵硬地道:“不必不必,只是轻轻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还是不要耽误你们了。” 那梁木沉实,被撞的那一下余书林确实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散架,但这会儿已然缓过劲来,除了些许钝痛外并无大碍。 何况是自己不长眼撞上去的,人家没计较便不错了,哪里还敢麻烦对方为自己看这点小伤。 “怎么了,可是这位公子伤到了?” 不待两人多说,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二人的耳畔响起,二人望去却是迎面走来一位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君。 余书林一怔,居然是他前几日看到的那位公子。 “公子。”何术侧开身子恭声喊。 乔恒听到车外的动静便决定下来看看。眼前被撞的青年明显年长于自己,只是不仅身量比自己矮上许多,看上去也十分瘦小。 乔恒皱眉,担忧问:“在下乔恒,这位兄台的身子可有大碍?马车无意冲撞到兄台,还请见谅。” 第53章 差 距 余书林眉头一跳,即刻礼貌回道:“在下余书林,这厢有礼了 。” “乔公子,我真的无碍,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了上去,应该是我向公子赔礼才是。乔公子大度宽仁,不计较我之过失,余已是感激不尽又哪里能再打扰。” 余书林再度摇摇头,他倒是怕这位乔公子非要负责。 乔恒点头,知道这位公子应该是真的无碍,只是不管是为君子之道还是侯府脸面,他都不能这般轻易了结,于是拱了拱手,温声道: “兄台明理,我等便暂且不论是谁之对错,只是毕竟是我这车撞了人,身子要紧,兄台就不要客气了。” “不若这样,”看着余书林一脸惶恐的模样,乔恒语气顿了顿,“我这里有一些银两,不多,余兄若是不介意便拿着去医馆看看,又或买点伤药也好,总归收下乔某的一片补偿之心才是。” 一旁的何术会意,忙从囊袋内掏出二两银子往余书林手里塞:“是啊,还请这位公子你一定收下,好歹遂了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 余书林眼皮跳的厉害,烫手似的忙将银两塞回何术手中,“这怎么能行,君子不取嗟来之财,何况这也太多了!” 二两银子,是他全家半年勤勤恳恳也不一定攒的到,足够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了,更遑论他这种家中贫乏的。 “要的。”乔恒声如温玉,明明是还显稚嫩的面庞却透着一股成熟稳重,叫人打心底里信服。 “余兄同我一样来参加乡试,却偏偏还叫乔某的车撞上了,所谓相逢即是有缘,乔某欣赏余兄谨守君子之道,也希望余兄卖某一个面子,毕竟身子重要,不要留下隐患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术也在一旁扇风,将银两又塞回余书林手中,强硬的不容他再拒绝。 余书林眼底浮上一抹无措,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多谢公子体贴,但二两银还是太多了,余某实在受不起。”说着将手心摊开,欲将银子还给何术。 乔恒抬眼笑着按住余书林的手,“这简单,那余兄便留下一两银子,也足够去医馆好好瞧瞧了。” 最终,余书林实在推脱不得只能收下,对乔恒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能感受出来这位乔公子并非向他炫耀又或是可怜他,只是觉得君子之道因果有常,一定要对被撞的自己负责才是。 乡试结束,靖远侯应当在府中等着问话,乔恒不好多留只能拱手作别:“家中还有事,余兄,某便在此别过,望后会有期。” 余书林也作揖告别,挺着僵硬的身子望着马车扬尘而去,心中慨叹京城的大家公子竟是如此风范。 旁边有两个围观已久的书生见马车驰远,连忙兴奋地上前围住余书林。 其中一个书生兴奋地拍了拍余书林的肩,揶揄道:“这位兄台你可以啊,这就搭上了一条大船!” 另外一人却摆摆手,不赞同道:“这位也算不上大船吧······不过能结交乔二公子,这位兄弟,你今日这一撞也撞的值了!” 余书林先是被二人吓得顿住,不明所以问:“什么乔二公子?” 书生瞪大眼睛,惊呼道:“你竟不知?连神童之名的乔二都不知么?!” 余书林讷讷摇头,他隐约猜到这二人说的是刚刚那位乔公子,只是不清楚他们话中何意。 另一书生也略微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余书林这般打扮看也知道家中不容易,估计是哪个小地方来的,没听过京城贵公子的名实乃正常。 于是好心解释道:“就刚才那位,乔二公子,乃是靖远侯的二公子,虽说是庶出却很得靖远侯看重。如今陛下身边最受宠的娘娘便是二公子亲姐。” 方才惊讶的书生也补充:“况且二公子才学出众,不到十四便连中三元,乃是京城最为出名的神童,按说你与他同批考试,早该听过他的大名才是。” “是啊,不过二公子寡众少出,你竟能与之说上话,真是可贵。” 二人还在侃侃而谈二公子如何如何,却不觉余书林已然怔住。 乔公子······小三元?! 从两人话中反应过来的余书林先是愣住,随即心中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自己竟同靖远侯的公子说上话了? 他出生乡野,此前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老爷,靖远侯对他来说也不亚于见到皇帝,猜到乔公子家中富贵,不想竟是如此贵门! 考上秀才之后他虽嘴上谦恭,心底却自命不凡,想着来日也能到京城那等雍贵之地闯出一番天地,届时便能给他爹娘和阿姐长脸,叫嘲笑他家的村里人好好看看他爹娘们供他读书是有用的! 可是那位乔公子,生来就站在了他一生都不敢岂及的位置,出身显贵不说,才学竟也那般出众,他如今十八能考中秀才已是惊喜,可乔公子不到十四便已是小三元,这如何能比? 可回想起对方此前的风范,心底便如何也生不出一丝妒忌。 余书林的喉咙仿若被哽住,张口却发觉说不出话来,只得将心底的那点苦涩吞咽下去。 ······ 乔恒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想起自己自己不洁的样子便先回了屋中沐浴一番,梳理出来又恢复了往日俊朗清风的模样。 何术过来回话,说侯爷让他梳洗好后便去书房见他。 乔恒到时靖远侯显然已经等候许久,见他进来浑浊的老眼一亮,上前扶起乔恒问:“你觉得如何?” 靖远侯回来时看到沿街不少从考场回来的考生们都在哀声叹气,神情落寞,想来是考的不好,也兴许是今年的试题出的实在难,心底便不禁也有些担心乔恒能否拿下。 乔恒沉吟片刻,回道:“儿觉得尚可,只是不知能名列多少。” 见他如此,靖远侯便放心了,看乔恒如此可见是底气十足,便伸手拍拍乔恒的肩膀劝慰:“乡试人才济济,能够榜上有名便不错了,倒也不必太苛求。” 乔恒点头。 “你心中有数就好。”靖远侯想起一事,叹了口气,话头一转又道:“还有一事,想来你还不知。” “两日前你外祖家来的人,说是你祖母病重,恐怕没几个月了······” 闻言,乔恒心头猛然一滞,霎那间五味成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靖远侯看他眼眶微红,顿了顿,接着说,“只是你这几日忙于考试,我便未将此事告知与你,如今考完了,便去跟前尽尽孝吧。” “等会儿去拜见拜见你母亲,她会帮你安排好的。” 良久,乔恒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恭身道:“儿知道了,多谢父亲恩典。” 靖远侯又叹了声气:“也是本侯的错,此前念着你小没顾及过那边,好在你姐姐进宫前已去尽过孝,你这次回去,也算是对她老人家的一点宽慰吧。” “去罢,若能见到便好好陪着。” 乔恒点点头,随即又拖着僵硬的身子去见了宋氏。 第54章 生 辰 宋氏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刁难于人,何况这小子最近正得侯爷青睐,宋氏更不好随意打发他。 “我将报信那人留在府中了,车马和行李也已经替你准备妥当,你想何时出发?今日才考完试想必累极了,不若明日稍作休息,后日再出发。” 乔恒摇摇头,道:“多谢母亲好意,只是祖母病重拖延不得,恒明日便要出发。” 宋氏点头也不再挽留,“既如此,只叫下人再收些你贴身的即可。母亲给你安排了人,正是上回你姐姐去时用的那批,对路程很是熟悉,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月便能到了。” 乔恒这才对宋氏有了些许真心实意的感激,“恒在此谢过母亲。” 也许是知道他今日没心情,靖远侯特意叫人将晚饭送到了他屋中,看着精致的饭菜乔恒也只是寥寥吃了几口便让人收了。 回到屋中将门关严实,乔恒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是要将胸中憋着的郁闷一口呼出。 祖母,说是祖母其实他们一点儿也不亲厚,乔恒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连一点儿模糊的印象也没能留住,之后,江南与京城山遥水远阻隔无数,更无机会相见。 之前阿姐回来,只说是个慈祥的老者,对她很好。 乔恒想,阿姐既都如此说了,祖母一定也是念着他们的,只不过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他们祖孙无法相见罢了。 不曾想再要相见,竟是如此情景。 乔恒起身在书案前坐下,烛光摇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不时跳动着,衬得他仿佛不似真人。 沉默良久,乔恒才将信纸铺开,提笔落字。 他要给阿姐修书一封。 揽月阁内,玉淑仪又过来找乔岱说话,聊着聊着便说到生辰上。 惜月在一旁解释说:“我家主子生辰便在下月初六,将十八了。” 玉淑仪惊讶,捏起杯盏的手又放下,不悦地看向乔岱:“如此大事,妹妹怎的不早些同我说,我好早些备上你的生辰礼。” 乔岱无奈:“哪里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生辰,记个岁数的日子罢了,玉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惜月在一旁可不赞同:“这生辰日主子倒是不屑,年年二公子过生辰时便又要换套说辞了。” 听罢玉淑仪更是不悦,道:“好在我现在知道了,弟弟的生辰重要,自己的也不能忘了,若是无人相与这日子不过也罢,可如今这么多人陪着你,生辰日便该过的有意思些。” 乔岱失笑,算是赞同她的说法。 于她而言,是不是生辰日倒无所谓,只要重要的人陪在身边,每一天便都是有意义的。 玉淑仪想了想又问:“你这生辰倒是与淑妃的相近,陛下可曾知道?” 玉淑仪记得淑妃的生辰是在初四,因着淑妃和德妃之类的位分高,又陪伴帝后多年,每逢她们的生辰皇后都会小摆家宴庆贺一番,陛下也会去。 乔岱嘴角一僵,随即无奈道:“我不过是个初入宫的小妃子,陛下怎的可能在意这些东西。” 意料之中的答案,玉淑仪心中却觉得有些可惜。 她原以为像乔妹妹这般神仙人物,近来又如此受宠,陛下该是注意到的。 想着,玉淑仪有些心疼地看向乔岱。 她可是知道淑妃与乔岱一嫡一庶,淑妃不待见乔妹妹不说,生辰也有如此落差,难怪乔岱这般不在意的模样,想来是从前也不曾被重视过。 乔岱不知道玉淑仪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说到生辰,其实不单淑妃的与她相近,弟弟乔恒的生辰也与自己相近。 乔恒的生辰便在九月十二,与自己的相隔不过五日,因此从前她二人的生辰都是一起过的,可惜今年以后都只能分开了。 想起玉淑仪的话,自己也该是时候准备乔恒的生辰礼了,虽说不知道能不能送出去,大不了她再厚着脸皮求求陛下,兴许能成。 这么想着,乔岱也在心中默默打算起来。 乡试落幕,前朝的事情也在有序解决,李政终是得以喘息。 皇帝踏入后宫的脚步,即便是远隔百里妃嫔们也都能听到。 李政先是去看了眼皇后,出来后又听周临说林才人显怀以来食欲不振,沉思片刻便又吩咐人转了方向,到玉翠轩那看看。 这个孩子确实是他一时疏忽,不过如今盛世太平,他早已歇了禁子的心思,只是没料到先被这个林才人抓到了空子,他一时失察竟还真叫对方怀上了。 这个孩子他也就姑且留下,倒不是说多期待,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且毕竟是他的亲子,关怀一番倒也无妨。 皇帝去了玉翠轩的消息很快又传遍了后宫,众妃嫔们都咬咬牙暗自生气,心想怀了龙嗣果真就是了不得。 林才人自然也是欣喜不已,皇帝见了皇后便一刻不停地赶来见自己,想来是十分重视自己和她肚中的孩儿的。 思及此,林才人的手温柔地抚上微微凸起的肚子,心中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更深几分。 孩儿啊,娘的未来就靠你了。 李政来后也只是安抚性地同林才人说了几句话,不过待了两刻便离开了,不过单就这几句话也足够林才人高兴许久的了。 李政前脚刚跨出玉翠轩后脚便踏入了揽月阁。 周临见他从玉翠轩离开得那般急切便猜到什么,见陛下一路直奔揽月阁,心道果然如此。 思起乔岱,李政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想念对方娇软的身子和总是对着他羞红一片面颊了。 揽月阁内,乔岱才将玉淑仪送走,不待自己坐下休息下一刻便迎来了李政。 巧云在旁边侍候着,心想这两人一走一进配合得刚刚好。 屋门合上,屋内又只剩李政和乔岱,李政上前揽住乔岱的腰身亲昵地在她颈侧轻轻蹭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妃真是让朕好生想念。”说着男人揽着腰身的力道重了几分,嘴唇也在她颈侧不规矩地蹭着。 “陛下······”乔岱红着脸囔囔道,羞得不知如何去应付男人。 她早就发现,陛下总喜欢抱着自己在颈侧不停地磨蹭,有时候力道大的还会叫自己吃痛,每次经完床事她的颈侧便会留下许多暧昧痕迹,再高的领子也遮不住。 害得她每次去请安时除了要敷上一层厚重的粉,还得承受众妃们或揶揄或嫉恨的眼光。 抱了一会儿,李政又揽着她在床上坐下,接着揽住。 “爱妃身上可真是香。”说完李政又埋在乔岱颈侧深深吸气,一副陶醉的模样,羞得乔岱恨不能捂住脸。 乔岱身上的香气是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淡淡甜香,似把钩子似的总是勾得李政忍不住去寻找。 他知道乔岱不爱熏香,因着这沁人的甜香是乔岱的体香,不近身便闻不到。 加上乔岱身子温凉娇软,抱在怀里刚刚好。 第55章 妄 念 每当男人表现的如此不似一个帝王,乔岱都会生出一种凌乱的错觉,好似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 能让人生出这种错觉,真是荒谬又可怜。 李政拉着人说了一会儿话,乔岱回话向来不疾不徐、轻声细语,李振便常常会同她讲些朝堂上的趣事。 “朕看那些庸人都是闲的慌,芝麻大小的事都要上奏。”李政不悦道。 乔岱听罢,埋在男人胸膛上低低笑了几声。 起初听到冷漠的君王吐槽朝臣时她心中还讶异许久,如今却已是平常,甚至从中品出些和男人相处的办法来。 “陛下只当笑话听了就罢,不若每日朝上无事,岂不憋闷?”乔岱轻声说。 李政抬起手抚摸着女子的秀发,称赞道:“岱儿说的也在理。不过朝廷不能再养些无用之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总不能叫他们都吃白饭。” “此次肃州剿匪一事迟迟未结,便是这些愚人私下松懈,不以为然,小小匪患竟酿成大祸。” 乔岱不敢妄议朝臣,不过肃州悍匪一事她也有些疑惑,不禁问道:“陛下,这肃州悍匪怎会如此猖獗?” 按说不论多狂妄的劫匪、盗贼,在朝廷来看也不过是小人物,解决他们应不成问题,可是这肃州的悍匪竟能够狂妄至此,真是让人惊讶。 李政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阴鸷冷厉之色,随即垂下眸,泼墨般的瞳子映着她的面庞,淡淡道: “此事涉及官匪勾结,朕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让他们多嚣张几日罢了。” 乔岱了然。 尽管大朝海晏河清,安定多年,但人对利欲的渴望往往会超出自己的想象,也正因如此而不断滋生腐虫,看来陛下这是准备肃清朝廷。 李政今日就宿在揽月阁,一阵红帐翻腾之后才终于偃旗息鼓,乔岱却是连抬手的力气也无了。 翌日凌晨,李政吻了吻身边正熟睡的女子,轻身下床。 待收拾妥当,正好遇上惜竹进来准备伺候乔岱起身。 李政瞥了一眼惜竹,淡淡嘱咐:“不必喊她,让周全去和凤仪宫那边挂牌子。”说罢转身离开。 远处的屋檐下,巧思痴痴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挪开。 男人的肩背挺拔结实,哪怕只看身姿都叫女子瞩目,更不论他无可挑剔的俊颜和万人之上的身份。 这样的男人,她们如此低贱的人本不配得到男人的怜惜,可······ 巧思眼底渐渐晕上一层阴霾,她的左手死死抓着右手的袖子,拧出狰狞的褶皱,发狠的眼神仿若吃人,叫人看上一眼便心惊。 直到一声呼唤才将巧思的思绪拉回现实。 “巧思姐姐?” 来人正是周福,此时正疑惑地看着巧思。 巧思身子一僵,顿了顿才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将左手松开,面上也换成了一贯的温和。 她的声音依旧轻软:“怎么突然从后面出来,吓了姐姐一跳。是主子有什么事吩咐吗?” 周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点头慢吞吞地说:“惜月姐姐说今儿主子不去请安,让你把膳房送过来的吃食拿去小厨房温着。” “好,我知道了。”巧思温柔地笑了笑,见周福犹犹豫豫、面露为难的模样,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巧思姐姐,你、你是不是······”周福吞吞吐吐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到底怎么了?”巧思敛下眼底的不耐烦,面上仍是一派温和地询问,只是对方后面的话却叫她一瞬间失了颜色。 “巧思姐姐,你是不是······对陛下生了妄念?” 周福低低的一句话,却仿佛扼住了巧思的喉咙,又好似有人在身后拿着刀子抵着她,叫她心底发寒。 巧思顿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干涩的嗓子问: “怎么会呢,陛下天人之姿,我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哪里敢肖想······小福子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是吗?”周福不是真的稚子,自然不会信她的话。 他年龄小,但为人较一般女子还细致,早已发现每每陛下来时,巧思总会躲在一旁窥探,神情痴痴。 只是周福转念想,陛下龙章凤姿,这后宫里的女子多多少少难免会对陛下产生绮念,因此只当巧思是其中一位,他非女子,也不好劝道。 可日子长了,陛下来的次数多,他发觉巧思黏在陛下身上的视线愈发露骨,连主子都隐约猜到。 他原是敬重巧思的,可如今巧思身上不说疑点重重,竟还敢对陛下产生妄念,主子对他们这些院里的人已是极好,周福更是想不通一向规矩的巧思怎会如此。 或许是念着往日的情分,周福不愿看到巧思一步走错。 今日犹豫着将话挑明,心底也是希望她及时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好好珍惜如今的生活。 巧思见他显然不信,嘴角的笑意慢慢抹平了,眼底淬毒般看向周福:“你不信?既不信又何必一问,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我,却也不能容忍你们随意污蔑······” 闻言周福眼底划过一抹失落,摇摇头轻声说:“我是盼着姐姐你好的,正因如此,才希望你早些断了不该有的念想,不若到时······惹怒了主子,陛下又怎会饶你。” “我言尽于此,还望姐姐你多想想,千万不要一步错,步步错。” 说完,周福垂着眼从巧思身边疾步走开,留下巧思呆愣在原地。 “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周福离开的背影,巧思冷笑一声,掩下眼底的情绪便快步离开了。 入了九月,皇宫内的景象越发萧索。 降温了,乔岱便更加懒得出去,整日窝在揽月阁内,只有李政喊人伴驾时才会不情不愿地出去。 初四是淑妃的生辰日,皇后果然为其办了家宴,便是连玉淑仪都被请过去了。 乔岱一等人位分不够,也不想去讨嫌,只老老实实地呆在揽月阁,仔细挑了些东西当做贺礼让人送过去。 等到乔岱生辰时,皇帝果然不知道,只顾忙着国事也未找见她,仅有的一次也是去了妍妃那里。 乔岱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只是当见到玉淑仪扬着笑带酒上门时,再看几个侍女们在小厨房忙碌的身影,那点失落便烟消云散了。 那日乔岱饮了不少酒,玉淑仪更是吃醉了,拉着乔岱和玉茗的手说个没完。 这副醉样实在让乔岱吃惊,担心自己也如此便不敢再喝。 惜月等人在一旁也开心极了,看着主子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生辰能这般热闹,心里十分宽慰。 期间乔岱总算收到了侯府递进来的信,除了宋氏一如既往的催促,再有就是乔恒的亲笔信。 知晓外祖母病重,而弟弟已经起身在去江南的路上,乔岱心中万般愁思难以抒发。 她的外祖父早已逝世,而自己与外祖母实则也并不亲厚。 上回去见,外祖母已是有些昏沉,但看得出对她的到来很是欢喜,每每她前去侍候,都要给她塞些物件。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听闻她重病的噩耗,乔岱一再红了眼眶。 可她如今身处深宫,便是顾全自己都成难事,只能痛心哀思,盼着弟弟能替自己在外祖母跟前尽孝。 第56章 放 榜 平静无波的日子过得便会格外快,转眼就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 这下不仅是考生,就连寻常百姓也要去榜下凑个热闹,更是有“榜下捉婿”之人翘首以盼。 放榜之时,一众人围堵在一起,考生们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人群热闹非常,不时能传出几声惊呼,但更多的却是哀叹。 “中了······我中了!我中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面露狂喜,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不可能,不可能······”失魂落魄的小生被人群推挤到一边,最终坐在墙角痛哭。 靖远侯府派来的小厮早早就守在一边了,只是他身材有些瘦小,原先靠前的位置竟被人群生生挤了出去。 “哎呀,别挤别挤。”小厮急得不行,只能使劲往里面扒着,耳边不时传来几声众人的惊呼声。 “这第一名是谁?太厉害了!” “裴修名的大名你都没听说过?不愧是裴二郎啊,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还是解元!” “可不是,这消息一出,那些小姐们更要痴迷了。快快,再往下看看。” 小厮心中一慌,裴二公子竟是今年的解元?!那他们侯府岂不是错过了一条大鱼! 不待他多想,紧接着又听到几声惊呼,众人议论的话语中还夹杂着他熟悉的名字。 “亚元竟是乔二郎!这怕是年纪最小的亚元了吧······” “了不得,了不得啊。” 小厮心中一喜,立马加大推挤的力道,嘴上喊着:“是我家公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听他这么喊,众人勉强为他让出一条道,小厮费力地挤进去定睛往榜上一瞧。 乔恒的名字正中第二! 二公子中举了,还是亚元! 小厮心中狂喜,嘴上念着“中了中了”,随即连忙转身回侯府报喜。 人群中的议论却还未停止。 “这前面几位都是些熟人了······经魁第三是叫李明诚?这是谁,好似未曾听过。” “嘶,还有这个经魁第五,余书林?闻所未闻啊。经魁第四正是东林书院的谢永!” ······ 清晨,寒霜褪去,整座宅院皆是虫鸣鸟啼之声,偶尔伴有下人们洒扫时低声讲话的声音。 青石铺成的小路还有些潮湿,若是在上面多踩几脚指不定要滑上一跤,不过小厮可顾不得这个。 他风风火火地跑过庭院,直奔着厅堂里刚用过早膳的靖远侯众人而去。 嘴上激动地喊着:“侯爷,侯爷!大喜事!” 厅堂内,老太太今日难得出来,靖远侯就守着几个兄弟多说了会儿话,宋氏也在一旁。 远远的便听见小厮的呼喊声,靖远侯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府宅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宋氏恭顺地道:“是妾身失职,之后定对下边的人严加管教。” 老夫人却只是满面笑容地同老三家的讲话,直到小厮冲进来跪在靖远侯前边。 小厮一路跑回来,还喘着粗气,语气却是异常激动:“禀侯爷,大喜事!二公子榜上有名,名列第二!” 此话一出,堂内霎时一片寂静。 靖远侯愣住,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说什么?” 小厮恭敬再回:“二公子中举,还是亚元!” 这下众人都听清了。哦,那个庶子乔恒,继小三元之后又成乡试亚元了。 靖远侯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睛一亮,惊喜不已,低声囔囔道:“中了,果真是中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宋氏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不过很快被她敛去,她嘴角噙着笑意,轻快地道:“恒儿果然争气,恭喜侯爷了。” 众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开口,向靖远侯道贺完又向老夫人道贺,家里出了个亚元,老夫人自然也是开心地合不拢嘴。 “真是恭喜大哥了,子女们都这般有出息。” “是啊,还是大哥你教导的好,乔恒小小年纪就能拿下亚元,前途不可限量啊······” 就连老夫人也喜笑颜开,嘴里念叨着:“不错不错,给咱家长脸了。” 说着说着,两房的人却不免心中酸涩起来。 他们如今的生活全仰仗靖远侯,如此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也就罢了,生出的儿女却连对方的庶子庶女都比不过。 原先他们谁都没把乔岱和乔恒那对姐弟放在眼里,死了亲娘的庶子庶女,除了长的好看点还有什么。 直到乔恒考出小三元,众人才对他刮目相看,可即便是小三元那也不过是院试榜首,如何能与乡试相提并论? 可如今却再叫他们打了脸。 乔恒不仅真的上榜,还是万里挑一的亚元! 靖远侯听罢舒心地笑了。 许久他都没有这般畅快过了,乔恒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原本想着不管乔恒如何天才但始终是年纪尚小,能上榜便着实不错了,也不敢妄想他能取得多好的名次,如今却如此让人惊喜。 靖远侯感叹一声:“好!好啊!是替我侯府挣了脸面。” 想着当事人如今却不在府上,靖远侯遗憾地慨叹一声,对着宋氏嘱咐道:“夫人啊,你让人将乡试榜单誊抄下来,再给恒儿修书一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若赶得上,他外家听了定也高兴。对了,我记得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了吧,可惜他回不来······那便等他回来后好好办一场!” 听着靖远侯的嘱咐,宋氏嘴角僵硬了几分,眼底的笑意更是荡然无存,只能低低地回声:“是,妾身知道了。” 乡试放榜,京城众说纷纭。 如今是连街边、茶馆都在讨论,一一将上榜的人都拿出来说道说道,新晋举人们已然成为了近日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府,裴夫人最先得到了这个消息。 彼时裴修名还在书房与裴侍郎谈话,裴夫人二话不说就冲进去将好消息告诉了父子俩。 裴侍郎顿时眉笑颜开,欣慰地拍着裴修明的肩膀,笑的合不拢嘴。 裴修明倒是异常平静,他心里有数,只是能得解元这一点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听说亚元是乔恒时,裴修明的嘴角才流露出些真诚的笑意。 裴夫人更是激动地落了泪:“不愧是娘的儿子,见你们兄弟俩都这么有出息,娘就是现在死了也安心。” 裴修名听不得她这话,无奈道:“娘说什么呢,既是喜事怎的还哭上了。” 裴夫人拿起帕子拭泪,眼眶红红:“娘高兴,娘是高兴······” 另一边,牛车拉着一堆茅草行走在田间,老旧的车轮子“咕噜咕噜”地转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汉身躯佝偻,皮肤被晒的黝黑,暴露在布料外的皮肤上都是些新添的红色划痕,此时被烈日晒出的汗水一沁,顿生一股难耐的疼意与痒意。 不过这些老汉都管不了,只顾专心地牵着牛车埋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前头却忽然冒出一个人影,兴奋地一个劲儿朝老汉招手,老汉抬眼仔细辨认一番才认出是村里的小子铁水。 铁水喘着粗气跑到老汉身边,激动地说:“老余叔,你咋还在这呢,村长让我来催你赶紧回去。” “这是咋的了?”余老汉问。 铁水道:“你不知道,你家小子中举了!现在是举人老爷了,可把大家给惊到了,县老爷都已经坐在你家里了,快回去吧!” “考······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县老爷亲口说的,这还假得了!” 闻言,余老汉身子一颤,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浑浊的眼中流出。 他身子颤抖着,随即在铁水惊讶的目光中,丢下牛车就往前方跑去。 第二日,乔岱在宫中也收到了消息。 彼时李政刚沐浴出来,见乔岱杵在案椅边上直直站着也不坐下,便径直上前揽住她的腰身。 疑惑道:“在做什么?”说着将人转过身,这一转却发现美人竟是在落泪。 乔岱热泪盈眶,鼻尖也是红红的,除了有时候在床事上受不住落泪,李政平时可未见她哭过。 美人落泪也凄美,莹莹楚楚,好不可怜。 这一哭倒叫李政心疼了,顾不得他人在场就将人搂到自己怀里,哄问道:“谁招你了?怎的还哭了······” 乔岱张了张嘴,却发觉喉间被哽住讲不出话来,还没讲话眼里的泪水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惜竹惜月在旁边侍候呢,此刻也都是眼眶泛红,惜竹上前替乔岱轻声回道: “陛下有所不知,主子的弟弟乡试上榜,正中亚元!主子这是太高兴了······” 第57章 虞 国 李政失笑:“原来如此,既是喜事,便不可再哭了。” 乔岱的这个弟弟他倒是隐约知道,不过乔岱不曾多语他便也不甚了解,如今才知是个有才的。 不过李政虽看中科举,却始终认为这些只够纸上谈兵,他要的人才是能真正做出实事,下安黎民、上报家国的人。 当然,乔岱之弟小小年纪能做到此,已然不错。 乔岱哭了一会儿便羞赧地转过身,拿起帕子擦拭眼泪。 此前心中对乔恒的种种忧思在此刻都化为欣慰的泪水。乔恒不过是一个将将十四的少年,能有如此成就可见是下足了心血。 等有一天乔恒能够真正立足,她也就安心了。 李政于是又拉着人哄了一会儿,直到周临说凤仪宫皇后来请才无奈走开。 ······ 另一边,乔恒已经上路几日。 那日他走的匆忙,也未曾忘记与裴修名的约定,只是这一趟不知要花上几个月,实在是只能失约。 他只得给裴修名修书一封,以表歉意,第二日便匆匆离开。 来报信的那下人是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据说是周家老管事的儿子,自小便也是在周家长大,随老父一样在周家效力。 乔恒这几日在路上也听那青年说了不少外祖母的事情,左右不离祖母对他姐弟二人的思念。 他的外祖母杨氏,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十二岁时举家迁到了江南,不过几年便与邻户周家的小子看对眼成了亲。 二人成亲后开始行商,初时也是跌跌撞撞,四处碰壁,但后来却越做越顺,不久便攒下家财万贯,在江南一众富商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存在。 外祖父和外祖母共育有三子二女,其中乔恒和乔岱的亲娘便是周老爷子的幺女。 要说周氏那张脸也是老天爷赏饭吃,将自家爹娘脸上的好都集在脸上不说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小便备受家中人的宠爱。 富养着长大的江南女孩儿美貌不可方物,及笄时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可惜一时被来江南踏游的少年靖远侯迷了眼,心甘情愿地嫁给对方做了妾室,生下乔恒后便只落得个香消玉殒。 青年道:“我爹是随着老太太过来的,周老太爷走得早,这些年周家的产业全靠老夫人撑着,如今眼见着老夫人也快不行了。” “除了我娘,不是还有几位舅舅和一位姨母吗?”乔恒问。 “害,”青年叹气,回道:“小的也不怕和您说,几位少爷小姐们出生时家中便是富足无忧,早年老爷和夫人又忙着打拼未曾好好管教,待回头想重新管教,却发现三位少爷都只知道吃喝嫖赌、挥霍钱财。” “大小姐倒是个好的,不仅懂事孝顺,还能帮着老夫人打理打理家产,只是大小姐她毕竟是女子,后来便嫁了人。” “如今眼瞅着老太太重病不起,家中又没个能把握的,老太太便一心念着将少爷您接过去,几位少爷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老夫人,小的便奉命来请您了。” 乔恒点点头,心中了然。 能让一个下人这么说,他这三位舅舅年轻时做的混不吝的事情怕是不少,如今恐老太太驾鹤西去,便开始因家产之事闹腾。 乔恒能猜到老夫人的想法,只是······乔恒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如今年岁尚小,又忙于科举,将来若是拜入宋大儒门下更是无心琐事,老夫人想的他怕是给不起。 说来已到九月中旬,乡试应是放榜了,不知他可曾上榜······ 日子过得快,乡试放榜一事落下帷幕,紧接着的大事便是两日后虞国使者入京。 朝堂之上,文武官员成列两侧,恭身听取皇帝的旨意。 “此次虞国储君来访,朕欲举礼部和鸿胪寺全权负责,众卿可有异议?” 众臣齐声:“臣无异议。” 接待外使,历来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工作,这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嗯。”李政冷淡地点头,“既如此,此事就交由李爱卿和陆爱卿了,望你二人好好操办,不可失了国之礼仪。” 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一道下跪领命:“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凤仪宫。 “娘娘,德妃娘娘到了。”荷月恭敬地禀告皇后。 皇后理了理桌案上的书册,淡声道:“请她进来。” 德妃进去后便见皇后埋头翻阅书册,见她进来了也不曾抬头,只是唤道:“德妃妹妹来啦,快请坐。” 德妃抿唇笑了笑,走到旁边坐下:“不知娘娘唤臣妾过来,所为何事?” 闻言皇后便停下动作,将书册放置一旁,认真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得劳烦妹妹一阵。” 德妃顿了顿,有些不明白。 皇后便接着道:“近来大朝灾事不断,林才人又将产子,待国宴后本宫欲随太后一道上国寺,为天下百姓祈福,也是为将生的皇嗣祈福。” “只是这一来宫中无人做主,妹妹你如今贵为四妃之首,做事又再让人放心不过,本宫便只能来麻烦妹妹你了。” 能替皇后代掌后宫,这要是放在妍妃身上怕早就乐疯了,德妃却有些犹豫:“这······娘娘之托也是臣妾分内之事,只是如此大事,臣妾怕是胜任不了。” 皇后早料她是如此反应,缓缓说道:“怎么会,你做事本宫最是放心,何况此事我已请示过陛下,陛下也是中意你的。” 既是向陛下说过,那这趟让她过来便也不是商量,德妃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以她对皇后的了解,这一趟怕不是平常。 虞国与大朝邦交多年,此次虞国储君亲自来访,大朝自不会落了对方面子,各处面面俱到,不曾怠慢。 安排了宅子让对方人马下榻休息后,第二日便举国宴以示欢迎。 这样的国宴看的是国家脸面,乔岱等一众后妃自是不用去,皇后同德妃倒是要出席的,淑妃则是称病未去。 高大的宫殿建筑,金色的琉璃瓦在骄阳下闪闪发光。门前,鼎立着许多巨大的红色梁柱,每一根梁柱上都雕刻着一条盘绕的、栩栩如生的金龙,一眼看去壮丽非常。 虞国储君韩越,乃是虞国皇帝的第四子,从前默默无名,在大皇子及虞国的前任储君落魄后却即刻崛起,锋芒毕露,不过三年就取得皇帝的重视,册立储君。 此前韩越只知道虞国忌惮大朝,却不知只有真正踏进大朝的国土才能深知此国的厉害。 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华,沿街上的房屋建筑也是美轮美奂,光景同虞国的单调乏味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听说大朝的皇帝不过二十有五,却杀伐果断、治国有方,最教自己父王忌惮。 如今,总算是能来瞧一瞧对方的真面目。 第58章 秦 晋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的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但这样的宴会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让人只烦不奇。 宴会上,李政与韩越推杯言谈,左右不过是说一些恭维的场面话。不过这些都非殿内人想听的。 终于,韩越表示为彰显两国友谊,此来特意进献了不少虞国特有的珍宝,包括上千匹汗血宝马和一些奇珍异石,更有两位绝世美人想要跟随大朝皇帝侍奉左右。 听到这里,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移到上位的两位娘娘身上。 这些事皇后和德妃自是知晓,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二人心中自是不好受的,只是为了大国体面也只能淡然回笑。 大朝这边自然也有回礼,这些李政都不清楚,只是让礼部的人下去安排。如今虞国念完礼单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众人见见两位绝世美人。 如此手段,李政只觉得俗不可耐,可碍于情面却只得点头。 “国君有心了,既如此便带上来看看吧。” 收下两位美人的事李政早已答应,韩越这么坚持在宴会上见上一面无非是想让大朝的人看看他们虞国的诚意。 这两位是他的堂妹,虞国的双珠,生的风华绝代、万般风情。 他方才已经观察过,高位上的皇后和另一位宫妃美则美矣,却只是寻常,远远不及他的两位堂妹。 如此绝世美人进献给年轻的帝王,想必对方一定是欢喜的。 众人瞩目下,两位婀娜摇曳的美人娉婷而来,虽说是戴着面纱,但观其眉眼便可窥见面纱下的定是绝代美人。 两位美人走上前,她们来之前早被教导过大朝的规矩,此时正依着大朝的礼仪似模似样地拂身行礼。 “小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韩越对她二人的表现甚为满意:“陛下,这两位是我的堂妹,月姬和骊姬,亦是我大虞国的明珠。今特向陛下献以两位明珠,望我虞国和大朝能永结秦晋之好。” 接着示意两位佳人揭下面纱,面纱一除,倾城美貌现于众人眼前,朝臣官员们也不禁频频侧目以观。 姐姐月姬姿色天然、皎若秋月,如似月下仙子,瞧着温雅含蓄。 妹妹骊姬则是桃腮杏面、明媚妖娆,眼稍含情,身段婀娜娉婷,更显风情万种。 如此美人美景,足以叫看了的人心神激荡,魂牵梦萦,使人心头难忘。 韩越注意到众人眼中的惊艳之色,满意地笑了笑,他这两位堂妹可不只是容颜出众。 皇后和德妃倒稍显平静,毕竟宫里有一堆风情各异的妃嫔,这两位若单论容貌确属上乘,却不足以叫她们惊艳。 只是见那位看上去媚骨无边的骊姬,此时眼波含情,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身边男人,皇后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稍变,不悦地轻皱了下眉头。 她转头想看看陛下的反应,却见陛下仿佛漫不经心般正上下打量着大殿中的两人。 李政点点头,“虞国君有心了,虞国同大朝历来和睦,我大朝自也希望两国能友好邦交,共续两国之谊。” “这两位明珠即册封为月贵人和骊贵人,入主后宫,此事还要烦请皇后操劳了。” “陛下放心。”皇后笑得温柔端庄,尽显国母风范。 两姐妹躬身行礼,“谢陛下恩典。” 月姬和骊姬了解过大朝后宫的规矩,知道贵人的位份倒不算低,她们二人初来乍到能得此位已是满足。 更何况······早闻大朝的皇帝年轻,却不知道男人竟还生得如此挺拔英俊,不知比她们虞国那些粗蛮男人俊上多少。 骊姬红着脸,眼睛似把钩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政。若非初次见面,李政都要以为这女人对自己早已情根深种了。 瞧过美人后,宴会依旧热闹行进着。 后宫却是逐一收到了消息,两位佳人被封为贵人,同住毓秀宫。 揽月阁,乔岱与玉淑仪也正说着此事。 玉淑仪道:“原先探过陛下口风,说的便是美人,如今那储君堂而皇之将二人赶上殿,说些奉承的话,陛下赐封贵人也是好让对方下得了台面。” 在玉淑仪来看,那二人不过是皇室旁支,甚至并非虞国国君之女,位分低些也说得过去,陛下又何必顺着对方。 乔岱则道:“陛下也是为两国着想,左右碍不到我们,便是封个嫔位也要得。” 此时她身上还裹着毯子,一缕秋风从窗户中溜进来,乔岱只觉得身子又凉了几分,只得不适地拢紧毛毯。 许是此前生辰日饮酒后又吹了冷风,乔岱前几日便觉得有些疲累,这几日症状渐重,只觉浑身头晕乏力,昨早上喊了御医来看说是得了风寒,须得好好将养。 这两日喝了几贴药,倒是好些了,只是人还有些昏沉。 玉淑仪知道她的状况,此时也担心地叹气道:“罢了,我也不该与你说这些,如今你还是好好养身子,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顿了顿又补充说:“知道你身子骨不好,下回再不叫你吃酒了。” 因着有些晕,乔岱双眼湿漉漉的,还透着股脆弱的迷蒙感,秀挺的鼻尖也泛着一抹红,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看得玉淑仪这个女子也颇为心疼她。 她冲着玉淑仪点了点头,带着鼻音的声音听上去更加软糯,道:“这两日实在晕得厉害,又吹不得风,我已向皇后娘娘请了几日的假,姐姐明日便不必等我了。” 因着她请的假实在是多了,虽然有些时候是陛下趁着她不知情时让人请好的,但作为一个入宫甚至不满一年的妃子,这几次的假已经足以叫她羞愧。 再这样下去,她恃宠而骄的名声便要落实了。 皇后先是让人给姐妹花安排了住处,并找了女官教习她们后宫礼仪,两人适应的也快,很快便将自己月贵人和骊贵人的角色扮演妥当。 第三日便正式将二人迎进了宫。 玉淑仪神态自若地看了看,今日请安来的人也不少,大抵都是为了一睹这两位异国佳人的风姿。 淑妃这一称病倒是有始有终,到今日也不出来,恰又遇上乔岱这几日也不到,众妃内心又开始揣测。 众人静坐,待宁玥到时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往她四周瞧了瞧,发现除了婢女并无其他人。 众人不经疑惑,因着宁玥正是毓秀宫的主位,她们原以为两个新人会随宁玥同来,不曾想竟没跟着。 宁玥在位子上坐下,看了眼身旁仍是空位,暗自不悦地皱着眉。 她初入宫皇帝表哥就赐她恩典,可独住一宫,如今却让两个蛮夷之地来的女子住进来,实在叫她心中不适。 何况三人还同等位分,她这主位形同虚设,这不是膈应她是什么? 不过几时,一向姗姗来迟的妍妃都到了却迟迟不见两位新人的影子,众妃纷纷蹙起眉。 皇后来时众人静的诡异,看到空着的几个位子时心中了然。 皇后侧过身,皱着眉轻声问身边的嬷嬷:“月贵人和骊贵人怎的未到?” 嬷嬷当然不知道,只得僵硬地替人解释:“许是路上出了状况耽误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找,娘娘恕罪。” 第59章 病 事 皇后皱着眉,颔首:“赶紧下去。” “是。”嬷嬷讪讪应下,心中却对两位新主子不喜,蛮夷之地来的果然不懂礼数。 皇后不讲话,众妃们一时也不敢言说其他,只默默跟着等。 过了一会儿,众妃中不知是谁嗤笑一声,言语不善道:“这头一回请安便能迟了,也不知是不懂规矩还是故意让咱们在这等着呢?” 话一出口,其他妃嫔中等的不耐烦的人也开口附和。 “这谁知道,总不能是后宫太大,迷路了吧?”李淑媛低低笑道。 “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迷路?何况身边自有宫人带路,依我看呀,这分明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难怪是没规矩的地方来的。”有人不屑道。 几人一言一语说来论道,明显是不将两位异国来的新人放在眼里。 皇后本不想管,但这最后一句说的明显有失分寸,皱眉低声呵斥:“够了,凡事等人到了再说。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如何伺候好陛下!” 说话那妃子被吓了一跳,只得讷讷称了声是便低头不再言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空了一会儿,只听妍妃慢悠悠地开口:“今儿淑妃姐姐和姝容华都未来,难怪说是姐妹呢,这生病都凑在一块儿了。” 皇后道:“淑妃身子骨不好,姝容华染了风寒,等病好全怕是还要等些时日。” “那真是可惜了。”妍妃美目生辉,轻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转头又对着下方的宁玥问道: “这月贵人和骊贵人,本妃记得好似是毓秀宫的,怎么没和宁贵人一道来?” 宁玥掀起眼皮,对上妍妃似笑非笑的视线,说:“二位贵人初来乍到想必怕生得很,妾身向来脾气不好,她们哪里会跟着妾身。” 这后宫中敢当着皇后的面说自己脾气不好的,也只有宁玥了。 妍妃没料到她这般直白,顿了顿,刚想开口便见方才的嬷嬷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婀娜的身影,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走路的姿势稍显怪异。 “娘娘,人到了。”嬷嬷恭敬道。 月姬和骊姬此时跟在嬷嬷身后,躬身行礼,怯怯地道:“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众妃嫔的视线纷纷聚到二人身上打量起来,身姿婀娜,面容娇好,确实是上上乘的美人,众妃心中不禁警惕起来。 皇后冷淡开口:“起来吧,今日怎么回事?” 月姬和骊姬对视一眼,月姬主动上前请罪:“娘娘恕罪,妾身与妹妹绝非故意迟到,只是来的路上骊姬不小心叫冒失的宫婢撞到,伤了脚踝,这才迟了。” 宫里的宫女都是经过极为严苛的训练才留下来的,怎么可能冒失撞到主子,这番解释皇后不大信,便将视线转到那嬷嬷身上。 嬷嬷便道:“禀娘娘,奴去寻两位主子时,骊贵人确实伤了脚,行动不便这才来晚了。” 嬷嬷都这般说了,皇后便不欲再多做计较,反正人也到了,多说无益。 她眉目舒展,道:“既是如此,便快些坐下吧。” 嬷嬷于是领着两位贵人到宁玥下方空着的两张椅子上坐下,期间月姬亲自小心地搀扶着骊姬,眉眼间流露出担忧之情,可见姐妹间感情不错。 妍妃眉梢一挑。 待两人坐下,妍妃打断众人黏在两姐妹身上的视线,悠悠道:“两位妹妹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婢子,竟这般不长眼冲撞了两位妹妹?” 妍妃不提还好,一提月姬憋在心底的郁闷再度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妍妃是谁,但见她穿戴华贵、端丽冠色,也猜到她身份不凡,便小心地开口: “那宫女自称是林才人的侍婢,将骊姬撞倒后说急着给自家主子拿东西,便走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撞了人好好认罪道歉便是,不曾想这宫婢竟如此嚣张······” 月姬想起那不过小小婢女,知道自己撞倒人之后也只是心虚了一瞬,拂拂身说明身份便匆匆离去。 她们虞国人多是不拘小节,可她姐妹二人出生尊贵,从来都是别人哄着捧着的存在,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谁知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又是变了变,玉淑仪心中暗叫一声精彩。 就是连妍妃原本端笑着的神色都变了,林才人······又是这个贱婢! 别看林才人宫婢出身,但能混到才人的位分本就不能小觑,何况她如今还揣着个金疙瘩,众人避她都来不及。 月姬见众人神色怪异,有些捉摸不透,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了话。 她知道规矩,才人的位份比贵人低了两阶,一个才人的婢女以下犯上本就是犯了大忌,这些人怎么一脸看笑话的神情? 被不知礼数的婢女撞到,骊姬自然是生气的,不过她比姐姐聪明,也比姐姐更懂得察言观色,见到众人神情怪异便知道那个林才人要么是皇帝的宠妃,要么有其他的特殊之处。 皇后面色不虞,不想两人刚入宫就搅起风浪,便开口欲将此事揭过:“罢了,回去后请御医来看看,好好养着罢。” 她在众妃面前说话向来庄严冷淡,话语间也尽显随意,让本就搞不清事态的月姬更生委屈,但她第一日来也不想生出事端,只得闷闷吞下今日的羞恼。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骊姬悄悄轻拍了拍月姬的手安慰她。 她们本也是千娇万宠,没想到来了这儿,连一个才人的婢女都敢骑在她们头上作威作福,说到底这些女人还是瞧不上她们是虞国来的。 而她们必须忍住。林才人是吧,日后总能找到机会教训的。 丽日流金,秋风骆荡,梨树疏影映进揽月阁正堂长窗内。 清风徐来,竹帘翩动,素屏生辉。 巧云小心地端着药汤往正屋走,恰好碰见惜竹端着吃食开门出来,不禁担心道:“主子还是吃不下?这可怎么行,不吃饭哪里能服药。” 惜竹跟着叹气,低眉道:“倒是吃了一点,再吃瞧着就要吐了,先缓缓罢。” “那这汤药还喝吗?”巧云问。 “你先端进去,”惜竹想了想,“再找个小些的碗,到时摊着小碗喝,能喝一点是一点。我先把这些吃食拿下去温着。” 巧云点点头端着汤药进去,临近门时还能听到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乔岱见到巧云端药进来,拖着病体起身靠在床上,想要伸手接药不料又低咳了几声,身子也跟着轻轻颤抖。 巧云连忙放下药按住乔岱,“奴婢喂您。” 乔岱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乖顺地张口让巧云喂着。 她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吃不得药苦,只是这两日脑子虽清醒了,却仍是提不起食欲来,吃的喝的若是强逼着自己多吃几口,不过一会儿又会不适地吐出来。 吐了几回,人都消瘦了。 这下可把惜竹惜月都心疼坏了。 第60章 惊 觉 巧云也心疼她,见主子吃了几口药紧皱眉头,明显是吃不下了还要勉强,便止住动作拿起帕子仔细擦了擦乔岱的嘴角,让她靠下。 “御医说了吃不下也只能熬着,过两天就好了,如今瞧着也确实比前几日精神,想来这话是可信的,主子实在喝不下也不必勉强,若是饿了只管跟奴婢们讲。” 巧云边收拾汤碗边说道。 “确实是好多了。”乔岱靠在床上徐徐点头,接着又问巧云,“这几日巧思和林才人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巧云收拾的动作一顿,回道:“这些日子都由小福子盯着呢,巧思那边倒是没什么异常。” “只是林才人孕后许是吃睡不好,脾气愈发暴躁,据下人们说路过玉翠轩时偶尔还能听到林才人打骂的动静。” “就连芙儿,从前也是颇受林才人倚重的,奴婢上次就瞧见她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捂着脸都不敢见人,真是可怜。” 乔岱眉头紧锁:“皇后不是派了嬷嬷过去,不管?” 后宫中主子权力虽大,但也没有能随意打骂宫婢、奴才这一条。 巧云回:“不管,那嬷嬷说女子孕期易怒易躁是正常的,还说一味憋着情绪不利于养胎,堵不如疏,让玉翠轩的都要顺着林才人。” 说白了就是让玉翠轩的下人们乖乖的任打任骂,总归打的不是她们且又死不了人,那些嬷嬷们便懒得理。 乔岱听罢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后宫中主子无德,当奴才的也不知礼数,主子行径不当本应劝着些,而这些人纵容不说,还要添柴加火。 这一边巧云犹豫着,想了想还是打算将心中的猜想同乔岱说。 巧云:“主子,前些时候小福子私下找了玉翠轩的小林子,那小林子说林才人怀孕后简直跟变了个人似得,易暴易怒不说,有时还会自言自语、疯笑不止······总归看上去不太正常。” “可奴婢记得从前林才人还是十分沉得住气的,如今就算是为了皇嗣着想也该谨言慎行,怎会是如今这般疯癫模样?” 乔岱略一沉思,确实发现林才人与初见时相差甚大。 “奴婢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比如说······”巧云顿了顿,“被下了药之类的······” 听完巧云的猜测,乔岱心头猛地一跳,一瞬间人也清醒不少,一种强烈的预感油然而生。 直觉告诉她,巧云这番话里的猜想就是她之前漏掉的细节。 一时顾不上其他,乔岱拉着巧云在床边坐下追问道:“何以见得?” 见主子有兴趣,巧云便直截了当地说: “奴婢幼时曾在医馆帮忙,偶然间听说过一味少见的药,本是用来补气的,但若是长期服用则易致五心烦热、气逆不顺,继而使人性情狂躁,反复无常。”(为剧情服务,瞎编的不用深究哈) “若是孕妇长期接触,轻则早产重则滑胎······林才人的表现略有相似,不过这些都只是奴婢的猜想,不敢当真。”巧云讷讷道。 “不,你说的有理。”乔岱好看的眸子微眯,心中的猜测也在慢慢成形。 药能治人,亦能害人,而林才人确实异常,巧云的猜测不是没有缘由。 乔岱一瞬不瞬地看着巧云,眸光清冷:“我记得巧思初来时,同我说过她曾随祖父学过药理,你可有印象?” “药理,似乎有点印象······”巧云认真回忆了一番,紧接着眼眸微缩,有些不确定道:“莫非、主子您是怀疑巧思她·······” 乔岱垂着眸回忆,想起这几个月巧思的身上似乎总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起初乔岱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下反应过来确实很像药香。 可按理说,巧思是无法接触到药材的。 巧思初来时很愿同他们讲话,与现在截然不同,她年幼随祖父学的药理,时间久了也能时常替祖父抓药煎煮。 当初巧思也只是随口一说,巧云只是略有印象,根本记不清她说的什么,谁知主子记得这般清楚。 巧思本就同时与兰华阁和玉翠轩暧昧不清,明眼看倒是与兰华阁那边更亲切些,若真是巧思被兰华阁收买去害林才人,又怎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可猜测始终是猜测,就算乔岱的猜测是真的她也拿不出证据。 巧思与兰华阁接触最多,可她知道丽嫔不可能对林才人下手,毕竟明显林才人平安生下这胎对她们二人才是有利的。 上次晴儿之死乔岱就觉得不对劲,丽嫔明知道下边的人同揽月阁和玉翠轩的频频有接触,容易引火烧身,却为何不阻止? 再说巧思,她分明让小福子时刻盯着,与玉翠轩接触不多,不似被林才人收买,就算被收买了也不该害林才人,总不能是巧思临时反水······ 乔岱皱眉闭目沉思。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每一件事仿佛都有联系,可细究下去又都充满违和感。 已知此刻最关键的便是巧思,以及巧思背后之人,可巧思不过一个宫婢却能同时周游在她们三者之间而不留下把柄,这怎么可能,又如何做到? 除非······巧思的身边有人在帮她! 乔岱猛然睁眼,紧抿着嘴唇,吩咐巧云道:“你速去把周福叫来,我有话问他。” 巧云面色凝重地找到周福时,周福正心不在焉的在园里除草,听说主子有事问他心里也隐约猜到几分。 果然,乔岱要巧云守在外边,不准旁人靠近。 巧云刚合上门乔岱便厉声问他:“本主自认待你不薄,你竟敢有欺瞒?!” 尽管知道主子可能猜到,周福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如今乔岱话说出口,他便知道主子是真的晓得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朝着乔岱重重一磕,哭道:“奴才知错了,主子恕罪!” 乔岱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哭喊着的男孩,对方的反应恰恰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 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男孩,她也是真的疼过他,如今却在信任之人身上初尝背叛的滋味,怎能不叫她心寒。 她信任周福的真诚,欣赏对方的细致和能力,这才放心将事情交给他。 可此前觉得种种的不对劲,竟是出在了周福身上。 真要恨,也要怪自己自认谨慎却还是识人不清! 平复了情绪,乔岱看着周福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温和,而是冷漠疏远,仿佛眼前是一个陌生人。 周福早在不安与愧疚的折磨下心神俱疲,如今主子知道了他便再也受不住愧疚噬心的感觉,毕竟主子对他的好他是牢牢记在心底的。 乔岱闭了闭眼,冷声问道:“为何帮她?” 周福面色苍白,低声回道:“奴才初入宫时不小心惹恼了主子,主子暴怒想将奴才乱棍打死,是巧思姐姐冒险救了奴才。” 他父母早亡,是姐姐将他带大,可好景不长,至亲的姐姐也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他命大,活了下来,更是被人看中带进了宫,成了宫中的杂役太监。 他初入宫时不过是个稚童,却知道不干活没饭吃的道理,因此每每做活都是最细致、勤奋的那个。 带他的掌事姑姑人好,见他这么卖力也有心提拔他。 他最初只是苦役,根本见不到尊贵的主子,恰逢当时魏淑媛身边的公公染上痢疾被赶出宫,缺一个认真勤恳的奴才,那姑姑就私心同中省殿的人说道,让周福顶了上去。 毕竟比起做苦做工,都比不得在主子身边做事来的轻松。 主子若是高兴还能有好处拿,主子有脸面的,手下的奴才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第61章 真 相 周福心中感激,到了魏淑媛那里也是勤勤恳恳,从不马虎。 而也就是在那时,他结识了巧思,巧思那时正是邻宫的洒扫宫女,两人来来往往便认识了。 周福对巧思很有好感,觉得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像自己的姐姐。 起初魏淑媛对他也算满意,直到有一日,他注意到魏淑媛十分厌恶一个贴身侍候的婢女,动不动就一通打骂。 那日魏淑媛再度发难,将人一顿痛打之后便丢进了小屋,还吩咐其余的下人都不许给她吃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福当然也没想管,可夜间路过之时总能听到小屋内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动静被屋内人听到,侍女啜泣着央求周福救救她,周福心下一软,便偷偷将白日剩的粗饼塞给了对方。 可谁知,第二日这件事便被发现了。 魏淑媛扬言要将那宫婢乱棍打死,那宫婢竟是毫不犹豫地将周福供了出去,魏淑媛勃然大怒,躺在棍棒之下的变成了他。 周福记不清那粗重的棍棒在自己身上落了几下,只记得自己疼痛难忍,汗水和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最终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拖着重伤的身体,人已经被关在小屋中,而魏淑媛勒令不给他治伤,不给吃食,想要用同样的法子折磨他。 周福如废人一般躺在昏暗的屋子里,头一次觉得他的人生如这间小屋般黑暗。 身上的伤口正在溃烂,疼痛交加,不知在屋中关了多久,兴许是怕他死了生出事端,魏淑媛又叫人将他拖了出去。 拉扯间,粗鲁的动作再度将他本就严重的伤口撕裂,鲜血透过粗厚的布料渗出来,又在烈日下灼烧。 周福昏沉中睁开眼,直接便对上了魏淑媛嫌恶的眼神和那宫婢低垂着的眉眼。 “肮脏的狗东西!还不如死在里边算了······” 魏淑媛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恍恍惚惚的,周福想自己大抵是活不过明日了。 巧思便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听魏淑媛宫中的人说了此事,知道他帮了一个宫婢后被魏淑媛打了五十大板,几乎是要了周福一条命,还被关进屋中不给吃食、不让治病。 巧思早知道魏淑媛是个狠角儿,向来得理不饶人。 知道周福如此境况后心中不忍,大着胆子揽住了皇后的銮驾,磕破了头求她救救周福。 皇后可不是个热心的人,但也知道魏淑媛这次玩的大了,扰乱宫闱,再惹事端迟早闯出大祸。 于是便喊了身边的掌事姑姑前去,魏淑媛见皇后身边的人来了,咬咬牙骂了几声也只得放人。 周福养好伤后被发配回了中省殿,但对巧思的救命之情却一刻也不敢忘。 时间一转,缘分又将他和巧思分到了新晋的乔美人手下。 看到巧思眉眼温和地同自己讲话,仿佛就是自己亲生的姐姐,周福无论如何也想要报恩。 因此在知道巧思可能与其他人勾结,背叛主子时周福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 主子待他们是极好的,而巧思更是温柔知礼、心纯良善之辈,怎么可能会做叛主之事?! 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超自己的想象,朝夕之间,记忆中的巧思姐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或者是自己从来便未曾认清过。 听了周福的故事,乔岱便知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可这也不能是周福能欺瞒她的理由。 乔岱表情稍作缓和,却沉声道:“我知你二人过的不易,可本主自认对你们仁至义尽,从未苛待,她于你有恩,我却也不曾于你二人有仇,何至于这般对我?” 乔岱话语间难掩失落,周福自知有愧于乔岱,万般难受与悔意涌上心头,他又朝着乔岱磕了几个响头,哭道: “奴才有罪,主子您宅心仁厚,是奴才辜负了您的期望,奴才罪该万死!” “你若真是心中有愧,便该将你所欺瞒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乔岱紧紧地盯着周福。 周福收住哭声,梗着脖子朝前跪了几步,良久才开口:“奴才有愧于主子的再造之恩,万死难辞,但接下来奴才所说的事情皆为亲眼所见,绝不敢再有欺瞒。” 周福顿了顿,声音沙哑道:“奴才亲眼看到······晴儿、晴儿乃是巧思姐姐所杀······” 乔岱眼神一凛,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原先的猜测仿若变成了石头,狠狠坠在她的心头。 乔岱低咳了几声,双手死死揪着被褥,哑着声吩咐:“继续说,一点细节都不要给本主落下。” 周福道:“奴才那日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将窗户打开想吹吹风,不料却见巧思鬼祟的身影······” 自从乔岱吩咐他们一众人提防巧思以来,哪怕心中再不愿意相信巧思有背主之嫌,周福也不得不承认巧思确实行事诡异。 她不与揽月阁的人交流,却总是找兰华阁与玉翠轩的拉近关系。 熟料那日他见巧思行踪鬼祟,心中起疑便大胆跟了上去,他知道巧思这人为人谨慎,因此只敢远远跟着,一路直跟到砚池。 却见那里早有他人等待。 “夜间昏暗,又隔得远,奴才根本瞧不清那人是谁,只是看见巧思同那人说了一会儿话。” “本来还好好的,却不知为何两人越说越激动,争论了一会儿那人先掐住了巧思的脖子,边掐着嘴里还骂着什么,甚至还将巧思往湖边上带。” “奴才刚想起身救人,却又见巧思反过来将人掐住了,那架势是下了死手的······奴才一时间惊住不敢动身,那人大声叫喊着,巧思竟发疯般将人摁着头往水里按,但那人使劲儿扑腾,巧思一人按她不住,恰在这时奴才又见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男人!” 男人冲上去便同巧思一起死死按住那人,那人扑腾了一久便没了声响,身子如同棉花般瘫软下去。 周福看不清,但知道那人多半是死了。 巧思和男人见人已死,便将人拖到下方水深处将人抛进去,乘着夜色慌张离开了。 那夜,周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不知在草丛中藏了多久,巧思和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匿,他才敢拖着僵硬的身子离开。 回到屋中,脑海中却反反复复都是巧思死命将人往水里按的画面。 以往对巧思的认知完全颠覆,周福恨不得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当第二日他瞧见巧思在晾晒昨日夜间那身衣服,他便知道所谓噩梦都是真的。 巧思杀人了。 是他亲眼所见,他不得不信。 周福慌了神,他不知如何面对巧思,更不知如何面对主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便是将此事告诉主子,可是临头他退却了,他忘不了曾经是巧思救了自己一命。 连过两日却始终未传来有宫婢消失和死亡的消息,周福便更加犹豫。 “奴才原不知死的那人是谁,只当是别宫的人与巧思私下起了争执她才动了杀机。直到那日玉翠轩传来晴儿死在砚池的消息,才敢肯定死的便是晴儿。” 乔岱紧皱着眉头,不解道:“依你所言,那日还有人帮她,你可看清那人是谁?” 周福摇摇头:“夜色沉得很,奴才实在看不清。只是看那身形必定是个男人,他下手果断狠戾,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奴才后来也怀疑是不是兰春宫的太监,可这么些时日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更不曾见巧思与兰春宫外的男人接触过,此事便没了后续。” 周福摇了摇昏沉的头,眼里的泪水再度淌了下来,只见他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乔岱,声音早已哭得沙哑不堪。 周福说:“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怨巧思,也怨奴才,可奴才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巧思的救命之恩,若非她求来皇后娘娘的恩典,奴才早成了宫中的亡魂,也遇不到主子您。” “那日主子前去对证,奴才便想着,若是巧思事情败露,奴才便前去向皇后娘娘认罪,不论结果如何也绝不连累主子!” “你······” 乔岱被他话里的决绝震住,知道他当时应是报了赴死的心,想要同时保全她和巧思,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第62章 机 会 周福接着说:“只是奴才也没想到晴儿之死竟被草草了结,皇后娘娘已下了结论,奴才担心若是再将此事说出恐给主子招来祸事,便······” 乔岱冷笑一声:“既没有头脑就不该做自认聪明的事。” “能将杀人者放在我这儿,这灾祸自然会自己找上来,躲过了这次还能躲过下次吗?真是天真!” 乔岱自认对揽月阁的下人不错,底下的人没道理平白就反水。 依照周福所说的,确实有人在暗中帮助巧思,如此便证实了她此前对巧思背后之人的猜想。这样的人若是没有旁的目的,怎么会冒险杀人? 定是晴儿动了谁的禁忌才招惹对方动了杀念,巧思不过一介宫女再聪明伶俐,没有背后的势力也搅不动这趟浑水。 对方是谁,林才人、丽嫔、淑妃······又或是其他妃嫔? 总之对方的目的是摆明了想将她一起拉下水。 不论对方是谁,上来就果决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够狠。 周福听完乔岱的话明白过来,随即羞愧地低下头。嘴上说着为主子担忧,可到底是否存了私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乔岱觑了周福一眼,抬手轻轻抚平被褥上的褶子,眼底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思量片刻,周福听到乔岱道:“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周福惶恐道:“奴才是真的知错了,主子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巧思虽于奴才有救命的恩情,可她如今误入迷途,包藏祸心,为她欺瞒主子一事,奴才早已后悔万分。” “还请主子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他说的是实话,巧思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纯善的宫女,且不论她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倘若她真要为背后之人对付主子,他的境遇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是见过死人的,却没见过身边信任之人杀人,巧思既能为一己之私动手,周福心中便明白这份救命恩情是必须要舍弃的。 他能进宫来不容易,他不想白白死去又或者被赶出宫去。 乔岱意味深长地盯着周福:“本主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好好珍惜把握了。” “但你得先明白,本主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这次留下你不过是看中你还算有些本事,若哪天你无用了又或有叛主之嫌,可别怪本主翻脸不认人。” 周福脸色苍白,眼中却闪动着激动的泪光,闻言立马郑重叩首发誓: “多谢主子恩典!奴才发誓,会一直跟随主子绝不犯背主之事,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乔岱支起身子,恹恹道:“空头白话谁都会,本主从不相信誓言,只看作为。” “是,奴才晓得的。” “行了,此事你不必对任何人提起,本主自有打算。”乔岱揉了揉额角。 身体还未痊愈这会儿又动了怒,她现在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说完挥了挥手,淡淡吩咐:“下去吧,将巧云喊进来。” “是。”周福狼狈退下,心中却是高兴主子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打开门,对上一旁巧云复杂的眼神,周福只得心虚地垂下眼,不敢再与之对视。 巧云守在外边,里面的动静不大不小,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没想到巧思和周福还有这样的过往,更没想到巧思能对晴儿下如此狠手,此前主子她们也只是怀疑巧思另有所图,不想她直接杀了人。 巧云信不信得过乔岱知道,因此没打算瞒着她。 乔岱靠在床上,侧过头认真嘱咐巧云:“我虽知道她敢做出这等事情,却还是猜不到下一步动作,且又能和林才人扯上什么关系。” “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打草惊蛇,她若是有其他的动作或是同林才人那边有任何交集,第一时间便来告知我。仔细着点,她非善茬,你们也要小心别着了她的道。” 巧云点头应下,又犹豫问:“那惜竹姐姐她们那边?” 乔岱沉思一瞬,“不能打草惊蛇,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必向她二人透露。至于巧思,必须想办法尽快将她从揽月阁摘出去。” 巧思这边的关系复杂至极,她至今也屡不清楚,既然猜不到动作,那就先把人摘出去。 而眼下她生着病,恰是个好时机。 想到什么,乔岱眉梢一扬,眸光潋滟。 她说:“从明日起,这汤药熬煮和端送的活儿就让巧思来做。” ······ 太和殿。 “你说姝容华怎么了?”李政批阅着奏折,不咸不淡地问周公公。 周临回:“说是小感风寒,前几日便挂了牌子。” 前几天国宴结束后李政便又陷入了忙碌,甚至来不及去瞧瞧新晋的月贵人和骊贵人,好不容易今天想传姝容华侍寝,却从周临口中知道了对方生病的事情。 李政瞥了周临一眼,不悦地皱眉,道:“先前怎么不报?这都几日了,要真是小病怎么还不取牌子。” “这······”周临惶恐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具体的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让人下去问问。” 陛下以前一向不关注这些,谁知到姝容华这里便这么上心。 “不必了。”李政将手中看完的奏折合上,随手扔到一旁又拾起另一份。 “朕待会儿亲自去看看她。”男人语气随意平淡,仿佛只是去顺便一瞧。 这看似随意的态度却在周临心中掀起不小的风浪。 往日就算是妍妃娘娘病了陛下也不曾主动去关照,如今姝容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还真是了不得。 明明这位姝容华入宫还不到一年啊。 先前周临也问过揽月阁那边,只说是养几天便好,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只希望姝容华的病可别严重了,到时陛下心情不好,他们这些手底下当差的也不好过。 李政不知道周临的心思,他不曾见过乔岱生病的模样,这么几天都还未好,心底便隐约有些担心乔岱的病情。 不过往日便那般娇弱,不过是手轻捏了下脸颊都能红眼,也难怪如今生病。 手中拿着奏折,脑海中却不时闪过女子红着眼眶啜泣的模样,执笔的手不由一顿。 真是娇气。 李政心底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由地加快了。 不过两刻,李政便喊来周临将奏折收走,看着略有凌乱的奏折,周临总觉着陛下今日有些焦急。 当然,这应该是错觉,周临默默嘀咕着。 凤仪宫内,荷月将皇后的衣物备齐,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忧,毕竟皇后娘娘金樽玉贵,如何能过得惯僧庙的生活。 “娘娘,东西已经备齐了,您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荷月在一旁恭敬道。 皇后正拿着剪刀替玉盆里的花卉修枝,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不必,这些足够了,反正不过几日便回来。” 荷月担忧道:“可娘娘身子还未好全,寺中条件艰苦,娘娘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第63章 周 家 皇后扶着鲜艳欲滴的花骨朵,这是外国使节进献的秋海棠,八九月正值时节,如今花开似锦、琼姿动人,光影间花色相映,分外妖娆。 皇后道:“本宫身体早已无碍,太后多年诚心礼佛也不曾喊苦喊累,本宫又有何不可?” “今年遭逢天祸,本宫此番前去是为天下百姓祈福,亦是为安儿祈福。” 卫安公主,正是帝后的长公主,年岁尚小却身体亏损,太后执意将其养在身边,就是皇后也无法与之天天相见。 皇后这么多年来没能诞下皇子已是被人诟病,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长公主身体又有亏损,荷月也是替自己娘娘担心。 皇后垂着眉眼淡淡叮嘱:“你只需协助德妃顾好宫内,如今林才人身怀有孕,可不要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是,娘娘。” 九月的江南。 晴空下,一江烟水与岸上山岗相映生辉,两岸人烟稠密,画檐相接。 秋光中荷花处处,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青砖绿瓦的高墙下,马车慢悠悠地停靠在一旁,青年周勇率先下马,冲着门口的两个小厮喊道: “公子已到,速去通知老爷!” 小厮怔了怔,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位少年。 为首的那人面如冠玉,一袭月白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腰系玉带,身量挺拔,风光霁月。 好一位翩翩公子,俊雅无双! 小厮眼中惊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必定就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乔二公子了。 “这就去。”左位的小厮连忙跑进去禀告,另一个则机灵地上前主动牵过周勇手中的马绳。 小厮谄媚笑道:“周大哥这便带着公子进去吧,这马车小的来安排。” 转头又对着乔恒恭敬道:“公子远来辛苦了,老爷早知公子今日到,已在厅内守候多时。” 周勇点点头,转身对着乔恒道:“公子,这里便是周府了,小的带您进去。” “劳烦了。”乔恒客气回,言罢跟在周勇身后仔细打量着周府。 宋氏找的人都很可靠,一路上也不曾出什么状况,这几日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 穿过庭院只见池水幽幽,青砖石瓦,杨柳扶风,花树摇曳。 壁立的宅院粉墙上,投落交错的斑驳光影,随风变换,光怪陆离。 乔恒不禁心中感叹,萧瑟的秋天竟也可以尽显柔美之色,也难怪多少文人士子们来到江南都说拂风而醉,诗兴大发。 周家毕竟豪横一方,这府里的摆设布调皆是富丽奢华,尽显豪贵。只不过商人毕竟位低,再有财富在王侯贵族眼中也是上不得台面。 周勇带着乔恒与何术一路直行,人还未至就先有人出门迎接。 为首的中年男人蓄着短须,身穿华贵锦袍,十指上戴着不少金石玉戒,尽显富态,见到乔恒便一把将人揽住,激动道: “舅舅的好外甥,总算见到你了!” 这位自称舅舅的男人上来便抱住自己,离得近了乔恒甚至还能闻到对方身上似有似无的酒气和脂粉香气。 乔恒向来不喜有人近身,这般情况下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周勇立在一旁恭敬地朝着男人喊了声老爷,随即向不明情况的乔恒解释:“公子,这位便是周家家主。” 这一说乔恒便知晓了。 周家如今的家主周启文,是老太太的长子,也就是乔恒的大舅舅。年轻时平平庸庸,耽于酒色,早早就往花楼里跑。 乔恒身量挺拔,周启文只到他的下颌处,乔恒扶住对方的肩膀拉开距离,恭敬道: “恒耽于旁事,不知祖母重病,实在不孝,如今千赶万赶总算到来,唯愿不曾来晚。”乔恒还不知道外祖母的情况。 周启文端详稍许,正欲讲话门后又走出一众人,正是周家的兄弟姊妹,周启文便止住话头拉着乔恒往屋里走,边走边说: “不晚,不晚,你祖母难得睡了,待晚些舅舅再带你见过。好外甥快进来,我们屋里说。” 周太爷走得早,并不曾纳妾,反倒是周启文三兄弟仗着家中钱财纳了一个又一个,三兄弟未曾分家,如今子孙满堂,比之靖远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乔恒刚进去,周家长辈就迎了上来。其中有一位身着青衣、秀丽清雅的妇人最为打眼,岁月只在她的脸上留下淡淡痕迹,更衬得对方温柔静好。 妇人眼眶微红,上前打量他,感叹道:“恒儿,我是你的姨母,你小时我才抱过你一回,没想到再见你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说完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乔恒听周勇夸过许多次周家大小姐周燕青秀外慧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如今见面这位姨母果然温柔近人,乔恒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蕴藏的伤怀和真诚。 这让乔恒对这位初见面的姨母充满好感,他上前扶住周燕青:“外甥给姨母问安。” “姨母很好。”周燕青摆摆手,看着乔恒的眼神又是欣慰又是怀念,主动拉着他认人。 “这是你大舅舅,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你二舅舅出海去了还未回来······” 周氏拉着他认人,乔恒挨个向周家的几位舅舅和舅母问候。周家小辈也都出来了,年龄不一有大有小,好些倒是比乔恒还大上几岁。 女眷中,几个年轻女子聚在一起,看着同长辈讲话的乔恒不禁议论纷纷。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好奇地看着乔恒,小声同身旁的人感叹道:“这就是恒表哥吗?他生的真好看。” 旁边的人也搭话: “恒表哥生的真好,比那个自称什么江南第一才子的好看多了。” “那当然了,恒表哥可是京城来的,你怎么能拿那个穷酸书生同恒表哥比较?”有少女不屑道。 周启文的夫人秋氏注意到小辈这边动静,想到什么顿时眉开眼笑地喊过自己的一双儿女:“月儿,晟儿,快来见过你们恒表哥。” 月儿便是先前那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晟儿则是她十岁的弟弟周晟。 见母亲喊她们,乔恒的视线也随之投来,被这么好看的人注视,周月小脸一红,磨磨蹭蹭地走到她娘身边。 秋氏可不管她在羞什么,而是忙着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乔恒:“这是你表妹周月,比你小一岁,这是表弟周晟,今年才十岁呐。” 周月和周晟好奇地看着乔恒,乖巧打招呼:“恒表哥好。” 乔恒见这二人生的可爱,人也乖巧,也温和地同二人打招呼:“你们好,表哥这次来的匆忙不曾带礼,等之后再找机会补给你们。” “都是自家人,什么礼物不礼物的······舅母还有一个儿子,你表哥周行。”说起这个儿子秋氏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表哥今日和同窗好友一道去书馆了,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一定叫他来见你。” 秋氏话音刚落,三舅母彭氏便捂嘴低笑,意味不明地说:“直说出去花天酒地得了,嫂嫂还扯的去什么书馆,也不怕人家笑话。” 秋氏被彭氏的话堵住嘴,满脸不愉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大儿子周行跟他爹一个德行,年纪轻轻就开始沉迷声色,秋氏打过也骂过,都是无法。 乔恒无声地观察着这一大家子,心中对老太太的处境又明了几分。 这一大家子几个人便有几个心眼子,都说老太太重病在床,随时可能驾鹤西去,可乔恒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一点伤悲。 其余的小辈见周月周晟与新来的表哥靠的那么近,都有些雀跃,彭氏看在眼里便将他们都叫过来认人。 一时间,乔恒被十几个或大或小的人团团围住,他拘在侯府中多年,便是朋友也没几个,一时间应付不了这种局面。 最后还是姨母周燕青替他解围,让他先去休息,午后再来看望老太太。 乔恒于是心中感激,心中对这位姨母的好感更甚。 第64章 所 托 周家老太太午后不久便醒了,自她重病以来就没几日是清醒的,整日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不知人言。 一听说外祖母醒了,乔恒立即请见。 紫檀木雕花大床上,老人白发苍雪,面颊消瘦暗沉,刻满可怖的皱纹,呼吸微弱,双眼浑浊。 虽有名医和搜罗来的珍贵药材吊着,也无事于补。 老太太老太太一生刚强,撑着周家走过大半辈子,如今年近古稀,也算熬到头了。 乔恒眼角湿润,见老太太病容上前便直挺挺地朝着老太太跪了下去。 他眼角湿润,重重地朝地上一磕:“孙儿不孝,没能早些在外祖母身旁侍候,祖母受苦了!” 孙儿······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一转,仿佛在仔细地辨认眼前是何人。 周燕青知道她不清醒,红着眼将乔恒的手放在老太太手上,道:“母亲,这是三娘的儿子乔恒,您的孙子乔恒。” “恒儿······”老太太仿佛被这字眼刺了一下,形容枯槁的手猛然抓紧乔恒的袖子,嘴里囔囔喊着:“恒儿、我的好孙儿······好孙儿······” 她人虽昏沉过,但始终惦记着孙子乔恒。 乔恒乍听更觉伤感,朝前跪了几步抬起头让老太太好好看看自己,反手将老太太的手握住:“孙儿在。” 老太太显然也意识到什么了,呜咽着点点头,眼中不自觉流下泪水。 妇人最易伤怀,但泪意伤身,周燕青自不敢让老太太多增伤感,劝道:“母亲,恒儿就在这儿呢,您二人好好说说话。” 说罢,示意身后尾随的周启文一众人等退出去,将空间留给祖孙二人。 周启文不乐意,可看到家姐锐利的目光,心中一凛,那点小心思便歇了,约着众人都出去。 许是乔恒的到来刺激了老太太,她只觉得头脑清醒不少,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个多年未见得孙儿,虽有些勉强却乐在其中。 老太太朝乔恒欣慰一笑:“你阿姐说,你乖巧聪慧,果然是个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听见老太太的感叹,乔恒顿了顿:“是孙儿不孝。” 往前论,他从未认真想过远在江南的外祖母一家,反正都未曾见过,只当陌生人对待。 如今看老人病入膏肓,气息微乎其微,那点血缘的力量便开始作怪,使他愧疚无比。 老太太为人要强,在家中对子女亦是如此,老了后面上稍显刻薄,可眼中尽是慈祥。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老太太轻轻摇头,“我老啦,到时候了,世人皆会有此一遭,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 “三娘怀你之前,身体早就不好,可她执意要你,也就怨不到你身上,只能说是天命难违。” 都说靖远侯的周姨娘是生了乔恒才坏了身子,自此香消玉殒,不得始终,老太太是怕乔恒将周姨娘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乔恒身子一顿,随即低下头去遮住自己泪湿的眼眶。 周姨娘生前娇纵得意,没少得罪人,侯府中有大把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勾引靖远侯的狐狸精,自然也看她所出的乔岱和乔恒不顺眼。 乔恒出生没多久周姨娘逝世,侯府众人都会幸灾乐祸的说正是他克死了亲娘。 尽管阿姐同自己说过娘亲的死与他无关,但每每想起她姐弟二人的处境,乔恒都会不禁想若是娘亲还在,阿姐也许就不会那般辛苦了。 如今来自祖母的安慰,简单的话语却意外慰贴,乔恒心中涌上一股热意,眼中的泪再也绷不住。 接下来,老太太拉着乔恒的手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事情,多是乔恒不知道的往事,乔恒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声。 “我这一辈子算是走到头了,对于周家我问心无愧,唯有一点不甘心。”老太太说。 “我与你姥爷行商在外,常常连日奔波,我们本以为有了钱,家中自然能变好。” “不料······你的几个舅舅不是花天酒地就是只知弹琴问曲,没一个成器的,连账本都看不懂,我怎么敢放心将周家交给他们。” 老太太叹气,言罢又看向乔恒,“你姨母是个好的,懂事乖巧,也知道心疼我这把老骨头,我不是没想过将周家交给她。” “可她性子软和,又是女子,女子行商比之男子,何止是一点艰难?” 乔恒点点头,他早就猜到老太太的目的,她为周家打拼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败在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上。 “祖母希望孙儿做些什么?” 老太太欣慰地泪水直流: “祖母知道这么些年都没能照顾你姐弟几分,让你们受苦了,可如今我人之将去,周家是我和你祖父幸苦了大半辈子才有今日这番,祖母不得不来求你。” “祖母知道你聪颖,是个有想法和主见的人,我会把周家交给你姨母,再将周家的一部分房产和生意划到你名下,也算是对你的一些补偿。” “祖母只希望日后你有能力了,多帮帮你姨母,至少别让人轻易将周家给毁了。” 乔恒沉默片刻,抬眼看到老太太浑浊眼中透出的希冀之色,只觉得心中一酸。 乔恒:“祖母所托,孙儿自当尽力。只是孙儿定走科举,科举之路漫漫崎岖,孙儿不敢保证······” 老太太见他答应自然喜不自胜:“无碍,无碍!祖母知道以你之才,将来定有大出息。” “如今你几个舅舅、舅母对周家产业皆有觊觎之心,祖母只希望你略帮帮你姨母即可,不强求其他。” 第65章 遇 人 周家,奢华的房屋内,周家众人聚在一起,神色严肃。 “大哥,这外甥也来了,母亲不会真想把周家都交给那小子吧?”周家老三周启云担忧道。 周启文睨了他一眼,对他话里的肯定意味十分不满。 周老太太看不惯他们兄弟几个乃是众所周知,虽然暂时将家主之权放交给他,那也不过是看在他是周家长子的份上。 甚至周启文早知道周老太太有意将家主之位交给周燕青,只不过周燕青女子的身份会引起不少争议,老太太这才犹豫。 如今来了个不简单的小子,难保老太太不会动另外的心思。 三兄弟虽只知花天酒地、不懂行商,但也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的财权落到旁人手上,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屁大点的毛头小子。 若是没了周家做依傍,他们别说是花天酒地了,光是从前得罪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们淹没。 到时半生凄凉,落魄不堪,可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夫君此言差矣。”彭氏掩唇笑道,她容颜娇媚,此时一笑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彭氏道:“这乔恒外甥才多大一点,虽说是靖远侯府的人,但终究是庶子,能有什么能耐?周家,自然要姓周的来继承才是名正言顺。” 老太太就算想将周家交给乔恒,也要看乔恒有没有那个资格,就算乔恒真的愿意接受,他们这些人还怕斗不过他一个孩子? 这话周启文爱听,遂笑着点头:“弟妹说的在理啊,这周家哪是外人能觊觎的?如今母亲重病,我作为周家的现任家主,自然要义不容辞,为周家担起责任。” 他是周家长子,由他来继承才最是名正言顺。 闻言,在场的众人都不禁撇了撇嘴。 他周老大也算活了大半辈子,至今还得不到母亲的认可,倒是会用长子的身份拿乔。 彭氏也不经意似的皱了皱眉,想到什么随即又舒缓眉眼。 周启文掌权她尚可接受,左右都是些不成器的,挑个最蠢笨的人来才是最好掌控。 何况周老大是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若他掌权,那他们这些亲眷多少都能分一杯羹,行事也更加自在。 周家三兄弟也都算是奇葩,各个性格不同,却都叫周老太太揪心。 老大周启文沉迷酒色、浪荡不堪,常日流连于花楼,早是江南各个楼牌的熟客; 老二周启元性格沉闷、木讷,却一心只想往外跑,常年不在家,其妻还是前几年回来时受不住老太太催促,才匆忙娶进来,连对方模样都不甚清楚便又离开了。 老三周启云,胆小怯弱,最爱文书琴意,执意于科举文试,可参加院试却次次落榜,至今不中。 不过这周启云倒是娶了个厉害媳妇儿,彭氏。 彭氏祖籍便在江南,是小商户家的女儿,虽比不得周家,但也算殷实,其人不似江南女子般的温婉柔情,却也生的娇媚明艳,别具风情。 何况彭氏不仅年轻貌美,一张嘴巴也厉害得很,在周家的风头早已盖过长嫂秋氏,虽说夫君是个窝囊的,彭氏在周家也还是有些颜面在。 众人中,周燕青亦列在其中。 听着几个兄弟媳妇儿只顾着争论周家产业,丝毫不顾母亲病危之实,甚至将乔恒贬的一文不值,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周燕青温和好看的眉眼拧皱起来,一向轻柔的声音中不觉露出些凌厉: “三弟妹这话说的叫人听不入耳,乔恒怎么说也是半个周家人,何况如今辛苦跑来尽孝,怎么反倒落得你们一顿数落?” 话音一落,众人瞬间静了静,随即却又露出些不屑来。 彭氏更是撇嘴,不悦道:“我可不觉得自己话中有错,大姑子您这是不爱听实话呢。” “眼下老太太病重为首,其次最重要的自然是周家之权,这事儿要是解决不好,难不成等老太太一去,还真让咱们几个都去吃西北风?” “要我说,大姑子您也别再操这个心了,有这时间不如赶紧再找个男人嫁了,也好叫老太太放心。”彭氏说着,却又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周燕青表情僵住,面上有些不堪。 毕竟是家姐,三兄弟不赞同地看向彭氏,示意她莫再多言,却始终无人站出来阻止维护。 看着三兄弟的反应,周燕青心中一凉,脸上落下一层郁闷,同时对三兄弟失望无比。 周燕青如今年已三十,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情温婉,话语轻柔,虽是周家长女,却无半点权威,三兄弟小的时候她便压不住,如今皆已成人,周家更是当她可有可无。 十七岁那年,周家与岳州商行的林氏联姻,周燕青嫁给林氏幺子林长生,离家远赴岳州。 林长生,生得高大威猛,却温和有礼,初一见面周燕青便对其产生好感,订婚之后更是心怀喜悦。 她原本也憧憬着,婚后与夫君和和美美,相敬如宾,往后便在家相夫教子。 却不知那正是她噩梦的开始。 婚后不到一年,林长生便露出了真实面目,人前温和有礼的夫君,私下里却喜欢对妻子非打即骂,热水泼手也是常事,周扬青因此常年顶着青紫的伤痕。 甚至周燕青过去后才发现,丈夫沉迷酒色,早已在外养了外室,甚至在她嫁过去之后,那外室竟然怀孕了,明目张胆地上门找她耀武扬威。 最令周燕青心寒的是,林家上下对林长生的行为都是默许纵容,她连几句安慰的话语都得不到,更别说向他们寻求帮助。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忍了几年,第三年周燕青为林家生下了一儿一女,为了这一双儿女,周燕青本打算再忍忍。 直到她看见林长生与一个女子竟在光天化日下,在她的房中厮混,甚至不顾摇篮里的两个婴孩,行那等肮脏苟且之事! 这让作为母亲的她如何能忍? 周燕青推门而入时,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正纠缠在一起,仿佛不分彼此,淫乱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而她的两个孩子睁着清澈无辜的眼睛,正好奇地看向她。 周燕青眼眶一红,当即发了疯般斥骂床上的两人,抄起东西就往二人身上砸,想将二人赶出房门。 两个孩子被这动静吓到,当即嚎啕大哭起来,房间内顿时一片混乱。 周燕青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平生第一次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恨不得掐死这两对狗男女。 可惜她哪里是男子的对手,不过几下林长生便将她拦下,还反手给了她几巴掌。 周燕青被他扇倒在地,汹涌的泪水流向脸颊上的青紫伤口,刺得她一阵一阵痛的不行,耳边是林长生嫌恶的话语。 第66章 不 淑 “你这毒妇,竟想害我,真是反了天了!” 紧接着是女子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娇滴声:“公子,这便是您家中的妻子吗?竟对您如此不敬,方才奴家真是怕死了。” 林长生冷哼一声,不屑道:“怕什么,这贱人要是真敢做什么,本公子就直接休了她!” 周燕青身子一颤,夫君与别的女人当着他们孩子的面在房中苟合,如今却还扬言要休弃她? 她原本是为了两个孩子才决定忍耐,可他如今就这般不顾及他们的孩子,今后两个孩子长大,林长生又会如何对待他们? 周燕青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眼神中充满怨毒,恨不得将他们给吃了。 谁知这眼神又刺激到了林长生,林长生心中更恼,当即又朝着周燕青踹了几脚。 两个孩子仍在哭泣,不久就将林家几位长辈吸引来了。 几人刚进门就瞧见衣裳不整、表情怪异的一男一女,以及趴在孩子边痛哭的周燕清,顿时心下了然,定是林长生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待听说林长生当着自己孙子的面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哪怕是平日里对小儿子宠溺有加的林母心中也大为愤怒。 可林长生毕竟是她的儿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总不能打死他。 林母当下将那女人赶出去,又呵斥了林长生几句就想将此事揭过,不料那个往日被他们忽视的女人却不再默语。 周燕青执意要与林长生和离,并将两个孩子带回娘家。 林家人心中大惊,认为只是周燕青一时气急的荒唐之言,晾几日就好了,谁知周燕青始终坚持,且看神色愈加坚定。 林家人只觉得她疯了。 大朝虽然认同男女双方可以和离,却鲜少敢有人这么做,毕竟名义上虽说是和离,但大多人始终都会私心认为这女子同被休弃了没什么两样。 被休弃的女子,贞洁不在,夫家离弃,还有谁敢要? 无论和离还是休妻,具是对女子不利,毁了名节,往后供人耻笑不说,离了夫家大多便没了依傍,哪里还有勇气活着。 可是对周燕青来说,她已顾不得这些。 若继续和这个禽兽行尸走肉般过下去,那和直接要了她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孩子。 当初能够与周家联姻,林母是极为满意的,更何况这周燕青过来后低眉顺眼,从不惹事,她这个做婆婆的也难得舒心。 如今周燕青主动提出要与儿子和离,林母第一个不答应。 林母当即对周燕青又哄又劝,还让林长生给周燕青几番低头认错,可周燕青早已看惯他们这副嘴脸,自然不答应。 她如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与林长生和离,然后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自此以后再不踏进岳州半步。 见周艳青这般执拗,劝说不得,林家人顿时恼怒。 林母骂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想当个下堂妇想疯了不成?这好好的林家少夫人不做,偏要与我们对着干。” “你如今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与长生和离能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孩子又有什么好处?” 周燕青想不到他们还敢提起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当即也不管是疯是闹了,站起来朝桌子上重重一拍,面露嘲讽地大声道: “你们林家人真是恶心!往日我敬你等是长辈,对你们的打骂一忍再忍,可我还是小瞧了你们的丑恶,如今我若不带着孩子离开,那才是害了他们。” “无论如何,我的孩子就算是死了爹,也不能由一个喜欢当着襁褓孩子的面与风尘女子苟合的畜生做父亲!” 周燕青几乎是用颤音吼出这几句话,却无丝毫犹豫,也满意地看到了林母脸上的惊恐之色。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燕青一句话将林家人的丑恶面目全然揭下,藏无可藏。 下人们原本就是在竖着耳朵听戏,二人的争吵自然是全听了进去。 他们早知道小少爷道貌岸然,林家有点姿色的婢女几乎都被小少爷染指过,而老爷和夫人老来得子,对幺子极其溺爱,这些事根本不管。 小少爷婚后,林家下人觉得这位刚来时还带着笑脸的少夫人可怜,婚后果然不幸。 可他们只是下人,这些事哪是他们能管的,只能冷眼旁观。 如今小少爷和少夫人再闹矛盾,竟是将一向忍气吞声的少夫人都逼的执意要和离。 这事儿林母让人瞒住,下人们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少爷又去厮混女人了,如今听到这一番话才知道,小少爷的恶行根本不至于此。 亲生父亲当着婴孩儿的面,与别的女子做那恶心事,还正被少夫人撞见,这如何让一个做母亲的不崩溃? 下人们心中唾弃林家人的恶心做派,又心疼少夫人如此遭遇。 林母被周燕青这一番话气得直发抖,酝酿了几次都没能提上气。 她便故意向周燕青刁难,直道想要和离可以,但孩子却不能带走。 “他们是我林家的孩子,流的也是我林家的血脉,你走可以,把孩子留下,要不然你就等着长生的休书吧!”林母道。 她笃定周燕青舍不得孩子,也不可能全然不顾名声。 不料周燕青却嗤笑一声:“好啊。” 她如今还在乎什么名声,若是不能带着孩子离开这个专养畜生的地方,她宁愿一头撞死。 “你说什么?”林母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燕青道:“我说,让他写休书吧,随便他怎么写,孩子我定要带走。” “你、你······”林母实在没想到这人是宁愿被休也要离开。 周燕青温和的眉眼间让上一层阴鸷,她勾唇直勾勾盯着林母,说: “你们最好想清楚,我早已受够了你们林家之人禽兽不如,若再逼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想起什么,周燕青悠悠道:“我不在乎名声,可这林家小少爷当着孩子的面与人苟且,以及与知府大人家的宠妾偷情一事······” “够了!”林母大叫,面上血色尽失。 她们林家是富商,却只是“商”,怎么可能承受得起知府大人的怒火? 这周燕青摆明了是在威胁他们,打算与他们林家鱼死网破! 林母咬牙切齿地看向周燕青,恶狠狠地道:“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林家就遂了你的愿,一朝沦为下堂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周燕青冷眼回视:“求之不得。” 第67章 考 虑 林长生听闻宁愿要休书也不肯留下,是又气又急。 他不喜欢周燕青这个木讷的妻子,休了她也没什么,可如今休了周燕青反倒是遂了她的愿,让对方舒心,他反倒不顺心了。 可他母亲让他休了,他便只能休书一封,书中斥责周燕青不谨守女德之道,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既无任、姒徽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为妻不恭、荧惑失道。 总之将周燕青贬得一无是处,将罪名往她身上一安,休书一写万事便都是她的错。 这些都是男人惯用的伎俩,而周燕青固然气愤,但她眼下只想带着孩子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远离林家一众人。 就这样,周燕青拿到休书的当天便离开林家。 临走前,林长生鄙夷地将周燕青的首饰盒摔在地上,羞辱道:“往后可别说是我林长生的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将你休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周燕青苍白着脸,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多谢林公子的说教,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将这污点宣扬出去。” 她空洞的眼神看的林长生心中一惊,他皱了皱眉,想要摆脱这种不适感。 周燕青走的时候林家上下无人送行,只有当初的陪嫁丫头和她一道,二人抱着孩子,在尘灰中扬长而去。 不必说,周燕青抱着孩子回到周家时,周家人一脸不可置信。与老太太心疼女儿不同,兄弟几人都觉得长姐做了下堂妇很是丢人。 此前林长生在他们面前装得极好,翩翩有礼的夫婿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们不信周燕青的话,更愿意相信是周燕青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林家,才会被递了放妻书。 不过周燕青回家时有老太太护着,众人心中嫌弃却不敢明说,周燕青能感受到他们话语中的鄙夷,可是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只能忍着。 如今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她也就能放下心来,不时帮着母亲处理家业,却不料又引来兄弟和弟媳妇们的猜忌。 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如今为了家产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 今日,三弟媳妇又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说出这般话,实在让人心寒。 周燕青留到至今本就是为了母亲,此次母亲若走了她也早已想好后路,她会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生活,唯一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是体贴的,对她极为孝顺,她已经没什么不满足的。 暮烟色的彩霞映照在天边,流云缓动,江南晚风习习。 婢女上前敲了敲周燕青的门:“大小姐,乔恒少爷找。” 周燕青正在看账本,闻言先是惊讶地抬头,随即眼中漫上喜意。 “恒儿来啦,快进来坐。” “姨母安,这么晚叨扰了。”乔恒面带笑意,恭敬地朝周燕青问安。 “哪里哪里,”周燕青弯着眉眼,如春风拂面,“姨母高兴呢,今日顾着你和老太太说话便没找你,好在你自个儿来了。” 周燕青很喜欢乔恒,她对乔恒的第一面就极有好感。 乔恒的模样实在难得。少年郎濯濯如春月柳,眉如墨画,沉默时如隐藏着锋利的刀鞘,笑时温润如玉,如芝兰玉树。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再往仔细了瞧,还能见到几分她妹妹周三娘和靖远侯的影子。 周三娘是江南远近闻名的玉美人,而靖远侯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时常是姑娘见了便萌生春情,芳心暗许。 上一次将周燕青惊艳到的还是乔恒姐姐乔岱,周燕青记得乔岱刚来时,周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跑来围观,见到了佳人的风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尤其几个小辈都十分喜欢她们岱姐姐,整日跟在乔岱屁股后面询问她京城见闻,粘人得很。 如今一看,乔恒的魅力也不小于其姐。 乔恒来找周燕青自然是因为老太太今日的话,按照老太太的说法,将周家交于周燕青不仅有老太太自己的顾虑,她这位姨母也不太情愿接受。 老太太因此希望他能来劝劝周燕青。 乔恒无奈,做母亲的都劝不下,他这个初见面的外甥如何会管用? 可老人家的请求难以拒绝,他只能前来一试。 “姨母,外甥今天是有事找您。”乔恒直入正题,“想必您心底也清楚祖母如今的情况,她今日同我说自己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周家的产业便是您。” 听到乔恒如此时,周燕青恍了恍神,原本弯着的笑眼平缓下来,眉间蹙起,染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垂下眸以此回避乔恒的视线。 “祖母的想法想必姨母先我一步知道,恒也就开门见山了。” 乔恒缓缓转动手里的杯盏,“姨母可是有什么顾虑?不若讲与恒听听,恒虽然不谙其道,但想着说不定还是能帮上姨母一二。” 乔恒神色认真,周燕青不好含糊他。 周燕青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确实不太情愿。一来,我这么多年也没为周家做过什么,反倒让周家丢了脸面,周家忍我已久,我又怎好搅和进去。” 她母亲是一厢情愿,若不是三个弟弟中无人成器,母亲也就不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我在周家待着也是为了母亲,母亲这一趟若真是走了,我反倒能安心离开。” “如今他们为了家产,兄弟阎墙,明争暗抢,母亲未走尚是如此,若是离开了这家里恐怕再无我容身之所。”说着,周燕青面颊上划过清泪。 她出生时家中还未起来,家境普通,因为懂事又听话,从来没让爹娘操心过,曾跟着爹娘过苦日子,也体会过富贵生活,她和爹娘的情谊不是三个兄弟和妹妹能比的。 等母亲真走了,她与这个家的联系便该断了。 “我知道是母亲让恒儿来劝我,可我一介女流,还是个遭人白眼的糟糠下堂妇,我来坐主周家只会遭人笑话,平白砸了周家的牌子。”周燕青接着说。 乔恒来之前也去了解过这位姨母的过往,知晓她与曾经的夫家闹的很不愉快,最后姨母执意和离,有这些顾虑也是正常。 “姨母何必自贬。”乔恒看出她心事重重,虽说不情愿接手周家,但可见其犹豫,说明对老太太的叮嘱是上心的。 “女子行商有何不可,譬如祖母这般走了大半辈子商路,亲手托着周家才能发展至今,这等事迹便是男子也不得不钦佩,” “人人不尽完美,却都有各自专长。女人又如何,上了战场能巾帼不让须眉,居于后宅能处理大小琐屑之事。” “姨母若有心便放开胆子去做。” 第68章 说 服 周燕青愣了愣,一时间被乔恒话中的理所当然震住。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诫,说她女子要贤良淑德,在家孝敬父母长辈,恭兄友弟,嫁后要恪守妇道,服从丈夫。 今日乔恒却告诉她,女子想做什么也可大胆去做,也可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业,甚至说的是那般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 周燕青顿住。 是啊,母亲不也是这么走过来了吗,何况自己早已受尽流言俗语的糟践,还怕什么? 乔恒见她不讲话,还以为姨母是有另外的顾虑:“姨母莫不是担心几个舅舅、舅母的针对?可您只要握住周家,他们也掀不起风浪。” 乔恒早已观察过,几个舅舅没什么可担心的,反倒是要小心那几个舅母。 来时他听周勇提过,家里几个女眷早已将手伸到家产上,美其名曰是帮各自的丈夫打理,实际暗藏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知晓。 周启文三兄弟可顾不了这些,在他们眼里只要管钱就行,既能有钱喝花酒,还不用自己费力操劳家业,岂不美哉?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夫人贴心至极,何乐而不为。 周燕青叹气:“你也知道你几个舅舅的德行了······他们三人便是这般,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原本是有意在乔恒面前遮掩,怕他来了发现自己不招人待见不舒服,如今第一次见面,倒已叫外甥察觉了。 乔恒:“恒同姨母您一样,来这一趟也是为了祖母,旁人如何说我是不在意的。” 往日在侯府时也是这般,人人都说他只是个庶子,成不了大器,他当时心中也憋着火,可这些声音哪怕是在他中了小三元之后也未消停,只不过换个说法继续贬低。 在他看来,姨母周氏确实有些优柔寡断,这对行商来说是忌讳,但性格和见识可以锻炼,智慧和品行却很难。 何况姨母周燕青与其他几个舅舅相比好上太多,几个小辈中,就拿长孙周行来说,瞧那日秋氏遮遮掩掩的便能知道是什么德行。 小辈中若有能担责的,周老太太也犯不着求到自己身上来。 “恒儿说的在理,往日我总想着自己亏欠周家,亏欠母亲,几个弟弟和弟媳对我又多有怨怼,这才······” 周燕青轻声说:“如今想想,母亲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周家是我看着父亲和母亲一点一点打拼起来的,我作为周家的长女,确实不该一再推诿让母亲难过。” 周燕青从前觉得,爹娘陪伴她最多,而几个弟弟出生以来爹娘行商忙碌,不曾多陪伴几个弟弟,照顾三个弟弟的责任自然落到她身上。 如今几个弟弟长成这样,也是她的责任。 乔恒见她动摇,不紧不慢地道:“正是,姨母能这般想是再好不过。至于能不能做好,只需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周燕青深深看了乔恒一眼,片刻道:“你和你姐姐很像。” 小小年纪,却都将事情看得很通透。 乔恒装作听不懂,只道:“是么?不过确实有人说过我长得像阿姐。” 周燕青温和一笑。 乔恒说得对,她既然有愧于母亲,自然要在如今母亲需要她作为时挺身而出。 她对自己经营好周家没什么自信,可这些都可以学,总比将周家交给几个弟弟随意挥霍的好。 乔恒今日来便笃定了她的念头———这周家她不能让,几个弟弟、弟媳不同意又如何,不争上一争谁也不知道周家能落到谁的手上。 算是了结一桩心事,周燕青的脸上总算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意,她问乔恒:“接下来,恒儿有何打算?” 乔恒想了想,沉思道:“如今乡试刚过,倒无甚大事,我便先在祖母跟前侍候,也算是替阿姐一道尽尽孝。” 他还有与宋大儒的约定在身,必然是不能耽搁很久,何况他远在江南,看不到京城的乡试揭榜,也不知自己考的如何。 想起这些,乔恒心中也不免生起股烦躁。 周燕青点点头,乔恒能多待一久她是欣喜的,不管老太太能不能挺过这趟,总算见了心心念念的孙子,心中尚能存有欣慰。 她欣喜道:“也好,也好,老太太见过你,也安心了。” “想必你也是第一次来江南,这江南风景尤胜,若论繁华也不落于京城,恒儿就当是出来散散心,在这多住几日,到时候我让清淮和锦儿多带你出去转转。” 乔恒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来一趟,周燕青和周老太太都不想让他因为老太太病重的事拘着,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好。 “多谢姨母了。不过今日怎的不曾见过表兄和表姐?”乔恒追问。 周清淮,周锦,正是周燕青从林家带回来的那两个孩子,后来都被周燕青改姓周了,如今也都在周府住着。 说起这个周燕青似乎很是高兴,眼中神采奕奕,回道: “你表兄清淮同你一样,考完乡试不久,前几日才知道中了,这几日总是出去和书院里的同学聚会,难得高兴几日,我也就纵着他了。” 她提起这个,原本凝聚于眉间的忧愁和晦暗顷刻消散,可见其有多高兴。 “至于你周锦姐姐啊,颇得知府夫人的喜欢,前几日邀她去府上小住,知道你来,明日也该回来了。” 两个子女如此体贴优异,周燕青心中欣慰也无憾,反倒是她这个母亲,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前程。 “没想到表兄如此优异,是该好好庆贺一番。”乔恒讶异道。 这清淮表兄不大自己多少,竟如此出众,他虽然在京城考生中小有名气,可这与表兄根本不能相比。 众所周知,这南方,尤其是江南一带,人才辈出,光是参与院试、乡试的人数,江南几乎为京城一隅的几倍,这竞争与压力可见一斑。 往年来即使是会试和殿试,江南才子也占得大头,这状元、探花和榜眼中,总有一人便是来自江南。 乔恒暗暗心惊,等这位清怀表兄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认识一番。 ······ 另一边,皇宫中。 乔岱仍在病重,玉淑仪特意差人送了些补药过来,乔岱欣然收下,却并不准备用。 她让巧思送了几天药,效果不错。 她正病恹恹的,皇帝就来了。 李政入门时正见乔岱倚在床头,由着婢女一勺一勺地喂着药。 见自己进来,女子身子一颤,似乎受到了惊吓,汤勺中的药泼洒出去,可怜兮兮地挂在她的嘴角。 李政勾了勾唇,大步走近乔岱,将她按在床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面无血色,病恹恹的,好不可怜。 “陛下怎么来了······咳咳······妾病了,陛下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沾上病气。” 乔岱被李政按住也不再折腾,只捂住嘴怯怯地看着李政,时不时还咳上几声。 随着她的低咳声传来,李政观察到她原就白皙的小脸这会儿更加苍白,眉间轻轻蹙起,透着一股脆弱之美。 李政眉头紧锁:“怎的病这么严重,真找御医看过了?” 乔岱勉强止住咳嗽,笑答:“自然是看了,陛下不必担心,御医说了妾只是小风寒,多喝几服药就能好了,不打紧的。” 说完,就见李政的视线转到旁边端着药的惜竹身上,眉头依旧紧锁:“是吗?既如此,你们主子每日可有乖乖喝药?” 乔岱一噎,这是不信她? 第69章 谋 算 惜竹显然也没想到陛下会发问,愣住一瞬,赶忙回道:“禀陛下,主子的药早晚各一回,每次都是认真用完的。” 李政的视线又回到乔岱身上。 乔岱捂着嘴,生着病眼睛还有些红,那模样越发像只不知事的小兔子了。 她浅浅瞪了李政一眼,略有些不自然地道:“您看,妾每回都有好好喝药的。”仿佛是怕他还不信,又补充说,“下人们都看到了,妾没撒谎。” 这副模样让李政心生怜爱,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的模样。 他坐在乔岱床边,从惜竹手中接过汤药,淡淡道:“急什么,朕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爱妃既如此乖巧,那这一回便由朕来喂你。” 说着拿着汤匙在碗中搅了几下,当即便要往乔岱嘴里送。 乔岱心中一惊,不禁急咳几声,慌忙侧过头去,“陛下不可!若是将这病气过给您了如何是好,还是妾自己来吧。” 她面上终于生出淡淡红晕,也不知是是急的还是羞得,看的李政又气又好笑,一只手扭过她的肩头无奈道:“做什么?生病了还折腾,朕要做什么自然心里有数。” 乔岱刚刚就是急的,让一国皇帝给自己喂药传出去像什么话? 这会儿子反应过来又但是羞恼,见男人似乎是认真的,便乖顺地靠在一边任由男人一勺一勺地将汤药送进自己嘴里。 惜竹等人早就识趣地退到门外,小心听着里边的动静以待主子吩咐。 李政手上动作不停,边问道:“朕听说你多日前就身子不适了,怎的不同朕说?” 乔岱抿了抿唇,说:“生病乃是寻常,何必叨扰陛下,再说这还是妾自己不小心,告诉了陛下您怪罪怎么办。”最后一句声音娇软,明显带了撒娇的意味。 李政停下动作,空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没好气道:“你自己也知道,若不是朕主动问起,你再病个几个月朕也不会知道。” 旁的妃子哪怕是打个喷嚏都恨不得叫他去看,这位倒好,生了这么久的病还一言不发,遮遮掩掩怕自己责怪。 乔岱心里有打算,本意也不想让陛下知道她是饮了酒才生病。 前几日是淑妃生辰皇帝去了,隔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可皇帝却不知晓,自己偷偷摸摸过了个生辰,这种事情没必要和男人说。 看她仍是那么苍白,李政还是有些不放心,感染风寒可大可小,但若不好好医治轻则落下病根,重则丢去半条命,乔岱这娇娇弱弱的,喝了几服药还未好正说明问题。 李政收敛起眼中的笑意,开始专心给人喂药,这汤药很快就见底了,看乔岱动作温吞却一点不落,李政这才略微疑惑:“爱妃倒是不怕苦。” 他的印象中,这些妃子们喝服药都是不情不愿、慢吞吞的,一碗药汤下去如花似玉的脸都皱的紧巴,还得吃些蜜饯缓缓。 乔岱愣了下,回道:“良药苦口,妾知道的,何况为妾开药的刘御医怕妾畏苦,特意改了药方,这药喝起来确实没头几日苦了。” 原来是这样。李政点头,他就说这个娇柔的小妃子怎么一脸淡定。 乔岱这会儿生着病,李政自然没法做什么,只能陪着她讲了讲话,看她一脸倦怠的模样便吩咐人进来伺候她休息。 李政高大的身影立在乔岱床边,伸手理了理女子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一贯冷峻的脸上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道:“好好养病,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妾自然想着快些痊愈的······”乔岱眼睛扑闪,不时躲避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如此甚好。”李政似笑非笑看着她,言罢转身离开。 乔岱在身后默默注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孺慕与不舍,直到男人消失后,惜竹惜月进来将门合上,乔岱才抑平嘴角。 眼神冷淡,甚至带上了些不耐烦。 她问二人:“如何了?” 惜竹点头回:“主子放心,除了我和惜月没人发现。陛下又偏宠主子,不会有事的。” 乔岱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也没想到陛下今日来,若今日事发便太过突然。” 惜月上前将她往被褥里按,不太高兴地哼着:“不舒服就好好躺着罢,这法子也亏主子您想得出,白白遭罪吃苦了,就不能有别的法子?” 乔岱无奈,她现下虚弱说不过惜月,只能淡淡笑回:“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病了这么久也不能让我白白遭罪。” 惜月知道她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不妨碍她心疼。须知感染风寒若是真拖久了可就难治了,她宁可主子再费劲想点别的法子也不要她做这种有害自己身子的事。 乔岱睡后醒来,精神恢复了些许,只是咳得更厉害了,外边洒扫的宫女都能不时听到几声。 下人们对此忧心忡忡,怕自家主子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失宠。 虽然病着的主子也极美,但毕竟是病着。陛下作为男人没法做更多尽心的事,到时候只能去找别的娘娘。 听说虞国进献的两位美人至今还未被召见,那是因为陛下此前忙着国事未进后宫,这下来了主子这处自然也该去看两位贵人主子了吧。 她们可听说了,这两位贵人主子是一对姐妹花,一副倾城美貌,各有风情,虽说肯定比不过自家主子,但指不定陛下就是喜欢异域美人,被迷了去呢? 乔岱知道后只觉得好笑。 这李政宠谁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自己既能够从众多妃子中赢得君心,根本用不着害怕两个外邦女子。 更何况和李政处了大半年了,知道这男人只是表面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对后宫中的伎俩比谁都清楚明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皇帝。 妃子在他这不仅仅是侍权的女色,更是他制衡朝廷的一道局,哪个妃子能让他感兴趣他便有心思与之玩玩,却绝不可能真放心里去。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乔岱才深知自己不可能将男人暧昧的偏爱当真。 女人大可把自己的身心托付给男人,却绝不能叫他占有。 第二日,乔岱又是病恹恹地在榻上躺着,期间巧思进来送药。 她态度恭敬,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瞧着倒是与往常表现出来的一致。 “主子,这药已经放凉了几分,现下喝最好。” “嗯。”乔岱没气力般懒懒哼了一声,随即让巧思扶着自己起来将那碗药汤喝尽。 巧思仔细收拾着,乔岱觑了她一眼,笑道:“这几日惜竹惜月忙着去其他宫交涉,倒是辛苦你了。” 巧思收拾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下,笑答:“主子怎会如此说,奴婢是主子的侍婢,服侍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 “唉,只是这汤药煎熬的活时间又长,又要小心火候,确实辛苦。”乔岱感叹说。 巧思眼底闪过暗芒,“怎会辛苦?主子您人美也心善,对我等极好,别宫的人都羡慕奴婢能在主子手下当差呢。” “是吗?”乔岱淡淡笑道,“你们都是我的人,本主不对你们好还能对谁好。” 心中却是冷笑腹诽,还知道自己对她们好,可这些好换来的又是什么? 乔岱走后巧云就进来禀报事情,只说是皇后今日出宫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由德妃娘娘代理后宫。 乔岱好几日没去请安,玉淑仪偶尔会来看看她讲讲请安时的闲话,却也不是每日都来,这事儿她倒是真不知道。 乔岱疑惑:“怎么出宫了?” 巧云回:“说是跟随太后娘娘去寒山寺礼佛清修几日,为百姓和将出生的皇嗣祈福,陛下亲自送走的。” 乔岱示意自己知晓了。出宫便出宫吧,反正与自已无甚关系。 “林才人又是如何?”乔岱追问。 巧云顿了顿,表情一言难尽:“还是和之前一样,总有小半会儿不清醒。” “只是近来月份大了,林才人身子骨不够好,那几个嬷嬷不许她乱走动,就被限在玉翠轩中不让出去。” 林才人的肚子差不多五个多月了,不出意外约莫年末就能生。 乔岱于是说:“那就先别管她,计划提前了,你和周福几个顺好下边的事儿。” “是。” 第三日,李政刚从淑妃宫中回到太和殿,正准备过会儿再去看看妍妃,却发现周临对着他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 李政烦躁道:“这嘴是被缝上了?!” 周临犹豫道:“听下边的人来报,姝容华今早晕倒了······” “晕倒?!”李政霎时眉头紧锁,周身气压低沉了几分,“前几日还说快好了,怎么就晕倒了?” 周临看皇帝此时明显是急躁上头,话语中还透露出担心,心里肯定着急姝容华。 只是陛下这一趟本是决定去妍妃娘娘那儿的,周临也拿不定主意,只是预感自己若是不报此事,往后陛下知道了会不悦。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陛下您看······” 李政一甩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吩咐道:“摆驾揽月阁。” 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把林医正喊来。” “哎。”周临急忙应下,当下立即吩咐下边的人将林医正请到揽月阁去。 自己则赶紧跟上陛下踏如流星的步伐,往揽月阁赶去。 第70章 初 计 李政到揽月阁时,乔岱刚醒,先前负责为她诊脉的刘御医此时正跪在床边为她诊断,面露惊疑。 李政刚一进门就看见女子惨白着一张小脸,气若游丝,却时不时重重咳上几声 见他进门的那一刻净澈的双眼登时便红了。 “参见陛下——”众人纷纷行礼下跪。 “陛下······”女子轻声唤着,嗓音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政眸光一凝,疾步走到床边,将女子一只无力的手紧紧攥在手中。 他目光流连在女子欲出泪水的双眸上,眉宇紧锁起来拧成个“川”字。 忽视跪在一旁的刘御医,高声喊道:“林贺!” “老臣在!老臣这就为容华主子诊断。”林医正虚喘着气回道。 听说是揽月阁那位颇受宠的姝容华出了事,陛下指定要他来,事态紧急,因此这一路上他几乎是被太和殿的人架着过来,如今气儿都还没喘匀。 林医正开始仔细为姝容华诊断起来,李政则怜惜地抚了抚乔岱的脸颊。 他低声问:“可还好?前几日还说快好了,怎的说晕便晕了。” 乔岱双眼通红,闻言静静地看向男人。 她的眸子本就漂亮,此时眼中水雾氤氲,纤细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细小的泪珍珠,靠在李政的胸膛上静静地流泪,安静又可怜。 乔岱这时没什么气力讲话,惜竹便主动上前解释道: “主子这几日病情不见好转,奴婢们本想带着主子出去走走,不料主子刚从榻上站起身人便晕了。” “奴婢们慌忙之下请了刘御医过来,为主子灌了一碗汤剂方才醒来。” 乔岱晕倒的事情自然没有主动告诉皇帝,但是也并不曾故意遮掩,周临耳目遍布,轻易便能得知。 “到底怎么回事?” 李政皱着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乔岱的泪珠,最后再抬起手轻轻为她拭去。 看到女子这副惨样,男人心中不自觉紧了紧,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先前大意,也没能陪在女子身边。 林医正此时正好诊断完,闻言只好恭敬道:“陛下,姝容华体内是郁气凝结,且湿气深重,应是感染风寒有一阵时间了。” “这风寒在人体的症结乃是邪气侵体,姝容华未能及时医治除病,时间拖得久了病症自然严重,身子乏虚,昏倒也属正常。” “这怎么可能?!” 还不待林医正多言,一向“风风火火”的惜月便急忙打断他的话。 惜月不服气道:“主子身体刚不舒服奴婢们就请了刘御医为主子诊病,还给开了药方日日喝着,怎会没有医治呢?” 李政疑惑,看向一旁的刘御医,冷冷道:“怎么回事?” 跪在一旁的刘御医身子一抖,慌忙磕头解释:“回陛下,臣确实在大约十日前为姝容华诊过脉。” “那日老臣判断姝荣华是感染风寒,才开方取药,可如今姝容华的脉象确实无甚好转······这·····臣也不知为何,臣惶恐啊!” 他行医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诊断错误,他当日为姝容华诊的脉象确确实实就是小感风寒,开的药方也是中规中矩,没有任何问题。 可方才再诊断一次,却发现姝容华体内依旧是邪气不消,甚至更为严重。 这一下刘御医哪里说得清,总不能说是姝容华可能未认真服药故意整这一出戏,想讨得陛下怜爱吧。 可刘御医与姝容华接触后,觉得姝容华也不是会使这等手段的人,何况得了病还耽误侍驾,得不偿失,哪个妃子是疯了傻了才会这么做。 可这样一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医正,这······” 情态危急,看着皇帝愈加冷漠让人惊寒的视线,刘御医欲哭无泪,只得转头看向林医正,希望对方能想想办法。 林医正与刘御医共事几载,对他的人品和医德自然十分了解,琢磨着开口道: “陛下息怒,姝容华的病情虽稍有拖慢,但并非不可痊愈。待老臣稍后开得药方,让姝容华服用两日即可见效,其后不过半月必能痊愈。” “至于刘御医,他医术高超,医德超然,陛下大可不必多虑,不若待老臣先问问,再做定论。” 听闻怀中的人并无大碍,李政冷哼一声,又将视线转到女子虚弱的面庞上,沉声嘱咐道:“给朕将事情搞清楚。” 刘御医松了口气,这便算是同意了。 林医正便问刘御医当日所开下的药方,刘御医稍作回忆便将其一一说出,一字不落。 林医正听后点点头,“药性温和,正对姝荣华的脉象,是极好的。” 药方上抓不出什么问题,接着林医正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放在看起来最是成熟稳重的惜竹身上。 “姑娘,不知这刘御医所开的药,下人熬煮的时间是否充足,姝容华又是否认真服用?” 惜竹站出来,声音沉稳道:“回医正,揽月阁的下人皆是谨遵刘御医的要求,这药材以清水洗濯一道后,并入瓦罐中以小火煎熬足足一个时辰方可递到主子手中。” “这药每日早晚各一次,每次都是奴婢几人看着主子喝完,绝对是一次不落的。” 言外之意是她们主子乖得很,御医怎么要求的都乖乖做到了。 惜竹这一说,李政自然便想起了前日来看乔岱时,对方乖乖喝药的场景,那日觉得她可爱得紧,不曾想今日就倒下了。 林医正点点头,一时间陷入沉思,显然他也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儿。 惜竹看了乔岱一眼,犹犹豫豫地接着说:“按说,主子染了风寒后用刘御医给开的药方,头几日效果是极好的,主子精神都是肉眼可见的好······只是,后几日却仿佛不起效用,主子的病非但不见好还越发严重起来。” “只是这药方、煎熬的时辰和汤药饮用的量,分明皆是一致,却不知为何效用不同。” 此话倒让林医正眼底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认真问道:“姑娘确定这几样皆是一致,中间万没有出过变数?” “这是自然······”惜竹仿佛正要肯定,却忽地想起什么,看了看巧云和巧思,又犹豫了。 “这、若要说变数,中间熬煮的人倒是换过,只是不知能有什么关联。” 惜竹看人的动作明显,林医正和李政的视线自然也往那两人身上看,两人自知将出问题,都惶恐地下跪辩解。 巧云:“奴婢是最先为主子熬煮递送的,但奴婢皆是按御医的要求来,平日熬煮时也有其他揽月阁的人在旁陪着,绝不敢胡为,求陛下明鉴!” 巧思也道:“奴婢后来接手,也是谨遵医嘱,不敢妄动。” 难怪总觉得突然换她近身伺候汤药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巧思低着头,紧紧咬住下唇,心中纵生出一股不安感。 两个婢女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但林医正坚信问题定出在这过程之中。 “这简单,”林医正说,“不知揽月阁可还有这几日熬完的药渣,一点即可。” 惜竹假装不明所以,“药渣倒是还有,医正稍等,奴婢这就前去取来。” 惜竹匆匆离开,屋内的人要等着,一时间寂静无声。 第71章 计 中 乔岱一直安静地靠在李政怀中,这会儿才觉得男人攥着自己手的力气有些大,此时紧得自己有些发疼。 她觉得男人是有些生气了,于是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李政的虎口,男人似有所觉,手自然放松下来。 惜竹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便带着药渣返回。 “林医正,这是昨日熬煮时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扔。” 惜竹用一方白净的帕子裹住药渣,恭敬地递给林医正。 林医正抚了抚胡须,随即用手在帕子上翻找挑拣一番,最后拈起一点药渣放到鼻尖仔细嗅闻。 经过一阵熬煮和一个晚上的闲放,这药渣的余味淡的几不可察,但林医正从医多年,嗅觉灵敏超凡,这药香中的不对劲还是被他闻了出来。 林医正眉头一拧,将帕子上的残渣递给刘御医,“你看,这药香明显过淡。” 刘御医接过手,当即仔细闻了闻,随即眼睛一亮,道:“不错!而且似乎还多了一种味道······是甘草!” 林医正点头,“不错,就是甘草。” 李政见他二人对话但都是些外人不懂的,戚着眉道:“说人话。” 林医正解释:“陛下,这药渣是昨日剩的,必然还存有药性。按照刘御医所开药方的份量,这药材中当归、肉桂的香气虽经熬煮,但应久溢不散,且味苦,不至于如此清浅。” “也就是说,这药材熬煮的份量是明显不够的。” “至于这甘草,本是用于补益脾气、祛痰止咳,有时也用于调和诸药,只是若长期或大量服用,则易出现四肢无力、肌肉浮肿的情况。” 林医正顿了顿,又接着说: “刘御医所开的药方中并无此药,甘草本无害,只是和其他几味药材并用就会削减药效,这药的效用低了病自然好不了,又或是好的十分慢。” 这下李政听懂了,也就是说这药中无毒无害,但是药效被削减,女子的病情被硬生生拖长了。 加之药量被减,药效不佳,这十几日下来女子喝的药相当于白喝,风寒得不到及时医治自然愈加严重。 说着,林医正的视线落在明显恢复了些精神的乔岱身上。 “姝容华用药时可觉得其味苦、冲鼻?按照原来的药方,味苦才是正常的。” 众人的视线又转向乔岱,此时她靠在皇帝怀里仍是面色苍白,但可见比之前清醒许多。 乔岱装作仔细回想的模样,道:“确实如此。正如林医正所说,这头几日所喝的药味颇大,实在难以下咽,期间还吐了几次。” 说着乔岱又费力抬头看了一眼李政,见男人眼底尽是不显山露水的心疼之色,便又放心地继续引导: “只是头几日的药味虽重,用后确实觉得身子好了不少,心情也舒朗。” “只是这后几日却不知怎的越发昏沉······” 说着,像是刚反应过来,乔岱恍如被吓到般看向巧思,眼底是不敢置信。 女子眼中还掺杂着落寞、失望的情绪,本就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荡漾起一片水雾,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巧思,道: “这后几日的药,你不是说是刘御医给了新的药材,能够去掉药苦却不影响药效吗?为何骗我?!” 听到姝容华这一句,众人的视线霎时间全部凝聚到巧思身上。 刘御医一听瞪大双眼,出声喊:“老臣绝对没有让人给过您添过什么其他药材,陛下明鉴啊!” 惜月随即也表现地仿佛不敢置信,适时地跳出来怒骂:“巧思,主子平日待我等不薄,你、你怎能!” 她似乎了然又气愤,“难怪你总不与揽月阁的人亲近,原来是早生了异心!” 屋内顿时惊疑声一片。 李政沉下脸来,眼色冷厉,如星子般深邃的眼眸直直地向跪着的巧思看过去。 “你干的?”低沉的声音中暗藏怒气。 男人幽深的视线落在巧思身上,她的身体不禁一个颤抖。 感受到众人或怀疑或是不敢相信的目光,巧思恨不得将牙咬碎。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巧思立刻向前重重磕头,哭喊道:“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接手巧云的活儿,这药材和其他都是鹊儿同奴婢说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那名叫鹊儿的宫女站出来,也同巧思巧云一样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奴婢才是冤枉啊,主子!这些先前都是巧云姐姐在负责,奴婢根本不知晓这汤药如何熬煮,怎会平白和巧思说出这种话!” 说着婢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泪眼汪汪地看向巧思哭道:“我分明从未同你说过这种话,你为何害我!” “胡说八道!”巧思不敢置信地说,“那日早晨分明就是你同我说的,你竟对主子有谋害之心,如今还不速速招罪!” 巧思面上楚楚可怜,眼中却闪过一道暗芒,那里面的戾气几乎能将人划伤。 这姝荣华够狠的,看来今日是硬要她活人对白账。 那日她被巧云喊过去,说她接下来几日得往玉淑仪那边跑几趟,叮嘱之后由她来给主子熬煮药材和送药的事宜。 第二天过去的时候,正好是鹊儿正在熬煮,她跟自己说巧云叮嘱过她,这药材都是一次性备好,就放在小厨房的柜子里,要她每日要煎煮的时候自己取一份即可,煎熬一个时辰后就给主子送过去。 对方还笑嘻嘻地同自己说,那药主子前面嫌弃苦得很,还吐了几次,巧云前一天便特意去跟刘御医求了办法,后来刘御医让往里面添了一味药,味道果然淡了许多。 她那时不甚在意,只是按照他们所说的煎熬好后就给姝荣华送过去。 那日,主子确实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药不那么苦了,她便随口将鹊儿对自己说的话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主子后来也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并未多问,自己便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自己,还将陛下给请来了,这是让她不得不认罪啊。 鹊儿看了看乔思,幽怨道:“分明是你说谎,我对主子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危害主子的事情来。” 说着,又泪眼婆娑地看向乔岱:“主子,奴婢绝对是冤枉的!一定是巧思她想谋害主子,又想栽赃给奴婢,请主子一定明察呀!” 这时巧云也插话道:“奴婢也不曾向刘御医讨要过什么药材,奴婢是奉命往玉淑仪宫里去取主子叮嘱的那几本书,回来后见巧思动作熟练,便不再管了。” “不,主子,奴婢才是冤枉的!那些话都是鹊儿同我说的,奴婢真的只是依言行事,并不知道这药中有古怪······”巧思也哭。 巧思长的清瘦怜弱,此时哭起来也是让人心软,“也不知奴婢是哪里得罪了鹊儿妹妹,惹得你非要这般诬陷我······” 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间僵持不下。 乔岱似是左右为难地看了看这两个人,最后只能将视线放在权利最大的男人身上。 “陛下。”乔岱轻唤了声。 李政低下头与之对视,女子眼眶红红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茫然和无措,仿佛还没从被婢女背叛的可能性中缓过神来。 李政被她满满是依赖的目光所取悦,怜爱地轻拍着女子的背,“乖,交给朕罢。” 安抚完女子,李政眸光一转,下一瞬仿若即将化为实质的冷冽目光落在巧思和鹊儿身上。 第72章 瓮 鳖 李政问:“朕问你,你说那些话是旁边之人告诉与你,那你可有证据证明就是她说的?” 原本见素来仰望的男人终于看向自己,巧思心中又烫又慰贴,只因为她相信男人明察秋毫,一定不会冤枉无辜的人。 不曾想男人出口的一句话就叫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安全。 “奴婢······”巧思委屈地对上男人冰凉的视线,“奴婢没有证据。” 当日讲话时小厨房中只有她与鹊儿二人,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巧思不甘心,“可、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奴婢动的手脚!” 没错,她没做这些事,更没人看到她做这些事,凭什么别人同样没有证据就可以随意栽赃自己! 这时鹊儿更不服气,见巧思拿不出证据便更加底气十足与其对峙,“那你怎么解释这药到你负责时就变了呢?” “明明巧云姐姐负责时主子还好好的,你这一上手主子却病得更重了,如今还查出药有问题,不是你心怀不轨又是什么?!” “分明是你同我说的,如今还死不承认!”巧思憋不住心中的火气,连连冷笑道,“我看对主子心怀不轨的人是你才对!” 鹊儿也是个胆子大的,这点视线怎可能吓得住她,没好气地回怼道:“你莫要胡说,我那日根本就没同你说话!况且那你倒是说啊,怎么药在你手上就出了问题?” 巧思恶狠狠地瞪着鹊儿,再环视一圈,发现揽月阁的众人们此时都拿嫌恶的眼光看着自己。 就连小福子也回避着自己的视线,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今天有这一出吧。 说,说什么?说这些都是揽月阁主子姝荣华自导自演,为的只是想将自己除掉。 呵,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会信。 她低敛着眉,嘁嘁地哭道: “奴婢真的没有,主子的药是由奴婢负责,就算奴婢真的有谋害之心,又怎会让它在自己手中出事,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此时她心中开始感到无边无际的不安,这种不安即使是她第一次杀人时都未感到。 可是既然现下对方也拿不出证据,也就休想将她轻易拉下水去,大不了就与他们死磕到底。 李政皱眉。 现在虽有怀疑对象但确实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巧思所为,他可以治巧思一个失职之罪,但也不能不查清真相。 众人百愁莫展之际,惜竹站了出来。 惜竹:“陛下,林医正和刘御医不是说,这药中还多出一味甘草吗?既然如此,不如查查看这三人是否私藏甘草,又或者有使用过甘草的痕迹。” 刘御医也觉得可行,“是啊陛下,这甘草到底是药材,后宫婢女一般接触不到,且甘草味大,若真使用过或是用剩的,应该能查到些许痕迹。” 他倒不是想帮姝荣华,只是这事儿要再不结束,他心里也不好受。 巧思咬紧下唇,双手收拢在裙摆处,死死攥着裙摆。 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让她没有一点翻身的机会。 “嗯。”李政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周临去去查一查,“周临,你跟着惜竹带人去查查。” “老奴遵命。” 周临带人跟着惜竹分别到巧云、巧思和鹊儿的房中查看,其中巧云和巧思同住一屋。 众人先查了鹊儿和巧云的房屋,皆并未有任何发现,待查到巧思的房屋时,周临提高音量叮嘱:“都给我查仔细喽!” 惜竹瞥了他一眼,双手绞在一起,有些紧张。 众人仔细在房屋内摸着,不放过一点儿细节,终于,一个宫婢大喊一声: “公公,找到了!” 周临和惜竹往那人手上定睛一瞧,只见那是一个米色香囊,下半部分微微鼓起,底部已经微微发有潮黑。 宫婢将那东西递到周临和惜竹眼前,恭敬道:“是在左边那张床的床尾底板里找到的。” 惜竹看过去,接着与周临对视一眼,点头说:“是巧思的。” 接着周临拿起香囊轻轻嗅了嗅,一股甘苦味扑鼻而来。 周临又命人找来剪刀,将被密封的香囊剪开一角,剪开的一刹那,同样的味道直冲天门,将周临熏得眼前一黑。 甘草的味道大多人都闻过,且闻过一次便忘不了,而周临闻过许多次,十分确定这便是甘草粉。 随即带着这点甘草粉赶去回话。 回到殿内,周临双手呈上香囊,恭敬道:“陛下,这是在巧思姑娘床尾发现的。” “不!这不可能!”巧思尖叫道。 尽管心中猜到对方已经在她屋中做了手脚,并偷放了所谓的“证据”,但没找到之前巧思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你们胡说,我没有这种东西!”巧思绝不承认,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李政并不想闻,挥了挥手让周临呈给林医正,周临便转身递给林医正。 林医正扒开香囊剪口拈起一撮粉末,粉末一旦散露空气中,不需递到鼻尖林医正便闻到了那股浓郁的甘草香味。 “禀陛下,”林医正放下手中的粉末,“这确实是甘草粉无疑。” 刷的一下,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凝聚到巧思身上,见她正跪着的身子泄气般往地下一坐,神情恍惚。 口中低囔着:“不是我干的,是诬陷······是诬陷······” 惜月适时地跳出来,怒视巧思:“巧思,这东西是在你屋内发现的,这香囊也是你的,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主子待我们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 乔岱也是怔愣地望着巧思,眼中又是难过又是不敢置信,泪珠凝在长睫上欲坠不坠,看得李政一阵心疼。 “恶毒?哈哈哈哈哈······”巧思恍惚中听到惜月的话,阴测测地冷笑几声,“这都是你们做的一出好戏,怎敢说我歹毒?!” 又朝着乔岱和几个侍婢一一指骂:“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将东西放在我屋里陷害我,这些······分明都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说着,巧思视线急切地转向李政,眼中满是委屈与不甘,大哭道: “陛下,奴婢真的没有,真的没有!这都是姝荣华她们蓄意陷害奴婢,是她们恶毒至极······陛下!” 一声声陛下喊的人声泪俱下,不知情的人肯定会怜惜动容,可众人早知是她下手,谋害其主罪加一等,更何况对面是冷漠无情的皇帝,从不吃这一套。 “闭嘴!”李政隐忍的怒气一触而发,顺起床边的药碗直冲巧思的脑门砸去! 巧思下意识偏头想躲,奈何那东西直冲她来,闪躲不及,仍是被药碗砸到。 “哐当——”药碗掉在地上,而巧思恍惚一阵,痛感袭来,随即眼前流下一股热乎的暖流,巧思抬手摸了下摊在眼前一看,是她猩红的血迹。 李政眼中冰冷至极,暴怒道:“证据摆在面前还敢胡言乱语,不敬上位,真是胆大妄为!” “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狗胆!” 这一切来的迅猛而突然,众人都被皇帝的雷霆一怒吓了一跳,纷纷跪下去大喊,“陛下息怒!” 李政是真的生气,因为巧思的胡言乱语,还因为乔岱脸上的苍白失色。 乔岱也被李政的行为吓了一跳,缓过来后连忙抬手在男人胸口抚了抚,劝道:“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第73章 摘 除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帝王之怒。 李政本就长得冷峻,更有帝王的威严,发起火来远比寻常人要可怕得多,要不是靠在男人怀里,乔岱这会儿也早就腿软跪了下去。 李政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巧思,冷声道: “来人!此女心思歹毒,胆敢谋害宫妃,拖下去,杖责三十后赶出宫去,永生不得入内!” 巧思头上咕咕流着鲜血,神情呆滞,还不曾反应过来当下发生了什么,也不再求饶。 她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她看向男人怀中的女子,面白、憔悴,却依旧美丽,此刻正躲在天底下最具权势之人的怀中,冷眼嘲笑自己。 “骗子······骗子!都算计我、算计我······”她低喃着。 此刻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还想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看男人英俊的眉眼,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深受帝王偏爱的妃子,能够离他近近的,被他抱着安慰。 若真能有这一天,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可她终究没有这一天了。 几个太监手脚利索地将她拖拽起来,揽月阁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或同情或唾弃,但不会有人帮她讲话,因为这是她自找的,巧思自己也明白。 周福躲在角落里,看着巧思没有焦点的眼神,只感觉自己也全身无力,狼狈地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她。 巧思被拖出去,很快就传来一阵惨叫声。 乔岱思绪纷飞,死死攥着男人的衣角,有些不安地想往男人的怀里再靠一靠,却被男人有力的大手按了回去。 乔岱疑惑抬头,却见男人神情有些不对,看着自己的眼神既灼烫又克制,拧着眉头仿佛在隐忍什么,周身的气压更低沉了几分。 “陛下?” 他将她按回床上,拉上被子,低声道:“恶奴已除,朕会让林医正好好给你医治,你不必担心。” 方才雷霆大怒的男人此刻却显得缄默。 他说:“朕还有要事处理,你好好养着,之后再来看你。” 说完竟不顾乔岱神色转身要走,见他如此,乔岱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帝转身后忽的顿住脚步,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 “爱妃可要好好养着,若再折腾自己,可不只是赶走一个宫女那么简单。” 听到这句话,乔岱心中一紧,看着男人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那点刚恢复的血色全失。 见皇帝走了,刘御医和林医正自然也要走,林医正恭敬道:“姝容华身体并无大碍,老臣下去后再为您重新开一副药,好好将养很快便能痊愈。” 乔岱勉强扬起笑容,“那便辛苦林医正了。巧云,送送两位大人。” “是,两位大人这边请。”巧云应下,随即带着两人出门。 “都下去,今日的事就此了结,下去后都给本主闭上你们的嘴。”乔岱环视揽月阁众人,淡淡叮嘱。 侧头看到仍然跪在地上的鹊儿时,脸色稍缓。 “鹊儿,你做的极好。这事儿是你受牵连了,下去好好歇着吧。”乔岱眉眼间染上柔色,毕竟这次能成功,也多亏了这个小婢女。 “多谢主子。”鹊儿心中一喜。 她知道这事儿是成了,当时主子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配合,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她心中本就对容华主子好感极深,更何况主子如今颇受陛下宠爱,她心中总有预感这位主子定能笑到最后,将来自己也能跟着主子飞黄腾达。 下人们面面相觑,回了声是之后齐齐退下。 众人本以为只是主子身体有恙,却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宫婢谋害宫妃一事,加之陛下为此雷霆一怒,揽月阁的下人们自是怕极了。 巧思做出这种事对揽月阁来说无疑是黑点,因巧思一人的背叛,主子也会怀疑他们对主子的忠诚,倒是必定搅得众人人心惶惶,众人害怕不已,自不敢说。 待众人离开,屋中便只剩下惜竹、惜月周福几人。 “主子······”惜竹、惜月等人担忧地看向乔岱。 陛下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别有深意,她们总觉得皇帝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武断。 说到底她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只不过这股不安是来自于怕被皇帝发现的风险,而不是出于对巧思的愧疚。 乔岱疲惫地闭上眼:“这件事本就漏洞百出,我也没想过能瞒住陛下。” 这件事确实漏洞百出,精明点的人很快就能回味出其中的不对劲,但那又如何,巧思本就心怀不轨,单是她杀了晴儿这件事来说,陛下的这点处罚根本不算什么。 若继续将她留在揽月阁,只会给揽月阁带来想不到的灾祸,现在将她剔出去以绝后患正是她想要的。 只是她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他话中有话,突然转变的态度也分明是生气了。 令乔岱惊讶的是,陛下并未揭穿她,而是如她所愿早早给巧思定了罪,可见还是向着自己的。 惜月睁着圆溜溜的杏眼,还有些后怕,不安问道:“陛下会不会在心底对主子产生旁得想法,若因此······” 她觉得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应该是不能容忍有人敢设计自己的,主子这一招用的险奇,其实也是在赌陛下会不会包容。 如今来看,陛下虽帮主子圆了这一出戏,但惜月仍旧担心,自此后主子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若因此失宠,岂不是因小失大。 乔岱看他们个个愁苦满面,安慰说:“不必担心,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就算陛下有什么想法,那也等日后再说。” 说完她看了眼周福,他还是垂着眼,心不在焉。 “周福。”乔岱冷淡地喊。 周福一慌,忙抬起头来,从后边绕到乔岱床前,“主子。” 乔岱:“待会儿你便去探个口风,顺便与她做个了断。你要知道,比起她的歹毒,本主的做法和陛下的处罚对她都是格外开恩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福顿了顿,回道:“奴才明白了。” 这是主子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得做好。 巧思杀人之事还需隐瞒,揽月阁除了乔岱和周福没有第三人知道,巧云当日零星听到的也只是知道周福从前与巧思有些纠葛,并不知晓全部。 惜竹和惜月自然也不知道,因着乔岱早说要找机会将巧思摘出揽月阁,只以为是时机到了,并不知巧思甚至背着人命。 这件事乔岱让周福务必守口如瓶,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尽管乔岱尚不知当初巧思为何杀晴儿,但这背后必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巧思最后眼神幽怨,并不悔过,乔岱也不妄想能从她口中直接得到真相,派周福过去是为了探探对方的口风,最好能摸出巧思背后之人的线索。 ······ 周福到的时候巧思的刑罚已经结束。 她趴在长椅凳上,背后早已血肉模糊,这次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下手的小太监自然不敢敷衍,每一下都使了力气。 但巧思很硬气,尽管这个过程生不如死,她也紧紧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哀嚎,将呜咽尽数吞进肚中。 周福远远就看到了她的狼狈,眼前不禁又浮现起多年前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伤口的灼痛使他哭都无法,心中千万遍唾弃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 后来巧思救了他,他对巧思也是百般感激,不论过了多久,心中也一直记挂着这份恩情。 他想帮巧思,可这样不仅令对自己极好的主子失望,更纵容了巧思的嚣张。更何况巧思做的事已经超过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底线。 巧思眼前模糊昏沉,仿佛时刻能昏过去,可背后的疼痛又强行让她保留着一点神智,因此她早注意到背后之人踌躇着脚步走来的声音。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不堪,语气中却是肯定。 她知道来的人是谁,“你早就知道了。怎么,来看我笑话?” 周福站在她身后,并不忍心看她的眼睛,“别怪主子,想想你做的事情。” “可笑。”巧思低低冷笑几声,不料牵动伤口又咳了几声,“我没你们那么假惺惺,大意轻敌,是我输了。” 姝容华有计谋,有皇帝的宠爱,想要除掉一个宫婢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要怪也怪自己谋不如人,是她大意了。 周福皱眉,“你还是不知悔,主子待我们已是极好,你又何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了别假惺惺。”巧思扯动嘴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如防贼般防着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予以真心······她倒是对你极好,可你呢?嗬嗬嗬·····” 巧思在耻笑他,周福不知道事情怎么这样,也想不通巧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心总被错付,这大抵就是人间常态。 “我自知对不住主子,自会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我仍旧感念你救过我,但事已至此,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我们就此两清。”周福说。 “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跟着林才人会更有前途,竟然值得你不惜冒险背叛主子?” 他真不明白,他们这些做太监宫婢的能在主子手下做事已是极好,巧思为何要自毁前程。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巧思笑着,胸腔震动,眼底满是讥讽,“那个蠢女人也配?!” 第74章 继 续 蠢女人? 周福眯了眯眼,巧思的语气听起来怎么会对林才人如此不屑。 难道自己猜错了,巧思背后之人其实并非是林才人。 “那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个蠢货,仗着有点姿色便敢勾引陛下。”巧思越说越兴奋,显然有些癫狂。 “她这样的人,怎么配我去追随?!” 周福眸光闪动,意味不明地说:“可不论如何,主子不曾亏待你,你怎么能为了别人背叛主子?到底是谁值得你如此冒险······” 巧思冷哼一声,带着嘶哑的声音喘息道: “周福,我最后悔的就是救了你,没想到往日救过的人,今日就往我心口插了一刀。” 巧思当然听得出周福想套她的话,可她死期未至,尚不到绝望之际,根本不能说。 巧思此时全身虚乏,她是女子本就不禁打,这三十大板又都使了力气,这会儿面色如纸,忍了许久喉头涌上一股暖流。 “滚吧。”巧思强行憋下口中的甜腥味,“就如你所说,我二人从此两清。” 她是戴罪之身,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将她丢出宫门,任她自生自灭。 周福紧抿着嘴唇,良久轻叹:“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开,走至远处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狼狈的女子,清远的目光在那一瞬似乎变得不一样。 林医正重开的药方是遣了人专门送来的,毕竟想起陛下对姝容华的重视程度,林医正不敢不敬,若是寻常妃子,只叫她们自己来取。 事情已结,这药乔岱自然会好好服用,毕竟要是因此伤了身体的根本,那再多的帝王宠爱也是无济于事。 巧思已被人抬走,东西也被巧云一一清点出来交给巧思一并带走,从此揽月阁只当这人没存在过。 揽月阁内最有隐患的人终于走了,乔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至于陛下,她不觉得陛下会相信她是一个全无心计的女人,这次生气应是一时恼火自己借了他的势,气一阵想必就好了。 再严重些,大不了之后再去想办法哄哄。 总之现下这对她来说还不是大事,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不料第二日,周福和巧云又齐齐找上她,神色凝重。 “可是有什么要事?”乔岱问二人。 周福二人相视一眼,周福率先上前道:“主子,昨日奴才想试探巧思,但她很精明,奴才没能套出什么。” 乔岱点点头,虽说有些失望,但也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周福顿了顿,便又将昨日与巧思的对话重现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她言语间对林才人的不屑。 “奴才不敢欺瞒,巧思和玉翠轩的人之间的接触绝对不简单,但具体的奴才不敢瞎猜。”周福说。 乔岱沉思片刻,“你说得对,但林才人可能也只是其中一环,并非巧思背后真正的人,也许是那人想让巧思借林才人的手间接对付我。” 现在没有证据和现象表明巧思的种种行为是直奔她而来,但若是事情暴露势必会牵连自己,乔岱不得不重视。 周福说完,乔岱又看向巧云,只见她从袖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异物。 “这是在巧思床底发现的,主子请看。” 乔岱接过东西,那是一只小巧的碧玉七宝玲珑簪,低调奢华,价值非凡,绝不是一个小小宫婢能拥有的。 “主子,这簪子奴婢没见巧思戴过,且她藏的隐匿,奴婢也是误打误撞发现的。这簪子奴婢总觉得有些眼熟,便悄悄留下没给巧思。” “回来一想,隐约记得好似是林才人戴过的?”巧云不确定地说。 她眼力是极好的,就记得有一日自己路过玉翠轩的园子,林才人正好在外散步,巧云只是略一抬眼便看到林才人乌黑的发丝间插着的宝石簪子。 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绽放出流光溢彩,晃得人心神一窒。 因此,巧云看到这簪子出现在巧思床底的锦盒中还讶异了许久,因为这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应该不是巧思原本的东西。 紧接着就感到极为眼熟,后来灵光一闪,记起这应该是林才人的东西。 周福也仔细看了一眼,他最是心细,看后果然也觉得眼熟,“这么说来,奴才好像也看到林才人戴过。” 乔岱用指尖轻轻略过这簪身,“这么说来,巧思与林才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已知,巧思与林才人是有联系的,但巧思背后的主谋仍不明朗。 也许是巧思与林才人达成了某种交易,而晴儿无意撞见辛密,与林才人和巧思二人起了冲突,林才人不放心便让巧思处理晴儿,不料造成了命案。 “找时间将这簪子丢回玉翠轩,寻个隐蔽些的地方。”乔岱还生着病,这时候也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些折磨人的事情。 “这件事先缓一缓,只是林才人那边还要紧盯,千万不要松懈。” “是。” 江南苏州城。 整座周府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有花园名望乡园,园内环山绕水,景致怡人。 只见一身穿鹅黄襦裙的女孩,迈着兴奋的步伐,面上也尽是喜悦,她走过二门的小穿堂,上了抄手游廊,眼前便豁然开朗。 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从花木深处泻入一方奇石环绕的小池,小池边上有一水榭,正有男子正坐在石凳上看书。 女子一路小跑,远远看见水榭下俊美的少年正捧着书籍认真研读,侧颜线条凌厉,已经隐隐有男人的轮廓。 鹅黄女子见到此情此景,眼前一亮,兴奋地喊了声:“表哥,恒表哥!” 乔恒听到声音,后知后觉抬头想看看是谁人在喊,却只觉得眼前香风一晃,人已经来到跟前。 “恒表哥!”鹅黄色襦裙女子喊。 这女子正是乔恒的表妹周月,她调皮地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撒娇似地上前晃了晃乔恒的手臂,语气兴奋极了: “恒表哥,恭喜你,你中亚元了!靖远侯府的人过来传的消息,姑姑可高兴了,让你赶紧去看看。” 亚元? 乔恒明显怔了一下。 是了,在周府待了几日,忙着照顾周老太太和了解江南风土,他都快忘了自己先前还惦记着的乡试名次。 “亚元啊······”乔恒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同时也有丝失望。 毕竟他是奔着解元去的,如今只考到了第二名次的亚元,心中难免觉得有落差。 周月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还以为是太高兴可没晃过神来,这也正常,毕竟她刚听说恒表哥是中亚元,还是年纪最小的亚元时,心中的激动简直难以言喻! 她爹和几个叔婶也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毕竟这太厉害了! 在江南一带的人家大多行商,商业发达,家境普遍不错,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追求所谓高尚的文化。 在大朝,李政上任后对文武官员算是一视同仁,但在李政之前的几任帝王却是更加偏重文官,偏重科举文试。 这也就导致了大朝的百姓也觉得文官更有前途,更加了不起,更令人追捧。 商人哪怕物质充盈,但终究地位较低,在这社会中想要过的下去,没有权与势又怎么能行?因此最想改变世代行商这种境况的人便是他们。 在江南一隅,人们常常攀比文风,以文会友,哪怕是最奢豪的家族,也会花大量的银子,只盼着自己的儿女能受到最好的教育,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这也导致江南科举之间的竞争与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恒表哥,你真是太厉害了!三叔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能考中秀才,你却直接成为乡试亚元了!” 周月喜滋滋地晃着乔恒的手,那夸张的表情和神态,仿佛考中的人是自己似的。 周月对这位第一次见的恒表哥极有好感,再加上母亲叮嘱自己说一定要和这位表哥处好关系,因此才短短几天时间,周月就黏上乔恒了。 不只是她,家里的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辈都很喜欢这位看上去清贵、实则温和有礼的表哥,纷纷抓着机会同他亲近。 看着她的动作,乔恒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温和地岔开话题: “你不是说姨母让我过去看看吗,这就赶紧过去吧。” “哦,对。”周月一拍脑袋,随即拉起乔恒的袖子便往外走,“那我们快过去吧!” 第75章 喜 讯 靖远侯府派来的人紧追着乔恒等人的队伍后几天就到了,这会儿正被周府招待。 原本派来报信的小厮是没人搭理的,但听这小厮说的内容后周府上下的人都不淡定了。 “我家二公子乡试中举,是名副其实的亚元。侯爷和夫人特地让奴才将这消息带到,并有事情嘱托。”小厮说。 周启文三兄弟当场就不镇定了,尤其是周老三,简直不敢相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厮:“你、你说什么?你这奴才莫不是在说大话······” “二公子高中亚元,侯爷特地遣我来报此喜讯。”小厮面露疑惑,却还是将话重复了一遍。 周启云还是不甘心,倏地大叫:“这怎么可能!那小子才几岁,怎么可能是亚元!必定是你家侯爷贿赂······” 还不待人说完,周启文“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周启云接下来的话。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周启文气愤道。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靖远侯府的人,有些话他们兄弟几个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搬到明面上? 被有心人听到了,岂不是害了他们全家! 说完周启文扭头看向一脸懵的小厮,哈哈大笑几声解释道: “你莫在意,他这是太高兴了哈哈哈······哎呀,没想到恒儿竟是如此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是亚元,将来长大了还了得!” “你在此处等着,恒儿马上就来,侯爷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到时候尽管说。” 周启云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恶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众人。 不过小厮也不是傻子,立马就察觉到了周府众人对二公子的态度不对劲,带着些不屑的味道。 二公子在侯府原先不受重视,但后来因其才学出众,小小年纪拿下小三元,被冠以“神童”之称,侯爷才开始对其重视起来,下人们也对其敬佩不已。 更何况二少爷长得和三小姐一样好看,俊逸清贵,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温和有礼,是真正的少年君子,侯府中的下人对他很是尊敬。 却没想到这小小的周府竟也有人敢对二公子有微词,他家二公子那是何等人物,轮得到他们质疑?! 想到此,小厮原本还算恭敬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冷淡,再怎么说他也是侯爷亲自派过来的,不至于看着周家人的脸色办事。 周燕青也在场,自然对三弟那份态度看不上眼。 自她答应接手周家后,周老太太十分高兴,私底下命人将周家的几个核心产业都转到了周燕青名下,只给三兄弟留了几个还算经营的不错的铺子。 而三兄弟家则还在暗中计较老太太去后的家业归属,全然不知此事。 周燕青和气对小厮说道:“早就听说恒儿在京城就有神童之称,如今一看果然不凡,还是侯爷会养孩子,岱儿和恒儿都那般优异。” 她这话听着倒是舒服,小厮看她眉眼温和,语气中的夸赞也尽显真诚,不免对这位夫人产生些好感,当即附和道: “夫人说的是,三小姐如今已是正五品容华,二公子也乡试上榜,侯爷不是一般的高兴。” 周燕青笑说:“双喜临门,我也高兴,待会儿就把这喜事告诉我家老太太,她必定也是欢喜至极。” 周燕青与这小厮说的有来有回,周启文几人则是尴尬地坐在一旁。 他们想从小厮那里多了解了解靖远侯的态度,却又觉得跟一个下人说话会拉低身份,只能在一旁侧着耳朵听。 好在没一会儿乔恒就来了,身旁还跟着娇俏的周月。 小厮连忙站起来跑至乔恒身前躬身行礼,“公子大喜!您名中亚元,侯爷特地派小的来将喜讯告知公子。” 乔恒从容一笑,平和道:“此事我已知晓,起来回话吧。” “是。”小厮边起身边捧起一个锦盒,恭敬地递给乔恒,“公子,这是侯爷让小的带给您的。” “这里面是乡试上榜者的名录誊抄,还有老爷特地交代的宋先生的一封信。” “宋先生?”乔恒惊讶,立马就想到了宋大儒与自己的约定,心下一喜当即打开锦盒拿出那封信,落款果然是宋大儒的。 乔恒当即就研读起来,众人见他认真也不好出声打扰,都静静地等着他看完。 当初宋大儒与乔恒约定,只要乔恒能乡试上榜,就收乔恒为亲传弟子。如今乔恒不仅乡试上榜,还取得了第二名亚元的好名次,宋大儒自然高兴。 他听到消息后立即就修书一封给靖远侯府送过去,希望乔恒来他在京城的府邸见一面,不料没迎来乔恒,却等来了靖远侯登门拜访。 听靖远侯解释乔恒因急事已经赶赴外祖家,起码需要个把月才能回来,宋大儒也表示理解。 他便又写了这封信,让靖远侯一并捎给乔恒。 信中阐明了宋大儒对乔恒能力的肯定,并说会遵守诺言收他为弟子,宋大儒即将回菱州休养,而菱州与苏州相隔甚近,让乔恒安心在苏州办完事再去寻他。 看完信中所言,乔恒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能成为宋大儒的弟子,乃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心底喜悦极了。 见乔恒看完信后面露喜色,周启文才开口道:“我的好外甥,真不愧是少年天才、人中龙凤啊!这么大的喜事,舅舅改天就给你封个大红包!” “舅舅谬赞。”乔恒不咸不淡地回。 周燕青过来说:“恒儿,这么大的喜事你外祖母听了肯定也很开心。” 乔恒点点头,“姨母说的是,我这就去告诉祖母。” 乔恒于是撇开众人,朝着周老太太房屋的方向疾步而去,周月本来也想跟过去,被周启文拦下。 “你表哥去给你祖母报喜,你凑什么热闹?” “哎呀,爹,我就去看看嘛。” 与秋氏的想法不同,周启文并不喜欢自己的子女与乔恒走得过近。 他得不到老太太的支持也就罢了,怎么能纵容自家孩子的心也跟着往外拐? 周老太太刚用过药,人也有些虚困,没什么精神,可听说了乔恒的事情后却喜极而泣。 此前外孙周清淮中举时她也高兴,没想到另一个孙子也给她带来了惊喜。 周老太太流着泪,连说了三个好,又可惜老太爷走得早,没看到孙子有出息。 乔恒心里又酸又胀,想着要是远在皇宫的姐姐知道了该有多高兴。 周启文为了做足面子,当日还是小办了个家宴,说是为乔恒中举庆贺。 毕竟是在明面上,几个兄弟媳妇儿心中再不悦,也还是说了些恭维庆贺的话,唯独周启云没到场,搞得彭氏也有些尴尬。 乔恒不在意他们这些虚的,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旁人的目光或想法他也不在乎,反正他此行是为了祖母,几个舅舅既然不待见他,他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第二日,乔恒去给老太太请安,却见老太太精神地靠坐在床上,见他来了高兴地眯起眼睛。 “这老中医开的药方好啊,我今日觉得整个身子都舒爽不少。”老太太笑着说。 一旁侍候的老管家和婢女听罢却不禁红了眼眶。 乔恒心里当下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觉得并非药效管用,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 这一日,周家老太太喊了所有人去她屋中,说是要嘱咐家业之事。 三兄弟家的一听说是家业就来了精神,纷纷往老太太那边赶,刚进去就见老太太拉着周燕青的手在说话,旁边立着乔恒,看上去精神十足。 众人顿时也猜得出,这是回光返照的景象,心底下更加暗潮涌动。 “你们都来了,坐吧。” 第76章 家 业 “你们都来了,坐吧。” 老太太屋中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有些拥挤,自然不够坐,三个儿媳妇和小辈们于是都自觉站在一侧,周启文和周启云则是坐着。 “母亲。”周启文心疼似地看向老太太。 几个兄弟在老太太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孝顺模样。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一向严肃的面容此刻充满了慈和。 “可惜你们祖父走得早,还不及见你们。你们都是些好孩子,往后祖母不在了也要好好的,知道了吗。”老太太对着几个小辈笑道。 “知道了,祖母。” 几个小辈大多年纪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知道祖母平时对他们很好,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底也不好受,尤其是几个女孩儿已经红了眼眶。 老太太环视了屋中的人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红着眼眶的周启元媳妇儿身上。 “老二媳妇儿,来,过来。” 周启元的媳妇儿陈氏红着眼眶走到床边握住老太太的手,“母亲。” 陈氏是老太太亲自给周老二挑的,可惜周家老二长年不在家,陈氏自嫁到周家后常守空房,周启元甚至也没能给她留下个一儿半女。 哪怕如今老太太病重,周启元仍是不知情地在外游荡。 老太太自觉愧对陈氏,这么多年来十分疼爱陈氏,对她如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陈氏自然也知道老太太对自己的好,要不然她早就与周二分了,何必一直留在周家。 这会儿老太太恐怕是真的不行了,陈氏心里自然也难过得很。 老太太轻拍了拍陈氏的手,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我拿你当亲生女儿看。” “等往后老二回来了,你若想分便与他分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母亲还给你留了一些田产和铺子,只要稍稍打理,至少也能够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母亲!”这下陈氏再也憋不住,泪水哗的一下流了出来,不停抽噎着。 老太太对她的好她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周家,白白忍受旁人的冷嘲热讽。 乔恒和周燕青在一旁看的动容,其他人则是还在观望,焦急老太太怎么还不提及家产之事。 安抚完陈氏,老太太又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两个儿子身上,眼神明显冷淡了许多。 老太太平淡地对众人说: “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怕是活不到明天。但周家是我和老爷一起打拼下来的,你们作为我周家的子女,无论如何也得守护好它。” 周启文严肃点头,“母亲说的是。您放心,我作为周家长子,自当会肩负起这个责任。” 不料老太太睨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转而拉起周燕青的手,郑重地对着众人宣布: “趁着我这老太婆还在,现在就把我们周家主权之事交代清楚,你们听好了,往后周家就由燕青做主。” “燕青行事得体有度,又聪慧,有经商的天赋,我相信她一定能将周家的产业经营好。” “至于你们兄弟几个,我也给你们留了些东西,同样的只要你们好生经营,后半生也不愁儿女吃喝了。” 周燕青转头面向众人,只见众人脸色各异,但看得出来都是对她当家一事惊诧又不满。 周启文和周启云两兄弟哪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怔愣地看了看周燕青,又看了看老太太。 “母亲。”周启文憋着火气,脸都发紫了,不悦地质问,“大姐是女子,经商需要抛头露脸,还要当家操持家事,让一个女子包揽这些恐怕不妥吧。” 周启云也有些憋闷:“是啊母亲,更何况大姐嫁过人,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哪有闲情经营好周家。” 乔恒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心中嗤笑不已。 老太太不是没给过他们兄弟几个机会,是他们自己不学好,如今又能怪得了谁。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老太太冷眼看向兄弟两个,眼底是深埋的失望,“难道把周家交给你们两个连算盘都理不清楚的人?” 两兄弟被噎住,一时无言,没想到自家母亲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老太太冷哼一声,又看了看几个欲言又止的儿媳妇,“老太婆我还没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底打的什么主意,周家是我和老爷一辈子的心血,你们想随意糟践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这会儿最有主意的彭氏也听不下眼了,有些不悦地反驳:“老太太,您怎么能说是糟践呢?我们怎么说也是周家的人,自然也想着周家好。” “夫君他们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先说大姑子是个女子,还是个被休弃·····啊是和离过的女子,若由大姐当家做事,周家岂不是到哪里都会被戳脊梁骨?” “再说了,单靠大姑子一个人怎么能撑得起整个周家?诸事繁多,您到时候心疼还来不及呢。” 周启云在一旁听了,使劲地点头附和。 老太太无所谓彭氏说了什么,反倒是看见自家儿子一副没主见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老太太勾起嘴角冷笑道: “行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周家就由燕青来做主,谁反对都没有用!你们要是听从安排,还能住在周家,若是不听安排便自己搬出去吧。” 她人都要走了,何必看他们的脸色。 老太太从前不能多陪伴子女,对他们心存愧疚,但自问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他们。 可到头来自己年老将衰,儿子儿媳们却个个只想着争夺家产,不拿她当回事儿,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死,好叫他们随意挥霍周家的财产。 老太太一生精明,既然儿孙不孝,她也不用顾忌那点血缘之情,反正人死后只会化作一柸土。 看老太太如此不容置疑的态度,彭氏也再憋不出什么话来,这个家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 周燕青也知道这时自己该站出来表个态,便朝面色扭曲的几人淡淡一笑。 “两位弟弟、弟妹请放心,我是周家的大小姐,自然更有义务为周家排忧解难。” “我虽是个女子,但好歹也同母亲学了许多经商之道,往后接手周家不敢说能比母亲做得好,但最起码这钱的去处定会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会流入肮脏淫乱之地。” 她作为女子,自然也最看不惯这个弟弟喜好寻花问柳的行为。 这话说的,让在场两兄弟和长孙周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彻底说不出话来。 彭氏顿时气急语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虚的周启云,暗恨他这个败家玩意儿不够争气。 秋氏则是在心底叹了叹气。 她没彭氏那么能折腾,对于大姑子当家倒是没什么异议,反正比放在她丈夫手上没几天就把周家败光的好。 她只是气急自己的大儿子也不争气,和他亲爹一个德性,这样一来反倒苦了她家周月和周晟,两个好孩子摊上这样的父兄,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老太太于是不再理睬这几人,而是转头看向几个小辈。 “你们也不要怨我,是你们爹娘自己不争气。你们姑母当家,最少的还有希望给你们口饭吃,若是由他二人当家,哼······” 老太太睨了两人一眼,二人顿时脸红耳燥地低下头。 “没过几年就能搞得个人财两空,到时候把周家败光了,你们也没个安生日子过。”老太太悠悠道。 第77章 离 世 老太太接着说: “你们若是不服气,那就自己拿出实力来,等什么时候有那个底气了再来质疑我的决定。” 听到这句话,小辈中周行最为心虚,他身为周家长孙本是最有资格继承周家的,偏偏和他爹养成了一个德行,整日只知吃喝嫖赌,一事无成。 其余小辈们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周燕青温柔似水,平日里待他们极好,更何况在场的人当中就属周清淮和周锦最有出息,其他人哪敢质疑。 “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太太欣慰地看向周燕青,“青儿,周家交给你为娘放心,就是以后要辛苦你了。” 周燕青难过地摇摇头,“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守护好周家,绝不会让您和父亲的心血白费。” 她不想和弟弟们争,可母亲为了他们吃尽苦头,拼尽半生才给了他们现在的生活,若是连母亲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完成,她又有何颜面继续苟活于世。 周启文两兄弟颓败地看着老太太,知道事已成局无法再改。 “事情我都交代老周办好了。”老太太说,“你们都出去吧,恒儿留下来。”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乔恒,乔恒波澜不惊,上前接替周燕青的位置,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转身走了。 只剩下老太太和乔恒两人,屋内顿时变得清冷起来。 看着老太太脸上的疲态,乔恒强行憋住酸涩的双眼,不让泪水流出,却还是止不住发红的眼眶。 “祖母······” “傻孩子,可千万别哭。” 老太太温柔地笑着,“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临走前能见到你已经是老天对我的恩赐了。” “我没能教好你母亲,也没能帮上你和岱儿,是祖母对不起你们。” 三娘去世后她日日以泪洗面,一再后悔当初没能拦住三娘给靖远侯做妾,却忘了侯府中还有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对两个孩子既愧疚又害怕,她不敢面对他们,内心的矛盾挣扎与对靖远侯府畏惧让她刻意忘却两个孩子的存在,再没有去看过他们一眼。 如今她朽之将折,这个孩子却能不远万里前来见她,她内心感动、欣喜,也厌恶自己的懦弱。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更不是一个好祖母。 “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娘的错。”乔恒低眉道,“人生无常,祖母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平心而论,他的生活跟阿姐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就算是为了不让阿姐失望,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他也愿意。 为什么自己是庶子,生来就低人一头,为什么自己生来便没了娘,亲生父亲对自己也浑不在意,甚至连他至亲的姐姐也被夺走······ 他怨过,也恨过。 可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人生不会因为你的抱怨就会变好,也不会因你的痛恨而停止。 既然侯府不重视他,那他就努力学习,考取功名,让侯府不再小觑、无视自己。 他能理解祖母的选择和顾虑,若是有一天自己走入绝境,他亦不会抱怨旁人的冷眼漠视,只会恨自己能力尚小。 因此他不恨祖母,也没那个资格。 从前之事已过,他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一切凭自己。 “好,那就好,你不怨祖母,祖母高兴。”老太太笑得泪花闪现,“祖母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也能开开心心地去见你祖父了。” 老太太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三娘的影子,她还像以前一样喜欢靠在自己肩头撒娇,老爷就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们笑。 可惜,梦终归是梦,这样的梦再也不能做第二遍了。 老爷啊老爷,妾身让你等太久了,这就寻你来了。 乔恒一瞬不瞬地盯着老人,她握着自己的手逐渐放松,躺在床上的老人目光涣散,嘴角却勾着温柔的笑。 很快,老人那双慈和的双眼轻轻合上,手无力地垂下,嘴角的笑容宛如少女般恬静,却不再有气息。 那一瞬,他的心头涌上巨大的悲悸,他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 “祖母!祖母······”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捂起脸痛哭。 一直守在屋外的周燕青等人听到他的悲嚎,心下悸动,猛地推开门冲到床前。 却见床榻上的老人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 周燕青僵硬地上前摇了摇她的身子,低低地唤着,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阿娘,阿娘······阿娘你醒醒呀······” 可任凭她再怎么摇晃,娘亲不会再有任何回应,那双眼睛再也不会专注地看着她,不会哄着自己吃饭。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知道,温柔端庄的周家大小姐其实很怕黑,夜夜都会缠着母亲哄哄自己才肯入睡。 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从眼窝里倾泻出来,模糊了周燕青的视线,掉落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老太太的衣领上。 她趴在老太太的身体上,两手捂着耳朵,双肩一抖一抖的痛哭个不停。 就像小时候受到了委屈,她就躲进娘亲怀里要安慰一样。 跟进来的小辈们也哭个不停,纷纷低声唤着老人,许多婆子丫鬟们也不禁掩面哭泣。 ······· 这一天,周家老太太走了。 乔恒看到过去几日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都被一块块白布遮起。 人们披麻戴孝在周府里穿行,看上去十分忙碌,却没人敢多讲一句话。 老太太行商一辈子,走马观花,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花样新鲜的奇珍异宝,却十分念旧。 她早就叮嘱好后事,让人将从前老爷赠予她的几样小玩物做陪葬,其余的一概不要。 周燕青为老太太处理好后事,紧接着便得去处理家业移交之事,而乔恒也抽空去看了老太太留给他的那几个铺子。 第78章 痊 愈 周家起初是靠纺织起家,后来逐渐步入正轨,规模越来越大,周家纺织的名声也传开了。 其他商人于是也开始逐一效仿,都想在纺织上赌一赌。 此后江南的纺织业越做越大,但人多了竞争自然就变大了,渐渐的便很难有商人能做得出头。 而周家早已果断地选择了转行,开始用纺织积累的资金和财产接触其他方面,周老爷和周老太太独具慧眼,涉猎的那些产业很快便能上手,最终将其经营扩大。 老太太给了乔恒一块位于苏州城西市的地皮,上边落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是老太太刚发家时连地带宅院一块儿买下来的,住过一段时日后便空置了。 乔恒去看时发现里边陈设还算完善,地段好,环境也清幽雅静,往后用做休养身心也还不错。 只是里面许久未住人,难免有些破损,且铺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这些问题不大,到时候找人修缮一番,再添置些常用的东西进去就可以住人了。 乔恒之后还要去见宋大儒,这宅子他暂时还没有想法,还是先闲置一段时间再看。 另外,老太太还给他留了三个铺子,一间当铺,一间医馆药铺,还有一个点心铺子。 这些都价值不菲,直到见到这些乔恒对周家在苏州城的底蕴才有了真正的了解。 这三个铺子是经过老太太精挑细选特意给乔恒留下的,三个铺子都有相应负责的人在打理,有了一定规模,平日里不用太费心就能经营下去。 当然,前提是这里边的人得是些靠得住的,要是下人们吃里扒外,而他这个主事的人又不常在,长此以往便不可能经营下去。 这事儿乔恒稍作一想,便主动给周燕青说了。 他日后肯定没法呆在江南,这铺子给他也是浪费,不如叫周燕青收回去。 周燕青当然不肯。 这是母亲特意留给外孙的,她怎能收回? 知道乔恒的担忧后周燕青了然,保证平日里会替乔恒照管好这几个铺子。 而乔恒只需挂个名就好,这几个店铺只要正常经营就能有不错的营收,光是分成也能获利不小。 周燕青执拗,乔恒说不动她只能顺下,准备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遵照老太太的遗愿,周家人只简单地给她办了葬礼,与周老太爷合葬到了一处,而乔恒等人为老太太守了三天灵。 处理完老太太的后事,整个周家又在周燕青的组织下回归有序的生活。 周燕青这几年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学习经商之道和解决府内事务,接过手后虽说有些吃力,但也还算顺利。 乔恒休息一番后,看到书案上放着的锦盒,终于想起什么,起身打开锦盒取出那份乡试上榜的誊抄名录。 老太太的离世让他心焦力瘁,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想起来这份名录,这会儿看到才想起来,打算打开看看。 乔恒铺开纸张,目光在上面凝住,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竟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裴修名。 乔恒心中讶异。 今年的解元竟然是刚回京不久的裴兄长,实在让他惊讶,不过紧接着他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裴兄成名本就在他之前,后来又经过几年游学经历的磨砺,不论是见识还是胸怀都非现在的自己能比的,裴兄能拿下第一名他心服口服。 乔恒接着往下看,自己的名字赫然陈列在第二,经魁第三是李明诚,此人他倒是略有耳闻。 据说李明诚此人,今年四十有五,此前考了几次都未曾上榜,但他屡败不弃,没想到今年不仅上榜了,还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乔恒心中还是极为佩服的。 经魁第四,是东林书院的谢永,这位本就是乡试的热榜选手,众人原本都押这谢永不是解元便是亚元,没想到这次只取得了个经魁第四,叫许多人大失所望。 经魁第五余书林······ 咦,乔恒顿住,目光久久驻留在这个名字上,他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乔恒稍一回想便想起来了,这位不就是那日与他的马车相撞,最终还与自己聊了几句的青年么,那人的名字正是余书林。 那日他二人只是匆匆说过几句话,没想到这位余兄也取得了如此好成绩。 “没想到这榜上前五竟有不少熟人。”乔恒感叹。 他原先对自己还小有自满,直到来到江南,尤其和周清淮表哥一同探讨过后,方才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想要成就一番伟业,自身的眼界与胆识必然不能小。 而这乡试只是个开始,他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再过几日他便要启程去找宋大儒,也不知道宋大儒会怎么教导自己。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也想像裴兄那样,觅得同伴,一起游学四方,然后再接着参加会试,考取功名。 乔恒晃了晃脑袋,将杂念清除。 唉,过几日便要启程,眼下他还是好好休息吧。 皇宫。 经过多日调理,乔恒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林医正的药见效要比刘御医的快上许多,不过五日桥嗲便觉得自己神思清明,胸口的郁气也跟着一扫而空。 之后又养了半个月,总算是彻底好了。 养好身子后的她神采奕奕,之前消减的那点肉又回来了,加上近来又有所长开,更显得其美丽惊艳绝世。 惜月见此便完全放心了,只是紧接着便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这将近一个月以来,陛下经常去林才人、淑妃和妍妃的住处,甚至连丽嫔都被传唤了一次,却始终没来过揽月阁,也不曾派人来问问主子的病况。 惜月心里头就有些不安,害怕上回巧思之事真被陛下发现了端倪,从而对主子产生隔阂,不再宠爱主子。 主子在宫中本就无依无靠,先前侯府不顾主子的身体,明里暗里催促着乔岱要尽快怀上皇嗣,如今陛下对主子突然冷淡,也不知是福是祸。 惜月越想越不安,连着几天满面愁容,看着乔岱容光焕发的脸蛋欲言又止。 这下把原本想徐徐图之的乔岱都给看愁了。 她当然知道皇帝生气了,从前去看林才人还会顺道来看看自己,如今却是连路过都不屑,更是连久未宠幸的丽嫔都拉出来了。 乔岱对陛下这番有些无语凝噎,却也属实无奈。 她上个月才招惹了皇帝,若是这么快又凑上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若让陛下觉得她心机深沉,明面上百般讨好却躲在背地里算计他,如此一来,此前她在皇帝面前装出的种种便要前功尽弃了。 如今她还是只能再等等,时间能冲淡许多事情,等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再设计让自己复宠,况且陛下应该不会对她如此狠心。 乔岱休养的这些时日里,也随时让惜竹几人注意着后宫的动向。 林才人那边照常,巧思事发后的第三日太后和皇后便从寺中回来了。 后来皇后听说揽月阁的事情,便又让中省殿重新拨了个宫婢过来。 那新来的宫婢看起来倒是老实憨厚,不过经过巧思一事,乔恒却没什么兴趣用她,随便打发人去做普通宫女的活儿了。 还有的新鲜事便是,陛下后来终于想起两位新来的异国佳人,去了毓秀宫。 众人都纷纷猜测陛下是会召幸姐姐还是妹妹,李政倒是不犹豫,直接抬脚去了妹妹骊贵人的住所。 第79章 别 扭 原本一切都好,却没想到入夜时骊贵人竟然拉了姐姐月贵人过来,喜笑颜开地说希望能和姐姐一起伺候陛下。 这可把李政恶心地不行。 他虽为男子,却并不热衷于情事,大多时候只是碍于妃子背后的家族势力逢场作戏,又或是看哪个妃嫔顺眼便找来一起说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二女共侍,这是他完全没想过的,也没那个心思。 看着面前两张娇美绝艳的脸蛋,以及二人水汪汪羞怯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李政原本升起的一点情欲却顿时消散,整个人变得有些烦躁。 他不顾两人无措的神色,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 这件事也不知怎的被传了出去,第二日请安时,妃嫔们都暗暗讽刺两姐妹行径浪荡,打的是魅惑陛下的主意,两人一时间成了后宫的笑料。 对此,骊贵人和月贵人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都怪我,是我连累妹妹了。”月姬愧疚道。 尽管她知道她与骊姬才是一体的,今后要在后宫中相依为命,但当她听说陛下直接去了骊姬那里,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甚至是委屈。 难不成她与妹妹之间,陛下只喜欢妹妹?那她怎么办,不能与妹妹争,却要眼睁睁看着妹妹得宠吗······ 月姬心底彷徨又难过,不料入夜骊姬却直接将她拉了过去,让自己和她一起侍奉陛下,月姬也没想到骊姬会愿意与自己分享机会,心中顿时五味成杂。 可惜,陛下最后冷着脸走了,谁也没宠幸。 “这怎么能怨你呢姐姐。”骊姬安慰她,“你我姐妹同心,本就该一起面对。这次是我失算了,等我们下次再找机会,我就不信这大朝皇帝不动心。” 骊姬把月姬找过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早听闻大朝皇帝对男女之事较为冷淡,连子嗣都没有几个,却不曾想能冷淡到这个地步。 若是在虞国,能得她们两颗明珠共同侍奉,那些男人只会兴奋地跪求她们,不,就算是在大朝,但凡换个男人也不会像李政这样淡定。 李政从毓秀宫出来后带着人在后宫转了一小圈,再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然走到了揽月阁附近。 李政神色复杂地看着灯火通明的揽月阁,原本轻松的脚步犹如被灌了铅般沉重。 周临便眼看着陛下在揽月阁门前踌躇地绕了一圈又一圈,眉头紧锁,犹豫不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平时杀伐果断的九五之尊。 反倒像是个做错事的情郎,正苦恼着不知如何哄对方欢心。 周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趁人不注意赶紧摇摇头,试图把这大胆而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陛下,”周临跟在李政身后小心地开口,“夜深露中,您看您是要去姝容华那儿还是······” 李政拧着眉,又抬头看看揽月阁,心中有些不爽。 他都绕了这么几圈了,竟然还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到来,请他进去。 李政犹豫一瞬,紧接着一抬眉,甩袖道:“回太和殿。” “是。” 乔岱这几日吃好睡好,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明早是时候去请安了。 翌日清晨,乔岱起了个大早,梳洗好后挑了件藕荷色的广袖流仙裙,晚秋的早上寒意不减,惜竹给她找了一件绒领披风罩上。 临走前乔岱看着镜子里红润的面庞,有些担忧道: “养病半个月,气色好成这样,难免要落人闲话,要不还是多扑些脂粉遮一遮?” 惜竹有些无奈:“主子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了。” “也是,反正病都好全了。”乔岱满意点点头,随即不再计较,朝着凤仪宫赶去。 乔岱到的稍早些,陆陆续续到的宫妃们一进门见她来了,都有些恍惚。 怎么大半月不见,这姝容华好似变得更美了。 玉淑仪来了也不禁撇撇嘴,又是羡慕又是开心地掐了一把乔岱白皙滑嫩的脸蛋,“瞧你这红润的小脸,哪像是生过病的人,倒像是吃了补药似得。” 玉淑仪觉得乔岱这样的貌实在是世间独一份的风景,盯着背影升起的那一点嫉妒,在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淑仪同乔岱处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依旧无法抵抗见面时乔岱之美给她心底带来的震撼。 乔岱佯装生气道:“我这病可是好不容易才痊愈,姐姐理应多心疼心疼我才是,可听姐姐这话怎么好似不乐意见到妹妹痊愈似的?” 玉淑仪想起了那日两人一起吃酒后的醉态,也有些心虚,连忙安抚:“你听错了,姐姐是巴不得你从没生过病。” 乔岱眉眼弯弯得笑了,一时间又看花了玉淑仪的眼 请安的时间将到,殿内的人也多了。 乔岱和玉淑仪分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落座,约定结束后再聊。 乔岱刚落座,一旁的宁玥也来了,见到乔岱时明显怔愣了一会儿。 她走到位置旁,淡淡地朝乔岱行礼:“请姝容华安。” 见她态度依旧冷淡,乔岱也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后就没再理。 这样的宁玥她早已习惯,这冷淡倒非专门针对她,而是宁玥对大部分人多是如此,只有在帝后和太后面前才会带上些柔情。 宁玥此人实在孤傲,进宫这么久乔岱也没听说她和哪位妃嫔走的近,又或是关系亲密,话也很少,平日里很难听到对方开口。 但宁玥不愿意和自己逢场作戏,乔岱又何尝不是,两边都落得自在。 不过今天倒是能感觉到宁玥除了一贯的冷淡,似乎还有些心情不悦? 乔岱正低头沉思,余光却瞥见一抹鲜艳的色彩,稍微侧头看去,却见宁玥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两个人。 一人裙装艳丽,衣袂飘飘,面容妩媚动人;另一人月白纱裙,面容清丽,宛如明月清风,浑然天成。 乔岱立刻反应过来,这两位应该就是虞国来的两位佳人,果然貌美。 骊姬和月姬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乔岱,一来乔岱貌若神妃的姿色难掩,叫人难以忽视,二来宁玥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今天却突然坐了人,十分打眼。 骊姬和月姬在清楚看到乔岱的容貌后,神情都有些难掩的僵硬和不可置信。 两姐妹自诩美貌出众,来到大朝后宫后却发现如她们这般身姿和容貌的远不止一人。 原本觉得这后宫中淑妃、妍妃以及另外几个妃嫔的容颜已是极盛,没想到今日见到了更加极致的。 两人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按理说人之美貌该是各有千秋,难以真正地一较高下,但见到了乔岱才知道什么叫“眼里再容不下他人”。 乔岱之美并非只体现在她极盛的容颜上,还有她那通身难得的、浑然天成的气质。 骊姬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她与月姬小心走上前,想与此人说说话,奈何时间已到,两人只得安分地坐回位置上。 乔岱倒是没注意这两人的视线,毕竟每次来直盯着她的视线数不胜数,她若是每一个都去探究,那岂不是得累死。 第80章 哄 人 皇后今天缓缓而来,叫乔岱诧异的是皇后竟然带了卫安公主过来。 这是乔岱第一次见到卫安公主,卫安公主今年已经八岁,但因为先天孱弱的原因致使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稚儿般大。 身量瘦弱得如同小猫一般,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怕生,此刻安静地缩在皇后怀里不愿看人。 德妃温和笑道:“久不见公主,这会儿看着是越来越像娘娘了,瞧这小脸漂亮的,长大了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卫安公主在怀中,皇后明显要比往日高兴得多,她低头看着女儿,眉眼间确实越来越像自己了。 皇后开心笑道:“她前些日子闹脾气,总不肯好好吃饭,本宫和母后怎么哄也没用,后来还是陛下亲自盯着她,这才吃进去了。” “这孩子惯会挑人的。” 皇后嘴里说着抱怨的话,眼里却满是温柔的笑意。 乔岱挑眉,早就听说帝后对卫安公主视若珍宝,看来此言不假,皇后看着卫安公主的模样,眼里都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皇后难得抱了公主过来,众妃的话题难免也就扯在孩子身上,左右夸一句卫安公主如何如何玉雪可爱,哄得皇后十分开心。 请安结束,出门时,乔岱正打算去找玉淑仪说说话,不料眼前突然窜出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骊姬和月姬躬身行礼。 骊姬勾唇笑笑,眼波流转,妩媚动人:“您便是姝容华吧,如今总算见到了,姝容华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美貌惊人。” 乔岱挑眉,故作不认识她们,问:“你们是何人?” 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两人是谁,不过二人眼神奇怪,突然挡在自己前面也忒让人心烦了。 月姬视线在乔岱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顿住,骊姬弯弯的嘴角也倏地一僵,随后解释道: “瞧,是妾等愚笨,初见荣华仙姿,一时竟看呆了,妾是新来的骊贵人,这位是妾的姐姐月贵人。早听闻姝荣华,妾等敬仰已久,如今总算见到您了。” 入宫也有一个月了,两姐妹对如今的后宫形势也有些了解,知道如今新人中最得宠的便是姝容华,跟玉淑仪关系最好,不过淑妃和妍妃似乎不喜她。 这一个月来乔岱并没有出现,两姐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位姝容华如何貌美如仙,听众妃嫔闲聊时的口吻,似乎对姝容华久病不来还有些庆幸。 骊姬原本不屑一顾,后妃缺什么也不可能缺姣好的容貌,只靠容貌不过只能获得陛下一时的宠爱,如何能长久? 再者,姝容华有惊人的美貌,但她姐妹二人也不差,何惧之有。 可今日真正见到了这位姝容华的风姿,骊姬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与浓烈的嫉妒。 一个人真的能长成这样吗,连自己看了都晃神。骊姬暗中咬咬唇,有些不甘。 乔岱瞥了她二人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原来是新来的骊贵人和月贵人,本主久病才愈,也是第一次见到两位,一时没认出来,两位妹妹勿怪。” “哪里,”骊姬艳丽的脸上挂着刻意的微笑,“容华能停下来与我等说话,我们姐妹已是惊喜。” 乔岱心中腹诽,明明是你二人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挡我去路,强行与我搭话,不然谁想主动搭理你们。 乔岱跟她们相顾无言,好在这时玉淑仪找了过来。 玉淑仪明艳清丽,笑起来如同一朵娇艳的蔷薇,轻灵的声音从远处就悠悠传入乔岱几人耳中。 “我说你怎么还不过来呢,原是结识了新的小姐妹,呦,这不是月贵人和骊贵人吗,这日头大了,还不走啊?”玉淑仪笑呵呵地道。 “见过淑仪娘娘。” 两姐妹自然认识这位玉淑仪,但不曾说过话,此时见她明眸善睐,话语中却是赶人之意,心下对她略有不满。 乔岱则是见到她心情就好了几分,回笑道: “妹妹的不是,让姐姐你久等了。姐姐不是说绣了些新花样吗,快带我去看看,顺便品一品姐姐宫中的好茶。” 玉淑仪睨了她一眼,嗔笑说:“我看你就是为了蹭我那茶!” 乔岱笑了笑,并不反驳。 两人之间熟悉又亲昵,关系确实不错。 玉淑仪面向两姐妹,“本妃与姝容华有约在先,你二人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找姝容华,本妃就将人带走了?” 两姐妹点点头,“自然,两位娘娘请。” 她们只是出于好奇想会一会这位姝容华,就算想做什么事也没做好准备。 这玉淑仪看着爽快,敢说敢做,但好在也不会轻易刁难人,最重要的是位分高背景又厉害,这姝容华也是好运,刚入宫便能找上这样的靠山。 玉淑仪把乔岱拉走了,两姐妹在后面看着两位佳人的背影,情绪难言而复杂。 “骊姬,没想到这姝荣华的容貌,竟比传闻中更甚,难怪陛下宠她。”月姬低声道。 她们被国君选中送给大朝皇帝之前,也有自己的骄傲,起初根本无法接受成为虞国的弃子。 好不容易接受现实,本来以为来这后宫也能如鱼得水,不料现下反而惹了一身骚,连太监宫女都敢在暗中编排她们。 骊姬的视线依旧盯着乔岱愈行愈远的背影,眼底沁出些不愉,“姐姐怕了?” 她这个姐姐看着高雅端庄,沉重气派,实则自私怯懦,也不喜欢动脑子。 “倒不是怕了······”月姬嗫嚅,“只是觉得,这人轻易招惹不得。” 骊姬:“姐姐知道就好,妹妹我自也不会轻易去招惹,毕竟她正得陛下宠爱,不过我们也无需慌张,忘了父王交代的?一切徐徐图之即可。” ······ 乔岱去了玉淑仪宫里,玉淑仪近日得了副好棋,一有时间便拉着乔岱下棋打发时间。 乔岱对棋艺只是略懂,自然比不过玉淑仪的精通,不过多下了几盘又觉得棋局奥妙非常,在玉淑仪的慷慨指导下也偶有小胜。 玉淑仪手执白棋,看了眼棋局,只是略一沉思便将出手从容地将棋子放定,再抬眼去看,乔岱果然皱眉,神情专注地分析局势。 玉淑仪不禁得意一笑,接着问:“你与陛下怎么回事,闹矛盾了?” 乔岱本在专心解棋,闻言有些不解,蹙眉问:“姐姐此话何意?” 乔岱凝眉。 都是皇帝的妃子,怎么说的好似自己与陛下多亲昵似的,陛下的宠爱几分真假,这些后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玉淑仪则是撇撇嘴:“我可是听说你揽月阁上个月的事了,事后陛下在你揽月阁附近召了一圈人,就是没召你,你俩这不明摆着闹矛盾了。” 乔岱一噎。 陛下是生气了没错,可是“闹矛盾”·····乔岱心里觉得怪怪的,玉姐姐说的好像她平日里和皇帝很亲似的。 玉淑仪看她吃瘪,心中更觉好笑,对着乔岱揶揄:“妹妹怎么不去哄哄陛下,男人嘛,对你这种美人哪里拒绝得了。” “姐姐你想多了,陛下一国之君,哪有空与我这小小妃子闹矛盾?” 乔岱笑笑,“再说了,我怎么敢惹陛下生气。” 说着执起黑棋落下一子。 玉淑仪看了看,从容地捏起一子,“你这性子,迟早得吃亏。你看看妍妃,拈酸吃醋最是在行,陛下不是挺喜欢的吗?” “男人啊,都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的。妹妹你还是早日将人哄好,免得时间拖得久了,在心里留下疙瘩。” 起初猜到陛下那等冷漠之人也会在这方面闹别扭,玉淑仪还惊讶了许久,因往日陛下对所有事表现的都是手到擒来,事事皆在掌握之中。 但若说真触怒了陛下底线,乔岱绝不能安然无恙,可若说不气,陛下又异于往常地将丽嫔等人召去侍驾,一个月不理睬乔岱。 乔岱苦笑,她当然知道陛下因何而气,只不过此前她觉得这种事还是急不得,现在听玉淑仪一番话,主动些也没错。 “我晓得姐姐的好意,过两日我就去想想办法,跟陛下认个错儿。”乔岱说。 当然她不后悔在那件事中装可怜利用了皇帝,作为“宠妃”不就得仪仗陛下的宠爱吗? 她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这么计较。 不就是服软撒娇嘛,她会,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吃这一套。 “唉。”玉淑仪叹了口气,怒其不争:“你也是个不上道的,白瞎了这张好脸。男人总是要哄的,你就撒个娇,凭你这样的哄好陛下不就是几句话的事?” 第81章 花 园 玉淑仪的话,乔岱回去后思考了许久。 不管怎么说,皇帝毕竟是她在后宫中最大的仪仗,不论用多好听的话捧着也不为过。 如今想起来,往日确实都是陛下在主动,自己不过迎合陛下之举,却并未作出主动讨人欢心的举动,如今陛下大抵是乏了。 想来往日陛下之举也不过是对自己起了兴趣,使一些男人惯用的撩拨人心的情趣手段罢了。 如今惊觉自己对陛下有利用之嫌,是个心机不浅的女人,还不肯服软认错,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被落了面子,极度不悦,继而失去兴趣。 乔带叹了口气,也难怪陛下对她生出嫌隙,自己不也忍不得他人欺骗吗? 更何况堂堂一国之君。 回到揽月阁,乔带与惜竹等人提及此事,让她们去探听探听陛下最近的消息。 遂闻,惜竹还有些诧异: “主子有此心倒是不错,只是奴婢听闻陛下最近一次召人侍寝是在前日,后来便一直在太和殿处理政务,主子可有何想法?” 陛下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处理政务,除非陛下主动踏入后宫,不然寻常后妃根本没机会寻他。 周福也在场,闻言便说: “奴才倒是听闻昨日妍妃娘娘亲自跑了趟太和殿,说是给陛下做了份滋补的汤送去,陛下虽未让妍妃娘娘进去,那汤却是没拒。” 经过巧思一事后,周福以欲将功赎罪,虽主子对他的态度比之从前冷淡了许多,但周福并不气馁。 他做错事在先,主子没赶他走已是大恩德,更何况还有机会弥补。 现下揽月阁中最得乔岱信任的,自然是惜竹、惜月二人,其次便是巧云,最后才是周福。 但所有人中消息最灵通的却是周福,因此此次乔岱并未怀疑他的话。 惜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才迟疑地说: “你的意思是主子可以效仿妍妃?可主子位分与妍妃差的太多,做起事来哪能一样,怕是太冒险了。” 如此效仿,先不说陛下是否会散了火气,要是被其他几位爱找茬的娘娘们知道了,主子恐怕更不好过。 “惜月姐姐说的也在理,不然主子还是再等等,此事毕竟急不得。”周福皱着眉说。 乔岱脸上的笑浅淡了些许,细眉轻拢着,“此事确实急不得,免得弄巧成拙。” 接下来几日,乔岱照例每日前去请安。 不料却见一向冷漠高傲的宁玥今日竟如春风满面,高兴非常,让乔岱不住侧望。 这几日乔岱还在盘算怎么和陛下认错最为妥帖,并未太关注外界发生的事情。 待出凤仪宫后细细盘问才知,原来陛下又登了毓秀宫,只不过这次召的不是月贵人和骊贵人两姐妹,而是宁贵人。 乔岱这才了然。 宁玥身为皇帝表妹,身份特殊,地位尊贵,但入宫后也只在最初为皇帝侍寝过一次,那次后陛下再未找过她。 算下来,昨日才是宁玥的第二次侍寝,难怪今日眼角余稍都透露着风情。 再细细一打听,有人便说是陛下昨日去御花园巧遇宁贵人,正好瞧见宁贵人身穿华美罗裙在园中翩翩起舞,美若天然,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如此一来,陛下自然顺理成章地去了毓秀宫。 惜竹:“听毓秀宫的人在传,这宁贵人马上便要升至正五品了,只是还没下圣旨。” 乔岱心中暗叹,正五品啊,那便是同自己一样的容华了。 这么认真想来,自己竟然还要比皇帝的表妹早升一阶。 思及此,惜竹轻声建议: “主子既已有心思,不若也多去御花园等地转转,陛下不给机会,您何不自己找个机会?” 乔岱眉梢一顿,垂眸不语。 不错,既要主动又何必瞻前顾后,人的底线总是要试探一番才能知道。 第二日,乔岱就收拾了些东西,带人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乃是后宫最为着名的景点,其内风景绮丽,花卉繁多,四季不败,春夏秋冬四季之时,各有特点。 御花园本只是一个宫殿般大小的寻常之地,但先帝最爱风花,登基后即刻下令命人扩建御花园,引入繁多的花卉奇树,一年四季都可供人观赏。 巧云对御花园还算熟悉,这次也跟着乔岱来了,随行的还有惜竹。 路上,巧云笑道: “这扩建后的御花园啊,不知要比原本的大上几倍,若真想将里面的景致一一观赏完,恐怕得走个三天三夜呢。” 乔岱听完不禁咋舌,三天三夜,这得是下了多大的功夫? 看来先帝果然是爱极了。 “不过也正因此,招了后宫主子们的抱怨,都打趣说这园子变大了,都没那么容易在御花园‘偶遇’陛下了。”巧云笑着补充说。 听罢,乔岱和惜竹顿时乐了。 乔岱不禁开始想象,皇帝在御花园赏景,却没走几步就能“偶遇”自己的妃子,或是翩翩起舞、或是一展歌喉,然后个个儿热情地招手让皇帝去她们宫中小憩。 “噗嗤——”乔岱没忍住,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乐了。 乔岱到时,晨光洒下,将绿意盎然的树都染上一片橙黄。 和煦的太阳照的人浑身暖洋洋的,乔岱忍不住舒服地吐息。 继续往前走了走,一片风光好景尽收眼底。 如今已是十月,是秋叶落地的时节,御花园内却仍有花自绽放。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金桂与秋菊,四下金黄一片,开得正旺,十分绚烂。 尤其是缀在树上的桂花逸散在空气中的香气,清可绝尘,早在外围时三人便闻到了。 乔岱再往稍远处张望,视线定格在或白或粉或赤的花上,眼中漫上愉悦的笑意。 此花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正是木芙蓉。 此花晚秋始开,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因而又名“拒霜花”,象征着纯洁。 往日在乔岱居住的长水小筑中也有几株,乔岱最是喜爱,如今能在异地深宫再见,真叫乔岱惊喜。 “就算没能等来陛下,如此美景也不算白来。”乔岱感叹道。 说着走进繁花,不禁轻轻拽过木芙蓉的花枝,凑上鼻尖轻嗅花香,“真美啊。” 乔岱感叹眼前景色之美,却不知她人亦是他人眼中的美,惜竹和巧云早在一旁看傻眼了。 良久,巧云才轻轻拽住惜竹的衣袖,神情呆滞地开口: “惜竹姐,我早知主子美极,却不知能这么美!” 惜竹侧过头,好笑地看着她,又看看远处沉浸美景的主子。 乔岱站在金桂树下,小风一吹,成熟的金黄便散落空中,悠悠飘转下落,乔岱乌亮的云鬓上也不免落上星点金黄,偏偏她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美景中。 美人美景,人亦是景,景更衬人,二者浑然一体。 惜竹巧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误入仙子的后花园,眼前之景美奂至极,恍若仙境。 “惜竹,巧云,快过来!” 二人抬头,只见乔岱正笑眼盈盈地喊着她们,遂连忙走过去。 乔岱指了指地上的一片金黄,开心地说:“我方才看过了,这秋菊和金桂的花瓣应该是这两日才落的,还算新鲜,咱们不若收一些回去,酿些桂花酒什么的。” 这秋菊、金桂和木芙蓉都可做药用,亦可入汤食、做酒料,宫里还有个手艺极好的惜月,这些东西都不在话下。 看着这些开得极好的花,乔岱实在心动,恨不能摘下几捧抱回宫去。 只是这御花园中的花木即便是宫妃也不可随意采摘,必须得到陛下的首肯才行。 来时惜竹就带了裹布,主仆三人于是将干净的落花分开捡进布中,才片刻就捡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长,难得的好时光被一道带着鄙夷的女声打断。 “呦,这不是姝容华吗?怎么有心情在这捡这些残花败叶?” 还有另一道声音跟着搭腔,阴阳怪气道:“这揽月阁也不穷啊,姝容华这爱捡东西的兴趣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这声音听来竟还有些熟悉。 好心情顷刻间被打断,乔岱不耐烦地拢起眉,抬眼看去,正好见到几个“熟人”正面露嘲讽地看着自己。 为首的是李淑媛,而在其两侧的也是乔岱的老熟人。 是王美人和挺着肚子的林才人。 第82章 意 外 主仆三人停下动作,顾不得拾得的花瓣便向前边的人行礼。 乔岱向前,温声:“见过淑媛娘娘。” 李淑媛盯着她白玉般的面庞,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只是很快便被掩去。 她轻笑出声:“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姝容华也来逛御花园了?” “今日天气不错。”乔岱只说。 此刻她眉眼温顺,方才的烦躁早被敛去。 说罢,乔岱抬眼朝李淑媛身后望了望,王美人一如从前,见自己看过来还十分高傲地抬了抬头,丝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 而一旁的林才人身怀六甲,瘦弱的身躯挺着个孕肚,十分打眼。 她垂眸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上去恬静温柔,透出一丝母性的温柔气息,但乔岱知道她这也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李淑媛向来以妍妃马首是瞻,最是看乔岱不过眼,平日在凤仪宫乔岱没少花心思敷衍李淑媛的三天两头的打压。 这王美人和林才人就更不必说了。 都说冤家不聚头,这下倒好,一下就聚齐了三个。 巧云看着李淑媛一脸不善就有些发怵,李淑媛、王美人和林才人可都与自家主子有嫌隙,这三人怎会走到一起,还都突然间找上主子? 李淑媛不屑地冷哼一声。 前日宁贵人得宠,这两日逛御花园的妃嫔便多了起来,都是明白人,藏得什么心思谁还能不清楚? 乔岱此前病了一个月,皇帝便一个月都未曾召见她,众人心底都盼着乔岱能病得久些,最好能叫陛下忘了此人,可惜乔岱这么快就痊愈了,今日还有心情来御花园。 李淑媛瞥了眼乔岱身后一地的残花,嘲弄道:“姝容华这是?” 乔岱不紧不慢地回答:“只不过是想拾些回去入料做膳食,让娘娘见笑了。” 话语刚落,李淑媛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她左后方的王美人不屑地“嘁”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叫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也许是有李淑媛在场撑腰,王美人底气十足,胆子也大了许多。 见乔岱朝自己望过来,耐不住翻了个白眼,奚弄讥讽道: “不过是些残花败叶,也能拿来做吃食?恕嫔妾直言,姝容华您这般行为也只有乡野村妇才肯做。” 王美人这番话可谓是不敬,话音甫落,乔岱垂眸,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惜竹和巧云对视一眼,都面面相觑噤声。 李淑媛自然是放纵王美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乔岱,想知道她会如何应付。 乔岱嘴角微弯,心下有些好笑。 若这话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她兴许还会生气,可惜她早已知道王美人是个没脑子的人,自然也只拿她说的当笑话听。 乔岱侧过脸看着王美人,嘴角微微扬起,“王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王美人说的都对。” 话落,对面的三人明显愣了一下,就连惜竹和巧云都没料到主子是这个反应。 王美人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乔岱的性格不应该是出言反讽回来吗,怎么这么淡定? 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还叫人觉得没劲儿。 王美人眼睛顿时充红,她咬牙切齿:“嫔妾记得姝容华向来是伶牙俐齿?” 乔岱平静地注视着王美人,眉眼温和,稍带了些不解: “怎么,王美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让我辩驳一二?” “我······”这下王美人更是被堵的无话可说。 她从前嚣张惯了,都是凭心情随心所欲,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后宫规矩森严,她只能略微收敛,可谁知一碰到这乔岱王美人就有些不得劲,心底的话如何也憋不住。 看着王美人气急败坏,乔岱只在一旁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林才人却突然拉了拉王美人的衣袖,朝乔岱开口: “容华莫要生气,王美人只是嘴笨,并无任何贬低容华之意,还请容华宽宏大量,不要同王美人计较这等小事了。” 此举倒是让乔岱些许惊讶,还以为这林才人会一直安静待着,没想到还会出声为王美人说话。 乔岱不显眼地观察了两人一番,发现王美人只是撇着嘴,心情不悦,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冲动,继续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而李淑媛在前面也只是软骨头般地倚靠在婢女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自己,仿佛身后的两人说什么话都跟自己无关。 这可叫人称奇了,先不说这三人是如何凑到一起的,能将王美人这个莽撞的草包劝住,林才人还算有些手段。 乔岱几不可察地挑挑眉。 她没说要不要宽恕王美人,只是重新将视线对上李淑媛似笑非笑、看好戏般的眼神,乔岱抿唇笑说: “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淑媛娘娘,打扰您的雅兴了。如今日头渐大,嫔妾也该回宫了,淑媛娘娘可要屈尊到嫔妾宫中坐坐?” 林才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一时间觉得难堪,低着头不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拽着王美人袖子的手。 乔岱直言要走,也是不想和这些人起正面冲突,三对一,出了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李淑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努了努嘴,嫌弃地说:“这就不必了,姝容华还是自个儿回去吧。” 没能看到姝容华出糗的好戏,李淑媛顿时没了兴致。 乔岱当然也只是客套,闻言只是低眉顺眼地点点头,“既如此,那嫔妾就先行回去了。” 乔岱转头像身后的惜竹和巧云示意眼神,二人了然,利落地抱起地上的两个裹布准备恭身告退。 乔岱朝着李淑媛点点头,随即朝王美人的方向走去,正与王美人擦身而过时却听到了林才人的叫唤。 “容华且慢。” 乔岱步子顿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看向林才人,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却未发现近在咫尺的王美人视线下移,朝乔岱拖曳在地下的裙摆瞟了一眼,嘴角一勾,然后不动声色地轻转方向,鞋底朝乔岱的裙摆凑近了几分。 乔岱疑惑:“林才人还有何事?” 林才人侧身转了个步子,笑着说:“嫔妾也走乏了,不若同容华一道回去吧。” 乔岱看了看林才人显怀的肚子,有些无奈。 不过林才人似乎并不准备等乔岱答应,而是自顾自地朝乔岱走来,撇开婢女的手状似亲密地挽住乔岱的手臂。 亲昵地说:“这么久了嫔妾也没能和容华说上几句话,一道回去路上还能做个伴,姝容华不介意吧?” 王美人挑了挑眉,“林妹妹多心了,姝容华向来是与人为善,这点小事哪会不同意,您说是吧,姝容华?” 李淑媛则是站在身后看着好戏。 这林才人和王美人不过是她前两次逛园子时碰上的,看着都有些傲气,不过面对诸如她这般比她们位分高上不少的妃嫔时却惯会讨好,李淑媛看她们顺眼,也就留在身边说话了。 她倒是后来才知道这二人竟都与姝容华有过嫌隙。 这三人她心底都不喜欢,且看看几人能唱出什么戏来吧。 乔岱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掰开林才人攀在自己臂上的手,转而将放回到原先扶着林才人的芙儿的手上。 乔岱轻言细语,话里却不容置疑地拒绝道: “还是不了,我这人说话不好听,又笨手笨脚的,林才人现下还怀着身孕,身娇体贵,我若是不小心误伤到林才人就不妙了。” “林才人还是由侍婢带着回去吧。” 林才人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恼怒。 这姝容华怎的不按常理出牌,三番四次驳了自己的面子。 说完,乔岱也并不想看林才人如何反应,转身便要离开。 “哎······”林才人心中恼怒,下意识朝前迈开脚步想要喊住乔岱。 不料下一刻却觉得裙摆处陡地一紧,裙摆被扯住似的动弹不得,脚步却已经悬了出去,身体一时间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朝下边狠狠摔去。 身体失力,林才人瞳孔皱缩,电光火石之间伸出手死死地护在肚子上, 芙儿等人一看,顿时脸色发白,神色惶恐,额角霎时沁出冷汗。 “主子!” “天呐!林才人!” 第83章 受 伤 “主子!” 乔岱听到一阵惊呼,转过头去却发现迎面朝自己方向扑来的林才人。 面露惊恐的面孔在眼前逐渐放大,乔岱身子僵了一瞬,下意识挪动脚步想避开,可一低头就看见林才人鼓鼓的肚子。 乔岱来不及多想,皱着眉,一咬牙,立马作出反应! 她张开双臂,死死将撞上来的林才人搂紧,试图稳住林才人的身子。 可惜,林才人就算再瘦弱也终究还是个大人,这么撞过来乔岱又猝不及防,受不住这股冲击,二人直愣愣往地下倒去。 “哼!” 乔岱死死护住林才人的肚子,不料被扑到地上的那一刻,却感到肩胛处似乎压到了什么极硬的东西。 两个人的重量猛然压上去,乔岱只觉得后背有一阵刺骨的疼痛传来,脸色霎时苍白,冷汗直流,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勉强朝上望去,只见一脸惊恐的宫婢,李淑媛苍白的脸,以及王美人又恐惧又心虚的神色,以至于不断地往李淑媛背后躲去。 可惜场面混乱,未有他人发现。 乔岱疼痛难耐,还未弄清楚情况,压在她身上的林才人却先慌了。 “好痛······孩子······我的孩子!” 林才人的肚子完全压在乔岱身上,事发突然而迅疾,她被吓得手脚僵硬。 她急促地喘息着,嘴角翕动,肚子里似乎传来隐隐的钝痛感。 林才人眼里的慌乱几乎溢出眼眶,她捂着肚子身子颤抖地想要从乔岱身上起来。 可惜她挺着肚子本就行动不便,惊慌之下又被吓得腿脚发软,撑起身子时膝盖一软,不设防下又重重地朝乔岱身上压去。 “啊!”乔岱吃痛。 肩胛处又是狠狠一痛,这下乔岱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都不住地打颤。 事发突然,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听林才人的几声惊呼方才从惊愕中回神,被眼前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 惜竹最先反应过来,也最先发现了乔岱的不对劲,看看四周的人都呆滞在原地,登时气急地跺了跺脚,朝芙儿等人吼了一声: “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你们才人扶起来呀!我家主子还被压着呢!” 说着连忙低下身查看乔岱的情况,见她眼中沁润的湿意,顿时心疼地无以复加:“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 芙儿和几个宫婢急忙上前小心扶起林才人,见林才人脸色苍白,嘴里还不停喊着痛,心中无比慌张。 林才人如今可是怀着龙嗣,若是皇嗣出了什么问题,她们这些下人只怕会掉脑袋! 几个宫婢心中都不禁打着寒颤,脸上也失去血色。 林才人的手死死的扣住芙儿的手臂,指甲甚至都陷入到芙儿的肉里,芙儿闷哼一声,却只能将痛吃下。 林才人满脸慌张和害怕,颤抖着身子低呼:“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闻言,芙儿等人顿时心里一紧,不安地朝林才人背后看了看,一抹鲜红正慢慢地从衣料中渗出。 芙儿的双眼倏地瞪大,满是惊恐之色,嘴里大喊着: “见红了······主子见红了!” 林才人见红,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面上的惊恐再也掩不住,忙喊着:“喊御医,快喊御医啊!” 另一边,乔岱才被惜竹两人从地上扶起,背部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惜竹就发现了不对劲。 方才被撞倒,乔岱倒下的地方却正好有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石头,乔岱的肩胛处重重撞了上去! 那石头虽说不大,棱角却异常尖锐而分明,加上林才人冲撞和压在乔岱身上的重量,那石块的尖角处更是深深扎进了乔岱的肉里。 这石块此刻都染上了刺眼的血红色! 乔岱正埋在巧云怀里,惜竹能看到她正对着自己的背脊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可见是疼极了。 惜竹一眼望去,就见乔岱背部轻薄的纱裙早已被划破,殷红的血色在顷刻间就晕染了一大块。 场面愈加混乱。 看着林才人衣裙上那抹鲜红,王美人额角的青筋不由跳动几下,一阵后怕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再看看似乎受了伤的乔岱,心虚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李淑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等意外,心中暗暗后悔,明知道林才人怀着孕就应该远远避着,怎么还跟她走一块儿了。 这下好了,要是林才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她这个同在场的人也难免要被问责,要知道陛下和太后对这一胎都十分看中。 思及此,李淑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林才人见红了是大事,而她毕竟是在场中位份最高的人,只能暂时压抑住心中的不满,安排人小心地将林才人抬回宫中,再速去请御医来看。 林才人此胎意义非凡,若因此损失皇嗣,不论是皇后还是陛下,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想一想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李淑媛心中郁闷至极。 如今也只能期盼林才人肚中的孩子最好平安无事,好在方才她看着是这林才人自己不慎跌倒的,就算要问责应该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李淑媛想了想,叹口气对着身边的婢女吩咐: “你快去禀告皇后娘娘,就说林才人不慎跌倒见红,情况不明,请娘娘来看看。” 知道事态紧急,婢女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林才人已被人抬走,李淑媛正准备前往玉翠轩看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哽咽,转身一看,竟是姝容华的婢女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 惜竹哭道:“淑媛娘娘,我家主子方才为护住林才人受了伤,血流不止,还请娘娘也替我家主子喊个御医,奴婢们感激不尽。” 惜竹特意强调了乔岱此伤是为了林才人和肚中皇嗣才受的,于情于理乔岱都不能被忽视。 再者,方才在场的人都看到是乔岱主动伸手护着林才人,林才人甚至没摔在地上,全压在了乔岱身上,现在还连累得乔岱受了伤。 就算最后没能护住,乔岱救人之举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李淑媛也不好视而不见。 乔岱如今脸色苍白之极,背处的痛意使她无法开口,只能缩在巧云怀中不住地抖着身子,脆弱又可怜。 这样的乔岱是李淑媛未曾见过的。 她固然不喜欢乔岱,但此时此景也做不到在一旁装作事不关己。 “也罢,本妃喊人去请,你二人先讲她扶回宫中吧。” “奴婢多谢淑媛娘娘!” ······ 后宫中没有秘密。 姝容华和林才人平日里本就受人瞩目,不过一时半刻,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后宫。 太和殿内,李政伏在案上处理政务,周临轻声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李政听罢,冷沉着脸,生了薄怒: “一群废物。” 周临低了低身子,果然见陛下甩下公文,冷着眉眼起身往外走,“摆驾玉翠轩。” 方才皇后娘娘派人来,说玉翠轩的林才人不慎摔倒见红了,请陛下过去看看,他知道事关皇嗣陛下怎么都是上心的。 玉翠轩内。 李淑媛正焦急地等在一旁,而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美人此刻也安静地缩在一旁。 不过多时,皇后就到了,她冷着眉眼,不怒尚且自威,此刻含着怒火,气势更是让人害怕。 皇后看向李淑媛和王美人,拧着眉问: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第84章 守 己 如今太医尚未出来,林才人情况不明,皇后只得先问问事情起因。 今日李淑媛就在现场,眼瞧着皇后凌厉的视线朝自己看过来,有些心虚地站出来回了话。 李淑媛:“娘娘息怒,今日嫔妾看着天气尚好就去逛了御花园,路上正好遇到王美人和林才人,便同行了。” “路上又遇到姝荣华,嫔妾等人说了几句话,林才人想同姝荣华一道回去,走的有些急了这才不慎摔倒。”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下意识没说出乔岱为护住林才人受伤一事。 皇后眉头皱的更深了,“自己跌倒的?” 李淑媛说来说去,结果是这林才人不长心,自己跌倒的?! 皇后面露怒色,话头一转,对玉翠轩的宫人斥骂道: “既是怀孕,那便在宫里好好待着,瞎跑什么?!” “本宫记得几月前御医就叮嘱过你们主子身子差,需得好好休养,如今跑去御花园凑什么热闹!你们这些竟然也不拦住!” 玉翠轩的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后娘娘息怒!主子近来心情不佳,说想出去散散心,奴才们劝过,可主子执意要去奴才们哪拦得住啊! 皇后不听这奴才的话: “本宫派人来好生照料着,若非你等平日不能尽心伺候,惹怒林才人,她又怎会心情不佳?” 皇后知道自己这也是迁怒,毕竟主子的话下人哪敢违逆,要怪就怪这林才人实在蠢的让人恼怒。 好不容易揣了个金疙瘩的肚子,不知道正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小心安分地待在宫里,偏偏要去御花园瞎转悠! “娘娘息怒!奴才们不敢不尽心啊!” 一群奴才和宫女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不消多时,额头上就见了红。 王美人自进了玉翠轩后,半张脸就藏在阴影中,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试图抹去自己的存在感,谁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而李淑媛本就心虚,这时候也不好上去触皇后的霉头。 皇后被吵得有些不耐,烦躁地轻呵,语调冷淡: “够了,一切便等林才人无事后再论!” 话音甫落,另一道身影从殿门处走来。 立在一旁的李淑媛和王美人皆是心神一颤,惊喜地看向来人。 “参见陛下。” 李政双手背在身后,淡漠的视线朝屋内的众人扫视一圈,淡淡开口。 “都起来吧。” 皇后走到李政身边,脸上的怒气稍缓,“陛下来啦,御医还未出来,还得再等等。” 李政冷漠地点头,看向李淑媛和王美人的眼神晦涩难明,半晌,开口道:“具体怎么回事?” 李淑媛只得重新站出头,掩住心底的激动将事情又细细地说了一遍,希望借此能让陛下多看看自己。 她既非正宫也非宠妃,能够坐到淑媛的位置靠的也是家里的权势,可比起其他妃嫔,她既无高超的才艺,也没有令人难忘的容貌,自然留不住皇帝。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皇帝了,总觉得男人的面容模糊又清晰。 如今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见到,李淑媛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与苦涩。 王美人也站在身后偷偷仰望着眼前神一般的男人,仿佛见到了心仪已久的情郎,满眼的孺慕。 她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能见着,此前内心隐藏的百般委屈都在见到男人的这一刻倾泻出来,种种安慰的借口不再管用。 李淑媛所说与之前告诉皇后的一致,李政静静地听着,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时却眉头紧锁。 “你说,姝容华当时也在场,那她人呢?”李政问。 方才在路上他心情不好,周临没敢多说话,只说是林才人自己不慎摔的,李政心下烦躁也就并未追问事情的详细经过,没想到竟然还有乔岱牵扯其中。 但李淑媛和王美人尚在,乔岱却没来,这是因何? 李政丝毫不按耐心中那股想要见到那女人的想法。 李淑媛愣住,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怎么说。 她没想到林才人此刻还躺在床上,陛下关心的竟然是那姝容华。 心底的酸涩涌到喉头,又被强行吞咽下,她刚想说话,却听身后的王美人低呼一声。 “御医出来了!” 王美人话一出口,众人便下意识地朝内屋门口看去,御医正佝着腰出来。 众人的心神顿时被吸引过去,李政也暂时撇下内心的疑问。 御医过来行礼参拜,皇后出声询问:“林才人如何了,是否严重?” 众人更想问的自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有事。 御医拱手,恭敬答复:“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林才人只是受到惊吓动了胎气,这才引起腹痛,如今已无大碍。” “只是林才人本就身子虚弱,加之心情郁结便易致气息不稳,受惊之下见红已是大伤元气,老臣重新为林才人开了副安胎温养的方子,往后需得好好休养,万万不能再大意了。” 皇后仿若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淑媛听到这个结果也轻拍着胸口,神态轻松下来,轻轻吐出口气。 还好无事,这皇嗣要是真出了问题,她哪里承受得住帝后的怒火。 皇后凝着眉,适才的担忧褪去,转头看向皇帝: “陛下,林才人今日受了惊吓,恐怕正是需要陛下的时候,陛下可要进去瞧瞧?” 李政淡淡应了声,起身朝内屋走去。 林才人自是醒着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不少,此刻正由芙儿伺候着喝药。 她早就听到外边的动静,虽说不大清晰,但知道是陛下来了。 她一直竖耳听着外边的动静,此时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离自己愈来愈近。 林才人立马将眼前的药碗推开,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她细眉轻拢,面色苍白又透着些娇弱,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男人进来后立马换成一副可怜的模样。 李政进来见到林才人这副模样,又朝她被褥覆盖着的小腹处看了看,有些烦躁地睨了她一眼。 林才人没注意到,睁着湿润的杏眼,可怜兮兮地说:“陛下您来了,方才嫔妾一直觉得腹痛难忍,生怕孩子出了事,幸好······” 熟料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冷厉的声音打断了。 李政冷眼瞧着她,眸中泛寒,冷声道:“既害怕出事,为何不好好养着?明知御花园人多眼杂还要起早过去,难不成是上赶着出事?!” 林才人被吓住,眼神愣愣地看着男人,不知所措地反驳: “不、不是的······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没有,陛下······” 她只是听说众妃都去御花园想要和陛下邂逅,有些不服而已。 她怀着孕,陛下虽说偶尔会来看看她,可都是来一会儿就走,更无法侍寝。 怀着陛下的孩子却不能时时见到陛下,看着别人论道今日是哪个妃嫔侍寝,她如何能甘心。 李政并不想听她的狡辩,这林才人怀孕实属他意料之外,原想着这人若是能安安分分诞下一儿半女也算立功一件,可惜这女人偏偏不懂得安分。 李政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孩子若是没了,林才人也就不必要出现在眼前了。 李政冰冷的视线落在林才人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冷沉:“你最好给朕安分点,既怕出事,那便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 说罢甩袖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林才人怔怔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眼神空洞,良久流下两行清泪。 皇后和李淑媛等人还等在门外,见人出来还有些疑惑陛下怎么才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下一刻便了然了。 李政眉头紧锁,面上明显有怒气,他扬声道: “来人!传朕旨意,林才人在生产之前不允许跨出玉翠轩一步,否则,玉翠轩上下问罪!” 说完也不理众人的反应,走向殿门离开了。 第85章 心 疼 李政离开后,李淑媛等人默默垂下眼。 仔细听还能隐约听见内屋的啜泣声。 皇后皱着眉,她自然也是看不上林才人此番作态,知道怀孕不易还不谨慎,可莫等未得他人设计,自己就先把福气作没了。 不过今日惹恼了陛下,想必之后会安分不少。 她喊来玉翠轩的下人,吩咐他们照顾好林才人,侧眼看向李淑媛和王美人,淡声让她们回去。 揽月阁。 乔岱最终是被巧云背回揽月阁的,惜月出来迎接,一看到趴在巧云背上气息虚浮、面色惨白的乔岱魂都被吓飞了。 惜月脸色一变,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主子怎会受伤,还伤得如此严重?!” 乔岱听到惜月的声音勉强抬眼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轻喊了声:“惜月······” 那声音明显是委屈了,惜月顿时红了眼睛。 惜竹红肿着眼睛,对巧云道:“等会儿再说,先将主子安置好,不能再动着了。” 巧云点点头背着乔岱进去了。 惜竹说完又问惜月:“月儿,御医还没来吗?” 惜月哑声:“姐姐你们已经请过御医了吗?可并没有御医来。” 惜竹皱了皱眉。 从御花园到揽月阁的路程不远不近,虽说巧云抄了近路,但她毕竟是女子,背着乔岱并不轻松,因此一路回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可如今她们已到揽月阁,早先求李淑媛请的御医竟还没有来。 莫不是李淑媛根本没让人去请御医,还是这御医遇到事情耽搁了? 惜月顿时明白过来,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姐姐放心,我亲自去跑一趟。” 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惜竹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即刻转身回了屋内。 巧云咬牙将乔岱背回揽月阁,如今已是精疲力尽,惜竹便让她先下去休息,自己则烧了温水,准备给乔岱处理后背的污血。 这路上一番动作,乔岱背后的鲜血又涌出不少。 期间惜竹小心仔细地扒开被血渗透的衣物看了看,发现那处已是一道被破开撕裂的大口子,还有新鲜的血流出。 惜竹的眼眶一热,喉间哽咽,眼看着马上就要溢出哭声来。 惜竹却连忙捂住嘴,不想让乔岱听见。 她早就应该知道,那石子异常尖锐,主子又被狠狠压了两次,流了那么多血,又怎么会是小伤。 惜竹哑着声音,轻轻地擦了擦乔岱额角渗出的冷汗,“主子乖,再坚持坚持,等御医来了就不痛了。” 乔岱眨了眨眼,有些想哭又哭不出。 后背的伤口很痛,但并非忍不住,可听到惜竹轻哄自己的声音,心中又觉得真的好委屈。 她趴在床上,背对着惜竹,此时费力地伸出右手捏了捏惜竹的指尖,闷闷地说: “我忍得住,你才是,别哭了哦。” 惜竹将泪水憋回去,勉强扬起一抹微笑。 她将乔岱的外衫褪下,仔细用布将伤口周围的污血和灰尘擦拭干净,等一切做完,盆里的水早已变成了血水。 惜竹将水端起,想要出去再换一盆,可刚走到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人,顿时被吓得手脚一软,险些将一盆血水砸在地上。 “参见陛下。” 李政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惜竹手里端的一盆血水,猜到什么,原本就不虞的神色变得更加晦暗。 他抬起脚,疾步走进屋内,越过屏风,果然一眼望到了正虚弱趴在床上的乔岱。 以及她单薄洁白的后背上显眼的血口。 李政的脸霎时变得铁寒。 “怎么回事?” 方才从玉翠轩出来,李政心情烦躁,往兰春宫的外围转了一圈。 远远看到揽月阁时,李政心念一动,不觉地又想到了女子。 他转头吩咐周临去将太和殿未批完的奏章送到揽月阁,而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先一步跨入揽月阁。 他想着,上次的事便作罢,他便不跟一个女子计较了。 但未曾想到,上次走时女子是躺在床上,时隔一月再来,女子依旧躺在床上。 他走上前去,眼前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更加清晰,女子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李政按着指腹,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森森冷意。 乔岱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还以为是出了幻觉,等男人走到床头,又觉得不敢置信。 陛下怎么突然就来了。 乔岱呆呆地看向李政。 李政伸手去触女子美丽的面庞,却是摸到了一手黏糊。 女子主动将脸凑到他掌心中蹭了蹭,应是实在疼得厉害,眼角簌簌地掉着泪,很低很低的一声: “陛下,好疼······” 乔岱也不知道为何,在看见男人的那一刻心底的委屈好像到达了巅峰,汹涌的情绪便再也憋不住了。 她好委屈。 她讨厌死林才人了,那个李淑媛和王美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嘲讽她,她也好讨厌。 她要疼死了。 男人的手抚在她的脸上,掌心的温热清晰地传递给乔岱,她不想再憋着心中的委屈。 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喉咙间也憋着委屈的呜咽声,小小的,让人心疼。 李政眼中酝酿着风暴,指腹却异常轻柔地擦拭着女子面上的泪水,低声轻哄:“莫哭了。” 转过头看向有些紧张的惜竹,眸光凌厉,压着火气问: “你家主子怎么受的伤,御医呢?” 惜竹看着仍在哭泣的乔岱,心疼的紧,一向内敛的脾气今日也收不住,想放开声向皇帝告状。 惜竹立马跪下来回话,将今日的事情仔细道来,包括王美人对自家主子的冷嘲热讽也没落下。 “主子说完正准备走,谁知才听见林才人叫了声,人突然就朝着主子扑了过去。主子本是可以躲开的,可顾及林才人有孕在身,便主动迎上前护住了林才人。” 惜竹避轻就重,特意说明了乔岱不仅与林才人见红无关,还主动护住了林才人,导致自个儿也受了伤。 她声泪俱下:“可怜主子本就体弱,那石子又尖的很,生生插进主子的后背,那渗出的血将衣服都染湿了!” 李政静静地听着,周遭的气压却愈加低沉,脸色阴沉,眸光冷如冰锥。 他回想起玉翠轩问话时,处处暗示着自己无辜的李淑媛,和她底气不足的语气。 以及问她乔岱身在何处时,犹犹豫豫的神情,还有她身边那个打断了自己问话的心虚女人。 说了些不要脸的话,难怪是心虚! 听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李政冷声道:“御医怎么还没到?” 御医之事惜竹也不大清楚,只得一五一十地禀告,好在刚说完不久,惜月便领着人回来了。 惜月见到突然出现的皇帝时也是一惊,但看着正难过哭泣的乔岱时,心中顿时又被心疼占满。 考虑到乔岱伤的是背部,惜月特地请了一位女医官过来。 “烦请医官大人为我家主子看看。”惜月忧心地说。 女医官连忙点点头,陛下都在旁边盯着呢,她想不上心都不行。 女医官额头冷汗涔涔地替乔岱诊脉,查验伤口。 皇帝就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偏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惜竹等人扫了眼陛下的神情,都不敢在这时说话。 女官小心为乔岱清理伤口,但只要一碰到她,她就疼得厉害,没有痛哭惨叫,只浑身一颤,咬着唇瓣,泪珠从眼角滑落青丝间,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却越发让人怜惜。 等这个过程结束,女医官终于松了口气,取出药小心地往伤口周围撒上。 “陛下,姝荣华伤口有些深,这药只能将血止住,臣会下去另取药膏,涂上后可化腐生新、生肌长肉,促进伤口愈合,只是这皮肉之痛还得熬上两天。” “余下的便只能好好休养,等新肉长出,血痂脱落。只是这疤痕恐怕需要······ 女医官欲言又止。 李政一直皱眉看着女子的伤口,摸了摸乔岱透着虚弱的眉眼。 他吩咐道:“拿最好的金创药,绝对不能留疤。” 第86章 偏 爱 女子最是爱惜容貌,伤的虽然是背部,但亦是会让人在意。 待女医官退下,乔岱也哭的差不多,迷迷糊糊不太清醒,几乎疲惫地昏睡过去。 李政心中烦躁,憋闷着千言万语想要对女子说,但瞧见女子泪痕未干,昏睡过去眉头却依然轻皱。 尤其还伸出指尖捏住李政的一角衣袖,似是不舍,又像不安。 李政心底兀的一软,理了理乔岱略凌乱的发丝。 他瞥了一眼惜竹,低声吩咐道:“照顾好你家主子,有什么事,就及时禀告朕,不必忌讳。” 惜竹应下,看看昏睡的主子一时不知该讲什么话。 李政只是轻轻地将她的手抽出去,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就这么静声出去了。 李政没走,而是让揽月阁收拾了个偏殿出来,乔岱昏睡的时间里,李政便在偏殿处理政务。 夕阳西下,惜月正愁要不要先喊醒主子吃点东西再睡,乔岱自己先醒了。 背后的伤口还在灼痛,她姿势又别扭,这一趟睡的极不舒服,许是之前哭得用力,这会儿醒来脑子也跟着抽痛。 乔岱费力地睁眼,只看到一脸惊喜的惜月。 惜月见她醒来立马倒了杯水,轻轻放到乔岱唇边让她抿上几口,“主子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 乔岱动作一顿,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她昏睡前,好像还在男人怀里痛哭来着。 听说惜月的话还有些震惊,哑着声音问:“陛下竟还未走么?” 惜月见她脸色好了点,心情也放松了些,点点头,愉悦道: “陛下一直在偏殿,说是等主子您醒。” 闻言乔岱神色微变,拉住惜月的衣角,犹豫道:“陛下在这儿,那林才人······” 惜月立刻明白乔岱的意思,没好气地将她昏睡的这几个时辰里的事情详细道来。 林才人摔倒见红,陛下不仅没有怜惜,反倒下令不准林才人出去,明面上是为休养,实则与禁足无二。 玉翠轩的下人们如霜打的茄子,再也没了往日主子受宠的得意。 林才人孕期本就有些不正常,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哄着对方,生怕一个不慎惹怒林才人。 如今陛下又这个态度,林才人动怒撒起火来,吃苦的总是他们这些下人。 不过,李政离开玉翠轩后竟去了揽月阁,众妃再一细细打听才知道,姝荣华是为了救林才人才受了伤,陛下这一去应是慰问去了。 这会儿宫妃们纷纷耻笑林才人,说她不仅惹恼陛下,还为旁人做了嫁衣,岂不可笑。 乔岱听了也是冷笑。 她醒了,惜月自然就去喊了陛下,李政本来心情烦躁,眼看着奏折里后半段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心情不可遏地又糟糕几分。 听说乔岱醒了,立马撇下折子走了。 落日的余晖洒落进屋中,铺满床前的绿竹屏风,映照出金光下的绿色幽竹。 李政进去时,正好看到乔岱正歪着头对着屏风发愣,小脸依旧苍白。 见他进来,乔岱眼睫轻颤了几下,眼看着又要落泪,好在李政走到床边时又憋住了。 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惹人怜惜。 “陛下······” 见李政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不讲话,乔岱心里发毛,不安地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袖子,讨好的意味。 男人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沉默许久坐到床沿上,却还是不说话。 乔岱有些疑惑,不知道这男人怎么又冷脸了,她如今后背生痛,没心情摆好脸色。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装作有些迷茫又无错的模样。 她咬唇想了想,挪动身子主动凑近男人,眼睛一眨,挤出几滴泪,小脸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夹杂几分委屈的低声: “陛下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嫔妾错了,嫔妾不该设计陛下,还跟陛下装可怜,嫔妾真的知错了······陛下要骂要罚嫔妾都依,却别不理嫔妾。” 她想了想,皇帝不是傻子,还是直接摊牌,将话摆到明面上说的好。 李政眼底眸光一掠,依旧默言。 乔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男人的反应,抬眼一瞧,视线与男人对上,还是一张淡漠脸。 乔岱的眼睛倏地就红了,再一眨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开始掉,零星甚至砸在男人华贵的衣袍上。 乔岱却顾不得这些,抽抽噎噎地道:“嫔妾知错了,可那也是那婢女想对嫔妾不利,嫔妾不过先下手为强。” “嫔妾在宫中除了陛下别无依靠,吃了亏拿不到证据也只能吞下,这才想了这样的办法赶那婢女走,嫔妾知错了,陛下莫要······莫要······” 最后的话说不下去了。 乔岱这一哭,牵动太阳穴又是一阵突突地痛,她搞不懂皇帝的态度,只能赌一把了。 良久,她感觉一只大掌覆上了自己的脸颊,紧接着一声叹息从头顶落下。 男人轻吻了下她的发丝,手掌抚上她的脸,轻轻擦拭她的泪水。 “凭你这般蠢笨,还想设计朕。”说出这句话时,男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无奈。 巧思之事漏洞百出,李政何等精明,底下的人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是乔岱有意为之。 李政好笑道: “朕原本瞧着你性子软,迟早得被欺负,没想到那日一通贼喊捉贼倒叫朕眼前一亮,虽说手段拙劣,但好歹有些防备之心了。” 乔岱呆住了,愣了愣,淌着泪水不解: “那陛下您为何还······” 想起这个李政的眸子便危险地眯起:“说你笨你还真是,竟敢拿自己的身体儿戏,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尚能伤身,朕看你在这后宫也活不了几年。” 这话说的有些狠了,却是李政的心里话。 不论是因为容貌,还是其他原因,李政心中对乔岱确实有几分偏爱。 他对乔岱偏爱乃是明目张胆,但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偏爱,他对先前认识的乔岱还存有疑虑。 这后宫风云搅动,就算他有护住乔岱的心思,也不可能时刻护得周全。 如今看来,只要女子有些谋划,再聪明点儿,他不怕自己护不住她。 只是女子竟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那日看着她惨白的脸,李政心中自然漫了火气。 不过这些皆是男人心中所想,乔岱并不知情。 她半边埋在男人的怀里,袖子里面原本紧攥着拳头的手却缓缓松开。 将这些话和盘托出,她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她怕会触怒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些后脊发凉。 乔岱顿了顿,开口讷讷道:“嫔妾还以为陛下是气······那陛下今日怎么过来了,林才人那边······” 提及林才人,李政眼底顿时没了笑意,淡淡开口道: “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刺了一道大口,没两个月好不了。” “自己不行就别逞能,倒将自己摔出病来了,若是毁容了有你好哭的。”男人补充道。 第87章 惹 眼 乔岱的伤口固然深,却没李政说的那般严重。 因女医官得到陛下的首肯,为乔岱拿的都是上好的药,辅以疗伤,效果立竿见影,一个月左右便能好全。 但乔岱难得从这几句别扭的话中听出点关心,乖巧应道: “嫔妾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嫔妾还得健健康康地陪着陛下呢。” 话落,李政嘴角勾了勾。 之后李政留下来陪了乔岱一会儿,甚至亲自为她吃了碗粥。 天色渐晚,男人本想在乔岱的偏殿度过一晚,但乔岱却不同意。 她如今伤病在身,不能伺候男人,而偏殿条件简陋,又如何能让堂堂皇帝蜗居在偏殿之中? 若让太后和众妃嫔知道了,又免不了一番教训与说论。 何况林才人今日刚出事,皇帝宿在自己这儿也不像话。 乔岱的顾虑很多,劝说李政时却是满眼关心,仿佛处处为对方着想。 李政在离开时,抬手碰了碰女子的脸颊,平静地对她说: “你护住皇嗣有功,安心养伤即可。” 他似话中有话,乔岱愣了下,待回过神来,李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殿内。 半晌,乔岱才堪堪垂眸,眼睫轻颤了下。 惜月倒不想揣度陛下是何意,她擦了把眼泪,看着狼狈的乔岱,对她的做法生了些埋怨: “既能让开主子为何不让?她自己都那般不上心,主子还管她作甚,无故受了这番罪!” 她又说了玉翠轩对这边的态度,显然气得不行。 乔岱冷了冷眸,瞥了眼四周并无外人,这才轻声说:“她朝我栽来,众目睽睽下,我不能躲。” 说完,她想起了栽倒前看到的王美人的神情。 她不觉得自己会看错,当时与她和林才人站的最近的也就只有王美人。 再结合王美人当时心虚又害怕的神情,乔岱很难不怀疑到王美人身上。 若她猜的不错,王美人原是想戏弄自己的,只是没料到脚比自己慢了一步,而一旁的林才人又突然动作,这才弄巧成拙。 可惜,王美人做的隐蔽,若不是自己看到了王美人收回后腿的脚和心虚的神情,说不定自己也会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意外。 可惜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就算林才人自己站出来告发,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王美人。 乔岱轻垂眼睑,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烦躁,她对那王美人厌恶,但对林才人也并无好感。 有孕就好生在宫内待着,偏生乱跑,无端地连累她。 乔岱皱了皱眉,自己今日真是倒了大霉。 皇帝下令静养,无人打扰乔岱休息。 原本玉淑仪白天听了消息匆忙赶过来,但到了半路才知道陛下还在,只得悻悻地回去,打算改日再去。 李政回到太和殿后,周临就回来了,瞧皇帝神情阴郁,心中了然。 御花园,不是小地方。 何况李淑媛等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难查。 惜竹的话和李淑媛的话,谁对谁非,周临早已私下查清。 众人口径大差不差,有人说没看清,有人说看到是林才人自己摔的。 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众人都看到是姝荣华主动接住了林才人,还死死地护住了林才人的肚子,否则林才人可就不只是受惊那么简单了。 知道李淑媛有意隐瞒乔岱为护林才人受伤一事,李政的眸子不禁又冷了冷。 今日若不是他突然来了心情,到揽月阁瞧上一眼,恐怕还不知多久才会知晓对方受了伤。 对于乔岱主动上前接住林才人,李政并不怀疑,也不担心是她故意挟恩图报。 他平日看着乔岱总觉得她有些笨,却从没觉得她是傻的。 林才人怀胎,在其他妃嫔那好比拿了一块免死金牌,林才人做些什么都会叫众人警惕,出事也怕她赖上自己。 此番,乔岱知道自己主动护住林才人比躲开要更保险。 李政不耐地啧了一声,这便是他讨厌孩子的地方。 在皇宫出生的孩子,从娘胎里到生下的那一刻,又或是往后数年,周围没一刻能是安宁的。 ······ 待乔岱再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 外间天色渐亮,天边染上绚烂的色彩。 乔岱稍动了动,后背就传来一阵疼,痛得乔岱倒抽了一口冷气,昨日记忆回笼,她眼眸中顿时彻底清醒。 动静传出,立即有人掀开了床幔,惜月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乔岱一顿,细细打量惜月,有些纳闷。 昨日她刚受伤,惜月分明还气得不行,怎么今日脸上却带了笑容? 然而下一刻,乔岱就知晓了惜月的喜从何而来: “今早陛下下旨升了主子的位分,主子您如今已是嫔位了,今后就得称姝嫔娘娘了!” “适才凤仪宫也送来了不少赏赐,奴婢瞧了,很多都是些贵重的药材,皆是主子用得上的。” 显而易见,这份赏赐是皇后用了心的,并非一句吩咐敷衍。 乔岱怔了下,半晌才回神。 她杏眸稍亮,昨日听说要休养个把月的苦闷顿时烟消云散。 嫔位乃是从四品,已与兰华阁的丽嫔相当,同从前再不是一个层次。 嫔位虽说只是四品,但入宫后,众人都知晓当今陛下对位分有多吝啬。 搁先帝时,选秀入宫的妃嫔基本只要侍寝得了皇帝欢心,就可能升了位分。 而乔岱是所有新人中头一个一年内跃升三阶,还获有封号的女人。 虽说护住皇嗣,可前边两次已经是陛下偏心,因而这次哪怕事出有因,在旁人眼中也觉得太快了。 入宫不到一年,便从美人升至嫔位,从六品到四品,拥有陛下明晃晃的偏爱,后妃难有不眼红的。 妍妃那般得宠,走到如今的位置好歹也耗了三年的功夫,而林才人怀了身孕,亦不见陛下松口提升位。 以此便可知晓皇帝是有多吝啬位分,换而言之,她们也终于知晓,乔岱真正是入了陛下的眼。 这下子,乔岱又陷入了风波中,可惜第二日,风波中的主角却没能现身。 众妃嫔们不禁失望叹气。 乔岱是为护住皇嗣受伤,皇帝特意下令许她静养,就连皇后也得有所表示,赏了些东西,以示嘉奖。 听到林才人被下令静养的那一刻,李淑媛心中并无波澜,但她听说陛下离开玉翠轩后竟去了揽月阁,心中惶恐又不安。 谁知后边,皇帝更是给乔岱升了位分,还夸耀她救护皇嗣有功,李淑媛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样一来,陛下心中是清楚得明明白白了,她那日特意没说乔岱的事情,陛下心里会怎么想她? 李淑媛不敢想。 她更没想到,乔岱竟然因祸得福,一举从姝荣华变成了姝嫔,别说是那些连陛下一面都没见着的新人了,她这个老人也嫉妒! 这是何等的偏爱?这宫中这怕没人比得上! 再看看乔岱生的那副模样,只怕是想失宠都难。 令人惊讶的是,第二日皇帝又下旨,晋了宁玥的位分。 兴许是李政也知道先前的乔岱太打眼,惹人不满,便也给宁玥赐了个封号——“泠”,晋位荣华。 今后便是泠荣华了。 第88章 不 甘 乔岱晋升嫔位的事情在后宫来说不算是小事,虽说宁玥也被晋了位分,但乔岱明显压她一头。 翌日请安,众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宁玥的神情,却只见她一贯的孤傲冷漠。 陛下连着给乔岱升了三次位分,甚至没过问皇后的意思,此前两次若说是不服、嫉恨,如今众人却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皇后与淑德二妃对此事皆是缄默不语,妍妃则是频皱着眉头,一脸阴郁。 众妃对皇帝的随心所欲感到无力。 好在乔岱此次受了伤,起码一两个月不能侍寝,这倒是让众人暂时按捺下心中那股焦躁。 揽月阁内。 惜竹重新褪下乔岱的长衫,给她的伤口细细上了一遍药。 乔岱手指紧攥着,尽管惜竹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乔岱还是忍不住抽气几声。 这药效果不错,但伤口还新,如医官所说这几日的皮肉之痛是避免不了。 “主子再忍忍,马上就过去了。”惜竹安抚道。 乔岱点点头。 惜月进来,换了盏茶,想了想笑说: “原来前日陛下那句让主子安心养伤是这个意思。” 乔岱恢复了不少,再加上晋位之喜,惜月难得起了些调侃的心思,好在殿内只有主仆三人,乔岱的脸颊只是倏然一红,似抹上了一层胭脂。 她堪堪垂眼,轻声细语: “莫要胡说。” 乔岱虽然高兴自己晋位,但也知道此次定会树敌不少,招人不满。 毕竟一年连升三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主仆三人又聊了几句,不过一会儿,巧云进来通报,说是玉淑仪来了。 乔岱惊喜道:“快请进来。” 玉淑仪原本眼中还有些忧色,进去后见乔岱趴在床上,见自己来了是毫不掩饰的轻松与喜色,玉淑仪的嘴角也不住地勾起。 她坐到床边,“本想着前日便来看你,只是陛下还在就没来叨扰,伤势如何了?” 乔岱回笑,温声道:“无碍,养一久便能好。” “那就好,我给你带了些补品,虽说比不上陛下赏的,但总归有些用处。”玉淑仪补充道。 乔岱这几日最不缺的就是补药,闻言也未拒绝,“姐姐的心意我自不会拒绝,多谢姐姐了。” “谢什么。”玉淑仪豁然一笑,“倒是有些可惜,你近几日没去请安,没看到那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好笑。” “是么?”乔岱顿了顿,“可有人说些什么?” 玉淑仪说:“我看她们倒是想,明面上却不敢讲。你如今已是嫔位,还占着个宠妃的名头,谁敢嚼你的舌根?” “不过妹妹,你这升的委实太快,恐怕招怨太多,往后只怕不好过啊。”玉淑仪感叹道。 她本无心争宠,皇帝有兴致到她宫中坐一坐,她便花点心思应付一二,皇帝若不来,她也没什么所谓,更无意使手段争宠。 因此这宫中谁得恩宠,她向来是听听而已。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宠妃就在自己身旁的。 乔岱回道:“姐姐的意思我懂。若这后宫中和和美美,从未有勾心斗角,你我都安逸,偏叫现实相悖,由不得我们如此。” “陛下此举确实将我捧得太高,但我若想更进一步,今天这番局面也是迟早的事。” “我不怕她们怨怼,也没想过能再交到玉姐姐这般知心的人,既如此,她们对我何种态度都已注定,也用不着花心思去维护了。” 乔岱明白的。 深宫中,女子们争风吃醋、设计陷害,又甚至杀人埋尸,外者道来总是惊心动魄,恐惧非常,但这些女子又何尝不惧? 有人是为活命,有人是为谋利,孰是孰非? 自古便无定论。 可错的不是这些女子,错的不过是这世道腐朽的秩序与枷锁。 玉淑仪还是第一次听见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怔愣。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从前淑妃得宠,玉淑仪亦不上心,甚至在她看来,淑妃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子,得到皇帝的宠爱是理所应当的。 就连玉淑仪对她也只剩欣赏与赞叹,完全起不了嫉恨的心思。 后来陛下又盛宠妍妃,此人容颜极盛,笼络龙心也自有一套手段,可惜为人气度不大,说话又总是阴阳怪气的,玉淑仪难免就看不惯她。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她会主动为乔岱说话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自己同这些人都免不了要做一番假惺惺的表面假象。 毕竟后宫中生存,人缘也是大事。 想到此处,玉淑仪又仔细看了看乔岱,感叹道:“妹妹这般的,倒不愧与淑妃娘娘同为姐妹。” 听她此言,乔岱眼神顿了顿,不明白她是何意。 玉淑仪继续道: “我知淑妃娘娘似是看你不顺,但这后宫中的女人大多身不由己,就如妹妹你说的一样。” 淑妃美貌动人,又颇具才气,性情高傲却也从未盛气凌人,别看她如今一脸淡漠,骨子里却是最懂得尊重人的。 “以我对淑妃娘娘的了解,她对你这般态度许是事出有因。毕竟淑妃曾也颇得陛下恩宠,又怎会记恨你一个十多年未见的妹妹?” 这点乔岱也曾想过,她原先以为淑妃只是膈应姐妹共侍一夫,但以淑妃淡漠的性子,这么想似乎又太简单了。 但只要避过这点,却也不难想清。 淑妃的矛头可能是对准自己,也有可能是对准自己背后的靖远侯府。 玉淑仪不管她心中如何猜想,接着补充: “我倒不是为她说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亲姐妹,防着些总没错。” 接触了这么久,乔岱自知玉淑仪是真心待她,闻言点点头,又聊到其他话题上。 这边揽月阁温馨热闹,另一边的玉翠轩却是窒息压抑。 虽说那日林才人被乔岱护得严实,并无大碍,但终究是受到了惊吓,御医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才可放心。 只是皇帝那日的命令贬了她一头,后来更有乔岱被晋了位分,两相对比,足够她成为这宫中的笑话。 林才人心中满不是滋味。 皇帝禁止林才人外出,说白了与禁足无二,玉翠轩的下人们原还自得于主子怀了皇嗣,幻想玉翠轩离飞黄腾达的那日也不远了,哪曾想皇帝是这个态度。 想来也是,林才人本就出生卑贱,就算生下皇子也改变不了。 大朝的二皇子又怎么可能有一个出生卑贱的母亲呢? 若论从前,宫婢得了皇帝临幸的并非没有,这些人若入了皇帝的眼,那便赐个低位留下,若是皇帝没看上的,便直接杀了了事。 皇子之母亦是如此。 不过从先帝起,看在皇子生母的份上总能饶人一命。 林才人毕竟怀有身孕,无人敢怠慢她,御膳房最为精明,送来的膳食挑不出任何错。 但林才人只看了一眼,就没甚胃口地移开了视线,芙儿垂下眸,小心地劝道: “主子······您腹中还怀着皇嗣呢,这膳食您如何也得用些。” 林才人倏然捏紧了木箸。 皇嗣!皇嗣!皇嗣! 自她有孕后,所有人对她的关照都只为皇嗣,仿若她全身上下只有皇嗣可入得旁人眼。 她也不明白自己,有时为了怀上龙嗣而高兴,有时又不甘于自己只是因为龙嗣才能有如今这般待遇。 芙儿端着一碗米粥,好声好气地哄着主子,试探性地送到林才人嘴边。 熟料林才人忽地抬手,直接将米粥打翻了去,洒了芙儿一身,好在这米粥只是温热,并不烫人。 芙儿吓得一跳,但却不敢失态。 连忙跪了下去,压抑的气氛使她心惊胆战,哽咽着出声告饶: “主子息怒!如何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出气啊!” 芙儿的声音唤回了林才人几分理智,却也被惹出了几分哀怨,她堪堪咬唇,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都说我有孕是天大的福气,可那人只是救了皇嗣,就得陛下怜惜,我呢?” “明明怀着身孕,却被关在这小阁中,寸步不得出,更甚沦为他人的笑柄!” 林才人不明白,明明怀着皇嗣的是她,为何却是乔岱能得陛下怜惜升位? 难道怀上皇嗣尚不如护住皇嗣重要吗? 第89章 局 变 芙儿却是不懂林才人。 她是最先跟在林才人身边侍候的,从前主子虽总蒙着层愁郁,但安静内敛,抱怨的话只在嘴上说说,更不会在下人身上撒火。 林才人与丽嫔关系尴尬,林才人自知理亏,向来避让着兰华阁,不敢惹丽嫔心情不悦。 怀孕本是林才人最大的筹码,谁知主子却越来越暴躁,头脑愈发不清醒,总是怨天尤人,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 整个玉翠轩在林才人的性格转变之下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 林才人心中只剩下烦躁与不安。 她如今怀孕六月,再过三月左右便要生产,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她不仅不得见圣上一面,甚至还惹了圣上不喜。 她位份低微,本就无法抚养皇嗣,待十月生产之后,她还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 那她拼死拼活作甚? 林才人心中埋怨,但这些话万不能与人言,她只能藏在心中。 芙儿听出了她的不安,但她却觉得主子有些杞人忧天,擦了把眼泪道: “这往前数来,许多后宫主子都是生产之后才得陛下封赏升位的,也许陛下亦是如此想,待主子生产,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气也就来了。” “主子放宽心,只要主子好生诞下皇嗣,陛下绝不会亏待主子的。” 眼见林才人神情隐隐有些动容,芙儿再接再厉: “主子再想,您如今怀的可是近年来的第一胎,何等瞩目,这后宫中久无人有孕,怕是都在暗处盯上了主子,危险重重。陛下不让您出去想必也是为了保护您和皇嗣的安危!” “就算陛下对主子不满,那也是怕您和皇嗣出事,且待时间一长,主子又诞下皇嗣,陛下如何还会记得!” 芙儿顾不得狼狈,头磕在地上: “还请主子听奴婢一言,如今顾好您的身子,再好生将皇嗣生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殿内不知安静了多长时间,林才人闭了闭眼眸。 她哑声无力道:“让御膳房重新送份午膳来。 芙儿双眸一亮,差点喜极而泣:“是,奴婢这就去。” 与此同时。 长信宫,淑妃居所。 “娘娘,御前来了人说陛下待会儿过来。”婢女清微低声回禀。 眼前的女人极美,清雅远尘,二十几岁正是容颜极盛的时候。 此刻她半倚在贵妃榻上,双眼轻阖,身后跪着一侍女,双手轻轻地在淑妃太阳穴上按压着,看淑妃的表情很是惬意。 “嗯,”淑妃微微颔首,又舒服地叹了声气,“他许久未来了。” 清微起身,走到淑妃身后接替那侍女的活儿,轻轻在淑妃穴道上按压,她低声,带着疑惑: “娘娘,您觉着陛下是故意的吗?” 淑妃听懂她是何意。 林才人刚一见红,皇帝便大张旗鼓地晋了乔岱的位分,果不其然,将后宫众人的焦点都吸引了过去,谁还记得林才人和腹中胎儿如何。 清微认为,陛下这是故意为之,好将风头转到姝嫔身上,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住林才人这一胎。 照如此说法,人前风光的姝嫔也不过是个被拉来替林才人挡风头的 。 依着陛下吝啬位分的性子却给姝嫔升了这么多阶,清微还是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淑妃阖起的双眼微睁,勾唇笑了笑: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咱们陛下也不逞多让。不过,她若真有能耐让陛下不顾局面,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靖远侯眼光不错。”淑妃淡淡评价。 清微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些什么,临到头却什么都没说。 嫡姐庶妹同在宫中,一个是位高权重的淑妃娘娘,一个是新起的宠妃姝嫔,任谁看了不说一句靖远侯府好风光。 她明白娘娘并非真的厌恶姝嫔本人,只是对侯府心中存了疙瘩。 最初侯府递信儿进来,说的是会找人来帮淑妃,无非就是借腹生子,并暗示淑妃成功后可杀母夺子。 这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倘若家中族女可为皇帝生下个皇子,那对于之后为家族巩固势力必有裨益。 当然,借腹生子也并非易事,能不能怀上再生下皇子是一说,如何取得陛下的信任从而越过其他妃嫔,争得皇子的抚养权又是另一说。 但宋氏笃定,依照皇帝对自己女儿的关照,若淑妃诚心恳求,皇帝未免不会答应。 当然,此外还有一个前提便是姝嫔在怀孕前尚未获封三品。 眼下姝嫔入宫尚不满一年,后宫局势已然大变,原本观望的老人们已然开始不安,人心浮躁之下,必有祸事发生。 清微心中对姝嫔抵触不多,她对姝嫔的印象仅在凤仪宫请安时,对方气质有点儿像淑妃娘娘,看着很是规矩得体,一点儿也不像会主动招惹是非的人。 况且进了后宫的女人,有几个能由得了自己? 只是她的主子也还年轻,早年又伤了根本,为了固势,争夺皇子势在必得。 按照如今这个架势,姝嫔怀上龙嗣也是迟早的事,因此至少现在来说,姝嫔越受宠于她们来说,反而越有利。 良久,清微低叹一声。 希望这一天不会让娘娘等的太久。 李政来时已到了用膳时间,他从前也多是这个时间来,长信宫的宫人早已习惯,早早就将一切处理妥当,只待恭迎圣驾。 “陛下来了。”淑妃收起慵懒劲儿,一双眸从容地迎上男人。 “这是御膳房新炖的乌鸡汤,很是对臣妾的胃口,陛下也快坐下来尝尝。” 李政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竟然能征服鸢儿的胃口?那朕可得好好尝尝。” “这是御膳房新炖的乌鸡汤,陛下快坐下来尝尝。” 淑妃与皇帝间的相处完全不似其他宫妃般拘谨做作,言语动作间都透露着二人之间的熟稔与亲昵。 李政喜欢与淑妃之间的相处。 淑妃嫁他之前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情甚高,与她说话总使人心情愉悦,他对淑妃自然也不像对待其他妃嫔那般需要惺惺作态。 一切都自然如水到渠成。 二人安静地用着膳食,临结束李政才提了一嘴靖远侯府的事。 他今日心情不错,语调听起来也惬意:“你兄长近来在越州表现不错,朕打算将他调回京城。” 闻言,淑妃慢条斯理擦拭唇角的动作一顿。 淑妃的兄长也便是宋氏和靖远侯的嫡长子,靖远侯府的世子——乔宣。 说起来,乔宣与李政年少时还有过一两年的同窗之谊,李政当年与他话语投机,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乔宣入仕几载,如今已坐到越州通判的位置,官位不高但毕竟有实权,比起靖远侯空有世家的空壳要来的风光。 更何况年轻有为,再熬上几年哪怕是京中的官员也不能小觑,依照下边人上报的情迹来看,乔宣这几年做的确实不错,将他放到地方许是屈才了。 “家兄既能得陛下一声赞赏,那看来确实表现不错。”淑妃毫不客气地笑说道。 李政笑了笑,他知道淑妃与她兄长不似寻常兄妹那般亲昵,不过这么多年不见,心底总是念着对方的。 李政沉吟片刻,开口道:“上次你生辰朕便答应许你一个承诺,如今可想好要什么?” 往年皇后和淑德二妃过生辰时李政还会花心思准备点礼物,但生辰年年过,礼物却愈加没了心意,李政便只给她们许下个承诺。 “你尽管说。”李政强调。 淑妃灵眸一转,似在认真思考,显出几分不似平日的娇俏活泼。 半晌,有了头绪,她眉目舒展,笑靥如花。 开口道:“多谢陛下恩典,不过臣妾也没什么想要的······” “若非要说的话,上次家中来了信,说家妹已经商议好婚事,下月初三便要嫁人。” “臣妾作为姐姐从小没能伴着她长大,已是憾事,且这婚嫁乃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如若可以,臣妾想回家一趟,亲自将妹妹送上婚轿。”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姊妹嫁人,还湿了眼眶。 她与靖远侯和宋氏关系僵硬,但妹妹乔湘毕竟是自己亲亲的嫡妹,血缘相伴,乔湘幼时还很爱黏着她这个姐姐,妹妹嫁人,她作为亲姐怎能不到场。 李政颔首,随即点了点头。 乔鸢贵为淑妃,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出一趟宫,自然无可厚非。 “婚嫁确实是大事,既如此你便回去一趟,到时朕会让人替你安排好的。” 李政话音甫落,淑妃眼底漫上笑意,脸颊也染上一层绯红,声音也跟着软了几分: “那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李政在长信宫留了一宿,翌日清晨在淑妃妥贴的服侍下离开,坐上轿椅去上朝。 李政慵懒地倚在软轿上,单手撑着一侧额角,闭眼休息。 抬轿的太监们步伐稳健,尽力让陛下坐的舒服。 这个点天还不太亮,两个小太监走在前面掌灯,周临也静默地跟在一旁侍候,众人怕吵到陛下休息,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一路上格外安静,只剩下太监们落地的脚步声。 谁知行至半路,李政突然睁眼,身子也微微坐直。 只听他出声问:“姝嫔的生辰是在哪日?” 皇帝突然出声,周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回过神来,正想出口回答皇帝的问题,临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姝嫔的生辰。 周临心虚道:“······陛下恕罪,老奴也不知晓姝嫔娘娘的生辰,等会儿老奴便让人去问问?” 李政的视线在前方的道路上游移了几秒,一会儿后闭眼倚靠回去,不知在想什么。 沉静片刻,男人淡淡出声: “嗯,去问。” ······ 第90章 探 病 养了几日,乔岱背后的伤口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新肉尚未长好,看上去仍有些骇人。 她不必去请安,专心养伤,余下的日子皆是闲着,颇有些无趣。 这几日来陛下都未进后宫,但遣人来问过自己的伤势,还算是关心。 小院中,惜竹端着已切好的果盘正朝屋内去,行至堂阶下,余光却瞥见一群人正信步走来。 惜竹停住,微微侧身去看,后边的人三五成群,许是宫妃,前边带路的则是小福子。 小福子见到她就仿佛有了主心骨,转身朝着几人恭声道: “容几位主子先在此处等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为首的女子微微颔首,轻声细语:“有劳。” 周福走到远处的惜竹旁边,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小心解释:“惜竹姐姐,这几位是丽才人、谢才人和裴宝林,说是来给主子探病的。” 惜竹往那边瞧了几眼,正好对上高婳的视线,高婳微笑着朝她颔首,看着温和有礼。 难怪惜竹觉得她有些眼熟,原来是许久不曾见过的丽才人,后边两位她未曾见过,但听主子说过,是秀女时同屋的人。 惜竹点点头,低声道:“你且等着,我进去禀告娘娘。” 周福应下,看着惜竹进去。 不过一会儿惜竹又出来了,这回她直接走到高婳三人身边行了一礼,“三位主子久等了,我家娘娘请三位主子进去。” 说罢朝右上侧靠了靠,做了个请的姿势。 “劳烦这位姑娘了。”高婳笑笑说。 身后的谢之瑶和裴敏月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三人跟着惜竹进去,一眼便瞧见了侧靠在榻上的乔岱,指尖拈着一枚果肉莹润饱满的葡萄送入唇中。 身边的侍女在一旁仔细地为盘中的葡萄剥皮,再放进一旁干净的白瓷盘中。 乔岱见到她们三人立马就笑了,如昙花绽放,“三位妹妹快坐,我这伤没好起不来,招待不周,三位妹妹见谅。” 高婳上前,她知道礼数不可废,更何况乔岱如今的身份与她们有如云泥之别。 她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恭敬地朝着乔岱行了一礼,“见过姝嫔娘娘。” 身后两人跟着行礼。 高婳一直笑着,她稠丽的容颜加上一股书香气质,整个人蒙着一层朦胧的美感。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中秋宴上高婳为陛下献舞,之后便再未听说过什么消息。 再看看她身后的两人,倒是与在元秀宫时变化不大,只是见到乔岱看过来的视线时明显有些拘谨和局促。 谢之瑶封了才人,裴敏月则是封了宝林,作为新人来说这样的位分已是不错,但有了同批的高婳甚至是乔岱做对比,便不够入眼了。 高婳最初风头不小,伺候过陛下几次,但谢之瑶和裴敏月入宫后再没见过皇帝,更提不上侍寝。 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后妃却有将近百人,多得是被皇帝遗忘的后妃,若是不做点什么想想办法,只怕一辈子见不到陛下也是有可能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耗尽办法也要找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原因。 乔岱虚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笑说:“哪用行这些虚礼,快起来吧。” 说罢示意一旁侍候的惜月,自己想要直起来点,惜月会意立马上前扶了扶她。 伤口虽不痛了,她动作时还得小心着,以免撕裂伤口。 等三人落座,高婳又主动开了口。 她垂了垂眼,面上有些难过,又有些愧疚: “听说姐姐受了伤,我们三个心里担心着,商量了一下今日便一同来看看姐姐。不知姐姐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乔岱笑了笑,说:“多谢妹妹们挂心。已经请御医看过了,再养一久便无碍了,本也不是多重的伤。” 这时候谢之瑶开口了。 她脸上挂着恬静的笑,仿佛还跟几人在霜华阁中一样: “听说乔姐姐是为护住林才人才受的伤?还有人说姐姐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为了救林才人却硬生生扛了下来······妹妹真是敬佩姐姐的勇气。” 说起这件事情,在后宫中都广有流传。 乔岱倒是未曾宣扬,但陛下大张旗鼓地升了她的位分,还说她护住皇嗣有功,理应奖赏。 众妃心中好奇,不免就要多多打听。 四方打听下来,谢之瑶的这个说法最多。 倒并非乔岱心地善良见不得一个孕妇受伤,只不过当时她与林才人离得近,对方大庭广众之下朝她栽来,她若退开了,倘若林才人及腹中皇嗣出了事,她铁定要受到牵连。 倒不如出手帮一帮,不管能否护住,总能落得个救人的名头。 总之还不至于被无端追究。 “林才人毕竟怀着龙嗣,我护着她也是应该的。”乔岱眉眼笑着,语气却有些淡。 谢之瑶原本是想跟她打打关系的,没想到对方只回了一句话便没了下文。 她顿时有些尴尬,抿了抿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 高婳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笑了笑,侧头朝身后跟着的婢女示意。 婢女点点头,将手上端着的锦盒呈到众人眼前,高婳话锋一转,道: “不管怎么说姐姐受伤了,是得好好养养。我们姐妹几个也没法做什么,今日都带了点东西来,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希望姐姐收下。” 乔岱受伤的事情她三人早就听说了,不过来看乔岱的想法是在听到她晋升姝嫔时才提议的。 高婳将木质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几个或青或白的瓷瓶。 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药膏,是我们那儿的名医所制,对美容祛疤很是有效,姐姐若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 高婳她娘此前便最是在意她的容貌,她娘有些人脉,从四处搜刮了好些美颜养容的药膏药丸,高婳也是自小用到大。 姣好的容貌更是后宫生存的本钱之一,高婳将这些药膏带到了宫中,每日都好好养着自己的肌肤,这个时候才拿来,又挑了些其他的东西,便约上谢之瑶和裴敏月一起来看乔岱了。 乔岱礼貌性地看了一眼,倒是没准备试。 高婳给的什么根本不重要,这么久以来,除了帝后赏的和玉淑仪给的她才敢用。 乔岱回予清浅的笑容:“高妹妹的心意已是难得,我便收下了,如今天冷了,难为你们还亲自过来看我一眼。” 谢之瑶这时也缓缓开口:“应该的。想当初我四人在霜华阁,也是互相照料、处处体贴,乔姐姐你向来照顾我们三人。” “如今姐姐受伤了,我们不能做什么,本就心中愧疚。这几日我亲自给姐姐你抄了本佛经,希望姐姐你能早日康复。” 这话说完,乔岱不禁挑了挑眉,连高婳都讶异地望向谢之瑶。 她三人来之前并未透露过自己所带的礼品为何。 高婳送的是治疗外伤的膏药,但动脑子也知道乔岱并不缺这些,相比之下,谢之遥送的倒是别致。 亲自抄写一份佛经,说来也是一番心意。 谢之瑶早年在府上,常听她母亲的教诲,而母亲又素来孝顺祖母,祖母上了年纪后身子不好,母亲便日日为祖母抄诵佛经,上香拜佛,希望祖母福泽长寿。 耳濡目染之下,谢之瑶对这些也有了解,尽心抄了本不长不短的佛经。对女儿家来说,她的字是练的极好的,赏心悦目,十分拿得出手。 乔岱抿唇,笑了笑说:“两位妹妹有心了。” 只是她心中却无半分感动,甚至有些怪异之感。 她是受了外伤,病的也并非那般严重。且在她印象中,抄诵佛经这种事情往往是小辈对长辈做的。 对同辈之间如此,难免有些怪异。 两人都送了心意,自然要把眼视线放到一直沉默的裴敏月身上。 裴敏月素来沉默、内敛,有时候安静得能让旁人忘了她的存在。 众人都说,若不是靠着家世,且裴敏月的兄长乃是陛下看重的朝臣新贵,以裴敏月这般木讷、无趣的性子,又怎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裴敏月自然感受得到众人的视线齐聚在自己身上。她勉强扬起一抹笑,乍看笑容还有些甜。 她扭头看了身后的婢女一眼,婢女上前,拿出一个锦盒。她自然也备了礼物。 她大方地将锦盒打开,里边尽是一些香囊,甫一打开,各类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离得近的高婳和谢之瑶险些被呛。 裴敏月抿了抿唇,垂着眼,有些局促。 她道:“我不如两位姐姐有那么多东西能拿得出手,这里是一些香料。” 她顿了顿,“之前在霜华阁时听乔姐姐你提到过,对调香有些兴趣,身边还有个擅长调香的婢女,姐姐可拿这些香料自己试试。” “若是不方便,我身边也有人调得一手好香,也可让她调好我再给姐姐你送来。” 裴敏月轻声细语,话中带着点小心翼翼,时刻以乔岱的想法为主。 乔岱和另一侧的惜竹对视一眼,眼底浮现一抹讶异。 那会调香的婢女正是惜竹,那日聊起各自平日在府里的喜好,她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裴敏月还记着。 看裴敏月面上还有点难掩的忐忑,似乎是怕自己拒绝,乔岱顿时又不知说什么了。 她眸光一掠,高婳和谢之瑶的面上似有些不好。 乔岱谢过裴敏月,将礼物收下了,想着日后再给些回礼,正欲说些什么不料被进来的人打断。 她抬眼,“什么事?” 巧云看了眼座位上的高婳三人,眼神飘忽,犹豫地上前对乔岱附耳,低声道: “娘娘,陛下来了。” 第91章 撞 上 巧云说完,还不待乔岱多惊讶,余光便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 李政进屋,第一眼便看到了榻上貌美的小妃子正讶异地看着自己。 第二眼再看到另外三人时,也略惊讶地挑了挑眉。 而高婳三人,看这进来禀报的婢女看她们的那一眼神色古怪,说话小心翼翼地仿佛怕她们听见,有些不悦,又有些好奇。 没想到竟是皇帝来了。 高婳已经许久未见到陛下了,谢之瑶和裴敏月则更是在入宫后便再未见到过陛下,更没有被宠幸过。 此刻见男人来了,哪怕是平日自诩清高的谢之瑶和一向平静无波、安静内敛的裴敏月,在这一刻心中都激荡起来。 “参见陛下。” 三人规矩地行礼,低下头,掩去了眸底的激动。 乔岱也想起身行礼,但刚有动作便被李政按住,将她压回榻上,自己则坐到她的旁边,拉起乔岱的一只手,捏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把玩。 不用李政开口,乔岱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乖乖在旁边坐好。 李政神色淡淡的,瞥了眼地上的几人,平静道:“平身吧。” “是。”三人起身。 见他来了,乔岱眼中不禁漫上笑意,“陛下怎么来了?” 李政捏了捏她的指尖,“来看看你。” 紧接着,男人锋利的眉峰一挑,朝高婳三人看了几眼。 语气不咸不淡的:“这是?” 高婳脸颊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恭敬回答道:“启禀陛下,妾等听说姝嫔娘娘受了伤,这才前来探望。” 陛下来了,谢之瑶内心也难免有些激动,轻声道:“是啊,从前还是秀女时姝嫔娘娘便十分照顾我们,如今姐姐受伤,妾们都十分忧心。” “哦?” 男人玩味的视线落在乔岱脸上,似乎是在询问她除玉淑仪外竟还有如此情深的姐妹。 乔岱堪堪垂眸,眼睫轻颤,“我等同在宫中便是姐妹,互相照顾也是应当的。” “嗯。”李政轻哼一声。 这三人中他只认识高婳,毕竟是选秀时便给自己留下极深的印象,当时一群稚嫩青葱的少女中,丽才人妖冶的面容和凹凸玲珑的身姿确实吸引人。 另两个人便是全无印象了,想来是对太后和皇后的胃口,自己倒不感兴趣。 显然高婳是知道这一点,侧眼看了看乔岱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身边两人有些绯红的面颊,心中了然。 眼波一转,莞尔道:“陛下勤于政务,好久未曾深入后宫来,怕是对两位姐妹眼生了。” 说着将眼神递给谢之瑶,主动向皇帝介绍道: “这位是谢才人,那日还在殿上表演了一首鹤上仙,陛下可还有印象?” 谢之瑶抬头露出姣好的面容,冲着李政涩然一笑。 高婳接着说,“这位是裴宝林,同妾等人很是要好。” 裴敏月木讷,虽有几分姿色却并不算出众,又没什么特别的才艺,要高婳来说也说不出什么。 裴敏月见高婳和谢之瑶都开口了,正犹豫自己也要不要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没想到李政的视线就直直朝她看了过来。 裴敏月一惊,想说的话被憋回肚子里。 李政看向她,语调平缓地问了一句,“姓裴······你是裴卿之妹?” 他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裴敏月愣了愣,紧接着回答:“是,正是家兄。” 大理寺卿裴峥,乃是李政近几年提拔的新贵,平日里勤勤恳恳,办事认真且效率极佳,在朝中风评一向不错。 李政欣赏他,私底下也曾喊其谈话,倒是听他说过有一个妹妹将要入宫。 那日选拔,裴敏月表现的中规中矩,容貌在一众美人中又不甚显眼,李政不感兴趣,只是听她自报家门时听到裴峥之名便收下了。 想到裴峥近来的表现,李政看向裴敏月的视线不禁柔和了几分,沉声问:“叫什么名字?” 陛下亲自问了人姓名,便是了当地告诉众人他对此人起了兴趣。 这下莫说是高婳和谢之瑶,便是一直安静靠在李政一旁的乔岱也感到惊讶。 她纤长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下垂,不知在想什么。 饶是一直压抑着内心的裴敏月这会儿听到男人问自己的名字,也不禁脸红心跳起来,柔声回道: “敏月······妾名敏月,敏捷的敏,皓月的月。” 说完眼神瞟了一眼对面英俊的男人,却见他面上含笑,手中却仍然把玩着乔岱的手。 而乔岱的身体微微朝男人倾斜,面上温和平静,手也随意地搭在男人的臂上,对男人把玩她的手好似习以为常。 陛下是在同她们讲话,可分明却与乔岱更为亲昵。 裴敏月眼底的笑意顿时凝结。 “裴敏月,嗯,是个好名字。”李政淡淡说道。 裴敏月心中微动,打起精神想趁机和皇帝多说两句,不料陛下才说完这句话,便低头去看半截身子都快要埋入男人怀中的乔岱。 只见男人神色淡淡地轻拍了下乔岱的后腰,语气平常道:“坐好,伤不想好了?” 乔岱被这偷袭吓了一跳,身子轻微抖了抖,干脆朝着男人怀里又贴紧了几分,羞着脸低语道:“没关系,这样无碍的。” 李政垂眸看着她,有些无奈:“这才养了几日,就这般不谨慎。” 话是这般说,却没把人推开。 他许久没和乔岱好好亲近了,如今温香暖玉在怀,他自然舍不得推开。 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和无声暧昧的气氛,对面的高婳三人明显怔了怔,都说乔岱受宠,但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 这二人没什么更亲密的动作,没有多暧昧的情语,但一来一往间平常又亲昵,仿佛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才会有的氛围在二人身边萦绕。 这样的感觉让三人心里狠狠一震。 李政没注意到她们神色如何,他全部的心神都被乔岱耳侧的绯红给吸引了。 那耳垂泛着殷红,是主人情绪羞愤的表现,视线一偏,丹唇轻抿,但看上去依旧色泽莹润。 回想起往日尝过的味道,李政盯着乔岱红唇的眸色紧了紧,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想亲上去。 可惜还有几个人在场,想起这三人,李政眼底便又浮起些许烦躁,一记凌厉的眼神直直地对上高婳探究的视线,高婳当即被吓得脊梁一寒。 她倏地站起来,咬了咬唇,强行压下心中的不甘,勉强挤出一抹笑。 “既然有陛下您陪着,妾等就不打扰,先请回去了。”高婳又将视线转向乔岱,笑容有些勉强,“姝嫔姐姐你好好养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下次再寻机会叙旧。” 见她这一说,谢之瑶和裴敏月也立马反应过来,跟着起身告退。 李政对她们的识趣感到满意,点点头,“嗯,下去吧。” 乔岱从男人怀中抬起头,有些羞赧地点点头,“妹妹们先请回吧,这次是我招待不周了,下次再请你们喝茶。” 高婳微微颔首,笑着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种逃似的惊慌。 送走了这三位客人,惜竹等人自然也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紧贴着的两人,屋内一时静谧。 屋里人散了,乔岱耳根的红褪去了不少。 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与陛下亲密的事情,当真是羞得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这么想着,头顶上却落下一声轻笑,男人揶揄地声音传来: “没见过几次的人都有茶喝,朕这般贴心陪着姝嫔的,又什么时候才能讨得一杯茶?” 第92章 亲 热 高婳三人出了揽月阁后,静默不语,神色各异。 她们都没想到这才第一次上门就遇上陛下了。 这本来也是她们想与乔岱重新交好的目的,但今日看陛下和乔岱二人的相处,三人心中都颇不是滋味。 这其中又以高婳尤甚。 谢之瑶和裴敏月不曾侍奉过陛下,自然不了解,她却不一样。 起初都说陛下连着让自己侍寝了好几日,其实不然,除却第一次,后来的几日陛下都只是到她殿中宿一晚,什么也没做,第二日一早便走了。 且陛下大多时候神色冷淡,也不许她近身,她初入宫中,以为陛下本就如此,自己被召了几次,已是羡煞旁人,哪还有什么不知足。 直到今日看了他与姝嫔的相处,方才知道陛下也能如此有人情味。 良久,高婳轻轻笑了声。 “当初在霜华阁,敏月妹妹不怎么与姝嫔姐姐说话,我还以为你二人关系一般,不料妹妹竟对姝嫔姐姐说过的话这般上心,想来是我误会了。” 高婳缓缓开口,语气平常,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闻言裴敏月却是一怔,唇色忽而苍白,哑声: “并非如此,高姐姐,我······” 她一时语塞,高婳却像是不在意般拍了拍她的手,“怕什么?” 三人停下动作,高婳接着说: “你能和姝嫔姐姐交好本就是好事,你和之瑶妹妹这般用心,姝嫔姐姐也必定心中感动。” 她说的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高兴。 裴敏月嗫嚅了下,“真的吗?可今日陛下······” 谢之瑶则垂着眸,眸底闪过异色。 高婳柔声:“自然是真的,不必担心。至于陛下,不也是件好事吗?之前只是缘分未到,而今不过是妹妹你的运道到了,你且安心。” “何况我们事先也不知晓陛下会来,想必姝嫔姐姐也不会生气的。” 高婳话头一转,看向谢之瑶,“是吧,之瑶妹妹?” 谢之瑶抿唇微笑,“嗯,想来是如此。” 屋内。 乔岱听出他这是在调笑,红着脸与男人微微拉开距离,“胡说,陛下哪次来嫔妾不是好好伺候着的。” 李政轻轻扬唇一笑,手臂发力又将人拉近,温热的唇在乔岱耳畔磨蹭。 感受到灼热的气息,乔岱的耳根不争气地红了。 “岱儿身子软,朕抱着刚刚合适。”男人说。 乔岱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微微用力,似是想将她完全揉进怀里,不过依旧小心地避着自己的伤口。 乔岱感受到这份体贴,弯了眉眼,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李政垂着眸看她,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在翻腾。 前几日周临回禀了他乔岱的生辰日,他略一回想便发现离淑妃的生辰不过几日。 不知怎的,他只要一想淑妃的生辰日热热闹闹,而乔岱的生辰恐怕是冷冷清清,没几个人知道,心中便没由来地一堵。 皇后与淑德二妃伴他最早,情分深厚,他自然也念着她们的好,她们的生辰日自然要给操办得好,想要什么都尽量依着她们。 不过他后妃众多,怎的可能有闲心将所有妃子的生辰都记住,不知道乔岱的生辰乃是再正常不过,李政也不知道怎么心头就堵上了。 如今想来,大抵是有些生气乔岱没主动告诉自己,跟自己讨要些礼物和恩宠,毕竟乔岱是众人眼里的宠妃,妍妃虽然也没资格办生辰宴,但年年生辰都会让人来请自己,李政也给她面子,妍妃的生辰日都会宿在她那儿。 乔岱这样一声不吭的,倒让李政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过来看她,依旧是温温柔柔、乖巧的很,还有些蠢笨,见一双眸子里含着笑意看向自己,李政心软了,心底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想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互相感受着彼此身上温度,和交错缠绵的气息。 一室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隐忍克制地声音传来。 “岱儿。” “嗯?” “朕想做点事。” “什么······” “唔······”话未说完,就被男人堵住了嘴巴。 男人按住她的肩,低头与她亲吻,温馨静谧的气息一下被动情的灼热之火裹挟,搅乱了一池春水。 乔岱惊讶地睁大眼睛,却立刻被男人炙热的唇堵地说不出话,乔岱的身子软成一滩水,紧紧贴在男人怀里,仰头接受着男人的吻。 唇舌交缠间,还伴随着暧昧的水渍声。 男人毫不客气地撬开乔岱的贝齿,灼热的气息在顷刻间汇聚一点,搅得乔岱连连败退,乖巧地任由对方攻城掠地,不敢反抗。 “唔······”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女子口中溢出。 鼻间是男人清冽的冷香,乔岱眼睫轻颤,眼角湿漉漉的。 ······ 不知过了多久,这令人难耐地的亲吻结束,男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李政低下头。 女子神色迷离,脸颊和眼尾都微微泛红,经过一番蹂躏的唇仿若雪地里的一抹红,上面还留着一层可疑的水迹。 李政的眸色沉了沉,喉间有些发紧,抬起手,指腹在女子唇上轻轻摩挲着。 乔岱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的,眼前都看不真切。 男人在她眼尾落下一吻,愉悦的声音自喉间溢出。 “看来爱妃还得好好练练。”李政轻笑。 乔岱渐渐缓过神来,闻言水润的眸子瞪着男人,仿佛在控诉男人的不是。 明明是男人太突然了,还吻了那么久,一般女子哪里吃得消。 想起刚才的火热,乔岱双颊兀地一红,有些羞愤地垂下眼,避开男人逗弄的视线。 男人看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更加可人,唇瓣附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道:“若不是你受了伤,朕定要将你好好弄一顿······” 乔岱双眼倏然睁大,难言的臊意涌上心头,脖颈间也“刷”地一下红了。 “陛下!” 光天化日之下,怎可说这等放荡之语! 乔岱已然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往日在床上陛下便会吐出些令人耳红心跳的浑话,可那都是夜间床事上的情趣,现下朗朗白日,怎能如此······ 男人低笑几声,知道事情不能做的太过火,于是将人重新揽入怀中,轻拍着肩头安抚。 乔岱的伤还未好全,李政自然不会做什么,当夜便没有留宿,不过还是陪着乔岱说了好一会儿话。 两人间虽然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但能隐隐感觉这次亲昵后,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尤其是李政,眼神所过之处都带着火热。 李政走后,乔岱思绪回笼。 看着几日没吃几个的葡萄,对惜竹吩咐: “陛下赏的葡萄不少,过两日你分一些出来给丽才人她们三人送去吧。” 这葡萄乃是外邦进献,在宫中也是稀罕物儿,李政自己不爱吃,向来是拿来赏赐给后妃。 除了皇后和淑德二妃,再就是妍妃和萧妃,作为新人中位分最高的乔岱和宁玥自然也被赏了一些。 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情况,乔岱觉得自己分到的还挺多,这几日吃了一些还剩许多。 如今深秋天寒,再加上一直拿冰块冰镇,这些葡萄都还完好。 这葡萄肉多籽少,酸甜可口,倒是对乔岱的胃口。何况这是陛下赏的,送去给高婳等人送去也不算失礼。 今日高婳三人送来的礼物她全叫惜竹收进小库房里了,并不打算用。 一来是她并不需要,二来是不敢用。 今日三人说是来探病,内里存了什么心思她自是明白。 若真是关心她来探病,何不一出事就来,偏等到今日,如今她这都养了三五日了,这时候才出来惺惺作态地关心。 且不说往日也只不过是占了个同屋的关系,本也不大亲密,进宫后更是一直没什么联系,除了与高婳见过两三次,对谢之瑶和裴敏月二人更是无言,又何来叙旧一说? 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毕竟亲自来了一趟,这礼物也不好让她们拿回去,以免被人说在她这落了面子。 第93章 临 近 惜竹应下,后日一早就带着人挨个儿上门送去了。 这三人的居所在后宫里较偏远些,惜竹花了不少时间才赶到,好在这三人之间住的还算近,还省了些力气不用到处跑。 惜竹回来得不算晚,还带回了一个消息。 惜竹闷闷地说:“奴婢听说陛下今日点了那裴宝林侍寝。” 巧云听了也是吃惊,愤愤不平道:“好啊,原来那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难怪当时陛下来了也不肯早早离开,非等到陛下说了几句话才退下,若不是陛下不搭理她们,指不定还要厚脸皮地待上许久呢。 在她们二人看来,这从未承过宠的裴宝林能忽而被陛下注意,无非就是那日在揽月阁里给陛下露了面。 她们本就觉得这三人假惺惺的,尤其是看不惯那丽才人。 之前丽才人带了王美人过来,就将揽月阁搅得一团乱,如今带过来的裴宝林又有此等事,更叫她们心中笃定,丽才人一来准没好事! 若真是担忧主子,应该像玉淑仪那般第二日便赶来了,哪会等到如今才来做戏。 必定是看主子受宠,知道陛下可能会来,便想重新巴结主子,好在陛下面前多露露脸。 没想到还真叫其中一个人得逞了! 乔岱难得看到惜竹脸上有郁闷之色,只得笑着哄了哄她。 她当时也没想到陛下会主动问裴敏月的名字,看来这位裴峥裴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一般。 不过陛下想找谁是他的权利,就算今日不是裴宝林,那也会有李宝林、王宝林什么的,又何必去计较这些。 乔岱是不计较,但自有旁人替她计较。 过了两日玉淑仪又来了,看她老神在在地品茗香茶,欲言又止。 “我怎不知你还有其他的情深姐妹?”玉淑仪酸酸地说。 这回唤作乔岱吃惊了,瞪圆了眼不明所以,“此话怎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玉淑仪:“你倒是不知,可知道那凤仪宫里这两日都说,前边那个侍寝的裴宝林是你亲自介绍给陛下的?” 名不见经传的裴宝林突然就被叫侍寝了,众妃心中当然好奇。 听说那裴宝林相貌只算清秀,只是身段和气质还可以,若单论样貌只怕还比林才人逊色几分,往常也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名号。 陛下突然点了这么个人去侍寝,众妃还以为是他是吃惯了荤腥想尝点清粥白菜了,可下去一打听才知道,前几日丽才人和裴宝林三人到姝嫔的揽月阁上去,还刚好撞上陛下到来。 还说她们三人从前有些过往,感情不错,而乔岱因着受着伤不能侍寝,这就把裴宝林推荐给陛下了。 众人都知乔岱平日里与玉淑仪走的最近,还开玩笑对着玉淑仪打趣儿,说姝嫔怎么没在陛下面前说几句玉淑仪的好话,说不定也能借机承个宠什么的,让玉淑仪好一顿骂了回去。 听完玉淑仪的叙述,乔岱只觉得手中的茶都不香了。 她瞬间冷了脸,明媚的小脸上显出几分锋利。 惜月在旁边伺候,听罢小脸黑沉如水,恨恨解释道: “什么姐妹情深,淑仪娘娘千万别听那些人的话,我家主子分明与她们不熟!” 话音落定,玉淑仪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惜月,惜月也是个快人快语的,自然一股脑将事情全说了,还不用费乔岱的口舌解释。 “原来如此,我虽信你,但她们说的话也忒难听了些。”玉淑仪郁闷道。 玉淑仪自然不担心乔岱会做这种事的,她们又不是皇后,哪有把陛下往其他人那处推的道理,只是将事情了解清楚了,心中也舒坦。 “这次是我连累姐姐了。”乔岱愧疚道。 本只是一件小事,哪能想到外边能传得这般离谱,还无端中伤了玉淑仪。 玉淑仪摆手,“与你何干,这些人嘴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你还得多小心那几人,若下次再来直接找个由头不见,免得日后蹬鼻子上眼的。” 乔岱笑着答应了。 ······ 日子渐渐过去,冬季悄然降临。 临近年关,天地间已然一片雪色。 雪色梅香间,比秋日更甚的寒意在风雪裹挟中降临,众人只得披上一层厚厚的衣裳,以此来抵御寒意。 惜月拿着做好的几套成衣过来,都是陛下特意让尚衣局做给主子的。 今年的雪下的急了些,等下边人从尚衣局取过衣裳人都快冻坏了,惜月让他们赶紧回屋里待着,转身自己拿着朝屋里跑去。 跑到屋内,惜月抖落身上的雪,屋内总算热乎了些,但她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里边的乔岱听见她的声响,探出头来看,见她抖着身子连忙将椅上的披风拾起来给她披上。 温声温气地道:“这么急做什么,看给你冷的。” 惜月没推辞,反而裹紧了些,“无碍,奴婢身子好着呢。” 惜月拿着几件新衣给乔岱试了试,都是些过冬的衣裳,内里还都带着绒毛,布料厚实,足以御寒。 最难得的是样式也漂亮,主子穿在身上完全不显得臃肿,反倒是绝色夺目。 惜月觉得自己主子就是披个麻袋也美得出奇,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乔岱的伤比她预想中的好得快,之前养了一个多月,那处的伤早已愈合,如今只剩下一个极为浅淡的白色细痕,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听说她伤愈,李政果然拉着她折腾了好几日。 那几日里男人兴致出奇地高,拉着她缠绵床榻,白日里还一本正经的,到了夜间就在她耳边说着些下流的话逗弄她,羞得乔岱都对他生出了怨言。 若不是临近年关,朝中事多,被不得已的周公公给请走了,只怕这会儿还拉着她胡闹。 想起那几日的荒唐事,乔岱顿时又有些耳热。 这时惜竹端了热茶进来,主仆三人便开始闲聊。 “昨个儿请了御医,说是再等一个月就随时可能发动。”惜竹说着林才人的事。 惜月惊讶一瞬,随即狐疑:“下个月?那不是才八个月,岂不是算早产?” 惜竹道:“请了几个御医都是这么说的,说是林才人体弱,先前还折腾了几次,胎儿待不到足月。” 惜竹顿了顿,“这林才人性情古怪,听说这两个月心情就没好过,也难怪。” 惜月回想了下林才人那娇弱的小身板,前几日她路过玉翠轩又远远瞧了眼,见她那肚子像吹了气儿般鼓得圆大。 “瞧林才人那肚子,莫不是真怀了个双胎?” 惜竹应道:“应该是了,只是御医也不敢断定。” 乔岱听了一耳朵,她也见到过林才人如今的模样,皮肤水肿,面露郁气,那肚子鼓得很大,与她娇弱瘦小的身子十分不相称。 女人孩子总是上下折腾的,林才人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差了,胎儿不仅早产,生产一关还风险极大。 早听说林才人这一胎早产的几率极大,帝后和太后的脸色早就不好了。 乔岱皱了皱眉,总觉着有些不安。 第94章 年 关 天地间大雪纷飞,但人们脸上皆扬着笑,只因年关将近,不能苦着一张脸。 今年的雪下的多了些,每日晨起,家家户户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屋顶上的积雪。 虽说苦寒,但都说“丰年兆瑞雪”,百姓们都殷殷期盼来年是个丰收之年。 年关是大日子,南南北北、家家户户都要过年,眼看着没几日了,百姓们都忙着张罗过年预备的东西。 过年,各地风俗皆不同,各有各的过法,皇宫自然也有皇宫的过法,只不过比起民间的要更为繁琐。 这其中皇帝和皇后自然是最忙的。 腊月初一开始,李政就忙着给后宫和朝廷官员们写福字,赐牌匾。 皇家过新年,为盼得好兆头,李政便要“赐福”。先在龙笺上写下一个福字贴在太和殿,然后还要再写几十个福字贴于其他宫中。 其间也有大臣来求皇帝或太后的赐福字带回自己的府邸贴,李政也会主动赐给臣子福字或牌匾以作新春贺喜,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阁老,余下的都是李政自己看着给,一般来说自然是看谁顺眼给谁。 而这春联则由翰林院承包书写,李政兴致来了也会自己动笔书写,留着自己欣赏或赏赐给臣子。 乔岱作为新晋的宠妃自然待遇不一般。 那日李政来了兴致,便专门跑到揽月阁写春联,还拉着乔岱的手多写了几幅,乔岱的字比不上李政的大气磅礴,李政也不介意,命惜竹等人给揽月阁的门全贴上了。 皇后是中宫之主,后宫近百个妃子和成百上千的宫女太监们都仰仗着她,自然也忙得脚不沾地。 宫内最先准备的便是挂宫灯。 这宫灯是成排地挂,屋檐走廊挂着能工巧匠做出的各式灯笼,太和殿门口还会有高大的万寿灯,华丽的灯条上绣着精美的龙纹,上面题写着祈福迎祥的诗句,而点天灯为苍生祈福则更加巍巍壮观。 揽月阁里也是一派喜气。 这一年下来揽月阁众人使得力乔岱都看在眼里,过年是大事,她自己主张着从私库里出,除新年礼外还额外给下人们赏了些东西,下人们顿时喜笑颜开。 其实平日里乔岱对他们已足够优待了,众人已经知足,但谁又会嫌好处多不是。 “许是苦寒,娘娘觉多了不少。”惜月笑道。 乔岱才刚起,睡眼惺忪,还打着瞌睡,仍是一副睡不够的模样。 “这倒是奇怪,”乔岱郁闷,“往日过冬也畏冷,但也不似今年这般能睡。” 这嗜睡她也有所察觉,腊月初里,有两次陛下突然到来,没成想都撞到乔岱正睡回笼觉,李政将她唤醒的时候,乔岱人都还是懵的。 乔岱至今还记得陛下那个揶揄的表情,以及那一句: “几日未见,岱儿竟快睡成小猪了。” 一想起这些,乔岱就满面涨红。 “能睡是好事,主子能睡多睡些,又没什么大事。”惜月劝,“想想苦夏的时候,那可睡不着。” 乔岱不理,还是惆怅叹气:“难不成是在宫里吃的太好了?” 惜竹惜月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 这几个月里主子和陛下越发地亲昵,隐隐还有股黏糊劲儿,主子自己也许不知晓,她这几个月同陛下待久了,愈发容易脸红了,都是给陛下羞得。 冬日里闲来无事,三人也多是边做着绣活儿边闲聊,以此消遣。 惜月身体强健些,这几日往外跑的次数多,消息自然也更灵通。 “这林才人还是个运道好的,都说要早产,谁知到这会儿还没发动,瞧着怎么也挺足九个月了。太后娘娘因此给林才人赏了不少东西,可见终于是满意了。” 惜月回忆了下玉翠轩的和她分享的八卦说道。 原先几个御医都说林才人这一胎极可能早产,且她身子弱,生产的风险不小,都早早准备好接生了,谁知到现在也没有发动的迹象。 因着这事儿,那几个御医还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一顿臭骂,说他们判断的准头不对,如今林才人没出事,御医的话反倒成了怨咒。 惜月想到什么,皱着眉低声说道: “要我说,这林才人要么赶紧生出来,要么再得等上半个月,如今正逢新年,要是生得好那便皆大欢喜,若是生得不好,唉!” 乔岱知道她的意思,御医一直强调林才人体虚,往深了说就是不看好她这一胎,对皇家来说新年是个大日子,本就忌血腥,若平安生下个皇子便是老天恩泽,是喜事,但若不慎死了人,那可就是触了老天的霉头了。 且在观念里,若新年就见血死人,则预示着一整年都会有不顺,是极大不吉利的事儿。 惜竹伸出指尖点了点惜月的额头,好笑道:“生产一事都是听天由命的,怎可能想哪天生就哪天生呐!” 乔岱就想得多些,她是希望林才人好好生下这一胎的,怕就怕这生产除了林才人本身以外还会出其他的岔子。 她问惜月:“可知那裴宝林和越宝林如何了?” 乔岱不说还好,一提起那裴宝林,惜月和惜竹两人双双沉下脸,神色不悦。 惜月撇撇嘴:“还能如何?自然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就是上个月的一枚惊雷了。 裴敏月竟被查出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这也便是说,陛下只宠幸了裴宝林那一回,这位裴宝林便好运气地怀上了! 这还不算什么,裴宝林有孕的事一传出来,另一位越宝林也冒了头,称自己怀孕了,御医一查,还真就是怀孕了,且月份比裴宝林都大,已经有四个月了。 这一下子就惊动了帝后和太后,同时也叫后妃们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这事儿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过去多少年都没能怀上一个,三四年前怀上的两个,一个早产,一个倒是生下了个公主,之后便再无所出。 怎么这林才人有孕难道是个机关不成,机关一开,这子嗣的福恩就来了?! 这事儿乔岱也只是一时讶异,很快便想通了。 如若从前后妃怀不上是陛下的原因,那这会儿能怀上了也定然是陛下变了想法,稀罕起皇子皇女们来,愿意让后妃们孕育子嗣了。 这点从陛下对林才人一胎的态度的重视程度便可揣度一二。 往后这宫中后妃怀孕的几率可就大了,不过女人生产不易,历朝历代多得是后妃怀孕又流产的例子,若是不伤根本还好,若是伤了身子根本,那便与子嗣无缘了。 不过李政后宫子嗣稀薄,又久久无人怀孕,一时间冒出来三个,总叫早些年侍奉的后妃们难以接受,窝火又憋屈,甚至气得捶胸顿足。 听说妍妃一气之下还把御赐之物给摔了,幸而陛下没有怪罪。 不过众人也能理解,妍妃受宠三年之久都没能怀上,两个刚入宫的小妃子就先怀上了,这换谁不疯? 不过也正因此,怀孕的两位宝林一下子被推至风口浪尖之上,众妃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二人,连将要临盆的林才人也顾及不上了。 “到底是身份背景不一样,据说太后娘娘就十分看中那位裴宝林,亲自叫去跟前问话,还赏了好些东西。”惜月唏嘘。 裴敏月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女子,书香世家,裴大人现在又颇得陛下青睐,同样是有孕,与林才人两厢一对比,自然高下立见。 就算都是皇家子嗣,一个是正经官家的娘生的,一个却是卑贱的草根奴婢生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除了母凭子贵,更多的还是子凭母贵。 最重要的是太后亲自见了裴敏月,发觉她不似妍妃那般妖妖娆娆,虽说容貌和身段差了些,但看上去安静乖巧,不作妖,是能博得长辈好感的那一类。 再说那越宝林,乔岱还见过,上回冲撞了她轿的那人便是。 这位越宝林得了两次宠幸,第二次侍寝是四五个月以前,乔岱记不大清了,这一胎应是那时候就怀上了。 越宝林也是正经官家出身,但她爹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地方小官,且越宝林这一胎查出时已有四个月,说明是她刻意隐瞒,也正是这一点招致了太后的不满。 越宝林自以为暗中挺过了前三个月便是稳住了这一胎,是在保护腹中孩子,在太后看来实则是一种愚笨。 发现有孕却不肯早早上报中宫,若是有不怀好意之人先发现,到时使手段、做手脚,悄无声息将胎儿谋害了去,你上哪儿哭去? 上报帝后,自有人专门保护,出了事有陛下和皇后给做主。 越宝林此举既是不信任其余宫妃,也是不信帝后的表现,太后自然心生不喜。 不过到底是怀了身子的人,太后也没多说什么,还是叫人好生伺候着。 惜竹惜月说完这些又觉得没趣,左右与她们无关,随他们怎么闹去。 惜月话头一转:“明个儿便是除夕了,侯夫人会来咱们这儿吗?” 乔岱沉吟片刻,说:“应是会来,后妃有孕的事又瞒不住外边,她定会着急,为此就不得不来催一催了。” 可不是着急嘛,眼看着乔岱已然是四品宫妃,却依旧没有怀上,若等她三品以后再怀上,依照陛下对姝嫔的恩宠,怎可能会同意将孩子让出去。 这个时候,因着有淑妃,宋氏年年都是入宫的,而今年乔岱升了嫔位,也算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了,宋氏撇不下面子是要来一趟的。 毕竟名义上来说,乔岱也是宋氏的女儿。 惜竹惜月也知道侯夫人打的这算盘,心中替主子愤懑,好在入了宫,侯夫人如何也不能将她们怎样,否则真是要拼命。 乔岱垂眸,温声道:“陛下这几日都忙,想来是顾不上后宫这边,我与她多周旋几番便是。” 大朝新年,皇帝除夕前一夜要到太庙祭祖,为天下生民祈福。 李政今晨早早就携着皇后去了,回来后一路拈香行礼,拜神请佛,从万寿宫东西佛堂走到宫里十多处祈福。 而除夕白日,有头脸的后妃可请族妇人入内相聚,到晚上,皇宫内宴请朝臣,共贺新年。 等到了正月初一,官员休沐七日,各自在家过年,初一当天皇帝与后妃吃阖家宴席,再往后几日还有些趣味儿的活动。 第95章 夫 人 除夕这日,乔岱起了个大早。 梳洗打扮完,披上一件月白长绒披风,惜竹立起斗篷将乔岱的脑袋拢住,乔岱的面容被掩去大半,只剩下一双水灵灵的美眸。 临走时又被惜月塞了一个手炉。 即使是及时清扫,但被厚雪覆盖过的道路仍有些湿滑,乔岱等人缓着步子,走的小心,因此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些,放眼一瞧人早到了大半。 众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此刻见她来了,无一不将视线放到她身上。 乔岱今日打扮简单,但容颜夺目,笨重的披风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量身定制,白色柔软的绒毛围住她雪白的小脸,眉目如画,更添几分清贵灵动之美。 如今乔岱升了嫔位,位置早被挪到丽嫔等人身边,而嫔位之中除她和丽嫔外还有两人,曲嫔和景嫔。 这二人中,曲嫔是第一批选秀进来的,而景嫔则是与妍妃同批,丽嫔虽同她们一样是嫔位,但她乃陛下邸府旧人,同陛下的情分是乔岱三人比不得的。 乔岱过去跟三人打了个招呼便静静坐下了。 自从乔岱升了位分,兰春宫的氛围就尴尬的很,毕竟宫中有了两位嫔妃娘娘,原先丽嫔位高故做得一宫主位,如今多出一个乔岱就不好说了。 皇后今日姗姗而来,她在宫中还有诸多事情,待祭祖结束便在陛下之前匆匆赶回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鲜艳的红,姣好的面容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更显得其雍容华贵,仿佛雪地里傲然挺放的一株红梅。 褪去了往日庄重沉闷的打扮,美得让人惊艳,众妃一时看晃了眼。 皇后端坐好,纵然妆容姝丽,但眉眼间还是泄出一丝难以忽视的疲惫,她觑了眼下首,看到一个空位时细眉几不可察地一皱: “妍妃身子还未好?” 一旁侍候的婢女讪讪开口:“启禀娘娘,朝阳宫那边说妍妃娘娘咳嗽不止,身子欠佳,今日坚持挂了牌子。” 这件事本应昨日便报给皇后,但皇后近几日太忙,反正妍妃娘娘前几日也没来,她就未去叨扰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眸底的不悦毫不遮掩,“今明两日日子特殊,要图吉利。下去告诉妍妃,既病了便好好养着,别老是折腾。” 宫婢心中暗道一声倒霉,讪讪应了声退下。 自从得知后宫又有两位主子有孕,妍妃就多次称病,一开始是想让陛下怜惜她,李政那日在揽月阁,朝阳宫还特意派人来请,李政念着情分也便去了。 谁知一见到他妍妃便喜笑颜开,各种撒娇,看不出一点生病的影子。 李政一眼便知自己被摆了一道,薄唇紧抿,眸底的温度霎时冷了下来。 朝阳宫的宫人眼见着陛下才刚来,便冷着脸甩袖出去了,任凭身后的妍妃如何哭喊都不肯回头。 妍妃兀自哭了一会儿,下一刻,屋内便传来一阵凌乱的破碎声以及婢女宛怜的惊呼,时不时伴有妍妃娘娘的骂声。 气氛冷滞,朝阳宫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只得将门守好,绝不能让旁宫的人听了去。 妍妃一入宫便颇得圣宠,为人骄矜,言行举止也惯是直白大胆,让后妃们又恨又怕。 皇后看在眼里,但向来不管,只要不是做的太出格,她便不会拘着她们,可如今年关将至,妍妃如何折腾也不应选在这个时候闹性子。 皇后提了一嘴今日臣妇入宫的事,能来凤仪宫请安的至少也是贵人,身份不低,若无特殊情况的家中都能来人。 入了宫后几乎见不到几次亲人,过年难得有一回,看得出众人都很高兴。 期间乔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淑妃,见她神色平平,似乎并不为宋氏的到来而欣喜。 乔岱堪堪垂下眸,若有所思。 皇后最后说了些新年祝福的话讨个吉利,又隐晦地告诫众人不要生事便让人散了。 等乔岱回到揽月阁,天上又开始零零落落飘洒起白雪。 惜竹上前解了她的披风,拿过手炉,看了看她有些倦怠的神色,轻声问: “天还早,侯夫人就算来也是先去淑妃娘娘那儿,主子要不回屋睡一会儿?” 乔岱抬起眸,看了一眼窗外迷蒙的天色,顿顿地点了点头,卸下首饰,重新窝回暖呼呼的被褥里,不过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惜竹和惜月对视一眼,掩上门轻声退了出去。 惜月神色忧惧,不安地问:“你说今日夫人要是只去了淑妃娘娘那边,没来揽月阁的话,怎么办?主子不会被其他娘娘嘲笑吧?” 她自然不想侯夫人来,但她若真是不来,主子怕是又要被人耻笑。 惜竹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食指戳了戳惜月的脑袋,换来一个傻乎乎地笑。 惜竹:“小妮子快别杞人忧天了,主子要面子,侯夫人也得要面子,主子如今都是娘娘了,她怎么可能不来?” “我就是瞎担心。”惜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两人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远处的屋顶上红白相间,心中都有些慨叹。 在宫中过的头一个年,几个月的时间好似几年,恍恍惚惚的,主子如今都成了姝嫔,陛下的宠爱让他们又欣喜又惶恐,一别民间,也不知今后的日子会如何。 朝阳宫。 妍妃躺在床上,原本艳丽的面容蒙上一层惨白,整个人病恹恹的,毫无往日的神气。 这一点上倒是皇后误会她了,妍妃确实是病了。 那日接连知晓裴宝林和越宝林怀孕的消息,她心中怒气丛生,狠狠将两人骂了一顿,此后便一直心情郁结,后来又惹恼陛下,气得陛下甩袖离开,妍妃怒火攻心,自此一病不起。 宛怜端着汤药进来便见到妍妃神情阴郁地盯着床顶,心中升起一抹无奈与悲凉。 第96章 明 白 妍妃眼角划过一滴泪,眼神发怔,哑声开口:“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经厌弃本宫了。” 宛怜上前,眼底噙着泪,哽咽道: “主子别乱想,陛下怎么可能厌弃您?您可是这后宫中独一位的妍妃娘娘。” 妍妃抓紧她的手,眼中满是悲凉,“那他为何不肯来看我一眼!为何要让那三个贱人怀孕?!他曾经明明说过,只有我最能讨得他欢心······” 宛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后宫中都只论利益,偏偏自家娘娘当了真,将陛下的逢场作戏和片刻欢愉放在了心上。 几个月前的主子还是生动鲜活、神采奕奕的,这才过了多久就沦落这般,宛怜心中替主子不值,却也只得出声宽慰: “陛下近来如此之忙,一时顾不上娘娘也是无奈,娘娘切莫再妄自菲薄,养好病才是要紧的。过一会儿夫人就来了,若让她见到您这样,岂不是要心疼死?!” 妍妃是三品侍郎的嫡女,侍郎夫人娘家也贵重,因此妍妃自小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对,母亲,我还有母亲······”妍妃突然提起一口气,攥紧宛怜的手,厉声喊:“去,快去将母亲请来,本宫要见母亲!” 宛怜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安抚她:“娘娘莫急,奴婢一定亲自去将夫人接过来。” 说罢放下汤药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乔岱睡了一个时辰便被惜月喊起来吃午膳,她没什么胃口,只寥寥吃了几口,吃完在窗边发了会儿呆,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人说侯夫人到了。 乔岱收敛起浑身的散漫,让人扶着她亲自去迎接。 宋氏是被淑妃的人送过来的,那人见姝嫔娘娘亲自来迎便放心地告退了,只留下宋氏带来的仆人守在外边。 乔岱由惜竹扶着,见到宋氏敛了敛眉,莞尔一笑:“母亲来了,这路上湿滑,没磕着碰着吧?” 宋氏脸上也挂着笑,先给乔岱行了一礼,“臣妇见过姝嫔娘娘,回娘娘的话,臣妇一路都好。” 乔岱目光闪烁,将人请了进去。 屋内。 雪色的天里烧好一壶热滚的茶,倒进碧色的杯盏中,水雾袅袅升起,溢出阵阵清香。 乔岱和宋氏二人相对而坐,脸上挂着笑,看上去便是慈孝母女。 宋氏向来知道从何处开口,她先说了对周家老太太逝去的歉疚,又说着乔恒的近状,乔岱果然听得认真仔细。 宋氏呵呵笑着,“侯爷近日也总说是沾了恒儿的光,恒儿也争气,拜了那东林书院的宋程宋大儒为师,如今人在菱州侍奉他师父呢,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她初听闻也惊讶了许久,她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宋大儒的名头,乃是天下读书人尊崇的存在,当今圣上在他面前也是谦恭毕敬的。 而就是这样的人物,居然收了乔恒做徒弟,真不知这姐弟俩儿是走了什么样的好运道! 当初乔宣进士及第,官袍加身,乔鸢嫁入东宫,成为淑妃,宋氏对自己的这一双儿女已是再满意不过,旁人提起来也只有羡慕她的份。 却没想到如今这对庶姐弟竟也不差多少,旁人的羡慕嫉妒依旧是算在她宋氏头上,可她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提及乔恒,乔岱眉眼多了几分柔情,眼中溢满欣慰:“恒儿一直十分懂事,不过还要多亏了父亲和母亲的教导。” 进了屋里,屋中只留了惜竹在旁边侍候着,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宋氏也没了在外边时的假模假样,整个人冷淡了许多。 宋氏挑了挑眉,应承下乔岱的这句话,“娘娘知道便好,您知我们侯府虽看起来风光,却都只是仰仗着先帝题的那块牌匾罢了,将它撇了去,诺大的侯府也不过是空壳而已。” “如今家里百来张口都要吃饭,长此以往,再怎么精打细算也是不够的,这般情况能将恒儿供出头来,不仅是为恒儿的未来着想,也是为侯府的脸面着想。” “不过一年便升到嫔位,可见娘娘是个有福气的。”宋氏直言道。 “可娘娘如今虽贵为姝嫔,但宫中身份贵重的娘娘比比皆是,娘娘如今风头太盛,指不定招惹上哪位娘娘,别看陛下如今宠你,男人向来是喜新厌旧的,指不定哪天转头就去宠别人了。” 乔岱嘴角的弧度不变,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柔顺,一副谨听教诲的温顺模样,见宋氏意有所指,便顺着她的话头接下: “那母亲觉得女儿该如何是好?” 宋氏满意她这还算恭敬的态度,眉头舒缓,找回了些在侯府做主母的气势。 宋氏深深地看了乔岱一眼,答非所问道:“臣妇听说如今宫中已有三位主子娘娘怀了身孕?” 她话中有话,让乔岱眉眼一沉,淡定道:“不错。” 宋氏道:“娘娘别看她们位低,有了皇嗣终究是不一样的,即使位分低,陛下还是要念着她们皇子公主生母的情分。但以娘娘如今的身份地位,若也能为陛下生下个一儿半女,这福报可是了不得的!” “母亲的意思是,我若也能为陛下诞下皇嗣,今后也有了保障?”乔岱一笑,“女儿自然也想为陛下生个孩子,可这子女讲究的是缘分,强求不得,女儿也只能顺其自然,再着急也是没办法的事。” 乔岱自然知道宋氏的意思,她想借腹生子,却没料到自己能升得那么快,若是等她直升三品以后才怀孕产子,以陛下对乔岱的恩宠,淑妃决计没有胜算。 宋氏眸子沉了沉,似笑非笑道: “子女确实讲求缘分,可娘娘若不主动,这缘分自然就来得晚。你瞧恒儿,若非他在乡试中崭露头角,以宋大儒那等身份如何能注意到他?“ 注意到乔岱神色微变,宋氏的笑容真诚几分,“不过娘娘不必担心,臣妇相信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皇嗣不过是早晚的事。” “是吗,那还得多谢母亲提点。” 乔岱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双眼定定地看着宋氏,眸中闪过一丝冷笑。 ······ 终究是无话可讲,宋氏在揽月阁不过待了几刻便走了。 惜竹惜月送走宋氏回来,站在门口便见到乔岱对着窗外景色发怔,相视一眼,不禁有些担忧。 乔岱注意到她们回来,遂收回视线,淡淡道:“惜月,将之前没用完的针线和料子拿来,许久没动,怕是手生了。” 惜月应下,问要哪个颜色,乔岱想了一下道:“过年了,找点喜庆的吧······我记得有一匹难得的菖蒲红。” “是。” 惜竹上前,替她揉了揉肩颈,神色担忧:“主子······” 乔岱从容一笑,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我没事,她这些话我早都猜到了,也不介怀。到底不是亲母,总不可能希冀着她给我做谋划,我心里明白着呢。” “至于恒儿······”乔岱莹润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怅然,“我从不小瞧他,他一定能凭她的能力走得更远。” “主子说的是。”惜竹柔声一笑,“马上新年了,今日可得开开心心的。” 第97章 发 动 除夕夜,皇帝要宴请朝臣,后妃中只有皇后和淑德二妃前去,乔岱不用去乐得清闲自在,和揽月阁众人一同守岁。 时辰一过,天边立马升腾起一簇簇耀眼夺目的花火,众人惊呼不已,眼中神光熠熠。 看着众人开心的神色,乔岱嘴角微弯,心中无数个念头升起又落下。 她的新年愿望,便是所在乎的人都能平安喜乐。 ······ 第二日,便是皇亲国戚和宫妃们的主场了。 宴会在午后,上午揽月阁都在忙着给乔岱挑选衣裳。 怎么说这也是乔岱升了嫔位后第一次参加宴会,又是新年贺宴,总不能太简陋。 惜月飞快扫视着身旁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巧云则是快看花了眼,看看主子又瞅瞅衣裳,实在挑不出来。 乔岱却觉得没那么麻烦,她随意看去,挑出几件看得顺眼的放在一边。 她想了想,上回中秋宴的那一身是陛下亲自挑的,颜色都比较灵动讨喜,大抵是陛下喜欢的,此次不如也参照着来。 乔岱很快便挑好了,待上身之后众人无一不是瞪大了眼,巧云结结巴巴地连夸主子眼光好,选的好,惜月甚至怕主子此等美貌会抢了帝后的风光。 乔岱午歇后起来,洗漱完便由着惜竹给她梳妆,最后左右照了照镜子才满意地离开。 今日的宴会设在了昭信宫的主殿。 此殿偏大,容得下多人,往日隆重的宴会也多在此举行,后妃中正七品宝林及以上的宫妃都可参加,不过这些位分低的妃子位置便要偏僻些,还得跟他人挤一挤。 巧的是乔岱刚到昭信宫门口便见到了玉淑仪,连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玉淑仪见到她也是极为开心。 她原本正愁着待会儿要怎么在那么多人中找到乔妹妹,没成想二人这么有缘分,刚好就在此处遇见了。 不过待乔岱走近,玉淑仪竟是一时有些失神。 乔妹妹身上裹着一件雪白披风,却隐约可见一件素银滚边的香叶红襦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外罩牡丹粉红的披肩。 颈间坠着皇帝赏的汉白玉琉璃宝石项链,云鬓上戴着红梅珠花。 冰雪遥映,果真宛若神妃。 待玉淑仪回过神来,便止不住地连声惊叹,最后挽住乔岱的手苦笑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妹妹这般颜色,便是同为女子的我见了也心生欢喜,恨不得将你从陛下身边抢了去。” 乔岱失笑:“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想见我还不简单,哪用得着跟陛下计较。” 玉淑仪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叹气道:“你不懂。” 乔岱的视线落在她真诚的眼神上,笑弯了眉眼,没再顺着说下去。 二人进到里面,众人的视线果然有意无意地落到她们身上,两人顺着宫婢的指引寻到一处落座,位于大殿左侧的中后位置。 这大殿庆贺新年的就两拨人,宫妃和皇亲国戚,大殿正首下方的左侧为妃子位,右侧则为诸位王爷皇妃之位,上首则为帝后与太后三人。 这个时间,众人到的也差不多了,乔岱瞥了眼前排的几个妃位,没见到妍妃的身影,倒是德妃与淑妃几人盛装出席,美得不似凡人。 等迎来帝后和太后三人,众人行礼,齐声恭贺。 李政眉目舒展,眼中流露出一股惬意,先开口说了些惯用的话语,希望新年百姓平安,大朝风调雨顺云云。 最后他虚虚摆手,大殿内的婢女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端上菜肴,有的敲击编钟,空灵之声悠悠荡起,舞姬们翩翩起舞。 大殿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扫视一圈,大殿内能和上首说得上话的只有淑德二妃和几个王爷王妃。 萧妃今日也来了,据说她生下大皇子后落了病根,身骨不好,帝后特许她不必日日请安,因而乔岱也未曾见过她几回。 今日萧妃一身淡雅宫装,美丽的面容上扬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气质温和,瞧着十分娴静。 而她旁边正端坐着一名稚童,生得玉雪可爱,可年纪小小却神情肃穆,这应该便是大皇子李泓了,瞧着竟与陛下有五分肖似。 乔岱不禁多瞧了这孩子几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大皇子呢。 静安公主和另一位明月公主也到了,此刻都安静靠在太后身边,好奇地看着太后怀中的婴孩,正是静王的幺子,太后逗弄着怀中的孩子,一边被静王妃逗得呵呵笑。 乔岱很快收回视线,同玉淑仪凑近几分悄悄说着话,却不知对面也有不少视线正隐晦地打量着她们。 对面的两个盛装女子正咬着耳朵。 “那位便是姝嫔娘娘?果然美貌惊人,我瞧着陛下时不时就要看这位娘娘几眼。” “可不是,我一个女子瞧了都心动!” “唉,娘娘此等颜色,当真是让我等女子汗颜呐!”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兴奋,紧紧凑在一起,婢女无奈地上前将二人稍稍分开,提醒道: “二位郡主,有人看着呢。” 娇俏的女子瞪了她一眼,有些不甘心地止住嘴,又重新将视线放到乔岱,心情愉悦了些,继续欣赏美人。 除了两位女子,四周也有不少男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乔岱,暗暗心惊,却不敢明目张胆,毕竟这可是陛下的后妃。 只是这一切动静都落在了高位男人的眼里。 李政深深看了眼女子,眼中眸光深邃。 对面那些少年郎时不时还要偷看一眼女子,看着看着甚至羞红了脸,李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拧,有些不悦。 一直注意着男人的周临也察觉到什么,顿时直冒冷汗。 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竟如此大胆,敢盯着姝嫔娘娘看。 李政觑了一眼周临,周临会意,上前附耳:“陛下有何吩咐?” “冬日天寒,让姝嫔多穿一点,免得被冻着。” 周临嘴角一抽,称了声是,转身吩咐下边的小太监前去。 乔岱同玉淑仪二人正聊得开心。 玉淑仪说今日的菜肴和糕点都十分对她合口,她用得开心,乔岱却没什么胃口,见到几样荤菜竟是隐隐有些反胃,只得推到玉淑仪面前,温声让她慢慢吃。 二人正聊得开心,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叫唤,转身一看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奴才参见淑仪娘娘,姝嫔娘娘,陛下有话让奴才转告姝嫔娘娘。” 乔岱与玉淑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眼底的诧异之色,“你说。” 小太监恭声道:“陛下说,冬日天寒,让娘娘多穿一些,以免被冻着。” 乔岱愣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分明穿的严实,也不觉得冷。 她今日穿了两身,殿内虽有些寒气但比殿外要好得多,穿的太多了反倒捂得有些热,因此乔岱早早将那长绒披风解了。 她疑惑道:“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娘娘。” 玉淑仪也有些纳闷,不解地朝上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陛下眼中的淡淡冷意,不禁缩了缩身子,讪讪地收回视线。 她侧头看了看乔岱,心中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 “妹妹你身子刚好没多久,受了凉确实不好,还是听陛下的再添一件吧。”玉淑仪心虚地说。 乔岱奇怪地看了玉淑仪一眼,但也没多想,正要伸手去拿惜竹手中的那件披风,但看到那蓬松厚重的一大件时又有些犹豫。 如今在内殿,这件穿上去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乔岱瞥了一眼上首的陛下,但陛下没看她,只是一脸散漫地侧耳听着皇后和太后的讲话。 “怎么了?”玉淑仪见她犹豫,问她。 乔岱顿了顿,小声回:“殿里没那么冷,我这长毛绒子穿上去会不会太惹人注目了?” 玉淑仪一看也是,便慷慨道:“无碍,那你便暂时先用一用我的。” 玉茗双手递给乔岱,乔岱也不推脱,让惜竹给她系上了。 玉淑仪的披风要薄一些,也更素雅,披在身上刚刚好,那唯一一点寒意消失,也不闷。 身子舒爽了,乔岱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陛下体贴她。 过年喜庆,太后正笑着同皇后等人说越王也该议亲了,问越王有没有哪家中意的姑娘。 越王摇头说没有中意的姑娘,也不急着订亲,他今年也才十五,不想早早订婚,但皇亲贵族多是在十四五岁就开始相看人家了,订婚后等个一两年就行嫁娶。 太后不信,说他定是害羞了,还让皇后说说京城内有哪些适合的姑娘。 这就是要牵线的意思,皇后自然不好说别家的,只挑着她容家和几个亲近氏族里的姑娘说了说。 皇后笑道: “臣妾瞧着傅阁老家的外孙女儿是个极好的,长得漂亮,性子也恬静,知书达理,一看就是个有礼数的好姑娘。若有机会,还能给越王殿下介绍认识认识。” 太后眯着眼笑,“好好好,傅阁老家中贵重,教导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好的,配得上畅儿。畅儿啊,你改日便跟着你皇嫂见见,说不准见上一面就中意了!” 越王心中叫苦。 真不知道这位太后怎么这么关心他的婚事,他生性随意惯了,现在要是多出一个人,那可得多不自在。 想到这,他将视线投注在皇兄身上,日后他若遇到了中意的姑娘,大可向皇兄求个赐婚的恩典。 他恭敬道:“多谢皇嫂的好意,若有机会定要见见的,但婚姻大事也得讲个你情我愿,到时候人家姑娘不中意皇弟的,也不能强求。” 太后不高兴了,虎着脸说: “胡说,你乃我皇家血脉,哪有人敢瞧不上!你这年纪议亲正合适,得早早相看着,哀家这把老骨头操劳不动了,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皇嫂。”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越王不可能驳了太后的面子,只能顺势应下。 “母后说的极是,只是孩儿认为万事讲求个缘法,日后两个人过日子才能顺心,依着儿臣的性子,若真有中意的,恐怕早已求着皇兄给我二人赐婚了。” “是吧,皇兄?” 越王看向皇帝,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几句话,只是不知皇兄的视线从哪里收回,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李政心思不在这处,极其敷衍地应了声:“嗯,好。” 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回到远处的乔岱身上。 越王呆滞,皇后也察觉到陛下的几分不对劲,只当他是累了,便也没在意。 宴会结束的时候没下雪,乔岱等人返回时轻松了许多。 但冬日天沉的快,她们需尽快回去,不若待天黑了,这路更不好走。 回到揽月阁时天已全黑,早已守着的巧云连忙将热水热茶递了上来,让乔岱暖暖身子。 惜竹见她一场宴会下来也没吃什么东西,问她要不要再吃点什么,不然怕伤了肠胃。 乔岱摇摇头:“今日乏了,饭也吃不动了,又无甚胃口,我想先睡了。” 惜竹见她神色疲乏,不好再劝,但还是叮嘱惜月去准备些点心,她怕主子醒来会饿。 惜竹利落地将乔岱的行头卸下,又为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放乔岱去睡了。 吹熄屋内最后一根蜡烛,乔岱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晚,注定没个安生觉。 ······ 先是听到风雪呼呼的声音,再是枝桠上的雪积不住“啪嗒”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还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带着几声刻意压低了音量的说话声。 乔岱翻了个身儿,睡梦朦胧中不经意拧着眉,可见睡的不好。 “主子,主子!主子快醒醒!······” 身体被人晃动几下,乔岱眉头皱的愈发深,梦中一堆大雪从天上倾覆而下,乔岱无处可躲,霎时寒意丛生,只能眼睁睁看着雪海扑面而来! “主子!” 女子倏然瞪大眼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沁出冷汗,眼中也满是惊惧之色。 惜竹见她这样忙在背后拍了拍,给她顺气,担忧道:“可是做噩梦了?” 乔岱缓了口气,已经没那么激动,但眼中的惧意未消,接过惜竹递来的的水轻抿了口,平复心绪。 抬眼见此刻外面夜色深沉,似还下着风雪,可院外却是有人声议论,疑惑地问惜竹: “怎么了,我做了个梦,你呢,怎的半夜来了?” 惜竹脸上还是担忧,回道:“主子,林才人发动了!” 乔岱神色呆滞,脑袋里空了一瞬,连先前的噩梦也顾不得回想,“发动了?什么时候?!” “有一会儿了,说是不太顺利便请了许多御医和婆子,阵仗很大,现在玉翠轩乱的很。”惜竹回。 乔岱平复情绪,冷静下来,沉声问:“陛下和皇后可来了?” “应是还未到,但已派人去禀报了,丽嫔娘娘倒是已经去了,主子您要不要去一趟?” 说完看了看窗外的风雪,再看乔岱额角的冷汗和发白的唇,犹豫道: “外头风雪大,要么主子你歇着,奴婢们去瞧瞧。” 乔岱白着脸摇头,撤开被褥往床下走,“不行,还得亲自去看看,都是一个宫里的,我若不去便是没了礼数。” 第98章 生 产 乔岱只简单收拾了下便匆匆赶往玉翠轩,犹记得上次这般匆忙还是晴儿之死。 天上还飘着飞雪,不知是不是地上湿滑,乔岱总觉得自己脚步虚浮,有些无力,只能倚靠在惜竹惜月身上慢慢走着。 但脚下再小心,踩到泥地时,脚下兀的一滑,险些栽倒下去,好在惜竹惜月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 惜月见她白着一张脸,有些心疼:“主子就算过去了也无济于事,何苦得寒天半夜的出来!” 她只觉得林才人生产主子又帮不上忙,虽说知道碍着种种必须得去一趟,但还是心疼自家主子。 乔岱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兴许是才做完噩梦,又乍听闻林才人夜间发动的消息,她心里头不安,连带着气息也有些虚浮,这才脚下不稳。 一刻钟后,看到灯火通明的玉翠轩,乔岱不由地心头一紧。 玉翠轩内人来人往,那一盆盆水端进去又送出来,宫婢婆子们个个神色凝重焦急。 通明的烛火下还伴随着林才人疼痛的哭喊声。 乔岱三人走进,屋前已然候着一人,正是丽嫔。 乔岱上前去同丽嫔打招呼,温声道:“丽嫔娘娘。” 她现在与丽嫔乃是同等位分,自不必像从前那般行礼拜见。 “嗯。”丽嫔朝她颔首,淡淡应了声,“姝嫔也来了,如今林才人生产忙乱,我等帮不上忙便只能在此等等。” 如今火光明亮,乔岱清晰地看到丽嫔眼下的一抹青黑和眉眼间的疲态,外间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想来也是半夜得知消息匆忙跑来的。 不过丽嫔向来注重体面,打理得妥当了才肯出来,如今瞧去鬓发还梳得一丝不苟。 二人本来就交往甚少,丽嫔又素是清冷,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里边的动静,猜测情势。 乔岱今夜心情不畅,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来的路上就听惜竹惜月说了,林才人这胎困难,已在里屋喊了许久的疼痛也没见孩子的影子,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兴许是林才人的叫喊声太过凄厉,在场的两人又都不曾有过子嗣,没有经历过生产之痛,虽知道女子生产都是痛的,但也不清楚这其中的痛楚是到何种地步,如今听林才人叫喊便知其不轻松。 不知不知觉中,乔岱紧紧攥着惜竹的手,一侧的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估计是今天夜里没休息好,有些疲乏。 此刻听着林才人屋里的动静,心底也跟着有些难受。 又过了一刻,林才人在屋里喊疼,门口却传来一阵动静,乔岱和丽嫔寻声望去,是陛下和皇后一同来了。 乔岱连忙从惜竹怀里离开,站直了身子。 “嫔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二人齐声行礼。 李政盯着女子的黑亮的青丝,“都起来吧。” 这一起来李政才发现女子神色有些不好,唇色苍白,乌发衬托下的小脸白得仿佛要和这夜间雪景为一色,眉眼也低垂着,可见是心情也不太好。 李政皱了皱眉,可听着里边林才人生产的动静终是没说什么。 今日他是歇在了凤仪宫的,半夜睡的好好的,却突然听人来报说是林才人夜间发动了,情形不太好,李政与皇后当下便过来了。 二人来的动静大,许是被屋里的林才人听到了,痛吟声更甚,口中还喊着李政。 “陛下······陛下······” 里边接生的婆子也听到了动静,连忙跑了出来问安。 李政脸色黑沉,冷声问:“如何了?” 婆子擦了擦冷汗,道: “林才人体虚,一直使不上劲儿,且这羊水破了也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怕是还要折腾许久,老奴这就让人下去煮些吃食,让才人吃下攒攒劲儿。” 女子生产本就不易,且御医和婆子们都判断林才人这肚子大几率怀的是双胎,生产之事更是艰难。 皇后是生产过的,此刻见陛下脸色不好,便宽慰: “陛下放心,这都是正常的,头胎艰难,疼上一阵攒足了力气,后面便会顺利许多。” 李政肃着脸:“务必要母子平安。” 婆子点头,连忙称是,遂又返身回屋里去了。 乔岱几人眼见着屋内才消停了一会儿,不过几时便又传出林才人的喊痛声,还有婆子们高声让她用力些。 几盏茶的功夫过去,乔岱早觉得双脚发软,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悄悄瞥了眼男人,见他沉脸垂眸,不知想何,她便往惜竹旁边又靠了些,软着身子贴着她。 可这动作自被刚抬眼的李政收进眼底,他招来周临,冷声道:“让人将此处的偏殿收拾出来,请娘娘们进去等。” “是。” 得到皇帝的首肯,乔岱等人便心安理得地窝在暖和的偏殿里等着,那接生婆子不时要出来禀告情况。 又过了一刻,外头传来声响。 有人喜极而泣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 乔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番,闻见是小公主时,丽嫔似是隐隐松了口气,整个人轻松下来,皇后倒是笑着,可乔岱眼尖,早一步看到了皇后眼中闪过的冷意和不喜之色。 乔岱心底有些疑惑,林才人生了个公主,皇后怎的还不高兴? 几人连忙站起身,朝殿外走去,一个满脸笑意的婆子将小公主抱到李政面前,恭敬道:“恭喜陛下,林才人生了位小公主。” 她面上笑着,心底却有些不安,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喜欢这个公主,毕竟陛下只有一位皇子,这公主却是已有三位了,并不稀罕。 皇后拨开褥子看了眼那孩子,笑道:“恭喜陛下了,这小公主瞧着真是乖巧。” 乔岱也好奇地看了几眼,有些惊奇,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本来以为这孩子生出来时便是玉雪可爱的,没想到竟是红黑红黑的,还有些皱巴,像个小老头。 李政瞥了眼那皱巴巴的孩子,只冷淡地嗯了声,神色如常,倒看不出喜欢不喜欢。 这时候乔岱却是有些疑惑,问那婆子:“孩子既已出来了,林才人为何还痛呼不止?” 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这时候里面也传来声音,“才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众人一惊,乔岱与惜竹惜月相视几眼,嚯,这还真是怀的双胎。 乔岱敏感地察觉到皇后和丽嫔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又是林才人的一阵痛呼,婆子半个时辰后再来,脸色苍白,说是林才人吃力,这会儿有些大出血了,如今正用药吊着。 众人皆是心头一惊,李政更是黑了脸。女子大出血意味着什么在座的都知道,多半是活不了又或只剩下半条命在。 气氛顿时冷滞,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开口。 李政沉着脸,“朕说了要母子平安,你等可知道了?” 婆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着脸又回去了。 乔岱的心又紧张地提起,不过这会儿也分出些心神想观察观察皇后和丽嫔作何反应,可惜这二人并非心思显露之人,此刻都刻意藏着,乔岱便观察不到。 不知等了多久,乔岱听着那林才人的声音早已嘶哑,如今是低低的,已经听不真切了,终于在一声高亢的惊呼后有了结果。 里边的婆子收拾一番连忙抱着孩子出来了,喜笑颜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大朝的二皇子真被这小小的林才人生出来了?! 第99章 波 折 乔岱立马去看皇后和丽嫔,此时情势反转,丽嫔眉眼冷了下来,紧抿着唇,皇后却是笑开了眼,心情甚好。 听到这个消息,李政眉眼柔和了些,笑道:“好!好!” 皇后立马接话,道: “林才人是个有福气的,今儿正好新年,林才人又恰好为陛下诞下一双龙凤,都是天大的喜事,林才人功不可没。” 李政眉目舒展,正要说什么却见面前的婆子忽的脸色惊变,满脸不敢置信。 众人也发现了,狐疑地看向她,却见她似是腿脚一软跪了下去,伸出一指颤抖着凑近皇子的鼻尖,想探他的鼻息。 众人见她如此想到什么,皆是神色一凛,呼吸一滞。 果然,下一刻那婆子梗着脖颈,颤音道:“启、启禀陛下······小皇子去了!” 李政脸色倏变,乔岱等人也满是惊诧。 皇后生了薄怒,“你这奴婆莫要胡说,小皇子方才还好端端的如何会去,如何敢生一张嘴咒了人去!” 那婆子颤抖着身子不敢回话,反而递出襁褓中的小皇子,众人探头望去,只见这小皇子瘦瘦巴巴,个头比之先前的公主还瘦小孱弱,如今待在襁褓中安安静静的,竟是一丝气息也无。 婆子颤声道:“才人这一胎生的困难,许、许是小皇子被憋了许久出不来,这、这才······” 李政好不容易柔和的脸又冷了下来。 众人也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如此戏剧,这二皇子竟是说没便没了,原来这玉翠轩竟是白欢喜一场么。 李政闭了闭眼,半晌才开口道:“罢了,想来是这孩子与朕福薄缘浅。” 皇后眉眼间似有怒气,但憋了下去,闷声道:“陛下节哀。” 乔岱说话没什么份量,这时候便静静待着,丽嫔却是忽的开口:“林才人如何了?” 那婆子一怔,随即略有些心虚地回话:“才人出了血,御医大人正想法子医治。” 乔岱也发现林才人这时候没声了,心下不宁,总觉得静得有些诡异。 屋内。 林才人大汗淋漓,发丝凌乱,气息虚浮,一张脸白得如同地狱中来索魂的女鬼一般,此刻她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人,恨不得将她们生吃活剥了。 她已然没了力气,一双手却死死地攥着身下的被褥,心中又慌又惧,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路到绝境,她真是恨,恨那要自己性命之人,更恨自己的愚蠢! “尔等贱人,陛下还在外边,你们竟敢、竟敢······” 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近乎要说不出话来。 几个婆子冷着眼瞧她,其中一人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那人给另外几人递了个眼神,几人会意,立刻手脚利索地上前,两人各自按住林才人的手脚,一人则捏起林才人的唇,迫使她将嘴张开。 林才人意识到什么,瞳孔惊缩,立马动起来想要挣扎。 “唔······唔!” 那婆子端着汤药上前灌进林才人口中,面露狠戾。 她低声道:“总归都是死路一条,如今小皇子死了,你母子路上也有个伴,才人安心去吧。” 林才人呼吸停了一瞬,紧接着挣扎地更加厉害,可惜她才生产完,哪里挣脱得了几个腰粗有力的婆子的束缚,那汤药还是被灌进了喉间。 那婆子将汤药灌完,见林才人还有力气,连忙将床褥团起,死死捂住林才人的口鼻。 不过一会儿,那先前还挣扎着的人身子软了下来,双手松开攥紧的被褥,无力地垂下。 几个婆子对视一眼,将床褥挪开,林才人面色惨白如鬼,还有几道明显的泪痕,看着让人又怕又怜。 一个婆子往她鼻尖一探,又往脉搏处一摸,已是毫无声息,这才满意。 端药的婆子冷声道:“我出去禀报,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切记可别被人发现了。” ······ 屋外,气氛僵硬,李政冷着脸不说话,皇后也心情不佳,二人不说话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开口,都静静地等着里边的结果。 小皇子虽夭折,但这林才人好歹是给陛下生了个公主,也是有功劳在的,公主虽不如皇子那般被看重,但毕竟是皇家血脉,陛下也从不苛待。 等了一会儿,一个婆子慌张出来,白着脸,小心翼翼地道: “启禀陛下,林才人出血难止,又乍听小皇子去了,心中悲痛,也、也跟着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玉翠轩的宫婢太监们却率先扑跪下来,声泪俱下,哭喊着自己已去了的主子林才人。 乔岱看向男人,他神色冷淡,不似难过,却也不似开心。 皇后叹了口气,哀声道: “陛下,虽是如此,但林才人毕竟十月怀胎诞下了皇嗣,甚至······总归是功不可没,还望陛下准许臣妾将林才人好好安置了去,也算是抚慰她的劳苦不易,告慰其在天之灵。” 李政眉心拧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半晌,才沉声道: “传朕谕旨,林才人诞下皇嗣有功,追封为安贵人,将安贵人和皇子厚葬。” 皇后应下,又犹豫道:“那三公主······” 她已有了静安,且这三公主的生母出身低贱,她自然不愿意担下养育之责。 李政拧着眉,沉吟片刻,叹了声气,“便交由季淑容抚养吧。” 闻言,皇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陛下圣明,季淑容是个好的。” 乔岱对季淑容也有印象,娇娇扶扶的,看着安静温柔,规矩好话不多,也不怎么受宠,因着构不成威胁,众妃嫔都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李政回头,火光在他锋锐的眉眼间跳动,一半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乔岱垂着眸,心想这一趟可真是一波三折。 本以为林才人为陛下生得一双龙凤,好日子总算来了,却不料皇子夭折,林才人也跟着去了。 回首几个月前,这林才人还与自己暗中较劲,如今还没能溅起个多大的水花人便没了,果真是世事无常。 乔岱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自是不喜林才人的,却从没想过要人死,如今这人说没就没了,乔岱心底也只剩唏嘘。 李政看着乔岱和丽嫔沉默的模样,缓了缓声,道: “劳烦皇后好生将人安葬了去,抚慰其家人。今夜事发突然,你等也都辛苦了,如今便下去好生歇息吧。” “是。” 李政转身便走,毕竟他若不走,几人如何也不敢先动身。皇后则是朝身边的宫婢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紧跟其后离开。 丽嫔神色不明地看了几眼里屋,垂下眼,也准备走。 乔岱望着李政的背影,知道事成定局,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正想和惜竹惜月说回去,却忽觉小腹竟在隐隐作痛。 另一边。 皇后跟在李政身侧,温声道:“陛下累了,可要到凤仪宫歇息?” 李政想了想,今夜本就是在凤仪宫歇着的,这会儿便打算跟皇后一道回去,接下来几日休沐不必上朝,他也可多休息一阵。 “嗯,便回凤仪宫吧。”李政淡声道。 皇后眼底漫上笑意,眉眼也弯了弯,看着温婉贤惠,正想说什么,却忽听背后传来动静。 “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回首看去,却见姝嫔似是有些不适,正捂着肚子歪倒在宫婢怀里。 第100章 喜 脉 皇后皱了皱眉,正欲向身边人询问,却见身侧猛然冲出一道身影,疾步朝姝嫔走了过去,瞧背影竟有些慌乱。 “主子可是腹痛?”惜月急的快哭了。 方才主子突然捂住肚子喊着痛,不过一小会儿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似是疼的说不出话了,惜竹惜月一时无措。 乔岱哑着声,她也不知怎的了,只感觉腹中有些坠痛,之前的不适感在松气的那一刻全冒了出来,身子软得不像样,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怎么回事?” 眼前投落一道身影,是李政又回来了。 乔岱望着他,眼角湿润,哆哆嗦嗦地开口:“嫔妾疼······” 惜月连忙解释道:“陛下,主子刚才突然腹痛不止,这会儿有些说不上话了。” 李政寒着脸,眼前女子泪眼汪汪地喊着疼,与那日在床上拉着他的衣角不想他离开的面容重合起来,顿时又是无奈又是疼惜。 他弯下身,猛地将她抱起,准备往偏殿走,方才为林才人诊治的御医应是还没走,准备将其喊来为她看看。 不料才走了几步便感觉到女子在扯他的衣襟,低头一看,她忍着痛意,双眼红彤彤的,低声求他: “不、不在这儿······” 李政心底一沉。 众人便见陛下先是毫不顾忌地抱起姝嫔娘娘走了几步,又倏然一顿,转了个方向往外走。 李政对惜竹惜月冷声吩咐:“让那群人跟上来。” 惜月知道应该是要回揽月阁,便连忙跑去找那还未来得及走的御医了,周临也连忙让几个小太监掌着灯往前开路。 皇后和丽嫔有些无奈,陛下在场她们只得跟上前去探探情况。 这一回,灯火通明的换成了揽月阁。 回到揽月阁,屋内缓和了些,乔岱的腹痛缓解了许多,但李政不放心,还是叫人给她诊脉。 皇后和丽嫔的视线落到乔岱不自觉捂着的肚子上,想到心中的猜测,不禁变了脸色。 乔岱皱着眉,有些不安,李政就在她旁边,她便顺势抓住了男人袖袍的一角,红着眼睛道:“陛下,嫔妾······” 今日的情形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自己也跟着添事儿,还让帝后和丽嫔又往她这跑了一趟。 李政拧着眉心,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沉声安慰:“无碍,身子要紧,不必想旁的。” 诊脉的是一位李御医,他只把了一会儿脉心中就有了数,只不过事关重大,他还是谨慎仔细了些。 乔岱抿唇,盯着李御医的表情看。 虽说今日的不适是突然了些,但她想大抵是冬雪天休息不足导致的,可这御医肃着脸,难不成自己真得了什么大病? 须臾,李御医松了手,他朝李政拱手,脸上忽的带了笑: “恭喜陛下,恭喜姝嫔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快两个月了。这腹痛应是方才受了惊吓,太紧张才导致的,缓缓便能好,并无大碍。” 话音落下,乔岱和李政都是一愣。 周临却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惊喜出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毕竟刚才去了一双人,周临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更多可以夸人的话。 周临觉得还挺奇妙的,这刚走了一个,众人悲痛之余,姝嫔娘娘却又给陛下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何况这林才人和姝嫔娘娘可不一样,前者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走了也不见陛下伤心难过,后者却是在陛下心中占了份量的。 乔岱怔愣地看看李政又看看御医,视线堪堪落在平坦的小腹上,仍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有了? 她当真是怀了陛下的孩子? 就在乔岱怔愣时,李政握着她的手一紧,喉间有些干涩,眼底却是惊人的喜意。 他忽的笑了,笑得欢心愉悦,将皇后和丽嫔都看呆了。 “好!赏,重赏!”李政哈哈大笑。 皇后和丽嫔心情复杂,不是滋味,却要扬起笑容给陛下和姝嫔道喜。 守在偏殿的下人们都听到了圣上龙心大悦的笑声,不禁有些恍惚,却听到殿内有人出来报喜,说是姝嫔娘娘有了。 揽月阁的下人们先是呆愣,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 他们主子本就颇受圣上恩宠,如今还怀上皇嗣,这还了得! 待乔岱回过神来,就见陛下一脸惊喜做不得假,惜竹惜月也是红着眼眶看向自己,被四周的情绪感染,她嘴角弯了弯,也抿出一抹笑来。 李政虽是高兴,却也知道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众人都累极了,尤其得让乔岱好好歇歇,便让皇后和丽嫔回宫休息,自己则要宿在揽月阁的偏殿里。 皇后嘴巴干涩的厉害,启唇想要说什么,但看见男人眼底的愉悦,还是没上前去触霉头。 今日是新年,陛下理应和皇后歇一处,乔岱心中明白,可惜她拗不过皇帝,加之她今日心绪起伏大,一晚上又惊又喜的,实在是累极了,早已昏头睡了过去。 等翌日醒来,李政已经回太和殿了。 而一大早起来的妃嫔们也纷纷得到了消息。 一说林才人半夜发动,辛苦一番好不容易生下皇子却夭折了,自己也跟着香消玉殒,众妃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幸灾乐祸二皇子没顺利活下来,又或是该感叹这人命数不好。 另一说便是姝嫔当夜身子不适,一查却发现有了身孕,陛下十分高兴。 众人唏嘘不已。 一晚上的时间事情一波一波的,那林才人也是可怜没福气的,姝嫔的运道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年轻受宠不说,头一年便怀了孩子,陛下定会爱屋及乌。 等乔岱午歇后起来,巧云等人正将陛下新赏赐的东西往屋里搬,过了一会儿玉淑仪也来了。 玉淑仪坐在她旁边,问了些关心的话语,视线却一直往她肚子上瞟。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乔岱看了一圈,抬手试探地摸了摸乔岱的小腹,乔岱含笑看她,玉淑仪这才放心地将手贴了上去。 有些晃神,道:“真有了啊······” 乔岱此时腰肢纤弱,小腹平坦,却道里边已经有了孩子,等再过个把月就会从肚子里出来,变成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 玉淑仪惊奇不已。 她也没生产过,二十几岁的年龄其实也还年轻,她没怎么想过自己会不会有孩子,小时候见了姨母姑婆家的孩子,那几个乖巧可爱的她倒是喜欢,但也见过些爱闹腾的,那扑腾劲儿至今回想起来心中还有些发怵。 听说林才人、裴宝林和越宝林怀孕时,她都没什么感觉,认为也就那般,无非就是会再多出个皇子公主的,但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但她与乔岱交好,此时知道她怀了,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心底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实在奇妙。 玉淑仪道:“这刚过了新年你便怀了,是个好兆头。你与陛下郎才女貌,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个如仙童般可爱的,可惜这不是民间,不然以你我二人的情分,定是要认个干儿子干女儿的。” 乔岱笑了笑,有些无奈:“御医说快两个月了,也不是新年这会儿怀的。” 说起这个她不争气地红了脸。 御医说快两个月了,她便自己推算了日子,应该便是她上次病愈后陛下与她胡闹的那几次,当时男人没了分寸,乔岱为此还羞愤了许久。 没想到是因着那几次怀上的,原本小日子没来便觉得有些怪,后来又老是嗜睡,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但她还小尚且没什么经验,小日子不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冬日天冷嗜睡也有过,万没将这几件事往怀孕上想。 第101章 宴 众 头一回要做母亲,乔岱昨日还是有些恍惚,觉着不真实。 头一下是高兴、期待的,但这股劲儿过了以后便难免思虑许多。 陛下从前不想叫后妃们怀孕,是不是说明陛下不喜孩子?可那日得知是喜脉时,乔岱能感受到陛下分明是高兴的。 这便有些难以捉摸了。 再者,她如今才四品,生下孩子后陛下是否会再升她位分,让她亲自抚养孩子? 经林才人一事后,她心中对生产也生出几分畏惧来,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生产,反正她绝不要同林才人一样落的那般下场。 入宫尚不满一年,她风光过盛,许多人都明里暗里盯着自己,其中有多少是怀着恶意的谁也不知,因此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怀了孩子,不只是乔岱自己,玉淑仪和揽月阁上下的人都十分欢欣雀跃。 玉淑仪陪着乔岱说了好一会儿话,想的竟是比乔岱都多,说回去之后便令人备下布棉针线,做些小孩子的裹衣服饰,不知道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那便一并都做了。 那兴奋劲儿让乔岱失笑不已。 因为怀了孕,李政让乔岱休息了几日,后来办的几个宴会也没让乔岱参加,而皇后也派了几个婆子到揽月阁,美其名曰是照顾乔岱一个懵懂不知的孕妇。 乔岱自然不可拒绝,想起曾经林才人发生过的事情,乔岱还是不愿意让她们近身伺候,吃食穿衣也只经惜竹等人的手。 至于那几个婆子,空了闲却也笑呵呵的,面上还是恭敬,似乎并无不满。 如此,乔岱便又在揽月阁悠闲了几日。 到了初六,凤仪宫恢复了请安,皇后顺便邀请众妃到玉园看戏听曲。 一早乔岱便裹着厚实的衣服出了门,她如今月份还小,小腹依旧是平坦的,一身厚衣仍不显臃肿。 虽怀了孕,但还是要依着规矩请安的,不过现今天寒路滑,怀孕的人自然有优待,李政特意给她赐了轿椅,怀孕期间可随意使用。 到了门口,正好遇见相携而来的骊姬和月姬两姐妹,二人皆是先朝她肚子上瞟了几眼,这才恭身行礼向乔岱问安。 乔岱与二人不熟,淡淡应了声,不欲与二人过多交流,不料二人却是很热情。 骊姬带着月姬跟上她的步伐,浅笑道:“听说姝嫔娘娘怀了孕,怎的今日便来请安了,不多休息休息吗?” 乔岱莞尔:“已是歇了许久,今日出来放松放松心情,也跟着众姐妹凑个热闹。” “哦。”骊姬点点头,又话锋一转,“那想必娘娘还不知晓一事。” “何事?” “皇后娘娘今日在玉园设宴,请了宫外出名的大戏班子来唱戏,陛下也会来。皇后娘娘说后宫所有妃子皆可来凑一凑热闹,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姝嫔娘娘可得小心着些。”骊姬道。 闻言乔岱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侧眼看去是骊姬笑得温柔的眸。 “是吗?那可多谢骊贵人提醒了,本嫔定会多加小心的。” 她确实不知,还以为邀请的只是能来凤仪宫请安参拜的,没想到是后宫所有妃子,便是说那些美人甚至是选侍的都可以来。 须知位分低的妃子数量可非一般的多,这么多人都来,那这宴会可开大了,在后宫中如此规格的宴会倒是乔岱头一次参加。 骊姬笑着,“姝嫔娘娘客气了。” 到了位置上坐下,众人的视线便毫不遮掩地往乔岱身上来回扫视,更多的自然是落在她什么也看不出的小腹上。 那目光中多是艳羡之色。 乔岱神色不变,只静静地等皇后来。 时辰快到时,先皇后之前进来了一个人,是妍妃。 妍妃今日也是她这么久称病以来的头一次露面。 一袭海棠红的宫装和明艳的妆容衬得她格外的明媚冷艳,神色依旧高傲,但气质却冷沉了几分。 若是从前像灼艳逼人的芍药,今日便像是难以高攀的花中牡丹。 能看出病愈后的妍妃看起来高冷而难以亲近,气势也更甚往日。 乔岱暗暗打量着她。 听说妍妃之前很是大闹了一番,可是陛下没搭理她,后来便一病不起,如今看来一场病倒叫她改变了许多。 妍妃的变化其他人也看在眼中,却只当她是在陛下那儿受了挫,心中还憋着气儿。 其实妍妃这般并非第一次,只是从前陛下都会哄着她,这次虽没有责罚,但却少见地未搭理妍妃,让众人心中好受许多。 众妃嫔一面觉得妍妃的脾性实在上不得台面,一面又欢喜于陛下对其态度的转变。 妍妃骄纵惯了,后宫中看不惯她的人比比皆是,若能看其栽跟头,便叫这些人心里快哉。 皇后到时见人都来齐了,不禁眉目舒展,眉梢含着笑意。 这是恢复请安的头一日,至少没人敢不给她面子。 皇后看向乔岱,笑道:“姝嫔近几日身子可好?也不知道派去的那几个婆子用没用尽心伺候,若她们胆敢偷懒,姝嫔尽管同本宫说。” 乔岱知道皇后这是明了几个婆子在揽月阁不受用的情况了,笑了笑。 这时有人酸溜溜地低声道:“不过是怀个孕,又不是没了手脚,哪有这么矫情。”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连高位上的皇后也听见了。 其他人不敢应和,但是看那落在乔岱身上的目光,想也知道这都是她们心里话。 乔岱却像是没听见,柔声回道: “多谢皇后娘娘挂心,嫔妾一切都好。娘娘亲自挑的人自然是极好的,那几人尽心伺候,无微不至,嫔妾还没来得及谢过娘娘呢。” 皇后轻挑眉:“这有何可谢,你如今孕育皇嗣,乃是有功之臣,以后若有问题也可直接同陛下和本宫言说,万不能苦了自己和你腹中的孩儿。” 这番话皇后和另外两人也说过,乔岱自然乖顺应下。 皇后张口,这次则是对着众人:“如今已有三个姐妹有了身子,眼瞧着这后宫子嗣繁荣兴旺之景有望,尔等也要多多上心,为陛下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是,谨遵娘娘教诲。”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皇后笑道,“前几日陛下与本宫散步,瞧见那玉园的红梅开得极好,站在枝头下还能闻见一阵冷香,沁人心脾。” “本宫又想着这后宫姐妹难得一聚,便决定在玉园设宴,让新年喜气再热闹热闹。” 德妃适时捧场道:“娘娘此意极好,如此时节正适合踏雪赏梅,这冬日冷寂,众姐妹多聚一聚才能热闹,自然是好。” “德妃妹妹说的是。”淑妃也道,“娘娘寻了好还念着后宫姐妹,乃是我等的福分。” 余下众妃也走个过场,纷纷称好。 皇后心知她们就算心底不想去也不敢表现,但面上被人如此恭维,心底还是高兴,即刻散了请安让众人转去玉园。 乔岱自然不想去,玉园离凤仪宫还算近,她又有轿椅,也不算麻烦,但正如骊贵人所说,到时人多眼杂的,还是不安全。 只是此时众人都扬着笑容要去,她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便打算先随着去,待上一会儿再找个机会退下。 第102章 表 妹 轿椅正在凤仪宫门外候着,惜竹搀着乔岱上去,乔岱刚坐稳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乔岱循声望去,还是先前说酸话那人。 孟淑媛挽着李淑媛的手缓步而来,定在乔岱的轿椅旁,阴阳怪气地道: “这怀了孕啊就是好,吃饭喝茶不用动手就有人紧巴巴地喂到嘴里,出个门也不用下脚,沾不得一点灰尘。” “唉,这样的待遇怕是咱们皇后娘娘也比不得,我等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谁叫我们肚子里没揣着东西呢。” “你说是吧,李淑媛?” 这人话是对着一旁的李淑媛,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乔岱。 乔岱瞥了一眼二人,忍不住拿起帕子捂了捂鼻,这孟淑媛说话怎么老一股酸味儿。 这孟淑媛姿色不凡,但一张嘴便尽显小家子气,一脸刻薄之态,叫人生厌。 就是连一向看乔岱不顺眼的李淑媛也觉得丢人,立在一旁尴尬地笑着,默默与孟淑媛拉开了距离。 这孟淑媛平日在她面前抽风也便算了,没想到还敢在姝嫔面前口无遮拦。 姝嫔是何人?可是现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子!何况如今肚子里还揣着龙嗣,便是连妍妃也比不得了。 孟淑媛如此行径,李淑媛都得替她捏把汗,心中更是后悔与这人同行,平白受她牵连。 这孟淑媛刚入宫那会儿也不是这样,只是后来没了恩宠,见不到陛下,便被后宫的时光磋磨成这般了。 乔岱微抬下巴,抚了抚额,叹气道: “淑媛娘娘说的不错,您是不知道,自从嫔妾怀了孕,连吃饭的胃口都变差了许多,幸得陛下和皇后娘娘体贴,派了人来好生关怀伺候着,这才有所缓解。” 她冲着孟淑媛盈盈笑道:“淑媛娘娘也莫要着急,您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再说了,谁说您肚子里没东西,嫔妾瞧着还是有的。” 乔岱应了孟淑媛的话,孟淑媛却笑不出来了,黑沉着脸问:“本妃肚子里有什么?再说了,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姝嫔肚子里的金疙瘩?” 她以为姝嫔会说她至少还算腹中有墨,却不料姝嫔先是觑了一眼她的肚子,尔后拿起帕子捂了捂鼻子,悠悠开口道: “淑媛娘娘肚子不是还有一股子酸味吗,嫔妾一大早便闻见了,怎么能说里边没东西。” 此话一出,四周刻意缓着步子看戏的人皆是忍不住笑意,嘴角不住地弯了弯,更有甚者“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都好笑地看着孟淑媛吃瘪。 孟淑媛的脸已经黑的能滴墨了。 “好你个姝嫔,简直······”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乔岱,怒火烧红了脸,想狠狠骂一骂乔岱,却一时找不到话。 乔岱可不打算理她,她是本分,却不是软懦被人欺的性子,这孟淑媛几次三番拿话堵她,机会来了她自然要还回去。 乔岱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舒适地叹息道:“皇后娘娘的銮驾都快到玉园了,嫔妾就不在这儿跟二位娘娘浪费时间了,先行一步。” 说罢虚虚抬手示意,几个太监抬起轿椅就走了。 众人见戏散了,也纷纷离开赶往玉园,独留下一脸尴尬的李淑媛和气急败坏的孟淑媛。 半晌,李淑媛恨恨地瞪了一眼孟淑媛,甩袖离开了。 见她如此,孟淑媛再次被气到。 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来气她! 她不过说几句真话,这些人倒好,自己不敢说却乘了她的风,如今怕惹了人,竟反过头来鄙视自己,真是可恨! 轿椅到了玉园附近停下,乔岱便带着惜竹进去,她方才耽搁了一会儿,这时候大部分宫妃都先她前面到了。 刚走到门口,却见玉淑仪正跟人讲话,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扰,但玉淑仪一抬眼瞧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乔岱便过去了。 “玉姐姐。”乔岱打招呼。 “姝嫔娘娘安。”玉茗笑着行礼,她见乔岱来了很开心。 “你来啦。”玉淑仪神色淡淡的,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乔岱也没在人前多问,侧过头将视线放到先前同玉淑仪讲话的那女子身上,“这位是?” 那女子看着眼生,见乔岱看过来时好似刚刚回神,连忙行了一礼,讷讷道:“妾宝林闵氏,见过姝嫔娘娘。” “起来吧。”乔岱开口,不解地用眼神询问玉淑仪,玉淑仪这才开口。 “这是闵宝林,闵乐,上一批选秀进来的,你不认识也正常。” 玉淑仪介绍的不太情愿,顿了顿还是补充:“也是我三姨母的女儿,我表妹。” 乔岱看看玉淑仪又看看这位闵宝林,心底很是讶异。 若不是玉淑仪开口,完全联想不到这二人会有这层关系。 实在是两人从头到脚,便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气势都截然不同,又或者说是天差地别。 玉淑仪美丽、大方又自信,还有被簪缨世家培养长大的清贵傲美,站在人群中亦是十分瞩目。 而这位闵宝林,细眉轻拢,长的虽然秀美,但那眼神怯懦还不时闪躲,穿着简单甚至有些寒酸、老气,拘着身子根本不敢与乔岱二人对视。 总之这人浑身上下全与玉淑仪反着来。 乔岱看着玉淑仪,欲言又止。 玉淑仪叹了口气,道:“先进去再说。” 说着牵上乔岱的手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闵宝林,没好气道:“还不跟上来!” 闵宝林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跟在二人身后。 她看着两位光是背影就足以风华绝代的美人,心中兀地生出一股自卑,开始惶惶不安来。 一旁的婢女却是很兴奋,小声同闵宝林惊叹道: “主子,原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姝嫔娘娘,果然美得不似凡人!” “如今淑仪娘娘让您跟着她,必定是想为主子您撑撑腰,您可得把握住机会,同两位娘娘打好关系。” 闵宝林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将婢女的话放到心上。 这样耀眼的两位佳人,她怎配与之亲近。 玉园东南角便搭着一座戏台子,四周围着凉亭长廊,还有许多玉石圆桌,那上边已经三五成群地聚了许多人,多是些位分低的妃子。 这次宴会皇后并未强制,只说后宫众妃皆可来凑一凑热闹,这些位分低的若是不来甚至不会有人发现,遑论怪罪。 但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能光明正大见到陛下的机会,一听说消息今日便盛装打扮地来了。 乔岱一眼看去,真是雪地上的百花齐放,仿佛回到了刚入宫选秀那会儿的场景。 此次玉园设宴规矩不严,乔岱和玉淑仪这等高位的妃子想坐哪里便坐哪里,凤仪宫来的众人多是围着皇后坐,毕竟若是陛下来了,那里便是离陛下最近的位置。 乔岱几人却不欲凑这个热闹,寻了个靠近那些低位分妃嫔附近,但人少些的角落坐下。 冬雪天里到底是冷,那石凳冷硬,乔岱怀着身子自然坐不得,玉淑仪便喊了人来重新添置三张椅子。 两个婢女抬了椅子过来,还犯着嘀咕,心中暗道这些主子位分低还这么计较,那石凳子叫几个宫婢捂热了不就成,哪有那么多椅子搬来给这些人坐。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发现要椅子的是乔岱和玉淑仪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们是伺候皇后的,这姝嫔娘娘和玉淑仪娘娘谁不认识啊,她们竟敢在心中编排两位娘娘,真是不知死活! 安置好椅子,两人就规矩地退下了,心中恭敬,不敢再想其他。 乔岱与玉淑仪一左一右坐在前边,闵宝林则坐在后面,一桌三人,座下的红木椅,与旁边人满为患的妃群格格不入。 那些来晚了没了位置坐的妃嫔见她们人少本想来挤一挤,可一见到为首两人那通天的气派便知其不凡,只能讪讪退下,寻其他地方去了。 现在戏还没开始,乔岱便挪了挪椅子,凑到玉淑仪身边,期间还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闵宝林,却见对方低着头并未察觉。 她便低声问:“怎么回事,姐姐可从未同妹妹提过,你在这后宫中竟还有一个表妹的?” 第103章 瞩 目 玉淑仪神色微变,撇了撇嘴,表情有些嫌弃:“这有什么好说的,左右也不熟。” 乔岱目光狐疑地看着她。 不过也能理解,她和淑妃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呢,也不相熟,这两人不过是表姐妹,此前说不准都没见过几次。 而且她看玉淑仪不是很想说,她也就歇了继续询问的心思。 这时候玉茗出了声,看了看自家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好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家主子就是别扭。” 她转头看向乔岱,道:“姝嫔娘娘若想听,回去后奴婢讲与您听。” 乔岱弯弯眉,“是嘛,那你到时候可得好好与我说道说道,我好奇着呢。” “那是自然。”玉茗十分肯定。 玉淑仪冷哼一声,瞪着玉茗,“敢卖你主子?仔细你的皮!” 天底下最了解玉淑仪的便是玉茗了,她冲着玉淑仪狡黠一笑,根本不怕。 几人拌嘴说话期间,宽大的戏台上已然布置好道具,准备开始上演好戏。 原本议论纷纷、各讲各话的妃嫔们霎时安静下来,静静看着台上的戏班子。 玉淑仪说:“这戏班子在民间还挺有名的,叫百喜班,没想到能被皇后娘娘看上,还让进宫表演了。” 乔岱点头,这个她倒是有听说一二,“是皇后娘娘上次出宫去寺庙祈福时无意见到的,据说太后娘娘的观感也不错。” 锣鼓一敲,台上的人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唱功扎实浑厚,几身精致有特色的行头更是引人瞩目。 乔岱对戏班子不了解,也没什么欣赏劲儿,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意思,多看几眼后便觉得无趣了。 她早先把待会儿退场的主意同玉淑仪说了,对方也理解她,说直接走就是,后边的赏梅也不必参与了,反正皇后也不会发现,到时候随便扯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 乔岱一想也是,瞧着皇后那边里里外外围了一群宫妃,此时好不热闹,她贸然前去说不准会扫兴,直接走就是了。 同玉淑仪和闵宝林打过招呼,乔岱提起裙摆正准备走。 不料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打破了现下的局面,原本安静的人群立马变得火热起来。 “陛下驾到——” 听到周临的声音,皇后和妃嫔们立马止住话头,站起身看向来人,正是她们年轻俊美的帝王。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众人纷纷下跪,参拜行礼。 李政摆摆手,跨着步子朝皇后走去,看上去心情很好,如新雪朝阳般惬意,“都起来吧。” 皇后迎了上去,满面笑容,“陛下可算来了,这戏都演一半了,臣妾还以为您忙着前殿的事没时间来了。” 李政挑着眉,眼底笑意明显,“皇后久等了,确实是被一些事绊住了脚,这才来晚,不过朕答应过你会来,自然不会失约。” 皇后担忧,道:“若是前殿事急,陛下不若先去处理,不必为了这宴会耽误。” 李政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无碍,眼下已经解决了。行了,都别站着了,都坐下好好看戏吧。” 如今戏已过半,众人本对陛下会来的消息产生了怀疑,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那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盛装出席的妃嫔们都暗自兴奋,陛下走过的时候都仿佛不经意般挺直腰,端着仪态,有的甚至不怕冷,故意扯开衣领,露出洁白纤细的长颈。 可惜陛下根本没看她们一眼。 妍妃将这些人的动作收进眼底,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 乔岱原本已经转身迈开几步,谁知道李政来了,这时候就不好一走了之。 她只得收回脚,行过礼后悻悻地重新回到玉淑仪旁边坐下。 戏班子重新起戏,他们见当今圣上看的兴致勃勃,似乎有兴趣,顿时热血上涌,一个个表演地更加卖力,都想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李政看了几眼戏,又往下首扫视了一圈,却没见到脑海中的人,不禁眉头一皱。 微扬的嘴角低落了几分,淡声向身侧的皇后问道:“今日姝嫔没来?” 皇后本是笑着,闻言愣了下,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应是来了,只是没有同臣妾等人坐在一处。” “那人在何处?”李政又问。 皇后皱了皱眉,向身侧的婢女问话,又朝角落看了一眼,确认后回道:“姝嫔正同玉淑仪坐在一道,您瞧那边。” 皇后指了凉亭一角落,李政顺势看去,果然见裹得严实的乔岱正侧着身同旁边的人说话。 李政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语气低沉,有些不快,“那亭内湿凉,她如今有了身子,怎可坐在那处。” 遂低声朝周临吩咐:“去,将她喊过来,再备置一张软椅。” 周临领命下去了,李政又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色,独留下皇后笑得勉强。 下首坐的近的几个德妃和淑妃自然也听到了,都戚着眉,德妃是觉得陛下对姝嫔的偏爱实在太过了,虽然怀了孕,但到底还没生下来,如何能这般捧着。 再说了,人是宠了,可同时也给姝嫔招惹了许多恨意,现如今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对姝嫔咬牙切齿。 乔岱被周临笑呵呵地请走了,自然引起旁边众人的注意,不过一会儿,乔岱就被周临引到前边,见陛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只得露出一个恬笑。 “嫔妾参见陛下。” 李政指尖敲了敲被放置在他旁边的木椅,淡声:“嗯,坐过来。” 这一下,任何妃嫔都没了看戏的心情,尤其是那些位分低好不容易才能见到陛下这一面的妃子们,看向乔岱的目光中带了不善,皆是恨的牙痒痒。 顶着众人虎视眈眈的打量,乔岱犹豫一瞬,还是上前坐下去了。 招人恨就招人恨吧,反正她最得讨好的还是陛下。 果然,李政见她如此乖顺,眉梢间又重新染上了笑意,眉目舒展。 李政的视线落到乔岱的小腹上,想到什么,眸底染上不易察觉的温柔与笑意,心情大好。 凉亭内。 裴敏月和高婳、谢之瑶等人同坐一桌,见高位上如此瞩目的乔岱皆是眼前一晃。 同桌的还有一位李才人,看到乔岱待遇不凡十分羡慕,干巴巴地道:“这怀孕的也不只姝嫔娘娘一个,陛下怎的这般偏心······” 她这是有感而发的心底话,但落在旁人耳中却是话中有话,周围人听了立马将视线放到裴敏月身上,气氛微妙。 裴敏月垂了垂眸,心情不大好。 那李才人发觉气氛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歧义,慌忙解释道:“我、我说错话了,话里并非此意,裴美人别放到心上。” 因为讨了太后的喜欢,又听说裴敏月的哥哥乃是朝中得用之臣,太后便主张让皇后给裴敏月升了位分。 皇后问过李政的意思,李政对这些不太上心,见不是什么越矩的事儿也随口应允了,是以裴敏月一举从宝林跃升为美人,成了众人最艳羡的对象之一。 当初裴敏月整日跟在丽才人和谢才人的身后,像个沉默的小尾巴,众人无一不是家世显赫或为人精明者,看不上她这副模样,便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裴敏月,居然能好运的怀上龙嗣,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如今还得封美人,位分甚至比她们中的许多人都高。 这些人一想到以后得给这人行礼,心中就觉十分不痛快。 这些人中心情最复杂的还要当属高婳。 她处处提防他人,没想到在从未放在心上的裴敏月这儿湿了鞋,叫她占了这天大的便宜。若同去揽月阁的那日没带这人前去,那被陛下看上的便可能是自己,如今怀上陛下孩子的也该是自己。 高婳垂下眸,掩去眸底的不甘心,抬眼时又是温柔浅笑,与平时无二。 裴敏月抿唇,牵强一笑,“无碍,姝嫔姐姐才貌冠绝,本就十分受宠,我等自然比不得。” 高婳道:“敏月莫要谦虚,如今你也怀有身孕,太后娘娘亦十分看重你,假以时日待你诞下皇嗣,陛下自然也将你放到心上。” 谢之瑶附和道:“不错,姝嫔姐姐此等风姿我们自然是比不上的,但你如今也不缺什么,好好生下皇嗣就是。” 裴敏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三人做派叫四周听见的人都暗自翻了个白眼,内心嗤笑不已。 邻桌一位华衣女子更是“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一口一个姐姐,面上叫的这么亲热,还不是转头就厚着脸皮去勾引陛下?还比不上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怎配与姝嫔娘娘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裴敏月三人皆是一僵。 裴敏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间也生出些燥意,高婳精致的眉眼也耷拉下来,不悦地看向那华衣女子。 那人正是曾经与高婳发生冲突的太华郡主,如今的沈才人。 第104章 害 人 沈才人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僵住。 沈才人对高婳几人向来看不上眼,她性子直,看到不顺眼的自然就直接说出来了。 沈才人地位身份本就不简单,而裴敏月因为怀孕,在后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这两人在一众人中都是轻易招惹不得的存在,众人也只得讪讪一笑,不敢插话。 谢之瑶和裴敏月犹疑着,也不说话。 高婳扯了扯嘴角,勉强道: “沈才人说什么呢,我三人与姝嫔姐姐向来交好,说来还是托沈才人你的福。” 见三人表情僵硬,沈才人冷嗤一声,“本主说的有错?平日里可不见你们与姝嫔亲厚,眼见着人受宠了就巴巴地赶上去巴结,真是好笑。” 后宫谁不知道,裴美人是在去了一趟揽月阁见到陛下后才第一次承宠,若说是姝嫔故意引荐的必然没人信,毕竟谁会将陛下往外推呢? 众人自然都认为是裴美人使了手段勾引陛下,还成功怀上了龙嗣,一来手段低劣,二来裴敏月怀着身子引人嫉妒。 这样的想法刻于脑海中,众人表面上对裴敏月再敬重,心底也还是唾弃的。 如今不站出来说话,一方面是不想引火烧身,另一方面自然也是默认沈才人说的话。 裴敏月也知道她们心底的心思,抓着锦帕的手紧了紧,低声打岔道:“还是好好看戏吧,若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我等在此闲语,定然不悦。” 沈才人本想再嘲讽几句,但抬眼看向主位时正好见皇后朝她们看来,眼神不悦,只得不屑地哼了哼才噤声。 另一边,乔岱端坐在李政身边,有些不自在。 借着看戏的视线,余光往后一瞥,果然见皇后的神色较之前冷淡许多,便知自己此举惹她不快了。 想了想,趁着他人不注意,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李政的衣袖。 李政感受到轻微的动静,侧低下头,对上一双水润明亮的美眸。 “嗯?” “陛下,”乔岱轻声细语,“嫔妾觉着外边有些冷,想先回去了。” 李政挑挑眉,他刚来没多久这人就想走了? 他垂眼盯着她雪白的脸颊看,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移开视线,缓声道: “既如此,那便回去吧,让周全送你。” 见他答应,乔岱双眸一亮,眉梢含笑道:“多谢陛下体谅。” 众妃嫔表面上是在看戏,实则都暗自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亦不放过每一个表情神态,只见陛下和姝嫔不知在低语了什么,姝嫔便露出开心的笑容。 众人不禁心中苦涩,都是陛下的妃子,差距却怎的这般大。 本以为姝嫔会再拉着陛下说话,吸引陛下的注意,没想到等了一会儿却是姝嫔起身安静退场了,而陛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虽感到纳闷,但陛下的宠妃已走,众人的心态转换,顿时心思活跃起来。 妍妃先前惹了陛下不悦,这会儿姝嫔也走了,岂不正是她们的机会?! 皇后注意到这些人的小动作,又看了看身旁气定神闲的皇帝,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出个不屑的弧度。 宠妃又怎样? 宠妃可以是妍妃,可以是姝嫔,也会是其他人,可皇后却只会有她一个。 周全护送乔岱回到揽月阁便走了,说自己还要回去伺候御前,连乔岱请的热茶都来不及喝一杯。 回到揽月阁,却不见惜月等人听到动静出来迎接,乔岱和惜竹正疑惑,周福便跑了出来。 一眼见到她们,脸上焦急的神色转变为惊疑。 乔岱和惜竹对视一眼,在对方跑上来时才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脸色?” “娘娘,您回来啦。”周福像是松了口气,尽量稳着语调道:“您先回屋里,可别着了凉。” 乔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任由惜竹搀扶着回屋,只是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边隐约传出的啜泣声,还有惜月和巧云安慰的声音。 乔岱感到疑惑,等走进去一看,才看到地上一个婢女坐在地上抱膝而哭,衣裳不整、发丝凌乱,瞧着很是狼狈,而巧云和惜月围在一旁劝慰。 乔岱出声,带着疑惑,“这是怎么了?” 三人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看过来,坐在地上的那婢女也抬了头,乔岱定睛看去,那人竟是之前在玉翠轩侍候林才人的芙儿。 惜竹也有些惊讶,转头问惜月:“芙儿怎会在此,她不是被发配回中省殿了吗?” 惜月神色复杂道:“说来话长。你和主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参加宴会么?” “主子觉得有些冷便回来了。”惜竹回。 乔岱回榻上坐下,视线放到狼狈的芙儿身上,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 林才人死后,玉翠轩的一众人都被发配回中省殿了,届时再由中省殿发配去处,至于芙儿被发配到了哪里,乔岱并不知晓。 乔岱知道芙儿与揽月阁的几个婢女有些交情,但对方到底是林才人的人,这时候忽然浑身狼狈地出现在揽月阁,叫人生疑。 芙儿听了,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跪趴在乔岱脚边,哭喊道: “求姝嫔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奴婢实在害怕······” 这没头没尾的话语让乔岱有些莫名其妙,只能转头看惜月几人,让他们说。 原来芙儿后来被发配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陈御女身边伺候,那陈御女对她不咸不淡,说不上亲近却也不曾对她挑剔,芙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跟在陈御女身边过了几日。 前两日有个人传了口信,说有个相识的找她,约她今日在碧阳宫外外围的小桥廊相见。 对方说的那人是几年前和芙儿一同进宫的同乡,二人关系尚可,只是入宫后一个被分到后庭东宫伺候,一个则被分到了西宫,几年下来也见不了几面。 两人久未联系,芙儿只能想到对方大抵是因为自己上个主子走了,打算同自己说说话,宽解一番,这便撇下心中的疑虑去了。 碧阳宫是先帝在时一位老太妃的居所,老太妃暴病而亡后便再没有新主入住了,加上碧阳宫本身便有些偏僻,人少清静,渐渐便成了一些小太监和小宫婢私会的地方。 芙儿刚入宫时去过几次,可今日去的路上,却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起初只当自己多想了,可她越往前走这种危机感便越浓重! 果不其然,她脚下急走,对方却比她更快,几个箭步冲闯出来,拿锦帕捂住芙儿的口鼻便想将她往巷子里拖! 那帕子上大概涂了蒙汗药,不过几息的时间芙儿便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她挣扎不过,也发不出声音,心中又急又怕。 好在有两个洒扫回来的太监正好撞见此幕,芙儿只听身后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狠狠推了一把自己便撒腿往后跑了,那两个太监不清楚情况不敢贸然上前去追,等芙儿意识稍醒,早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听完此事,乔岱脸上的从容渐渐散去,神情凝重起来。 芙儿哭道:“奴婢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是看那袖口应该是个太监,他力气很大,奴婢怎么都挣扎不过,后来问那两个太监,也是说那人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后来便跑走了。” “那人定是想害奴婢!可思来想去,奴婢在这宫中从不敢与人结怨,却不知他为何盯上奴婢,奴婢实在害怕便不敢回去,慌不择路便只能来娘娘的揽月阁寻求庇护了。” “还请姝嫔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芙儿已是哭的声泪俱下,声音嘶哑,控制不住颤抖的身子透露了她是真的害怕。 乔岱见她快要哭的岔气,敛起眉,快速打断她的哭喊: “你先莫慌,这里是皇宫,这些人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胡来,你若真想要本嫔帮你,便得实话实说。” 芙儿连忙点头,泪眼婆娑,立起四指发誓道:“奴婢对天发誓,绝不敢欺瞒娘娘,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乔岱应了声,转头让惜竹惜月和巧云三人出去守着,只留下周福和芙儿。 惜月合上门,有些纳闷,“什么事我们竟听不得?” 惜竹垂眸,道:“我也不知,但既然主子吩咐,便好好守着吧,别让人靠近。” 只有巧云脸色微妙,因为她已隐约猜到点什么。 第105章 迷 雾 屋内,芙儿勉强止住哭泣,乔岱道:“你今日来找本嫔,若是有心之人知道,你这祸事指不定会牵连本嫔,本嫔也不能保证能帮你多少。” 过去揽月阁与玉翠轩关系僵硬,只有芙儿与揽月阁还算有些来往。 乔岱心里明白,芙儿不过是一个宫婢,就算与旁人结怨也不可能有人敢冒后宫之大不违,行谋害之举。 后宫之中,宫妃尚有许多无可奈何,不必说宫女太监了。 芙儿此遭,多半还是与她的前主子林才人有关。 就跟先前的晴儿一样。 倒是让乔岱好奇,这玉翠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主子死了,现今连宫婢也不放过。 芙儿面上惊慌,那模样生怕乔岱不愿意帮自己。 她才换了新主子,在这后宫中没什么能依靠的,要是姝嫔也不愿意帮自己,那就真的没法子了。 芙儿上前朝乔岱磕了个头,哭道:“只要姝嫔娘娘愿意帮帮奴婢······” 乔岱抚了抚肚子,垂眼瞅着地上的芙儿,神情重新变得放松。 她语气冷淡道:“本嫔可以帮你,但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本嫔帮你?” 芙儿一怔。 姝嫔这副冷淡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 印象里姝嫔娘娘一直是个温柔的女子,揽月阁的几个婢女也很好说话,自己在林才人身边从未做过诋毁姝嫔之事,因而她自认跟揽月阁没什么愁怨,甚至还算关系好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找上揽月阁的原因。 可姝嫔娘娘说得对,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相帮? 芙儿咬紧唇,犹豫间脑海的思想在不断挣扎、斗争。 乔岱静静地瞧着她。 她自然不会轻易帮助他人,更何况这芙儿话中是真是假也未可知,不过对方毕竟是跟在林才人身边的人,若说她对林才人的事情一无所知乔岱是不信的。 林才人刚走,就有人迫不及待找上其侍婢芙儿,定然是为了掩藏什么。 兴许从芙儿口中自己能知道些什么。 “只要娘娘愿意帮奴婢,奴婢定将自己所知全部说与娘娘!”良久,芙儿擦干眼泪,红彤彤的眼眶里满是坚定。 要是真的有人想杀自己,能帮自己的也只有姝嫔了,芙儿已无路可选。 可只要一想到牵扯的背后之人,以及那日的场景,芙儿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乔岱一瞬不瞬地盯着芙儿的眼睛,好看的双眸眯起,“很好,这可是你说的,本嫔帮你,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说到这个芙儿显然又有些犹豫,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周福,不知道能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周福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呆在这儿了,正准备同主子告退,却只听乔岱淡淡道:“不必出去。” 另外两人知道她的意思,这是不必忌讳周福的意思。 芙儿眼睛湿漉漉的,轻声道:“奴婢、奴婢大致知道他为何想害奴婢······” 她攒动双膝,又离乔岱近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 “我家主子······并非难产而死,而是、是被人害死的!”她声音嘶哑,说着害怕乔岱不信,连忙拍着胸脯保证,“真的,是奴婢亲眼所见!” 芙儿此话一出,乔岱和周福脸色顿变。 这个主子说的自然是林才人。 可那日当着陛下的面,说的是林才人生产时大出血,气虚而亡,如今芙儿又为何说是被人害死的? 乔岱颔首,严肃道:“接着说。” 芙儿这才将自己跟在林才人身边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她是最早被分配给林才人的一批人之一,对林才人和丽嫔之间的旧事不是很清楚,只知晓林才人从小跟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与丽嫔娘娘关系十分的好。 后来的事情都是她刚入进玉翠轩那会儿,听兰春宫的一位老嬷嬷说的。 之后便是出了陛下醉酒,林才人意外被宠幸的事情,惹得丽嫔勃然大怒,认为是林才人背主勾引陛下,想要将她逐出宫去。 可林才人并不承认丽嫔的说法,委屈道自己也是无辜的,绝对没有背主之意,但木已成舟,她被陛下宠幸是不争的事实,林才人认打认罚。 林才人搬出往昔的主仆深情,甚至不吃不喝在院前跪了一天两夜,额头上鲜血直流,直到昏过去。 醒来后也哭喊着不愿离开,只求丽嫔还能将她留在身边伺候。 丽嫔与林才人可以说是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笃深,突逢其事,一时间丽嫔也不知如何是好。 原是气愤,可林才人这一番可怜行为不禁让她心头升起了些动容,之后皇后来问丽嫔的意思,她犹豫再三还是让林才人留下了,只是不再贴身伺候自己。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没过几日林才人便被陛下封了位,成了后宫主子,还被“恩赐”与丽嫔同住一宫。 自此,丽嫔对林才人不再留情,与林才人老死不相往来。 同时丽嫔也认为这是陛下专门以此事膈应自己,心中气愤又难过,不再花心思讨圣上欢心。 一来二去,陛下的恩宠也就淡了,只是看在往日恩师的面子上,偶尔还是会来丽嫔处坐一坐。 乔岱心中了然,没想到丽嫔曾经竟与林才人关系颇好,在亲近之人的身上初尝背叛滋味,这才是最难受的吧。 难怪现在性子如此冷淡。 “那时候,奴婢刚被分去玉翠轩,林主子天天以泪洗面,说都是自己的过错,对不起丽嫔娘娘。” “那模样情真意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很是动容,只觉得被陛下宠幸也并非林主子本愿,不该受此折磨。” 那时候林才人天天哭着忏悔,芙儿资历尚浅,觉得自家主子也只是一个可怜人,却被夹在丽嫔和陛下之间受折磨不得翻身,平日还被耻笑,不由地心生怜惜,做事也是尽心尽力,并不因为林才人宫婢上位的事情看轻她。 可事实证明,芙儿还是太单纯了。 这也是她不久前才知道的。 “主子被升为才人后,不知为何开始不太待见奴婢,而是宠幸另外几人,尤其是晴儿,奴婢只当自己不能像晴儿一样会说话讨得主子欢心,可有一日······” 那日她发现漏拿了林才人的脏衣物,临时返回,却听到屋内林才人和一人在说话。 林才人的声音很是不悦,冷冷对那人说:“你想拿那件事来威胁本主?可笑,我与丽嫔已是势同水火,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人不屑地呵呵笑了声,声音沙哑沧桑,听起来年龄稍大: “那倒是老奴高看林主子了,丽嫔确实不在乎,但老奴也没打算将事情告诉丽嫔,若是有一个人知道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她声音拖长,显然暗含深意。 林才人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她知道对方想告诉谁了。 那人又笑了,那沙哑的喉咙艰难地发声,仿佛一阵风吹过破旧的老楼: “林主子,要是被陛下知道当年是你设计他,借机让自己承了宠,别说是丽嫔了,你猜陛下会不会生气······” 话音刚落入耳中,便被一阵清晰的瓷盏破碎声打断。 而芙儿早被她们话中之意吓得僵住。 屋内继续传来林才人压抑着声音的怒斥: “你这贱奴!你们敢告诉陛下?别忘了,当初是你们在背后怂恿我,也是你们给我出的主意,这时候想撇干净?我告诉你们,没门!” 第106章 皇 后 那人对她的怒气浑不在意,从容地将林才人攥着自己衣领的双手扯开。 她语调冷淡:“当初那事儿可是您亲力亲为的,老奴也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再说了,得利的是您自己,您觉得陛下会信谁?” “更何况这几年来林主子做的事不是一两件,娘娘都是知道的。” 林才人双目充红,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早该想到,利用与被利用不会是一时之快! 见她如此紧张,那人却是被逗笑了,“林主子别急,我们怎么说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您这次也乖乖听话,事成之后,娘娘定不会亏待您的,别说不会把您之前做的事情抖落出去,以后的荣华富贵也定有您一份。” “再说了,如今事情也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您真能凭此怀上陛下的孩子,更甚至生下皇子,您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那语气是诱哄,却也是不容置疑。 林才人怔了怔,似乎在回味那人话中的意味,“怀上······陛下的孩子?······” 见她心动,那人嘴角微勾,只是还不待多得意,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那人警觉,厉声喝道:“谁在外边?!出来!” 说着立马前去开门,林才人的畅想也被这一动静打断,慌张地一同上前查探,却只看到一个仓促慌张的背影。 可尽管没看到面孔,但那熟悉的衣裳颜色和背影,林才人也知道是谁。 她垂落身侧的手紧了紧,眼中露出狠戾之色。 那人回头看她,神色不悦道:“你知道她?都怪你,不是说早就将人肃清了么?!不行,今日之事绝不能泄露出去,赶紧将人解决了!” 林才人恶狠狠地回瞪了那人一眼,“本主当然知道!” 而此时的芙儿,正躲在另一头的偏屋的角落里,紧紧捂着嘴,不敢让自己泄出一丝声响。 方才她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连忙闪身躲进了偏屋,透过缝隙却看到另一人慌乱逃窜的背影。 她才知自己听到这些辛秘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听到了。 乔岱的眸色沉了沉,“那人是晴儿吧?” 芙儿抬头看乔岱,神色复杂道:“正是。” “原本奴婢也没看到是谁,可后来的事娘娘也知道了,晴儿惨死,主子面上难过可奴婢私底下总瞧见她笑,这才敢肯定那人便是晴儿。” 听到此处,乔岱与周福的眉头深锁,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破迷雾了。 “依你所说,那人的背后应该还有个主子,是她操控着林才人做这一切?”周福追问。 芙儿点点头,低声道:“奴婢不敢肯定,但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奴婢那日确实听到那人称‘娘娘’,说林主子做的事那位‘娘娘’都知道。” 闻言乔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原本是理不清巧思与兰春宫和玉翠轩的关系,先前也想过暗中有其他的推手,但无任何线索佐证,全凭猜测。 如今看来,丽嫔能够摘出去,却又实在混进了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娘娘。 如此尊贵的称呼,在后宫中有几个人能担得起呢。 那人话中的意思,陛下如此精明的人竟也能被林才人设计?还有什么孩子,莫非林才人能怀孕是有什么其他藏在暗中的法门? 乔岱没顺势问芙儿是否对那背后之人有所猜测,转而问道:“你可知巧思与你林主子有何关系?” “这······”芙儿回想了一番,最终诚恳地摇了摇头,道: “不知,主子若是要见别人都十分谨慎,那次也是奴婢侥幸没被发现。巧思只与玉翠轩的几个下人说过话,奴婢并不曾见她与林主子当面见过。” 乔岱垂眸沉思。 如果幕后有第三人,那巧思多半就是对方的人,只是那人对宫内的宫婢尚且如此歹毒,陛下那时只叫人将巧思赶出宫去,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只是,巧思当初是被自己设计出去的,如今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乔岱抬眼看了若有所思的周福一眼,低声猜测道:“周福,你说今日那人会不会和杀了晴儿的是同一个?” 周福会意,不用主子说他也有所猜测,沉声道:“奴才觉得在宫中能这般大胆,且都与玉翠轩有关的,恐怕就是同一个人。” 晴儿一双红肿的眼睛惊异地看向周福,得到乔岱的示意后,周福便将自己和巧思之间的事大致讲了一番。 芙儿捂住嘴惊呼,满是惊讶,没想到巧思看上去文静知礼,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晴儿死状凄惨,那死相她至今也忘不了,活生生的一条命就在这些人手里断送了。 但她更害怕的是,自己会跟晴儿一样。 乔岱叹气:“敢在后宫如此,只能说明对方背后的人不简单,也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敢在宫中杀人,只能说明对方背后的主子权势很大,而这宫中明晃晃摆着几位,乔岱却不敢随意揣测。 乔岱思绪回笼,视线定格在芙儿布满不安、欲言又止的脸上,细眉轻拢,冷声质问:“芙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福反应过来,也连忙转头看芙儿,却见她一脸犹豫和惊恐不敢回话,声音也冷了下来,“还不回话?娘娘愿意帮你是仁德,你还敢欺瞒?” 芙儿语音轻颤,“奴婢、奴婢并非欺瞒,只是······” 只是不敢。 乔岱缓了缓气,语气柔和了些,“你还没说林才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莫非是你已经对害死林才人的人有了猜测?别怕,本嫔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你将事情都说出来,我等才好寻策应对。” 语气一转换,芙儿果然没之前那么不安了,咽了口唾沫之后,轻声说:“奴婢、奴婢是怀疑······那人是、是······” 周福追问:“是谁?” 芙儿紧闭双眼,脱口而出:“皇后娘娘!” “你说什么?!”乔岱倏然站起,一只手死死按住桌角,衣袖甩过,险些将桌上的杯盏碰倒。 乔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皱着眉严肃道:“芙儿,你此言当真?要知道这位可·····” 话未尽,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懂的她的意思。 芙儿也知道有些难以置信,但对方是皇后,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些,她也不敢联想到皇后身上去。 她低着头,张口声音却有些哑:“害死林主子的就是那几个皇后娘娘派来的婆子!” “那日林主子半夜发动并非意外,她早上还好好的,傍晚到小院子里散步回来神色就变了。” 芙儿还记得,林才人当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得失了魂魄,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芙儿心中觉得奇怪,但不管怎么问话林才人都不开口,等到了半夜守夜的下人听到屋里传来林才人的痛呼声才知道她发动了。 林才人发动的很突然,但好在玉翠轩早有准备,皇后派的那几个婆子行动迅速,连忙指挥着人忙活,烧水的烧水,喊人的喊人,玉翠轩一时间都忙了起来。 芙儿几人作为林才人的贴身侍婢原本该近旁服侍,但那几个婆子以碍人手脚为由将她们拒之门外,她们谁也不知道林才人的情况。 芙儿等人被赶去做一些煮药烧水的活儿,屋内就守着几个婆子,御医和女官也只在外屋问诊。 芙儿焦虑不已,心头总是没由来的升起一股寒意。 她们才将药熬出来,就听说林主子生产不顺,但好歹是诞下了公主,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玉翠轩的个个紧张,都希望肚子里那个是皇子。 谁知没等多久就又传来林主子大出血的消息,芙儿心中不安,避开众人悄悄来到了林才人生产的屋后,周遭的人忙前忙后的,没人注意她。 因为怕生产脏了屋子,这间偏屋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隔音并不好,芙儿的位置刚好靠近林才人产床的位置。 芙儿试探了一会,小心地将耳朵贴了上去,想听一听林才人此时的情况。 可里面发生的事情却叫她大惊失色。 她听到了几个婆子和林才人的对话,林主子声音沙哑,但还是被耳尖的芙儿听到不少,几个婆子的态度算不上多好,等小皇子被抱出去后传回夭折的消息后态度更是大变。 声调冷沉,似乎都在准备一件事,送林才人归天。 芙儿怔怔的,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思想混乱不堪。 等回过神来,外边已经传来众人下跪哀哭的声音,还有陛下和皇后沉痛的声音。 林才人已经走了。 ······ 回想起这些,芙儿身体还是打了个冷颤。 这几日来她一直揣着这个秘密度日,每日吃睡不好,有时噩梦缠身,梦中林才人化作哭嚎的厉鬼,眼中含着血泪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救她。 芙儿也知道自己当时若是冲进去,打乱那几个婆子的动作,林才人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来。 可她当时真的十分混乱,她胆怯于面对事情的真相,她还想到了晴儿的死,想到了林才人的表里不一。 不论如何,当时的自己真的没有勇气冲进去。 “奴婢是个惜命的,绝不敢说谎欺骗娘娘您,那几个婆子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不可能全被别的主子给收买了。” “奴婢还下去打听了,说那几个婆子上了年龄,今年便要出宫了,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情。”芙儿说着,那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怕姝嫔娘娘不信自己。 若是换做自己也会觉得她说的是疯话,怎敢怀疑皇后。 可串联起从前林才人身边的种种怪事,芙儿能想到的只有皇后,若是丽嫔娘娘想对主子不利,怎么可能愿意等到现在,旁人就更不用说了,要么不相识,要么没手段权利。 这样一来,除了因为孕事与林才人接触最多的皇后,还有谁? 听完这些,乔岱和周福都陷入了沉默。 周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他知道主子平日里对皇后观感不错,怕是根本没往皇后身上想过。 乔岱的思绪也很混乱,解开混乱的线团总是耗费心神,真相更是不可思议。 “皇后······” 乔岱回想起林才人生产那夜皇后和丽嫔截然不同的表情。 她本以为皇后不会愿意后宫的其他妃嫔再生出皇子,却没想到会在皇子出世的消息出来后,无意中瞥到皇后泛着喜色的眸子。 可真的是皇后吗? 乔岱将嘴唇咬的血红,纠结着,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第107章 查 探 乔岱闭目沉思。 周福曾说是巧思请动了皇后身边的人才救了他,可如今想想,那时候的巧思也只不过是入宫不久的宫婢,做的都是些下等的活儿,如何能接近皇后身边的人,甚至说动皇后救人? 巧思和那太监敢在宫中动手杀人,说明他们背后的人权利极大,保得住她们。 周福也说过,巧思对林才人很是不屑,那只能说明巧思背后的主子不是林才人,而应该是皇后。 这些事串联到一处,说明巧思本就是皇后的人,做这些事才能这么容易。 皇后、丽嫔、巧思、林才人······ 皇后与林才人在密谋什么,又如何会与皇嗣有关? 且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主子······”周福担忧地看着她。 他也讶异,背后主使竟然与皇后娘娘有关,但现在更多的却是担忧,倘若这些都是皇后干的,那主子现在怀着孕,皇后指不定将目标放到主子身上了。 这样一来,主子也不安全了。 乔岱睁开双眸,清远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她扫了一眼地上的芙儿,转头对周福道:“若猜的不错,今日对芙儿下手那人应与对晴儿下手之人是同一个。” “如今想来,皇后确实有诸多嫌疑,但我们同样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本嫔得先弄清楚这一切。” 皇后乃是国母,后宫之首,依着乔岱现今的了解来看,皇后不仅深受后宫众妃的爱戴,陛下和太后也对其也敬重有加。 若是此时贸然冲动,说出对皇后不利的话语,只会让人贻笑大方,不但没人信,还会认为是她自己失心疯了。 不过她入宫时日浅,对后妃的背景和过往还有诸多不解。 乔岱缓步走到芙儿面前,弯下腰将芙儿扶了起来,柔声道:“你的事,本嫔会想办法的,今日在揽月阁的事,等你出了门就全忘了,断不可再与他人透露,否则本嫔也帮不了你。” “待会儿让周福亲自送你回去,眼下你就好好待在你新主子身边,别再胡乱走动,若有其他状况便找机会告知揽月阁的人。” 芙儿红着眼点了点头。 如今她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姝嫔娘娘了。 乔岱嘱咐了周福将人好生送回去,顺便让他找机会打探打探芙儿新主子陈御女的事情。 转头又将守在门外的三人喊了进来。 听完乔岱的吩咐,巧云惊讶道:“主子要查皇后娘娘?” 乔岱抬起手揉了揉额角,眉眼间尽显疲态,惜竹见了上前替她轻柔地按压。 乔岱低低应了声,见三人不解遂将事情与她们大致讲了讲。 当说到巧思杀人和林才人是被人害死时,三人都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巧云还好些,她入宫早,后宫的肮脏事儿听了不少,对这样的事虽然感到惊讶却并不意外。 但惜竹和惜月不过刚入宫,曾经在侯府只听说过几位姨娘之间的争斗,这般直接狠心下毒手的却是少见。 更何况下手之人还在自己身边,想想都有些恶寒。 惜月吸气道:“没想到这背后竟如此复杂,奴婢原本只当巧思有二心,不能放在主子身边,却没想到她会直接对晴儿······主子怎的不早些与奴婢们说?” 乔岱叹了口气,说:“晴儿之事已了,说与不说都已无可奈何,那时候我不知晓背后之人的意图,怕与你们说了不小心泄露出去,引火上身。” “如今皇后的嫌疑最大,许多事情也都想得通了,你们都是我信任之人,现在告诉你们,也是需要你们出力将此事查清。” 三人了然,随即不再追问。 若不是今日芙儿之言,打死她们也不会相信这些事情竟与皇后娘娘有关。 巧云沉吟片刻,开口道:“主子若是想查皇后娘娘,不如去问问玉淑仪娘娘,淑仪娘娘是宫中老人了,兴许知道一些,奴婢们再私下里查探一番,想必快些。” 乔岱认可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正有此意,且这事情与丽嫔也牵扯不少,我过几日也去丽嫔那儿试探一番。” 她眉眼微抬,不紧不慢地说: “不过皇后做事向来周全谨慎,你们查探的时候小心些,万不能打草惊蛇。” “是。” 菱州。 雪压竹枝,在阵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宛如银凤飞舞,高高的云松,像屈曲盘旋的玉龙,令人望而生寒。 秋水山亭,一道高挺的身影伫立其间,观赏这雪色美景。 少年长身玉立,观其面容虽略显稚嫩,却美髯凤目,双目如潭,一身雪白绒衣,仿佛与这天地光景融为一体。 “恒师弟。”身后有人轻唤。 乔恒拢紧衣领,转身看到来人,眉梢染上笑意,“师兄。” 来人是一名成熟的青年,丰姿隽爽,湛然若神,生得一双一眼深情的桃花眼,此时手中拎着一把剑,剑生寒芒,锋利如光。 乔恒笑,“师兄练好剑了。” 来人摇摇头,“待会儿还要练,休息之余见你在这儿,便来找你说说话。” 此人正是宋大儒的学生,江离绪,也是如今乔恒的师兄。 江离绪将剑扔在一旁,大喇喇地坐在石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茶壶把手,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正烧着的茶水热气蒸腾,一杯下去暖人心脾。 江离绪浅酌几口,不由地发出一声喟叹: “舒服,真是舒服!” 乔恒失声笑道:“还好老师不在,不然见师兄如此,怕是又要好一顿说教了。” 江离绪舒服地眯着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老爷子年纪不小了,早习惯了。” 乔恒见他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离绪是宋大儒的第一个学生,真实身份是宋大儒的外孙,乃是宋大儒幺女所生。 江母自小在父兄的关爱下长大,嫁人后夫家也待她极好,可惜后来生了场重病,药石无医,终归还是去了,只留下个年仅六岁的儿子,便是江离绪。 乔恒刚到菱州时,便是江离绪亲自接待的他。 初时乔恒还以为他是宋大儒的门生,却没想到竟是宋大儒的关门弟子,且是乔恒之前唯一的关门弟子。 宋大儒心疼外孙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父亲那边又要续弦,果断将人带了回来,自此带在身边好生照顾。 后来又发现江离绪颇有文学天赋,便将他收做唯一的关门弟子,倾囊相授,极力栽培。 然而江离绪体随其母,自小孱弱多病,却偏生是个跳脱的性子,在书案前根本坐不住,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偏还打骂不得。 可怜宋大儒一生儒雅端方,秉持君子之礼,却硬生生被江离绪这只皮猴子气的,恨不得抓起拐杖就将其痛打一顿。 乔恒也没想到这位师兄如此耿率洒脱,不拘小节,实在不像宋大儒教出来的学生,说他是个书生,倒不如说像是个武生。 江离绪爽朗豁达,却也行有所止,分寸感掌握的极好,乔恒自己是个心思重的,倒是乐于与这样的人交往。 更何况他们是师兄弟,自然要更加亲密一些。 江离绪觑了一眼乔恒的侧颜,心中不由地再次感叹,他这新来的小师弟当真是俊雅无双,世间难得。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姿,长大了还不知惹动多少姑娘家的春心。 江离绪见他这几日心情好的出奇,有些疑惑: “你这几日怎的这般高兴,我瞧你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莫不是家里给议了亲?” 乔恒来菱州快四个月了,江离绪对他已有了几分了解。 尔雅君子,逸群之才。跟他外公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师生。 收乔恒这个年少聪颖,书生意气的做徒弟,宋大儒实在满意,不时考问功课,询问生活,相比之下,江离绪这个师兄倒似是送的。 乔恒知道师兄这是调笑,但猝不及防被问,勾着的嘴角还是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江离绪见他这个反应,登时惊讶地坐直身子,“我就开个玩笑,真给议亲啦?哪家姑娘啊,可是你中意的?” 实话说,江离绪还是有点不敢想象娶妻的模样。 主要是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女子能站在乔恒身边而不黯然失色,与之相配。 一看江离绪就是想多了,乔恒嘴角的尴尬化为无奈,坐下去给江离绪重新添了杯茶,推到江离绪面前。 乔恒:“师兄想多了,我如今一心只想跟着老师学习,将来考个功名,对娶妻生子没什么想法,家中也不曾过问此事。” 江离绪不信,“你如今也十四了,成亲是早了些,议亲却正是合适。” 他自己也被家中催了许多次,他心中不愿太早娶妻,无奈为了应付家里,只能顺应议亲。 后来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结果那女子心中有人,来议亲也是被家中逼迫,那日哭得梨花带雨,求江离绪不要同意。 江离绪还能如何? 他果断拒了这亲,然后跑到宋大儒这躲清闲来了。 宋大儒思想开明,并不急着催江离绪娶妻生子,而是要他先建立一番事业,成家之事再议不迟。 师弟这年纪也该议亲了,靖远侯府是个世家大族,恐怕容不得乔恒随心而选。 乔恒不知道他师兄在担心自己娶不到心仪之人,他前几日收到家中寄来的信,信中的内容让他十分高兴。 他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开心道:“真没议亲。我这般高兴只因为,前几日寄来的书信中说,家姐怀孕了。” “原来如此,”江离绪讶异一瞬,随即笑着作揖祝贺,“原来是要做舅舅了,难怪这般高兴,真是恭喜师弟了。” 乔恒回笑:“多谢师兄了。” 他也没想到阿姐才进宫没多久,这便怀孕了。 他一边为阿姐担忧生产的艰辛,一边又忍不住幻想,将来会有个白嫩可爱的孩子抓着自己的袖摆喊“舅舅”。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 听闻阿姐怀孕的消息,乔恒更是坚定了自己要尽快考取功名、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得成为一个有出息的舅舅。 第108章 游 学 “是姝嫔娘娘?”江离绪问。 他知道师弟有两位姐姐在宫中做娘娘,早年也听过靖远侯府的乔氏女,相传二人皆是容颜绝色者,只是能让师弟这么开心的恐怕只有亲姐姝嫔。 乔恒笑着点头,“正是。” 江离绪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只当他还小,不懂后宫妃嫔之争,姝嫔怀孕真不知是喜事还是祸事,现在高兴为时过早,不过这心底的想法他自然不会说出,扫人兴头。 他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声问乔恒: “师弟,你真的准备去一趟?要我说你还是太小了,这外边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不若再多考虑考虑,日后再去也不迟。” 他说的是乔恒游学之事。 在大朝,书生四处游学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一般历时一两年,前两代皇帝都认为读书人不能只会挥笔舞墨,为国效力也不能只是空话,更应该四处走走,融入百姓间,了解地方实事,因此十分推崇游学。 能顺利游学归来的人,见识和眼界已非往昔能比。 江离绪自己也曾到别处游学,一路上倒也收获颇丰,见识了许多他不曾想过的。 只是福祸相随,这游学的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一些书生只凭一腔热血就上了路,最后迷路、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年前宋大儒说过,他虽收了乔恒做学生,但不会干扰乔恒的事情,之后的路要怎么走,是参加会试还是做个小官,都看乔恒如何选择。 没想到乔恒提出自己想去游学,连路线都给制定好了,宋大儒虽然吃惊于他的选择,但也未多言,反而是让江离绪给他安排好行程。 江离绪就不这么想,他仍是担心乔恒不知道游学的性质。 大朝虽然安泰多年,但作奸犯科的宵小之辈无处不在,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路上遇到个劫匪便丢了性命,还有些出门在外不知如何使银钱,随意挥霍完又赚不到钱,连上路的盘缠也无,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当然他也知道乔恒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是蠢人,但还是怕他大意这才多劝几句。 毕竟不管乔恒多沉稳懂事,在江离绪眼里终归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要真遇到意外可就追悔莫及了。 乔恒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师兄是担心自己,心中感动。 他并非是怯了会试才会逃避似地想去游学,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窝在一隅,倘若能过会试,机会大些成了进士,到时候也只能听朝廷的调遣,让你去哪儿就得去哪儿,如何能像游学一般四处走动。 只有自己到外边的世界走一走,他才能更快地成长,何况他也是真的想体验一番裴兄长和江师兄口中的游学生活。 “师兄不必担心,我心中有主意的。若真是时机不对,我一定早早收拾包袱回来,绝不逞强,若有机会,每隔两月便写封平安信,不叫你和老师担忧。”乔恒道。 “可你这般,侯府能同意?”江离绪还是想劝劝他。 乔恒回:“此事我前几日已修书回家告知。” 他远在菱州,靖远侯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拿他如何,且他如今正值年少,趁机会多出去游历增添点阅历,有何不好。 “唉。”江离绪叹气,师弟如此坚定,他是有心也劝不动了。 “那就依你所言,万事定以安全为先,所幸你选的地方学院不少,若真遇上难处,便搬出你宋大儒学生的身份,想必会有不少人乐意帮你。”江离绪说。 祖父的身份地位在外边还是很好使的。 乔恒乖乖应下,这么一看倒确实像个听话的乖小孩,可惜江离绪早知道他是个主意大的。 他站起身,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懒懒道:“对了,师兄听说郑家也有两兄弟想要出门游历,不如师兄我替你去问问能否同行?出门在外还是有伴相陪才好。” “郑家?”乔恒垂眸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师兄说的是,路上若能有伴自然极好,只是不知道郑家那边······” 江离绪拎起长剑,走到乔恒身边,发觉什么,撇了撇嘴嘀咕道:“吃什么长大的,才十四这身高都快赶上我了。” 乔恒:“······” 江离绪潇洒地在乔恒肩头拍了拍,“这个你无需担心,宋郑两家乃是世交,外公常和郑家老爷子提起你,郑老爷子早想见见你了,明日我带你过去吃顿饭说一声就成。” “郑家那两个是双胞兄弟,皆比你大上几岁,性格也十分不错,把你交给他们二人照顾,外公和我也放心些。” 听着江离绪絮絮叨叨的安排,话中却无一不是对自己的关怀,乔恒到底还是稚嫩,从小到大又从未在乔岱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关怀,此时听着不禁热泪盈眶。 “是,还要多谢老师和师兄愿意为我操劳。”乔恒正经地朝江离绪躬身行礼。 “啧,”江离绪一把拉起乔恒,“你我如今是师兄弟,四舍五入我也算你半个兄长了,同自家人何必行这些虚礼。” 接着又说,“你老师收你做徒弟,也不是为了让你去考个状元给他挣面子的,他是纯粹欣赏你,爱惜你是个可造之材,往后也不必与他客气了,到显得生分了去。” 乔恒听完,心中似被一股暖流环绕,身心都暖洋洋的,“是,我知晓了。” 想到乔恒这么快就要走了,江离绪心中还有些伤感,嘴上却不忘打趣道:“出去走好啊,你这年纪也该议亲了,出去转转没准能遇到心仪的女孩儿。” 乔恒也不反驳他。 第二日,江离绪带着乔恒上门拜访郑家。 郑家的老爷子精神矍铄,见了乔恒眼前一亮,又喊到身边考察了几句,见乔恒不紧不慢地回答,十分满意。 笑着对郑家双子和江离绪称赞:“这乔家小子不错,难怪宋老时时在我耳边炫耀。” 江离绪骄傲,春风得意地说: “那是,您老也不看看他师兄是什么样,珠玉在前,师弟当然差不了。” 郑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笑骂道:“臭小子,就只会些舌腔滑调,哪比得上你师弟!” 江离绪不服气,争辩说:“我这般文采斐然,又玉树临风,哪点比不上?!” 郑家兄弟当即便哈哈笑出了声,乔恒也弯了弯嘴角,气氛和谐。 郑家兄弟中有一人站出来,热情地搂上乔恒的肩头,爽朗笑道:“我叫郑夆,这是我弟弟郑钰,听绪哥说你比我们小,那便喊你恒弟了!” 郑钰白了自家兄长一眼,上前将兄长的手从乔恒肩头拍开,然后一板一眼地朝乔姮执手行礼,温声道:“在下郑钰,兄长鲁莽失礼,还请恒兄弟莫要见怪。” 郑夆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过热情,都直接上手了,这会儿被自家弟弟揭短还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着解释: “是啊,我鲁莽惯了,恒弟莫要介意。” 乔恒却是没在意这些,连忙回了一礼,“两位兄长哪里的话,这次是恒叨扰了,两位兄长多见谅才是。” 郑钰说:“这没什么,我与兄长二人相伴还是有些冷清了,恒弟你来了正好。” 之后郑家更是热情地招待了江离绪和乔恒,二人宾至如归。 第109章 闵 乐 夜色如墨,晚风习习,寒风拂面后只留下一脸湿凉。 乔恒在郑家喝了杯小酒,回到宋家的山庄早已入了夜。 今日郑家招待,郑夆更是热情,杯杯豪饮,江离绪记挂着乔恒年纪小没让他多喝,不过氛围到了小酌一杯却是可以。 乔恒的脸被掩在白色的长绒衣领下,脸颊微微发红,夜色中,双眸却异常清澈明亮。 他搓搓手,轻轻呼出一口气,霎时化作一团白雾逸散在空气中。 仆人替他打了热水,乔恒快速洗漱过后便让他们退下,他躺在床上,身体疲劳精神却异常兴奋,有些睡不着了。 他想,自己是有些冲动了,但并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阿姐也一定会支持自己。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远离侯府,远离京城,先是苏州,再是菱州,他见识到了与京城完全不同的风景,一想到游学能够见识更多,他便忍不住兴奋。 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乔恒叹了口气,起身点亮蜡烛,拿起一本策论认真看了起来。 ······ 翌日午后,乔岱去了玉淑仪宫里。 乔岱与玉淑仪关系好在后宫人尽皆知,二人来往时日久了,双方宫里的下人也都对彼此熟悉了。 在宫门远远便见乔岱来了,丰乐宫的宫人咧开嘴笑,“姝嫔娘娘来了。” 乔岱应了声,边往里走边问:“嗯,玉姐姐午歇起了么?” “起了起了,主子这几日觉浅,睡不得久。” “嗯,那便好。”乔岱往里走,走到正殿时却隐约听到里边儿传来动静,有人正说话。 乔岱侧头,好奇道:“今日丰乐宫有客人?” 要是有人她就不好打扰了,改天再来。 宫人连忙解释说:“是,方才主子喊了闵宝林来,不过这会儿准备离开了。” 闵宝林?乔岱低头思考了会儿,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门口便传来动静。 乔岱抬头,闵宝林带着宫婢出来了,见到她愣了一瞬后急忙行了礼。 “参见姝嫔娘娘。” 闵宝林头埋得低低的,身体也明显紧绷着,看得乔岱心底奇怪。 怎么这闵宝林似乎很怕自己?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吧。 乔岱闷闷地想。 乔岱让闵宝林起来,柔声问她,“闵宝林这就准备走了?” 闵宝林没想到姝嫔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心头一激动,话也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回: “是、是啊,妾同淑仪娘娘说了会儿话,这便该离开了。姝嫔娘娘也是来找淑仪娘娘吗?” 话刚一脱出口,闵宝林立马红了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这是在说什么啊! 来丰乐宫除了来找玉淑仪还能找谁?这么愚蠢的问题自己怎么问的出口?! 这下可好,弄巧成拙,自己在姝嫔这儿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乔岱眼见着这位闵宝林霎时间红了脸,头也越来越低,一时摸不清这人的性情,不过视线落到对方手上包着的白布时一顿。 “闵宝林的手怎么了,是受伤了?”乔岱问。 闵宝林下意识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微微抬头,低声道:“是妾自己大意,受了点小伤,不打紧的。” 怕自己再说错话,闵宝林赶忙拂了拂身,打岔道:“淑仪娘娘还在里边等着您,妾就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说完低着头离开了。 “这位主子怎么奇奇怪怪的。”惜月轻声嘀咕。 乔岱也不清楚这人怎么回事,见人走远了也没多想,转身进了正殿。 玉淑仪正倚在座上喝茶,见她来了幽怨道:“怎么在外边耽搁这么久?” 乔岱答:“进来时正好遇上闵宝林,便说了几句话。” 玉淑仪轻哼一声,“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乔岱见她今日处处透着不自然,好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玉姐姐今日心情很好?” 玉淑仪闻言故作从容道:“什么好不好的,本淑仪不是一直如此?行了行了,你怀着身子还不赶紧坐下,干站着做什么。” 乔岱却不打算放过她,坐在软椅上又问:“之前听姐姐你说与这表妹不相熟,今日怎么把人喊到宫里来了?” 她看得出来玉淑仪也不像她口中那般不在意这位闵宝林,提起对方时满口别扭,说不上多喜欢,但绝称不上讨厌。 这难免让乔岱有些好奇,当然这也是看玉淑仪不排斥的份上,玉淑仪要是不想说她也不追问。 玉淑仪敷衍道:“你不晓得,她这人蠢得厉害,我就是怕她被人骗了才提点她几句。” “是吗?”乔岱意味深长地笑。 玉茗在一旁早想笑了,心说主子这直爽的性子怎么一遇上闵宝林就变了,如今对着姝嫔娘娘还口是心非。 她适时开口,笑道:“姝嫔娘娘别信,主子就是别扭,上回就跟娘娘说有事尽管问奴婢,要不奴婢这就跟您说道说道。” 乔岱挑了挑眉,侧眼看向玉淑仪,见人撇嘴坐着,不说话也不出声阻止,笑了笑便说:“好啊。” 怨不得乔岱惊讶,玉淑仪和闵宝林实在不像姐妹。 话说玉淑仪出身高贵,父母皆是勋贵之家,地位和权势皆是后妃家世中数一数二的,玉淑仪头上还有三个兄长,个个都有出息,风光得很。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玉淑仪自然也被教养的极好,出身高贵还美貌,来玉家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玉淑仪本来没什么不顺的,也没几个人敢惹她,直到玉家来了个表小姐。 那表小姐正是她三姨母的女儿,闵乐。 玉淑仪母家姓孟,而她这位三姨母出身高贵,却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一介穷白书生,非他不嫁。 可不管她三姨母怎么哭闹,孟家人也都不允许,好在这书生走了大运,竟然一举成了登科进士,后来又被赏识进了翰林院。 虽说是个小官,但也勉强算清贵。 看着坚定的三女儿,孟家主大手一挥,穷白书生就成了玉淑仪的姨父。 三姨母和三姨夫成了亲后好不恩爱,不到三年便诞下一儿一女,生活过的好不和美。 可惜的是天不遂愿,一年花灯节二人的小女儿竟不幸走丢了,事后夫妻二人疯狂找寻,还报了官,可小女儿闵乐的消息却一点也无。 闵乐还在襁褓时玉淑仪就见过,她当时也是奶娃娃,只知道三姨母的女儿回不来了,因而整日以泪洗面。 找了这么多年,就在闵氏夫妻都快放弃之时,下人传回消息说在肃州找到一个和小姐描述很像的女孩儿,二人便立马动身前往。 闵夫人见人怯怯地在远处看着自己,母女许多年没见过了,可那眉眼瞧着熟悉极了。 当看到女孩儿耳根那一粒鲜艳的红痣时,闵夫人心中悸动,立马激动地上前拥住女孩儿,泣不成声。 玉淑仪很快就听到消息,说三姨母的女儿找到了,这会儿已经回到家中,一家团圆欢乐,玉淑仪心中也为姨母开心。 可当那位传说中的表姑娘暂住到自己家中时,玉淑仪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表小姐人美嘴甜,又没架子,时常能哄得玉、孟两家的长辈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家里几个小辈也对她心生爱慕。 一向万众瞩目的玉淑仪身边顿时少了许多人,一个个都在不知不觉中跑到她这位表妹身边去了。 起初玉淑仪不以为意,只是心底对这位表妹也喜欢不起来,平日里架起高冷,不与之说话。 直到有一日,玉家二哥从外回来了,玉淑仪意外发现这位往日最宠爱自己的兄长总是不见身影,对自己也没了往日的宠爱,时常是敷衍冷淡。 玉淑仪是又气又难过,不明白二哥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变了。 一日,机缘巧合下,她竟发现二哥与表妹在后山互诉衷肠。 二哥深情款款地看着表妹,发誓自己定会娶表妹为妻,而表妹也不推开,泪眼蒙蒙地看着自己二哥,可怜又可爱。 玉淑仪当即气炸了。 不单是因为那女子是她不喜欢的表妹,还因为二哥分明已有了未婚妻,却在这儿与自己表妹互诉衷情,嘴里说着山盟海誓! 她气归气,却没冲出去质问,而是下去暗中打听这二人的情况,尤其是她这位表妹的。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她这位表妹不过到家里暂住了小半年,家中的下人竟都对其有口皆碑,甚至除了二哥外,自家三哥和几位堂哥和堂弟都对表妹偏袒不已,很有好感。 一两个还好说,可这么多人都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玉淑仪不信这表妹没给人一点暗示和想法。 玉淑仪再也憋不住了,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母亲。 她母亲本不甚在意,可后来却发现自家女儿不时便和她表妹起冲突,而老二老三竟都偏袒闵乐,道是自家女儿太过骄纵。 闵乐自小走失,好不容易才找回,老二等人作为兄弟,对其心疼关爱几分在玉夫人看来是正常的。 但若凡事都偏袒对方甚至不惜在自己亲生妹妹身上找原因,这就不正常了。 玉夫人起了疑心,将闵乐喊到跟前敲打了一番,不料却让玉家其他对闵乐有好感的人认为她这是暗中教训表小姐,为自家女儿出头,后见表小姐噙着泪出来,心中更是不满。 眼见着母亲还受了自己牵连,玉淑仪心中更气,也知道这个表妹果然不是什么善茬,成日装作一朵柔弱的小白花,谁知众人当真只觉得她善良。 她三姨母往日也算疼爱自己,听说了她与闵乐之间的事情后上门找她,说闵乐自小走失不懂得高门大户里的这些计较,让她别放到心上。 玉淑仪也不是傻子,她三姨母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自己平日里被捧惯了,看不顺闵乐,小家子气,非要跟可怜的表妹计较哥哥们的宠爱。 玉淑仪能理解姨母失而复得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自然是可劲儿宠着,却也气不过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袒。 可如今就连兄长也偏向表妹那一方去了,而自己马上要入宫门,心情不好,再没了心思管这些事儿。 玉淑仪没了心思,玉夫人的疑虑却没被打消。 不说旁的,就说老二分明已有未婚妻,却和自己表妹生了私情,这让她未来儿媳知道了怎么想? 她玉家的人就得门当户对,身份与地位不匹配,这人就算是她亲侄女儿也不行。 玉夫人要拆了这对野鸳鸯,自然先从闵乐下手。 她让人去查了查闵乐的消息,本意是想让闵乐乖乖和老二分开,不料却不小心牵扯出一个惊人秘密——现在的闵乐根本不是当年走失的那个! 玉夫人心中大惊,立马加派人手让人去仔细详查。 原来当年闵乐并非自己走丢,而是被人拐走。 那拐子见小姑娘生的秀美,穿着不凡,身边又只有两个下人陪着,便动了歪心思,趁人不注意将人哄骗到暗处给拐走了。 拐子将闵乐带出了京城,找了个临近的地州,想要卖给那里有名的花楼。 拐子和这家花楼的老鸨是老伙计儿了,二人之前便做过这些勾当,都没被发现。 那老鸨见到小娃娃生的标志,便大方地买下,心中盘算着再找个富贵人家转手卖了。 闵乐年纪虽小,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乍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心中怕的不行,哭闹一番却被老鸨教训,关在屋里不许她吃饭,后来闵乐学乖了才被允许出屋。 老鸨见到闵乐总是又怯又怕,自己说什么就做什么,以为自己调教成功,心中十分满意,在找到闵乐的下一家以前便好吃好喝供着对方,养回点肉。 毕竟模样漂亮点的,卖出去的时候价钱才高。 闵乐正是在老鸨放松警惕时跑了出去。 她不吃不喝,就算流着泪也不敢放松,一直跑到城脚下才停止,藏在角落不敢走动。 只是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话都说不利索,不吃不喝身体根本挨不住,很快就靠在角落里失去了意识,等在醒来她发现自己睡在晃动的马车上。 是一个镖局的队长见她昏倒在巷子里,不省人事,心生可怜便捎上了她,醒来后给她喂了点吃食,问她家在哪里,父母何人,想找机会将人送回去。 但闵乐都说不知道。 平日里只听人叫爹娘老爷、夫人的,不知道家在哪里,况且自己不在了,爹娘都不来找自己。 闵乐心中难过,于是委屈说:“爹娘不要我了······还有坏、坏人要抓我······” 那队长立刻明白了,心中对这孩子更是怜惜。 闵乐知道这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于是下定决心要跟着对方。 那队长也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娃娃,但自己身在镖局,终年走南闯北、居无定所,连媳妇儿都没娶到,哪能带着一个小娃娃呢?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将闵乐带到老家村子里,他以前的邻居夫妻是好人家,可惜生不出孩子。 队长问了那家人愿不愿意收养这个孩子,那家人知道闵乐的遭遇后,立马怜惜地红了眼眶,见闵乐不抵触就收养了她。 这一养就是许多年。 至于那被找回的闵乐,不过是那花楼一个妓女的私生女。 那妓女罗氏见到闵乐便知道对方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老鸨和拐子的勾当她也知道一些,闵乐定是被拐来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不见了,家人定不会轻易放弃。 可惜后来闵乐跑了,老鸨气的不行,却也无可奈何,不敢声张。 罗氏等了好多年,也不见闵乐父母寻人寻到此处。 而自己的女儿逐渐长大,出落地越发漂亮,罗氏见老鸨盯着女儿的神情越加满意,后来更是暗示自己女儿可以接客了。 罗氏当然不甘心,就在此时,外边传来有京城的官夫人来此地找寻丢失多年的女儿的消息,再一打听,耳根的红痣,粉黛色的华贵衣裳,年龄····· 可不就是当年的闵乐?! 罗氏顿时计上心头,当即与老鸨合谋一计,在女儿耳根相同的位置弄了个洗不掉的红色印记上去,看上去便是一颗红痣。 那老鸨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心虚不已,本不同意,但人家官夫人都查到这里了,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曾经想卖了闵乐,下场定然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不如堵上一把,编了个谎言将罗氏的女儿推出去,反正罗氏的女儿与闵乐年龄相仿,长得还有些相似。 罗氏与老鸨坚称罗氏女儿便是官夫人当年丢的孩子,而她们自己转身成了闵乐的救命恩人。 闵氏夫妻寻女心切,耳根的红痣与相似的眉眼又太过巧合,一眼便肯定那人是自己走失的女儿。 幸而玉夫人派出去的人恰与当年那个镖局队长相识,这才发现端倪。 玉夫人震惊不已,马上绑了罗氏与老鸨严加审问,这才得知全部真相,闵夫人无法接受,直接昏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真正的闵乐已经被闵老爷接了回来。 本来人人喜爱、风光无限的表小姐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假的表小姐虽然矢口否认,称自己年幼并不知道罗氏与老鸨的计谋,是无辜的,但众人都是京城里的老人精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些人肚子里的坏水,再没一个人敢对她心生怜悯。 听完这些,乔岱不由地心中感叹,没想到闵宝林还有这般复杂的过往。 第110章 推 翻 这么说来,玉淑仪和闵宝林之间比乔岱想象中的还要陌生。 “那姐姐你与闵宝林又是怎么回事?”乔岱问。 玉淑仪沉默了,玉茗便顺势接过话头,道: “主子本与闵宝林没什么情分,虽说是血缘上的表姐妹,但终归没见过几面,后来宝林进了宫,阴差阳错替主子挨了一回痛,两人这才有了联络。” 闵宝林从小是被养在农户家中,虽说长的一副好相貌,但浑身都是在农村养出的习惯和乡野气息,与世家小姐实在相去甚远。 闵宝林被接回闵家后,已记不清遭受了多少人的明嘲暗讽与白眼,都说她上不得台面,还不如之前那个花楼来的假小姐,丢了老爷夫人的脸。 别说下人们,就连当时的闵夫人都觉得有些丢人,玉淑仪虽说并不介意这位表妹的过往,但总见她唯唯诺诺、脑袋空空的模样便来气,抹不开脸与之交好。 闵宝林心知对方瞧不上自己,也没有上前高攀,二人在后宫便如同陌生人,互不问候。 两人关系的转折是在一次聚会上。 “那时宫里还在世的容太妃养了只猫,平日里乖巧的很,谁知聚会那次突然就朝主子扑了过来,凶得很,好在闵宝林反应及时,替主子挡住了,主子这才没受伤。” “不过闵宝林却是被那只猫抓伤了脸,给众人急慌了,主子便连忙请了御医,开了上好的伤药,这才能保闵宝林的的脸恢复如初。”玉茗说。 当时她还觉得闵宝林是为了攀附主子才有此行动,玉淑仪当时也是这样以为,送了谢礼之后便打算与对方划清界限。 可后来几年也没见对方主动上来,玉淑仪这才缓了疑心。 后来听说的消息少了,玉淑仪难免有些不放心,派人下去打探才知道那人果然蠢笨的很,竟天天被宫中主位欺辱,连下人都敢明着抱怨。 闵宝林本就是个木讷温吞的,经此一遭,越来越自卑,彻底封闭了起来。 玉淑仪无奈道:“我这几日本是想带着她,可谁知这人还不上道,让妹妹你见笑了。” 玉淑仪不承认自己是可怜对方,又恨其不争,但私心里还是希望闵宝林不出事的。 乔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玉淑仪是想给闵宝林撑腰,奈何闵宝林心思敏感,反倒不敢与玉淑仪亲近了。 玉淑仪抿了口茶,见乔岱不再问,话锋一转,问道:“先不说她的事了,妹妹今天怎么亲自上我这儿来了?” 乔岱怀了身子之后便很少走动了,大多时候也是玉淑仪亲自上门。 乔岱看了眼四周侍奉得宫人,眼含犹豫,玉淑仪瞬间明白,让人全退了下去,并让玉茗和惜月到门外守着。 “什么事,这么慎重?”玉淑仪敛容道。 乔岱垂着的如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听说姐姐在后宫待得时间长,消息灵通,想来问些从前的人事。” 玉淑仪看了她一眼,迟疑道:“你要问的是淑德二妃,还是皇后?” 乔岱黛眉轻挑,无奈地笑了笑,“果然瞒不过姐姐,我是想来问问姐姐,你对这三人的观感如何。” 尤其是皇后的。 玉淑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乔岱这才缓声解释道:“姐姐你知道的,我初来乍到,人缘浅薄,如今怀了孕,实在是放心不下······” 话未尽,玉淑仪已经了然。 乔岱是怕有人对她下手,毕竟有林才人下场在先。 “这三人皆是在陛下东宫时便伺候在旁的,淑妃我先前也与你说过,对身边的人向来不错,德妃行事沉稳,也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倚重的人,平日里中规中矩,待人和气,在众妃中的威望仅次于皇后娘娘。” 玉淑仪一一道起她对这几人的印象。 “至于皇后娘娘······”提起这位的名号,玉淑仪刻意将声音压低下来,“皇后娘娘的名声你还不知?陛下待皇后娘娘向来敬重,谁敢不敬?” 皇后的名声自是极好的,从嫁进东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要成为贤妻良母,端庄得体的一国之母。 乔岱温声询问:“可几位娘娘入宫后怎么都未有子嗣?” 众人只知道淑妃早年流产后伤了身子,后来无法生育,可陛下若是敬重皇后,这么多年来皇后又为何只育有一女? 莫非皇后并不想生出个嫡皇子? 乔岱猜她一定是想的。 不然当时如何会那般紧张林才人的生产情况,而林才人在小皇子夭折后也走了。 大朝的皇长子被萧妃生下,皇后又多年无所出,前朝早就有诸多微词,他们不能怪皇帝,自然就责怪到身为女人的皇后身上,只不过这些不满都被李政挡了下来。 玉淑仪神色一顿,紧皱着眉,正色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玉淑仪瞅了乔岱的腹部几眼,犹豫几秒还是道:“我并不知晓全部,只知道当年的传言乃故意为之,淑妃流产后是不想生。” 她点到为止,剩下的全凭乔岱自己琢磨了。 乔岱的眼神顿时变得晦暗如深,“今日多谢姐姐了。” ······ 乔岱自出了丰乐宫后便一直神情凝重、心不在焉的,惜月憋着心底的困惑,打算等回去再问。 刚回到揽月阁周福就迎了上来。 “主子。” “芙儿那边如何了?” “目前一切都好,只是她被吓着了。”毕竟他们抓不到那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再对芙儿出手。 乔岱顿了顿说:“那陈御女是什么情况?” 周福道:“陈御女是三年前入宫,出生兖州,外家是兰陵风氏,只是后来落寞了便举家搬到兖州,陈大人在兖州任四品官职。” 乔岱惊讶:“兰陵风氏?那可是有名的氏族。” 可惜上任家主荒唐,人心四散,落寞了。 “奴才听说太后娘娘不喜氏族女,陈御女这几年来不争不抢,平日只带着人看书品茗,偶尔和其他几个主子聚聚说说话,众人对这位主子的印象平淡,奴才没能多打听出些什么。” “主子接下来要如何帮芙儿?”周福抬眼,小心翼翼地问。 乔岱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眉眼间疲态尽显。 “容我想想。”她低声道。 周福见她疲惫,担心她忧思过度,止住话头,欠身告退了。 乔岱一直在想玉淑仪话中的意思。 众人都说淑妃流产伤身后,子嗣艰难,就连靖远侯府也是如此认为,一个注定生不出子嗣的后妃,众妃自然乐见其成。 可玉淑仪话中的意思和她猜的大差不差。 传言有误,淑妃并非不能怀而是不想怀,再加之淑妃这么多年来确实不曾怀上,那说明陛下定是知情的,至于为什么对外说的是不能怀,乔岱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那位怀不上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皇后。 一国之母不能再孕育子嗣,传出去必定风波大起,有损皇室颜面,而淑妃既然不想生,那便以淑妃作抵,对外宣传是淑妃不能生育,皇后只是身体欠佳。 反正后宫子嗣本来就极少,众人都觉得是陛下勤政爱民,朝臣自然不好多加指责。 乔岱回想起自己在追问淑妃为何不想生时,玉淑仪那古怪的神色,以及最后吐出三个字的口型。 心上人。 乔岱眼皮跳了跳。 小时见嫡姐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她还以为嫡姐对陛下早已芳心暗许,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二人是郎才女貌,难得登对。 如今想来,往日的疑点一一浮现。 先帝在时靖远侯府地位不低,淑妃又是性情高傲的才女,如何乐意以嫡女身份给太子殿下做侧妃? 恐怕这便是淑妃与侯府生出嫌隙的其中缘由之一。 淑妃若真是有了心上人,这人又会是谁呢······ 乔岱低着头,凝着眉,心绪烦乱。 突然,她感到一只手从身后探来,堂而皇之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耳朵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乔岱身子一抖,吓了一跳。 连忙转身,却见男人俯着身,含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乔岱又惊又喜:“陛下,您何时来的,怎么没找人通报一声?” 李政勾着嘴角坐到乔岱身边,揶揄道: “这话该朕问你,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朕进来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到。” 乔岱的脸霎时漫上一层薄红,讷讷道:“没、没想什么。” 第111章 坦 然 李政挑了挑眉,“那怎么神思不属的?” 乔岱抿了抿唇,涩声解释:“嫔妾就是觉着有些累,发了会儿呆。” 李政的视线在乔岱的小腹上顿住,手轻轻抚上,垂着眸,“可是这孩子闹你了?” 乔岱顺势哼了声,嘴里似是抱怨又似是撒娇,“这可是嫔妾的宝贝,他就算在里边闹腾也还得嫔妾哄着他。” 乔岱向来爱护自己的身子,加上年轻,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自怀孕以来,这胃口就大不如往日了,人也清瘦了些。 说这话时,她度把握得很好,李政听了也不气,甚至嘴角难得勾出抹温柔的笑意。 “行吧,下次他要是再闹腾,朕帮你教训他,到时候你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许心疼。” 乔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眸光亮亮地看了李政一眼,随即躺进男人结实的怀里,轻声道:“那不行。” 对此,李政觉得这人真是口是心非,分明是乐在其中。 不过人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他除了哄着还能如何。 李政抱着她,说了些朝堂上发生的趣事,眼见怀里的人心情好了不少,便又问: “听说你今日去了玉淑仪那儿?” “这几日闲来无聊,便去找玉姐姐那儿说说话儿。” “嗯,”李政拨弄着乔岱的纤纤玉手,“玉淑仪是个好的,你与她多交往交往并非坏事,不过对旁人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乔岱原本慵懒的身子僵了僵,这是什么意思? 她抬眼看向一脸漫不经心的男人,抿了抿唇,眼中水光潋滟,“陛下的意思是······” 李政拨弄她手指的动作不停,闻言只是掀起眼皮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朕知道你很聪明。” 见她神情凝重,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眼又凝在了一起,李政无奈地叹了口气,拨开乔岱额间的发丝,轻轻落下一个吻。 乔岱眼波流转,长睫快速扑闪了几下,有些惊讶男人突然的动作。 李政道:“玉淑仪没问题,朕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间再好的感情都会变质,勿要等出了事才追悔莫及。” 闻言,乔岱心中的惊讶更甚,心中隐约觉得男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上回巧思的事情她就知道了,不管你面上表现得再纯良,男人总能洞悉你的意图。 后宫终归是这个男人的后宫,许多后妃们自以为精妙的伎俩,男人心底都明白,只不过懒得管而已。 李政乃是一国之君,既能从一众兄弟中突杀而出,成功当上太子,甚至是年轻的帝王,岂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从一开始乔岱就知道,在李政面前再多的遮掩都是白费。 乔岱咬着唇,似是有些不甘心,“陛下同嫔妾说这些,是觉着嫔妾蠢笨吗?” 李政挑了挑眉,“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反倒让乔岱喉头一噎,不知作何以对。 李政等了许久也不见女子说话,一低头这才发现人鼓着脸,一副不打算理人的冷漠模样。 李政哑声失笑,这就恼了? 他捏了捏人的脸颊,笑问:“朕这是护着你,教你道理,作何还不高兴?” 说完他便见女子动了动,重新靠回自己的胸膛,半晌,闷声闷气道: “知道陛下是为嫔妾好,也并非不高兴。” “那是为何?”李政颇有兴致地追问。 乔岱涩声问:“嫔妾只是不太明白,陛下为何对嫔妾这么好?” 哪怕知道她并非纯良,依然愿意护着她,和她说些交心的话,这些到底是有别的意图,还是一时兴起? 每每男人对她好时,她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不敢信,不敢当真,满是不安。 也许是怀孕后加重了她敏感多疑的性子,她对所有事情都起了警惕,但面对李政时又不同,好几日她都梦回年幼时与李政的那场相遇,心中的矛盾拉扯又撕裂, 李政惊讶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没想到女子是在担心这个问题。 他盯着女子美丽的双眸,思绪朦胧,是啊,为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 “陛下?”乔岱垂着眼,男人直勾勾的视线使她有些不自在。 李政嘴角勾了勾,周身冷冽的气势倏然散去,似是冰雪融化,春意萌芽。 他声音低的有些沙哑:“朕也不知道,起初只是觉得你与朕有缘······” 乔岱不明所以:“有缘?” 李政看她这副模样便知她什么都没回想起来,向来冷硬的内心变得稍许酸胀,伸手轻轻弹了弹对方光洁的额头,无奈道: “怎么看着还和小时候一样呆?” 李政思绪飘远。 乔岱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皎皎相貌带给别人的震撼,她当年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水灵漂亮,像个小仙童,精致娇憨的模样旁人见了一次就再也忘不了,李政亦然。 少年李政第一次见到乔岱是在长公主府里,他那日本是找一个僻静之地透透气,没想到走近了发现有个女孩正抱膝掉泪,她眉眼精致,一脸落寞。 纵使是见过许多美人的李政也不得不感叹这女孩实在是生得好,同样是哭,但与他那些哭得丑兮兮的皇弟皇妹们不同,这孩子哭起来煞是惹人怜爱。 他上前与之交流后才知晓对方是与家人走散了,且对方竟是乔鸢的庶妹。 李政心中略感讶异,那时他正试着与乔鸢接触,乔鸢为人聪明,李政很是欣赏。 因此当知晓对方是乔鸢的妹妹,少年难得对这女孩儿心生好感。 本是萍水相逢,李政并未多在意,几年后他将乔鸢娶做侧妃,在靖远侯府又见到了记忆中的小女孩。 都说女大十八变,彼时乔岱出落得十分美丽,不似真人,李政差点没认出来。 对方穿着一袭荷绿色的裙子,坐在亭子里与池内的荷花遥遥相映,手中捣鼓着什么,远远看去便是一道风景。 下人说三小姐是在给二少爷修他最爱的风筝,说三小姐做这些活儿可厉害,心灵手巧,人也漂亮。 李政也觉如此,心中感叹这靖远侯人没什么出息,生出的儿女却皆远超他的想象,运气属实不错。 最终他只是远远看了几眼,没上去打扰。 再后来李政当了皇帝,终日忙于国事,倒是很多年没记起乔岱了,有次淑妃生辰时提起了家里的嫡亲小妹,他这才模糊想起印象里的小仙童。 等他看到了秀女名单,才发现乔岱之名赫然在列,再看画像,比当年出落得更加美丽了。 李政讶异,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女孩儿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妃子。 选秀的大殿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乔岱,对方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极为显眼,和自己记忆里一样乖。 李政知道她参秀后除了略微惊讶没什么旁的想法,但见到真人后才发现自己心底还是对这女孩儿有好感的,他没多说什么就将人留下了。 少年时期的遇到的小女孩儿,兜兜转转竟成了自己的妃子。 李政内心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可乔岱的年纪与自己差了许多,再说对方甚至该叫自己一声姐夫,相遇时对方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 如今将人收进了后宫,李政难得生出些别扭,觉着自己有些禽兽了。 后来行了房事才知对方是真真切切长大了,他脸皮也逐渐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竟有些食髓知味。 他不清楚乔岱是不是自己愿意进的宫,但依照靖远侯的为人也多少能猜到些相处后也知道乔岱只是面上乖巧,私下里跟个小狐狸似得,小心思可多着。 不过李政并不讨厌就是了,只要对方做的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他都愿意纵着对方。 这一来二去,不自觉就给人升到了嫔位。 本是他随心之举,却不料反而惹了人猜忌,自己一时高兴给人升了位分竟成了是为了让她给他人挡箭。 不过在后宫李政向来按自己的心情做事,这位分他高兴给人升就升,轮不上他人来置喙,也不屑于向他人解释。 只是一时忘了乔岱本身是个敏感多疑的人,他越是随心所欲,对方越是心底不安。 第112章 护 人 问自己为何对她好? 兴许是太好了点,李政想。 他低眸沉思时,却没发现乔岱因过于惊讶而彻底僵住的身子。 她抬起头,紧紧抿着唇,极力强忍着泪水,但那红彤彤的眼眶出卖了一切。 她万万没想到,男人竟然真的记得自己。 她本想着这些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她本以为她少年英雄的梦早已破碎,这碎片也不会被人发现。 可她不曾想,男人竟然是记得的。 她的胸腔涌上一股暖流,裹围着心脏,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庆幸,自己故意抹去的曾经多年后被人再度提起,她心中日日夜夜的矛盾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恍惚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蹭去她眼角的泪珠。 男人叹了口气,“哭什么?” “嫔妾还以为陛下都忘了呢。” 李政顿了顿,看着女子红红的眼,好笑道: “记得又如何,朕又不是禽兽,总不能那时候就将你抢到自己身边伺候。” 乔岱闻言伤心的面容凝滞,恼怒道:“嫔妾又不是这个意思!” 李政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扶住女子的肩,俯首吻住她的唇,柔软清甜,一触即融。 乔岱只在开始的时候略微一怔,手下意识地撑住男人的胸口,却没有将他推开,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深吻的过程里渐渐与她十指交缠。 两人唇瓣贴合,继而包裹、缠绕,仿佛要占有她的一切。 等一切结束,二人气息不稳,微微喘着气。 乔岱回过神来,心中觉得些许荒唐。 她今日不知怎的情绪上头,竟在白日里与陛下做这种事,又想起自己的失态,一时间羞耻地连耳尖都漫上粉红。 这么想着,乔岱推了推李政,从他怀里出来,坐在一旁,还不忘红着脸整理自己略凌乱的衣裳。 李政瞧着她,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再度拉起女子的手把玩,好整以暇道:“你最近动作太多,朕便知你心中不安。” “非是朕不告诉你,只是你生性敏感,知道太多事对你并无好处,从今日起你只需每日开开心心的,养好身子,无须担心其他,自有朕护着你。” 男人的声音冷淡随性,说出的话仿佛漫不经心,却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真。 乔岱另一只手整理的整理的动作顿了顿,看向男人,欲言又止。 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讶于陛下盯着她的行为,还是惊讶于陛下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但也许是男人的纵容太过明显,乔岱心中并无害怕恐惧。 良久,她出声问:“真的吗?” 男人侧过头,“什么?” “陛下刚才说的,”她语气弱弱的,“说会护着嫔妾。” 李政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她,轻呵了声:“朕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男人的话不容置喙,乔岱闹了个脸红,歉然低头,心知自己不该多此一问。 他今日与自己透了底,袒露至此,便是担心自己敏感多疑,行了错事。 如此她便是心中存疑也不该表现出来,理应按照男人的吩咐不闻窗外事。 只是乔岱不知男人对她的事了解到几何,对皇后的事情又是否知情,因此要她做到完全的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她心知自己不会因为陛下展露的稍许温情而放松戒备。 她道:“嫔妾知道陛下一言九鼎,只是嫔妾如今怀了孩子,便总是忍不住担忧······”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剑眉一拧,冷声道:“你是朕的人,谁敢?!” 乔岱委屈地想,可林才人也是陛下的人,不也落得那般下场? 她心中自己和林才人不能相提并论,可若真凶是皇后,作为陪伴陛下经历多少年风雨的嫡妻,她若与之发生了冲突,陛下还会护着她吗? 李政许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中登时有些不快: “朕说了不必你担忧,你怀的是朕的孩子,若有谁人胆敢将心思动到你身上,朕必不会轻饶。” “你好好养着,将来与孩子好好的,嗯?”后面的语气轻柔了些。 乔岱点点头,将脑袋枕在男人的肩头。 李政今日歇在揽月阁。 睡在床榻上时男人轻轻揽着乔岱,大手还时不时抚上乔岱略微起伏的小腹上。 乔岱看到了他眼中的轻松愉悦,看来她这个孩子讨了好。 李政盯着乔岱的肚子瞧了许久,声音中带着笑意:“朕过几日封你为贵嫔,你且安心养胎。” 乔岱惊讶地看向他,想了想还是拒绝道: “陛下的心意嫔妾晓得,心中感激,可嫔妾前阵子才升了嫔位,若是此时再升到贵嫔······实在有违规制,嫔妾不求这些,陛下不必如此。” 男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若将孩子生出来却拱手让人,你愿意?” 乔岱神情微滞,她当然不愿意。 乔岱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低垂着眸,闷声道:“那陛下愿意吗?” 男人觑了她一眼,即便是在宫里,又有谁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让人,眼瞧着自己的孩子亲亲热热地喊别人母妃。 “既不愿意,反驳朕做什么?”李政淡声说。 他知道乔岱是为自己担忧,担心他落人非议。 但他在前朝兢兢业业、一心为民,自认做的尽心尽力,在朝堂之上尚可听一听朝臣规劝柬议,毕竟涉及万民福祉,再多的耐心与谨慎也是该有的。 可若到了后宫还束手束脚,不能依他的心情办事,他这个皇帝做的岂不憋屈? 他皱着眉,拍了拍乔岱的脑袋,肃声说:“行了,快点睡。” 乔岱抿了抿唇,还是凑过去靠在男人怀里,乖乖地闭上眼。 虽然这一切对自己来说都太快,快的不真实像场梦,但她既然怀了孩子,就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 不管是皇后还是淑妃,亦或者是其他人,她定不会让步。 ······ 乔岱起来时男人还没走,替他收拾的时候没忍住将芙儿的事情隐晦地说了说。 自己毕竟答应过芙儿帮她,如今自己被陛下盯着行事不便,倒不如同陛下透个底,看看男人愿不愿意帮忙。 说完,她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若是男人皱眉或神色不悦,她就不再提了。 谁知李政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整理好衣襟后拉过女子,在脸上亲了亲。 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乔岱看不明白这反应,不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懂自己的意思,愿不愿意帮自己,这也算是她头一次明着求陛下的帮助。 一时间心中也有些踌躇。 不过第二日小福子就带回了消息,说芙儿被调到了御前伺候。 乔岱这才松了口气。 后宫的人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对御前的人动手,哪怕是皇后也不敢。 周福说陈御女以为是芙儿勾引了陛下,心中不齿,在芙儿临走时还扇了她一巴掌。 芙儿懵懂不明所以,但她一介奴仆也不敢反驳,只好担下陈御女的骂名。 直到见了周全公公,她才知晓是姝嫔娘娘在陛下面前保全自己,一时间感动地眼泪涕零,心中对乔岱的感激与尊崇更甚。 乔岱本以为陛下没上心,没想到直接将人调到了御前,虽说难免传出些流言蜚语,但见陛下几日都没宠幸那个婢女,后宫众人的议论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宫安静地过了几日。 直到御前传来消息,擢升姝嫔为正四品贵嫔,越宝林为六品才人。 裴敏月因此前已被封为美人,此次不在受封之列,只是赏了些东西。 此消息一出,后宫一片哗然。 第113章 再 升 朝阳宫内,一阵破碎声传来,宫人们跪在殿外,皆不敢出气。 哪怕是平日里就习惯了妍妃这般失态德行,宫人们今日还是被吓了一跳。 姝嫔和越宝林被封赏的消息一传出,近前伺候妍妃的一个宫婢就被妍妃毁了容,脸上一道深长的抓痕,还带着鲜血。 那婢女倒了霉也不敢多言,只一个劲儿地告饶,最后才捂着脸出来。 屋内,妍妃恨声咒骂:“该死!该死!” 说着手下又是一个动作,檀木制的首饰盒霎时间便被摔飞出去。 宛怜在一侧小心翼翼地躲闪着。 “娘娘息怒,再被陛下知道了恐怕不好。”她捡起盒子,小心地放回原处,轻声劝说道。 妍妃剜了一眼她,眼神愤恨,平日里娇美的容颜一时间变得面目可憎,令人生惧。 她咬牙切齿道: “这狐媚子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将陛下迷得失了分寸?!一个卑贱的庶女,不过仗着容貌好便敢魅惑君心,呵,靖远侯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即便淑妃表现得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可陛下还是时不时就会去长信宫坐一会儿。 如今来了个姝贵嫔,一样表现地人畜无害,却比淑妃更不好对付! 宛怜劝道:“娘娘何必动怒,许是陛下是看在她怀了身孕的份上,一介贵嫔,根本无法撼动娘娘您的地位。” “再说了,姝贵嫔如此高调,私下不知招惹了多少红眼,以后定有她的苦头吃。” 她话刚一说完便觉得不妥,娘娘这般行径,不也是在“红眼”的行列吗。 妍妃重重一拍桌子,冷声道: “这贱人让陛下屡破宫规,没了底线,我就不信皇后和淑德二人能忍下这口气。” 上回年关,母亲知晓了她的状况,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她几句,最后还是劝她人贵在“忍”,此时乔岱风头太盛,她不能与之硬碰硬,得学会观望。 听了母亲的劝导,妍妃这才冷静下来。 母亲说得对,她乃朝廷重臣之女,出生尊贵,刚入宫便得恩宠,一步高升,乃是人人艳羡的存在。 如今又怎能因为一个妃子的一时得宠就乱了分寸? 妍妃整理好心态,重回大众视线,却不料又得知姝嫔怀孕、升位的消息。 宛如一道千钧重雷,狠狠砸在了妍妃的心口。 这是她入宫三年的缺憾,至今未得以实现,她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恨? 如今陛下这般看重乔岱,若对方真诞下皇子,妍妃不敢想乔岱今后会多风光、多受宠。 妍妃缓了缓气,侧头对着宛怜冷淡吩咐:“给夫人修书一封,告诉她姝嫔晋位的消息。” 宛怜抬眼,眸光闪烁,“娘娘的意思是?” 妍妃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如今后宫妖妃当道,迷惑君心,秽乱宫闱,父亲作为朝廷重臣,理应规谏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 ······ 乔岱晋位的第二日玉淑仪就找上了门,还带着闵宝林一块。 闵宝林依旧是一身朴素,人虽秀美却总透着股拙气,不过这在别人看来是愚笨不堪,在乔岱看来倒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闵宝林小心翼翼地行了礼参拜,“妾参见姝贵嫔娘娘,请贵嫔娘娘安。” 谁能想到这位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到如今高高在上的贵嫔,不过只用了一年时间。 闵宝林和其他一众宫妃哪怕在宫里蹉跎几年的时光都难见陛下一面,更别说是受宠封位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生来便有差距。 乔岱柔声笑道:“闵宝林快起来吧,你既是玉姐姐的妹妹,便不必与我多客气。” 闵宝林惶恐道:“这怎么能行,您乃是贵嫔,妾不过一个宝林,万不敢逾矩!” 玉淑仪看她这副唯唯诺诺、自卑不已的表情,心底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她理解对方自小生活不易,行事怯弱也是因为心中没底气,但既然已入了宫来,一切皆可从头学习,偏偏这人毫无长进! 乔岱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既然是玉姐姐在意的人,她自会对其友好些。 上回两次见闵宝林都匆忙,没怎么说过话,今日玉淑仪又亲自将人给带了过来,必定是想让闵宝林在她这儿认认脸,让她往后照拂一二。 要不要照拂闵宝林还有待商榷,但这时候对人释放些善意总是没错的。 乔岱让人将库里收着的一套白玉首饰取了出来,送给闵宝林。 “先前两次匆忙,没来得及好好同闵宝林说说话,这套玉便当是我二人的见面礼罢,都说玉养人,我瞧着与你倒是相称。” 闵宝林不懂玉,但光看那一眼便知这东西价值不菲,心头不由地紧了紧。 她嘴唇嗫嚅着:“这······这如何使得······” 她无功无德,也没想着巴结姝贵嫔,如何能收下如此大礼。 一旁的玉淑仪没好气道:“行了,让你收便收了,磨蹭什么?你以为人家姝贵嫔缺这么一套首饰吗?” 她本意是想让闵宝林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早早收下了事。 却不料闵宝林一听心头更加惶恐,连忙红着脸摆手解释道: “不不、不敢,妾不是这个意思!娘娘还是收回吧,无功不受禄,妾实在受不起如此重礼。” 听得玉淑仪都快被她气笑了。 乔岱没想到这闵宝林如此不禁逗,见玉淑仪脸色古怪,似乎忍耐着什么情绪,她连忙开口打断: “闵宝林不必紧张,你是玉姐姐的亲表妹,玉姐姐平日里又多照拂于我,这礼你自然受得,玉姐姐关心你,这礼便当是我给玉姐姐的谢礼。你说是吧,姐姐?” 闵宝林侧头看去,玉淑仪傲娇地轻哼一声并不作答,但在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闵宝林犹豫一会儿,还是收下了,“那便多谢贵嫔娘娘······多谢玉表姐。” 这声轻轻的表姐倒是讨了玉淑仪欢心,她心情松快了些,便不打算与之计较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玉淑仪便找了个由头,让惜月带着闵宝林到揽月阁四处转转。 屋内只剩下乔岱和玉淑仪两人。 看着玉淑仪瞬间耷拉下来的眉眼,还时不时看着自己叹声气,乔岱好奇道:“姐姐作何如此?” 玉淑仪瞥了她一眼,先是长吁短叹了一声,尔后索性道:“我也是为你担心,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有孕在身,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他这时候封赏你,是怕外边那些人对你还不够眼红?!” 她实在是不理解,陛下又不是不懂后宫嫉妒之害,如此高调地封赏乔岱,让众人又气又恨,究竟是为了保护乔岱,还是让乔岱做别人的挡箭牌。 左思右想,她在丰乐宫坐不住了,便干脆到揽月阁,打算好好与乔岱说道说道。 她说完,原是想提醒乔岱,别一时被陛下高调的宠爱给迷了眼,不料乔岱听完后仍是一脸从容淡然。 玉淑仪不敢置信:“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乔岱低垂的眼睫轻颤,抬起手理了理袖口,柔声:“非是如此。” 看到玉淑仪眼中的疑惑,乔岱慢条斯理地解释说: “我怀孕是众所周知,堵不住他们的嘴和脑子,晋位又是陛下的意思,我除了小心养胎也做不了什么。” “我知晓姐姐是担心我,但陛下岂非是懵懂后宫之人?我相信陛下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更何况这也是陛下的孩子,没道理陛下不护着。” 她不过多同玉淑仪透露,倒不是不信她,而是怕给玉淑仪招来祸事。 祸从口出,不得不谨慎。 见乔岱心中有分寸,玉淑仪原本焦急的心也缓了下来。 “你心中有底便好,将来这孩子生下来,可是要认我做干娘的,你可得小心养着。”玉淑仪揶揄道。 乔岱这才会心一笑,点点头肯定道:“姐姐放心,到时候这孩子一定可劲儿亲你。” 乔岱一年之内多次升位分,已经打破了众妃印象中陛下的底线,这明显不是简单的宠爱了。 清晨到凤仪宫请安时,乔岱能明显感受到众妃不同往日的视线。 妍妃和其他人不必多说,都是一副又恨又气的不甘模样。 而德妃眼神中是一言难尽,就连淑妃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乔岱垂眸,对自己在宫中的处境有了新的认知。 第114章 太 后 皇后来了,她看了一眼下首淡然自若的乔岱,眼底是浓郁的深沉之色。 好不容易过了年,众妃却不见多少喜色。 皇后最是操劳疲乏,日日请安本就无聊,这时也没什么话想说的。 乔岱坐在位置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还未来得及恭喜姝贵嫔,怀了孕又升了位分,如今可是好事成双了。” 乔岱寻声望去,孟淑媛嘴角勾着笑,可眸底冷却,目光如冰锥子般投向自己。 恰在这时妍妃也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这算什么,将来等姝贵嫔诞下皇子,才是天大的好福气,对吧孟淑媛?” “妍妃娘娘说的是,嫔妾这等只怕这辈子都与皇嗣无缘了,哪像姝贵嫔这般好福气?” 孟淑媛恭维道,“唉,也不知这福气什么时候能轮到我等。” 高位上皇后轻声笑道:“孟淑媛尚还年轻,福气定也还在后头。” “娘娘说的是,”孟淑媛笑回,“嫔妾也就是羡慕这姝贵嫔,有了孕事身材还这般苗条、貌美,气色红润,真是令人羡慕。” “嫔妾听说那裴美人和越宝林整日垂眉哀思、心绪不佳,想来是忧心皇嗣,姝贵嫔有什么保持心情的法子,不若也去教教这两位,也算是造福后宫姐妹了。” 听到这里,乔岱眉头轻皱。 妍妃却掩唇笑道: “孟妹妹说的真是好笑,陛下天天往姝贵嫔那揽月阁跑,便是连皇后娘娘都见不上几面,心情怎会不好?” “若是哪天你能说动陛下去探一探这两人,这什么忧呀、愁呀,那都不治而愈了!” “妍妃姐姐说的是,哎呀,那就可惜了!嫔妾可没有这本事。”孟淑媛故作夸张地叹气,似是惋惜。 乔岱眸色深谙,指尖动了动。 妍妃和孟淑媛一唱一和,有来有回,话中暗讽乔岱怀了孕还故意霸占着陛下的宠爱,其中又牵扯上皇后,这是想叫众人对自己滋生怨念。 无声无息中叫别人心中生出芥蒂,使自己孤立无援。 深宫中,最怕的便是这般,心中对你有了想法,等真正遇上了事儿谁都会来踩你一脚。 乔岱眸色暗了暗,柔声:“嫔妾能有这般,还要多亏了皇后娘娘和陛下体贴,派来照顾的人无一不细致,嫔妾吃睡得好,心无杂事,自然心情不错。” 皇后看了她一眼,这人还算识趣。 她当然听得出妍妃和孟淑媛话中何意,可她这几日心中烦躁,而这股烦躁便是来自乔岱。 先前陛下不顾她意要升乔岱的嫔位,她也就忍了,可如今却再一次不经她意便直接给人升了贵嫔之位,皇后毫不怀疑,等人将孩子生了下来,只怕三品昭仪亦或是二品妃位也是说给就给。 她不介意这后宫出来几个宠妃,淑妃也好,妍妃也罢,皇后从来不放到心上,只因这宠妃宠爱更迭,等陛下的新鲜劲儿过了,宠妃也就换人了。 而她是陛下的嫡妻,是大朝的皇后,她的地位不可撼动。 可乔岱不一样。 此人的容貌实在1过于出挑,哪怕尚是年轻的自己在看到乔岱的那一瞬,也会不禁生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如今陛下对其的宠爱愈来愈盛,对方若真是生下皇子······ 众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越说越没趣,期间宫人寻了皇后一回,众人只见皇后深深地看了乔岱一眼便让人退下了。 这不禁让众人好奇,这姝贵嫔又有何事发生了。 不过一会儿请安散场,乔岱搭着惜竹的手正准备离开,却不料皇后出声喊住了她。 皇后语调冷淡:“姝贵嫔留步,你和我等一起去寿安宫请安吧,正好太后娘娘要召见你。” 乔岱心中一紧。 慌乱间抬眼却对上妍妃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是幸灾乐祸,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众人也立马换做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可不是有好戏看了么,太后虽不理后宫,但并非不知晓后宫之事。 今日召见乔岱,必定是听说了她独断陛下恩宠,让陛下多次破格晋位,做一些妖妃行径,太后岂能容忍她这般祸乱后宫? 妍妃初来时,因陛下连着好几日宿在了朝阳宫,便被太后召到寿安宫,暗讽她没规矩,不似大家出身的小姐。 陛下知晓后虽然没说什么,但那阵子去朝阳宫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为此妍妃心中郁闷了许久,每每去寿安宫请安都不太情愿。 这回轮到乔岱了。 妍妃眉梢一挑,眼中的笑意真诚,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姝贵嫔第一次去可别乱说话,气到太后她老人家可就不好了。” 说罢幸灾乐祸地走了。 玉淑仪暗暗白了一眼妍妃,快步走到乔岱身边,低声劝慰她:“莫要担心,顶多说你几句,不敢把你怎样。” 乔岱面上淡定地应了一声,手却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 大庭广众之下,玉淑仪也不好和她多说什么,二人一路上沉默无言地跟在皇后仪仗后面。 乔岱心中确实是没底。 她对太后其人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她是陛下的亲母,陛下对其也甚是尊敬。 太后专心礼佛,不怎么管后宫的事,但只要管了的陛下都会认真听取。 上回裴敏月得封美人也是太后的意思,陛下亦不曾拒绝。 只是不知道太后如今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 寿安宫其实离凤仪宫不远,但还是得走上半炷香的时间。 众妃除了乔岱以外,都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及以上,来寿安宫请安都不是第一次,此刻心情放松之余也不由地畅想姝贵嫔被太后训斥的场面。 她们大多数都不喜欢姝贵嫔,这人不仅容貌出众,就连笼络圣心都是一绝,所谓盛极必反,乔岱这一年来的种种恩宠可谓是叫人眼红眼热。 等到了寿安宫,众妃收敛神情,一个个端庄规矩地走了进去。 乔岱低着头,规矩地跟在皇后身边。 太后已到花甲之年,鬓边的几缕白丝更给她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息,看上去温良敦厚,纵然脸上布满岁月的刻痕,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皇后先领着众妃给太后跪拜叩安,乔岱站在末尾,也跟着拜了拜。 太后一看到皇后便笑了,“皇后来了,快坐,都起来吧。” 皇后依言坐下,众妃也纷纷找到自己惯用的位置坐下,大殿的人群纷纷散开,待众人坐定便只见尴尬的一幕出现。 给妃嫔准备的位置已被坐的满满当当,太后显然没给乔岱准备位置。 此时大殿内独独只有乔岱一人站着,殿内的宫女太监也根本不管她。 众妃坐在位子上无一不是幸灾乐祸,心中暗笑太后娘娘召见姝贵嫔果然是要给她个教训。 这姝贵嫔也真是活该,谁叫她那么心安理得地霸占着陛下。 乔岱低垂着眉眼,规矩地站着,感受着一道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就好像自己赤裸裸地在这大殿之上任人指点。 她抓着袖口的手不禁紧了紧。 太后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神态自若地拉着皇后说话。 “近日那裴丫头如何呀,我上次瞧她还是太瘦了,就该多养养身子。”太后眯着眼笑问道。 皇后余光瞥了一眼殿上的乔岱,手上给太后敬了杯茶,笑道: “母后莫要担忧,臣妾早问过御医了,裴美人虽瞧着清瘦,身子却是结实的,不曾有什么毛病。” 太后点点头,满意道:“嗯,那就好。这怀了孕的人呐,就得好好养着身子,不然等生了孩子又是落一身的病。” “母后说的是,臣妾定好好告诫她们。” 言罢,太后又将视线转向淑妃和德妃,先是问了淑妃兄长乔宣近日为人津津乐道的功绩,后又问候德妃祖母邢夫人身体是否安康。 德妃和淑妃显然也是哄人的老手了,一左一右哄得太后满面红光,气色也好了不少。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也没人理会还站着的乔岱。 坐在一侧的玉淑仪见到此景皱了皱眉,不禁有些焦急。 她不明白太后这是何意,不论如何乔岱毕竟怀了陛下的孩子,就算是要给人脸色,那也不该是这般羞辱人的法子。 且不论玉淑仪有私心,往理上说,凡事都是陛下的旨意,乔岱也并未做错什么,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地都怪罪到乔岱身上? 这厢玉淑仪焦急不安,另一边的妍妃等人却是看的津津有味,心中甚至还有些遗憾太后怎么没让这人跪下,站着还算便宜她了。 第115章 维 护 太后与几人其乐融融,兴致来了还当着众人的面给淑妃和德妃赏赐了些小物件,其余的众妃只得艳羡地看着。 虽说有资格向太后请安,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和太后说上话,能在太后面前谈笑风生的,除了皇后便只有淑德二妃了。 萧妃因着体弱多病,原也不受太后待见,但自从生下大皇子,太后对其的态度便好上许多,时不时也会问候几句。 今年后宫有了宁玥,太后对这个侄女儿很是宠爱,宁玥来了,太后的心情好了不少。 皇后瞥了眼乔岱,那人还是站着,也不出声打断,规规矩矩的,挑不出什么错处。 热热场面的话头也说的差不多了,她是皇后,不可能让怀了孕的宫妃一直站着。 皇后眉眼舒展,冲着太后笑了笑,道: “母后,您先前不是说想见见姝贵嫔吗?怪臣妾拉着您讲话,都给忘了,您瞧,人就在那儿站着呢。” 言罢朝乔岱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淑妃和德妃有眼色地止住话头,太后便顺势望过去,仿佛才瞧见乔岱似的,似笑非笑道: “也怪哀家老眼昏花了,人在那儿也没看见,忙着和你们唠唠嗑儿,竟连这事儿也忘了。” 这话自然是没人信,众妃心中更是得意,太后总算要训斥姝贵嫔了。 太后说着,对乔岱招了招手,“来,孩子,走近些。” 乔岱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嫔妾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点了点头,却没让乔岱起来,而是上下打量着乔岱,意味不明。 “你便是姝贵嫔?”太后问。 乔岱面不改色回答:“启禀太后,嫔妾便是。” “嗯。”太后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先前慈和的声音多了几分威严,“听说陛下对你很是宠爱,长得这副模样,也难怪。” 其实乔岱的长相高雅出尘,并不妖艳,按说是很能博长辈喜欢的相貌。 但太后听多了宫中的流言蜚语,再加上皇帝因为这人做了些糊涂事,太后对乔岱的印象着实称不上好。 乔岱猜不到太后想说什么,只得含糊道:“嫔妾幸得陛下垂怜。” 太后轻哼了一声,话语直接道: “哀家可还听说,你如今怀了身孕,却不好好养胎,甚至日日拘着陛下?” 太后说的直接,众妃立刻来了精神,想看看太后接下来怎么训斥乔岱。 乔岱却只觉得莫名,不知这些人为何说自己拘着陛下。 陛下这几月确实来得勤了些,可这是陛下的意思,又不是她乔岱央求着陛下来看自己。 更何况如何能算得上是“日日”呢?她们当陛下是什么人。 她心中有些委屈。 就算要针对,也该拿些像样的理由才是,这般不明不白的,如何让人信服。 她缓声道:“嫔妾惶恐,不知这拘人一说从何而来?” “圣上乃是国君,嫔妾不过是后宫一普通妃子,如何能,又如何敢左右国君的想法?” 殿内静了静。 妍妃轻嗤一声,不赞同道:“这谁说得清?要不说姝贵嫔吹枕风的本事厉害呢。” “这陛下入了你揽月阁后便不再去其他妃嫔处,连皇后娘娘的凤仪宫都不来了,与你同样有孕的裴美人和越宝林处也不曾去。” “若非你姝贵嫔做了什么,陛下怎会如此?” “是啊,”孟淑媛附和,“姝贵嫔,也不怪太后娘娘说你,就算你不曾拘着陛下,可你有孕在身,如何也该劝着些陛下,这后宫多少姐妹许久不曾见过陛下了。” 兴许是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藏不住心思,便又心虚地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说,姝贵嫔也该遵循皇后娘娘的教诲,要大度识体,怀了孕还与陛下睡在一榻,实在不像样。” 太后不说话,又有了妍妃两人起头,众妃纷纷开始挤兑乔岱。 “不错,便是妍妃娘娘得宠时尚不至此。” “皇后娘娘宽宏大度,可姝贵嫔你也该适可而止。” “······” 众人话里话外就是乔岱故意霸占陛下,不让陛下到其他妃嫔那处去,甚至连皇后的恩宠都敢抢。 这种事看似事小,在后宫却是大忌。 乔岱都快被这些人气笑了,一个个怎么都不要脸,若要针对便明明白白的,何必拿这些由头搪塞她。 玉淑仪也有些气不过,开口替乔岱辩驳: “都是些老人了,你们藏得什么心思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不出来吗?自己没本事便怪罪于他人,未免有些可笑了吧?” 孟淑媛等人撇了撇嘴,不屑与她争辩。 反正姝贵嫔不讨喜不是一天两天了,玉淑仪再怎么帮衬那也于事无补。 这边的暗流涌动,高位上的几人却不欲参与,淑妃好整以暇地抿了几口茶,仿佛下面这些闹剧与自己毫无干系。 太后双眼注视着乔岱,但瞥见一侧的淑妃神态自若,复又开口问:“哀家记得,姝贵嫔是淑妃的妹妹?” 淑妃淡笑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姝贵嫔乃是父亲妾室所出,但也确实是臣妾的妹妹。” 太后睨了她一眼,“庶出啊,难怪没规矩,有淑妃如此珠玉在前,又是嫡姐,姝贵嫔理应多向淑妃多学学。” 乔岱低了低头,掩去眸底的晦暗,“是。” 见她跪在地上,姿态乖顺,呈现一副完全臣服的模样,皇后暗暗点头,心中满意。 这姝贵嫔唯有这点最让她舒心。 虽不知是否真心,但起码面上不骄不躁,行事规矩,倒不似妍妃得意时那般惹人心烦。 她心情松快了些,余光瞥了一眼乔岱的小腹,正打算将她喊起来,毕竟这腹中怀着孩子,可久跪不得。 谁知她转过身,正准备朝太后开个口,一道自带威严的声音却从远处飘来: “今日母后这儿倒是热闹。” 这声音自带威严,明明是开玩笑的口吻,众妃的脸色却不禁白了白。 众人被惊得回头,见到门口进来的男人,立即俯身行礼,妍妃见到陛下来了,心中喜忧参半。 乔岱垂下长睫,就着下跪的姿势转了个方向,恭敬地朝李政行礼。 李政走近了些,见乔岱姿态严谨地跪在地上,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乔岱的胳膊想将她扶起来。 乔岱犹豫了下,李政一拉没拉动,眉头皱得更深,随即手上多使了几分力,直接将人拉了起来。 他就这么无视还在行礼的众人,拉着乔岱上前,向太后问了声安。 见他来了,太后原是高兴的,但见他一来便是这般作为,眼中的笑意也就淡了。 “皇帝今日怎么过来了。”太后淡声开口。 “儿臣自是来给母后问安的,”李政说着揽住乔岱的腰肢,往身边带了带,“儿臣方才在门口似乎听到母后说学,学什么?” 乔岱往旁边一瞥,这才发现周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此时正笑眼眯眯地看着自己,做出个“请”的姿势。 乔岱愣了下,随即感受到腰间的动作,一抬头便见李政眼底盛着笑意,她收敛心神,在李政的示意下缓步走到那位置旁。 等李政到高位上坐下,听他淡淡说了声“都起来吧”,她这才安心坐下。 众妃重新坐回位置上。 一抬头,乔岱才发现自己对面坐的竟是妍妃,此时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眉眼不善。 第116章 出 头 妍妃见陛下对乔岱如此优待,真是恨得牙痒。 本想今日能借着太后之势好好羞辱乔岱一番,毕竟太后和皇后不一样,后者最忌讳妒、恨,而太后乃陛下的亲母,她们这些后宫妃子由其掌眼再正常不过。 这乔岱也真是好命,能够让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只是今日陛下若真为乔岱出了这个头,那也就是打太后的脸,妍妃心觉太后定会对乔岱更加不满。 皇后也没想到陛下会来,不仅来了还正好撞在这个口上。 她微微皱着眉。 先前在太后的默许下,妍妃等人言语和态度嚣张、凌厉,恨不得戳着姝贵嫔的脊梁骨说话,而如今陛下显然是为乔岱出头而来。 众人默然,李政高高在上地淡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莫不是朕打扰母后和众位爱妃谈笑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只是方才太后娘娘同臣妾们说的一些女子家的私房话,哪好在您面前搬出来说。”德妃讪讪一笑,出来打圆场道。 “是吗?”李政视线不疾不徐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看到乔岱时一顿,最后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到皇后身上,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 他冷声质问:“这私房话是只给姝贵嫔一个人说的?那朕可好奇了,什么话非得怀孕的妃子跪着听?” “不如皇后来同朕说说。” 闻此,皇后面上挂着的浅笑僵住,正对上皇帝冷沉的眸光,不禁觉得周身一寒。 她方才确实是故意让乔岱跪着,接受众人的声讨,不表态,便是无声的默许。 但陛下竟是觉着姝贵嫔连这点都受不得么······· 皇后有些晃神,陛下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她,要给她难堪? 众妃心中亦是一凛,陛下当真为了帮姝贵嫔出头而质问皇后? 皇后喉间紧了紧,干燥的嘴唇张张合合,正想说话却被一旁的声音打断。 太后冷着脸,一拍桌子,轻喝道:“皇帝这是何意?!” 她眉眼间只见凌厉,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与李政如出一辙。 太后多年礼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温和的气质,时间一久众人也被迷惑得忘了,这位可是当朝太后,曾几何时也是叱咤后宫之人。 她冷厉的凤眸斜了一眼乔岱,声音中含着薄怒: “姝贵嫔行事有差,哀家不过训斥她几句,皇帝就要拿皇后问罪,未免失之偏颇。” 皇后容宜乃是她当年亲自为皇帝挑选,最是满意,皇帝此番无疑是在借着皇后敲打众妃。 更是在反驳她这个太后。 李政一向敬她,这么多年来她们母子二人少起争执,这还是头一次陛下当着众人的面与她对着干。 李政嘴角微勾。 “姝贵嫔向来懂事乖巧,朕倒不知她做何错事能惹得您这般动怒?再者言,若这后宫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要由母后来操劳,那朕和皇后可要落得个不孝的名头了。” 太后微怔,眉头紧拧,“皇帝这是非要护着这小妃子?姝贵嫔娇纵而不自知,皇帝你身为国君,如何也跟着胡闹?” 皇后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了紧。 李政看了乔岱一眼。 她安静地垂着眸,一袭淡雅的风信紫衬得她宛若空谷幽兰,渺渺如仙,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深情难消。 李政想,他便是偏爱这一人,与他作为大朝国君、一统江山有何干系。 江山是他的掌中之物,如何会因为后宫多了一个他宠爱的姝贵嫔而被取代。 真是可笑。 他眸光深深注视着乔岱,“哦?那姝贵嫔可知你做了何错事?” 乔岱顿了顿,见男人眉眼间不见郁色,便柔声回: “陛下圣明,嫔妾入宫来谨遵宫规,安分守己,实在不知是做错了何事,惹得众位娘娘这般不虞。” 这些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乔岱怎会甘心无端受此折辱。 “这么说,是她们无端指责你了?”李政神色冷淡地问。 乔岱默然,并不说话,却也是一种态度。 孟淑媛见陛下方才还能对乔岱走神,心中的酸楚更是难解,咬唇道: “太后娘娘不过是训导姝贵嫔几句,姝贵嫔何故作出这般委屈模样,反倒惹得陛下和太后娘娘心生芥蒂。” 脏水一泼,谁又会不顾太后的脸面帮着乔岱讲话。 太后更是横眉冷竖,道:“一个刚入宫的妃子,哪怕怀了孕也做不得这般高的位置,皇帝你对她再宠爱也得有个度,否则让皇后和其他妃嫔心中作何感想,又让朝堂众臣如何想?” 李政轻笑一声,侧眼看向妍妃和她身后的孟淑媛,眼中闪过几抹厌恶之色。 他淡然应声:“母后说的在理,难怪今晨便有言官指责朕,说朕宠溺妖妃,横行无道,唯恐败坏朝堂纲纪。”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时间,气氛出奇地沉默,就连乔岱也怔了怔,抬起眼来看李政。 皇后和太后更是眉头紧拧,似乎寻到些陛下今日执意要护着姝贵嫔的缘由。 先不说姝贵嫔虽得恩宠,但行事规矩,未出差池,再说这后宫之事自有后宫解决,何至于被搬到朝堂议论。 陛下在朝勤勉,民间也赞誉有加,以后宫宠妃之事为由指戳陛下,实在荒唐,想来今日陛下在殿内所为也是带着怒气。 这谏官定是受人撺掇! 太后眉头皱的愈加深,“不知是哪位大人,何至于此?” 无论如何她与皇帝乃是一体,决不能容忍皇帝声誉受损。 李政抿了口茶,闻言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不必担忧,这位大人结党营私、贪受贿赂,不配为官,朕已革去他的官职,不日发配沅江。” 太后心中一惊,当他是一时气恼编了个理由将言官革职,可仔细一想,毕竟是自己生下的儿子,她清楚皇帝并非这般儿戏的人。 兴许掺了皇帝的私心,但谏官行的错事必定是铁证如山。 太后哑然,看着底下众妃呆愣的神情,心觉自己真是老了。 李政见众人沉默不语,心中冷冷嗤笑,真当他不知这些人藏得什么心思。 第117章 凌 乱 今日早朝见众人一通弹劾,闹得不可开交,李政本就不痛快,刚来寿安宫便见乔岱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受众人挤兑,胸口顿时涌上一股火气。 而乔岱为何会被带到寿安宫,甚至跪在地上听训,李政心知肚明。 男人周身的气势更加凌厉,方才帮着太后和孟淑媛贬损乔岱的几个妃子都缩了缩脑袋,惧怕自己会被迁怒。 妍妃一张娇媚明艳的脸上满是冷然,眸中晦暗不清。 而一旁的孟淑媛眼角微红,不知为何,她心中有股难言的焦躁和恐慌。 李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不过他既然说姝贵嫔祸乱后宫、行为不端,母后也这般觉得,那朕也该有些表示······” 不知皇帝要说话什么,众人屏息以待。 李政:“那便罚姝贵嫔禁闭三个月,无召不得出。皇后,后宫既起流言祸事,说明你察事不严,掌管不力,你可认?” 皇后呼吸一滞,站起身朝李政行了一礼,恭身道:“臣妾知错,甘愿认罚。” “嗯。”李政微微颔首,“那朕便罚你这段时间静思己过,至于后宫,便交由妍妃暂理吧。” 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 众人愕然,视线在皇后和妍妃身上来回摇摆,直觉不可思议。 乔岱抬眼,却见妍妃亦是愕然,但随即眼中迸出喜意。 太后拧着眉,轻声呵斥: “荒唐!此事迁怒皇后不说,协理六宫如此大事也该淑妃或德妃来,妍妃年轻不经事,如何胜任?!” 淑妃和德妃倒也不是多想管后宫这些芝麻烂俗的事,但陛下这个人选实在让人惊讶,二人看向妍妃的视线也难免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妍妃眉眼的喜色缓了缓,起身行了个礼,期间还觑了眼皇后: “太后娘娘说的是,陛下,臣妾恐怕难担此大任,陛下不若另择人选。” 李政眉峰一挑,脸上情绪不变,问妍妃:“怎么,爱妃也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妍妃犹豫了,暂理后宫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 李政笑了笑,朝众人扬声道:“还有谁觉得不服,便提出来吧。” 太后瞥了一眼妍妃,拧着眉不说话了。 众妃缩着头,垂着眼,虽心中不服,亦不明白陛下如何会选妍妃,但直觉告诉她们此时不宜说话,否则就是忤逆圣命。 众人默然中,良久,一道轻柔好听的声音响起。 淑妃皎若秋月的眉眼轻弯,柔声:“陛下圣明,臣妾倒是觉得妍妃妹妹合适。” 德妃也淡然一笑:“陛下属意的,自然合适。” 众妃惊愕,妍妃也狐疑地看了这二人一眼,不明白这两人怎会平白帮自己,只怕背后有什么猫腻。 皇后无视众人探究的视线,只说:“臣妾也认为妍妃可堪人选。” 李政眉眼舒展,站起来和太后道别: “母后要的交代朕已经给了,您今后只管专心养身,之后的事情交给妍妃就是,事情既已解决,那儿臣便告退了。” 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气势倾颓,眼中早已不似先前的炯神。 李政心情大好,起身准备离开。 众妃起身行礼。 只是走到乔岱身边时,他脚步一顿。 低头,只看到乔岱乌黑的云鬓,上边缀着一只白玉簪,此时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十分好看。 李政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乔岱,委屈时,眸中水雾氤氲,波光流转,也煞是动人。 乔岱本在思考今日之事发展地过于离奇,男人的心思真是难解,正这般想着,却忽见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乔岱疑惑,抬眼却直直撞进男人笑意朦胧的深眸,先前气势凌然的陛下已被眼前这个清风明月般的男人替代。 李政嘴角弯了弯,“愣着干什么,随朕摆驾揽月阁。” 言罢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拉起乔岱的手,光明正大地牵着乔岱手出了寿安宫。 慢了一步的周临被太后剜了一眼,他只得讪讪一笑,连忙跟上陛下的步伐离开。 ······ 众妃走出寿安宫,天色晴好,天上的太阳照的人心神也跟着晃了晃。 孟淑媛和李淑媛跟在妍妃身后,二者神色却截然不同。 李淑媛笑了笑,道:“恭喜妍妃姐姐,今日一遭足以见陛下对姐姐的重视和信任。” 妍妃却绷着脸,不见先前的喜悦。 她反应过来,也对陛下选自己存了疑,而陛下明明罚了姝贵嫔静闭,却在临走时心情愉悦地牵着乔岱的手,摆驾去了揽月阁。 妍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根本还是护着姝贵嫔的! 什么静闭,不过是为了敷衍太后和她们,自己竟还天真以为乔岱吃了瘪。 李淑媛倒未想那般多,她虽跟妍妃是一个阵营,但自从上回姝贵嫔摔倒陛下动怒一事,她便知道不能轻易招惹姝贵嫔。 她在后宫还得自保,若等哪天乔岱得势,计较她们这些曾经对她极尽嘲讽挖苦的人,那她们到时候恐怕不好过。 孟淑媛则是一言不发,阴沉着一张脸。 妍妃心情不好,但也见不得她摆出这副模样,嫌弃道:“行了,事已至此,再不服气还能如何。” 孟淑媛目光隐晦地看向妍妃,她神色郁郁道:“嫔妾是担心······” 妍妃会意,脸色倏然一变,随即又说: “慌什么,若真是你父,陛下定然当场对你动怒,你如今不是相安无事?” 这话对孟淑媛没起效,倒更像是安慰妍妃自己的。 妍妃三人走了一截,才堪堪走出寿安宫的范围,后边还稀稀拉拉跟着其他妃嫔。 行至一树下,李淑媛却见前方有个宫女跌跌撞撞朝这方跑来。 李淑媛疑惑,指着前方:“那不是孟淑媛你宫里的如霖吗?” 妍妃和孟淑媛抬眼看去,虽隔着些距离,但孟淑媛和如霖是十几年的主仆,自然也认得对方的身形。 她皱了皱眉,“是她。” 等人跑到跟前,果然是婢女如霖。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她气喘吁吁,神色惊慌,鬓角都是薄汗,妍妃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退。 孟淑媛也不喜她这般丢人,冷声道:“何事如此惊慌,见了妍妃娘娘也不下跪?!” 如霖连忙跪下行了礼,但抬头时还是可见其神色慌乱,只是她见此地尚有旁人,到口的话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来。 “有事便说,作何支支吾吾的?”孟淑媛不耐烦,冷声呵斥。 如霖被吓了一跳,眼中沁出泪意,呜咽道: “今日朝堂上,老、老爷被革了官职,过几日就要被发配到沅江了!” “什么?!” 孟淑媛惊叫出声,姣好的脸上颜色尽失。 “不······不!”她目眦尽裂,上前狠狠揪住如霖的衣襟,“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呢······” 她吼完,浑身一软跌坐在地,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 孟淑媛浑浑噩噩的,脸色灰败,面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珠。 耳畔传来如霖惊恐的哭声,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便没了意识。 第118章 妒 生 前脚众妃刚收到姝贵嫔被禁足的消息,喜不自胜,下一刻就听说陛下护送姝贵嫔回揽月阁去了。 香棠苑,四人围炉坐谈。 裴敏月怀孕升位后便搬来了这里,此地静立一隅,再不必跟其他宝林、才人挤在一处。 离得不算远,高婳和谢之瑶常过来陪她说话,不过这几日额外多了一位客人,正是越宝林。 “没想到陛下这般维护姝贵嫔,那些个想看乔姐姐笑话的恐怕自己倒成了笑话。”高婳含笑摸了摸指甲上新染的红色蔻丹。 宫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时半会儿便能传遍各宫。 诸如太后如何刁难姝贵嫔,陛下又如何为其撑腰的各种细节也被一一扒开来讲,皇后被罚,以及陛下越过淑妃和德妃将后宫大权暂交妍妃的事情,也为人津津乐道。 妍妃骄矜,在后宫中的威仪万万比不上淑妃和德妃。 原众人还纳闷困惑,陛下到底是看好妍妃,还是有其他深意,谁知后脚便传来孟淑媛家中出事的消息。 这下事情可不就明了了。 众人皆知孟淑媛向来以妍妃马首是瞻,二人家中也多少有点往来,此刻孟淑媛家中出事无疑是一个信号,无论如何妍妃这段时间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就算能够暂掌后宫,也不会有人当回事。 后宫里许久没今日这般热闹了。 “姝贵嫔娘娘天人之姿,陛下宠爱也是应当。”轻柔的声音落下。 越宝林摸摸凸起的腹部,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已有六、七个月大,肚子鼓得厉害,倒是和当初怀了双胎的林才人有些像。 高婳收回手,在越宝林肚子上碰了碰,浅笑道:“自然,以陛下对乔姐姐的宠爱,无需我等担心。你这肚子又大了些,晚上不好睡吧?” 她从容一笑,只是那笑意分毫未达眼底,看破不说破,都是些刻意掩饰的不在意罢了。 “还好,只是这几日水肿的厉害,总不太舒服。” 裴敏月苍白着一张小脸,看着越宝林红润的脸色有些羡慕,再低头看看自己尚算微突的小腹,苦笑道: “那倒比我好上许多。”她这几日孕反得厉害,闻不得一点油腥,膳房送来的吃食已是上心,奈何她胃苦,总吃不下。 她这反应比一般孕妇还大些,香棠苑的人日日焦急,怕她这身子撑不住,还伤了孩子。 “本想过生孩子是件难事,却不知未到生产一刻也能这般难受。”裴敏月苦着脸。 越宝林见她面如菜色,心中暗暗吃惊,她怀孕以来倒是一直顺遂,只有一小段时间胃口稍差,但也算好。 她没经受过裴敏月这般,此时也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想来是体质的原因,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 二人就怀孕的事宜聊了几句,越宝林见这位裴美人一脸单纯懵懂,心中不由升起抹怜惜。 裴敏月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虽然位分比她高,但越宝林还是不免把她当个不知事的妹妹来看。 一旁的高婳见状,虽面上温和平静,心里却暗自鄙视。 她最见不得这般,都怀孕了,还装什么清纯。 同为秀女时,她分明处处得占风头,陛下对她也记忆尤深,入宫后也得了独一份的宠爱。 本以为自此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谁知陛下的兴趣散得太快。 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可比起自己的失败,旁人的得意生活却更让她心酸,更何况这人还是平时跟在自己身后向来不起眼的裴敏月。 对方如今位分比自己高,更重要的是怀了皇嗣,还得了太后青睐。 莫说是风光得意的高婳,便是其他妃嫔也没想到平平无奇的裴敏月能有这么一天。 炉火正炽,清水滚热,婢女提起壶轻倒入青瓷茶盏。 腾升起袅袅烟气,茶香四溢。 谢之瑶抿了口热茶,似是漫不经心般随口一说:“孕事虽苦,可比起我们这些无名无姓的,到底风光。” 此话一出,屋内静默。 越宝林本想说什么,但见裴美人神色有变,也讷讷收了声。 谢之瑶瞥了眼周围三人,嘴角挂起浅淡的笑意,“怎么都这般看着我?” 平淡得像是无事发生,倒叫其余人怀疑可是自己听错了。 越宝林这几日才和她们相处,不明白这氛围算怎么回事,倒是高婳饶有兴致地盯着谢之瑶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移开视线。 唯有裴敏月默默掐紧了袖下的手。 近来总是这般。 自她得了陛下的临幸,瑶姐姐和高姐姐有时就会变了样,有时会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有时又是仿佛随口自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充满深意。 裴敏月总猜不透两位姐姐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自己。 三人好似形影不离,三颗心却愈走愈远。 茶事在几近冷凝的气氛中结束。 越宝林故意落后了几步,没同另外两人一起,倒是谢之瑶没等高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常笑的人眼神冷了下来,更加难以接近,随身宫女知她心情不对,也不敢讲话。 高婳不紧不慢地才从香棠苑出来,就见那带着急切的背影。 唇间溢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没想到一向孤高的谢大小姐这回也忍不住了。” 尚未走远的声音听罢,身子顿了顿,停下来转身看她。 眸里夹着寒意,“丽才人这是什么意思?” 高婳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悠悠走向谢之瑶,抬起手似欲撩起对方一抹秀发,却被对方手疾眼快地攥住手腕阻止了。 高婳瞥了两人相交的手一眼,笑道:“这回连高妹妹都懒得喊了么,谢才人?还以为你是多能忍的性格,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挣脱手腕,宛若实质的目光打量着谢之瑶全然不似平时的神情,心里还啧啧称奇。 谢之瑶收回手,双睫低垂,淡淡回应道:“不明白丽才人说的什么,若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吧。” 谢之瑶笑时宛若荷莲花开,温柔清和,可一旦收起笑,全然像换了个人,面无表情时还有些渗人。 高婳却是不怕,眉毛一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今只有我们两人,大家心底想的什么,你我不是心知肚明么,谢才人不必和我装。” “不像有些人倒是天真得很,整日姐姐妹妹地喊着,真认为这后宫中有什么姐妹真情,想来也是可笑。”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轻蔑与不屑。 谢之瑶默了默,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婳又笑了起来,可那一眼,分明是凉薄的笑。 谢之瑶听见对方用极致温柔的声音,轻轻在自己耳边落下一句: “我是来问问姐姐,可愿和我联手·······” ······ 李政送了乔岱回揽月阁,见她坐下后便偷偷用手揉着膝盖。 眼神中带着些责怪,却又不忍心骂她,只能扯开她的手自己动手。 “跪疼了?怎的不早说。” 男人温热的大掌在膝盖上轻柔地按着,甚至隐隐有朝着小腿去的态势。 乔岱大惊,连忙按住李政的手,红着脸:“陛下不可,嫔妾自己来就好。” 她是有些酸乏了,本来怀了孕身子就有些重,在寿安宫这么一折腾的确不好受。 只是怎能让皇帝给她按腿? 这要是传出去了还怎么了得。 李政神情平淡,只当她是害羞,没理会,自顾自地给她揉了会儿。 乔岱见他不听,又见四周的宫人都见怪不怪地笑看着她们,耳朵也不争气地红了。 按了一会儿李政才问她:“可好些了?” 乔岱红晕染颊,点点头,“好了,多谢陛下。” 李政于是挥了挥手,屏退宫人,好整以暇地欣赏乔岱羞涩的模样。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男人平和的声音响起。 乔岱顿了顿,想起今日在寿安宫发生的事情,情绪难免受了波动。 “太后娘娘最不喜后宫恩宠相争,嫔妾确实不该在孕期与陛下纠缠,今日将嫔妾喊去训斥一番也是当然。” “陛下要顾全大局,嫔妾没什么想法。”乔岱闷闷地说。 新年伊始,陛下就多次宿在怀孕妃子的寝宫中,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李政毕竟是皇帝,名声还是重要的,此前还因为后宫的事在朝堂上受了气,罢免了孟淑媛父亲的官职,与此相比,三个月的禁足实在不值一提。 于乔岱而言更是无关痛痒。 况且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李政让她禁足的同时又卸了皇后的权,让记仇但心眼不深的妍妃掌权,说是惩罚,倒更像是将乔岱圈起来保护。 看来陛下对皇后也不是没有防备,乔岱暗暗心想。 不过莫名其妙被人针对了一番,乔岱心底还是有些气的。 只是这股气才聚起来,就被男人捏住她脸颊的动作给捏散了。 男人轻笑,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嗯,那怎么听着还有些委屈?” “唔?”脸颊被人捏的有些变形,乔岱惊疑地看向男人,似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 乔岱孕期养的好,腰身还是细的,只是脸蛋难以避免地圆润了些,李政这一上手才发现手感意外的好,收手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倒是有长进,知道将情绪显出来。”李政淡淡道。 若还像从前般遮掩着,李政还当她温柔体贴地很,不会介意这些。 “今日之事莫要多想,往后也只需要听朕的话乖乖待着,朕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男人的话平静无波,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会让人毫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乔岱默言。 伏在腿上的指节微动,倾身,在男人的脸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脸上的温热转身即逝,却像在李政的心上开了个口,大雨倾入,溅起一地水花。 清越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夹杂着狡黠的笑意: “既然陛下这么笃定,那嫔妾就听陛下的话好啦。” 第119章 期 待 时转六月,浅云淡淡浮在天幕。 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的燥意,湖面微波清荡,泛起一圈涟漪。 乔岱裹着小披站在门口,她在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身后惜竹见她挺着个肚子频频朝门口张望,摇了摇头,上前搬了张软椅过去,“主子快坐下吧,莫要久站。” 说着又取了净白的手帕递过去,乔岱坐下接过,轻轻擦拭额角的细汗,疑惑道: “这周福怎的许久不见回来······陛下可曾过去了?” 惜竹站在她身后,接过手帕,安抚道:“早去了,这生产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说不准这会儿快回来了。” “也不知是何情况了。”乔岱道。 今晨越宝林终于发动,各宫的人都纷纷派了人去打探情况,她如今才堪堪怀八个月,说是昨日夜里被野猫的动静惊吓,顺势发动了。 乔岱自然也好奇,她与这越宝林并不相熟,但听说对方近来与裴敏月走的近,常见她二人相邀到屋里讲话,却少见高婳和谢之瑶的身影。 都说裴美人春风得意后便看不起曾经的丽才人和谢宝林了,而后者两人不堪受辱,自然起了嫌隙,三人自此分道扬镳,虽外头众说纷纭大多信此说法,但乔岱却觉着裴敏月不似这般人。 倒不是对裴敏月有好感,只是一种直觉,至于和越宝林之间,大抵不过惺惺相惜吧。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福匆匆回来,带回了外边的消息。 乔岱打起精神,周福看了她一眼才低声说道: “越宝林诞下一位公主,陛下赐了名,抱给静妃娘娘养了。” 乔岱疑惑稍解,静妃娘娘她见过,虽只是点头之交,但也从其他妃嫔口中得知是位温和秀雅之人,能将孩子托付给静妃,越宝林还算走运。 “越宝林如何了?”乔岱复又开口问。 周福答:“越宝林平安无事,陛下给她升了个美人之位。” 其实按照李政以往的性子,顶多给对方一个才人之位,再多赏些东西便是,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昔,有乔岱风头在前,他也不能太厚此薄彼。 越宝林这一胎相安无事,倒是让等着看戏的众人有些失望,不过对方只得了一位公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在她们心中,公主虽好却尚比不得皇子。 瞧如今陛下已有四位公主,皇子却始终只有一位。 虽说大皇子懂事乖巧,但大朝并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就如李政本人也只是嫡次子,先皇另有两位皇长子和嫡长子,但他最后还是选了李政,只因他手段了得,也最有帝王之相。 这也就说明了,后宫众妃若能诞下皇子,也能一争那太子之位! 如今接连两个宫妃产子,一位皇子夭折,一位只诞下公主,尚还无人可与大皇子相争。 接下来众人一边卯足了劲儿想怀上皇嗣,一边将视线紧盯其余怀孕的两位宫妃。 乔岱因被罚了禁足,整日窝在揽月阁,自是感受不到外边的威胁,好在皇帝没给揽月阁的宫人禁足,她这才能探听些外边的消息。 她摸了摸肚子,神色温柔下来,恰好一抹暖阳倾斜而下,将这幅美好的画面渲染到了极致。 惜竹怔了怔,她跟在乔岱身边这般久了也不曾见过如此画面。 一时间,眼眶微湿,柔声道:“再过两三个月,咱们小殿下也要出来了,主子给准备的小衣裳很快便能派上用场了。” 乔岱一想到那个画面,心中也有些高兴,她想过这辈子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与夫君相敬如宾,孩子乖巧懂事,玉雪可爱。 只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入了宫便没了第一个念想,但也因此对第二个念想愈发期待起来。 “可惜恒儿不在,这孩子也不知多久才能见到他小舅舅。”乔岱怅然。 她许久未见阿恒,只知道来信中写他已拜了宋大儒为师,如今正同友人在外游学,约莫两三年的光阴才会回来,继续参加科举。 惜竹笑了笑,“总会有机会的,公子如今游学在外,说不准一回来小殿下都能开口喊声舅舅了。” 乔岱点点头,心中愈发期待起来。 长萍苑。 先前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此刻变得无比冷清,只剩下寥寥几个宫人四下走动。 越宝林伏在榻上垂泪,眼里的落寞与伤心仿佛要化为实质,像把尖锐的能刺穿人心的刀,婢女点翠在旁边连连安慰,可惜于事无补。 裴敏月见她如此,心中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劝慰: “今日过后就莫要再哭了,小公主养在后宫,以后定能相见的,况且我听说静妃娘娘宅心仁厚,定能将小公主照料得好。” 越宝林红着一双眼,反握住裴敏月的手,情绪激动: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实在······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本事留住。” 今日小公主出生,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便昏睡过去,待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小公主也早被人抱到静妃的居所。 点翠说陛下给她升了美人之位,还赏赐了许多宝物,往后在宫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可越宝林一点也不开心。 那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她就只来得及看了那么一眼,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尚不曾睁开眼看看她的亲娘是谁,就这么被抱走了,甚至往后要对着另一个女人喊母妃。 越宝林心里都明白,孩子能交给静妃娘娘那样高贵的人养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她也早就想过这一天,本来想着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就好,她已经知足了。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她心里还是委屈又难过,难以释怀。 裴敏月看她哭得这般伤心,恍了恍神。 想到今日小公主出生时陛下那平静无波的神情,明明是连着血缘的孩子,难道在皇家就一定这般冷血无情么? 思及此,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来的突然,对于她的存在,裴敏月直到现在仍有些茫然,她只知晓这孩子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可注定不属于她,就跟越宝林这般。 明明越宝林也早该知道的,如何会哭的这般伤心呢? 越宝林神色黯然道:“我人微言轻,即便成了美人也无人在意,可你不一样,太后娘娘那般喜欢你,倘若你生了皇子,即使不是自己亲养,别人也一定不敢看轻你。” “真好啊,不似我这般,怕是今日和那林才人一般死了也无人在意······”她低喃道。 其实她也嫉妒过裴敏月,明明无论性格或是相貌皆不如自己,就因为哥哥是朝廷重臣便能毫不费力地进入后宫,还能与姝贵嫔和丽才人等结交,甚至同样是怀孕的宫妃,两人的待遇亦是天差地别。 她知道自己卑劣,话中说对方和自己不一样,实际上却希望对方和自己一样。 裴敏月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口不择言,并未放在心上。 她垂下眼,摸了摸小腹,如今虽还与高姐姐和瑶姐姐有来往,二人也还与从前那样对待自己,但她心知自己与她们早已离心离德,自己如今也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再过几个月,只怕这孩子也要被夺走。 孩子被抱走后越美人整日病恹恹的,凡事都提不起兴趣。 裴敏月头几日还找她说说话,却见她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无奈,也不好多说什么,之后来的次数也少了。 静妃确实慈和,过了几日说小公主已经会睁眼了,便邀请越美人到她宫中看看孩子,反正现在孩子不知事,看看也无妨。 越美人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心中的思念去了,刚到静妃的居所前便有些恍惚,盯着一门之隔的内殿迟迟不敢入内,颇有些近乡情怯似的味道。 刚要入门,却只听屋内传来静妃用温柔的声音逗弄着摇篮上的孩子,孩子最是天真,她无疑是喜欢静妃的,盯着静妃的脸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咿咿呀呀的,可爱得紧。 见孩子笑了,静妃低呼一声,惊喜地喊一旁侍候的宫人来看。 许是这温馨的一幕刺痛了越美人,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没了魂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是连呼吸也忘了。 宫人们就见这位越美人立在门外,神情呆滞,又过一会儿竟是流了泪,对宫人说小公主被静妃娘娘养的极好,她便不妨碍,先走了。 最后是哭着离开了。 静妃知道后,沉默了一瞬,轻叹道:“罢了。” 第120章 胎 动 京城的夏日热得很,入夜了也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可就苦了乔岱。 她原就苦夏,去年得了一些冰块、凉食以消暑,可今年怀了孕,这些东西是万碰不得了。 巧云围在身前给她扇风,可惜这风微弱,起不了多大作用,乔岱鬓角还是渗出细密的汗。 “这日头辣得很,照得人昏沉、没精神,关了帐又热得睡不着。”乔岱苦着脸,脸颊上因为热晕染出了淡淡的粉红。 “可不就是,”巧云附和,“昨儿玉茗来时就和奴婢们说玉淑仪娘娘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加之食欲不振,人都消瘦了不少。” 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乔岱的小腹,那里已经高高隆起,将乔岱纤弱的身形勾勒出个圆润的弧度。 “说来主子这几日也吃睡不好,本也是无奈,那几位嬷嬷还天天念叨。” 皇后派来的几个婆子如今接管了乔岱的饮食,说越到关键时候,越是马虎不得,整日使唤着巧云等人,吹毛求疵,却一本正经说是为了姝贵嫔主子好。 如今乔岱怀孕已有七八个月,再有一两个月便将要生产,揽月阁的宫人毕竟没经验,乔岱也还得给皇后面子,这些事情自然不好管,都由着她们去了。 这几日她吃得少,那几个婆子便轮流在她耳边念叨,如孕妇不食饭对胎儿不好、饿到自己也不能饿着孩子云云。 她叹道:“吃不进去还能如何?左右她们不敢塞我嘴里,随便她们怎么说吧。” 惜竹这时端着东西进来,身后还跟着惜月。 乔岱见惜竹端着的东西面上一喜,探头问:“端的是何?” 惜竹见她期待,无奈地笑了笑,“刚做好的酸梅汤,没冰镇过,不过好歹是能消消暑。” 乔岱已是知足了,惜竹放下后迫不及待就用汤匙舀了一口。 酸甜可口,舒缓悠长。 乔岱满意,又多喝了几口,热如火燎的心情逐渐放缓。 惜月见她喜欢,面上也高兴:“往日在侯府,这酸梅汤还可自己熬制,不过还好圣上有心,各宫的娘娘都分到了些,主子这儿不可调冰,但分量是最多的。” “那也不可贪食。”惜竹在一旁补充。 这味道确实不错,很快乔岱就饮完一盏,看着见底的汤水,乔岱回味了一番方才的味道,虽想再饮,但最后也只得无奈地放弃。 “方才出去时半路遇到了周全周公公,他说晚些时候陛下要来,让奴婢带话回来。”惜竹悠悠说。 惜月一听,纳闷地嘟囔几句:“不是说近几日陛下都歇在骊贵人那处吗?怎么突然要来。” 惜竹一听瞪了她一眼,惜月这才察觉失言,慌忙闭了嘴。 陛下给主子的禁足上个月就解了,按说在揽月阁憋了这么久是该出去走走,奈何这几日天气热,乔岱又大着肚子,实在不方便挪动。 期间李政倒是宠幸了几个新人,这其中骊贵人占得头筹,她的姐姐月贵人倒也有恩宠,不过远不及骊贵人。 骊贵人也是后宫中公认的美人,因此她得以受恩众人并不意外。 虞国女子的长相本就普遍更为成熟,骊贵人又是个中翘楚,妩媚动人,身段窈窕,和皇帝待在一起就不免让人想到些风流韵事。 月贵人则更像大朝人,端庄典雅,美如月色,可惜比不过其妹的手段,入宫这么久这才得到一次恩宠。 说起这些,惜月等人心中便暗生惆怅。 主子如今虽是贵嫔,但尚达不到三品妃位,放在往日他们早已知足了,可如今主子有孕在身,这贵嫔之位便有些不够看了。 等孩子生下来,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再恩赐升位,能让主子亲自抚养小殿下。 原本依照陛下对主子的宠爱他们是毫不怀疑的,可眼见着主子不仅被禁了足,陛下在后宫中还一个接一个地宠幸,须知帝王的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人自然也忧愁陛下是否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淡了兴趣。 如今听说陛下要来,心里总算安定些许。 乔岱神色从容,扶着腰站起来走了走,她现今能做的事很少,眼下能把握的只有这个孩子。 “我记得裴美人产期与我相近?”乔岱问。 巧云答:“正是,不过也难说,听闻裴美人身子不大好,御医说可能会比预期提前几日。” 乔岱点点头,如此一来她也应该多锻炼锻炼,也免得生产过后身子还落下什么病根。 直到傍晚李政才过来,和乔岱一起用了膳,随后两人便躺在床上,抵足相拥。 李政借着烛光打量乔岱,不论什么时候再见,乔岱美的不似凡人的面容总会让李政内心惊叹。 更何况烛光下赏美人,更添几分暧昧柔情。 李政瞧了一会儿,上手捏住乔岱的脸颊,眉头微拧:“怎么瘦了?” 说罢手上动作几下,果然不似先前那般圆润了。 乔岱双颊被他控制,含含糊糊地说:“这几日胃口不好,吃的少了些。” 李政皱眉:“怎会胃口不好?定是御膳房那些做的不合你胃口,真是无用。” 乔岱无奈:“御膳房送来的都好,是嫔妾的问题。” 李政不说话了,只用手一下一下地揉着乔岱的头发,深邃的黑眸在火光中晦暗不清。 半晌,吐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他指的是乔岱怀孕一事。 他知道女子怀孕不易,先前萧妃诞下大皇子李泓和皇后生卫安时,也是这般吃睡不好,生产时他只能在产房外暗暗焦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皇子和大公主是他的第一双儿女,一向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他,面对两个啼哭的孩子时却慌得手足无措。 他仅有的几个儿女中,大公主卫安体弱多病,二公主岁明胆小怯懦,三公主和四公主尚在襁褓,唯有大皇子李泓被养的极好。 李政不是个多好的父亲,哪怕心底喜爱面上也平淡如常,但他确实对李泓有期待,予以厚望。 毕竟这江山终归是需要一个继承人。 如今乔岱怀孕,他对这个孩子也满怀期待,而这种期待仿佛和对大皇子的期待又有所不同。 他想过,这个孩子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他心底都欢喜。 也许是因为做娘的在李政心中的份量不一样,他对孩子的期待和看重也更不一样。 李政的手轻轻抚上乔岱的小腹,那里圆滚滚的,他不禁放轻了动作,似乎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触感十分奇妙。 乔岱能感受到他这一刻的温情,略微讶异后,嘴唇轻抿出一个微笑,按住他搭在自己腹上的手,道: “陛下上次见时这肚子才这么大,”说着用手比了比,“后来这孩子跟吹了气儿似的,已经有这般大了。” 李政又摸了摸,好笑道: “哪有你这般形容孩子的·····” 倏地,他动作一滞。 手下平静的肚子似乎被什么东西踹了一下,力道不大,李政却能分毫不差地感受到。 刹那间,似有微妙的电流顺着指尖流到心口,惊地李政心口一麻,素日从容淡定的脸上霎时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缩回手,下一刻却又被乔岱按了回去。 李政屏息,那东西似有所感,又兴奋地蹬了瞪他的手。 乔岱低呼一声,惊喜道:“这孩子前几日便动过几回,这两日没动还想着是累了,没想到陛下刚来便有了反应。” 李政的喉咙紧了紧,手指微蜷,“这是······胎动?” “正是。”乔岱感受了一会儿,这孩子又静了下来,估计这几脚便把力气使完了。 她没错过李政脸上的惊愣,一时间觉得有些稀奇,“看来这孩子是个小机灵鬼,能感应到是父皇来了。” “嗯,是个机灵的。”李政哑声道。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几句话,却不知为何,乔岱总觉得能从中听出男人的愉悦。 李政方才回过神来,又摸了摸肚子,回想着方才相触时那一瞬间的悸动,隐隐有些期待。 可惜,小家伙今日累了,蹬不动了。 李政只得略带遗憾地放下手。 他顿了顿,看向乔岱的神情认真,“岱儿。” “嗯?” “这是你与朕的孩子,朕很期待他。” “······” 那日之后,李政时不时都会来揽月阁转几圈,姝贵嫔受宠的日子复返,后宫妃嫔们都只能咬牙切齿。 只有乔岱知道这男人都是为了摸她肚子,感受胎动。 这是男人每回来时最期待的事情。 而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没让他父皇失望,总会适时地轻轻一蹬,告诉他父皇自己的存在。 周临也没想到陛下是来干这个的,心底新奇的很,看陛下每每得偿所愿的神情,周临觉得姝贵嫔娘娘真是个吉星下凡。 待日后小殿下出来了,这宫中不知得多热闹! 盛夏之际,待在屋子里反倒闷热的慌。 因此,不少妃子成群结队地到凉亭、荫林下纳凉消暑,顺道说说话,解解闷。 裴敏月也挺着肚子出来了,御医说她近日得适时走动走动,散散心,如此对生产有利。 她旁边围着谢之瑶、高婳,还有一些其他的才人、宝林,一眼看去足有十几个,加之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足有三十几号人。 人虽多,但众人始终顾忌着裴敏月的肚子,自觉退后空出一个圈,不敢与裴敏月近身。 他们聪明地避开了御花园,选择另一处位于御花园外围偏北侧的荷塘,未与其他高位的妃嫔撞上。 夏日荷花竞相盛开,湖面波光粼粼,细瞧有各色锦鲤游弋,更有难得一见的金荷掩映其中。 若泛舟于荷塘之上,清风拂面,温凉宜人,此时,风光这边独好。 众人一边在廊上赏荷,一边百无聊赖地闲谈。 如今裴敏月和乔岱产期将近,众人的话题自然落到她们二人身上。 “裴美人这胎瞧着就是位皇子。”有人道。 另一人好笑道:“瞧你,好像自己生过似的,这么笃定?” “我那几个姨娘怀孕后肚子都似这般,最后都生了男孩。” ······ 面对裴敏月,众人自然是阿谀奉承,毕竟心底再怎么不屑,这位得了恩宠怀了皇嗣也是事实,比她们这些连陛下都见不到的人可谓好上太多。 现在跟人打好关系,总好过将来与人生怨结仇。 至于姝贵嫔,光是其容颜之盛就足以让她们自卑,天仙似的人物,又位高受宠,她们若能与之攀上几句话都是了不得。 这几日来都是这些奉承,裴敏月早也都听腻了,只是她性格内敛,旁人多看不出她的想法,还以为自己说到对方心坎上了,反倒可劲儿地说。 清风拂过,裴敏月沉闷的心情稍稍松了松,终于有了喘息之地。 几人见她安静眺望,渐渐也闭了嘴。 半个时辰后,裴敏月乏了,打算回去。 众人见她要走,也没了兴致,顿时散成几群,准备各自回去。 临走时,一个宫婢见主子的一方香帕掉落在凉亭石凳下,蹲下捡了起来,却在抬眼时愣住。 那石凳上赫然带了些血迹,她此时离的近,看的十分清晰。 宫婢疑惑,难不成是哪位主子来了癸水? 可她略一回想便发现了不对,方才坐在这处的分明是裴美人! 宫婢慌忙抬眼,几个主子都还未走远,恰在这时她主子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死丫头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给我快些!” 宫婢顾不得其他,连忙跟了上去。 她趁机小心观察前边慢慢走着的裴美人的臀骨处,发现那处的衣料上果然沾染了血迹,只是对方今日一袭香妃色衣裙,血色又少,不太明显。 何况无人敢盯着宫中主子的那处地方看,这才无人发现。 宫婢想了想,附耳同主子小声说了自己的发现。 她主子不甚在意地看了几眼,果然发现了不同,可她见裴美人此时分明正常得很,并未有任何不适。 想来是巧合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原本就缓步走着裴美人突然停住,众人疑惑望去,却见对方已经开始捂着肚子低声哀呼。 ······ 揽月阁,午间小憩后,乔岱换了身轻薄的衣裳出来,顿时觉得身子清爽不少。 李政这两日忙于政务未进后宫,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知道父皇不在,只在用饭前后象征性地动几下,没了先前的激情。 乔岱觉得奇妙,难不成这小家伙尚在肚子里就莫名与他父皇建立了联系? 从屋里出来,惜竹端着水过来给她净手,主仆二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见惜月带着周福风风火火地进来。 惜月在她面前一向如此,乔岱并不奇怪,只是看到身后的周福也神情严肃,她便知道又有事发生了。 “怎么了?”她问。 惜月神情古怪道:“方才听外边的人说,裴美人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了。” 乔岱惊讶:“怎的这般突然,先前不也是好好的吗?” “奴才问了,说是今日裴美人去了觅塘,准备回去时便突然发作了······御医说裴美人染了红花,只能被迫早产。”周福补充答道。 “红花?!”乔岱惊呼,秀眉轻拧,这她就更不能理解了,孕妇都知道这红花有害,宫中亦是明禁此物。 那裴敏月是如何沾染上的? “此事确实蹊跷,怕不是有人暗中对裴美人下了手。”周福猜测道,“主子可要去看看?” 乔岱犹豫了。 她与裴敏月关系一般,后来也一直刻意避着,这时候她跑过去假意关心,是否不太妥当? 只是没等她想多久,妍妃那边便派了人来请她,说是要询问一些关于裴美人出事的源头。 惜月狐疑道:“我们主子与裴美人近来并无接触,裴美人出了事,你们找主子作甚?”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姑姑,这段日子则为妍妃办事。 她是宫中老人,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尚有一席之地,如今即便面对受宠的姝贵嫔也依旧气势十足,不卑不亢。 “裴美人此次早产乃是受害于红花,御医从裴美人床头的玉瓶上发现被红花浸染过的痕迹,而这玉瓶正是贵嫔娘娘送的。” 那姑姑冷淡道:“妍妃娘娘让老奴来请姝贵嫔前去对质。” 话语刚落,惜月急忙出声否定: “不可能!我们主子不会做这种事,再说了,那玉瓶可是陛下赏赐,你们的意思是圣上赏的东西有问题?” 那姑姑冷眼睨了她一眼,只对着乔岱道:“真相如何,贵嫔娘娘去了便知,老奴不过是奉妍妃娘娘之命来请贵嫔娘娘。” 乔岱揽住愤懑不平的惜月,掀起眼皮看总管姑姑,淡然道: “本嫔随你过去便是。” 第121章 红 花 香棠苑内。 裴敏月脸色苍白,痛苦的脸上任由泪水和汗水交混在一起,她死死地攥住接生婆子的手,哀嚎声断断续续。 宫婢婆子们走走进进,眼中皆是慌乱。 眼瞧着裴敏月没了力气,眼皮耷拉马上就要昏睡过去,接生婆着急不已,直接上手发力掐了裴敏月的人中,又拍了拍脸。 焦急道:“美人快醒醒,睡不得!再使把劲儿,马上就出来了······” 裴敏月昏昏然,感受着下腹一阵接着一阵的坠痛,手指也因为方才攥的太紧而有些失力颤抖,嘴里泪水的咸甜,鲜血的铁锈味交杂在一起,难受无比。 眼神溃散。 接生婆子愁苦着脸:“哎呦,这参汤也灌了,还是不行,御医们没其他法子吗?” “大人们都说了有小产······快别废话了,这样的情况你见的还少?”另一人接话,“且看主子运气如何。美人主子啊,为了这肚子里的小殿下,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小殿下······是啊,她的孩子。 御医说过了,即便是早产,也不是没有几率生下孩子。 裴敏月胸中突然涌生出一股力量,她死死掐紧那婆子的手,咬牙道: “端、端吃食来,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婆子面上一喜,“好好,老婆子这就给您端来,主子可要撑住!” 屋外。 听着屋内的哀嚎呻吟,又见宫婢从里边端出一盆血水,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妍妃心中不适,差点反胃。 她侧眼看向身旁一脸黑沉阴郁神色的男人,喉头滚动几下,好歹是把那股呕吐之感压下。 她唇色略微苍白,“也不知道这裴美人能否顺利······此处杂乱,陛下不如到偏殿等?” 李政双手背在后,闻言目光凌厉地看向妍妃,深邃的黑眸一片晦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妍妃的心突突跳个不停,讷讷闭了嘴。 她们身后还站着几个宫妃,都是素日里与裴敏月相交的,一方面是想探听探听对方的情况,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趁机见陛下一面。 谢之瑶和高婳一听说消息便连忙赶了过来,众人皆知她三人是一个屋子里出来的,平日也是形影不离,裴敏月早产,她们自然要第一时间守在身边。 德妃和淑妃则是姗姗来迟,听说裴美人有小产的征兆,德妃倏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怜悯。 瞥了眼身边的淑妃,却见对方乍看平静无波,可眼底的郁色怎么也骗不了人。 淑妃也是流产过的人,这种痛她最了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内的动静不减,妍妃站了许久,此刻早不耐烦了,若不是陛下在身边,她恨不得拾一把椅子坐下等。 她好看的秀眉皱起,沉声不耐问身边的婢女:“姝贵嫔怎么还没到?” 男人的脸色稍变,双眸微眯危险地盯着妍妃:“你急什么?” 周临连忙上前说:“贵嫔娘娘身子重行动不便,来得慢些也属正常,妍妃娘娘不若再等等。” 妍妃脸色微变,没想到出了这种事陛下还想护着那个小贱人。 她止住嘴,却还是不甘心地轻哼一声,嘟囔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拖时间?” 另一头,乔岱坐在桥椅上,身子不时晃动几下,她扶住肚子,眉头紧锁。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许觉察到了她的紧张,也跟着不安地踢了几脚,乔岱猝不及防,轻“嘶”了一声,引得惜竹惜月焦急。 “主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那管事姑姑本在前头走着,听着后边的动静挥了挥手让抬轿的太监停下,“贵嫔娘娘怎么了?” 乔岱稳了稳心神,朝外喊:“无碍,继续走吧。” 队伍继续行进。 乔岱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轻声道:“安分点吧,小家伙。” 现下不仅有裴敏月生产之危,就连她自己也被牵扯其中,这后宫的算计是一环接着一环,以前的她尚有余力应付,可如今怀着孩子便多了些顾忌。 轿子停在宫门外,乔岱被人搀扶着下去,只听见里边声音杂乱,不似林才人生产时那般死寂沉默。 零星听到几个“恭喜”“可爱”之类的字眼。 乔岱心念一动,这是生了? 恰好这时御前的人出来了,乔岱便问她现在是何情况。 那婢女先前在太和殿伺候过乔岱,对这位人美知趣的姝贵嫔很有好感,她脸上喜忧参半,回答道: “美人主子生了位皇子,陛下和几位娘娘正高兴呢,只不过······御医说小皇子早产,故而体弱,以后怕是少不了汤药服侍。” 乔岱悬着的心稍松,“平安就好。” 惜月却是有些不悦,说是中了红花之害,平白来牵扯主子,然她们这边眼巴巴地赶过来,这会儿却是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自裴美人在揽月阁见陛下一面受宠后,惜月便对这人的印象很不好,现在还生出这样的事端,心底那仅存的的一丝尊敬更是顿时荡然无存。 总管姑姑不敢让他们在外边耽搁,开口催了一声,乔岱这才进去。 彼时李政怀中正抱着新生的小皇子,淑德二妃凑近了些,嘴里道着恭喜。 妍妃则是刻意保持了些距离,笑得勉强甚至眼底有些嫌弃,真不知这瘦巴巴的有什么好看的,阿谀奉承的话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裴敏月运气还真是好,都差点小产了还能峰回路转,母子平安。 其余妃嫔也小声议论着,无一不眼红地看着陛下怀里的小皇子,只有谢之瑶和高婳神情有些不对。 二人退到边上,高婳低低咒骂了一句:“她还真是好运!” 谢之瑶神色一凛,连忙扯住高婳的衣袖示意她住嘴。 陛下和几位娘娘都在场,这高婳胆子怎么这般大?自己作死就罢了,可千万别牵连上她! 乔岱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入场的。 纷杂热闹的声音在周公公说“姝贵嫔娘娘到了”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众人的视线全聚集到门口挺着肚子缓步而来的乔岱身上。 瞧见对方挺着肚子行动不便,李政下意识想上前去扶她,只是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孩子。 嘴唇轻抿,身子僵在了原地。 几个妃嫔看到乔岱,心中是又酸又恨。 这姝贵嫔怎么怀了孕还跟以前一样美貌?甚至因为小腹的突出添了几分羸弱之美,看了更叫人心生爱怜,老天爷真真是偏心!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乔岱上前行礼,只是刚一弯身便被李政制止了。 “将小皇子带下去安顿。”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婆子,拉起乔岱的手,脸色稍缓,“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乔岱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缓缓站了起来,“嫔妾还未恭喜陛下和裴美人,喜得贵子,福泽绵长。” 李政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却没说什么,只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妍妃在一旁看的心塞,一股气血上涌,冷声道:“姝贵嫔来得正好,今日是裴美人和小皇子福大命大,这才艰难挺了过来,没出大事。” “如今臣妾受陛下圣命,替皇后娘娘代掌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难辞其咎,痛心不已。”说着她朝皇帝行了一礼,坚定道,“还请陛下允许臣妾查出那奸险作恶之人,还裴美人和小皇子一个公道,也还后宫众妃一份安心。” 李政眼神暗了暗,“起来吧,真相自是要查清的。” 裴美人母子平安,剩下的自然要解决对方受害于红花一事,众人移步偏厅,将相关的婢女太监甚至妃嫔都传唤了过去。 期间太后身边的庄嬷嬷来了,说是体贴裴敏月,要她代太后亲自过来看看,这红花一事太后也听说了,让庄嬷嬷传话李政一定要查出真凶严惩。 妍妃见众人坐定,轻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对乔岱开口道:“姝贵嫔应当知道本宫为何找你?” 乔岱顿了顿,妍妃不待她说什么便当即大声宣扬道: “今日裴美人突然出事,更有流产的征兆,好在她自己争气挺了过来,还诞下了小皇子,虽是一件大喜事,却也不得不查清个中缘由,一则为裴美人主持公道,二则也是为后宫安定着想。” 说罢对着李政解释:“臣妾当即令御医查明缘由,说裴美人这是沾染了红花所致。” 此话一出,下首一片哗然。 即便不是孕妇,也知道这红花是万万碰不得的。 宫中用药若有涉及红花皆是由御医严格把关,每次何人使用、用量几克皆登记在册,宫中也明确规定其余人不得私藏此药。 只是此前李政后宫的妃嫔久未有孕,众人是否对这红花、麝香之类的药香之物懈怠了也未可知。 德妃惊讶道:“原来如此,臣妾就想着裴美人先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早产,若真是染了红花,现今能挺过来还真是不易。” 须知这红花用在孕妇身上,轻则致孕妇腹部绞痛不适,重则致胎儿流产、甚至一尸两命,乃是孕妇大忌。 妍妃接着说:“御医查过了,这红花来源乃是一个玉瓶,”她朝身后的宫女微微颔首示意,那宫女托着玉瓶上来供众人观察。 “听说这玉瓶正是姝贵嫔你送给裴美人的?”妍妃剑锋直走。 众人一阵低呼。 她们目光灼灼地望着乔岱,怪不得要牵扯姝贵嫔,原来是在这等着。 这时,裴敏月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枫儿泪流满面地站出来,哭倒在众人面前: “还请陛下和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啊!”枫儿哭道,“这玉瓶乃是几个月前姝贵嫔娘娘赠与我家主子的,主子珍惜得紧舍不得用,便收在了库里,直到主子前两日到小库取物时又见,极为喜欢,便命奴婢们取出来放在床头案上。” “谁知这玉瓶竟是用红花药汤浸泡过的,差点害主子······我家主子素来纯良,不与人积怨,却不知贵嫔娘娘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 乔岱眉头轻拧,正欲反驳,却有一人先她之前驳斥出声。 李政眸光阴翳,默默凝视着地上的枫儿,眼底冷若冰霜:“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质疑后宫主子?” 枫儿身子一抖,一股寒意从后背渗入骨缝,冷得她直打颤:“陛下恕罪,奴婢只是想为主子讨个公道······” 李政神色不变,语气却越来越低沉:“未明真相便随意质疑后宫主子,这便是你要的公道?我看是随意污蔑栽赃才对。” 在场之人皆能感觉到陛下此刻心情不佳,只怕这小宫女是正正撞枪口上了,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口不言。 德妃轻声安抚:“陛下息怒,想来这婢女也是担心主子,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眼下还是查明真相更重要,既是还裴美人一个公道,也是为姝贵嫔证明清白。” 妍妃暗恨这婢女蠢笨如猪,却对德妃话中之意不屑一顾。 这些人就这么相信那小贱人是无辜的?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竟然宁愿去相信一个刚入宫的庶女。 在她这里,乔岱就算不是主使也得给她脱层皮! 乔岱此时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站起来,在李政不赞同的视线中低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陛下明鉴,这玉瓶确乃嫔妾所赠,但嫔妾绝无害人之心,亦不曾做泡染红花之事。” 妍妃冷哼一声,“若真是你做的,你当然不会承认,陛下凭什么信你?” 乔岱顿了顿,接着说:“这玉瓶乃是陛下赏赐,卷册亦有记载,嫔妾将其收进库里后便直接转赠与裴美人了,这些妍妃娘娘一问便知。” 周临此刻插话道:“这确实是陛下赏给姝贵嫔娘娘的,此物是奴才亲自送达,不会记错。” “至于那红花乃是宫中禁断之物,嫔妾入宫不过一年,既不敢私藏也无力私藏,妍妃娘娘亦可让人搜查揽月阁,看是否有红花的痕迹。”乔岱说。 这是给裴敏月送她香料的回礼,她一向谨慎,特意挑了些中规中矩又不近身的东西,这玉瓶工艺上乘观赏性极佳,最重要的是,这是御赐之物,即便转送他人依旧份量不轻。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且态度坦然,完全不怕被查的样子,更何况这东西乃是陛下赏的,御赐之物怎么可能出现差池? 众人默了默,不知事态走向又会如何发展。 德妃道:“周公公眼力好,自然不必再查。” 妍妃当然不相信,更不愿意就这么简单放过乔岱,于是紧抓不放,冷声: “那万一是姝贵嫔你在暗中做了手脚,然后再送给裴美人的呢?” 妍妃似是找到了依据,挺直了腰杆猜测道: “你也说了这东西未经他手,陛下自然不可能,裴美人也不可能害自己,那么除了你揽月阁便不曾有人碰过此物。而姝贵嫔你送东西时后宫早已知晓裴美人有孕的消息,偏偏这玉瓶上还是染的红花······” 妍妃看向乔岱的眼神意味深长,“这红花虽是难得,可对于受宠的姝贵嫔你来说恐怕并非难事吧?你与裴美人孕期相近,也不排除你害怕裴美人先你之前诞下皇子,便想先下手为强,故而想出此等手段引得对方流产,谁知裴美人将玉瓶收库,现在才出了事。” 乔岱皱了皱眉,眼睫低垂扑闪,无辜道:“妍妃娘娘想象力真是丰富,可嫔妾若真是这般谋算,怎会将红花染在自己送的物品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此事正是嫔妾做的吗?” 众人议论起来,不错,姝贵嫔也不可能是这么傻的人,明晃晃便告诉别人这事儿是她干的,那还不如当面动手。 妍妃脸色黑了黑,不服输地反驳:“或许你正是占着如此歪理才不怕被怀疑,又或者你早有打算从宫里推出个替罪羊来替你的罪!” 她一口一个罪,仿佛笃定乔岱便是那个下手之人,说的李政眉头紧蹙。 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够了!尚无证据便在此瞎猜,你与那婢子有何区别?” 妍妃被吼了一声,身子僵住,眼底浮上泪水,抹着泪不甘心道: “陛下,无论如何这出事的玉瓶就是她送的,她的嫌疑就是最大的,臣妾这些也不过都是合理的猜测。今日裴美人和小皇子差点丧命,陛下您就算再宠爱姝贵嫔也不能包庇至此啊!” “······” 德妃眼睛抽了抽,满是无奈。 这妍妃是看不到陛下已在暴怒的边缘了吗? 李政额角轻跳,抿着唇一脸阴冷:“你倒是聪明,那怎么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妍妃一时语塞,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陛下为了维护姝贵嫔真是没边了! 乔岱却不欲让他们为难,今日就算李政强行保下她,众人也不会觉得是她无辜,因此无论如何今日都得查出真相。 她上前几步,道:“嫔妾敢以性命做担保,嫔妾是清白的。只是嫔妾亦不忍自己和身边人蒙冤,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嫔妾一个清白。” 她知道的,皇帝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这里遍布他的耳目,只要他有心,乔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政忍了忍胸中的怒火,安抚她:“放心,朕自会查明,敢谋害皇嗣,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122章 落 痕 小小的香棠苑今日被围得水泄不通。 原本皇后只派了人来问候,然兹事体大,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皇后一来,妍妃自然要靠边站,她神色郁郁,摆明了心情不好。 所有与裴敏月有关的人皆被喊来问话。 宫女太监们自是一个个哆嗦着说不知,平日里他们也没发现旁边的人有什么异常之处,问不出来什么。 妃子当中,谢之瑶和高婳等人成日与裴敏月接触,是嫌疑最大的。 二人表现得为裴敏月痛心,高婳甚至当场垂泪掩泣,后宫中的人做戏都是一把好手,李政当然不信她们无辜,但证据确实没有,只得拧着眉挥手让她们退下。 拷问间先前派出去搜查揽月阁的那批人两手空空地回来,根本没查到什么红花的痕迹。 妍妃虽有些失望,但这事儿也在她意料之中,“作案之物,傻子都不会继续留着,即刻销毁找不到了也是意料之中,但这也不能说明事情不是姝贵嫔你做的。” 乔岱睨了她一眼,上前几步站在枫儿面前。 枫儿一抬眼直直撞进姝贵嫔晦暗不明的眼睛深处,身子抖了抖,不知为何生出股惧意。 “你是裴美人最得用的侍女,日日贴身照顾,这几日你就未发现裴美人有任何异常之处?譬如见过什么人,当时是何神情,做了何事,又说了何话?”乔岱问。 枫儿一愣,认真回想一番,猛然抓住一个点,结巴道: “前、前几日越宝林上门同主子说话,越宝林走后奴婢瞧着主子神情很是落寞,后来还是谢才人和丽才人来了,主子才又恢复如常。” 众人的视线落到越宝林身上,对方神色一慌,连忙跪下辩解道: “妾是因为好几日失眠,知道裴美人这儿有安神的香,特意过来讨要的,期间并未多说什么,枫儿你就在屋内伺候,你应当最清楚才是啊。” 枫儿讷讷道:“是,宝林确实没说什么,主子是越宝林走后才心情不佳。” 当日她贴身伺候,越宝林眼下青黑严重,说话也没什么力气的模样,与主子说了些客套话、讨了香便走了。 谁知主子原本还是笑着的,越宝林一走那脸顷刻就垮了,她不敢多问,只当是孕妇心情本就反复无常、来去得快。 “那照你等说法,这玉瓶原是封在库里,怎又突然亲自开库去取?”乔岱继续追问。 “那日是······”枫儿略带心虚地看了一眼侧上边站着的谢之瑶和高婳,“是主子说见了谢才人和丽才人高兴,想送两位才人一些礼物,便带着才人们一起去库房挑选了。” “主子见到这玉瓶心情好,但因为贵嫔娘娘送的贵重,生怕弄坏了便只敢放在库房,还是两位才人说了几句主子才敢拿出来,摆在床头想每日观赏。” 谢之瑶和高婳心头一跳。 乔岱抓住了重点,早就盯着谢之瑶和高婳的她自然也没错过二人浑身的僵硬和不自然,立马追问: “两位才人说了什么?” 枫儿回想了下,神情古怪说: “奴婢就记得两位才人说这玉瓶漂亮,又是御赐之物,摆在库房落灰才是不敬,说不定还、还会让人觉得是主子看不起贵嫔娘娘送的礼,倒不如摆在眼前好,若哪日陛下和贵嫔娘娘来了也可见其心意······” 这会儿子她也发现了端倪。 结合眼下发生的事情,两人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刻意劝主子将玉瓶取出来,然后近身放着似的? 枫儿回忆了下,主子原本还是有些犹豫的,但在两位才人似是随意却又像是强调的劝说下,还是摆了出来。 难不成这两位主子是故意如此······ 枫儿心中一凛,忽地抬头看了几眼谢之瑶和高婳,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哦?”乔岱秀眉微挑。 此刻众人心中也有了计较。 后宫都是些人精,哪儿能想不到其中关联。 姝贵嫔那般受宠爱,朝前也早就有了一位被予以厚望的大皇子,姝贵嫔何必与一个小小的美人计较,还算计在自己送的玉瓶上,岂非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可这些东西若是放在两个才人身上就更合理了。 同批进宫,容貌出色,身段一流,可裴敏月却后来者居上,若说嫉妒也得是这两位才是,再说她们三人常在一起,若要下手,比远在揽月阁的乔岱轻松多了。 峰回路转,众人探究的视线在谢之瑶和高婳身上来回打转。 高婳呼吸一凝,她能感觉到高位上的男人正用肃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有些挪不动脚,下意识抬眼朝一个人看去,那人却只是和周围人一样看着自己,眼底的森冷却叫她汗毛倒竖。 她咬了咬唇,指尖轻颤,与谢之瑶对视一眼后身体僵硬地跪了下去。 与之相比,谢之瑶便要镇定许多。 “陛下明鉴,我二人确实说过这等话,但那只是念在裴美人单纯,怕她不知事,才贸然说了这样的建议,虽言语有失,却也是我二人一片好心,不曾有其他的想法和企图。” 李政心情烦躁,不耐地看向枫儿,“此前她二人可曾知晓这玉瓶是姝贵嫔所赠?” 枫儿恭敬回答:“贵嫔娘娘差人送来的那日两位才人便在,主子拆开锦盒取出玉瓶时也是亲眼见过的。” 毕竟是姝贵嫔送的,她们高低得看上几眼。 “是么?”乔岱揉了揉腰,转身又问缩在一隅的御医,喊了一声。 那御医见状上前几步恭敬行礼,“贵嫔娘娘可是有事要问?” 乔岱点点头,指着那玉瓶说: “嫔妾听说这红花剂量不同,伤人程度亦有所不同,可这玉瓶只是用稀释过的红花水浸染,留在了裴美人身边几日,便能造成如此大的害处,大人能否判断出这红花下水的剂量?” 御医沉吟片刻,迟疑道: “红花入水,剂量不好猜测,但依照裴美人的情况来看,这药效也只发挥了个三四分······这红花经水稀释,又只是浸泡玉瓶传味,并非直接饮用,药效自然是大打折扣。” “那依大人看,这玉瓶被红花浸染,几个月后还能有多少药效?” “过量的红花固然影响孕体,但少剂量的红花若非直接饮用,即便是敏感如孕妇,这药效也不大。水性中和,又只是玉瓶浸染,若是三四个月前的恐怕早已挥发,这药力恐怕几近于无啊。” “多谢大人。”乔岱嘴角一勾,转向李政拂了拂身,“陛下,皇后娘娘,您二人也听到了。” “这玉瓶乃是嫔妾二月上旬赠与裴美人,后来便被禁了足,若这红花是嫔妾下的手,那这时间怎么也已经过去四个多月,瓶上的红花早该失效才对,怎会让裴美人才堪堪近身几日便落了红?” 她不卑不亢地陈述:“一来嫔妾好歹出生簪缨世胄,自幼有嫡母训导,不屑于做这等下流手段,二来亦不会傻到用自己送的礼害人,叫人拿住把柄。” “这玉瓶上的红花药效仍在,说明这红花定是近几日才浸泡得出,又刻意放在裴美人面前,不仅想要谋害皇嗣,更想以此诬陷嫔妾,其心可诛。” 她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又站了许久,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惜竹上前扶了扶她才稳住。 德妃见她不济,便主动站出来说:“姝贵嫔你身子不便,还是坐下说吧。” 说罢又转头同李政和皇后道:“陛下,娘娘,臣妾看姝贵嫔所说句句在理,浸染红花之事,必然只有熟悉这香棠苑的人才能做到,若不然好好查查这苑里可是有心怀不轨之人。” 李政点头,赞同道:“可。” 之后又接连盘问了枫儿及其他香棠苑的宫人,若不肯老实交代,自然有刑法伺候。 这些人平日做着下等活儿,没见过今日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慌得结结巴巴、手足无措,连自己一些小偷小摸的事都招了。 这般威势下,果然有人露出了马脚。 库房钥匙由枫儿掌使,裴敏月怀孕以来送礼的人渐多,时不时便要到库房中放礼清点,隔一两个月也会带人进去擦拭清扫,免得宝物蒙尘,总之这库房开的次数自主子怀孕后就勤了许多。 她常带的一个宫女叫如霜,与自己关系不错,在主子那儿也得用。 如霜最是老实认真,枫儿做事常会带上她,有一次她正准备去打扫,可碰巧主子唤她,如霜便主动提出代她去扫,枫儿自是放心她的,将库房的钥匙交予对方,又简单叮嘱几句就走了。 谁知偏就是那一次让对方钻了空子。 如霜早知是瞒不住的,顶着众人的视线哭得个稀里哗啦,将事情全给交代了。 “奴婢知错!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丽才人的话,这才害了主子!”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高婳一听顿时慌了神,唾骂道:“贱婢休要胡说!” 她慌慌张张地看向李政,眼泪扑簌而下,企图得到对方的一丝怜悯,“陛下,都是这个婢子胡说,是她栽赃,妾绝不敢谋害皇嗣啊!” 似是知道绝路在前,如霜哭着哭着便笑了,见高婳慌张掩饰和推卸,只觉得可笑。 那日高婳的贴身侍婢巧杏找上她,说要她为丽才人办一件事,若是成功便许她富贵,但事情的内容便是要她借机取出姝贵嫔送的玉瓶交予对方,她不肯,对方便威胁她,说要将她与侍卫通奸之事告发。 在后宫,太监宫女通奸一律重罪。 那侍卫是她在家乡的情郎,入宫后本以为无缘再相见,情断于此,却不曾想对方也进了宫甚至当上了侍卫,了。 二人余情未了,某日意乱情迷之下,稀里糊涂就做了那荒唐事。 如霜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人发现,但她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伤害情郎。 她咬牙,趁机将玉瓶偷了出去,过了三日对方归还,她便悄悄还了回去,虽不知道对方拿玉瓶做什么,但现下玉瓶归位,又无人发现,她终归是安心了些许,想将事情永久掩埋。 前几日玉瓶被主子取出,如霜心慌的厉害,可观察了几番却发现这玉瓶似乎并无异样,惴惴不安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直至今日主子出了事,她才知道对方让她取出玉瓶意欲何为。 丽才人同主子情同姐妹,却做了这样的事情伤害主子,还想栽赃给姝贵嫔。 做下此等错事,如霜追悔莫及,但一切都晚了。 高婳惶恐地摇着头,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涌出: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污蔑······对,她没有证据,是她污蔑我!” 往日光鲜亮丽的美人哭成这样众人唏嘘不已。 虽是可怜,但众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乔岱看着高婳的失态默默沉思,她只是没想到高婳会用这么蠢笨的方法栽赃自己。 高婳满口否定如霜的说法,急于向李政证明自己的无辜,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她,却没见到一旁如霜绝望悲壮的神情。 她神情麻木,恍若行尸走肉,见高婳不顾形象哭喊无辜,如霜自嘲一笑: “如霜只有贱命一条,没有丽才人要的证据,但如霜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说完,众人只见如霜神情突变,似是早就找好了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咚——” 沉闷的一声。 鲜血喷洒,如霜身子晃动几下,最终歪倒在地。 额头鲜血淋漓,双目尤睁,死而不甘。 “啊!!!” “死人了!死人了——”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地想要逃离。 妃子们埋在宫婢身上不敢直视血腥,皇后和淑德二妃也被惊得从座位上站起。 与之离得最近的高婳早已僵住,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狰狞的死相,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仿佛已成了地狱前来勾魂的厉鬼,那双没闭上的眼睛,似乎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御医拨开众人上前查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拱手对李政道:“陛下,人去了。” 乔岱捂嘴惊呼。 李政眉头紧锁,见乔岱捂住嘴似有不适,挥挥手,厉声吩咐: “还不赶紧拖下去?!” “是、是。”周临方才回神,立马命人将尸体拖了下去,又将血迹擦干,只是才死了人,众人都不敢靠近那处。 一阵后怕。 没想到方才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便在眼前死了人,那一撞毫不犹豫,恐怕是早就想好了,众人只觉得一阵心悸,今夜回去怕是睡不着觉了。 李政收回视线,一双幽冷的眼睛直视高婳和她身后的巧杏,“你等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亲眼见人撞死,主子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巧杏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她颤巍巍地伏首: “奴婢、奴婢知错······” 高婳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 她嘴唇发白,脑中一片空白,怨恨地看了巧杏一眼,不敢想对方竟这么轻易就认了。 她浑身一哆嗦,转身抓住谢之瑶的裙摆哭喊:“这个建议是你提的,我也不过是替你做事,你说话,你说话啊!” 谁知谢之瑶却仿佛被吓了一跳,掩唇轻呼出声,仿佛不敢置信道: “你害了敏妹妹和姝贵嫔还不够,现在竟还想害我么?” 说着抹起泪:“我知你心中有恨,你我四人同屋以来情深如手足,可你竟为了一己之私去残害敏妹妹,我实在忍你不得,你如今若也想栽赃污蔑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凡事都得拿出证据来,你说是我同你提的建议,那可有人证物证在?” 她本面善,如今垂泪更是我见犹怜,不忍苛责。 高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二人私话,自要屏退旁人,这些话只有她听到,何来的人证物证? 红花是她给的,人是她出的。 高婳扯了扯嘴角,倏地跌坐在地:“好啊······这也是你的计谋,是我输了·····” 高婳发髻松乱,忽的仰天大笑起来,状似疯癫。 乔岱默默注视着,心中没有半丝怜悯。 ······ 事情尘埃落定。 高婳最终被赐死,也许是李政顾念二皇子刚出生,乔岱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最终只是仁慈地赐她毒药自尽。 那毒药发作得快,高婳被灌下去后几息便停了气儿,免了许多痛苦。 裴敏月醒后听说这期间发生的种种,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言。 至于二皇子,则是被抱给了皇后,皇后多年只有卫安公主一个,未能诞下嫡长子,如此情况下陛下竟将二皇子抱给了皇后。 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主子是平白受牵连,却没想到那人竟是坐着躺赢。”惜月愤懑不平。 乔岱悠悠道:“二皇子养在皇后身边本就是理所当然。” 大皇子能养在萧妃名下,是因为母族势大,而裴敏月位分低,哥哥裴峥虽得圣心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成不了气候,二皇子被抱给皇后是顺理成章的。 这对裴敏月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若来日二皇子能在皇后的扶持下登上太子之位,那她这个生母过的也不会差。 从皇后往日的行径来看,对方似乎正是想要一位皇子,不知此刻是否顺心如意了。 第123章 岁 岁 裴敏月替陛下诞下二皇子,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后,太后连夜就给人封了赏,派了亲信过去。 她是二皇子生母,但现下二皇子被抱给皇后,以后就当作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后希望裴敏月当有这个自觉,不要上赶着同二皇子认亲,到时离间了皇后和二皇子之间的感情。 第二天李政下旨,擢升裴敏月为容华,自此也可每日到凤仪宫请安奉命。 凤仪宫内。 皇后正抱着卫安公主温声说话,卫安公主满是依赖地缩在皇后怀里,文文静静的,时不时附和皇后几句。 “母后,卫安要有新弟弟了吗?”卫安公主疑惑地问。 “是有一个弟弟,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住了,等弟弟长大还能和卫安一起玩,卫安不开心吗?”皇后缓缓道。 卫安垂了垂眸。 她因着身子不好,自幼便不爱讲话,面容平淡时便瞧着安静,更遑论如今稍显落寞,情绪低落的模样。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只是在卫安看过来时快速掩去。 “有了弟弟,母后还会像以前那样抱着卫安,哄卫安睡觉吗?”卫安兴致低落,她已经长大了,可弟弟还小,以后母后是不是就得撇下自己去哄弟弟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 “卫安怎么会这般想,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嗯?”她问,“母后当然会哄你,即便是有了弟弟,卫安也还是母后的宝贝,在母后这儿没人能比得过卫安,知道吗?” 听到这番话,卫安并没有立马开心,而是用疑惑的语气询问:“既然这样,母后为什么要带弟弟来?” 在她心里,人能给的爱是很少的,如果母后将她的爱都给了自己,那弟弟怎么办。 皇后温柔地轻拍她的背,眼底却满是晦暗,“等你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卫安就埋在皇后怀里不说话了。 只是隔了一会儿,却忽然听到隔壁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卫安迷茫地抬头,“是弟弟在哭吗?” 皇后神色一暗,低头安抚了卫安几句便朝外走去,她甫一入殿,二皇子的奶娘便神色不安地跑了出来。 皇后皱着眉头:“何事这般慌张?” 奶娘惊慌道:“启禀娘娘,二皇子昨日才退的高烧,今儿又烧起来了,老奴正让人去请御医。” 皇后脸色沉了沉,迈开步子快速走到里屋,摇篮里的二皇子满脸通红,哭声也软绵无力,听了让人心口一滞。 她怒气丛生,指着奶娘的鼻子呵斥道:“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早些禀报?!” 奶娘心头惊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着头请罪告饶,“娘娘息怒,二皇子今晨一直安安静静的,方才惊哭出声奴才发现,娘娘恕罪!” “还不快去请御医过来!”皇后怒道。 “是、是······”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二皇子的情况才总算稳定下来 “二皇子先天不足,如今日这般的情况往后只怕不少,娘娘得做好万全准备啊。”御医忧心忡忡地说。 他经验丰富,观察几番便知道二皇子这是早产不足之症,婴孩时期症状明显且会不时反复,若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安长大,那才是真的命大。 皇后走到床边默默注视着婴孩儿的面容,神色凝重。 半晌,薄唇轻启: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保住二皇子。” ······ 凤仪宫的宫人嘴巴严实,但耐不住这后宫耳目众多,二皇子是个病秧子的事情很快传遍后宫。 李政现今的子嗣比起历代帝王的都要少,皇子更是只有两位,此前大皇子虽不是嫡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李政是按照嫡长子的要求来教养他,可见用心。 如今虽生了二皇子,但对方年幼且病弱,就算是养在皇后名下也撼动不了大皇子的地位。 只是毕竟是皇子,自然还得精贵伺候着。 但众人也没忘记,眼下乔岱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乔岱是在夜间发动的。 八月的风还裹挟着热流,穿过庭院的草木,悄无声息地泄入门扉。 门窗只发出很轻的声响,睡梦中的乔岱却似有所感,浑浑噩噩地睁眼,醒来时只感到腹部传来的疼痛。 她有些惊慌,爬起来想喊人,狼狈间打翻了烛台,动静引起守夜宫人的注意。 宫人点灯一看,主子跌坐在地上,面露痛苦。 巧云惊慌失措地对外大喊:“快来人!主子要生了!” 今夜,揽月阁灯火通明。 丽嫔听说消息早早赶来了,心情复杂地盯着门缝。 玉淑仪则急得在外边来回踱步,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李政过来,又喊了人去催。 半夜三更,听说乔岱要生的消息,玉淑仪鞋都没穿好就仓皇跑了过来。 现下她发髻松乱,眉眼憔悴,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玉茗见她这么来回走,愣是把旁边的巧云等人也给看着急了,无奈拉住人让她坐下等,可玉淑仪一听里边的动静就坐不住,没一会儿又起来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刻钟后,李政和皇后到了,淑德二妃和妍妃也陆续赶来。 期间,李政全程眉头紧锁,听着里边的动静,心却仿佛被什么揪紧,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他早问过御医和稳婆,都说乔岱这一胎稳得很,只要不出意外肯定顺利。 但因为有林才人和裴美人的先例,李政并不全然放心,还是怕有疏漏。 比起前两者的生产,皇后此时的态度明显要冷淡许多,但德妃知道她其实心底紧张,怕的是姝贵嫔肚子里又蹦出一个皇子。 宠妃的儿子向来引人忌惮。 妍妃今日疲乏得很,这一个月光为先前裴美人的事生气,后宫的糟心事儿又多,她这几天根本没怎么睡。 今夜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就被宫人摇醒,说是姝贵嫔要生了。 她没有子嗣,却不妨碍她嫉妒这些个好运道的人,乔岱算起来还与她不对付,她恨不得对方跟之前的林才人落得一个下场。 心中暗暗祈祷着,这一胎最好像之前那两个一样出点事。 可惜这一切注定要让她失望。 又过了半刻,稳婆眼笑眉开地抱着孩子出来,欢喜道: “恭喜陛下,贵嫔娘娘生了位小皇子!” 周临直接惊喜出声,带着人跪了下去:“恭喜陛下,恭喜贵嫔娘娘!” 稳婆说完将襁褓里的小家伙递上去,想让陛下看看,没想到对方直接接手抱在怀里。 李政的目光在小家伙的脸上细细雕琢。 一寸一寸,爱怜不已,心中的情感复杂得难以言说。 鼻子像他,眼睛像他母妃的。 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政,没错过他眼底的情绪。 当年卫安出生的时候男人也是这般看得仔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皇后知他心底是在意的。 如今同样的视线落在别的女人的孩子上,却不知,他在意的到底是这孩子,还是屋里的人。 玉淑仪激动不已,问了声稳婆乔岱的情况,得到一声“好”之后便将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想上前看看这孩子的样貌。 只是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就被男人抱着进了内殿。 见众人齐刷刷地跟着陛下进了内殿,妍妃恨恨地咬紧牙,差点将手中的锦帕绞断。 乔岱是醒着的,生下这孩子费了她不少力气,此刻也只能虚弱地靠在床头,眼皮沉了沉,刚想阖眼便见李政抱着孩子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眼底竟是少见的温情。 “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安。”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男人单手按住。 “歇着吧。”李政将孩子放在她身边,眉眼含笑道:“这孩子像你,长得讨喜。” 乔岱心中微动,侧过脸。 一旁的小家伙哭过之后也累了,此刻双眼紧闭,睡得安详平和。 她注视着的眼神愈加温柔,胸中一片柔软,这股喜爱比当初知道自己怀上孩子时还要汹涌。 德妃来回看了看,惊喜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臣妾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众人一瞧,德妃说的不假。 二皇子他们也见过,刚出生的时候黑红黑红的,像个小猴子,三皇子却不一样,皮肤雪白,刚生出来便能看出那五官精致漂亮得很,与其他孩子大为不同! 周临也悄悄凑上前看,心中惊叹不已。 陛下龙章凤姿,姝贵嫔又长的跟天仙似得,两人生下的三皇子能不好看吗?而且据他来看,小殿下长得像陛下多些,难怪陛下这么喜爱。 也许是母子相靠的画面太过美好,李政嘴角始终挂着抹温柔的笑意,他道:“这孩子灵气相安,朕为他起了个浔字,望他一生顺遂无虞。” 这名字是他早就想过的,过刚易折,过柔则糜,“浔”字就刚刚好。 乔岱温柔注视着孩子,嘴唇轻轻咬字:“李浔······今后你便叫这个名儿了。” 李政上前拨了拨她的碎发,笑道:“你安心养着,朕明日再来看你和孩子。” 乔岱顿了顿,有些迟疑:“明日?” 她还没忘记自己现在还只是个贵嫔,没资格抚养皇子。 “嗯,明日。”他漆黑的眸色,一片炙热,“或者说是今后。” 乔岱便懂了。 她满含感激地看了李政一眼,隐隐有泪光闪烁,“嫔妾知道了。” ······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周临就带着圣旨到了揽月阁。 惜竹和周临也算熟络了,见他来了脸上扬起笑,“周公公来了,快里边请。” 周临朝她拱了拱手,笑道:“惜竹姑娘客气,咱家待会儿还要去伺候陛下上朝,且怕吵醒贵嫔娘娘,就在这儿宣旨吧。” 惜竹会意点点头,主子早被恩准暂时免了请安,昨儿又十分劳累,这会子睡得正沉。 她带着其余宫人跪了下去,周临便开始压着声宣读圣旨。 他一共带了两份圣旨,都是李政熬着夜写的。 一份是为三皇子赐名“李浔”,入皇室宗谱,昭告众人;一份则是改姝贵嫔封号为“昭”,晋正二品妃位,并准其亲自抚养三皇子。 宣读完,周临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惜竹,“恭喜啊,惜竹姑娘,这下可是双喜临门,待昭妃娘娘醒了可要好好替咱家美言几句。” 惜竹自然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但她也高兴,莞尔道:“一定,多谢周公公了。” 送走了周公公,揽月阁上下立马欢欣雀跃起来。 惜月一手掩口,不住地发出笑声,巧云也是笑意盈盈,可见都是高兴不已。 惜竹于是将视线放在唯一还算镇定的小福子身上,温声嘱咐道:“小福子,你带人去将圣旨收好,小心别吵醒两位主子。” “是。” 说完又笑看惜月,食指戳了戳惜月的额头,轻声道:“主子好不容易安睡,笑这么大声,小心将人吵醒。” 惜月心虚地捂了捂嘴,却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我替主子高兴嘛。” 主子这次升位分比她们所有人想的都要高,正二品妃位! 正二品,也就是说和妍妃平位了,她们揽月阁水涨船高,地位今非昔比! 更重要的是,宫内不仅多了位小殿下,日后还能养在主子身边,惜月都不敢想往后揽月阁得有多热闹。 “你们昨儿瞧见小殿下了吗?”惜月兴奋道,“小殿下真好看,日后一定跟二公子一样是个翩翩美少年!” 不怪她大惊小怪,这孩子是在她们万众期待下诞生的,只要是主子生的她们都喜爱,偏偏小殿下还长的漂亮,昨夜里也没怎么闹腾,可不是惹人怜爱么! 见到小殿下的那一刻她都手足无措了。 巧云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小殿下确实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的婴孩。 昨夜那稳婆临走时还拉着她的手直夸,说小殿下漂亮得跟玉娃娃似得。 惜竹自然也是高兴,不与她们计较什么,看着高墙边朝阳渲染出一片绯色,心底的一丝阴霾也被驱散。 惜竹呼出一口气,这是入了宫后前所未有的好心情。 乔岱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稍一侧身便看见床头小手握拳的小家伙。 眉眼间的疲乏顷刻间被温柔所替代,她伸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肉手。 小家伙刚出生还没法睁眼,只能蹬了蹬腿以作回应。 乔岱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心中顿时一片柔软。 惜竹估摸着时间,知道她差不多该醒了便踮着脚轻声进来,见乔岱一脸笑意,不由地也舒展眉眼。 “昭妃娘娘醒了。”惜竹莞尔,边将床幔拉起。 乔岱视线挪开,疑惑:“昭妃娘娘?” “是啊,方才周公公来宣了圣旨,您现在可是昭妃娘娘了。” 她说着话,将乔岱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然后小心地抱起小家伙往床边精致的摇篮床上放。 这摇篮床是早些时候就备好的,里边铺放着柔软厚实的棉布,小家伙动了动手脚,舒服地哼唧一声。 惜竹说:“昨儿您是没瞧见陛下多高兴呢,说是回去后一宿没睡,今儿一大早就遣了周公公过来,还搬了好些小殿下用的衣裳和玩具。” 乔岱笑了笑,说:“这样的事让周公公亲自跑腿,辛苦他了。” 别看周临在李政面前卑躬屈膝,苦哈哈地做事,可这么多年来李政也没换了他,可见这位周公公是简在帝心。 没哪个眼瞎的敢招惹他,同样的,陛下若是派了这位周公公亲来,也说明了他对这人的重视。 “那倒没有,周公公乐着呢,”惜竹将披帛递给乔岱,乐道:“今儿还特地嘱咐奴婢,要奴婢在主子面前多多美言,虽是客套话,但心底也是敬着主子。” 乔岱:“这我自然晓得。” 生完孩子,乔岱便要开始坐月子,吹不得风,都在屋子里闷着,平日里铁定无聊,好在多了个多了个小家伙,乔岱就是什么也不做,只在旁边看着也能瞧上半天。 她就这般瞧着,却还是错过了孩子睁眼的那一刻。 某日她醒来,一侧头,却猛然发现昨日还紧闭双眼的小家伙正用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可爱的紧。 期间李政来了许多次,每次都眼巴巴地盯着摇篮床上的小家伙,时不时伸出指头戳戳这儿戳戳那儿。 若非亲眼所见,乔岱都不知道他堂堂一皇帝能这么幼稚。 小家伙平日乖巧的紧,只有饿了或想拉了才会哭喊出声,眼下难得被他无聊的父皇惹了烦,小肉手晃了晃,想去按住李政不安分的手指。 可惜力量悬殊,结果可想而知。 李政却惊喜道:“瞧这孩子果然还是亲朕的,这是想和父皇玩呢。” 乔岱:“······” 李浔:“······” “您是他父皇,怎么会不亲近。”乔岱无奈一笑,复而又说: “陛下,要不要再给孩子取个乳名?小的时候也方便叫唤。” 李政瞥了他一眼,知道她心中笑话自己,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幼稚了些,不过一见到这孩子他便欢喜,行随心变。 总归不是外边,在自己女人和孩子面前随心所欲点也没什么。 他不紧不慢道:“这事儿朕也想过了,朕既已为他取了大名,这乳名便由他母妃来取吧。” 乔岱眼前一亮,“果真?” 李政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便好好想想,要给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乳名。” 孩子的乳名,自然要慎重,小家伙又是皇子,也不能起民间那些“阿虎”“铁蛋”什么的,惹人笑话。 乔岱想了想,很快便有了答案,她抿唇笑道: “陛下觉得岁岁如何?臣妾希望他,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李政一双冷如墨玉正直勾勾地看着她,闻言眉峰轻挑,“你起的自然极好。” 言罢指尖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额头,悠悠道:“听到了吗,岁岁?” 第124章 平 淡 夜间,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打湿了莲塘荷叶。 凝聚成滴滴水珠,直至承载不住,倏然滚落。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侯府宅院皆是虫鸣鸟叫之声,小径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欲滴不落的雨珠。 空山新雨后,空气中夹杂着雨后青草的清香和金桂的淡香,宁静怡人。 可惜这份宁静却被一阵破碎声打乱。 宋氏一甩袖,直接打翻了杯盏,“鸢儿糊涂!” “我让她早作打算,她便是这般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人家如今当了二品妃,以后就是一品甚至贵妃都当得!” 嬷嬷早就侍在一旁,闻言慌张地扯住宋氏的衣袖,轻劝道: “夫人可莫要气糊涂了,说出这些浑话,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宋氏生气地来回踱步,手中绞着帕子,郁气不减: “你让我说她什么好,她就算听不进我的话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那二皇子没争到也就罢了,三皇子呢?那可是自家人,她如何就失手了。” 嬷嬷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夫人冷静些,娘娘在宫中也不容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再说了都是侯府的女儿,昭妃娘娘荣宠不断,咱们面上还是沾光的。” 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轻声劝慰道:“消消气吧。” 宋氏也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可她怒在当头,这股气不说些什么便发泄不出。 此刻她横眉冷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进来的人打断。 青姑慌忙跑了进来,“夫人······” 见她神色有异,宋氏却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当即冷声斥骂道: “这般莽撞冲进来,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夫人恕罪,是老太太······”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道苍老稳重的声音打断:“我看是你的规矩被狗吃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氏脸上错乱一瞬,心虚地朝来人躬了躬身,“母亲。” 老太太没理她,而是越过地上破碎的杯盏,径直到椅子上坐下。 她冷着脸,不怒自威,“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堂堂侯府主母,竟不知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传出去让人笑话。” 宋氏心虚地低着头,“儿媳知错。” “知错?”老太太双眼微眯,冷哼一声,“我看也是,你那是明知故犯,知错却不改!” 老太太原本就是侯府千金,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侯府世子,自身规矩严,在靖远侯府的地位极高,宋氏虽是主母,却依旧要看她眼色行事。 好在老太太平日里喜清静,不大干涉后宅之事,宋氏也一向敬奉她,这么多年来婆媳相安,老太太还从未这般直白地骂过她。 一时间宋氏也没脸,头越发低了。 老太太却还不肯饶过,“你嫁进来这么多年,我这个老太婆何曾说过你一句不是?你与侯爷的那些心思老身都知道,奈何这个家由不得我做主,就是想劝也是有心无力。” 说着,语气深沉悲痛,“可怜我孙女儿鸢儿,当年谁人不羡慕我侯府有这么个好孩子?却被你们两个贪心势利的给糟蹋了。” 一扯起这事儿,宋氏便与老夫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即挺直腰杆,不服气地说: “母亲这是何意,莫不是真想让鸢儿嫁那破落户?!儿媳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她年纪轻不懂事,母亲您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理解儿媳的苦心吗?” 老太太冷眼瞅着她,没说话。 她这一生既成功也失败,儿子没能养好,但好在子孙一个个都是明理知事的,不让她操心。 当年乔鸢豆蔻年华,生得貌美,更有一身才情,乃是名动京城的一颗明珠。 老太太对她最是满意,宋氏也一直心心念念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在她心里多少人都配不上她女儿,定要这京城顶尊贵的人才行。 她女儿这般,便是皇子王孙也嫁得。 事实上,当时确实有不少后妃娘娘对乔鸢有意,想让她们的儿子去求娶乔鸢。 皇子虽地位高,但当时党派之争严重,万一哪位出了事她的女儿只怕要守寡,宋氏自然不敢随意答应,本来想去问问乔鸢自己的意见,谁知却让她发现了不可饶恕的一幕。 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与一男子私定终身! 那男子祖上显贵,只是到今日早已破落,只能勉强称得上句清贵,与宋氏的择婿标准实在天差地远。 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竟会背着她做出这种事,她笃定是那男子带坏了乔鸢。 因此,即便乔鸢声称自己心悦那男子,甚至苦苦哀求,宋氏依旧以强硬的手段让他们分开。 好在此事没几个人知道,那男子也不曾出去乱说。 此后乔鸢茶不思饭不想,宋氏就知道她还是心心念念着那男子,宋氏恨其不争,加上乔鸢年岁已近,议亲迫在眉睫,不可再拖。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也看上了乔鸢,但太子妃她已有人选,便试探宋氏是否愿嫁嫡女为太子侧妃。 实话说当时宋氏是不太乐意的,即便太子殿下无比尊贵,那太子侧妃也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可乔鸢是侯府嫡女,又是京城出了名的人物,冠上侧妃之名如何也不大好听。 她犹豫着,靖远侯却觉得此事甚佳。 他素日在朝堂之上观几位皇子相争,太子殿下如何他自然比宋氏了解,太子身份尊贵,运筹帷幄,将来必能成事,当上帝王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们侯府若此时嫁女,也是向太子和皇后表忠心,将来太子登临宝座,他们女儿自然也是地位崇高的娘娘,谈何丢人? 听完这番道理,宋氏自然心动。 太子殿下风光霁月,一表人才,地位上更是她家女儿高攀,皇后娘娘都不嫌弃,她们如何敢这般挑三拣四的?加之嫁了人,也好让鸢儿早些断了对那男人的念想。 两全其美的事,宋氏和靖远侯一拍即合。 乔鸢便这般成了太子侧妃,现在是淑妃娘娘了,靖远侯见了都得向她行礼。 乔鸢嫁人后,听说那男子去从了军,自此没了消息,宋氏只当他早已战死。 这么多年了,纵然女儿心中对她有恨,宋氏也没后悔过。 这些陈年旧事老太太也是知晓的,出嫁那日乔鸢泣不成声,也不知是为谁哭的。 她自然是心疼孙女,可这个家到底还是靖远侯和宋氏做主,又有皇后和太子牵扯其中,她有心无力。 “你若真是疼你女儿,对当年之事也该心怀愧疚。这么多年了鸢儿的娘娘也不是白当的,她比你知道的多,她既不愿意,你又何苦逼她。”老太太心痛道。 “再者,昭妃娘娘自小也长在你身边,也是我侯府的女儿,你当真要这么狠心,让她们姐妹相残?” 宋氏默然不语。 “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愁怨不能放下,可莫要让你的一己之私毁了你两个女儿的安定。”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沉声说: “老婆子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往后那些小子姑娘们还得靠你和侯爷给撑腰,有些事,强求不得。” “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由着人搀扶走了。 嬷嬷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宋氏,叹了口气,轻声掩上门跟着出去了。 ······ 日子转瞬即过,岁岁出生已有两个多月。 岁岁这些日愈发长开了,莹白的肌肤,精致的眉眼,活脱脱的玉雕娃娃。 尤其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你看时,能将人的心给看化了。 乔岱月子也快坐到尾了,闲来无事就是逗弄孩子,还是轮流陪着人逗弄。 李政自不必多说,隔三差五便得到岁岁面前转悠。 小家伙倒也给父皇面子,时不时朝李政咧咧嘴,咿呀一声就能让李政高兴半天,那赏赐之物跟流水似的往揽月阁搬。 外边的人个个都眼红,可谁让自己没人家命好呢? 既无倾城之姿,也没个能固宠讨人喜爱的皇子。 玉淑仪也是揽月阁的常客,她怕乔岱无聊,总会拉着闵宝林过来说话,不过她怕遇上李政,到时候几方人都放不开,那可就扫兴,于是特意避开他,专挑对方不在的时候来。 她这番行为把乔岱看乐了。 玉淑仪可不嫌臊,她一心想当岁岁的干娘,不管岁岁能不能听懂,一有闲时便要在他耳边念叨着“岁岁,我是你干娘”之类的,这话当然不能让陛下听见。 她盯着岁岁的大眼睛,喜爱得不行,对着乔岱调侃道:“要我说还是你会生,瞧这鼻子,这眼睛,专挑着他父皇和母妃最好的来长。” 说完,视线落在乔岱身上,啧啧称奇道:“再看看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哪像是生产过的人?” 要说变化也还是有的,先前的乔岱看上去多少有些高不可攀的淡漠,此刻气质沉静,尤其是面对岁岁时温柔如水,整个人都都柔软了下来。 只是那份美貌依旧摄人。 乔岱被她直勾勾的视线和调侃的话语羞红了脸,不自然地说:“玉姐姐这取笑人的功夫才是一点没变。” 闵宝林也笑着说:“小殿下性子静,这般很少哭闹的可不常见。” 常被玉淑仪带着,她性子开朗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唯唯诺诺,话也多了些。 乔岱想起什么,笑了笑:“陛下倒是喜欢让他哭。” 男人喜欢逗弄岁岁,一定要岁岁给些反应方才罢休,有时候惹过火,岁岁也会哭,李政却仿佛找到了什么新鲜乐子,哭了哄,哄好了又接着逗弄。 看得乔岱很是无奈。 玉淑仪惊讶了,她可没见过这样的陛下,“陛下竟这般幼稚?” 岁岁惹人喜爱她能理解,可陛下也对岁岁这般幼稚她就没法想象了。 乔岱淡笑不语。 “唉,昨日二皇子发了高烧,皇后娘娘守着一宿没睡,今晨请安的时候憔悴得不行,她照顾得尽心尽力,还是抵不住那些人的嘴。” 玉淑仪忧心地看着懵懂无知的岁岁,“咱们岁岁可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乔岱听完沉默一瞬,半晌,才说:“二皇子也是个命苦的,平白遭了人算计。” 真要算起来这件事也才过去不久,可乔岱再想起来却恍如隔日,不太真切。 只能叹物是人非。 说起这个玉淑仪就来劲了,“他生母我见了,裴大人真是将人护的好,也就是护得太好了,竟那般天真。” 她零星听过高婳和裴敏月三人间的事,分明漏洞百出,裴敏月还真当人是为了自己好,听之任之。 出了这样的事,也怪她识人不清。 两人闲聊几句,日头不早,玉淑仪带着闵宝林回去了。 岁岁如今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无聊时惜竹惜月们轮流陪玩,好不惬意。 有时候连乔岱都不免羡慕这小家伙的安逸日子。 坐完百天月,她不仅得按惯例每日去凤仪宫请安,还得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 岁岁出生几天太后也派了人来问候,赏了些东西,但乔岱知道这个面子是给岁岁的,太后心底还是不待见自己,好在寿安宫请安只用每月几次,犯不着总与她老人家两看相厌。 惜竹正为乔岱束发穿衣,惜月慌忙跑进来,说:“寿安宫那边来了人,说太后娘娘想见小殿下,现在便要抱过去,等待会儿主子请完安再抱回来。” 乔岱惊诧地抬眸看她,随即眼中闪过几抹忧虑。 惜竹看在眼里,轻声劝慰说: “太后娘娘还没见过小殿下,老人家想见见孙子也是正常,放心吧。” 乔岱一想也是,太后虽派人来问过,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岁岁,岁岁如今壮实了些,抱出去见见人也未尝不可。 这般想着,她平静地嘱咐惜月:“月儿,你去准备好岁岁用的东西,等会和嬷嬷一起抱岁岁过去,小心路上别让他被风吹着了。” “哎。”惜月应了声,转身回去找嬷嬷。 乔岱转身,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丽雪红妆,耀如春华。 她嫣然一笑,好似芙蓉花开,“走吧。” 等到了凤仪宫,里边已经候着不少人,见乔岱款步姗姗而来,纷纷起身行礼。 “请昭妃娘娘安。” 昭妃本就荣宠不断,现下又生了三皇子傍身,她们是决计不敢像从前那般轻易招惹这位了,心里这么想着,行礼的动作越发恭敬起来 乔岱眉目轻抬,温和道:“都起来吧。” “是。” 众人起身,见这位正得意的娘娘还像从前那般温和好说话,不曾刻意刁难,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这时妍妃进来,恰好见到这一幕,嘴角勾出似是嘲讽的弧度,冷笑道:“昭妃娘娘真是威风。” 乔岱回头看她,眼神暗了暗,她可没忘记当初妍妃是怎么想极力给自己安上罪名的。 视线落到对方满是倦怠的眼下,不答反问道:“臣妾瞧着妍妃娘娘这眼下的青黑怎么这般严重,莫不是黛粉施多了?” 妍妃神色微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戏弄了。 她神情骤变,脸色黑沉,有些气急败坏:“你······哼!” 她这几日睡不好,这眼下的青黑一旦出来又极难消去,她今日不知扑了多少层粉才堪堪遮住,竟被昭妃当成取笑自己的乐趣,真是可恶! 若非她主动找事,乔岱自不想理她,转身寻到德妃座椅处,恭敬地行了一礼:“德妃娘娘安。” 德妃笑着拉住她的手,赞叹出声:“许久不曾在这里见到你了,虽是生了小殿下,可你这风姿还真是不减当初。” 还记得到元秀宫时,她一瞧见乔岱便移不开眼,那等美貌和风姿,即便回去后也让她寝食难安。 如今即便放下这些再来看,却还是难免再被惊艳。 乔代今日面若芙蓉春色好,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滋润。 此刻听德妃是真心夸赞自己,心中对她也多了几分好感,抿唇微微一笑: “娘娘谬赞,臣妾才坐完月子,今日便想着穿得好看些来见众姐妹。” 说罢,视线微微移到德妃身侧,迟疑道:“淑妃娘娘今日这是·····” 德妃淡淡一笑,随意道:“她身子不好,今日告了假。” “原来如此。” 说话的间隙,该来的人都齐了,乔岱打完招呼回到位置上坐下。 她久未来此,一时间对殿里的事物有些新奇,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末尾处,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 是裴敏月。 对方察觉到乔岱的视线,二人眼神相撞,裴敏月先是一愣,再对乔岱微微一笑示意,随即垂下眸,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上去比以前更沉默了。 乔岱缓缓收回视线。 皇后近日一直忙着照顾多病的二皇子,疲惫难掩,众妃看着也不敢多言,晨安便早早结束了。 乔岱跟着玉淑仪一起挪步到寿安宫,想到自己的岁岁就在里面,她内心微动,有些迫不及待。 玉淑仪路上听说了这事,只是略一惊讶,随即平静说:“太后娘娘最喜孩子,便是看在岁岁的面子上也不会再与你为难。” 皇后带着人浩浩荡荡走进宫殿,里边早已摆好给诸位娘娘的座椅和茶果,乔岱由着宫人将自己带到位置上,随后静立一旁。 过了一会儿,乔岱听见内殿隐隐传来声音,似乎是小孩子的哭声,还有人正手足无措地轻哄。 乔岱哪能听不出那就是岁岁的哭声,心中一急,频频往里边看去想看看什么情况,却始终不见人出来。 岁岁平日里很少哭,更别说哭得这般用力,乔岱光是想想岁岁哭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就不是滋味。 哄了一久,岁岁依旧哭声不减,里边的人似是无法,语气带着无奈,朝外喊道: “昭妃来了没有?快让她进来。” 乔岱便被宫人请了进去,一进内殿便见到了被几人团团围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岁岁。 她心中一紧,匆匆朝太后行了一礼便从嬷嬷手中接过岁岁,抱到自己怀里轻声哄了起来。 小家伙正哭的起劲,豆大的泪珠掉下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仅没被安慰,肉手拽住乔岱胸前的衣襟,反而哭的越发委屈。 乔岱心疼地拍着小家伙的背,“岁岁乖,不哭了啊······” 边哄边抬起头,朝着太后恭声问:“恕臣妾冒昧,不知浔儿这是发生了何事?” 太后身旁的嬷嬷看了太后一眼,主动上前解释道:“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怕是来了陌生地,小殿下心里不安这才哭闹起来。” 太后的视线一直放在乔岱怀里的岁岁身上,眼中满是心疼,“还是先把哀家的乖孙哄好,这样哭下去,要是哭坏了嗓子可怎么好。” 乔岱却觉得不太对,即便是怕生,可现下她已经来了,岁岁怎么还在哭? 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岁岁哭时小鼻子翕动,喉间哭声不畅,似是想咳却咳不出,不似哭喘。 乔岱秀眉微蹙,打量一番,才发现远处的香炉正燃着松烟。 她立刻将岁岁抱远了些,玉手掩在岁岁的鼻子上方,然后恭身朝太后道: “启禀太后娘娘,臣妾想着可能是这屋内的香烧的有些旺,浔儿年纪小鼻子娇弱,对气味敏感了些,这才哭闹不止。” 太后视线一转,看到香炉确实烧的旺。 她素日礼佛,这寿安宫终年被檀香浸染,宫里人闻得久了早已习惯,却忘了刚生的孩子正对这些敏感。 揽月阁就鲜少熏香,岁岁闻的最多的便是他母妃身上的淡雅清香,这檀香浓郁,他在这儿待了多久,鼻子就遭了多久的罪。 太后不悦地朝身边的嬷嬷指挥道: “快,还不赶紧将炉子撤下去!将窗户也打开!” 宫人四散开来,开窗撤香,外间的风一吹,香味逸散出去,屋内顿时清爽不少。 乔岱盯着岁岁,小家伙大眼睛眨巴眨巴,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第125章 新 秀 乔岱松了口气,拿过松软的帕子替岁岁擦拭脸上的泪痕。 岁岁小身子抽了抽,鼻子翕动,小嘴瘪着,显然还在委屈中,乔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太后是有些心虚,不过面上不显,外边还候着一群人,岁岁又暂时离不开乔岱,她便索性让乔岱抱着岁岁出去一起见众妃。 皇后等人在外等了许久,随后才见太后领着昭妃出来,昭妃怀中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岁岁方才哭累了,此刻虽然没睡着但也有些精神不济,乔岱怕他再有不适,时刻注意着状况。 这些落进几个妃子眼中,心中五味杂陈。 说起来昭妃是在场年纪最小的,却要比她们大多数人先一步当了母亲,这三皇子生的这般好模样,瞧太后满眼的喜爱,如今她们是连嫉妒的心也生不起来了。 有岁岁在,太后今日罕见地高兴,较往日多说了几句才放众人离去,临走时又把岁岁抱在怀里逗弄了番才放人。 回到揽月阁后,岁岁早已熟睡。 惜月听说了事情,心下顿时有些不悦,闷闷说: “太后她老人家不知,底下那些老嬷嬷如何不知?不过是不上心罢了。”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乔岱劝,“岁岁太小,鼻子娇弱,以后宫里也注意着些。” “是。” 晚间,李政照例过来看岁岁,见小家伙神色恹恹的,有些稀奇,一问才知是今日大哭过一回。 乔岱:“岁岁今日哭得厉害了些,回来时睡得沉,方才醒来一会儿,这时候没什么精神。” 李政轻轻揽过她的腰,两人站在床前一起看岁岁,男人薄唇微勾,“没什么大事就好,母后她老了,许多事想不清楚,但对几个孙子孙女的关心亦是不假。” 乔岱将头靠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柔声:“臣妾自然知道,太后娘娘今日对岁岁上心得很,臣妾看着也欢喜。” 岁岁这时恢复了些精神,看着两个大人黏糊在一起的动作,眼神懵懂好奇:“啊呀呀?” 乔岱被小家伙天真的大眼盯得玉脸一红,连忙直起身子,侧过脸低低道: “岁岁醒来该饿了,臣妾去看看膳食准备好没有。” 说完匆匆出门,独留下李政和岁岁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李政上前捏住岁岁的肉手,轻笑一声: “小家伙,惯会坏你父皇好事。” 岁岁无辜:“呀?” “罢了。”男人无奈轻笑出声,将岁岁抱起来寻乔岱去了。 岁岁吃饱喝足,又和惜月等人玩闹一会儿才被哄睡过去。 夜间,凉风习习,乔岱二人相拥而眠。 乔岱今日照顾岁岁是有些累了,靠在李政怀里昏昏欲睡,李政却不想放过此刻。 自从怀了岁岁,他和乔岱已经许久不曾亲热过,他人日日来也只是看得见吃不着。 好不容易等乔岱坐完月子,此刻岁岁也被抱到其他房间安睡了。 趁人还没睡过去,男人的大手在乔岱腰间暧昧揉捏,头靠在女子香软的发间轻嗅,黑夜中的双眸却亮得惊人。 夜间寂静,呼吸交缠的声音格外明显。 乔岱被对方纠缠的动作弄得身子一麻,顿时瞌睡全无,红着脸转过身,对上一双火热明亮的眼眸。 “陛下今日不累么?”她脸上一片燥热,好在夜黑看不到。 “朕自然是攒够了精神才来。”李政勾着笑意。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下一刻,将人紧紧揽入怀中,唇齿交缠。 外间凉意渐染,昏暗帘帐内却是一片火热。 小舟泛水,时而被高高托起,时而急转直下,或汹涌或平静,小舟左摆右摆,上下起伏,不知方向。 暖香惹梦,不胜其情。 ······ 时光飞逝。 两年后。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已至二月,御花园满园的红情绿意,好不惹眼。 仲春的微风不燥,红嫩绿的荷叶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晨露,“啪嗒啪嗒”地掉在荷池中,晕起一圈圈涟漪。 晨扫的宫人们天还未亮就起来清扫,宫道亮堂如新,这会儿正收拾着准备回宫。 却见迎面走来一支队伍,香风袭来,几个宫人连忙低下头避让一边,任这支队伍穿过宫道,直到走远才敢悄悄回头瞧上一眼。 “今年的秀女小姐们进宫可真早,往年都得等到四月,今年怎的这般早?”一个宫女疑惑道。 为首太监瞥了她一眼,又看了远方只见尾巴的人群,才低声说:“这谁知道,没准是陛下想早择新宠了呢?” 那宫女瞪了他一眼,不敢再接话。 如今是明德十年,三年一度的选秀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流程同往年相差无几,只是这时间却被皇帝破天荒提前了,往年得等到四月才能择选,如今才二月,这新一批的秀女名单就被早早定下,今日正好就是迎秀女进宫的日子。 那宫女自然是不信小太监的话。 三年已逝,谁人不知这后宫日比一日受宠的还是昭妃娘娘。 昭妃本就受宠,两年前替陛下诞下三皇子,去年又生下了四皇子,莫说是陛下,就连太后也对她另眼相看。 陛下平日本就勤政,这三年把大多数清闲时间都给了昭妃和两位皇子,几个位高的娘娘一年中尚且还有几次机会服侍陛下,那些个位卑的,别说受宠,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到。 都道男人喜新厌旧才是平常,说不准时间一久,陛下对昭妃自然就淡了。可三年下来,众人可不见陛下对昭妃有半分倦怠,甚至还愈加宠溺了。 如今新秀入宫,后宫众人早已沉寂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也不知这些新秀中是否有让陛下动心的人。 众妃暗戳戳地想。 哪怕受宠的不是她们,可若是有新人能从昭妃那多分走几分宠爱,她们也是乐意的。 何掌事从容地在前领头,耳朵却随时注意着后边的动静。 有几个低声闲语的,自以为小声却不知早被耳尖的她听到,她瞥了一眼斜后方,却没说什么。 今年有秀女三百余人,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闺秀小姐,最差的也是祖上显贵之家的后人。 若论前朝,秀女上千人也是平常,不过大朝的开国皇帝一心开疆扩土,并不热衷于此事,认为几千人选来选去甚是麻烦,便下令缩减了许多,每次只选百人。 大朝的历代皇帝沿袭了这个习惯,到李政这儿三百余人已是极多。 何掌事在后宫当礼仪掌事这么多年了,知道人多不顶事,陛下能看上那才是最重要的。 今年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闺秀,先不论品性和修养,看着倒是规矩,若单论相貌,也有几个十分惹眼的,可若是要和宫中的那位相比······ 何掌事轻轻叹了口气。 这何止是比不上,那简直是一个天、一群地! 秀女们不知何掌事是何想法,她们得以进宫,正兴奋着。 队伍中,一个秀女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第一排昂首挺胸的秀女,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低声说: “你瞧那人,你可知晓她是谁?” 被拉的秀女抬头看了一眼,眉头轻拧,随后缓缓摇头,“不知。” 她眉眼如黛,面容清丽如雪,虽是穿着京城最普通的闺秀衣裳,却仍有一身傲雪挺立的寒梅之姿,在秀女中十分惹眼。 先同她说话的那秀女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缓过神后轻声道: “你们云州离京城山高水远的,不知道也是正常。她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堂妹,她左边那个,荣国公府的嫡出。” 她身子凑近那秀女,又将声音压了压,“我瞧过了,这两位虽家世出众,样貌却比不得你,你若是好好表现,定有机会留下。” 那人瞥了她一眼,眸中的不耐烦一闪即逝,淡淡道:“但愿吧。” 秀女见她反应这么平淡,不由地有些愣神,想说什么却被前方何掌事的一记冷眼吓了一跳,只得憋屈地闭了嘴。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着,后宫宏大,朝阳的红霞一照更显得宫道金砖红瓦,雄伟无比。 原本路上浅声低语的几个秀女也顾不上说话,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宏伟壮观的宫殿,目不暇接。 路上不时遇到宫女太监,皆是从容恭敬地退到一旁,同样是伺候人,那气度却不是她们家中的下人可以比的。 等众人行到御花园,何掌事眼尖地看见外边站着几个人,她身子一顿,让众人停在原处,自己上前同人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惜竹姑娘吗。”何掌事喊了声。 惜竹原是在外守着,方才看见对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来,一看便知是新秀进宫。 她朝何掌事行了一礼,嘴角挂着浅笑:“何掌事好。” 她与何掌事不熟,按说何掌事在后宫中算得上是女官,她一个婢女见了才该恭敬,可今非昔比,乔岱如今正当宠,她作为乔岱最得用的婢女之一,也算得上是昭妃面前的红人,地位自然不一样。 何掌事也是知道这一层,往里边瞧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于是客气问: “我正准备领这群新入宫的到元秀宫安置,正好经过御花园,不知里边可是有贵人在?我好叫下边的人小心,莫要冲撞了才好。” 惜竹淡笑道:“昭妃娘娘和玉淑仪皆在里边,还有几位主子。” 乔岱这几日在屋子里闷久了,今日特意约上了玉淑仪和几个平日关系尚可的妃子来御花园闲聊,且还把两岁多的岁岁给带了出来。 不过这点惜竹没提。 何掌事心道果然,正准备谢过惜竹带人离开,却见里边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见到何掌事不仅不意外,还直直朝人走来。 “何掌事。” 是皇后身边的杨嬷嬷。 何掌事和惜竹拂了拂身,何掌事率先开口:“嬷嬷在这,难不成皇后娘娘也在?” 杨嬷嬷眯着眼笑道:“娘娘今日带静安公主和二殿下出来透气,恰好遇上昭妃娘娘几人,正在里边一道说话呢。” 说着,朝着一众秀女的方向微微颔首:“辛苦何掌事领人进来了,娘娘今日本就要召见你问问秀女的事儿,恰好你来了,这便随我去见娘娘吧。” 何掌事脸色一僵,讪讪笑了声,才道:“还烦请嬷嬷稍等。” 杨嬷嬷一眼便知她是要干什么,叫住她,笑眯眯地说:“我随何掌事一道过去吧,也好提前见见未来的后宫主子们。” 杨嬷嬷的意思通常就是皇后的意思,何掌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同惜竹微微点头示意后便带着杨嬷嬷过去了。 惜竹随意看了一眼,捧着绒衣进去了。 秀女们只见何掌事在远处和什么人说话,本来还有几分好奇,此刻在原地站的久了便有些不耐烦,周围几个互相认识的更是窃窃私语躁动起来。 这下远远见何掌事领着人回来,连忙闭上嘴,安静规矩地站着。 何掌事自然知道她们心虚,冷眼环视众人一圈,冷声道: “我这儿尚有要事前去处理。你们且在此地安分候着,切不可随意走动,若是出了岔子冲撞了园中贵人,我可帮不了诸位。” 言罢朝几个宫女太监叮嘱几句,让他们盯紧这些秀女。 何掌事说话期间,杨嬷嬷正毫不遮掩地绕着众人打量,秀女们不知道她是谁,但观她这份从容气度便知其来历不小,便乖乖低着头,任她打量。 何掌事双眼快速从几百号人的脸上掠过,当看到一人时,她神色微顿,仔细看了过去。 面容清丽如雪,身姿婀娜,好似傲雪红梅。 这气质倒是与淑妃娘娘有些相像。 沉思几许,杨嬷嬷已经走到那人身边,众人见她紧盯那女子,怕不是被后宫娘娘提早注意到了这人的好容貌,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杨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别有深意地问了句:“不知这位小姐姓甚名谁,家出何地?” 她一看便知这人并非京城人士,应当是地方上来的。 那秀女心里奇怪,面上却乖顺地低着头,恭敬答:“小女姓傅名萱,云州安县人。” 傅萱。 杨嬷嬷一听,心中了然,只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不错”便带着何掌事离开了。 容银珠盯着杨嬷嬷离开的背影,又侧眼看向傅萱清丽的面容。 双眸低垂,若有所思。 第126章 殿 下 先前同傅萱讲话的秀女叫徐若,她的想法不似旁人,见傅萱被人问了话,心中还有些羡慕。 “定是你相貌太过出众,那位嬷嬷才会注意到你,多问两句。”徐若道。 她是在宫外排队时结识的傅萱,心中对她有些好感,知道她是从偏远的云州来的后,还主动分享京城的奇趣异事。 傅萱微微凝着眉,白皙的脸颊上因为站得久晕出两抹淡淡的粉红,她不确定地说: “许是看我不像京城人士才来问话。” 她虽气质出众,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京城人。 徐若低声安慰她:“没事,你这样的好样貌,到时候也肯定能被陛下一眼注意到。” 傅萱皱皱眉,不喜欢她这样总是将自己的样貌挂在嘴边。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不需要人这样时刻露骨地说出来 徐若自认小声,可还是被周围的人给听到,胆子大的人站出来不屑地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和身边人说道: “有些人真会白日做梦,想着靠走捷近就能成娘娘,殊不知自己家世不行,相貌也比不过昭妃娘娘,好笑的很。” 周围的人附和地掩唇低笑,惹得傅萱一阵脸红,徐若知道情况不好,悻悻闭了嘴,歉然地对着傅萱笑了笑。 好在对方没在意。 昭妃娘娘的名号可谓不小。 毕竟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宠妃,又接连为陛下生下两位皇子,秀女们对这位娘娘十分好奇。 传闻昭妃美的不似凡人,宫中其他娘娘们皆是避让不及,生怕被昭妃衬托地变丑了去。 ······ 日头渐大,二月的天不热,但这明晃晃的太阳却照得人没精神。 秀女中难免有人要抱怨。 “这何掌事怎么还不回来?这才刚进宫就将我们晾在这儿,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有人轻声嘟囔道。 众人没附和,但心中的想法也差不多。 她们皆出身不凡,再怎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平日里都是被人伺候着的,实则心气儿高着呢。 傅萱没那么多想法,但她久站也有些乏了,抬眼看了第一排的几人,发现她们不发一言,就像何掌事没走时那般站的规矩,没多余的动作,表情也十分淡定。 傅萱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啊!”那秀女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 “哪里来的孩子?!脏死了!” 傅萱和徐若回头,原来是那秀女本在最外边站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抱在自己腿上,低头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小孩! 小孩两三岁的模样,却是脏兮兮的,衣裳和脸上都沾了不知从哪里沾来的泥巴,连带着那秀女的裙摆也脏了。 那秀女差点没被吓死,此刻发现自己一大早精心挑选的裙子竟被这个不知来历的脏小孩给弄脏了,顿时怒从中来,尖叫之余踢了一脚小孩。 小孩被秀女踢了一脚后,“啪嗒”一声跌倒在地,竟也没哭,而是眼神迷茫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那秀女。 秀女们低声轻呼,“这哪来的孩子?也太脏了!” “是啊,你瞧她的裙子······” 那秀女拎着裙摆又急又气,指着小孩的鼻子骂道: “你个死小孩!这裙子可是我娘亲自到百绣坊订做的,别人给钱都买不到,这下可怎么办?!” 人群中有人瞧着那小孩可怜,轻声劝慰秀女别跟一个小孩计较,可那秀女根本不听,反倒骂劝慰的人不知道这裙子的价值。 傅萱和徐若都觉得这秀女小题大做了,徐若更是轻声跟傅萱讥笑道: “不过就是一件百绣坊的裙子,她倒是会给自己贴金,还跟一个小孩计较,丢死人了。” 傅萱凝着眉,没说话。 比起这些,她更好奇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联想到之前何掌事说的贵人······ 难不成这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小孩,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位? “刘秀女还是歇歇气,我看着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跟他置气。” 清越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寻声,见到对方真容后纷纷为她让出一条道。 容银珠嘴角挂着浅笑,走到小孩身边轻轻将人扶起,轻声细语道:“摔疼了吧?别怕,姐姐替你擦擦。” 她似乎根本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泥泞,甚至拿出自己的绣帕给对方擦拭脸上的泥,“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小孩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容银珠又问了他几句,小孩皆是摇头,连话都不肯说。 先前那秀女还没消气,先前见是容银珠出来才将气憋住,见状忍不住出声嘲讽道:“这怕不是个小傻子吧。” “哥哥,才、才不是小傻子!”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 随后只见前边的从木间钻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众秀女惊疑地打量这道童声的主人。 那是个两三岁模样的男孩,一张小脸十分精致,像一个白嫩软糯的米团子。 此刻迈着小步子朝众人走来,看得出尽管他已经十分努力,但小短腿无法支撑他走出一段平稳的路。 小孩跌跌撞撞,十分艰难地走到容银珠身边,朝着对方伸手,认真道: “姐、姐姐,请把哥哥还、还给我!” “哥哥?”容银珠惊奇地看看怀里的小孩,又看看眼前伸手要人的小孩。 “对!” 她有些好笑道:“那你们爹娘在哪儿?可不能这么乱跑。” 她身为容家旁支,是知道些情况的。 太后娘娘喜爱孩子,时不时会叫几个亲近的夫人带着自家孩子进宫热闹热闹,因此后宫出现小孩她并不意外,且知道被叫入宫的孩子定然也是身份不凡,这才会主动出手解围。 其他秀女回过味来,也纷纷开始猜测起两个男孩儿的身份。 先前那小孩尽管浑身泥泞,但也不难看出身上的衣裳是用上好的云锦织造的,身份定然不凡,后面出现的那个更是,虽身上挂了些草屑与落叶,但光看模样便知道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这么漂亮的孩子,说是小仙童也有人信! 随后也来人证明了他们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惜月气喘吁吁地领着人跑过来,看到岁岁在这儿立刻激动道:“我的小祖宗,怎么跑到这来了?!” 说罢顾不得身后那许多秀女,连忙蹲下身检查岁岁是否受伤。 “还好还好,没受伤。”惜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对方浑身的脏乱,连头发都挂了不少草屑,又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 岁岁今日被几位娘娘逗弄了一久便闹着要出去玩,主子无法,便让她照料岁岁,后来遇上皇后带着二皇子来,又闹着要和二皇兄一起玩。 说起来,主子虽跟皇后和二皇子的生母裴荣华不对付,但两位小皇子却意外地亲近,许是年龄相仿,岁岁挺喜欢他这个二哥哥的。 两小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惜月听不懂,只和皇后的人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的动静。 谁料想,她就是和凤仪宫的宫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眨眼两位小皇子就都不见了! 惜月和凤仪宫的人急得不行,翻天动地找了起来,好在没多久就在这处找到了人。 幸好小殿下没出问题,否则她怎么跟陛下和主子交代。 思及此,惜月一把将岁岁抱起抱在怀中,幽怨道:“乱跑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瞧瞧这头发······” 岁岁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拉住惜月的袖子软软地叫了声:“月姑姑——” 惜月顿时什么气都没了。 惯来如此,即便是陛下都抵不住岁岁这般撒娇。 她轻叹口气回神,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的情况。 一瞧便知是今日进宫的秀女,她视线直直对上离自己最近的容银珠,随即看到了对方怀中满是泥泞的二皇子。 惜月眼皮疯狂跳了跳,赶忙对着身边人吩咐道:“快快!将二殿下给凤仪宫的人抱过去,赶紧将这身给换了!” 这声清晰的“二殿下”一出来,众秀女哪里还不知道男孩儿的身份,想起方才的事情,不禁脸色一白。 谁能想到这个呆愣愣、脏兮兮的小孩儿,竟然是二皇子?! 方才的冲着二皇子撒火的刘秀女更是眼前一黑,恨不得给之前的自己几个耳光! 几个宫人连忙接过二皇子找寻凤仪宫的宫人,岁岁趴在惜月怀里,依依不舍地朝二皇子招手:“哥哥,明天一、一起玩呀!” 二皇子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岁岁直到走远。 容银珠犹豫着上前,尴尬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也没想到对方竟是皇子,还是那个养在自己皇后堂姐名下的二皇子,既然如此,那眼前的这个肯定也是皇子了。 惜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眼前美貌温和的容银珠,客气笑道: “这位是三皇子殿下,奴婢是服侍昭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小姐唤我惜月即可。两位小殿下贪玩,打扰众位小姐了。” 她嘴上歉然,语气却不客气。 毕竟是两位皇子,身份比这些个秀女高,她一个奴婢哪能真的代两位小殿下自降身份道歉。 容银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说:“原来是三殿下和昭妃娘娘身边的惜月姑娘,小女银珠,失敬了。” 惜月眼神一变,早听说皇后娘娘的堂妹要入宫,原来就是眼前这位。 二人客套着,谁知岁岁突然扯了扯惜月的衣襟,好看的眉眼拧起,不悦地指着人群,严肃地吐出两个字: “傻子!” 那方向正是刘秀女所在。 对方没想到一个孩子还记着这事儿,顿时脸色煞白,后背直冒冷汗。 惜月一愣,“殿下说什么?” 岁岁怎么突然骂人傻子,谁教的?! 岁岁皱了皱眉,他才两岁多,口齿还有些含糊,费力说:“她踢、踢哥哥,窝看见了!” “坏姐姐!说哥哥······小傻子!才、才不是!” 岁岁小嘴撅着,显然很不高兴,尽管年幼,但他很聪慧,早就知道“傻子”是骂人的话。 岁岁讲的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惜月听懂,她立马沉下脸来,冷冷地盯着刘秀女。 接下来,惜月了解了事情经过,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恰好这时候何掌事匆匆赶回,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撂下一句: “此事我自会一五一十禀告皇后娘娘,刘小姐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岁岁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何掌事。 何掌事回来见众人皆是苍白着一张脸,尤其是那刘秀女,想起方才惜月抱着三皇子不愿搭理自己,心中一紧。 知道这些人果真给自己惹事了。 第127章 宠 爱 乔岱估算着时间,等回到揽月阁,见到一身脏乱的岁岁顿时哭笑不得。 岁岁呀了一声,伸着手跟乔岱要抱抱,“母妃~” “你今日闯祸了?”乔岱好笑道,伸出食指抵在小家伙的额头上,“这么脏,母妃可不抱你。” 岁岁瘪了瘪嘴,软乎乎的脸颊鼓起:“岁岁,不是闯祸!” 他是路见不平,拔刀助哥哥! 惜月在一旁看得不忍心,将事情给乔岱说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殿下被踢的那一脚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如何计较。” 乔岱听完经过,蹲下身将岁岁揽过来,却是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故作严肃地问他: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小家伙扭动身子,懵懂地看着乔岱,看出来确实不知道自己有错。 惜月顿时就心疼了:“都是奴婢没看好两位小殿下,殿下还小,能懂什么?” 乔岱当下就瞪了她一眼,惜月悻悻闭嘴。 岁岁乖巧懂事,又长的极好,玉雪可爱,这揽月阁上上下下对这位小祖宗喜爱得不行,尤其是一直贴身照顾的惜月和巧云。 乔岱和李政自然也爱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不过宠归宠,有些事情就得从小抓起来,万不可因为一时的宠溺而掩饰孩子的错误。 “你要独自去玩,母妃允了,走之前你怎么跟母妃保证的?”乔岱盯着岁岁稚嫩的小脸,“你是不是答应了母妃会好好听惜月姑姑的话,一定不离开姑姑身边?” “今日呢,你是不是拉着二皇兄钻木丛,故意躲惜月姑姑?”乔岱一语戳破。 岁岁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惊慌地摇摇头,眼底全是心虚。 见乔岱无动于衷,又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扭着小身子开始撒娇:“岁岁错啦!” 母妃好厉害,以后再也不敢骗母妃了。 他揪住乔岱的袖子,认真说:“以后,再、再也不这样了!” 乔岱好笑地看着他,眼神探究,“这回可是说真的了?” “真的真的!” 怕母妃不信自己,岁岁昂首拍了拍小胸脯,作出郑重的承诺。 正经严肃的小模样颇有童趣,惜月在一旁被逗乐了,乔岱也拿他这样没办法,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温柔道: “那我们就说好了,岁岁一定要乖乖听话。” “母妃明日就带着你去皇后娘娘那儿,你好好跟二皇兄道个歉,好么?” 岁岁乖巧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明天又可以和二皇兄一起玩了。 母子俩做好保证,惜月立马带着小家伙下去梳洗,一番折腾下来,小脏包重新变回大白馒头。 岁岁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仙童,惜月将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玩闹许久,岁岁有些困了,惜月准备将他抱回房睡觉,但岁岁执意要去看一眼弟弟才肯睡。 四皇子李淮,乳名年年,是乔岱去年生的,今年才一岁。 年年和岁岁一样,生的玉雪可爱,让乔岱惊喜的是,年年完全就是照着他舅舅乔恒的模样长的。 怪不得说外甥肖舅。 岁岁很喜欢这个弟弟,年年刚出生那会儿岁岁也才刚会说话,路也走的磕磕碰碰,尽管如此,每次都要先看一眼弟弟才肯睡,日日盼着弟弟长大。 年年现在能勉强走路和说话,也喜欢和哥哥玩,两小孩咿咿呀呀的,乔岱和李政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逗弄两个孩子,日子倒是悠哉惬意。 岁岁出生后李政常常相伴,因此小家伙对父皇很是亲近,黏黏糊糊对着李政撒娇是常有的事。 帐外光影浮动,微风涟涟。 乔岱坐在一侧,挽起长袖,取过徽墨,轻车熟路磨起了墨。 李政随手将看完的信函合上,扔在书案上,打开另一封密信,冷笑道:“这梁启德还真是够嚣张。” 乔岱见他神色不虞,研墨的动作微顿,问他:“梁大人怎么了?” 梁启德是明州知府,在任十多年间平平庸庸,无功也无过。 乔岱能知道他,是因为明州正是乔恒近期所去之处。 两年前,乔恒回京科考,原本只打算争取个二三甲进士,不料竟然名入一甲。 殿试上,李政一眼就认出此子是乔岱弟弟,只因乔恒的相貌在一众考生中实在过于亮眼。 他早知道乔恒是个有才的,年纪还小,私下也听闻他早早入了宋大儒的门下,便是见惯了天才的李政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他看了一甲三人的答卷,又出口各自考校了一番,心中自有考量。 此次一甲中的三人,还有一位是裴侍郎次子,裴修名。 此人文采了得,一手好字更叫几位考官纷纷侧目,李政看了答卷又问了对方些问题,心中亦是满意,直接点了其做状元。 至于榜眼和探花郎,便是在剩下的乔恒和另一人中作选择,若论答卷,后者文采斐然乔恒稍逊,可若再看策论,乔恒又面面俱到,精彩绝伦。 关于这二人谁更胜一筹,考官们各执一词,殿试上都在纷纷观望,陛下到底会如何选择。 本以为陛下也会纠结几番,不料陛下问完后就轻飘飘给出了答案。 另一人为榜眼,乔恒则为探花。 有人欣喜,有人可惜,不过两者都是一甲,相差不大,乔恒听到这个结果也接受良好。 不过这是陛下钦点,众人心中自然觉得榜眼更得帝心。 其他人不知道,乔岱却是知晓,一夜她问李政为何点了乔恒做探花,可是榜眼何处更为出彩,不料李政只是淡淡地说:“文采相当,并无尤甚。” 乔岱更好奇了:“那是何故?” 深夜中,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乔岱能感受到对方正轻咬住自己的脖颈,细密的麻痒传来,乔岱缩了缩身子,轻呼出声。 半晌后,才听男人出声: “他相貌极佳,堪当探花郎。” ······ 果然,一甲三人踏马游街那日,全京城的人都在惊叹探花郎是如何俊俏。 乔恒一下子在全京城出了名,成了不知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一时间,到靖远侯府上门说亲的人多如筛糠。 三人皆入翰林,裴修名任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乔恒和另一人任七品翰林院编修。 今年初春,李政有意磨练三人,面上给三人派了个着书的任务,实则是让三人暗随寻方御史方思明到冀南一带,暗访民情,纠察贪吏腐败。 此事知者甚少,乔岱算一个。 明州在冀南一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州地中平平无奇,方思明等人此去一探却发现了猫腻。 冀南一带此前受涝灾影响损伤不少,好在朝廷赈灾及时,及时安抚,这才没有掀起大乱,方思明一众此去冀南,一是为了探察灾后百姓生活,二则为考察冀南地方官作为。 此次密巡,却发现明州百姓已近三年收成减半,民生苦怨丛生。 梁启德作为明州知府,却知情不报,刻意隐瞒,此外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大肆敛财占地,与其他州府的官员私交,收养外室,威胁清白女子与其有染,甚至杀人消灾,泯灭良心。 任期是十几年间,诸如此等恶行数不胜数,但明州与京城相隔甚远,梁启德又行事小心,将事情掩藏得极好,多年来京城无人得知。 明州百姓虽多有怨念,但官大压民,百姓们亦无人敢鸣冤。 乔恒等人随方思明一路到此,得知情况,即刻传送密信回京。 乔岱惊讶道:“此人独自一人便能这般嚣张?实在是苦了明州百姓。” 李政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然有人助他。不急,等证据齐全,朕会送他们一起上路。” 乔岱微微点头,陛下定然知晓那明州之事定能平息,她一个后妃,不好过问朝政。 二人闲聊一会儿,岁岁揉着眼睛出来,说年年醒了,惜月给人喂了些东西,又将人抱到庭院玩耍。 李政心情稍缓,抱着年年逗弄,年年也肯和他亲近,甚至大胆地扯他父皇的头发,咿咿呀呀的。 不久,却有人来请,称大皇子生病,要陛下前去一看。 突然被打断好兴致,李政心情不悦,追问:“怎么突然病了,景仪宫如何照看的?” “说是不巧夜间受了凉,现下高烧不退。” 李政眉头微凝。 乔岱顿了顿,说:“大皇子殿下少有生病,难得一回还得萧妃娘娘来请,想必病的不轻,陛下不若还是去看看。” 李政看了一眼怀里懵懂天真的年年和一旁乖巧的岁岁,微微抿唇,将岁岁放到乔岱怀里,轻声道: “也罢,朕去瞧瞧。” 第128章 剥 夺 李政到时,大皇子正红着脸躺在床上,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将昏睡过去。 萧妃在一旁垂泪掩泣,见李政来,哀戚地唤了声,准备扑进男人怀中:“陛下!” 李政皱着眉,不悦地推开她,快步走到床前。 大皇子尚有意识,含糊地喊了声“父皇”。 李政上前抚了抚他的额头,着实滚烫,“怎么回事?” 御医早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回答道:“禀陛下,殿下昨夜骤感风寒,此刻高热不退,臣等正竭力医治。” “若是连这点病都治不好,就回乡种田吧。”李政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在李政印象中,李泓自小跟着武将老师学武炼身,身子骨比一般孩子都要强健,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这回突发高热确实叫他担忧。 萧妃抽噎,眼眶红红:“也怪臣妾,泓儿昨日夜间非要温习功课,说等陛下考察时定要好好表现,这才······” 李政不吃她这一套,讥笑几声反问:“你既知晓,何不阻止?若是在屋里温习,朕也从不缺你这景仪宫一火一炭,又如何能冷着他?” 他冷面无情,句句直逼,萧妃喉头一哽,随即似是恼怒,道: “您也知道泓儿在这方面向来较真,陛下许久未来,这孩子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事,才想在您面前好好表现,臣妾虽是心疼,可他脾气倔,哪里劝得住?” 说着,坐到床沿上,心疼地摸着李泓的脸,“泓儿这几日瘦了不少,陛下心冷,许久才来一回,自然不知道,可怜我的泓儿这般乖顺懂事,每日都眼巴巴地盼着他父皇来。” 她这话听着委屈,实则是几分“怪罪”的意思了。 李泓乃是皇长子,此前许多年李政都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素日里不论是功课还是生活都会关照,一月里总要有那么几次到景仪宫看看。 萧妃少年时便跟了李政,因自己是第一且是唯一替陛下诞下皇子的人,因而无论是在东宫还是景仪宫,她的待遇皆是不一般。 儿子勤奋上进,陛下关怀李泓之余也会顺道问问自己。 多年来亦是如此。 可这一切在乔岱生下岁岁和年年后就大不一样了。 李泓渐渐长大,规矩学的极好,克己复礼,端方尔雅,朝野皆称这才是真正的太子风范,倘若陛下此后无子,李泓便是他们心中东宫太子的第一人选。 许是知道自己的特殊,李泓小小年纪就已懂得克制和隐忍,从没做过如岁岁和年年般拉扯父皇头发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政和大皇子之间的相处越来越不像父子,而是更像君与臣,二者之间总是隔着一层纱,熟悉有余却亲密不足。 李政知道自己近些时日对李泓多有疏忽,可却从不曾看轻过自己这个儿子,若是他心中不在意,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瞧着床上虚弱的李泓。 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此刻因为高热双眼微阖,眼角湿润。 小小年纪就和他太傅学的死板守正,这会儿却脆弱地不像话。 李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深深望了一眼萧妃,道:“让他好好休息,你同朕出来。” 说罢甩袖,转身出了门。 说这话时,他气势微变,萧妃怯怯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 犹豫着,没立刻跟上。 忽地感觉袖口一紧,是李泓虚抓着她的裙袖不放。 稚嫩的脸上,一双眼睛被高热熏得湿红,眼神有些迷蒙,却还是看着萧妃,似是有些担忧:“母妃?” 萧妃鼻尖一酸,别过脸抹去泪,反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泓儿乖,母妃去去就回。” 她跟着李政进入偏殿,只见男人背对着自己,双手负在身后,气势低沉,似乎是在隐忍些什么。 萧妃痴痴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上前几步,像从前某几次那样从背后拥住了他。 脸颊贴在男人温热有力的背脊上,萧妃心中多年的的酸楚微缓,像是为了填补了几分空缺,抱得更加用力,“陛下,臣妾和泓儿都好想你。” 声音娇娇软软,还带着哽咽。 她真是许久不曾与李政这般单独相处过了。 她知晓自己在陛下心里没什么地位,本不该眼巴巴地奢望,可每当夜深人静,陛下年少时的音容笑貌便会不停在脑海涌现。 因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抓住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升起一丝宽慰,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意,却见一直沉默的李政忽地攥住她的手腕,然后狠狠将她甩开。 力道之大,让萧妃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眼中泪花闪现,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李政:“陛下?!” 李政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时萧妃才发现对方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陌生无比,里边似还掺着厌恶,仿佛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心头被这眼神狠狠一刺。 萧妃哭肿了眼,不甘心地质问李政: “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如此不容我?我是陛下的女人,也想得到陛下的疼爱,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多享受几分父皇的爱,难道陛下连我这点念想都容不下吗!” 她不明白。 这么多年,她心里眼里都是他,还含辛茹苦孕育了他们之间的孩子,自己在他眼里便这般不堪吗? “你想让朕容你?” “是指费尽心机让林妃和郑嫔小产,还是指明知泓儿感染风寒,还故意拖延,加重病情?”李政紧紧地盯着萧妃,面无表情地说出此话。 萧妃的哭喊倏地一滞。 她先是一愣,然后瞳孔骤然紧缩。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让她脑袋嗡嗡的,又昏又胀。 陛下······都知道了? 突然软跪下去,似是全身脱了力,神色呆滞,她喃喃道:“陛下说的什么,臣妾不明白。”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陛下一直都知道。 都知道了······ 李政冷笑一声,胸中怒火难抑,便是当年自己那一丝纵容,才会让这个女人得寸进尺,不加收敛。 “若非看在你是泓儿生母的份上,朕早已将你这歹毒之人伏法,容你多年,却没想到你如今竟是不惜算计泓儿?萧氏,你好大的胆子!” 萧妃仰着头,透过朦胧水光看着他,忽地笑了起来:“我歹毒?哈哈哈哈哈······” 停下后,双眼死死盯着李政的漆黑如墨的星眸,一字一句地说:“若论歹毒,没人比得过陛下您!” 当初后宫的两个妃子意外怀孕,彼时李泓年幼弱小,她怕李泓地位受到威胁,再加上那几年陛下根本不想生子,这才狠下心,使了计谋间接让人流产,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本以为天衣无缝,这么多年记忆都快模糊了。 可她却忘了,李政不是能任人愚弄的君王,他的手段比后宫任何一个妃子都要残忍。 这么多年,她倚靠泓儿才能勉强从男人那里换来一丝温情,可她战战兢兢维系这么多年的温情,却只在朝夕间就被抢走。 男人抱着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笑的温柔,却只给自己留下冷漠无情。 她不是个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孩子,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践踏别人,可李政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自己? “泓儿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可陛下你呢,心中只有昭妃那女人,有多久不曾和泓儿好好说过话?连生病了都要臣妾百般来请!” 她捶着胸口,满眼不甘,“你说我歹毒,陛下你呢?当年为了权利不惜牺牲淑妃的孩子,如今又纵容皇后······”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 萧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够了!”李政暴躁如雷地打断她,扇人的手还未落下滞在半空。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旧事重提,他心情糟糕至极。 须臾,他冷硬着嗓音,抛出一句话: “朕容你多年,是你不知好歹,算计到泓儿身上,不配做他母亲。今日起你不得出宫半步,泓儿便暂时交由他皇祖母抚养。” 萧妃捂着脸的手僵住,双眼瞪大,陛下这是要将泓儿从他身边夺走? 她猛地扑到李政脚边,死死地抱住李政的双腿,大声哭喊起来: “不,不!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怎么罚臣妾都认!可泓儿就是臣妾的命根子啊,陛下不能夺走他!” “陛下!你不能对臣妾这么残忍!”她死死抱着李政的腿不肯松手,眼中满是绝望。 若是没了泓儿,她今后该怎么活? 这个男人为何偏偏对她这般残忍! 李政并不领情,挣开萧妃的手,神情讥讽,深邃的双眸尽是凉薄之色。 “朕若是对你残忍,你这条命也早没了。”他冷冷睨着恍若失智的萧妃,心中再无一丝怜悯。 “记住,今日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 第二日醒来,乔岱亲手给岁岁和年年喂了些东西。 她对两个孩子喜爱,许多事情喜欢亲自动手,既要照顾他们,自然就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性惬意,时间被分出去不少,自己的时间就紧张起来了。 她随意打扮了下,便匆匆赶往凤仪宫。 好在她天生丽质,即便是再普通的装束也难掩姿色,并不让人看轻。 路上周福随侍,传来了景仪宫的消息。 “萧妃娘娘不知如何惹怒了陛下,陛下昨日在景仪宫大发雷霆,下了命令禁足萧妃娘娘,还剥夺了对大殿下的抚养权。大殿下如今被送到了太后娘娘那儿。” 乔岱大吃一惊,细细琢磨了下,直觉李政的行为和大皇子有关。 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等她到了凤仪宫,一众后妃亦是盯着萧妃的空位,神情复杂。 便知道她们大多得知了此消息。 乔岱和玉淑仪打过招呼,路过淑妃时见其神色沉静地看着自己,脚步微顿。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上前。 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自从窥得淑妃一丝隐秘,她对这位性情大变的嫡姐多加关注,注意到对方这两年来愈发沉默,岁岁出生时也没有遵照侯府的示意,来和自己争抢。 不知是别有心思,还是就此打消了念头。 皇后和淑妃,乔岱看不懂。 二人背后之事,皆是被李政刻意隐瞒,乔岱和其余后妃皆是窥探不得。 皇后今日因为萧妃的事来得晚些。 终日挂着的浅笑不见了踪影,神情郁郁的。 这请安一日比一日沉闷,各人心里都有心思。 近来的大事无非就是秀女大选在即,今年开春便选,快的让众妃恍恍惚惚的。 她们中许多人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许久,都无变动,从前淑妍二妃受宠,如今更有昭妃独宠。 不经意间,三年又三年。 如今又要迎来一批新人,众妃不由觉得一阵空虚与心酸。 从凤仪宫出来,乔岱、玉淑仪和闵宝林三人同行到小花园散心。 走累了,三人坐在凉亭上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提起了萧妃的事情。 玉淑仪说:“她脑子拎不清楚,竟然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受苦争宠,据说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也真是够狠。” 发落萧妃总要有个理由,这些事李政没让人瞒,众人只要稍一打听便能知道。 闵宝林心善,她是见过大皇子的,乖巧又懂事,这时候就有些心疼了:“我、我昨日还听说大殿下高热昏迷,今早刚醒便哭了。” 纵然李泓平日再懂事,可到底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骤然和生母分开,又听别人说了许多母妃的不是,一时接受不了。 她母妃的心思他晓得,可他也想父皇能够多陪陪母妃,不想她每日闷在屋里自怨自艾。 父皇和他说是母妃做了错事,没处置母妃已然是开恩,让他自此不要再多想,往后还能有机会再见。 这些李泓如何能不知。 从前萧妃对他十分严格,几近执拗,无论是文章还是武功,都要逼自己学到最好,即便是自己撒娇想要休息一会儿,母妃也会毫不心软地斥责他。 他起初不懂,后来才知道,母妃做这些不仅是想要他当上太子,也是想要博得父皇的怜惜。 他觉得母妃很傻。 她明知道父皇不会动容,做那些都是在欺骗自己。 乔岱皱着眉,同样身为皇子,说到大皇子她便会想到岁岁和年年。 当了母亲之后,她心肠软了点,对大皇子的遭遇亦是怜惜。 不过本来错在萧妃,且陛下并未赶尽杀绝,至少留了一条命在,她觉得那孩子还不至于因此埋怨陛下。 说完话,玉淑仪非要跟乔岱一起回揽月阁。 “好几日没见到岁岁和年年了,再不去可不得把我这个干娘给忘了?”玉淑仪闷闷地说。 乔岱无奈,对方这是真怕两个小家伙记不得自己。 等两人回到揽月阁,就见庭院里巧云和惜月拿着玩具,各自抱着一个精致的娃娃逗弄,时不时发出几声愉悦的笑声。 这一幕可把玉淑仪酸到了。 这两个丫头真是好运气,不仅能日日和两个小家伙亲近,还一人一个。 好在岁岁先认出了她俩,指着人笑得美滋滋的:“母妃!干、干娘!” 玉淑仪的心顿时化了,乐不可支地接过岁岁抱在怀里,岁岁虽然更想要乔岱抱自己,但也知道这个干娘平日对自己和弟弟很好,也就乖乖任她抱了。 夕阳西下,流云缓动。 流金赤紫交错铺陈,透过壁檐金瓦,洋洋地洒落在庭院中的几人身上,温馨而美好。 李政刚走到门口,便见到夕阳下,玉淑仪抱着他的崽,一口一个干娘,然后狠狠亲了岁岁几口。 最后露出一个十分满足的笑容。 脚步微顿。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第129章 惊 艳 “真是干娘的好宝贝!”玉淑仪贴着岁岁的脸蹭了蹭,眼角眉梢皆是愉悦。 要不说她乔妹妹是真会生。 瞧这两兄弟,一个个跟小仙童似的,性格也怪讨人欢喜。 “干娘?”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乔岱和玉淑仪皆是一怔,连忙转过身朝着来人行了一礼。 乔岱抱着年年,身子才蹲下半截就被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托了起来,“起来吧。” 玉淑仪实在尴尬。 往日她都是避开李政来,对岁岁和年年是想怎么亲怎么亲,放肆得很,这下子李政突然到来,她口无遮拦,那点心思被抓了个正着。 年年原本趴在乔岱怀里,这会儿认出了李政,稍显兴奋,朝着李政伸出双手: “父、父······抱!” 李政笑着将人接过,年年小小的一团,他一只手臂就能将其圈住。 他身材高大,臂膀有力,年年在他怀里很有安全感,很快就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窝着不肯动弹。 李政抱着年年,目光却别有深意地看着玉淑仪,悠悠道: “朕倒是不知,玉淑仪何时当了岁岁的······干娘?” “昭妃妹妹与臣妾相交甚笃,两位皇子又喜欢与臣妾亲近,可不就是干娘吗。”玉淑仪讪讪应了一句,硬着头皮道,“陛下不会连这都不许吧?那岁岁和年年可是会很伤心的。” “是吧,岁岁?”玉淑仪颠了颠岁岁的屁股,想让这小家伙帮自己说几句话。 李政也将视线放到岁岁身上。 谁知道岁岁左看看玉淑仪,右看看自己父皇,眼神懵懵的,最后害羞地往玉淑仪怀里缩了缩。 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玉淑仪,眨巴眨巴,“森么呀?岁岁不知道。” 玉淑仪捏了捏他的小脸,无奈地笑道:“你个小家伙。” 乔岱在一旁看着,弯了眉眼,招人搬来椅子让李政坐下。 玉淑仪知道陛下和乔妹妹一向感情好,起初心里是有些羡慕,不过后来便释然了。 这时候三个人凑到一起,她本该起身告退,可岁岁小手攥着她的衣袖,认认真真数着那上面的花,玩的不亦乐乎。 玉淑仪顿了顿,决定再待一会儿。 李政进来时面色无波,但相处久了乔岱自然知道这样的李政算不上好心情,想来还是因为大皇子的事情。 她长睫微垂。 须臾,又笑着说了些岁岁和年年近两日的趣事,终才见李政展颜。 玉淑仪在场,李政不好和乔岱亲昵,于是捡了些她爱听的事情来说。 譬如前次说的明州之案。 原来那日裴修名和乔恒扮作寻常的富家公子,前去梁启德居所附近探听消息,不料路上正好遇上梁启德本人。 明州一隅多年平淡,梁启德在任的十余年间也从不曾遇上京官来查,哪能想到他这小小的明州已被盯上,自然也不曾想到二者的身份大有出处。 他只瞧见这两人丰姿俊逸,气度非凡,一看便是贵门出身。 尤其是一旁穿白色锦袍的少年,虽比起旁边那位稍显稚嫩,可那样貌着实是生得好,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名动一时的美男子。 梁启德心中甚是满意。 他家中有一爱女,眼光极高,明州和几个邻州那么多青年才俊愣是没一个瞧得上的,眼看着女儿年岁渐大,婚龄将过,这亲事却一直没着落,可把他和夫人愁坏了。 这两人自称路过,见其言谈举止皆是不凡,听说他是明州知府也是敬重有加,梁启德心中满意,连忙将二人迎进府中招待。 瞧得出梁启德对他们观感不错,裴修名和乔恒于是顺势而为,与其打了些交情。 这一来一往,梁家小姐果然对二人上了心。 据说其对乔恒一见倾心,后来更是哭着喊着要嫁给乔恒。 梁启德也正有此意,只是对两个外来人的身份仍不放心,还待多加打探确认后才能放心将女儿托付对方,只是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他的罪行便被揭露于众了。 光是谎报民情这一点,李政便可治其死罪,遑论其多次假借朝廷的名义暗中搜刮民脂民膏,仗着职位欺压百姓,桩桩件件的罪状,李政便不会让他死的那般容易。 与梁启德有勾结的官员也都被关押,待一并送到京城审问之后再行罚处。 “他二人这次做的不错,待其回京述职时朕再论行赏。”李政抱着年年,嘴角微勾。 乔岱知晓他说的是裴修名和乔恒。 自己最关心的莫过于乔恒,起初入宫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弟弟,好在后来乔恒自己争气,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上了官途。 听完,她也不禁唏嘘,若不是那位方思明方大人揭露及时,只怕自己弟弟真要和这样的人家谈论婚事了。 “说起来,阿恒也快十七了,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乔岱感叹道。 此事早就该提上日程。 乔恒夺得探花那年宋氏便想着该张罗此事,还特意修书问过乔岱的意见,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可毕竟乔岱才是对方的亲姐,如今还是后宫最得宠的人物,宋氏自然要多考虑她的意思。 不过当时乔岱觉得乔恒初入仕途,想必无心于此,便让宋氏再往后推一推。 这恰好与靖远侯的心思不谋而合。 他儿子虽然只是个庶子,但也是靖远侯府的公子,甚至还考中了一甲探花,是连多少世家嫡子都没有的牌面,乔恒的婚事自然不能操之过急,更要好好择选。 这正室,定是要将来能在仕途上助乔恒一臂之力的堪为最佳。 他想的也不错,乔恒这样的才俊,即便是二十再议婚也有大把的人愿意结亲。 加之乔恒自己也没那份心思,这件事一拖便拖到了今天。 闻言,李政漫不经心地道:“如此,到时你问问他心中可有中意的,朕为他赐婚。” 乔岱莞尔。 这几年李政和自己的心意越发相通,总也知道她心中想要什么,从不吝啬。 也许是有了岁岁好年年,李政和乔岱这两年处的越发像民间的寻常夫妻,李政事事顺着她,眉眼间的温柔仿佛是真正爱着自己,总叫人见了恍惚。 不过相处得久了,乔岱也知道他心底对自己也是真有喜欢与温存,但知晓他这份心意只能这么多了,因为对方甩不掉帝王的身份和地位,帝王总是要顾虑许多的,不论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自己的利益。 李政如此,乔岱又何尝不是。 她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她的愿望还像从前那样,身边亲近之人能一直平安喜乐就好。 ······ 元秀宫内。 秀女们成排成行地坐在案前,认真听礼仪掌事教导宫规。 这两年相继有皇子公主诞生,让大臣们看到了希望,因此今年都卯足了劲儿想往宫里塞人。 这元秀宫的三百多号人便是体现。 只不过出现了三年前秀女冒充身份和身体有缺陷的事情后,大臣们在择选族女时在这些方面更加慎重了些,因而此次初选中几乎无人被筛。 大臣们还知道当今乃是昭妃宠冠后宫,便又想着法儿找了些与昭妃或是气质或是相貌相近的女子,哪怕一两分相像也好。 指不定陛下就是喜欢这一类呢? 这秀女初入宫便是得学规矩。 站、跪、行、持礼等等皆要重新学过,其余琴棋书画便要看各自从小学就的本事了。 除却一些真正被世家尽心培养的小姐们对这些司空见惯,其他一些旁支或是地方上来的秀女学起规矩来便要吃力许多。 上午的教导一结束,众人一回到各自的屋寝便捶腰捶腿,一边抱怨着辛苦。 霜华阁内,四位秀女各自坐在一侧说着话。 傅萱没能和徐若分在一起,徐若为此难受了许久,她却浑不在意。 她初入京城,相貌又十分惹眼,并不喜欢徐若那等张扬的性子,分开些也好。 好在霜华阁里的四人皆是地方上来的秀女,自觉家世低微,与其他一等京城贵女没法比,于是抱作一团惺惺相惜起来。 如此,多日来的相处还算融洽。 文秀女目光随意地在屋内打量一番,最后落到坐在楹窗前,清丽逼人的傅萱身上,不觉羡慕地感叹了句: “傅萱妹妹这样的好颜色,规矩又学的极好,我看秀女中也没几个比得过你,真是让人羡慕。” 她甫一开头,便有另外两人跟着附和。 “萱姐姐真是好看,尊夫人定也是个顶顶的大美人。” 话语间多少带了点谄媚。 虽说众人的家世都差不多,家族中都有人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算得上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 但傅萱和她们却不太一样。 她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傅萱出身云州,而虽然云州平平无奇,傅萱的父亲也只是在云州任职的一个五品地方官,但其祖父却是前任左丞相傅明成。 傅明成乃是大朝朝臣中的真正元老,深受先帝爱戴,如今即便是告老还乡,在朝野中的声望仍旧不小。 这样的背景可算不得小。 知道些内情的人便说:“我听说,傅萱妹妹的床位便是曾经还是秀女的昭妃娘娘睡过的。” 旁边一人顿时惊讶出声:“果真是昭妃娘娘?那可真是巧了,听说那时这一屋子的人都当上了后宫主子,只是如今最受宠的便只有昭妃娘娘。” “也不知我们是何命运。” 抽到霜华阁时她们就略有耳闻,这屋乃是当今昭妃娘娘曾住过的。 她们对昭妃本就好奇,只是当时初入宫中,私底下尚不敢议论,此时四人之间相互熟络,先前又有人提起,便不禁开始谈论起来。 傅萱听言,稍稍侧过半边身子,瞧了那秀女一眼,带了些好奇: “昭妃娘娘,到底是怎样的人?” “听说昭妃娘娘自幼深藏闺阁,连那些京城贵女们也知之甚少,只听说相貌好。”文秀女说。 另一人瞪了她一眼,施施然道:“岂止是相貌好?我早已向东苑的一个小宫女打听过,她曾侍奉过昭妃娘娘几回,说娘娘长得跟天上仙女似的,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开了。” 文秀女并不全然相信,质疑道:“定是夸张的说法,宫里的娘娘自是好看的,可若说是仙女,只怕言之过甚。” 以她之见,宫里的娘娘没有丑的,传闻中的妍妃和昭妃定然好看,可其余也不过是吹捧、奉承的夸张话语。 那小宫女岂敢点评宠妃娘娘相貌?自然也只敢往好听里说。 先前那秀女睨了她一眼,轻哼了声:“那可未必,先前的三皇子殿下你没见着吗?我可多加了钱问过那宫婢,问她如今元秀宫的人比之如何,她说没法比。” 那宫婢提起昭妃娘娘都是一脸向往,说是与现下元秀宫的人相比如何时,毫不犹豫就说了句“没法比”。 新秀中虽然有不少美人,可若非要与昭妃娘娘那样的美人相比,那可不就是只能输的一败涂地了。 毕竟乔岱美的不只是相貌,更有一份出尘难得的气质,世间人少有。 文秀女语气稍顿,看了傅萱一眼。 倏地扯了抹假笑,才说:“那便等来日有机会再看,反正我觉得是她们吹嘘过头了。” 在她心里,傅萱也就家世弱了些。 如此好相貌,只怕与宫里的娘娘们相比也是不差,更何况傅萱年轻水灵,宫里的娘娘们在这点上恐怕比不了。 ······ 中选很快便到,此事需皇后亲自掌眼,秀女们自然紧张不已。 皇后其人,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她们只在初入宫的第二天见了一面,第二次便是在明日了,她们定要好好表现。 今日一早在凤仪宫请完安,乔岱便被皇后留下了。 皇后嘴角勾着浅笑,威严散去些许,看着倒是更为柔和了些。 “明日便是中选,昭妃随本宫一道去吧。”皇后说。 乔岱细眉轻拢着,敛住眼中的困惑,方才问:“臣妾惶恐,只是往年皆由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从旁协助娘娘,今年这是······” 这种事虽然可大可小,但也是众妃身份地位的体现。 往日皇后有什么事,皆是由四妃之二的德妃和淑妃从旁协助,连妍妃也没资格,这也是为何当初妍妃能拿到暂理六宫之权时会那般得意。 累归累,可却是真风光。 皇后眉眼轻挑,勾了抹笑,“昭妃谦虚了,这两年你在陛下枕边的时日最多,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昭妃该是最清楚。” “恰好近日淑妃身体抱恙,此事便由你代劳吧。” 乔岱明白了。 不过是想要自己亲眼见着陛下选新妃,尝一尝新人变旧人的心酸。 这种事,乔岱说不在意是假,但若皇后指望着用这个来刺激自己,只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娘娘说的是,这些新人早些晚些,左右都是要见的,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乔岱领了命便下去了,全程并未有任何不满。 皇后笑了,拨弄着手上的玉镯,轻飘飘地说:“她倒是个脑子清醒的。” 她闭了闭双眸,再睁眼时,一双眼睛犹如深色潭水,淡漠无波。 翌日一早,秀女们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虽是统一的秀女宫服,但由仪态和容貌好的人穿上,人群中便更为亮眼,一眼便能瞧出差距。 中选所要考的东西总归还是由几位掌事负责,皇后等人过去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末了看看出色的作品和秀女,最终决定能留下的人。 中选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定会有人落选。 若是在此落选,撑不到殿选,对这些女子来说便也是另类的丢脸。 乔岱今日起了个大早,往镜前一坐,容光焕发,腰肢轻盈,美貌如初。 怎么看也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 她叮嘱惜月和巧云盯好岁岁和年年,便带着惜竹往元秀宫的方向去。 落脚时,时间正好,皇后与德妃也刚到。 她跟在皇后身后,所到之处宫女太监齐齐跪拜,看着元秀宫熟悉又陌生的布局,一阵恍惚。 时过境迁,初入宫时她也不敢想自己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等到正殿,早已跪了一地的人。 掌事还是原先那几个,带着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拜见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昭妃娘娘,请诸位娘娘安。” 秀女们跟着跪拜,只是听到昭妃时有些诧异。 以她们对往年所知,中选皆是由皇后娘娘和淑德二妃负责,何时又换成了昭妃娘娘? “都起来吧。”皇后淡淡开口,照惯例在众秀女身上巡视一圈,转头对何掌事道:“事不宜迟,何掌事,这便开始吧。” “是。” 行走间,众秀女蠢蠢欲动,皆想要看看高位上的三人。 胆子大的,趁着起站的空隙,用余光偷偷瞧上一眼,却无一例外都被坐在右下首的女子给摄了心魄。 直到被带了出去,心中还有些惶惶。 那便是传闻中的昭妃娘娘? 傅萱亦在其中,身前是准备好的女工工具,身边的人皆在抓紧时间准备起手,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前浮现的只是那惊鸿一瞥,便是琼花玉貌也不足以形容那般颜色。 传闻中的昭妃,可谓天人之姿。 第130章 玩 耍 因中选各项所耗时间较久,宫女们为皇后三人端来热茶糕点。 茶和糕点皆是现做,清风一拂,扬溢出淡淡的清香。 屏风后,皇后不紧不慢地翻着众秀女的卷宗,嘴角虽挂着得体的笑,却也挡不住她眸底的轻讽。 乔岱也领到一份秀女名册。 随意翻开几页,见到上面的名字和出处时不禁顿了顿。 容银珠,皇后容宜的堂妹,亦是位难得的美人。 上回岁岁跑出去时乔岱在惜月口中听说过此人,起初自己还小小的惊讶了下,传闻中容国公要择良女送入宫中原来是真的。 须知,往年皇后不曾生下皇子,大朝嫡长子多年未有所出,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即便如此,容国公府也不曾送其他族女入宫,毕竟这涉及到堂堂皇后的颜面。 今年这消息传出来,乔岱还以为只是谣言,不曾想竟是真的。 德妃见这两人不说话,默了默,才语调轻松道:“臣妾瞧着,今年的新秀多了不少,且都是些好的,挑不出几许错,怕是有些难以择选了。” 闻言,皇后凤眸微眯,放下卷宗看着外边忙碌的秀女,勾着嘴角: “这多与不多,好与不好,又有何用呢?只要不是陛下喜欢的,多好的女子也是看不上。” 她语调轻飘飘的,有些悠远,似是有感而发的低吟。 这话一出,德妃和乔岱立马察觉其中的别样意味,德妃更是尴尬地看向乔岱,歉然一笑,不知如何去接皇后的话。 乔岱倒是不介意。 众人皆道陛下喜她,因而生出嫉恨、幽怨,只是这所谓宠妃哪怕换个人来当,只怕也是这般待遇。 她如今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这皇帝宠妃的名头不要白不要,不管名头虚不虚,这其中带来的好处总是真的。 凝滞的氛围只持续了一时。 下边已有不少秀女完成创作,被掌事司仪收起来仔细摆放好顺序,几人聚在一起一道筛选了一遍。 都是闺秀,这绣工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若是单个拎出来只怕都算好,但若是放在一起比较,这其中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何掌事带着其他几位掌事筛了一道,实在差的便直接剔掉,片刻后便挑出些不错的逐一排好顺序,让宫女端上去呈给几位娘娘看。 众多成品,皇后当然不能一一看,她只看最好的那几个。 她挑挑拣拣,还算认可几位掌事选出来的。 这其中绣工最好的是一位江南来的秀女,织法细密柔绵,飞燕生动传情,十分不错。 殿外。 众多秀女站成一排,看到何掌事出来时皆是心头一紧。 其实后宫并不十分看中这绣工,毕竟入宫当了娘娘,并不需要你亲自绣物缝补,这绣工更多的是考验耐心与细致,看你是否耐得住性子。 点茶品香亦是如此。 对于许多大家小姐来说,这些东西不值得拿出来卖弄,却不能不会。 何掌事宣布几位娘娘一致择选出的六位,顿时有人失落有人欣喜。 傅萱赫然在列,同屋的三人纷纷为她祝贺,她眼中浮起笑意,一一谢过。 此时,一旁的容银珠却是有些不敢置信,这里边竟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明明对自己的绣工十分自信,即便不是最好的,六位中又怎的可能排不上名次? 她咬了咬唇,瞥向殿宇内看不清真容的人,有些失落。 半晌,垂下眸来,掩住异样的情绪。 接下来的仪态规矩便十分简单,站、持、跪、坐,秀女们一一动作,这些多是闺阁中就教过的,多数人可谓信手拈来、从容得体。 不过后面的点茶、行香与插花等便不那么尽人意了。 世家的小姐大多信手拈来,相比之下,出身差点的都只学了个半斤八两,难登大雅之堂。 一天的时间,个人做的如何自己心里都清楚,早上兴致勃勃的情绪早散了。 乔岱是傍晚才回到揽月阁,还不等惜月等人出来迎接,岁岁就先一步跨出门口,屁颠屁颠地扑到了乔岱怀里。 “母妃怎么才回来,岁岁和年年······都想母妃啦!” 小家伙紧紧攥着乔岱的衣裳,埋在怀里不肯出来,但奶呼呼的声音一听就很委屈。 “岁岁和弟弟这么想母妃呀?”乔岱的疲惫一扫而空,好笑地将小家伙抱起来拢在怀里,柔声哄道:“是母妃不好,这么晚才回来。” 岁岁视线被骤然拔高,这才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乔岱,声音清脆道:“母妃,好!” 乔岱被他逗笑了。 惜月抱着年年出来,笑道:“主子今日出去的久了些,两位小殿下睡醒了两回都没见到您,先前还急哭了呢。” 乔岱诧异地看向怀里岁岁,小家伙也知道害羞,把小脸埋进乔岱的肩颈处不让她看,不过乔岱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小家伙的眼睛有些肿。 果然是哭过了。 年年虽然也很想母妃,但此刻见到了人心里也就安心了,窝在惜月怀里看哥哥和母妃,甚至还弯着眼指着两人哈哈笑了声:“哥哥······羞羞!” 岁岁声音传来,有些闷闷的:“不羞!” “羞羞!” “······不羞!” 周围的宫人被这两位小主子的对话引的纷纷捂住嘴偷笑。 乔岱也被这两个小家伙逗得不行,弯着眉眼,摸了摸岁岁的脑袋。 年年还在襁褓中时,乔岱便察觉到了这两兄弟的性子间的差别。 年年虽然年纪小,但不喜哭闹,小小年纪就有些“稳重”,会说话后更是如此,已经隐隐初现李政的影子。 反观岁岁,虽是哥哥,素日里也乖巧,但比起弟弟来要更加黏人,喜欢抱着人黏呼呼地撒娇。 先前李政每每喜欢逗弄他,一旦哭了便调笑他说岁岁是个小哭包。 有时候惜月和巧云两个贴身照顾的也说,小小殿下长大了点后,哥哥和弟弟间愈发不知是谁哄谁了。 乔岱上前刮了刮年年的小鼻子,好笑道:“现在竟学会取笑哥哥了?” 年年嘻嘻笑了笑,主动上前用脸蛋蹭了蹭乔岱的手指。 ······ 乔岱第二日刚起了床,就被告知皇后今日告了假,让众妃不必去请早安了。 “怎的忽然告假了?” “好像是昨夜长公主和二殿下忽然腹泻不止,还发了高热,御医说许是吃错了东西,惹得皇后娘娘大怒,正彻查此事。”周福回道。 昨晚正好他守夜,外边的动静也听到了几分。 这几年他跟在主子身边做事,在后宫中的地位也不同于往日,巴结讨好他的不在少数,这点消息还是打听得到。 乔岱有些诧异:“那公主和二殿下现今如何了?” “······不太好。”周福顿了顿,才说:“腹泻倒是止住了,只是这高烧退不下来。” 凤仪宫的两位小主子身体不好是后宫众所周知的,两人自小就是用上好的药材调养着,多年下来静安公主倒是稳定了些,可二皇子还小,也不知是否能耐得住这遭。 “两位殿下同时出了问题,的确蹊跷,你还打听到什么?”乔岱追问。 “目前只有这些。”周福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地揣摩道:“主子可要去看看?” 乔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让周福下去准备。 岁岁平日里很喜欢这个二皇兄,时常一起玩耍,她作为岁岁的母妃,是该去看看。 乔岱赶到凤仪宫时,德妃和李政已经在了,御医跪在地上陈述病情,李政阴沉着脸,让人仅是远远一瞥就连忙高高悬起心,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忌讳。 周边围了一圈人,乔岱走近了才发现竟是皇后在哭,而令人意外的是她脚边跪了双眼红肿、一脸苍白恍惚的裴敏月。 乔岱上前,朝李政和皇后行了礼,“听说两位殿下生了病,岁岁很担心,臣妾便过来看看。陛下,两位殿下可还好?” 李政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眉宇间带着愠意,沉声回:“静安倒是稳定了,老二不太好。” 乔岱的视线对上地上的老医正,老医正苦着一张脸,即使焦急也无奈:“二殿下先天不足,虽是服了药,但这高烧一时还退不下。” 言外之意,这烧什么时候退他们也不得而知,只能看二殿下能不能挺过去了。 乔岱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安慰了句:“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没事的。” 皇后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沙哑着声音,哽咽道:“也怪臣妾没照顾好他们,让两个孩子受这样的罪。” 李政皱了皱眉,安慰道:“皇后做的已是尽心,不必歉疚。” 皇后闻言,眸中泪光闪烁,脸上露出如刀割般的神情,看那模样,似是愧疚难当,恨不得自己去替两个子女受罪。 乔岱眸光闪烁一瞬,视线落到跪在地上宛如失了魂魄的裴敏月,她印象中的裴敏月一直是个内向沉默的小女孩,自从高婳那件事后更加封闭,只是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她心中升起抹怪异,轻声问:“裴荣华如何跪在地上?” 这话自然是问李政,李政想起个中缘由便皱了皱眉,周临有眼色地主动替人解释。 原来是昨日长公主带二殿下到御花园玩耍,正巧遇上裴敏月独处。 也许是血缘关系,二殿下没有生母的印象,却一见到人便觉得亲切,挪不开眼,巴巴地上前拉住裴敏月的裙摆。 见此情景,裴敏月身边的宫女瞬间红了眼,主子明明是二殿下的生母,这两年却从来只敢远远地看,在皇后面前也不敢露出一丝情绪。 好在老天有眼,二殿下终归还是在意主子的! 裴敏月本人更是不知所措,她知道她不能过多接触这个孩子,否则会招来太后和皇后的不满,可面对小孩天然亲切依赖的眼神,她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还将带出来的糕点分给两个小孩。 谁知这糕点成了今日的祸端。 凤仪宫的吃食皆是两个孩子最为习惯、合适的,不可能会出问题,那问题自然出在这糕点上。 据御医解释这糕点引入了香料,大人吃几口无妨,只是长公主和二殿下的肠胃本就十分脆弱,突然改换口味会十分不适。 无论如何,这糕点是裴敏月给的,造成这样的境况她也难辞其咎。 今日也是她自己跪在这儿的。 乔岱听完神情有些复杂。 她当然不会觉得裴敏月会有这么蠢,谋害皇嗣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只是阴差阳错害了人,这里边有一个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方心里恐怕也不好受。 二殿下的情况还待观察,乔岱走时皇后眼眶红肿地送了他们一程,说自己近日心焦力瘁,有些疲乏,秀女的事接下来就交给乔岱和德妃了。 乔岱二人对视一眼,也没推脱。 回到揽月阁,乔岱意外地发现揽月阁突然多了个“小客人”。 李泓原本是在给岁岁擦口水,猝不及防见到了乔岱,登时有些紧张,擦口水的小帕子都掉到了地上。 一向端正的他自觉失礼,连忙正了正身子,耳根发红,拘谨地冲乔岱行了一礼:“见过昭妃娘娘。” 岁岁却是毫不客气,扒到乔岱的腿上黏糊糊地撒娇,乔岱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朝自己挥手的年年的脸蛋。 乔岱见一向是小正经的大殿下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又想到他亲生母妃的利用,心头软了软,“大殿下好呀,今日怎么有空来揽月阁玩儿?” “今日放学路上碰到了两位皇弟,三弟弟拉着我来看看他住的地方······是泓儿叨扰了。” 见她神色正常,甚至话语中透着的毫不刻意的温柔,李泓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终于从刚才的窘迫中找回几分自信。 “哪里的话,殿下不必拘谨。” 随即,乔岱用惊讶的眼神看向岁岁,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厉害,“是岁岁邀请大皇兄来玩的呀?” 岁岁很受用,转身拉住李泓的袖子笑道:“哥哥、好看!和岁岁玩!” 这时,原本一直安静的年年突然啊了声,机灵鬼岁岁连忙加了句:“也和弟弟玩!” 一旁的惜月等人没忍住,轻笑出声,李泓也一脸惊疑地盯着两个弟弟看。 明明路都走不稳,话也说得含糊,可自己却莫名觉得两个弟弟······很可爱。 他还记得,听说自己多了几个弟弟时,母妃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里,然后屋里就会传来一阵破碎声和咒骂声。 虽然自己没亲眼见到,甚至没听母妃说过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自从自己多了几个弟弟,母妃对自己的监视和要求更为苛刻,并常常叮嘱自己一定要做最优秀的皇子。 这样,以后不管他再有几个弟弟,父皇最看重的儿子也一定是他。 李泓当时还小,不太懂,这几年却愈发理解母妃话中深意了。 他第一次见三弟弟时对方还是只个襁褓里的奶娃娃,小小的一团,眼神清澈懵懂,今日放学路上再见,却已经长成一个能说会跳的玉娃娃了。 他还见到了四弟,两个弟弟都生的很好,李泓不自觉就会想起早上吃的像雪团子一样的糕点。 而且两个弟弟好像都很喜欢自己。 李泓抿了抿唇,耳根处爬上红晕。 乔岱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心底笑了笑,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看来岁岁和年年很喜欢大殿下,殿下若是不介意,可以在这儿多玩一会儿。”乔岱温柔笑道。 “这······”李泓有些犹豫,他今天本来早该回去温习功课,可是弟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时候岁岁跑进屋里拿出了平时玩的玩具,放到李泓怀里,兴冲冲地说:“哥哥,来玩!” 李泓愣了愣,低头看看小家伙的布老虎,有些不知所措。 年年也附和:“玩!” 乔岱憋住笑意,道:“他们两个还小,殿下别介意······” “不介意!”李泓脸上漫上一片绯红,牵起岁岁的手,“那、那就打扰了,我和弟弟们玩一会儿再回去。” 岁岁登时兴奋了,他本来同龄的玩伴就不多,二哥哥他只能偶尔一起玩,弟弟太笨了,路都走不稳! 不像大皇兄!长得好看,还愿意陪自己玩。 他喜滋滋的,觉得自己又交到了新玩伴,以后也一定要让大皇兄经常来和自己玩! 两个孩子都还小,李泓迁就着他们玩了一会儿丢布老虎的游戏,岁岁就缠着自己要听故事。 李泓想了想,便将自己课堂上的事讲给弟弟听,本以为岁岁会无聊,没想到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越听越兴奋,时不时鼓鼓掌,要李泓接着说下去。 李泓顿了顿,接着讲了讲少傅生气时的趣事。 岁岁小嘴哇哇的,会黑脸的夫子是什么呀? 好想看看! 乔岱见到这一幕,笑了笑,让人给三个孩子准备了些糕点,转身进屋给他们留下玩闹的空间。 日沉西落,流云缓缓,火红色的晚霞布在天边。 送走李泓时,岁岁还有些恋恋不舍,扯住人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 “哥哥下次还来陪岁岁和弟弟玩哦?” 李泓顿了顿,“嗯,会的。” “好喔!”岁岁开心地拍拍手,“岁岁最、最喜欢大皇兄啦。” 第131章 抹 开 乔岱这几日关注着凤仪宫的情况。 周福传回的消息是皇后照顾得可真算是尽心,守在二殿下床前几乎没怎么合眼,二殿下也争气。 第二天凌晨退了高热,身子渐渐好转。 乔岱听了也就放下心来。 皇后当初肯要二殿下过去,定是起了心思,不可能轻易让孩子折在自己手里。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某日沉闷的午后,却突然传来裴敏月自缢而亡的消息。 乔岱听闻,惊愕地站了起来,神色微怔:“这是何故?” 这消息委实来的太突然了,况且她前几日才见过对方,何故今日就自缢了? 周福得来消息,神色亦是沉重:“婢女今晨推门才发现的,尸体早凉了,应该是夜间······” 乔岱叹了口气,回忆起上回见到人时对方确实情绪不大好,她同裴敏月的关系算不上好,却也不曾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去了,平白让人惋惜。 夜间,李政过来,果然冷着一张脸。 乔岱知道他是为裴敏月自缢的事情恼怒,恐怕是裴大人那儿不好交代。 裴敏月自缢的消息才露了点头,便被李政压了下来,对外只说裴荣华早就身体抱恙,乃是暴毙而亡,且让人好生安排后事。 斯人已逝,众人不可妄议。 不过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裴敏月自缢的事情众人心照不宣,都在想这裴荣华是哪里不如意,位至容华还有个亲生儿子,竟舍得这么轻飘飘地去了。 裴敏月是裴峥唯一的妹妹,自幼捧在手心上呵护,妹妹入宫本就非他所愿,如今突然得知妹妹去世的消息,自是悲痛之余愤怒交加。 一得知消息,他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请求面圣。 他不信妹妹会随意轻生,皇宫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李政当然知道这个臣子会找上门来,他揉了揉额角,也有些头痛。 “令妹之事,朕也深感痛心。”李政弯下身扶起裴峥,稳着语调,歉然道。 他取过书案上的一封信纸,递给裴峥,叹息道:“这是令妹的······绝笔,裴卿先看看吧。” 裴峥强压着的情绪终是忍不住泄出些许,红着眼眶,双手颤抖着接过。 李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静等裴峥看完。 那信纸上其实只是寥寥几行,言语间却尽是决绝,裴峥猩红的双眸反反复复地看,仿佛要把每个字都揉烂于心。 伤心人独去,思亲泪无声。 此间诀别,再无阿妹。 ······ 听到身后男人压抑低沉的哽咽声,李政心中陡然涌上一股空虚与无力。 那封绝笔确是裴敏月亲手所写,她言自己不后悔今日之所为,唯有愧对兄长恩情,希望来世再报,其余不曾多言。 裴敏月是个极其安静内敛的,既无出挑的容貌,也不会甚甜言蜜语,若非她是裴峥的妹妹,李政对她的印象微乎其微,二皇子李越出生后,裴敏月也一直很安分,从不往自己面前凑,久而久之李政也不太记得她了。 上回李越和静安大病一场,李政对她虽心中埋怨但到底不曾怪罪,谁知再度听闻其人却是自缢了结。 可惜了。 那时裴峥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哭干了眼泪,沉寂之后似有无尽的黑暗席卷着他。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政知道自己必须给人一个说法。 “明面上裴荣华是自缢而亡,这交代陛下该如何给?”乔岱默了默,反问一句。 裴敏月进宫以来并不算得宠,往日里谨小慎微,鲜少与人结怨,二皇子尚且在世,依着裴敏月的性情亦不敢这么轻易舍弃兄长和亲子而去。 如此,便是受人相逼。 乔岱心中冒出几个人选,将事情一一联系,心脏倏地一滞。 李政:“朕自会查清,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看着眉眼阴沉的李政,乔岱长睫轻颤,低低地说:“恐怕陛下心中早有人选,只是舍不得问罪。” “舍不得?”闻言,李政皱起眉头,双眸紧紧盯着乔岱的侧颜,一字一句道:“你也不信朕。” 不待乔岱多加沉默,李政便拉过乔岱的手腕要她看着自己,声音冷沉:“你在害怕。” “朕说过朕会护着你,你怕什么?还是说,这三年你心底始终不肯信朕?回答朕!” 李政的眼中染上愠怒,看着乔岱的眼神却极为认真,仔细探去便能发现其中还有不易察觉的悲伤与失落。 只是短短三年,他早将乔岱当作心中最特殊的存在,本以为两厢无隔,乔岱亦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不料这只是她精心维护的表象。 明知事实如何,这个男人依旧固执地要乔岱回答。 乔岱的手被他攥地生疼,她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视线却在一刹那间就模糊了一片。 她对上李政不饶人的视线,嘴唇紧抿着。 “入宫三年,裴荣华已经是死的第四个,陛下认为臣妾不该怕吗?”她眸中泪光闪烁,却难掩其中嘲讽。 李政反被她的话问得怔愣一瞬,乔岱便趁机甩开他的手。 直起身来,背对着男人抹去泪水。 “先是晴儿与林才人,再是丽才人与裴荣华······”乔岱自嘲一笑,“臣妾时时在想,是不是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李政猛地站起身,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死死抱住,眼眶猩红:“朕说过,朕会护着你!” 他承诺过的,会护着她! 如何才能信他? “是啊,陛下会护着臣妾。”乔岱低喃了几声,“护得了一时,陛下能护臣妾一辈子吗?护了我,那皇后怎么办呢?” 最后一声声音微弱,却极尽嘲讽。 眼中的泪能憋回去,可心头的悲伤却只会更加沉重。 李政没想过她会直接将人点出来,呼吸一滞,抱着人的身子也是一僵,失了分寸。 “陛下要臣妾莫要胡思乱想,亦要臣妾全身心地信任陛下,因而臣妾如今对陛下无一隐瞒,可陛下您呢?陛下是帝王,臣妾晓得你什么都清楚,这一个个人都是在陛下的眼皮下死的,后宫惶惶不安,陛下却未曾想过制止。” “臣妾不知陛下为何纵着她,亦不敢追问。可这份放纵,刀刀杀人于无形,后宫之事处处都有她的手笔,我的岁岁和年年都还那么小,如何不惧?” 这些年李政不与她多讲,她亦不曾多问,可桩桩件件的事情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她心中跟明镜似的,却无法跟人言说,每当皇后再添一处手笔,她望向李政的眼神只会愈加冷漠。 “陛下既纵容皇后行凶,又怎知皇后想杀的不是臣妾?皇后和臣妾之间,陛下又会护谁呢?” 面对连声不断的逼问,李政的心神早已被搅乱,一时间有些恼怒,又有些后悔。 他早知乔岱聪明,却不曾想她早已将这些事情摸了个明明白白,默默掩在心底。 今日仔细一看,李政才发现乔岱眼底竟是这般疲惫与不安,看向自己的眼中没有责备,只有失望,却足以叫他心慌。 他心中一紧,道:“不会的,朕必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孩子。” 乔岱似是有些累了,声音淡淡的,却将过往不能言说的事实一一点出。 她步步紧逼: “裴荣华之死已是在陛下意料之外,陛下又怎知下一个不是臣妾。陛下您什么都知道,却依旧纵着她,臣妾能得来您这一时的怜惜,却不敢保证陛下会怜惜臣妾一辈子。” 她常常在想,她在李政心中必定是有一点位置的,可男人易变,她不能傻傻地将身心全部托付到帝王的身上。 惜竹和周临一同守在屋外,两人都察觉到了屋中气氛的异常。 门开时,只见陛下高大沉默的身影,周身的冷沉仿佛要化为实质。 两人拂身行礼,李政却没施舍一个眼神,径直离开。 周临何曾见过这样的陛下,莫不是真和昭妃娘娘吵起来了? 他心中顿感不好,朝惜竹使了个眼色便紧忙跟上了。 惜竹心中也疑惑,三年间陛下和主子从不曾有过争吵,毕竟以主子的性子也不可能会冒险与帝王相对。 她走了进去,才看见主子坐在榻上发呆,眼睛是红肿着。 “这是怎么了?”她上前静静地理了理乔岱的发丝,才问。 “不过是说了些不愉快的事,不打紧。”乔岱淡淡地说。 惜竹瞧了她一眼,手按在她的阳穴上揉按起来,乔岱便顺势闭了眼。 “今日闹了不愉快,日后该如何?”惜竹犹豫道,“奴婢还不曾见过陛下那般模样。” 陛下对主子的疼爱她是看在眼底的,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君心难测,按说乔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陛下,得不偿失。 乔岱抿着唇角,道:“今日若不说,不闹,将来便不一定有机会了。” 她今日和李政说这些话,并不是全然只凭心情。 她不知晓皇后和李政到底有什么过往,除了皇后背后的母族势力,还能让李政这么容忍放纵对方。 但若是不能逼李政站在她这边,皇后永远不会败。 李政径直走了出去,走到一半才倏然停下,他只顾着走,却没有目的。 见他停下,周临还以为是陛下有事,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去?” 李政拧着眉,觑了他一眼,颔首冷声吩咐:“去凤仪宫。” 凤仪宫内。 皇后今日拘了两个孩子在宫内玩耍,静安恢复得不错,能蹦能跳,倒是李越仍旧孱弱,吹不得冷风。 听说李政来了,皇后还有些惊诧,以为他是来看两个孩子的,因此出去迎人时还特意带上了静安。 只是在门口看到男人阴沉的神色,她就知道事情非她所想,皇后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眸底的郁色。 “陛下来啦。”她挂上一贯温和的笑容迎上去,还拉了拉静安的手,静安便乖顺地喊了声“父皇”。 李政抚了抚静安的头发,面对自己的长女,他神色缓和了些,却仍旧算不上好。 “父皇同你母后有事要说,你先出去玩。”李政轻哄道。 皇后的眼稍的笑意散了去,静安看了她一眼,才乖乖任宫人领了出去,周临也有眼色地余下的宫人尽数屏退。 一时间,屋内独留帝后两人。 皇后僵硬着嘴角,“陛下这是想和臣妾说什么,莫不是裴荣华之事有了争议?” 李政睨着她: “有没有争议,皇后不是最清楚吗?” “陛下说的话,臣妾听不大懂。”皇后回视他,却被对方眼底毫不掩饰的嫌恶灼伤了眼。 皇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他们少年夫妻,本也算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李政漆黑如墨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对方惊疑的表情仿佛真的不知他所说为何,再想起今日与乔岱的一番说论,眉眼沉得厉害。 “容宜,你是皇后,朕一向敬重你。”李政沉声道。 皇后嘴角泄出笑意,“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跟臣妾说这些话。” 说着,眸底染上了悲哀,轻声嗤笑道:“不过陛下说的不错,臣妾是皇后,却也是您的妻子,可悲的是妻子与丈夫之间,却只有能用敬重一词。” 李政听了这番抱怨,险些气笑:“你竟还在怨怪朕?!” “臣妾不敢。”皇后冷淡道,“陛下是帝王,臣妾怎敢怨怪。陛下今日若是为裴荣华之事而来,臣妾只能说并非臣妾所为,陛下要责问臣妾,倒不如去问问寿安宫。” 她说的坦然,仿佛十分肯定不是自己做的,若是旁人定然也就信了,可如今质问她的人是李政。 非她所为? 李政冷眸盯着她,“事到如今·,你真当朕是傻子?容宜,你的心越来越黑了。” ······ 揽月阁日日受人紧盯,众人都见陛下是阴沉着脸出门。 那日过后,三天两头住揽月阁的陛下果然不再去揽月阁,也不曾召见昭妃,而是宿在了太和殿。 众人纷纷猜测,昭妃做了何事惹恼了陛下? 要知道,陛下宠爱昭妃从不是逢场作戏,不光是去揽月阁勤,连别的美人宠幸得也少了,这才叫众人生出不少嫉妒。 李政离开那日众人都看清他神情有异,之后更是日日宿在太和殿,另一边的昭妃日日憋闷在屋里,亦不见主动。 很快,昭妃失宠的风声传来。 众妃除了幸灾乐祸,更是无比兴奋,昭妃失宠,她们的机会岂不来了? 一时间,太和殿门口时常能见到人,皆是为陛下送这个送那个的,有时各宫的人正好碰上,都在暗暗较劲,且看陛下会接下哪宫的心意。 令众人失望的是,李政哪宫的心意都没收,反而勃然发怒,将他们都轰了出去,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 众人只得悻悻而归。 回头又将周临等人痛骂了一顿,周临是有苦难言,陛下这几日暴躁得很,这些个不长眼的怎么还有胆子往上凑? 不过,虽赶不上陛下的恩宠,却也不妨碍众人纷纷跑到乔岱面前踩一脚。 御花园内,春光明媚,百花娇艳。 众妃围着中间的华衣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时而含羞嗔笑,好不热闹。 “妍妃娘娘这几日的气色真好。” “娘娘天生丽质,平日里怕是连脂粉也用不上吧。” 妍妃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锦服,发间缀着蕊珠,容光焕发的娇美颜色,即便在百花中也难掩姿色。 昭妃失宠,她这几日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越发好了。 此刻听到身边的人的话,虽知是阿谀奉承,心下也不由地高兴了几分。 几人说的高兴,一个妃子却发现远处晃过几个人影,只是有花丛掩映,看不真切。 那妃子疑惑道:“那些个是什么人?” 她们一众妃子在御花园,早有宫人守在外边,闲人须得避让。 妍妃收了笑,让身边的宫女去看,那宫女出去不到半刻便回来了:“娘娘,是元秀宫的秀女。” 先前那妃子惊讶道:“秀女不好好待在元秀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惊讶完又联想到什么,自己都觉得好笑。 昭妃失宠的苗头刚一露出来,后宫上下便躁动不已,这些个小秀女们来这干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妍妃更是冷笑一声,道:“让她们过来。” 傅萱立在一边,看着同屋的两个秀女满脸郁闷的四下翻找,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焦急。 过两日便是殿选了,今日元秀宫无事,她们是偷溜出来的。 同屋的秀女昨日随众人路过御花园时丢了母亲遗留的玉佩,夜里寝食难安,今日便央求着她们一同出来寻,索性殿选在即,说不准谁过两日就能飞上枝头,因而只要不是出格的事,掌事姑姑们对她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此处是御花园,人多眼杂,让他们发现秀女偷偷出来如何也不好。 “还没找到吗?” “哎呀,怎么找不到,我昨天走的就是这一侧呀?!” 傅萱皱着眉,向四周望去,见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一个宫女,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三人被带到了妍妃的面前,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妍妃抿了口清茶,视线落到傅萱身上,眼底生出些晦暗来。 没想到这批秀女中也有这样的好颜色。 见几人难掩慌乱,妍妃掩唇嗔笑几声,倒是先前那妃子先替她开了口:“冲撞了妍妃娘娘,你等可知罪?” 傅萱张了张嘴,先前隔得远,她们连妍妃的面都没见到,何来冲撞之说? 不过她们确实是偷跑出来的,这点无可辩驳。 丢玉佩的秀女诚惶诚恐地告罪:“臣女们知错,望娘娘宽恕!”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这第一次做不合规矩的事便叫妍妃这等人逮着了,真是该死! 第132章 疫 病 秀女将出现在此处的缘由一一道来,焦急非常,生怕几位娘娘产生什么误会,因此误了她过两日的殿选。 话音终落。 抬头一看,坐在首位的妍妃娘娘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先前问话的妃子立即鄙夷地勾唇一笑,这番说辞她们如何会信?想要偶遇勾引陛下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还偏生正巧撞到了妍妃这儿,真真好笑。 她轻佻地笑了声,不屑道: “谁管你是来干什么?你三人擅离元秀宫不说,还敢跑到御花园惊扰妍妃娘娘,该当论罪!” 她语调轻佻,可跪在地上的三人皆是脸色一白,看来这位娘娘是不肯放过她们了。 三人立马将求救的眼神转到在场最有权势的妍妃身上,谁知妍妃只是轻飘飘地将视线挪开,不置一词,也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 妍妃心气儿高,最瞧不上这些人使些小把戏来勾引陛下,妄想着一飞冲天。 她嫌恶地很,也不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 三人心中都是一慌。 早就听闻妍妃娘娘是个骄纵的性格,嫔妃们平日里若处不好关系,宁可绕道走也不愿与之正面对上。 万不曾想她们还没入宫就遇上了。 傅萱心里也有些焦急,但更多的却是不满。 她自觉是被拖累,且三人连这妍妃的衣角都不曾碰到,却被刻意按上了个“冲撞”的罪名,妍妃若执意为难,她们三人恐怕都讨不了好。 妍妃的眼神看似飘忽,实则时不时就要落在这三人身上,尤其是傅萱的身上。 十六七的姑娘,皮肤都是雪白水灵的,似是一把青葱的水嫩,让人看了便觉生机勃勃,心情愉悦。 与之相比,她们这些粉妆浓重的女人就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艳丽却透着一股死气,迟早要被眼前这些娇嫩欲滴到的花骨朵替代。 其实妍妃也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可在后宫里待得久了,日日面对同样的人和事,日日受规矩束缚着,她也早觉得自己的心老了,今下见到傅萱她们,心中又是惆怅又是不甘。 她抚了抚云鬓上的珠钗,视线落到不断求饶的三人身上,慢悠悠地开口,道: “都是些还没入宫的小姑娘,心里头雀跃着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本宫又怎好因为你们三人而坏了规矩?” “萍儿,”妍妃漫不经心地唤了身边的宫女一声,那宫女便应声上前,“娘娘。” “你说说,按规矩,这三人该如何罚?” “回禀娘娘,三位秀女私出元秀宫,按规矩该受廷杖之刑,冲撞上位娘娘,可打手板十下。”萍儿规矩地道。 听到这里,三人身子一颤,就连傅萱也白了脸。 廷杖之责妍妃必不敢私罚,但这手板看似轻巧,对于她们这些贵女来说实在是屈辱,且过两日便要殿选,这十下不轻不重,手却必定会受伤,届时影响她们殿选可如何是好。 妍妃自然将她们的神色收进眼底,心下耻笑,嘴上却愉悦道: “哎呀,你们也听到了,规矩便是如此,你们如今犯错到本宫面前,也不好轻轻揭过,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本宫不懂规矩。” “不过呢,本宫今日心情好,那便只罚你们五下手板,再就地罚跪两个时辰吧。毕竟是刚入宫的秀女,这廷杖之责便罢了。” 三个秀女恍惚一瞬,随即被吓得脸色发青,浑身一哆嗦,嘴唇早失了血色。 就地跪两个时辰?! 不说这日头愈渐毒辣,她们能不能熬得住两个时辰,且这御花园的道路多是由鹅卵石子铺成,凹凸不平,跪上一会儿便觉双膝酸痛。 傅萱三人毫不怀疑,她们若是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这双膝铁定废了! 何况御花园不定时有人经过,到时候她们狼狈的模样不知会被多少人看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傅萱雪白的脸上渗出汗水,她咬着牙关,心中气急,却知道自己只得忍着。 就连先前那妃子也诧异地看了妍妃一眼,有些犹豫地凑近妍妃,低声道: “娘娘,到底是朝臣之女,这么罚是不是有些过了······” 她这么顾虑也是正常,秀女们到底算不上内廷的人,出去了也还是各家小姐,妍妃不是皇后,让秀女受这样的侮辱属实有些过了。 何况她瞧着里面有一个颜色十分的好,指不准殿选那日会被陛下瞧上,陛下若是对新人来了兴致,哪里还会满意她们这些仗势欺人的老人? 说不好是要追责的。 妍妃却只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宫女给三位秀女打五下手板,还要求三人依照正规的姿势跪好。 “你们犯了错,本宫罚你们也是理所应当,可莫要怪本宫。若是连跪都跪不好,想要入宫可就难了。”妍妃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 她悠哉地欣赏了一会儿这三人的跪姿,过了一会儿日头渐大,看着三人咬牙坚持的神态笑出了声,自己则准备回宫了。 她留了人,要她们监督好傅萱三人,不跪满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交代完,自己便带着人慢悠悠地走了。 见人走远,三人下意识松了身子,只是刚一动作,被妍妃留下的宫女便上前,皮笑肉不笑警告道: “三位姑娘,娘娘交代过罚跪亦是要三位姑娘诚心反思悔过,重视规矩,跪的不好便是心怀不敬了。” 傅萱身子一僵,牙关咬紧。 她今日受到牵连本就委屈,她堂堂妍妃何苦来刁难她们这些新人? 此刻她们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身子又酸又累,膝盖也早已肿痛不堪,若要跪满两个时辰,倒不如让她们现在就昏死过去。 丢失玉佩的那秀女更是委屈,憋闷受气许久,此刻见妍妃走了便止不住要发作,泪水无息间布满眼眶,哭骂着: “什么叫反思悔过?我们不过是出来寻物件,什么都没做,却还被你们抓过来罚跪此处,何来的罪过?!” 另一人也早受不了,但还算理智:“擅出元秀宫是我等不对,也愿受惩罚,可冲撞妍妃娘娘一事我等不认!我们是秀女,妍妃娘娘怎可如此罚处我们?” 那宫女震惊地瞧着这几人,气笑了:“你们这是要违逆妍妃娘娘?” ······ 乔岱听说消息赶到时,几人已经扭打过一番。 两个秀女和另外几个宫女身上凌乱不堪,只有傅萱干净地立在一侧,未曾波及。 这下事情可真算闹大了。 其实那几个宫女怕落人话柄根本不敢还手,多是两个秀女因刚才的争论气急,想起先前高高在上的妍妃和现今肿痛难耐的双膝,委屈至极,哄乱之下便动了手。 傅萱垂着眸,无视前边的吵闹。 哄乱之间,忽地传出一声怒斥:“昭妃娘娘在此,还不快住手!” 傅萱抬起头,听见身边有人慌乱地说:“是昭妃娘娘来了!” 昭妃? 傅萱抬起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女子伴着春风款款而来,走近了,连发丝都十分美丽。 “这是在做什么?” 乔岱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入宫三载,宫规森严,哪里见过秀女与宫女扭打一事? 真是好气又好笑。 皇后将秀女之事交予她和德妃,此刻便不得不出面管教,听说又是妍妃作的妖时,她便知道这是妍妃刻意给自己添堵。 乔岱生气时依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但几个宫女知道昭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不然初入宫那会儿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教训宫女,极快立下威严。 颤抖着说了个中原委。 另外两个秀女也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丢人的蠢事,都红着眼不敢看乔岱。 大庭广众之下,竟失了分寸直接与宫女动手,扭打在一块,恍若无理泼妇,尽管委屈在前,可这何其丢人。 殿选在即,她们却干出如此丢人的事情,还被那么多人瞧见,指不定也会被陛下知道,到时殿选还有希望吗? 众人欲哭无泪。 ······ 殿选将近,乔岱不好多做处罚,便只是骂了几人一通,将三个秀女提给几位掌事司仪做主,几个掌事诚惶诚恐地将人带了回去。 宫女却是没还给妍妃,而是交由内省殿,让内省殿的常公公按规矩罚。 常公公暗骂这几人不知好歹,但碍于这是妍妃的奴婢便只象征性地打了几个板子,乔岱也不欲多管,便放了人。 此事只是一件小插曲,却叫那两个秀女纷纷怨恨上了妍妃,心中憋着一股气,不敢言说。 很快,殿选的日子到了。 乔岱梳完妆便去看两个孩子用早膳,自己也随便吃了点。 岁岁的脸长开了些,愈发漂亮了,见乔岱来,用雪白肉圆的脸亲昵地贴着乔岱,眉眼都是喜滋滋的。 乔岱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前几天岁岁好久没见到父皇,哭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惜月用一块糕点哄好了,这几日缠着要吃,早就把父皇忘了。 如今还笑得不见眼,可不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吗。 乔岱又给年年喂了几口粥食,才不疾不徐地离开,前往殿选的宫所。 殿选上,乔岱见到了许多日未见的李政,他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 四目隔空相对,情绪在眼底涌动。 许久,乔岱堪堪收回视线,沉默地在落座。 见人收了视线,李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指腹磨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不愉。 多日不见,这女人当真这么无动于衷。 于是,妃嫔和秀女们便发现,今日的陛下兴致不高,整个殿选中都心不在焉的。 似乎还有几分不耐烦,见人上前也不像从前那般问什么,只说留与不留。 因此,明明是秀女最多的一批,殿选的速度却格外地快。 再说先前的傅萱三人,回去后被几个掌事狠骂了一通,心中委屈抱怨,此次殿选是憋了十足的气,只盼着陛下能瞧上自己。 可惜今日李政心情不顺,看谁都不甚顺眼,三人中只有傅萱留了下来,独剩下同寝的另外三人暗自伤心垂泪。 傅萱自然是对自己的容貌与气度有信心,但今日虽留了下来,她却观察到陛下根本没放心思在自己身上,倒是太后娘娘对赞美颇多,看起来对自己很满意。 心中多少有些不得劲。 此次殿选,从中选后两百余人的闺秀小姐中才择出了三十八位,各自封赏。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皇后族妹容银珠和右相次女常宁,皆是美人之位,傅萱得了个才人之位,在新秀中也算是有排面和地位的。 几日后,接了这四十八位佳人入宫,此后便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后宫之人。 黄昏,夕阳洒在湖面上,像是许多金针银线,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夜幕缓缓铺开。 新秀入宫,又是暗潮涌动的一夜,不论新妃老妃,皆在观望陛下今夜会歇在哪里。 若不出错,应是新封的几个美人处。 周临自个儿也好奇。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他本想着恐怕新秀入宫陛下也不会给面子,谁知陛下却叫人掌了灯,非要在后宫走走转转。 也不知是要去哪儿。 周临给他搭了件披风,低声道:“夜深了,陛下可要保重龙体。现下是要回太和殿歇息还是······” 李政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周公公愣住了,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只听见陛下冷冷地吩咐了句: “去揽月阁。” 身后的周临怔了一瞬,随即嘴角一咧,心里也乐呵着,急忙应道: “哎,遵命。” 瞧陛下这样,一遇上昭妃娘娘的事便会不禁表现出些许少年的稚气。 他早料到了,陛下和昭妃娘娘之间定是陛下先耐不住,这可不就应验了? 周临乐呵呵的想。 后宫中谁也没想到,新秀入宫的日子,今夜却是揽月阁掌灯。 一时间心情复杂,觉得还是昭妃本事大,这么快就把陛下哄好了。 彼时乔岱将将把岁岁和年年哄睡,谁料李政刚进宫门,那动静又将睡的浅显的岁岁吵醒了。 岁岁揉着眼睛,小手扒拉着乔岱的袖子,奶气的声音中带着困惑:“母妃,吵吵?” 小家伙清醒后一睁眼,突然发现多日不见的父皇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使劲揉了揉眼,懵懵的:“父皇,假的?” 乔岱叹了口气,拉住岁岁的手不让他揉。 李政则是颇有些心酸地上前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故意道: “是啊,假的父皇。那岁岁是更喜欢真的父皇还是假的父皇?” 粗糙的大手触碰到娇嫩的鼻子,岁岁“啊”了一声,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父皇不是假的,立马伸出胳膊要抱抱。 李政顿时心软了,一把将岁岁抱在怀里,父子俩亲昵地不行。 李政本来还想再看看睡着的年年,奈何乔岱怕他俩吵醒年年,让李政抱着孩子移了位置。 岁岁今日是见到了李政开心过头,等跟人亲昵够了,那股困意就挡不住了,小脑袋抵在李政胸膛上一点一点的,最后实在没撑住睡了过去。 李政与乔岱对视一眼,用大手托着岁岁的脑袋将他送回床上睡觉。 夜幕沉如水,乔岱与李政躺在床榻上,相对无言。 良久,还是李政转身抱住乔岱,打破了这份沉默:“这几日孩子没让你费心吧?” 微弱的烛光下,乔岱稍有些不自在,回:“陛下知道的,岁岁和年年从不闹臣妾。” 李政当然知道这俩孩子好哄得很。 不过是碍于两人先前闹的那点不愉快,没话说了,这才扯了这个想与乔岱说说话,奈何乔岱一句话又将话头堵死了。 皇帝陛下有些委屈了。 他作为帝王,向来唯我独尊,也就只在乔岱面前低过几次头,偏生这女子还不给他情面,世间哪有皇帝如他这般憋屈? 诡异的气氛环绕在两人之间。 李政道:“那日你说的,朕不是不知道,可朕是帝王,自古没有帝王能随心所欲。” “朕知道皇后行事偏激,但荣国公府的势力不减当年,皇后并非是可以任意挟制的人。不过你放宽心,朕保证不会让她伤害到你和孩子,你只管安心和从前一般,莫要再忧心此事。” 说到这处,他顿了一会儿,想看看乔岱的反应,谁知对方一言不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浑然装作听不见。 李政心中有些恼怒,复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乔岱拢在怀里,低低道: “睡吧。” ······ 乔岱第二日醒的时候,李政已经去上朝了。 他今日起的格外早,也不知是不是夜间根本没睡好。 乔岱照常去凤仪宫请了安回来,又带着两个孩子去见太后。 她与太后如今仍有芥蒂,但为了她的乖孙,太后对乔岱倒算得上礼待,不再刻薄。 岁岁和年年原先对这个皇祖母说不上多喜欢,但知道皇祖母对自己好,经常给些好吃的好玩的,因而愿意多亲近老人家,日子久了,也相处出感情来。 午后,下完学回来的李泓又来找两个皇弟玩,当然主要是和黏人的岁岁玩。 连着几个月,兄弟几个的感情愈发的好了,乔岱心中感叹,也多亏了李泓这个做兄长的愿意带着这两个小娃娃。 李政自那日离开揽月阁后就一直歇在了太和殿,两人的关系依旧冷着,乔岱心中虽然有些憋闷,但仍然不肯松气。 那夜的话她是听到了,觉着陛下说了跟没说一样,言外之意还是要纵着皇后,他不会让皇后谋算她,但旁人若是招惹了皇后落了惨,那便不是他要管的。 夜间,思索着这些话,乔岱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乔岱邀了玉淑仪和闵宝林到揽月阁说话解乏。 三人有一阵子没聚了,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周福便慌张地进来禀报。 他神色有些沉重,因乔岱说不必避讳另两位主子时,才小心翼翼地说: “奴才今日探听到前朝的消息,今日朝上南方传来急报,说南方突遭疫病,已经蔓延到六个州地。” “疫病来势汹汹,百姓人心惶惶,还起了暴乱,好几个县官被打地头破血流。奴才还听说,陛下为了安抚民心,决定亲自南下。” “什么?”乔岱惊愕地望着他,嘴唇都有些颤抖,“陛下要亲自南下?!” 第133章 暗 潮 南方这场病乱来势凶猛,且蔓延速度极快,令多少名医也束手无策。 等消息传回京城,不少官民都染上了疫病,余下的人四处逃散,暴乱不止。 几个州地的官员虽然及时为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以置医药,但百姓们对疫病惊恐万分,连门都不敢出,甚至要求官府将得病者通通烧死,以保全剩下的人。 官府当然不敢这么办,如今染病的人可不少,且烧了也不见能保得住。 可大夫们对这疫病还没有头绪,得病的和不得病的都急的不行,隔几天便有地方因两边暴动而死人。 几个知府焦头烂额,见应付不来,只好快马加鞭让人急报京城,请求朝中支援。 李政率先派了几个御医前行,随即提出了自己要亲自南下安抚民心的想法。 不出意外的,想法甫一提出,便被大臣们极力否决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疫病凶猛,祸乱极快,陛下怎可以身犯险?!” “是啊,这疫病可开不得玩笑!” 李政冷眼看着这些极力劝阻的人,嘴角泄出一丝嘲讽: “哦?那众位爱卿倒是说说如今该如何抚定民心,整治疫病?” “又或者说,有哪位爱卿愿意代朕前去?” 帝王的声音落下,先前那些极力劝阻的人连忙闭了嘴,面面相觑。 心虚至极。 那可是疫病,能传染的,如今还治不好,这要是前去可真就是拿命相赌了。 他们自然是没这个胆量。 最后,却是右相先站了出来,大义凛然道: “陛下乃一国之君,您的安危牵涉着整个大朝的社稷,万不可以身涉险。如今百姓受难,我辈朝廷中人为官之道,更不能坐视不理。” “老臣愿为民请命,恳请陛下下诏,准许老臣南下,安抚民心,平复病乱。” 李政好似十分欣慰,“常相心怀苍生,深明大义,不愧为朝臣表率。” 众人目瞪口呆,见右相这个老胳膊老腿的都主动站了出来,陛下还多有赞扬,他们这些人哪还敢闪烁其词。 一时间,不少大臣心中含泪,纷纷请愿南下要为平复疫病效力。 李政早瞧出了几人的勉强,心中冷笑几声,果然挑了几个顺眼的,继而对着众人道: “常相心系百姓,忧心社稷,朕深感其情,不过常相到底身子不便,倒不如让你同样有心的几位同僚代你前去。” 闻言,被挑中的几个大臣低下头,面露苦涩。 常相假意坚持几句,最后在李政的坚持下“无奈”地退居一侧,还肯定了一番几位同僚的大义凛然,临危不惧。 几人苦涩更甚。 都到了这一地步,他们哪里还不知道刚刚分明是常相坑了他们,只是人选已定,此时怯退是不可能了。 只是众臣才放下心,却又听到陛下竟仍要亲自南下,且态度强硬,不容劝说。 朝臣们心中复杂至极。 陛下是位好皇帝,这毋庸置疑,他们也心知没什么能比皇帝同在更能安抚人心,只是这一次终究是过于冒险了。 若陛下染上了疫病,只会让事情更糟,大臣们心中各怀鬼胎,届时局势又该如何? 看来,册立太子一事刻不容缓了。 李政南下的事便这么定下了,且明日便要出发,太后听说后急忙将人请到了寿安宫,可母子真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政早已习惯她这番态度,正觉无趣要走,才听见太后低低地叹气,语调悠远: “陛下要保重身子。” 李政迈出的步子稍顿,没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带着周临走来走去,也不知去哪,最终还是觉得无趣,回了太和殿。 翌日凌晨,天还黑沉着,惜竹轻步走近乔岱的床榻,将人唤醒。 乔岱眠浅,很快就醒了。 主仆两人默契无声地收拾着,等梳完妆,惜竹给她裹了披风,垂着眼,轻声说:“轿子已经备好了,主子是直接去太和殿还是宫门?” 乔岱迷蒙的双眼微睁,诧异地看着惜竹。 惜竹轻笑一声,道:“主子起这么早,不是要去送陛下吗?” 昨日听说南方疫病蔓延,陛下还坚持要南下的消息后,主子便一直心不在焉,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哀愁忧虑。 临睡前还再三叮嘱自己要在此刻将她唤醒,切不可忘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惜竹知道她想做什么。 如此,可见主子心里头是担心陛下的,疫病无情,若是陛下不小心沾上,主子和两位小殿下又该如何? “还早,直接去太和殿吧。”乔岱细眉轻拢,低声道:“总要见上一面的。” “陛下南下是大事,主子有什么要说的就莫要憋在心底。”惜竹系紧丝条,抚平裙摆上微微皱起的绸面,“心中再有气,这时候就先散了吧。” 乔岱沉默着点点头,看过还在熟睡的岁岁和年年过后就去了太和殿。 周临是一大早便起来替陛下准备车行,整个人眉眼耷拉着,看上去比平日要严肃冷漠得多。 他出去时,正好见到暗沉的天色中乔岱款款而来,愣了一瞬,遂紧忙上前恭声道: “昭妃娘娘来了,娘娘可是来寻陛下的?” 乔岱点点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客气道:“周公公,陛下起了吗?本宫听说陛下要亲自南下,心中忧虑,想请见陛下。” 周临连忙道: “陛下正在屋内,娘娘稍等,老奴先去通报一声。” “那便劳烦公公了。” 不一会儿周临便笑着将人请了进去,乔岱进去时内侍们正在帮李政穿衣束发。 见乔岱进来,李政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天色尚浅,屋内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宫人掩上门扉,身上的寒凉才散去些许。 乔岱缓步走到李政身边,低垂着眉眼,安静地服侍李政穿戴。 李政今日一身玄色,他身形颀长,今日这一身更将人衬得挺拔有劲,丰神俊朗,若是忽视他身上那份帝王的气势,说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也有人信的。 乔岱默声动作着,李政低垂着眼看她。 气氛出奇地安静,安静到连窗柩上鸟雀扇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不说话?”李政出声。 乔岱依旧没理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胆大包天,她眼前的是什么人?是帝王,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如此态度,若旁人在此一定会觉得昭妃疯了。 乔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但她此时如何也不想说话。 见她如此,李政拧起眉峰。 方才听说乔岱过来,他心中自是高兴的,可眼下见她如此,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大抵知道乔岱是在生他的气。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乔岱松下了先前内侍配上的常日里用的香囊,转而从自己的宽袖中取出一个崭新的,她手上一动,精致的香囊便系上了。 一股幽然冷香悄然逸散,似是寒梅初绽的味道,沁人心脾。 乔岱不再躲避他的眼神,而是抬起头,直直望进李政幽深的眸底,温声道: “这香囊是臣妾前两日所做,内香可静心凝神,祛疫辟秽。” 其实这香囊做了好些时日了,只是两人中间生了别扭,这香囊便没能及时送出去,昨日她添了新的药香进去,只盼能有点用处。 乔岱抿着唇,漂亮的眸子似有些湿红,看得李政呼吸一顿。 到了这地步,他若是还看不出乔岱眼底的忧色和情绪,便真是瞎了眼了。 紧绷的心不知怎的,倏然放松,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乔岱,眉眼间染上些许克制的情意。 他握住乔岱的双手,揽住她,叹息一声,低声道: “你懂得朕,莫要再胡思乱想。” “朕将周临和几个暗卫留给你,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他们定能护你周全。你和孩子且安心等朕回来,届时,朕定然还你一份安宁。” 他本非善言语之人,想说的千言万语,全在这几句话了。 乔岱眼中泪光盈盈,伏在李政的胸膛前,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手心都有些濡湿了。 她内心酸涩,半晌,咬着嘴唇,道: “平安回来便好,什么安宁······陛下不欠我的。” ······ 皇帝亲自南下,百姓们一片哗然。 有人说这是陛下心系百姓,众人齐心,必能消除疫病! 也有人早失了希望,惶惶不安,认为皇帝并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实事,毕竟皇帝不是神医,若治不好疫病,何来的鼓舞人心? 最终不过还是如前朝那般,将疫病者通通烧死罢了! 百姓们看法各异,但李政的到来确实给州地的官员们下了一剂安心药。 朝廷的御医非民间乡医能比的,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方,甫一下马就开始研究病症。 大朝往年不是没生出过疫乱,只不过那些都只是极小范围,朝廷派了人很快便能平息,少数疫病者若实在医治不好,便只能被舍弃,烧了埋了,只要能阻断疫病的传染便算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可这次南方的疫乱不同,来势汹汹,且传染极快,如今已经祸及六个州地,不少人都中了招,幸而李政及时下令封锁几州,防止疫病扩散。 可如此一来,州内本想出逃的百姓们也尽数被拦截,这些人惊慌失措,躁动不安,只怕自己在此地多留一日就会被感染。 在生死面前,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管用。 染上疫病几日,皮肤便会生疮溃烂,高热不止,且染上疫疾的多是些体弱的老者和稚童,因而疫乱短短爆发十几日,便出现了不少活埋老者和幼儿的恶行,令人发指。 暴乱者多是些恐慌到极致的平民,不时便会与官府产生冲突,李政南下带了兵,当即派出去镇压这些人。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更为强硬,气势压人,若有仍要躁乱的,直接将其抓进大牢,刑鞭伺候。 百姓们被唬住,一时间也不敢再闹,纷纷躲进家中不再出来。 南下不过几日,李政便以极为强硬、迅速的手段暂平暴乱。 百姓们虽然不曾见过皇帝,但见他这般果决凌厉,心中的害怕和敬畏更甚,知道陛下有救民之心,便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李政身上,主动配合官府。 疫病的暴乱缓和,疫病者得到及时的安置,疫病蔓延的速度减缓,医者们也终于能更加安心地钻研病症。 消息一经传回京城,皆赞扬陛下果敢决断,英明神武。 后宫,众妃的心亦是一松。 如此说来,陛下无事,她们在后宫尚能安然无恙,若陛下不幸染病,且医治不好,她们这些宫妃怕也将跟着遭殃了。 揽月阁,知晓李政暂时安全,乔岱紧绷着的身子才稍稍放松,只是心中仍有些忐忑。 李政走后,太后便闭门诵经,连皇后和几个皇子皇孙也不见,皇后和几个高位的嫔妃皆是神思凝重,嫔妃间亦不再嬉戏玩笑,皆是一派忧虑严肃。 后宫中的气氛愈加沉闷,宛如风雨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乔岱透过窗楹,望着远处暗沉的天色,眉黛紧蹙。 “娘娘,周公公来了。” 乔岱回眸,“快快请进来。” 周临弓着腰进来,行了一礼,两人客套了一番,乔岱才问: “周公公,陛下临行前曾嘱咐本宫安心等候,且留了您和影卫相助,可惜本宫愚昧,不知这其中可是还有什么深意,还请公公提点一二。” 陛下特意留了人,护她和孩子周全,言外之意不就是陛下离京的这段时间,她的身边极有可能出现危险。 可这危险从何而来? 眼下局势暗变,乔岱心中不安。 周临闻言,内心苦涩。 这哪是愚昧,分明是来套他的话。 陛下离京将近二十余日,京城中暗潮涌动,尤其是国舅和静王动作频频,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朝中虽有右相坐镇,但这几人有权有势,又野心勃勃,且朝局变化向来波云诡谲,陛下一日不归,这份危险便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 昭妃娘娘想必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周临犹豫一瞬,回想起陛下对昭妃的态度,便隐晦道: “陛下深谋远虑,如今离京多日,不知何时能归,只怕这中间生出什么变故,恐牵累了娘娘和几位小殿下,这才······” 乔岱美眸微眯,深处闪过一抹凌厉。 虽说的隐晦,但依据这些时日来乔岱探得的消息,并不难猜出其中深意。 陛下离京后,不但朝局不稳,就连皇后也是小动作不断,与往日的贤淑端庄大为不同。 前几日皇后去了一趟德妃处,传出德妃高热的消息,很快便以德妃疑患疫病为由,封锁了德妃居所,防守严备,里边的人不得出,外边的人无法进。 后宫中人闻此,皆大惊失色,一时间都视德妃及其宫人如洪水猛兽。 德妃染上疫病,乔岱自然不信。 且不说南边距离京城有多远,李政南下后封锁各地、阻断疫病的消息不假,如何能这么快传到京城,且让后宫里的德妃染上了。 那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乔岱戚眉深思,可没过多久,连妍妃和玉淑仪也被以同样的理由拘禁在了各自的宫所,乔岱和玉淑仪彻底断了联系。 这两日听说了朝中局势,乔岱这才若有所觉,心脏骤紧。 皇后莫不是想要和国舅······ 造反?! 思及此,乔岱连忙请了周临过来,急着弄清其中情况,因为按现今的局势,下一个被拘禁的人极有可能轮到她与淑妃了。 第134章 前 事(1) 周临是李政特意留下的,乔岱想他必然知道些陛下的用意。 谁知周临却只是在乔岱紧迫的眼神下摇摇头,道: “娘娘应知道,这后宫中盯着老奴的人也不在少数,因而陛下只嘱咐老奴照顾好您和两位小殿下,并未有其他吩咐。” “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忧虑。陛下一共给娘娘安排了六个影卫,皆是个中高手,定能护娘娘和小殿下们周全。” 乔岱却是不甘心,蹙着眉紧盯周临: “本宫非是怀疑陛下和周公公,只是公公既在宫中,也该知道皇后近日所为?莫非皇后之举也是受命于陛下?” 提起皇后,周临终于神色微变。 他张了张嘴,犹疑片刻后道:“不,这恐怕并非陛下旨意。” 两人视线相对,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乍现。 瞧见乔岱眸底闪过的惊慌,周临正了正色,说:“娘娘不如相信陛下,陛下将影卫给了您,想必届时定能派上用场。” “公公说的对,”乔岱轻舒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恐怕没几日这揽月阁也不太平了,那便还请周公公再帮本宫一个忙。” “娘娘请讲。” “给长信宫那边递个消息,就说本宫想与淑妃姐姐叙个旧。” ······ 送走周临,乔岱到岁岁和年年的小屋转了会儿。 里边有巧云和惜月守着,这会儿正守在床边盯着岁岁的睡颜看,见乔岱来了连忙给她让开位置。 惜月让开身子,张嘴做了个口型:“刚睡了。” 乔岱定睛一看,原来是岁岁靠在年年的身子上睡着了,而年年一如往日的沉稳,小小的身子却能纹丝不动,让自己哥哥睡的舒心。 只是在见到乔岱的那一瞬,年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地喊:“母妃。” 被这眼神一瞧,乔岱顿时什么情绪都消散了,心头被一股爱意包裹着,暖烘烘的。 她走上前坐在床沿,摸着年年的头低低应了声。 瞧着年年亮晶晶的眼睛,乔岱莞尔一笑,侧过身在年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动作不小心碰到了岁岁,下一刻岁岁便揉着眼睛醒来了,乔岱便干脆也在岁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岁岁都被亲懵了,小脸呆滞。 一睁眼母妃就在眼前,还亲了岁岁一口! 反应过来的岁岁立马弯着眼睛,双手捂住脸蛋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妃的两个小宝贝,刚才都在做什么呢?”乔岱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孩子,语气轻柔。 岁岁捂着脸笑:“弟弟要玩。” 年纪小小却异常沉稳的年年则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含含糊糊地说:“哥哥······玩,年年陪!” 乔岱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笑了笑,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温柔地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最后看着两个孩子玉雪人般可爱的面庞,乔岱沉默良久,才说道:“岁岁和年年想不想大皇兄?” 岁岁最是兴奋,奶声奶气地喊:“想!想大哥哥,也想二哥哥了!” 他好久没见到两个哥哥了。 乔岱无奈一笑,随即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那你们要不要找哥哥玩?最近你们皇祖母生病了,只有大哥哥一个人照顾,两个小男子汉要不要过去陪陪大哥哥,也顺便陪一陪生病的皇祖母。” 岁岁的脑袋一下子吸收了这么多东西,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母妃说的“找哥哥玩”。 他很喜欢和大哥哥玩的,皇祖母也会给他和弟弟好多好吃的,他也跟祖母玩! 年年自然也是要跟他一起。 “要去!找大哥哥玩!”岁岁兴奋地摇头晃脑,显然陷入了有哥哥弟弟陪玩,又有祖母递好吃的幻想中。 乔岱一看就知他脑中想的什么,好笑又无奈,说完几句话就让惜月和巧云下去收拾两个孩子的东西。 惜月诧异地看着乔岱:“主子,您这是什么打算?” 主子让她们这番收拾,显然不是过去玩一会儿那么简单,恐怕是要住上几天。 乔岱抿唇,对着惜月严肃道: “你和巧云也收拾收拾,一块过去。我会跟寿安宫那边打好招呼,就说两位殿下想念祖母,要过去陪一段时间。” 眼下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寿安宫了。 寿安宫是太后的地盘,太后则有自己的势力,平日里守备就严,加之后来大皇子住过去,李政便又增派了人手暗中保护。 将两个孩子送过去,是要比在揽月阁安全得多。 如今尚不知皇后下一步会做什么,但她不能坐以待毙,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岁岁和年年跟着她陷入危险。 惜月瞧着她不同以往的神情,也明白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担忧地看了乔岱一眼,随即果断开始简单收拾。 临走前,不知真相的岁岁依旧很兴奋,和乔岱挥了挥手就拉着年年的小手离开了。 乔岱在原地驻足,良久,转身返回。 是夜,夜色如墨,月华如水。 月色清霜照在窗楹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屋内烛火未熄灭。 乔岱披上件外袍下床,打开窗,屋外一片寂静。 半晌,乔岱冷冷开口:“本宫知晓你们在,出来。” 寂静无声。 乔岱眯了眯眼,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听见点声响。 再定睛一看,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与黑沉的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对方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娘娘。” 乔岱惊疑地盯着对方,这人居然是个女影卫。 她神色复杂,道:“进来,本宫有话要问。” 片刻后,屋内。 女影卫裹着一身黑衣,脸也被黑布捂着,乔岱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尊敬。 “你是陛下派来的?其余人呢?”她问。 影卫恭敬道:“是,陛下共派遣了六人,分别负责娘娘和两位小殿下的安危。” 乔岱便知道李政早将这些安排妥当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一问: “本宫再问你,负责两位殿下安全的人也跟去寿安宫了吗?” 对于两个孩子,寿安宫自然没聚,甚至因为孩子的到来,这几日净吃斋念佛的太后也出来了。 影卫答:“是的,请娘娘放心。” 听到肯定的回答,乔岱稍悬的心才舒缓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这影卫一番,缓缓开口: “陛下既将你等留与我,可是说明这段时间你等都任我差遣?” 那影卫默了一瞬,随即拱手肯定道:“是,娘娘有任何要求尽可吩咐我等。” 听到他这一番回答,乔岱更觉安心了,影卫是历代皇帝背后最为神秘且强大的力量,有了这几人,乔岱抗衡皇后的底气也大了些。 她压低声音,“如此甚好。陛下不知何时能归,现今本宫需要你们将每日在后宫和前朝探听到的消息报于本宫,可能做到?” 影卫躬身称是,交代完事情,乔岱便让人离开了。 她独自躺在床上,怀揣着心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会儿想李政和两个孩子,一会儿又想到皇后。 深夜中,只听见她幽幽的叹息。 ······ 夜里昏沉,梦里都是些朽木残叶,冷风又将其无情刮落。 乔岱双眼微睁,恍惚间只见眼前有一道黑影正拉着自己,尚未清醒的她被吓了一跳,慌忙直起身。 烛光摇映,方才见这人原来是惜竹。 再看窗外仍是一片暗色,而烛火下惜竹神情严肃,乔岱不禁心中一沉,略紧张道: “怎么,皇后来了?” 惜竹摇摇头,附耳道:“主子快些起,是淑妃娘娘深夜到访,想必有什么急事。” 闻言,乔岱惊讶地瞪大眼。 她白日里才叫周公公递了个消息进去,淑妃竟然这么快就回应了,还深夜到访?! 她连忙起身,简单梳理一番就去见淑妃。 等到了偏殿的屋子,看到一身宫女装扮的淑妃,乔岱更是惊讶地发愣。 反应过来后,一时间又有些语塞。 她与淑妃关系特殊,但进宫三年都不曾私下相处过,如今见了面一时不知该说何。 她沉默一瞬,还是上前拂了拂身,道:“姐姐。” 淑妃清冷的眉眼稍显凌厉,她睨了乔岱一眼,淡淡解释道:“宫中有皇后的人,为掩人耳目只得如此。” 乔岱了然地点点头,“辛苦长姐了。” 听到这一声长姐,淑妃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异色,却被很好地掩饰过去。 她径自坐到椅凳上,语调平缓: “你既想见我,便是有了猜测。说吧,你想问些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并非什么都知晓。” 她这般直接了当的做派倒是让乔岱惊奇,随即也不客气,沉声: “我想知晓皇后为何这般?” 以她之见,帝后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算计了陛下于她皇后又能有何好处? 皇后近日的行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乔岱想这其中必然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纠葛,而其中与之牵扯极深的便只有淑妃。 白日里她让周临给淑妃传递消息也是试探,因她并不确定淑妃是站在皇后阵营还是陛下这边,又或者打算独站一边,旁观态势。 如今见她肯深夜乔装,冒险来见自己,虽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态度,但乔岱能笃定淑妃至少不是皇后那边的。 听见乔岱的疑惑,淑妃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长。 她让乔岱坐下,听自己讲一个故事。 “你可知晓先太子李玄?此事便要从他讲起。” ······ 先太子李玄,乃是当今太后的嫡出,大朝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亦是李政的嫡亲皇兄。 李玄自小聪慧得体,年幼时便被册立为太子,与先帝朝臣共处国事,后来逐渐长大的他温润清雅、端方有礼,正是朝野心中最理想的太子形象。 皇帝亦是看重李玄,因而大朝无人不觉得这未来的帝王之位理所当然应由李玄继承。 即便是李政也这么觉得。 同样是嫡出,父皇嫌他性子淡漠,不讨喜,母后亦将所有心思倾注在皇兄身上,于李政的管教也不过是担心他惹出事,从而连累了皇兄的名声。 年幼时的他便是这般,处处活在兄长的光影之下,渐渐活成如今淡漠的性子。 按理说,这样的兄弟关系下,即便不到兄弟反目成仇,李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真正从心底敬爱李玄这个兄长,可奈何李玄自幼对他极好,多少年来表里如一。 李政也早知道,他皇兄便是天下人渴求的贤明君主,仁义大德,可这样的人往往不适合做帝王。 李玄十六那年,爱慕上了荣国公府嫡小姐容宜,选妃大典时,容宜成了东宫的准太子妃。 当时的容宜情窦初开,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爱慕上俊朗温和的少年太子,在此期间,即便是身份尊贵体面如他们,也忍不住像寻常情人般写信赠诗,互诉衷肠。 太子和荣国公府的小姐看对眼,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不失为当时京城中的一段佳话,容宜也在一时间成了无数深闺小姐艳羡的对象。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天武二十七年,李玄在行宫遭遇刺杀,腹中一箭,还有一箭直击胸口要害。 李玄拖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东宫,却只来得及见李政和东宫亲信一面。 将要气绝之时,李玄狠狠攥紧李政的手腕,希望李政能够完成他未继之业,并将容宜托付于他,望他今后能代自己照顾好容宜。 李政红着眼点头,李玄遂薨。 一时间朝野悲愤,举国哀悼。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惩治凶手以告慰先太子在天之灵,太后和容宜则是悲戚难当,几度哭晕了过去。 唯有李政在灵堂前守了几天几夜。 太子身死,可惜当初刺杀的刺客却全部暴毙,无一存活,线索断的干干净净,任凭先帝几番调查也无线索。 斯人已逝,可东宫之位却不可一直空悬。 天武二十八年,李政被册立为新太子,入主东宫,并求娶了荣国公府的嫡小姐。 彼时,容宜的婚嫁之事正因与先太子订亲一事受阻。 先太子薨逝,容宜作为先太子的准太子妃无人敢求娶,名声受损,多少人面上不说心中却幸灾乐祸。 荣国公府颜面受损,李政的求娶恰如其来,既能维护颜面,又能保住公府小姐的太子妃位,甚至是未来的皇后之位,荣国公府何乐而不为? 容宜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更何况求娶之人是李玄的亲弟,对她亦是敬重有加,因此,嫁给新太子为正妻她并无犹豫。 而对于这位新太子,百姓只知晓他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亦是皇后的嫡出,这才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先帝虽偏疼先太子,但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并不差,甚至更适合皇帝,只是对方性子冷,不肯与自己和皇后亲厚,叫人琢磨不透。 虽不甚讨喜,却也算得上优异,素日里的表现亦不辱没太子之名。 可就在同年,朝中渐渐传起谣言,称李政才是害死先太子的元凶,为的就是杀死先太子后取而代之,图谋皇位。 这则流言,自然勾起了众人对先太子的想念,即便不知真假,李政也被人挂上了“弑兄”的名号,私底下受到不少人的唾骂与斥责,随着谣言愈演愈烈,连先帝似乎也终于查到了一丝“线索”,正是指向李政。 朝堂之上,有人质问李政,李政自然从容否认。 他没做这件事,也知道对方拿不出证据。 但同时,他也知晓,怀疑的种子不仅在生性多疑的父皇心中种下,也在爱先太子如命的母后心中种下。 唯一对自己好的兄长身亡,李政对那背后之人的仇恨不比任何一个人少,送走兄长的当日,他便下定决心,定叫那幕后之人为之偿命。 可笑的是,如今他四面受敌,寸步难行,却连世上唯二最亲的两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生了芥蒂。 先太子死后,太后更不愿多看李政一眼。 她是李政和李玄的生母,自然知道李政再怎么淡漠也不至于杀害自己的亲兄长。 可当她看着李政坐在太子之位上,脑海中便会不时闪现李玄自小到大的音容笑貌—— 那是她与先帝结发之初,在满怀期待中诞生的孩子,走路,说话,都由自己亲自陪着,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与情感。 她对这个儿子有更加深厚的感情,即便后来有了李政,也从未动摇过李玄在她心中的位置。 如今李玄身死,她心如刀绞,无法面对长子的死亡,也无法面对替代长子成为新太子的李政······ 第135章 前 事(2) 李政册封后,无论朝臣百姓都不甚看好他。 而他自知势微,在有了登上帝位的决心后便开始暗中筹谋自己的势力,大臣中便有不少他想要拉拢和培植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先太子旧党,有的是本就看好李政的人。 他当初求娶和贤纳的几个侧妃亦是这么来的。 他在娶了容宜之后,找上了京城中颇具美名的靖远侯嫡长女乔鸢—— 他想要求娶乔鸢,不只是因为靖远侯夫妻的身份和地位,也因为乔鸢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何况她背后不论是靖远侯还是宋氏母族的地位,都值得他这么做。 李政刚接触她时,乔鸢正处在与意中人离别的痛苦中,神情憔悴,以泪洗面,早已没了最初动人的模样。 但李政欣赏她的才华,并不因此看轻她。 他在与之相处几次后,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所求的与其说是婚嫁,倒不如说是合作,在这种时候,婚嫁能绑定的利益是极为可观的。 他询问乔鸢的意见,并许诺他二人若能联合,婚后无她的允许绝不碰她,他不会计较她心中有人,也能给予对方太子侧妃应有的尊贵和体面。 乔鸢倒是还记得当初自己的惊诧的心情,不知怔愣了多久,她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未直接拒绝太子的提议,而是说考虑几天。 做太子侧妃,若是曾经清高孤傲的才女乔鸢肯定不屑一顾,她有自己的骄矜和体面,不愿低人一头。 可如今的乔鸢,家族的期盼害死了她心悦之人,父母更多次苦苦相逼,一心要她嫁给高门权贵的少爷公子。 ······她心中只觉得悲怜。 这样的她,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没过几日乔鸢便回信答应了,说只要李政能说服皇帝和靖远侯夫妇,她即刻就嫁。 李政在一丝意外的情绪后,很快实施起来。 靖远侯府的嫡长女做太子侧妃,于情于理都是相配的,甚至可以说委屈了乔鸢,因而天武帝虽略感诧异但并未多疑,询问过靖远侯的意思后便许了乔鸢给李政做侧。 乔鸢也在宋氏的惊讶与茫然中嫁入了东宫,成了东宫的第二位女主人。 婚后,李政也果然信守承诺。 对她礼敬有加,从不做越轨之举,甚至对她细致体贴、面面俱到。 乔鸢很是诧异。 她对李政这个新太子的了解很少,传言中这位他是因“弑兄”得以登位,甚至在被册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娶本该是皇嫂的荣国公小姐。 许多人是曾看过先太子与容宜眉眼传情的,虽未成事,但李政此举在一些人眼里便是染指兄嫂,有违伦理。 这些人嘴上不敢说,心中却对此感到十分不耻。 乔鸢还听说,新太子性格暴躁、孤僻,在皇帝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实则是个坏脾气的主,叫人不敢接触。 此类风言风语有许多,可见当时的李政实在不被看好。 可乔鸢渐渐接触下来,却发现李政绝非传闻中那般。 她能感受出来李政与她并非做戏,他确实有些孤冷,但对老人和女人细致,对孩子亦是多含耐心,即便是做戏那也做的好过头了。 而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那个传闻中的“暴君”呢? 乔鸢越是与之接触,越能够发现他孤冷外表下那颗细致温柔的心。 有那么几个恍惚的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庆幸嫁对了人。 ······ 先太子走后,天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群臣日日提心吊胆。 本以为李政作为东宫太子,在皇帝驾崩后登位乃是板上钉钉,可在其弑兄的流言传出后,天武帝却对其愈发冷漠,朝堂之上甚至几近严厉苛责,却转而对当时的四皇子和七皇子青睐有加。 大臣们鼻观眼、眼观心,更加肯定了李政登基之路的不顺。 若再不能讨得陛下陛下欢心,恐怕这太子之位也难保。 当下众人心思活络起来,观望站队,本就不看好李政的人更是跃跃欲试,试图找出李政的错事让之下台。 李政心中冷笑,在天武帝明里暗里的怀疑和戒备下断了最后一点父子情。 同时他也知道,想要稳固太子之位,登上皇帝宝座,自己别无他法,他需要更多的拥护者。 他雷厉风行,一些人或逼或诱,早早归属于他门下,朝政局势尚且在他可控之下,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到了后宅。 先太子走的过于突然,尚不曾有子嗣留存,因而天武帝和皇后对皇孙的执念又多了一层,大臣和百姓们也希望继任者能留存子嗣,以防万一。 当年最受宠的便要数长公主所生的世子景浔和李政七王叔所生的幺子李卫,也便是当今静王的幺弟。 只是眼下的皇子们大多年少,即便成了婚也尚未能诞下一子。 对于此等想法,李政只觉得荒唐可笑,偏着的确是民心所向。 而如此情势下,李政若能生得一儿子,那这孩子便是大朝的嫡皇长子,他的地位亦能更加稳固。 但他向来尊重容宜和乔鸢,他知道乔鸢心中仍是放不下先前那人,因而只问了容宜的意思。 当然,皇长子最好是从容宜这个正妃,未来的皇后肚子里出来。 容宜自然一脸羞涩地点头同意,而容宜的肚子也十分争气,几个月后果然有了身孕,二人喜不自胜。 意料之外的是,没过多久,身为侧妃的乔鸢也被查出了身孕。 李政初闻,又惊喜又愧疚。 惊喜的是,曾几何时他也对才貌双全、善解人意的乔鸢动过心,而此人正怀了他的孩子。 愧疚的是,二人唯一的一次床事是他夜间吃了酒,夜下见了人有些意动,这才冒犯了她。且他一直都知道乔鸢心中另有他人,因而那次之后他便一直觉得愧对于她。 第二日清醒后乔鸢虽说自己不介意,李政的心中却仍是介怀。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乔鸢也早在与他朝夕相处间动摇了心。 当初决定嫁给李政,乔鸢便早已起了了断前尘旧事的心,只是意中人的离去和父母的紧紧相逼已然将她压的喘不气来,嫁给李政并非没有报复之心。 可渐渐的,兴许便是在李政那孤冷淡漠下的体贴,又或是一举一动间不经意展露的温柔,如此勾人,如此诱惑。 不可避免的,乔鸢沉沦了。 那次意外,不过是她内心左右拉扯之后的半推半就。 而正当她初察自己的情愫,心中甜蜜又纠结时,却传来了太子妃怀孕的消息。 东宫上下称喜道贺,李政和太子妃互相依靠对方,摸着腹部满眼笑意,她远远望着,却忽觉犹如一盆冷水顷瓢而下,冷得让人直打颤。 “没过多久,我发现我也有了几个月的怀孕。” 说到这里,淑妃浅浅地笑了笑: “我当时高兴极了,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兴冲冲地跑过去告诉陛下,我想陛下往日看我的眼神,心里应该也是有我的,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肯定也很高兴。” 听到此处,乔岱顿了顿,沉默望着她。 乔鸢在说起这件事时,仿佛回到了当年知道自己刚怀孕的时候,清冷的眉眼之间柔和下来,似乎盛满了温柔的爱意。 “殿下果然很开心,我第一次见他笑的那么爽朗。那时候,他在前朝焦头烂额,回了东宫也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到太子妃那坐坐,又来我屋里转转,生怕冷落了我。” “等他闲下来,会摸着我的肚子,我们便猜测着这孩子是男孩女孩,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淑妃顿了顿,目光放空,陷入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中,李政的笑容,孩子的胎动,还有她自己甜如蜜般的心情。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大抵是在想,若时光有情,便为她停留在那一刻。 可事实证明,曾经名满京城的公府小姐,入了后宅却成了个傻子,竟然愚蠢到将事情想的那般美好。 太子妃和她怀孕的时间相差不多,而容宜知道李政需要一个儿子,但什么儿子能比嫡出的皇长孙来得更稳妥? 即便她这一胎没能生出嫡长子,也不能让这样身份的孩子从别的女人的肚子里出来。 因此,她将乔鸢的孩子视为眼中钉,太子对这一侧室的在意她也看在眼里,她便更不能容许此人诞下李政的孩子,与她的孩子相争。 而此时的乔鸢正处在慢慢忘记前人、对李政暗生情愫的转变中,并未察觉到李政的需求和容宜的忌惮,还暗暗开心自己有了李政的孩子,却不知危险早已在暗处潜伏。 两人怀孕七个月时,朝中发生大事,先帝病重,身体每况愈下,恰在这时前朝余孽和当朝七皇子李元勾结,先是刺杀李政和其家眷,后拥兵入宫,企图造反。 好在李政早有预判,伺机而动,将叛党一网打尽,平稳局势,他也靠此举赢得了不少臣民之心。 然而,他回到宫中才知晓刺客还偷袭了东宫女眷,容宜和乔鸢皆受到了惊吓。 容宜的肩膀更是受了一剑,引动胎气导致早产,另一边乔鸢也因为受到惊吓有流产之兆。 一夜间,东宫天地翻转,忙的不可开交。 两个女人都处在关键当头,太子妃早产艰难,乔侧妃恐将流产,哭声未绝······ 两边的人都请李政去看,李政犹豫半会儿,下命令定要御医保证乔侧妃安然无恙,若遇抉择,势必保大。 而他一咬牙,最终去了太子妃处。 一夜的折腾与慌乱。 最终,容宜生下了早产的静安公主,且因为身体原因,伤了身体的根本,恐怕再难生育。 而乔鸢,最终没能逃过流产的噩耗。 李政沉着脸进去时,那一股血腥味尚未全消,扑鼻而来。 再想想这是什么,李政的脸色白了白,一股无形的窒息感与悲伤袭上心头。 乔鸢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血色,比之更为恐怖的,是她虚浮到几近于无的气息。 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 曾经高高隆起的小腹如今平坦如初,那相伴了七个月的孩子最后化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乔鸢听宫女叹息说那孩子五官都已成型,若是长开了,一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公子。 一抹无声的泪水自脸侧滑落,乔鸢的一颗心仿佛也跟着逝去的孩子走了。 她的孩子······ 第136章 前 事(3) “鸢儿,都怨我回来的太晚。”李政白着一张脸,眼前这个女人的空洞与悲凉让人触目惊心。 孩子没了,李政固然难过自责,此事是他失策,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以身做诱饵,对方的人马便会全力以赴。 却未曾预料到那群贼人竟留了后手,胆敢潜入东宫对女眷下手! 若不是他在东宫安排的人马反应过来后,及时将两位女主子救了下来,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鸢儿,莫要再哭了,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只是在女人的空洞的眼神中,李政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话落,许久也无人应答。 乔鸢闭了闭泪眼,侧过头不愿见他,亦是在无声地拒绝男人的一切。 失去了孩子的乔鸢,在面对李政时再没了从前的浓情蜜意,只剩下一片冷然。 这也许不是李政的错,但乔鸢无法把孩子的死与他分离。 她也曾悲痛过,痛的是自己没能留住孩子,悲的是换不来李政的选择,在自己最需要对方的时候,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于此之下,是逐渐封闭冷却的心。 李政后来来过许多次,说了许许多多宽慰的话,却见乔鸢淡笑着,说自己无事,她说她谁也不怨,只是可怜这个孩子命苦。 可李政知道,她心底是怨怪他的,甚至是恨他。 恨他在她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让人怀孕,也恨他让她失去了孩子,这些恐怕都是一辈子也难忘的事情。 是他,伤害了她。 从那之后,李政和乔鸢就不再如从前那般亲昵了。 乔鸢虽然每次都笑笑,说事情早已过去,自己已然放下,实则在面对李政时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背后都透露着疏离和拒绝,从不允许他真正靠近。 如此,渐渐的,二人不再深入,也没了床事。 外人面前,二人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实则二人的内心早已翻天覆地。 又不过多久,天武帝的病情愈发严重,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已是强弩之末。 天武三十一年,帝崩于京。 太子李政继位,太子妃册封为皇后。 同年,新晋的萧妃诞下皇长子,新帝为其起名为“泓”。 乔鸢成了淑妃,外人眼中她这个淑妃十分受宠,只因新帝时不时便要去她宫里坐坐,好东西也从不忘留她的一份,叫人艳羡不已。 却不知道二人每每相见都要披上一张假面,嘴角永远挂着笑,说着温和的话,同床共枕时,心中却隔着一座山。 “我其实知他当时是无奈,时至今日他对我已算是仁至义尽,是我,我没法忘记丧子之痛。”淑妃说。 于她来说,此痛蚀骨铭心。 乔岱听她如此说,总算晓得了淑妃与李政的隔阂从何而来,算来正是少年感情最为深厚、天真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不恨。 她垂了垂眸,闷声问道:“那后来呢,此事可是与皇后有关?” “是啊,”淑妃黯然和轻嘲地一笑,“我和陛下沦落到这般,都是拜她所赐啊。” 她对那个孩子的在乎,远超自己的想象。 因此流产之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放弃过追查。 她怀孕时不曾觉得有大毛病,当初东宫遇到贼人时虽然也心觉恐惧,然李政的人来的及时,早将贼子抓获,她并未受伤,而这一点恐惧又怎会突然导致她流产。 且救产时,御医说的是自己根基日渐衰弱,这一胎怀的本就惊险。 既如此,平日里为她调养稳胎的御医又怎对此事绝口不提? 乔鸢清楚自己的身子,自从入了东宫她便不时会有些惫懒,身子虚柔,提不起劲儿,初时以为生了病,那御医却说是她心绪错乱导致。 那时东宫请来的御医,乔鸢便是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对方,加之她当时确实所思过深,便信了此等解释。 冷静后的乔鸢却也逐渐回过味来,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一个念头也在脑海中倏然冒头。 她起初以为,这件事是李政做的。 可最后却发现元凶竟是与她同为受害者,表面贤惠无害的皇后容宜。 后来暗中不停歇的追查下,乔鸢才得知,自己之所以那么轻易流产,是因为太子妃早在暗中给自己下了药。 此药无味无觉,但极易让人身子疲弱,缠病无消,极为伤身子,让怀孕之人使用,后果可想而知。 追查到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乔鸢心中大感悲戚,也才后知后觉起来这东宫后宅的算计,原是在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谋划好的。 但在经历过一番心死与麻木之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斗不过皇后,所以即便她心中再恨,最终却选择了忍气吞声,图谋将来的某一天能有机会报复皇后,替她的孩子报仇。 而容宜也果如她所想,非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日受刺,她本可以躲开,但她险中求贵,千钧一发之际她冒险撞了上去,一剑刺到了左肩。 她狠绝果断,那刺客也没想到她会自己撞上来,一时间没拿稳剑,尖端刺进了皮肉,渗出鲜血。 伤口只在皮肉,但容宜买通了御医圆谎,称她伤势严重。 只是在这场谋划中,她最大的失算便是没能算准自己的身子。 待艰难地生下静安后,她见李政守在床头,又听说乔侧妃因为流产而痛哭不止的消息时,心中暗暗高兴,不枉她一番筹划与冒险。 可当得知自己生下的不是皇子,且自己才是那个真正伤了身子根本,今后怀孕艰难无望的人时,容宜心中宛若晴天霹雳,无法接受! 她心中暗念丛生,向李政哭道自己作为太子妃却无法再为李政孕育子嗣,愧对李政,假意请求李政休了她另择一位太子妃。 而那时的李政见容宜如此惨状,本就自觉愧对容宜,亦是愧对于李玄生前对自己的嘱托,自然不可能答应容宜的请求。 他心中越歉疚,自然越疼惜容宜和乔鸢。 未来皇后不可生育的消息自然不能传出去,恰逢乔鸢此时心中死寂,不愿再孕育,便主动开口让李政散播出是自己无法再生育的消息,而太子妃只是伤了身子需要调养。 表面上也算是卖了容宜一个人情。 乔鸢之事容宜做的极为隐蔽,乔鸢这般说法她起初也心中存疑,忧虑她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但见乔鸢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尊敬,倒是对李政生分冷漠的多,还以为乔鸢将那一切当作一场意外从而与太子离了心,而对自己的暗中动作一无所知,即便到今日她仍以为乔鸢对此事无所察觉。 而乔鸢若是散布此消息,则意味着对方今后绝不能有孕,到时候任她再受帝王宠爱,也无法再有个孩子与自己相争。 思及此,容宜自然同意乔鸢的提议。 皇嗣关乎社稷,但她绝不容自己因为这种事错失皇后宝座! 至于皇嗣?将来她尽可再想办法。 李政心知自己有愧于于乔鸢,但顾及多方原因便默认了这个说法,自此之后二人真正貌合神离,不再亲近。 后来李政专心朝政,鲜少再过问后宫之事,对后妃怀孕一事也不再期待。 至于皇后在暗中做的事,李政在帝位稳固后也逐渐反应过来。 可想起如今的帝王身份和李玄死前的嘱托,李政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登基的那几年,有两个妃子有幸怀了身孕,可惜被沉浸在不能孕育之痛中的皇后记恨上了,她一向爱惜羽毛,只在背后操纵,虽未亲自动手,但那二人还是落得不幸,一人流产,另一人则侥幸生下了二公主仪安,却没过两年就病逝了。 林才人的下场与之何其相似。 乔岱仍有些不解,疑惑道:“可皇后如此祸害后宫,真不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吗?” 其实她更失落的是,即便是受兄长所托,可皇后如此麻木不仁、害人不浅,李政仍要选择纵容,真的值当吗? 乔岱此刻的心情,淑妃早已体会过,闻言笑了笑,淡声: “以他之性格,自然恼怒,只不过是和我一样选择了忍。” “除了答应先太子嘱托的那点责任心,他要考虑的更多。” 见屋外天色渐浅,淑妃不觉加快了语速,“荣国公府几代显贵,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动摇皇后的根本。国公是个左右逢源的人,早已不满足于如今的权势,他与静王早成了陛下的心头之患。” “皇后其人,虽是女儿身却有狼子野心,对权势的贪恋不比她爹少。她心思缜密,手下的耳目遍布后宫,从前你身边那个巧思便是。” 乔岱心头一跳,果然如此! “果真是她,”乔岱神情复杂,“我原想着她不至于那般着急,可这布局竟那般的早。” 淑妃冷笑一声,继续道:“尚不止于此。上次她中毒一事亦是自导自演,不过是想让陛下以为下毒之人是冲他来的,而皇后恰好替自己挡了灾,想让陛下多怜惜她,顺便再替自己生不出孩子续个借口。” “可笑的是,她还有个急功近利的爹,荣国公和静王这几年来暗中拉拢势力,结党营私,陛下早就在布局防范,皇后作为荣国公府大小姐,陛下又怎可能不防范?” “容宜那个女人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却不知她准备的毒早被我换了。” 与当初容宜在她身上所下的毒一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早想让对方也尝一尝那样的滋味,如今虽还不够,但也快了。 淑妃嫣然一笑,眼中却闪着病态兴奋的光,既天真又残忍。 让人不寒而栗。 乔岱心中一滞,难以相信她印象中孤傲才绝的长姐竟被祸害如此。 一环扣一环,她等皆是局中人。 乔岱心中不知怎的有些酸涩,脑海中不停闪过两个孩子和李政的面庞,直到这时候她也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想法: 她是极想念陛下的。 她稳了稳心神,视线落在淑妃的脸上,“那合该是她的报应。那依长姐看来,皇后如今的冒险有多大的几率能赢?” 闻言,淑妃诧异地看了一眼她,遂断言:“绝无可能。” “陛下多年布局也只在今朝,今日皇后所图都将成为臆想。我今日过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先顾好自己,陛下虽有应对之际,但那女人若是不管不顾发起疯来,我们也不会好过。” 她并不知道李政为乔岱留了周临以外的人,念在那一点血缘上,她乐意提醒一番。 自然,更多的是不想看皇后图谋成功。 不过这人倒是不傻,恐怕对皇后也早有防备。 乔岱心中则是五味杂陈,真挚道了声谢:“多谢姐姐今日告诉我这些。” 解了她往日的种种困惑。 见天色渐亮,淑妃心中似有所感,朝屋外看了一眼,戚着眉站起身。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尽量别与她的人冲突,剩下的便唯有等。” 乔岱也知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准备送人。 只是二人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门外,守夜的宫女气急败坏地盯着一群闯入的人,哀求道: “你们真的不能进去!娘娘还在寝休,你们怎敢惊扰?!” 来人是一群身材高大的御林军,身穿盔甲腰带佩剑,冰凉的盔甲在尚未完全消退的夜色下折射出丝丝寒光。 为首的御林卫神情倨傲,道:“那便去通报昭妃娘娘一声,就说御林军奉命搜宫捉拿贼子!” 小宫女被推倒在地,急忙冲里边喊了声,周福和惜竹等人应声而出。 入眼的便是御林卫鱼贯而入的场景,为首那人指挥着手下在揽月阁四处搜查,竟是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惜竹气得脸一沉,沉声斥骂道: “夜闯后妃宫所,即便是御林卫也没这个权利,你们是想掉脑袋吗?!” 第137章 终 了(1) 一些御林卫动作顿了顿,都看向那统领,不知道是否要接着搜下去。 那统领眉眼一沉,怒视下手,吼了声: “还愣着干什么?留着时间给那贼人跑路不成!” 御林卫们于是准备越过惜竹等人,深入屋子里搜人,只是他们刚一有动作便被惜竹等人拦住了。 惜竹上前几步,张开手挡住一个御林卫,她沉下脸,神色冷厉。 “此乃昭妃娘娘居所,我看谁敢动?!” 周福等人也纷纷如她这般,上前与御林卫相对。 乔岱不在,惜竹便是揽月阁的主心骨,她处事也随了主子的凌厉,这一发怒竟也将些许人震慑住了。 那为首的统领见此,心情不愉地睨了眼那些手下,紧接着走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惜竹,敷衍地拱了拱手道: “我等乃是奉命捉拿贼人,你们还是速速退开。” 御林卫统领见拦在身前的是个宫女,本不想理会,可这宫婢是昭妃的人,皇后又交代了不可将事情闹大,他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口头应付一二。 他心中暗自思忖,倘若这些人再不知好歹,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惜竹又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趁陛下不在的时候来搜宫,定是别有所图。 更何况这是后妃的居所,御林卫皆是男子,主子还未起身,他们便想这么堂而皇之闯进去,明日再传出风言风语,后果不堪设想。 她脸色愈冷,厉声道: “什么贼人?揽月阁今夜一切安好,从没见过什么贼人!倒是大人你,胆敢夜闯宫门,还妄自搜宫,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除非你有陛下的手谕或是口谕,否则即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你也不能再进揽月阁一步!”言罢,她转头对着一侧的宫女吩咐道:“你去,将昭妃娘娘请起来,就说御林卫夜闯,把其余人也都喊起来。” “是。”宫女担忧地看了惜竹一眼,就急忙跑进去找人。 惜竹追随昭妃多年,与后宫诸多主子都打过交道,和主子走到如今的地位,早已不是当初靖远侯府那个青涩的丫头了,说出这些话时颇有气势,让人无法小觑。 果然,那统领多看了几眼这个宫女。 难怪是昭妃身边的人,是他小瞧了。 眼看着时间耗久,他心中愈发不耐,扯着嘴角冷声道: “你倒是伶牙俐齿。但命令就是命令,御林卫的职责乃是守护皇宫安宁,若是昭妃娘娘非要计较我等的职责,那便等我捉到那贼子后再来请罪。” “现在,都给我让路!” 说罢,那些御林卫闻声而动,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宫女太监,绕到后屋开始似模似样地搜查。 很快,揽月阁上下哄闹声一片,宫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这些御林卫在宫所里四处翻找。 惜竹更是气的脸都黑了。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大胆,夜里闯宫不说,行事也如此粗暴嚣张。 她袖口下的十指紧扣,眼里情绪深沉,也不知主子和淑妃娘娘如何了······ 周福等人也是忧心地望着后屋。 揽月阁有没有贼人闯入他们当然知道,怕就怕在这些人另有所图,到时候给他们凭空生出来一个“贼”来,再给娘娘安上一个包庇的罪名可就不妙了。 这些人也就是拿准了陛下不在才敢如此。 双方的气氛僵持不下,冷眼相对,就在此时,乔岱领着先前那宫女出来了。 她裹着厚衣裳,步履匆匆,发丝还有些凌乱,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美色,月辉下更显其动人风姿。 那统领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昭妃,一时间竟看傻了眼。 神色变了又变。 乔岱可不管他如何,她甫一出门就撞见那些御林卫正准备往她屋里闯,那大步流星的架势,仿佛十分肯定那贼人就在她屋中。 她心中冷笑几声,随后悠悠走到众人面前,拢了拢衣领,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那统领,美丽的面庞似是镀了一层光。 “你要搜宫?” “正是,属下御林卫六队统领石鸣,参见昭妃娘娘。” 这石鸣话虽恭敬,眼睛却始终大胆地盯着乔岱看,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也是离得近了才知道,这昭妃竟是这般勾人,他不过看一眼就有些心猿意马了,难怪皇帝那般宝贝着。 若事情能成,也不知能否有机会······· 思及此,石鸣更加大胆地打量起乔岱,任谁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淫邪和不怀好意,身后的惜竹和周福见此更是眼眶发红,气的浑身发抖。 这人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主子,此刻,他们真恨不得将此人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乔岱对他这样的眼神毫不陌生,施施然问道:“是何理由?” 石鸣此刻的心情异常的好,面对这样的美人自然多了几分耐心,笑了笑,回道: “今日夜巡时,有一贼人擅闯后宫,意欲不轨,我等极力追捕之下伤了对方一剑,虽还未抓到人,但他身受重伤相想必不曾走远,追踪之下,发现这贼人极有可能躲到了娘娘宫中。” “贼人?”乔岱轻嗤一声,反问:“石大人这么肯定,那是执意要搜宫了?” “我等也是受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追捕贼人,还请昭妃娘娘和诸位莫要见怪。”石鸣说。 片刻的沉默间,只有夜风掠过的声音。 乔岱敛容,随后悠悠对那些人道: “好啊,那便让你们进去搜,只是本宫这屋里头的东西皆是陛下御赐,你们若是胆敢磕了碰了,就拿自己的人头来换。” “娘娘放心。”石鸣颇有兴味地看了乔岱一眼,随后挥了挥手让人去搜。 不过乔岱威仪犹在,御林卫们被她冷然的语气吓住,进去搜查时的动作也不禁小心翼翼起来。 揽月阁虽大却也布局明朗,有没有藏人看几眼便知,那些人却还是不甘心地多转了几圈,只是这揽月阁干干净净,别说人了,他们连只猫的影子都没见着,最后自然是灰溜溜地空手而出。 见人一个个摇着头出来,石鸣原本轻松的心情倏地一沉。 他阴沉着脸,扯过一个御林卫狠声问:“怎么回事?人呢?!” 他亲眼看到那人躲进了揽月阁,当即便让人包围了此处,谅他插翅也难逃,可如今却告诉他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到底怎么回事?! 那御林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慌张摇头低声回:“大人,里里外外都找了,没见到人,连血迹都没有。” 石鸣松开手,侧身瞥了一眼乔岱,只见对方裹着衣服靠在惜竹身上,神色一片坦然。 见自己望过去,细眉轻挑,叹息道:“看来这贼人不在本宫这儿啊,石大人?” 不知怎的,石鸣竟从她眼中看到了几分挑衅,他握着重剑的手紧了紧,冲着乔岱勉强一笑: “那看来是属下打扰了。” 此刻他心中早没了什么心猿意马,而是被自己没能完成任务的焦躁充斥心头。 皇后娘娘可是下了死命令,这贼人关乎大计,要他势必活捉。 这下倒好,这揽月阁没搜到人,不知是逃到别处去了还是被这昭妃藏了起来。 “捉拿贼人刻不容缓,恕属下先行告退。” 他神色阴沉地盯着乔岱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他挥了挥让人退下,深深看了乔岱一眼后便转身带着走了。 周福跟在后面,在人走后四处望了望才关上宫门,紧接着吩咐其他宫人将各屋重新检查收拾一遍。 安排好事情,周福走上前拱了拱手,“主子,走远了。” 闻言,乔岱指尖一颤,单薄的身子倏地一软,彻底软靠在惜竹怀中。 “主子!”惜竹一惊,连忙将人揽进怀里,只见乔岱额头竟不知何时挂上了些细密的汗珠,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我无事。”乔岱缓缓摇了摇头,轻舒出一口气。 方才事发突然,让影卫送走淑妃后慌慌张张往外走,却碰见那宫女说皇后让人来搜宫,心中更是时刻紧绷着。 面对那石鸣时尚且能若无其事地应付一二,此刻放松下来才知方才自己有多惊慌,贴在背后的薄衫都被汗微微浸透了。 夜风拂过,一股凉意袭上她的背脊,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惜竹连忙将人往屋里带,又给人倒了杯热水,乔岱这才缓和些许。 她眉心紧皱,正色道:“皇后这般来势汹汹,只怕要不了多久,这后宫便会被她完全掌控。” “皇后野心昭昭,她在宫中这么久,不知多少人都是其爪牙,眼下陛下未归,咱们怎么办?”惜竹忧心忡忡道。 她是乔岱最信任的人之一,皇后的行动她自然也知晓几分。 今日这石统领的行为已然不顾规矩,只怕是皇后也没有性子再装下去,干脆将事情摆到明面上,那些妃嫔们若是识趣,她也能少费点功夫。 乔岱揉了揉眉头,“我本以为她会收敛几分,却没想到她是想来个鱼死网破。本以为岁岁和年年到了寿安宫还算安全,但眼下来看,只怕她迟早要针对太后。” 皇后一心想要个皇子,为此不惜接连对林才人和裴敏月下手,如今对二皇子也还算上心,恐怕正是想利用国舅和静王之势,效仿前朝曹章太后垂帘听政、把控朝政。 如此一来,不论是太后还是皇长子李泓,亦或是她的两个孩子,皇后都不可能放过。 至于李政······ 乔岱心中陡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呼吸一滞,心口仿若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此看来,李政恐怕是凶多吉少。 ······ 思虑不久,天便亮了。 乔岱让惜竹下去安抚宫人,自己则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听窗前有些许动静,连忙开了门让人进来。 那女影卫躬了躬身,“娘娘。” 乔岱绞紧帕子,极力使自己变得冷静下来,问:“如何了?” 淑妃半夜出现在她屋里的事绝不能叫人发现,事态紧急,乔岱只好暴露影卫让人将淑妃送回去,淑妃虽然有些吃惊,但最终也未说什么。 “不出娘娘所料,属下才将淑妃娘娘送走那御林卫便将兰春宫包围了,长信宫外也都是皇后的人,属下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淑妃娘娘送回。” 乔岱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便好。皇后那边呢?” 影卫答:“皇后应当不曾发现,昨日他们搜查的那贼人正是负责娘娘安危的另一个影卫,他出去探听消息时不慎被静王的人觉察,受了点伤才惹出这等事端,是属下失职,还请娘娘责罚。” 乔岱连忙摇头,道:“不,此事本就凶险,说来还是本宫害的他受伤,他现下伤势如何?” “娘娘宽心,只是皮肉伤,好在对方还查不到我等身上。” 乔岱亦可紧绷的心这才放下稍许,只是没多久又陷入到焦虑中,她将手压在案桌上,眉凝纠结。 “不可再这般下去了。” 她指腹轻捻,低声吩咐道:“你们盯好外边,一有陛下的消息即刻传与我。” 第138章 终 了(2) 翌日。 乔岱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周临。 她也是这时候才惊觉,周公公鬓间的白发多了不少。 周临苦笑道:“皇后将老奴盯得很紧,那日听说娘娘此处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娘娘可还好?” “无碍。”乔岱正了正色,追问道:“公公可知皇后近日的动向?” “老奴正想和娘娘说此事。” 周临说:“昨日皇后暗中将静安公主送了出去,不知去向,却又将二皇子囚在了凤仪宫。听说近来南方疫病缓和,民心振奋,都说是陛下一心为民才感应天地,赐下福泽,南方百姓现今都十分爱戴陛下。” “皇后应是担心陛下顺应民心回归,想先一步将静安公主送走。” 乔岱神色一暗,问:“陛下当真一切都好?” 周临顿了顿,面对乔岱的眼神不由心虚,讪讪道: “陛下自然一切都好。娘娘放心,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定能化险为夷。” 乔岱定定看他一眼,最后转过头没多说什么。 她从周临的神色上看不出多少焦急,想来李政是早知这些人的反叛之心,南下说不定也是为了引蛇出洞,用不着她操心。 但淑妃说的也不错,瞧皇后如今的架势,若是真疯起来保不准会有什么意外。 两人心中都藏着事,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周临却给了乔岱一封信。 乔岱打开一看,竟是岁岁和年年用笔墨画的小人,那墨迹和线条处处透着青涩稚嫩,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何形状,实在称不上一句好。 可一想到这是两个孩子画的,乔岱对着这张画纸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人图的背面是几行端方雅正的字,写着岁岁和年年如何想念母妃和父皇,想来是李泓代写的。 乔岱心中一软,慢慢湿了眼眶。 ······ 此刻,明州城郊。 细碎的阳光下,竹影摇晃,在李政的脸上映下光与影的斑驳,使他看上去更加神秘莫测。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声嘶鸣声后一劲装男子跳下马,恭敬地跪在李政面前: “陛下,静安公主的马车已被我们在宫外的人拦截,裴大人安排的人手也已经到了,不过三日消息便可传回。” 顿了顿,男子微微抬头,犹疑道:“······陛下可要见见公主?” 李政背对着他,树荫在他高大坚实的肩背上投下一片阴影,气势凛然。 男子只能看到陛下背对自己,指腹在腰间坠着的一个精致香囊上轻轻抚摸。 自来到此地后,男子时常能见到陛下的这个动作,知道他对这香囊很是爱惜。 “······不必了。按之前的吩咐安排下去。”李政沉声道。 “是。” 送走了静安公主后,皇后的行为愈发大胆起来,与曾经温和贤惠的皇后实在大相径庭。 这般行径自然引得许多人不满,只是她雷厉狠绝,凡有妃嫔敢反抗,便让人将她们身边的侍婢太监提走打杀,甚至将几个试图反抗的小妃子丢到镜湖里,扑腾着求救后才将人拉上来。 所谓杀鸡儆猴,有这样血腥的例子在前,众人心中再恨也没了反抗的心思,生怕下一刻自己会被这疯女人逼的血溅宫墙。 几个高位的妃嫔多是家世背景深厚之人,皇后暂时将她们囚禁却不会对她们动手。 至于乔岱这个一度惹人艳羡的宠妃,此刻没了陛下便什么也不是,皇后似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除了日常的监视外并无其他动作。 陛下不在的两个月里,前朝和后宫风云变幻。 国舅和静王早已将朝廷大半的势力揽入麾下,以右相为首的一众肱骨之臣则仍在坚守。 两方对峙间,一些人则选择旁观态势。 恰在此时,南方传来急报—— 陛下在南岭郊外被刺杀,当场身亡! 朝野哗然! 没多久,李政的亲信也一脸沉痛地回来报信,带了李政信物,称陛下驾崩。 右相悲痛难当,直接昏倒在朝堂上,又引起一片惊呼。 国舅和静王则是喜不自胜。 几番确认李政果真身亡后,再也按耐不住,当即开始撺掇余下未归服的朝臣,更想要拥静王上位摄政。 一人当即建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众皇子年幼,国体有伤,臣愿请静王殿下摄政,共商国事!” 其余人哪看不懂他们那点心思,连连讥讽几声道: “于大人是老眼昏花了不成?静王殿下不过是旁支,即便陛下驾崩,也还有大皇子和越王殿下。” 先前那人亦是冷笑: “摄政王又不是选太子,静王殿下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相比之下大皇子殿下年少稚嫩,越王更是难堪大任,摄政王之位事关国政大体,又怎可儿戏!” “······” 肱骨之臣多是李政的旧部,没见到李政的尸身前不会相信陛下就此崩逝,自然也不愿让国舅和静王这两个逆贼如愿。 只是如今陛下遇害,众臣群龙无首,那些原本中立的朝臣在这般情势下也隐隐有了归顺国舅和静王的趋势。 此事实在非他们所愿,而是国舅和静王早有图谋。 如今他们中不少人的亲眷被挟持其中,即便是不想归顺也不行。 眼下陛下生死不明,即便心知这场刺杀极有可能是静王等人策划,却又奈何他们拿不出证据,国舅和静王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也并非他们这些人可以撼动的。 难不成,唯有归顺这二人了吗····· 乔岱听说此事时,后宫妃嫔早哭成一片。 没了陛下,皇后这个疯女人还不知会对他们做什么! 即便乔岱心里明白这很有可能是假的,李政应是顺势假死。 但不可否认,在听说消息的那一刻,乔岱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恍惚,心口的沉痛久久不散。 凤仪宫内。 皇后坐在案前,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凤玺,鲜红的蔻丹在凤玺上交相遥映。 在外人看来,陛下驾崩的消息似乎并未影响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后,好歹是多年的夫妻,陛下对皇后的好众人也早看在眼中,此刻即便不敢说,众人心中也对皇后的行为感到不齿。 然,不论外人如何想,对于现下的容宜来说,不管她是否怨悔,李政死了才是对她最有利的。 若是李政活着回来,死的便是她了,而她尚不想死。 眼前的凤玺,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她这一生的剪影。 作为荣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她这一生似乎是注定了的风光无限。 少女时她与李玄互生爱慕,他是万众所归的东宫太子,而她是荣国公府的明珠小姐。 她那时就在想,她二人天注良缘,她注定是太子妃,父亲和母亲也说她必得是未来的皇后。容宜自己也从未对这样的说法产生过怀疑。 皇后之位是她轻而易举的囊中之物,其所带来的尊贵体面和权力也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可那时的老天仿佛跟她开了个玩笑。 李玄死了。 死在了他们相爱时,死在了她成为尊贵的太子妃和皇后之前。 甚至,她在一夜间成为了京城的笑柄,谈资。 往日那些羡慕巴结她的人,在李玄死的那一刻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她们为李玄的死感到可惜,却对身为李玄未婚妻的她幸灾乐祸,更有甚者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未来夫婿。 容宜失了魂,不愿相信她这命中注定的男人和地位就此消失。 后来,李政找到了她,说受了李玄生前的嘱托要照顾她,若是她愿意,他会娶自己为正妻。 那时容宜只知道李政是李玄的亲弟,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印象里李政一直是个高大沉默的少年。 可那时少年明明自己也红着眼眶,却十分真挚地对她说今后会照顾自己。 嫁给前未婚夫婿的弟弟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容宜的骄傲本不允许她这么做。 但,也许是回想起李政找到自己时那坚毅的眼神,又或许是在知道李政成为新太子后那权位的诱惑,容宜最终还是嫁给了李政。 面对皇帝的猜忌和朝臣的不信任,李政的太子之名一度宛若摆设,容宜这个太子妃也不太好过,但她从不怀疑李政的野心。 于是,她便看着新婚的丈夫为了巩固权势,纳了一个又一个的侧妃和侍妾,看着李政和那个姓乔的女人愈走愈近,甚至看着他在明知乔鸢有心上人的事实下动了心。 而她呢? 笑了又笑,嘴中似乎只说得出温柔的话语,看着丈夫对别的女人好,也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是作为太子妃和未来皇后应当习惯的。 她想,她真正在意的男人早已离去,如今她只要坐稳她的位置便好。 后来,她终于成了万众瞩目的皇后,皇帝敬重她,即便是清高的文人和朝臣见了她也得下跪——她成了大朝最尊贵的女人。 “皇后啊,真是体面又尊贵。”容宜自嘲般勾起嘴角笑了笑。 也只剩这所谓的体面和尊贵了。 她是皇后,他的丈夫却不能爱她,后妃们怕她,却从未真心敬她。 她丢了李玄,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而家族仍需她做好一个皇后,皇帝心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里边却从不曾有过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多年夫妻,同床异梦。 原来并非是他们二人离心,而是这心,从一开始就不曾靠在一起。 容宜的眼神晃了一下,半晌,才平静地将凤玺封进锦合里。 “娘娘,轿子备好了。”宫人恭敬道。 容宜抬起头,在荷月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到达揽月阁时,石鸣早已守在那处,见她来了恭敬行礼。 “娘娘金安。” “免礼吧。”容宜抬了抬手,“幸苦石统领了。” 此刻乔岱在屋内,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 今日皇后突然向揽月阁发难,称先前的贼子已被抓获,且供认是她曾包庇贼人逃过御林卫的搜捕。 如此一来,揽月阁上下问罪,此刻宫人们都被收押在偏殿,唯有乔岱一人被关在了屋子里。 紧闭的门缝被打开,阳光透过窗楹撒在地上,乔岱只见多日不见的皇后一身华贵的红裙,其上的金线刺绣在阳光的照射下摇曳生辉。 容宜嘴角荡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开口: “昭妃,许久不见了······陛下驾崩,本宫还以为你会哭成个泪人,毕竟除了陛下,你什么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娘娘都能这般坚强执守,臣妾又怎敢哭。”乔岱冷着眉眼,眸底神色尽是淡漠。 皇后似是怔了一下,随即笑说: “你如今的模样,倒与以前的淑妃颇为相似,不愧为姐妹。可惜了,下场也会变成一样,到时本宫若是心情好,还能将你们葬到一处,修个姊妹冢,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没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乔岱:“娘娘从一开始便盯上我了,林才人、晴儿、巧思·······都是娘娘的手笔吧?真是好谋算。” 她平淡地陈述,此刻容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地点头应了。 容宜莞尔:“这皇后之位破事一堆,本宫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林才人其人,她在东宫之时便发现此人野心不小,那眼睛似是长在了李政身上。 更可笑的是,丽嫔是真拿对方当姐妹对待,感情颇深,哪怕这婢女都爬到皇帝的床上去了,都不曾怀疑过林才人的野心。 入宫后,容宜也不过轻轻一勾,林才人自己就仰着脖子上了。 利欲熏心,不甘于做奴婢的她在容宜的帮助下和李政春风一度,成功当上了主子。 可惜这次是她容宜看走眼了,林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让刚入宫的乔岱夺了先机,怀孕后也不肯安分,不论那时的皇子是否夭折,林才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死路一条可走。 至于那巧思,本就是容宜的人,与周福的相遇不过是个意外,只不过阴差阳错恰好被分到了乔岱手下,那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可惜这个也不顶用,巧思被丢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哥哥就将人暗中灭口了。 原本是担心对方泄密,如今却是不了。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注定没法回头。 看着容宜惬意的姿态,杀人灭口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动动嘴,乔岱心里更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娘娘就这么笃定,自己能赢?” 容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本以为这昭妃是知道点什么暗情,却在抬眼的瞬间瞧见了其匆匆掩饰的焦急和害怕。 容宜嘴角微勾,满不在乎道: “不试一试,便永远不会有成败一说了,昭妃与陛下在榻上处了那么久,却不知陛下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此刻的乔岱哪会信她的鬼话,冷眼看着对方,面露嘲讽: “陛下跟娘娘您可如不一样,陛下本就是正统之道,而娘娘心比天高,手段却比小人还卑劣得多。” “卑劣?哈哈哈哈······” 忽地,容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声笑了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她笑弯了腰,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花,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本宫是卑劣。可如今你的陛下死了,你们的命也都握在我这个卑劣之人的手中。” “昭妃,你心情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几近癫狂,看的乔岱眉头紧蹙。 她皱着眉,打断皇后的癫狂,“所以,娘娘是来杀我的?” 笑声渐停,容宜扬着笑看她,语气像平时那般温和:“当然,你是陛下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于情于理都该下去陪葬。” “不过你放心,本宫会让三皇子和四皇子与你同行,这样你在路上也不孤单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平静的乔岱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皇后,眼尾泛红。 “别动他们!”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但发红的眼尾和颤抖的唇瓣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好似一朵颓败败的花,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枯败。 这一幕看的容宜舒心极了,修长鲜红的蔻丹似有若无地划过乔岱娇嫩的脸庞,下一瞬,倏地狠狠捏住乔岱的下颚,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本宫这般体贴,处处为昭妃你着想,可别不领情啊。” 说罢,将乔岱的脸狠狠往一侧一甩。 容宜轻笑几声,施施然道: “本宫明日再来送你最后一程。” 她要乔岱好好品味一番等死的滋味。 门被重新锁上,乔岱沉默地坐在阴影处出神。 第139章 终 了(3)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被撬开,影卫走了进来. “娘娘,郑洪已死,他的头颅属下已经装好了。那罪状书和他替皇后杀人办事的证据,也按您的吩咐分别交到了裴大人和周公公手上。” 乔岱心中一松,“很好。” 这几年,乔岱从未放松过对皇后的警惕。 她暗中查人的事情李政其实也知晓,却不曾阻止,而前几日与影卫说起这些时乔岱才发现,原来李政早已在暗中搜集了此些证据。 至于为何一再容忍皇后,也许还是因为顾及旧情,却没想皇后越走越偏。 此时影卫将证据交给乔岱,也说明李政对皇后积攒的耐心已然到了尽头。 这郑洪,乃是皇后在暗中的第一爪牙,本是孙太妃身边的小太监,被皇后收服后便一直替皇后做事,深得皇后重用。 他早年受过皇后恩惠,对皇后忠心耿耿,且为人做事狠辣果决,先前的晴儿便是他与巧思联合杀死的,那日想要对芙儿下手的也是他。 乔岱还查到,裴敏月走的那日,郑洪和裴敏月的贴身侍婢有过联系,他与裴敏月的死脱不了干系。 而越往下深查,才发现这人的手上早不止一条人命了。 前几日,乔岱让影卫寻机会将此人除了,没想到他们今日就将事办成了。 乔岱侧过脸,低声吩咐: “皇后如今背靠国舅和静王,除一个郑洪不算什么,你速将后宫中的情报交予右相,再替我带信给靖远侯府的二公子,让他按信中交代行事。” “遵命。”想起一事,影卫神色犹疑,道:“娘娘,除了您外,皇后今日还见了淑妃和妍妃。” “根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皇后欲在明日对您和淑妃下手。” 几个高位的妃子中,德妃、妍妃等人的父亲皆是朝廷重臣,皇后自然不会动她们,乔岱和淑妃则出自靖远侯府,而侯府看着显贵,实则只是个空架子,侯府归顺与否对他们的影响根本不大。 此外,自然也因为后宫的众多妃嫔中,皇后最是厌恶她们二人。 影卫不免担忧起来。 陛下为娘娘留好了后手,但皇后的极端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余下的人没有陛下的命令也不敢妄自行动,昭妃娘娘现在的处境可不妙。 乔岱在心中早有谋算,冷声: “明日此时,将郑洪的头放到皇后屋中,让她亲眼瞧上一瞧,若她果真对寿安宫下手,你等便直接动手,千万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太后和三位皇子。” “至于我和淑妃这边,我自有应对。” 闻言,影卫心下一惊。 原来娘娘让她割下郑洪头颅的用意,竟在于此。 影卫消失在夜色中,乔岱轻轻松开紧绷的肩膀和颈部。 她沉默了许久,才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昨夜裴峥秘密派人偷偷交给她的。 她慎重地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三日归。 这寥寥无几的三个字,却如同春雷般在乔岱的心中炸开,她缓缓地把信纸按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强烈的跳动。 皇后离开后,揽月阁被严密封锁,外人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后娘娘最终给昭妃定了罪,说她包庇罪犯,对陛下不忠,不日问罪处死。 前朝,国舅和静王即将拥立皇后名下的二皇子为帝,拥静王李奕为摄政王,以代年幼的陛下监国。 ······ 晚间,乌云密布,狂风骤起,万物沉寂。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大地仿佛在屏息以待。 天空中的云层厚重而低垂,犹如一座座黑色的巨山,压迫着后宫众人的心头。 秋风凛冽,肃杀之气四溢。 翌日,容宜正坐在自己的寝宫中,盛装装扮后的她手中捏着一颗精致的小瓷瓶。 这是她给昭妃的毒药,只待对方混入酒中饮下,她便可以彻底解决这个碍眼的存在。 想象着对方七窍流血、含恨而终的画面,容宜心升起一股久违的快感,抚了抚自己白皙如玉的双手,觉得这上面的蔻丹还可以再鲜红些,这样才好看。 然而,就在此时,屋内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容宜不悦地眉头一皱,紧接着一个宫女脸色惨白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娘娘,这、这是······方才突然出现在榻上的······” 宫女想到自己所见的景象,脸愈发地白了,忍着呕吐的冲动,颤抖着将布包递到皇后面前打开,只见郑洪的面容已经扭曲,双目瞪大,死状可怖。 容宜面色一僵,手指微微颤抖。 手中的杯盏陡然滑落,毒酒洒了一地。 周围的宫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被吓得尖叫几声,最后才有太监硬着头皮上前,用布遮掩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 “这······这是······”容宜的声音嘶哑,几乎无法成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郑洪的头颅,恐惧、震惊和不安瞬间充斥了她的心头。 此时,宫人们也认出了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郑公公! 荷月被吓得眼都红了,看到容宜僵立在原地,面色雪白,又连忙赶着人去将屋里的东西全换一遍,扶住皇后的手往外走去。 有人杀了郑公公,还将他的头颅放在皇后的寝宫内,这是何其恶心的事! 荷月害怕,这些人会对皇后下手。 她嗫嚅着唇,迟疑道:“娘娘不若今日先到偏殿就寝,再喊石大人多派一些人手过来?” 闻言,容宜脸色阴沉地摇头,指甲紧扣在荷月的手背上,痛的荷月月小脸发白却不敢吭声。 她强忍着喉间的恶心,想到方才所见的场景,气极反笑。 她大抵知道今日这是谁的手笔,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让对方如愿,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可一个郑洪哪能吓得住她? 只要她想,就能有千千万万个郑洪为她所用。 “去,让人带上毒酒,今日是昭妃归西的好日子,可不能耽误了她的时辰。” 她神色阴鸷,此刻见过血的她,比往日里看上去还要癫狂,虽喜怒不形于色,隐隐的气势却让人心惊害怕。 荷月早知自己主子与过去不一样了,心中虽有酸涩,却也无法言说。 ······ 凤仪宫一众人浩浩荡荡,分别前往乔岱的揽月阁和太后的寿安宫。 揽月阁早就在容宜的掌控之下,御林卫见她来了连忙恭敬地让开路,引着到关押乔岱的屋里。 “人没跑吧?”容宜斜着眼看那御林卫。 “娘娘放心,这昭妃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吃没喝了,跑不了。”那人一脸谄媚地开了锁。 他们不吃不喝地守着这处,这昭妃娇娇弱弱的小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别说跑了,对方连个哭闹都没有。 许是终于认命了,也就不浪费那些个气力折腾。 倒是可惜了这么个绝代风华女子,今日就要在此地葬送了。 那御林卫暗自叹惋道。 可门内的光景却叫他惊愕失色,彻底傻眼了。 屋内,只见一个男人双臂被绳索束缚,脸贴着地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众人却能见他被束缚的那双手只有光溜溜的两截,血似乎早已流干,殷红的皮肉中还泛着白。 这人竟是活生生被人砍去了双掌! 从手腕处直接砍断的手掌就散落在男子身边,此时正对着容宜等人,叫人看了毛骨悚然,惊骇不已。 而乔岱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柄脱了鞘的剑,剑身通体泛着寒光,锋利的剑刃上还隐隐染着几丝血气。 森然冷戾,见之发怵。 相比之下,今日刚见过死人头颅的容宜还算镇定,她向身边的人示意,紧接着就有人将那不知死活的男人翻了个身。 一个御林卫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悚道:“是石大人!” 接着他探了鼻息,忙不迭向容宜回禀:“娘娘,只是昏死过去了,还有气。” 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 众人在乔岱和被砍了双手的石鸣之间反复张望,难不成真是昭妃差点将石统领给杀了?! 可不论旁人如何猜忌,乔岱始终一副平静模样,愣是叫周遭的人看不明白。 瞩目下,容宜嘴角微勾,先开口:“昭妃倒是好本事,本宫尚且不知你竟有这样的胆子。” 乔岱这才微微抬头,浑不在意地给了底下半死不活的男人一个侧眼,说: “石大人昨夜突然闯进屋内,本妃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贼人图谋不轨,惊慌之下就用陛下赐予的剑将他的手砍了。” “臣妾也是无心之举,皇后娘娘倒不如赶紧替石大人喊位御医来,要是时间拖久了可就真死了。” 石鸣这人打第一眼见到乔岱就心魂荡漾了。 他平日里就爱酒色,有如此美人摆在眼前,他想管住下半身也难,可惜人是皇帝的宠妃,还是皇后的眼中钉,他实在不好下手。 守夜时,他越想越不得劲儿,内心争斗了会儿便决定夜里潜进来,好好品尝美人的味道。 左右这美人明日就要死了,倒不如死前先给他爽爽。 能上一次皇帝的女人,还是这样的极品,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他如意算盘打的好,只想着美人娇弱无力,到时候只管把嘴捂了就能随便折腾,却不知屋内并非只有乔岱一人。 李政为她留下的暗卫都是高手,本领高强,石鸣这样的酒囊饭袋与之比起来不过几下就被制服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捂住嘴折腾的反倒成了他自己。 他深夜潜入,乔岱自然能猜到此人是个什么心思,她见他的第一眼这家伙便用淫邪的目光打量自己,令人作呕。 最后,石鸣是眼睁睁看着昭妃用那一把宝剑砍掉了自己的双手。 极致的痛苦下,他连一点哀嚎呻吟声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隔空斩断,痛的他两眼翻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鲜血喷了一地,手身分离的场景让堪堪缓过神的乔岱吓了一跳,她方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影卫都没料想到的时候直接拔剑砍了对方的手。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些人对她图谋不轨,她便是下死手也是应当。 今日看皇后的神情,发现对方好似根本不在意这石鸣的生死。 也对,这石鸣说到底是静王的人,皇后不过是借来随意使唤一番,死了便死了,并不妨碍她达到目的。 容宜细眉轻挑,遂拍了拍手: “这石大人分明是已经死了,只怕来了神医也救不了,罢了,抬下去葬了吧。” 话锋一转,又直接对上了乔岱,“来,昭妃妹妹,本宫已经替你们算过了,今日是个上路的好日子,可别为了不相干的人给耽误了好时辰。” 余下的御林卫闻言,皆默然垂首。 将活人说成是死的,看来石大人是彻底被皇后断了生路,他们这些下手也不知会如何。 顾不得他人如何揣测,皇后此刻只盼能尽快送乔岱上路。 不知为何,自今日见过郑洪头颅后,她的心头便一直笼罩着一股焦灼与不安,总觉得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变故,却不知变故在何。 根据兄长的消息,皇帝即便是没死也不可能回来了,这大朝终究要掌握在她容家手中,这本是她早已笃定的。 只是郑洪的死让她知道了事情有失控的可能。 她轻轻挥了挥手,荷月等人便将备好的鸩酒端至容宜面前,容宜亲自倒满一杯,让人递到乔岱面前。 “你的两个儿子本宫早叫人去请了,此刻说不定早在黄泉路边等着你了。”见乔岱神色明显变了,容宜笑得愈发开心,“妹妹你放心地去吧,早些去说不得还能与陛下团聚。” 见乔岱没接,容宜也不介意,悠悠地递了个眼神给宫女,那人便捏着酒杯,欲要往乔岱的嘴中送。 眼看着酒杯离乔岱的唇愈来愈近。 却是毫无征兆地—— 乔岱伸手抽了剑,再猛地站起身,反夺过那酒杯往宫女的口中送! 即便宫女早在心中做过预设这昭妃可能会临死挣扎,心中亦有所警惕。 但乔岱的动作实在过于果断凌厉,那宫女一时不察,竟真被鸩酒泼了唇,又见乔岱手中提着剑,顿时惊慌失措地往其他地方爬去。 周围的人也被乔岱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纷纷架起刀护在皇后身前警惕地看着乔岱。 容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怎么?昭妃莫不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阴恻恻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惊得离容宜最近的荷月浑身一哆嗦,隐晦地往身后退了一步。 “这敬酒的味道,不若先请皇后娘娘替臣妾来尝。” 乔岱默然回视,似乎对这山雨欲来的气势浑不在意,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她握着长剑的手正轻微颤抖着。 她皱着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感。 事到如今,她唯有选择相信陛下,相信她孩子的父亲能够成功回来,再重握大权。 唯有如此! 只不过这番行径,在容宜眼中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呵,”犹如淬了毒的冰冷从嗓子里面溢出,容宜的语气再次阴鸷了几分,“昭妃已是戴罪之身,去!给本宫拿下她!” 此令一下,周遭的御林卫闻声而动,一拥而上将乔岱团团围住,石鸣的遭遇在前,他们都恨不得能尽快抓住眼前的人在皇后面前立功! 乔岱咬紧牙,屏住呼吸,终于—— 千钧一发之际,几支利箭破窗而入,打乱了局势!! “怎······怎么回事?!快来人啊!” 只不过,皇后今日是等不到援兵来了。 此时,早已潜伏在周围的几个影卫纷纷飞身而下,几个动作踹飞了乔岱周围的御林卫,将人护到身后,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拿下了还处在惊愕中的皇后和一众宫女太监。 没了御林卫的护卫,皇后众人根本掀不起半点反抗,宫女太监们被压到地上捆压,对皇后倒还算客气,只是将人制服住,未下黑手。 短短片刻,局势竟是完全颠倒。 “属下来迟,让娘娘受惊了。”女影卫走到乔岱面前俯首。 乔岱缓缓摇了摇头,手中的长剑倏地一松,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银铃。 用力过度的手微微颤抖,她哑声道:“不,你们来的刚刚好。寿安宫那边······” “娘娘放心,几位主子都平安无事。”影卫回。 “好······那就好······” 容宜目眦尽裂,死死地盯着安然无恙的乔岱,没想到,陛下竟在临走前将影卫留给了昭妃! 她一脸不甘,于是扭头冲着余下一脸犹豫的御林卫们低吼: “还等什么?这些都是逆贼,给本宫将这些逆贼通通杀了——” 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叫御林卫心头一惊,却无论如何也犹豫着不敢上前。 作为护城的御林卫,他们自然认出了这些是陛下培养的影卫。 此刻影卫出动了,那岂不是说明······陛下回来了?! 御林卫们心中一惊,握着佩剑的手一时松一时紧,仿佛如砧板上的鱼肉焦灼不安。 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只是听命行事,待事情做了一半,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这是跟着做了谋反的事情! 彼时,他们心中自然也犹豫恐惧过。 可没多久陛下驾崩的消息便传回,而如今朝政几乎由由静王和国舅爷把持,后宫也早成了皇后的一言堂,就连他们御林卫的统帅都归顺了静王。 他们这些下手能做的也只有听命行事,万一真叫静王逆反成功了他们这些人即便无功也无过,可如今却告诉他们陛下极有可能未曾驾崩······ 似是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容宜厉声高喊,乔岱也没让人阻止: “先帝早在南方崩逝,余下这些人不过是残党罢了!即便陛下没死,等他回来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叛党!真以为他会放过你们吗?!” 她如今孤注一掷,抛弃了一切,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乔岱黛眉紧蹙,皇后是在引导那些人赌一把,再看那些御林卫,似乎真有被说动的迹象,持长剑犹豫着上前。 乔岱心口一紧,这御林卫的人数不少,若是让他们出去再喊来援军,恐怕局势又要变。 ——“我等奉陛下旨意清剿逆党,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几乎是在一瞬间,激越的声音划破长空。 而容宜则忽地感到一阵的空白,将事情想明白后脸色霎时间一片雪白,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140章 风 止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迫近,犹如紧密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下一刻,揽月阁的大门被猛然踹开。 裴峥自马上越身而下,带着气势凛然的士兵将揽月阁围得水泄不通,他声音冷硬但充满威严: “此刻投降,陛下尚能考虑从轻发落。” 这淡然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御林军们面色大变,纷纷卸了兵器举手示降。 见他们识相,裴峥才缓缓走到乔岱身前,拱手道:“娘娘受惊了,臣受陛下叮嘱前来接娘娘。” 乔岱还在为先前的话愣神,“大人的意思是······” 其实见到裴峥本人,乔岱心中便有了答案。 裴峥也没让她失望,郑重地点了点头,“陛下已归,此刻正在朝堂整顿逆党。” 听至此,乔岱湿了眼眶,那颗久悬的心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安宁。 眼前的混乱景象仍映照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无法安睡的忧虑,她也想过,男人若真是死了回不来了,她也一定会想尽方法带着孩子逃离此地,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当听到男人平安归来的这一刻,她心中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安慰和释然,是安心的气息。 安心到,这段时日的委屈再也无法压抑,都攒在了泪水里一股劲儿地往外冒。 裴峥显然没遇到过这般境况,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僵立在一旁。 最后是终于被释放的惜竹冲了出来一把将乔岱拥进了怀里。 惜竹眼中含泪,手上轻抚着乔岱的动作不停,温柔地哄着乔岱: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 朝堂上。 李政一手捧着一份册子,一手负在身后,神态悠闲,不像在审犯人。 只是,每翻一次页,朝臣的身子就会抖上一抖。 自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这朝堂上的纷争多日不休,不过明摆着都是静王一党在主导,大臣在这样的政变下即便对静王等人心怀不满,也无法舍弃家族,最后只能选择妥协归顺。 右相等人在多次相争无果后似乎也放弃了,朝堂的天枰偏向了静王,此次静王众人是志在必得。 其余的亲王听到了朝堂风向,自然是气得不行。 尤其是李政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弟,他们与皇帝的关系一般,说不上兄弟亲厚,但到底都是正统的皇家血脉,这静王平日里除了哄太后高兴也不过是旁支血脉,没想到对方和他那个爹在京城蛰伏这么久,竟是奔着那皇位去的。 相比之下,李政虽不让他们沾权,但起码保他们荣华无忧,而若是静王掌权就未必了,作为李政的血亲,这刀迟早也会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只是气归气,他们如今远在各地,一时间也无法到京城了解情况。 而百姓们只管自己能不能吃饱饭,只要能和以前一样能吃饱饭,谁也不会管你是怎么上位的,因此这皇帝换来换去的百姓们除了唏嘘一阵,也没什么想法。 今日就是静王党商量好的吉日,正准备拟旨昭告天下明启帝驾崩的消息,如此一来,便可正式拥立二皇子登基,静王的摄政王之位也成了名正言顺。 图谋已久的事终成现实,荣国公和静王自然高兴。 不过他们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太监刚宣完旨,静王也志得意满地准备接受群臣朝拜,不料下一瞬便见一群士兵冲进大殿内,不多久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紧接着,周身气场强大而摄人的男人走了进来,玩味似的表情反令人心惊胆战。 朝臣们纷纷瞪大了眼珠,满脸难以置信。 “多日不见,诸卿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大好?” 李政勾着嘴角,缓着步子走到高台上站定,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下首这些大臣。 小太监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大臣们也一副见鬼了的神情,大殿内气氛诡异极了。 “······陛、陛下?!”右相身子一抖,险些又晕了过去。 周临跟在李政身后,见此还好心地扶了右相一把,笑眯眯地道: “哎呦,右相可要当心身子。” 右相是个好的,这要是给吓出毛病了,上哪再去找这么个忠心的臣子? 李政没死,右相等人自然高兴,这说明他之前的坚持还是对的。 “能亲眼看到陛下安然无恙,老臣即便是断了骨头也开心呐!”右相当即说道。 其余大臣也纷纷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地上表忠心。 静王和荣国公却是彻底疯魔了,见李政这般淡定,恐怕他们之前的得意早就是个被人安排好的笑话! 静王紧抿着唇,双目都开始渐渐赤红,盯着李政的阴鸷目色渗着寒意,荣国公一张老脸上也早已血色尽失。 见李政走近,静王眸色狠戾,一字一顿道:“看来陛下才是真正的深谋远算。” 他不是没想过李政可能还活着,但没想到他能这么及时回到皇宫,再看这些士兵······这一切分明是对方做的局! 李政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微眯的瞳眸隐含冷嘲: “静王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若是没有老静王谋划的那一场刺杀,先太子便不会死,朕也当不上皇帝。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和皇叔一样的急性子。”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 陛下方才话中的意思······先太子李玄遇刺是老静王谋划的?! 要知道当年玄太子遇刺身亡乃是大事,不仅引起了民怨,在先帝心中也成了不可说的存在,后来对李政的种种芥蒂和针对也都是因为猜疑李政对亲兄弟下了手。 老静王是先帝的幺弟,先帝对这个幺弟和其儿孙都不错,几年前李政登基没多久老静王就因为重病去了,之后由嫡长子李奕承袭王号。 李奕人生的威武俊朗,这几年在面上表现的也规矩,左右逢源,不少大臣对这个小静王的评价颇高,认为他不算是埋没皇室门楣,加上有荣国公暗中相助,才能拉拢到不少人为他做事。 可惜百密一疏,李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李玄死后李政一直在追查背后的真凶。 初时他手中没什么实权,甚至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位新太子的笑话,怎么可能愿意帮他做事,这也让他知道了手中有权力的重要,等他坐稳东宫,暗中查出的线索一一指向老静王和其党羽。 老静王早就觊觎皇位,只是若按照所谓血统,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永远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但动老皇帝风险太大,于是他便将算盘打到了李玄身上。 而李玄本身颇得民心,除掉他也算是为自己解决掉一个对手。 就是没料到李政藏得极深,平时表现得阴沉,无一是处,不料最后竟能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敢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拉拢自己的势力,成功当上了皇帝,让他这个皇叔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奕则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当初他见证了刺杀先太子一事的谋划,此刻也想将李政拉下皇位。 起初本想借着名声之事败坏李政在百姓中的好感,谁知李政登基后手腕强硬雷厉,不仅将朝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多年来的作为也让百姓认可了他这个皇帝。 帝王之威在李政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奕不得已,最终选择铤而走险。 南方这场疫乱来的也算巧。 听闻李政打算南下,他便提前派了高手在李政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待寻个好时机动手,朝堂上,他与荣国公联手,趁机拉拢了不少势力。 原本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眼看着成功在即,却发现自己早已在别人的局中。 李政嗤笑了声,居高临下地睨着两人,声色冷然:“将静王和国舅带下去,审出同党。” “是。” 静王和荣国公脸色发白,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灰败之气。 完了,他们完了。 不到半日,人们还未从皇帝回归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朝廷上下就有近一半的大臣被问罪。 静王和荣国公同为造反主谋,数罪并罚,二者抄家问斩,其党羽逮捕入狱,其亲眷流放北外为苦役,终身不得入京。 时隔七年,李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再次将朝野吏治重新清洗整顿,重新掌控了大朝的最高权力。 至此,谋划篡位掌权多年的静王及荣国公的政变,在短短三个月间,便宣告身败覆灭。 ······ 乔岱坐在轿椅上,左手撑着脑袋,惜竹见她神情有些怅然,轻声道:“主子怎么了,还在害怕吗?” 亲自砍了人一双手,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怕? 惜竹等人被关在另一处,只听说主子极可能被处死,夜里都睡不安稳,等出来后听说了主子在这期间遭受的种种,差点连魂都被吓没了。 如今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乔岱垂着长睫,微微摇头,哑声回: “只是觉得,还有些没缓过神。” 皇后被押走前的癫狂,和三年前她初入宫时见到的温和模样重合又割裂,三年来,好似梦一样。 惜竹说:“都过去了。” 仪仗在寿安宫门外停下,乔岱便顾不得想其他,忙不迭跑了进去,惜竹在后边让她慢点,紧随其后。 她的岁岁和年年······乔岱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了她的两个孩子了。 她正准备入正殿,却在经过桥廊时愣住了,脚步缓缓停下。 树荫下,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左一右抱着两个仙童,缓步朝乔岱走近。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皇宫的墙瓦和草木上,清风扬,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微波荡漾。 “昭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我这个夫君可以跟着吗?”男人眉眼含着笑。 乔岱愣了愣,抿了抿唇,灵动的双眸中很快蒙上一层薄雾。 她闷声道:“······不准你跟着。” 李政眉峰一挑,刚想回一句就被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打了脸。 岁岁一个劲儿地用小手拍着自己父皇的脸,眼巴巴地盯着乔岱,身子也不安分地动着,急得不行: “母妃!要母妃!父皇放·······” 年年也朝乔岱扭着身子,要她抱。 两个小家伙从没和自己母妃分开过这么久,原本乔岱还有担心孩子们会不会和自己生疏了,此刻见到两个小家伙对自己依恋,除了思念孩子,什么旁的想法也没了。 她顾不得李政,心神全在两个孩子身上,正作势接过他们,不料男人却忽地朝后退了一步。 乔岱怔了一瞬,不明所以地看着男人,两个小家伙更是因为没能到母妃怀里去,急的眼都红了。 罪魁祸首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众人就见陛下伸过头,在昭妃娘娘脸上吻了几下。 身后的周临和惜竹等人没眼看,急急忙忙低下了头,在两位主子看不到的地方勾着嘴角笑。 乔岱登时羞恼地脸色通红,手掌推着他的脸,谁知李政的吻又细致地落在她的掌心处,乔岱心里猛然跳了一拍,似乎,有些她也说不清的热流。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当着两个孩子的面,陛下怎么能······ 乔岱臊地不行,只能用湿漉漉的眸子瞪着男人。 男人低笑几声,也不多闹她,适可而止收了手。 却对一左一右呆住的两个小家伙挑眉,得意道:“这可怎么办,你们母妃只给父皇亲。” 说着,趁乔岱不防,又在额头落了一个吻。 两个小家伙看的眼睛更红了,岁岁吸了吸鼻子,小嘴一瘪。 然后,不出所料的,在下一瞬,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嚎啕大哭。 也许是感受到哥哥伤心的气息,年小宝也跟着哭着起来,两个小家伙哭得伤心欲绝,一个劲儿地往乔岱怀里钻,都不愿意再看李政一眼。 “父皇坏!”岁岁大哭道。 两个小家伙哭得眼尾和鼻尖都红了,看得李政既心疼又愧疚,他朝乔岱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乔岱瞥了他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继续哄两个小家伙。 然后在李政露出一脸无措笨拙的神情时,缓缓弯了眉眼。 这下,得意的皇帝陛下可有苦头吃了。 第141章 后 记 静王和荣国公的逆反,最后以失败告终。 李政将其党羽一一剔除后,重新任命可用之才,填补了朝中那些空缺。 而那些被静王胁迫、不得以才俯首的大臣们,李政倒没怎么计较,不过这些人如今无一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陛下宽宏大量,他们可不能不识趣。 后宫,皇后被押走,其先前拘禁的后妃才得见天日。 玉淑仪是最先被拘禁的,她气得不行,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揽月阁,和乔岱大骂皇后不是人。 等冷静下来,又听说乔岱这边遭遇的种种,顿时心疼得不行。 “我虽被日日拘着,但心知她不敢动我,也算好过。倒是苦了你,被那个疯女人这般折磨!”玉淑仪气道。 “这疯女人自己作的死,还想拉你下水,我呸!” 真是被气急了,玉淑仪觉得自己现在什么粗俗的话都讲得出来。 听她真情实感为自己难受,乔岱心里头也深觉慰藉,反安慰她说: “都过去了,何况我也没受什么苦。” 倒是淑妃那边,被皇后派去的人伤了手,流了不少血,还留了疤。 虽说是皮肉伤,可乔岱看在眼里也不大是滋味,乔鸢自己却根本不在意,她只沉浸在皇后失败的喜悦中。 “她败了,我即便死了也无所谓。”乔鸢说。 乔岱见她眼角余稍都是笑意,可见是真的开心,想必是过往的心结有解了。 皇后跟着政变之事,后妃众人无一不吃惊,毕竟过往皇后在众妃心中都是端庄稳重,一心为陛下着想,谁知会闷声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等李政将皇后这么多年暗中做的事抖落到明面上时,众人才知皇后的心竟这般黑,心狠手辣不说,还将她们耍得团团转,彼此猜忌。 真是好大一盘棋。 现在好了,被陛下反将一军。 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后,竟在一夕间成了罪人。 肃清朝廷风气以及积攒的国事费了李政好一段时间和精力,好在南方传来好消息,疫病已经被完全控制住,得病的百姓也在众御医的辛劳下渐渐恢复。 百姓纷纷叫好,对李政的敬爱之心更甚。 乔岱听说后,心中也高兴。 不过第二日晨起,她便听说昨日淑妃去见了皇后一趟,今日一早宫人便发现皇后自戕了。 据说是拿簪子插了喉咙,流了一夜的血,生生疼死过去的。 玉淑仪也听说了,只留下一句唏嘘:“倒也真下得去手,不过也是她该。” 乔岱垂了垂眸,始终没说什么。 半个月后,李政将静安公主接回宫中,养在了太后身边。 皇后和其母族虽是逆党,静安却是皇室血脉,又是个病弱稚嫩的孩子,李政到底没法狠下心不管他的第一个孩子。 许是早知道皇后已经死了,静安公主回来时异常的沉静,今后却再没说过一句话。 十四岁时,一场重病带走了这位公主,据说临走时怀中还抱着先皇后替其缝制的布偶,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整顿好前朝,李政和乔岱的日子也回到了从前那般,时不时逗逗孩子,岁岁这小哭包都快被他父皇磨得没脾气了。 一年后,李政宣布册立皇长子李泓为太子。 后宫,晋升昭妃为昭贵妃,再由昭贵妃抚养太子,二皇子则由德妃抚养。 这消息一出,众大臣心中百感交集,唯有靖远侯咧着嘴笑了。 后妃们心中酸酸涩涩的,但也不敢有异议。 经过皇后一事,她们早知道乔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一般,明面上乔岱是贵妃,实际这地位也和皇后差不多了。 如今皇后之位空悬,乔岱作为地位最高的后妃,自然掌权后宫。 至于为何是贵妃而不是皇后,又或是皇贵妃,李政自然也是想的,不过被乔岱拒绝了。 于她而言,皇后还是贵妃,都没太大差别。 如今她在意的人都过得很好,她已经心满意足了,皇后是一国之母,要考虑的事情有许多,她不奢望,也并不想要。 反正李政不会因为皇后或是贵妃的身份而不在乎她和几个孩子。 至于李泓册立太子之事,也是李政与乔岱商量过的。 其实这件事李政心底早有了想法,但他还是打算问过乔岱的想法,只怕她多想。 “泓儿自然是最合适的,如今他也是臣妾的孩子,陛下何须多虑。”乔岱说。 她所说皆是真心,所有皇子中只有泓儿最合适。 泓儿自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勤勉上进,他作为兄长,对岁岁和年年也是极好,乔岱这个母妃高兴还来不及。 至于岁岁和年年两个小家伙,乔岱从没想过让他们坐上那高位,只盼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不拖他们皇兄后腿就好。 李政的想法同她是一样的。 夜里,皇帝陛下将新晋的贵妃娘娘压在床上,在女子身上烙下一个个温柔又细致的吻。 “昭贵妃再和朕生个小的?不然等这两个小崽子长大了,可就不好玩了。”李政边埋首在乔岱颈边轻嗅边说。 乔岱闻言推了他一下,水光潋滟的眸子瞪着他:“我看陛下是又想逗岁岁哭了。” 李政笑着,没反驳,压在她身上又狠狠亲了几口。 复而又说:“还是不生了,再生一个只怕昭贵妃的心思都在那几个小子身上,都没时间和朕亲热了。” 他这人性格恶劣,不光逗孩子,还爱逗弄怀里这个小妃子。 果然,下一刻就见乔岱如玉的脸颊上升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李政还接着说:“那几个长大了也好,娶妻生子后就没功夫来打扰朕和贵妃了,到时白日宣淫也······” 羞红了脸的小妃子胆大包天,一把捂住了皇帝陛下的嘴。 几年了,她还是无法适应这人在床上的浑话。 陛下也真是的,都快三十的人了,还爱说这些玩笑话······ “陛下真不稳重。”贵妃娘娘说。 皇帝陛下扬着眉笑了笑,紧接着细密的吻落在贵妃身上,一下又一下,臊得乔岱拿手捂住眼,不敢看他。 李政却伸出手圈住她,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慢慢地凑到她耳边说: “那昭贵妃可要好好帮帮朕。” 红罗帐里,暖香惹梦。 一夜好梦。 第142章 乔云 番外一 岳州。 月色如水,竹影婆娑。 寂静的夜色中,一声乌鸦的嘶鸣撕裂夜空的宁静,惊动了林间的飞鸟。 霎时间,树林里骚动不安。 忽地,北面镇外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 只见,一名男子骑马疾驰在林间,快要行至岔路口时,回首看了眼身后,当即轻巧地翻身下马,身子顺势滚进一旁的丛木间,任由马儿往一条道上冲过去。 丛木下边是一面斜坡,男子咬紧牙关,靠了过去。 随后屏息,等待着什么。 不过片刻,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这次来的是一群人。 十几名黑衣人紧随其后,声势浩大。 “娘的!这臭小子跑得真快!这走的是哪条道啊?!” “别他娘的废话,分两路赶紧追!要是完不成差事,有你们好看!” 为首的蒙面人暴躁地吼了声,余下的人这才收起心神,兵分两路前去找人。 马蹄声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中,男子紧绷的心弦才放松稍许。 月光透过树影,温柔地洒落在他的面庞上,眉若朗星,灼然玉举,当真是公子如玉无双。 只是下一刻,男子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皱眉轻“嘶”了声。 低头瞧去,才发现自己右手手腕处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牙洞,正汩汩冒着鲜血。 看伤口的形状,应是他方才不备,被蛇给咬了,现下麻烦的是不知这是毒蛇还是普通的蛇。 乔恒向来处变不惊的眸中难得划过一丝焦躁,他的时间不多了,若继续留在这儿,那些人迟早寻到他,寡不敌众,届时更难将消息带回。 思及此,他也不再犹豫,当即朝两个牙洞处用力吮吸了几口,吐出残血,然后快速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夜愈发黑起来了,天上挂着的缺月银辉渐淡。 等到昼夜颠倒,不知几何,乔恒才在一阵杂声中醒来。 他缓了片刻,神思才逐渐清明。 再缓缓坐起身,四周张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香,先前疲乏沉重的身子此时也松快了许多,十分清爽。 乔恒心生警觉。 他昨夜不知走了多久,身子愈发沉重,头脑昏胀,才反应过来那蛇可能带了毒,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人就在这儿了。 看手腕的伤口处裹着白纱,想来是有人救了他,为他处理过伤口。 他正疑惑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乔恒抬眼,入眼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右手端着一碗药,左手自臂膀以下却是没有了,只余一节空袖飘飞。 这人是个独臂。 见他打量的直白目光,男人也不介意,反爽朗地笑了笑,道: “小子,睡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醒了。” 乔恒惊讶道:“一天一夜?” 男人笑了笑,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木桌上,说:“你被蛇咬了,倒在林子里,好在那蛇的毒不致命,云娘还弄了些药给你清毒。” 男人名唤李良,早年参兵落了残疾,退伍后和几个同样有伤残的老兵在乐源村定居下来,平日里会上山采药或是打猎,再拿到镇上卖了换点钱。 而他口中的云娘,则是李良的战友的女儿。 他们早早就去当了兵,可惜云娘的爹不幸战死,亲娘在得知消息后没多久也病逝了,独留下云娘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祖父。 李良回来时,云娘的祖父已经走了大半年了,就剩下云娘带着一个小小的堂弟过活。 孤苦伶仃,若非村里好心的接济,不知会成什么样。 云娘的堂弟云枫与她遭遇差不多,父母因为前两年的疫病都接连走了,余下的亲戚心里忌讳着,不愿意接手,只不过云笙遭事儿时已经是个十岁的女娃了,而云枫只是个一岁多的奶娃子。 云笙大伯母在世时对她很好,她自己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因此哪怕自己吃不饱,也不会让弟弟挨饿。 后来李良就将云娘姐弟接了过来,虽说他们几个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家伙,但养大两个孩子也是不成问题,更何况姐弟俩儿懂事,从不让他们操心。 加上云娘的祖父是个郎中,她自小跟着祖父学了不少东西,采药换钱也是云娘提出的,他们担心一个小姑娘家上山危险,因此每回云娘要上山,几人都会陪着一起去。 乔恒便是这次他们采药回来时救下的。 人是云娘发现的,起初以为那地上躺着的是个死人,没想到凑近一看还有气儿,见他的装扮像个秀气书生,他们便将人抬了回来。 “原来如此。”乔恒心中感激,下床朝李良拱手,郑重道谢:“在下乔恒,多谢恩公搭救。” 李良最是应付不了读书人的这些礼节,笑着连连摆手,道: “你就喊我良叔吧。” “哎,顺手的事,你要谢,便去谢云娘吧。若非她懂些药理,你这情况拉去镇上的医馆恐怕要费不少银子,我们几个可不敢救。” 话虽不大好听,却是实话。 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他们都是见过血腥的老兵,在村子里过得也将就,哪有那个善心敢随便捡个人回来。 那日是云娘在场,又见这小子生的相貌堂堂,瞧着不像个坏人,这才将人救了回来。 想起这些,李良又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乔恒。 他眼光毒辣,背回来那日这小子虽稍显狼狈,但那身衣服瞧着就不便宜,腰间坠着的那块玉佩更是不简单,他当时猜测说不准是个富家小子贪玩,出来却不小心落了难。 如今乔恒醒了,观他行事气度,李良又觉得这人不似一般的富家公子。 乔恒道:“自然也要谢过云姑娘,只是不知云姑娘现在何处?恒好当面致谢。” “不急,你先将药喝了。” ······ 云笙瞧了眼天色,远边乌云黑沉如水,她便喊来几个叔叔,一起将院里晾晒的药材收了。 等收完最后一簸,豆大的雨珠便急不可耐地砸到地上。 且愈来愈急,声势浩大。 云笙躲着雨,堪堪跑到屋檐下,便见门口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是前天救下的那人。 云笙垂了垂眸,朝门口小跑着进去,只是屋檐的雨水更大,她的裙摆和发丝都湿了不少。 云笙微抿着唇,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衣裙上的水珠。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指节修长如玉,像画里似的,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 “在下乔恒,听说是云姑娘救了我,特来感谢。”乔恒嘴角挂着温和礼貌的笑,眸中含着真挚的感激,认真看着眼前的姑娘。 云笙今年十七,也算是个大姑娘了,却从没见过如乔恒这般的男子,一时间竟羞红了脸。 她缓缓接过帕子,垂着眼,轻言细语地说: “举手之劳,乔公子不必挂心。你身子里的余毒未清,外边冷,还是回屋里好好休息吧。” 恰好这时李良喊了两人去吃饭。 “好。”乔恒顿了顿,才点头应下。 饭桌上,乔恒见到了云笙的堂弟云枫。 还是个萝卜头,瞧了乔恒这个生人一眼就躲到他姐身后了。 李良哈哈笑了声,喊了人过来单手抱在膝上,对乔恒说:“这孩子性子文静,看起来不像俺们几个大老爷们养大的吧?哈哈哈哈哈!” 言罢,又见小萝卜头害羞地躲进了李良的胸膛间,惹得几个男人哈哈大笑,云笙嘴角也挂着笑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这些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却能让人感受到是真正亲近的一家人。 乔恒亦被这温暖的气氛所感染,墨玉般的眸子弯了弯。 第143章 乔云 番外二 乔恒身子里的余毒未清干净,身子虚乏,便依李良的话,打算在村子里多休养几日。 李良几人性格豪爽,云笙姑娘娴静善良,云小弟乖巧懂事。 乔恒与他们相处地十分愉悦。 这几年乔恒身边只有几个下人伺候,鲜少与女子接触,乍一接触这样的姑娘难免有些局促,生怕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人家姑娘。 不过相处些时日后,他知道云笙是个十分娴静温柔的姑娘。 这些日子,不时有人上门跟云姑娘买些药草,云姑娘都会十分认真地叮嘱药性和用法,村里几个猴孩子到了她面前乖乖巧巧的。 她平日里话不多,此前和乔恒的几次交流也仅仅是叮嘱他喝药,后来乔恒恢复得好些了,便会帮她一起晾晒草药,两人间虽不多话,相处的倒也融洽。 接触的愈多,乔恒越觉得云笙姑娘是个温柔又有力量的人。 他长在侯府,不擅长做农活,平日里帮不上什么忙。 好在几天下来云枫与他亲近了不少,闲暇时便眼巴巴地跑到乔恒跟前,听他讲些游学时候的经历。 云枫年纪小,又还没出过村子,正是对外界事物感到新奇的年龄,乔恒讲的故事于他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吃饭的时候都在回想乔恒讲的故事,神不思蜀,第二日又缠着人接着讲。 李良等人出去的时候,云笙一般都在家里,弟弟罕见的缠人劲儿她也见了,见乔恒不仅不生气,甚至还一一应答下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乔公子,您不必这么惯着他,都打扰到您休息了。”云笙柔声说。 乔恒看着她,弯了弯唇角: “无事,左右我也帮不上姑娘和良叔的忙,和孩子说说话,心情也不错。” 近了身,乔恒比她高大许多,这时候垂下眼认真看着她,十分真挚。 他原本的脏衣被换下,如今身上是李良的旧衣,却硬生生被乔恒穿出了一股清雅的味道。 云笙捏紧袖口,耳垂染上些许绯红,胡乱点点头,道: “嗯、嗯,那便好······那我不打扰了。” 说罢,急切地转身走了,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乔恒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对方的背影,良久,兀自笑了。 ······ 云笙回到屋里,缓了片刻,感觉脸颊有些烫,又连忙用冰凉的手掌拍了拍通红的脸蛋。 可边拍边回想起乔恒的笑貌,这下子不争气地,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乔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云笙晃了晃头,缓过神来,觉得不能再这么瞎想下去了。 看着这几日的药材都弄得差不多了,她便把脏衣服收进木桶里,提着桶到了村子的小溪尾。 这里有条岔流,村里的婆嫂媳妇儿们都在此处洗衣,边洗衣物边说说话,也算消遣。 云笙到时人不是很多,只有零星几个。 她找了惯用的角落,取出脏衣开始捣洗,没发现几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转悠。 邻居的王嫂子瞧了她漂亮的侧脸一眼,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 “云姑娘,你家这几日有客人啊?” 云笙自幼跟郎中祖父学治病,熟悉各种药性,算半个医女了,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又不想费钱找大夫的,都是找云笙治,因此村里人称她一声云姑娘。 王嫂子这一开口,旁边几个立马竖起耳朵听。 云笙清凌凌的视线划过来,王嫂子觉得自己太直接了,找补了句: “害,这不是虎娃那死孩子,老和我叫唤说云姐姐家里有个什么·······神仙哥哥?我寻思你几个叔叔这几天白日里都出去了,怎么凭空多了男人,今儿遇到你,就随便问问。” 村子不大,一点风风雨雨就能人尽皆知,云笙家里多了个年轻男人的事儿可瞒不过谁。 没多久,村里人都说那男人是云姑娘的相好,难听点的则是说云笙看着老实,私底下却藏了个男人,这会儿子还敢大着胆子领男人回家。 村里的姑娘没城里那么多些讲究,却也是极重视清白名声的。 这些流言就差没直说云笙这几日天天和这陌生男人厮混了,偏生没人敢上门求证,结果就是越传越荒唐,说什么都有,像是这些人亲眼看见似的。 云笙嘴角的笑意淡了淡,避重就轻地回:“也算是客人,是良叔他们战友的儿子,特地来看他们的。” 虽然乔恒没过多解释自己的身份,但云笙几人也看得出他来历不凡,人家不想说,他们也不多问。 这时候还是尽量断了这些人的想法,免得她们到时候去烦扰乔公子。 “原来是这样啊,哎呦,不愧是一起打过仗的,可真是念情哈。”王嫂子讪讪地笑了声,不再多问。 但那犹疑的目光,显然是不太相信。 云笙自小长得漂亮,性子也安静,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能闷声吃苦,又没了双亲,因而村里没说亲的几家小子都盯着她,日日朝她献殷勤。 只不过这样的人也同样容易招人妒忌。 虽说是长辈,但云笙多年来和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们住在一处,又不肯嫁人,村子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早有不少,背地里指指点点,说她再这样是嫁不出去了。 只不过她们不拿到明面上说,云笙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云笙能瞧出他们的心思,村里的姑娘们在她这个年纪早说亲嫁人了,可她却不愿意这么将就。 她十五那年倒是说过一门亲事,是邻村的一个秀才郎,只不过秀才郎虽垂涎云笙的美貌,却瞧不上她的出身,竟要云笙承诺日后做他小妾,最后这门亲事自然没说成。 此事之后她便对亲事有些抵触了。 她不想嫁,李良等人也不勉强,婚事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个影子。 也难怪这些人看到个人就疑神疑鬼的。 云笙洗完衣后去,却见乔恒让云枫拿着树枝,在沙土上比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公子这是在教枫儿认字?”云笙诧异道。 “谈不上认字,”乔恒笑着揉了揉云枫的脑袋,“只是我瞧他对这些感兴趣,就随便教他划几笔。” “还有,云笙姑娘还是唤我名字吧,若不介意喊声乔大哥也好,不必以公子称我。”乔恒无奈笑说。 他先前同云笙提过一次,良叔几人一口一个乔小子地唤他,云枫喊他哥哥,唯有云笙始终一板一眼地称自己为乔公子。 云笙垂着眸,嘴上说着喊习惯了,心里却腹诽,这人喊自己时不也一口一个“云姑娘”吗? 傍晚,李良几人下山回来了。 晚饭后,乔恒向李良打听了村里到县城的路况,又问哪里能买到跑路的马匹。 他在村子里待了几天,虽然很舍不得在此处的几天生活,但外边肯定有不少人在寻他,这几日他身子恢复得差不多,是该作打算了。 现下不知外边的情况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赶回县城,让县官帮他递个消息给岳州的知府和他的下属。 李良为难道:“村子到县城的路可不好走,你赶着牛车连夜走,也得两三天才能到,至于那马匹可是个稀罕物,得到县城里才有。” 乔恒思忖片刻,追问:“那不知要如何才能借到牛车。” “牛车啊,村里有三四家呢!”李良一拍大腿,“我记得村东头的王小子家后日就打算赶牛车去镇上,明儿叔帮你问问!” 乔恒赶忙道谢:“多谢良叔。” 隔日李良带回消息,王家只有王家小子一个人去,倒是不介意多带乔恒一个,不过李良担心乔恒人生地不熟的,打算跟着一块过去看看情况,就多塞了些钱给王家小子。 乔恒离开的日子就这么敲定了,明日就走,不管在镇子上是否顺利,这一趟出去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几个男人知道这人一看就是办大事儿的,迟早是要走的,心里除了感慨没其他想法。 倒是和乔恒处出感情的云枫不大乐意了,也不说话,就是泪眼汪汪地拽着乔恒的衣摆,不想他走。 乔恒的心软了软,抹掉云枫的泪水缓声安慰他:“等乔哥哥做完自己的事,就来找云枫玩,嗯?” 这并非哄骗人的话,这家人对他如此恩情,他定然是要找机会报答的。 云枫捏住他的手指,瘪着小嘴,可怜兮兮地问:“真的吗?真的还来找云枫玩?” “真的,不骗你。” 最后乔恒和小朋友做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自从有了两个黏人的外甥后,他对这种事早已熟悉了。 入夜,风窸窸窣窣地吹了起来。 乔恒入门前,见云笙姑娘的身影过来,便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乔公子。” 天色暗了,乔恒也不大看得清云笙脸上的神情,只见她怀中抱了个包裹,紧接着将包裹递给了自己。 “云姑娘,这是?”昏沉的天色中,他的声音有些许低哑。 云笙指腹蹭了蹭袖口,柔声:“这里面是一些有助于益气养神的药,调养身子用的。还有一些我做的糕点······样子是丑了些,不过路上拿来裹腹也、也······” 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 若是乔恒能看清,便会发现此刻云笙的耳根都红透了。 她心里明白,乔公子回到家肯定用得起更好的药材,吃更香的糕点,她这些东西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但她就是想亲自为他做点什么。 就当是,感谢对方这几日陪伴云枫。 “云姑娘亲手做的糕点?”乔岱伸手接过,低声笑了笑,眼神柔软,“谢谢,恒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可能是因为夜色的原因,云笙觉得乔公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魅、魅人? 云笙的脸颊上倏地抹上一层红晕,“公子随便尝尝即可!我、我做的味道一般,样子也丑,若是嫌弃······” “不会嫌弃。” “嗯?”话被打断,云笙怔了怔。 “我说,不会嫌弃。”乔恒神色认真,“更何况云姑娘的手艺这般好,做的糕点也一定好吃。” 他这般认真回复,反倒叫云笙有些不知所措了,低头小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乔公子早些休息。” 说完,还不待乔恒反应,就低头急匆匆走了。 恍惚间,云笙好像听到背后传来几声低笑。 可回头看去,却发现原地的人分明神情淡然,并无异处,云笙又觉是自己胡思乱想的错觉,回过神来不免又是一阵脸红耳热。 第144章 乔云 番外三 翌日,乔恒临走时,云笙云枫和几个男人都来送他。 乔恒心中感动,再次郑重地朝几人道谢: “众位的恩情乔某没齿难忘,来日定有所报。” 几个豪爽豁达的男人心中感触,笑着打趣几句,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 途路遥远,有些人之间想要再见上一面何其困难,今日一别,岂不知他日何时才能再相见。 王家小子早在村门口等着,见断臂的良叔带了个俊俏地跟谪仙似的男子过来,眼前还恍惚了一阵。 上车后,又见这男子坦然地坐在与自身气质极不相符的牛车上,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这就是云姑娘那个情郎? 可真够俊呐,难怪说藏在屋里,要是被村里那些婆娘见了,可不得激动成什么样! 牛车走了半天,乔恒等人才看见镇子的路,进镇子后他和良叔一起去问了客栈,也问了商队,但镇子是个小地方,几乎有不起马匹,唯独有的一家也不肯外借。 意料之中的事,却也叫乔恒犯难了。 他已然耽误了许多天,他的下手们知道自己消失了那么几日,肯定会往京城报信,且若让阿姐知道了又要担心。 百般焦灼下,乔恒只能选择跟随商队一起,后日进县城。 商队一般都请了镖局的人保护货物,安全有保障,且对路线更为熟悉,若是顺利两天便可到县城。 当然,这样的事商队也不会白干,于是乔恒将身上那块玉佩抵给了商队,并叮嘱李良回去,但李良哪能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无论乔恒如何劝都执意要送他县城才肯离开。 乔恒既感动又无奈,于是两人一起跟着商队上路。 路上十分顺利,两日后众人顺利到达县城。 “乔小子,县城到了,接下来你什么打算?”李良问他。 乔恒:“良叔,既然已经到了县城,不如你再陪我走一趟县衙。” ······ 于是,几炷香的时间后。 等李良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神情恍惚地坐在了县衙内,还看见本县知县一脸谄媚地向乔恒奉茶。 “······”李良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 乔恒现在还不太方便跟李良透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梳洗过后私下找了这知县说话。 一到屋内,知县何止谄媚,人都快没骨头地跪在地上了。 “哎呦,大人,您放心!”知县笑得一脸都是褶子,“您交代的事情下官第一时间就吩咐下去了,最迟明日就能有结果。今日大人不如就在下官这处安舍?” 今日一早就有手下找到他说,有一个自称大理寺少卿的人要见他,知县冷笑几声,不屑一顾。 冒充京官的他见过,可对方竟然敢冒充大理寺少卿?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盛宠贵妃娘娘,多年不立后,少卿大人身为贵妃娘娘的胞弟,这地位和国舅有什么区别! 对方到底是有几个脑袋不嫌掉?! 可当听说那人叫乔恒,还有大理寺少卿的腰牌为证时,知县被吓得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匆匆忙忙赶来见人。 他识不得少卿大人的脸,但认识这腰牌呐。 再说,就乔恒这通身的气度,说他没点背景来历都没人信。 这一趟,他这个小小知县若能在少卿大人面前献点好,哪怕就留个印象,那也值了啊! 乔恒也知道事情急不得,于是点了点头应下。 二人交谈完,李良早在正厅被知县的师爷招待地浑身不自在。 他泥腿子出身,又断了左臂,不知得过多少嫌弃,何曾见过有人对自己这般谄媚讨好? 这么一通下来,他心里也多少明白了,这乔恒的来历恐怕远比他先前猜测的复杂,竟是个连知县都要百般讨好的人物。 了不得,了不得啊! 乔恒自然没忘记他的存在,与知县说完话后第一时间寻了李良。 李良在县衙待得浑身不自在,见乔恒似是办完事了,便说: “你在这处安定了,俺也该走了,出来好几日,云娘她们该担心了。” 提及云娘,乔恒神色不觉柔和了几分。 “良叔,我还有其他安排,你既然都陪我到这里了,不如再陪我等一日,行吗?”乔恒劝道,“这两天舟车劳顿,你今日就赶回去也太匆忙了。” 知晓乔恒身份不一般后,李良是有意想要疏远这人,但此刻见对方神色态度还和在村里时一样,李良又开始犹豫起来。 ······犹豫片刻,李良才回复:“那也行吧,再陪你一日,明日就走。” 乔恒会心一笑:“多谢良叔。” 两人在知县府里被服侍地妥妥帖帖,搞得李良晚上都不敢睡,生怕梦醒了。 不得不说,知县的办事效率极高,第二日晌午,高峰就带着他的手下赶到了县衙。 “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高峰一见到乔恒就跪了下去。 高峰是乔恒的下属,知道乔恒被追杀失踪的那一刻,他连死后埋哪儿都想好了,给京城那边报完信,他这边带着人不分昼夜地找人,却如何也找不到。 好在昨天这知县派人将乔恒的亲笔信交给他,他这才带着人马连夜赶了过来。 “无碍。”乔恒示意他起来,“可将消息带到郑知府那处去了?” 高峰:“大人放心,昨日收到大人您的密函时,郑大人也在场,他已派人去处理了。” 乔恒作为京官,此次之所以出现在岳州,是受了李政之命,前来巡察并监督纠正南方州地在政变和疫乱后的冤假错案,主要还在于纠察州地的官员作为。 乔恒十八岁就坐上了从四品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众人很想说陛下这是爱屋及乌,在几次任务后却又不得不承认,乔恒的能力确实值得人器重。 这次派给乔恒的任务,他一个担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的本来不大合适,但李政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他。 任谁都看得出,陛下这是有意栽培这位“小舅爷”。 谁知,乔恒初到岳州,就发现一伙人竟胆敢贩卖私盐。 能有门路劫到官盐,对方显然不只是普通盗匪那么简单,这种情况多半是官商勾结,只是乔恒没想到这些不是简单的官商勾结,总的来说,这些盗匪是有人专门豢养的。 杀人劫掠,无恶不赦。 这些盗匪坏事做尽,百姓饱受苦难,官府无所作为却毫无作为,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些盗匪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为了财和利,手上沾几条人命不算什么,此次乔恒正好撞见这些人劫掠官盐,将押送货物的差役杀了,毁尸灭迹。 被这些人追杀,乔恒被迫与高峰等人分开,陷入苦境。 不过他自认足够幸运,紧要关头能被云娘和良叔几人所救。 这次盗匪之事背后有官商的影子,但这到底是别人的地界,乔恒出京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于是他修书一封给本州知府,要他看着办。 岳州知府是今年新上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愁这火没处烧,这乔恒就适时给他递了过来。 说是要他自己看着办,可乔恒说到底是陛下的人,代表的也是陛下,若是他毫无作为任由这些人放肆,事情传到陛下耳中的时候就不妙了。 相反,他若是能趁此机会将事情办好,给乔恒留个好印象,说不准来日对方好能替自己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思及此,岳州知府简直干劲十足。 因此这件事交给这位郑大人解决,乔恒也算放心。 乔恒满意了,又对高峰嘱咐了几句,才想起站在一旁愣神的李良。 他让高峰见过李良,肃穆道:“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且派人送他回去,务必安全到达。” “属下明白。” 乔恒又转头同李良交代,声色温和:“良叔,我的事情还未办完,先让高峰送你回去,等我办完事就回去找你们。” 李良连连摆手:“哪用这么麻烦,这县城的路我也走过很多回了,你忙你的!” “良叔,你救了我如今又一路护送,恒心中感激不尽,这种事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乔恒坚持且不听劝。 几天后,高峰亲自将李良护送到村口。 高大健壮的良马和气宇不凡的人,瞬间吸引了村里人的视线,正当他们好奇是什么人物到村里来,却发现几人中竟有一个他们熟悉的面孔! “嘿呦,那不是李良吗?” “呵,瞧那独手,就是他!” 高峰临走时还给了李良一个盒子,说这是乔恒准备的,让李良不要轻易示人。 李良单手夹到怀里,没想到盒子挺沉的,也不知里边装了什么,他差点没抱稳。 等回了家,他才知道那是什么。 ——银子! 足足一百两银子! 看着这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李良恍惚地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他们到底救了个什么人??! 第145章 乔云 番外四 乔恒真正处理完自己应做的事,是在三个月后了。 这期间,他故地重游,还抽时间拜访了故人。 他到菱州第一时间去拜见了师父宋程。 老人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与乔恒畅谈良久,见乔恒成长至此,终是欣慰地放了手。 后来乔恒又去见了师兄江离绪和郑家两兄弟。 说来也巧,江离绪在三年前就成婚了,而妻子正是乔恒在苏州的表姐周锦,与乔恒也算亲上加亲了。 乔恒出门游学后,江离绪受他所托,偶尔会到苏州照看周家姨母的情况。 没成想正是这期间,他与周锦相识相知,一来一往间互生情愫。 江家本不同意江离绪娶周锦。 一来是因其商贾之女的身份,二来则因其母名声不佳,然而见面后,江家才发现周锦虽出身商贾,却被教养得极好,知书达理,举止得体,比起那些书香门第也不差多少。 人是儿子中意的,又管得住泼猴似的儿子,江家一咬牙,也就同意了。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如今膝下育有二子,一家人和和睦睦,何等幸福。 郑家两兄弟也分别在去年和前年成了婚,郑夆今年才抱得一个女儿,高兴的不行。 三人在游学途中结下深厚的友谊,此刻故友重逢都十分高兴,一场酒喝到了深夜还不肯结束。 听说乔恒如今都十八了还未说亲,两兄弟属实有些惊讶。 恒弟这样的人中龙凤,十八了还不说亲可说不过去。 郑夆醉眼朦胧,大着舌头说:“按说以恒弟你的身世相貌,不应如此啊。你如今十八,可不小了!” 乔恒年已十八,却仍未婚配,这在同龄人中并不多见。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孩子都已能满地奔跑。 郑通也有些诧异:“你那位嫡母没给你说亲?” 乔恒没想到两人如此关心自己的婚事,他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是我自己的问题,这几年事务繁忙,没心思考虑这个,就让嫡母帮我推了。” 结合他的性子,两兄弟也就明白了,恒弟是真没这个想法。不过他们还是催了几句,毕竟日后只会更加忙碌,这时间和年龄拖得太晚,恐怕不妥。 二人的好意乔恒心领了。 “说到底,还是没遇见心仪的姑娘。恒弟啊,等你遇上了真正心仪的姑娘,巴不得后日就想成亲!” 这是离开时郑夆的原话,语气略显夸张,是打趣,却倏然触动了乔恒的某根心弦。 深夜,乔恒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往今来便是如此,乔恒却总在回避这个问题。 今日听郑大哥的一席话,任谁都能听出对方话里的玩笑意味,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恒清楚地知道,那时,自己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了一道影子。 是相识几天的云笙姑娘。 乔恒抿紧了唇。 定是今夜喝多了酒,否则心口处怎会燥热不已。 黑夜中,他用手挡住眼。 半晌后,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藏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淡化一些人的痕迹。 对于李良他们来说,乔恒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过客,相处上短短几日,走后也不会再相见。 日子如常流转,时间久了就像这人从未来过,但有几次李良瞧见了一脸落寞的云笙,便知晓到底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这事儿也不难理解。 乔小子那么俊俏的公子哥,试问有哪家女儿接触后不会动心? 李良早将云笙视作亲生女儿,见她如此落寞心中亦是不忍,只不过并非人人都有那个缘分,何况云笙和乔恒不论是哪一方面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了解云笙的性子,这事儿她是自己憋闷在了心底,也许再过几个月,这份情绪也就淡了。 不过当他听到云笙主动找他们提起婚事的事情时,李良心底还是十分吃惊。 “云丫头真想清楚了?不如还是再相看相看,这种事毕竟急不得。”李良劝道。 其实李良心底也不太舍得将云笙这么好的丫头嫁出去,主要是村子里和几个邻村的小子,他左瞧右瞧都挑不出一个配得上云丫头的。 云笙摇了摇头,嘴角抿着浅笑,“良叔,我已经想好了。我今年都十七了,是该说亲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不然真成了老姑娘,可没人要啦。” 见她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李良心底兀地就升起一抹伤感和愤怒: “老姑娘咋了?有叔几个在谁敢说你!再说,我们云丫头长这么漂亮,咋可能没人要!” 云笙知道良叔心疼自己,但其实即便没遇到乔恒,她也早有这个念头了。 这两年云笙长开了不少,出落地愈发漂亮,亭亭玉立,美貌动人。 不光是村里的小子,不少镇上的乡绅地豪们也瞧上了她,知道她至今还未定亲,动歪心思的可不少,纷纷托人上门说媒,希望将云笙娶回家,只是最后都被李良几人请出去了。 村里的小子们只好每日卯足了心思向她献殷勤。 而那些个地主富豪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见云笙不识趣,心中恼怒,背地里使了不少绊子,最后威胁云笙嫁人。 即便每回云笙几人都勉强挡了回去,但她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罢手,而她也不想再给良叔他们招惹麻烦了。 也许她嫁了人,这些问题便解决了,最起码不会连累到良叔几人和弟弟。 上个月,隔壁平水村的叶夫子找人替他做媒,想要求娶云笙,十分有诚意,言语间也可见他对云笙的尊重,尽管云笙委婉拒绝,但叶夫子还是亲自找到了她,诚恳地希望云笙再考虑一下。 云笙考虑到了今日,并做出了这个决定。 叶夫子与先前那秀才乃是同窗,二人同年考上秀才,都是各家人的骄傲,为人却大不相同。 云笙从前与这位叶夫子接触过几次,他相貌端正,待人温和有礼,是村里许多姑娘倾慕的对象,云笙对其的印象也不错。 先前叶夫子因母亲过世守了几年孝,如今孝期结束,家里人方才开始张罗他的婚事。 叶夫子对云笙有意,恰好家里人也不反对,便托了人来说媒, 云笙对叶夫子的印象不错,考虑再三后,决定不再拖延。 待今日与叔叔们说过之后,她打算应允叶夫子的求亲。 只是李良还是有些忧虑,换做从前他也觉得叶夫子不错,云丫头和叶夫子郎才女貌,也是相配的。可如今来了个乔小子,李良又怕云丫头做这个决定是急于忘掉乔小子。 虽然云丫头什么都没对他说,但李良是她半个爹了,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女儿的心思。 李良叹气:“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三日后若真决定与叶夫子结亲,良叔我亲自上门商量婚事。” 云丫头的嫁妆他们早几年前就准备着了,若真要嫁过去,可不能叫对方小瞧了他们云丫头。 “良叔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云笙柔声答。 她眸中泛着泪光,眼角也红了一圈。 她又何尝不知道几个叔叔待她如至亲,可正因如此,她才更不忍心让几个叔叔为难。 三日后,云笙的想法未变,李良几人见她下定决心也不再劝。 于是云笙特意挑了今日,打算约叶夫子出来回复他此事。 叶夫子一大早就在约好的地方等待了,他心中忐忑不安,既兴奋又害怕。 不管村里的风言风语,叶夫子是真心想求娶云笙,因他从未见过如云笙一般美好而温柔的女子。 他自认自身条件尚可,云笙嫁过来后不至于受苦,只是不知云姑娘此次的答复什么,他在云姑娘心中的印象应也不差······ 云笙早在远处就瞧见叶夫子了,只见他不停地走来走去,时而看看远方,时而看看自己的衣服,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 直到云笙出现,她穿着一身素衣,缓缓地走来。 叶夫子看到她,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他走上前去,克制着自己胡思乱想的心绪:“云姑娘。” “叶大哥。”云笙走近叶夫子,抬着头看他,“叶大哥怎的来这般早,等了许久吧?” 叶夫子温和一笑:“不久,我也是才到。云姑娘今日约见我,可是考虑清楚了?” 说完,他就见云笙低头沉思片刻,随后认真点了点头。 叶夫子一颗心悬了起来,略有些紧张地问:“那,不知云姑娘考虑得如何?” 云笙顿了顿,正要回复他:“我想好了,也问过良叔他们的意见,我······” “笙丫头!”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叫唤,云笙刚准备说出的话只得被咽回肚子里。 抬头一看,是家中的刘叔,他一路跑着过来,模样似是有些急切,也不知自己赶没赶上,见了云笙便将人拉到一旁讲话。 云笙只好歉意地看了叶夫子一眼,叶夫子表示无碍后才收回视线。 云笙见刘叔喘着粗气,微微皱了皱眉,跟着紧张起来:“刘叔,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刘叔身子虚胖,这会儿从累的不行,连忙压着声音说:“不是家里出事,是乔小子······哦不,是乔公子,他回来了!正想见你呢。” 说着,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叶夫子,又转向云笙,小心翼翼地问道: “丫头,你跟叶夫子说了没?良哥让俺来喊你回去,说有什么事儿不如见过乔公子后再说。” 云笙却还沉浸在乔恒回来的消息中,有些恍惚,“乔公子回来了?” 刘叔在一旁答:“那可不,还带了好多稀罕物回来。他正问你呢,说有话想和你说,良哥就让俺来喊你了。” “有话和我说?”云笙咬着唇不解,他们二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迟疑了片刻,云笙还是决定先回去一趟。 她满怀愧疚,同叶夫子致歉:“抱歉叶大哥,家中有些急事,我们之间的事情能否改日再说。” 叶夫子见她过来时的神色异常,原以为是自己没机会了,心中忐忑不安,此刻见她只是家中有急事不得不离去,而而非直接拒绝自己,顿时松了口气。 叶夫子客气道:“无碍,等云姑娘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再找叶某,叶某会一直等你。” 既然云姑娘打算过两日再谈,而不是直接回绝自己,那说明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几天而已,他也不着急这点时间。 第146章 乔云 番外五 乔恒这几月不时在几个州地间往返,身心都有些疲惫。 可只要一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一颗心又立马紧张忐忑起来,不敢放松片刻。 他对李良等人的说要报答的话并非客套。 可他的身家全在京城,现今真要让他拿出什么,他还真拿不出来,上次的百两银子和这次的回礼,还是知县和知府大人为他置办,乔恒谢过二人收下,算是欠了这二人一个人情。 他本打算回京后再找机会谢过李良等人,如今这个时间确实太过仓促,诚意不足。 可那夜他想通自己的心意后,心中便一直有种预感,急切地催促着他尽快回来。 他心下焦急,带着高峰等人紧赶慢赶到了乐源村。 而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从良叔口中得知云笙决定与那位叶夫子定亲的消息,乔恒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这么说,云姑娘与那位叶夫子是已经定下婚事了?”乔恒有些焦急地追问。 李良就在他对面,看清乔恒眼底的情绪,他心情颇为复杂,道:“倒也没有,不过云丫头前脚刚走,她是打算今日回复叶夫子的。” 还未定下婚事啊,乔恒紧绷的心倏地一松,只是不到片刻又提了起来。 “那不知云姑娘现在何处,我去寻她,我还有些话想同云姑娘说······”说着,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情窦初开的小子哪藏得住心思,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李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瞥见对方耳垂都有些红了,才不紧不慢地说: “没事,让你刘叔去喊她回来就是,那条路他最熟。” 他到底还是心疼云丫头的,不愿她委屈地将就自己,如今见这两人明显两情相愿却不互知,还是决定帮他们一把。 剩下的如何选择就全看他们自己了,莫留遗憾便好。 高峰在一旁看得新奇。 他几年前就跟在乔恒身边,大人他年少老成,又勤于公事,贵妃娘娘常常担心大人在这方面不开窍,侯爷也因大人多次推拒婚事而不满。 原先他还想着大人报恩怎会如此急切,原是此处有牵挂之人。 云笙回来时,见院里拴着几匹马,旁边还守着三个人,腰间佩剑,气势如芒。 屋内,她见到了乔公子。 不似养伤那几日的消瘦狼狈,回来后的乔公子一身锦袍,身如玉树,清雅矜贵,让人高不可攀。 云笙回来,乔恒的心思便全在她身上了,与李良等人寒暄几句,便自觉带着云笙走到了平时晾晒药草的地方。 云笙垂着眸,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乔公子有话与我说?” 清风徐徐,扬起美人的几缕发丝,乔恒的心也随着这飘扬的发丝躁动起来。 “我听闻云姑娘打算定亲了?”乔恒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笙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是啊。” 乔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满于她这平静的态度:“那男子······是云姑娘心悦之人?” 他一腔情意无处诉说,怕云笙对自己无意,但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心意而扰乱云笙平静的生活。 云笙顿了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头认真地看他,眸中如有一泓清泉,明亮而温柔,“公子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乔恒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我······”乔恒的眼神有些闪躲,一向稳重冷静的乔大人在这一刻慌了神。 他走近几步,脸上的窘迫和羞赧尚未褪尽,双眸认真注视着云笙,缓声说:“我今日回来,是想与云姑娘确认一件事。” 云笙被那双灼亮的双眸注视着,不禁呼吸一滞。 “什么事?” 乔恒:“乔某愚钝,离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知晓此事对姑娘来说有些唐突,或是不愿相信,毕竟姑娘与我只相识几月,可我自从离开此处,脑海中皆是云姑娘的影子,今日重逢,无论如何也想告知姑娘乔某的心意。” “我心悦姑娘。” 云笙神色一怔,她抬起头看乔恒,咬了咬干涩的嘴唇,“······公子你心悦我?不,公子许是弄错了自己的感情,公子怎会心悦我呢。” 清贵无双的乔公子,心悦她一个乡间农女,这怎么可能。 云笙自己也从未生出过如此妄想。 弄错? “不。”乔恒目光真挚,“我很清楚自己对云姑娘的心意,我心悦于姑娘,今日也想知道姑娘对我的心意。” 向相识仅数月之久的姑娘表白心意,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大胆的举动,但他更怕错过后留下的遗憾。 他心中明了,自己无法忍受云笙成为他人之妻,与他人共育儿女,也只愿自己身旁之人是云笙。 “我的心意······我的心意又何须多言。”云笙眸中闪着泪光。 能知乔公子心悦自己,她已经知足,并不敢再奢求其他。 “多谢乔公子厚爱,只是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云笙别过头,轻声说,“乔公子忘了今日的事罢,我二人本就萍水相逢,公子的感恩之情小女子心领,如今散了过好各自的生活便好。” 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鸿沟,难以逾越,与其尝尽甜果后再绝望,倒不如从未开始。 乔恒却是不认,一把拉住云笙的手不让她离开,“还未试过,你又怎知不合适?” 他双眼紧盯着云笙,一字一顿地道:“你心中分明有我,既如此,为何不与我试试?我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云娘。” 云笙的手被他抓着,红着脸晃了晃手发现挣脱不开,羞恼的热意染上脸颊。 她垂下浓密的眼睫,两行清泪倏然滑落,些许难堪道: “公子心中明白的,又何必多问,我与公子本就天壤之别,公子你值得更好的。” 乔恒眸光一沉,抬手轻柔抹去女子眼角的泪珠,温声:“云娘就是最好的。” “我知晓你心中的顾虑,但你所担心的那些,我都有办法解决,不会让你为难。云娘莫要嫁给别人,给我个机会,可好?” 最后的声音低了低,似是轻哄,又似蛊惑。 云笙的心绪彻底乱了。 ······ 外头,李良和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平日里插科打诨的几个人今日却异常沉静,愁眉苦脸。 他当时是鬼迷心窍,竟想要撮合云丫头和乔公子。 虽心知乔公子并非坏人,但他们到底不知乔恒的底细,而李良更是亲眼见过知县对此人极尽谄媚讨好,云丫头与这样的人家在一起,对方家里能同意吗? 在一起是遂了二人的情意,却未尝不是把云丫头往另一个火坑里推。 没多久,消失了许久的乔恒和云笙两人终于重回众人视野。 乔恒眉目疏朗,嘴角含笑,高峰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自家大人的好心情。 李良瞧见云丫头眼中的羞涩与紧张,就知道这件事是成了。 他蹙着眉叹了口气,心中是又愁又喜。 “说完啦?” 二人一起走上前,云笙红着脸头一次不敢看几位叔叔,乔恒则眉眼含笑,歉声:“几位叔叔久等。” 他原先也是喊叔的,今日几个男人听着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们几个身子残缺,又是外来的,没想着拖累别家姑娘,因而一直不曾成婚,不曾想今日还能感受到一股嫁女儿的复杂情绪。 傍晚,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个热热闹闹的饭。 饭桌上,乔恒也将李良等人的忧虑说了。 乔恒离京近五个月,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算算日子是该回京述职了。 只是他与云娘刚互通心意,自然不可能分开,且按两人的年龄若再不论婚嫁就分开,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因此乔恒的提议是让云娘同他回京,待敲定二人婚事,他必定三书六礼求娶云娘,云笙既答应要与他相守,便同意了。 这回是征询李良等人的意见,李良是为云笙考虑,有诸多忧虑: “婚嫁是大事,你该先问过你的父母再做打算,若云娘随着你回去,又无甚名分,岂非叫旁人笑话她?” 乔恒知道他的不安,便认真道: “几位叔叔放心,我是真心待云娘,此次回去必定不会让云娘受委屈。” 他趁此接着解释:“我乃京城人士,父兄皆在朝为官,我上头还有一位姐姐,而我的婚事全由姐姐说的算,因此几位叔叔不必担心。” 未完全透露身份,乔恒并非真心想要隐瞒。 他的身世只大抵与云娘透露过,至于良叔几人,他想等自己带云娘见过阿姐之后再解释。 靖远侯和宋氏同意与否他不在乎,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意,他只需要阿姐见过云娘即可,而阿姐从小便告诉自己娶妻当娶心爱之人,云娘正是他心爱之人,阿姐必不会反对。 刘叔惊呼一声:“父兄为官?!” 他们好歹当过几年兵,这点认知还是有的,乔恒的父兄竟都能在朝为官,多半不是一般进士出身,而来自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云笙只是山间村落的普通女子,两人身份相差悬殊,且京城关系错综复杂,云笙嫁过去后果真能好过吗? 刘叔心中满是怀疑。 云娘这辈子都没出去过几次,何况去陌生复杂的京城之地。 “刘叔放心,我在京城另有住处,并不与父母兄弟同住,家中只有几个下人,不会让云娘感到不自在。”乔恒片刻便读懂了刘叔的表情,赶忙解释。 他入仕不久便得了陛下重视,那宅子便是陛下亲赐,虽然他住进去有分家之嫌,靖远侯也为此发了怒,但乔恒不在乎,对外说既是陛下亲赐的宅子怎好不住,没几日就带着人住了进去。 云娘随他回去,便是那个家中唯一的女主人。 若是云娘想家里人了,他也能将良叔几人接过去,反正那宅子够大。不过这些还要等定下婚事后再议。 李良几人的忧虑乔恒皆有回应,似乎是胸有成竹,云笙也让几位叔叔莫要担心。 几位叔叔面面相觑,最终无话可说,纷纷点了头。 翌日,云笙寻到叶夫子,满心真诚地同人道了歉,只道自己心有所属,不能再耽误叶夫子。 叶夫子心有不甘,却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终是失落地离开了。 又过几日,乔恒与云笙告别李良等人,携手踏上了归京之途。 第147章 乔云 番外六 又一年,正是春光明媚时。 新雨初霁后的京城,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天空如洗,云朵悠然,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熠熠生辉。 一年新春,正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刻。 这几日为京城众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京城那位风姿卓绝的乔少卿回来了,不仅如此,对方还带了个女人回来,举止亲昵。 那关系一看就不简单。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各大府门。 京城之中,如今已无人不知靖远侯家二子乔恒,乃当今陛下专宠的贵妃娘娘的亲弟弟,自入仕后深得皇帝器重,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官至大理寺少卿,可谓风光无限。 不过,令京城贵女们更为惊叹的,是乔恒生得一副好相貌。 面如冠玉,仪态端方,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当初惊鸿一现,不知令多少女子至今魂牵梦萦。 如此才俊,京城诸多世家自然都想与之结交,结亲最好,奈何乔恒一直以政务繁忙为由,推拒婚事,几年下来,不曾见他与任何女子有亲密接触,即便旁人有心也未能结成一桩婚事。 如今乔恒却主动带回一女子,自然令众人惊讶不已,无不好奇此女子与乔恒究竟是何关系。 靖远侯府内,靖远侯已经气得差点摔断碗筷。 “逆子,绝对不行!” 靖远侯大发雷霆,沉声:“这个逆子,竟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在身边,任人非议,简直是给我侯府蒙羞!” 乔恒从未隐瞒过自己与云笙的关系,自他踏入京城,便直接将云笙带回了少卿府。 靖远侯得知后,立马派人前去打探,才知那女子不过是个农女。 乔恒也只平淡地派人回了话,称过几日便会带她来拜见。 “这些年来给他找的闺秀小姐不要,偏生找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这要我侯府日后在京城还怎么抬得起头?” 靖远侯气得面色铁青,“这门婚事,本侯绝不同意!” 如此低微的出身,哪怕是到他们家做妾都不够格,而乔恒竟想将人娶为正妻,这叫靖远侯如何不怒。 身后宋氏见他暴躁如狂,心下烦乱,没好气道: “你不同意的事儿还少么,人家是带回来给贵妃娘娘看的,你不同意有个什么用。” 靖远侯闻言恼羞成怒,他指着宋氏的鼻子,怒不可遏: “我是他老子,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难不成我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得?!” 宋氏翻了个白眼,冷笑说:“你管不管得了自己不知道?如今咱们跟分了家有什么区别,如今你还要仗着你那当父亲的威风?” “再说,要不是老二,这侯府指不定早没了!” 自己心里没点数,还管个什么劲儿。 想当初得知静王和荣国公妄图篡权,最惊慌的莫过于靖远侯府。 陛下的帝妃中有两位出自靖远侯府,可另一方面三房又与静王关系亲密,这左右为难,谁也不知该站谁,舍弃哪边。 后来靖远侯见静王大势将握,竟想动用三房的关系投靠静王,从而舍弃两位后妃。 宋氏自然第一个不愿意。 一来她舍不得乔鸢这个女儿,二来若是仰仗三房的那层关系,将来三房狗仗人势,岂不得天天踩在他们脸上作天作地? 她可受不得这个气。 靖远侯左右摇摆不定,最终在三房的劝说下有了归顺静王的念头,千钧一发,是乔恒回来阻止了他。 乔恒收到了乔岱的密函,心中有了底,回到侯府便劝靖远侯和三房与静王断绝关系,保全侯府。 只是当时皇帝生死不知,靖远侯犹豫不决之时,三房早在心底乐开了花。 天知道他们早就不满足于做大房的附庸,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静王掌权,他们岂不是能仰仗与静王的关系一飞冲天。 这可是天赐良机。 谁知乔恒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三房不同意与静王那边断绝关系,还想劝靖远侯归顺静王? 无碍,那便分家。 于是他直接将三房踢了出去。 乔恒在侯府说话的分量早已今非昔比,而靖远侯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犹豫再三,虽不大赞同乔恒的做法,但到底也没阻止他。 最终三房一家不可置信,随即震怒不已,指着靖远侯和乔恒的鼻子骂了许久。 然后灰溜溜地跑去投奔静王那房宠妾。 后来李政回归,静王一众逆党被抓,靖远侯府堪堪躲过一劫,三房一众人未死却也难逃牢狱之灾。 这之后,乔岱晋位贵妃,得皇帝专宠,乔恒官途顺遂风光,整个侯府面上的风光全靠这对姐弟撑着。 如此一来,乔恒的话众人不敢不听,且是因着差点站错队的原因,乔岱和乔恒这一女一儿的风光于他靖远侯的关系不大,陛下更是从未多给自己一个眼神。 靖远侯郁郁不得志,自然就想在乔恒这个前程锦绣的儿子身上下功夫,一心想要为他择选个良妻。 谁知被乔恒多次推拒,父子二人为此闹了许多不愉快。 这事儿不知怎么传进了陛下耳中,隔几日就扯了个缘由给乔恒赐了座宅子,乔恒也毫不客气,以“御赐之所,不住恐为不敬”为由,隔天就搬离侯府住了进去。 靖远侯心中郁闷,却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只是谁能想到乔恒此次回来竟想要娶一个农女。 “乡野之人,怎可与我儿子相配?”靖远侯郁闷道,“陛下和娘娘又岂能同意。” 见他这副孬样,宋氏冷哼一声: “他们姐弟同心,容得上你插手?总之你明日少说话,可别丢了咱们侯府的脸。” ······ 翌日。 马车沿路而行,途经大道时,一阵风吹过,帷幔晃动,外边的热闹声不时传入耳中。 车内。 云笙透过帷幔一角,瞥见京城繁华之景,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见状,乔恒用手挠了挠她的手心,言语轻柔,道: “我与家中关系一般,只是见个面,云娘不必忧心,也不必想着讨好他们。至于我阿姐,更不用担心,她定会喜欢你的。” 回来的路上,乔恒便向她解释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也是那时,云笙才得知乔恒竟然是公侯之子,他口中的阿姐竟是宫中的贵妃,而乔公子自己也已官至大理寺少卿。 如此身份背景,只怕在繁华的京城中也少有人可比。 思及此,云笙不免又要想,她与乔公子在一起,这样的选择果真是对的吗? 云笙下意识生了退怯之意,可在瞧见乔恒看向自己的眼底满是欢喜时,又开始犹豫。 她在乔恒的宅子中住了十几日,每日都享受着从前不敢奢望的场景。 府门中,下人们对她都十分尊敬,并未因自己的出身而嘲笑或是不满,但云笙知道外边的人不会这样想,身世与门第始终是她与乔恒之间的一道壁垒,因而她心里始终担心着。 见她紧张忧惧的模样,乔恒心疼,却又无奈。 他们二人心中都晓得,若想在一起,这些事情始终是要面对的。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将云笙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第148章 乔云 番外七 马车在府门外停驻,宋氏早带着一众人候在了门外。 靖远侯生着闷气,不肯出来迎接。 乔恒不以为意,牵着云笙的手上前,同宋氏问好:“有劳母亲,这位便是云娘,儿子心仪之人。” 他这般坦然,侯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云笙投去视线,都想看看这位闹得满城血雨的二公子的心仪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被这么多人看着,云笙有些紧张,红着脸向宋氏问了好:“夫人安好。” “好,好。”宋氏笑着应了声。 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那边早将人盛装打扮过,云笙本就漂亮,如今装扮起来竟也不输京城的小姐,何况那身由内而外沉静温柔的气质,是京城那些骄纵的贵女们学不来的。 宋氏心中暗暗点头,看此女的模样,不似那些作天作地的狐媚子。 “云姑娘也好,一路上累坏了吧?恒儿,快将人带进去休息。”宋氏笑着说。 哪怕外界都嘲讽她这个儿子要娶个乡野女子,但她是嫡母,此刻众目睽睽,她自然要给乔恒面子。 此刻其余几房的人早候着了,见乔恒带了人进来,纷纷夸起二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侯府中,无论是几房还是府门下人,早都被宋氏提点敲打过了。 乔恒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与其巴结靖远侯那个不成器的,倒不如巴结乔恒这个新贵。 众人分得清其中利害,左右也不是他们自己娶妻嫁人,说几句好话又何妨。 何况乔恒一直牵着她的手,足以见其对这位云姑娘的重视。 乔恒平日一向待这些人冷淡,今日见他们如此,却不反感,反倒嘴角多了几丝笑意。 云笙在一旁早已羞得不知所措,见这些人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处处不满针对,一颗惶惶不安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 众人说了会儿话,靖远侯却迟迟没有露面。 宋氏心中尴尬,便说: “老夫人身子不便,你带云姑娘见过你祖母便快些入宫罢,莫要让娘娘在宫内久等了。待确定下来,母亲自然好好为你们操办婚事。” 乔恒点头应是,也没多问靖远侯一句,牵着云笙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年事已高,但精神头不错,她很喜欢云笙这个温柔娴静的姑娘,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还将手上的玉镯取下送与她。 那是老夫人早年的陪嫁之物,很是珍贵,能将此物送出,可见对云笙还算是满意。 从侯府出来,二人乘着马车径直去了皇宫。 ······ 皇宫内。 乔岱正陪刚睡醒的岁岁和年年说话,惜竹等人则不紧不慢地准备着茶点。 眼见岁岁不安分地朝摆放精致的糕点伸出自己的小肉手,乔岱笑着,及时将手按了下去。 小动作被发现,岁岁连忙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乔岱,委屈道: “母妃,岁岁想吃糕糕。” 这可怜模样,像是乔岱饿了他几天似的,乔岱无奈:“不是不让你吃,这些是为你未来的舅母准备的,咱们等舅母来了再一起吃。” 闻言,岁岁小手托脸,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岁岁和弟弟再等一等。”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安慰起来:“肚肚乖,我们等会儿再吃喔~” 拍完自己的肚皮,又去拍年年的,看的周围的几人啼笑皆非。 没一会儿,宫人前来通传人到了。 乔岱心中喜悦,连忙站起来,带着两个孩子亲自到宫门迎接。 另一边,乔恒依旧牵着云笙的手不放,远远便瞥见阿姐出来迎接,眼中笑意浮现。 “云娘,你莫怕,阿姐性子好,绝不会为难你,我也会在身边陪着你。”乔恒轻声安慰。 云笙点头,却还是不好意思地想将手抽回,奈何乔恒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牵着人迎了上去。 乔岱第一眼自然放在弟弟身上。 前阵子乔恒失踪的消息传来,她连着几天都难以入眠,即便李政百般劝她宽心,也及时派了人手去寻,但她心中还是不安,唯恐怕乔恒出了事。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乔恒不仅被一女子所救,还意外与这名女子互生情愫。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了。 她也早收到了自己弟弟的信,知道自己不久就该有个弟媳了,心中也好奇着,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捕获了她弟弟的芳心。 “阿姐,这是云娘。”乔恒笑着,牵过云笙的手将人往前带,乔岱便顺着视线看去。 云笙初见贵妃娘娘盛颜,不禁有些恍惚。 她本以为,乔公子之相貌已是世间难得,不曾想过天底下竟还有贵妃娘娘这般的绝色,她同为女子也看恍了神,挪不开眼。 云笙耳尖染上红意,垂着眸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跪下行礼:“云笙见过贵妃娘娘······” 只是刚有动作,人就被一双纤白如玉的手给拉了起来。 乔岱喜笑颜开,拉着云笙的手将人往屋里带,“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行那些虚礼。” 另一头,乔恒被岁岁和年年两个孩子缠住,既要耗神应付两个外甥,一边还得观察着阿姐同云娘之间。 一时间显得有些眼忙手乱。 乔岱拉着云笙说了不少话,她语态温柔亲和,云笙紧绷的心才稍缓,乖巧地应着乔岱的话。 乔岱心中很满意。 几句话的功夫,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本来云笙救了弟弟这一点她便十分感激,此刻见她温柔似水,谈吐有度,心中顿时也放心不少。 她起初也担心这女子是别有所图,非良善之辈,她弟弟又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难免会被蒙蔽双眼,着了一些人的道。 如今看来自己弟弟的眼光还是可信的。 这位云姑娘眼神清正,谈吐温柔,对上乔恒时眼底的喜意亦做不得假。 只要不是那等贪图权势,别有心机之辈,乔岱也高兴弟弟能找到自己所爱。 三人说过话,一起用了饭。 云笙也终于感受到了,贵妃娘娘对自己的出身是真的不介意,一时间既感动又欣喜。 难得入宫一趟,乔岱心想着趁此直接将他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恰好乔恒也是这个意思。 “父亲与我生了别扭,今日不肯相见,母亲的意思是带云娘见过阿姐后再议婚事。”乔恒适时地说。 闻言,乔岱眼底的笑意淡了淡。 “他是老了,脑子也拎不清了,自己的糊涂账都还没算明白,倒先想着插手你的婚事。”她淡声道。 说着她拉起云笙的手,温声安抚:“你且宽心,回去后只需安心等着做新娘子,日后与阿恒和和美美的便好。” 云笙红着脸点了点头。 乔岱转而又去叮嘱乔恒,说他如今府中的人太少,等云笙嫁过去后恐怕不能尽心,于是亲自从宫里挑了个有经验的嬷嬷,要乔恒带回去再挑些人,顺便再教导府中的下人一番。 乔恒心中感动,知道阿姐是为云娘考虑,都应下了。 临走时,乔岱又往少卿府和云笙那处塞了不少珍宝。 惜竹惜月也是会来事儿的,将人送到门口时,又笑着调侃早生贵子云云,将两人闹了个耳脸通红。 从皇宫出来,云笙还是有些恍惚。 乔恒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了?” 云笙摇摇头,讷讷地说: “就是觉得,没想过会这般顺利,像是做梦一样。” 她多日来夜不能寐,心中忧虑的事情,今日却进行得十分顺利。 侯府上下对她客气,贵妃娘娘待她更是亲热,都往好了去也不嫌多,云笙忽地就想起前些时候,乔恒日日对她说的话。 他说这些他都会解决,不会让这些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他也说过他不会委屈自己。 原来这些都不是说说而已。 乔恒说:“让你心中不安,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云娘,我是第一次遇上心悦之人,想要和你偕头到老,我不知如何爱人才是最好,但日后我会更努力的,你莫要嫌弃我拙笨。” 云笙眼中浮现一抹泪光,嘴角却挂上了温柔清浅的笑意。 “好。”她说。 不会嫌弃。 乔公子,已经在努力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我亦是第一次决心要爱一个人,乔公子,我会和你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