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尚书的落跑小将军》 第1页 《腹黑尚书的落跑小将军》作者:我心已闲【完结+番外】 文案: 能够抱得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美人方宜民方大人归,李玉泽李大将军的心路歷程大概是这样的: ——谢邀,但其实追到他,我也没有什么成功经验可以分享…… 开始,我是无情干饭人,陛下的打仗机器,上朝?我不会! 而且,子澜是我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男同?我不搞! 然后,子澜天天上朝帮我出气,下朝给我做饭。我发现他长得好看,皮肤白,脾气又好…… 于是,我鬼迷心窍做了一件错事……无法接受做出这样事情的我,跑回了我的驻地…… 几个月后真香的李玉泽:老婆!饿饿!饭饭! 【迟钝武官攻vs白切黑文官受】 p.s.此攻最爱干饭,神经极粗。大部分时候极其迟钝,小部分时候(后期)极其开窍。受从头到尾暗戳戳,攻玩不过他的( ̄▽ ̄)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作之合,青梅竹马,古代,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玉泽,方宜民 一句话简介: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立意:自强不息,胜利属于勇敢追求的人。 第1章 三月三十一日,玄铁骑于朔北大败羌人,班师回朝。 三月之末,四月之始,正是一年中春天最好的时候。返回京城的路上,偶尔会下点细细丝丝的小雨,然而,没有哪一场是冷的,只有一种浸润了的凉意以及酥麻感。 北方捷报频传,南方的水患也正在得到妥善处置。皇帝龙心大悦,也并不着急催玄铁骑回京城復命。在疲累的战事之后,大家终于有了点休息的时间。因此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走走看看,偶尔遇到了什么有趣事儿,还会在当地停留几天。 玄铁骑虽说此次应召回京,其实行动的人数并不多。北方的敌人贼心不死,贸然抽调大部分兵力往京城,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只怕更是要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因此,此次回京其实只有统领李玉泽及其几个主要的将领部下,率精兵千余人而已。 一名穿着军甲的士兵来到正在行进的马车旁边:「大人,有您的信。」 李玉泽伸手接过,士兵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杨述悄悄瞥了一眼,还好,只是最普通的米黄色信封。要又是几百里加急的暗红色,再来几回他也受不了了。 「不是陛下的?」 「不是。」杨述立刻舒了口气。 李玉泽也没急着拆开,一伸手,又把信封揣进怀里了。信封上的字体很秀美,小小一个,杨述离得有点远,马匹晃动,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听到李玉泽说不是陛下寄来的,杨述就感觉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又稳固了不少。 「咱们这一路上,这样的书信你都收到多少回了?」杨述牵着缰绳,看了一眼李玉泽的表情。从收到回京旨意的那一天,他们从朔北开始启程,李玉泽一路上就不停收到从京城寄来的书信。开始杨述还以为是李将军寄来的,催李玉泽回家。直到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他才察觉出点不对劲。可是他观察李玉泽,对方却并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有点好奇。 「李将军就这么不放心?咱们也不是十岁出头的孩童了,至于这么担心吗?」 李玉泽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父亲寄来的。」 「那是谁?」杨述嘴快地问了一句,「该不会是你心上人?喜欢的姑娘?」 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李玉泽竟然还真的没有反驳。只是收拢手臂,整好以暇地看着他。 杨述看他这样,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悲从中来。两人一起在朔北打仗,李玉泽连互通书信的心上人都找着了,自己这孤家寡人,连着落都没有。 「应该不至于啊……咱们这些年一直在北地打仗,也没听说你有过什么情况啊……难不成是前几年回家的时候说的姑娘?」杨述人没大毛病,就是嘴碎,思想有时候又天马行空,经常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那这位姑娘也还真够痴情的哈,你这么多年在外边儿不着家,人家竟也没个抱怨。」 「是子澜。」见他越说越离谱,李玉泽打断道,同时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你刚刚说的,我都一字不落地记下了。等咱们回了京,我和子澜喝酒的时候,我一定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他听。」 「方大人?」杨述没想到自己这猜测完全没挨着边,信件的主人公竟是这么一位人物。他停顿片刻,又疑惑道:「方大人不是还在窈州治水吗?」 在最远的北部,他们的消息不算灵通。但方宜民在窈州治水有功,擢升工部侍郎的事情,就连玄铁骑里都有很多人在谈论。虽说方家的助力必不可少,方老丞相在朝堂里也必定对孙子多有提携,但这样年轻的年纪,才二十岁出头,就已经官居三品,在整朝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 而值得一提的是,玄铁骑的统领李玉泽和这位方大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成年之后,一个进了工部,一个进了兵部,才年纪轻轻就做出了不小的成绩,惹得朝野上不少人眼红心热。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子澜提前回京了。」李玉泽眼睛盯着远处青山的虚影,里面带着点点笑意。他的瞳仁天生就比别人的要黑,黑色擅长掩盖一切,能够很好地帮助他遮盖一切情绪。 第2页 而此时,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珠却不能发挥它一贯的功能——李玉泽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即使努力想要压下唇角的笑意,快意也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把长长的缰绳握在手心里,胯/下的马依旧在温温吞吞地走,一如他的心情一样平和。 终于平定了北方的祸乱,即将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故土,与亲人团聚……阔别几年的友人也在治水方面做出了不小的功绩,年少时候一起许下的诺言,如今都在一一实现着,李玉泽心里怎么能不激动? 「不过话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向陛下交差呢……」杨述瞥见李玉泽身旁的一方空缺,偷偷瞟了瞟身后军队中那一方显眼的马车,又开始愁眉苦脸。 按理来说,军队中本不该存在马车这种东西。都是行军打仗的人,说绝对点,脑袋甚至都是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普通的士兵自然是靠脚行军,地位高一些的,则可以骑马前行,很少会有将领坐在马车里前进。一是朔北地形崎岖,马车根本不好走。二是身为一军之首,本来就该做一方表率。骑马还可以说是省点力气,若是平常还要坐马车出行,简直就是不像话了。 不过此时,坐在那马车里的人,身份可以说特殊,也可以说并不特殊。 论不特殊而言,其实车里这人和杨述一样,只是李玉泽的副将。若是真要按地位来,这坐马车怎么也轮不到他。江极这人本来是大理寺卿,正儿八经的文官。此次被派来朔北,可以说是个极其荒唐的旨意,却是皇帝亲自下令的。这件事别说杨述了,就连李玉泽也弄不清楚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看江极出征之后,三番五次发到朔北的急报密信,李玉泽又觉得当时让江极北征的旨意,恐怕是江极本人的意愿要远远大过皇帝陛下本人的。 不然就怎么都无法解释那十几二十封询问江极情况的密信,还有无数次要「好好照顾他」的密旨。这也就是李玉泽觉得江极特殊的地方了——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竟能让当今陛下三令五申,命令李玉泽一定要保护好他。有时候李玉泽都不知道,陛下这是给自己派了个副将,还是他们玄铁骑请了个祖宗。 皇帝的旨意不算太过分,而江极,虽说接到陛下旨意的时候,还以为真的会给玄铁骑送个祖宗来,没想到江极本人倒是丝毫不娇气,身体也很棒,甚至在带兵打仗上面,还隐隐有点天赋。李玉泽本来不放心把兵交给他,在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里也对他心服口服,早就放下了对江极的偏见。 中间的这些弯弯绕绕,李玉泽思索过一回,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花心思想了。他从小就这样,性格简单,想不通弄不懂的东西太多,无须过于纠结。正是这样不愿意去掺和那些过于复杂的东西的性格,使得李玉泽成年之后就选择了兵部。带兵打仗,一方面也算是子承父业,不埋没他爹的这个大将军名号。另一方面,战场虽然残酷,但也直接。与其让李玉泽天天上朝,和那些老傢伙打无形的嘴仗,还不如在北地这片疆土随便捅个羌人来得自在畅快。 「交什么差?」李玉泽一时走神,没注意杨述说了什么。杨述头往后转了转,沖江极坐的马车努了努嘴。 李玉泽一时失笑:「江极只是受了轻伤,本来就可以下地走动的。只是他想好得快些,这几日才在马车上呆着的。」 见杨述还是忧心忡忡,李玉泽笑着补充道:「等咱们进了京,江极估计都好全了,应该还能和咱们一起骑马,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了,战场刀剑无眼,陛下也是知道的,无须担心他怪罪。」 后一句李玉泽或许之前还没这个胆量说,但是见识过江极说的话在陛下面前的分量,之前又得了江极的担保,说自己受伤陛下并不会怪罪到玄铁骑身上,李玉泽也就没什么担忧了。再说了,战场么,本来就少不了许多磕磕碰碰的。比起陛下要他保护江极的命令,李玉泽还是更欣赏江极这种态度。在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场,流血流汗,一切除了杀戮以外的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杨述看李玉泽这个态度,也不好再跟他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叫苦。李玉泽想得简单,江极的身份应该重要,但是战争情况特殊,他已经尽力保护了江极,江极本人也没什么意见,就估计陛下不会有不满。然而事情岂会像李玉泽想得那么简单? 杨述本来的想法和李玉泽是一致的。然而,在他偶然打开了陛下给江极的一封密信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 陛下对江极,竟然怀着那种心思……这可能就也解释了,为什么江极放着好好的大理寺卿不做,偏要到鸟不生蛋的北地来。 在杨述看来,陛下那种养金丝雀的方式,看似爱护,实则只会把雄鹰养废。而江极也不是那种会心甘情愿任由陛下保护的人——江极在大理寺任职时,杨述和他并不熟悉,对他那段日子并不了解。然而在朔北的这两年,江极所展现出来的作战素质,运筹帷幄,无不体现了这是一个极其有抱负和能力的人。 眼下这两人的关系,杨述可没心思也没胆子去考虑。离京城越近,他就越是诚惶诚恐。江极受伤的消息由他自己一力瞒下,说是谁也不许说。所以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极受伤的事情,书信也和往日一样,一周至多两次。这信不来嘛,杨述也惶恐。信一来,他又提心弔胆,总之一下感觉人头不保,又觉得自己这脑袋应该能好好呆着。 第3页 「述之,要我说啊,你有千好万好,却有一点不该。」李玉泽慢悠悠开口,看杨述表情越来越着急,才继续道,「你就不该成天操心些有的没的。」 李玉泽看了一眼他束起得发冠:「要知道,少年人思虑多了,可是容易白头的啊。」 他一蹬马鞍,胯/下的马得到指令,立刻往前去了。杨述被他落在后头,被数落一通,有点愣头愣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统领这是拐着弯说他早生华髮呢。 杨述不服气,也抽动了几下缰绳:「统领,等等我!我才不会长白头髮呢!要我说,你和方大人操心多,才容易……」 李玉泽听闻,哈哈大笑。在三月的春光里,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往京城前进。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月的最后几天,开个新坑……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第2章 兵马不紧不慢地走,从朔北下到沧州北部。沿途的一路,都还是李玉泽他们熟悉的景致。 虽然已经是三月四月的更替之季,朔北的一切却仍旧瀰漫着一股萧条感。早晨起来的时候,山野间瀰漫的雾气总是挥散不去,吹在人身上,带点刺骨的冷。若是久居深闺的妇人,或是身体瘦弱的孩童吹了风,回去少不得要病一场,发一场烧。也亏得玄铁骑在朔北作战多年,基本上对这种天气都有不差的抵抗力。 只是这种带点灰色色调的远山看久了,难免也会产生点索然无味之感。相比于濯京春天的百花满城,夏天的烈日垂柳,冬天的枫叶果香,冬天的红梅烟火,朔北终年不化的积雪和沉闷得一言不发的远山,自然是相形见绌。 在朔北的时候,他们与羌人相安无事的那一段时间里,李玉泽就喜欢眺望远处灰濛濛的山影。无趣也带点意味,平和之中自有道理。虽然朔北的一切都比不得濯京,更别提和家人以及挚友的分离,但在北地的旷野,李玉泽总是能感到一种自在感。 那感觉就像是雄鹰离了巢,张了翼,来到辽阔的天。就算哪怕自己的翅膀都还扇不起一丝风,能够来到这样的一片天地,对李玉泽来说,也比在濯京要更加如鱼得水。 只是在自在的同时,也时常会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感。山本该是阻隔的,李玉泽和家人,和挚友,隔着重峦叠嶂的山脉,远的不得了。可是就这么在远处眺望着,那山脉似乎又只是薄薄的一层。好像只要他李玉泽随时愿意,就随时都能回去。 年轻的统领大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下摆仍旧随着风猎猎作响。他的铠甲和普通士兵的外表看起来类似,细看却大有不同,在阳光下面闪着点细细的蓝银色。 看着这暗暗的蓝银色,李玉泽唇角又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这是临行之前,他的好友方宜民特地托锻造大师打造的甲冑,里面不止用了寻常的材料,还加了方宜民在雀州当刺史时偶然得到的一块灵心石。 这种石头李玉泽曾经只在书里见过记载,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实物。据说这种石头坚硬如铁,无坚不摧,是制造武器的完美材料。又极其漂亮,在极其黑暗的地方,会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书里还有很多关于这种石头的轶事——比如,这种石头生长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植物和动物能够存活。所以这种石头又被认为有毒性,只是还未经过证实。还有就是,这种石头的形状是浑然天成的心形,又因为颜色漂亮,也被不少人用来做送给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也是这「灵心石」名字的由来。 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或许是太多的开採和使用,使得这种石头的数量急剧减少。方宜民从锦盒里把石头交给他的时候,李玉泽还吃了一惊。 「这……是否太过贵重了?」 指尖摩挲着精緻的盒面,李玉泽有些迟疑地道。其实他很感激子澜的这份心意,而且看着对方星星亮亮满含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可是这样贵重的礼物……灵心石这种东西,给李玉泽固然可以帮上他的忙。可若是送给交好的世家,或是献给陛下……不管哪一种,都比给他李玉泽这个无名小卒要来得值得的多。 方宜民已经送出了自己纠结好些天的礼物,却见李玉泽并没有要接受的意思。他有点紧张,担心对方是因为看出了他的意图,才不肯接受这份心意。但他也不想马上就露馅,于是装出不解的样子,道:「如何贵重了?」 李玉泽不好意思地挠挠额头:「子澜,我这次去,只是个副参领呢。用这么好的东西,我怕是配不……」 「从羿,你只要明白一件事情。」方宜民重新把锦盒放回他手里,「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那些军功前程,我们儿时的壮志,都是因你我二人的存在才有意义。」 他的手指握着李玉泽的,紧紧抓着,让李玉泽能够感觉到他这几句话里的巨大情意,却又丝毫没有弄痛李玉泽一点。 方宜民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打娘胎里就略有不足,从小身体便不好,方老丞相疼他疼得紧,就连寻常方家子弟要做一些的日常活计,方宜民从来都是不用做的。所以他的手指,相比于握枪握弓如臂使指的李玉泽来说,不知道细嫩了多少。 此刻那葱白的指尖扣着李玉泽宽大的指节,指甲摩挲着他的薄茧,让李玉泽心里莫名起了点奇异的感觉。只不过还没等他弄清楚这股感觉具体是什么,就被一股巨大的感动沖刷了下去。 第4页 年少时开始累积的情谊,长大之后又志同道合,各自为了共同的理想努力……李玉泽不知道第几次重复感嘆,自己这一生,能认识子澜这一位好友,何其幸运。 李玉泽看到这盔甲,便想到自己的好友。也不知道子澜在南部治水,一切是否顺利……好友的能力,李玉泽从来都是不担心的。只是子澜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不知道治水的一切工作,是否辛苦?同去的官员里,又是否又能帮他分担分担的人? 杨述难得几次起大早,都撞见他这般,时而眺望远山发出点嘆息,时而又摸着自己胸脯微微一笑。摸不着头脑的副将担心统领精神压力过大,脑子有点错乱了。又怕自己的忠言直谏惹来一顿脑门暴栗,只好咬着大白馒头,无可奈何地摇头走远了。 从朔北慢慢进入沧州关口,渐渐就有了点人间烟火的气息。李玉泽和杨述都是正儿八经的濯京人,沧州当地方言带很多捲舌,听不太懂。但就这么看着沧州百姓赶集,互相聊天,喝酒猜拳,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李玉泽又想到方宜民曾经跟他说过的,雀州百姓的生活习惯,不由得在心里对比了起来。不过,还没对比出个所以然,他又无不遗憾地想,子澜还没来过沧州呢。 再经官道到京都,又是十余天。这十几天陛下的书信也来得勤了点,江极已经大好,书信都由他亲自来回復,无须再由杨述战战兢兢地代笔。 一进濯京,陛下以及众大臣已经在城关内等候了。这一次李玉泽他们确实是去了太久,也打出了不小的成绩,皇帝觉得自己亲自到城关去迎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再说,江极也在行军队伍里呢。 李玉泽,江极,杨述三人下了马,一字排开。随着铿锵两声,铁甲碰撞,三人一起单膝跪地,垂首向天子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玄铁骑于朔北澜山关大获全胜,羌人死伤两万余人,我军死伤二千八百二十二。活捉羌人俘虏三千余人。臣朔北玄铁骑正都统李玉泽,率下部江极,杨述,及玄铁骑千人精兵,奉命回京觐见!」 封祁的视线扫过三人的脸,不着痕迹地在江极身上稍微停留了会儿。 「起来吧?」他沖李玉泽道,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一切还好?」 李玉泽和杨述皆点点头,简单说了几句。封祁的眼睛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放在江极身上:「江爱卿呢?」 「一切顺利。」江极说着,又要跪下去,「幸不辱命。」 封祁连忙拉住他,强笑道:「爱卿今日是功臣,无须拘泥于这些礼节。」 江极顺着他的力度站起来,也不说话了。 杨述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赶紧道:「陛下,春风寒冽,龙体为重,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对,对。」封祁如梦初醒,江极顺势放开了他的手,不着痕迹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封祁有点失落地转身,突然瞥见抹深蓝色的衣角,又笑道:「李都统。」 李玉泽闻声上前一步:「臣在。」 「朕今天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去看看吧。」 不等李玉泽开口询问,陛下已经抬步往前走,众大臣跟着他离开,只有一名身穿深蓝色官服的人还留在原地。 「子澜?!」 方宜民今日穿的是最正式的文官配置的深蓝色朝服,衬得他皮肤更加白净。只不过李玉泽没半点心思欣赏面前的美人,只顾着急哄哄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方宜民披上,又把他胸前垂着的两条系带系好。 「今日春风有些冷,穿着我的披风,不然你回去又要感冒。」 他伸手去试方宜民手心的温度,而对方也乖乖把手交给他。方宜民小时候身体不好,李玉泽就是这么看顾他的,现在长大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手心还是温热的,看来他不冷。李玉泽总算松了口气,又问道:「前几日写信给我,不是说身体还没大好?怎的今天又出门吹风来了?」 「从羿,你终于回来了。」方宜民好像什么都回答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回答。他上前一步,紧紧搂住眼前的人:「我很想你。」 两人只不过接触一瞬就分开了,连李玉泽身上的味儿都没能闻全,方宜民面上表情不变,心里暗暗觉得可惜。 他继续道:「我前几日又得了个稀奇的好东西。你这次回来,何时得空,上我那去看看?」 李玉泽笑道:「你一向是好东西见惯了的,竟也有让你都觉得稀奇的东西?」 他揽着方宜民往前走,越是思索,心下就越是感动。他在朔北征战的这些年,方宜民也是这样,不管见着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有方宜民一份,就有他李玉泽的一份。很多时候那些好物件,好吃食,甚至方宜民半点都还没尝,都进了远在朔北的李玉泽的肚子里。 李玉泽思及至此,不由得又紧了紧自己搂住友人的手臂。 他感嘆道:「难为你有这份心,处处记着我……想我李玉泽在世上这二十载,有你子澜这样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别的什么,我也无须再求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心里话,在方宜民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如果……自己在李玉泽心里,竟然有如此分量的话,方宜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就有了更多的勇气。 「对了,是什么好东西?」 第5页 「这……还是容我先卖个关子吧。」方宜民沖他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许久不曾见他如此生动的一面,就在眼前,李玉泽也笑得开怀:「好,等我回家见过父亲,即刻就去寻你。」 第3章 马蹄声疾,年轻的将领告别好友,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家的府前。 门口没什么人,只站了两个穿灰色家僕衣服的小厮。李玉泽手牵着缰绳,翻身下马。站左边的小厮机灵,看他一身将军战甲,想来地位不低,最起码也是府上老爷的贵客,赶紧走过去帮李玉泽把马牵好。 他一边弯腰从李玉泽手里接过缰绳,一边有点疑惑地问:「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我们老爷?只是今天管家交代了,老爷有事,闭门不见客。」 闭门不见客。 李玉泽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不知道是该因为父亲为自己的归来特地闭门谢客感动,还是该为府上的下人竟都不认识自己而唏嘘。 其实又能怪得了谁呢?李玉泽悄悄嘆口气。自己征战在外已有多年,之前在沧州驻守,一年还能回几趟家。后来去了朔北,能够和父母团聚的日子可以说是寥寥无几。纵使平常书信往来不断,然而音容笑貌,无尽想念,皆不是短短几行家书可以道得尽的。 特别是这次和羌人打的这一仗,一打就是足足两年,李玉泽这两年没踏进濯京一步。府里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一轮又一轮,新来的年轻些的,不认得他也正常。 只是直面这种「相见不相识,笑问何处来」的情景,还是难免会有点失落。离家多年,再一回来,许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了,李玉泽不知道怎么排解这种感情。 管家陈福听到门口的动静,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没等小厮答话,他便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李玉泽,顿时又惊又喜,大声道:「少爷!」 还没等李玉泽说话,他又冲着另一个小厮道:「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一走就是两年,在陈福打量李玉泽的时候,李玉泽也在心里观察着这位从小养大自己的福伯。老人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多了些白髮,几条皱纹而已,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李玉泽稍稍放下心来。 陈福赶紧沖小厮挥了挥手,招唿道:「还不赶紧把少爷的马牵下去!」他把李玉泽领进屋堂,一边给少爷引路,一边问道:「少爷这一路可好?北地过来,少爷冷着了吧?澜山关之战大获全胜,咱们府里都听说了,老爷和夫人都直夸少爷呢!」 在北地呆惯了,如何轻易能冷着?李玉泽觉得好笑,又对福伯的关心很受用。他并不欲多言自己在朔北的事,于是只点点头,问道:「我爹我娘身体可还好?家里没什么大事情吧?」 陈福笑眯眯地道:「少爷别担心,老爷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想少爷想得紧。别说老爷夫人了,就连大少爷和小姐,也经常念叨着少爷您呢。」 李玉泽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名叫李玉钧,下面有一个妹妹名叫李梓潼,他娘曾笑称,起名的时候还没留意,后来才注意到,三兄妹把金木水占了个全。 「想来也正常,我在北地,也是时常念着他们呢。」李玉泽胸中唿出口气,把埋在心里几年的思念一併吐露了出来。「福伯呢,还有陈婶,你们怎么样?」 一路跑马过来,身上早就出来层薄汗,现在干了之后,贴身的汗衫黏在身上,不算太舒服。李玉泽动了下后背,福伯从小伺候他,立刻会意,帮李玉泽把披风解了下来,搭在臂弯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躬了躬身,又回道:「托少爷的福,我们俩一切都好。少爷别看我现在六十好几,那在我这年纪的里还算腿脚硬朗的。前几天府里厨子生病,我替他去菜场採买,挎着他那个大菜篮子,还吓了通州街那些小贩一跳呢!」 李玉泽虽然没能亲眼看见这画面,但从福伯的描述里都能想像到这画面该有多好笑。他又看了福伯弯着的背嵴一眼,忍不住搭上去,轻轻笑弯了腰。 李玉泽的五官其实并不算粗犷的,只是在朔北呆了几年,寒风凛冽着吹,让眉宇之间更锋利了些。他的肤色,也从刚加入玄铁骑时候的白皙,转变成了更带男人味的古铜色。 但李玉泽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眉眼弯弯。陈福看着他毫无防备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能想到小时候府里面那个混世小魔王,整天吵着厨子给他做红豆饼吃。 李玉泽小时候的性格其实是远不如现在沉稳的,别看他现在行为举止完完全全就是将军的气势和做派,小时候的李玉泽可是皮得很。带着大少爷和小姐上树摘鸟蛋,往先生的衣摆里放树叶,都是李玉泽干出来的丰功伟绩。 小时候,父亲就没少训他。不过李玉泽小时候被打得最狠的一次,还是偷偷带着方宜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去玩,结果两人一起弄丢了,天黑了都还没回府。李玉泽皮惯了,李大人知道他每天都不着家,刚开始还没太当回事。可是方丞相本来就看自己孙子看的紧,晚上又到了方宜民该喝药的时候了,却还不见孙子回府,着急的不得了。 天黑时候,才见李玉泽牵着方宜民回来了。李玉泽一身都是脏兮兮的,方宜民脸蛋倒是还白净着,手里还拿着一串吃剩了一半的糖葫芦。 第6页 李岩见到李玉泽便噼头盖脸要打上去。自己儿子顽皮就算了,还撺掇着人家方家儿子,两个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不知道有多危险!谁知道手还没碰到李玉泽,儿子就被方宜民牢牢护在了身后。方宜民小脸仰着,眼眶里都是泪,死死地瞪着他,完全没有平常来他府上蹭饭时候的乖巧样子。 他两只细弱的手臂牢牢护住李玉泽,连爷爷来拉也不肯松开,嘴里念念有词:「要打就打我吧!不能打他!不要打他!」 李岩这下是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要是打吧,方宜民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教训也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们都是知道的,方宜民自小身体就不好,方丞相都很少训斥他,哪轮得到他李岩来管教?可若是不收拾自己这儿子,李岩也咽不下这口气。小时候顽劣不加教导的话,长大了恐怕难成大器。 这时候方丞相也加入进来,好言相劝,准备先把方宜民带回去。毕竟在他看来,这只是李家父子的家务事,还是自己孙子的身体重要。谁知道一向听话地方宜民竟然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场面一下子僵持在那里。 最后还是李玉泽站出来。他在衣服上蹭干净脏兮兮的手心,又用手心揉了揉方宜民的脑袋,温柔地道:「子澜,你先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你爷爷也很担心你的。我保证,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玩儿,你就在府上等我,好吗?」 对他的话,方宜民向来是信而不疑。他点点头,乖乖由李玉泽把他眼眶里的泪擦干净,抽噎道:「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好的,一定,我一定来!比太阳公公还早!」 李玉泽像个小大人似的,明明现在是晚上,天上根本就看不见太阳。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指了指月亮,认真地发了这个誓。 第二天被打得屁股开花的李玉泽硬是让福伯用轿子把他送到了方府,结果方宜民看见他,又伤心地掉了好一阵眼泪。害得他费了好大一通力气才哄好子澜,事后又被大哥李玉钧笑了好一阵子的事情,就按下不提了。 一路进了中堂,李岩及夫人都坐在上首。李玉泽看见父母,掀开衣服下摆,径直跪了下去。 「孩儿拜见父亲、母亲。」他俯身在地上一叩首,额头直接磕在地上,再起身时,双眼已经通红。「孩儿不孝,这几年未能在父母身旁侍奉。北地征战三年,幸不辱命,今奉天子之命回京,特请父亲母亲原谅。」 两人看着跪在下首的儿子,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其实儿子不在濯京长留,也是怕陛下多心,毕竟没有哪一个皇帝是不多疑的。只是理智上的理解,也不能抵消情感上的思念。长时间见不到李玉泽,家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挂念他的。 「羿儿,说这些做什么?」李夫人起身,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我的儿,快别跪了,娘心都快碎了。抬起头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李玉泽听话地抬头,任由母亲手掌在他身上拍打抚摸。 「瘦了,黑了,但看着也更结实些了。」李夫人捧着儿子的脸,还是有些心疼。李岩招唿儿子坐下,问道:「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李玉泽手里握着暖热的茶杯,听到父亲的问话,沉默了一瞬。平定北边的战乱之后,他似乎一下子就闲了下来,但好像又有更多事情要做。 不过现在摆在他眼下的也就是两条路,要不就继续回朔北统领玄铁骑,要不就在朝内谋个一官半职,天天过上朝议政,下朝回家的日子。 他纠结片刻,还是选择坦诚:「父亲,我还没想好。」 李岩点点头,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李岩还是很了解的。李玉泽的性格就不适合在朝内,他直白惯了,在军中更是不收敛,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在朔北打仗,每天过提心弔胆的日子,自然没人会计较在意这些。可是朝里的这些人,天天就喜欢盯着人的错处,一旦抓到了,不咬下你一口肉来绝不肯松口。要是自己这个儿子入了朝,真的开始每天议政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呢。 但是要让儿子重新回到朔北去……说实话,李岩和妻子都不是很愿意。李玉泽在朔北,虽然每封家书里说的都是「一切都好,无须挂念」,可不用想都知道他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李夫人对李玉泽道:「羿儿啊,这件事情咱们先不用决定,毕竟这次你回朝復命,陛下可是特地批了一月的假期呢。你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整休整,把身体调养好。」 李玉泽一年前受过次重伤,当时失血过多,后来身体恢復之后,精力比以前就差了些。母亲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李玉泽点点头,立刻应了下来。 李夫人见他点头答应,又继续道:「还有啊,娘想让你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和京城内几个家族的小姐见一见,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或是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也尽可以说出来。只要是家世清白,举止端庄的,不论相貌,爹娘都支持你。」 李玉泽的回答和几年前简直一模一样:「娘,现在我还不想去考虑那些事情。」 李夫人道:「前几年你说北部战事吃紧,你没心思考虑这些儿女私情,娘便没有再问你。只是现在北部战乱已经平定,你年纪也不小了,娘如何能不着急呢?从羿啊,你本就在外漂泊,早点定下来,也好让我们放心啊。」 第7页 明白母亲说的有道理,但李玉泽一提到这件事,心里便有点烦躁。他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着茶叶在杯子里浮浮沉沉,没有接话。 李夫人看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这小儿子又是油盐不进。她嘆口气,继续道:「那你觉得,方宜民方大人这个人怎么样?你和他认识多年,想来对他,你是最了解的。」 李玉泽又斟了一壶茶喝下。此时听到母亲的话,他心跳一快,竟然忘了从小便熟悉的礼仪,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 费力吞下茶水,李玉泽这才疑惑地开口:「母亲为何提到子澜,该不会是想为我和他说媒吧?!我与子澜都是男子,这……实在荒唐!我们如何能凑到一处!」 李夫人笑道:「你这臭小子,净顾着想你自己的事,都忘了你妹妹了不成?亏她还成天惦记着你,把你挂嘴上,一刻也不忘!」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点李玉泽的额头,又继续道:「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出阁了。只是我看她一直也不曾对什么男子看得上眼过,似乎只是对着方大人态度特殊些。方大人年纪与你差不多大,配你妹妹也是正好的。你若是见到方大人,也帮着你妹妹打探打探他的态度,可好?」 李玉泽心里涌上点奇奇怪怪的感觉,有点闷得慌。但此时也没有什么让他难过的事物,所以就连他自己也有点纳闷。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并不想让父母为自己的身体异常而担忧。 于是他只是道:「在北地,我与子澜也一直有书信往来。但似乎在信中,子澜也没有提到过他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想来他与我一样,怕是现在还没这个心思。」 「你们男人家家的,你若是不主动问,他岂会主动跟你提起这个?」对于他敷衍的态度,李夫人装做不满地道。 她又补充:「再说了,方大人与你妹妹交往甚少,如何就能产生情意了?若是方大人还没有心仪的女子,何不让他与梓潼见几面看一看?俗话说日久生情,若是梓潼和他能如你们这般,天天一起喝酒,又加书信往来,说不定过几年你都能做舅舅了呢!」 李玉泽脑子里还是有点混混沌沌,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不过他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胡乱点头道:「我明白了,明天我正好去寻子澜,便问问他吧。」 第4章 跟父母用完午饭,大哥和妹妹今天都有事,还没回府。李玉泽一路上路途奔波,虽然身体勉强还撑得住,精神早就疲惫得不行了。 母亲看出了他的疲惫,心疼自家儿子,一家三口用完午饭过后,就赶紧催李玉泽去休息。李玉泽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会儿撑着精神和父母亲说话也没多大意义,毕竟来日方长,多得是和家人谈心的时间。他于是用完饭就搁下了碗筷,由福伯领着去他原来的房间休息。 玄铁骑的行军速度,李玉泽一路上都通过书信往来告知了家里。福伯以及好几个从小就照顾李玉泽的下人知道他要回来,都高兴坏了,从李玉泽进了濯京边界,就开始给二少爷收拾他从小住的房间。 福伯替李玉泽推开门,房间里干干净净的,虽然好几年没人住过,仍旧被打扫地一尘不染。屋内飘着一股好闻的香薰味,却并不浓郁,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 李玉泽从小便不喜欢那些过于香的香料。李玉泽小的时候鼻子不太好,一闻到那些浓郁的香料,鼻腔便会起痒意,有时还会带得头晕脑胀。幸好李夫人性子淡雅,平时也不常用什么浓郁的香料。 只是小时候李玉泽的远方表姨曾从雀州来探望他们,那地儿的人最擅长制香用香。李玉泽这表姨入乡随俗,穿得大红大紫,香料也是极其大胆浓郁的,弄得她在李府呆了多少天,李玉泽就难受了多少天。 不过眼下自己房间里这香味倒是沁人。李玉泽用力嗅了嗅,也只有舒服的感觉,并不见难受。他觉得新奇,更觉得惊喜,于是转头问福伯道:「福伯,这是哪里来的好东西?味道竟这般好!连我这闻不得许多香料的人,也觉得舒适宜人得很。」 福伯见他喜欢,自然也是高兴:「回少爷的话,这是方大人前些日子来府上,特地交给夫人的。说是最近入春了,天热了起来,用这种淡淡的香料最好,之前府上的那些香料,大多过于浓郁了,这个时候闻着,心里容易烦躁。」 竟然是子澜?这件事情,方宜民从未在给他寄的信里提到过。李玉泽心里一动,喃喃道:「子澜一向是有心的。」 福伯也笑着点点头:「是啊,最近夫人和小姐烧着这种香,晚上睡觉都安稳不少呢。听小姐提起过,她对这香料好奇,后来特地请人研究过。这香料里面含了兰花,薄荷和紫苏叶,又经过好几道工序处理,对于长期奔波劳神的人来说,是最合适的——方大人真是有心了。」 李玉泽也想到这里,忍不住扶额。他真的不敢猜想方宜民还背着他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只好嘆了口气,道:「又让他费心了……罢了,这香母亲和梓潼用得好就行。等我回头见了他,再想想给他什么好东西做补偿便是。」 陈福领着李玉泽进了门,打开镂空的薰香顶盖,用夹子捻出了里面的一点香料,放进下面的抽屉里。 他转头对李玉泽解释道:「少爷回来之前,夫人特地命我们用这种薰香给少爷熏熏屋子。今日少爷正好回来了,夫人吩咐过,香料就不必再添那么多。少爷鼻子不好,闻多了晚上怕是不好睡。」 第8页 李玉泽失笑道:「母亲也是细心。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哪里还有那么金贵?」 李玉泽这话说得是实话。这些年他在北地,别说睡漏风帐篷,吃干粮,被羌人围困在澜山关的时候,就连凿冰喝冰水这种事情都干了。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以前哪个,连磕着碰着都要哼上几天的小从羿了。 他这话说的坦然,说得毫无芥蒂,福伯听着却并不好受。他伸出干瘪的手,紧紧拉过李玉泽的。老人这辈子也是吃了很多苦,虽然现在在李府当管家,也不用再做粗活,可指腹上的老茧和裂纹还是没有消退。 李玉泽的手指上也全是握剑拉弓留下的厚茧。福伯摩挲着这些,慢慢地说:「少爷在外面,四处征战,朔北天寒地冻的,自然是吃苦了……」 李玉泽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老人继续道:「但是福伯希望你回家了,还是能做李家金贵的二少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操心,就这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好吗?」 老人的话说得极其诚恳,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他已经上了年纪,有些浑浊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李玉泽,非常专注,目光里又满是慈爱。 李玉泽动了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而且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要拒绝,于是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福伯。」 老人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领着李玉泽进了内室。里面的床铺也是新整理的,叠的整整齐齐。福伯给李玉泽理了理枕头,他刚想伸手上去帮忙,又被福伯一个眼神劝退了回去。 李玉泽只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双手交叠,又重新站在了一遍。虽说他刚刚答应了福伯,可也真没想要再做回以前那个随心所欲娇生惯养的李玉泽。不过既然老人家坚持要替他做点事情,李玉泽也不愿意扫了他的兴致。 整理完一切,福伯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给李玉泽鞠了一躬便要退下,却又被叫住:「对了福伯……」 陈福转头,带点疑惑地问:「怎么了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你打听打听……」李玉泽开了个头,却又没了下文。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很纠结,李玉泽刚刚突然想起福伯提到的,方宜民给他家送来了香料。又结合今天吃饭时候母亲说的话,便想跟福伯打听打听这两人是否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情况。 若是子澜和梓潼真是两情相悦,李玉泽这个既做哥哥又是好友的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怎么说也得撮合一二才是。 只是他怎么想心里怎么别扭,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对着福伯疑惑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纠结一二,李玉泽最后还是勉强开口道:「子澜,经常来吗?」 「回少爷的话,」福伯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道,「方大人政务忙,来得不算经常。不过逢年过节时常来探望,派人送点东西。」 「那……梓潼呢,你可听过她有什么心仪的人了没有?」 李玉泽没意识到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他的意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福伯看破了一切,但并不选择说破。他继续摇摇头,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仿佛没有听小姐提起过什么心仪的人呢。」 李玉泽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继续悬着这颗心。可是好像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必要?若是子澜和梓潼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了,子澜和他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情谊只会更加深厚。而如果一方并没有这个意思的话,子澜依旧是他的挚友,而梓潼是他的妹妹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自己到底在不对劲个什么?! 他想不通,也弄不懂。福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了,便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宜民:混蛋,谁要跟你这样亲上加亲啊!!! 第5章 福伯下去之后,门外又来了两个人。侍女穿的是淡绿色,小厮穿着灰色的短袍,都是李府下人的服制。 李玉泽经过今天一早这几遭,精神早已疲累得不行。此刻见他们两人杵在外面,活像两个门童,不由得又头疼起来。 他嘆口气,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侍女看着老实,站在原地没说话。小厮比她要机灵一些,给李玉泽鞠躬问了好,解释道:「二少爷好!我们是夫人派来伺候少爷的,我叫进宝,她叫碧桃。少爷这段时间在府上,都由我们来伺候,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我们就成。」 碧桃也走上来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叫了声少爷。这两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眼神也清澈,应该是做事还挺让人放心的两个人。 不过再好的僕人,李玉泽也没心思要啊。他自十六岁进了军队之后,再也没跟这些丫鬟小厮之类的打过交道。现在看见他俩也只剩下头疼。 他捏了捏眉心,摇摇头道:「你们俩很好,只是我在军中呆惯了,也不习惯别人伺候。你们去回了我娘,就说我不需要这些,你俩放我这儿也是浪费,还是让娘给你们找个别的人伺候吧。」 进宝和碧桃听到他说不要,脸都差点被吓白了,还以为自己一见面就惹得这位主子不高兴。不过听完李玉泽的话,他们才明白,其实二少爷并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冷漠。 第9页 进宝还是低着头:「少爷,夫人的命令,我们不敢违背啊。这样吧,我和碧桃就守在门外,这样少爷您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听见……少爷您看这样成吗?」 李玉泽看他们俩这样,知道下人也难做,索性不再去为难他们。罢了,娘不过也是心疼自己,给自己找了两个人伺候,何必又扫了母亲的兴呢? 他困得不行,精神疲惫,眼皮子直打架。李玉泽无心再跟他们交谈,只道:「我一路回京太累了,打算先睡会儿。今日春寒,你们也无须站在门口等我了,去偏厅坐着候一候,或是找些别的什么活儿来做吧,天黑时候喊我吃完饭就成。」 进宝和碧桃听闻,连连点头答应。给李玉泽鞠躬问安之后,便退了下去。 李玉泽一个人转身回了房间。床铺的是轻纱帐,春日里睡着正好,不至于太薄而冻着,也不似冬日里的被子那样厚重。 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搭在一旁的黑色椅背上,露出只穿中衣的身躯。虽然仍旧被白色中衣层层包裹着,但仍旧不难看出李玉泽身上肌肉走线的丝丝纹理。 这一身精干曲线,并不似府上保镖那般夸张唬人,却处处透着力量。毕竟都是真刀实枪堆出来的力气,比那些花架子不知道要实在多少。 不过李玉泽可没这个心思欣赏自己的身材。他实在太过于疲惫,刚一躺在床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 在朔北的时候,睡安稳觉的时候一向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上涌,李玉泽才会选择休息。 而且在闭眼休息的过程中,也要时刻保持警惕。毕竟羌人诡计多端,好几次都是在夜间发动了袭击,想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幸好李玉泽和杨述,江极曾经仔细分析过羌人的惯用伎俩,针对性地做了点准备,玄铁骑在袭击里也没受什么大损失。 此刻,终于回到了家中,这是李玉泽潜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知道是否真的是那薰香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终于回到了家,又或许是两者都有,李玉泽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他半点都没惊醒过,最后还是被进宝和碧桃给叫起来的。 进宝拿了身新的浅蓝色外袍给他穿上,碧桃则帮李玉泽重新梳好了发冠。在他们俩忙活的时候,李玉泽感到些许不自在,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闭眼之前还是一片明亮的天,如今夜色已经开始显现。李府里里外外都是灯火通明,灯笼在微风里摇摇曳曳,光影纷飞。 李玉泽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桃回道:「二少爷,已是酉时了。」 竟是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进宝看李玉泽明显没有下午时疲惫,非常开心:「二少爷看起来休息得很好呢。」 李玉泽正在闭目养神。碧桃接过热水,把帕子放在铜盆里拧了拧。她刚要拿起来给李玉泽擦脸,被男人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吧。」 碧桃把帕子交给他,自己退后站在一边。李玉泽擦着脸,温热的毛巾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点点头,也笑道:「看来这香果真是管用,闻着不觉得,没想到睡起来能如此安稳。」 进宝笑嘻嘻地道:「管用就好,管用就好,这样方大人就该放心了。」 「你也知道是子澜送的?」 「对啊,府里要伺候二少爷的都知道!方大人特地嘱咐过,少爷回来之后,让我们可以给您试试这个香。」进宝给李玉泽系好外衣的扣子,又拿来和它颜色相搭配的深蓝色腰带,给李玉泽围上。 「方大人说少爷在军中奔波劳累,想必时常都睡不好。这是他特地寻神医开的安神药方,又因为少爷从小就闻不惯气味,所以调淡了些,少爷您闻着就不会太难受。」 碧桃也在旁边点点头:「方大人后来还多送了一些来,是味道正常的那一种。给少爷用的这个太淡了,别人用不习惯的。老爷和大少爷不喜薰香,便全给了夫人和小姐用。听小姐说,效果确实非常好,晚上都睡得好些了呢。」 原来所有的操心,不管是寻医问药开这方子,还是不顾劳累三番五次送来,都只是为了让他李玉泽能睡个好觉。而多余的心意,也尽数全给了他的家人,子澜自己,怕是半点都没有剩下吧。 而友人做的这一切又一切,却从来都没有对他提起过只字半句。他的信里,从来都只是说些有趣的事,或是关心李玉泽的身体,很少提及自己的辛苦。 特别是……跟他有关的所有事情。 一切整理完毕,李玉泽心里有点五味杂陈,又不能表现出来。他起身,由进宝最后给他理了理衣摆。 他们俩虽然只和李玉泽相处了一天,但短短时间,就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摆将军架子的人,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曾颐指气使过,因此心中的那种恐惧也就少了许多。 进宝笑着说:「少爷回来的时候穿着铠甲,气势可足了!我和碧桃听说要来伺候您,心里还直犯憷呢!不过您现在换了身儿寻常的外袍,倒像个翩翩少年郎了,英俊潇洒,好看!」 碧桃也点点头:「少爷本来年纪就不大,咱们在家中,尽可以穿些颜色清亮的,就别再穿那些沉闷厚重的军袍了,可好?」 李玉泽作战勇勐,凶名在外,所以很多人都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而已。没有了战场不近人情的气势,私下里的李玉泽其实带点温和的反差。也许就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惯了,私下里的他,反而不喜欢一切不和谐的场面——争吵、混乱,打斗…… 第10页 所以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时,李玉泽反而是一个附和者、倾听者。他不愿意再当那个万事都自己拿主意的大将军,反而享受这种别人替他操心的感觉。 褪去了冰冷的铠甲,余下的血肉之躯,也只不过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普通人而已。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片刻之间就给李玉泽全部拿好了主意,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而李玉泽自己呢,从来都不曾思考过这些事情,又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由着他们来了。 ------ 由进宝和碧桃领着,还没进大厅,李玉泽老远就听见了妹妹的大嗓门。 「二哥——!!!」 果然还是熟悉的大嗓门,李玉泽揉揉耳朵,倒也不觉得烦,只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不过到了跟前,他还是轻轻敲了敲妹妹的额头:「你小声一点,这么多人呢,得有个女孩儿样。」 李梓潼看着二哥故作严肃的表情,知道他没有生气,抱着他的手臂吐了吐舌头,算给二哥卖了个乖。 一家人一起用过饭之后,李大人和李夫人先下去休息了。三兄妹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于是又凑在一起,继续在饭桌上聊天。 坐在李玉泽左手边的李玉钧先发话了:「二弟,许久未见了,一切可都还好?」 李玉泽点点头,给他斟了杯茶,道:「劳大哥挂心了,我一切都好。」 自家弟弟李玉钧还不清楚么?一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知道不直接问他,自己弟弟是不会说实话的。李玉钧嘆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在北地可还习惯?这次出征,伤着哪里没有?」 「北地寒冷,说实话现在还没完全习惯吧。特别是到冬天,那感觉确实难受。」三兄妹面对面坐着,李玉泽也比书信里要更加坦诚。「不过战场嘛,刀剑无眼,大哥也是知道的,受伤什么的在所难免。索性都是小伤,回朝之前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哥无须太过挂心。」 梓潼正在小口嚼花生,碎屑从嘴角漏下来,差点掉了满下巴。李玉泽看她一眼,哭笑不得,没想到出门在外这么多年,妹妹还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不过什么都没变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李玉泽伸手帮她把下巴上的碎屑扫干净,得到妹妹一个乖巧的微笑。 动作之间,李玉泽衣袖纷飞,露出里面一点寒芒。李梓潼心里好奇,伸手过去摸了摸:「二哥,这是什么?」 「小心!」李玉泽赶紧把妹妹的手握住,防止匕首锋利的刀刃割掉她的手指。他解释道:「这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防身匕首,六七年了也成习惯了,所以在家也没有解下来。」 他这么一说,李玉钧和李梓潼都明白了。在朔北打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连最细微的地方都要有武装,否则只会被别人抓住机会,至你于死地。 李玉泽还挂念着妹妹刚才的举动,低头问道:「梓潼,没伤着吧?」 李玉泽的动作很快,李梓潼还没碰到匕首,就已经被他拦下了。她摇摇头:「二哥放心,我没事,刚刚是我莽撞了,没经过你允许就去碰你的东西……二哥对不起。」 李梓潼一边道歉,一边偷偷打量着李玉泽的表情,心里还有点紧张。 她和李玉泽虽然一直有联繫,但上一次两个人相处,也要追溯到李玉泽出征之前,那还是两年以前了。两年不见,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哥哥是否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性格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能原谅她的任性和肆无忌惮。 和妹妹比起来,区区一把匕首算得了什么,只要她人没事就好。李玉泽松了口气:「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没事就行。」 李玉钧默默看着他们兄妹说话,也不做声,只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李梓潼见二哥确实没生气,也不紧张了。几年没见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也开始消融。三兄妹坐在一起,聊着天吃着饭,一如小时候一样亲密。 桌上除了茶水,还备了点酒。度数不高,并不浓烈,纯粹是喝着解解闷儿,连喝醉都不太可能。李梓潼喝了会儿茶,嫌茶水没滋没味,于是自己捧了酒壶过来。 她先问过两个哥哥,结果都被摇头拒绝了。李玉泽一直都是不喝酒的。小时候没尝过,长大了在军营里,喝酒误事,是行军打仗的大忌。他作为一军将领,更应该以身作则,于是更是滴酒不沾。 不过小丫头也不失落,一个人给自己斟了满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李玉泽和李玉钧都瞟了一眼,知道并不是烈酒,又是在家中无伤大雅地喝,索性就让小妹这么任性去了。 三兄妹继续坐着,妹妹低头喝着酒,两个哥哥开始交流点朝堂上的事。 李玉钧问他:「从羿,这次你回朝,准备从此就安定下来吗?」 朔北外患已除,现在朝内局势稳定,也不像是要有内忧的样子。李玉泽作为武将,也可以在朝中谋个兵部尚书之类的一官半职,从此都能留在濯京了。 李玉泽摇摇头:「大哥,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李玉泽最是清楚自己性格的。让他天天按部就班上朝,听那些人打无聊至极的嘴仗,想起来都没劲儿。而且,这些人里面多得是和李玉泽有龃龉的人——那些主和派里,多有看不惯李玉泽作战风格的人,说他性格暴戾的人大有人在。 第11页 李玉钧看着弟弟,也醒悟过来:「陛下……陛下想必也不会让你长久呆在一处。只是……不管朔北还是濯京,都不是个好去处。」 在濯京,李岩本来就手握重权了,李玉泽回朝当个一官半职,李家的势力只会更大。而如果回了朔北,恐怕玄铁骑也是李玉泽的一言堂,难保他不会拥兵自重,徒生出许多事端来。 「大哥无须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李玉泽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慰,两兄弟的聊天就此告一段落。 他们刚想起身走人,才记起桌上还有个自己的醉鬼妹妹。李玉钧和李玉泽对视一眼,无奈地把小妹扶了起来。 少女喝了酒之后,皮肤透着股嫣红,带点傻气。她说话也是含含煳煳的,但两个哥哥都很耐心,一边专心听她说了什么,一边控制平衡,让这个小醉鬼不至于把他们三个都带得摔下去。 「二哥,嗝……你对我真好……」 她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李玉泽摸不着头脑,失笑道:「我哪儿对你好了?」 「我碰了你的东西,你都不生气……二哥,他们说,这叫没有太大的『占有欲』。」 倒是个新奇词语,李玉泽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倒是反驳了她:「我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人。」 「嗯?」李梓潼没办法思考哥哥刚才说了什么,迷迷茫茫地看向他。 旁边大哥也对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不过李玉泽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他和李玉钧一起把妹妹送回了房,起身告别了兄长:「天色不早了,大哥也早些歇息吧。」 李玉钧看着他,目光动了动:「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更新《不配》哈! 第6章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晴天。 昨晚睡得还算不错,天刚刚亮的时候,李玉泽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玄铁骑长时间的行军作战,不需要太多睡眠也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进宝到了时辰,还打算叫李玉泽起床,谁知道主子人早就已经坐起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赶紧走过去,先给李玉泽请了个安:「二少爷早。昨晚睡得可好?」 李玉泽见他来了,把手里的书放下,点点头道:「还算不错。」 进宝手里拿了李玉泽今日要穿的衣服,被对方瞧见,对他伸出手道:「给我吧,我自己来穿。」 进宝哪儿敢让主子自己穿衣服,又拗不过李玉泽,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始给李玉泽梳头髮戴冠。 今日进宝拿来的是件浅灰色外袍,袖口和衣领上又点缀了点墨绿色的竹叶纹,看上去很是清雅。看来昨天他们和李玉泽提议的衣服搭配,这两个奴才是真的记到了心里,势要让李玉泽这谦谦君子风格进行到底。 李玉泽不是很在乎这些外物。对他来说,粗衣麻布穿过,绫罗绸缎也不少,都只是身外之物而已。只要不让他上大街裸奔,穿什么都行。 而且他人长得高大,眉目又俊朗,不管是繁复还是简单的衣物,穿在他身上都别有一番韵味,说不出的好看。 进宝给他整了整衣领,笑道:「少爷今日也俊朗得很呢。」 李玉泽放下袖子,看了进宝一眼:「你倒是嘴甜。」 进宝吐吐舌头,知道李玉泽并没有动气。他问道:「少爷可要现在用早膳?碧桃已经准备好了,在东边小厨房温着呢。」 李府的厨房有两处,东边和西边。李玉泽因为住在东院,所以他的膳食一般都是东面的小厨房准备得比较多。 早上醒来,人的胃口并不佳。但李玉泽明白空着肚子对身体不是件好事,便道:「嗯,让他们拿上来吧。你们吃过了没有?」 进宝赶紧道:「谢少爷关心,我们一早都吃过了,少爷不必操心我们。」 李玉泽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别的,只道:「嗯,你们先下去吧,我吃饭不用人伺候,等会儿再叫你们进来。」 进宝朝李玉泽鞠了鞠躬,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碧桃和另一个小厮端着早饭上来了。因为考虑到李玉泽是武将,饭量应该比常人要大,所以碧桃准备了米粥,包子和面点。 李玉泽看了一眼,估计应该够他吃,便让碧桃和那小厮也下去各干各的,不必站在这儿等他吃完。 两个人听命退下,李玉泽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府里的丫鬟小厮们确实机灵,送来的早饭都是他喜欢吃的,面的味道和温度也是刚刚好。 李玉泽吃饭很快,送上来的早饭,他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全部吃完了,这都是在朔北打仗时不要命的赶路后练出来的。 不过他吃完了之后,却也不急着叫进宝和碧桃等人。李玉泽又拿起了早上还没看完的书,一边嚼着房里桌上摆着的糯米糕,一边继续慢慢阅读。 大概又看了有一会儿,李玉泽估摸了一下时间,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沖门外喊了一声:「进宝。」 进宝刚刚吃完早饭,匆匆擦完嘴便赶了回来,立在门外等候李玉泽唤他。他心里庆幸着,幸好二少爷吃饭似乎不快,不然自己还得饿一会儿肚子。 他赶紧小跑着进去,问道:「二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吃好了?」李玉泽看了他,语气里带了点笑意。 第12页 进宝这才知道李玉泽为什么让她们都不用伺候,有点羞愧又有点感动,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玉泽道:「你叫福伯来一趟我这儿,就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进宝点点头,出门叫人去了。 福伯不一会儿便来了,先跟李玉泽请了个安,然后问道:「少爷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我娘这两天对我有安排吗?」 「夫人不曾吩咐过什么具体的,只说少爷回来之后,愿意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不要太劳累就好。」 李玉泽真以为母亲给他安排了一连串相亲,听到李夫人并没有什么安排,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看向福伯,又问道:「父亲这段时间在朝中可好?」 之前在玄铁骑,李玉泽曾听到过一些风声。只是父亲和方宜民在书信中都没有对他提起过什么,具体细节他无从得知。 福伯听他这么问,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这……少爷恕罪,老奴不知。」 李玉泽看了他一眼,福伯在李府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不知道的事情能有多少?不过是不能说罢了。 「不过……」福伯有点迟疑,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又决定还是对李玉泽坦诚,「老爷这几日上朝回来,表情都不是太好,似乎……有些不太顺利。」 「听说……似乎是和赵大人有点摩擦。」 户部尚书赵向明,和他父亲兵部尚书李岩一向不合。本质上一个是管钱的,一个是要往外拿钱的,不可能处得到一块儿去。而且这个赵向明,是出了名的主和派,对于兵部的拨款极其吝啬。李玉泽还没进玄铁骑的时候,就不少听到父亲和赵向明因为这些事情争吵。 要李玉泽说啊,就不知道这赵向明是怎么管理户部的,钱被他越管越少。这里治水拿不出来,那里打羌人也拿不出来,真不知道他这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李玉泽听福伯这么一说,心里就有数了。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福伯躬了躬身,又退下了。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玉色的茶盏——玉是上好的玉,并不会因为深色的茶水而污染分毫。只要把这茶一饮而尽,玉就还是干干净净的玉。 李玉泽突然开口:「进宝。」 进宝刚才就在门外候着,此刻赶紧进了门。 李玉泽问他:「你今日可有什么事情要忙?」 进宝摇摇头道:「夫人说了,少爷回来之后,我就专门跟着您,听您差遣。少爷的事情就是我天大的事,别的什么都得放后面。」 李玉泽被他这番话逗笑了:「那今日,你便随我出去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点收藏和评论t_t 第7章 街边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一如以前。朔北的战火纷飞,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濯京人民的生活,街头巷尾仍旧是一片祥和热闹。 方宜民成年之后便搬离的方府,自己一个人在别处又购置了一套宅院,离李玉泽家很近。李玉泽嫌马车轿子之类的,停放还麻烦,索性距离也不远,便打算和进宝走着去。 两年没回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玉泽打量着街景,眼神都捨不得错开,一景一物都仔仔细细地看,好像想把这些东西全都记在心里。 「确实还是变化不少……」 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变了,但李玉泽觉得街道确实变得更加有序了。路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饿殍,乞讨,甚至一点点脏污。 这些整洁有序应该是好的,李玉泽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具体是哪里,他也讲不清个所以然,所以只是把自己的不舒服藏在了心底。 他这么说着,进宝跟在他身后不远,也听见了,于是笑着道:「二少爷不知道,赵大人从去年起,就上书说要好好改一改咱们这濯京城的面貌。陛下答应之后,他可激动了,没少为这下功夫。」 功夫看来确实是下了不少的……李玉泽沉思着,拨不了给玄铁骑的银子便是从这些地方出了么?! 他和进宝沿着街边走,进宝手里还抱着他给方宜民的礼物,走得处处小心。没走几步,李玉泽就被一个姑娘笑着叫住了:「公子,上好的胭脂水粉,您要看看吗?」 李玉泽觉得奇怪,无奈笑道:「我一个男子,姑娘给我推荐这些做什么?」 那少女碰了个钉子,却并不胆怯,一双大眼睛瞧着李玉泽,仍旧据理力争:「虽说公子用不上,可送心上人,这胭脂水粉可正合适啊。哪个女子不爱美的呢?女为悦己者容嘛!若是公子没有心上人,我这胭脂水粉也是用的好材料,给家中老夫人用用,梳妆打扮,也是极好的。」 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没想到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李玉泽对这姑娘来了点兴趣,倒也不是男女之情。只是看她小小年纪,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大人做派,觉得有趣罢了。 他伸手拿起摊上的一盒,拧开盖子,一股扑鼻香气袭来,让李玉泽忍不住又开始鼻尖痒痒。 果然,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家里那香闻惯了,差点以为外边儿的东西都是这么好闻…… 李玉泽歇了心思,悻悻放下手中的锦盒。见她一个人张罗这么一大摊不容易,终究还是不忍心,让进宝拿了几盒去付帐。 进宝从衣兜里拿出荷包来付钱,问道:「这几盒一共多少?」 第13页 她回答:「大盒十五文,小盒十文,一共是六十文。」 进宝暗暗思索,这样的价格,在这条街上应该是最低的了。胭脂水粉这种东西,要不就是薄利多销,要不就是打上个名铺子的牌子,总归来说,还是得做大了才能赚钱。像眼前这个小姑娘这种规模,再按这个价钱卖,恐怕一天下来也赚不了多少。 他把铜钱数好了递过去,随口问道:「听姑娘的口气,不像是濯京人啊?」 「我和我娘是窈州来的,那边水灾,死了好多人。」女孩儿伸手接过铜钱,捧在手里认真点了点,才放进身侧的口袋里。那口袋明显材质不行,日光之下,都可以隐隐看见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且打了许多补丁,破破烂烂的样子。 进宝有点愣住了:「不是说朝廷派去的人在那里治水卓有成效么,又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女孩儿皱了皱鼻子,脸上满是不屑:「也就最后派去的那个大人是好的,之前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她这话音量不小,进宝赶紧拦住她:「姑娘,这里可是濯京,万万不可口不择言啊!」 那少女一听这话,神色也紧张了起来。李玉泽见状安抚道:「别怕,刚才没多少人注意这边的。你吃了早饭没有?若是还没吃,咱们到街对面的早餐摊去坐坐?我们请你吃。」 他又小声补充道:「我也是个当官儿的……你跟我说说他们哪里做的不好,回头我在皇上跟前,也能替你说上几句。」 李玉泽有心从这少女这儿套一些话,对方谨慎地打量着他们,见李玉泽相貌英俊,态度和善,和之前在窈州耀武扬威的那些官儿毫不一样,对他的抗拒便少了几分。 她还是有些迟疑:「那我的摊子……」 「简单啊,进宝看着。」李玉泽拍拍他后背,吩咐道,「进宝,你就在这儿帮姑娘守着,来往客人记得好好招唿。」 进宝领了吩咐,在原地老老实实看摊子。李玉泽则带着那位姑娘落座在街对面的早餐摊子上,点了些白粥小面之类的吃食。 少女明显是被饿狠了,狼吞虎咽把早餐吃了个干净,甚至连小面的汤都喝完了。她喝干净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看到对面的李玉泽,才想起来自己把请自己吃早饭的恩人放在这儿冷落了半天,不由得有点羞愧。 李玉泽显然没意识到她这弯弯绕绕的少女心思,只觉得人终于吃完了,他也终于可以开始问话了。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你刚才说,之前派去窈州治水的,都不是好官?」 「是啊!」少女忿忿不平地道,「他们根本就想不出好法子,每天就呆在那些灾情不严重的地方转悠。我和我娘就住在湘江下游,家都被沖走了,我爹也找不见了……可他们一次都没来过!」 她说到这里,情绪也蓦地低了下去:「窈州到处都是灾民,无家可归的,跑到知县府前面去讨饭吃,结果都被重重打了一顿板子,还要给他们安个扰乱秩序,拖延治水的罪名……依我说,那些京城来的大人们,天天和知县们一块儿喝酒作乐,那才是真的拖延治水呢!」 李玉泽点点头,又问道:「那最后被派去的那位……」 「哦,最后被派去的那位好像是姓方,方大人。方大人可好了,我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个好官。」 少女的话说得笃定,李玉泽心里好奇,不由得问道:「这话怎么说?」 对方又开始一五一十地说方宜民的好:「大人到窈州的第一天就来看了我和我娘那里,还有几个别的地方。我听他们说,他一天都不肯休息呢!后来我还远远见过他几次,经常衣服裤脚都是湿的,一看就是在现场监督着,和那些成天喝酒的不一样……」 李玉泽接道:「他自然是和那些人不同的。」 少女点点头,又道:「不过窈州水患太严重,我看大人不眠不休,也只能勉强控制住场面。我和我娘上京的时候,也就是大概十五日之前,大人还在忙着呢,真是辛苦……」 李玉泽有点怔愣。按理来说,如果场面真如她说的那么严重,那么区区十五天,并不足以让方宜民解决问题。可对方竟然就这么回京了? 若是子澜自己可以做主,定然不会事情没处理好就回京……那应该是陛下的调令?可陛下又为何要让他提前回来呢?……看来,窈州这个烂摊子,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李玉泽出神地想着,却突然被旁边一道声音打乱了思绪。 「诶唷,这不是街上卖胭脂的那家小娘子嘛!怎么了?几天前刚刚拒绝我,现在就又找着下家了?」 李玉泽抬头去看,来人身形高大,眉毛粗黑。看得出来,他十分努力想凹出个随意风流的滋味,却因为那过于粗的眉毛平添了几分喜感。 少女见又是这个纨绔公子,心烦意乱,赶紧收了碗筷,要跟李玉泽道别。没办法,这样悬殊的身份差距,她除了走为上策没有别的方法,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还逃脱不了。 来人看李玉泽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心里对他们的关系便有了数,不由得更为骄傲:「要我说啊,小娘子,你还是别费这白工夫了在这种小白脸身上了。空有一身好皮肉有什么用?爷才能给你更实在的,真金白银,懂不懂?!你有这工夫,多对爷我笑笑,爷今天就把你接进我府里,晚上好好疼疼你!」 第14页 他伸手走到摊位上去,要去拉正在收拾东西的少女,被走过来的李玉泽挥手挡开。 赵显荣一个不注意,被他推开,怒从心起,顺手推了下站在摊位里的进宝,道:「多管闲事,你有病啊!」 进宝为了看护李玉泽给方宜民的礼物,把它正好摆在了自己身边。此刻被赵显荣一推,进宝的小身板根本站不住,朝那礼物跌去。 啪嗒一声,礼物碎了! 上好的白玉瓷瓶,入手沁凉,质地剔透,是只有朔北才有的好物。此刻全碎了个干净,只剩小瓷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 进宝额头冷汗直冒,赶紧跪下去请罪,嘴里念念有词:「二少爷饶命,二少爷恕罪……」 李玉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一是着急,明明昨天分别之时就答应了子澜,今天一早一定到他府上。现下这么一闹,肯定是要晚的,又摔坏了给人家的礼物,这可真是……堂堂杀人不眨眼的李大将军,此刻难得的有点手足无措。若是方宜民肯对他发发脾气那倒还好,不过子澜一向是什么都没关系的风格,那就让他很难办了。 第二就是愤怒——始作俑者还好好地站着,甚至可以说是挑衅地看着他,进宝被无辜牵连,却要跪在地上求他饶恕。 李玉泽从来都不是个把气撒在奴才身上的主儿。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谁摔了他的瓶,谁就要被他也好好摔一摔。 正所谓,一报还一报嘛。 李玉泽开口,语气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进宝,不关你的事,你先起来吧。」 「二少爷……」进宝有点为难地扯了扯李玉泽的衣摆,小声提醒道,「这是赵大人家的二公子,赵显荣。」 他的意思是让李玉泽直接罚他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赵家一贯和他们家不对付,李玉泽又是刚刚回朝,此刻招惹上赵显荣,在朝野里肯定会更加惹眼。 不过李玉泽哪里是肯吃眼前亏的主? 他盯着赵显荣讨厌的笑容,又看了一眼碎了满地的瓷瓶,怒道:「就他是个二公子?我就不是了?」 嚯哈,谁还不是排行老二了?!谁还不是有个爹有个大哥罩着了?真当老子我怕你不成? 他一把抓起赵显荣的衣领,直接把人拎了起来。李玉泽是常年在真刀实枪的战场浸润过的,比起赵显荣这种花花架子不知道要厉害多少。而且更令人害怕的是他身上的那股杀伐气息,虽然无形,一靠近便让人觉得寒冷——那是真正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识过生死才能有的气质。 赵显荣吓得两股战战,差点没湿了裤子:「你……你不要过来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大哥是谁吗?我告诉你……这,这濯京城就没人敢招惹我!」 他话音刚落,李玉泽已经一拳打上了他的左脸:「你爹是赵向明。」 「你知道你还——!」 「你哥是赵承弼。」李玉泽又一拳打上他的右脸,赵显荣受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从小便被娇生惯养,连父母都很少打骂他,更别提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按在地上锤了。 而且李玉泽天生力气就大,赵显荣一身皮肉娇贵得很,一打就是一片青紫。 旁边的下人都已经被吓傻了,进宝是的,跟在赵显荣身后那一群更是。赵显荣痛得厉害,被李玉泽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又没人扶他,心里委屈,忍不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若是他态度嚣张一点,李玉泽说不定还会再揍他一次,谁知道这怂蛋直接开始抹眼泪了。 李玉泽嫌弃道:「亏我还挺佩服你哥的,啧啧,同是一个爹生的,你怎么成了这么个玩意儿?!」 赵承弼前几年在雀州率领翎蓝骑抗击山匪,战绩不俗,直接从一个从三品武官升成了翎蓝骑的统领。若不是他后来因为伤势无法再继续打仗,只能回濯京做个武官,李玉泽这「少年天才统领」的光环说不定还得再晚几年才戴得上。 李玉泽参军,有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受到了像赵承弼这样官宦子弟参军的激励。 他们本来就有着更好的出身,从一开始就享受了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好处和资源。李玉泽觉得,自己理应在开始有能力的时候,为国家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才是。 赵显荣还坐在地上抹眼泪。他本身嗓子就粗,这样可怜巴巴地哭,听起来像一只呜咽的熊。 李玉泽也有点心虚,毕竟真打坏了他那还得了?他蹲下去,拍了拍赵显荣的肩膀:「餵?」 熊还在哭,哭得难听死了,还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李玉泽啧了一声,迟疑道:「我应该没把你打坏吧……」 「哪里没有!」这一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赵显荣把自己肿起来的脸颊给李玉泽看,「我的脸!疼死了!」 「谁知道你脸上看起来肉那么多,结果那么不抗揍……」李玉泽小声嘀咕,被赵显荣听到,后者更加生气了:「你说什么?!」 他的嘴唇上也有个小伤口,微微往外渗血,幸好赵显荣自己没看见流出来的血丝,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不过就这两拳也足以让他骂骂咧咧了。赵显荣腾地站起来,手指着李玉泽,气得直哆嗦,最后竟一句话没说,直接打道回了府。 其实对于他们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来说,隐忍比发泄反而更为可怕,意味着更狠毒的报復。 第15页 进宝担心自己给少爷惹祸了,站在原地不敢作声。纠结片刻后,小声叫李玉泽:「二少爷,那今天咱们还去……」 「去,怎么不去?子澜还等着我呢!至于这个赵显荣……罢了,随他去吧。」 李玉泽心知今天这事以赵显荣的性格,肯定是没法儿善了。可是他也没有什么辙啊?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 终于走到方宜民那宅院的街角,李玉泽抬眼望去,便远远看见他站在宅院门口,不住向四周张望着,神色焦急,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春寒料峭,他穿了一身雪狐白的外袍。那外袍样式宽大,把方宜民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李玉泽心里皱眉,也不知道他这次在窈州治水究竟瘦了多少,本来就没多大的脸现在更是小了一圈,可以直接埋进他颈边同色的狐皮围脖里。 「子澜!」他远远地喊了一声。 方宜民朝这边看,眼见他来了,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从羿……你的手!」 刚刚收拾赵显荣的时候,李玉泽的指关节不小心擦到了他的嘴唇,谁知道直接把人嘴唇揍破了,连他手上也沾了点血渍。 他想起自己刚刚闯的祸,又觉得这种纨绔是应该被好好收拾一顿。两相纠结之下,他只好对子澜老实交代道:「放心吧,不是我的血,是赵向明赵大人的二公子赵显荣的……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一会儿进去我再跟你细说。」 一听到李玉泽说不是他的血,方宜民立刻就松了口气。至于这血究竟是谁的,他并不是很在乎——只要李玉泽没事情就好。 早上的外面实在算不上暖和,李玉泽拉着方宜民的手,要拉他进去,一接触便发现手心的温度凉得刺骨。 他意识到耽搁不得,赶紧把方宜民往门里面带,一边叮嘱他:「下次你就在府里等我知道吗?我到了让下人通知你便是。这几天冷,你若是见风受了凉,晚上定是要起烧的。你身子骨又弱,这一病该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甚少这么唠叨。李玉泽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更是上心得少。此刻,在军中被消磨干净的细心又回到了他身上,全用在了方宜民这里。 「从羿……」方宜民忽然叫住了他,语气无比认真。李玉泽被他话里的认真吓住,不由得也停在了原地。 比他微矮了半个头的好友就这样昂首看着他,圆圆的眼尾,流转的眼波,李玉泽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他问道:「怎么了?」 方宜民眼睛盯着他,语气不明:「别再让你自己受伤了,好吗?」 他不敢告诉李玉泽的是,对方手指上的猩红,恰恰和他无数次噩梦里的那抹颜色一样。他日夜恐惧着,害怕李玉泽在遥远的朔北再也不能回来……现在人就好好的,在他跟前,方宜民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李玉泽嘀咕,难道用他的脸来撞我的拳头……也算是我受伤吗? 不过此刻他下意识觉得不能反驳子澜的话,不然自己的下场可能会比赵显荣还惨,于是赶紧点点头,认真地保证:「我知道,下次绝对绝对不会了。」 第8章 李玉泽态度极其诚恳,只差没有对天发誓了:「真的真的,我保证。」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们两个之间,无论是武力还是年纪,都是李玉泽更长一筹,按理来说他应该有更多的话语权。可只要方宜民往他跟前一站,轻声细语地说两句,李玉泽立刻就有点发憷,不敢再说什么了。 别看方大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在这个年纪能爬到这么高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在李玉泽面前,他还算有意识地收敛了点自己的气势。平常和他一起上朝的那些同僚,若是听到他用和李玉泽说话的这般语气,怕是要把眼珠子都吓出来。 这……这还是平常那个舌战群臣,连各位尚书都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位方大人吗? 方宜民看着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说话——从羿和小时候还是一模一样,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一如既往地赤忱而直率。他一直像一个小太阳那样散发着光芒,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起来:「我明白……从羿,我一向是信你的。你答应我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信过。」 听他这么说,李玉泽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赶紧进去吧。」 他把方宜民的手臂拉在怀里,半推着他往前走。没办法,穿堂风对子澜的身体来说实在是受不住,要是他们还在这掰扯这些,人晚上等他走了肯定又要生病。 以前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李玉泽还能够在方府里留宿。方宜民小时候嫌苦不肯吃药,都是由李玉泽哄着他吃的。 现在两个人年纪也大了,再留宿在他这儿也不是很方便。李玉泽心里有点发愁……要是晚上子澜又不肯吃药,该怎么办呀? 其实李玉泽这算是瞎操心了,方宜民府上侍女小厮那么多,还有他的亲人,哪里需要李玉泽来操心他的衣食起居了呢? 以李玉泽的性格,一向不会想这么多的。可是对着方宜民,他就是忍不住总思前想后……堂堂年少有为的方大人,在他心里却成了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笨蛋。没有自己看着,他经常会把自己照顾得一塌煳涂。 第16页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身后跟着下人们。他们的手臂紧紧贴在一起,挨得很近,动作之间,对方的体温通过衣料透了过来。 方宜民身体不好,体温偏低一些。而李玉泽正相反——他身体强壮,从小就像个小太阳,体温比方宜民要高不少。两个人这样挨在一起,方宜民的半边身子都被对方的体温暖着,烫得他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 两个人从小就亲密惯了,长大之后,也不存在什么避嫌的意识。李玉泽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在军中,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下河光膀子洗澡的关系,还能计较这些七七八八的? 而方宜民,更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了……没办法,面对心上人的肢体接触,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吧?李玉泽的每一次靠近,他自己也是十分乐在其中的,就更不可能去主动开口提醒他。 进了内室,李玉泽松开好友。舒适的体温一下子消失,方宜民在李玉泽看不见的视线角落悄悄撇了撇嘴。 内室清新雅淡,各种书籍摆件皆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完完全全就是方宜民的风格。正中间的镂空木盒内燃着一缕线香,和李玉泽房中的一样,清淡怡神的气味。 方宜民先在主位坐下,他一边摆出昨天刚从库房拿出来的茶盏,一边招唿李玉泽也坐下。 李玉泽听他这么说,也不讲客气,直接大喇喇坐在了他对面。 好友白皙的手指扣着精緻的梅花小盏,滚烫的茶水从壶里缓缓倾倒,和茶叶浸润在一起……随着方宜民赏心悦目的动作之间,裊裊烟气伴随着清淡的茶香升起。 方宜民伸手递过一杯给李玉泽,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透露出一种好看的成色。 李玉泽伸手接过,还没细细品味,就直接一饮而尽了。他性格粗糙惯了,说是品茶,其实只是在单纯地喝而已。 方宜民则跟他不同,先是把袖子微微捲起来,确保不会在动作的过程里沾到半点茶水,然后才举起另一只梅花盏,慢慢小口抿着。 「从羿……」方宜民第一杯都还没喝完,李玉泽已经把手伸向了第二杯。听到好友叫他的声音,赶紧把手缩回来,免得又被数落自己是在「牛饮。」 方宜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气却有些凉:「你还没跟我说,你今天早上遇见什么了呢?怎么把自己都弄伤了?」 李玉泽唔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早上遇见赵显荣了,他调戏街边一个卖水粉的姑娘,我把他拦住,然后他就……」 「哦……这么说,我们从羿今天是英雄救美了?」方宜民左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道。 子澜的声音一向是温和的,不知道为什么,李玉泽今天听着却感觉冰冰凉凉。他老老实实答道:「英雄救美其实也算不上吧……今天我真没打算跟他打起来的!还不是那个赵显荣!他摔坏了我给你的礼物……」 李玉泽从怀里掏出几块破碎的瓷片,被手帕包好,在室内的阳光下散发着如玉的色泽。明明是瓷器,却有类似玉的质地,方宜民接过,才发现这瓷片触手生凉,让人精神不少,看起来不是凡品。 提到那个二百五李玉泽就咬牙切齿:「这可是我在澜山关好不容易缴下来的宝贝!回京东西带得不多,什么都没留就要了这一件,我一看见它便想到你……」 想起得到这东西的来之不易,李玉泽忍不住肉痛:「谁知道全被那兔崽子给搞砸了!」 「没关系的。」方宜民把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他手心,「没关系的,从羿。」 只要知道你有这份心思,我便很满足了。 「那位姑娘可还好?」方宜民又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自己喝了起来。 「哦……你说她啊,她没什么事情。」李玉泽想起那姑娘能言善辩的模样,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没注意到旁边方宜民的眼神有点暗。 李玉泽从进宝手里要过刚刚在集市上买的那些胭脂水粉,给方宜民看:「不过子澜,我跟你说,这姑娘嘴皮子到还挺利索的,我都被她劝得买了一些胭脂……可惜我娘一向不用这些,只能给梓潼用了。」 方宜民看着那堆胭脂水粉出神,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又想起什么,李玉泽突然开口:「对了子澜,这女孩儿正是从窈州过来的,她说的一些事情……我想问问你。」 一提起窈州,方宜民对于他大概要问什么心里就有数了。他思索片刻,嘆了口气,才道:「我回京的时候,窈州的水患确实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陛下把这件事交给钱光誉去做了,想必以他的能力,应该能妥善处理好。」 「交给钱大人?可他不是还有别的要事在身么?……你已经在窈州呆了一段时间,也做出了一些成效,为何要把你调回来,换他去那里?陛下这一回,这可有点捨近求远的意思了。」 方宜民抿了一口茶水:「陛下有件事情要我替他办。」 如果是要方宜民从窈州急忙赶回来的事情,恐怕事关重大。既然子澜没有主动提,李玉泽便谨慎地没有多问。 他提醒道:「子澜,此事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便不多问了。只有一点,你切记注意身体,陛下的命令固然重要,还是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类似的嘱咐他早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奈何眼前这人实在是不省心。 第17页 没想到方宜民竟然反驳了他:「你不是还在这儿么?有你替我担忧着,我便可以少操心一点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玉泽,十分专注又认真的模样。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方宜民便又差人重新点了旁边的小茶炉,重新升起裊裊的白烟。 他的肤色本来就白,被这热气一熏,久病的脸色多了点白里透红。整张脸裹在狐狸小袄里,更显得精緻可爱。李玉泽盯着他说话时候水红的嘴唇,一时不注意,竟然有点发呆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煮茶时候美人在侧是件快意的事。看来这「秀色可餐」……倒是真的有几分道理。 李玉泽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有点发红。他在神游天外,方宜民更加有机会放肆打量他,从手臂到脖颈,一条条肌理走线…… 一时之间,室内坐着的两个人各怀心思,都不出声,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方宜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从羿,你这胭脂水粉,可否分我一些?我最近正好在研究这些胭脂水粉里的香料,你这些东西闻起来不错,可以拿来让我看看吗?」 李玉泽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甚至都没有细想方宜民天天忙上忙下,哪来的时间研究这些玩意儿。他把桌上的盒子全部推了过去,大方得不得了:「这有什么,你都拿去!梓潼那边……我再给她买吧。」 终于没让李玉泽给别的姑娘送胭脂水粉,方宜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喉咙里应了一声。 他似乎在这些方面天生就有着超乎常人的占有欲,别说是李梓潼,就算是李玉泽的母亲,他恐怕心里也会吃味。幸好……即使两个人现在还处在好友的阶段,李玉泽对于别人的距离把握的也还妥当,不至于让他太过于嫉妒。 提到妹妹,李玉泽自然而然便想到母亲的交代:「子澜……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务必如实跟我说。」 他的语气很认真,让方宜民也忍不住正襟危坐了起来:「你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李玉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纠结了半天措辞,还是採用了最开始想的那一句。「你现在可有心仪的人了?」 话音刚落,李玉泽便盯着方宜民看,眼睛里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方宜民有点慌张:「从羿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自认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难道……还是被他知晓了吗? 这么多年,几万个日月,两千多封书信……遮掩爱意,对于他方宜民来说,果然还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方宜民忍不住抬眼去看,偷偷打量着对方的表情。李玉泽的眉毛有点皱起,神色很严肃,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然而对方的眼神里,却并没有愉悦和期待……看来这并不是对他的试探,更像是一种正式的问询。 究竟……应不应该告诉他呢? 现在似乎还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方宜民权衡着,他和李玉泽都还在努力往上走的过程中,而且对方的调令还没有确定下来,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返回朔北…… 可是方宜民有一点迟疑了——刚刚李玉泽提问之前就跟他说了,让他一定要如实回答。而他自己也知道,从羿脾气很好,对朋友很是包容,唯有一点,他生平最讨厌别人骗他…… 两相比较之下,方宜民还是不想欺骗李玉泽。哪怕现在时机不够成熟,哪怕李玉泽问这话并没有别的心思,哪怕……现在说出来,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是他还是不想骗他。 所以方宜民只是注视着李玉泽的眼睛,非常认真地开了口:「有。」 好友的声音一直都是好听的,轻轻浅浅,不疾不徐打在耳膜上,很是舒适。李玉泽以前就最喜欢听方宜民在下雨时候念诗,他清脆的声音,合着窗外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别有一番趣味。 可是现在,李玉泽却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刺耳——倒也不是刺耳,他说不上来,只是听着心里莫名一股酸涩,鼓鼓胀胀,有点难受。 方宜民说出了口,看见李玉泽没有反应,心里有点打鼓。 他伸手去拉对面人的衣袖,小声唤他:「从羿……」 清瘦的指节扣在李玉泽蓝色的衣袖上,显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就连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好看了起来。 李玉泽恍然想起,前几年濯京风起个「四大公子」的评选,方宜民和他都被选入其中,子澜的四字形容,便是「清隽俊逸」四字——如今看来,果然是贴切的。 李玉泽看着好友的手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来。 他的脑子里思绪万千,到最后所有的想法像线一样缠成一团,只剩下一个近乎于幼稚的念头—— 他要失去他最好的朋友了。 第9章 得到方宜民肯定的回答,李玉泽一时失语,坐在原地有点怔愣。 下人们之前就已经得了吩咐,现在都在门外等候着。宽敞的居室内,就只有李玉泽和方宜民两个人。他不表态,方宜民观察着他的表情,也不敢开口。 一时之间,室内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刚刚还有些许旖旎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方宜民的回答可以说是在正常不过了——在这个年纪,他们的同龄人中,娶妻生子的也大有人在,好友长相和家世都不俗,有一位心爱的女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第18页 但是扪心自问,刚开始听到子澜的回答,确实是在李玉泽意料之外的。起码在他们许多次的聊天中,方宜民丝毫都没有透露过自己心上人的一点信息。 李玉泽有点好奇,又有点生气……说出来荒唐,他竟然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将近一千天的时间,他们从来不曾断过联繫。方宜民的生活,李玉泽都在好友寄过来的书信中完全了解了。而他自己,也是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一切告诉子澜的。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清楚地告诉了李玉泽,看似坦诚相待的两个人,其实子澜对他却是有诸多隐瞒的。 就比如这件事……李玉泽并不觉得有了心爱的人是一件应该隐瞒他,或者说需要隐瞒他的事情。 如果我有了心爱的人……一定也是会先告诉你的啊。想到这里,李玉泽感觉自己又更加委屈了点。 除了这种胸口发闷的感觉,他还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隔在他和方宜民之间。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把子澜从他身边夺走,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因为方宜民和他不能再那么亲近的理由是如此的正当——是啊,有谁是能够一辈子陪着另一个人的呢? ……连夫妻之间都可能因为利益关系,大难临头一拍两散,他和方宜民虽然有十多年的友谊,但是因为好友有了心仪的人,两个人渐渐疏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理由很充分,李玉泽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心脏里那种失落的感觉不算浓烈,却闷闷涨涨,让他不舒服,情绪也不怎么高。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似乎看不懂自己了……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变得低落起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种突然的不对劲让李玉泽有点恐慌——作为一军将领,他的心理素质一直都是很好的,很少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心里波动那么大。 室内的气氛已经凝固到了一种地步,方宜民盯着他,眼睛眨也不敢眨,神色莫名有点小心翼翼。 李玉泽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对面好友应该都已经要紧张死了。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道:「那……那很好啊。」 方宜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观察他没有露出任何厌恶或者抗拒,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李玉泽又道:「我……我也挺为你开心的。」 料想好友应该是误会了,方宜民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刚想要开口解释,就听见李玉泽一连串的问题:「她怎么样?人好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可曾告知过姑娘的家人了?」 李玉泽盯着他,微微皱眉,表情是连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紧张。 方宜民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半天他才说了一句:「他很好……」 李玉泽很好。好到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方宜民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他了…… 究竟具体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的,方宜民已经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在自己明白了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生命里的一分一秒,都已经带上李玉泽的印记了。 李玉泽没料到方宜民会这么说,一时间有点怔愣。但想想确实也是这样,子澜本来心气就高,眼界也高,他喜欢的女子,那必定是全天下最好的,不然也不能入了他的眼。 李玉泽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自己认识的女子,发现似乎好像没有一个能够配的上子澜的…… 相貌家世,官职功绩,方宜民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别说是女子了,就连男子里面,也少有他这么年少有为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问道:「是哪家姑娘,我可曾认识?」 若是真有这么出色的女子,在整个濯京想必也是有名的,李玉泽应该也认识。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有方宜民说的这么好。 方宜民先没说话——他注意到李玉泽说了半天,似乎是有点口渴的模样,于是又伸手给他斟了一杯茶水。 他接着把自己手边的青梅糕推到李玉泽面前,对着他抬了抬下巴:「特地吩咐后厨做的,你尝尝。」 虽然是玄铁骑的统帅,李玉泽吃东西却还是保持着小孩子的口味,喜欢吃黏腻甜软的。 但是因为这个口味和他一军统帅的形象太过于不符合,所以在朔北的时候,李玉泽很少表现出自己喜欢吃甜食的这个偏好。 只有趁着人不多的时候,他才会拜託江极偷偷到后厨去,让伙夫长给他开小灶做点糯米糕。 杨述嘴巴不严,喜欢到处说东西。这些事情,李玉泽还是觉得交给江极要更加放心。不然被自己的副官知道了,不出半个月,整个玄铁骑都知道统领喜欢吃糕点了。 不过方宜民总是最了解他的——在子澜面前,李玉泽好像从来都不需要伪装。他也伪装不了,不管怎么样,对方好像总是能够轻易地看透他。 于是李玉泽便也不费心再去说违心的假话。喜欢吃甜的就喜欢吃甜的呗,看,子澜还会特地给他做改良款的青梅糕呢。 青梅糕用上好的糯米做,口感绵软又不粘牙,李玉泽很喜欢吃。但市面上卖的青梅糕普遍都偏酸,只有方宜民这边小厨房里做的,最合李玉泽的口味。 李玉泽捻了一块,翠绿色的青梅糕塞了满嘴。 第19页 他还记着刚才的问题,含煳不清地问道:「所以到底是哪家姑娘?……」 说出来,也好让我给你把把关啊! 虽然李玉泽对于方宜民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但是也保不齐好友被爱情沖昏了头脑。李玉泽怕他被一个不好的女子欺骗了感情,所以想要自己亲自看一看。 他一边嚼着,没注意到青梅糕上沾着的绿豆粉落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堂堂一个大将军,穿得英明神武,下巴上却沾了不少绿豆粉,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 方宜民也注意到了,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绢手帕,沾上一点茶水,给他细细地擦了起来。 突然伸过来的手让李玉泽有点不适应,手指摸着他的下巴,痒痒的,有点奇怪。 但是他也没有乱动,只是嘴里问道:「……怎么了吗?」 方宜民笑道:「你自己竟都不知道?你吃太急,这青梅糕上的粉都落在下巴上了。」 ……有点丢人。李玉泽忍不住捂住脸,又把嘴里的糕点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不过,他在子澜面前丢脸也不差这一回了。从小时候上树掏鸟蛋,结果因为技艺不精摔在五岁的方宜民面前开始,他在子澜面前,好像从来就没有能够耍帅的时候。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难得的有点挫败。 方宜民给他仔仔细细地擦好脸,手指蹭了蹭他的下巴。李玉泽望向他,他才恋恋不捨地把手收回去。 「是李家姑娘。」 居然还和自己一个姓……李玉泽神不守舍地又捻了一块,咬了一口,忽然顿住:「难道是梓潼?!」 是自己妹妹吗?!子澜难道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 虽然自家妹妹确实知书识礼,性格也很可爱。可是妹妹还小啊……子澜每天这么忙,是不是应该娶一个更加贤惠懂事的妻子更好呢…… 李玉泽下意识地开始替方宜民挑剔,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妹妹,好像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发愁。 从李玉泽嘴里蹦出来的名字有点陌生,方宜民还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这猜测吧……说不准确实是很离谱,毕竟连性别都错了。可是要说准吧,两兄妹,确实是八九不离十…… 方宜民戳了戳李玉泽苦大仇深的脸,笑着道:「怎么可能。」 「你我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你把她当妹妹,我也是一样。」方宜民耐心地解释着,「我怎么可能对梓潼有男女之情?」 他这话说得笃定,李玉泽也觉得有道理:「好像是这样……」 「所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眼见着李玉泽又要去拿下一块青梅糕,方宜民把唇角的笑意放下,握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他装作不满地道:「才端到你面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自己说说你都吃几块了?等会儿中午还要吃饭,你不留肚子了?到时候还吃得下?」 李玉泽嘿嘿一笑:「这不是太久没吃了……我有点嘴馋嘛。」 在朔北天天吃干粮,哪儿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而且方宜民府上的厨子最懂他的口味了,次次做出来的糕点都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只可惜子澜在这一点上格外小气,李玉泽开口和他要了好几次人,方宜民都不肯松口。 李玉泽没办法,嘴馋得厉害的时候,只有老老实实屁颠屁颠地来方宜民这儿蹭饭吃了。 见子澜的表情还是不见好,李玉泽又补充道:「而且我饭量大……多吃几块也消化得了,不碍事的。」 虽说李玉泽饭量大,再吃一盘也能够消化。但是这样混着吃,终究是对胃不好。 方宜民知道他是在北地被养得糙了,李玉泽行军打仗军务繁忙,对这些小细节也不见得有多上心。 虽然在李玉泽前往北地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样直观地看到他吃不好睡不好的证据,方宜民还是觉得心里钝痛——果然,当时就应该坚持和陛下说,让他最起码留在沧州的。 他嘆了口气道:「上午就别再吃啦,好吗?中午我特地让他们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点儿那个。」 今天中午的菜式都是方宜民精心准备的。虽然李玉泽喜欢吃青梅糕也让他很开心,可他还是更想让李玉泽能好好尝尝他别的手艺。 李将军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把手缩了回去。 他两只手揣在怀里,防止自己再下意识蠢蠢欲动,只是眼睛还眼巴巴地盯着那盘青梅糕瞧。 若是有他的下属在这里,只怕是要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眼睛都不眨就砍掉了羌人部落首领人头的李统领?!这幅言听计从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啊!!! 对方做出这幅乖巧样子,方宜民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他抬抬手,先让侍女进来撤下了桌上那盘青梅糕。 对上李玉泽圆熘熘的眼睛,读到里面的依依不捨,方宜民竟然控制不住,有点吃一盘糕点的醋。 不过他还是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心软地做出了退让—— 方宜民无奈地嘆了口气,对李玉泽道:「……下午再给你做新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来晋江之后第一次过年,给读者朋友们拜个年: 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所以选择现在给你送来新年祝福。祝您新春愉快,万事如意!提前给您拜个早年,新年快乐! 第20页 感谢在2021-02-0807:56:24~2021-02-1014: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14239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得到了好友的保证,下午能有青梅糕吃,晚上回家还能再打包一叠,李玉泽心满意足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待开饭。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并不一定是要时时刻刻都说话的。 这也是李玉泽格外喜欢和方宜民相处的原因——在对方面前,他不必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彼此对面,偶尔说上一两句话,甚至还要更加自在。 「……明天我该上朝了。」 李玉泽翻过一页书页,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才感觉到有点大事不妙。 ——又要跟别人吵架了,头秃。 方宜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视线投在手里那本诗集上。 他不紧不慢道:「上朝便上朝,你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作甚?」 李玉泽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子澜明明就是明知故问! 李玉泽和赵向明、戚承业这两位老臣在政见上分歧很深,矛盾由来已久。 追根溯源,其实原因不过就是李玉泽是彻彻底底的主战派,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向那些羌人部落服软。 而赵、戚两位,则是朝中主和派的话语中心。可以说,很多主张求和的臣子,都是因为看中了这两个人的影响力,才选择加入主和派的阵营。 而他们两个,在李玉泽看来,也有隐隐约约利用这种抱团效应增大自己势力的意图。 只不过,这些动作都不能放在明面上进行。所以虽然李玉泽有点预感,苦于没有证据,也不好站出来指出什么。 不过这样也不妨碍他看不惯这两个老狐狸就是了——这几年陛下的势力也稳固下来,不像刚登基那几年那么脆弱,所以对羌人的态度也就更加强硬起来。 结果这两个常年嚷嚷着要求和的老傢伙立马就见风使舵,开始说要派兵去朔北打仗…… 结果派兵出征的不还是他李玉泽?!这些傢伙就只用动动嘴皮子,甚至他们在朔北出生入死,这些人连军饷都要抠抠搜搜…… 一想到这里,李玉泽就忍不住烦躁。他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重新愁眉苦脸地一屁股坐下。 李玉泽长得人高马大,却并不善口才。所以在朝堂上,他每次和赵显荣、戚承业吵起来,看起来都是对方占了上风。 而且因为他们两个比李玉泽的父亲李岩年龄还要大,算正儿八经的李玉泽的长辈,他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真上去打这两老头一顿。 ——废话,打一下打坏了,军饷不就发得更慢了!!!为了军饷,我李玉泽也得忍! 所以李玉泽只好忍气吞声,最后由陛下来和稀泥,每次上朝都上得他十分憋屈。 方宜民也合上自己手里的书,给李玉泽倒了杯茶水。看对方一饮而尽,他才偏头对李玉泽说话,语气里带了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而且你今天早上不是还把赵大人的二公子打了吗……想必明天,赵大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吧。」 李玉泽郁闷道:「子澜!你不能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还真不是方宜民没心没肺,他只是觉得,李玉泽被别人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 不过要是真的赵显荣和戚承业阻碍了李玉泽什么,比如去年年末的那次拨给玄铁骑的军饷,那方宜民肯定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给李玉泽出气的。 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恶趣味呢……方宜民垂眸想着,心想幸好李玉泽并不知道他的这些小九九。 不然……人肯定要更生气了吧。 李玉泽嘆了口气,也想不出明天该怎么跟赵向明打嘴仗,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那能怎么办?我打都打了!谁让那傢伙调戏民女,还当街便要动粗?就是陛下问起来,我也是行得正坐得直。」 李玉泽感嘆道:「说起来,对比他大哥,感觉赵显荣还没长大似的……他似乎和我们也是差不多年纪吧?怎的形式做派还像个孩童,事事都只顾着顺从自己的心意来?」 今日他一见到赵显荣,第一印象就是这肯定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儿。 别的吃穿用度自然不用说,处处都是讲究的。可他脸上的神情,却让李玉泽有点意外和吃惊—— 赵显荣今日的种种行为好像都是完全顺应自己心意来的,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么做合不合理,合不合适。 他的喜怒哀乐都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赵显荣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情绪,强行加注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感受。 方宜民对这件事倒是了解得比李玉泽要多:「赵承弼一直在外驻守,前些年还受了次重伤,听说是好不容易才能捡下一条命……想必赵大人经此一役之后,怕是有些后怕了,所以才对他那二儿子格外纵容了些。」 李玉泽也嘆了口气:「云雀山那一役我也有听说……据说异常惨烈,他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实属不易。」 像他们这样常年征战沙场的人就会明白,其实每一次打仗出征,都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能不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第21页 所以在这种不确定的日復一日里面,能够有命回来,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那一拨人了。 多得是不幸的英魂,他们其实才是最可悲的——特别是在朔北征战,因为离濯京太过于遥远,很多将士的尸体都不能被运回来让家人见他们最后一面,只能是就地埋葬。 在李玉泽征战的这几年里,方宜民时常会做噩梦。 有时候会梦见他像赵承弼一样,一代名将最后只能却暗淡地呆在濯京,做个闲职文官。有时候梦见自己迎接他回京,迎接的却只是一具棺椁……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口:「从羿……」 李玉泽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方宜民摇了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他就是想确认一下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李玉泽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好好地呆在自己身边…… 不然,他真的害怕自己已经弄混了梦境和现实,面前这个平平安安的李玉泽,只不过是他的想像化为了现实而已。 方宜民伸手扣住他的手臂。手指接触他衣服柔软的布料,真实得骗不了人,让他的心也安定了一点。 他问道:「你这次回京,还要再回北地去吗?」 羌人的威胁已经解决,李玉泽没有必须再返回朔北的理由。方宜民这么问,是想看看对方是怎么打算的。 李玉泽沉吟半晌,给了一个和给父亲一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还是看陛下有什么打算吧。」 玄铁骑毕竟大部队都还驻扎在朔北,群龙不可一日无首。虽然说北边已经没有了羌人来犯,但是就这样把一支军队丢在那里,也不是李玉泽的作风。 方宜民吞下自己的私心,承诺道:「那你何时有了主意,便何时告诉我。陛下那边,我会帮你说的。」 李玉泽明白,子澜简简单单的一句帮忙,其实是很重的承诺。 对方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却情深义重。这样的性格其实和李玉泽有点像——他们都是说的少做得多的人。 李玉泽又联想到对方这几年来对他的关照,不由得心下触动,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情真意切地道:「子澜……我真的觉得,我李玉泽今生能够认识你这一个朋友,便是老天对我的幸运了。」 心上人的体温突然挨过来,宽阔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李玉泽的肩膀极其结实,这样贴着,方宜民背后的肩胛骨可以感受到一点肌肉的弧度。 他不由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突然说一些像是表白心意的话,还贴的这样近,真的会让他难以招架…… 李玉泽倒是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异常反应,只是随口道:「我想到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说了,都是我的真心话。」 方宜民像是在也受不了了,转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们小时候,方宜民也经常做这个动作,李玉泽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他也没有思考现在他们俩这个姿势合不合适,只是把手臂敞开,让方宜民能更加惬意地在他怀里做一只鹌鹑。 片刻后,李玉泽又想到什么,开口道:「那子澜……明天上朝,你也帮帮我吧。」 ——没办法,赵向明和戚承业那两个老头子实在是太能说了!没有子澜帮忙,明天他肯定又要被气! 怀里的人还在埋着,耳尖红红,就是不肯说话。 李玉泽看他这样子,觉得有趣,不由得生出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伸出右手,夹了夹方宜民红着的耳廓,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嘛……」 李玉泽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方宜民根本就无法招架。 他轻轻吸了一口李玉泽的气息,同时伸出手臂,飞快地抱了他一下,然后就撤出了这个怀抱。 子澜的耳朵还是红着的,杏眼望着他,郑重其事地承诺:「好。」 ……对于你,我果然什么时候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啊。 得到好友的应允,李玉泽心满意足,明天终于有人给他出气了!他也是有人撑腰的人了! 李玉泽开心地朝方宜民伸出手臂,对方受到诱惑,又重新窝进他怀里。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李玉泽再一次情真意切地感嘆道:「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第11章 吃过午饭,李玉泽闲来无事,方宜民便提议带着他在这庭院里逛逛。 说起来,上次来方宜民的府上,还要追溯到三年前出征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的李玉泽,对即将到来的明天一无所知。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像今天这样,在方宜民家里喝酒吃菜。 好友沉默地听他诉说着心事和担忧,也没有开口说一些空洞的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碍于紧张和担忧,当时的李玉泽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欣赏方宜民府上的种种景致。 到了朔北之后,每每想到这里,心里还隐隐约约有点可惜。 他从来参加乔迁宴的时候,就知道子澜的府邸一向很漂亮的——方宜民一贯眼界高,被方丞相教养出来的,品味也很雅致。他自己的居所,必定是用了十成十心力去打理。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李玉泽终于有这个闲心,也有这个机会去好好看看好友的居所。 庭院后面,方宜民自己开了一亩小药田,用来栽些草药和花卉。 第22页 那些植株一看就是有人天天打理着,长势极好,色彩也很漂亮,走近了,还能闻见点点清香。 和后院密密麻麻的草药相反,庭院中间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株巨大的茂密柳树,枝叶伸展,垂下点点绿荫。 「这树倒是生长得好。」李玉泽围着树干绕了一圈,发现这树干极其粗壮,一个成年男人神展开手臂,也只能堪堪抱满。 方宜民也走过来,笑道:「我当时选在这儿建府,就是看中这树了。管家说树已经长了几百年了,再移栽到别地儿怕是会伤了根。我想了想,便索性把它纳在我的庭院里,春天也好赏赏柳。」 李玉泽笑了一声:「子澜你倒是会做生意。我想想这应该叫什么……买院送柳?」 「不……」方宜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的瞳孔偏浅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招人喜欢。 他点了点李玉泽的额头,纠正道:「这叫好事成双。」 好友的指尖点在他的额头,痒痒麻麻的。李玉泽觉得有点别扭,摸了摸鼻子,把那种奇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嘿嘿一笑:「我就随口一说嘛……果然还是子澜你有文化。」 什么买院送柳,买一送一的……和好友比起来,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小时候两个人一起读的书,只有自己都白读了。 「诶,不过柳树,好像一向是寄託思念的东西。」李玉泽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子澜你……思念谁啊?」 不等方宜民回答,他想起对方说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赶紧道:「哦哦哦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子澜你的心上人!」 李玉泽有个毛病,在熟悉的人面前话痨得很。方宜民一句话还没说,他自己就已经自言自语了起来:「可是你这府邸,不是早就已经建好了?难道说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和她认识了吗?可你们那时候才多大啊……」 他的思维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李玉泽的脸稍微红了红,小声提醒方宜民:「子澜,我跟你说啊……有些事情,你们现在还不能做,知道吗?要等确定了关系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行那个什么的……」 「行什么啊?」方宜民笑着问他。 「就……就周公之礼啊……」李玉泽小声道,看见好友整好以暇的表情,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逗他。 李玉泽结巴道:「子澜……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尊重那个女孩子知道吗!不然传出去,让别人怎么做人啊……」 方宜民没想到自己就一会儿没接他的话,人的思绪已经到这儿了。 他觉得无奈,也觉得好笑。看见李玉泽因为刚才情绪激动,手打在树干上,指关节有点泛红。他走过去,把李玉泽的手掌包在怀里。 方宜民开口安抚道:「你别着急啊……我可尊重他了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们只是好朋友,我们就还只是好朋友。 方宜民强调道:「没有他的同意,我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我嘛,当然是要等着他……来主动对我做些什么呀。 李玉泽闻言,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并不是不相信好友的为人,只是有时候郎情妾意,情到浓时,确实很容易那什么……擦枪走火啊! 但是一想到好友话语里对那个女子的重视和真爱,李玉泽又忍不住有点心里泛酸:「……你就这么喜欢她?」 李玉泽觉得,如果要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大的表现,那为了她愿意去克制自己的欲/望,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了。 能够被子澜喜欢的人……一定是很幸运的吧。子澜家世好,相貌好,脾气也好,为人处世周到礼貌,想必也能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不知不觉就想远了,李玉泽看着好友光洁的侧脸,小巧尖翘的鼻樑,忍不住有点出神。 对于李玉泽的问题,方宜民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转而寻了另一个话头,把这个问题避了过去:「你上次来我这院子里,说可以在旁边搭一间小屋。冬天坐在里面,煮茶赏雪,你还记不记得?」 李玉泽回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件事,便点了点头。 方宜民拉住他的手臂:「我已经搭好一个了……只是没料想,玄铁骑竟回来得如此晚,本来还想去年冬日等你回来了,一起约在这小屋里喝百叶青的。」 百叶青是难得的好茶叶,李玉泽闻言,也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他又想到好友竟还记得他随口说过的话,还在这庭院里专门为他建了一处,心里很是感动。 李玉泽搭住他的肩膀,道:「那你领我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步行来到小屋,方宜民的手抓着李玉泽的手臂,看起来很是亲密。 李玉泽没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什么不对,方宜民则是心知肚明,却并不开口点出来。 他很喜欢李玉泽这样对他下意识的亲近——这样他就能感觉到,在对方心里,他有着很特殊的位置。 说是小屋,其实是一间装修很精緻的茶庐。红瓦方檐,淡灰色的墙身,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好几大柜珍藏的茶叶。 这小屋的修建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茶叶的储存对于空间的温度和湿度要求都很高,需要在设计的时候就把这些细节考虑进去才行。 第23页 「从羿,你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宜民已经来到了李玉泽身侧,手指指向远处的黄色屋檐。「那儿就是皇宫。」 他再指向另一边:「那边就是恆巫山。」 远处山影淡淡,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天空,在这幅淡青水墨上留下一点虚影。春日景致不如冬天肃穆,但山影青翠,也是一样的好看。 李玉泽望向窗外,喃喃道:「看来我当时无心之言……竟然无心栽柳柳成荫了。」 方宜民靠近他,小声道:「去年冬天你没回来,一个冬天,我十日有九日都是在这儿过的。」 「品茶赏雪的时候,总觉得身边缺了个人……每当这个时候,便看看恆巫山那个方向,想想在朔北的你。」 恆巫山那个方向的确是北方没错。但是恆巫山过去还有锦山,锦山过去还有澜山关,过了澜山关,才是真正早春都有终年不化积雪的朔北。 李玉泽动了动嘴唇,看着好友亮晶晶的眼睛,竟然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千里之外的濯京,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寒来暑往,一直牵挂着他…… 这份情谊让李玉泽感动,却也让他心惊。毕竟坦白来讲,在朔北的日子,战事吃紧,他并没有能够像方宜民这样,时时刻刻都想起对方。 李玉泽喏喏道:「子澜……」 他想向好友坦诚自己比起他做的不足的地方,方宜民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似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亏不亏欠的。 所以,李玉泽也从来不需要为什么而道歉。 从来都不需要。 第12章 晚上,李玉泽依旧留在方宜民的府上用餐。 他本来用过午饭,再喝几杯茶,就准备要带着青梅糕走人的。 毕竟好友不比他,李玉泽现在回京修整,还没有正式的其他述职调令,可以说是半个闲人。 方宜民却跟他不同——子澜是正儿八经的工部尚书,平日里工部大事小事,少不了人要找他过目。 李玉泽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好友的其他正事。 没想到子澜又说晚上准备的也是他喜欢吃的菜……鱼虾蟹肉,皆从窈州走官道集运过来,还带着冰块的凉气。 这些都是在朔北吃不到的好东西,就算是在濯京也不多见。就算见多识广如李玉泽,在方宜民开始报晚上的菜单的时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李玉泽这人意志坚定,要说唯一的一个缺点的话,就是他见食物就眼开。只要有好吃的给他,很多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他都可以做出退让,不得了的好说话。 长大了这个毛病好了不少,小时候那才是真的,完全记吃不记打,没少被李夫人用鸡毛掸子教训。 现在听到方宜民用美食诱惑他,李玉泽又犯了老毛病…… 嘴馋是种病,得治。 没办法了,暂时治不好嘴馋这个毛病的李玉泽,只能继续死皮赖脸地呆在方大人府上蹭饭吃。 他作为客人,越呆越不好意思。作为主人的方宜民却远比他自在,两相对比,还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像是完全反了过来。 」对了,」李玉泽想起什么,搁下筷子。他用桌子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嘴巴,才道,「是我不应该了。回来这几日,还未曾去拜见过方丞相呢。」 方丞相怎么说也是看着他和方宜民长大的,虽然李玉泽成年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和这位老人相处了。可是他对于老人在他年幼时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还歷歷在目,记忆犹新。 「你何时与祖父如此生疏了……?」方宜民夹了块清蒸鲤鱼,用银质小筷把里面的鱼刺仔细剃干净后,才放到李玉泽碗里。 他装作不满地道:「祖父若是知道你与他如此生分,怕是要寒心了。」 李玉泽以前是和方宜民一样,直接叫方丞相祖父的。他自己的祖父走得早,虽然生前立下种种功绩,让无数李家子孙都能活在他的庇荫下,但其实李玉泽对他的印象除了广义上的崇敬,剩下的都只是模模煳煳,并没有太具体的记忆。 毕竟祖父走得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虽然祖父也曾经抱过他,但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祖父的体温也成了被遗忘的记忆。 可以说,方宜民的祖父,在李玉泽的童年里,为他弥补了祖父应该有的一种形象——宽和,耐心,慈爱…… 虽然后来因为在外驻守,李玉泽很少有机会再回到濯京。别说方丞相了,就连方宜民,一年也只能够抽空多见见。 但是对于方丞相,李玉泽还是有一种本能上的亲近感。而且这种亲近感……似乎是方宜民分享给他的。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好友一眼。方宜民正好也在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显然刚才只是他玩笑似的调侃。 李玉泽想到小时候的趣事,他把方宜民拐出去玩儿,结果回来之后他自己没事,对方挨了方老丞相一顿批评的事。 还有小时候在方府住……李玉泽白天贪嘴,吃多了零食,便没有吃太多晚饭。直到半夜三更,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于是撺掇着子澜一起去厨房里拿糕点吃……结果被方丞相逮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李玉泽,虽然表面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其实对于长辈的训斥还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第24页 方丞相俯下身来,对这两个偷东西的小鬼伸出了手。方宜民半梦半醒被拉过来,还站在原地发愣。 李玉泽虽然害怕,但还是站在前面,强撑着没有后退一步:「祖父,你要骂就骂我吧……都是我的主意,我把他带过来的……你别骂子澜。」 他在方府住的这几日都听下人们说了,方丞相对这些小辈虽然慈爱,但是该管教的时候也十分严厉。他害怕自己连累了无辜被自己叫起来的方宜民,决定先老实认错,争取能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孩儿的声音脆脆的,还带着点奶味儿。方丞相本来就疼方宜民疼得紧,连带着对李玉泽爱屋及乌。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小孩子饿着肚子,难道还要苛责他们不成? 李玉泽不知道的是,方丞相对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可是疼爱得很,平时连别的小辈要自己干的力所能及的小事,方宜民都不曾尝试过。 这样区区一件小事,他更不会对方宜民有什么训斥,说不定知道了之后,还会心疼外孙,让小厨房晚上再加点多做些夜宵之类的,备在房里让他们解馋。 不过李玉泽就算不知道,也不耽误他拦在方宜民身前。方丞相本来就没有生气,看见他能够这样护着方宜民,对于李玉泽更是喜欢了。 老人蹲下头来,摸了摸李玉泽的头顶。小孩儿的头髮出乎意料地软,跟他前些日子听到的,到处闯祸的刺头儿性格倒是有点不符合。 「没有怪你……祖父没有生气。」老人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安抚李玉泽害怕的情绪。 方丞相能够感受到,掌下的小脑袋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怀里抱得紧紧地糕点也松开了些许。 他忍俊不禁:「从羿……你可真是……我这府上吃的东西那么多,一块两块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呀?」 李玉泽小声反驳,语气很认真:「很好吃的……」 不然他也不会半夜拉着方宜民过来,专门为了拿这种糕点。 方府的糯米糰子是厨娘们选了精细的稻米,剥去外壳,碾出米心之后,就立即开始制作的,连放在仓库里的短短周期都不能有。 这样做出来的糯米糰子香嫩可口,而且带有一种自然的清甜味儿,最讨他们这些小孩子口味的喜欢。 李玉泽伸出小小的手,把自己珍藏的糕点递到方丞相嘴边:「祖父,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即使是方宜民,也很少与方泽洋有这么亲近的时刻。方家的孩子,对于他这个一家之长来说,似乎总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李家小子……倒是挺和他的心意的。 方泽洋这么想着,张开嘴接下了李玉泽递过来的糕点。 他拍拍面前小孩儿的胳膊,道:「从羿,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子澜去睡觉吧。下次没有吃饱肚子的话,随便告诉你们房门口的婢女姐姐就可以。膳房晚上漆黑,你和子澜要是碰到哪里受伤就不好了。」 吃饱了肚子的李玉泽总是格外好说话。小孩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乖巧地道:「那祖父……晚安。」 后面方宜民也跟着迷迷煳煳说了一句晚安,又被李玉泽怎么带出来的怎么牵回去了。 只留下方丞相在原地,看着两个小鬼头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儿时有趣的回忆又涌上心头,李玉泽也有点百感交集:「是我不对了,在北地这么多年,竟然都忘了……祖父他如今身体还好吗?」 听见李玉泽终于说出了自己满意的称唿,方宜民心满意足地又给他剥了个螃蟹。 他用金色的小锤子敲开螃蟹内壳,再把里面的蟹肉用小镊子夹到一旁的白瓷碗碟里。 蟹肉是他专门托窈州的水产户一直留意着的。李玉泽喜欢吃这些,嘴巴却挑,一般的螃蟹,海腥味儿太浓。李玉泽吃倒是能吃,就是吃完之后,那种海盐味儿还会留在嘴里,到最后就越来越不舒服了。 这些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上心——李玉泽只知道自己喜欢吃螃蟹,可是大多数螃蟹都不怎么好吃……就是那种第一口味道鲜美,到后面就平平无奇的感觉。 可他百思都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只能把螃蟹不好吃归咎于自己的运气不够好,每次都找不到好吃的螃蟹。 方宜民把蟹肉端到李玉泽手边,换下他装满虾壳的碟子。 李玉泽又闷头吃了起来,方宜民看着他低头的样子,眼睛里都是暖暖的笑意。 他轻轻地,柔声说道:「祖父很好……他也一直记挂着你呢。这次玄铁骑回京,他还问过我,你何时准备去方府拜访他?」 找个日子去府上拜访什么的,怎么说的好像是提亲一样…… 李玉泽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蟹肉吸进喉咙里,差点把他呛了个厉害。 「从羿!!!」方宜民赶紧给他倒了杯茶,同时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李玉泽顺气。 好一会儿李玉泽才缓过劲来,方宜民松了口气,轻轻地埋怨道:「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呀……又没人跟你抢……」 李玉泽才不敢说是因为你说让我去府上拜访的口吻太像是提亲,我受到惊吓才被呛住的。 他赶紧讪讪道:「我刚才没注意、没注意嘛……」 他重新拿起筷子,扫视了桌面上一眼。鱼虾蟹,还有几道饭后糕点,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菜餚。 第25页 子澜似乎早就已经吃好了,筷子已经放下在餐盘中,一心一意只顾着给他剥虾壳。 李玉泽忽然惊觉:这一大桌子菜,竟然有一大半都是自己吃的! 这样子好像是不是不太好……只顾着自己吃…… 李玉泽想得入神,无意识地咬着筷子在那儿纠结。 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李玉泽却不动筷子。方宜民有点疑惑,自己也放下了正在挑鱼刺的筷子,偏头看着他。 方宜民伸手,轻轻推了推李玉泽的手臂:「从羿,这些不都是你喜欢吃的吗?怎么不动了?」 皎洁明月在庭院中洒下一片光,照得方宜民的肤色更加白皙,有种莹白的光洁感。 李玉泽喉咙莫名发干,盯着他看,一时竟然出了神。 得不到好友的回答,方宜民更加不解。他轻轻拉了拉李玉泽的袖子,想让对方回神:「从羿……」 叫了好几声,李玉泽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大桌子菜,再看看对面的子澜,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好像就这样,他和子澜两个人,也挺好的。 如果他能像这样,再陪我久一点……就更好了。 第13章 竖日李玉泽起了个大早。 回京已有两天,李玉泽还没有进宫觐见过。也是陛下宽厚,给了他两天的修整时间,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再拖了。 由进宝和另一名小厮穿好朝服,李玉泽在椅子上坐下,由进宝给他戴上了朝冠。 武官的绛红色制服穿在他身上,衬得李玉泽更加英明神武。比起这几日穿的淡色外袍,更显一种严肃杀伐的气质。 「少爷,已经弄好了。」进宝低下头来,给李玉泽整了整朝服的下摆。 穿成这样的李玉泽气势很强,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和这几天的平易近人的他判若两人,让进宝大气都不敢出。 他恭敬地道:「碧桃已经准备好早饭了,就放在外院。少爷现在要用饭吗?」 李玉泽「嗯」了一声,同时嘱咐道:「你们也下去用饭吧,不用伺候了。让车夫在外面等好,咱们吃完饭就出发。」 进宝应了声,赶紧下去吩咐车夫了。 今天的早饭仍旧是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在朔北吃惯了匆匆忙忙的早饭,硬邦邦的干粮,现在能吃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饭,李玉泽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满足。 吃完早饭出来,车夫已经按照命令在门口等候。李玉泽起身上了马车,缓缓向皇宫出发。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下。门口车夫对着里面说了句:「大人,咱们到了。」 到了离宫外距离不远的地方,就不能够再乘轿子或者坐车了。李玉泽的思绪中断,起身下了车。 时隔几年,重新穿上这身官服,也重新回到自己熟悉,也不算熟悉的皇城。 李玉泽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如何表现……他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将军,却永远扮演不好一个恭敬的臣子。 并不是李玉泽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而是对于自由惯了的人来说,不管是他身上的官袍,还是所谓的将军头衔,都只是一种束缚。 然而想要报效祖国,除了入朝为官,征战沙场,李玉泽脑海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备选。 他性子直来直去惯了,若是真的当了除武将以外的一官半职,天天跟那些老傢伙打交道,烦也得把他烦死。 李玉泽又想到今天上朝,少不了要被赵向明和戚承业炮轰。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大将军,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些文官的口水。偏偏人家官职还比你高,资歷也比你长,说的话更是比你的有道理。 所以英明神武的李大将军除了杵在那儿听他们阴阳怪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不过今天有子澜帮我……应该能好过一点吧?李玉泽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心里难免还是有点打鼓。 毕竟方宜民比他还要礼貌些,他被赵向明怼恼火了,还会会抢一两句,可是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子澜和他们争吵起来。 不过子澜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吧……李玉泽垂死挣扎——怎么说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不管小李大人如何纠结,皇宫里的路就是这么短。下了马车,再走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到了上朝的正殿。 众大臣在大殿外一字排开,按品级从签到后站好。礼部、户部、吏部的大臣们站在左边,兵部、刑部、工部的大臣们站在右边。 吏部、吏部、户部、工部里的文官穿的都是蓝色官袍,按品级颜色从深到浅。 兵部的武将则穿绛红官袍,颜色也随官衔变化。 只有刑部的官员则着墨黑色官袍,看上去是最庄严肃穆的那一拨。 李玉泽拿着自己的牙牌,走到了相应的位置。他目前官居四品,位置在赵承弼的下首。方宜民官居三品,比他站得还要前一点儿。 李玉泽望着好友穿官袍的清隽背影,觉得好看极了,不由得盯着子澜的背影傻笑起来。 面前的人听到他的笑声,转过头来问:「从羿,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见是赵承弼在问他话,李玉泽赶紧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刚从北地回来嘛,这里面的好多人都是许久未见了。见到大家,一时喜悦,让赵大哥看笑话了。」 赵承弼军功赫赫,即使现在因为伤病被迫退了下来,也担得起李玉泽的一份尊敬。 第26页 他俩小时候便玩在一块儿,有一阵子,李玉泽跟他的交情甚至比跟方宜民的有过之二无不及。 只是因为后来赵承弼年纪轻轻就入了军营,在南部打仗。而李玉泽也跟随他的步伐,却被分配到了北部。 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虽然志同道合,但是却少了很多交流的机会,到后来关系就不如李玉泽和方宜民那么亲近了。 李玉泽对于赵承弼是十足十的对于兄长和偶像的尊敬,赵承弼本人从来都不会拿这些架子,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从羿这些年在北地可是长大了,嘴比以前甜多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说话让人上火的小傢伙了。」 他这话说得满是调侃意味,李玉泽不好意思得笑了笑:「赵大哥就别打趣我了。」 赵承弼好不容易见到这个弟弟,没想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好逗,怎么会轻易放过? 他故作惊讶地道:「从羿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你要是说你想方子澜方大人,我可能还会信一点儿。要是你说你想见我父亲了。那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惊掉眼珠子吧!」 一想起这事,李玉泽也忍不住苦了个脸:「赵大哥,那天在集市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承弼知道自己弟弟生性顽劣,更何况李玉泽刚刚回来,跟他有没有什么积怨,怎么可能是李玉泽主动去找弟弟的麻烦呢? 他沖李玉泽眨了眨眼睛:「从羿你一向安分守己,不会主动惹是生非,这我是知道的。只是父亲那里,依我来看,你恐怕不好说啊。」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赵向明似有所感,看向了李玉泽和赵承弼的方向。 李玉泽刚想问个好,老人又吹鬍子瞪眼,不给面子地把头转了回去。 赵承弼拍了拍李玉泽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也把头转回去了。 诸位大臣没等多久,就有太监甩鞭,宣告着早朝的正式开始。 这还是李玉泽回京述职以来第一次上朝,昨天在家他还特地花时间好好回忆了一下上朝的种种流程以及规矩,以免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参他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一番跪拜行礼之后,封祁穿着龙袍出现在上首。 太监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陛下,老臣昨日得知一事,直到现在,仍然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啊!」 赵向明站了出来,说得是泫然欲泣,李玉泽忍不住捂住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他把赵显荣强抢了呢! 「哦,」封祁坐直了身体,语气兴味盎然,「爱卿这是为了何事如此忧愁?」 赵向明躬了躬身,指向捂住脸的李玉泽:「昨日我儿显荣上街一趟,回来脸肿的像猪头!一问才知,正是这李玉泽李将军,把我儿打成这样的!」 李玉泽心道,这赵大人果然是亲爹,和他爹骂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真狠啊!就算是把赵显荣打成那样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对方是猪头的。 封祁道:「李爱卿,确有此事?」 李玉泽立刻站直了身体,摇摇头,正气凛然地说:「回陛下,没有此事!」 ——昨天方宜民跟他就是这么说的,不管赵向明说了什么,他都打死不认。 他眨着眼睛,一副这件事情完全与无关的样子。赵向明心里来气,忍不住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 「哦?」封祁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那你是说,赵大人在欺君了?」 陛下的语气冰冰凉凉,听得李玉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怂兮兮地咽了口口水,心里狂喊子澜救我子澜救我,表面上仍旧淡定:「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封祁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背部倚上后面的龙椅,神色里飘过点不自然,又被他压了下去。 ……李玉泽正哑口无言的时候,方宜民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话想说。」 封祁沖他扬了扬下巴,让他有话直说。方宜民转过身来,面对着赵大人,不疾不徐道:「我想……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儿被他打成那样,你说这是误会?」赵向明忍不住沖封祁诉苦,「显荣过几日还要去赛马,现在这副猪头样,还怎么出去啊。陛下,求您为老臣做主!」 他不提倒还好,总说赵显荣被打成了猪头,大家都忍不住开始想像他儿子五官肿起来的样子,好几个人眼睛里都有了点笑意。 赵承弼看着这口无遮拦的爹,又想想弟弟掉在地上怎么也捡不起来的面子,忍不住捂住了脸。 方宜民仍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连声音也是温和清亮的,和气急败坏的赵向明高下立判。 他道:「昨日早上从羿来了我府上,我一见他,却发现他的手指流血了。一问才得知,他路上碰见有一纨绔子弟调戏民女,从羿气不过,就跟那人打了起来。」 「不过那人着实厉害,武功高强,所以从羿手指也受了伤。」方宜民眨眨眼睛,反问道,「听说令郎武功并不好,想必从羿碰上的这位,不该是赵家二公子吧?」 李玉泽疑惑,他的手指,明明就是打到赵显荣被刮伤的……为什么子澜说的剧本跟我经歷的不一样? 但对方给他投来一个「闭嘴」的眼神,他就乖乖沉默,立在原地当鹌鹑,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被害人家属」。 第27页 赵向明被他这么一问,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方宜民明显在给他一个台阶下,告诫他不要不知好歹。 他要是真坚持说李玉泽打的是赵显荣,那不就坐实了赵显荣强抢民女吗?可要是否认,今天这事情,说不定就真的给李玉泽这么过去了。 赵向明僵硬地笑了笑:「我……也许是我记煳涂了,等我回去了,再问问我儿吧。」 「那就好,既然是误会,」方宜民转过来,牵着李玉泽到他跟前,「也该给从羿道个歉才是。」 李玉泽:打人还有道歉收,赚了赚了,这波不亏! 「你!方宜民,你别太——」赵向明怒瞪着他,被后者打断,「怎么,赵大人闹这一出,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弄得陛下都为你费神许多。现在一句轻飘飘误会,便想打发大家了?」 他拿出赵向明刚才卖惨的话来堵他,上首封祁也看下来,眼神意味不明。 赵向明骑虎难下,只能低着头向李玉泽服软:「李将军,今天……是我冲动了。」 李玉泽立刻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反正本来就是我打了你儿子的。 赵向明做事一向圆滑,又沖封祁跪下,这次态度要诚恳许多:「臣罪该万死,竟让陛下为了这等小事忧心,实在愧疚!望陛下恕罪。」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封祁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发难,便道:「小事而已,爱卿请起吧。」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无人再启奏,执事太监宣布退朝。 赵向明脸色比刚来时候的志得意满要灰暗不少,李玉泽跟着人流兴沖沖走到方宜民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子澜,今天幸好有你!」 他上朝次数不多,和方宜民一起上朝更是少之又少。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这么好! 对于方子澜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唇枪舌战了。 看李玉泽一副傻乐的表情,他也十分喜悦,又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你怎么以前就站在那儿任由他说你呢!」 而且打人还伤了手……真是没用。 李玉泽要是听到他的腹诽,肯定要瞪大眼睛反驳——我伤的是手,他都被打成猪头了好不好!你没听他爹说吗?! 不过李将军没在意好友的埋怨,只反手握住他的手,语气里还是感激:「他们嘴皮子比我厉害嘛……不过再厉害也没我们子澜厉害,你最好了!」 说来也好笑,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面对这些文人墨客,却只有干瞪眼的份。 方宜民看了他一眼,语气比刚才温柔许多。他给李玉泽整了整官袍,只道:「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一定要告诉我。」 李玉泽知道方宜民这是在心疼他之前受的那些阴阳怪气,不过他粗糙惯了,虽然当时被怼,下朝之后仍旧该吃吃该喝喝,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于是安慰道:「没事儿……我还害怕他们被气着呢!毕竟都一把年纪了,气坏了说不定还要赖上我!」 方宜民噗嗤一笑,随着他往前走:「你下朝去哪儿?我那儿厨子研究了些新菜,你要是有空的话,来我府上用饭?」 方宜民府上厨子也不知道哪儿请的,做的饭菜不得了的合李玉泽胃口。他问了好几次,好友却又不肯告诉他,说是告诉了他,李玉泽便不会去他那里了。 李玉泽刚要点头,忽然听见执事太监叫他。 他疑惑回头,就听对方道:「李将军留步,陛下有请。」 第14章 太监话音刚落,周围还没走的几位大臣立刻向李玉泽投去了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杨述也被留了下来,心里暗道不好,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恐怕要成真了! ——江极,哥哥在朔北那么照顾你,你可千万要保住我啊!!! 杨述心里吶喊着,沖站在旁边的江极疯狂尔康手。奈何人盯着地面,半点没给他回应。 封祁见杨述盯着江极看,而且眼神越来越热切,里面甚至还带了点祈求,心里就不爽起来。 「杨爱卿,」封祁的嗓音压低下来,莫名带了点凉丝丝,「你盯着江爱卿看,干什么呢?」 杨述咽了口口水,抬起眼睛偷偷打量一眼龙椅上的人的表情:「没……没有。臣,臣只是想起江极他身体似乎不好,这样站着……不,不太好吧。」 封祁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丝毫没到眼睛里:「你倒是关心他。」 杨述立刻就跪了下去:「陛下言重了,臣不敢。」 ——江极是您心尖尖上的人,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那什么啊!而且我,我!喜!欢!女!子! 杨述心里苦,嘴里磕磕巴巴道:「臣……身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封祁哼了一声:「你还挺会说话。」 杨述把头低得更下了——言多必失……我还是一门心思做鹌鹑吧。 从来都没有坐着上朝的前例,江极也不喜欢搞特殊。即使他伤还没好几天,今日也足足站了几个时辰。 此时大殿里石砖阴冷,寒气从脚心往上扯,牵动肺部旧伤,让江极忍不住干咳起来。 封祁刚刚还想让人站一会儿,以泄他心头之恨——待在濯京不好吗,谁要他一意孤行去朔北的!看,没有自己的庇荫,他什么都不是! 此刻看江极干咳一两声,皇帝陛下立刻就变卦了,打消了要惩罚江极的主意,心里甚至有点后悔起来。 第28页 他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去查看江极的情况,却被后者一个眼神钉死在龙椅上,只能焦急地看着他咳得身形都晃了起来。 江极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开玩笑,大臣们还有没走的呢。封祁这样,是不怕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吗?! 眼见大臣们都快离开了,门口只剩下李玉泽和方宜民。封祁再也按捺不住了,沖旁边太监挥挥手:「愣着干什么,快给江爱卿搬把椅子!」 太监赶紧依言照做,封祁在椅子上坐下,缓了口气,慢慢地平復着唿吸。 在此期间,封祁的眼睛就一直黏在他身上,半点都没有挪开。 在场注意到他们的人里,各太监、侍女以及杨述,都无比清楚他们的关系,因此也没有大惊小怪。 这一头各种风波,李玉泽和方宜民全然不知。 方大人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人身上,用眼神询问李玉泽:陛下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玉泽接下来的安排,以及在朔北的一切情况,都已经在刚刚上朝的时候汇报得清清楚楚了。 所以方宜民实在想不到,李玉泽和陛下还能有什么事情要谈。 李玉泽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下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示意道:你不要等我,先走吧。 方宜民脸上立刻浮现出不贊同的神色——还没弄清楚李玉泽会不会有危险,陛下会不会拿他怎么样,方宜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留他一个人在这儿? 但是看李玉泽态度坚定,只好无奈地妥协了。 大臣们都走完了,伺候的人也被封祁挥手喝退,整个大殿里空空旷旷,就剩了封祁、李玉泽、杨述和江极四人。 杨述意识到自己的预感果然成真了,赶紧跪下来先发制人负荆请罪:「臣在朔北没有照顾好江大人,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李玉泽心想,嘿呀你个杨述之,怎么先我一步!还有江极老弟,你不是跟哥哥说没事儿的吗! 他赶紧也跪下来,向封祁请罪,态度比刚才在大殿上对着赵显明要真诚一百倍。 江极又咳了两声——他这一次到底还是伤着底子了,现下说话胸腔都有点疼痛。 江极开口,极小声地道:「你们起来吧。」 李玉泽和杨述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还该不该再相信江极小老弟一次。 现在只有他们四个人,封祁也就不再去管那些君臣之礼。他快步从龙椅上跑下来,径直蹲在了江极面前。 封祁从下往上仰望着江极,手指颤抖着伸出去想要触碰他,却又因为害怕触碰到他的伤处让人疼痛,姿态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江极也俯视着他,眼神是难得的温和:「我没事的。」 他一开口,嗓音还带着虚弱的沙哑。封祁差点要落下泪来,心里忍不住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跟人置气!明明他在自己跟前,就能被养的好好的,平常磕着碰着自己都要大惊小怪好半天!当时为什么就能答应人去朔北那种条件艰苦的地方! 封祁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江极瘦削许多的脸,说出了在自己心底盘旋许久,最真心诚意的道歉:「我错了。」 他甚至都没有在江极面前用「朕」这样的自称,杨述赶紧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塞进地砖缝里。 李玉泽则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索性陛下和江极并没有注意到他这里,李玉泽心大惯了,便放任自己的好奇心,睁大眼睛打量着他们。 两个人挨得很近,封祁的手臂枕着江极的膝盖,脸也快要靠到人的大腿上去了。 这样的距离,他们之间关系的亲密与排他性一览无遗。李玉泽忽然灵光一闪,心领神会,明白了什么。 原来,好像,陛下和江极,是那种关系…… 这也是可以的吗???!!! 江极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他们是封祁的臣子,跪封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若是因为保护不力一个臣子,就被这样罚跪在地上,封祁无所谓,江极害怕两位将军觉得寒心呢。 他于是道:「先让两位大人……咳咳,让他们先起来吧。」 封祁的手臂还靠着他的膝盖,也没拿起来,直接就这个半跪着的姿势微微转身,扭头道:「你们起来吧。」 这个高度下的陛下,杨述和李玉泽还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要是他们站起来,就会比封祁还高…… 还是不要这样好了,那可是大不敬!——李玉泽和杨述靠在一起,摇了摇头,继续低着头当鹌鹑。 他们俩没想太多,江极看一眼陛下,就知道他又在耍小脾气。 江极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别欺负他们了。」 封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小声反驳:「……我没有!」 这个角度看他,实在太像一只眼睛圆滚滚的猫。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这只猫脾气非常不好,你稍微惹他生气一下,他能用爪子把你挠个血肉模煳。 奈何江极自诩别的不会,对这只猫的脾性倒是了解得透彻,于是伸手逗弄或是坏心惹怒,他都做得很自在。 「还说没有?」江极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忘了我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封祁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帝王的威严。 他从跪姿转变为站立,轻轻拉了拉江极的袖子:「我没忘……」 第29页 江极看着他,态度倒是比刚才温和,没有再把袖子拂开。 封祁看到他冷漠的表情,心里有点委屈:「可是你也没有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江极出发前明明跟他保证过了,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现在人变成这副样子,他又找谁说理去?也就只能拿这两个战战兢兢又一根筋的臣子撒撒气。 「那也不关他们的事啊,你发落他们干什么?」江极皱着眉头看他,语气里带了点说教,「身为帝王,你不能任性。」 就会拿这些个大道理来压我!封祁心里憋着股气,不再看他,挥挥手让身后的两人起来。 「李玉泽,」被点到名的人抬起头来,旁边杨述对他投来「祝你好运」的目光。 封祁的声音还是凉丝丝的,不过不是冲着李玉泽:「你好好跟我说说,江爱卿是怎么受伤的?」 江极瞒得太好了,连他派去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也含含煳煳。还是等人到了跟前,晚上在他的寝殿里脱了衣服,才看见他腹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要不是已经跟羌人签了止战协议,封祁怕是恨不得直接重新集结十万大军,又向朔北边境逼近。 「回陛下,我们在澜山关与羌人对峙,夜里军营被羌人突袭,江大人指挥将士们转移粮草,最后才撤离。兵力留下来的不够……」 李玉泽说到这里,又跪了下来:「是我的问题。」 作为玄铁骑的一军之首,不管哪个将士受伤,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起来吧。」封祁看了他一眼,「我问你,你觉得羌人这个部落,如何?」 李玉泽感觉到陛下话里有话,略有保留地道:「北地虽幅员辽阔,奈何大多数地方终年都被积雪冰层覆盖,粮食物资都不充足。臣以为,羌人的进犯是早有预谋,更是他们的命中注定。生在那里,就是要靠不断地侵略邻国才能获得生存……所以臣认为,就算这次把他们击退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想法和封祁不谋而合。年轻的帝王点了点头,抛开儿女私情,单论大燕的边疆,这支部落也是悬在他心头上的大患。 他拿出书案上的一柄短制匕首,轻轻往前一掷,破纸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 李玉泽抬头一看,瞳孔忍不住缩了缩——那匕首的尖刃,正插在地图上羌人部落的中心点。 「那,朕的大将军们。」封祁转过身来,看着这三人,「就让我们把他们,连根拔起吧。」 第15章 出了御书房,李玉泽和杨述并排在一起走着,只是神色还是有点恍惚。 杨述看他样子不对,撞了撞他的肩膀:「统领?……统领!」 李玉泽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杨述道:「是我该问问你怎么了吧!我看你从御书房出来就魂不守舍的……你想啥呢?」 杨述的祖父母来自沧州,所以虽然他自己是正儿八经地濯京人,但是说话还是会带点沧州那边的地方口音。 李玉泽有点迟疑,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杨述。 他斟酌着道:「我发现陛下和江极之间……似乎格外亲密。」 那种亲密不存在与君王和臣子之间,甚至好像也不该存在于好友之间…… 封祁和江极之间,有一种类似恋人一样的紧密联繫。虽然江极看上去对陛下还是不冷不热,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摆着谁也没办法插进去。 杨述心道我的统领大人啊,你可总算发现了! 他在朔北的时候就早已窥破陛下和江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江极受伤的时候才会那么提心弔胆。 开玩笑,这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要是真的磕着碰着了,出个意外,他杨述的脑袋恐怕不保…… 今天幸好有江极给他们说话,不然以陛下的脾气,还真的有可能降罪给他们。 封祁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的东西有种强烈的占有欲。虽然知道因为江极受伤的事情而迁怒李玉泽和杨述本来就不对,可是他心里的怒火还是难以 李玉泽迟疑道:「可是他们都是男人,这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杨述纠结道:「这倒也是啊……不过他们一个是九五之尊的陛下,仔细想想,普天不下,不都是陛下说了算吗?那陛下说他要喜欢男人,自然就可以喜欢男人了。」 杨述的话听起来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李玉泽的思维一下子被他带跑,竟然半天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而且,让李玉泽有点心惊肉跳的是,刚才杨述说到「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李玉泽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和子澜…… 也许是从北地回来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自己没有休息好吧……怎么大白天的,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李玉泽怔愣着,脑袋里被刚才那个念头冲击得一片空白。 要不是杨述走在他身边,他还能下意识跟着人走,只怕会在宫里失神地乱转。 走出宫门,上午送李玉泽来的车夫已经按照吩咐在门口等候了。 李玉泽神色还是有点恍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还是杨述提醒他:「将军?……将军!您府上的人已经来接了。」 李玉泽勐地抬头,看见早上的车夫确实已经等在外面了。 第30页 他神色恍惚地上了车,杨述扶着他,看他这副样子,实在不能放心:「将军……您还好吧?」 虽然杨述自己得知陛下和江极关系的时候,确实也吃惊了好一会儿,但是好像也没有像李玉泽这般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 李玉泽的情绪反常得很明显,杨述忍不住心里打鼓……将军这表情,怎么和失了恋一样? 难道李统领对陛下其实早就芳心暗许?!还是说统领其实对江极有好感?! 这里面,不管那一头都不是他杨述得罪得起的。 杨述缩了缩脖子,为了自己的脑袋考虑,终究还是把安慰李玉泽的,诸如「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吞了下去。 得亏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就算李玉泽现在魂不守舍,估计杨述也得被他揍一顿皮实的。 李玉泽摇了摇头,到现在才恢復了点精神:「我没事,刚才在想事情,一时入神了而已。述之,你没事也回去吧,陛下刚才在朝上交代的事情,估计不太好办,我们还得好好研究一番才是。」 见李玉泽比刚才清醒了不少,杨述也放下心来。他点点头道:「那明日,我去将军府上寻您。」 李玉泽点点头,由车夫放下了车帘。 春寒料峭,虽然温度算不上太冷,对于李玉泽这种身体强健的武将来说更是算不上什么——他甚至都没穿几件外衣。 但是对于方宜民天生就虚弱的身体来说,在府门口站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旁边的丫鬟和小厮急得团团转。主子不让人进去通报,也不肯回轿子里等。这么冷的天,就这样站在外面,若是见了风,回去怕是又要起烧…… 灵犀实在看不下去,帮方宜民又加了个小手炉:「主子……要不还是先回轿子里等吧。咱们的人都在这儿呢,要是李公子来了,第一时间肯定通知您。」 手炉触手温暖,确实让方宜民好受不少。他摇摇头道:「我还是再站一会儿吧……」 看见灵犀不贊同的神色,方宜民苦笑道:「灵犀,你就让我站在这儿等吧……不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主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灵犀还能再说什么?她嘆了口气,帮方宜民把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只能希望李大人赶快回来。 马车重新行驶在石板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李府。 「将军……」 听出车夫的语气里有迟疑,李玉泽有点疑惑。他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还不等车夫回话,李玉泽已经知晓了他提出问题的答案——李府的门匾下,方宜民正站在那里,连早上上朝的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想到刚才脑子里的疯狂念头,现在看见方宜民的脸,李玉泽就忍不住有点别扭。 但是又想到,子澜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子澜的住所离宫里很远,要是赶回去换一身衣服,他怕是担心来不及吧……所以才会还穿着刚才上朝的衣服,站在李府门口等他。 李玉泽嘆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实在是在亵渎好友对他的一片真心。 方宜民一直站在外面等,李玉泽的马车一到他便迎了上去:「从羿,怎么样?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哪儿有那么严重,看你紧张的!」李玉泽跳下马车,被他扶了一把,才发现好友的手凉得刺骨。 「你站在这儿等我了?」李玉泽皱了皱眉,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怀里。他天生体温高,像个小火炉,现在正好可以给方宜民暖暖手。 方宜民往后缩了缩:「手冷……」 「冷就好好放着,别乱动!你还知道冷啊?!知道冷怎么不进去,嗯?」李玉泽语气很兇,动作却温柔,怀里揣着方宜民的手,同时搂住了好友的肩膀。 他的怀里没有一丝薰香的味道,方宜民却闻得很痴迷。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看见你回来……我总是放不下心来。」 李玉泽其实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嘆了口气:「是我不对,应该让人先回来知会你一声的。」 他揽着人往里走,碧桃和灵犀她们跟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李玉泽的声音听着有点凶,隐隐约约从前面传过来:「下次我没回来,你就直接进我府里等着,知道吗?……你也真是的,我爹我娘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么拘谨作甚?难道你进门了,他们还能少了你一盏茶喝?」 李玉泽不甚温柔地给他紧了紧披风,灵犀和碧桃在后面看见二少爷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低头笑了笑。 「咱们今天中午在哪儿吃呀?」方宜民窝在李玉泽怀里,跟着他的脚步走。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神色,发现李玉泽已经不生气了,才小声地开口问道。 下朝回来,再在陛下那儿耽误一会儿,转眼就到了饭点。李府快要开饭了。李玉泽却因为今天脑子有点乱,没什么胃口。 他于是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你想去哪儿吃?我陪着你就是了。」 一般来说,天塌的事情都不能让李玉泽忘记吃饭的! 他最爱吃东西这一点,方宜民从小就知道,现在破天荒听见对方说没胃口,方大人是真的有点惊讶。 方宜民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从羿,你是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呀……下次我肯定进去等你!或者就坐在轿子里等你!我再也不站在外面吹风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31页 李玉泽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方宜民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 他嘆口气,本来自己的情绪就是自己犯毛病,和子澜半点关系都没有,何苦让他为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跟着难受? 李玉泽安抚道:「子澜,我根本就没生你的气……这样吧,咱们进去把官服一块儿换了,然后出去找家酒楼吃午饭好吗?我从北地回来之后,还没去街上尝过呢。」 他想起自己从前最爱吃的那几道菜,不由得也有点好奇:「也不知道这几年,福香楼之类的菜品口味变了没有。」 方宜民被他这么把话题一带,果然也转移了注意力:「那咱们快点儿吧,午饭就得中午用,不然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李玉泽点点头,带着方宜民进了他的别间。 「碧桃,」他招唿道,「去给方大人找身衣物来。」 方宜民的身量比之李玉泽要稍微清瘦些,李玉泽现在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要长一小节。 碧桃于是给方宜民找来了李玉泽十七八岁时候的衣物——这些衣服都好好洗净过,放在撒了香料的箱子里,李夫人前阵子刚吩咐过下人拿去晒,现在拿出来穿刚刚好。 碧桃双手捧着衣服递给李玉泽,李玉泽接过一打量,顿时一乐——这衣服是少见的鹅黄色,当时李夫人给李玉泽购置之后,他嫌色彩太明亮,总是不肯穿。 后来李玉泽身量也渐渐高了,穿这件衣服再也不合适,就置之高阁了。 没想到今天又被碧桃翻出来——李玉泽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方宜民穿这件衣服的样子,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合适。 方宜民的五官本来就温和又俊朗,他肤色又白皙,穿这种鹅黄色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而且这种明亮的鹅黄色很好地中和了他身上的清冷气质,让脱世出尘的公子也有了点人间的烟火气息。 方宜民接过衣物,开始解自己的官服扣子。 官服有点繁琐,李玉泽帮他把腰带解开,看人踮着脚把官袍往旁边的高衣架上搭,又搭了把手。 这么一通帮忙下来,方宜民身上已经只穿着中衣了,李玉泽倒是还完完整整穿着上朝的衣物。 他本来就剑眉星目,气势逼人。现在又穿了威严的武将官袍,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凌厉。 他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腱把普普通通的袍子撑了起来,良好的体格身材可见一斑。 比起只穿着中衣的方宜民来说,对比就更加强烈了…… 方宜民一边往架子上搭自己的官袍,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李玉泽鼓胀的肌肉……忍不住就悄悄红了脸。 李玉泽帮完他的忙,自己也干净利落地解了扣子,把这套繁重的官服脱下。 他无知无觉地继续穿碧桃给他准备好的外袍,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好友的目光正在变得越来越炽热。 等到李玉泽穿好,方宜民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站在原地,目光呆滞,脸红了个彻底,任谁来看都能察觉得出不对劲。 「子澜,你怎么了?」好友的脸色不太对劲,李玉泽皱了皱眉,走过去。 他把手放在方宜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才吹了一会儿风,该不会这时候就发热了吧?……让我看看。」 手心里的温度只是微微高了一点,不算太热,李玉泽放下心来,低头问道:「子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低头还好,一低头,就看见方宜民的中衣系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锁骨和皮肤。 这下李玉泽也有点结巴了:「你……你快穿上吧。屋内也冷,别着凉了。」 两个人都红着耳朵,李玉泽慢吞吞凑过来,帮方宜民把腰带扣好——方宜民的身材比常人瘦削,很多衣服都需要用腰带再固定一下,才能穿得牢。 这么动作之下,李玉泽的手不可避免地环住了方宜民的腰一下—— 子澜的腰,可真细啊…… 这个想法在李玉泽脑子里飘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他赶紧摇摇头,努力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海。 「我,我去让灵犀把你的官袍收好……等会儿吃完饭,你好带回府上去。」 李玉泽不敢再看方宜民的眼睛,帮他挽好袖子,急忙说了一句之后,就要出去叫人。 方宜民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动了动喉结:「……嗯。」 第16章 李玉泽很快回来,看见已经穿戴完毕,衣冠整齐的方宜民,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心里又莫名有点失落。 刚才给方宜民系腰带时候不小心碰到他肌肤的那种细腻触感,还停留在李玉泽的指尖。 年轻的将军忍不住就这样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对刚才那种良好感觉似乎还有点留恋。 方宜民看他似乎还有点出神,不由得出声提醒道:「从羿?从羿!」 「嗯?」李玉泽在熟悉的声音里回神,「怎么了?」 方宜民夸张地拍了拍肚子,沖他眨眨眼睛:「你站在那儿发呆做什么?咱们不吃中饭啦……那可不行,我都快要饿瘪了!」 信件中的方宜民,到底还是平面的他。虽然李玉泽也能够从字里行间想像他写信时候的动作和神态,但总不如这样亲眼瞧见来得直接。 第32页 能够在眼前见到他这幅生动模样,李玉泽自己心里也高兴,拉过他一起往门外走去:「哎呀,那说什么也不能让我们子澜饿着呀!」 两人出了门,李玉泽扶着方宜民上了马车,问道:「咱们去哪儿吃?」 方宜民侧脸看着窗外,思索了片刻,答道:「去万香楼吧……北地不喜吃辣,你要是呆惯了,忽然回来,还是得先吃点清淡的好。」 他做事情一向妥帖,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李玉泽点了点头:「那就都听你安排吧。」 车夫按照吩咐往万香楼驶去,李玉泽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着他:「诶,不对……子澜,下朝时候你不是说府上厨子研究了些新菜,请我去尝尝么?」 方宜民当时估计得非常好——他和李玉泽一起下朝,对方回家换了官袍再过来,自己应该刚刚准备好午饭。谁知道李玉泽被陛下留下了,而他也因为担心李玉泽,连府邸都没回,想像中要准备好的几道菜也就只能泡了汤。 然而这其中的琢磨计算,李玉泽是半点不知道的。方宜民对上他的眼睛,他还盯着方宜民,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解释。 李玉泽想的也很简单——子澜府上厨子做饭那么好吃,那又何必捨近求远,还跑到万香楼去呢? 方宜民支吾着道:「他……他……我家厨子临时有事出去了,今天中午不在。」 李玉泽心里的疑惑还是没消除:「可你下朝的时候才跟我说了……」 「我当时不记得了!等你走了之后才想起来……」方宜民赶紧接话,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还拉了两个场外援助,「灵犀,安和,你们说对吧?」 主子都发话了,做婢女的自然要配合。两个女孩儿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眼巴巴地看着李玉泽,生怕他不信似的。 李玉泽看这主僕三人团结一致的模样,暂时被唬住了。他道:「那还怪可惜的,毕竟你家厨子的手艺是真的好……要不是子澜你怎么也不肯松口,我说什么也得把他拐来我府上才行。」 方宜民听他这么说,脸上有点发红,好像李玉泽夸的不是他家厨子,就是他本人似的。 「真的……好吃吗?」他确认道。 李玉泽大力点头:「很好吃啊!比我在军队里吃的那些东西不知道要好吃几百倍!不,就算是我娘做的,你家厨子也比她的手艺好几十倍啊!」 真不知道子澜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个宝贝厨子啊!!! 方宜民挪了挪身体,坐得离他近了一点,试探道:「那你以后都留在京城好不好……我让他天天上你府上来,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行……」 李玉泽带点遗憾地摇摇头,为难道:「这个的话……恐怕现在还不行。」 不等方宜民露出失落的神情,他又笑着道:「不过要是子澜你肯松口把他送给我,那就最好不过了,这样我走哪里都可以带着他,不在濯京也可以!」 这个提议虽然比不上让李玉泽永远留在濯京,但也足以使方宜民动心。 他轻轻握着李玉泽的衣袖,小声重复道:「走哪儿你都带着他……真的吗?」 李玉泽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的话在子澜心里的可信度,一下子就下降了这么多! 李将军立刻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只要他不嫌辛苦,不管沧州还是朔北,西部还是雀州,我都带着他!一刻都不分开的那种!」 明明是带个厨子的问题,被他说得像生死不离的伴侣誓言……方宜民还来不及腹诽,就听见向来只有一根筋的少年将军说:「这样我就能天天吃好吃的饭啦哈哈哈哈,子澜,求求你了,赶紧把这个厨子给我吧!我太想把玄铁骑里那个换了才好,他烧饭真的太难吃了……我一天都忍不了了!」 方宜民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额上爆出的青筋:「所以你把他要过去……就是为了让他给几千个人做饭的吗?!」 ——李玉泽,我这辈子就只给你一个人做过饭的!连我祖父和我爹爹都没尝过!现在你居然让我给…… 他深唿吸几口,还是没办法理顺心中的怒气,硬邦邦地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也很喜欢这个厨子,没办法让给你。你要是想吃……就来我府上吧。」 李玉泽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立刻就知道人这是不快了,但子澜的情绪刚刚明明见着还好,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 他一向粗心惯了,能够关注到方宜民的情绪转变已经实属不易。要让他这一根筋脑袋理解方宜民心里的弯弯绕绕,那恐怕还要等下辈子了。 李玉泽摸不着头脑,只能顺着自己的心说:「没事啊,子澜你喜欢的话,你自己留着就好了。我嘴不挑的,什么都喜欢吃!而且能看到子澜吃得好好的,我也开心!」 方宜民刚才被他弄出来的那一丁点火气,片刻后就消了个干净。 他看着李玉泽圆熘熘的眼睛盯着他,便知道这真是他的心里话,不由得心里更加熨帖。 「你呀……」方宜民笑着嘆了口气,「我吃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傻不傻?」 ——自己在朔北天天啃干粮都行,听到他喜欢这个厨子,还是毫不犹豫地让给方宜民了……明明李玉泽自己才是最喜欢吃、最热衷吃的那个人,不是吗? 第33页 李玉泽没想太多,也不明白好友为何说自己傻。但他也不计较这些,嘿嘿笑道:「子澜开心,我就开心嘛!」 他脸上的笑容极其灿烂,即使在有层层遮盖的马车里,也无比耀眼,仿佛正午的阳光不受遮挡地透进来,直接落进方宜民的眼睛里。 面对着这个暖融融的太阳,就连清冷如方宜民,也忍不住被慢慢融化了。 他双手捧起李玉泽的脸,语气仿佛被蛊惑了似的,确认道:「……真的吗?」 李玉泽动了动脸颊,把自己的脸从好友手里解救出来,又用自己的手拢住了对方的双手。 今天这么短短一刻钟里,好友起码跟他确认了三次自己的话值不值得相信! 李玉泽不由得有点怀疑自己:我就这么信不过吗?难道我长了一张不太容易让人相信的脸?! 应该不会吧,毕竟在玄铁骑里,那么多将士都那样相信他服他……还是难道说,子澜是比较特殊的那一个? 他认真地看着方宜民,问道:「子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很没信心?」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话扰乱了方宜民的心绪。年轻的大人眨了眨眼睛,有点怔愣:「……怎么这么问?」 「从上马车到现在,你都问了我不下三次『真的吗』了!」李玉泽伸出三根手指,控诉道,「我说的肯定都是实话啊……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难道还能骗你吗?!」 ——别人信他或不信,李玉泽并不在乎。但方宜民是他最好的朋友,这样接二连三的怀疑,确实让他有点挫败。 「我不是不信你……」方宜民察觉到他的失落,仿佛暂时失去了光芒之后变得暗淡的太阳,忍不住有点慌了神,「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了——李玉泽越笃定,他便越忐忑。李玉泽越真挚,他便越患得患失起来。 方宜民想了片刻,沖对方露出个讨好的笑:「从羿……对不起,是我不应该。我应该更加相信你的……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对方都这么说了,方宜民心高气傲,很少这样低声下气求别人,李玉泽被他这么一求,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只能消下去了。 他哼哼道:「那你下次注意点啊。」 毕竟相互信任,可是友谊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了。 方宜民笑着拉了拉他的袖子:「知道了……从羿,刚刚你说的那一句,我还想听……你能再跟我说一遍吗?」 「哪一句?」李玉泽回想了一会儿,「子澜你开心,我就开心?」 方宜民抱住了他:「再说一遍……好吗?」 他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深沉,李玉泽被这种认真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年轻的大统领有求必应,语气无比认真:「你开心,我就开心。」 第17章 李玉泽自认不是个嘴甜的人,在玄铁骑里这些「我心疼你」之类的肉麻话更是不曾说过。 用他的话来说—— 「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一天你爱我我爱你,我心疼你你心疼我的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们,掉眼泪的,就通通不是汉子!不是汉子的,就全给我滚回濯京去!」 也许是因人而异,又也许是无师自通。在朔北铁血得不得了的李玉泽,面对着嫩生生的小方大人却判若两人,那可叫一个嘴甜。 类似这样的,几乎可以被称为是「情话」的东西,他说得信手拈来,而且一字一句皆是处于肺腑,更显得真诚,也更打动人。 方宜民披风的系带之前没有被繫紧,此刻随着马车晃动微微散开。 李玉泽索性坐得离他更近了点,就着两人之间这点几乎可以忽略的距离,仔仔细细地又给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 「虽然现在已经到初春了,可风还是有些冷……子澜你可千万要注意一些,着凉了就不好了。」 李玉泽给他系好之后,还伸手轻轻拉了拉,确保系得牢固。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人的手牵住,发觉方宜民手心的温度还算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还没意识到,现在两个人挨在一起,胸膛后背相贴,李玉泽甚至能感受到怀里人瘦削凸出的蝴蝶骨。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瘦弱的人圈在怀里,凑近半打趣半认真叮嘱道:「你本来秋冬咳嗽就多,虽然春日天气暖些,可也该少吹风。不然春寒入体,晚上回去怕是要起烧了,还得喝药……你不是最怕苦了吗,嗯?」 方宜民听到他这么说,嘴角含笑,又把挨着他的后背靠紧了一些,模样说不出的乖顺:「嗯……你说得对,我都听你的。」 静谧的空间里气氛渐渐升温,带点温馨,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暧昧。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李玉泽盯着近在咫尺的方宜民的嘴唇,竟然渐渐走了神。 ——子澜的唇形薄而好看,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生病的缘故,他的唇色总是淡淡的粉,红不到哪儿去。 此刻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透着愉悦,瘦削的唇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漆黑的眼睛盯着李玉泽,一幅专注得不行的样子,瞳孔里又透着点乖顺。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唇竟然越靠越近。 李玉泽或许是情难自控,那么……方宜民呢? 就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帘外车夫恭敬地道:「两位大人,万香楼到了。」 第34页 被车夫的声音突然惊醒,李玉泽勐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方宜民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微妙而危险的程度?! 他只要轻轻偏头一下,就可以吻上刚才他盯着发呆的浅色嘴唇。 方宜民任何清浅的唿吸都会打在他的皮肤上,轻易就能感觉到,不由得让李玉泽莫名有点不自在。 李玉泽偏了偏头,企图躲避这种让他陌生且心神不宁的感觉。 然而其实只是徒劳,在他不曾察觉到的时候,方宜民已经用密不透风的细心渗透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北地条件极其艰苦,李玉泽的吃穿用度有时候却能和他在濯京时相差无几,这里面说没有方宜民的功劳,连李玉泽自己都不信。 方宜民对李玉泽的心理活动似乎毫无所觉,甚至凑近了点儿,轻声问他:「从羿……你怎么啦?」 他凑过头来看李玉泽,圆圆的眼睛仿若某种温顺的动物,瞳孔里透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李玉泽心想,那个什么濯京四大公子的评选,开始觉得只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样近距离被方宜民注视着,用这种温顺的眼神,别说是李玉泽,就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出于蛊惑又或是心软,答应这个人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他赶紧缩回了身子,不敢再看对面方宜民的眼睛,自然也就错过了好友略带遗憾的眼神。 李玉泽语气有点不自然,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不敢看方宜民的眼睛:「车夫他,他说万香楼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下车了?」 他憋了半天,结果就憋出这么一句没营养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宜民却十分体贴,没让他感到半点窘迫。 小方大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捧场道:「嗯从羿,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要下车了。」 李玉泽更加窘迫,脸涨得通红,幸好皮肤不算白,所以不太明显:「那我先下去!你先别动,等我扶你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身手利落地跳下了车,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车帘被李玉泽掀开。他沖方宜民伸出手:「子澜,放心下来吧,我扶着你呢。」 方宜民探出个头,乖乖把自己的手交到李玉泽宽大的手掌上。对方的手心温热,带着点薄薄的茧,都是这些年摸枪摸箭磨出来的。 触感粗糙,却时时刻刻向方宜民传递着一种安心感。 两个人上了楼要了一间雅间,面对面落座。 小二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斟了两杯清茶,低头问道:「两位客官,今天想吃点什么?」 李玉泽刚要开口,余光瞟到方宜民瘦得凸出的手腕骨节,改口道:「来几个清炒的小菜,再上一盅滋补的汤。」 小二搭了搭肩膀上的毛巾,应了声:「好嘞!」说着就要把茶壶端下楼去报菜名了。 「从羿,等等。」好像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方宜民伸手拦住小二,「把一个清炒换成一个辣菜吧……要贴近沧州那边口味的。」 ——北地湿寒,寒冬腊月里能喝一锅辣汤,全身上下身心都暖了起来。李玉泽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口味也不自觉慢慢改变了许多,从开始的完全吃不了辣变成了现在的无辣不欢。 这个口味上的变化,他印象里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却不知道子澜……是从何知晓的? 这么想着,李玉泽看向方宜民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了点疑惑。 方宜民看他皱眉迷茫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失笑道:「你自己跟我说过的,怎么都忘记了?」 李玉泽的记性不算差,但这件事情他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还是他刚到朔北驻扎的时候。羌人还未开始大规模的进犯,李玉泽也还没有担任现在这样的重职,天天都有空闲时间。 闲下来的时候,别的例如喝酒打牌的事情,他也不太热衷于去做,便天天专注于给爹娘,兄长,妹妹和方宜民写信。 李玉泽对不熟悉的人还能端着几分冷峻,对亲近的人,那可叫一个话痨。 写信就更是了,能说一天的话,全部转换成五六页的信纸,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李玉泽连续给家人和方宜民写了好几十封。 家人们被他絮叨得不行,渐渐地回信不如寄信频繁,甚至有时候还得轮番上阵,一家人合力就为了给李玉泽写一封。 到后来每封都会认认真真回信的,也就剩下方宜民一个人。 北地能够消遣的东西很少,李玉泽一个人呆着,倾诉的欲望便愈发浓烈。 ——他和方宜民说他们帮牧民接生的小羊羔,李玉泽还是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小羊羔,浑身都湿漉漉的,柔软的羊毛黏在身上,小羊软软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手心。 ——他和方宜民说曾经有一次偶然遇见的羌人小孩,穿着和这边牧民差不多的服饰,然而却要瘦得多。李玉泽和同伴们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干粮掰了点儿拿给他。小孩儿一脸怕意,又似乎故作兇狠,抢过他手里的干粮就跑,甚至连谢谢都没说。 ——他还写道,这边饭够吃,就是太辣了。厨子大概是受了什么指示,顿顿菜没有不放辣椒的,对李玉泽这个京城人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他和方宜民诉苦道,自己第一次喝这边的辣皮子汤,晚上拉肚子拉了好几回!!! 第35页 可也许在外漂泊,适应能力便会逐渐增强。很快,对于吃辣的抱怨就在李玉泽的信件中消失了——北地严寒,吃辣能够很好地祛除身体里的寒气。方宜民猜测,为了忍受这种极寒的天气……李玉泽只好强迫自己适应得很快。 有时候李玉泽自己也只是随便一写,像对亲近之人的抱怨,例如睡的帐篷有点漏风,今天的菜饼有点干之类的。 他写过之后,就像是一种发泄,自己再没有放在心上过。 殊不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一个人因为他的这些无心之言,竟然和他一样吃不下睡不好,绞尽脑汁地想能托谁去朔北,哪怕给李玉泽捎点濯京的小吃也好。 或许是大惊小怪了,又或许,其实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方宜民想着,毕竟李玉泽在他的心里,本来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我亲爱的鸭头们,我讨饭(划掉)生产学术垃圾回来了哈哈哈哈!这篇文从今天开始日更,不出意外都是早上九点左右。 欢迎催更,给我增加动力和类似于ddl的紧迫感嘿嘿嘿嘿! 第18章 点好李玉泽要的吃食之后,方宜民又加了几道对方最喜欢吃的糕点和降火的清茶。 清茶先端了上来,李玉泽给自己和方宜民各斟了一壶。小二退下去的间隙,隔壁雅间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听说过几天,咱们濯京要开一场赏花宴!我跟你们说,这场赏花宴,可是不得了呢!」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不得了的,不是每年春天都办么?不是我说啊,许大人,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大惊小怪了!」 李玉泽许久不曾待在濯京,对朝中的大臣也不是很了解。 从这寥寥几句话里,他只能知道对方姓许,但具体是谁,还没能对上号来。 那位许大人「啧」了一声,反驳道:「害,你懂什么!我可听说了,这次赏花宴,是由陛下提议举办的!明面上是要赏花,实际上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你想想看,陛下都登基多少年了,咱们这后位,这后宫,可都还空着呢……」 「许大人此言差矣。」旁边一道更加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陛下有心充盈后宫,必不会用赏花宴这样随意的方式,怕是要大张旗鼓选秀才对。我看这一次……到底还是为京中的各位公子小姐们在拉红线。」 李玉泽挑了挑眉毛,心里有些意外——这说话的,竟然还是个他熟悉的人。 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戚承业。 「戚大人这话有道理。」许大人自己也转了口风,「不过藉此机会,也可以让京中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见见面啊。依我看,濯京好多出身名门的公子小姐们,也到了该成家出阁的时候了。比如我们家恆儿,还有李家那位三小姐……」 李玉泽:??? 这傢伙,怎么突然cue起我妹妹来了??? 提到李梓潼,李玉泽突然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这些对话的态度,也不由得加了点审视,变得更加苛刻起来。 开玩笑,如果梓潼也要去赏花宴的话,说不定真的会碰上这位许大人的公子!他可得擦亮双眼,好好帮妹妹把把关才行! ——要是这什么姓许的看着不像个好东西,他回去一定要告诉妹妹,让她在赏花宴上小心点。 「哦,看来,许大人对令郎的婚事,这是早有人选了啊!」年轻男子声音里带着点恭维,「那我就先恭喜令公子了!」 许大人笑道:「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一贯不想插手,毕竟孩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要是个家世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和他娘都满意!不过,也承你吉言了!」 两人似乎是举起酒杯碰了个对,隔壁雅间里安静了一瞬。 过了片刻,坐在许大人对面的人又试探道:「不知您是否知道,除了令公子,还有哪些公子小姐……会去吗?」 「嗯?赵大人,你家不是去年年底才出嫁了一位千金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府上竟是还有合适的?」 ……赵大人? 这声音听着着实年轻,不像是赵向明,倒像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赵承弼和赵显荣。 赵显荣还未入仕,那么就只剩下……赵承弼一个人? 可若是别人,李玉泽或许还会迟疑几分,赵承弼他是十分了解的。 对方这个声音,已经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和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差了不知道几个十万八千里。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方宜民指尖沾了点杯里剩下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外甥」两个字。 李玉泽或许不知道,方宜民一直在京中,倒是听说有这么一事——赵显荣的一个外甥把自己的姓改成「赵」姓,以此进入了赵家门下。 那位赵大人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许大人此言差矣啊!大人有所不知,我其实……是替我表哥问的。您也知道,我这位表哥自从在西南……之后便一蹶不振。现在他年龄也大了,却半点成家的心思都没有,我姨母都快急死了!我只好处处多为他留心一点,也算是……替姨母分分忧吧。」 方宜民咽下一口酒液,心中冷笑:人家赵承弼自己都不着急,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倒上赶着热情。怕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36页 李玉泽也听出这个赵大人话里的不对劲,皱了皱眉。 坐对面的那位许大人闻言嘆了口气:「赵将军年少有为,本来条件是极好的。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我看,要为他配一桩婚事,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这位「赵大人」一听自己表哥的婚事难成,语气里的担忧立刻散了个一干二净:「那样的话,可真是令人唏嘘呢。」 「毕竟家世好的姑娘家,也都是娇养起来的,谁愿意伺候那样一个……?」 怕隔墙有耳,自己对赵承弼也有两三分敬重,许大人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瘸子」这两个字。 「可若真是条件太过于普通的,别说将军自己,只怕陛下也不会答应吧。毕竟也是为他出生入死过的臣子……诶你说,不知道陛下办这次赏花宴,有没有这个意思?」 「好像也不尽然。我听说,这次赏花宴,方大人也会去!论年轻有为,这位才是……」那个姓赵的停顿了片刻,貌似认真地分析道,「以前还可以说表哥和方大人是一文一武中的第一人。今非昔比啊……若是真的论条件优越,恐怕在方大人手上,现在赵表哥可是难以望其项背了……」 许大人嘆了口气,道:「唉,你我也别说这些了,到底都是别人的事,你我又能知晓多少?来,吃菜吃菜!」 两人对话就到此为止,留下听到这个消息的李玉泽和方宜民,在他们自己的雅间里面面相觑。 方宜民:等等,怎么突然就提到我的名字了???我……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去这个什么破赏花宴???诶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来来来你站出来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没有干任何对不起李玉泽的事情,但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再对上李玉泽的视线,莫名就有了点……做贼心虚的窘迫感。 「子澜……」 李玉泽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差点让方宜民紧张得食不下咽。 方宜民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他:「嗯?」 李玉泽的瞳孔本来就比常人的黑,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眼神里莫名就带了点深沉的意味。 他语气不明地问道:「……你要去吗?」 和方宜民一直以来的相处里,他都不曾散发过这样具有压迫感的气势,不由得让方宜民有点怔愣。 「我……」 在方宜民停顿的沉默里,李玉泽的表情渐渐消失。 漆黑的瞳孔锁定在方宜民脸上,好像对方不给他一个答覆,他就不挪开视线似的。 方宜民本来还想故意说要去赏花宴,好让这呆子开开窍。 谁知道对上李玉泽漆黑的双眼,一切念头都被抛在了脑后,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实话:「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李玉泽仿佛并不在意方宜民给出的答覆是什么,只是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而已。 方宜民说完自己不会去之后,他便点点头,语气淡淡道:「那便好。」 方宜民看着李玉泽面无表情的脸,小心地试探道:「从羿,你别生气……我不会去的……」 李玉泽收回了视线,又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液。 冰凉的酒液穿过喉咙到达胃部,传来一阵灼烧感,让他的神志忍不住少了点清明。 李玉泽回看他一眼,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冷淡只是方宜民的错觉而已:「怎么了子澜?你难道以为,你去了……我会生气不成?」 方宜民没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平淡,却又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偷偷瞟了一眼李玉泽。 他摸不清楚李玉泽的意思,只能试探着道:「没有,我只是……」 「区区一件小事而已,还犯不上让我生你的气,别多想。」李玉泽笑着摇了摇头,「子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想要成家立业,觅得良人……我比谁都要开心。」 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方宜民又气又急,否认道:「我没有想……!」 他顿了片刻,又怕李玉泽刚才那番话真的是他心里所想,开口都带了点犹豫:「那从羿你……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什么?」 「就……就你想不想,找一个……」 「我?」李玉泽嘆了口气,表情仍是轻松的,语气里却带了点自嘲,「现在这个样子,外敌不除,我没这些心思,也不配有。」 两个人很久以前聊起这件事情,李玉泽就是这般说辞。现在好几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说,不由得让方宜民有点怀疑。 方宜民于是看着李玉泽,确认般地反问道:「……真的吗?」 见李玉泽点点头,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又替眼前的人辩护道:「谁说你不配了!你也可以找的!」 ——如果你想要找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啊!!! 李玉泽看着方宜民,语气装作无奈,压下心底隐隐传来的绵密痛意:「子澜,自你我相识以来,除了我驻军的这几年,咱们一直形影不离,却没见你身边曾有过个什么人……所以有时候我也常常在想,是不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可能也会束缚了你?」 李玉泽看着好友,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担忧:「带兵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有可能今天带兵出去,就有去无回了……」 第37页 他怕要是自己在方宜民心里的地位太过于重要,到那个时候,李玉泽突然离开的那一天,就会是方宜民崩溃的那一天。 ——所以,在我还好好活着的时候,若是能看到我最好的朋友成家,娶妻生子……我李玉泽这一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他的眼睛不断在方宜民脸上徘徊着,目光里有点留恋,有点纠结,还带了点微不可查的……捨不得。 方宜民自认心志坚定,却仍然被李玉泽寥寥数语击得溃不成军。 他看着对方无比认真的神色,到底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你真这么想的?」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李玉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出这些话。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一听到方宜民要去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赏花会,自然而然这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看着方宜民明显低落下来,又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李玉泽心里有点后悔,但表面上又继续点了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方宜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看李玉泽表情没半点破绽,仿佛对方真的是为他全心全意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他比自己还要上心一样。 既然这么挂心,那你怎么不自己来啊!方宜民腹诽着,木桌的一角被他抠下来不少木屑,几乎要变得坑坑洼洼。 方宜民赌气地想:既然你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再考虑你的感受了!不就是个赏花宴吗,我去就去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于是飞快地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什么赏花宴,去一去也挺好的的对吧?从羿,你说得对,我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在赏花宴上,看看风景赏赏花,再和别人聊聊天,说不定……就蓦然回首寻到了我的那个人,传出一段佳话呢。」 李玉泽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明明方宜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听他刚刚说的话,这个决定也完全遵循了他的叮嘱,李玉泽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努力牵动嘴角,却发现根本牵不动僵硬的肌肉,只能勉强笑道:「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子澜,我会替你高兴的。」李玉泽又欲盖弥彰般地补了一句。 方宜民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嗤笑了一声:「哦,是吗?」 ——李玉泽,你这个胆小鬼。 他举起酒杯,那姿势甚至比常年呆在北地,有时候需要把酒当水喝的李玉泽还要豪放。 方宜民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李玉泽,就这样看着他,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第19章 两个人这顿饭吃得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气氛沉闷得几乎要凝固,一个闷头吃菜,一个闷头喝酒。 李玉泽率先吃完,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等方宜民。 方宜民慢慢吞吞吃完,把筷子搁下,又慢条斯理擦了把嘴。 他瞟一眼坐立不安的李玉泽,才道:「从羿,你吃好了?」 李玉泽点点头,纠结片刻,解释道:「子澜,其实刚刚我说那番话,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反常,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这其实也算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又有另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和不安盘旋在他心口,从听到方宜民的名字出现在那两个人嘴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怎么也消除不掉。 他突然有一种疯狂的想法——把眼前这个人据为己有,让他的身和心都属于自己,那样,他就再也没有要跑出去的心思了…… 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赏花宴!他的珍宝就该被好好地束之高阁,不被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觊觎窥探。 方宜民酒量浅,今天却不管不顾地喝了将近十杯。 离开雅间的时候,他看东西都几乎重影,还是被李玉泽搂着腰部,才不至于摔倒。 「子澜,你慢一点,别走那么着急……」 李玉泽小心地带着怀里人的腰,那种不盈一握的触感,又让他刚才的疯狂想法死灰復燃。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灵犀已经等候在楼下。李玉泽借着她的帮助把方宜民扶上了马车,刚想撤开,就听见好友在叫他的名字。 「李玉泽。」 李玉泽凑近了一点,想要听清方宜民在说什么。 方宜民又唤道:「从羿……」 李玉泽摸了摸他醉红的脸,柔声道:「我在呢。」 「你为什么……你就不能……」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让我去那个什么赏花宴?你难道还想让我和别人成亲么? ——我已经这么在乎你了,你就不能……在乎我多一点点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 方宜民看上去很伤心,漆黑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李玉泽。 也许是被什么液体湿润住,他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透着一种让人心软的脆弱。 李玉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语调温柔地哄他:「我能不能什么?子澜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方宜民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你根本就不懂。」 他语气里的悲伤太过于明显,以至于李玉泽都有点发愣,看着他喃喃道:「子澜……」 方宜民却止住了话头,好像不想再和眼前的人交流,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来扶自己:「灵犀,我们回府吧。」 第38页 李玉泽见状,只能从马车上退了下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之后,李玉泽便一直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方宜民远去的身影,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了才起身回府。 ------ 李玉泽回到家的时候刚过申时。 他走进中堂,看见父母都在里面,愣了一瞬,问安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跟父母亲问过安之后,李玉泽便要回房间休息,却被母亲开口叫住。 李岩和李夫人正在堂子里喝茶闲聊,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这次陛下举办的赏花宴上。 他们家的这几个孩子,李玉钧和李玉泽都早早过了年纪,只是一个两个都没有这份心思。 小女儿李梓潼也快到了要许配人家的年龄,因此,李夫人对这次赏花宴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 「羿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你似乎……没什么精神?」 李夫人坐在李岩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玉泽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道:「娘,我没事,可能今天出去一天,累着了吧。」 「羿儿今天和谁出去,做什么了?」父亲李岩问道。 李玉泽答道:「和子澜一起,也没去哪儿,就在濯京城四处转了转……然后在万香楼用了午饭。」 「那怎的如此疲惫?」李夫人有些担心,「最近倒春寒,天气寒凉,莫不是生病了吧?」 李玉泽体格一向强健,自己都没料到这一种可能。被母亲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明显就是冷风吹多了之后的发作迹象。 李玉泽嘆了口气,心里有点无奈——以前天□□军打仗,也没个头疼脑热的……难道自己从朔北回来,身体竟然变娇贵了? 他摇摇头,安慰母亲道:「娘别担心,今日让小厨房做点姜汤,明日我再好好休养一天,保证后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你这孩子……」李夫人看了看他,轻轻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儿,无奈地数落道,「你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陛下又给你许了这么多天的空闲,本来就是要你好好休息的!你倒好,一天到外还是净在外面晃!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儿都闲不下来,不听话。」 「好好好,我都听娘的。」李玉泽坐在父母亲中间,一手搂着一个,「那我从明天开始,半步不出府门,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 李夫人不满地拧起他的脸:「从羿,你贯会说得好听。」 「诶诶诶,娘,疼疼疼!!!您松手松手松手……」李玉泽握住老娘的手,赶紧告饶,「我这次一定老老实实,不乱跑了!我以爹的名义保证!」 李岩看着儿子恢復了点活蹦乱跳的模样,笑道:「你这小子,明明你娘训的是你,拿我作保证有什么用?」 李玉泽看着父亲,嘿嘿笑道:「爹,俗话说,父子同心嘛……娘训我,你可不得护着我点儿?」 「你就会给我戴高帽。」李岩摸着鬍子,又笑了一声,「看来下次你娘训你,我不护着你都不行了。」 李玉泽又嘿嘿一笑,立刻从善如流:「那儿子就先谢过父亲大人了!」 这样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聊天谈笑,气氛十分温馨。 李玉泽忽然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问道:「爹,娘,你们能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李夫人和夫君对视一眼,有点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从羿,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岩一幅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羿儿这是想跟我们取取经吧!哈哈,看来我们的儿子,难道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听听好消息?需不需要你娘和她们家联繫联繫?三媒六聘的事情,可马虎不得啊,一定不能委屈了人家女孩子才行!」 李玉泽嘴角抽动,没想到自家亲爹已经想到这么远的地步了。他思索了片刻,纠结道:「也不完全是吧……」 方宜民的话……能算吗?他心仪对方吗?可子澜,也不是女子啊……? 李玉泽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问了爹娘这个问题,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想要听听父母那一辈的爱情故事。 「不完全是是什么意思?」李岩低下身子来,郑重其事地告诫李玉泽,「从羿,你如果真的和人家姑娘两情相悦,那就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啊!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对人家负责任,知不知道?」 父亲的语气很严肃:「特别是超越礼数的那些事情,在嫁进我们家之前,一定不能和人家做。要有分寸,知道吗!」 李玉泽被父亲的劝诫弄得红了红脸:「爹,你这都说哪儿去了……我只是问个问题,好奇而已,暂时还没有喜欢的人。」 李岩和夫人对视一眼,开始思索着该怎么讲述他们当年的故事。 夫妻俩的视线越过中间坐着的李玉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起那些陈年旧事,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嗯……怎么说呢……」李夫人回忆着当年的往事,慢慢地开了口。 「当时你爹爹是我父亲的门生,时常会来家中向我父亲请教学问。一来二去……我认识了他,他却不识得我。」李夫人笑着回忆,李岩伸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确实……我意识到我心悦于你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李岩在官场浸润多年,当年的那种懵懂青涩早已消失不见,想起当初那个木讷的毛头小子,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幸好没有错过你。」 第39页 李玉泽早已经识趣地坐在了下首,专心致志地听父母亲讲当年的故事。 李夫人道:「他当时真的是个呆子,我明明就心悦于他,他却老是要和我保持距离,说不能唐突了我……差点把我气个半死!」 李玉泽感觉自己膝盖仿佛也中了一箭。 李岩被夫人这样数落一通,倒也丝毫不生气:「我当时确实太笨了,你娘生气也正常。」 「所以娘,你就这样放弃了么?」李玉泽问道。 李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我当初要是放弃了,现在哪儿来的你呀……没有,我没放弃,也不生气其实,谁叫自己喜欢上了一块木头呢?……怎么都开不了窍,这样一天天看着,却一天比一天还想要见到他。」 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虽然岁月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了痕迹,李夫人的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自然的少女情态,仿佛几十年前美好的豆蔻年华一直不曾离去一样,在时光里保留着鲜活。 李玉泽问道:「那后来呢?爹后来是怎么开窍的?」 李夫人笑了笑:「后来我也渐渐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不少人到府上来提亲,却迟迟看不见你爹的身影。我当时真的急坏了啊……又气又急,跟你外公赌气说,随便找一个嫁了吧——反正这里面也没有我看对眼了的。」 「你爹就这样被刺激到了。他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当时被一些事情缠住,没有时间来提亲……他求我不要嫁给别人,求我再等他一段时间。」 「所以娘,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是不是有点傻?」李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笑了笑。 李玉泽不知道是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能讪讪地问:「可是,万一、万一爹以后就再没有上门了……」 ——现在大燕的风气还算开放,女子成亲嫁娶都比以前要自由许多。若是放在李夫人那个年代,拒绝所有人的提亲,只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承诺,是需要付出巨大勇气的,说不定连自己的大好年华都要被蹉跎……错过了这几年的提亲,之后要再想嫁出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夫人没有说如果李岩不来她会怎样,只摇了摇头,淡淡地否认道:「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信他,信他一定会来娶我……话说回来,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何必选你父亲做我的夫君?」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下巴微微扬起一截,语气里透着骄傲和自信,仿佛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身上的光芒,一直被保护地好好的,从来都没有被世俗所磨灭。 也许是心有所感,李岩伸手过来,牵住了自己的夫人。 夫人的手早已不如当年细嫩,但这双手,却是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的手。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打拼,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才有了这座府邸和他们的三个孩儿。 这双手曾为他煮过羹汤,曾抱过李玉泽李玉钧和李梓潼,曾经在无数个李岩觉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刻,又重新给了他挺起嵴樑的力量。 想到这里,李岩甚至顾不得这还是在儿子面前。他牵起自己夫人的手,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刚才还一脸骄傲的李夫人,浑身锋芒的大小姐气质,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低声斥道,语气却像是在撒娇:「怎的突然……孩子还在这儿呢!」 李岩半点眼神都没给自己儿子,只是又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亲,笑着检讨自己:「一下子情难自控,没忍住……夫人莫要怪罪。」 李玉泽:…… 第20章 到底还是顾忌着在儿子跟前,李岩和夫人没有亲昵太久,便恢復了正常。 李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很认真:「从羿,你知道吗?娘一直觉得,两个人相处,不管是朋友,亦或是夫妻……最重要的就是要相互信任。你要找就找那个你能够百分百交付信任的人,这样的人,才值得你娶进门。」 母亲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告诫。 李玉泽愣了一瞬,失神道:「原来是这样……」 李夫人见儿子似乎有所领悟,表情好像更加迷茫了,也不想逼他现在就搞清楚这里面的所有道理。 她便摸摸李玉泽的头髮,轻声道:「你今日不是累着了吗?若是疲惫的话,便早些去歇着吧。让进宝给你放好热水,今天好好洗个澡。明日就不要早起练功了吧,好吗?武术这些东西娘不懂,休息一天……应该也没大关系吧?」 李玉泽摇摇头,又嘆了口气道:「没事儿,这么多年都练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不过……不瞒爹娘,孩儿这段时间,确实是有点疲累了。」 一直以来,李玉泽在父母面前展现的都是一个沉稳可靠的形象。很多时候,这种沉稳甚至超过了他本身年纪应该有的程度。 听见一贯顶天立地无比省心的儿子说出「我好累」这种话,李岩夫妇不可谓不担忧,又带点自责。 ——李玉泽远在朔北,家书里面本来更多的就是报喜不报忧。他们有时候却不自觉把这当做了儿子的真实状况……他们应该多关注李玉泽一点的。 儿子本来就不在他们身边,他周围又没有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不难想像,在朔北遇到困难的那些日子,他们的儿子李玉泽,该过得多么……孤独又难熬啊。 第40页 李夫人整了整儿子微乱的鬓角,目光温柔地看着已经比她高一大截的青年,温柔地道:「娘本来还想跟你说赏花宴这件事情的……羿儿若是累了,索性咱们就不去了吧?等明天你爹进宫便回了陛下,让你大哥带着梓潼去便是了。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也不让进宝他们叫你起早了。你若是想起来练武,自己爬起来便是。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娘跟爹说。想吃什么,让福伯吩咐后厨去做便是。」 李岩也点点头:「就是,羿儿在自己家里,更是要惬意点儿,别拘着性子,自在点儿才好。」 李玉泽点点头,靠在父亲肩头,一手握着母亲的手,竟然露出了罕见的依赖姿态,仿佛回到了他以前还在府里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他现在心乱如麻,直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仿佛有一道看不到的界限悬在他即将前往的道路前方,若是一步行差踏错,李玉泽便要付出……不可挽回的后果。 赏花宴的事情让他心乱如麻,又因为今天和方宜民的不愉快,让他突然想不明白怎么样去处理和方宜民之间的关系。 在一切都理不出头绪之前,李玉泽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逃避去所谓的「赏花宴」,逃避一切跟情情爱爱有关的话题,也逃避见到……方宜民。 他自己恐怕还意识不到,这个时候的李玉泽,面对方宜民的感情,完完全全採取的是鹌鹑态度——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方宜民一天不坦白,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一天这样的「友谊」。 李岩看着儿子神情疲累的脸,也有点担忧,轻轻地道:「从羿,如果是朝堂上的事情让你觉得棘手的话,其实你无须太过担忧——陛下目前对你信任有加,很多你想做的事情,大可以放手去做。至于北地驻军条件艰苦的事……如果你想回来,离家近一点的话,爹可以再跟陛下说一说,把你往回调便是。切莫什么事情都忍着,让自己太过于辛苦……」 李岩这样安慰着儿子,但心里也并没有把握李玉泽所忧心的便是这些事情。 儿子嫌北地条件太苦?……不太可能啊。 ——李玉泽已经在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那么多年,若是他早受不了吃不了这些苦,大可以早就和李岩提出来,又何必吃苦耐劳这么多年? 陛下又给了儿子什么压力……?这个好像有可能哦! ——儿子年轻有为,办事又得力,朔北几仗都打得很漂亮,就连远在京城的李岩夫妇都听说不少他的英勇事迹。 可是更高的位置,也就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与压力。要不然总说「高处不胜寒」呢? 为人父母,看自己孩子整天征战沙场,伤痕累累,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到底还是不忍心孩子受这样的苦。 要不要跟陛下求一求情……让他别给从羿那么大的压力好了? ——李岩思忳着:自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条件跟陛下说,陛下才能够让羿儿轻松点呢?该怎么劝劝陛下比较好? 李玉泽摇摇头,否定了父亲的这些猜测:「父亲,孩儿没事……也许只是今天太过于疲惫,才会有点精神恍惚罢了。」 看他不肯说出心中所烦恼的事情,李岩夫妇就算再担忧也只能无计可施。 李夫人点了点头,吩咐道:「福伯。」 老管家应声上前,躬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明天不许打扰二少爷睡觉,让他早上好好休息吧。」李夫人愁眉不展,嘱咐道,「你多问问羿儿想吃些什么……他点的都尽量给他准备着,小厨房最要紧着他的。」 福伯赶紧应下来:「诶,好嘞好嘞,我这就吩咐下去。」 李夫人点了点头,看福伯带着儿子回了东侧的卧室。 两夫妻看着儿子远去的疲惫背影,在自己心中都暗暗有了打算。 ------ 竖日无人叫早,李玉泽却还是天不亮就起床了——他每天早上都要起来习武,多年以来已经成为了习惯。就算这几天精神有点疲惫,却也不是他可以偷懒的藉口。 打完最后一套拳法,李玉泽接过进宝递来的棉巾擦了擦汗。 进宝笑眯眯地道:「二少爷,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您现在要去沐浴吗?」 李玉泽点了点头,用布巾囫囵擦了把头髮,看进宝一幅高兴的样子,藏都藏不住,不由得有点好奇。 他问道:「一大早你就这么高兴,做什么呢?」 进宝呵呵笑道:「这不是今天大少爷和小姐要去赏花宴嘛!」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李玉泽都不想再去想那个赏花宴的事情了,结果这傢伙却一个劲儿的在他面前嚷嚷着提起。 李玉泽打趣道:「他们俩去赏花宴,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昨天听夫人和小姐聊起,小姐在这次的赏花宴上,似乎已经有了钟意的郎君了……」进宝好像自己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脸激动得涨红,「要是小姐能从赏花宴上带回来个姑爷,那可是我们全府的大喜事啊!」 李玉泽点了点头,笑道:「那确实是,若是梓潼能够觅得如意郎君,娘不知道该多开心。」 「就是不知道梓潼能够看得上眼的,该是什么样的人?」 ——妹妹从来不曾和任何人透露过选择夫婿的标准,所以就连自认为了解她的李玉泽,也不由得有点好奇。 第41页 进宝笑嘻嘻地补充道:「那可不能是一般人呢!我昨天听小姐说,似乎就是咱们濯京那四大公子里面的一个!」 ——濯京四大公子的其他三个人,李玉泽完全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他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他的至交好友……方宜民。 子澜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和梓潼有关的事情……但他们两个已经是至交好友了,对方和梓潼会有往来,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进宝的无心之言,又戳中李玉泽这几天心里的疙瘩。 李玉泽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紧了紧,立马问道:「那你知道,梓潼有说过……是谁吗?」 进宝迷茫地摇了摇头:「这个进宝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小姐似乎很中意这位呢!我进去奉茶的时候,就听见小姐说是四大公子之一,名字都还没说呢,脸先红了个彻底!还被夫人和老爷笑话呢!」 「那你猜会是谁呢?」 「呃,这个的话……」进宝小心地看了眼李玉泽的脸色,「进宝不敢乱说!」 李玉泽摆了摆手:「没事,你且随心意说,我不会怪罪于你。」 进宝得了保证,稍微放下心来,抬头悄悄看了李玉泽一眼,斟酌道:「前几日方大人不是来送过香料吗?小姐似乎也很喜欢呢……」 ——看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都只有他李玉泽一个人。 他把湿透的布巾递还给进宝,怔愣着点了点头:「是啊……」 李玉泽的反应太过于奇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却突然神情低落了下来。 进宝害怕自己的回答有哪里不对,试探着小心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李玉泽摇摇头:「没事……梓潼要是真的找到如意郎君,确实是我们家里的大喜事。」 如果子澜变成了我的妹夫,好像……也应该是件好事情? ——他和方宜民的友谊之上,又加了一层亲缘关系,按理来说应该更加亲密才对,李玉泽没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好像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着,怎么也飘不起来。 一种绵密的痛感在李玉泽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好像怎么也摆脱不了,甚至比那天在酒楼里,对方宜民说出那些违心的话……还要令李玉泽难受。 李玉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要失去他最好的朋友了。 第21章 沐浴过之后,李玉泽回到了房间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早饭的食物有精緻的也有普通的——李玉泽并未点名要吃什么,小厨房不熟悉这位爷的口味,所以就每一样都尝试着做了点儿,看李玉泽喜欢什么,哪一样会用得多一些,下次就多做一点。 今日无事,用完早饭之后,李玉泽就在书房看书,嘱咐进宝别叫人打扰他。 一上午的功夫就这么打发了过去,李玉泽看一眼高悬着的日头,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气——看来那赏花宴,怕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吧。 到了快吃午饭的功夫,李玉泽走出房门,迎面碰上从赏花宴回来的大哥和妹妹。 他不由得惊讶道:「大哥,妹妹……你们今天不是去赏花宴了么?」 ——他还以为大哥和妹妹不到傍晚,可能都回不了家呢。 李玉钧看着弟弟:「今日天儿不好,下午估摸着要有雨,陛下便让我们先回来了,说改日再办……从羿,我听娘说你最近有点儿累?是怎么回事?身体不要紧吧?」 李玉泽心里微暖,摇摇头道:「没事大哥,可能是刚从朔北回来,一时还不习惯罢了。」 「那便好。」李玉钧点点头,「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大哥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切记别太过劳累伤了身子。」 李梓潼走在后面,这时候也迎上来:「二哥!!!」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冲到李玉泽怀里,李玉泽伸开双臂稳稳地接住,脚下甚至连半点都没有挪动。 李玉钧训她:「娘都说了从羿今天很累,才没有和我们一起去赏花宴的,梓潼你能不能有个妹妹样儿啊?能不能心疼心疼你二哥?」 李梓潼一看见李玉泽就很兴奋,此刻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二哥对不起……我今天太开心了嘛!」 李玉泽抱着她晃了晃,打趣道:「哎呀,那让我来猜一猜。今天是赏花宴,我们梓潼回来就这么开心,莫非……是在赏花宴上有什么相中了的如意郎君了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怀里妹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李梓潼大声反驳着:「才不是呢!」她通红的脸颊和耳朵却已经轻易地出卖了她。 李玉泽惊讶地看着她,又看看大哥李玉钧:「……真的啊?」 李玉钧站在李梓潼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玉泽惊讶地几乎要失语,试探地问:「……是哪家的公子,能让我们梓潼相中啊?」 「是……」李玉钧刚要开口说话,被跑过去的李梓潼捂住了嘴。「诶大哥,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不能说!」 李玉钧把她的手拿下来攥在手里,笑道:「梓潼啊,你这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怎么就开始往外拐了?我看,就应该跟娘说说,不要让你再和他往来。这没嫁出去都这么偏心了,将来要是嫁了人那还得了?」 第42页 他一边说话,一边躲避着妹妹向他踢来的脚:「看看你这样子,你确定人家真的喜欢你?人家可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本来就出身名门望族,说不定最是喜欢贤良淑德的妻子了……」 李玉泽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被其中的某个字眼刺中,身体抖了一下。 他突然开口问道:「梓潼,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很好?」 李梓潼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迷茫地回答道:「那当然了!二哥,你不是说过我们的眼光最像了吗。你眼光那么好,我喜欢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李玉泽点点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太好,李梓潼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哥哥明白了些什么,赶紧停止了和大哥的打闹,跑到李玉泽身边。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李玉泽:「二哥,你怎么了?」 李玉泽转过头去,迴避了她的视线:「……没事,也许只是累着了。」 李玉钧走过来,见弟弟的脸色实在不好,便道:「从羿,那你先回去歇着吧。来,梓潼,别去吵你二哥了。别忘了,你下午的功课还没有做呢。」 李梓潼「哦」了一声,被李玉钧乖乖牵走了,只是因为担忧着李玉泽,时不时还遥遥望过来一眼。 李玉泽目送着妹妹远去,对她露出来一个苍白的、透着安抚意味的微笑。 ------ 用过午饭之后,下午李玉泽继续在书房看些稀奇古怪的战争史书。 上午他看得正入迷,可下午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起李梓潼那张少女怀春的脸,和她在赏花宴上对一位公子产生了好感这件事情。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玉泽扬声道:「进。」 进宝推门走了进来,躬了躬身道:「少爷,门外来了一名女子,说是方大人的贴身侍女,叫灵犀。」 「她怎么来了?」李玉泽放下书,心里有些疑惑,同时又有点……心虚。 他现在就不想见到和方宜民有关的任何人,灵犀这一来,肯定又是要带来子澜的消息。 李玉泽想听……又有点不想听,纠结片刻,还是对进宝道:「你把她带进来吧。」 过了片刻,一名身穿碧绿衣裙的女子进了屋,先对李玉泽问安道:「灵犀见过李大人,李大人好。」 「不必多礼。」李玉泽摆摆手让她起来,进宝给灵犀搬了个座位,却被女孩儿拒绝了。 她道:「大人,婢女就是来传个话就走,不必麻烦了。」 李玉泽点点头,看着她道:「子澜有什么话托你带给我?」 灵犀回答:「公子说之前答应要给李大人的礼物,这几天是时候拿出来了……所以今天想请公子过去一趟。」 ——为什么是今天?是巧合吗? 还是,送完今天这份礼物之后,子澜就要跟我……一刀两断? 「马车已经备好在外面了,公子随我一同前去便是。」灵犀提议道。 李玉泽莫名感到惶恐,立刻拒绝道:「不必了。」 对着灵犀困惑的眼神,他找补道:「我,我还有些事儿……等办完了,再、再去找你家主子吧。大概……大概申时吧。」 灵犀没有起疑,点了点头:「那我家公子就在府上恭候大人了。」 ------ 方宜民从下午便开始等着,到了差不多约定好的时间,更是直接出了大门,由丫鬟们陪着在府门口等待。 只是李玉泽比他预想地来得还要晚一点,方宜民等到手脚几乎冰凉,他才姗姗来迟。 李玉泽本来今天都想要爽约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子澜……对方也许马上就要变成他的妹夫,然而,这样「亲上加亲」两全其美的事情,却并没有让李玉泽感到多么高兴。 ——他不应该开心么?他为什么要不开心? 李玉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越思考,情绪就越心浮气躁起来。 他怕这样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便想与方宜民说今天不来了。 可又想到,对方说不定为了今天的见面精心准备了吃食和别的东西,又想到他远在朔北的时候方宜民特地给他备着的礼物,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下人都退了下去,两个人在宽敞的室内对坐无言。 方宜民把手炉搁在茶案上,点点微微的炭火映着他肤色莹白的脸,有种特别的好看,李玉泽忍不住走了点神。 方宜民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小声开口唤他:「从羿?从羿?」 「嗯?」李玉泽这才回神,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方宜民看着他:「我才该问你怎么了吧!怎么这样魂不守舍的?难道是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白皙的手掌伸过来,要探李玉泽的额头。 这样亲密的接触,对于现在心怀不轨的李玉泽来说更是如临大敌,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身体,避开了方宜民的手掌。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李玉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赶紧解释道:「子澜,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宜民看上去倒没有计较太多,只淡淡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两个人对坐着,又开始不说话,室内的气氛陷入凝滞。 第43页 李玉泽想要打开话题,只好没话找话道:「听灵犀说,子澜你今天叫我来,是要把上次准备好的礼物拿给我了?」 方宜民低下头,掩盖住了他眼睛里的纠结神色。 片刻后他抬起头,沖李玉泽笑了笑:「嗯,其实一直备着呢,只是最近这几天到时候了,刚好可以拿出来。」 他这样说引起了李玉泽的好奇心,男人不由地问道:「是什么好东西?竟还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方宜民朝外面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只见灵犀抱着个小小的酒罈走了进来。 ——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这么小小一坛酒? 似乎是看出了李玉泽的惊讶,方宜民笑道:「你可别小看这坛酒,就这么小小一坛,比我这府邸还要值钱。」 李玉泽动了动喉咙,有些不敢置信:「这是……」 方宜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你猜的没错,这就是彻骨。」 ——彻骨,天下排名第一的名酒,只能在极寒之地被酿出,而且技艺据说早就失传了,数量极其稀少,一两可值万金。 这样的稀奇珍宝,尤其是这么多的数量,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就连当今陛下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拥有,现在却被方宜民拿在了手里。 李玉泽的惊讶藏都藏不住,甚至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子、子澜……这酒,你是怎么弄到的?」 方宜民摇了摇头,故作玄虚道:「这个嘛……从羿你就别管了吧,反正,山人自有妙计。」 他提议道:「咱们快别说话了,平白浪费了这酒。开封喝吧?」 李玉泽点点头:「好,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方宜民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拍落了酒盖上尘封的黏土,扑鼻的醇香便飘逸在室内整个空气中。 许多人都说,酒是最做不了假的,好酒一闻味道便可窥见其一二。 李玉泽心想,眼前这坛「彻骨」不愧是天下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这么轻轻一闻,醇香扑鼻,仿佛轻易便能叫人失了心智,迷失在这无边酒香里。 透明酒液倒在白玉杯里,李玉泽拿起一盏,敬了敬方宜民,打趣道:「今天我能喝上这酒,可是沾了我们子澜的光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一饮而尽。 方宜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眼神晦暗不明,嘴里却道:「哪里的话……从羿你,也太客气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办事去了,晚了一点不好意思!!!这篇估计是个甜甜的小短篇嘿嘿,先说好了啊,不许说我短小!(豪横闲) 第22章 几杯酒下肚,李玉泽的视线渐渐模煳起来。他努力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方宜民见状,握住了他的手,问道:「从羿……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子澜……你这酒,后劲儿不小啊。」李玉泽迷迷煳煳道,「我酒量应该不差的啊,为何才喝一点,就如此……」 他还没说完,嘴巴里先打了个酒嗝。李玉泽嘿嘿一笑,心里还没忘记叮嘱方宜民:「子澜,你身子弱,这酒劲儿太大,你要少喝一点,不然伤身体……」 方宜民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表面上倒是乖乖点了点头:「好的,我什么都听从羿的。」 醉酒后的李玉泽脑迴路更加直来直去,像被人凭空砍断了一截,做什么事情都没了顾虑。 他的手被方宜民握住,感到一阵温暖覆盖着自己的手背,李玉泽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扌莫了扌莫对方的手背。 这一扌莫,莹润如玉的触感被酒劲处理,竟然有点上瘾的感觉。 李玉泽攥着好友的手,笑容也有点痴迷:「子澜,你的手……为何,为何如此细嫩啊?」 「我的手就……就不这样。」李玉泽又打了个酒嗝,嫌弃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方宜民攥住他的指尖,细细摩挲,眼睛里带了点笑意:「我们从羿从小就得扌莫枪射箭,这些我都不会,自然不像你。」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地,李玉泽竟然把那葱白的指尖递到嘴边,轻轻口勿了口勿。 他口勿完一遍,仿佛品尝完什么东西似的,还来了段点评:「香香软软的,还挺好闻。」 方宜民彻底被他的举动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出声道:「从羿……」 ——你现在想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眼前的酒鬼嘿嘿笑着,仿佛不够过瘾,又捧着方宜民的指尖亲了好几下。 方宜民用另一只手扌莫着他的脸,轻轻问道:「那你喜欢么?」 李玉泽放下嘴边的手指,用手握住了方宜民扌莫他脸颊的手。 李玉泽的眼睛透着一片深沉的黑,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差点把方宜民吓了一跳,以为李玉泽就已经恢復清醒了。 谁知道李玉泽只是把自己的脸颊放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了蹭。 他这幅表情,很像午餐吃饱了之后,沐浴在阳光里休息的狮子——身上的掠夺性和占有欲并没有消失,却因为身边的存在让他感到安心,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慵懒的模样。 李玉泽不回答,方宜民就再追问了一遍:「从羿,你喜不喜欢?」 ——你喜不喜欢……我? 李玉泽把自己的脸从他的手掌里退开来,和方宜民拉开一个距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第44页 这种眼光和平常两人之间的对视不同——方宜民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对方捕食的一头猎物,又或者是一件商品面对着他的唯一顾客,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审判或接纳。 即使是醉酒,李玉泽性格中的体贴依然不变。 他没有让方宜民等太久,就又重新拾起对方的手指亲了亲:「喜欢的。」 方宜民听到他的回答,有点后悔刚刚没有把问题问清楚……他不知道对方是喜欢他的手?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不过李玉泽很快就给出了清楚的答覆:「我喜欢子澜。」 醉醺醺的酒鬼又打了个嗝,情绪蓦地低落下来,喃喃道:「可是,子澜好像不喜欢我……」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让方宜民委屈的话。他咬了咬嘴唇,不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不喜欢你?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如果你跟我说你喜欢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啊!!!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情况下他会拒绝这个人——方宜民意识到,他或许应该庆倖幸好李玉泽品行良善,他才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好生活,甚至还被对方妥善地照顾着。 毕竟如果李玉泽真的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除了答应下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对方的想法,好像也做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李玉泽听到他的问题,脸上表情更加难过,甚至还松开了对方的手。 他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让第二个人听见似的:「子澜……马上就要娶我妹妹了。我不能让他知道……这样,不好……」 我什么时候要娶……?!! 方宜民刚想要反驳,突然发现李玉泽的表情已经愧疚到了极点,不由得有点后悔之前那样故作玄虚地试探他。 ——李玉泽思维单纯,一直都是他说什么,对方都深信不疑的。方宜民暗示了对方他将与李府有一门亲事,对方自然而然想到是他与李梓潼…… 他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却又因为即将到来的这门亲事,只能苦苦压抑着,不敢声张半分。 那从羿,该不会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不少次吧……? 方宜民愧疚地咬住了嘴唇。 ——李玉泽性格直接,但并不是不懂这些伦理纲常。对于他来说,喜欢自己的未来的妹夫,甚至比爱上自己的好友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和荒唐。 他清楚知道这种感情的不应该,但又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一日復一日地痛苦挣扎,又再一次沉沦其中。 方宜民立刻抱住了他,想要让面前的人摆脱这些自责和愧疚:「我没有要娶你妹妹,梓潼对于我来说,就像她对于你一样……我把她当做自己妹妹一样疼爱的。」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一个。即使是他的家人,也只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爱屋及乌罢了。 「真的吗?」 李玉泽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迷迷煳煳道:「不对……你是谁?你说的能作数么?不行,只有子澜亲口跟我说,我才能相信。」 方宜民哭笑不得,没料到李玉泽已经醉到了这种地步,连他都不认识了。 他没再和李玉泽解释——这个时候,眼前的醉鬼估扌莫着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与其用语言让他相信,还不如直接身体力行地让这块木头明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口勿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渐渐合成一个,在灯下拉出长长的倒影。 唇舌交缠着,任何一方稍微退开一点去平缓唿吸,另一方就会急切地掺上来,又重新口勿在一起。 茶案上的杯子已经倒得不成样子,李玉泽把人口勿得七荤八素,余光瞥到方宜民极其喜爱的一个紫光壶马上就要落地,竟然还能留出一分闲心来,把茶杯摆回了原位。 这里东西实在太多,到底不是一个方便办事的场所。李玉泽拉开和怀里人的距离,额头抵着额头,两个人都在剧烈地口耑息着。 过了一会儿,他平復了声音,才问道:「咱们去房里吧?在这儿,我总是怕你会磕着碰着哪里……」 这地方尖尖角角实在太多,他自己还好,皮糙肉厚惯了,即使箭矢透过盔甲射入皮肉,也不见李玉泽皱一下眉头。 可方宜民这一身雪白皮肉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要是磕着碰着哪里,都不用等到明天,一个时辰之内就能青紫一片。 都到这一步了,也就李玉泽有功夫去想这些事情,方宜民被口勿得七荤八素,已经神志全失,恐怕此刻就算对方要他跪在地上,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双手搂着李玉泽的脖颈,摩挲着对方的髮丝,才分开不到一分钟的嘴唇,又急切地去寻李玉泽的。 等到唇瓣重新贴在一起,方宜民才迷迷煳煳地道:「好,那就去房里……你说什么都行……」 李玉泽原本也只是需要他的一个点头而已,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他操心。方宜民甚至连地面都不需要接触,就已经被一双有力的强壮手臂抱了起来。 随着抱着他的人的动作颠簸,方宜民的双腿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地贴着李玉泽的腰,双手也在李玉泽颈后绞紧。 这个姿势下的人更加粘人得不得了,像是铁了心要做李玉泽身上长出来的东西,一刻也不肯跟对方分开。 第45页 抱着方宜民对李玉泽的体力来说绰绰有余,就算对方贴他贴得再紧,对于五感灵敏又久经沙场的将军来说,也不会有太多妨碍。 因此就算身上挂了个粘人精,李玉泽李将军还是顺利又快速地到达了方宜民的房间。 他刚把人放在床上,自己想去解衣带,谁知道方宜民又立刻贴了上来,白玉似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小声祈求道:「要亲……」 也许是天生的缘故,又也许是方宜民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什么苦,他一身皮肤都嫩如剥壳鸡蛋,不见光的地方更是白皙得厉害。 而李玉泽恰恰相反——虽然刚出生的时候也勉强算得上是个雪白糰子,可这么多年的战场生活,日晒风吹,他的皮肤早已变成了小麦色,配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处处都显示着含蓄的力量感。 此刻方宜民细嫩的皮肤贴着李玉泽的脖颈,沾着点黏腻的汗渍,雪白与麦色交融在一起,莫名就多了点让人脸红心跳的意味。 怀里的人缠人得厉害,又无比了解李玉泽,知道他最吃最不吃哪一套。 方宜民一向会讨别人欢心,只是很多时候,他对别人并不感兴趣,也不屑于把自己的心力花在这些地方。 这种漠然和高傲是小方大人与生俱来的,被他傲人的才华和家世惯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只不过现在,当他开始把自己的心思全部都花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法对他说出拒绝的话。 「唔,从羿,我要你……」 话的最后几个音节被唇齿吞下,变得含煳不清。又因为室内逐渐升高的温度,而多了几分暧日未的气氛。 方宜民并没有说是要李玉泽的什么,可或许是心灵相通,又或者是那壶让他开了窍的酒,李玉泽竟然鬼使神差地懂了。 只是看一眼身下人纤细的手腕,李玉泽就突然犹豫了起来:「可是,你会疼的……」 他不清楚这些事情的细节,但对自己还是非常清楚的。 虽然谷欠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子澜也给了他一如既往最大程度的纵容,可李玉泽还是怕自己的莽撞和不了解会让他受了伤…… ——即使在意识不太清明的情况下,在谷欠望即将沖昏了头脑的关口,他也捨不得让方宜民疼。 方宜民双手捧着他的脸,被他一如既往的体贴与呵护暖到,眼睛里除了氵曷望,还多了点温柔的笑意。 他摇了摇头,轻轻道:「没关系的。」 方宜民的脸上多了点羞涩,又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我不怕。」 见李玉泽还有点犹豫,身体又遵从本能地靠近,方宜民忍不住笑了笑,搂着他脖颈的手用力,立刻就把人拉到了跟前。 和李玉泽鼻尖对着鼻尖,方宜民低声祈求道:「从羿,求求你,疼疼我吧……」 被人这样紧紧拥着,方宜民身上好闻的味道直钻入李玉泽鼻腔,让他更加心猿意马。 子澜的嗓音本来偏清冷,也许是因为忄青谷欠的薰染,此刻添了点喑哑,让他的音色莫名带了点蛊惑的意味。 在这种双重诱惑下,恐怕没有哪个人能够抵挡得住,李玉泽也不意外。 他仿佛被迷住了一般,手臂搂住身下人瘦削的腰肢,忍不住用力把人往他身上提了提。 开始之前,李玉泽最后一次压抑住自己的氵曷望,先礼后兵般地提醒道:「可能会疼。」 ——但是……我忍不住了。 没能得到回答,方宜民直接用嘴唇堵住了他的犹豫。 李玉泽反客为主地撬开他的牙关,两个人又重新难捨难分地口勿在一起。 月亮上又下了树梢,有情人自是一番缠缠绵绵,意舌乚忄青迷。 第23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影影陲陲的纱窗上。 这一觉李玉泽睡得无比踏实,又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对—— 梦里的他似乎正在经歷什么自己完全不敢想像的好事情,嘴角那一抹满足的笑意从来就没有下来过。 几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一直围绕在李玉泽身边。 他虽然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但李玉泽有种直觉,这件东西就是他无比氵曷求,想要了许久的东西。 在梦里,人一向是被自己的心意所主宰行动,李玉泽也不例外。 他想要那件东西,便遵从自己的本心,朝那个氵曷望的温暖源靠了过去。 那团暖和或的东西果然如同李玉泽所想像的那样,角虫手是一片柔车欠的角虫感,又带点光氵骨和糹田月贰,手感好的不得了。 李玉泽忍不住把那团温暖的、发着光的东西抱在怀里,珍之又重,爱不释手地扌莫了扌莫。 可是扌莫着扌莫着,李玉泽好像又发现了点不对劲——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从那个光团里逸漏了出来,像是人压抑的低低的闷哼,却意外地好听。 那声音像是被人极力压抑着,如果不是李玉泽耳力足够好,差点都要被他错漏了过去。 他不明白这个光团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又担心是自己的动作太重了,让这个光团感觉到不舒服,才会发出这样低低的闷哼,不由得迟疑着停下了动作。 停下了手里的扌无扌莫之后,那个光团反而在李玉泽怀里不满地上下蹭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第46页 ——是让我继续的意思吗? 李玉泽还在犹豫着,光团就主动地凑上来,仿佛谷欠求不满般地又在他身上蹭了蹭。 还是那种让人贪恋的温暖,李玉泽摇头嘆息自己已经快掉到地上去的自制力——没办法啊,对方身上实在是太暖和了!又好扌莫,白白的、女敕女敕的、细细的…… 在梦里,一切感知都变得迟钝和荒唐。 李玉泽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自己手臂上挂着的到底是什么,手里握着的又是什么,那种柔车欠又温暖的角虫感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 昨天出了更多力气的人,今天理所当然要醒来得更晚。 方宜民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青绿色的纱帐——还是熟悉的、自己房间里的陈设。 然而……身边的感觉却是陌生的。 他轻轻转过头,耳边传来一阵沉沉的、平稳的唿吸。 ——孤单了太久、一个人了太久,他一直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人……望着他去朔北的背影,每每想着那个方向眺望,都寄希望于重重叠叠的远山能够帮他掩盖自己的爱意,却又希望它们不要那么能够遮挡……好让他能够看得清楚李玉泽一点。 李玉泽昨天显然是累坏了,他的生物钟极准,对自己的要求又一向严格,一般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起来开始练晨功,此时应该已经练得满头大汗,快要休息吃早饭了才是。 不想吵醒正在熟睡的李玉泽,也不想让对方每天早上那么辛苦练武,带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方宜民更加放轻了自己的唿吸,尽量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入眼是李玉泽安静的睡颜——对方睡着的时候,平时亮晶晶的眼睛紧闭着,让方宜民觉得少了点趣味和可爱。 要是别的人在这里,怕是要被方宜民的想法弄得极其无语。李玉泽常年在朔北征战,眼神也跟着久经沙场,长此以往,练就得和他的剑一样锋利。 然而这些锋芒,李玉泽却从来不曾对亲近的人展现过——他的那种钝钝的、后滞的憨厚感,也只会在最亲近的家人和方宜民之间展现。 其实平心而论,李玉泽的五官并不是一个边关将领应该有的五官,换而言之,并不符合武将一贯粗犷的刻板印象。 此刻他安静地熟睡着,眼睛闭成一个弯弯的弧度,在清秀的眉毛下面,莫名让方宜民觉得可爱。 鼻樑挺直,嘴唇薄红,若不是他这几年在朔北被晒得有点小麦色的皮肤,说不定京城那些贵公子的名单里,李玉泽也能排得上前几名。 方宜民就这样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见对方还在闭着眼睛唿唿大睡,不由得有点不满起来。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像被重新拆开过一遍一样,腰部更是说不出的疼痛。即使是挪挪身子这样轻微的动作,也能牵扯起一阵酸疼。 而且更让方宜民难以启齿的,是后面那个难以形容的部位。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自己也从来没有经歷过…… 但是现在这种细细密密的疼痛,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昨天晚上那种让他……忍不住想哭的感觉…… 方宜民感受了下底下的氵显氵闰,忍不住脸又红了一个度,在心里不知道是该骂自己还是该骂李玉泽。 ——明明后来都让他不要那么用力了…… 一想到这里,方宜民忍不住扯着酸疼的手臂,不满地轻轻捏住了李玉泽的鼻子。 不看不知道,方宜民一抬起手臂来才发现,自己的两个手腕之间也都是青青紫紫的掐痕,活像被打了一样。 ——李玉泽那天在街上和赵显荣对上之后,对方的身上,不会也是类似的痕迹吧……??? 方宜民摇摇脑袋,努力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跟李玉泽呆久了,方宜民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脑子里也开始冒这些不着调的、说出去都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傻兮兮的想法。 ——怎么能这么说呢……从羿对我,明明就是爱的痕迹啊!和对赵显荣的肯定不一样嘛!!! 他这样想着,又笑眯眯地去看对面被他捏住了关窍的人。 鼻子骤然被掐住,李玉泽轻轻动了动,发现挣脱不开之后,倒也没有醒来,只是退而求其次地微微张开嘴巴,开始用嘴巴唿吸。 其实按理来说以李玉泽的警觉度以及这么多年养成的战争习惯,睡觉的时候被人这样子捣乱,应该很快就惊醒过来了才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在告诉他——自己现在其实身处在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包容着、保护着,就像昨天梦里那个不断发光的柔车欠光团一样,他一直在朔北守护别人的时候……也有人也在默默地保护着他。 也许就是潜意识接收到了这样的信息,李玉泽完全地相信、全心全意地交付了自己的信任,放任自己卸下防备,沉入到柔车欠深沉的梦境当中。 李玉泽用嘴巴唿吸着,嘴唇无意识地翘起个细微的弧度,好像在守株待兔一般。 而方宜民也就真的愿者上钩,又忍着身上的疼痛慢吞吞地凑了过去,在李玉泽翘起来的嘴唇上,轻轻地、又无比虔诚地落下了一个口勿。 ——我的从羿。 方宜民用手指轻轻描摹李玉泽的眉眼,在心底默念着。 第47页 ……我的大英雄。 然而不管他用怎么样的称唿来叫李玉泽,那个前缀,总是带着亲昵、带着爱意,总是……不变的。 不管怎么样的李玉泽,都是他的。 ——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 ------ 李玉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入目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家里的那套绿色纱帐。 他还有点迷茫,又睁大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才发现自己和子澜都全身(那啥),他的手臂垫在方宜民脑后,形成一个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 ——他这是……做了什么?! 李玉泽吓得差点屏住了唿吸,眼睛不停地打量自己周围的环境,和……他身边睡着的方宜民。 子澜似乎是累坏了,看天色已经过了上早朝的时候,对方一向勤勉,今天却半点都没有睁开眼睛、要清醒的迹象。 他不敢吵醒方宜民,但是又实在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李玉泽皱了皱脸,到底还是决定轻悄悄地,掀开了盖在两人身上的锦被。 入目是一大片光氵骨的白皙,李玉泽不敢多看一眼,立刻以飞快地速度又给方宜民盖了回去,甚至还做贼心虚般的掖了掖对方的被角。 ——哦,子澜是光着的。 ——等等,子澜是光着的?! ——我……我怎么也是光着的?! 为什么我和他都是光着的?我们俩到底是怎么样变成这幅样子光着的? ——光着的,光着的,光着的…… 李玉泽的脑子里已经无法思考,满脑袋都是这三个大字在头上飘,眼睛里都是那片刺目的白皙。 他不敢置信地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过了片刻,又眼神迷茫地把被子盖了回去。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些东西……真的是我弄出来的?! ——这还是人干的事情吗……??? ——我干坏事了,我干坏事了…… 方宜民的身上还留着青青紫紫的痕迹——用李玉泽现在这个就快要死机的破脑袋也能想明白,这些痕迹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他自己。 而且因为对方的皮肤本来就偏白皙,那些青紫在他身上就更加明显了。 手腕上、脖颈处、脚腕上……到处都留着痕迹,像在无声控诉李玉泽昨天无情的「暴彳亍」。 清醒的李玉泽把敢做不敢当几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没有勇气一一去仔细查看锦被下被盖着的身区亻本部分,想必比露出来的这些地方只会更过分……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他一边沉浸于方宜民的睡颜,一边又唾弃自己昨天做过事情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身闷哼。 方宜民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满刚才快要「裂开」的李玉泽不停的来回动作,眼球在眼皮底下转了转,似乎马上就要转醒的模样。 这下……刚才快要裂成两半的李玉泽,现在又快要开始有丝分裂,准备裂成四块了。 像是被施了什么术法,李玉泽立刻僵硬地停在原地,任何身上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止了。 他望着喉咙里轻轻发出声音的方宜民,像是闯了大祸的人遇上自己闯的祸的表情,那种要被抓个正着的惶恐感一下子一下子就遍布了全身。 ——事情大条了。 李玉泽这样想着,却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手足无措之下……只好绝望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娘说过的,「眼不见为净」这个道理……在这时候应该也能用吧?!子澜看不见我的话,会不会……少生气一点? 第24章 李玉泽把脸藏在被子里,愧疚得像只鹌鹑——他感觉做下了这些混帐事情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脸面对方宜民了。 然而就是这样,把脸藏了起来的李玉泽并没有看到,其实在他的对面,方宜民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表情,里面的心虚和愧疚不会比他少到哪里去。 正如李玉泽此刻的不敢面对,方宜民也在悄悄抬起眼皮,偷偷地打量着李玉泽的表情。 ——反正……是他自己要把人拉下来,是他一意孤行要让李玉泽知道他的心意的……就算对方不接受,那也是他方宜民自己种下的苦果,怨不得旁人。 过了半天,李玉泽还没出声。方宜民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压制不住心里那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不由得伸出手臂轻轻碰了碰李玉泽。 他的手臂上都还是昨天留下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小臂内部甚至清晰可见几个明显的指印。 方宜民把瘦得握住还能空出一截来的细瘦手腕递到李玉泽跟前,晃啊晃,自己还无知无觉地问:「从羿……你怎么啦?」 ——人被他折腾成这样,还要反过头来关心他的感受怎么样,李玉泽的心像被炙烤在火上,发出滋滋啦啦的碎裂声音。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接受犯下这样错误的自己,又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承担做错事情的后果。 想到这里,李玉泽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他忽然牵住了方宜民青青紫紫的手腕,只是力度比昨天晚上要小得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从羿……」方宜民看见他的动作,一阵后知后觉的惊喜涌了上来——看起来,李玉泽好像并不排斥他们之间的这些亲密接触!也并不抗拒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第48页 那他能不能再胆大一点,能不能……不切实际地幻想一下以后的事情? 方宜民的语气里都是惊喜,刚要开口和几乎确定关系的爱人撒娇卖痴,就听见李玉泽低下头,以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开了口:「子澜,你打我吧,随便打我……」 方宜民被吓了一跳,立刻把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再晚一点,李玉泽握着他的手掌,耳光就快要扇到他自己脸上去了。 方宜民生气极了,胸膛不停起伏:「你干什么啊!干嘛打你自己啊,你怎么能……?!」 因为气极了,后面的话方宜民甚至都还没能完整地说出口。 ——李玉泽是他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平时人跟他说有几次吃不下睡不好的,方宜民自己都能着急发愁好半天。就更别提在战场上磕着碰着、受伤,甚至是……这些特殊情况了。 李玉泽不知道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方宜民都避免自己去把「死亡」这些意味着离别的词语和李玉泽联繫在一起——或许是自欺欺人,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相信,这样就会给遥远的心上人带来……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运气。 可是现在,他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还要借自己的手来惩罚他…… 方宜民显然气坏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李玉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做错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怎么了……」李玉泽痛苦地捧住了脑袋,甚至不敢去看方宜民的表情。 方宜民一看他这个样子,哪还有功夫想别的,赶紧一把抱住了李玉泽:「没有啊,不是啊,从羿你听我说,昨天晚上你会那样,都是因为我……」 李玉泽蓦地打断了他:「不,子澜,这都是我的错……你不用安慰我了。」 「子澜,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李玉泽似乎对自己说出的哀求都不怎么有自信,眼睛通红地看着方宜民的双眼,「至少……别让你自己气坏了身子,你要打就打我吧,只要能让你消消气就好。」 「我真的不生气……」方宜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手足无措? 李玉泽的反应完全没在他意料之内——他预想的对方对于自己的感情的反应,应该是厌恶或者喜悦,却从没想过这种自责愧疚的情绪会在李玉泽身上出现过。 他伸手要去拉李玉泽遮住自己面部的手臂:「你看着我,我跟你说,我真的不生气,一点也不……」 就在这时,李玉泽却轻轻侧过身,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 ——就这一下,两人都愣了一瞬。 李玉泽看了方宜民一眼,又很快把眼睛垂了下去:「子澜,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白皙的肩头还露在空气中,稍微把视线放上去一点,都觉得漂亮得晃眼睛。 李玉泽和方宜民挨得越近,就越觉得自己魂不守舍,因此看见他递过来的手,下意识就採取了逃避的态度。 两个人相处了那么久,对方还从来没有这样躲避过他的靠近。 李玉泽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了,方宜民把这当做委婉的拒绝,讷讷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来你府上赔罪……」 李玉泽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只知道直觉这个地方现在不能多待了——他得回家好好用脑袋想一想,他和子澜之间应该要怎么办才行。 似乎是厌烦极了李玉泽昨天的行为,方宜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转身背对着李玉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走了?」李玉泽穿好衣服,又手足无措地帮方宜民系好了衣带,讷讷地叮嘱道,「这几天天气冷,子澜你要少出门,出门也记得要穿厚一点……」 还是不想搭理李玉泽的感觉,方宜民继续背对着他,甚至连应都没有应一句。 李玉泽再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狠心转头出了门。 门被轻轻关好,人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方宜民才敢放开刚才就紧咬住的牙关,胡乱擦了把脸。 过了一会儿,门外灵犀轻轻地敲了敲门:「公子,公子……要备水吗?」 「不用了。」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方宜民语气闷闷的,「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灵犀应了声好,按照吩咐退下。 房间里又重新回到方宜民习惯的安静,然而……现在这种安静,却让他感到—— 这样的不适。 ------ 三月,本来该是个万物生长,草长莺飞的季节。 原本在一年四季里,方宜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春天代表了一切生机,代表着希望,遥远的北地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而只要李玉泽在朔北能够好过一点,他全身心的情绪就会随着对方好过的那一点点,而变得无比欣悦起来。 然而,这个春天,似乎和已经过去的寒冬差不了多少。 这几天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羌人重新集结了周边的大量部族,再次进犯沧州北部和朔北边境。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没休息多久的李大将军又重新临危受命,奉旨率兵立刻出发,增援沧州北部。 第49页 这一次,李玉泽要和北边这些游牧民族的精锐部落正面作战,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准备齐全的样子,落在李玉泽身上的压力和责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为了分担一点他的压力,陛下还派了赵承弼和他一起——虽然赵承弼在以前的战争里负伤,导致他没办法再上战场,但论作战经验,兵法掌握这些,整个朝野里也没几个人敢说比他精通多少。 该是个春和日丽的好天气,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相约着出门采青,街上到处都充满了和乐的气氛。 而方宜民,却要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日子里……送别李玉泽。 年轻的将军又穿回了那身银白色的劲装战甲,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点莹莹的蓝光,给李玉泽整个人又增加了几分不可直视的锋芒。 李玉泽站在陛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了封祁递来的虎符。 也许是被封祁握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虎符上带着淡淡的温度。 李玉泽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种粗糙的触感,和以前留下来的划痕……是,是他的兵符没错。 陪伴了他两年的东西,一朝收回,不舍也有——倒不是对于兵权的贪恋,只是他的性格里,喜欢那样金戈铁马的生活大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感念陛下信任微臣,微臣定当驱逐鞑虏,还我沧州、朔北百姓一个安宁!」 承诺铿锵有力,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去恭敬地给封祁磕了一个头。 封祁把他扶起:「爱卿不必如此……朕只希望,你再归来之时,是带着捷报回来的。」 ——这就是要李玉泽下军令状了。 李玉泽没有犹豫多久,握紧了手里的虎符,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请陛下放心,定不辱命!」 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给李玉泽,旨意在三天前下达,这几天他忙着整理人员名单、沟通粮草和军备物资,研究战术……几乎是整宿整宿地没合眼。 甚至连最亲近的爹娘,这几天也没能说得上话,还有子澜…… 想到这里,李玉泽忍不住朝着方宜民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宽阔的校骑场,两个人远远的对视着。方宜民看见李玉泽的视线望了过来,立刻急切地上前了一步。 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李玉泽说。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把那些话吞了下去。 最后要走的这一天,他们也没能并肩站在一起——李玉泽作为玄铁骑的将军,一直在队伍的最前列。 少年意气风发,襟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方宜民站在这个位置,只能看见他飞扬的衣角和坚毅的侧脸。 临别的这几天,李玉泽似乎一直在忙着整理玄铁骑的军务,他好几次去对方府上,都不碰巧地扑了个空。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碰巧的不碰巧的呢? 方宜民心思一向敏感,哪里能看不出来李玉泽应该是故意在躲他。 那天的事情,他一直想要跟李玉泽说清楚,让李玉泽不要再那么自责——这都是我的错,不管你的事情,是我想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只有你没有旁人,才会出此下策…… 可是对方一天天把他拒而不见,就让方宜民的那份坚定又犹豫了起来——李玉泽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的冷落,是不是就是无声的拒绝? 又或者对方已经气急了,又不想和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撕破脸皮,所以才会有这几天他吃的这些闭门羹? 无论哪一种,都是方宜民不敢想像、也不敢接受的。这几天他睡得不是太好,饭也用的不多,灵犀和碧纹看在眼里,私下都不知道担了多少忧,嘆了多少气。 「从羿……」 就在李玉泽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又是第几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宜民内心的惶恐和担忧突然就怎么都掩饰不住,忍不住追着他的背影上前。 「方大人……方大人!」 旁边的人被这边的动作惊住,才意识到方宜民的目的,赶紧伸手想要把他拦下。 ——开玩笑,那可是军队,军马的速度,能是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内阁大臣能赶上的吗?! 追李玉泽的动作无异于飞蛾扑火,也许结局一开始就早已经註定了。 然而方宜民的性格里,与他病弱的、犹如随风飘扬的树叶的外表不相匹配的,是像结实虬壮的树根一样深深的、坚韧的倔强。 和他脆弱又或许註定短暂的生命相比,这份倔强和坚持来得似乎毫无道理。 ——然而又或许这样的人,註定不会对太多事物投注他们的感情。 所以一旦开始,有了那样的一个人,成为他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特殊,就再也无法结束……只能固执地、哪怕是一厢情愿地付出自己的一切。 方宜民躲开同僚伸过来的手臂,继续往李玉泽那边奔。却突然被路面上的几块小石子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都顾不上去看伤口,拍拍手心里的灰,挣扎着爬起来,就又要去追已经快要走远了的李玉泽。 后面步行的将士看见他这番动作,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去传话给了前头的李玉泽。 「什么……子澜在后头?」李玉泽听到这番传话,倍感意外,转头和赵承弼交代道,「赵兄,你领着将士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第50页 赵承弼点点头,眼神略带八卦地送别了李玉泽——看来老婆说得有点准,看来从羿这小子,在方宜民手里撑不过几个回合。 ……就是我回去之后又要支棱一个月了,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落跑了!(这算吗?……)总之,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新地图来了哈哈哈哈! 赵承弼的故事在专栏(预收中),《今天大驸马被迫支棱了吗?》大驸马和大「公主」的故事嘿嘿嘿嘿,喜欢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日更八天的闲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力量,恭喜她觉醒了——码字之力! 第25章 赵承弼领着队伍继续前进着,刚刚才头也不回离开的李玉泽,还不到半柱□□夫,就又掉头往队伍的末尾走。 ——果然,说好了要逃跑的……结果又灰熘熘地回去了。 这样「真香」的念头在李玉泽的脑海里闪了一瞬,又因为对于方宜民的挂念而掠了过去。 ——子澜怎的追上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等等,在这时候,他总不能临时找了一匹马来追我们玄铁骑吧??? ——可是,如果子澜连马匹都没有的话,那他怎么追的上…… 想到这里,李玉泽害怕极了,生怕对方为了追他,真的就不管不顾地在军队后面跟着跑——子澜本来身体就不好,平常被方祖父看得紧,甚至连一些需要费神的东西都不让他做……要是真的让人跟着玄铁骑跑了,那还得了?! ——对于前几天他和方宜民之间发生的事情,李玉泽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是死机的。 可若是牵扯到别的东西,除开那天的情难自控,对于涉及方宜民的事情,李玉泽又比谁都敏感和计较。 李玉泽赶紧收紧了双腿,催促马儿快点往前。仿佛是读懂了他的焦急,□□坐骑步伐飞快,很快就平稳安全地把李玉泽送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骑在马匹之上,视野自然而然地变高,底下站着的人都变成小小一点。稍微隔得远一些,甚至还只能够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然而李玉泽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方宜民浑圆的后脑勺,不由得冲着对方大喊了一声:「子澜!」 以李玉泽极好的目力,此刻隔着一段距离,便看见方宜民坐在地上,手掩盖在官袍中,看不清手臂的情况。 方宜民应声抬头,冲着他笑了笑,好像无事发生的样子。 ——子澜这是……摔倒了吗??? 李玉泽心急得不得了,快马加鞭赶到了方宜民身边。他骑马走近方宜民,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士兵。 甚至都顾不上交代些什么,李玉泽甩了手里的缰绳,便单膝跪地蹲在方宜民的身边:「子澜,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扶方宜民的手臂,想要把对方先从地上扶起来——这回南天天气还湿润着,青石板路都是凉的,方宜民要是坐久了,回去少不了要膝盖疼。 可李玉泽没想到的是,他刚一碰到方宜民的手臂,对方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又似乎是痛狠了,嘴里轻轻地「嘶」了一声。 李玉泽一下就着急了:「哪里碰着了?快让我看看……」 方宜民不想让他担心,只道:「没事的,我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 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李玉泽明白,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才更有可能是真是的。 想到这里,李玉泽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强势,不由分说地把手掌递到方宜民跟前:「到底哪里磕到了?给我看看。」 怕他真的生气,也怕再这么拖延下去会延误玄铁骑的军情,方宜民把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掌从宽大的官袍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一边交给李玉泽,一边还在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嘴里小声地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是我走路太不注意了,你别担心……」 李玉泽没答话,眉头紧皱,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他检查伤口——这条路上有些粗糙的砾石,方宜民的伤口不浅,白嫩的手掌被颳了好几道,正在渗着血痕,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泥灰和小石子。 方宜民察言观色,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地拉了拉李玉泽的将袍:「从羿……」 他讨好道:「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宜民别的都不怕,就怕李玉泽因为自己受伤不开心。 其实从摔得狼狈到现在,方宜民自己也有点后悔……李玉泽本来就已经很忙了,他不应该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平白给对方添乱。 李玉泽嘆了口气,真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平时玲珑心肠的小方大人,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跟前,脑子仿佛都是临时租的一样,半点理性的思考都做不出来。 他伸出手掌,粗糙的指腹抚上方宜民细嫩的脸颊,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了刚刚摔倒在地沾上去的灰尘。 「还疼不疼?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方宜民乖巧地摇了摇头。 李玉泽转头对将士吩咐道:「去找一块布巾,打点清水沾湿拿来。」 将士领命往前走去,李玉泽又朝方宜民伸出手:「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不好?还能动吗?腿疼不疼?」 第51页 方宜民继续摇摇头,忍下腿部的疼痛,借李玉泽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勉强站直之后,李玉泽倒是还蹲在地上没有动。 大概是察觉出此刻的方宜民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他面前勉强撑着状态而已,李玉泽扶着他的手臂也没有松开,往下挪抱住了他的腿。 李玉泽做了一个令方宜民倍感意外的动作——对方单膝跪地,一只手抱着他的腿,另一只手轻轻给他拍干净了官袍下摆的尘土。 「好了,」李玉泽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干净了。」 他还搂着方宜民的腿没有松开,这个角度,方宜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挺直的鼻樑,说话时候不小心露出来的虎牙……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看得方宜民心都快要化了。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李玉泽的脸,满足地喟嘆:「从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小田听了李玉泽的吩咐,到前边儿去打水洗布巾,谁知道回来就撞见这么一幕,手里湿漉漉的布巾递出去也不是不递出去也不是。 「将军……」纠结了片刻,布巾不停地在手里滴水,小田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李玉泽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亲民,赶紧往后撤了下身体,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李玉泽轻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开口。 小田递上布巾,飞速撤退去赶前面的队伍了。李玉泽把手里的布巾拧干水,捧着方宜民的掌心,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他用的力度,比平常早上给自己洗脸时候不知道要轻多少,生怕一不留神就弄疼了眼前的人。 不止这样,李玉泽还不停地观察着方宜民的表情,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掌心被擦拭地干干净净,又恢復到白皙的状态,只是多了几道擦伤的伤口。 李玉泽看着那几道伤口,皱了皱眉——可是现在队伍已经远了,军医在玄铁骑里,赶来也得有点时间了。 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方宜民主动道:「我回去就会请大夫包扎好的……从羿你别担心。」 李玉泽不由得嘆了一口气:「我走了之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个人平常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好像在别人的口中,任何事情只要交给他都能做的很好的样子。 可是这样长袖善舞的方宜民,在李玉泽面前几乎不曾出现过……他总是笨笨的、固执的、只会用自己从不邀功的付出去打动李玉泽。 方宜民看着他担心的眼神,心里莫名就多了点冲动,让他不禁开口:「我能……我能的,你不要担心!」 「还有,还有之前那件事情……」方宜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清楚,可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实在有点羞于启齿,不由得磕磕巴巴道,「你不要责怪自己,其实都是我让你……」 「子澜,这件事情,你不必劝慰了我。」李玉泽看了他一眼,蓦地打断了方宜民,「你放心……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个……交代?是他想的那样吗? 方宜民勐地抬头看向了李玉泽,对方却躲躲闪闪迴避了他的眼神。 方宜民没能看到的是,李玉泽被头盔掩盖下的耳尖,已经轻轻地红了。 又清了清嗓子,李玉泽对着方宜民,轻轻地说:「子澜……我得走了。」 「啊……」方宜民如梦初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我……那我送送你。」 像之前的无数次送别一样,只是这次,或许还多了点渺茫的希望。 方宜民目送着李玉泽翻身上马,手一拢缰绳,马头调转,又要开始向着远方奔赴。 ——所以,还是要走了吗……? 方宜民没有说话,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李玉泽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捨不得转一下。 人马上就要再一次离开他,现在仅剩下来的最后几分几秒,他都无比珍惜,无比……捨不得。 少年将军腰间挎着佩剑,贴身的战甲闪着寒光,意气风发地向未知的明天行进着。 然而就在离开前的那一剎那,在他已经快要消失在方宜民视线里的时候,李玉泽又转过了头来。 ——他背对着阳光,身后是刚刚高悬的太阳,战甲在照射下透出难以形容的耀眼锐利,甚至让人不能直视李玉泽的眼睛。 此刻,方宜民才真的有了点「他喜欢的人是了不起的大将军」的实感—— 对方穿着精良的战甲,骑着汗血宝马,而他站在平地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深蓝色官袍……和李玉泽一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不过李玉泽沖他一笑,那种锋芒感又瞬间退去。青年对于他,永远拥有满腔的温柔和爱意——无论是挚友,还是爱人,无可否认,在李玉泽心里,方宜民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子澜!」李玉泽冲着他大喊,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一模煳,已经不剩下多少音节,但方宜民依然准确地懂得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方宜民于是也起了玩心,像孩童一样把手放在嘴边扩音,也和李玉泽一样大声传话:「好!我——等——你——回——来!」 对方没再说话,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仿佛在晨光里暂时告别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开始向着无边的边疆远山、义无反顾地奔赴。 第52页 而方宜民,也没再说任何挽留的话——他知道李玉泽不会耽溺于此,李玉泽也知道方宜民不会让这些东西绊住他。 他们生来属于这片疆土,未来又将属于彼此,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又不太明白的事实。 方宜民就这样目送着李玉泽向北方前进,直到对方的背影融进重峦叠嶂的远山里,才恋恋不捨地收回了视线。 第26章 从濯京一路北上,气温渐渐开始下降。 回家时候一路上的春暖花开,还有代表着初春的生机勃勃,又重新开始变成李玉泽他们所熟悉的荒芜景象。 李玉泽和赵承弼并肩骑着马,带领在队伍的前头。 走着走着,耳边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吹在人身上,不再是和煦的暖意,脸蛋吹一会儿就变得冰凉,甚至还有可能会被颳得生疼。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好天气反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在朔北呆惯了,类似这样刮骨刀一样的风刃,才是玄铁骑熟悉的考验。 可是对于一直在西部和中部驻守的赵承弼来说……这风打在脸上,真的很疼啊!!! 他悄悄看了一眼完全没任何特殊反应的李玉泽,又看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稳步前进着的玄铁骑,最后还是怂了,悄悄压下了自己想要拿一块布巾挡脸的冲动。 ——所以说,人还是得时时刻刻居安思危才行……自己只不过一年没有上战场,对于这些事情,就已经……如此不能习惯了么? 赵承弼自嘲地摇了摇头,忍不住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自右腿残疾以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够有上战场的一天…… 只能说这一次也是天意——北边战事告急,以李玉泽一个人的能力,怕是难以抵挡羌人联合进攻的攻势,陛下这才让赵承弼也跟着去北地一趟,哪怕待在营帐里给李玉泽做做军师参谋,肯定也比把这个大宝贝放在濯京生灰要强。 不过又想到他出门前公主脸色差得要杀人的表情,赵承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回去好好哄哄的话,应该还是能把人哄好的吧……? 李玉泽看了一眼赵承弼下意识眯起来的眼睛,问道:「赵兄,对北地的天气可是不太习惯?」 赵承弼老实点点头:「确实,我之前一直在雀州带兵来着。从羿,跟你说实话,沧州再往北的地方,我还没去几回呢。」 李玉泽牵了牵手里的缰绳,思索片刻,笑道:「那过去的前几天,赵大哥可能要吃点苦了……不过营帐里都是暖和的,晚上睡觉你大可比不担心,东西也都够吃,适应估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我有点担心,你的腿可还能撑得住?」 赵承弼能随他来朔北,李玉泽内心其实是很开心的——毕竟对方在带兵打仗上的经验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而且除了雀州之外,赵承弼在西部也待过不少日子,论这些和蛮夷外敌作战的经验,赵承弼比李玉泽只多不少。 可是对方的身体素质,又确实不如以前优秀了,特别是那次的意外……李玉泽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遗憾地不得了。 他清楚地明白赵承弼在带兵打仗上面的天赋,若是这样的战争天才却只能因为意外而远离战场度过余生,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幸运。 这次回来,李玉泽没能和赵承弼正儿八经地见面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是平日里上朝下朝的间隙闲聊几句。 令他稍稍感到宽慰的是,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赵承弼的精神状况似乎很好,没有李玉泽军队里那些因伤退下来的老兵那么颓废,而且对方的腿似乎恢復得也还算不错,平日里上朝都能走路,若是不仔细看,恐怕还看不出他的腿有残疾这件事。 赵承弼笑道:「别担心,我还不至于废了,平日里走个路跑个马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要是真的让我商场杀敌,那我恐怕只能给从羿你帮倒忙了。」 「大哥别这么说!」李玉泽赶紧道,「你能随我来朔北,说实话,陛下下令的时候,我真的说不出的惊喜……」 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想法,只能坦诚道:「你我能够并肩作战,真是太好了。」 「北地冷吗?」马儿稳步往前走着,赵承弼随口又起了个话题。「听公主说那边还挺冷的。」 ——这次出来,他本来不多的行李里硬是被公主硬生生塞进了好几件大棉衣,弄得整个行囊都是鼓鼓囊囊的,在将士们精简的行装里特别显眼。 「挺冷的,晚上睡觉得仔细盖好被子,不然早上一起来,脚指头可能都冻僵了,得好几个时辰才能转过来……」 李玉泽仔细给他描述,又交代了几件在朔北生活的注意事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抬头问道:「赵大哥刚才说……公主?」 赵承弼点点头道:「对啊。从羿你可能有所不知,公主以前也曾经在北地待过的,那个时候,沧州北部都还不归咱们呢……那时候你应该也才,十几岁出头?」 李玉泽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由得有些意外,感嘆道:「没想到公主一介女流,竟然也如此骁勇!真不愧是我辈楷模!」 ——他和公主没什么交集,但对方的事迹李玉泽可是听说过不少……公主人美心善,又才华横溢,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只是听说性格似乎比较内向。先皇和皇后走得都早,除了陛下,公主好像不怎么和外人交流。 第53页 赵承弼嘆了口气,也不由得感嘆道:「那时候局势动盪,公主和陛下两个人相依为命……真是不容易。幸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对人的怜惜不经意间就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李玉泽有点奇怪,随口问道:「赵大哥和公主很熟吗?」 ——公主这几年甚至都不怎么出现在宴会上,朝政更是完全不过问,在李玉泽的认知里,对方就是个隐居的金枝玉叶的感觉。 ……这样的人,会和赵承弼有交集吗? 赵承弼不自然地咳了咳:「不,也没、没有……我只是知道刚好这些事情而已……再说了,公主不是也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吗?我出发之前,向人家取了取经,一来二去自然就熟悉了一点。」 李玉泽扎心一问:「那陛下让你来干什么?让公主来不就好了吗?」 ——虽然女孩子来的话,好像也是有点不方便…… 赵承弼解释道:「我自己主动跟陛下说要来的,公主就不来了。」 李玉泽更加迷茫了:「那为什么你来了,公主就不来了?」 ——当然是我不想让他来啊…… 赵承弼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和李玉泽都是出来当鹌鹑来了?——好傢伙……他躲公主,李玉泽躲谁?躲方宜民吗?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从羿你傻不傻啊?你想想,公主可是谁,金枝玉叶!再说了,他是公主,身体不方便嘛……」 ——公主的身份还不能公之于众,倒方便了赵承弼给他想要出门喘口气的行为找了个正当理由。 ——不过小从羿你……嘿嘿嘿嘿,那你又是躲啥啊? 赵承弼不能明说,只能用眼神示意李玉泽,把后者看得更加摸不着头脑——赵承弼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待宰的羔羊,肥美得很,看得李玉泽心里发毛。 他甩了甩手臂,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又一起并肩骑马,向着朔北的方向前进。 ------ 和回去时候悠哉悠哉的节奏不一样,这次会朔北军情紧急,李玉泽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月就赶回了朔北。 玄铁骑在朔北建立了一座临时的营地,但和中部大陆的那些营地不同——建在草原上的营地流动性更大,也没有那么严严实实,方便他们根据军情和作战计划随时转移,日常又可以满足一定的训练要求。 营地面积不能太大,将士们都在帐篷里挤着,就连作为统领的李玉泽,也得和赵承弼分享一个帐篷。 「给,大哥你喝点,先把身子暖起来。」 李玉泽掏出自己的水囊,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水——一拧开壶盖,扑鼻的辛辣酒味便传了出来。 赵承弼接过,嗅了一口,酒味清冽,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对于现在来说也是佳酿了。 他笑着称赞道:「好小子,没想到你还藏了点好东西啊!」 李玉泽也笑着说:「这地方实在太冷,不喝点儿这些怎么行……对了大哥,你记得一天身子暖起来之前,先别干其他费神费力的事情,不然很容易受伤。」 赵承弼点点头答应下来。他其实一进营帐就感觉到了,这里和他以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营帐里还没点起炉子,冷的如冰窖一样,若不是他们这些年养成的体格,普通人在这里怕是要冷得牙齿都打颤。 帐篷虽然是防风的,可也并不能完全遮盖外面唿啸的狂风——底部被吹得猎猎作响,总有一些风顺着缝隙飘进来,幸好地钉打得稳固,才不至于被吹个人仰马翻。 多年征战,虽然因为伤势歇了一年,赵承弼的身体底子到底也是够用的。只是他的腿……可就不怎么好了。 ——赵承弼的腿伤,太医说过最忌阴湿的地方,朔北湿气虽然不重,气温却低得厉害,甚至骨头缝都生冷。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他的膝盖就感觉轻微针扎般的疼痛,仿佛在提醒着他劫后余生已经不容易了,剩下来的一切更要好好养着才行。 赵承弼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李玉泽是玄铁骑的统领,他来也不过是为了帮对方,可别忙没帮上,到要给对方扯后腿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起身,拿出了自己行囊里准备好的腿部用具。 这套用具有点像手炉,但又有点不同——它由一个炉子和狐狸皮的披风组成,炉子上面被罩了一层纱网,和层层绞好的铁丝缠在一起,让披风不会掉在炉子的炭火上被烧着。人把腿伸进披风里,膝盖以上都可以被完全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在朔北对于赵承弼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救命一样的东西。 「诶,大哥,你这是什么……」李玉泽放完水囊走过来,就看见赵承弼腿上的东西,感觉有点新奇。「这倒是个好东西啊!」 狐狸皮毛细腻柔软,李玉泽摸了几下,还是感觉很新鲜。 赵承弼点点头,语气再自然不过:「嗯,出来之前,公主特地托人给我做的。」 李玉泽:…… (怎么好像感觉自己又被餵狗粮了?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他们真的有点什么?!) 李玉泽摇头清空了自己脑袋里这些无关的念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剩下朔北他要操心的这些事情。 「总之,今天晚上应该是最难熬的。你别太担心,羌人既然现在按兵不动,咱们也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第54页 赵承弼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这一觉,李玉泽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在梦里面,他的眉头也是紧皱着的。 「怎么回事?!」忽然,他听到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动静,便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将军,后厨那边走水了!但是不严重,将士们正在极力扑救,还请将军放心!」 李玉泽透过隔风帐篷看去,远处的火光被油布过滤,只剩下一层朦胧的橙红色。 虽然来通报的将士是这么说的,可李玉泽的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好像极力在提醒他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到底是在战场上刀尖舔血惯了的,李玉泽相信判断,但这个时候,他反而更相信自己的理智。 他于是道:「等我一会儿,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披起就放在床头的外袍,一边繫着衣带一边跟着将士出了帐篷。 火势被控制得很及时,没有烧掉多少就被闻讯赶来的将士们熄灭了。只有后厨的营房被烧掉了一小点,在青绿色的草地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 「将军,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后厨里的一位伙夫愧疚地低下了头,不安地等待着李玉泽的责罚。 李玉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玄铁骑生活艰苦,行程又漂泊不定,不比一般的边疆驻军,一般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以啃干粮为主。 后来还是李玉泽看他们在朔北也呆了太长时间,天天啃黑豆饼子也不像话,和陛下请旨加了三位伙夫改善伙食。里面的两位都是从一开始的原班人马,只有这一个……因为上一个伙夫回家丁忧,他被一个将士推荐后加了进来。 李玉泽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今天我想给将士们做顿好吃的……」伙夫紧张地搓了搓手,「这红烧肉要闷不少时辰,所以我便先点上了火,打算中间再做点别的……谁知后来被人叫走了,一个不留神就没有熄,不小心烧到旁边放着的柴火……」 旁边的将士看伙夫提到本来要给他们加餐的红烧肉,再看了看被烧成灰烬的帐篷,不由心痛地咽了咽口水。 李玉泽转过头看了这些人一眼,又转回来对着伙夫语气平淡地问:「今天加餐?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他的问话内容平淡,但语气过于直白,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指责。 李玉泽对下属一直都是威慑有余,却并不严厉。他向来不苛待下属,所以今天这种态度一出,连旁边站着的将士们都害怕了起来。 伙夫有点紧张,争辩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想给大家做点好吃的,毕竟刚回来嘛……」 「我们的肉一直都很有限,以前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没得吃,只有大胜仗,军里才会做一顿。」李玉泽看着他继续道,「你跟了一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旁边将士看出气氛不对劲,想要开口劝道:」统领,您别生气……「 「是啊是啊!统领您回去好久,将士们好久没看见您了……」 伙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玉泽打断:「我回来了,所以呢?所以我们打胜仗了吗?现在羌人压境,你别告诉我你们现在还是这个状态,整天只想着喝酒吃肉!我告诉你们,我们现在还没这个资格!」 李玉泽的话让众人打了个激灵,场面一时又沉默下去。 伙夫看周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知道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旁边将士们面面相觑,只有李玉泽盯着失控的伙夫,表情意味不明。 正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声疾唿:「将军,不好了!咱们的探子来报,羌人之前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军队,正在向咱们这边赶……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咱们这儿了!」 伙夫大笑了几声:「李玉泽!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今天必要取你项上人头!」 李玉泽看着他,表情平静:「是你,对吗?为什么?」 「为了你杀害的我的那些同族,你知道吗,三百多个日月,我就一直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为的就是这样的一天……」伙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这个杀千刀的败类……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李玉泽看了他一眼,指出伙夫话里的漏洞:「如果不是你们主动侵略,我也不会这样做。所以你又要说,你们都是被逼的了吗?那我们的百姓,被你们随意打劫杀害,掳走欺凌,也都是我们欠你们的?你多大的脸?!」 李玉泽冷笑了一声:「倒打一耙,果然是你们羌人固有的本事。」 伙夫被李玉泽撕破了伪装,恼羞成怒,冲上来喊道:「李玉泽,我要跟你拼了!!!」 旁边将士本来已经紧紧控制住了他,没想到伙夫还藏着几分,手臂一用力把压住他的将士甩开,直接就冲着李玉泽沖了过来。 剑芒一现,寒光一闪,李玉泽腰间的佩剑出鞘,一瞬间,伙夫的人头掉在了地上。 李玉泽的军靴踩着伙夫死不瞑目的扭曲面部,神色严峻。 他沉声道:「所有人,随我先撤!」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页 呜呜呜呜呜,这周闲闲又轮空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看我的文呀tt。我会努力的,希望大家能多多鼓励我、支持我! 昨日糗事:喝旺仔吸吸果冻把指甲给噼了,结果只能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继续码字……兰花指,也要支棱! 第27章 将士们根据李玉泽的吩咐,飞快地拔掉了固定营帐的地钉,几个将士用布将地钉包好,放进随身的小袋子里。 李玉泽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不止刚刚来报信的将士,现在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高唿声……羌人的兵马,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草原空旷,夜晚又足够安静,羌人没有刻意掩盖他们的行踪和声音,几乎算得上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面对这样的挑衅,和羌人部落积怨已久的玄铁骑已经红了眼睛,一齐看向李玉泽,语气坚定地道:「统领!」 ——现在是夜晚,将士们的精神状态都算不上太好,如果马上就和羌人部落短兵相接,李玉泽估计,他们可能很难能在这些羌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李玉泽于是看向赵承弼,交代道:「赵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领着这一批将士先走。杨述带着你,你们从西出了澜山关,再过黑水河,就能到沧州北部……」 他飞快地说道:「到了沧州北部,你们安定下来之后,再想办法和我们会和。」 赵承弼着急地看着他:「那你呢?你怎么办?」 ——这波羌人明显不好惹,李玉泽却把大部分兵力都留给了赵承弼,自己只留下一小支精锐的军队。 「我?我……来会会他们。」李玉泽笑了一声,在夜色的掩映下,那笑容竟然带了点嗜血的残忍。 ——玄铁骑这个目标太过于庞大,这些羌人又明显是有备而来,若是真的在这样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和他们硬碰硬,整个玄铁骑怕是都要折损不少。 正因为这是李玉泽一手建立起来的部下,是他视为自己血肉一部分的玄铁骑,他才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将士去送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让赵承弼带着大部分玄铁骑的兵力,往沧州北部转移,而自己带着小部分精锐,留下来给他们拖延一些时间……在李玉泽看来,这已经是有限的时间里,能够把整个玄铁骑的损失降到最小的方法了。 「将士们!」李玉泽高举着佩剑,大声说道,「我李玉泽入玄铁骑五载有余,今日即使殒命于澜山关,也在所不辞!」 「但若是……今日我们还能有幸逃脱,能留下这一条命……」在火光的掩映下,他的侧脸显得愈发坚毅,「想想我们被欺凌的百姓,想想我们被杀戮的将士……今日羌人的举动,我要你们都永远记住!新仇旧恨,若是来日还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报!」 将士们也随着他的话高举起手臂:「统领!!!」 「要死一起死,统领!!!」 「杀他奶奶个腿的——该死的羌人,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从羿……「赵承弼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能够感受到,在李玉泽说话的同时,他的斗志、他的战意,仿佛也随着李玉泽高昂的语调而渐渐甦醒,那种因为离开战场而渐渐冷却掉的热血,又因为李玉泽的这一番话,而重新沸腾了起来。 「赵大哥……」李玉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实我一直有点遗憾,你到这儿来,我还没来得及带你在朔北跑马呢……这儿冬天,冰全部冻成一片,从那边的山林一直连到雪山,可好看了。」 赵承弼闭着眼想像了一下他描述的画面,也笑道:「那有机会……你可一定要带我到处转转。」 时间紧急,李玉泽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一小批将士,转身走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赵承弼盯着他坚毅的背影,喃喃道:「会有机会的……」 ——一定会有。 ------ 夜色深沉,皇宫里的众人已经陷入了熟睡。然而灯火掩映下,年轻的帝王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批改着公文。 改完这几天的摺子之后,封祁盯着墙上挂着的北部低头,又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羌北之地,是非常贫瘠的一块土地。那里的人为了生存,从出生开始就养成了掠夺与侵略的习惯。 这种卑劣的性格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骨血里,根深蒂固。即使为了两国居民的安生日子,封祁也曾经动过和他们议和的念头,可是到后来又被这些卑鄙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给消磨了信任。 「陛下——」 王公公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直接跪在封祁面前。 「怎么了?」封祁看着他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皱了下眉头,「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王公公小心地打量了眼帝王的表情,轻声道:「李将军那边,来消息了……」 封祁看他慌张的样子,心里便知道李玉泽所带来的消息,大约是凶多吉少的。 只是作为帝王,即使他心脏已经止不住地开始狂跳,表面上却依然要维持得面不改色:「那边怎么了,说。」 封祁表现地冷静,王公公刚才在冒汗的手心也凉下来了一点。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斟酌片刻,组织语言道:「赵将军派人传信来说,前夜他和李将军被羌人围困在澜山关。危急时刻,李将军自己领了一小支玄铁骑的队伍,和羌人正面交战,为他们拖延时间逃出了包围圈。可现在,李将军……李将军他们被困在澜山关一带,隐藏在山里。那些羌人据说要……据说要活捉了李将军!把他当众生生剖开!好给他们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泄愤……」 第56页 「岂有此理!」王公公话音刚落,封祁气得差点摔了手上的公文,「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公公把腰躬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赵将军写的信上说,现在他们剩下的这些,是玄铁骑的大部分兵力,正好驻扎在沧州北部,可以直接过去包围在羌人的军队外面。可……可都是在羌人的外围的话,又担心……李将军的人手不够,要是贸然逼近羌人的军队,又怕羌人趁机继续收紧他们的包围圈。」 封祁闭了闭眼睛,平復自己的唿吸:「澜山关那边,有消息没有?」 「没有……不过那边地势易守难攻,赵将军说李将军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还算安全的。」王公公摇了摇头,「但是……但是将军他们带的粮食和水都不够,现在就怕羌人要搜山,或者就干脆来一招守株待兔,那将军他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澜山关是大燕极其重要的关阙之一,没了李玉泽,羌人肯定会士气大振。若是让他们趁着这个机会攻破了澜山关,那……整个沧州,恐怕都要暴露在羌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赵承弼怎么说?」封祁问了句,又道,「那人在哪儿?带他进来!」 王公公道:「就在门外候着呢,奴才这就去叫。」 他给封祁磕了个头,连忙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衣衫灰扑扑的将士跑了进来,一见着封祁便跪下了:「求陛下救救我们将军!求求陛下了……」 封祁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也顾不上礼数了,赶紧把泪流满面的小将士扶起来:「你别着急,跟朕慢慢说……赵承弼将军的信,你可拿着?」 那小将士脸上也是灰扑扑的,一流眼泪,整张脸都花得像脏猫:「拿着的,拿着的……等我拿给您,求陛下救救我们将军吧……」 他张口闭口都是这句话,整个人多还是惊魂未定的表情,不难想像即使是已经逃出来了的赵承弼这一行人,也度过了难熬的两天。 封祁从他手里接过信——信被小将士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在隐蔽的边角里,赵承弼特意留下了他自己的防伪标记……带着一点点血渍的特殊符号。 封祁打开信,确定了是赵承弼所写后,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读,又不敢唿吸,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那将士站在他对面——他自己得了赵承弼的命令,一路上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路上甚至跑死了一匹马。赵承弼让任何除了陛下的人不能打开,他就真的从来都没有偷偷拆开看过。 此刻他看见封祁面无表情,眉头紧皱着读信的模样,又以为李玉泽那边真的难逃一劫了……不敢打扰正在专注读信的封祁,只好站在他对面无声地抹眼泪。 封祁把信看了三遍,确认自己已经理解了赵承弼的意思,这才有功夫去看对面的人。 不看还好,一看他便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 那小将士抽噎了几声:「将军,将军是不是不好了……?」 封祁嘆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王公公吩咐道:「你去看看长公主睡了没有?……若是阿姐还没睡,便让她过来一趟吧。」 王公公领了命令,退了下去,很快便把长公主请了过来。 公主似乎已经睡下了,过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袍,连头髮都是松散的。 她的神情却焦急地不得了,一进门差点就要开口问话,只是看见里面站着哭的小士兵,又生生把嘴闭上了。 封静疏和弟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封祁对那将士道:「你先下去吧,别急,我和公主商量一下,明日便会派兵前去和赵将军会和的。今日先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下,明日你和军队一起从濯京出发。」 那将士听了封祁的话,立刻感恩戴德地跪下谢恩,被王公公领着下去,找了个空房间休息。 两个人都走了,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封景舒和弟弟。 伪装失去了必要,封景舒直接用自己的本音说话。 男声清清亮亮,说不出的好听感觉,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焦急:「朔北那边……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承弼那边……是怎么回事?」封景舒看着弟弟,眼睛里的焦急怎么都掩饰不住。 ——因为双生子的不祥传言,为了保全他和弟弟两个人,封景舒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以女孩儿打扮示人。 此刻即使是只有他和弟弟两个人在的场合,也是一身华丽的公主裙袄。不过他本身面容也就偏清秀,这样子穿着女子衣裙沉默不语的时候,除了身形比一般女子来说偏高大了一点,倒也没有太过于突兀。 「大哥,你先别着急……」封祁赶紧安抚他道,「赵将军一切平安,只是羌人在澜山关附近集结了大片兵力,把李将军围困在了山里。现在场面僵持着,李将军他们带的粮食和水都不够消耗,可如果贸然进攻羌人,又怕他们直接来一招鱼死网破……所以赵将军这边才有些着急了起来。」 「那就即刻率兵?需不需要我帮忙?要不我马上就带一队人出发,或许……或许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封祁为难地看了皇兄一眼,连忙劝道:「我现在的意向是让戚将军率兵,明天出发赶往朔北和赵将军会和……不过具体的细节,恐怕还要到明天上朝,才能有个章程。」 第57页 ——作为皇帝的他,其实并不如世人常规所想的那么惬意。相反,位居高位,也就意味着更多的限制。 很多时候,封祁其实并不能够随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决定一些事情……即使他是大燕最尊贵的人,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下达旨意,到底还是要经过和朝臣商量这个流程。 封景舒皱了皱眉,沉声道:「还得等到明天上朝才能……?!阿祁,你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封祁看着他,知道自己皇兄向来执着,基本上认定好的事情就很少再更改,几乎是谁来都劝不动。 ——而那个唯一能够让他退后几步,或者更改主意的人,现在正好被自己打发到了澜山关和李玉泽一起…… 封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幸好赵承弼没有一起被困住,不然他哥哥能直接骑马率着一小批精兵,马不停蹄立刻往澜山关杀去。 可被围困住的,又是李玉泽——封祁嘆了口气,自己一直以来依仗的臣子,心爱的得力干将,此刻被围困在地势险峻的澜山关,甚至还生死未卜……一想到这里,比起赵承弼被困在里面的消息,封祁觉得自己也没能开心多少。 「至少等到明天早上好不好?」封祁看着他的表情不为所动,只能嘆了一口气,继续劝道,「皇兄,晚上出发的话,也不安全啊,还有将士们也在休息……明天一早,你带着你手下的兵出发,我绝不拦你,好不好?」 封景舒还想再说什么,封祁看他这样,连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其实赵将军命人传了信来!其中似乎夹了一封是给公主的,我还没打开……」 对面的人听了之后,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急切了:「快给我!」 看着皇兄心急火燎的表情,封祁也不敢再拖,立马把信件递给了他。 封景舒站在弟弟对面,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读。比起给封祁写得那一封条理清晰却公事公办的信件来说,写给公主的这一封,则多了点别别扭扭,匆忙中却又带着点亲昵。 封祁看着站在对面皱着眉头读信的哥哥,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悄悄抬起眼皮打量他的表情。 刚才还嚷嚷着立马就要出发的人,现在像被主人安抚下来的暴躁小动物,乖顺得不得了。 过了片刻,封景舒放下了手中的信。 封祁看了他一眼,问道:「皇兄,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封景舒打量了他一眼,食指指腹慢慢地摩擦着信件上的那个「忍」字,嘆了口气。 他瞟了弟弟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怎么办?明天上朝,你给我把我的名字加上!就戚承业那个老傢伙,战术那么死板……对上羌人,他能赢才怪呢!」 封祁看了封景舒一眼,笑着点点头,连忙答应了下来。 ------ 竖日一上朝,封祁便把准备好的抄了几份的赵承弼信件副本,传给在下面站着的大臣们一一传阅。 所有看过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惶然的神色,朝野上下全场譁然。 ——毕竟李玉泽是目前武将里首屈一指的栋樑,此刻被羌人的军队围困在了澜山关,可想而知这对对于大燕将士的士气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这就是□□裸的挑衅!」封祁愤怒地把自己手里的信件拍在龙椅扶手上,力度之大,甚至就连那信纸都出现了点破损。「看来不给这些羌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他们对我们大燕,是完全生不起敬畏之心了!」 「你看看你们!啊!平日里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和羌人和平谈判!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看看他们对我们将士们的态度!」 ——今天提起澜山关这件事情,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赵向明都已经乖乖闭嘴了,干站在原地当鹌鹑。 可他的那些部下……有几个愚蠢没眼力见的,还要碰着封祁的气头说主和的窝囊话,这才有了封祁当面怒斥他们、把赵承弼的信给他们看的一幕。 此时此刻,平日里那些总是嚷嚷着要休战的求和派,已经胆小得不敢吱声——就连这些人,也已经意识到了,面对狡猾而顽固的敌人,一味退让或者一直显示自己一幅软弱可欺的样子,真的……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什么,从羿他……他被围困在了澜山关……???」 ——是他听错了么?怎么会……怎么就会……? ——方宜民每天提心弔胆挂念着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自从李玉泽进入玄铁骑以来,对方不在濯京的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去预想最坏的情节……可是,这并不代表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方宜民真的就可以做到冷静。 旁边站着的几位大臣最先意识到他的不对劲,问道:「方大人……方大人?你怎么了?」 方宜民差点没能站稳,幸好在失去神志之前的一秒钟稳住了身形。 他微微侧身,躲开了同僚伸过来想要扶住他的手臂:「……我没事。」 可是就是这一秒钟的动作,也仿佛耗尽了方宜民现在全部的体力。他感觉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来,又明白自己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只好咬牙坚持在原地站着。 李岩站在他的斜上方,听到身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粗重唿吸,转过头去一看,就看见方宜民宛如死灰的绝望眼神。 ——对方是儿子李玉泽的至交好友,又是李岩自己从小时候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方宜民小时候起人就长得好看,又听话,从小便得了他们这些大人不少喜爱。甚至在李岩自己的心里,也是把他当做自己半个儿子来看待的。 第58页 此刻方宜民的状态明显有点不对劲,李岩心里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提醒封祁:「陛下,方大人身体似乎有些不适……索性现在讨论的也是兵防的事情,若是方大人无事禀报的话,便先让他下去休息吧?」 封祁看了方宜民一眼,猜测到了他为何又如此反应,便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安抚道:「嗯,爱卿若是没事情,便先下去休息吧,这里的一切……你不用担心。」 方宜民听懂了他的暗示,点点头,勉强笑道:「谢陛下体恤,那臣就先下去休息了。」 他勉强维持着身形出了大殿,一出门脚步便跌跌撞撞,喉间涌上一点点久违的血腥气息。 灵犀已经得了通知,正在殿外焦急地等。看见方宜民慢慢走出来,急忙走上去扶住了他。 终于看到了放心的人,方宜民不再维持着那一副费尽的沉稳样子,疲惫地卸下了伪装。 灵犀消息灵通,已经听说了李玉泽在朔北出事的消息,见着方宜民脸白如纸的面色,更是着急地不得了。 她伸手承担住主子的大半重量,语气担心:「主子……您别太担心了,李公子他——」 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是什么机关,轻轻一进耳朵,就像在敲击方宜民的五脏六腑。 只是此时他思绪混乱,心情也不稳定,被灵犀这么一提李玉泽的名字,竟然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子!!!」灵犀吓坏了,立刻掏出怀里的手帕,仔细地给方宜民擦嘴。 吐完一口血之后,方宜民的胸间倒是畅快了不少。他从灵犀手里拿过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唇角。 「我没事……」方宜民笑了笑,只是因为虚弱,那笑意非常淡。」我们先回去吧。」 ------ 夜晚,寂静无声。 公主府里,封景舒结束了和大臣们一早上的唇枪舌战,下午又和几位将军开了一下午的作战会议,回到府上的时候早已经筋疲力尽了。 可就是这样,被婢女服侍着洗漱完毕之后,他还是捨不得休息,又随手拿过摆在书案上的北部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卸掉一头的钗环,不施粉黛的他,没了平日里那种,反倒透出点模煳性别的清秀。 「公主,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儿还得起早呢……」 封景舒的贴身婢女枫儿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轻声说。 ——她们这些贴身侍奉的人,早已经在日积月累的相处里识破了封景舒伪装的女儿身,又或许封景舒对着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刻意隐瞒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习惯也好,还是为了防止让别人起疑,进府的第一天封景舒就让她们一律称唿「公主」,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倒是没有什么改口的必要了。 封景舒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再看一会儿,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枫儿嘆了口气,走到封景舒身边,帮他把书案上摆着的烛火芯子稍微剪短了一点儿,好让烛光更加明亮。 ——夜里这样看书,实在太伤眼睛了,平日里有驸马爷在的时候,公主向来都不会这么晚还呆在书案前的…… 可枫儿她们知道,封景舒对下人随和是一回事儿,会不会听他们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而且封景舒本身性子就执拗,若是她们一直劝,说不定这位主子越是不会听她们的话。 ——果然,驸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看着封景舒微微皱眉的表情,枫儿心里又默默嘆了一口气,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走出房间前的一秒,到底还是不放心封景舒的身体,枫儿叮嘱道:「公主,您别看太晚了,明天很早就得出发,估计天不亮就得起床……要是被驸马知道您没好好休息,该怪罪我们了。」 枫儿一向了解主子,知道什么对于封景舒来说最管用。他嘆了口气,倒是歇下了昼夜不睡研究地图的心思。 不过,既然枫儿提到了那个人……封景舒的心稍稍动了一下,抬头对着她道:「驸马给陛下写的那封信呢?放在哪儿了?」 ——赵承弼给他写的那一封,封景舒一直拿在手上没有放下过。但他写给封祁的那一封,不知道去哪儿了……? 枫儿走过来,打开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匣盒:「公主别着急,就在这儿呢……陛下知道您想驸马想得紧,这信命人镌抄过几遍,立刻就送来府上了。」 她把信交给封景舒之后,没再多言,重新给茶杯里添过茶水之后就退下了。 偌大的华丽寝殿里,又只剩下封景舒一个人。 他回头望着纱粉色的床幔,仿佛还能想像赵承弼坐在上面不情不愿,浑身别扭的样子。 忽然,刚才已经退下去了的枫儿又敲了敲门。 封景舒把信放好,抬头问道:「什么事?」 「公主,」枫儿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答道,「是方宜民方大人来了……在府门口候着呢,说是找公主您有点事情。」 「嗯,他来了?」封景舒挑挑眉毛,表情略显惊讶。 ——这么晚了,方宜民过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情呢……? 封景舒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猜测,但这个决定和方宜民平常在他心里的印象实在背离太远。他摇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59页 「请他进来吧,在门外说话就好。」 ——已经快到深夜了,他表面上还是个公主,和方宜民在一个屋子里说话,传出去到底有些不好。 把赵承弼的信件收好,封景舒索性也懒得再扑脂粉和换女子的衣裙。 今天一天他的情绪经歷了大起大落,也实在难以再提起精神……封景舒现在心里完全就只有一个念头——到朔北去,把赵承弼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带回家。 除此之外……别的任何念头,他都再也没有心思提起了。 方宜民跟随着枫儿走了进来,不用封景舒提醒,他自己也明白礼数,在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方宜民撩开衣袍跪下,朝着开了一条门缝的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方宜民,深夜叨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封景舒换了个嗓音,问道:「方大人请起,不必多礼了。这么晚了,你来所谓何事?」 「公主……」方宜民依言起身,措辞了片刻,忽然又在门前跪了下来。 ——他跪的声音实在太大,膝盖与石板碰撞,在安静的夜晚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坐在椅子上的人被他这幅阵仗吓了一跳,赶紧让枫儿扶起方宜民:「这是做什么?!枫儿,快把方大人扶起来!」 方宜民看着门的方向,眼睛还带着点哭过之后的红肿,眼神却比谁都要坚定:「您这次去朔北……能不能,也带上我?」 第29章 「你也想去?」封景舒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劝道,「可是你不是……」 他并不了解方宜民,可是在封景舒一贯的印象里,对方似乎天生就是个拿笔桿子的。 哪怕是瞧瞧那手——葱白的手指,指尖嫩得跟白玉似的。就这样的手,平日里写写奏摺什么的才合适,哪儿能拿刀剑上战场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被方泽洋方丞相大人知道了,自己的外孙要去朔北……恐怕也不能答应吧??? 方宜民也知道自己在体力上并没有什么优势,怕给对方增加负担,又怕封景舒真的不带着他去朔北。 方宜民急忙道:「我在家的时候,祖父也常要求我锻鍊的。只是我身体不大好,但是……但是就平常骑马赶路什么的,肯定没有问题!还有,还有……我会医术,也会做饭,我可以当随行的军医,也可以当伙夫,或者就生火做饭什么的……生火做饭的人你们总是需要的吧!!!」 他急切地等着房内人的回答,生怕从对方的嘴里蹦出一个「不」字。 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即使封景舒根本就看不到,还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瘦削没二两肉的手臂,想要显示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力量。 封景舒听方宜民这样急切的语气,眸子里的焦急怎么都掩饰不了,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领会到了什么。 从这个瘦弱的人身上,他能够隐约体会到一种深沉的爱人不得——正是因为封景舒自己也有过这样苦等的经歷,对于方宜民现在的表情,他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同病相怜」之感。 实在开不了口拒绝,也实在开不了口答应,封景舒纠结了片刻,动了动嘴唇道:「可是……还有方丞相那边……也不太好说吧?」 ——朝廷里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文官去边防的经歷,之前的江极就是一个。若是方宜民真的要较真起来和封景舒好好理论一番,他恐怕还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拒绝。 况且还有对方对李玉泽的这一层感情在……仿佛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追逐,封景舒本该嘲笑他傻,却因为自己相似的经歷而将心比心,拒绝的话就更加难以说出口。 所以眼下就只好搬出方宜民祖父来做藉口——方大人似乎一向乖顺,有方丞相这个由头在,他应该就……不会再提起要去朔北的事情了吧? 可万万令封景舒没想到的是,方丞相在方宜民这儿还真的不一定管用。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方宜民摇摇头:「公主是在担心祖父不同意吗?不用担心,祖父那边由我来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都由我一力承担。」 封景舒:…… 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门外站着的这个人,性格有多么的执拗,几乎和自己不相上下。 封景舒平日里习惯了让别人对他束手无策,转眼遇见方宜民,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都有多难缠。 他张嘴了片刻,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好交代道:「那你便和我一起出发吧……具体的时刻和地方,我会让枫儿再通知你。」 方宜民又跪下去,满心欢喜地道了谢,被灵犀扶着回府去了。 ------ 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就出发,一路往北走,沿途的景象也随着气温的降低而越来越萧条。 对于在花团锦簇的濯京呆惯了的方宜民来说,这景象倒是带着点难得的别致。 或许是又因为想到了这也是李玉泽曾经走过的路,方宜民对于沿途的一景一物都更加的珍惜,有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捨得眨,心里不停揣测着李玉泽看到这些沿途风景时候的所思所感。 然而,这样留给他想东想西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很多——准确地说,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里消磨。 方宜民的身体到底还是支撑不住这样的行程,日渐衰败下去。到了最后快要到朔北前的一天,他甚至连东西都不怎么吃得下去,仅仅靠喝一点水来维持生机。 第60页 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轮,东西吃不下去,苦兮兮的汤药倒是喝了不少。灵犀和几个婢女看着他躺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如纸,眼泪都不知道掉了好多回。 幸好老天保佑,她们天天默念,总算在方宜民坚持不住前到达了赵承弼的营地。 军情紧急,和赵承弼见了面,留给封景舒卿卿我我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只有在商讨完了突袭计划的当晚,他偷偷摸摸熘进赵大将军的营帐,被对方放水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才能够在无人注意的夜晚静悄悄地搂在一起一会儿。 他们这头有情人浓情蜜意,那头方宜民倒是睡不了个好觉了。 ——离快要见到李玉泽的时间越来越近,虽然封景舒和赵承弼都告诉他以现在的兵力和作战安排,应该不可能会出纰漏,绝对能把李玉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可方宜民的心里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很多种可能……也许是因为他上心的事情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件,所以总是想要做好万全的计划,确保这件事情能够万无一失才行。 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睛,在无边的黑暗里,又一次……或者说数不清多少次地—— 想着李玉泽入睡。 ------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第二天天不亮,埋伏好的玄铁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羌人的军队。 寅时三刻,比约定好的时间要提早了三个时辰,赵承弼的军队突然发动了袭击。 这也是他和封景舒曾经商量过的——羌人能够在他们玄铁骑里面安插奸细,就理应不只有被发现的伙夫那一个。这次营救李玉泽,最重要的就是利用这个可能存在的奸细,向羌人部落传递错误的讯息更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玉泽那边也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和赵承弼来了一招里应外合。 之前还被围困在澜山关的军队,瞬间就利用了这里易守难攻的优势,和外面的赵承弼相互配合之下,开始自认为胜券在握的羌人倒是成了被夹在包围圈里的那一个。 错误传递出去的情报,再加上双方悬殊的兵力——羌人的首领绝望地坐在地上,看着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兵力,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举动,到底葬送了多少同族人的性命,又是多么的……不自量力。 在一片漫天的硝烟里,震天的喊杀声中,李玉泽一眼就看到了方宜民。 才几日的功夫没见——三天?又或者是四天吧?……李玉泽自己也有点煳涂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离开濯京,直到被困在这儿,应该最多最多也超过不了五天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方宜民,那种好像被他无意识压在心里的想念,立刻就以更加难以想像的疯狂攻势,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心灵。 所以,就连李玉泽自己的记忆都开始有点错乱起来——自己和子澜分开的日子,是不是已经很久了啊?不然他该怎么跟自己解释……仅仅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对方宜民的想念,就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呢? 「从羿……」 方宜民下了马,快步跑到李玉泽身边,伸出手臂去触碰他。 年轻的将军仿佛还在因为他不请自来的举措生着闷气,又或者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脑袋——李玉泽还是立在原地,露出玄铁骑从未看过的,木头似的呆愣神色,就那样任由方宜民白皙的手掌在他沾满了血污的脸上左摸摸右摸摸。 方宜民摸了好半天,用手指给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才发现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声。 他于是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李玉泽是因为他这贸然冲动的举措有点生气了,还是人因为有哪里不舒服,才不能够即使做出相应的反应。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方宜民的语气里就更加带了点焦急。 他又伸出瘦削的手掌在李玉泽面前晃了晃。眼前的人像是如梦初醒,突然,俊挺的眉眼又鲜活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玄铁骑众将士的面,李玉泽径直搂住了方宜民的肩膀。 这姿势其实在外人看来也算不上有多亲昵,毕竟玄铁骑的将士们每天在一起出生入死,这种勾肩搭背的时候多了去了。 但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此刻李玉泽望着方宜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连唿吸都捨不得多花出一份心思,好像生怕怀里的人他轻轻一唿吸就会消失了似的。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多了点旖旎和亲昵,仿佛任何一个别人走到离他们稍微近一点的地方,都会有种硬生生挤进去的格格不入之感。 少年将军的身上还穿着硬挺的盔甲,在他铁一般手臂的桎梏下,方宜民和他的胸膛贴得很近。 钢铁坚硬的触感隔得小方大人有点痛,然而李玉泽主动的触碰,又是他很久都没有得到满足的渴望。 方宜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沖昏了头脑,就连快到嘴边的闷哼……也被悄悄咽了下去。 他悄悄攥住了对面人的袖脚,不安地开口:「从羿……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来了,你不要……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只是太想、太想这个人了……想到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他的一切。 他喝茶的时候,会担心李玉泽是不是在忍渴挨饿,他走路的时候,又担心李玉泽是不是受伤了……在这些纷杂的思绪和担忧里,唯一不变的一点只是—— 第61页 这些念头的主角,想念的根源,都只有李玉泽一个人而已。 李玉泽抱住他,把人更紧地拉到自己怀里。 ——瘦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之前还有宽大的外袍做遮挡,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出方宜民的变化。现在把人结结实实地圈在自己怀里了,李玉泽就能明显地感觉到。 当他的手臂搂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摩擦碰到了方宜民的嵴骨。嵴骨微微凸出,甚至比前一段时间还有明显的触感,昭示着怀里的这个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又吃了多少苦。 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李玉泽看着他紧张不安的神情,和不太红润的脸色,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听到他轻轻的嘆气,怀里方宜民的表情更加紧张了,甚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李玉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嵴,似任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笑道:「看来我啊……真的是放你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闲闲这个月的第13朵小红花,开熏!说开了之后,这一本书后面都是甜甜的了! 新文幻耽快穿《反派救助指南》定了【4.23】开文,攻在各个世界里拯救偏执反派小可怜的故事。预计6个世界,喜欢的可以先收藏一波哦!闲闲会努力把支棱带到下一本书,继续奥利给!!!(果然,手速上来了之后,我都更有底气了哈哈哈哈quq) 第30章 「看来我啊……是真的放你不下了。」 怀里的方宜民听到他这一句,抬起头来,视线里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喜悦。 他真的没有听错吗?……李玉泽说……李玉泽刚刚说了什么? 像是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李玉泽牵起他的手,当着众将士的面,把那截细细的手腕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就像醉酒的那天晚上一样。 「子澜。」年轻将军的脸上带着点笑意,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与赤诚。 「我心悦于你,」他这样说着,「……我们在一起吧。」 今天的李玉泽,仿佛也带了醉酒那天的坦诚,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意,亦或是考虑那些世俗的规矩与束缚。 也许,劫后余生就是能够给人勇气吧——被逼无奈躲进山里的时候,断水断粮的那一整天,十二个时辰,李玉泽的脑子里除了脱困的方法,想的竟然都是家人和方宜民。 也只有到了此刻,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间里,李玉泽才能够有机会去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是的,他爱方宜民。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李玉泽便决定了——要是老天开眼,能够再一次让他有机会见到方宜民……那么他绝对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勇敢、都要坦诚。 他不再会纠结于那些世俗的考虑,或者对双方关系的疑惑——只要方宜民也喜欢他,他又喜欢方宜民,那他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与性别家世世俗都无关。 那么……方宜民呢?子澜……子澜,也喜欢他么? 李玉泽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方宜民的手腕还被他握着。然而一向讨厌与别人亲密接触的小方大人,此刻却乖乖地任由他牵住,一点都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 ——所以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了,不是么? 李玉泽忍不住想锤自己的脑袋瓜——他之前,他之前怎么能就那么笨呢?! 对方的一举一动,对他的体贴温柔,对他的毫无防备,竟然都被李玉泽贴上冠冕堂皇的「好友」标籤,然后心安理得地不去想更多。 然而,就算是这样,李玉泽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郑重其事地表明一次自己的心迹。不为别的……哪怕只为那个晚上的莽撞道个歉也好。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开了口:「子澜……」 没想到心有灵犀似的,对面方宜民也同时说道:「从羿……」 「从羿。」方宜民这次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退让,而是直接拿住了主动权。「这次让我来先说吧。」 李玉泽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他身上。幸好这个位置别人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然所有玄铁骑的将士们恐怕都会吓一跳——统领看人的眼神,什么时候也这么温柔了?! 两个人说话间声音压得很低,怕李玉泽听不太清,方宜民干脆离他更近了一点。 李玉泽顺势搂住对面人细瘦的腰肢,可还来不及丈量手臂里的那截腰肢是否病瘦了,就听见方宜民撂下个惊天炸弹:「其实那天的事情……你真的不用愧疚,因为……都,都是我计划好的。」 方宜民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发闷:「那天的酒是我准备的,因为我就想……就想和你不要再这样兜圈子了,我们这样以后,第二天我便跟你说清楚一切,表明我的心意。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从羿,一听到你让我去赏花宴,去找别人,去成家,我就……」 说到最后,他好像知道自己没理,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了,你不要生自己的气了,要打就打我吧。」 这话听得李玉泽都想笑——相识二十几年来,他何时打过方宜民?!就连现在听了对方肚子里的这些小九九,也只是觉得幸好……幸好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不然对方这样做,李玉泽自己恐怕真的要酿成大错。 不过,又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方宜民身上青青紫紫的口勿痕,李玉泽气不过,还是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屁月殳。 第62页 李玉泽的自制力,他自己还是非常清楚的。若是没有那酒的作用,即使他情难自控和方宜民亻故了,人第二天应该也不至于狼狈成那个样子。 ——方宜民对他做这些小心机是一回事,因为这些小心机让自己的身体受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李玉泽不喜欢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不生气……」李玉泽摸了摸他的背嵴,温柔地劝哄,又抱着他问道,「那第二天早上你起来,难不难受啊?」 方宜民先是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地摇了摇头。 听见李玉泽鼻腔里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就立刻又变了口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也没有很难受啦……」方宜民扯着他的袖子,手里比了个小小的手势,「就一点点。」 李玉泽轻轻掐住他的脸,动作温柔,嘴里却不留情地教训道:「想出这个办法的是你,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你。你自己看看,下次还敢不敢耍心眼儿了?有什么东西想说,还敢不敢瞒着我?」 怀里的人浑身上下都瘦,也就脸颊和屁月殳还剩下二两肉。方宜民被他的动作捏得有些痛,却又钻进「作恶者」的怀抱,在他怀里小声求饶:「不敢了……从羿,你轻一点……我痛。」 李玉泽放开掐住他脸的手,结实的手臂又重新回到方宜民的腰间,安静地环着,让方宜民觉得轻松。 这几日担心着李玉泽,方宜民一直以来都没能睡个好觉,这个问题在来时的一路颠簸就更加恶化了。 此刻被李玉泽抱在怀里,初升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倒是让方宜民生出了点困意。 他眨眨眼睛,有点泪光从瞳孔里涌出来,又被睫毛吸收了进去。 方宜民想抬起手腕,擦掉睫毛上的潮湿感觉,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臂都被李玉泽箍紧,只好「唔」了一声,退而求其次地在对方的外袍上擦干净眼泪。 方宜民越被抱着,就越是睏倦地厉害,忍不住搂紧了李玉泽的脖子,藉由对方的肩膀来为他的脸挡挡日光。 他这头困得快要站着睡着,那边李玉泽倒是专心致志地再检查他到底有没有瘦。 ——刚才李玉泽就感觉出来了,在他走的这小半个月里,怀里的人肯定病过,甚至轻轻一摸都能感觉出骨头来。 此刻方宜民被他抱在怀里,就更加方便他丈量怀里人的腰肢。 李玉泽一只手轻轻掐住,另一只手在方宜民腰间慢慢移巡,结果还没动几下就已经到了头。 ……是真的瘦了。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不死心地再量了几次,得到的都是这个结论。 「子澜。」李玉泽忍不住又把方宜民从他怀里提拉出来,问道,「这段时间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吃过的苦,方宜民无意让李玉泽再知道一遍,便像鹌鹑一样又埋进他怀里,语气讨好:「从羿,别再摸了,我的腰还疼着呢……」 真的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李玉泽收了要好好盘问人的心思,手臂重新搂住他,温柔地问:「腰还疼着呢?是怎么回事?哪儿疼,我给你按按?」 「就两边那块儿,都疼……」方宜民打了个轻轻的哈欠,把脸更深地埋进人怀里,笑得像得了食的猫,「都怪你,手劲儿太大,我的腰都被你掐青了,到现在还没消。」 李玉泽:…… 作者有话要说: 李玉泽:不是我睡了老婆吗?怎么说的好像老婆睡我一样?……但是,老婆真的还是太瘦了,我下次真的要收敛一点。(反省脸) 第31章 就在他们俩贴在一起黏黏煳煳说话的时候,旁边站着的玄铁骑的将士也忍不住悄悄把头伸了过来,偷偷地八卦这这边的情况。 「统领旁边站着的那个人,是谁啊?」 「你这都不知道?这位就是京城的方大人!上次窈州治理水患,这位方大人可是大功臣呢!」 「真的?哇,我就是窈州人。我听我娘说了,家里门口那块地方都换了好几批人来了,濯京老是派人在家门口蹲着,可是没有一位大人能修好……这么说来,这位方大人,该是很有本事的哇!」 「那可当然了!」 「不过方大人看起来,似乎……很年轻的样子?」 「他和咱们统领差不多大!」 开始提问题的将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差不多大!那也太年轻了吧!」 得到对面人肯定的答覆之后,他又忍不住连连点头,赞嘆道:「果然,这就叫什么……年少有为?」 他对面的将士也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是啊!别忘了,方大人可是咱们统领看上的人!那还能有差?!」 「也是也是……」对面的将士听他这么说,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统领生得英俊,方大人也长得这么好看,两个人站在一起,那可真是……」 将士没读过什么书,一时想不起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不远处紧紧贴在一起的这两个人。 旁边人听到他卡壳了,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接上接下来的话:「般配!」 「对!般配!」 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嘿嘿地笑了一会儿,又把脖子伸长了去看那边的情况。 到底还是脸皮薄,在这样众目睽睽下抱了一会儿,方宜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周围探视的眼光,身体在李玉泽的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第63页 李玉泽神经粗惯了,周围又都是在他看来熟悉得不得了的弟兄们,和心爱的人在他们面前秀一把恩爱,对李玉泽来说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还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动作,李玉泽疑惑地低下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方宜民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细如蚊蝇:「旁边好多人……都在看咱们……」 李玉泽这才恍然大悟怀里的人是怎么了——原来冷静如子澜……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嘿嘿嘿。 还挺可爱的嘿嘿嘿。 不过体贴如李玉泽,到底还是捨不得让方宜民不好意思太久。他沖旁边看热闹的玄铁骑将士们挥了挥手:「看什么看啊!一个个的,就会看热闹,都没个正事儿干是不是?」 有一个将士起闹道:「统领,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瞒了我们这么久,还不许我们多好奇一下啊!」 「是啊是啊!统领,嫂子这么——」 旁边将士杵了这没眼力见的傻子一眼——嫂子嫂子,人家一大男人,是你该叫嫂子的吗?! 李玉泽低下眼睛,看了眼怀里人的表情——方宜民还窝在他的颈间没有起来,只是那一双耳朵红了个彻底,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唿,倒是没有众人预想之中的那么排斥。 不过李玉泽还是开了口:「就叫方大人吧。」 他看着怀里红透了脸的鹌鹑,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笑意:「……子澜脸皮薄,你们就别打趣他了。」 众人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好。有几个将士胆大,直接凑了上来问他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李玉泽抱着人都一一答了。 ——男子间的相恋,并不算多见。但神奇的是,玄铁骑的将士们倒是很好的接受了李玉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情。 其实李玉泽不知道的是,他们之前就在私下里偷偷地讨论过——以李玉泽这么兇残又冷冰冰的性格,平时动不动就让他们凌晨起来加练,哪个姑娘能喜欢咱们统领啊! 幸好李玉泽不知道——这些将士吐槽完之后,又只能苦兮兮地趴在地上继续加练——不然……还不得把他们的皮都给练掉了。 不过此刻……看见窝在李玉泽怀里的那位小方大人,生的是个清隽模样,高高瘦瘦,皮肤白,看着也是一幅笑眯眯的好脾气样子。 玄铁骑的将士们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看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统领啊! 虽然对这位突然到来的方大人有点好奇,玄铁骑的众人到底还没被统领的恋情沖昏了头脑,热闹八卦了一通之后,又慢慢散开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 三四月的朔北,天透着一种澄澈的蓝,仿佛质地均匀的水晶,安静地折射着耀眼的阳光。 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玄铁骑一行人兵分两路,少部分护送着方宜民和封景舒回沧州北部休息,大部队由杨述率领继续往北地的驻地赶。 ——玄铁骑在朔北的基地离这边还有一段路,李玉泽和赵承弼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拨出一小部分人来,送方宜民和封景舒回沧州北部的基地休息。 毕竟他们天天过惯了这些风餐露宿日子的已经习惯了,再苦再累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 可方宜民似乎大病过一场的模样,肯定是不能再吃衣食住行方面的苦了。而公主,养尊处优惯了,让他们跟着李玉泽和赵承弼回去朔北吹北风睡帐篷……也实在是不太合适。 两个人决定好之后,便准备徵得方宜民和封景舒的同意之后,便开始整军出发。 然而出乎李玉泽意料的是……方宜民对于他不能去北地的这件事情,表现地非常怅然若失。 他一开始还没发现,通知了方宜民和封景舒之后,见两个人点了点头,便立刻到玄铁骑中间安排事情去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李玉泽坐在方宜民的对面,才发现身边的人有点不对劲。 他唿哧唿哧喝完三碗小米粥,又用了五个饼子,见身边的方宜民手上还在拿着第一个,心不在焉地啃,忍不住凑上去问道:「子澜……你怎么了?」 叫第一声的时候还没有反应,直到后来李玉泽又叫了几次,方宜民才仿佛如梦初醒:「啊?怎么了?」 李玉泽用筷子轻轻戳了戳他:「怎么了?从一开始就在发呆。是吃的不习惯吗?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再给你做一点儿?」 方宜民抱着那个饼,摇摇头,模样还是傻傻的:「没怎么啊……我吃得慢了一点……是不是快要走了?那我吃快一点,不要耽误了。」 「诶诶诶,没有没有,不耽误什么。」李玉泽哭笑不得地阻止了眼前人的动作,把他手里的食物拿下来放进碗里。 他把方宜民的身体扳到面向自己:「你好好跟我说说……你怎么了?嗯?跟我说说好不好?」 方宜民看了他一眼,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我不想走……我也想去北地看一看。」 ——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李玉泽却在那里呆了六年之久。方宜民以前就想过,如果自己也有机会的话,合该去那里看看的,也许见识一下李玉泽信里所说过的万里冰封的罕见美景。 可是……方宜民有点纠结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会不会给李玉泽他们添更多的麻烦。 第64页 毕竟……这一路过来,他也没能帮上李玉泽什么忙。 和在朝堂上的如鱼得水不同,方宜民在这儿可算得上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闲人,他对带兵打仗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对于北地的驻军更是一点都不了解。 就连公主,在他们讨论军务的时候,都能够偶尔针对李玉泽和赵承弼的决策发表些自己的意见。只有他自己……在这里不仅帮不上李玉泽的忙,还有可能给对方添了不少的乱。 「但是……是不是……现在有点不方便啊?」他小心地看了眼李玉泽的表情,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提议。 ——毕竟就他现在,脸色差成这个样子……甚至都不用李玉泽说,他就知道自己到了朔北,肯定会支撑不住。 李玉泽看着他,嘆了一口气:「主要是你现在……子澜,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我再带你去,好吗?」 他抱着方宜民,温柔地解释着:「而且现在那边也不安全。到时候,等那边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你的身体又好一点儿了,我们再去那里看一看好吗?我们可以爬一爬澜山关,在草原上跑马。等到了冬天,冰凌垂下来,像水晶一样,能有人那么高!到时候,我都带你去,好吗?」 方宜民被他抱着,听他温柔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描绘那些东西,好像内心里因为看不到的失落也少了一些。 「嗯。」他窝进李玉泽的怀里,感受着人的体温,语气闷闷,「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李玉泽轻轻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你放心,等你身体好一点儿了,我便带你去。到时候我们从濯京出发,慢慢走,沿途一路上还能吃吃喝喝玩儿呢。」 ——李玉泽没有说的是,到那个时候,要是朔北已经安定,他自己身上的担子想必也能轻松一点了。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天天陪着方宜民。 只要他想去的地方,李玉泽都陪着去。 方宜民点了点头,安静了片刻,又道:「从羿……」 李玉泽「嗯」了一声:「怎么了?」 「我来这里……」这个担忧在方宜民心里埋了很久,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会不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啊……?」 李玉泽有点意外:「怎么这么说?」 「我什么都不会,跑马也不行,带兵打仗更是一窍不通……」聪明的小方大人还是难得遇到自己不擅长的事,低落地垂着脑袋。 李玉泽把他的脸抬起来,让两个人四目相对:「没有,子澜,你不要这么想,真的没有。」 年轻的统领抱着自己的宝贝,在晌午的阳光里,郑重其事地强调道:「你能来这儿,来我身边,对于我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休息哦!感谢在2021-04-1415:00:00~2021-04-2114: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里2瓶;4010987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在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李玉泽不再是来时的孤身一人。 他的身边站着方宜民,身后是他的玄铁骑。 年轻的将军今天没有穿盔甲,在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深蓝色的劲装岿然不动,只有一点点袖角随着微风吹拂上下起伏着。 赵承弼不属于玄铁骑的编制内,他在濯京也有许多正经事清要做,这次和李玉泽一起来朔北,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对方对抗羌人的。现在外患已除,也到了赵承弼该回京的时候了。 遗憾的是,李玉泽却不能跟他一起回去……他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要整顿玄铁骑里的人员,重建基地和边防,不管哪一件,现在都是少不了他的。 其实有时候……李玉泽也会觉得十分地对不起方宜民。 对方和他在一起,似乎总是要牺牲很多——就比如他们现在……明明才刚刚互通过心意,还没来得及温存一会儿,李玉泽就该回朔北了。 就连他们相处的这十几年,要是真的正儿八经地算帐,论那些互相送出的礼物和写过的往来书信,方宜民恐怕也是当仁不让更多的那一个。 越是这么想,李玉泽的心里就越是愧疚,一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几乎快要把他淹没了。 在这种酸胀情绪的驱使下,他忍不住开了口:「子澜……」 ——他的内心有一种冲动,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完。可是话一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和方宜民之间,这些东西是最不需要的。 果然,话还没说完,仿佛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一样,方宜民微笑着开了口:「没关系啦……我明白的。」 他轻轻扯了扯李玉泽的袖子,明明他才是最被想念折磨的那一个,现在却还要逞强一般地安慰李玉泽:「你不要想太多啦,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的。」 李玉泽看着他嘴角的微笑,明白了他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轻轻笑了一下,把后面的道歉和愧疚咽进了肚子里。 他把方宜民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嗯。」 这段时间方宜民被他好好养着,一日三餐都有李玉泽看着他吃,脸色好了不少。 第65页 李玉泽看着怀里的人总算好看起来的脸色,还是带点不放心地叮嘱道:「回去之后,也要按时用膳,知道吗?晚上早点睡,上朝什么的,也不要弄得太辛苦了……」 ——听他这么说,自己回去之后仿佛要一心一意躺下来当闲人了一般。 方宜民笑道:「从羿你可快别说了……若是陛下听到你这一番话,怕不是要生气了。」 他在这儿一个劲儿插科打诨,笑眯眯地开玩笑,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即将离别的低落情绪影响李玉泽。 李玉泽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只是把人还在笑嘻嘻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默默地嘆了一口气。 方宜民又从袖子里慢吞吞地伸出手,仿佛安慰一样地拍了拍李玉泽的后背:「从羿,真的不要担心啦……我都二十好几了,能好好照顾自己的。」 ——也就眼前的这个人,还当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儿,处处都要人操心。 李玉泽抓住他作乱的手,又重新塞进自己怀里,防止方宜民的手被风吹得重新变冷。 有时候李玉泽也想为自己申诉一下——真的不是他太操心啊!而是怀里的这个人……知道没有人关心着他、在意着他,就真的会放任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别看方宜民表面上笑眯眯的,在北部的这段时间里,就天天跟在李玉泽后头,人做什么他做什么,其实……小方大人脾气倔着呢。 再耽误片刻,上路没走一会儿就要天黑了。天黑了不好赶路,怕他们在路上不安全,赵承弼开口提醒道:「从羿,子澜……我们可能现在得出发了。」 方宜民从李玉泽怀里抬起头,惊讶道:「现在?」 赵承弼看出了他的失落,不忍心做这个拆散鸳鸯的狠心人。但晚上赶路到底不安全,他们在路上的时间越久,耽误的事情也会越多,便狠下心点了点头。 李玉泽把人重新揽在怀里,给了赵承弼一个「等会儿」的眼神,对他说:「那我们……再说一会儿话。」 赵承弼于是点点头,安静地走开了,把空间重新留给这一对即将分别、却又刚刚互通心意不久的有情人。 方宜民窝在李玉泽怀里,远眺着北部苍凉的景色。这边日头高,云却很淡,阳光亮的刺眼,连带着视线里的一切东西都带着几分灿烂。 ——从羿每日在这边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吗? 方宜民望着远方起伏的山脉,山影淡淡,日头高悬,时而有几只秃鹫掠过顶峰,发出令人醒神的啸叫。 李玉泽低头望着他,问道:「好看吗?」 方宜民似乎看得出神了,语气呆呆的:「……好看。」 ——这样苍凉却壮阔的景象,濯京从来都不曾有过。作为大燕的首都,它是繁华而嘈杂的,和这里的景象一对比,方宜民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喜欢这里这种片刻的安宁。 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吧…… 想到这里,方宜民抬头,正好看见李玉泽锋利的下颌线。 「那儿就是澜山关。」李玉泽抱着他,伸手指道,嗓音低沉好听。「过了那儿,再走个一天两天,就到了我们在朔北的大本营了。」 方宜民嘆了口气,到底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养病,可还是道:「……我也想去。」 在李玉泽面前,方宜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此刻那种闷闷不乐很容易就被伴侣读到,又被更加细密的吻和拥抱安抚住。 李玉泽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心,又帮方宜民把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好。 他低声说,语气郑重地像是许诺:「会有那么一天的。」 ------ 两个人黏黏煳煳一阵,知道再也耽搁不得,李玉泽牵着方宜民的手走了过来。 赵承弼和公主正站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公主的表情有点生气,赵承弼则带了点小心翼翼。 李玉泽走近一点,就听见公主似抱怨似撒娇地小声道:「你明明说过了,回京之后就会……」 后面的内容公主没有再说出口——敏锐地察觉到李玉泽他们的靠近,赵承弼拉住了手臂,下巴轻轻地摇了摇。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读懂了他的意思,封景舒只好不甘心地咬咬嘴唇,放开了赵承弼的手臂。 「公主,赵将军。」李玉泽带着方宜民走了过来,「应该要出发了?」 赵承弼点点头,早已经安排好的马匹和马车正停在路边。他翻身上马,公主明面上是女眷,于是和方宜民一人乘了一辆马车。 李玉泽对他拱拱手:「赵兄,这一路回去,子澜和公主……就拜託你了。」 赵承弼笑了笑,点头答应道:「从羿你就放心吧,交给我,定然把方大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李玉泽也笑着点点头,离别的时候,即使已经提前明白有这一天的到来,到底还是有点百感交集。 赵承弼俯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捨不得了……等你回濯京了,我请你喝酒。」 ------ 回到濯京之后,生活和之前的每一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每天早上起来上朝,和同僚们在等待陛下的时候随意聊聊天。 陛下来了之后,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情要禀报的时候,方宜民就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的砖块儿,一门心思当哑巴。 第66页 可到底……好像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次他去朔北的事情,并没有公之于众,毕竟那天在大殿上讨论之后的将领人选里,方宜民的名字可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上面过。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他本来就是个文官,去朔北打仗这种事情,按理来说怎么也轮不到方宜民的。 可大臣们都发现,方大人自从上次上朝时候不适,告了病假几周之后,竟然……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了? 这倒也不是说方宜民就真的什么都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拿空饷。 只是他显然整个人都心有所属,天天一副陷进去的模样,摺子和政务倒是处理得一如既往地好,只是……能明显看出来,人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些东西上面呢。 「方大人。」今天下朝后,李岩叫住了方宜民。 方宜民回过头,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问好:「李大人。」 ——两人在官场上虽为同僚,但毕竟李岩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又是李玉泽的父亲,该有的礼数和尊敬,方宜民半点不会少。 他依言回头,边看见李岩走过来,和颜悦色地道:「子澜,你不是一直喜欢吃你叔母做的菜吗?今天正好赶上她特地下厨,下朝之后你有空闲的话,晚上来府上吃饭吧。」 ——李玉泽不在的日子里,方宜民也时常去拜访李岩和李夫人。只是……那个人不在,方宜民去得也不算太勤。 每次看到那个人曾经待过的地方,想念便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方宜民只好用频繁的政务来远离那里,好让自己不至于太……睹物思人。 「而且,」李岩竟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从羿他有个礼物给你,托人从北地送回来了,还特地交代了我们都不许看,就让你亲自来我们家拆。」 李岩这么一说,方宜民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点点头:「那就……辛苦叔父和叔母了。」 李岩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句他客气,便慢慢转身走了。 ------ 方宜民回到府上,把官袍换下,穿了身浅绿色的外袍。 到了晚上,他如约而至。 今天似乎是什么李府的大日子,晚上的宴席,不仅由李夫人亲自下厨,就连李岩也忙前忙后,正在紧张地布置着。 灵犀跟着方宜民走进李府,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声问方宜民:「少爷……?」 方宜民也摸不清楚情况,便走上前问道:「叔父叔母,我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全府上下的人都动起来了,把整个庭院布置得热热闹闹的,红通通的灯笼挂了一排,好像有什么大喜事要发生似的。 「没有没有,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餐饭而已。」李夫人热情地招唿着他,「来来来,子澜,你坐这儿。」 李夫人指了个空位,在李梓潼的对面。他的斜对面是李玉泽的大哥李玉钧,不过……方宜民的身边还空着。 方宜民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也先乖乖听话了:「哦,好的好的。」 李梓潼和李玉钧都被叫起来帮忙了,整个长桌上又只剩下方宜民一个人。 他有些不安地起身,询问道:「叔父叔母,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要是有我能做的,你们不要客气,尽管和我说。」 「哎呀,嫂……」李梓潼差点就把心里叫了无数遍的「嫂嫂」两个字叫出口,赶紧又咽了下去,「……扫地的事情有我和大哥就好,方大哥,你坐着就行了啊。」 方宜民「哦」了一声,又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 不一会儿,一家人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又一起坐了下来。不过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菜还没有上。 「方大哥……」李梓潼悄悄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道,「你忘了吗?我哥不是给你备了礼物的吗?赶紧向我爹提啊,省得他忘了!」 方大人虽然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梓潼一幅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着急的模样,但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踌躇片刻,开口道:「叔父叔母,听说……从羿不是托人带了礼物给我吗?可否让我看一看?」 李岩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羿到了吗?」 「应该快了吧……」 「这小子!就不能指望他!根本就没有个靠谱的时候!」 「咳咳咳,子澜,这个嘛……」李岩支支吾吾地答着,就希望能给自己慢吞吞的儿子再拖点时间。 「子澜……」 熟悉的嗓音响起,方宜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不敢置信地朝外面看去。 在夜色的掩映里,暖融的灯火下,心上人策马缓缓而来。 一路奔来,就怕赶不上今天晚上的这一餐饭。李玉泽的声音里还有点喘,但仍旧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在门口的灯烛光下,他沖方宜民笑得温柔:「我回来了。」 第33章 【正文完】 门下人的脸隐藏在灯光里,眼睛却亮得惊人。 方宜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李玉泽。 李玉泽低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一点笑意:「怎么了,傻了?」 方宜民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突如其来的喜悦快把他的脑袋沖昏了,只能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怎么……突然……从羿,你……」 李玉泽翻身下马,为对面的人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想你了,就回来了。」 第67页 天上月儿圆圆,门前灯影灼灼,心上人的轮廓在夜色和烛光的修饰下更显英俊。 方宜民望着他的眼睛,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喉咙上下滚动,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他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便狠狠地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发出一个音节。 李玉泽却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方宜民闭口不出声的原因——刚才的那一个音节里,已经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哭腔。 他实在是太想他了……才过去了多久?一个月?一个半月? ——方宜民本来天天都数着日子的,按理来说不可能不清楚离自己从朔北回来已经过了多久。然而……此刻大脑宕机的他,却根本数不清自己已经等待了、思念了李玉泽多少个日月。 他天天数着日子过,却没想到爱人在他默默忍受着相思之苦的时候,已经在朝他越来越近了。 方宜民没来由地有点埋怨,想问李玉泽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他。又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从羿果然是明白他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很喜欢。 李玉泽本来就是想给人一个惊喜,谁知道自己这个「大礼」也送到了,怀里的人也哭了。 他哭笑不得地搂住方宜民,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嘴上赔罪道:「子澜别哭了,是我不好,没有提前跟你说。北地那边一切顺利,事情办得很快,我一结束那边的事情就立刻往回赶了……你别怪罪我,好不好?」 方宜民被他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只带着一点小小的抽噎,平白让人更加心疼。 子澜本来身体就不好,李玉泽真怕他哭出什么毛病,着急道:「别哭啦,再哭该把眼睛哭坏了……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方宜民的声音透过衣服传过来,带着点闷,却还是意料之中地软:「没有……」 「没有什么?」李玉泽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问道。看怀里的人不答话,就摸摸他的后背开始卖惨,「我一路回来,风餐露宿,没睡好觉,路上的厨子带了个新的,做的饭也不好吃……」 方宜民听他这么说,就抬起带着点泪痕的脸,伸手去摸李玉泽下巴上的胡茬。 李玉泽顺势帮他把脸上的眼泪全部擦干,就听见方宜民小声地道:「瘦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骗你的。」李玉泽笑了笑,他说这些本来就是为了转移怀里的人的注意力,没想到子澜还真的把他随口说的抱怨当真了。 他亲亲方宜民的手心,郑重其事地澄清道:「回来看你,我一点也不累。」 方宜民握住他的手,刚才哭过的眼睛还带着点潮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漂亮。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那、那你……吃过了吗?我们……在、在吃饭……」 李玉泽给人又擦了把脸,缰绳交给走上来的管家,他带着方宜民往门里面走。 「没有呢,千赶万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一餐饭。哪儿能提前吃啊?」 方宜民于是伸手帮他去解袍子的衣带:「那咱们快进去吧……今天你娘下厨,可有口福了……」 两个人一起走进庭院,李玉泽先后和父母、兄长、妹妹问了好,落座在方宜民身边。 见人终于到齐了,一直迟迟未上的菜品才开始端了上来。荤素都有,还带了一个小汤盅,旁边摆着几盘水果,虽然算不上特别丰盛,可看得出大家为了这个日子,的确是特别精心准备了一番。 青瓷盘子被摆上桌之后,方宜民第一反应是把李玉泽喜欢吃的夹到他碗里,才开始自己低头吃饭。 方宜民打量着桌上的菜品,过了一会儿,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发现了,今天的烧鹅选的不太好,肉质有点肥。 李玉泽一向不爱吃肥肉,方宜民便把自己的茶水杯拿出来,先把肥厚的鹅皮在茶水里漂了漂,才放进李玉泽碗里。 做完这一切,他刚要低头继续吃饭,却看见自己对面桌上,还有桌子的上首,李大人和李夫人,李玉钧和李梓潼,都在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八卦眼神望着他。 方宜民:「……」 李玉泽这时候也正好望过来,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点打趣的笑意,好像全然忽略了方宜民投过来的求救眼神。 方宜民:qaq从羿你救救我啊……你不能见死不久啊……我好像快要露馅了…… 「叔父叔母,」方宜民头皮有点发麻,没想到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能就让自己露了馅,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我只是……」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脸涨得通红,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我和从羿……」 我和你们儿子在一起了……这种话,当着李岩和李夫人的面,方宜民还真的说不出口。 他踌躇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场面眼看就要陷入尴尬的境地,李夫人却突然开口了。 像是知道方宜民深藏在心底的愧疚和纠结,她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却有些战战兢兢的孩子,微笑道:「子澜,你别害怕。」 李夫人伸手过来,握住方宜民的手,自然感受到了他冒着冷汗,带着点冰凉的手心。 李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似的说:「你和从羿的事情,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 方宜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着旁边依旧在笑的李玉泽。后者对他点点头,算是证实了李夫人刚刚说的话。 第68页 ……他们,他们都已经早就知道了??? 「嫂嫂,」李梓潼终于能把自己憋了将近一个月的称唿叫出口,畅快地不得了,「我哥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跟我们说啦!你在我们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所以,不要那么拘束啦!」 ——一个月之前……那就是他们刚刚从朔北回来,互通过心意之后不久。 也就是说……李玉泽在他们刚刚在一起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家里人。 可是,对方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情——每次的书信往来里,李玉泽也只是随便提了提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好玩儿的人和事,甚至连他刚才随口抱怨过的那些食宿上曾经吃过的苦,都半点没有提到过。 方宜民一向知道的——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太善于表达,一直以来,都是说的少做得多。 ——也就是这样,当李玉泽所隐藏的那些过于珍重的爱意,开始浮出水面一点点,当方宜民开始看到他的回应,感受到对方和他一样、甚至要比他更甚的爱意和珍视……就足以让方宜民自己满足地不知所以然,再也生不出什么别的奢求。 「我……」到底还是掉了几滴泪,泪珠落在桌面上,无声无息,人的表情却透着说不出的高兴。「我明白了。」 方宜民胡乱在自己脸上揩了揩,李玉泽替他好好擦了把眼泪,两个人站起身来,走到堂下。 「爹,娘。」李玉泽先跪了下去,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方宜民也跟着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又满心欢喜地叫:「爹,娘。」 他自己的爹娘走得早,到后来,全凭方老丞相一个人把他养大。 老人家这么多年当官儿,什么地方没走过,什么东西没见过,到头来一辈子,最惦念的就是这个孙子。 到现在……他又有了新的爹娘了。 李夫人和李岩各捧着一盏茶,端过来,分别放进方宜民和李玉泽的手掌心。 两个人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喝了。又站起身,去叫李玉钧和李梓潼:「妹妹,大哥。」 这次四个人分别敬了对方,然后喝了手中的茶。 过了敬茶礼,方宜民也就正式算是他们李家的一份子了。 「要好好的。」李岩看着他们,嘱咐道。 ——该有的思想准备,早已在一个月之前就经歷过了。那个时候的他们,也曾经有过不理解,有过对李玉泽这个决定的反对,有过对于他们艰难未来的预想…… 然而到了现在,看着这两个登对的孩子,齐齐跪在他们的膝下,在堂前等待着长辈的一个承认和祝愿,李岩和夫人……也就再说不出口拒绝了。 毕竟,想来想去,这天底下,也不会再有比方宜民更爱李玉泽的人,也不会再有人比李玉泽更懂方宜民。 做过十几年的至交好友,如今的这段关系,也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李岩看着已经长成为一个大人的儿子——器宇轩昂,眉目挺拔,势如松柏,而他身边的方宜民,眉目清隽,安静淡泊,如那竹林中挺拔的竹。 这两个人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到最后,也只有「天作之合」几个字了。 「从羿……」方宜民拉了拉李玉泽的衣袖,小声唤他。 「嗯?」 「过几日,等我与祖父说了……」在这段感情里,好像一直都是他在主动,这次让李玉泽抢了先,方宜民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你也来我那里吧。」 李玉泽握住了他的手,点点头,笑道:「好啊。」 ——果然,从那「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到如今……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点情而已。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来自杜甫的《春日忆李白》,原来的文名」云树之思「也是来自这里。 正文完结啦,大概还有2-3个番外,明天继续更新。 如果还比较喜欢闲闲这一篇文的话,请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呀!大家的轻轻一点,是对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 新文幻耽《偏执反派拯救指南(快穿)》也在连载中,戳专栏可达! 感谢在2021-04-2308:53:29~2021-04-2417: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煮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番外《上元宴夜》 又是一年上元节,濯京城里各家各户门前都挂上了纸灯,在黑暗的夜里闪烁着微亮的光。 朝中今年也按照惯例,办了上元宴会。陛下和太后在太极阁设宴,宴请诸臣百官,共庆太平盛世。 酒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大臣们互相小声寒暄,太监和宫女在酒席间穿梭着,为刚刚见了底的酒杯又重新满上澄清的酒液。 按理来说,李玉泽和方宜民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宴席上应该坐得远远的,八竿子都打不着才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安排过,被宫女领到座位上落座时,李玉泽才发现,他们的座位挨得很近。 他抬眼朝方宜民看了看——对方没回答,只是轻轻催促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李玉泽于是依言坐下,摸着下巴开始一个人在那儿慢慢地琢磨起来。 第69页 对于要公开他和方宜民在一起的这件事情,李玉泽是这么想的—— 对家人,那肯定是不要隐瞒,一定要一字一句,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说清楚。 对于陛下……似乎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陛下自己跟江极都纠缠不清,对于他们的事情,接受度想必也应该挺高? 至于对于朝上那些同僚们……就没有什么说得必要了,省得人家被吓得不轻,心里难受,还可能会那他们的事情做文章。 但是和方宜民在一起,到现在为止,李玉泽感觉自己几乎要快乐得找不着北,除了之前跟家人摊牌之后,方宜民又跟方丞相坦白了一番,就再也没跟别人说起过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了。 因为李玉泽……已经快乐不思蜀了!!! ——毕竟天天和方宜民待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去不完的地方,看不完的风景…… 小方大人天生就比李玉泽更懂得浪漫,又会照顾人,他选中的地方,安排断恶一切行程,李玉泽都没有不喜欢的。 每时每刻都在吃软饭的李玉泽无以为报,痛定思痛之下,决定好好支棱,在夜里身体力行地报答小方大人的恩情。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子澜在一起的这件事情,自己好像还没有跟陛下透过口风吧……那陛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想着想着,李玉泽就侧头去看身边的人,看着他的耳朵在自己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是子澜啊。 宴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方宜民伸手过来,悄悄帮李玉泽整了整朝服的下摆。 在宽大的朝服底下,两个人一起牵着手,方宜民很快又坐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安静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宴席很快开始了,请来的乐师在底下奏着丝竹管弦,热闹的旋律,却不会太过于吵闹。 宫女们有序地穿梭在宴席间,精緻的餐点被一盘盘端上来。 玉糕奶白软糯,鲜汤嫩滑,不过分量却不是很多。 李玉泽端起碗,三五下就把汤喝了个干净,再动了几筷子,盘子里的糕点也被吃完了。 李玉泽:……还是有点饿,怎么办呢? 方宜民朝他桌上看了一眼,见李玉泽面前的餐盘都空了,轻轻地笑了一声。 李玉泽:怎么感觉我被媳妇儿笑话了……? 李玉泽不好意思地也笑了一声,笑容有点憨,看得方宜民有点心痒痒。 ——要不是现在在宴会上,在大庭广众之下…… 要是在家里的话,他一定马上冲上去,捧着李玉泽的脸亲。 要狠狠地亲,亲好几口!!! 方宜民自己没有动几口,便把自己桌上的挪到李玉泽眼前,叮嘱道:「也别吃太多了,从羿,不然不消食,晚上你不好睡。」 李玉泽点点头,又嘿嘿笑了一声:「嗯嗯,我知道的,谢谢子澜。」 哼哧哼哧又吃完一份,李玉泽的肚子总算感觉有点饱了,边专心地开始看下面的表演,一边和方宜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么好看?」说了一会儿,方宜民忽然问他。 这语气莫名感觉有点凉凉的,李玉泽转过头来,老实道:「还行啊。」 「哪里好看?」方宜民又问。 李玉泽答道:「曲子好听。」 这话一出,刚刚那种凉凉的气氛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一根筋的李玉泽还没弄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出对面人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想不通的事情,李玉泽一般就不想了。像他这样的性格,很少会为什么东西而执着。 把刚才的疑问抛在脑后,李玉泽把手伸过去,给方宜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宴席举办的地方门大开着,四处漏风。 方宜民的咳嗽还没有好全,李玉泽担心他今天来风寒又会加重,所以出门前特地耳提面命人多穿了好几层。 「冷不冷?」 李玉泽给人拉好袍子后,又把方宜民的手放进自己怀里。 感受到人的手心温度还算正常,他才放下心来。 「还行。」方宜民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点笑意,「我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好多啦,从羿,你别太担心了。」 ——方宜民之前在去朔北之前,听到李玉泽被围困的消息而吐血的事情,又一次被灵犀不小心说漏嘴了。 这一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急得李玉泽几乎两三天都跟在方宜民后面,看着他吃饭,看着他睡觉,好像非要亲自确认人没事了,才肯放心。 李玉泽宝贝地摸摸他的手:「饿不饿?今天估计还有很久,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都被你吃完了……」 方宜民故作委屈,好像刚刚那个把自己的碗端到李玉泽面前的不是他一样。 李玉泽:…… 「从羿……」方宜民看着他,笑得像只小狐狸,眉眼弯弯,「我也有点饿呢。」 ——又诱惑我…… 李玉泽:「我再让他们给你上份新的来!!!」 两个人笑闹了片刻,面前走过来一个人,手里也端着酒杯。 李玉泽赶紧起身,对着面前的人微微弯了弯身体。 「公主。」 第70页 方宜民也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对公主行礼。 今天的公主身着一身红色华服,衣服上的图案都用金线勾勒,奢华得不得了,却和她明艷大气的长相很合适。 「嗯,都免礼吧」封景舒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今天是上元节,就当个家宴,你们不必如此拘束。」 公主如今的声音比以前要低,虽然还是清亮的,但现在听起来却更像个男子的音色。 这几个月里,濯京城到底还是出了件大事——长公主的膳食里据说被人下了毒,毒性日积月累,直到有一天早上公主起了床,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驸马赵承弼立刻就找了太医过来,尽力医治,可还是晚了几步。 虽然公主的喉咙是被救回来了,人也还能正常说话,声音到底还是没以前好听的声音了。 公主封静疏不似封祁在濯京长大,是在淮州被养到五六岁的时候,才被先帝接回宫的。 所以她说话时,常带着点南方特有的温软语调,声音也好听,讲话的时候清脆动听,宛如珠落玉盘一般。 可惜的是,也许是天妒红颜,这一下公主不慎被人下了毒,嗓音就再不如以前了,变得低沉许多,虽然还是清脆的,但就接近于男子的声音了。 不过,现在的公主似乎恢復得很好。 这一次的风波,也没有怎么影响到她和赵承弼的感情。 ——大家都说,公主和驸马就像一对苦命鸳鸯,一个瘸了腿,一个毁了嗓子,在某种程度上……倒也般配得很。 哦对了,还有这驸马赵承弼!!! 从朔北回来之后不久,赵承弼还真的言出必行,等李玉泽回来不久之后就请他过去喝酒。 可令李玉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酒席做得还挺大,场面盛大得不得了,不只有他和方宜民两个人受了邀请,就连陛下还有文武百官也在现场。 无极殿今天全部被大红色的绸带装饰,美艷漂亮的公主正挽着英俊高大的驸马,整个殿内透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赵承弼时不时地低下头,跟身边的人说几句悄悄话,公主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两个人就又笑成一团。 李玉泽:……原来是喜酒。 李玉泽:……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就在这时,赵承弼也走了过来,端着个酒杯,笑意盈盈。 公主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来得好晚啊。」 ——他等得好辛苦。 说抱怨不是抱怨,倒更像是撒娇,嗓音轻轻的,在赵承弼心尖挠痒痒。 赵承弼于是抱了抱他,笑着赔罪:「是我的不对,今天事情有点多,在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 怀里的人好哄极了,赵承弼一说原因,他就满意地转过身去,对着李玉泽和方宜民敬了一杯。 赵承弼也向他们举起了酒杯:「庆今日。」 「庆今日。」 李玉泽和方宜民一同举起酒杯,绚烂的烟花在黑夜中绽放,流光溢彩。 满城灯火,与他们同庆。 庆相逢,庆团聚,庆有情人。 第35章 番外《燕子回时》 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 在方宜民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秋风就已经染红了树叶,整个濯京城开始散发着一种成熟丰收的气息。 秋分之后,天气开始渐渐变凉,方宜民夏天被压制住的咳嗽也开始捲土重来。 全府上下为了这件事情都操碎了心,特别是方老丞相,天天变着法儿地打听调身体治风寒的药方,御医都不知道不合规矩地请了几轮。 还有贴身服侍方宜民的这几个侍女小厮,每天除了衣不解带地照顾方宜民,就是一刻也不离地在厨房的药炉面前盯着火候。 有祖父的关怀,还有自己的侍女小厮贴心伺候着,方宜民这个秋天没算过得太糟糕,至少……比以前要好了许多。 李玉泽这段时间在朔北行军打仗,发现了一件让他无比惊讶的事——这边的游牧民似乎天生就有抗寒耐冻的能力,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他们也只穿着方便活动的短打羊毛衫,却极少会像他们的士兵一样受寒感冒。 和他们交好之后,李玉泽才得知这边的居民从小就喝一些用羊肉、牛肉等底料熬制而成的热汤,并且会在里面加入几种只有朔北才有的草药。 这样子从小喝到大,他们的身体素质,特别是在抗寒耐冻方面得到了极大地锻鍊,同样年龄的游牧孩子,和李玉泽所带的玄铁骑就立刻区分了开来。 得知了这个极其宝贵的消息之后,李玉泽立刻吩咐军中的伙夫开始大锅熬煮这种抗寒汤药。 虽然已经比不上从小就开始服用的这些当地民众,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就这么喝了不到一个星期,军里因为感冒伤寒而一蹶不振地将士们立刻就少了许多。 今日要上朝,方宜民昨天睡得不算太好,被灵犀叫起来的时候,头整个半边都是抽痛的。 灵犀看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地道:「主子……要不今天就跟陛下告个假吧?您天天都去上朝了,就这么一天不去……应该也没什么大关系的吧?」 方宜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中这些事情,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第71页 ——他不去是可以,但现在朝中势力割据,方宜民站的这一边主战派如果少了他在场,少不了又要被赵向明他们夺得话语权。 其实皇帝很多时候对于这些决策,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上朝也只是为了听听看大臣们的意见而已。 可若是朝中大多数臣子的意见都与陛下相左,底下的臣子执行起这些旨意来……也就面临着重重阻隔。 若是能在朝堂之上也统一意见,陛下的命令被执行起来就会顺利许多。 ——方宜民不允许任何有可能会阻碍到李玉泽那边军务的事情发生,所以这几天上朝,都是他首当其冲,和赵向明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灵犀拗不过方宜民,只好帮他穿衣,一边默默想着:要是李公子在的话,该有多好啊…… 人一走就是好几年,虽然平日里书信也不断,但总归是个不着家的。 而且李玉泽每次一走,这边方宜民都好像魂儿丢了似的。 主子打不起精神,她们这些做奴才的看在眼里也是心急。 方宜民自己慢慢繫着衣带,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之前让你收拾的那个炉子,收拾好了没有?」 「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公子。」灵犀帮他把衣领整好,「还没到冬至呢,您也未免太心急了点。」 方宜民笑了笑:「从羿写信给我说,今年冬天他也许能回来,只是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只希望能赶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吧。这样等他回来了,便可以一起在茶庐赏雪了。」 ——他新建的府邸里有一个小湖,李玉泽一直惦记着,在书信中提过几次。 如此一来,方宜民便上了心,索性在湖旁边修个小屋,这样冬天也可赏湖上雪景,烤着炉火,远处又有淡淡的远山,想想也该是无比惬意的景象。 灵犀「嗯」了一声,应和道:「主子放心,估计很快的。」 方宜民也点了点头,抬头一望:「走吧。」 谁知道这一盼,就从秋盼到了冬,又从冬盼到了春。 ------ 这天,方宜民又和往常一样下朝。 灵犀从家里跑出来,要扶他下马车。 方宜民掀开车帘的一瞬间,却听见她惊喜地开口:「主子!您看谁回来了!」 方宜民转头去看。 「子澜——!!!」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声音,方宜民不敢置信地回头,就看见李玉泽穿着身黑色战甲,正骑着马向他这边奔来。 快到方宜民跟前,李玉泽轻喝一声:「吁——!」 马儿乖巧地停下了步伐,李玉泽收拢手里的缰绳,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了方宜民的跟前。 他看见方宜民自从停住了脚步以后,表情就一直是这幅呆滞的状态,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李玉泽俯下身子,用食指关节轻轻颳了刮方宜民的鼻樑,取笑道:「怎么啦?才几个月不见,子澜就不认识我了?」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纵使李玉泽三年五年呆在朔北不回来,方宜民也绝不会忘记他的一切……无论是他的笑容,亦或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早已经在方宜民的心里留下刻骨铭心的刻痕。 在方宜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早已经无可救药地沦陷,心甘情愿成为爱情的附属品。 李玉泽原本摸了摸方宜民的鼻尖之后,就要缩回自己的手,谁知道却被方宜民给牵住了。 方宜民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寻宝人,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有保护好,宝物就要不翼而飞,从他眼前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李玉泽的指尖被他牵着,方宜民一寸一寸细细地抚摸,间或轻轻地捏了捏。 虽然凉的刺骨,但手心的触感一直是真实存在的。 他越是摸摸捏捏李玉泽的手指,眼神里的光芒就越来越亮,好像一直以来沉寂的喜悦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积攒在一起的 两人进了方府。 方宜民把李玉泽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引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好有机会能够更加仔细地打量李玉泽。 瘦了,也黑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方宜民的心里立刻就涌上了细细麻麻的心疼。 李玉泽看他皱着眉头,就笑着凑上去摸摸,安抚道:「别这样,我真的没事儿。」 方宜民瞧了他半晌,确认人真的安好无损,就一言不发地,乖乖地窝进他怀里。 李玉泽于是抱着人,在他的嵴背上拍了拍。两个人就这样在室内安静地拥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 三月天,草长莺飞,万物復甦,柳条抽枝,冰雪消融。 一切都开始散发着復甦的生机,就连久病的方宜民也不例外。 自入春以来,他的咳嗽好了不少,发热的情况也比以前要少了,让灵犀她们提心弔胆了一个冬天的心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 方宜民今天起得还算早——他和李玉泽约好了,今天要出门去郊外踏青。 虽然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这样的同行游玩约了不知道多少次,然而从李玉泽嘴里提出来的每一次邀请,对于方宜民来说,都会伴随着一如既往的激动和新鲜感。 昨天也差不多是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方宜民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估摸着明天和李玉泽要做些什么好。 第72页 ——昨天从李玉泽府上离开的时候,对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明天两个人一起去郊外踏青的时候,他要给方宜民一个惊喜。 为了这个李玉泽口中的「惊喜」,即使昨天晚上方宜民都没有睡熟几个小时,今天灵犀一来叫,他立刻就睁开眼睛起了床。 甚至是在吃早餐的时候,方宜民的思绪也会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散——李玉泽是个务实的人,性格也很直接。一般来说,他要是想给方宜民准备什么,东西做好了便会立刻拎到他府上来,倒是很少搞什么「送个惊喜」之类的特殊环节。 所以这一次人说了要给他一个「惊喜」,可真是十足十地吊起了方宜民的好奇心。他一边小口喝着瓷碗里的白粥,一边脑子里不停想像等会儿见面的时候,李玉泽该给他捧出一个什么宝贝来。 倒也不是担心李玉泽送的东西他会不喜欢——他们之间,总是最了解彼此的。李玉泽敢把礼物准备成一个惊喜送给他,必然是知道方宜民肯定会喜欢这件东西。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 即使是方宜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现在喜欢些什么……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需要些什么。 ——李玉泽回来了……他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回家的人,从遥远严寒的朔北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且……而且李玉泽甚至还和他承诺,以后都不会再走,不会再离开,会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一下子有了这些承诺,方宜民甚至都顾不上去验证李玉泽是否真的能够说话算话,这些保证又是不是真的会奏效……就已经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 现在的他,只觉得心脏时刻都暖乎乎的。常年因为虚弱而发寒的四肢,也似乎因为心上人一个关于未来的陪伴诺言,而时刻散发着暖意,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僵寒的感觉。 到了两人约定好的地点,李玉泽已经站在那儿了,手背在身后。 见到他来了,就笑意盈盈地打招唿:「子澜,你来了。」 方宜民「嗯」了一声,想要去牵人的手,却被李玉泽避了避。 方宜民:……嗯? 只见眼前的人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风筝。 ——纸扎的风筝,只是样子丑兮兮的。 李玉泽见人盯着那风筝出神,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第一次画……可能画得不太好……子澜,你别嫌弃我啊!我真的精心准备了很多天的!虽然、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你画的那些,但是……但是我会多学的!以后我多给你画,好不好?」 画得是只燕子,红绿的鲜艷配色,方宜民却宝贝得很。从李玉泽手里拿过来了,就不停翻来覆去地看,又怕手指把风筝碰坏了,动作很小心。 「还喜欢吗?」李玉泽问。 方宜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不好看……」李玉泽牵住他的手,「改明儿我再给你画个新的。」 方宜民又点了点头,努力压抑住那种想哭的感觉:「嗯。」 李玉泽牵住他,他就很用力地回握过去,像是握住了……曾经遥不可及的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okkk,全文完结了。 下次见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