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妻宝打小养 卷四》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丁喆风流也好,婆婆刁难也好,这些年来自己都能从容应对,不曾手足无措过。也就是自己罢,若换了华年这样的嫁进丁家,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绮年拉着妹妹的手,好言好语告诉她,「三妹妹,对咱们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是儿子!有了亲生的嫡子,咱们才是实实在在有了依靠。嫡子多多益善,你想法子生儿子、养儿子是正经,旁的都是小事。」你往后还想靠着公婆丈夫过日子不成,自然是靠儿子。 华年掩面。她唯一爱子栋哥儿才满月就被婆婆抱走了,如今已经五岁,却跟她并不亲近。想起那个漆黑眼珠、聪明伶俐的儿子,华年一阵阵心痛。 绮年也是做母亲的人,见状心生怜悯,「华儿,你若是想孩子,还是回通许为好。」华年的公公,如今在通许任职。婆婆带着栋哥儿,住在衙门后宅。 「你若真舍得下夫婿,写封思念婆母的信,回去不难。」绮年这会儿是真心替堂妹盘算,「夫婿又不体贴,跟着他做什么,还不如守着儿子踏实。」 华年有些迟疑,「婆婆本是不许我跟来,是娘亲说了两回,婆婆才勉强许了。」真回去了,栋哥儿也不见得亲近自己。米芮独自留在京城,还不知道会如何生事。 「敢情二伯母也有为你说话的时候,真真令人惊讶。」绮年笑的轻蔑,「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姓米,一辈子都只为米家打算呢。」这二伯母原来挺精明的,怎么分不清远近亲疏?自己娘亲三太太再怎么不着调,也不会把侄子看的比亲闺女重。 「我娘亲她,也是心疼我的。」华年低声辩解,「她跟舅舅、舅母求过情的,可是没用。」出了门子的姑奶奶,管不到米家的家事。谢家闺女既已嫁到米家,要依着米家管教。 「我说句刻薄话,你听了莫恼。」绮年笑道:「你舅舅家已是两代人做官,却没攒下家业,可见老实没用。这人越是老实没用,越是会欺负妇孺。」他弱,于是欺负更弱的。 华年红了眼圈,「是我命苦。」有年的公婆通情达理,绮年的公婆富足尊贵,只有自己,摊上这么一对又贪婪又严苛又不通人情的公婆,这都是命。慈爱的舅舅、舅母如何会变成这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绮年冷笑,「你若认命,回家做小伏低的服侍米芮去!时时刻刻温柔谦卑,再捧起白花花的银子到他跟前,请他随意花用。还许你替他置美妾养庶子呢,横竖你愿意!等哪一天你钱花完了,人老珠黄了,我看你怎么办!」 华年打了个寒噤,「不,不会,他是我亲表哥。」怎么着也要顾着几分情面的。绮年怒其不争的摇摇头,懒的再理会她,心里寻思着,「这会子小七该是还在宫里,也不知宫里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皇帝陛下,您可真会玩。」乾清宫中,流年一脸天真,拍着皇帝的马屁,「小七也想这样呢,很有趣。」自己若是不在了,会怎样?谢四爷大概还是云淡风轻,何离会哭死的。 皇帝微笑,「朕尽心竭力治理政务,日日夜夜不得歇息,算来已有二十八年的光阴。到了这会子,玩上一玩,也不算过分。」总要知道,自己若是真躺下来,国家该交到谁手里,才不会所托非人。 祖宗创下这份基业实属不易,自应世世代代传下去。先帝时民乱四起,匪患遍地,这天下几乎易姓。自己的皇储,万万不可是和先帝一样不能胸怀社稷、只顾自己私欲之人。否则,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自己二十八年来兢兢业业创出的盛世,定会毁在他手中。 小九是中宫嫡子,从小被当做皇储养育。可看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不能放心。小九处理起政务来不及阿德聪敏,耐性也及不上阿德,时常沉不住气。 阿德的辽王府,秩序井然。辽王妃是平民之女,温柔敦厚,善于持家。府中有五六名姬妾,妻妾相得。两名嫡子,三名庶子,全都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小九的家事则是一团糟。他不甘不愿的娶了徐抒做太子妃,却一直惦记着阿嶷。在辽东向阿嶷提亲的勇士,还颇有几位遭了他的暗算。这事算的实在欠考虑,不只寒了南宁侯的心,更对太子的声名不利。 小九在家事上,十足的拖泥带水。当年既然心悦阿嶷,便该知晓南宁侯夫妇的禀性脾气,该做出深情模样来诚心求娶,却和徐抒纠缠不清做甚?识人不明,形势也没看清。 娶了太子妃之后,实在不该再对阿嶷有非份之想。阿嶷不是普通女子,她背后是能征惯战的张雱父子,开国元勋的靖宁侯府、六安侯府。小九,不管你身份多么尊贵,也不能保证你事事如愿。该放手时,必须放手。 退一步说,即便真是不能放手,也该用些能奏效的手段,而不是胡乱折腾。暗算求婚勇士,在途中派人劫持,在南宁侯府用迷药,这都什么下三滥之举。小九,你有点长进罢。 见皇帝凝神想着什么,流年和丫丫都识趣的不说话,悄悄坐在一边。张雱站在殿门口,气愤看着皇帝。玩什么玩,一点也不好玩!我闺女,我儿媳妇,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你连累! 殿门口出现一名神色惶恐的宫女,「辽王殿下求见。」张雱大睁着眼睛,看着皇帝躺在御蹋上一动不动,辽王跪在蹋前,恭谨肃穆的一条一条念着奏章,当然了,都是极重大的事。 v第二章 ……真能装!真是父子!张雱这么想着。其实皇帝有一点点冤枉,此时此刻他躺在那儿,真把自己当成将死之人。他脑海中浮现出的,自己万一真死了,帝国会是什么情形。 辽王扮够了孝顺儿子,方顿首辞出。皇帝缓缓坐起身子,「张卿,你瞧我这长子,可是真孝顺?」张雱是个直肠子,且看他是怎么想的。「小不点儿和阿嶷呢,如何看?」也没忘了流年和丫丫。 「装的。」张雱面无表情,「十足十是装的!他装孝顺儿子,跟陛下您装病人,都装的很像。」你们俩真是父子!我瞅着,依辽王这勤谨劲儿,往后指不定跟你一样,也能成个劳动模范。 「可能是真的,也可是能装的,没多大区别。」流年老实,皇帝问什么就说什么,「小七觉着吧,能装的像,也是本事。」知道该演什么,知道该怎么演,至少这人不笨。 丫丫盈盈笑道:「辽王殿下对着我总是自称大哥,口口声声要拿我当亲妹妹。父亲,我觉着吧,大哥是真疼我的,对您也是真孝顺。」若他是装出来的,那也是装的像。小七说的对,能装的像,也是本事。 流年心里颇有些奇怪。皇帝这话问的,相当没意思啊。有太子做过的那些蠢事,张伯伯和丫丫肯定会转而支持其他皇子,这还用问?自己也是一样,有棠年这门亲事,不会支持太子的。 如果不是皇帝的心思过于深沉难测,那么难道是,皇帝潜意识里已经做了决定?流年越想越觉的有可能。辽王已经三十岁,沉稳持重,处事老到。太子么,心胸有些狭隘,做事也很浮躁。 和张雱、丫丫一起从乾清宫出来,流年肚里暗乐。这个老皇帝精明能干了这么多年,临了在选择继承人这个问题上,像是在做证明题:证明选择辽王是对的。 出了西华门,流年瞅瞅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后怕的拍拍胸脯,「那什么腾骧左卫,吓死人了!」盔甲鲜明,手持兵器,从宫门口一直监视着到乾清宫门口,毫不掩饰的敌意。好在,他们没资格进乾清宫。 「小不点儿不怕。」张雱心疼了,「好孩子,有伯伯呢。」就方才那些人,伯伯不用兵刃也能打赢他们。那些人,纯粹是银样蜡枪头,看着好看,实则没用。 「乖,有我呢。」丫丫也是一幅大人样,「小不点儿不怕。」以为你天生的胆子大,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呀。小不点儿,你方才见了皇帝跟辽王,可是从容的很。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到了眼前。张屷一身便装,英姿飒爽,飞身下了马,冲着张雱、丫丫、流年微笑,「正好遇上了。」他是锦衣卫,现如今负责守卫乾清宫。 「你不是申时才当值么。」张雱明知故问,「这会子还早的很。」这傻小子。解语不许他早起,要他多睡会儿。他还是早早的过来,要见自己小媳妇儿一面。我家小阿屷可真不容易呀,谢晚鸿,你个小气鬼。 张屷微笑不语。丫丫向着小哥哥,不动声色拉着张雱闪过一边,把流年留给张屷。流年嘴角微翘,「张乃山,你会立功的。」山雨欲来,一场厮杀不可避免。一个不小心,张乃山这现任锦衣卫就能立下功劳,捉住位重要人物。 宫门口这地方,不便久留。张屷跟着上了马车,「我送送小师妹。」好在马车宽敞,坐了四个人,一点也不挤。丫丫揽着流年,调皮的冲张屷眨眨眼睛。放心吧小哥哥,往后呀,我帮你们私会! 流年鼓着小脸颊,很正式的样子,「伯伯,其实您也可以病一病。」既然要除之而后快,早点把他引出来,一竿子打死得了。不然,留着这么个隐患,睡觉都睡不安稳。 「小不点儿真是聪明孩子。」张雱眉开眼笑,「乖,伯伯过两天就病。」也许不必过两天,明天就病了也说不定。张雱越看流年越顺眼,我儿媳妇小时候可爱,长大了聪明,可真不坏。 张屷「哼」了一声,仰头向天。流年拉拉他,「张乃山,你甭不服气。大哥二哥身经百战,确实比你强。」你虽然也上过战场,才打过几场仗呀,差远了。 丫丫捧起流年小脸,做探究状,「让我看看,小不点儿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猜到爹爹要等大哥二哥回来了,才放心生病? 张雱在一旁乐。张屷自是不能袖手,帮着流年逃脱丫丫的魔掌。「这还用想啊。」流年伸手护着自己的小脸,白了丫丫一眼,「大哥二哥还有阿爷那么宝贝你,你出阁,他们能不回来么。」一辈子就这一回,多隆重的事。 「我们做武将的,可没有这般儿女情长。」张雱乐呵呵的跟流年开着玩笑,「甭说妹妹出嫁了,便是爹娘去世要丁忧,也有回不了家的。」这是真的,没骗你。 「伯伯您当我是三岁小孩。」流年撅起小嘴,「战事紧急的时候,自然是那样。可如今辽东太太平平的,女真人、蒙古人都不敢南下。」太平的时候,武将和文官一样的好不好。若是打起仗来,自然说不得「守孝」「丁忧」这一套。 把张雱乐的,谢晚鸿虽然小气,可是把我儿媳妇教的很好!张屷和丫丫熟知流年的性情,都满口夸奖「年纪虽小,见识却高」。果然,流年闻言昂起小脑袋,洋洋自得。谢家才女,谢流年! 到了谢府,丫丫自是不便下车,张屷也留在车中陪她。张雱亲自把流年送回萱晖堂,跟老太太等人寒暄几句,方告辞出门,上车离去。 v第三章[09.05] 「小七回的真巧。」老太太看见小孙女,半日的担心都没有了,笑成了一朵花,「你大姑母正想着要听戏饮酒呢,你可就回来了。」看我小七,多会拣时候。 谢寿笑道:「罢了,罢了,您巴巴的又拉上我做什么?分明是您想听戏,想饮酒,却因家里正忙活着,不好意思说。这会子借着我的名儿,您且乐和。」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老太太一手拉着流年,一手拉着锦年,乐呵呵说道:「你大伯母、你家太太,还有你三位嫂嫂,这些时日为了你哥哥的亲事,可都忙活坏了。咱们饶是不帮忙,还跟着添乱,如何使得?好孩子,咱们偷偷听戏去。」 老太太,谢寿,大大小小五位谢家姑娘,一群人浩浩荡荡「偷偷」听戏去了。坐在轩敞温暖的大花厅,烫上热酒,厅外搭着家常小巧戏台,琴曲悠扬。 绮年自然瞅了个空子,拉着流年关切问道:「去宫里要格外小心才是,小七有没有多说话,说错话?」那是皇帝的家,皇帝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不是玩的。 「二姐姐,我没有多说话,也没有说错话。」流年白皙细腻的脸庞泛起忧色,「真的没有,放心。我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跟谁说呀。」 绮年同情拍拍她的小手,「没跟皇帝陛下说上话?」你和含山郡主一起去的,该有些体面才是,怎至于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 「皇帝陛下……」流年眼圈一红,「吃了那么苦药,一点儿没好转。我头回见他的时候,他可和气了,如今真可怜。」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动。曾经那么慈爱的老人家,看着他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眼神中却是对这人世无比的眷恋,令人心酸。 老太太无意中一回头,看见绮年和流年坐在一旁窃窃私语,笑道:「两个丫头说什么呢,告诉告诉我,让我也乐乐。」谢寿也回头,笑容满面,「二丫头,小七,大姑母也想听。」 绮年忙道:「没说什么。」她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对宫里的事这么有兴致。流年也是一脸顽皮,「祖母,大姑母,我们说几句玩话罢了。」才不让祖母她老人家担心呢。 老太太见状,微微一笑「好孩子,玩吧。」转过头继续看戏,戏台上正演着出戏文,一男一女穿着大红喜服,在拜天地成亲。这戏好,吉庆!老太太想到棠年即将娶妻,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绮年没敢再深问,陪着老太太、谢寿听了会子戏,她一个大丫头走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绮年陪笑站起身,「家中有些事体,绮儿竟要先告别了。」老太太、谢寿也没多留,含笑吩咐,「路上小心。」绮年应了,又到大太太等人处告了辞,急急回了定海侯府。 十月二十三,南宁侯张雱告了病假。「张都督最经不住气。」五军都督府有不少人都知道张雱昨日在宫门前被刁难盘查,最后忍气应了,估摸着张雱是气病的。 十月二十四,流年在谢府花房欣赏兰花,丁喆不请自来。丁喆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位年约二十许、衣饰华贵的年轻公子。这位年轻公子眉目俊美,仪容十分出众。 「二姐夫!」流年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笑容,「二姐夫陪着二姐姐回娘家了?可真体贴。」丁喆在灯市口大街不受人待见,极少陪绮年回来。 丁喆微笑看了眼这少不更事的小姨子,「小七看花呢,来见过九爷。」身边丫头不见了,自己这素日不登门的姐夫自空而降,她还浑浑噩噩毫无知觉,可真够迟钝的。谢寻人精明,养出来的闺女可不咋地。 「九爷。」流年盈盈曲膝。九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这便是谢状元的同母妹妹?」照她的长相看,她哥哥也差不了。阿嶷,你竟宁愿嫁个金玉其外的男子,也不愿嫁我。 「是,九爷。」丁喆神色恭谨,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这位爷若是想把小七劫走,或杀了,那便如何是好?到底是绮年的堂妹,一朵花似的。 「您认识我哥哥?」流年惊喜的看着九爷,「您这么一身贵气,身份肯定不凡。连您这样的贵人也认识我哥哥,真是哥哥的荣幸。您真是很有贵气,我想想,这样的贵气,我只有在……只有在皇帝陛下身上才见着过!」 九爷自负的笑笑。算这小丫头有眼光,知道孤是贵不可言之人。「可惜皇帝陛下病了,病的很厉害。」流年神色有些凄然,「看着他想说话却说不了,想抬胳膊却抬不了,闻着一屋子的药味,真让人难受。」 九爷沉下脸。已病到如此地步?父亲,这样您都不肯召回我么,我还是不是您的皇储,是不是帝国的太子殿下?父亲,您待儿子,真是无情。 九爷神情郁郁,眼神像刀子般狠狠看着流年。流年是个小傻子,对九爷的杀意毫无知觉,「二姐夫,外面天气好不好?我晚上要出门玩耍,老天保佑,可千万别下雪。」 丁喆小心翼翼看了眼九爷,笑道:「这大冬天的,小七晚上还要出门?」流年天真的点点头,「是啊,丫丫约了我一起玩,会派人来接我的。」 丫丫?九爷眼神柔和了一点,「谁是丫丫?」阿嶷的小名叫丫丫,极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叫。叫她丫丫的,都是她的长辈,和哥哥们。 v第四章[09.05] 流年心虚的笑笑,「这个么,真是不便告诉您。丫丫是她小名,只有家里人才这么叫。我从小认识她,那时我才一岁多,不管大小尊卑,只管逮着她叫丫丫。这么多年,都叫习惯了。」脸上泛起粉晕,微微有些害羞。实在不应该管人家叫丫丫的。 九爷默默望了流年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去。丁喆长长松了一口气,急急跟在他身后,也走了。流年衣衫都已经被汗湿透,愣愣坐下,一言不发。 「小七,小七!」谢四爷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花园里发现被打晕的鹿鸣、之苹,小七不知下落,让他如何不慌张? 外面声音纷乱,流年木木坐着,一动不动。「七小姐在这里!」有丫头找了过来,大声向外头报着信。没多大功夫,谢四爷、棠年等人涌了进来。 流年跟傻了一样,不说话。谢四爷痛惜的抱住女儿轻轻拍着,「小七乖,不怕。」女儿是被谁吓着的?该死。可怜的小七,在自己家里遇着这种事,真是防不胜防。 谢家发现打晕的丫头之后,已命人飞速去了南宁侯府报信。张屷急匆匆赶来, 身边跟着位蒙面少女。「送小七进宫。」蒙面少女蹲下看过流年,果断说道。如今是非常时刻,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不可轻视。 这蒙面少女自然是丫丫了。谢四爷略一沉吟,便点了头,「依你。」不能让小七白白吃了这个亏,谁欠的债,都要讨回来。 到了乾清宫,流年依旧是愣愣的。丫丫柔声哄了她半天,似是好了一点,却依旧说不出话。魏硕峰有眼色,铺好了纸,磨好了墨,「七小姐,您若是说不出来,写出来也是一样。」 流年呆呆看着书案笔墨,忽然走了过去,提起笔。却不是写字,是作画。廖廖数笔,一名青年贵公子跃然纸上,生动逼真。 皇帝闭上了眼睛。小九,你回京城了,还去吓唬小不点儿!一个小姑娘,她招你惹你了,把她吓的连话都不会说。小九,你可真有出息。 当日你去南京时,朕是怎么交代你的?「没有朕的谕旨,不许擅自回京。否则,杀无赦。」小九,你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 「传旨。」皇帝睁开眼,声音平平无波,「召辽王进见。」太监答应着,疾步趋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辽王便进来了,脸上带着汗珠。 辽王脸上既有惊喜,又有诧异,「父亲您……?」好的这么快?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阿德,朕命你擒拿小九。记住,要活的。」 流年画完,眼神直愣愣的望着画中人。好像画中人令她十分恐惧,手中的笔慢慢落下,小脸煞白,惶惑无助。丫丫不忍,揽她在怀里柔声抚慰着,「好了,没事了,不怕。」 辽王领了皇帝口谕,探询的目光看向流年。按常理,太子既被派往南京监国,没有皇帝谕旨他是万万不得回京城的。若擅自回京,既是无君无父,死有余辜。殿中唯一见过太子的人是流年,她根本一句话没说过,只提笔画了幅画。 画中人确定无疑是太子。可太子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谁和太子在一起,全无头绪。这让人如何捉拿?京城大着呢,上哪儿寻人去? 流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她从丫丫怀里轻轻挣脱,走到桌案前,提笔继续画。没多大功夫,太子身边出现一位三十多岁、风流倜傥的男子,「定海侯排行第三的孙子,丁喆。」张屷在旁沉声说道。 画完丁喆,流年并没停笔。太子和丁喆的对面又出现一位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玲珑美丽,精致面庞上满是讨好笑容。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子和丁喆,一幅仰人鼻息的模样,楚楚可怜。 张屷和辽王都细细审视着这幅画。丁喆带着太子去了谢府,盘问过流年,流年机智的应付过去了。没有被灭口,没有被劫持……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太子怕是今夜要有所作为!」 太子不会闲来无事从南京奔驰到京城,只为吓唬吓唬流年,然后再奔驰回南京。他来京城,或是为了皇位,或是为了丫丫,或是两者兼有。他敢在谢府露面,又肯留下流年这活口,恐怕不是心慈不忍,也不是大意疏忽,而是要发动了。 辽王凝神想了想,走到皇帝面前缓缓跪下,「父亲,不管情势如何凶险,儿子便是拼却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圣驾安然无恙,父亲放心。」伏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个响头,抬起脸看着皇帝,面容坚定。 「装的像,也是本事。」丫丫看着眼前这一幕,回想响流年的话语,心中也是感概。辽王大哥,如果你是装的,但愿你不只装的像,更能装的长久,最好能长长远远的装上一辈子!天下臣民就有福了。 「阿德,去吧。」皇帝面容依旧平静,声音也依旧温和,「不拘小九要做什么,总不过是近卫、京营、五城兵马司。阿德,要心存仁慈,不管是对亲兄弟,还是对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要心存仁慈。」辽王郑重应了,起来恭谨的倒退几步,转身离去。 「我们不走了。」丫丫笑盈盈走到皇帝身边,「陪着您。」要是太子真要逼宫,保不齐宫中会有凶险,自己可不能这时候走。他是讲理的皇帝,重情意的义父,自己便会是孝顺懂事的女儿。 v第五章[09.05] 皇帝微微笑,「朕这些时日可是憋闷坏了,阿嶷和小不点儿留下陪朕,甚好。」可惜小不点儿被吓住了,呆呆愣愣的,要不听她说些孩子话,倒也有趣。 丫丫附耳跟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转头看看流年,「果真如此?使得。」命宫人去传十皇子和安宁公主。原来小不点儿爱打牌,一坐上牌桌就来劲了,这还不好办。 等到十皇子、安宁公主过来,少不了围着皇帝惊叹,「父亲您身子康复了?真好。」是谁胡说,说您病的很重?回去把这些乱嚼舌头的人寻出来,啐到他脸上去。 皇帝看着没心机的幼子幼女笑道:「小十,安宁,叫你们来,原为的是打牌。」十皇子点点头,「打吧,打牌好。」安老功课逼的紧,安晓旭比从前更加不讲理,自己这日子叫一个苦。如今苦中作乐打牌消遣,也是美事。安宁公主更是欢欣鼓舞,「打牌?好啊好啊。」张罗着命宫人支好牌桌,摆好纸牌。她和丫丫常来常往,自然是会打牌的。 丫丫、流年、十皇子和安宁公主打牌,皇帝倚在蹋上微笑看着。张屷搬把椅子坐在流年身后,「小师妹,我替你看着牌。」流年雪白小脸慢慢浮上笑容,「张乃山,我想赢。」牌桌上赢钱,人间乐事之一。 张屷毫不迟疑,「小师妹肯定能赢。」丫丫笑盈盈的洗牌,安宁公主好脾气的没说什么,十皇子不服气,「何以见得?」皇帝含笑看着眼前诸人,心中柔软。阿嶷是怕宫中有变,想把小十和安宁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怕他们出事吧?阿嶷,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孩子。 流年转头看看张屷,笑逐颜开,「承你吉言。」起了牌,举到张屷眼前,一脸得意。看见没有,我一把好牌!这把,流年赢了。下一把,流年又赢了。连赢两把,流年眉毛弯弯。 正打着牌,外面隐约有厮杀声传进来。张屷和丫丫对视一眼:是太子不知死活,还是辽王有意要把事态扩大?要打在内城打就好了,莫扰得京城百姓不得安宁。 安宁公主和十皇子年纪都不大,哪有这个定力再打牌,脸上都有惊惶之色。如果不是皇帝在这儿镇着,没准儿安宁公主早尖叫出来了。丫丫笑盈盈哄他们,「有我小哥哥在,定会无事。放心好了,咱们继续打。」小不点儿眼巴巴看着呢,不打牌怎么成。 十皇子很严肃的思考了一会儿,「我又不会打仗,这会子我再怎么忧心忡忡,也是没用的。」既然没用,那便不忧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要从容自若,要有风度,否则会被安晓旭笑话的。 安宁公主和流年是邻座,离张屷不远。回头瞅了两眼,张屷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沉着冷静的坐在那儿,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这肯定是位高手了,有他在,还担心什么呢?打牌打牌。 丫丫带着几个半大孩子重又打起牌。安宁公主、十皇子、流年轮换着大赢,慢慢都打上劲了,外面厮杀声愈来愈清晰,殿内只管如火如荼的打牌。 一直打到华灯初上,才恋恋不舍的散了摊儿。最后盘点,丫丫输的最多,安宁公主和十皇子小赢,流年大赢。「承让,承让。」流年看着眼前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冲诸人笑嘻嘻拱拱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牌局输赢定了之后,辽王和太子的输赢也定了。没有一丝悬念,辽王亲自率领锦衣卫,会同沈迈、沈忱、岳池,大败逼宫的太子。太子亲卫尽皆死伤,太子本人,被生擒活捉。 太太定定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沈迈,心中恨恨,这厮不是该在辽东么,怎么会到了京城。都怪你,若不是你性子急燥胡乱杀伤人命,东昌侯府便不会和魏国公府结下冤仇,阿嶷便不会和我生了嫌隙。若阿嶷和我好好的,我又怎至于此。你,本是该为我所用之人。 沈迈厌恶的看了太子一眼,昂头离开。他和沈忱、岳池还要善后,搜捕漏网之鱼。丫丫快要成亲了,这起子挡路的人,要快快清理干净。 「我要见父亲。」太子冷冷看着辽王,面目倨傲。我是父亲心目中的皇储,我自小被当做太子养育!便是我有个什么行差踏错,父亲也不会认真跟我计较的。虎毒不食子。 「请稍待片刻。」辽王神情语气都很客气,「父亲此时不便见你。」辽王真没撒谎,他差了锦衣卫进乾清宫禀报,皇帝温和平静,谕令「侯着」。 乾清宫里,流年打过这场牌,重又天真活泼起来,兴兴头头拍着皇帝的马屁,「皇帝陛下,您这里可真个风水宝地!」所以我才会大赢特赢。 皇帝见她一脸甜蜜笑容,和才进殿时那傻愣愣的模样判若两人,心中也自欣慰。小不点儿平时是多么伶俐可爱的小姑娘,方才竟被吓的傻了,真是作孽。 「小不点儿画功了得。」皇帝温和说道:「去画库拣三幅画作,朕赏赐于你。」小不点儿你今日画了三个人出来,作用不小,朕便赏赐你三幅画,酬你的功劳。 「皇帝陛下,您真神奇!」流年又是惊喜,又是目瞪口呆,「您怎么知道,小本想要三幅画呢?」老太爷一幅,谢大爷一幅,谢四爷一幅,正好。可皇帝怎么知道的呢? 流年心喜难耐之态令皇帝一笑,「去罢。」画库藏有上千幅历代名人佳作,看你选什么。流年喜滋滋跟着太监过去,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太监手中捧着三幅卷轴,恭恭敬敬呈了上来。 是《临流独坐图》,《潇湘图》和《夏景山口待渡图》。《临流独坐图》,气势恢宏、云烟浮动的崇山峻岭中,一老叟临流抚琴。《潇湘图》烟雨空蒙,神采历历,是董源的传世名作。《夏景山口待渡图》也出自董源,披麻皴加墨点笔法画出漫山树木丛林,高厚雄壮。 v第六章[09.10] 「小不点儿喜欢董源?」皇帝微笑问道。「小七没看,只拣着最靠近门边儿的三幅。」流年实话实说。画库肯定都是皇家收藏,好东东,随意拿三幅就是。难不成还细细挑拣一番?做人要向辽王学习,要装的像。不管心里贪不贪,面上我就是很有节制、很知足! 皇帝温和夸奖几句,命宫人送十皇子、安宁公主回宫,命张屷「送阿嶷、小不点儿回家」。众人恭敬应了,行礼告辞。一时间,乾清宫中颇有清冷之意。 皇帝默默坐了许久,漫声说道:「宣辽王、太子进见。」小九这脾气,不堪大用。阿德,这万里江山份量很重,你接不接的住? 「原来父亲身子康健的很。」太子被带进乾清宫,见皇帝安然无恙,根本不曾罹患重病,不由恨恨。父亲,您竟然骗我,诱我犯下逼宫罪行。 辽王神色愕然,「父亲身子康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难道做儿子的,看见父亲身子好,还有不高兴的?小九,为人子、为人臣,怎可如此。 皇帝静静看了太子一会儿,温和说道:「朕知道你心里在抱怨什么。小九,你从南京来到京城,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吧?朕称病不上朝,可是只有半个多月。」你根本不是因为朕「生病」,才来的京城。 太子声音低沉又酸楚,「父亲,您知道我在抱怨什么?您若是真知道我的心事,又何必定要阻止我和阿嶷?阿嶷出阁在即,您让我如何忍的下?!」 皇帝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睁开眼睛问辽王,「阿德,若是你喜欢阿嶷,铁了心要求娶,会怎么做?」不可小看家事,一个男人若连家事都处置不妥当,政事也会一团乱。不能齐家,何以平天下。 辽王略一思忖,即有条不紊的答道:「若是婚前,定要做出一幅专情、深情模样,获取佳人芳心,更令南宁侯夫妇放心许嫁女儿。若是婚后还肖想阿嶷,志在必得,那便要出其不意杀了南宁侯父子。」张雱、沈忱父子,绝不会容许阿嶷被欺侮。要打阿嶷的主意,先杀了她父兄。 太子倒抽一口冷气,「你真是狠毒!」要娶南宁侯府大小姐,先杀了南宁侯父子?南宁侯父子功勋卓着,是你想杀便杀的人么。再说,杀了南宁侯,阿嶷岂会不恨?不是弄巧成拙。 「这自然还远远不够。」辽王声音清冷,「往后内宫之中,要时时刻刻防着被阿嶷刺杀。朝堂之上,要时时刻刻防范靖宁侯府、六安侯府。」佳人又得不到,朝堂又出乱子,何苦来呢。 太子脸色煞白,一言不发。皇帝审视的看看大儿子,慢慢问着,「阿德,若是你要逼宫,却要如何行事?」小九这逼宫跟孩子闹着玩似的,不足为虑,你呢? 辽王倒也坦诚,「父亲在位,宫廷也好,朝堂也好,全在父亲掌控之中,儿子永不敢逼宫。若是小九在位,儿子要看清楚形势再作决定。至少要有七分把握方可,剩下的三分,便赌赌运气。」 太子连连冷笑。皇帝温和吩咐,「阿德,小九,下去歇息吧。今日数名逆贼率众胁迫内宫,赖祖宗保佑,已全数被擒获。阿德,明朝将这些逆贼枭首宫门,以儆效尤。」 辽王恭谨应了,太子心中大呼侥幸。父亲还是顾念自己的,这不,只处罚了自己的下属,却没有处罚自己。看来,在父亲心目中,自己还是帝国的太子殿下,他的皇储。 天黑透了,流年才回到谢府。「不虚此行,收获颇丰。」流年嘻嘻笑着,「祖父,大伯父,父亲大人,人人有份儿。」《临流独坐图》送了老太爷,《潇湘图》送了谢大爷,《夏景山口待渡图》送了谢四爷。 众人看流年的目光倍极温柔,似要滴出水来。谢四爷尤其跟平日不同,待流年极为迁就。流年眼珠转了转,「父亲大人,《夏景山口待渡图》好不好看?若是好看,可否减免功课呀。」瞅着谢四爷今儿很好说话的样子,顶多是不同意而己,挨不了骂,也不会有打击报复。 谢四爷柔声说道:「小七若不想学,那便不学。」把流年乐的,伸出小手指,「父亲大人,说话算话!」谢四爷伸出白皙优美的小手指,跟小女儿拉了勾,「说话算话。」 从未被如此纵容过,流年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一般,快乐无比。谢四爷不逼功课了,这世界真美好!流年辞别众人,又到静馨院跟何离腻味了一会儿,何离也比平日粘乎,「小七,晚上不走了好不好?」流年笑嘻嘻答应了,自己这么希罕人呢,都大姑娘了妈妈还要跟自己一起睡。 洗了澡,何离替流年擦干头发,流年迷迷糊糊睡着了。何离怔怔看着女儿的甜蜜睡容,眼泪流了满脸。鹿鸣和之苹这两个丫头如今服了汤药昏沉沉睡着,小七比她们更危险,比她们受的惊吓更甚。 谢四爷和棠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谢四爷慢慢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儿,移不开目光。棠年替何离擦去泪水,柔声安慰,「没事,都过去了。」何离靠在他身上,眼泪越发汹涌。 十月二十五,早朝时辽王镇静的宣布:昨夜有逆贼袭击万寿宫、景阳宫,早已服诛。逆贼枭首宫门,以儆效尤。定海侯随着一众大臣观看逆贼首级,忽然吐血昏倒:其中有他的孙子,丁喆。 府中有子孙参与谋逆,这是要命的大事,定海侯当晚便没了气。临死,定海侯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阿喆并没有跟着去逼宫!帮太子打探消息可以,形势未明却冒冒失失逼宫,后果堪虞!是以阿喆和定海侯府其余子弟一样,被自己拘在府中不许出门。阿喆的头颅,是怎么挂到宫门上的? 定海侯府人心惶惶。像他们这种府邸,抢个民女、夺块民田以至于欺男霸女,都不算大事。可真是涉及谋逆,开国元勋也没用。夺爵毁券,合家流放苦寒之地,还算轻的。 v第七章[09.10] 定海侯府搭起灵棚,来吊丧的宾客极少,姻亲大都不上门。世子夫人申氏欲哭无泪,心中却依稀存了指望:太子殿下还安安生生的!只要太子殿下在,定海侯府总有能翻身的一天。 绮年脸色惨白,摇摇欲倒。申氏见了她这幅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丧门星,自己爷儿们不知道看好了,以至于阿喆无辜送了命! 定海侯府的姻亲当中,国子监的韩司业亲来祭奠过。他为人方正古板,一向不合时宜,定海侯府诸人本是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这时却都毕恭毕敬的还了礼,心中敬重。韩司业,真是老好人。 申氏娘家没人来,申氏长媳郁家也没人来,次媳谢家也没有人来。申氏舍不得骂自己娘家,素日待郁氏亲厚,也不去寒碜郁家,只冷笑着质问绮年,「谢家跟丁家,难道断了亲不成?」女婿没了,谢家竟是不管不问的,没一点义气。 绮年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定海侯府正兵荒马乱,也无人理她。还是她从谢家带过来的侍女有良心,扶她到房中躺下,一面使人去请大夫,一面使人回谢家报信——北兵马司胡同谢家。 谢三爷和三太太正在家中吵架。谢三爷要把绮年接回来过日子,「姑爷没了,丁家眼看要不行,留绮儿在丁家做甚?」三太太却是担心,「之儿还没定下媳妇,绮儿若是回来住,更说不着好媳妇了!」家里本就浅窄,还住着位姑奶奶,带着一儿一女。谁家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听说绮年昏倒了,丁家没人管没人问,谢三爷和三太太都唬了一跳。「天杀的丁家。」三太太抹起眼泪,「把我闺女不当人看,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谢三爷也顾不上吵架了,忙忙的出门寻着一位大夫,好说歹说,架着大夫去了定海侯府。府中乱乱的,谢三爷带着大夫去看了绮年,大夫无奈给诊着脉,脸上有了异色。 谢三爷这心纠的,「怎样?小女如何了?」绮年没事吧,素日里都是好好的。大夫又细细诊了两回,拱手道了恭喜,「令爱已有一个多月身孕。」 十月二十八,定海侯世子亲自将两匣子珠宝、地契给了绮年,许她随父母回北兵马司胡同居住,「媳妇,你已有一儿一女,腹中还有阿喆的遗腹子,替他守着吧。」 绮年神色凄凉,「我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又是三子之母,还有什么体面人家会娶我?父亲放心,我会守着三个孩子长大。」嫁什么人,还没受够公婆夫婿么。 绮年携着一子一女上了谢三爷的马车,头也没回,走了。申氏埋怨丈夫,「都是她惹的祸,你还放走她!」定海侯世子冷冷瞪了妻子一眼,无知妇人,懂什么?谢家旁的做不了,却护的住自家闺女和外孙。这时候丁家子孙能保一个是一个,你当这还是从前呢? 十月二十九,华年不顾二太太的阻拦,去了北兵马司胡同看望绮年。绮年若口婆心劝说自己的事仿佛便在昨日,怎么一眨眼间,绮年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邻舍要搬家,父亲便把它买下了。」绮年抚着平平的小肚子,苍白的脸上有了希冀,「往后我带着孩子们住邻舍,碍不着弟妹什么的。」 「可,你没丈夫了呀。」华年忍不住说道。怎么绮年并没有寻死觅活,好像还活的好好的,没了丈夫的女人,在这世上还怎么活?从来寡妇是最难做的。 「丈夫?」绮年轻轻一笑,「有了儿子,还要丈夫做什么?」丈夫有什么用,又保护不了自己。能保护自己的,是亲爹,是亲大伯亲叔叔。往后能亲近自己,让自己过好日子的,是儿子。 华年咬了咬嘴唇。绮年如今虽说没丈夫了,儿女却能围绕膝下。自己身边倒是有米芮,可没儿子呀。若是自己再生一个……?该能自己养了吧?华年想到能拥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心中酥酥软软。 十月三十,灯市口大街谢府遍挂大红灯笼,一派喜庆景象。「虽说是位圣上亲口册封的郡主,可成亲的礼节全按民间来的。」大太太忙累虽忙累,心里舒服,「南宁侯府半点不搭架子,有这样通情达理的亲家,真是福气。」 自己亲手养大的宝贝孙子要娶媳妇了,谢老太太坐在萱晖堂,乐的合不拢嘴。仆妇侍女们也是兴奋难言,一回一回喜气洋洋的报着,「老太太,咱们的人去迎嫁妆了。」「老太太,南宁侯府发妆了」「头三抬嫁妆都是皇帝陛下赏的,金光闪闪的,可好看了。」「前面的嫁妆进了门,后面的嫁妆还在一里地外。」更有多事者替古人担忧,「您说,这么多嫁妆,南园放不放的下呀。」棠年和丫丫的新居,位于谢府东南方,名为「南园」。 南宁侯府派了八名侍女、八名媳妇过来,还有宫里派来的两位嬷嬷,帮着全福太太一起为新人铺了床、布置了新房。侍女是含山郡主贴身使唤的,知道郡主的禀性习惯,日用诸物都放在顺手处,以免不便。 南园是有单独厨房的。南宁侯府两名媳妇是郡主用惯的厨子,到厨下看了,利落的动了手,烧起饭菜。她们唯恐锅碗炉灶不是自己素日使惯的,明日做出的饭菜郡主不喜。是以要提前做几回,必要熟悉了方好。 丫丫的嫁妆太多,南园真还是放不下。金银珠宝等物被暂时放到老太太的库房里,「棠儿,祖母给你们存着。」老太太笑呵呵偷偷告诉棠年,「跟小七一样,两分利。」 棠年本就乐的昏头胀脑,面上偏要做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听了老太太的话再也憋不住,白瓷般的面庞上绽开清朗笑容,比秋日碧空更加明净悦目。 「哥哥,大声欢笑吧。」流年跑了过来,很严肃的鼓励新郎官,「人生只此一次,放纵些也没什么的。」哥哥你如果这时候还压抑自己,可不是傻了么。 v第八章[09.10] 瑞年和锦年也是顽皮,「六哥哥今年春天大登科,冬天小登科,好不得意!您心里怎么想我们猜也猜的到,别绷着了,想乐就乐!」开怀大笑,是好事啊。 棠年很给面子的乐了乐,三位小姑娘都觉不满意,「不够不够,再乐呵点!」流年最干脆,伸出指头在嘴里呵了呵,扑到棠年身上呵痒痒。棠年口中央求着,「小七乖,不呵了,哥哥……」撑不住大笑,笑声传出去好玩。 松年、鹤年、延年等人闻声而来。「啧啧啧,六弟这些时日都不动声色的,原来心里头高兴成这样。」站在门口,齐齐摇头叹息。 之年和小柏儿则是叉着腰威胁,「六哥哥,给我们大红包!否则我们便告诉新嫂嫂!」您这样子多丢人呀,快给封口费吧,要不会传遍天下的。 老太太笑咪咪哄他们,「你们啊,到后天早上乖乖叫六嫂,有大红包拿。」这会子哪有,早着呢。等到新人进了门,认亲的时候自然会有。 棠年白天在老太太这儿被兄弟姐妹们取笑了一场,晚上到静馨院,自己爹娘也是满脸揶揄,「棠儿,明儿个要大喜了。」我们棠儿,要娶媳妇了呢。 棠年浅浅笑着,根本不敢多呆,没说两句话便起身告辞,「困了,要早睡。」何离亲自送他出来,张了好几回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送走棠年,何离满脸愁容,「玉郎,棠儿他还是童子身。」明晚他若是顺顺当当的倒好,若是始终不会,那可如何是好。房事么,总是要看男人的。 谢四爷招招手,命何离坐在自己身边,「阿离,这是不用学的。」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咱们当年也没学过,不也无师自通。」当然了,是阿离你引诱我的。 何离羞红了脸。谢四爷玉手轻轻搭在她腰间,柔声细语在她耳畔说道:「放心,棠儿抚琴别有风致,不弱于我。」会抚琴的男子,你还怕他不会挑动佳人芳心? 棠年的婚前性教育是一本绘制精美、生动的春宫图。丫丫的婚前性教育开放的多,解语跟丫丫讲的很详细,「女儿,夫妇敦伦是古礼,也是人欲。只有夫妇二人的时候,只要两人都心甘情愿,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我们自己琢磨吧。」丫丫绕过许多没听,严肃的站起身,「应该不难,是不是?」这么多人都成亲生子了,肯定不会太难的。 解语忍住笑意,认真的点头,「不难。」这是人的天性,到了明天晚上夜深无人的时节,你们自己研究吧。两人一起研究,会得出满意结论的。 南宁侯府的男人们则是关心其他事情,「明天阿忱背妹妹上轿」「阿池负责警戒」,太子已被缚,绑送回南京,死党也搜捕过两遍,谁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阿屷负责到谢府做舅爷,饮酒听戏,外加照看亲家小姑娘。」张雱替小儿子设想的很好,张屷却不领情,「不要。明儿人来人往的,要见她哪天不能见,凑这个热闹。」一个不小心被人看见,小七会被人说闲话的,不好。 「小阿屷,你的春天快要到了。」张雱喜笑颜开,「往后丫丫住回来的时候,一准儿把小不点儿也带来。你们天天能见着!」丫丫多聪明啊,给你拐回小不点儿,容易。 张屷闷闷看了眼兴高采烈的老爹,站起身告辞,「困了,睡觉。」人家都二十岁的人了,您还小阿屷小阿屷的叫。说过您多少回了,怎么着也说不改。 第二天正日子,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早早的起来,催着「接新娘子去。」大太太抿嘴笑,「不到吉时呢。」婚礼婚礼,黄昏时分成礼,且早着。老人家年纪大了,有时真是孩子气。 老太爷、老太太直等到哺时,迎亲的队伍才从谢府出发。天黑之后,新娘子才迎了回来。「古时都是抢婚。」流年自作聪明的跟瑞年耳语,「天黑了才好抢呀。」白天一个是不方便,另一个也不好意思。光天化日的抢人,便是古人也害羞的。当夜幕降临,人的本性占了上风,做事便少了顾忌。 新婚夫妇拜了天地尊长,送入洞房。洞房中却没有暄闹,安静的很。棠年知道丫丫爱干净,爱清净,不许亲友来闹洞房。当然,他不是直截了当这么说的,推脱是皇帝的意思。信不信的,谁也不敢去跟皇帝对质,这事就定下来了。 丫丫和棠年都是一身大红喜服,隆重又热烈。这大红色衬的两人肤色愈发雪白,眼眸越发明亮,容颜更加照人。喜娘和全福太太都含笑看着两人,可真好看!两人都是绝色!笑吟吟服侍新人坐了床,新郎新娘喝了交杯酒,新娘吃了子孙饽饽。礼仪完成,便催着新郎官出去待客,「多少客人等着。」 「哥哥去吧,嫂嫂交给我。」流年笑嘻嘻进来了。南园旁人进不来,她却是畅通无阻。棠年恋恋不舍看了丫丫一眼,低头交代「小七,让你嫂嫂卸了大衣服,莫累到她……」流年眉毛弯弯,「知道知道,我还会陪嫂嫂吃饭,陪嫂嫂聊天。哥哥放心去吧,快去吧,早去早回。」 来客众多。好在谢家兄弟也众多,这个替替,那个挡挡,棠年倒也没喝多少。堪堪在花厅敬了一圈酒,松年、鹤年等人便护着棠年出来,「六弟,春宵一刻值千金。」开着玩笑,让棠年回去陪新娘。 棠年谢过哥哥们,回了南园。上房透着温暖的灯光,传出姑娘家清脆悦耳的说话声。棠年心中满满的喜悦像要溢出来,丫丫,我来了! v第九章[09.10] 侍女们纷纷曲膝行礼,「仪宾。」依丫丫的意思,还是称呼棠年「六少爷」为好,解语却说,「暂称仪宾。」谢晚鸿口口声声不会委屈丫丫,问题是,内宅的事他管的了么?若是鞭长莫及,丫丫这郡主身份能挡不少事。 棠年缓步走向上房,花瓣般的唇畔有一抹醉人笑意。「……丫丫,从前你不是称呼他损之么。往后可以改改了。我听人家都是叫什么郎,他名字是棠年,干脆你叫他棠郎好了。」流年兴高采烈的声音。 棠郎?棠年脚步顿了顿,棠郎?棠年快走两步,丫头打起帘子,棠年进了屋。「小七,回罢。」棠年冲丫丫温柔笑笑,伸手捉住流年,扭送出屋,「不许调皮,快回。」 流年大为不满,「哥哥你过河拆桥!」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陪丫丫的好不好,还逗她笑了好几回。结果你一回来,连个谢字都没有,就要撵我走呀。 棠年哪里肯理会她,「送七小姐回房。」吩咐侍女。侍女曲膝应「是」,笑咪咪陪着流年往外走。人家是洞房共烛夜,七小姐你不能挑这时候捣乱,快回去吧。 从南园被撵出来,流年满肚子不服气,又去了静馨院。真是不巧,流年进去的时候,谢四爷正在何离耳畔说着甜言蜜语,「阿离,如此良宵,岂可虚渡……」 流年推门而入,「爹爹您也在,不用陪客人么?」前院还吵的很呢,怎么谢四爷这做主人的就安歇了。何离温柔告诉她,「你爹爹是长辈,和他同辈份的客人早已离席。」都四十往上的人了,谁还熬的住夜,又不是小年轻。 流年委屈的靠在何离身上,「哥哥把我扔出来了。」何离一惊,忙问详情。谢四爷凉凉说道:「这还用问,换了是我,一样把她扔出来。」 何离也想明白了,抿着嘴笑,「小七,回罢。」你再不走,还会被扔出去一回,被你爹爹扔出去一回。流年伸手支住小脸,「今儿又是鞭炮又是酒席的,睡不着。」太兴奋了,真睡不着。 「睡不着,使劲儿睡。」谢四爷起身捉住流年,扭送出去,「小七,你这会子说睡不着。回恬院洗漱过后,便会困倦的。」命侍女「送七小姐。」自己施施然回房。 变脸变的这么快!流年心中愤愤不平。前几天他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唯恐自己会凭空消失一样,不管自己提什么非分要求,都千依百顺的答应。今晚可好,翻脸跟翻书似的,不靠谱的爹。 「七小姐。」恬院门口,一名俏丽干净的侍女迎上来盈盈行礼,「仪宾失礼了,郡主让我过来陪不是。还说,若您想听抚琴,过去南园便可。」这侍女是丫丫身边的慕枫。 还是丫丫好!连着被扔出来两回,流年颇有被嫌弃被抛弃的感觉。这时听见丫丫的邀请,小脸上绽开甜蜜笑容,「好啊好啊,我要听。」是棠年在抚琴吧,一定很缠绵,很温存,要听要听。 到了南园,跟着流年的鹿鸣、之苹和另外四个小丫头被让到前院侧厢待茶,慕枫带着流年往正房走。「真好听。」悠扬的古琴声传来,流年眉毛弯弯。怪不得哥哥要撵自己走,琴声这么缱绻,他内心一定很荡漾,见不得人的。 这时候不方便进去吧,会被扔出来的。流年心里正犹豫着,却见慕枫带着自己绕过一个大理石屏风,进了东侧的耳房。耳房临窗大炕上铺着腥红洋毡,设有大红彩绣靠背引枕。张屷独自一人坐在炕上,闲闲饮茶。 流年大起知己之感,「张乃山,你也来偷听?」总算有了一个同好之人,难得难得。张屷摇头微笑,指指身边的虎皮坐褥,「小师妹,坐这里。」本不打算见小七的,可大哥二哥都撺掇自己「不能白来一趟」,硬逼着自己过来相见,没法子。 流年坐到炕上,凑近张屷跟他商量,「只能偷听,能偷看不?」只闻其声,不够啊。张屷无奈看了她一眼,小七啊小七,你还要一团孩气到什么时候,还打不打算长大了? 被流年纠缠不过,张屷牵着她的手出了耳房,院中寂静无人,只闻琴声。三绕两绕,两人到了正房门前,流年悄悄掀起门帘看看,心中惊叹,「哥哥,丫丫,你们好香艳!」 棠年身穿一袭浅红色宫锦长袍,端坐抚琴。他显然是沐浴过了,乌黑长发披在肩上,像绸缎般柔软而又有光泽,映着如晶莹初雪的肌肤,丽色夺人。 丫丫坐在他身畔,同色同款的浅红色宫锦衣衫,长发垂肩,盈盈含笑,比平日更加美艳动人。棠年温柔看向她,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深情缠绵。 琴声渐消。棠年慢慢凑近丫丫,轻轻吻上她的嘴唇,丫丫先是呆了呆,接着也回吻他。衣袍宽大,夜色低沉,流年在外头只能依稀看见浅红衣袍,乌黑长发,和一室的春光旖旎。 流年正看的入迷,背对着她装作看风景的张屷觉着不对劲,怎么琴声没了?转身跟着流年往里面张望了一眼,张屷悄悄放下门帘,牵着流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怎么不许看了?」待走远了,流年方笑嘻嘻问道。张屷微笑看了她一眼,「小孩儿家,不许看。」接下来人家肯定会关门上床,要是被发现了,等着挨打么。 「才不是,我是大姑娘了。」流年忽然想到了什么,拉拉张屷的衣襟,「张乃山,你有没有这样过呀,对着姑娘家抚过琴,表白过真情?」外加亲亲抱抱。 v第十章[09.10] 「你还这么小……」张屷低笑,小七,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对着你抚琴表情,你能明白么?「……小师妹,你还这么小,不懂。」 张屷和流年到耳房坐了一会儿。听流年说起今晚的遭遇,张屷深表同情,「小师妹,都是这样的。我爹爹也时常把我们哥儿仨扔出来,不许烦着他们。」要是丫丫,倒还好点。 原来张伯伯那么开明的爹也会往外头扔孩子呀,流年听后气平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张伯伯和谢四爷是彼此彼此。做父亲的人怎么能这样,真是太没有牺牲奉献精神了。 「夜深了,我命人送你回去。」张屷见流年打起呵欠,体贴的说道。南园有门通街,他是可以直接从南园出府的,却不便送流年。 流年乖巧的点头,「是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棠年和丫丫要拜祖先,还要认亲。自己这做小姑子的肯定要到场,还要装扮的像只孔雀,趾高气扬。小姑子么,都是很神气的。 流年回到恬院,洗漱过后上了床,甜甜蜜蜜入睡。这晚她做了美梦,梦到自己坐在锦绣丛中,眼前是一弯清澈溪水,对面郁郁青竹前有一男子临流抚琴,音韵悠扬。 第二天流年没睡醒,被鹿鸣硬从被窝里捉出来,「七小姐,今儿不好晚起的。」新人进门,要认亲的。您是正经小姑子,还不得早点到啊。 流年闭着眼睛坐在大镜子前,「鹿鸣,我要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碧辉煌。」鹿鸣口中答应着,麻利的给她穿了玫瑰紫银鼠小袄,嫩黄绫灰鼠皮裙,漆黑油光的头发挽成流云髻,打扮的十分温婉可人。 流年睁开眼睛后,指着镜中人质问,「花枝招展?金碧辉煌?」鹿鸣不慌不忙,「七小姐您不是说过,女子的微笑比妆容更重要?一个人若存了心要招摇,哪里还靠衣饰。」 之苹掩嘴偷笑,鹿鸣姐姐这嘴皮子真是越来越利索了,往后真要跟她好好学学。流年对着镜子生了回闷气,披上石青刻丝斗蓬,昂起脑袋出了门。 正厅里温暖如春。谢老太爷、老太太满面笑容坐在上首,谢大爷夫妇、谢二太太、谢三爷夫妇、谢四爷夫妇依次坐在下首,松年鹤年这一辈子的人就没座位了,侍立在父辈身后。松年家的远哥儿、隆哥儿、静姐儿,鹤年家的逸哥儿,其年家的冲哥儿,养年家莹姐儿,几个小孩子在厅中跑来跑去玩耍,更见欢快。 棠年和丫丫走入厅中时,众人都觉眼前一亮。棠年形容昳丽,风采夺人,那是不必多说了。新娘子含山郡主确是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大红吉服映衬下,更显的肌肤胜雪,容色妩媚。两人并肩而来,神情亲密,真是一对璧人。 二太太和三太太忽然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同是庶支,庶支何曾娶过像含山郡主似的媳妇,出自名门,身份尊贵,妆奁丰厚,连相貌都生的这般出色。四房庶子娶了这么位儿媳妇,四弟妹她…… 二人又不约而同看向四太太。四太太和谢四爷一左一右坐在桌案旁,身姿笔挺,仪态端庄。神情么,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没有喜悦,也没有不悦。 棠年和丫丫叩拜了老太爷、老太太,丫丫献上茶。老太爷、老太太抿口茶,只觉香甜无比。棠儿娶媳妇了,两个孩子都这么好看,等明年生下小小人儿,岂不是玉雪可爱的紧? 「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老太爷乐呵呵赏了一件青玉熊,一件青玉卧兔。谢大爷最为识货,这两件可都是汉朝古物,老太爷珍藏了多少年,宝贝的像性命一般。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多看几眼,老太爷都不舍得。 「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老太太笑咪咪赏了一件镶有祖母绿的玉带和一件镶有猫晴的玉冠。这块祖母绿有鸽子蛋大小,嫩树芽绿,颜色赏心悦目。猫睛是最珍贵的金绿色,看上去真如猫眼一般。「祖母绿、猫睛」,这是本朝最为推崇的珍宝。二太太、三太太眼都快绿了,这种宝贝,自己别说拥有了,见都没见过几回! 丫丫笑盈盈道了谢。起来的时候,棠年体贴的扶了她一把,「看看人家。」沐氏、崔氏都盯了身旁的丈夫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当年可没有像六弟这般,知道待媳妇好。」松年、鹤年都微笑不语。 棠年和丫丫又拜了谢大爷夫妇,献上茶。谢大爷夫妇虽是长辈,又不是正经公婆,自然不会多说话,赏了一串红宝石,一串黑色的东珠,红宝石似火,东珠似墨,品相上乘。东珠之中,因为黑色难得,所以最为贵重。 二太太和谢三爷夫妇也是一样,不是正经公婆,没什么可训示的。不过二房三房家底子薄,赏的不过是寻常金钗、玉镯等物,谢三爷过意不去,额外给了一个大红包。 等到新婚夫妇叩拜谢四爷夫妇的时候,二太太心中兴奋,三太太两眼放光,等着看好戏。庶子媳妇进门,哪个做婆婆的不得提点两句,训示一番?四弟妹,看你的了。 四太太接过了茶,低垂双目,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是悲。眼前这丽色女子贵为南宁侯府大小姐,却愿意下嫁给棠年这庶子!自己嫡亲儿媳妇娘家也没有这般权势,让人如何不恼怒。 可是,她再怎么尊贵,此时此刻也跪在自己脚下行礼,尽她为人儿媳的本分。婆婆,儿媳,人伦大防。儿媳妇娘家再横,到了婆婆面前,也只有俯首贴耳的。我要你跪着,你便不能站着。 四太太清了清嗓子,「你既进了我谢家的门……」看样子要长篇大论、高谈阔论。二太太心中激荡,三太太神情兴奋,却听谢四爷不疾不徐说道:「伉俪情深,相互扶持。」赏了一双夜明珠,「郡主请起。」 v第十一章[09.16] 幸亏四太太也不算笨,急忙抿了抿茶盏,放下一对镶珠嵌宝的金步摇,「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所以当棠年扶着丫丫站起来的时候,也算圆满成了礼。 谢四爷温和望着丫丫,「郡主,委屈你了。陛下曾要册封你为公主,让你以公主的礼仪下降,被你坚辞。好孩子,你一心孝顺长辈,爹爹都知道。」 四太太脸色煞白。若她成了公主,岂不是全府的人见了她都要跪拜?自己这做婆婆的也不能幸免。她不用跟婆家的人住在一处,清清净净过自己的小日子,婆家尊长不见她便罢了,见了她都要行礼。 丫丫盈盈一笑,「仪宾是祖父祖母抚养长大,从小疼爱的什么似的,让两位老人家对我行礼,如何使得?父亲大人若对我下拜,可折杀我了。是以我给推了,不做公主。」我话说的够不够明白,棠年敬爱的长辈,是祖父祖母和父亲。 老太太招手命丫丫过去,拉着丫丫的小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老太爷乐呵呵承许,「郡主,家里若是有谁欺负你,告诉祖父,祖父给你打他。」 把丫丫乐的。棠年的祖父和自家祖父一模一样的口吻呢,自己小时候每回去靖宁侯府,祖父都要慈爱的嘱咐,「丫丫,家里若是有谁欺负你,告诉祖父,祖父给你打他。」 可惜靖宁侯府只有位继祖母,待自己并不亲近。外祖母倒是很亲近,可她性子清冷,不大喜欢热闹。比较起来,倒是谢家老太太,最像亲祖母。 见完长辈,接下来是平辈认亲。松年鹤年这些成过亲的倒也罢了,行礼相见毕,做哥嫂的送上见面礼,或是金银首饰,或是宝玉玩器,丫丫含笑收下,一一道谢。到了之年和柏年,两个做弟弟的顽皮,接过丫丫的见面礼,响亮叫过「六嫂」,理直气壮冲棠年伸出手,「六哥,补昨儿个的红包。」棠年微笑,果真一人递给他们一个大红包。之年和柏年敲诈得逞,大为得意,众人都看着好笑。 到了三个妹妹,各有各的淘气。瑞年和锦年乖巧叫过「六嫂」,笑吟吟看向棠年,「六哥,昨儿个我们也看见了。」除见面礼外,也获赠红包一个。流年高昂着小脑袋想要说什么,棠年根本不许她开口,一个接一个的红包塞到她怀里,「小七,拿着。」拿着你朝思暮想的红包,不许跟哥哥嫂嫂捣乱。 丫丫笑吟吟哄她,「小七乖,等我忙完了,带你玩。」流年一边忙着应付那些个红包,一边快活的点头,「好啊好啊,可别忘了。」趾高气扬的小姑子,一下子成了好脾气的小姑子,令人捧腹。 流年还没忙完红包,远哥儿、隆哥儿、静姐儿等孩子们已大声叫着「六叔叔,六婶婶。」棠年送他们红包,丫丫送他们金丝彩绣马上封侯荷包。荷包沉甸甸的,最小的莹姐儿才一岁多,明明拿不动,皱着个小脸儿非要自己拿,十分趣致。 认完亲,新人去拜祭祖先。之后老太爷带着儿孙们在外厅,老太太带着女眷在内厅,摆上宴席。「好孩子,今儿全是咱们自家人,不需拘礼。」老太太吩咐丫丫去和妯娌们一处坐着。老太太带着三个孙女坐一桌,大太太四妯娌坐一桌,丫丫跟着沐氏等嫂嫂们坐一桌,静姐儿等小萝卜头们另开一桌,热闹非凡。 温氏颇有些坐立不安,「该去服侍太婆婆、婆婆。」乌氏也心里发虚,「三嫂说的有理。」她们素日在二太太跟前循规蹈矩,都是服侍婆婆吃了饭,才轮到自己。或是随意囫囵几口,或是抓过块点心垫垫,也说不准会饿着。 「无妨,这是家宴,原不比平日。」沐氏熟知老太太、大太太等的禀性,温和说道:「老太太既吩咐了,顺者为孝,三弟妹四弟妹只管安生坐着,松快半日。」又不是天天如此。 崔氏抿嘴笑笑,「是呢,两位弟妹久在太康,怕是不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老人家待晚辈最是慈爱,能做老太太的孙媳妇,真是我们的福气。」 郗氏微笑,「可不是么。这般宽厚慈爱的太婆婆,待媳妇如同亲生女儿的婆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咱们妯娌几个,都是有福气的。」 温氏、乌氏谦虚的点头,「大嫂、二嫂、五弟妹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乌氏好奇,忍不住问丫丫,「六弟妹出自名门,必定熟悉礼节。听说布菜很有讲究的,是不是?」自己的嫡亲婆婆二太太,常挑剔自己布菜没眼色。 丫丫笑着摇头,「布菜么,我可不会。」外祖母曾打算让自己学的,可爹爹黑着一张脸,「若是要我丫丫去布菜的人家,不嫁!」阿爷跟着附合,「不嫁!」娘亲但笑不语,过后根本不提这茬事。外祖母说了一回,也就罢了。 丫丫这话把温氏和乌氏惊的,「不会?」那你怎么做人儿媳妇啊。「那,六弟妹往后不会服侍四婶婶用餐了?」温氏和乌氏异口同声问道。 丫丫浅淡一笑,「我若去服侍太太用餐,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人的。父亲虽在深宫之中,必定得知。若我今日站在太太身边布菜,怕是明日宫中便会下来一道旨意,册封我为含山公主。」不是我不孝顺,不守礼,皇帝就是舍不得我受半点儿难为,你说有什么办法。 温氏、乌氏到底是久居太康,听闻不够广博,发了一会儿呆,羡慕问道:「六弟妹,那你岂非不必在四婶婶身边服侍?」身份尊贵了真好,连婆婆都不用侍候。 郗氏听着两人愈问愈直白,笑道:「这道芙蓉燕菜做的颇好,宛如洁白盛开的芙蓉花,看着真是赏心悦目。」果然温氏和乌氏转而关注起菜品,芙蓉燕菜细嫩爽口,味道确是醇美。 外厅兄弟们也少不了打趣棠年,「听说六弟有一个月的婚假?从来在京中成婚之人,没有婚假这么长的。」还有人给过三个月婚假呢,那是父母高堂在老家,要回去操办的。 「郡主才嫁过来,头一个月,我在家中陪她。」棠年一脸浅淡笑意,口吻自然而然,「然后我们到南宁侯府住对月,我便依旧回翰林院。」 v第十二章[09.16] 好嘛,皇帝真能徇私。松年等人细细一想,纷纷同情棠年这新郎官,「六弟,你这媳妇儿只能敬着爱着,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否则,跟你算账的人可多了,一个比一个厉害。 座中唯有延年最老实,听兄长们这么说,疑惑问道:「妻子么,本来便是要敬着爱着,不可怠慢。大哥二哥,还有三哥四哥,你们难道不敬重嫂嫂?」 老大松年咳了一声,「敬重,敬重。」老二鹤年忍笑,「从不敢怠慢。」老三其年和老四养年到底和延年分别了许久,对延年的性子没摸透,「夫为妻纲,妻子应当敬重服从丈夫才是。」言下之意,丈夫不必敬重妻子。 延年放下筷子,一脸认真,「莫说夫妻了,即便是君臣之间,也是君礼臣忠,没有臣子一味服从君主的道理。」松年、鹤年忍着笑附合,「极是,极是。」你若不附合他,跟他辩起来,那可有事做了。其实延年还好,若换做他外祖父韩司业……退避三舍,退避三舍。 另外一桌上,谢大爷正开口抱怨,「爹爹,我记的清清楚楚,那青玉熊我想看看您都不许,好似会给您看坏了。」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大郎等爹爹回去翻翻,好似还有三两件汉朝宝物。」 谢三爷凑趣,「爹爹,儿子们一人赏一件?」既有,分了罢。谢四爷慢吞吞说道:「我猜爹爹定会说,翻出来这三两件汉朝宝物,许大哥看个够。」 把老太爷乐的白胡子直抖,「还是玉郎最懂得爹爹!」可不是么,大郎抱怨从前不许他看,这还不好办,明儿就寻出来,让你饱饱眼福。大郎,爹爹可不小气。 谢大爷无语。谢三爷笑道:「爹爹您可别偏心,我和玉郎也要看。」谢四爷慢悠悠饮尽杯中酒,轻飘飘来了一句,「爹爹,我若看了,便是我的。」我可不白看。 老太爷乐呵呵答应,「是你的,是你的。」玉郎啊,你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过了你的眼,爹爹还留的住?这汉朝古物中有一件白玉辟邪,给了你正好。 谢大爷郑重问道:「爹爹,我若看了呢?」谢三爷也跟着问,「爹爹,我若看了呢?」老太爷乐呵呵笑着,得意的捋着白胡须,「还是我的。」 谢四爷闲闲坐着,命侍女,「给大爷、三爷送帕子。」若想哭,莫忍着。老太爷好脾气的附合,「快,给大爷、三爷送帕子,要雪白雪白的。」 谢大爷转过头跟谢三爷商量,「老三,咱们哭不哭?」谢三爷想了想,「没人疼就是没人疼,哭也没用。」谢大爷点头,「这话说的有理。」商量过后,两人豪气的挥退侍女,大男人要什么帕子! 酒宴过后谢四爷专程叫来流年,「小七,要不要存起来?」你哥哥嫂嫂给了那么多红包,看把你宝贝的。若是不存好了,小七你今晚睡得觉不?流年神气活现的看了他一眼,「我存到祖母那儿,祖母给我二分利!」转身走了。 谢四爷摸摸鼻子,过去陪着老太爷品茗清谈。流年则是支开牌桌,拉着瑞年、锦年一起陪老太太打叶子牌。老太太的叶子牌很讲究,是老太爷亲手绘制的「水浒叶子」,人物栩栩如生。 不巧,流年输了钱。她拿起一张万万贯发着感概,「这张画着宋江呢,这意思岂不是说,非大盗不能大富?」宋江还不算是盗匪中最成功的,阿爷和张伯伯可比宋江强多了。 大太太和沐氏等人有在一边服侍的,有回房歇息的,也有闲话家常的。丫丫坐在老太太身后,帮老太太看着牌。松年鹤年等人则是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评论古今。 棠年静静听了一会儿,看着天色不早,起身走到内厅。却见老太太依旧兴致勃勃打着牌,丫丫却已不在她身后。还有,小七也不在,崔氏在替她打。 棠年略一思忖,也不惊动众人,悄悄出了屋。这么个日子,丫丫和小七能去哪里?棠年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去了静馨院。丫丫,你是在这里么? 棠年缓步进院,徐徐走向上房。「这叶子牌和马吊牌,都没有商队带过来的纸牌好打!」小七兴兴头头的说话声,「我不喜欢叶子牌,我爱打52张加2张大小鬼的那种!」 上房里,何离跟丫丫坐在炕上,流年站在地上眉飞色舞外加指手画脚。何离时不时看一眼丫丫,脸上带着温柔又歉意的微笑。丫丫笑盈盈为她换了杯热茶,「天凉,您喝这杯吧。」 何离很是过意不去,「怎么能劳烦郡主?」丫丫专程过来自己,是丫丫懂事。可自己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能不知道个眉高眼低,让棠儿和丫丫作难。 丫丫转过脸看着她,目光坦诚,神情落落大方中又带一点调皮撒娇,「家人都叫我丫丫,您若不嫌弃,也叫我丫丫,可好?」您是棠年和小不点儿的亲娘,自然也是家人了。 何离心中暖融融的,「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流年满脑子纸牌,见她俩如此缠绵,未免有些看不过去,「你们认亲呢?赶紧的,喝了茶,给了见面礼,好说正事。」 「六少爷来了。」小丫头打着帘子,棠年进了屋。丫丫微笑下了地,走过去亲自替棠年取下斗蓬,做足贤妻模样。棠年轻轻牵住她的手,「不必如此。」丫丫淘气的眨眨眼睛,「在夫家,我服侍你。若回了我家,换你服侍我。」棠年脸上有温柔笑意,「一定。」 v第十三章[09.16] 流年端端正正坐到炕上,清了清嗓子,「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何离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小七,不许捣乱。」流年催促道:「茶您也喝了,话我也替您说了,快给见面礼!然后,我有正事呢。」吃喝玩乐,哪件不是正事。 丫丫抿嘴笑笑,「方才的不算。」命小丫头拿过茶盘,亲手斟了杯清茶,和棠年一起到了何离面前。屋里两个小丫头瞅瞅这架势,互相看了眼,犹犹豫豫拿了个拜毡过来,也不知该不该往地上放。棠年见丫丫微笑冲两个小丫头点了点头,心中感激。 「没这个礼。」何离正色命小丫头退下,起身接过茶盏,「棠儿,丫丫,往后若当着众人的面,我还是依着规矩称呼你们‘六少爷’‘郡主’,咱们心里亲近,不生分,那便足够了。」 我妈妈不贪心!流年笑嘻嘻在一旁作壁上观,觉着眼前这一幕十分合谐。何离给丫丫的见面礼是一对手镯,手镯由一朵朵小巧美丽的金花拼成,各镶有一颗璀璨的金刚石。 丫丫接过手镯,笑盈盈道了谢。一只戴在自己手腕上,一只戴在流年手腕上,「小七戴上很好看!」把流年乐的,丫丫,你真是太可爱了,比金刚石还可爱。 没坐多大会儿,何离就起身催他们,「回罢,回罢。」今儿是什么日子,耽搁久了可不成。丫丫随着棠年站起身,「往后我和小七一起,常过来陪您说说话。」 「常过来打打牌。」流年抱抱何离,起身挽着丫丫的胳膊往外走,「我娘打牌可精明了,跟哥哥差不多,我爹还要再厉害一点。丫丫,跟他们打总是我输。」输的都是真金白银,心疼肚疼。 丫丫一乐,「成啊,说定了。」估摸着从前是谢四爷跟棠年娘儿仨打,自己一来,谢四爷这做公公的怎么好意思上桌?谢四爷不打,只剩下你娘,你哥和我。小七,你在谢家赢牌的时代要来临了。 棠年、丫丫、流年回到正厅,锦年带点撒娇的问道:「六哥六嫂方才去哪儿了?还有小七,我寻了你们半天。」棠年笑笑,没说话。大太太冲丫丫和流年招招手,「小七,来替大伯母打牌。」流年打,丫丫坐一边看,不动声色的岔了过去。 他们三个准是……锦年咬咬嘴唇。进门第一天就这样,也太不把嫡母放在眼里了。谁家庶子媳妇敢这么着的,身份尊贵就能无所顾忌了?小表哥一样出自南宁侯府,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待人真诚。 「六嫂,你和六哥什么时候进宫谢恩啊。」锦年坐在丫丫身边,好奇问道:「陛下那么疼你,肯定想见你的。」皇帝待你好,是真的还是吹的?怎么你今天都不用进宫去。 「这个么,却没定下日子。」丫丫好言好语解释,「太康风俗,今儿算新婚第二天,明天要回门。昨儿忙活,今儿也不清闲,明儿更是不得空。等哪天闲了,却再说。」 大太太一脸慈爱,「皇帝陛下体恤棠儿和郡主新婚之初,必定忙累。是以下了口谕,命回门之后,再择日进宫。」其实今儿去一趟也成,可是棠年和丫丫难免会疲惫,皇帝不舍得。 锦年心中很为四太太不值。娶了这么位郡主儿媳妇进门,连随意训斥都不能够!俗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可是四太太熬成婆婆了,却摆不出做婆婆的威风。 这一切,都是因为含山郡主身份尊贵,圣眷颇隆。天下最大的是皇权,锦年虽不服气,却也拿皇帝陛下毫无办法,只好暂且忍下一口气。 「咱们不吃眼前亏,您且耐一耐。」晚间寂静无人时,锦年开解着心情郁郁的四太太,「她靠的不过是圣上,可圣上如今已年过半百。将来啊,有您扬眉吐气的一天!」 四太太少气无力的点点头。是这个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总有驾崩的一天。到时新君即了位,她哪里还能够如此嚣张,少不得要老实本份的服侍婆婆。 「她进了门,却有一样好处。」四太太打点起精神,本是歪着的,却坐直了身子,「她到底出自南宁侯府,又时常进宫,是以在京城勋贵人家中能畅行无阻。无论王妃公主,还是公侯伯夫人,都给她几分薄面。锦儿,你是她小姑子,往后让她带着你多出出门,也能结识几位名媛。」没准儿,能说下一门好亲事。 锦年自然明白四太太是什么意思,却有犹豫之意,「小七才是她正经小姑子,她能理会我?」从前没进门时,她便待小七与众不同。如今进了门,跟小七更是好的蜜里调油。有小七,她哪里顾得上自己。 「这个,锦儿你便不懂了。」四太太微笑,「不管她心里是待谁亲厚,明面儿上只能一视同仁。她若出门带了小七,也要带上小五跟你。小五小七都是庶出,锦儿,谁家夫人太太会喜欢个庶出的?你跟那两人站在一起,立时分出高下。」 锦年想想自己的嫡女身份,也觉释然。本朝嫡庶分明,便是谢家这样嫡庶一体教养的人家,嫡子和庶子,嫡女和庶女也是泾渭分明。公中给出的份例虽相同,可嫡子嫡女有母亲的贴补,庶子庶女可没有。嫡女有亲生母亲手把手教会管家理事、人情往来,庶女么,学堂里听听课罢了。 「您说,她一个嫡女,怎么能屈尊去看何姨娘?」锦年放下一段心事,又想起一段心事,「娘亲,我真是想不通。」就算是为了六哥,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吧。 「她若是精明能干,又何须等到二十岁才出嫁?」四太太掩饰不住心中的鄙夷,「年纪一大把了,只好嫁个庶子。既嫁了庶子,只好卑躬屈膝讨好姨娘生母。说来也是可怜。」 四太太这话,锦年真心不赞成。自己这六哥风神秀彻,自小到大,所过之处,路人侧目。长的又好,风度仪态又无可挑剔,还是翩翩状元郎,这样的六哥,可不是含山郡主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委身下嫁的人。 v第十四章[09.16] 不过,六哥真的是庶子,还有位生母何姨娘。何姨娘能在后宅中平平安安生下一子一女,年过四十宠爱不衰,岂是省油的灯?含山郡主,你好好服侍姨娘婆婆吧。锦年想到不可一世的含山郡主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心里爽快。 要对何姨娘低头,是含山郡主目前唯一不顺心的事罢?若是圣上驾崩,新君即位,她不顺心的事定会愈来愈多。锦年和四太太母女二人均因今日认亲之事对丫丫不满,不免多想几个「若是」来出气。 三朝回门,棠年和丫丫盛装丽服,带着两大车回门礼,回了南宁侯府。回门礼是大太太早就准备好的,老太爷亲自过了目,又给添上几样书画、古董,老太太给添了不少名贵药材补品——南宁侯府老人多,这些药材补品用的上。 丫丫这凤凰蛋回门,南宁侯府自然隆重接待。一大早派沈忱去了谢家迎接,新婚夫妇进门后,沈迈、岳培、傅深、安瓒、张雱、解语围着丫丫端详半天,满意点头。丫丫气色极好,明媚中又添了几分娇羞,显然婚后生活很合心意。 棠年和丫丫这对新人,在南宁侯府也是辛苦。南宁侯府两位祖父、两位外祖父、一位外祖母、父母,一位挨着一位的拜过来,新人成了磕头虫。 沈忱和岳池夫妇倒也罢了,平辈见礼,相互间客客气气。到了张屷,棠年不肯称呼「舅兄」,依旧唤作「乃山」。简胜男这大嫂颇为奇怪,「妹夫,阿屷比丫丫大。」沈忱笑道:「阿屷定是乐意的,是不是阿屷?」我家小阿屷才不想要棠年叫哥哥,他等着叫棠年哥哥呢。 张屷微笑不语。沈忱见简胜男迷惑不解的样子,少不了把她扯在一边,慢慢告诉她。简胜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这样一来,辈份就乱了,没法子称呼呀。到底是棠年为长,还是阿屷为长?往后生下孩儿,又该依着哪家称呼? 南宁侯府诸人禀性疏落,根本不待自家爹娘开口,已慨然允诺,「长子姓沈,次子姓简。」这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哪里能这般轻易。若依着南宁侯府的做派,该是不在乎这称呼小事的,可谢家呢?越是书的多,人越是迂腐不懂得变通。 沈忱笑笑,「应了最好,不应,咱们便抢。」阿屷从七八岁起开始惦记小不点儿,从小不点儿一岁多直惦记到如今,痴心不改。这份情意若是不能感动谢世叔,没说的,抢亲。 简胜男两眼放光,「抢亲啊,有趣有趣!阿忱,到时也算我一个。」这年头还有抢亲呢,真是希罕少见。若是阿屷真要抢亲,自己这做大嫂的定要前去凑个热闹,帮个人手。 沈忱失笑,「用不到你。」有阿爷,有爹爹,有我们三兄弟,还用得着你老人家出马?胜男,你那花拳绣腿,也就是在家里冲我发发威,出不了门的。 简胜男笑道:「沈大人看不上我这三脚猫功夫么?来来来,咱们先打上三百个回合。」沈忱抱拳,「夫人请了!」两人虚比划几下,沈忱佯败,「夫人厉害,沈某心服口服!」逗的简胜男粉面含笑,十分开怀。 「……前天晚上,小不点儿被她哥哥给扔出去了。」耳房炕上锦绣铺陈,丫丫和解语倚在炕上说悄悄话,「您猜猜她为什么被扔出去?」 解语微笑,「为什么?」等到听丫丫说了前前后后,解语笑容越来越愉悦,「棠郎?怪不得被扔。」棠年那样的风采,却被亲妹妹口口声声呼为「棠郎」,可怜孩子。 「丫丫,你快活么?」解语轻抚丫丫的鬓发,轻声问道。丫丫挪了挪,靠在她怀里,脸上有梦幻般的笑意,「快活,娘亲,我很快活。」 解语低头看看女儿,心中柔软,「乖宝贝,你快活就好。」阿屷要娶小不点儿,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支持的。儿媳妇么,只要模样好性子好,儿子喜欢,那便足够了。身份不身份的,南宁侯府毫不介意。丫丫嫁给棠年,实非所愿。女孩儿家嫁人,夫婿重要,他那个家也很重要。棠年是庶子,嫡母又不通透,这样的婚事,并不理想。 可谁让丫丫喜欢呢?阿爹、无忌和三个孩儿都英雄善战,若是丫丫有这样的家世,还不能任性些过日子,却又何必。难得丫丫喜欢,由着她罢。 「那时候您问过我,若真嫁了棠年,能不能真心敬爱他的生母姨娘。」丫丫扬起头,「我说能。您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娘亲,您是嫌她身份低微么?」 解语微笑摇头,「对于我,身份根本不是问题。丫丫,是贵为九五这尊也好,或是贩夫走卒也好,在我眼中,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是「人人生而平等」。虽然已经换了一个时代生存,但是这观念已深入我的血液和骨髓,怎么也改不掉的。身份从来不是问题。 「我从小在安家长大,没见过姨娘侍妾长什么样。咱家更甭提了,你爹爹看都不看旁的女人一眼。」解语悠悠说道:「咱们既没和姨娘妾侍打过交道,心里自然没底。我是怕你遇到个心计深沉的,或蛮不讲理的,把大好年华用到内宅争斗上,不值当。」丫丫你这年纪,应当快快活活的享受青春。 「棠年和小不点儿的亲娘,看起来很温婉。」丫丫心中内疚,原来娘亲虑的是这个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对我也很好,您放心。小不点儿是她亲手养大的,您看看小不点儿就知道,能养出来这样的孩子,她定是个好的。」 解语含笑看了丫丫一眼。傻孩子,这还用你说?我和你爹爹答应这门亲事之前,自然是把棠年生母的事打听清楚了。小不点儿是要娶进门的,有个什么样的亲娘无关紧要。你是要嫁出去的,谢家自老太爷老太太起,是个什么脾气什么禀性,凡和棠年有关联的,我们都细细查探过。 「娘也疼疼我们。」简胜男人没到,声音先到,「敢情只有丫丫是亲的呀。」丫头们打起帘子,简胜男和江笑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都是盈盈含笑。 「大嫂二嫂快上来,我疼你们。」丫丫拍拍身边的白狐坐褥,调皮的笑着,「来靠着我,一边一个,不偏不倚。」她和简胜男、江笑寒这两位嫂嫂向来亲热。 v第十五章[09.16] 简胜男和江笑寒是来催她们回去入席的,自然不会依言上炕,「好妹妹,外祖母一人听戏闷,还要你陪着才好。」不只外祖母,外公他们也要跟你说话。丫丫,快起来吧。 解语直起身子,简胜男和江笑寒忙上前去扶她,倒惹的解语一笑,「胜男,笑寒,我还没那么老。」简胜男和江笑寒都笑,自家这位婆婆真是与众不同,总是怕老。若是换了别家,婆婆们定是催着「早生贵子」。自家婆婆却从来不急,「有人唤我婆婆,还不算太老。若是有人唤我做祖母,那可是真老了。」 解语和丫丫下了炕,对镜理过妆容,简胜男、江笑寒一左一右陪着,回到厅中。谭瑛淡淡看过来一眼,「丫丫,来外祖母身边。」有话问你。 丫丫乖巧坐在谭瑛身边,谭瑛问什么就答什么,把谢家吹的天花乱坠,务必要让外祖母放心。「外祖母,您若不放心,亲去看看。」丫丫笑吟吟握住谭瑛的手,「我住南园,有门通街,您只用见我,不必见谢家人的。」知道谭瑛性子清冷,不爱应酬。 谭瑛问完,丫丫又被祖父们叫过去,事无巨细好一通盘问。「我下个月便能回来住了,很快的。」丫丫老老实实的交代完毕,安慰的说道。 「无忌真是笨死了。」傅深最为不满意,「居然是谢家七个月,张家五个月,很该换过来!」给谢家五个月我都嫌多,无忌这笨女婿,气死老子了。 「胡说,我家阿雱才不笨!」沈迈怒冲冲指着傅深,「你有十几个儿子,谁及得上我家阿雱?你孙女得有几十个吧?哪个能在娘家住五个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无忌不用和我儿子比,和我闺女比正好。」傅深打不过沈迈,气势一下子低了,「无忌和解语比,笨不笨?」至于我那些个孙女么,丫丫是丫丫,她们是她们,不可同日而语。我丫丫可是举世无双。 沈迈冲着傅深吹胡子瞪眼睛的发脾气,却终是不敢说出「阿雱聪明,解语笨」这样的豪言壮语。南宁侯府一向是他怕张雱,张雱怕解语,解语才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沈迈和傅深吵架,岳培和安瓒温和劝解。丫丫坐在四位祖父身边,心里暖暖的,觉得很踏实。从小到大被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着,真是幸运。 一直到日暮时分,丫丫和棠年才离开南宁侯府,坐上回家的马车。沈忱、岳池和张屷送他们回到谢府,「对不住,祖父们舍不得妹妹,多留了会子。」谢老太爷、老太太乐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留兄弟三人吃了茶,方许离去。 四太太见棠年夫妇回来的晚,已是心中不悦。碍着老太爷老太太,却不好说什么。听说他们回来后还到静馨院坐了会儿,更是不高兴。自己这嫡母婆婆面前不过是走个过场,那姨娘婆婆倒真心孝敬了? 四太太想发作丫丫,没那个胆子,怕丫丫真变成公主,自己倒要向她下拜。想发作何离,却也甚为不便。何离近来愈发谨慎,一言一行都中规中矩,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话,要发作她,不好寻由头。 四太太正犹豫着,这晚谢四爷来了。「后日棠儿和郡主进宫。」谢四爷交代着,「后日我早早的要上朝,你替他们看看,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棠年他们年轻小孩子家,不知道轻重。」 四太太见丈夫倚重自己,心中自是高兴,温柔答应了,「玉郎放心。」谢四爷摸摸下巴,又说了一件事,「郡主推了圣上一个封赏,我也推了圣上一个封赏。」 四太太吃了一惊,忙问,「什么封赏?」有封赏,做什么要推掉?谢四爷轻叹,「一定要推辞的,不能受。圣上体恤棠儿生母身份卑微,要破例封阿离为宜人。你想想,这如何使得?阿离若有了诰封,咱家岂不乱了,是以我坚辞。」 把四太太感动的,「玉郎真好。」何离如今有了状元儿子,郡主儿媳,若再加个宜人诰封,她还是她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到时自己这做正室的,平添多少烦难。 「你是个贤惠的,必定不会难为阿离。」谢四爷看着妻子微笑,「若阿离被难为了,棠儿难免心疼,少不得去为生母讨封诰。以圣上对郡主的宠爱,封诰易讨之至。若果真如此,咱们有的烦。」 「不会,哪里会?」四太太忙道:「玉郎,一定不会。」有儿有女的,又不能卖了她,又不能打杀了她,只不过是骂几句打两下出出气而己,不顶什么用。还不如通不理会她,由着她去。横竖依着谢家的规矩,莫说她有一个状元儿子,便是有十个八个状元儿子,她也一辈子只是妾侍,翻不出天去。 十一月初五,丫丫和棠年进宫拜见了皇帝。皇帝看着一对新人,疲惫面容上有几丝欣慰笑容。看阿嶷这气色,夫婿待她定是极好。如此,朕也放心了。 午间皇帝留膳,棠年、丫丫跟皇帝同坐一张桌子。棠年是头回跟皇帝一起用膳,仪态优雅,举止斯文,皇帝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多少人在他面前,是会不知所措的。 丫丫新婚的头一个月,日子平静而幸福。每天和棠年一道去到萱晖堂请安问好,陪老太太一起用早食。之后或是在南园交颈私语,恩爱缠绵,或是在园中赏花赏雪,饮酒炙肉。瑞年、锦年、流年时不时过来添乱,有三位小姑子在,日子颇不寂寞。 晚上,有时会到静馨院跟何离、流年一起打牌。流年摇身一变,从常输变成常赢,时时神气的伸着手掌,「丫丫,哥哥,给钱给钱。」 谢四爷一开始看见丫丫在,避走。后来避的气闷,坐在一边看。流年常拿着一把好牌眼气他,「爹爹,我又赢了!」到最后抱起自己的银子,满脸爱慕之情,「银子啊银子,我爱死你们了。」看的谢四爷脸色发绿。 v第十六章[09.20] 到了十二月初一,南宁侯府早早的着了人来接。住对月是习俗,没什么好说的。老太太虽不舍得,还是笑咪咪送走孙子、孙媳妇,口中很是大方,「多住几天也使得。」 棠年和丫丫含笑应了。这立码要过年,都住不满一个月好不好,多住几天,难不成我们在处头过年?您该哭了。爹爹会亲自出面捉人去。 在郡主府过了半个多月神仙日子,腊月二十三,棠年和丫丫回了谢家。「小年了,必要回的。」老太太见他俩回来,眼睛咪成了一条线,「好孩子,知道你们懂事,一定会早回。」 丫丫拉着老太太的手,叽叽咕咕说着话,「我娘家有两件喜事呢。先是大嫂肚子不舒服,接着是二嫂吃饭没胃口,请了大夫来,您猜怎么着?都有身孕了!」祖父们、爹爹、大哥、二哥都乐的合不拢嘴,倒是娘亲,淡定的很。 「喜事,真是喜事!」老太太很为南宁侯府高兴。沈忱和岳池成亲本来就不早,可不要紧着怀孩子么。「丫丫,你大哥二哥都成亲生子了,只剩你小哥哥。依你小哥哥的人品,可该寻个什么样的姑娘家方配他?」老太太为南宁侯府高兴过后,又替南宁侯府担忧。南宁侯三个儿子,只有小儿子跟他姓张。要是丫丫的小哥哥也像大哥一样成亲晚,南宁侯想抱上跟自己一个姓的亲孙子,可有的等了。 丫丫笑而不语。再等两年,两年后小不点儿长大,小哥哥好娶她回家了。可惜瑞年、锦年亲事还没定下,要不很该先放个定才是,安安小哥哥的心。 腊月二十六,郗氏恶心呕吐,少不得延医诊治。「恭喜恭喜,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大夫拱手道喜,得了厚重的红包,乐呵呵去了。四太太亲到沁园跟郗氏说了一通养胎事项,老太太赏了一堆贵重药材补品,合家欢喜。 谢家过了一个吉祥和乐的春节。一出了正月,张雱便向谢四爷要人,「晚鸿,对月都没住满。」七个月五个月那个先不说,对月补上先。 谢四爷闷闷回到家,硬着头皮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笑咪咪答应,「去吧去吧,明儿就去。」丫丫去住了个对月回来,她娘家两位嫂嫂有喜,延儿媳妇也有信儿了。再住上一回,丫丫也该怀上了吧? 到了三月初,棠年和丫丫本该回谢家的,却迟迟未回。谢四爷心里犯嘀咕,「无忌,你也太霸道了。」霸着我儿子儿媳不放,要我亲自上门不成。 三月初三,解语亲自来了谢家,「丫丫这几日一直犯困,昨儿请了个大夫来瞧,似是有喜了。日子短浅,也说不太准,要过些时日才有准信儿。虽如此,七八成是有了。」 老太太眉毛弯弯,「不是七八成,是十成十!」我就知道,含山郡主府是个有福气的地方,回去住准有好事。「丫丫先在那边住着,莫移动了,过些时日再说。」老太太和解语达成协议。 三月中旬,大夫笃定说道:「郡主确是有了身孕。」这下子丫丫安生了,暂时也不必回谢家,在爹娘兄嫂眼皮子底下养胎。棠年被谢四爷叫去夸奖了一番,又被皇帝叫去夸奖了一番,回来后盯着丫丫的肚子傻乐。不过他虽然傻乐,也是眼波流转,形容昳丽。 丫丫在自己的郡主府养胎,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等人亲来看过她,嘱咐了无数事,丫丫一一应了。棠年和张雱、解语一起照看丫丫,外面凡有不好的消息,概不令丫丫知道。 二月下旬,南京已是传来「太子重病」的消息。三月底,太子薨逝。皇帝大为哀痛,谥为「端贤太子」,葬太祖陵侧。太子妃徐氏无出,太子逝后,徐后心灰意冷,在皇家寺庙出了家。 六月,朝臣请立太子。九月,皇帝下旨立辽王为储君,抚军监国。自此,辽王名正言顺接管了朝朝廷事务。除重大军情、国事外,皆由辽王处置。 辽王妃卓氏,被册为太子妃。太子妃出身平民之家,依例荣封母族。太子妃父亲卓行,被封为临安侯,赐了府邸。「这往后,还要封国公呢。」京城权贵之家私下议论着。更有些心思灵活的,已打算结交新任临安侯。虽说只有一代,可卓家是皇室亲眷,日后辽王登基,卓家的富贵又会上一层楼。 也很有些不屑一顾的。「平民,还不知是杀猪的,还是宰羊的。」天朝这一百多来的后妃之家,那个惨不忍睹还用说么?仁宗皇帝的亲娘隆穆太后,家里是泥挖匠出身! 等到临安侯一家入了京,众人各自惊异。太子妃的父亲、两位兄长、一位弟弟,仪容温文尔雅,竟全是举人!不过中举之后,却不参加春闱,不考进士。仔细打听了,卓家代代如此。在乡间种着地,读着书,中举是为了免税收杂役,不受人欺凌,卓家男子,却是不做官的。 怪不得辽王府一向秩序井然,敢情卓妃原是大有来历之人。众人少不了啧啧赞叹,这么好的王妃,当初辽王是怎生娶进门的?辽王合该被立为皇储,单看他的家事,真是四角俱全,无可挑剔。 自端贤太子病逝后,徐皇后伤心过度,卧病在床。安庆公主是徐皇后亲女,时时入宫探望。后宫事务,皇帝暂委了太子生母梁贵妃。梁贵妃本是皇帝潜邸旧人,皇帝即位后封为妃子。辽王被立为皇储后,梁妃晋为贵妃,在皇后之下,众妃嫔之上。梁贵妃母凭子贵,喜不自胜,兢兢业业管理起后宫。好在皇帝妃嫔不多,性子也不跋扈,梁贵妃倒不甚为难。 「对那个女人,你要孝顺。」静孝庵里,静孝真人一心为辽王盘算着,「小九虽没了,安庆还在。你父亲为了安庆也会善待她的,她会一直是皇后。以后你即了位,她还会是最尊贵的太后。阿德,你不像小九那般名正言顺,一定要收拢人心。」一定要对徐皇后恭敬孝顺,让言官们挑不出一点毛病。 辽王恭敬应了,「是,母亲。」应过后却又笑道:「母亲,她怎么会是最尊贵的太后,您才是。」您是父亲的原配妻子,地位可比徐皇后高多了。 静孝真人苦苦一笑,没接话。徐皇后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皇帝不会自己打自己脸,废掉皇后。阿德有徐皇后这嫡母,有梁妃这生母,自己又算什么呢?阿德心里自是最孝顺自己,可他越是孝顺,自己越是不能让他为难。 v第十七章[09.20] 「我如今啊,不怎么恨她了。」静孝真人看着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慢慢说道:「她连儿子也没有了,形容憔悴,瞧着倒有些可怜。」像自己,从来没有过亲生儿子,倒也罢了。她有过活蹦乱跳的儿子,却一病而亡,也是令人惨伤。 辽王点头附合,「是,是有些可怜。」不只徐皇后可怜,整个魏国公府都无精打采的。原以为出了一任皇后,又出了下一任皇后,徐家该是铁打的富贵。谁知小九一死,徐家的富贵成了镜花水月。 徐家本是潦倒的国公府,靠着徐皇后的支撑,又在京城风光了三十年。往后,只要徐皇后还活着,还在皇后、太后的位置上,徐家还算是权贵。 徐皇后还是妙龄少女时,便有「命相贵不可言」的传闻。入主中宫后极得皇帝敬重,妃嫔全取自民间,和她这世家女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徐皇后有亲子亲女,有高贵地位,日复一日,难免少了戒备,生了贪心。 纵容弟弟徐朗为恶,是徐皇后一生的污点。「姐姐做了皇后,弟弟骄横些又有什么呢?」这一念之差,使得徐朗越来越为人不齿,以至后来死在沈迈拳下,极少有人同情。 辽王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她自取。母亲,太子娶妇何等郑重,她竟想全凭个人私心。」徐皇后,当初你明知父亲中意阿嶷做儿媳妇,还频频召徐抒进宫,和小九厮见。你知道我当时心中有多少欢喜?无视父亲的心愿,看不到南宁侯府的实力。皇后,你真是顺心日子过的太久,快成傻子了。 「卓氏把东宫料理的井井有条,又常到皇后和梁妃宫中请安问好,没一丝疏漏,是个好的。」静孝真人转过头,微笑看着辽王,「阿德,你娶了个好媳妇。能孝敬公婆,又善于持家,待庶子女也宽厚慈爱,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说到太子妇,像卓氏这样,才是当之无愧。 辽王没坐多久,即起身告辞,「母亲,政事繁忙,不得歇息。」做皇帝也好,做抚军监国的太子也好,都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军情政务你要不要逐一查看?若要查看,便需要勤奋、勤劳。若不想查看,也可委任阁臣、司礼监代劳。可若委任非人,国事堪忧。抑或时日一久,大权旁落。 静孝真人送他至庵堂门口,颇为心疼,「从前是你父亲日以继夜的忙,往后该换成你了。阿德,你和你父亲,也真是不容易。」要治理好天下,多少烦难。 辽王温和笑笑,「母亲,我和父亲都很好。」行礼告辞,缓步走远。他难得能偷这么会儿空子,平日除了处理政务,会见大臣,还要跟皇帝禀报军国大事,要在皇后面前尽孝——虽说有卓妃,他也要露个面,扮孝子的。 新太子入主东宫之后,勤于政务,待人谦恭,颇得臣下之心。太子妃卓氏淑慧娴雅,侍奉翁姑勤勤谨谨,更是好评一片。卓氏回回到了凤仪殿,不论徐皇后给不给好脸色,都是亲尝汤药,做足孝顺儿媳。 卓氏的父亲临安侯,自到京后极少出面与人交际。他妻子早逝,并未续娶。膝下三子两女,长女卓晨嫁入皇室,次女卓易嫁给同乡一名秀才,留在原籍定州。长子卓昆娶妻鲁氏,育有两子两女,都是嫡出。次子卓昂娶妻武氏,育有一子两女,也全是嫡出。幼子卓显年纪尚小,不过十六七岁,尚未定亲。 「要说起来卓家的家风,倒是颇为清正。」谢家,大太太正为瑞年的亲事犯愁,连卓家都想到了,「他家小儿子听说人物俊秀,仪态出众?」 谢家是名门望族,谢大爷更是武英殿大学士,可搁不住瑞年是庶出,这亲事上总有些不上不下。若是名门嫡子,不屑聘庶女为妻。若是高门庶子,或寒门举子,大太太又唯恐委屈了瑞年。瑞年虽不是她亲生的,好歹亲手养了这些年,一辈子的大事,不好耽误。 谢大爷摇头,「卓家不成,太太再看看吧。」这儿女的亲事,还是莫跟皇家扯上干系。当年端贤太子是皇后唯一嫡子,人物又出众,谁能想得到他会英年早逝?早年攀附端贤太子的人家,如今哪一家不是人心惶惶。更别提像定海侯府那样倒霉的,出了个不争气的丁喆,去年隆冬之时侯府被抄捡了两回,终是搜出违禁之物,最后夺爵毁券,成年男丁全被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为期十年。女眷、幼童被驱逐出府,自谋生路,形状甚为凄惨。 绮年还好,早早的离了定海侯府,在北兵马司胡同已是安顿下来了。她那些妯娌们,有的已经沦落到为人佣工。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所有出嫁女的娘家都有担当,愿意接回女儿,抚养外孙。 定海侯府为什么会这样?明面上看是因为一个丁喆,实则是因为端贤太子。辽王若是一朝权在手,能放过端贤太子一党?谢大爷想起自己也曾上表请立端贤太子,背上一阵阵冒冷汗。 若是把瑞年嫁给卓家,没准儿一个不小心,便搀和到储位之争。辽王有两位嫡子,三位庶子,全都是聪明伶俐,你知道往后哪一个才会笑到最后?即使辽王自己,如今也只是太子! 世事难料,还是老老实实做个纯臣,方是正理。卓家虽只有个空爵位,不领实差,却和宫中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这样亲家,要不得。谢大爷越是想,越是摇头。 大太太倒不是非卓家不可,只不过随口一提,「我为瑞年的事愁死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孩子可是一日日大了。」瑞年今年已是十六岁,亲事不能再拖。 「为这个犯愁,大可不必。」谢大爷安慰妻子,「棠哥儿媳妇二十才嫁,不也好好的?太太,好饭不怕晚。你慢慢给瑞年挑着,咱们不着急。」妻子一心为庶女着想,谢大爷心中着实感动。虽说为庶女说亲本是嫡妻份内之务,可哪家太太能这么尽心尽力真为庶女着想的?自己运气好,娶了精明能干又心地善良的女子为妻,内宅安宁。 「好,那便慢慢挑,定要给瑞年挑个妥当婆家。」大太太微微一笑,抛开瑞年的亲事,跟谢大爷说起其他事,「四弟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延儿媳妇才生下四房长孙,这不,郡主也快到日子了。若再是个男孙,是多大的喜事。」 谢大爷又摇头,「太太,郡主生下女孙方好。」大太太失笑,怎么他今晚上总是摇头?谢大爷也觉好笑,耐心跟妻子解释,「咱家么,男孙女孙都是宝贝的,没多大分别。南宁侯府,和圣上,可是一心想要女孙。」 谢家已经有孙子了,棠年生男还是生女,无关大局。南宁侯府沈忱和岳池前两个月相继得男,张雱这做祖父的一边乐呵,一边抱怨,「怎么两个都是臭小子!」应该一人生儿子,一人生闺女才对。 v第十八章[09.20] 皇帝就更别提了,一向钟爱丫丫,盼着丫丫生下可爱的小女婴。前两日谢大爷陛见回政事,临了皇帝还兴致勃勃说起来,「阿嶷身子康健,极好。孩子生下来,定是酷肖阿嶷。」 大太太笑道:「圣上也是偏心,孩子像棠儿不好么?棠儿的风采,朝中无人能及。」棠年中状元那年,榜眼和探花都被冷落在一边,众人眼珠子全盯着美貌状元郎,如醉如痴。 「好,极好。」谢大爷也笑,「郡主生下小棠儿也好,小小七也好,咱家都高兴。」老太爷老太太都偏心玉郎,连带的也偏爱棠儿和小七。若是再有个酷似玉郎的重孙子或重孙女,更该乐坏了。 「可是郡主不回谢家待产,我总觉的不是味儿。」大太太迟疑了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心,「孩子生在郡主府,爹和娘会不会心里不舒服?」谢家的孩子,自然应该生在谢家。 「不会,爹和娘不会在乎这个。」谢大爷拉住妻子的手,细细告诉她,「孩子是生在郡主府,又不是外家。爹和娘关心的是孙子、重孙子好不好,旁的都是小事。」妻子疼爱庶女,关心侄子,孝顺父母,一心一意为了谢家,谢大爷心中感动,眼眸中有少见的温柔神色。他是长子,自小严肃方正,真情流露的时候并不多。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过就算了。玉郎去过南宁侯府跟亲家要人,结果……」谢大爷嘴角微翘,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被亲家夫人给挡回来了。」 大太太见丈夫乐呵,也抿嘴笑,「难得,玉郎也有吃亏时候啊,他怎么被挡回来的?」谢大爷笑意更盛,「他不只没要回来人,还把小七送过去陪郡主了。」又搭上一个。 其实丫丫回去住一个月,谢四爷是同意的。诊出喜脉要留在郡主府养胎,他也无话可说。可是五六个月之后胎已经很稳,该回谢家待产了吧?于是谢四爷理直气壮要人去了,「无忌,归置好了,送丫丫回罢。」丫丫是我谢家的儿媳妇。 张雱笑咪咪的,不说话。解语客气请教,「亲家太太近来和昭宜郡主来往颇密?」昭宜郡主是豫王长女,贤淑贞慧,性情柔顺。自她出嫁之后,为仪宾纳了五六房妾室,生下十几名庶子庶女,昭宜郡主「不妒」「贤惠」的名声广为人知,堪称是皇室郡主的典范。 谢四爷沉吟未语。解语依旧是一团和气,「胎儿虽在母亲腹中,已经有知觉。母亲若心情愉悦,胎儿也跟着受益。母亲若生气动怒,胎儿也会感同身受。」你确定要丫丫回谢家,听令正兴致勃勃讲述昭宜郡主的「贤惠」?令正是没法子拿丫丫怎么样,可是给添添堵,却是轻而易举。 谢四爷不舍得未出世的小孙孙受罪,只好让了步,「有劳无忌,有劳亲家夫人。」丫丫在郡主府,父母兄嫂和祖父们都拿她当宝。丫丫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对胎儿有益。 谢四爷正想起身告辞,解语微笑加上一句,「丫丫如今只一样不好,时时想念小流年,却不得时时相见。」孕妇么,口味是很奇怪的。她想吃什么,要立时三刻吃到。想见什么人却见不到,心里还不跟猫抓似的,难受之极。 张雱送谢四爷出去,一路上跟他唠唠叼叼,「晚鸿,有内子这亲娘照看丫丫,你们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听说孕妇看谁多孩子便会像谁,是不是真的?若是丫丫整天看见小不点儿,孩子生下来肯定像姑姑啊。」谢四爷一言不发,拱拱手上了马车。第二天,亲送流年去了含山郡主府,陪伴嫂嫂。 大太太听了前前后后,忍不住为自家小叔子抱不平,「玉郎吃亏在疼儿孙。」不舍得未出世的小孙孙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罪,只好屈从南宁侯府。 谢大爷又一次摇头。玉郎并不是吃亏在疼儿孙,儿孙谁不疼?他是吃亏在没有一位贤内助。若是四弟妹贤惠大度,或是豁达通透,郡主在谢家也是一片祥和,又何必定要回去郡主府。 大太太微一思忖,也即明白了丈夫心中所想。大太太心中很有些怜悯,搁到谁身上,庶子比亲子还风光,庶子媳妇比亲子媳妇还尊贵,都会很难堪吧?四弟妹也是不容易。自己房中有庶女,可是瑞年打小被自己养的娇憨天真,绝超不过有年去。 夫妇二人又闲话几句,方唤侍女进来,洗漱后安歇。次日大太太见了四太太,笑容满面的寒暄,「升哥儿可好?这孩子白白胖胖的,真招人喜欢。」升哥儿,是延年儿子的小名。 提起宝贝孙子,四太太柔情满怀,「好着呢,多谢大嫂想着他。升哥儿这孩子才三个月,眼睛漆黑灵动的,都会冲人笑了。」笑的人心里酥酥软软,甭提多舒服了。 「孙子好,比什么都强。」大太太也是做祖母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然明白四太太,「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旁的什么也不求,只求儿孙平安、有出息,于愿足矣。」 四太太温柔点头,「大嫂说的是,孙子好,比什么都强。玉郎也是疼孙子,回到家便抱着升哥儿不撒手。升哥儿在祖父怀里一踊一踊的,真欢势。」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亲祖父呢。 大太太和四太太和和气气叙着家常,郡主府那边,丫丫日子更是滋润。每天一睁开眼,看见的全是亲亲热热的家人,棠年、娘亲、嫂嫂、爹爹、祖父们、哥哥们,还有顽皮可爱的小姑子。 「囡囡,我是姑姑。」流年兴兴头头做着胎教,「姑姑懂不懂?姑姑就是父亲的姐妹,是囡囡很亲很亲的亲人。」小囡囡若是说话早,大概快一岁的时候就能叫自己「不不」了,想来真是有趣。 「不一定要叫姑姑哦。」丫丫抚摸着肚皮,笑意盈盈,「小七,也可以换个称呼的。」调皮的冲流年眨眨眼睛。这段时日流年住在郡主府,张屷自然常过来看望。流年一日日长大,身子长高,曲线玲珑,张屷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热烈、缠绵,流年已经会脸红了,却不知会不会心跳。 这会儿只有丫丫和流年两个人,流年连脸红也不脸红,神色淡定,「丫丫,世上有三不亲,你知道不?姑夫,姨夫,舅舅的媳妇。」那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好不好。 v第十九章[09.20] 丫丫看着流年,替自己小哥哥犯愁。小哥哥,她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会情窦初开、轻怜蜜爱呀,你有的等了。「可怜的小哥哥。」丫丫摇头叹息,闭目养神。小哥哥你想和小七花前月下,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他可怜什么呀。流年不以为然的想着,拿起一串新鲜的葡萄,自己吃一粒,喂给丫丫一粒,「乖,张嘴。」你小哥哥哪里可怜了,阿爷和伯父伯母那么纵容他,多么幸福。 傍晚时分,张屷过来看丫丫。丫丫笑咪咪交代,「小哥哥,花园里玫瑰开的正好,你陪小七过去散散。」赏赏景,谈谈心,说说甜言蜜语。 流年轻盈站起身,「张乃山,我要荡秋千。」玫瑰园边上有一架长秋千,饰满新鲜玫瑰花,坐在那样的秋千架上,在秋风中慢慢摇荡,温馨又浪漫。 张屷微笑,「好,陪你去。」也不带侍女,张屷和流年起身去了玫瑰园。碎石铺就的小径光洁亮丽,婉转幽深,两人慢慢走着,静默无语。 张屷牵住流年的小手,流年挣扎了一下,「张乃山,我自己会走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张屷也不看她,手上微微用力,抓住她的手不放。流年一阵心悸,抬眼看过去,张屷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只管向前走。 流年撅了撅小嘴,任由张屷牵着走。「到了到了。」流年挣脱张屷,一溜烟儿跑过去,兴冲冲坐上秋千架,「张乃山,推我推我。」秋光这么绚烂,真合适荡秋千。 张屷静静站了一会儿,挨着她也在秋千架上坐了下来。流年转过头正要提抗议,却见张屷正温柔看向自己,眼神中既有羞涩不安,更有热烈缠绵。 流年赶忙转过头,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株红玫瑰,「这花真是艳丽,对不对?花香也浓郁,真是太好了,做饼一定很好吃。」随便打个什么岔都好,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别这么看着我,会害羞的。 张屷鼓了半天勇气,伸手轻轻揽住流年纤细的腰肢。流年微微一颤,摒住呼息。两人都是身子僵硬,直直看着前方,什么也不敢想,脑海中一片空白。 「小不点儿,我想这样已经很久了。」好半晌,张屷方才能说出话来,「小不点儿喜不喜欢这样?」转头看向流年,温柔又忐忑不安的问道。 流年摇摇头。见张屷眸色一暗,显然很失望,心中不忍,又点点头。点完头觉得不对劲,又摇摇头。张乃山,我还没过十五岁生日,咱们动情这么早做甚?又什么都做不了。 张屷挠头。小不点儿摇头,又点头,又摇头,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呀,「要不,咱们试试别的?」张屷手心微微出汗,探过头在流年脸颊轻轻一吻,「小不点儿,这样你可喜欢?」 流年白皙细腻的小脸上浮上一层粉色,「张乃山,要是我说不喜欢呢?」张屷红着脸,「那,再试别的吧。」咱们一样一样试,总有你喜欢的。 「小不点儿,你要长大了。」张屷有些委屈的看着流年,「你总不长大,我一个人多孤单、多可怜呀。」我已经可怜很久,快可怜死了。 你可怜什么呀。」流年小声嘟囔着,自己也觉着没底气,「合合乐乐的一大家子,人人都疼爱你。」阿爷和伯父伯母对你千依百顺的,大哥二哥处处让着你,连丫丫这做妹妹的也很会为你着想,有这样的家人,你还能算可怜么。流年心里这么想着,可看看张屷委屈的模样,却又觉着他确是有些可怜。觉着张屷可怜,流年便很是心虚,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只有他们疼爱我是不够的。」张屷轻轻捉住流年的小手,声音温柔的像水,「小不点儿,还要你疼爱我。」有些知心话是连父母也没法说的,只有等你长大了,说给你听。 我怎么疼爱你呀,不懂,不会。流年心里嘀咕着,闭紧嘴巴不肯说话。张屷见她并没摇头,也并没有发怒生气,小心翼翼依旧轻轻揽着她的腰,看着她的脸色。 浓郁芬芳的玫瑰花香一阵阵飘过来,沁人心脾。流年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株两尺多高的玫瑰花树,花色深红,花形优美高雅,叶片墨绿,颇有风姿。真好看,流年专心致致看花。 她专心看花,张屷专心看她,神色温柔痴迷。眼前是秀丽景色,身畔是俊美青年,流年看着看着,心神有些恍惚,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流年前世没来的及结婚,也没来的及恋爱。在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流年是一个相信爱情的傻瓜。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只有艾米莉勃朗特笔下那狂风暴雨般的感情,那种「他就是另一个我自己」、「我们的灵魂是用样的料子做成的」的狂热表白,才令她心动。到她二十六岁的时候,还是向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终其一生,她没有邂逅美丽的异性,没有刻骨铭心的恋爱过。 在那遥远的前世,流年生长自偏僻小城,作风保守。上大学时,室友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约会,她穿着体恤扎着马尾去图书馆复习功课,唯恐落后于人,将来找不到好工作。 踏入社会之后,流年更加忙碌。京城居大不易,一粥一饭一砖一瓦都由自己辛辛苦苦赚来,流年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每天不是在见客户,就是在见客户的路上,极少休憩。 好不容易打下事业基础,有了向往已久的房、车、光明前途、丰厚收入,却已是癌症晚期,什么都享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治疗下来,生命变的痛苦不堪。 v第二十章[09.20] 可以想像,这样的流年化身成为襁褓中的婴儿,会多么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用自己操心的生活。婴儿么,不必工作赚钱,不必看老板、客户脸色,只要可爱就好了。吐吐泡泡,张开小嘴笑笑,亲吻、夸奖、关爱便会随之而来。 做幼儿也很不坏。稳稳当当走几步路就算是成绩,爹娘在一旁拍手叫好。随手指着什么好东东夸句「好太」,仰起小脸殷勤询问「介个,运走罢?」通常就会有收获,添上一件两件私房。 做少女,也还马马虎虎。毕竟是娇养在祖父母、亲爹娘膝下,虽说谢四爷逼功课的时候狠辣了一点,不过总体来说,亲爹的时候多,后爹的时候少,还算是位好爸爸。 可是,凡事都有它的代价。前世自己过的辛苦,却也相对自由。可以结婚,也可以单身,端看个人的选择。只要你经济独立,精神独立,结不结婚根本不是问题。这个时代和前世不同,长大成人的姑娘就要成亲生子,躲不掉的。 流年仰头望天。恋爱、结婚、生子,我全都不会!能请个老师不,我没经历过,一切要从头学起。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呜呜呜,谁能告诉我。 「张乃山,让我慢慢长大好不好?」流年轻声软语跟张屷商量,「日子长着呢,何必着急。」你不能拔苗助长,要顺其自然。谢流年何许人也,到了必须要长大的时候,自然会长大。 张屷哪有不答应的,「好,依你。小不点儿,咱们不着急。」欲速则不达,不能吓着小不点儿。再说了,从一岁多等到如今,十几年都过去了,再等等也无妨。 「好了,依旧做小孩儿!」流年笑嘻嘻推张屷,「要荡秋千,张乃山,推我推我。」张屷宠溺的看了流年一眼,果然站起身,走到流年身后推她。流年荡着秋千,快活的笑了起来。 十月初一,杜阁老最小的孙子杜纶成亲。南宁侯府和谢家都是姻亲,自然要去喝喜酒。流年和瑞年、锦年一起,跟着大太太去了杜家。 大太太带着三位花朵般的姑娘,又都是及笄前后的年纪,少不了有相熟或不相熟的夫人太太们拉着夸奖,「模样又好,礼节又周到,不愧是书香门弟的姑娘。」 看看眼前这三朵鲜花,再瞧瞧主人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长孙媳妇,谢家大小姐,有不少夫人太太们动了心。谢阁老家虽是位庶女,可相貌美丽,眼眸明净,一看就不是个有心机的。若是娶回家做个幼子媳妇,倒是很不坏。 谢通政家的嫡女,模样性情是没的挑,雍容大度,嫡女风范。谢通政家的庶女么,美是美极了,可惜稚气未消,若娶了回去,怕是要从头慢慢教起,未免有些费事。再说,看样子实在是娇气了些,怕是会淘气也说不定。 大多数夫人太太在内心最先放弃的,便是美丽、稚嫩、娇气的流年。偏偏有两位与众不同,这两位都是新近进入京城贵妇圈的,一位是太子妃的娘家大嫂鲁氏,一位是宜春侯夫人全氏。 太子妃的娘家临安侯府,是新近才赐封的爵位,且只有一代。宜春侯是祖上曾随太宗皇帝北伐蒙古,因军功封侯,世袭罔替。宜春侯一向戍边,家眷皆随任,今年秋季宜春侯春奉调回京,举家迁回京城。 说是举家迁回京城,其实只有宜春侯黄彬,侯夫人全氏,世子黄恪,一家三口而已。宜春侯曾有庶子黄怀、黄恰,都死于沙场之上,为国捐躯。 鲁氏相貌并不出众,看上去温柔敦厚。贵妇们可能心中鄙夷她土气,面上没一个肯怠慢她。若是不出意外,这会是未来皇后的娘家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得罪。 鲁氏脸上带着宽和的笑容,「谢夫人,贵府三位姑娘都是好的,让我不知夸哪一个才是。」每人送了一对金玉戒指、一对琥珀香串做见面礼,「莫嫌弃,留着赏丫头们吧。」 瑞年、锦年、流年见大太太冲她们点头,都收下礼物,行礼道谢。鲁氏又温言问了她们几句话,无非是所读何书、平日做何消遣之类的套话,瑞年、锦年、流年也用套话答,「略识几个字」「女工,读书,写字,也画几笔画,不过是信手涂鸦」。 鲁氏微笑。阿显总说想娶位绝色女子为妻,眼前这位谢七小姐,不就是位绝色女子?声音也轻柔悦耳。除了身份差一些,没旁的毛病。可话又说回来,以卓家目前的形势,身份差一些,或许倒是好事情。 宜春侯夫人全氏另是一番做派。她年纪约有五十岁,身材竹子般又瘦又长,头上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脸庞也很严肃,像灭绝师太,又像不通人情的教导主任。 「谢七小姐?」挑剔苛刻的目光落在流年身上,「女诫能背下来么?身为女子,卑弱敬慎,不可有违。」眼前这女孩儿也称的上绝色了,只不知家教如何,性子可柔顺? 流年心生厌恶,天真的一笑,「家祖父教导我们,书不是用来背的,我家从不背书。」笑嘻嘻看着全氏,如果她没眼色,还要接着说话,那便跟她讨论一下,书是不是用来背的。 全氏皱了皱眉,「我家从不背书」,这是什么道理?全氏想不明白,也便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女孩儿家要敬重长辈,柔顺谦恭。」依旧是训诫的口吻。 流年直想翻白眼。一样是长年在边城生活,简胜男什么样,江笑寒什么样,再看看这位宜春侯夫人,又是什么样!你在边城不用讲礼貌的?边城路上走的都是野人?但凡真是我长辈的,我都敬重的很。若是自以为是我长辈的蠢货,却不耐烦理会于她。 v第二十一章[09.25] 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贵妇款款走了过来,「表姐。」斜睇了流年一眼,亲热拉着全氏,低低说道:「这谢七小姐生的倒是好,可惜了,是庶出。」全氏吃了一惊,「庶出?」这么娇嫩,竟是庶出?那可不成,身份太低贱了,配不上,配不上。厌恶的看了流年一眼,拉着中年贵妇走开了,像躲避瘟疫一般。 杜府后园有处假山,假山最高处有处玲珑亭阁,名为退思亭。坐在退思亭中俯瞰,园中景色一览无余。一名秀逸男子坐在退思亭中独自品茗,意态悠然。 一名清秀童儿走了上来,「大少奶奶命小的禀报您,杜氏园中有一月亮门,是先帝所赐。以整块玉石雕成,巧夺天工,值得一看。」 「巧夺天工,值得一看」?秀逸男子微微一笑,放下杯盏。大嫂总是一番好意,不好驳她的面子。横竖闲着也闲着,且瞧上一瞧。 「这月亮门真是整块玉石雕成?真奢侈。」悦耳的少女声音传过来,秀逸男子只觉似有一股清泉流过心田,无比的舒坦。单听声音,这少女已是令人心仪。 秀逸男子缓缓走了过去,恰逢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迎面冉冉而来。她身材纤细,皮肤白皙,比上好的瓷器更晶润洁净。秀逸男子见她走近月亮门,停住了呼息。月亮门柔美莹白,她一步步走近月亮门,竟好似要溶进去一般。 不,不,请你不要消失不见。秀逸男子心中无声的企求着,你太美了,请停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想的头都疼了,最后一段也写不好。 先放上来,不能再熬夜了。 说于流年的卖萌,我能说我觉的很自然么?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我有机会变成小婴儿,我才不费尽心机谋划,我要躺在父母怀里撒娇,该长大的时候也赖着不长大。 流年不是一味天真,她才出生的时候做过事、一岁多的时候做过事、对付过不怀好意的人,整倒太子,她功不可没。 太平时节兴致勃勃扮小孩,有事的时候也会随机应变的好不好。 当初开这个文,是想给阿三娶个小媳妇。所以女主的设定是生长自偏僻小城,作风保守,没有结过婚,没有恋爱过。这样的人生活中是有的,我见过几位。工作很出色,人也好,就是跟哪个男人都不来电。而且,年龄越大,越不肯将就。 少女年纪尚稚,涉世不深,根本没发觉不远处站着个大活人。她把玉石月亮门前前后后欣赏了个够,门上雕着优昙婆罗花,脉络纹理清晰,祥瑞灵异,为世间所无。 少女绿鬓如云,容颜胜雪,恍若出尘脱俗的仙子。秀逸男子只觉她美丽不可方物,心中着了魔一般,明明还离她甚远,鼻间却好似闻到少女如兰似麝的体香。想要走过去,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是根本迈不动腿,开不了口。 少女旁若无人的参观完,旖旎而去。秀逸男子痴痴望着她的背影,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声。「瞅这模样,该是相上了?」清秀童儿过来寻人,看着自家少爷这呆相,心中猜测。 这名秀逸男子,正是太子妃卓氏的幼弟,卓显。卓显早年丧母,卓父又当爹又当妈的抚养他长大,三子两女之中,最宠爱他。卓显人物俊秀,风度翩翩,胸中又有才学,才十六岁便中了举人,卓父老怀大慰。 卓家男子娶妻,向来最重妇德。娶回家的媳妇必须是「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媳妇么,是要孝敬翁姑,相夫教子,和睦亲戚,约束仆婢,管束家事的。偏偏到了卓显这最小的儿子,有点费事。卓显坚持「要娶位绝色女子」,媳妇是天天要见面的人,不好看怎么行。 卓父在长子、次子面前,一向是严父。卓昆、卓昂到了他面前,毕恭毕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到了幼子面前,却摇身一变,成了慈父。卓显说要绝色女子,卓父捋起胡须微笑,「配我阿显么,自该有好相貌。」 卓父又不能出门相看姑娘去,是以为卓显择配这差使,便落到卓昆的妻子鲁氏身上。鲁氏这做大嫂的入门多年,待小叔子跟亲弟弟也不差什么,为卓显的亲事真是操碎了心。相貌倾国倾城的女子本就不多,还要门当户对,还要教养良好,哪里寻摸去? 看到流年,鲁氏眼前一亮。这位小姑娘的容貌称得上无可挑剔,言行举止也优美得体,阿显见了这样的好女子,岂能无动于衷? 鲁氏在杜家饮宴过后,告辞回府。「京师地方繁华,人才济济。」见了小叔子卓显,鲁氏笑道:「今儿我可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不少位名门淑女。蓝侯爷的长女,温少卿的幼女,卫阁老的孙女,个个都是好的。」 卓显长揖到底,「好嫂嫂,西园中的少女,却是出自谁家?」大嫂看似老实憨厚,实则精明能干。她绝口不提西园中的少女,却扯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必是要卖卖关子。 鲁氏笑吟吟看了他一眼,款款站起身,「阿显,嫂嫂有紧要事,过会子却再说。」还没请示过公公、丈夫,暂时告诉不得阿显。 v第二十二章[09.25] 卓显浅浅一笑,「嫂嫂不疼我了。」鲁氏已是要走,又回过头来,「好弟弟,听说你得了块极品寿山石?弟弟篆刻的印章甚为精美,你大哥很是赞赏。」 卓显微笑,「弟弟这便去书房。」给大哥篆印章去。不只大哥,亲家伯父、亲家哥哥也是雅人,时常吟诗作画。篆上几方姓名章、别号章、斋馆章、闲章,他们定会喜欢。 鲁氏笑咪咪走了。因为家中没有婆婆,所以家中有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是要直接请示公公的。她公公临安侯卓行正在书房挥笔作画,夫婿卓昆在一旁服侍笔墨,见她进来,卓父点点头,「你说。」眼睛依旧盯着画面,似在琢磨如何布局。 鲁氏一五一十讲了。卓父面带沉吟,「灯市口大街谢家?家里有位阁老,有位通政,还有两位翰林,这样的家世,似是显赫了一些。」卓家的媳妇,低娶为好。 鲁氏陪笑,「这位七小姐,是谢通政的庶出女儿。」天朝讲究嫡庶。门弟再怎么高贵,伯父、父兄再怎么得力,她是庶出,这身份上可就差了。 「便是这一点不好。」卓父缓缓说道:「宁可门弟低一些,女孩儿是清清白白的嫡女。」卓家男子娶妻并不过于重视身份,可一百多年来,从没娶过庶女为嫡妻。 鲁氏面色恭谨,「爹说的是。」卓父提笔继续作画,卓昆和鲁氏在一边恭恭敬敬站着,并不敢说话。卓父画了两笔,手停在半空,「阿显喜欢?」 鲁氏如实回禀,「据童儿所说,阿显当时都看傻了。方才阿显问起七小姐的身份,媳妇没敢告诉他。如今阿显在书房为大爷篆印章。」 卓父眼睛中有了笑意。阿显为他大哥篆印章?这孩子自小喜欢亲手篆刻,字体、刀法、风骨都颇为讲究,可是自娱自乐而已,轻易不送人的。 「央人去谢家探探口风。」卓父淡定的吩咐,「若谢家有意,早日定下来,早日娶进门。」阿显都这般急于讨好大哥大嫂了,可见心中着急,莫让他多等。 「是,媳妇领命,这便央人去。」鲁氏一边恭敬的答应着,一边陪笑提醒,「七小姐上头还有五小姐、六小姐未定亲,便是谢家有意,怕是也要等。」 「隔房的那位,无妨。」卓父低头看画,随口说道:「倒是和她同父的那位姐姐,越不过去。」谢家都分过家了,大房的姑娘定不定亲,关四房姑娘什么事。可亲姐姐没定下,妹妹只好等着。 杜家,杜阁老正发着脾气,「谁哄着小七去西园的?唤他来见我!」那是阿屷的小媳妇,竟让旁的男人看见了,真是岂有此理。 杜阁老的次孙杜统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在祖父面前跪下,「祖父,是我。」他有意结交卓显,先是把卓显让到退思亭,接着又差人带卓显去了西园。 杜统的妻子苏氏也很自觉的跟了过来,跟着跪下,「祖父,还有我。」杜统有意结交卓显,苏氏夫唱妇随,也刻意结交鲁氏。是她告诉流年西园有珍宝,还派了两名伶俐丫头服侍流年一起过去。不过,卓显一出现,两名丫头就悄没声息的避退了。 「小七到杜家做客,居然有人算计她!」杜阁老声音冷冷的,「我杜家子弟,居然会为了攀附权贵,出卖稚龄少女!」人家花朵般的小姑娘,你想让谁相看就让谁相看?你是小七什么人。 杜统和苏氏连连叩头赔罪,冷汗直流,「祖父,我们糊涂该死,您要打要骂要罚都好,莫气恼坏了身子。我们糊涂,竟想着卓家子弟和谢家姑娘年貌相当,若事情成了,也算一桩佳话。再说,早就说好的,只是远远的看一眼,绝不会冒犯。依着卓家的家风,卓显的人品,我们心里存了傻念头,想着他们处事定会有分寸,不会有丑闻。」卓显是太子妃幼弟,人物又出众,京城想嫁女儿给他的人家多了。卓显可不是低俗、好色、不知轻重的人,不会乱来的。 佳话?什么佳话,要抢阿屷的小媳妇,那是什么佳话?杜阁老这话只能心里想,却是说不出口,张屷和流年的事他知道,夫人向氏知道,其他杜府的人,一概不许得知。又没定下来,为了流年的名声,只能瞒着。 杜阁老训斥了一通「立身正」「不可妄交」「不可行偏邪之事」,杜统和苏氏唯唯答应。杜统被打了二十板子,「养好伤,关在家里读书,不许他出门!」苏氏么,这个月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院子里思过,哪也不许去。 杜阁老发落过不争气的孙儿,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流年看过玉石雕成的月亮门,回到花厅后悄悄跟解语告状。解语哪肯白白吃了这个亏,自然要到杜阁老这儿讨回公道,「舅舅,阿屷这小媳妇本就难娶,再来个添乱的,更费事。」 夫人向氏估摸着他气生的差不多了,过来相劝,「横竖也没事。」杜统和苏氏这事做的不对,不地道,可他们也是思量过盘算过的,做的也算隐秘,并没人知道。 两个丫头在不远处张望,看见流年转身离去便急急忙忙跟上了。等于流年是由丫头们服侍着厅中出来,又由丫头们服侍着回去,任事没有。 杜阁老头都疼了,「你说,解语往后会怎么看咱们家?还有无忌,阿屷,小七,我往后怎么见他们?」不争气的孙子,丢死人了。 含山郡主府,谢四爷专程过来查流年的功课,「小七,可有练字?」流年怔了怔,「爹爹,您不是说过,我若不想学,那便不学?」这些时日都玩疯了,练的什么字呀。 v第二十三章[09.25] 谢四爷慢慢展开一幅字贴,「小七,这是摹本。」可不是原作,原作太珍贵了。怀素的《自叙贴》展现在流年眼前,《自叙贴》,是狂草中的极致之作。铁画银钩,圆转遒逸,如骤雨旋风,声势满堂,又如壮士拨剑,神采动人。 流年看的想落泪,「太美了,太震撼了。」怀素穷,买不起纸张,在芭蕉叶上练的字!看看人家这豪情勃发、一气贯之的传世佳作,真是气势恢宏,妙不可言。 「小七,想不想学?」谢四爷慢吞吞问道。你若不想学,那便不学,可你若想学呢?流年眼睛舍不得离开《自叙贴》,连连点头,「想学,想学。」我也想任意挥写,随手万变,纵横回旋,奥妙绝伦。 谢四爷神色淡淡的,「既想学,那便依着我做功课。」流年看看字贴,看看谢四爷,挣扎了好半天,郑重点头,「成,依着您。」这才自在了几天,又要开始被谢四爷逼功课的悲惨岁月了呀。 谢四爷做老师虽严格,却也循循善诱,「小七快要做姑姑了,要有做姑姑的样子。往后若有了小侄女,跟着小七学,也做才女,好不好?」 小侄女跟我学?好啊好啊,流年忙不迭的点头。等到丫丫生下小丫丫,模样长的像我,聪明劲儿也像我!谢家惊才绝艳两才女,一是谢流年,一是谢小丫。 流年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端端正正坐下来,打算开始做功课。谢四爷端起茶盏,闲闲饮茶。乖女儿,「作书能养气,也能助气」,用心练吧,好处多着呢。 流年凝神静气写了会儿,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爹爹,若是女孩儿,‘侄女赛家姑’,该是像我。若是男孩儿呢,‘外甥肖舅’,该像张乃山了。您也一起教他吧。」做好两种准备,万一是男孩儿,也不能耽误孩子呀。 浅绿油润的蒙顶甘露,香气高爽,芬芳鲜嫩。沏到第二遍,茶味越发鲜醇,令人齿颊留香。谢四爷正悠然品茗,冷不丁听了宝贝女儿这句话,顿觉口中无味。 「无妨。」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姑姑么,是天天要见到的亲人。舅舅也亲,却不会时时见面。小七,舅舅好与不好,其实不相干。」 「才不是呢。」流年放下笔,得意洋洋说道:「姑姑是天天见到的人,舅舅也是天天要见到的人啊,哥哥和丫丫要一直住在郡主府,大哥二哥和张乃山天天都能见着孩子。」 谢四爷放下茶盏,冲流年招招手。流年一溜烟儿跑了过去,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笑嘻嘻看着谢四爷,那神情分明是在说「问吧问吧,我什么都知道。」 「你哥哥嫂嫂要一直住在郡主府?」谢四爷慢慢问着小女儿,「小七,这话是谁说的?」孙子生下来之后,儿子儿媳还不回谢家住?怎么自己这当爹的都不知道。 「最早,是阿爷和伯伯说的。」流年眉毛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阿爷和伯伯说过以后,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点头附合。伯母就笑了,说此事不难。」 谢四爷浅浅一笑,重又端起茶盏,「此事不难?小七,若依你说,此事难么。」流年眼中有笑意,轻轻摇头,「不难,不难。只要哥哥嫂嫂都愿意,一点不难。」 谢四爷默默喝了口茶,并没说话。流年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其实他是很想妻妾和睦、儿孙绕膝的吧?可是谢家再怎么和睦,也比不上南宁侯府呀。南宁侯府人人待棠年亲热,又很尊重他,棠年在这儿真是如鱼得水。 「反正咱家不吃亏。」流年笑着打岔,「咱们是大费周章把嫂嫂娶回家的,哥哥可没到郡主府入赘。」只要开头是对的,后面怎么样就无关紧要了。 谢四爷心里算着账:七个月,五个月,南宁侯府超了多少?这可不成,等小孙孙生下来,都要一一补回。无忌,咱们既说定了,那便是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十月初二下午,临安侯府。卓昆歪在临窗的大炕上,鲁氏坐在他身边,面有愧色,「是我虑的不周到,竟连累了杜家二少奶奶。我本来想着,杜府丫头陪着谢七小姐过去,阿显不动声色的瞧上一眼,这根本就是隐秘不为人知之事。谁知竟泄露了。」害的杜家二少爷挨了板子,杜家二少奶奶被禁足。 依着鲁氏的意思,杜府两名丫头带着流年去看月亮门,卓显隐在僻静处偷偷看上两眼。之后丫头们再带着流年回去,人不知鬼不觉的。 流年若是从头到尾无知无觉,也就罢了。若是觉察到了什么,也只是心中生疑而己,做不了什么。要知道带流年去杜家的是大太太,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嫁到杜府,跟杜府是亲家。即便流年觉出不对,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也只能压下来,总不能质问亲家去。 鲁氏哪里知道,流年根本一个字没跟大太太提,却对着解语告状。解语跟杜阁老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解语表舅舅,谭瑛亲表哥。 卓昆帮着妻子想了半天,夫妻二人也没想到杜阁老是如何得知详情的,「杜家二少爷不会自投罗网,二少奶奶也不会说,丫头们哪能见着老太爷?也不会是。难道是做事不隐密,途中被人看到了?应该也不会,西园很僻静。若是七小姐告状,怎么会告到杜阁老跟前的?七小姐一个小姑娘。」 「我只担心一点,」鲁氏歉意看着丈夫,「若是七小姐告的状,怕是不喜欢阿显。那可如何是好?阿显人物出众,没有小姑娘家会看不上的。全因为我处事不当。」这样钻穴偷窥的行径,确是为人不齿。可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呀,自己只想让小叔子亲眼相相人,没想到小姑娘会受了惊吓。 v第二十四章[09.25] 「这不怪你。」卓昆拍拍妻子的背,以示安抚,「阿显这亲事,爹一直催着,娘娘也催着,全家人都着急。阿显又必要亲眼看了姑娘,是绝色佳人、得他青目,方才肯点头。你不想法子让他偷窥姑娘家,可又如何呢?」 鲁氏见丈夫没半分怪罪的意思,心中感激,「我这心里,自责的很。好容易阿显有了看上眼的姑娘家,若因着我处事不当,让姑娘对阿显生了反感……」 「这有什么。」卓昆不以为意,「亲事又不是姑娘自己当家。亲事么,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阿显喜欢,爹也同意,咱们央人去探探谢家口风便是。这央的人咱们要想好了,须是有眼色有才干又和谢家说的上话的。」 鲁氏把自己常来常往的夫人太太们想了一遍,寻思着请谁去探口风最合适。这谢七小姐是庶女,也不知她跟嫡母亲近与否?她嫡母出自汝南韩氏,汝南韩氏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贤惠。 鲁氏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娘娘能亲口问上一句,这事定能成了。」太子妃亲自开口替幼弟提亲事,谢家哪好意思不答应?阿显准准的能抱得美人归。 「让娘娘亲自开口,不妥。」卓昆连连摆手,「这透着以势压人,是万不得己时的法子。咱们还没探过谢家口风,或许谢家乐意的很呢,又何必劳动娘娘出面。」 鲁氏脸一红,「夫君说的极是。」自己也太偷懒了,怎么能遇上一点子小事,便想向娘娘求助?太子殿下才正了位,娘娘正是殚精竭虑经营东宫的时候,娘家人不帮忙就算了,还给添乱?如何使得。鲁氏沉下心,细细想着合适去谢家探口风的人选 。 谢七小姐是庶女,她的亲事,恐怕嫡母能当一大半的家。她的嫡母谢四太太,是韩司业的独养女儿。鲁氏把四太太韩氏的家世、喜好、人情往来都打听过,心里有了底。谢四太太平日和一帮堂姐妹、表姐妹过从甚密,那便从她的姐妹当中挑一个出来,去开这个口。 十月初五,四太太的姨表姐薛氏登门拜访。先是拉着锦年夸了半天,又抱着升哥儿亲热了好一会儿,「这孩子粉雕玉琢一般,长的可真好,像他祖父。」四太太心喜,连连点头。 亲热过后,乳母抱着升哥儿去侧间喂奶,四太太吩咐郗氏,「你姨母是自己人,不必外道。你不用在这儿服侍了,照看升哥儿去。」薛氏笑道:「自己娘儿们,不必这些虚客套。外甥媳妇跟着过去吧,锦儿也去。」 郗氏、锦年都笑着答应,去了侧间。四太太抿嘴笑笑,「姐姐,瞧瞧您容光焕光的样子,是有喜事了吧?」表姐快五十的人了,脸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是欢喜,显见得日子十分舒心。 薛氏矜持的笑着,「也不是什么大喜事,不过是祺哥儿有了差使。」祺哥儿是薛氏最小的儿子,年方十五岁。这孩子机灵、有眼色,是薛氏的心头肉。 四太太忙笑道:「这可要恭喜姐姐了。祺哥儿这差使,想必是个得意的。」表姐嫁给武安侯次子章辅,章辅一向精明能干,手段圆滑,给祺哥儿谋个好差使,应是不在话下。祺哥儿才十五岁,会是什么差使呢?五城兵马司,京营,还是哪个衙门? 薛氏微笑,「祺哥儿,进了府军前卫。」圣上已有了春秋,朝中大小事务如今均是太子殿下主持。府军前卫是太子亲军,能到东宫做侍卫,这可是极有体面的事。 四太太又惊又喜,「府军前卫?」府军前卫要进去一个人可是不容易呢,五军都督府、兵部、吏部都要打通关节,少了哪一关也不成。章辅本事还真大,才十五岁的幼子,送进府军前卫了。 薛氏笑的愉悦,「是,府军前卫。」四太太的脸色是掩饰不住的吃惊,让她心中欢喜。岂只表妹吃惊,武安侯府的公婆、妯娌、兄弟,哪个不吃惊?要知道祺哥儿这差使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薛氏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前日我不是去了普济寺上香么,碰巧遇到了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祺哥儿是跟着我的,少不得上去拜见。大少夫人见了祺哥儿,着实夸赞了两句,差他去东宫送了个信儿。祺哥儿跑了这么一趟,这不,差使到手了。」 薛氏这话真把四太太惊着了。原以为是章辅有本事,会上下打点左右逢迎,原来是因着祺哥儿机灵有眼色,给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跑了个腿儿?这下子好了,章家省了多少银钱,多少情面。 薛氏把四太太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跟四太太闲闲说起来,「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真是再和气不过,难为她主持着偌大一个侯府,还这般平易近人。只她也有烦心事,她最小的小叔子,今年十七了,还没定下亲事。临安侯也催,卓妃娘娘也催,可把大少夫人愁坏了。」 四太太家里有位待嫁的女儿,听到「今年十七了」,心里马上热乎乎的,「要说她小叔子是太子妃幼弟,年纪又正是时候,不难寻摸吧?」 薛氏掩口笑了笑,「妹妹,她小叔子举人出身,相貌清逸脱俗,京中多少人家想许女儿呢。只不过,她这小叔子立誓要娶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妹妹想,这倾国倾城的佳人,岂是易得的。」 四太太热乎乎的心一下子凉了。她再看重锦年,再偏爱锦年,也知道锦年称不上「倾国倾城」。锦年是嫡女,贵在雍容,贵在腹有诗书,相貌却没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地步。 薛氏意味深长的说起,「姐姐觉着吧,若是自己亲生的嫡女,却不必嫁到临安侯府。临安侯府往后是正经外戚,朝野瞩目的人家,有风光之处,也有艰难之时。倒是家中若有容颜绝世的庶女,嫁过去正好。一样能得了姻亲之利,自己亲闺女却又不必战战兢兢过日子。」 四太太沉吟问道:「姐姐的意思是……?」小七倒也算不得什么倾国倾城,不过她沾了玉郎的光,生的细腻白皙,像个小瓷人儿似的,美丽的很。 v第二十五章[09.25] 薛氏年长,少不了细细替表妹盘算,「妹妹,你家七丫头,着实有幅好皮囊。她若能得嫁到卓家,妹妹不就和太子妃成了亲戚么?若真有幸和太子妃成了亲戚,不说别的,妹夫和外甥的仕途能再往上走,锦儿也能说个好婆家!」 四太太心里挣扎了半天,「姐姐,也不知卓家能不能看上她。」小七平日被老太太娇惯坏了,没规没矩的,卓家能看上她?再说了,一般体面人家都不愿意娶庶女为嫡妻的。 薛氏笑了笑,「大少夫人说了,卓家是娶幼子媳妇,不用能干,也不用贤惠,更不用出身高贵。只要性子柔顺,跟夫婿和和美美的,便足够了。」当然了,最最重要的,是要生的美丽非凡。 四太太低头想了一想。玉郎总说小七的亲事不急,锦儿是姐姐,等锦儿定下来再说。可锦儿的亲事挑来选去,竟没个趁心如意的。前些时日看过大嫂娘家侄子,小伙子白白净净的很是斯文,也有举人功名,倒还差强人意。跟锦儿一提,她哭着跑开了,显是极不喜欢。 薛氏熟知四太太的心性,微笑说道:「妹妹,宜春侯府和镇远侯府,你瞧着如何?他们府中都有未婚的世子,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正在择配。」 四太太惊喜抬头,宜春侯府是新近才回京的,不太熟。镇远侯府可是赫赫扬扬,树大根深,权势大的很呢。世子郑嘉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半分纨绔习气没有。 薛氏循循善诱,「妹妹,若是小七许给了卓家,大少夫人出面也好,卓妃娘娘出面也好,不拘哪家的世子提起锦儿,锦儿往后都能做侯夫人!」本朝公侯伯属超品,公夫人、侯夫人、伯夫人也属超品。多少女子兢兢业业的相夫教子,一辈子也混不上夫人的封诰呢,可锦儿只要嫁给侯府世子,请封夫人极容易。更何况,这两家都不只有空爵位,是有实权的。 四太太嚅嚅道:「姐姐,待你妹夫回来,我跟他商量。」这么大的事,总要玉郎答应了,方可。薛氏扑哧一声笑了,「商量什么啊我的好妹妹,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先去大少夫人面前提一声,若是卓家有意,你再跟妹夫商量去,岂不是好。」我的好妹妹,连个庶女的亲事你都做不了主? 四太太尚有犹疑。薛氏端起茶盏,惬意的喝了口清茶,「咱们锦儿啊,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往后她若嫁入豪门,做了威风凛凛的侯夫人,妹妹你说好不好?」 四太太勉强点了头,「姐姐,先提提看吧。」还不知道卓家看不看的上小七呢,若是真看上了,再跟玉郎商量不迟。想来临安侯府那样的人家,又是为锦儿好,玉郎再没个不愿意的。 薛氏不辱使命,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好好跟大少夫人提的。」祺哥儿不过帮着大少夫人跑跑腿,就得了个好差使。这要是真给卓显说成了亲事,得有多大好处啊。好表妹,你家那小庶女,顺顺当当嫁了吧。 四太太送走薛氏,心里很有些不踏实。「还是跟玉郎先商量商量为好。」四太太坐立不安的想着,「卓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呢,可不是普通人家,提了之后尚能反悔。」 四太太打算着,等谢四爷回府就提这茬事。偏偏她等啊等啊,脖子都伸长了,谢四爷也没回来。倒是大太太派人来告诉她,「郡主发动了,速去郡主府。」四太太忙去了萱晖堂,听着谢老太太交代了一番,和大太太一起出门上了马车,赶去含山郡主府。 「真是不巧,偏偏郡主对住月时有了身孕。」四太太和大太太同乘一辆宽敞的黑漆马车,抱歉的说道:「害的大嫂跟着来回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大太太笑道:「听听弟妹这傻话,郡主怀的是谢家骨肉,咱们忙碌些还不是应该应份的。」其实谢家人到了含山郡主府,估摸着什么也不用做,什么都是齐齐备备的。可是夫家人总是夫家人,媳妇生孩子,夫家人可不能躲懒。 二人一路说着家常,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进去一看,热热闹闹的,却又有条不紊。仆妇侍女们、产婆、大夫,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忙而不乱。 南宁侯府四位祖父,岳培和安瓒貌似悠闲的下着棋,沈迈和傅深团团转。张雱不耐烦的说道:「阿爹,傅侯爷,你俩转的我头晕。」沈迈闻言一脸委屈,傅深则是冲着傻女婿怒目而视。 沈忱安慰沈迈,「阿爷,爹爹也是心里着急,您甭理他。要不,我陪您打一架?」沈迈沮丧看一眼张雱,勉为其难的点了头,「成,打一架去。」这会子心烦意乱的,打架好,打架去。 岳池拉拉傅深,「外公,咱们也下棋。」傅深脸色愤愤,「看我乖孙子的面上,不跟他计较。」岳池微笑,「外公说的对,不跟他计较。」爷孙俩去下棋。 四太太见了这一家人,感觉还和在太康头回见他们一样,昏头胀脑。见礼寒暄过,大太太频频跟解语道谢,「有劳,有劳。」解语照顾的是自己亲生女儿,更是谢家儿媳妇,谢家理应道谢。 大太太和四太太都进产房看了眼,丫丫躺在床上,两个嫂嫂一边一个陪着她,或是陪她说说话,或是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或是亲手喂她吃块点心,喝口参汤。两个产婆时不时的过来看看,都说「还早着」。 大太太拉着丫丫的手,慈爱的交代,「好孩子,若不是疼的厉害,先忍着。要不,到后头你可就没力气了。」四太太也交代,「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熬一熬,生下来就好了。」 丫丫忍着疼痛一一点头答应。坐了一会儿,大太太和四太太被让到后厅,谢四爷、棠年、流年、张屷都在,四人凑了一摊打牌。棠年心不在焉的,输了不少。 其实四人都没什么心情,不过走开又不放心,干等着又焦燥,所以流年提议「打牌吧」,可以分散分散注意力。要不,一个一个魂不守舍的踱来踱去,也帮不上丫丫的忙呀。 v第二十六章[09.30] 大太太、四太太都失笑,「你们倒有心情。」这会子,且做这些有的没的。流年嘻嘻笑,自己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许进产房。棠年是男人,不许进产房。仆妇侍女产婆医生都齐齐的,伯母和大嫂二嫂坐阵指挥,我们只有打牌了。 解语在跨院安置了几间卧房,请大太太、四太太随时可去歇息。又派了人去谢家给老太太送信,「且早着,老太太先安歇吧,定会顺顺利利的。」 丫丫从小也是练过两手功夫的,身手比常人敏捷,身体比常人结实。当晚子时,丫丫产下一名小女婴。小女婴哇哇的哭声传出来,棠年扔下牌,踉踉跄跄跑了过去。孩子出世了,自己和丫丫的宝贝孩子出世了。 「哥哥真没风度。」流年看着哥哥的背影,很中肯的评价道。张屷微笑不语,傻小七,棠年眼睛都直了,你当他还有心思跟你打牌不成。谢四爷淡淡看了爱子一眼,心里也觉着他没风度。 「爹爹,您从来没有这幅模样吧?」流年凑近谢四爷,笑嘻嘻问道:「您啊,一定是火烧到眉毛了,也是淡定从容!」泰山压顶而色不变,我喜欢。 谢四爷施施然站起身,「孩子该包裹好了,看看去。」见流年和张屷都不动身,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这什么姑姑,什么舅舅,孩子出生前兴兴头对打牌,孩子出生了你们还在这儿安坐?流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讨好的笑笑,「爹爹,我们即便去了,也轮不着看孩子的。」排不上队呀。 谢四爷自恃是亲祖父,和流年、张屷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不能相提并论,因此信心满满去看孩子了。等到了,蓦然发觉可能流年是对的,真是轮不上。南宁侯府四位祖父,无忌,沈忱岳池,这些人都在,自己哪抢的过他们。 棠年待遇最好,被允许抱了抱小襁褓。其余闲杂人等,一人只许看一眼,看完就被解语撵走了。谢四爷也是,只许看一眼,根本没来的及仔细瞅瞅小女婴究竟像谁。 等到小女婴的曾祖父们、祖父们都被撵走之后,张屷和流年并肩走来。棠年坐在床边,丫丫握着他的手,倦极熟睡。丫丫身边躺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张屷和流年凑过去看。宝宝好小好小,很稚嫩,很脆弱,让人顿起怜惜之感。 解语过来,把两人拎了出去,「看过了,快回去歇息罢。」流年挣扎着回头,「伯母,哥哥会不会困?」解语笑道:「放心,伯母有分寸。」 流年本来走了,又跑回来,「伯母,小侄女这么小,万一睡觉被压到怎么办?」丫丫疲倦之极,睡的天昏地暗,小侄女就在她身边。 解语轻抚她的鬓发,「小不点儿放心,通宵有人守着。」才出世的婴儿,哪放心她独自在产妇身边。解语送走爱操心的流年,命人另铺一张床给棠年,棠年、丫丫、新出世的小女婴,一家三口沉沉入睡。 「第二天,沐氏、崔氏、郗氏等人奉了老太太的命,纷纷来看望。「老太太听说生了位姑娘,笑的合不拢嘴」「孩子生的真好看」「头胎是闺女好,先开花后结果」,丫丫听着妯娌们的夸奖或安慰之语,一一礼貌道谢。 二太太带着儿媳妇,和三太太一起也来凑热闹。大太太、四太太少不了请她们过去看丫丫和小女婴。二太太温和说着,「虽是女孩儿,咱家也是宝贝的。」三太太热心给着建议,「小名儿叫招弟吧,下一胎啊,肯定就是儿子了。」 简胜男性子直率,哧的一声笑了,「亲家伯母真会说笑话,我爹娘只生我一个,也没叫招弟引弟啊。」丫丫的女儿叫招弟?谢家这位三太太可真逗。 江笑寒则是微笑站起身,「亲家伯母、亲家嫂嫂们请到厅中坐坐吧。」别在这叽叽喳喳了,小丫丫睡的正香,丫丫也要歇息。丫丫正坐月子呢,不顺心的话一句也不爱听。 大太太笑着站起身,「是呢,咱们到厅中坐坐。」回身柔声嘱咐丫丫,「你呀,昨晚上可是累坏了,这会子且好好补一觉。月子里要吃好睡好,不可大意。」丫丫含笑应了。 四太太也不情愿的站起身。她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自然知道产妇精神差,不愿应酬亲戚们。可二太太、三太太是夫家尊长,大老远的过来看望,该客客气气的招待不是。 到了厅中落座,简胜男、江笑寒都热情的很,曲尽待客之道。四太太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这里明明是含山郡主府,论理谢家该是主,南宁侯府该是客,瞅着这架势,谢家人倒像是客人一般,真真岂有此理。 正说着话,谢老太太带着瑞年、锦年到了府门前。众人忙都迎了出来,众星捧月一般把老太太请到厅上,「您老怎么来了?很该说一声,我们接您去。」简胜男、江笑寒都很是过意不去。 小丫丫降生后,解语命她俩去歇息,自己一直张罗到破晓时分才歇下。简胜男、江笑寒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为难。叫醒解语,她们舍不得。不叫醒解语,又觉得失礼。 谢老太太有什么不明白的,乐呵呵说道:「亲家夫人必定是整晚没睡,这会子不许吵醒她。趁着她不在,咱们偷偷看小丫丫去。」若是她在,无论是谁,只许看一眼,那可看不够。 简胜男、江笑寒忙笑着答应了。谢老太太又命大太太等人,「你们安安生生坐着,我带小五小六过去。」起了身,又觉着不对,「小七做什么呢,怎么没见着。」江笑寒笑着附耳告诉老太太,「凌晨才睡,这会子睡的正香。」虽是附耳,其实声音也不小。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声音太小哪能听清楚。 老太太点头,「小孩子家,睡不够可不成。」简胜男、江笑寒扶着老太太去看丫丫,大太太等人哪坐的住,都站了起来。瑞年顽皮的眨眨大眼睛,「母亲,嫂嫂们出门之后,祖母翻箱倒柜好一通折腾,不知寻了什么体己出来给小侄女呢。这会子又要偷偷去看,您千万莫跟过去,要不,祖母该没意思了。」说的众人都笑。瑞年和锦年也笑,跟在老太太身后走了。 v第二十七章[09.30] 二太太点头称许,「还是大嫂会调理人,瑞年这孩子落落大方的,哪像庶女。」三太太转转眼珠,探着大太太的口风,「大嫂,小五这嫁妆,少不了吧?」阁老的女儿,妆奁再丰厚点,小五可是不愁嫁。 大太太微笑,「自然是公中一份,我再贴补她一份。」老太太早已放出话,小五小六小七每人三千两白银。公中的一份,老太太的,自己再添点儿,瑞年的嫁妆,会很像样子。至少,比寻常庶女体面多了。 三太太来了兴致,「大嫂,我倒有门好亲事,想说给瑞年……」大太太温和的止住她,「多谢弟妹。大爷已有了主意,瑞年的事,年前或是年后,也要定下了。」谢大爷同年之中有位忠厚长者,名蘧琝,一直在甘肃任职。前不久蘧琝调任回京,旧友相见,自有一番唏嘘。蘧琝长子次子都中了进士在外地做官,身边只随侍幼子蘧谦。谢大爷看蘧谦顺眼,蘧琝夫妇也喜欢瑞年,这亲事,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 三太太满脸失望,「大嫂,这庶女的亲事,不是嫡母做主的么。」大太太失笑,「儿女亲事,一向是父母做主,却没听说过嫡母做主的。」礼法上是父母做主,实际上做父亲的大多不管内宅之事,嫡母做主多些,也是有的。可那是做父亲的不管,若做父亲的想管,他才是一家之主。 三太太忿忿,「四弟妹,你家呢?小七的亲事你能不能做主?若换做是我,丰年那丫头,我让她嫁谁,她便要嫁谁。」四太太笑的温柔,「自然是和四爷商量着,若是四爷已有了主意,我自然是顺从四爷的。」大太太是四太太的嫡亲嫂子,只有帮大太太的,没有帮三太太的。 自己和这帮妯娌们坐在一起,从来都是自己一再受挫!大房和四房是一家子,二房心思阴沉坐一边看热闹,就自己最傻。三太太自尊心受损,撇撇嘴,「四弟妹,你也别一味贤惠。该你拿主意的时候,你就拿。这孙子的名字是祖父起,孙女的名字该祖母起吧?这是你头一个孙女,名字就叫招弟吧。」 四太太心里很有些厌烦。这三房明明是靠着大房、四房才能立足,三太太偏偏总在自己面前摆嫂嫂的架子。她凭什么敢这样?还不是因为大爷、四爷为人厚道,爱护兄弟,遇事总会替三爷着想。不管三太太怎么折腾,三房若有事,大爷、四爷总会出面相帮。 三太太正在高谈阔论,忽见外头一阵忙乱,丫头们跑来跑去的,不禁皱了眉头,「侄媳妇这府邸,弟妹你也该替她管管。主子们现坐在这儿,有什么事很该过来回禀,却慌乱什么?」 门帘挑起,一名身材窈窕的侍女盈盈走了进来,恭谨的曲膝,「太太奶奶们请安坐,前头并无他事,是宫里来人传圣上的口谕。」过了一会儿,又来禀报,「圣上为新生婴儿赐名‘子颐’,小名便叫做颐姐儿。」 厅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大太太笑容满面开了口,「颐姐儿,这名字好。陛下圣明,给起了个好名字。」崔氏认真的点头,「娘说的是,陛下给起了个好名字,比招弟强太多了。」 三太太自恃是长辈,火辣辣的目光看向崔氏。崔氏一脸天真的冲她微笑,我说错了么,陛下起的名字没您起的名字好?借你个胆子,看你敢不敢说。三太太气的头昏,也没敢开口说话。 沐氏借口更衣,拉着弟媳妇崔氏走出来。「这又何必?又不是天天见面,忍让忍让便过去了。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沐氏好言好语劝道。 崔氏陪笑,「知道大嫂是为我好。」继而笑道:「回家我到娘面前领罪去。大嫂您不知道,我实在是气不过。爹爹为了三叔的差使,为了把绮年捞出来,前前后后费了多少事?她可好,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再怎么是亲人,也搁不住这么折腾。什么情份都会折腾完的。 沐氏微笑,「三婶婶一向如此。」三叔是庶子,娶不到名门嫡女,又不愿将就庶女,最后娶了三婶婶这位小家碧玉。三婶婶和谢家,一直有些格格不入。 沐氏劝了崔氏几句,两人更衣梳妆后,又回到厅上。厅中众人正三三两两的闲谈、品茗,谢老太太显然是看孩子看上了瘾,还没回来。 谢老太太看着小女婴,移不开眼睛。这眼睛,这鼻子,这小脸,可真好看!才睡醒不久的流年正眉飞色舞,「陛下这意思多明显啊,子颐子颐,子时出生,颐指气使!」谢小丫,你以后可以嚣张神气了,跟姑姑我一样。 谢小丫皱了皱小眉头。谢老太太心都酥了,「小子颐皱眉了,才出生就会皱眉了。」丫丫和胜男、笑寒都乐,皱眉不用学吧,好像都会的。瑞年推推流年,冲她挤挤眼,「你看,小子颐烦你了,有眼色点儿,快走开吧。」 流年大为气愤。小子颐烦我?我是她亲姑姑,她还在丫丫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天天陪她玩、给她讲故事了!我以后还要做她的好榜样,好楷模,她会烦我? 流年拉着瑞年出门,寻了个僻静地方跟她讲道理。瑞年很是无奈,「小七,你很把自己当回事呦。」小子颐跟谁学不好,一定要跟你学。 中午用过饭食,二太太、三太太先告辞走了。哺时,谢大爷下了衙,先去看了小子颐,然后接上老太太、大太太,回了谢府。四太太吩咐郗氏,「你也一起回吧,照看升哥儿要紧。」郗氏陪笑答应,她心里自然也是惦记孩子。 哺时末,谢四爷和棠年一道回来。这会儿解语不在,谢四爷命棠年把小丫丫抱出来,看了个够。「棠儿,孩子还是像你多些。」越看,越像自己宝贝儿子。无忌硬要说像丫丫,真是昧良心。皇帝更过份,给孩子起名本是祖父份内之事,他越俎代疱。 四太太颇有些困倦,在郡主府又歇息不好。谢四爷带着四太太、锦年回了谢家,却命人把何离送了过去,「阿离细心,又亲自养过小七,能帮着照看小子颐。」 忙累了一天,等到上床歇息,四太太方才想起来,「玉郎,昨天薛家表姐来过,给小七提了临安侯府卓家,太子妃幼弟卓显。」卓家是新贵,卓显人才又好,玉郎一定会乐见其成。 「卓家不成,推了吧。」谢四爷声音很平静,「一来,谢家不宜联姻外戚。二来,小七还小,上面还有锦儿。卓家若一定要求娶,长幼有序,该是锦儿。」 v第二十八章[09.30] 四太太没料到丈夫会不答应,怔了怔,「玉郎,卓家想要倾国倾城的女子……」锦儿什么都好,却称不上倾国倾城。小七没旁的好处,生了一幅好皮囊。 谢四爷冷冷道:「卓家如何知道小七生的好?」看中小七的容貌,是女眷看上的,还是卓显自己看上的?若是卓显看上的,我倒要问问,我谢家养在深闺的女儿,他是如何见到的。 四太太有些迷糊,「是卓家大少夫人见过小七吧。」想了一想,又忙道:「玉郎和棠儿风姿秀异,朝中无人不知。小七和棠儿同母,想必卓家是见过棠儿,猜测到小七容色过人。」 谢四爷慢吞吞说道:「不妥,推掉。」四太太牵住他的衣襟,「我已让表姐去卓家提亲了。玉郎,我本想着这是千好万好的亲事,怕被别家抢了先。」谢四爷转头冷冷看着她,四太太打了个寒噤,「卓家不比寻常人家,既提了,不好改口的。玉郎,不如咱们将错就错……」 「一没下定,二没过礼,为什么不好改口。」谢四爷轻轻一笑,「你放心,卓家不敢怎么样。」辽王如今只是太子,卓妃也好,卓家也好,正是屏声敛气的时候,断断不会生事。 四太太还想再劝说什么,谢四爷起身下了床,「还有些公务要处置,我去书房。」四太太见他脸色不对,没敢强留,眼睁睁看着谢四爷施施然离去。 郡主府。解语睡醒了,来看小丫丫。何离本是坐在床边的,见解语进来,忙谦恭的站起来,陪笑称呼「夫人」。解语冲她温和笑笑,低头轻吻小丫丫的鼻尖,「祖母在照看宝宝呢,宝宝知不知道?」 何离眼泪差点掉下来。流年拉着何离的手,殷勤求证,「您倒是说说,是我小时候可爱,还是小子颐可爱?」棠年揉揉妹妹的头,「当然是小子颐可爱。」何离忙做和事佬,「都可爱,都可爱。」 这话传到厅中,张屷嘟囔道:「我觉着是小不点儿可爱。」张雱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过不了两年,就知道了!」傻儿子,你把小不点儿娶回家,生下孩儿,不就比出来了么。 流年最近无比自恋。才跟谢小丫比完可爱,第二天紧接着跟谢四爷、棠年起了争竟之心。「咱们三人若是各在一处,让她选,一定是选我。」流年拉着何离不放手。挑衅的看看谢四爷,你不是她生的!怜惜的看看棠年,你不是她养的!只有我,是她亲生,是她亲养。所以她最看重的人,自然而然该是我呀。 谢四爷淡淡扫了小女儿一眼。咱们三人怎么会各在一处,傻小七,你要过几年才出嫁,棠儿这便回谢家,咱们三人都姓谢,都要住在谢家。她么,自然是跟着我的。小七,我们打小便认识,交情之深,不是你能知道的。 小子颐的洗三礼是在郡主府办的,很隆重。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鲁氏也来了,往盆中添了一件碧莹莹的翡翠挂件。鲁氏告辞离去时,拉着流年的手依依不舍。解语微微一笑,「小七,你送送大少夫人。」流年笑着答应,「是,伯母。」 鲁氏拉着流年的小手,流年一直送鲁氏到马车前。车帘掀起,车上下来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面如莲花,风采夺人。「这是舍弟。」鲁氏微笑看向流年,「他呀,平日不爱出门,只是醉心于书画。」阿显仪表出众,又有才情,哪有姑娘家会不喜欢呢。 流年浅笑,「夫人慢走,恕我不能远送。」都已经送到这儿,怎么着送客也送到头了吧。鲁氏微微有些失望,怎么七小姐连看都不看阿显一眼,阿显这样的美男子! 流年转身欲走,卓显柔声问道:「七小姐,我央人到府上提亲,好不好?」七小姐一定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有轻薄之意。不是不是,我郑重的很,认真的很。 「不好。」流年停下脚步,清晰的回绝,「一点也不好。」提什么亲呀,难不成像谢流年这样的小才女,会已是及笄之年还待嫁闺中?早就定出去了好不好,那年我才一岁零两个月。 卓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些时日百般讨好大嫂鲁氏,鲁氏看着他长大的,也不忍心捉弄他,索性给他交了底:央人去谢家探了口风,七小姐的嫡母谢四太太颇有应许之意。卓显心中窃喜,以为迎娶佳人有望。今日他特地来接鲁氏,想着哪怕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却不想鲁氏如此体贴,竟引了流年来到马车前。 魂牵梦萦的人儿到了眼前,卓显难以自持,下车相见。却不料七小姐很是守礼,正眼也不肯看自己一眼。等到自己表明心迹,七小姐又直言相拒。原来佳人不止容颜绝世,不止仪态从容,且又如此尊重矜持,真真令人爱煞。 卓显不敢造次,站在马车旁看着流年盈盈走远。流年前方的青石台阶上,一名面目俊美的青年乌帽珥貂,缓步而来。流年迎了上去,那青年低头微笑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和流年并肩走回郡主府。卓显心揪了起来。 鲁氏早已微笑上了马车,对车外之事仿佛毫不知情。这时却掀开车帘淡淡说了一句,「那是含山郡主的小哥哥,南宁侯最小的儿子,张屷。」含山郡主和她的小哥哥是双胎,她小哥哥跟着南宁侯姓张,传言会是未来的南宁侯世子。 卓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是含山郡主的小哥哥,那便无妨。含山郡主嫁了谢棠年,七小姐的胞兄。如此,七小姐和张屷,永远只能是姻亲。 卓显披着一件白色斗蓬,骑了一匹雪白的宝驹,缓缓跟在鲁氏的马车旁。时值初冬,天色寒冷,路上有不少行人看见卓显便发了痴,这是男人的脸蛋么?欺霜赛雪,比秋天的月亮还美丽洁净。 鲁氏和卓显回到临安侯府,卓显笑道:「才得了块上好青田石,正好给亲家伯父篆枚闲章。嫂嫂,伯父喜欢‘不谷山人’,还是‘青田居士’?」不谷山人,青田居士,都是鲁氏父亲的别号。 鲁氏溺爱的看了小叔子一眼,「都好,只要是阿显篆的,家父定会宝贝的不得了。」阿显对七小姐真是上了心,这般不遗余力的讨好自己,盼着自己给他张罗亲事去。 v第二十九章[09.30] 卓显去到卓父书房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既回去篆印章。伯父素日最喜柳体,这闲章上自然要篆柳体字。卓显寻思着鲁父的性情,琢磨着印章该如何布局。 鲁氏才到家不久,薛氏上门了。薛氏面有惭色,「大少夫人,实在对不住!我那表妹忽的改了口,坚称长幼有序,六小姐还没定下,七小姐的亲事放放再说。」薛氏是真没法子了,谢四太太一口咬定「长幼有序」,说急了竟直接扔下一句「若真要议,便议锦儿。」薛氏百般劝解也没用,被谢四太太逼着来了临安侯府。 鲁氏微笑,「如此,待到谢六小姐亲事定了之后,却再说。烦请转告谢四太太,之前我家答应的事,必定照办。」这谢四太太想是忧心嫡女亲事不一定能不能成,虽有些小家子气,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临安侯府便依着前言,替她嫡女做了大媒。若嫡女亲事定了,难道谢四太太能耍赖不成。阿显这亲事,还是稳稳的。 薛氏千恩万谢,「真真大少夫人有胸襟有气量,令人心中感激。」看看人家这度量,不只没怪罪,还照旧要帮表妹的忙。表妹啊,这样厚道亲家多么难得,能到哪里寻摸?快应了吧。 含山郡主府,流年得意的跟张屷炫耀,「有人向我求婚了呢。」虽然自己不可能答应他,可是有人求婚,终究能小小的满足一下虚荣心。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恭维,是求婚。 张屷定定看着流年,慢慢说道:「昨天一上午的功夫,又有两家来南宁侯府提亲。」南宁侯府没成亲的人,只有张屷一个了,自然是给他提的。这两三年来,给张屷提亲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流年先是一脸好奇的凑过去,「张乃山,是谁家呀?姑娘好不好看?」转念一想,觉着不对劲,「又有两家?看来之前也有的,可你头回告诉我!」 张屷微笑,「告诉你做什么?爹娘都推了。爹爹总是哈哈大笑,说‘我家阿屷有小媳妇了’。娘亲客客气气的,说‘小儿媳年纪尚稚,需耐心等几年。’」可是推了一家,又来一家,挡都挡不住。 流年小脸发烧,原本白瓷一般的肤色透出粉晕,连耳后根都是粉粉的。流年掩饰的转过头,装作在看案几上的鲜花。张屷温柔目光扫过她娇柔的脖颈,耳根后的那抹粉色,一阵心悸。小七,小七,你这么美,我快被你害死了。 案几上一只汝窑美人觚,觚中插着数枝饱满鲜艳的红玫瑰。流年专心数着玫瑰花瓣,一瓣,两瓣,三瓣……还没数完,柔嫩白皙的小手被张屷牵住。张屷的手掌宽大、温暖,流年却是指尖冰凉。 张屷心疼了,「小手这么凉。」握紧流年的小手,替她暖着。流年虚弱的挣扎,「不用啊,张乃山,我手不凉。」不用暖,真的不用暖。 张屷温柔却又坚持,「凉,要暖。」流年挣了两下挣不脱,撅起小嘴,「我脚还冰凉呢,你要不要帮我暖?」张屷眼睛中有了笑意,「明年吧,小七,明年这时候,替你暖脚。」 流年轻轻啐了一口,低头不语。她一低头,又露出耳颈后那抹粉,无比动人。良久,张屷在她耳畔温柔叫了一声「小媳妇儿」,流年摔开他的手,飞快跑开。 「不该这般孟浪,吓到小七。」张屷正在心中后悔,却见流年回过头,嗔怪道:「明年才许这么……」,话说了一半,脸色粉的像朝霞,转身轻盈跑了。 张屷心中又酸又甜,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一个人傻愣愣坐了半晌,直坐的腿脚都麻木了,兀自岿然不动。张雱舍不得,几回问解语,「叫醒小阿屷吧」,解语微笑摇头,「不用。」难得的时光,让他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回味。 小阿屷啊,你和小不点儿总是这么温温吞吞亲如兄妹,可要到什么时刻。今天妈妈给你引进了一个「情敌」,是不是你们两个小傻瓜都有点开窍了? 张雱很少见的不同意解语,「我小儿媳妇被个色鬼看见,不好不好。」解语微笑,「在我眼皮子底下,怕什么。」张雱嘟囔道:「那也不好。」 流年回到厅上,大太太、四太太等人还没走,有年、华年、丰年也在,正和瑞年、锦年说说笑笑。谢家姐妹中只有绮年因是寡妇身份,凡喜庆场合都不好露面,是以绮年没来。 有年颇为好奇的看看流年,小七有什么好,娘家老太爷、老太太喜欢她,夫家老太爷也看重她?老二两口子如今还禁着足呢,老太爷怒气未消。自己只隐约知道是因为小七,详细缘由,却是打探不出来。 华年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强笑着。其年、养年有谢大爷关照,去了国子监读书。米芮却是无人照管,最后二太太又是托人又是使银钱,送米芮去了西山的书院攻读。米芮这些年过惯了舒服日子,吃不得书院的苦,在书院附近赁了所小房子居住,二太太给拨了两名机灵丫头使唤。渐渐的,两名丫头得了米芮的意,竟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把华年倒越来越不放在眼里,极少亲近华年。华年仔细想想,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把日子过到这一步的。 二太太总是劝华年,「他已经这样了,有什么法子!华儿,日子只有往好处奔的,他若有出息了,你也跟着沾光不是?」二太太是真管不了自家侄子。二太太也纳闷,怎么明明年少有为的米芮,成亲后竟会变成这样?一日不如一日。 丰年谦和的笑着,脸色红润,衣饰精致,显见得日子十分舒心。她并不是一嫁人就这样的,也很吃过一阵苦。丰年初嫁入苗家时是冲喜,公婆不喜欢,夫婿不待见。丰年拿出在谢家服侍三太太的水磨功夫,慢慢融进苗家,得了公婆夫婿的欢喜。 大太太满怀感概。有年是不用说了,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亲生女儿,长大后精心细选,嫁到天长杜氏做嫡长孙媳。华年也一直是个好孩子,可惜遇人不淑,自己又没手段没心计,这日子竟是越过越不顺心。绮年和丰年这对亲姐妹,谁能想到嫡出的姐姐如今守了寡,庶出的妹妹却是夫妻恩爱,儿女绕膝? 虽说绮年如今守着三爷、三太太居住,毕竟是寡妇身份,诸多不便。旁的不说,但凡有喜庆事,她头一个就不便露面!年纪轻轻的就要深居简出,也是凄惨。 v第三十章[09.30] 更有定海侯府的婆婆、妯娌时常上门聒噪。亲婆婆、亲妯娌,不帮如何过意的去。可若帮了,便有个无底洞要填。每每她们上门了,自有三太太同她们对骂,可绮年这心里能好受了?苦命。 天色不早,众人都起身告辞。有年上了大太太的车,笑咪咪道:「您顺道送送我。」把大太太差点气乐了,杜家和谢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顺道送送你? 上了马车,有年偎依在亲娘怀里,撒了会儿娇。大太太把女儿好一通揉搓疼爱,母女二人亲腻过后,有年说了杜纶娶妻当天的事,「我家老爷子大发脾气呢,我也只是隐约知道个大概。您说说,小七有事竟是不寻着您,倒去告诉外人。」有年别的打听不到,当天南宁侯夫人去过老太爷书房,这个是能打听到的。 大太太沉吟片刻,「这事,我早留意到了。」小七和南宁侯府分外亲热,南宁侯夫人和含山郡主一直待她好,多少年了。若不是郡主嫁了棠儿,真以为南宁侯府是有意求娶小七。 有年嗤之以鼻,「南宁侯府虽没立世子,九成九是阿屷了。兄弟三个,只有他跟南宁侯一个姓,不是他还能是谁。南宁侯世子,娶咱谢家庶女为妻,图什么呀。」 大太太乐了,「咱们也是闲的,替古人忧心。」玉郎心里有数着呢,他那么宠爱小七,小七的终身大事能不紧着?咱们在这七想八想的,没一点用。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大太太先送有年回了杜府,自己才慢慢回谢家。回到谢家,把洗三的详情一一回了谢老太太,「您放心,亲家夫人做事井井有条,小子颐好着呢。」谢老太太乐呵呵道:「放心,放心。」棠儿有那么能干的岳父、岳母,有丫丫这美丽动人又识大体的媳妇,有什么不放心的。 十一月初六,热热闹闹给小子颐办了满月。满月宴过后十日,皇帝大概是真忍不住了,召来宫里的老成嬷嬷询问,「婴儿多大能出门?」嬷嬷陪笑回道:「若论起来,满了月即能出门的,包裹的严严实实,经心照看,不碍的。」 皇帝派了两个老成嬷嬷,照看着丫丫和小子颐到了乾清宫。正巧棠年在御前回话,辽王来禀报政事,皇帝殿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才满月的婴儿,基本上还是什么也不会。皇帝却有不少发现,「小子颐在看朕的脸」「小子颐头抬起来了」「小子颐懂话了,阿嶷,你说话她会转头看」。当然了,最后的话题照例转到孩子像谁上,「像阿嶷,活脱脱一个小阿嶷。」皇帝脸色苍白,笑的欣慰。 棠年温柔看看女儿,「陛下,臣觉得,小子颐像父亲多一些。」皇帝又专注看看小子颐,坚持己见,「棠年,小子颐像娘亲。」辽王在旁凑趣,「都说外甥肖舅。父亲,儿子瞅着,小子颐像我。」皇帝笑倒在蹋上,十分开怀。 小子颐没白白进宫。进宫的时候,还是「小子颐」,出宫的时候,身份已成了「遂平县主」。带着新鲜出炉的封号,一大车的丰厚赏赐,丫丫和棠年抱着女儿回了家。 辽王天黑透了才回到太子府。卓妃接着他,才要行礼,辽王伸手止住她,「阿晨,莫闹这些有的没的。先让我囫囵两口饭。」忙了半天,连饭都没顾上吃。 卓妃忙命人备了吃食端上来。辽王吃着饭,卓妃坐在他身边说着家常。这不怪卓妃,她要不趁着这时候说,辽王真没功夫听她说话。倒不是不待见她,是真没空。 卓妃闲闲说起,「殿下,我给谢阁老的侄女做个媒如何?说给宜春侯世子。」其实宜春侯世子人物虽也算得上出众,也还罢了。奈何谢家四太太喜欢这样人家,愿意把亲生女儿嫁进这种人家。 辽王停了筷子,「哪个侄女?不是小七吧?」小七是阿嶷的嫡亲小姑子,在父亲面前画过一幅画的人,她的亲事,你可别瞎搀和。 卓妃忙道:「是六小姐。」谢锦年是书香门弟嫡支嫡女,宜春侯世子黄恪是有爵位的青年英杰,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正是天作之合。 辽王笑着摇头,「和宜春侯做亲家?谢寻未必肯。」宜春侯黄彬长年戍边,为人未免粗鲁,礼仪未免疏忽。谢寻讲究惯了,看黄彬不到眼里,也是有的。 卓妃怔了怔。听大嫂所言,谢四太太是极愿意的,宜春侯夫人更是满口感激之辞,显见得两家内宅主母都是乐见其成。敢情谢四太太还没跟丈夫商量过,谢寻不一定同意?自己真还没想到这个。 辽王微笑看了她一眼,「怎么想到给人做媒了?」卓晨可算得上王妃中的佼佼者,不论是处置府中内务,还是到皇宫之中周旋后妃,都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给人做媒?不记得她有这个嗜好。 卓妃实话实说,「为了阿显。阿显立意要娶位绝色佳人为妻,谢家七小姐,可不正是容颜绝世?可惜七小姐尚有胞姐未嫁,想求娶七小姐,只好想法子嫁了六小姐。」阿显娶媳妇可真够不容易的。 辽王用过饭食,漱口净手,早有宫人将饭食撤下,奉上香茗。辽王慢慢喝着茶,「阿晨,卓家不能求娶小七。若是出身平民之家,或低品级小官吏之家,姑娘知书达理,容貌又姣好鲜艳的,方和阿显般配。」 卓妃神色一凛,恭敬应道:「是,殿下。」按照惯例,后族只授虚衔,不领实差。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初至今,一直防范外戚专权。外戚联姻大臣,是很受忌讳的事。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推行「宗室自养」,又迎娶魏国公之女为皇后,从前对于后族的种种禁忌才有松动迹象。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姻亲大多是功臣、勋贵,圣上也从没约束过。卓妃背上出汗,原来圣上不在意的事,自己的夫婿却是在意的。 v第三十一章[10.08] 辽王喝了杯茶,把五个儿子唤来,逐一查问功课。其实他还有一名嫡女,两名庶女,不过女儿们的课业他是不管不问的,全部交给卓妃。 查完儿子们的功课,辽王又到书房看了几份紧急公文,深夜方回。卓妃正在灯下独坐,见他回来,忙起身相迎,亲自服侍他洗漱了歇下。辽王疲倦已极,一挨枕头便闭上了眼睛。卓妃怜惜的替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他沉沉入睡。 第二天送走辽王,卓妃自己静静坐了会儿。平心而论,谢家家世是显赫了一点,阿显并不合适娶谢家女儿。可阿显这性子……自幼丧母,被爹爹惯坏了。他眼高于顶,好不容易看上一位谢七小姐,哪会轻言放弃?真是让人为难。 晚上辽王回宫,用过饭食后闲坐饮茶。卓妃摒退宫人,端端正正在他面前跪下来,拜伏于地。辽王伸手扶住她,沉声道:「阿晨,你说。」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常言道‘长姐如母’,我这做长姐的,却着实惭愧。」卓妃仰起头,神色凄然,「殿下,家父也是不愿求娶谢七小姐的,谢家门弟高了些,女孩儿却是庶出。可阿显快十八岁了,只喜欢过谢七小姐一个人……」他喜欢便是喜欢了,拗不过他呀。 辽王大奇,「阿显如何见到小七的?」又不是亲戚,又不是世交,谢寻怎么会让宝贝闺女随随便便被男子看见?阿嶷还抱怨过,每回要带小七出谢府,都要费上一番功夫才成。 卓妃含糊其辞,「遂平县主三朝时,我大嫂也去了。七小姐送大嫂至马车前,阿显恰巧在车中安坐,就这么着,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辽王笑道:「原来如此。阿晨起来吧,你还是多下力气,为他好生寻访平民之家好容颜女子。阿显年纪轻,没见过几位倾世美女,待到见的多了,心思自会不同。」 卓妃面带哀求,「殿下!」阿显岂是见异思迁之人?辽王笑着扶起她,「若阿显执了意,非小七不娶,卓家上门提亲也可。切记,提亲要静悄悄的,只许跟谢寻提。」谢寻能答应你们才怪了。谢寻这人,看着好似飘飘欲仙,其实精明强干。小七嫁卓家有什么好处,跟皇家攀上转折亲?谢家有阿嶷,哪会贪图这个。联姻外戚,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卓妃大喜,「多谢殿下体恤!殿下放心,卓家定会依礼求娶,若实在求而不得,也并不敢有抱怨之心。」跟谢寻提就跟谢寻提,有什么不一样?这儿女亲事么,总要做父亲的应允了,方才使得。 辽王笑道「依礼求娶,甚好甚好。」卓晨素有分寸,可真遇到亲弟弟的终身大事,一样也是犯糊涂。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么,阿晨,旁的我都不理,卓家果然依礼求娶,那也罢了。要知道,卓家求恳,谢家不一定答允。 卓妃便和辽王说起宫中之事,皇后处如何,梁贵妃处如何,说的井井有条。皇后是嫡母,梁贵妃是生母,都要敬着。皇后如今大病初瘥,精神一日好似一日,「照这么看,皇后快要重掌宫务了。」卓妃轻描淡写的说道。皇后毕竟嫡妻,若她身子大好了,梁贵妃便要交还权柄。 辽王不以为意。谁掌宫务,无关大局。横竖后宫不许干涉朝政,要威风她只能在后宫中威风,管不到朝堂。「皇后是一日好似一日。」辽王神色黯然,「父亲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有油尽灯枯之势。 卓妃心中一紧,忙道:「我前日过去请安,父亲脸色虽苍白,精神似还好。」辽王沉默片刻,吩咐道:「父亲似是喜欢小女孩儿,你明日进宫,带霞儿一起去。」辽王幼女栖霞郡主,系卓妃嫡出,小名霞儿。 卓妃自然唯唯答应。辽王握住她的手,温和说道:「阿晨,辛苦你了。」以前辛苦,以后会更辛苦。若父亲真的不在了,后宫中有徐皇后、梁贵妃,再加上静孝真人,每人都是婆婆,每人都要敬着,日常相处,定会艰难。 卓妃温柔笑着,「有殿下爱护我,一点也不辛苦。」辽王微笑,携着卓妃一同就寝,「阿晨,两名嫡子太少,咱们再生个儿子。」卓妃柔顺答应着,共赴罗帏。 次日,卓妃使人送信给大嫂鲁氏,「可出面为黄、谢两家作伐。」要请什么人跟谢寻提亲,还要再细细琢磨。谢六小姐的亲事,却是拖不得。六小姐一日不定亲,七小姐也不能定亲。 「十一月二十九,是小七的生辰。」含山郡主府,谢四爷闲闲坐着,眼光淡淡扫过面前的棠年、流年、丫丫三人,「虽然不是整生日,也是及笄之年,不同寻常。」 流年嘻嘻笑,「爹爹太客气了,要给我过生日呢。我过生日不用太隆重,吃碗长寿面就行了。」当然了,如果有送寿礼的,却之不恭,多多益善。 棠年悄悄看了眼丫丫。小七过生日,肯定得回谢家操办,爹爹这是催咱们回去呢。丫丫,咱们回不回?要说起来住这儿咱们是自在,可爹爹不自在呀。还有祖父祖母,嘴上虽不说,心里哪有不想的。 丫丫笑盈盈的,不说话。谢四爷微笑看着她,「丫丫,昨天你大嫂嫂在萱晖堂陪老太太,随口说了一句,‘老人家么,不就是盼着儿孙绕膝,都在跟前服侍孝敬。’老太太却摇了头。丫丫,你猜老太太说了什么。」 「老太太必定是说,只要儿孙有出息,过的好,在不在眼前服侍孝敬,并不要紧。」丫丫爽快的说道:「爹爹,我们跟您回去!热热闹闹给小七过个生日,再热热闹闹过个年。」 把流年感动的不行。丫丫在郡主府多舒服呀,邻舍就是娘家,父母亲人天天能见着,什么事都有人替她打点的周周到到。她却能毫不犹豫回到灯市口大街谢家,这是爱情的力量么。 「爹爹,哥哥,丫丫。」流年毅然决然站出来,一脸严肃,「南园有小子颐,凡事都要小心再小心。不许养猫养狗,不许闲杂人等胡乱进入。小子颐是我侄女,不能随便给人乱抱!」先讲好条件啊,小孩子娇嫩,要特殊保护。这个时代害人的把戏不见得多高明,却很致命。流年依稀记得,哪家亲戚家中不到半岁的婴儿,被猫出其不意扑了一下,就吓病了。而那只扑他的猫呢,据说平日里是很温驯的,那天不知怎么发了疯。 v第三十二章[10.08] 谢四爷静静瞅着流年,半天不说话。流年打了个寒噤,抱着丫丫的胳膊讨好笑笑,「嫂嫂!」刚才说溜嘴了,当着谢四爷的面叫「丫丫」,没有尊卑大小。 其实流年叫「丫丫」只是从小叫到大,叫顺嘴了,真没有别的意思。她认识丫丫的时候才一岁多,大人叫丫丫,她也跟着叫丫丫,只会显得可爱,根本没人说她。慢慢的叫丫丫成了习惯,很难改。可是落在谢四爷耳中,却有了别的含义。 谢四爷看了会儿流年,又转过头看着棠年。棠年背上一凉,爹爹曾经吩咐过自己,「看好小七。」自己也防着张乃山呢,怎料到没防住。不知什么时候起,小七会脸红了!回吧回吧,爹爹,咱回灯市口大街,看张屷那小子还有什么法子。 解语听说丫丫要回谢家,倒没旁的话。「看好小子颐,宁可摆摆郡主、县主的架子,不可让孩子吃了亏。」丫丫笑着答应,「您放心,我和棠年都商量好了。」宁可得罪人,宁可落下张狂的名声,也不能让女儿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张雱大为不满,「走什么走,回谢家能有这儿舒服么?晚鸿你凭良心说句话,丫丫一家三口在我家自在,还是在你家自在?」你家,哼,单你媳妇一个,就够烦人的了。 谢四爷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丫丫这回在郡主府住了得有十个月,把明年的也住了。无忌,丫丫这一走,要后年才能回来。」住我家不自在?无忌,你太小看我了。 张雱忿忿,要和谢四爷理论。解语微笑拉住他,「无忌,不急。」转头看着谢四爷笑道:「我们是无可无不可,只要丫丫一家三口过的好,住哪里都成。谢家七个月,张家五个月,这是原本说好的,我们绝不改口。往后么,只怕你家倒会改口。」谢晚鸿,谢家内宅,你说了算不?若是丫丫和棠年在谢家日子过舒心,又何必住回娘家;若他们日子过的不舒心,难道你强留他们不成。你是亲爹,不是后爹。 谢四爷面不改色,客气的拱手告别,带着棠年、流年等人扬长而去。张雱挠挠头,「解语,要是谢晚鸿生气了,不答应嫁小不点儿,那可怎么好。」谢晚鸿是个小气鬼。 「他若不答应,咱们便抢。」解语笑盈盈牵着张雱的手,两人一路慢慢走了回去。张雱有点犹豫,「可是小阿屷不同意呢,说抢亲会吓着人的。」小不点儿胆子又不大,禁不住惊吓。 解语笑弯了腰。阿屷跟无忌真是父子,爷儿俩都有颗赤子之心,「无忌,谢晚鸿并不意气用事,是位疼爱儿女的好父亲。」解语笑道:「阿屷喜欢小不点儿,咱们两个也喜欢小不点儿,小不点儿若嫁到咱们家,日子能不舒心?谢晚鸿可不傻,他心里清楚着呢。」 张雱却没有解语这般自信,嘟囔道:「我跟谢晚鸿提过亲,他都不理会我。」如果心里是肯的,面上总要委婉客气些吧?谢晚鸿可不是,冷冷淡淡的,好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解语拉着张雱的手,细细告诉他,「无忌,谢晚鸿家中长女未嫁,次女的婚事自然定不得,你提也没用。等到锦年亲事定下,我自然相机行事。放心啦,一定让小不点儿顺顺当当嫁给阿屷,这个儿媳妇跑不了的。」 张雱自然而然的点头,「解语,你说的对。」解语最聪明了,说什么都对!解语含笑看着丈夫,心中柔情万千。无忌太单纯了,他哪里能想到谢晚鸿的心思?谢晚鸿是不会早早给小不点儿定下亲事的,只会等到小不点儿年纪长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亲、成亲。 虽说谢家家风厚道,嫡女庶女一体教养,可是本朝风气向来注重嫡庶之分,嫡子极少娶庶女。以小不点儿的身份,若是被阿屷聘为嫡妻,不知多少人会瞠目结舌。这门亲事,最好出其不意定了,快手快脚娶了,之后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因着棠年和丫丫,阿屷和小不点儿的亲事又添了一层艰难。谢晚鸿心里再愿意,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所以,这亲事怎么提,由谁来提,怎么做才能让谢家颜面不失,也要推敲好了,不容有失。南宁侯府能够完全不在意世人的眼光,谢家却不能。 「礼部已是好几回催促咱们请立世子。」张雱跟解语商量着,「阿沈、阿池都不肯要这世子之位,解语,给小阿屷吧。」沈沈说「我姓沈,做你的世子,理上说不通。爹爹,往后我自己挣功名,光耀沈家。」岳池已搬到靖宁侯府居住了。岳培年老,依恋儿孙,岳池回家后晚晚陪祖父下棋、闲谈,岳培很乐呵。张雱舍不得次子一家,却不敢说话。他但凡一开口,岳培定会笑咪咪吩咐,「无忌,你和解语全搬回来吧,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张雱从小不在靖宁侯府长大,从没觉得靖宁侯府是自己的家,哪会愿意回去,只好不了了之。 「再等等。」解语笑道:「等咱们小阿屷成了亲,再请封世子。」阿屷若是做了世子,上门提亲的人怕不是更多了,烦不胜烦。还是再等等吧,不着急。 等咱们小阿屷成了亲?好啊好啊,张雱笑咪咪。长子次子都已成亲生子,丫丫和棠年也恩恩爱爱的,只剩下小阿屷还是孤身一人。等小阿屷也娶上媳妇,生下宝宝,张家真是圆满了,十分圆满。 张雱和解语回到南宁侯府,沈迈和傅深都气哼哼的,看都不看他俩一眼。这么着就放丫丫走了?还带走小丫丫!你们俩干脆笨死算了。 解语亲自下厨做了沈迈、傅深爱吃的点心,命张屷给他们送过来。张屷板着个脸,「阿爷,外公,你俩好好玩,不许吵架淘气。」沈迈、傅深到了孙子面前一点脾气没有,唯唯答应,洗了手过来吃点心。晚上见到张雱、解语的时候,已是好了。 「也不知丫丫在谢家自在不自在。」张雱惦记起女儿和外孙女,「还有小子颐,一下子换张床睡觉,孩子睡不睡的着?解语,你说小子颐会不会想咱们。」 解语失笑,小子颐才满月的孩子,知道什么呀。「放心吧,谢家老太爷老太太都慈爱,谢晚鸿也疼儿孙,丫丫和小子颐吃不了亏。」解语笑着安慰张雱。无忌,眼下丫丫和小子颐是没人敢招惹的,将来么,可就难说了。 皇帝已将政事委托辽王,极少过问朝政。皇帝做了近三十年的劳动模范,一旦积极怠工,说明他的身体真是撑不住了。说来倒也正常,按他那工作强度,身板差一点的,早已支撑不住。更何况端贤太子青年早逝,皇帝人到暮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岂有不伤心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皇帝若活着,丫丫就是时常出入宫廷、备受宠爱的含山郡主,夫家人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只要不是缺根筋,不会刻意跟丫丫过不去。皇帝去了之后么,可就难说了。辽王眼下看着不错,可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情,要等到他坐上那把椅子,坐稳了,方才知道。 v第三十三章[10.08] 「眼下,你先忍着她。」谢府,四太太的表姐薛氏悄悄说道:「等到往后,却再说。她能一辈子这么神气不成,日子且长着呢。」她所依靠的,不就是圣上么。圣上已是久不视朝,朝政全出自辽王,不,应该叫太子殿下。好表妹,你那郡主儿媳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四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姐姐,我不过是命她把颐姐儿抱过来,见见亲戚。结果您猜怎么着?我前脚派人去支会她,她后脚便起身进了宫。」不就是仗着圣上宠爱么,这么嚣张。 薛氏又安慰她几句,便提起正事,「妹妹,锦儿和宜春侯世子的事,你打算怎么着?宜春侯府等着回信儿呢,若你点了头,宜春侯府便要央媒人了。」 四太太红了脸,有点扭捏的说道:「姐姐,你看着我堂姐家的澄哥儿怎样?我堂姐,就是靖宁侯府的二夫人。」前日韩氏忽然亲自上门,拉着锦年亲热了半晌。过后打发走锦儿,吞吞吐吐说了来意,却是想为岳澄求娶锦年。 韩氏也是不容易。岳霆长年守卫辽东,三年才回京一次,一次只能呆上个把月。韩氏膝下两子,长子岳泽,次子岳澄,婚事一个比一个不顺。岳泽是挑来拣去,直到前年才娶了一位世袭指挥佥事的女儿古氏。古氏生的明媚动人,性情也开朗讨喜,和岳泽夫妻相得,韩氏算是松了一口气。总算长子娶了妻。 岳澄也是淘气。韩氏给他说了多少名门嫡女,他都不中意,急的韩氏嘴上起泡,「澄哥儿,你是铁了心要跟泽哥儿学?」也学你哥哥,年纪一大把了再娶媳妇不成。你哥哥直到如今也没生下一男半女,可急死人了。 岳澄生了气,「我想娶的人,您又死活不让我娶!我想娶小七,您答应不?」韩氏咬牙指着他,「有胆子你再说一遍!你这讨债鬼,想气死我不成。」你要真娶个庶女,我干脆一头撞死算拉倒,没脸见人了。 岳澄倔强的绷着脸,不说话。韩氏恨了一会儿,厉声问道:「澄哥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丫头,是不是有了首尾?」哪天见了阿凝,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她家这小庶女,不守规矩,胡乱勾引人! 「您胡说什么!」岳澄炸了,「有什么首尾,我连她的面都见不着,能有什么首尾?娘,小七一个姑娘家,名声要紧,您可别出去瞎说!」到谢家见不着人,到丫丫那儿也见不着人,我都多久没见小七了,您还扯什么有首尾。我快被您气死了。 韩氏生了会儿气,冷冷说道:「你若是中意谢家女儿,却也好办。我这便为你求娶锦儿,锦儿是你姨母嫡出,身份又高贵,性情又好,配得上你。」她那个庶出的妹妹,你就别想了。 岳澄拂袖而去,「锦儿是我妹妹!哪有娶妹妹做妻子的?」韩氏急急站起身,「澄哥儿,你给我回来!」岳澄不理她,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韩氏独自发了会儿呆,狠下心,「既如此,还是锦儿吧。」澄哥儿,锦儿是你妹妹,你一定舍不得害她,对不对?我真为你求娶了,难道你会不好好待她?你跟她过过日子就会知道,还是锦儿这样的嫡女贤淑聪慧,庶女怎么着也是比不上的。小七不过是生的好些,顶什么用。当家主母要的是身份,是手段,可不是相貌。 韩氏定了主意,也不假手于人,亲自到了谢府,拣个没人时候跟四太太说了。四太太又惊又喜,「我倒是喜欢澄哥儿,靖宁侯府家风更是没的挑,子弟都是好的。可是,澄哥儿是郡主的堂哥啊。」没法称呼。锦儿是郡主的小姑子,又是郡主娘家堂哥的妻子?称呼乱了,没法论序,这是大忌。 韩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无忌从不曾认祖归宗,他和丫丫自姓张,澄哥儿自姓岳,有甚相干?」凭什么为了公公一个外室子,耽误澄哥儿的好姻缘。 四太太开始犹疑不定。挑女婿么,身份地位重要,人品更重要!岳澄虽不像宜春侯世子黄恪似的有爵位,可这孩子是堂姐亲生子,知根知底儿的,放心呀。 四太太心里,还是喜欢岳澄更多些。可是宜春侯世子好像也很不错,到底哪个才是东床快婿?四太太想来想去,也没个决断。这会儿见了薛氏,少不了要表姐帮着出个主意,说说利害。 薛氏低头想了想,「黄家有黄家的好,岳家有岳家的好,只能拣一头。妹妹,若要锦儿日子过的舒心,还是说给岳家妥当。」横竖卓家只是想把锦儿的亲事定下,至于定给哪一家,倒是无关紧要。细想想,锦儿还是嫁到岳家更好,亲姨母做婆婆,亲表哥做夫婿,无论如何亏待不了他。靖宁侯府的家风,是让人称许的。 四太太还是犹豫。薛氏抿嘴笑笑,「妹妹,你跟妹夫商量商量,不就好了。」女儿的亲事又不是你一个人做主,总要做父亲的也同意才成。 四太太微笑,「他么,要我挑拣好了,再跟他商量。」可我还没挑好呢。薛氏劝她,「又不是拿着十个八个让他挑选,如今只有两个女婿人选,全说与他,谅他也不至厌烦。等妹夫回来,妹妹还是细细告诉他,让他拿个主意。」 四太太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了。薛氏站起身,「妹妹,我先家去。你和妹夫商量过后,我再来讨回话。」四太太感激的笑道:「哪能总累着您呢,明后日我得了准信儿,亲去告诉您。」薛氏跟她多年表姐妹,也不虚客气,「也使得。」告辞走了。 薛氏走后,锦年端庄的进来,行礼问好,在一边坐下。四太太见锦年脸色不善,柔声问道「谁惹我锦儿不高兴了?」锦儿性子最好,极少摆脸色的。 锦年闷闷坐了会儿,忿忿说道:「六嫂好偏心,她进宫陛见,只带小七一个人。」我和小五,难道不是她的小姑子?进宫露脸又见世面,多好的事,偏就轮不着我。 四太太不想女儿白白生气,好言好语哄她,「锦儿,不是她不带你,是宫中来人传圣上口谕,圣上召见她的。」这进宫又不是到普通人家做客,不是你想带谁就带谁的。 锦年冷笑道:「您莫哄我了。六嫂若不在圣上面前提起小七,圣上怎会知道世上有谢七小姐这个人?六嫂若时时在圣上面前提起我,圣上或许会召见我,也未可知。」她根本不提,谁会知道我。 v第三十四章[10.08] 四太太见女儿气白了脸,心疼的要死,「乖女儿,不气了啊,咱们不生这个气。」本来还盼着郡主能常带锦儿出门,常在王公大臣家中露个脸,说门好亲。谁知她住对月时便有了身孕,在娘家一直住到孩子满月。好容易回来了,要么不出门,要么出门只带小七,难怪锦儿不服。 乾清宫中,皇帝拿个拨浪鼓逗着小子颐玩了一会儿,见小子颐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命丫丫带孩子到偏殿歇息。丫丫抱着小子颐去了偏殿,流年却被留下了。 「小不点儿,你是个聪明孩子。」皇帝倚在蹋上,温和看着流年,「你来猜个迷,好不好?从前有个国家,国王荒淫无道,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有一位天才少女,她明明有过人的才华,又能调动成千上万的兵力,却愿意俯伏在国王异母弟弟面前称臣,帮助国王异母弟弟夺宫,赶走老国王,奉新国王上位。小不点儿,朕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起兵,自己称帝?」 「两个原因。」流年不假思索,伸出小手掌,数出两个指头,「一个,是因为她善良。陛下,天下大乱,趁乱起兵,要想统一天下需要什么年?历朝历代的情形,异姓要想取代前朝,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年的光阴。这十几二十年中,有多少百姓会遭受战乱,流离失所?为了一家一姓的霸业,以致生灵涂炭,何其忍心。」 「另一个,是因为她懒散。少女的梦想一定不是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只是想和父母亲人一起平安温馨的生活。如果要统一天下,那要耗尽心力在战场、争斗上,过不了舒心日子呀。」 皇帝看向流年的眼光中,多了几分温柔。怪不得阿屷痴心不改要等着小不点儿长大,小不点儿心地坦荡,见解不凡,跟解语有不少相像之处。 丫丫和流年带着小子颐出宫的时候,又拐了不少好东西。流年很有经验的又要了书法和绘画作品,要贿赂祖父、大伯和爹爹,这是最管用的了。 丫丫走后不久,辽王步履匆匆进了乾清宫。今年春天时南疆苗人叛乱,朝廷照例派军征讨。如今大半年过去,叛乱竟有愈演愈烈之势。上个月,奉命剿匪的都指挥使杨栋战死,杨栋所带领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 皇帝看了战报,面色平平无波,「阿德,你意下如何?」辽王恭谨答道:「儿子以为,不可等闲视之。苗乱不平,贵州危矣,四川、云南恐也将不保。唯有调动精兵强将,不惜耗费人力财力,一举将其击溃。」 皇帝听了辽王的调遣,沉思片刻,淡淡说道:「准。」阿德性情果断,虑事周全,用人么,也算得当。若是阿德能长久如此,天下苍生有福了。 说过正事,辽王见皇帝似有嘉许之色,放下心来,笑道:「儿子方才遇见阿嶷,小子颐好似会认人了,更加可爱。小七顽皮的很,还是一团孩气。」卓家既有那个意思,总要探探父亲的口风。若是父亲有意为小十择配,让卓家早点死了这份心。 「小七,真是个好孩子。」皇帝微笑,「怪不得张雱和安解语会看上她,一定要她做儿媳妇。阿嶷的小哥哥能娶着小七,也算艳福不浅。」 辽王呆了呆,阿嶷的小哥哥?敢情张屷也看上小七了。卓显,张屷若同到谢寻面前求亲,谢寻会答应哪个?卓显和张屷都是一表人才,差不了什么。论起家境么,卓家是外戚,联姻卓家,似有攀附皇家之嫌,料谢寻不肯。南宁侯府倒是什么都好,可阿嶷嫁了棠年,小七再嫁阿屷,理上说不通。 「父亲,阿嶷没求过您,给她小哥哥做个主?」辽王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皇帝微微一笑,「朕才不做这个主。娶儿媳妇是张雱的事,让他作难去。」张雱什么都顺,小儿子让他多操操心,正好。 辽王笑道:「父亲,若是张都督求娶不遂,来个抢亲,可如何是好。」张雱这做过盗匪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谢寻若是答应还则罢了,若不答应,张雱没准儿会动武。 「他不敢。」皇帝听辽王说的有趣,脸上也有笑意,「他年轻时候虽荒唐过,成亲生子之后,倒是规矩的很。有儿有女,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会胡乱生事?阿德,百姓也是如此,若有饭吃有衣穿,合家团圆,再不会造反逆上的。」 辽王听皇帝说起治国之道,恭敬听了,正色答应。正说着话,宫人进上汤药,皇帝厌恶的看了眼黑乎乎的药碗,拿起来一饮而尽。没法子,既然还不想死,汤药再苦,也要喝下去。 皇帝喝完汤药,宫人呈上蜜饯,皇帝疲惫的挥挥手,闭目养神。这药真苦,吃蜜饯也没用的。自己这幅残躯,一日坏似一日,不定哪一天便会驾鹤西去。真不想死,可是自古以来的君王,有几个能长命百岁的?大限到时,逃也逃不掉。 皇帝睁开眼睛,眼神平静。辽王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颗茧糖,「父亲,儿子小时候不肯吃药,母亲总拿这个哄我。您吃一颗吧,很甜的。」笑着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微笑接了过来,「小孩子好似都爱吃这个。朕初见阿嶷那一年,她才六岁,旁的赏赐都不要,只要糖。」古董摆件什么的,看过就算了,又不能吃。只有看到茧糖,会两眼发亮。她娘亲平日不许她吃糖的,可把阿嶷想坏了。 皇帝把糖放入口中,闭目享受,「很甜。」阿嶷小时候,吃到一颗糖便会无比满足,真是个不贪心的好孩子。她在自己跟前十几年,带给自己多少欢乐,要求的却始终只是一颗糖。 皇帝慢慢吃完茧糖,睁开眼睛,微笑看着辽王,「阿德,往后我若不在了,你要善待阿嶷。」天下最大的是皇帝,皇帝肯善待阿嶷,阿嶷无忧。 辽王缓缓在皇帝面前跪下,「父亲,我是真把阿嶷当妹妹。那年阿嶷六岁,您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玩耍。我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她,觉着她是我妹妹。」父亲,阿嶷令您欢笑,她还帮过我的忙,我定会待她好。 皇帝低头看着辽王,「阿德,小十长大成人之后,你给他个富庶封地,让他悠悠闲闲过一辈子。他如今在安瓒处读书,若安瓒同意,让他娶安晓旭为妻。安宁么,择一清清白白的士子嫁了,她的夫婿你亲眼看看,相貌要端正,人品要端方。」 v第三十五章[10.08] 辽王听皇帝大有交代遗言的意思,心中酸楚,面上还什么也不敢流露,只笑着答应,「您放心,小十的封地、亲事,还有安宁的亲事,儿子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辞别皇帝出来,天气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吹来,辽王打了个寒噤。回到东宫,辽王特意交代卓妃,「阿晨,卓家若要求娶,只能跟谢寻提,不能跟谢太太提,切记。若谢寻有推托之辞,不许纠缠。」卓妃笑着答应,「是,听您的。」 丫丫和流年回到谢家,流年又神气了一回。「祖父,这幅《竹林七贤图》,孝敬您了。」「大伯父,这幅《游春图》古意盎然,您一定喜欢。」「《秋山问道图》境界清幽,烟岚气象,送与爹爹赏鉴吧。」皆大欢喜。 谢四爷欢喜归欢喜,女孩儿们的功课一丝不肯放松。瑞年锦年也好,最懒散的流年也好,书画功课必要按时交来,容不得半点马虎。谢老太爷得了幅名画,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小七啊,祖父给你减了功课,好不好?」别看你爹爹臭着一张脸,他还是要听我的。 流年一脸郑重,「不用,祖父。祖父我跟您说,我要写狂草的,也不用太好,比怀素差不太多就行。写狂草要想好看不出错,不是要苦练基本功么。祖父,我要好好练习,不偷懒。」 谢老太爷捋着白胡子,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谢大爷嘴角抽了抽,玉郎你就糊弄孩子吧,女孩儿家写什么狂草,还拿怀素做样子,小七练上两辈子也不可能及得上怀素半分。谢四爷神色坦然,毫无异色。 十一月二十,蕖家央礼部的申老尚书夫妇为媒,到谢家下了文定之礼。申老夫人拉过瑞年细细看了,满意点头,「是个齐整孩子。」跟蘧家小子很般配。蕖谦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瑞年明媚娇憨俏丽可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蘧家虽算不上什么名门世家,族中进士举人的,倒也有十几位。虽算不得豪富,却也有些家底,不是那种毫无根基的穷门小户。蘧夫人来谢府拜访过,送给瑞年等姑娘们的见面礼是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一看就不是凡品。 二太太三太太也敬陪末座。二太太对瑞年这夫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蘧家比米家可是强多了,不服不行。蘧谦一进京就去了国子监读书,显见得蘧家是有些手段的。蘧夫人这做派,米家更是拍马追不上。米家如今还指着华年的嫁妆过日子呢,出手哪会如此大方。 三太太也羡慕。大嫂这做嫡母的太过宽厚,把瑞年娇养长大,又给寻了这么个好婆家!家也好,夫婿人才也好,婆婆还待她和颜悦色。瑞年这庶女,嫁的不比绮年华年差呢,大嫂实在是好性子。 大太太笑容满面的张罗,四太太心中着急。瑞年已经定下,锦年跟瑞年只差不到一岁,也到年纪了。偏偏宜春侯世子也好,澄哥儿也好,玉郎全不愿意!宜春侯世子,他嫌人家粗鲁。澄哥儿么,「你堂姐是自作主张吧?让她问清楚靖宁侯,若靖宁侯点了头,却再说。」看玉郎那意思,好似笃定靖宁侯不会同意。 瑞年是直爽性子,不怎么爱害羞。锦年和流年打趣她几回,见她脸红一红就过去了,觉着没意思,只好一笑作罢。锦年回房,流年去了南园。 流年去南园,是有正经事的。张屷已在耳房大炕上等着她,两人见了面,头凑头看图样,「小七,娘亲说可以修成苏州园林,也可以修成西洋样式。」小七喜欢大圆床,没准儿也会喜欢西洋房子。 流年真想仰天长笑。一个男人最理想的生活是「住西洋房子,吃中国菜,娶日本老婆」,那一个女人最理想的生活呢?「住西洋房子,吃中国菜,嫁给张乃山」! 两人正看的专注,棠年静悄悄立在耳房门口。棠年心里这个不满,就甭提了。住郡主府,我挡不住张乃山倒还罢了。住在谢家,居然还是挡不住张乃山?我家小七才多大,张乃山,你也忒急了点儿。 棠年正要开口,衣襟被人拉住了。回过头,丫丫精致面庞上满是盈盈笑意,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温柔看着自己。棠年没了脾气,跟着丫丫走出来。「损之,爹娘命小哥哥来的。」回了房,丫丫悄悄告诉他,「要给他们修整园子,得小七喜欢才成呀。」 棠年无奈,「爹爹命我看好小七。」不能被张乃山这别有用心的坏小子轻薄了。丫丫嫣然一笑,「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呢,会看好的,没错。」 睡在婴儿床上的小子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哇哇大哭。棠年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子抱起宝贝女儿,柔声哄着。丫丫抿嘴笑笑,「她呀,许是饿了。」算算时候,该吃奶了。 丫丫接过孩子,给孩子喂奶。小子颐美美的吃着奶,自然就不哭了。棠年怜爱看着小子颐,心中发愁。乖宝贝,你舅舅总是缠着你姑姑,这可如何是好? 小子颐吃过奶,玩了一会儿,又甜甜睡着了。丫丫小心翼翼把女儿放回到婴儿床,轻轻拍了一会儿。棠年也在床边看着女儿,等小子颐睡踏实了,给她盖好小被子,夫妻二人手牵着手,走到外间坐下。 棠年终是有些坐立不安,爹爹命自己看着小七,若这般放任不管,岂不是有负爹爹所托?丫丫笑道:「娘亲说了,眼下先商量着园子如何修,往后还是商量家什怎么打,都要小七喜欢。损之,小哥哥会常来的。」你要是天天都这么着,咱们会很累。 棠年摇头,「打家什,是谢家的事。」我家嫁个闺女,连陪送都给不起么。丫丫细细告诉他,「一则,亲事没定下。二则,小哥哥和小七若是挑了西洋样式的房子,家什也要是西洋样式,工匠不好寻。」等着谢家打家什,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我小哥哥可等不起。亲事又没说定,西洋家什又不好打,还是我家早早的备起来,方为妥当。 棠年心里这个难受。商量房子,商量家什,房子盖到什么地步再来知会一声,张乃山是不是天天都能过来谢家约见小七?爹爹,您让我怎么看,看不住呀。 棠年明知看不住,职责所在,还是拉着丫丫去了耳房。张屷落落大方的跟他们寒暄问好,流年更是一脸纯真,「我帮张乃山看房子样式呢。我觉着西洋房子宽敞,哥哥,丫丫,你们说呢?」很坦荡的样子。 v第三十六章[10.17] 棠年似笑非笑,「乃山的房子,他自己要住的,自己喜欢便好。」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丫丫认真的点头,「我也觉着西洋房子好。往后我们照着小哥哥的样式,也盖一座。」 张屷见棠年一幅要撵人的架势,也不多留,跟丫丫、流年一一作别,告辞走了。流年打了个呵欠,「困了,要回去。」棠年淡淡看了她一眼,亲自送她回了恬院。 瑞年的亲事定下后,四太太憋着一口气要给锦年也寻门好亲。依着锦年这身份,夫婿怎么着也要比瑞年强上几倍不是。「宜春侯世子长自边城,可能不够文雅。镇远侯府世子郑嘉,玉郎瞧着怎样?」这位,可不能算是粗鲁了吧。 「郑嘉此人,倒是可以托付。」谢四爷慢慢告诉妻子,「镇远侯府人丁兴旺,族人众多。郑嘉的妻子是宗妇,不只要服侍公婆夫婿,还要周旋族人,应酬豪门,很难做。」当那么大一个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锦儿怎么办?」四太太有了愁容,「这个不成,那个也不成,要拖到什么时候。」玉郎太疼锦儿了,宜春侯世子不够文雅,不要。镇远侯世子家中人多事烦,会累着锦儿,也不要。这可愁死人了,给锦儿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方好。 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你那堂姐呢,不提澄哥儿了?」前两天,看她的意思,心里最情愿的是澄哥儿。也不想想,澄哥儿是丫丫亲堂兄,靖宁侯怎会同意? 四太太红了脸,「岳侯爷不许。」堂姐亲来告诉自己的,堂姐她也是为难,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岳侯爷太偏心了,总是向着南宁侯那外室子,让堂姐这嫡子媳妇如何不抱怨。 谢四爷淡淡看了眼妻子,从袖中取出一张彩笺,「许尚书次子,吴翰林长子,古学士的独养儿子,这三家都跟我露过口风,子弟我亲眼看过,人才很过的去。明日昭仁郡主长子娶妇,这三家的太太奶奶都会亲去。你冷眼瞧着,她们脾性如何。」家世、子弟我可以看,可婆婆好不好,我实在无从得知,靠你了。 四太太忙答应了。次日赴宴归来,晚上拉着谢四爷细细盘算,「许尚书的夫人看着是个宽厚的,想来不会苛待儿妇。吴翰林的夫人有些清高,看样子难伺候。古学士的夫人穿戴过于讲究,恐是个挑剔的。」 谢四爷问她,「单看婆婆,你选哪家?」四太太犹豫不决。要说起来是许尚书夫人最和气,可她家是次子,锦儿这样的人才,做个次子媳妇岂不委屈了。 谢四爷见状,温和说道:「家风都好,子弟也踏实。可家常过日子,婆婆、妯娌也是要紧的。咱们细细打听清楚了,却再说。锦儿一辈子的事,不可大意。」 四太太心里热乎乎的,点头答应。可不是么,锦儿的终身大事可不能马虎,要精挑细选,挑个千好万好的婆家。玉郎连婆婆好不好都替锦儿想到了,真是疼锦儿。 十一月二十九是流年十五岁生辰,「小七今年是及笄之年,这生辰怎么办理?」四太太特意问过谢四爷。她对庶子庶女并不关心,可当着丈夫的面,总会作出好嫡母的样子。 「照着瑞年的例子办理便是。」谢四爷淡淡说着,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横竖有大嫂操持,你莫理会了。倒是锦儿的事,要上上心。」小七还用你操持生辰么,无忌早早的送了她两盒子小金砖,有了寿礼,过不过生日她哪会放在心上。这无忌,女孩儿家爱金子银子是好事么,他偏偏投其所好,给小七送金子,真真可恨。 四太太喜滋滋的,「便依玉郎。」不理会小七,单操心锦儿,玉郎真好。锦儿又孝顺又懂事,不像小七似的一团孩气,正该多疼锦儿,方是正理。 四太太一心一意为锦年挑选夫家,流年的生辰宴会是大太太一手操办。来客大多是谢家老亲戚,南宁侯府的亲戚,济济一堂,宾主尽欢。 解语亲手把一支镶着猫眼石的金钗插在流年光可鉴人的发髻上。这只钗以金为托,珍珠作星,一只金绿眼宝石嵌在正中,形成众星捧月之势,光华夺目,珍贵无比。 流年甜甜一笑,向解语行礼道谢。解语含笑看着她,心里满意极了。小流年和她父亲、兄长一样,生的面如凝脂,目如点漆,神情散朗,颇有林下之风。长的真好看,和我家小阿屷真是天生一对! 「爹爹是玉人,你哥哥是小玉人,小七你么,是玉女啊。」丫丫拉着盛装丽服的流年,啧啧称赞。若是小哥哥也在,你俩站在一起,就是金童和玉女。 宾客中不少女眷都向四太太打听,「七小姐定下亲事没有?」四太太不敢提卓家的事,只能含混过去,「小着呢,才及笄,哪能定下。」含混完又不满,问小七做什么,我家锦儿才是谢家嫡女,才是玉郎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小七不过是生的好看些,顶什么用。也就卓家那种外戚人家,会只看相貌,求娶小七。 也有心直口快的,直接跟四太太开了口,「我想给七小姐做个媒。」四太太委婉的推拒,「还小呢,再说上面还有个姐姐。过个一两年再说。」 四太太推拒完,心里忽然觉着有些奇怪,怎么卓家竟然没来人?卓家若有意求娶小七,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不是该露个面么。若大少夫人来了,给小七插钗的宾客,该是大少夫人才对。 四太太彬彬有礼的应酬着宾客。等到宾客散尽之后,四太太回了房,命人请来谢四爷,「玉郎,卓家竟没来人。」这事透着奇怪,难道是卓家有变不成。 谢四爷闲闲说道:「前几日,礼部的莫侍郎跟我喝了回酒,席间问起小七的亲事。莫侍郎是朝中元老,对着他老人家我自是实话实说。万寿寺的高僧给小七卜过卦,小七命中,只能嫁属兔的男子。」卓显又不属兔,别跟我歪缠了,没用。 v第三十七章[10.17] 四太太很是吃惊,「属兔的男子?怎么玉郎从未告诉过我。」要是早跟我说了,卓家才提亲的时候,我便会问他是不是属兔的。若不是,便可直接推了。 谢四爷浅浅一笑,「才卜的卦。」四太太信以为真,「这属兔的男子,得有二十出头了吧?这个年纪,好多人都做爹了。玉郎,小七是不是要给人做填房?」 谢四爷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冷冷的,「我谢寻的亲闺女,给人做填房?」话中渐渐有了咬牙切齿的意思。四太太忙道:「不能够,不能够!咱们小七,一定是嫁人做原配嫡妻的,一定是。」 谢四爷定定看了四太太一会儿,施施然站起身,「有事,去书房。」四太太什么也没敢说,陪笑送他离去。自己真傻,怎么会脱口而出「填房」?玉郎真护短,这就恼了。可小七这身份,再寻个二十出头的夫婿,不是填房,难道是原配?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可见是小门小户窘迫已极的。唉,小七真可怜。 谢四爷到书房生了会儿闷气,抬脚去了静馨院。去了静声院,看见何离,更生气。何离正低头做着件婴儿的小里衣,一针一针密密缝着,那个柔情蜜意,那个专心致致,就别提了。 以前是小七,如今是小子颐,阿离整天就惦记着她们。谢四爷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把何离的针线活拿了过来。何离有点吃惊的抬头,只见谢四爷正凉凉的看着她。 何离跟谢四爷认识了三十多年,知他甚深。见他这模样,便明白他是吃醋了。何离抿嘴笑笑,小心收好针、线,从谢四爷手中拿过婴儿里衣,放到精致小巧的木筐中, 「正打算给玉郎做件亵衣。」何离把丫头们支出去,清澈的眼眸中笑意荡漾,伸出双手轻轻揽着谢四爷的腰,「可是不知道玉郎的尺寸呢,要仔细量一量。」 「阿离又勾引我。」谢四爷眉目舒展,嘴角含笑,「我的尺寸你哪有不知道的,趁机亲近我罢了。」阿离还算识相,知道亲手给男人做亵衣。 何离不承认,「我哪有?玉郎想多了。」谢四爷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耳畔私语,「真要量尺寸?阿离,穿衣服量怕是不准,不如我脱了衣服,你细细丈量,好不好?」捉住何离的手,放在自己腰带上。 何离耳根子都羞红了,挣扎着不依,「不用,不用脱衣服。」谢四爷抱着她不放,「阿离好不容易给我做回衣衫,还不给做件合身儿的?要量,要量准了。」 何离微微喘息,在他怀中软语央求,「玉郎,好玉郎,晚上再量好不好?今儿是小七生辰,过会子怕是小七和棠儿都会来。」天还没黑呢,别闹了。 「暂且饶了你。」谢四爷静静抱了何离一会儿,微笑放开她,「阿离,夜深人静之时,你再好生丈量便是。」何离娇嗔的横了他一眼,自去镜子前整理发髻。谢四爷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温柔缠绵。 「六少爷,郡主,七小姐。」门外响起小丫头殷勤的声音。棠年和丫丫并肩走了进来,丫丫怀中抱着小子颐。流年跟在后面,头昂的高高的。 「您看看,这支钗好不好看?」流年凑到何离眼前,炫耀镶有猫眼宝石的金钗。何离眼睛湿润,一迭声夸奖,「好看,太好看了。巧夺天工,登峰造极。」这金钗实在华贵,小七本就生的美丽,戴上这只钗,高贵的像公主。 小子颐安安静静躺在丫丫怀里,不哭也不闹。何离夸完女儿,眼馋的看着小子颐。丫丫笑着把孩子递过来,「乖宝宝,让祖母抱抱,好不好?」何离感激的接过孩子,眼睛离不开孙女娇美的小脸蛋。小子颐,你长大了会叫我祖母么。 谢四爷咳了一声。何离会意,抱着小子颐慢慢走到他身边。谢四爷看了会儿小孙女,实在不过瘾,干脆抱了过来。抱婴儿的姿势,十分纯熟。 流年走到他身边质问,「爹爹,我似小子颐这般大的时候,您抱过我么?」谢四爷只顾逗弄怀中的婴儿,根本不理会她。何离微笑,「没有。你爹爹么,是在你一岁多的时候,才学会抱孩子的。」这些年来抱过远哥儿、升哥儿,抱的多了,自然熟练。 流年下气的走到丫丫身边,抱着丫丫的胳膊,「还是张伯伯好呀,张伯伯是最好的爹。」丫丫笑咪咪的,「我爹爹疼爱儿女,娘亲有时埋怨他,惯孩子惯的没样。」好在都没被惯坏。 最好的爹?谢四爷目光没离开孙女的小脸蛋,口中淡淡问着,「棠儿,你岳父是最好的爹?」棠年口气也淡淡的,「您是最好的爹。岳父么,是最好的岳父。」 棠年牵牵妹妹的衣襟,低声吩咐,「小七,不许顽皮。」今儿你过生日,大好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知不知道?他已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何苦来,白白气他。 流年嘻嘻一笑,「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备了礼物给爹娘。」拍拍手掌,两名丫头各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件浅蓝色衣袍,和一双轻便的浅蓝色鞋子。 「这颜色真好看。」何离拿过衣衫和鞋子细细看着,爱不释手。谢四爷怀中抱着小孙女,淡淡瞅了两眼。小七还是一团孩气,自己喜欢蓝色,给爹娘做衣衫,居然也是这么浅的蓝色,像一汪碧水。 流年殷勤蹲下身子,「给您试试鞋子合不合脚。」何离连连说着,「合脚,合脚,肯定合脚。」丫丫和棠年在旁相视而笑,鞋子还没穿到脚上呢。 v第三十八章[10.17] 流年和棠年一边一个,替何离换下旧鞋,穿上新鞋。流年自恋的看看,「哥哥,我这只,比你那只合适。」棠年憋着笑,「嗯,没错。」何离娇惯流年,忙附合着,「是,小七那只合适。」 谢四爷就自觉多了。抱着小子颐坐在官帽椅上,等到流年和棠年也替他试好鞋子,低头看了一眼,认真的评价,「小七给穿上的这只,最合适。」 流年大为得意,「那是。」那还用说么,也不看看我是谁。棠年肚中狂笑,面上偏要作出幅淡然形状,憋的实在够呛。丫丫拉着何离,两人都笑倒了。 正说笑着,有丫头过来传话,「老太爷命七小姐去书房。不用换衣衫,就这般盛装前往。」流年笑吟吟答应了,等传话的丫头走后,原地转了几个圈,「好不好看?若是入画,会不会成为传世名作?」老太爷向来以书画名家自居,命自己盛服前往,自然是要画及笄图的。 何离喜滋滋点头,「好看!若是画出来,定比洛神还要美!」谢四爷、棠年都是面色淡然,不置一词。丫丫则是对张屷无比同情。小哥哥,她从小被这样的亲娘夸奖长大,往后你俩一道过日子,这拍马屁的学问,你要再长长。 丫丫和小子颐留在静馨院,谢四爷带着棠年、流年去了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笑咪咪端详流年半天,下笔画了一张及笄图出来。画完后捋着胡子看了又看,得意之作,神来之笔! 谢四爷客气的拱拱手,「献丑了。」命人铺好雪浪纸,提笔也画了一幅及笄图。他这张图用笔细劲古朴,恰如「春蚕吐丝」。画中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翩若惊鸿。 棠年手痒,也提起笔,「小七,哥哥也为你画一幅。」流年笑咪咪点头,「好啊好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照相机,要是有,我得照个成千上万张。画吧画吧,画的传神一点。 晚上,流年又被丫丫拐到南园耳房,约会张乃山。张乃山本是送过生日礼物的,有雅有俗。雅的是一管自制的竹笛,俗的是一匣子金器玉器。这晚看到盛装的流年,张乃山忽然想了起来,「小七,我把你画下来,请能工巧匠雕成玉像。」把流年乐的,画下来,还要雕成玉像?张乃山你真识趣,知我者,张乃山也。 过了流年的生辰,很快就是腊月了。四太太忙着过年前的种种,还要操心锦年的婚事,人都瘦了。谢四爷宽慰她,「不急,慢慢挑,给锦儿挑个趁心如意的。」终身大事,急不来的。 到过年的时候,小子颐已是会认人,也会笑了。若是丫丫和棠年在,她便不肯给别人抱。当然也包括谢四爷和流年。谢四爷只是心里发闷,流年很是愤愤,「谢小丫,我是你亲姑姑!」连我都不让抱,真不像话。小子颐窝在丫丫怀里,咯咯笑出声来。 元旦朝贺,皇帝强撑着亲自出席,仪式结束后,将养了半日才略好些。接下来的春节宴会,皇帝都委派太子代为主持,自己在乾清宫中静养。 后宫事务,如今是徐皇后和梁贵妃共同主持。本来徐皇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可梁贵妃一旦主持过宫务,便放不下权柄。后宫中诸妃嫔也多有巴对她的,要知道,梁贵妃的亲生儿子已被立为皇储,将来会登基做皇帝。本朝惯例,皇帝若非嫡出,嫡母、生母同为太后。梁贵妃这太子生母,铁定会是未来的皇太后。 同样是皇太后,一个是亲娘,一个不是亲娘,皇帝听谁的?向着谁?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向着亲娘。太子殿下肖父,和圣上一样英明果断,有这样的储君,还是多多奉承梁贵妃,以求自保。后宫中不少妃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此奉承梁贵妃的,竟比奉承徐皇后的还要多。 还有几个心思灵慧的,时常往静孝庵中走走,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静孝真人。这位是圣上原配,更是太子殿下敬重之人。将来么,也是说得上话的。 含山郡主依旧备受皇上宠爱,每回她带着遂平县主进宫,殿中都会响起笑声。不过宫中并无人巴结讨好含山郡主,一则是郡主从不在皇上面前为谁说好话,二则,皇上眼看着不行,含山郡主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正月下旬,朝中发生两件大事。一件是梁贵妃被隆重册封为皇贵妃,一件是苗乱愈烈,太子命原东昌侯沈迈为贵州总兵,带兵平叛。 皇贵妃和皇后只差一级,梁贵妃这位份一升,在后宫中自然更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文官中颇有几位为此皱眉的,觉着太子未免过于抬举自己生母。但是要劝谏呢,又很是犯不着:梁贵妃根本没娘家!她是家乡遭了灾,父母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她孤身一人。这样没娘家的妃子,兴不起什么风浪,不必多事。 至于命原东昌侯沈迈为贵州总兵,也让人说不出什么。沈迈是打死过徐朗,是曾经被夺爵毁券,可沈迈确实是位良将。沈迈在陕西、辽东都有赫赫战功,抹杀不掉。也许徐皇后一直忘不掉前仇旧恨,可是依照祖宗家法,她根本不敢明着干涉朝政。她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挡不住沈迈重新出山。 堪堪进入二月,徐皇后便生了一场恶气。因卓家是未来的后族,所以卓家那尚未婚配的卓显,颇受徐氏族中未婚少女的青睐。卓显年轻秀逸,自是良配,无奈卓家早已放出话,「不宜早婚。命中注定要二十往后方能定亲,否则新妇会有血光之灾。」谁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于是眼光放到了鳏居已久的卓行身上。 卓行虽已年近五十,可他向来养尊处优的,并不苍老。单论相貌,卓行也算得上清癯,且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更显得儒雅。若嫁了卓行,虽是继室,却也是卓妃正经的母亲,临安侯府正经的当家主母。恰巧徐氏族中有一名年方十八岁的少女徐扬,是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偏偏命苦,成亲前夕未婚夫从马上摔下来,一命呜呼。徐扬不愿守望门寡,自然要退了亲再觅夫婿。徐扬家中本就中落,又许过一回人,还能寻得着什么好人家?若是能嫁卓行,徐扬极愿意的。虽说夫婿老了一点,可是进门就当家呀。若嫁了年轻人,要还婆婆做儿媳妇的规矩,颇为辛苦。 魏国公夫人进宫跟徐皇后说了,徐皇后觉着很好。让徐家姑娘去做卓家的当家主母,卓妃对着她称呼「母亲」,辽王的儿子们称呼她「外祖母」,极好的事。 徐皇后先是跟卓妃和鲁氏说了。卓妃很守礼,「出嫁女儿,做不了父亲的主。」鲁氏嗫嚅,「家父鳏居已久,并无续娶之意。」徐皇后不悦,「那是从前他怕孩子小,被后母凌虐。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他也该享享晚福了。」 卓妃和鲁氏都不敢做主,不肯答应。徐皇后索性直接宣卓行入宫,当面提亲。这婚事你肯也罢不肯也罢,当着我的面难不成你好意思说个「不」字?谅你不敢。 v第三十九章[10.17] 谁知卓行是个死读书的呆子。卓行文绉绉的说道:「约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另外一人便再娶之约?只约终身夫妇也。男女之配,终身不变者也。故无再娶之礼。」 徐皇后呆了呆,「天底下多少男子不幸丧了原配,都要孤孤单单守着不成。」卓行正色道:「有不得已再娶者,盖缘奉公姑,或主内事尔。卓行父母早亡,儿子俱已长成,儿妇持家甚贤,无须再娶。」 徐皇后虽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可卓行这一番之乎者也的说下来,也把她说晕了。不只做媒不成,这件事不知怎么着还传出去了,清流士林一片叫好之声。太子妃的父亲,是一位有风骨的读书人! 卓行的发妻,十五年前已是一病而亡。卓行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养育儿女们长大,何其不易。卓行自己是举人,三个儿子也都是年轻轻轻中举,卓行这样的父亲,堪称慈父的表率。文官们,士子们谈起太子妃的娘家爹,满是敬意。 徐皇后气的想病倒,却不得不硬生生撑住。乾清宫中的皇帝一日比一日消瘦,说不定哪天便撒手去了。这个要紧时节自己也病倒,难不成任凭辽王、梁贵妃为所欲为?只好忍下这口气,勉强打起精神。 太子妃娘家爹声名鹊起,最后连四太太都听说了。四太太简直不敢相信,卓行敢忤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开口保媒,怎么着也该应了才是。若照着戏文上讲的,皇后娘娘可以下懿旨赐婚的!虽说实际上也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帝皇后下道旨意给大臣赐婚,可但凡皇帝、皇后亲自开了口,谁敢不从啊,不是找死么。 四太太也只是感概下,就忙着挑女婿去了。谢四爷给挑选的许家、吴家、古家,确是好人家,子弟也相貌清俊,知书达理。只是家境上,四太太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古家是独子,古夫人又过于讲究,怕这儿媳妇不好当。吴夫人清高了些,十有八九不好相处。许夫人倒是宽和的很,偏偏他家是次子。四太太挑来挑去,最后忍痛决定,还是许家吧,婆婆宽厚好相处,比什么都强! 问锦年,锦年红了眼圈,「但凭爹娘做主。」爹爹娘亲都是疼自己的,听他们的吧。姑娘大了,总要出门子的,躲不过。儿时曾经做过的美梦,永远只能美梦了。 谢四爷点了头。许尚书出了名的忠厚,家风清正,家中只有两名嫡子,都有出息。锦年嫁到这样人家,公婆能拿她当女儿疼爱,日子定会舒心。 央了钱阁老夫妇为媒。四月初九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定下四月初九换庚贴。锦年躲在大理石屏风后偷听四太太和钱阁老夫人说话,身躯无力的靠在屏风上,心中冰凉。真的要嫁了么,真的就这么嫁了么。 到了四月初九,许、谢两家并没有换成庚贴。宫中皇帝已是两日没有进食,诸大臣都在文渊阁值守,钱阁老哪里抽得出身。四太太心中又是恼,又有窃喜。恼的是锦年的好事被无端耽搁,窃喜的是皇上一旦驾崩,自己那庶子媳妇就失了凭仗,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了。虽说自己并不希罕看见她,可庶子媳妇不在跟前奉承,做嫡母的真是颜面尽失。 乾清宫中,皇帝自昏迷中醒了过来,魏硕峰含泪喂他喝了半盏参汤。皇帝闭目将养片刻,闻得殿外隐隐有哭声,虚弱问道:「谁在外面?」魏硕峰恭敬答道:「静孝真人、皇后、皇贵妃、淑妃、贤妃,十皇子、安庆公主、安宁公主,太子妃、几位皇孙、郡主们。太子殿下在您蹋前衣不解带服侍了两日,如今趴在案几上睡着了。」皇帝困难的转过头,看见辽王趴在桌案上,睡的正沉。 「叫醒阿德。」皇帝清晰的吩咐,「宣内阁阁臣、成国公、英国公入见。」魏硕峰答应着,亲自叫醒辽王,命小太监速召阁臣、成国公、英国公。 辽王揉着眼睛,片刻后惊喜的扑了过来,「父亲,您醒了?」阁臣、成国公、英国公奉召急忙进到皇帝寝殿,跪在御榻前磕头。太医在旁服侍汤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硕峰、秉笔太监吉成站在皇帝脚跟前,太子、阁臣、武将之首的成国公、英国公跪在御榻前,任是谁看见这架势,也知道皇帝是真不行了。 皇帝躺在床上,清晰的口述一道又一道遗诏。最后一道是给太子的,「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勤政爱民,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太子含泪听了,接过魏硕峰递过来的那轴黄绫揭帖,拜伏于地。 皇帝交代完国事,闭目喘息。太医院褚医正上前跪下诊了脉,「圣上要歇息休养。」拿一个掐丝珐琅细嘴小壶慢慢喂皇帝喝下汤药,皇帝喝了药,沉沉入睡。 大臣们磕头退出,太子一直守在皇帝榻前。皇帝只睡了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太子忙上前问候,皇帝定定看着他,眼神清明,「阿德,请你母亲过来。」 原以为静孝真人会泣不成声,没想到静孝真人脸色安详,平静的很。静孝真人在榻前坐下,皇帝握住她的手,「我先走一步。小魏子,拟遗诏,静孝真人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 丧葬讲究「卑不动尊」,不能因为地位低的人去动地位高的人。如果皇帝已经安葬,静孝真人后死,把地宫墓道重新挖开,再入葬填埋,会打扰地底下的皇帝。通常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可是皇帝有遗诏,那又不同。 有了皇帝这道遗诏,徐皇后如果死了,只能在皇帝陵寝之侧另辟新陵,单独下葬。静孝真人却可以原配的身份,跟皇帝「死同穴」。 太子热泪滚滚。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精心抚养长大的。她是平常又平常的女子,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愿死后跟父亲合葬。她,总算如愿了。 静孝真人微笑,「不跟你合葬,怎么能够?你在地下安眠,我却去打扰你,怎么忍心?」她圆润平凡的脸颊比平时美丽,嘴角滴下鲜艳的血滴。 皇帝不敢看她,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慢慢流下,皇帝喃喃,「你这又何苦,这又何苦。」我不怕打扰,人都死了,怕什么打扰。你有阿德,有孙子孙女,在这世上再逍遥活上几十年,不好么。 太子惶急的抱住静孝真人,「母亲!」静孝真人吃力的抬起手,想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阿德,你有嫡母,有生母,她们并尊为太后,都是名正言顺的。我呢?你尊重我也不好,不尊重我也不好,我活着,就是让你为难。」 v第四十章[10.17] 太子抱紧静孝真人,「我不怕为难。」一个人既然想当皇帝,还怕为难么。内阁、通政司、六科,哪个是好打交道的?都有成堆成堆的大道理等着我。 静孝真人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阿德,你生母没读过什么书,可性子伶俐,能帮你不少。那个女人么,你登基前几年,一定要敬着她,顺着她,捧着她,博个孝顺的名声。阿德,你不比小九,做了皇帝也不要大意,知道么?」太子泣不成声,连连点着头。 皇帝睁开眼睛,「阿德,把她抱到我身边。」太子抹抹眼泪,抱起静孝真人,放在皇帝身侧。皇帝握住她的手,温和说道:「活着,死了,咱们再也不分开了。」静孝真人腹中一阵疼痛,却欢喜无限。他说话真好听,真想听一辈子…… 皇帝静静握着原配妻子的手,这只手原本是温热的,后来一点一点变的冰凉。从没喜爱过她,这会儿心里却空空洞洞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太子擦干眼泪,轻轻替静孝真人盖好被子。皇帝依旧握着她的手,「阿德,叫小十、安庆、安宁进来。」老四老六已经就藩,在眼前的儿女,只有这几位了。 十皇子、安庆公主、安宁公主眼睛都红红的,进来到御榻跪下。十皇子翁声瓮气说道:「父亲您又吓人玩了?一点也不好玩,您快起来吧。」还记得皇帝装病那一回的事。 皇帝微笑道:「过两日便起来。」安庆公主已是两子之母,看出皇帝说话都已经困难了,忙推推十皇子,「小十,父亲生着病怎么起来,过两日身子大好,自然起来了。」十皇子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神色闷闷。 皇帝看着眼前的一子两女,小十性子憨,安宁娇气,安庆没了小九这亲弟弟,往后也是艰难。太子俯伏在地,「父亲,儿子一定好生照看弟弟妹妹。」皇帝微笑,却是说不出话来。 接着又见了太子妃、孙子、孙女,还有皇后、皇贵妃、淑妃、贤妃,皇帝只静静躺着,没有说话。皇后和皇贵妃都知道静孝真人进来了,却没出去,更见御榻上明明躺着另外一个人,心中都是犯酸。怎么圣上临走之时,放心不下的竟是她么。 国事、家事都已交代完,皇帝还闭不上眼睛。太子在御榻前跪下,「父亲,召阿嶷前来,可好?带上小子颐。」皇帝摇了摇头,「阴气太重。」临死的人,阴气很重,小孩子抗不住的。 太子一时冲动,「如此,请南宁侯夫人一见,可好?」父亲隐藏的这么好,世上知道这件事的根本没几个人。朝臣都知道含山郡主六岁进宫,皇上一眼便喜欢上了。却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皇帝已经混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皇帝又摇了头,「对她声名有碍。」皇帝临终前召见一位侯夫人,成何体统。 太子站起身,「南宁侯夫妇来见您最后一面,有何不可?阿嶷是您干女儿,您和南宁侯夫妇,也算是亲家。」不等皇帝答话,急促的说了一句,「父亲,您等等我。」疾步出了殿。 皇帝已是弥留之际,心神有些恍惚。她会来么,她会来么……殿门开了,太子大踏步走了进来,「父亲,南宁侯夫妇求见。」 皇帝努力睁开眼睛,一道轻盈的倩影现在殿门口。皇帝打起精神,微笑叫道:「安姑娘!」一辈子只能叫她安姑娘了,能叫她芳名的,是张雱那傻小子。 真不想死,真想再活五百年。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守护着自己的儿女,守护着她。可是贵为帝王,一样敌不过流年,和凡夫俗子一样会老去,会死亡。再也逃不过的。 四月十一日,皇帝驾崩。全国各地所有官员一律换成青服角带的丧服。禁宴乐三个月。京城的官员们每日到衙门办公务之前,必要先到会极门外跪祭。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的登基大典正紧锣密鼓的进行。四月十二日,阁臣和礼部按仪式上了《劝进表》。太子依仪式谕答「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这样经过两个来回,在大臣们第三回劝进的时候,太子终于准了,「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钦天监选定的登基吉日是四月二十八。四月二十六,太子入住乾清宫。四月二十八,太子祭天、祭祖、祭祀先帝之后,在中极殿接受百官朝贺,成为天朝新的皇帝。 新皇登基,照旧例尊嫡母、生母并为太后。徐皇后尊号为端贤太后,梁贵妃尊号为端荣太后,一居慈宁宫,一居慈圣宫。嫡妻卓氏册封为皇后,总领六宫。 虽是新皇登基,朝事却丝毫不见纷乱,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因为新皇帝虽是才登基,做太子时抚军监国时日已久,朝堂政务,大多在他掌握之中。 九月,贵州总兵沈迈平定苗乱,凯旋而归。皇帝大喜,赐还沈迈东昌侯爵位,「卿原来的侯府,是收不回来了。」皇帝笑道:「寿荣长公主的府邸空闲已久,和南宁侯府只隔了一条街,赏赐与卿。」沈迈乐呵呵呵答应了。空闲已久的府邸才好呢,慢慢修整着,我和阿忱还住南宁侯府,跟我家阿雱一起。要我离开阿雱,真是舍不得。 一时间,京城贵妇们羡慕死了南宁侯夫人。她三个儿子,有两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更有机灵的已是打听清楚了,「长子沈忱,是跟着东昌侯长大的,将来必会继承东昌侯府。次子岳池从小给了靖宁侯,如今在靖宁侯府住着呢。最小的儿子张屷,会是南宁侯世子。」 这张屷年纪二十出头,在锦衣卫任职,前程尽有。最主要的是,他相貌俊美,尚未婚配!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夫人太太们,心里都热乎乎的。南宁侯府不只是有爵位有实权,富贵逼人,他家的男人个个洁身自好,身边只有嫡妻,并无姬妾。这在富贵人家,是多么的难得。男人么,田舍翁多收了两担米,还想买个妾呢。 到南宁侯府贺喜的客人颇多,明着暗着跟解语打听张屷亲事的也不少。解语委婉的笑着,「其实已经定了。不过小儿媳年纪还小,要再等等。」 v第四十一章[10.25] 十月初五,是端荣太后的寿诞之日。内命妇、外命妇都入宫道贺。端荣太后头回过这么奢华的生日,心中得意的很。席间拉着端贤太后不停叫「姐姐」,端贤太后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客气的叫「妹妹」。 端荣太后如今已是天朝最尊贵的女人,行事说话和从前大不相同,连皇后卓氏也不放在眼里。「姐姐知道不,卓家才碰过一个大钉子。」端荣太后笑吟吟说道:「卓家有个小子不是没成亲么,还放出风声说什么不宜早娶。呸!什么呀,卓家看上位姑娘,人家姑娘看不上卓家!」 卓家,是令徐太后厌恶的人家。徐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哪家姑娘,眼界这么高?」岂有此理,徐家有姑娘想嫁,卓家竟然还不要。 梁太后乐了,「含山郡主的小姑子,谢家七丫头。姐姐,你说谢家倒霉不倒霉,一上来就得罪了新皇后的娘家。这往后啊,谢家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谢家七丫头,谁娶了她谁倒霉。」娶了她就是得罪卓家,得罪皇后。皇后和皇帝情份非同一般,皇帝对卓家、对皇后,宠信的很。 徐太后微笑道:「若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断断不敢娶。」谁家娶来个儿媳妇,是为家中招祸的?要是众人都知道这段事情,情管谢家七丫头是嫁不出去了。 梁太后朝不远处一名贵妇淡淡看了眼,「姐姐,南宁侯夫人真是风头正劲。」这话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你贵为太后,可你拿南宁侯府没辙!南宁侯府显赫了这些年,如今又多出一个爵位,不服不行啊。 徐太后脸都变形了。新皇帝派沈迈平乱,摆明了就是想给沈迈功劳。谁不知道啊,任贵州总兵的虽是沈迈,其实打仗的却是沈忱。皇帝这是跟自己做对呢,明知道徐家和沈家有仇,偏要抬举沈家。 如果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小九,是自己亲生儿子,自己还用犯愁么?自己若说声收拾沈家,小九难道敢说「不」字?可是阿德么,和自己向来不亲近,他亲近的,是和先帝合葬的那位。 想到和先帝合葬的静孝真人,徐太后更是肝儿疼。自己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偏偏临了临了,先帝在名份上还摆了自己一道!静孝真人死后追封为孝敏敬贤纯懿元皇后,和先帝同穴。元皇后,她是元皇后,自己成了什么? 和先帝争不过,和眼前这些人还争不过么?可是干涉朝政,万万不敢。背地里使阴招,徐家又没人。后宫之中,卓氏奉承的是亲婆婆,自己这嫡母婆婆她面上敬着,可实际上么,且得靠后。 梁太后颇有兴致的说道:「南宁侯家小儿子成了香饽饽呢,听说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对张屷那小子都有意思。姐姐你说,张屷能娶着个什么媳妇。」 徐太后面色平平无波,「谁知道呢。」脑中迅速的想着,谢家七丫头,谁娶谁倒霉,谁娶谁会得罪卓家!张屷那小子尚未定亲,若他娶了谢家七丫头……?还用自己对付他们么,卓家自会出手! 与宴的贵妇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都注意到南宁侯夫人、谢通政夫人被宫女请了去见两宫太后。众目睽睽之下,徐太后温和问道:「张家三公子尚未定亲,谢家七小姐尚未字人,哀家来做个媒,不知你们情愿否?」 张家三公子,谢家七小姐?席间不少贵妇心中吃惊。谢家七小姐是庶女,还是张家大小姐的小姑子!身份又不般配,称呼更是混乱,这样亲事如何能做?可徐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了口,为人臣子的,如何敢不听从呢。这可为难死人了。 谢四太太有些发呆。小七嫁给张屷?小七都嫁侯府世子了,我锦儿该嫁什么人家?锦儿本是四月要定亲的,结果因着国丧,推迟了。国丧过后,许尚书父亲在老家病故,许家已回原籍丁忧守孝,是以锦儿的亲事,还未定下。太后您这不是难为人么,真要结亲,长幼有序,也该是锦儿。 谢四太太还呆着,解语已经领旨谢恩,满口答应。解语暗中推了谢四太太一把,谢四太太醒悟过来,也是满口道谢,「太后看中的,必是好姻缘。」 回到席上,解语也不背着人,一脸惭愧的告诉谢四太太,「太后娘娘的美意,实实推拒不得。谢家是诗礼大族,犬子着实是高攀了。称呼全按着谢家来,往后犬子和令爱生下孩儿,便称呼小女为舅母。」不让谢家为难。 谢四爷萧萧肃肃,上了张雱的马车。张雱兴致勃勃的问他,「晚鸿,小不点儿喜欢快哉风,咱们也去快哉风如何?」解语真聪明,我家小阿屷的亲事定了! 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只要能安静说话,哪里都成。」张雱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敲敲车厢,命车夫去快哉风。他在快哉风的凝碧阁预定有雅间。 张雱本是大为得意的,却记着解语交代过的话,不大敢流露出来。张雱心中默念着「谢晚鸿是个小气鬼」「谢晚鸿是个小气鬼」,小气鬼此刻正憋了一口闷气,自己不能太高兴。 凝碧阁建在水中央,宽敞轩朗,景色优美。张雱殷勤把谢四爷让了进去,「晚鸿,请,请!」谢四爷冷眼瞅了瞅,推开窗就能看到院中景致,关上窗则安静的很。「很好,无忌你选了个好地方。」 叫了菜肴,烫上酒,两人慢慢喝着。张雱心虚,不停的给谢四爷夹菜倒酒,献足殷勤。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无忌,当初你嫁女儿时是怎么为难我的?一口咬定「我丫丫不嫁人」,差点没把我愁死。如今到了我嫁女儿,你弄出个端贤太后!无忌,这事不算完。 「那个,晚鸿。」张雱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开了口,「我家阿屷和小不点儿的事,你听说了吧?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晚鸿,内子说知道谢家委屈了,称呼全依着谢家,一切礼仪全依着谢家。」 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张雱,「无忌,令正是怎么做到的?说来听听。」端贤太后很爱做媒么,怎么想起来把我小七嫁给张屷的。 v第四十二章[10.25] 张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还是忍不住得意了,「内子很聪明的!她怎么做到的,详情我也不知。不过,晚鸿我跟你说,内子很久之前就有计较。我家房子也修好,家什也打好,什么都齐齐备备的。内子说,下月便可成亲。」 张雱说到高兴处,大力拍拍谢四爷的肩膀,「晚鸿啊,内子算的准准的,我家把什么都备好,到小不点儿十六岁生日前后,瞅准时机,果断下手!」 「下月便可成亲」「算的准准的」?谢四爷慢慢喝着杯中酒,一言不发。张雱眉开眼笑凑到他眼前,「晚鸿,这计策不错吧,内子是不是很厉害?她早就告诉我,等到要娶小不点儿的时候,寻一个位高权重的坏蛋出来做媒人。徐太后这媒人,算不算位高权重,算不算坏蛋?」 她真是很厉害。不只顺利给儿子娶到意中人,而且没有伤到谢、张两家的名声。不是谢家、张家不知礼仪,是太后开了金口,违逆不得。 「我家阿屷可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厚道。先帝临终前个月,曾提过要给他做主的,阿屷推了。」张雱炫耀过妻子,又炫耀儿子,「我家阿屷说,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事,让先帝声名受损。把先帝感动的够呛。」张家、谢家结亲违背常理,做了这个主,先帝难免会被人暗中非议。 张雱越说越高兴,和谢四爷推杯换盏,一场痛饮,「我家这回不只能娶儿媳妇,还能卖皇帝一个大人情。他那个嫡母压在他头上,不就是仗着名份么?让他那好嫡母多做几件蠢事,言官们话就少了。」皇帝在他嫡母端贤太后面前已是做足孝子样子,还有多事的言官上表章「圣主以孝治天下」,唯恐他亏待嫡母,偏向生母。这事一出,看言官们话还多不多。 两人直喝到月明星稀,谢家派了车夫来接,方才散了。出了快哉风,冷风迎面一吹,张雱才蓦然发觉:解语让跟谢晚鸿定下成亲的日子,这事自己还没说呢!怎么办,回了家小阿屷会抱怨的。张雱挠挠头,坐上马车回了南宁侯府。 谢家,四太太陪笑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娘,媳妇也知道此事不妥,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怎么敢违背呢?」小七嫁侯府世子,锦儿该嫁谁?愁死人了。先帝和徐太后真是一家人,都是这般跟自己作对。 大太太在一旁微笑不语。她也进宫领宴,却和解语、四太太都离的远,并没说上话。宫里的情形,她自然也都看到眼里。这事透着些奇怪,好端端的,徐太后怎么就想着玉成小七和张屷了?先帝在世时都没管过这事。 谢老太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徐太后怎么忽然生了这个念头?真真令人想不到。要说这门亲事么,太喜欢人了。张屷那孩子一表人才,和小七正是天生一对。 四太太看着谢老太太的脸色,陪笑说道:「论起来,这门亲事真是做不得,单单称呼便混乱不堪。好在亲家夫人说了,称呼全依着咱们家,一应礼仪,全依着咱们家。如此,倒好多了。」横竖谢家不吃亏。 谢老太太失望的看着四太太。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凡事都不上心!南宁侯府什么都依着谢家,谢家便能坦然接受么。怎不想想,小七嫁过去之后,还要在婆家过日子呢。 若说南宁侯府诸人心性坦荡豁达,不计较小节,依旧善待小七,那便更不应该了。太康谢氏,岂能在风度上输了给人?亲家大度,谢家应该更大度才是。 谢老太太温和说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罢。」她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四十不智一辈子愚,多说无益。况且,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会真心疼爱,也是人之常情。 打发走四太太,谢老太太问起详情,大太太一五一十说了。谢老太太沉吟片刻,「倒让人摸不透。不管怎么说,这事算是定下了,更改不得。既如此,咱们便好生操办,让小七风风光光出嫁。」 「出了宫,南宁侯夫人跟我说过几句话。」大太太抿嘴笑笑,「意思是小七和乃山早日完婚方好,求媳妇跟您递个话。媳妇算着,瑞年的好日子已定在这月底,难不成小七赶到下个月?可还有锦儿呢,越不过去。」若是小七先嫁,锦年再慢慢挑拣,只怕锦年有些尴尬。 「锦儿一辈子的事,定要拣个妥当人家。」谢老太太缓说道:「不能匆匆忙忙的胡乱嫁人,宁可晚个一年两年的,给孩子慢慢挑着。锦儿年纪并不算大,急什么。」 大太太给出着主意,「许家那孩子,明年也该出了孝期。若是不拘早晚都成,不如依旧定许家。许家是湖州大族,世代书香,子弟都是有出息的。」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锦儿也是婚事不顺。」要定亲的时节,先帝驾崩。出了国丧,许家老太爷又去了。锦年的亲事,只能一拖再拖。 大太太服侍了一会儿,告辞回了房。她心里有不少疑惑,等着谢大爷给一一解答。谢大爷这阁臣回家颇晚,天擦黑才到了家。「张屷这小女婿不错。」谢大爷拈着胡须微笑,「他是玉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玉郎定是满意的。」并没多余的话。 晚间谢老太爷回来,又是吃惊,又是喜欢。「表妹,我早就觊觎阿屷。」谢老太爷凑在妻子耳畔私语,「这孩子跟咱家小七,多般配呀。」原本想着棠儿娶了丫丫,小七和阿屷只能作罢。谁知徐太后慈悲心肠,办了大好事。 「是般配。」谢老太太笑咪咪,「表哥,我跟你一样,早就看着阿屷那孩子顺眼。」最开始听说南宁侯一家,觉着匪夷所思。怎么一双夫妇会有四个爹,四个儿女倒分成三个姓?真的相处下来,觉着这家人很好,胸怀坦荡,不拘小节,都是真性情。 晚间谢四爷醉酒回来,谢老太爷、老太太都心疼,「怎么喝醉了?」就算有喜事,也不能这么喝呀。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身子。命人送回房去,精心服侍。 四太太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丈夫说,见他醉的不省人事,也只得罢了。亲手替他洗漱了,喂下醒酒汤,看着他沉沉入睡。 v第四十三章[10.25] 次日谢四爷依旧早早走了。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纷纷上门,「你家小七,倒寻了门好亲事。锦儿怎么着,可有着落没有。」这是怎么话说的,嫡女还悬在半空,庶女倒说下了好人家。这徐太后,成心跟人为难么。 四太太有苦难言。她表姐薛氏把她拉在一边,迟疑的开口,「妹妹,昨儿个宜春侯夫人问我,锦儿可许了人家没有。」宜春侯世子挑来拣去的,这都一年了还没定下,宜春侯夫人也是着急。 四太太眼圈一红,「我锦儿真是命苦。」本来还能慢慢挑着,如今可倒好,小七先定下了,锦儿颜面尽失。急着挑人家也不行,比妹妹晚出嫁也不好,左右为难。这宜春侯世子倒是不坏,可玉郎看不上呀。 薛氏低声道:「从前妹夫看不上,如今呢?锦儿素日好强,若是小七嫁了,她还待字闺中,只怕锦儿会气出个好歹。妹妹,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可要拿稳主意。」其实宜春侯家底又厚,爵位又是一等侯,又是实权指挥使,很不坏了。宜春侯世子彬彬有礼的,哪里粗鲁了? 四太太拿帕子拭拭眼睛,「晚上我跟玉郎说。」今晚不会再喝醉酒了吧。薛氏交代她,「妹妹,不可一味柔顺。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只管拿。」女儿又不是谢寻一个人生的,他凭什么独断专行。卓家的事没办好,卓家宽厚大度,并没责怪过。黄家这事可要给办好了,不能再失手。 四太太送走姐妹们,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心里闷闷的。好在今天谢四爷回来的早,四太太见了他跟见了救星似的,「玉郎,锦儿怎么办,锦儿怎么办?」小七先嫁,把锦儿闪过去,情何以堪。 谢四爷施施然坐下,「不急。你放心,锦儿不嫁,小七只能等着。」无忌,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媳妇么?她把什么都算到了,怎没算到我家中长女未嫁,幼女便要等着。 四太太放下一半心。玉郎到底是疼锦儿的,舍不得锦儿吃亏。四太太心里才舒服了一会儿,谢四爷慢悠悠喝了一盏茶,站起身,「有事,要去书房。」四太太又怨念了,怎么又要走。 谢四爷到了书房,抽开暗格看了看。小七,这里头大都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些年攒下来,该是不少了吧。傻小七, 等你出了门子,爹爹赢谁的钱去。 「爹爹!」锦年出现在书房门口。谢四爷慢慢推回暗格,「锦儿过来。」这孩子怎么了,眼圈红红的?傻孩子,不过是妹妹先定下亲事,这有什么,也值得你哭。 锦年咬咬嘴唇,走到谢四爷面前跪下,「爹爹,我不想输给小七,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爹爹,求您答应把我许给黄恪。」黄恪和张屷一样是侯府世子。自己是嫡女,夫婿即便不能比小七好,也至少不能比小七差。 锦年说完这番话,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哪有自己开口说亲事的?莫说亲自开口提及,便是听到一丝半点风声,都该远远的避开,方是做女孩儿的道理。 谢四爷静静看着锦年。锦儿从小乖巧懂事,功课不用人督促,礼仪不用人反复教导,极少调皮捣乱。她神色憔悴,大异往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锦儿,终身大事,不可赌气。」谢四爷慢慢说道:「爹娘疼爱你,自然一心为了你好。乖女儿,亲事你不必多想,爹娘自有道理。」傻孩子,女孩儿家嫁人,夫婿的人品、公婆的性情才是最要紧的,爹娘难道会害你。 「我怎么能不多想?」锦年哭了出来,「姨母们、表妹们都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想行么?」锦年泪流满面,显然悲痛已极。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来了一堆,锦年的小表妹也来了一堆,个个同情锦年。锦年素日好强,哪里受得了。 这还是姨母们、表妹们,已是如此。若换了不相干的外人,岂不更会嘲笑自己?自己已是十六七岁,再等又能等到什么好亲事。既然宜春侯今日又提了亲,也是缘份,不如就定了他家。总不能小七都要嫁人了,自己还悬着,让人笑话。锦年一头哭着,心思更为坚定。 锦年哭的天昏地暗,谢四爷如何不心疼。又不便唤侍女们进来服侍,谢四爷亲拿帕子给锦年拭泪,「锦儿,不许哭。」锦年抽泣着连连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好半晌,锦年才收了眼泪,伏在谢四爷膝上不起来。谢四爷轻抚女儿的髻发,「锦儿,单论黄恪此人,倒也是良配。可宜春侯粗鲁,宜春侯夫人严苛,尽人皆知。」宜春侯府迁回京城已有一年,黄家人是什么性子,再也瞒不住人的。谢四爷细想想,黄恪也算是名青年才俊,勉强配的上锦儿。可黄彬粗鲁不文,和这样亲家打交道,其实不愿。更何况宜春侯夫人性子严苛,谁家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要嫁到他家受气。 锦年幽幽叹了一口气,「爹爹,像小七那样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小七坐在家里不动,亲事从不操心,自有徐太后给她做主。南宁侯府确是子弟人才出色,公婆性子厚道,可京城只有一个南宁侯府。 谢四爷微晒。小七好福气?张屷那傻小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小七。无忌倒是真性情,可他那位贤内助,委实厉害了得。好在她也是疼小七的,否则我宁可跟徐太后杠上,也不能应下这门亲事。 「爹爹,您应下吧。」锦年狠狠心,抬头直视父亲,「五姐姐这月便要出嫁,小七是太后保的媒,只怕很快要来换庚贴放定。爹爹,若是小七换庚贴的时候,我还没换……爹爹,我不想活了!」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一头撞死算了。 「胡说!」谢四爷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胆敢如此!」一朵花似的亲生女儿,竟在他面前说出「不想活」这样的话。即便谢四爷这样向来喜怒不形之色的人,也是心中激荡,情难自己。 「唔唔唔……」锦年又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粗鲁,您甭理会他不就成了……严苛,您帮我应付她……」六嫂也有婆婆,婆婆还不喜欢她,六嫂不也自在的很?只要娘家得力,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把儿媳妇怎么着。 v第四十四章[10.25] 还成,总算没傻到家。谢四爷细心替锦年拭去泪水,扶她站起来,「锦儿,不许再哭。爹爹自有主张。」若她说「严苛,是我的命」,那是死也不能放她嫁过去。若她说「严苛,您帮我应付她」,也许还有法子可想。 锦年泪眼迷蒙看着谢四爷,「娘亲说哥哥小时候您都没抱过,却抱着我不放,爹爹您是真疼我,对不对?爹爹您为我做主,我不要被人笑话。」小七都有人家了,我还没有,会被人嘲笑的,以为我没人要。 「锦儿放心,你若不换庚贴,小七也不能换。你若不放定,小七也不能放。乖女儿,安心回去,凡事都有爹。」谢四爷笃定说道。无忌,你那贤内助能算计定下名份,至于何时过礼成亲,我说了才算。我精心养育大的宝贝女儿,能被你们这般轻易的赚了去不成。 锦年心中一宽。本以为太后开了口,小七的亲事会紧锣密鼓的操办,耽误不得。听爹爹这么一说,可以回去睡个安生觉了。长幼有序,横竖她越不过我去,爹爹不许的。 锦年收了眼泪。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她,「这幅模样若是被人看见,定要笑话于你。」锦年脸红了红,披上大斗蓬,「才不让人看见,我遮的很严实。」把自己裹好,跑了。 谢四爷看着女儿的背影,微笑摇头。延儿、棠儿、柏儿都听听说说的,锦儿和小七各有各的淘气。儿子省心,女儿费事。锦儿的亲事要再斟酌,小七么,无忌自是会一催再催。随他聒噪去,自己当日所受的难为,少不了要一一还给他。 谢四爷嘴角微翘。下衙的时候张雱又来接他,却不知他已从侧门从容离去。无忌,想催着我定日子,休想。咱们先捉几天迷藏,却再说。 谢四爷抬脚去了静馨院。静馨院里,风姿楚楚的袁昭矜持坐着,纤长美丽的玉手握着只定窑茶盏,慢慢品茶。她和何离同龄,都已是四十出头。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会有些发福,何离便比从前丰润许多。袁昭却依旧苗条袅娜,腰肢如杨柳。美人就是美人,不服不行。 看见谢四爷进屋,袁昭、何离都忙站起身迎上来。「玉郎,许久不见。」袁昭眼中带着哀怨,神色有些凄婉。她近年来三五不时的生病,谢四爷向来不喜病人,极少去看她。她在溶月院日子倒也不算难过,谢四爷拿出私房银子补贴珍贵药材、各色可口吃食,供奉丰厚。若是寻常无子姨娘,应该很满足了。对袁昭这样的绝色美女来说,却远远不够。没有玉郎陪伴,景色再好,食用再精美,又有何趣味?可惜她身子不争气,只好对花流泪,对月叹息。 「身子可大好了?我这些时日杂事多,竟没去看你。」谢四爷施施然坐下,含笑看向袁昭。袁昭一双美目痴痴望着他,「若是玉郎常来看我,许是会好了,也说不定。」 谢四爷浅浅一笑,「我若闲了,必定常去。」何离亲手奉上茶,「这是阿昭最爱的。」茶盏中是袁昭最爱的庐山云雾,色翠汤清,香幽如兰。谢四爷淡淡看了何离一眼,笨阿离,待人总是这么实诚。袁昭早已失宠,阿离待她,依旧如亲姐妹般体贴。 袁昭身子娇弱,说话也显着娇气,「我才听说了,来恭喜阿离的。阿离这一子一女,六少爷娶了郡主为妻,七小姐要嫁给侯府世子,阿离真是好福气。」阿离没我好看,只是会生养罢了。 何离抿嘴笑笑,「阿昭真会说笑话。六少爷、七小姐是玉郎和太太和儿女,我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六少爷能娶郡主这样的淑女为妻,确是喜事。七小姐嫁到南宁侯府么,依我看,是南宁侯府高攀咱家。」在玉郎心里,谁家儿子都配不上他宝贝女儿。乃山这孩子是好,这门亲事是好,可当着玉郎的面,还真是不能说实话!玉郎听了实话,必定不悦。再说,小七的亲事,没人上门来跟他这当爹的求亲,居然就定下了。玉郎不定怎么生闷气呢。 谢四爷慢悠悠喝着茶,并不说话。袁昭眼圈一红,阿离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什么是玉郎和太太的儿女,六少爷和七小姐哪天不上静馨院献殷勤?连郡主和县主都常来。七小姐一介庶女,得了这么好的亲事,她还说南宁侯府高攀。阿离,你昧良心不。 袁昭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何离装没看见,热心的招呼她吃点心,谢四爷悠然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袁昭略坐了坐,也没什么趣,委委屈屈起身告辞。谢四爷跟何离都没多留她,「路上慢点儿。」何离把跟她的小丫头叫过来细细交代了,命人抓了两把铜钱给那小丫头,「好生服侍姨娘。」小丫头笑着谢了赏,喜滋滋扶着袁昭走了。 谢四爷捉住何离的手,慢吞吞问道:「是他家高攀咱们?」何离点点头,「那当然。咱们小七多宝贝,任谁家娶咱们小七也是高攀。」口气很是自然而然。 谢四爷大悦。阿离最是知情知趣,善解人意,身边有阿离,人生一大乐事。何离认真看着他,「玉郎,南宁侯府欺人太甚,不能让他们得了意!定要好生刁难刁难他们,至少也要三顾茅庐,咱们才嫁小七。」 谢四爷微笑把何离揽到怀中,「阿离,这话是谁教你的?是小七,还是丫丫。」十有八九是丫丫。这孩子聪明有灵气,铆着劲儿要为她小哥哥拐走小七。 何离诧异的瞪大眼睛,「玉郎你怎么……怎么猜到的?」谢四爷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嘴角含笑,「笨阿离!」这还用猜么,你向来温柔,任事不管,这会子连刁难亲家的主意都给出了,不是让人教唆的,却是什么。 何离连连摇头,「我不说,我不说!」谢四爷一脸浅浅笑意,挑逗的看着她,「阿离不说也罢,小七这亲事,我便一直拖着。」嫁别人是不成了,可张家也甭想顺顺当当把人娶走。 「别介。」何离央求,「难得阿屷这孩子对小七掏小跷的好,成全他们罢。玉郎,女人一辈子求什么?不就是有情郎么。」更何况这有情郎的家人也都喜欢小七,待小七好,多么难得。 谢四爷暗暗咬牙。张屷这小子,自我闺女才一点点大的时候便开始惦记,如今连阿离也跟着倒戈,真要顺顺当当把小七嫁给他,我也忒窝囊了。 谢四爷浅笑,「阿离晚上好生求求我,或许我会应了,也说不定。」何离红了脸推开他,走到镜子前整理妆容,「玉郎趁火打劫。」谢四爷徐徐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都怪阿离生的太美,让人不能自持。」何离轻轻啐了一口,晕生两颊。 晚饭后棠年和丫丫抱着小子颐过来玩耍。小子颐已是一周岁,粉嫩可爱的很。她在地上跌跌撞撞跑着,谢四爷想抱她,被她不耐烦的拨开,「不,不!」任性的叫着,满屋子乱转。 v第四十五章[10.25] 何离看着小孙女,脸色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真跟她姑姑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七小时候不也是这样么,不要人抱,小陀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没个消停时候。 谢四爷目光随着小孙女转,眼馋的很。丫丫嫣然一笑,命侍女拿过一个新做好的洋娃娃,和棠年一起蹲在地上,故作惊奇的观看,「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黄的,好漂亮!」 小子颐眼睛和耳朵都特好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口中殷勤说着,「我太太,我太太。」往丫丫和棠年跟前凑。棠年顺手揽住她,把洋娃娃举到她眼前,小子颐眉花眼笑,抱住洋娃娃拍哄。 棠年自她怀中把洋娃娃抽出来,给了谢四爷。小子颐愤怒的叫了两声,看见谢四爷冲她张开怀抱,犹豫了下,也张开小胳膊,任由谢四爷抱着,在他怀着玩起洋娃娃。 总算抱上孙女了,谢四爷心满意足。无忌还说什么要棠儿和丫丫长住郡主府,若是那样,自己这做祖父的上哪儿抱孙女去?无忌真是可恶,可恶极了。既要抢我棠儿,又要抢我小七。 谢四爷逗小孙女玩了会儿,半晌方想起来,「小七呢?」棠儿来了,怎么没见小七。丫丫笑盈盈不说话,棠年含糊说道:「在南园呢,看个花样子。」张乃山这小子时常过来,丫丫又帮着他,真没辙。 南园,流年满是同情,「张乃山,伯伯真是不容易。」昨天晚上喝高兴了,没提正事。今天没堵着人,估摸着谢四爷跟他捉迷藏呢。可怜的张伯伯。 「张乃山,你不许抱怨伯伯。」流年熟知张屷的性情,在家里是被惯坏的小儿子,怕他抱怨张雱,「伯伯今天没逮着人,心里说不准会难受呢,不许雪上加霜。」 「不抱怨。」张屷神色认真,「我是孝顺儿子。」抱怨什么呀,是我娶媳妇,自然该我想辙。爹爹每天都有一堆军务要处置,很劳累的。阿爷和娘亲都舍不得抱怨他,我也舍不得。 「小七,我去求谢世叔。」张屷跟流年商量,「他心里不自在,让他冲着我出气,也就是了。」换了是谁,女儿的亲事被算计出去,都会不高兴的。 流年淘气的笑笑,「若单单为成亲,再算计一回,绕过他定下婚期,也是可以的。不过,不能气着他呀,是我亲爹,舍不得。」只有委屈张伯伯和张乃山了,多看看谢四爷的冷眼,等谢四爷气消的差不多了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张雱又到通政司堵过几回人,都没见着谢四爷的面。通政司诸人都是感概:两家都不容易!谢家世代书香,实在不想结这门违背常理的亲事。南宁侯碍着太后的情面,捏着鼻子认了不说,还要跟在谢通政身后陪笑脸。人南宁侯府是一位青年有为的嫡子,往后会请封世子,长的俊人品又好,如今为娶个庶女低声下气的,真是难为人。唉,端贤太后真是……让人没法说。 张屷不在锦衣卫当值的时候,去通政司献殷勤。有张屷在,谢四爷的茶水不需别人服侍,文案也有人整理,还有人管跑腿,生生是节省了通政司的人力。这天下衙的时候,通政使简大人对着谢四爷叹了口气,「谢通政,这样的女婿,认了吧。」年轻人一头汗水替你跑腿,比亲生儿子还听话,难得啊。 张雱终于逮着谢四爷的人,连着几个晚上都陪谢四爷出去喝酒。张雱也不敢得意了,对着谢四爷陪尽小心。谢四爷心里总算舒服了点,无忌,你嫁女儿的时候难为我,我嫁女儿的时候难为你,咱们算是扯平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消息不灵通,过了好几天才听说这件事。两人先通了声气,然后一起坐上马车来了灯市口大街。「小七有福气」,二太太温和夸赞。「小七自是有福气,更有福气的,却是四弟妹。」三太太笑着说道。连庶女都嫁的这么好,我倒要看看,四房嫡女能嫁什么人。 四太太客气的道谢,脸上的笑容也得体,并没有如同三太太所料想的那样气急败坏。四太太和宜春侯夫人见过面,宜春侯明年似要是调任外职,宜春侯世子却要留在京都。宜春侯夫人急着替儿子毕姻,省得他无人照管。四太太听的极是动心,这可是大好事,锦儿能嫁位侯府世子,却不必服侍公婆。 十月十六,皇帝在乾清宫西偏殿召见谢四爷。公务处置完毕,皇帝提及私事,「卿幼女和阿屷的婚事,如何了?太后前日还问过。」 谢四爷心里这个气呀,先是弄出个太后,如今又弄出个皇帝,无忌,显摆你家有权势?谢四爷不卑不亢,「长幼有序。臣长女尚未字人,幼女只好等着。」 皇帝神色很和悦,「卿幼女,朕见过两回,是位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卿舍不得幼女出嫁,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太后的美意,切勿辜负了。」 谢四爷出了乾清宫,回到通政司。张屷满头大汗过来了,提着壶热水。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转告令尊,请他央媒人吧。」张屷深深一揖,「是,大人。」 杜阁老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做了媒人,「阿忱和阿池都是在辽东成的亲,我连杯喜酒也没喝上。到了小阿屷的亲事,做舅公的要出把力气。」 杜阁老的夫人向氏乐呵呵拉着谭瑛,「阿瑛啊,小阿屷都要成亲了。」谭瑛微笑点头,可不是么,解语四个孩子,阿屷成亲最晚。丫丫是阿屷的妹妹,已经做了母亲。 安瓒笑的温和,「阿屷成亲,该我们两夫妻多操心。阿忱分给沈家,阿池分给岳家,阿屷是分给我们的。」丫丫最小,分给了傅深。 张雱和解语相视而笑。幸亏是四个孩子分给了四个爹,要不咱们真是片刻不得清静。多少回深夜被敲开门,正睡着觉被窝里多了个孩子。自家这三子一女,小时候都依恋爹娘。 v第四十六章[11.03] 张雱和解语请了杜阁老夫妇为大媒,十月二十到谢家换了庚贴。谢四太太笑容满面,极其殷勤。一则杜阁老夫妇是姻亲长辈,德高望重,二则谢锦年两天前才和宜春侯世子黄恪换了庚贴。对锦年这门亲事,四太太极满意。 十月二十九,是瑞年出阁的日子。流年提前数日去谢老太太处取存款,「祖母,取两只小金砖。」把谢老太太乐的,瞧瞧我小七,多知道友爱姐妹!笑咪咪给了两只秀丽的小金砖,又给添了一只点翠珠钗和一只赤金步摇,「这是利息。」 好高的利息啊,祖母您是世界上最好的银行!流年抱着老太太亲热了一会儿,兴冲冲拿着小金砖和珠钗、步摇去给瑞年添汝。瑞年啧啧,「小七,你好阔气。」这又是金砖又是金珠首饰的,我都过意不去了。 锦年也来添妆。锦年细心,送了两件贵重首饰,是给瑞年自己佩戴的。另有些精巧的珠串、手链,「留着赏人罢。」到了蘧家,总有要打赏、要拉拢的人,用的上。 瑞年含笑道了谢。她本是光风霁月的性情,临出嫁也没做出害羞的模样,「如今是两位妹妹给我添妆,到下个月,到腊月,可轮到我给你们添妆了。」锦年的婚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六,流年的婚期定腊月初十,谢家一年之中,要嫁三位千金。 锦年脸色一暗。因为圣上亲口催促,小七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自己是姐姐,只能比她早,不能比她晚,便定在了下个月。如此一来,婚事难免仓促,令人饮恨。虽说嫁妆是打自己出生便开始攒起来的,毕竟尚不齐备。 有年、华年、丰年也择日来给瑞年添了妆,绮年没有亲来,托三太太带来两个赤金手镯。她是寡妇,喜庆日子里不好露面的,忌讳。有年笑吟吟送上一个金丝楠首饰盒子,她和瑞年同父,虽不多么亲近,也并不疏远,姐妹情份尚可。丰年中规中矩的送了两件金钗,微笑说了无数祝福话语。华年失神的看着瑞年房中华贵讲究的大红嫁衣,还是做闺女好啊,多么娇贵。一旦嫁了人,苦日子便开始了。 到了姑娘要嫁人的时节,嫁妆总是受人关注的。华年自己妆奁丰厚,少不了格外注意瑞年的嫁妆。瑞年是大房庶女,可她的嫁妆自去年到如今准备了一年的功夫,公中的,谢老太太和大太太给她额外添的,很像样子了。华年颇为羡慕,瑞年是庶女呢,大伯母也为她这般尽心。 十月二十八下午,谢家发了嫁妆。大太太给瑞年准备的嫁妆十分齐整,嫁妆发到蘧家,蘧家亲友们都啧啧赞叹。等到瑞年进了门,更是赞叹声不绝于耳,「谦哥儿媳妇真不愧是太康谢家的姑娘。」相貌、礼仪、谈吐,都是落落大方的,无可挑剔。 十一月初一,瑞年回门。蘧谦和瑞年肩并肩走到厅中,过门槛的时候,蘧谦伸手扶了瑞年一把,瑞年回报他一个娇美的笑脸。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谢大爷等人看在眼里,俱是欣慰。 谢老太太带着女眷们在花厅饮宴、听戏,男眷则在外院花厅。瑞年坐在谢老太太身边说了好一会儿私房话,老太太笑咪咪的,大郎两口子眼光不坏,给瑞年挑的这婆家,又和气又厚道。 二太太和三太太心里都不舒服。二太太那娘家侄子米芮至今也只是个举人,架子却端的很大,莫说华年,连二太太如今也很是吃不消。二太太的娘家哥嫂又抱怨,「白白去了京城!」到了京城也出不了贡,那去京城做什么?还不如依旧在家中。 三太太更别提了。亲生的绮年守了寡,庶出的丰年却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如今看见大房庶出的瑞年好像也嫁的挺好,心里更为不忿,「五丫头可去看过你姨娘了?」三太太很煞风景的问道:「到底是亲娘,好歹把新女婿带去,让萧姨娘瞅一眼。」二太太温和的点头,「极是,萧姨娘到底是你生母。」 四太太颇为忿忿,哪有二嫂三嫂这般做人的,大好的日子净来给人添堵!大嫂待瑞年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从小娇养着,长大了细细挑婆家,挑好婆家给精心准备妆奁。到了回门日子,你们偏偏当着她的面提萧姨娘,怕人心里不难受还是怎么着。 大太太微笑不语。瑞年站起身,笑吟吟对二太太、三太太福了福,「二婶婶、三婶婶当年嫁进谢家的时候,二叔、三叔的生母姨娘都还在。不知二婶婶、三婶婶是怎生给两位生母姨娘行礼的?说出来,让侄女开开眼界。」 真没看出来,瑞年这孩子很机灵啊。四太太掩口而笑,二嫂三嫂你俩神气什么?嫁的是庶子罢了。大太太也颇有些惊奇,一直以为瑞年是个笨孩子,没想到口齿这般伶俐。 二太太涨红了脸,三太太拍了桌子,「五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敢揭长辈的老底,反了你。你二叔、三叔的生母是姨娘,这话你能说么? 谢老太太顿顿拐杖,三太太顿时摒了声气,不敢再说话。老太太回头看着瑞年,「五丫头,再跟祖母细说说。」瑞年响亮答应了,依旧坐在老太太身边,一五一十说着婆家的事。 二太太、三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无人去理会她们,她们也没脸跟别人说话。饮宴过后,二太太、三太太颇为狼狈的早早告辞了。四太太轻蔑的看过去,「大嫂,难得她们走的这般早。」要搁了往常,总要再三盘桓,不肯离去。 大太太笑道:「四弟妹还有功夫理会她们?这个月嫁锦儿,下个月嫁小七,咱们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这来来回回的过礼,一趟也少不得。两个孩子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要体体面面的。四弟妹,咱们有正经事呢,快别跟她们置气。」 提起嫁女儿,提起女儿的嫁妆,四太太顿时把惹人嫌的妯娌抛在脑后:「大嫂,锦儿的嫁妆不齐备呢,快愁死我了。」虽说自锦年落地开始,四太太已是慢慢给她攒着嫁妆。可是从定下亲事到成亲只有一个多月,想要嫁妆齐齐整整的,哪里能够。 大太太微笑:「弟妹你只忙活锦儿,小七的嫁妆交给我。锦儿的架子床不是早就便打好了么?桌、椅、柜、屏也是现成的,一色的黄花梨,名贵精致。摆件儿古董玩器,家里存着的便足够。衣料么,库房中原是有的,弟妹若嫌不时兴,外头现买,也不值什么。庄子、店铺更好办,咱家的庄子、店铺都是规规矩矩的,庄头、掌柜的都是咱家老人,信的过,把地契给了锦儿就成。弟妹算算,大头咱都有了,就是缺,也是些零碎物件儿,不值当犯愁。锦儿全指着你了,你可不许愁出个好歹来。」 锦年的嫁妆其实很齐了。不说别的,那张红木雕花拨步床是自锦年十岁起寻了能工巧匠开始打造的,去年方才完工。这张拨步床挺拔隽秀,线条流畅,横眉和挡板都镶嵌着名贵的紫檀,外侧浮雕山水人物,内侧雕刻百子图,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很是豪华讲究。 四太太只锦年这一位亲生女儿,恨不得把能给的全给她,总是嫌不够:「就是缺零碎物件儿呢。子孙桶、财势桶、聚宝盆都没有合心的,面盆倒是有了。前日买着一对赤金缠枝百合纹饰宽边儿面盆,样子好看,锦儿喜欢。」 v第四十七章[11.03] 大太太笑道:「还有大半个月,总能寻过来的,莫急。四季衣裳、古董字画、首饰玩物不必说了,咱家库房存放的便是不够,也不差什么。餐具、茶具、酒器可是齐的?」 大太太本是无意提及,四太太却幽幽叹了口气:「大嫂,做父亲的疼女儿,终是及不上当娘的。我若有什么,都舍的陪给锦儿,玉郎却不是。他有一对罕见的鸡缸杯,是极为珍贵的酒器。我想着亲家侯爷爱喝酒,这对鸡缸杯陪给锦儿也好,他竟是不乐意。」 大太太失笑:「四弟妹,玉郎也爱喝酒。」不只爱喝,酒量还很好。「成窑以五彩为最,酒杯以鸡缸为最」,玉郎爱酒之人,自然舍不得名贵酒器。 四太太脸色微红:「大嫂,我知道。我这不是忧心锦儿嫁妆少么。」大太太笑吟吟道:「不少不少,咱们谢家嫁女儿,嫁妆哪能少了。」一路说着话,各自回房。 大太太回房后,不多时谢大爷也一身酒气的回来了。谢大爷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笑容满面:「谦益这孩子,不只人品好,学问好,待妻子更是体贴。」大太太抿嘴笑了笑,看来蘧谦这女婿很让人满意,看看他,高兴成这样,都称呼起蘧谦的字了,可见很是亲近。 大太太命人煮了酸酸甜甜极为爽口的醒酒汤,谢大爷痛喝了两碗,整个人舒服不少。喝过醒酒汤,谢大爷歪在临窗大炕上闭目养神,大太太提笔写流年的嫁妆单子。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七嫁妆你打理?」「嗯。」「不可简薄了。」「知道。」「咱们给小七添什么?」「跟锦儿的一样。」「南宁侯府连家什都打好了,咱家可是省事。」「嗯,省事。」 谢大爷坐了起来:「你说说,南宁侯府怎么会连家什都打好了?」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大太太也不抬头,随口说道:「乃山也不小了,早就等着娶媳妇了呗。」 谢大爷又躺了回去:「张屷一向待小七好。」小七才一点点大的时候,张屷就任劳任怨的跟在她身边,喂她喝水,喂她吃饭,比亲哥哥还细心。 大太太微笑:「这就叫做缘份。」张屷是侯府嫡子,小七是谢家庶女,原本是不般配的。可是端贤太后这么一开口,两人真还就顺理直章的要成亲了,缘份啊。 谢大爷今儿酒喝多了,话比平日多:「太太,要是南宁侯府送来的聘礼太隆重了,怎生是好。」夫家送多少聘礼,娘家也要陪送多少嫁妆的。小七是庶女,可没有母亲的贴补。 大太太笑着打趣:「既是我来操办,若小七的嫁妆不够了,咱们拿私房贴,好不好?」谢大爷认真想了想:「成,咱们贴。太太,我私房有多少?」他的私房向来是交给大太太保管的,自己做甩手掌柜。 把大太太乐的:「老太爷的古董任挑,老太太给了两大箱子体己,圆的扁的,金的玉的,齐齐全全。玉郎私房拿出一万两银票,还说不够再添。你算算,这些够不够。」公侯人家嫁个姑娘,也不过万把两银子的嫁妆。玉郎已是给了银票,什么买不来。 谢大爷听说有一万两银票,还有什么不放心:「甚好,甚好。」大太太嗔怪的看向他:「却没听你问过锦儿。」一样是侄女,瞧瞧你偏心的。 「锦儿有弟妹管,哪用着多操心。」屋里很暖和,谢大爷渐渐有了倦意,声音也含糊了:「小七亲娘说不上话,全靠老太太和你。」玉郎媳妇可没有自己媳妇这么识大体。瑞年在嫡母面前多少自在,小七到了嫡母面前,摒声敛气,何其可怜。 大太太轻手轻脚走到炕沿,替丈夫搭上条狐皮小毯子。谢大爷朦朦胧胧中觉察了,含糊道过谢,沉沉入睡。大太太低头看了会儿丈夫的睡容,坐回去继续整理流年的嫁妆。 四太太心无旁骛,一心为锦年备齐嫁妆,忙的团团转。谢四爷劝她:「从定亲到成亲才一个多月的功夫,便是少些什么零碎物件,黄家也不会介意。咱们给锦儿多陪庄子、店铺,也能抵过去了。」四太太口中答应着,依旧是连马桶的样式也要细细挑选,一丝也错不得。如此一来,把自己生生累瘦了一圈。 四太太这么忙碌着,到锦年出嫁前夕,嫁妆已是差强人意。谢四爷额外给了锦年两个庄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脂粉铺子,四太太拉着锦年叹道:「你爹爹多疼你!」这两个铺子都是赚钱的,庄子进项也好,有了这些,锦年的零用足足的,一辈子也不必跟夫家伸手。 锦年红了眼圈。谢四爷和四太太为她做了什么,她看的清清楚楚。谢四爷把宜春侯府几辈子的事都打听明白了,才会答应这桩亲事。四太太关心的是夫家有没有权势有没有地位,还有,女儿的嫁妆能不能镇住人。做为父母,他们为女儿真是尽到心了。 亲友们都陆续来添过妆,嫂嫂们、姐妹们也都给添了精致贵重的古董玩器或是金玉首饰。流年是跟着丫丫一起来的,丫丫送锦年的是铜冰鉴,夏天可以用来冰酒,冬天可以用来温酒,新颖奇特。流年照例送上两只秀丽的小金砖,外加两只镶着红宝石的金钗,黄澄澄的金子,红艳艳的宝石,显是珍品。当然了,小金砖是本金,金钗是利息。 锦年客气的道了谢。见丫丫没带小子颐过来,少不了要问上一句:「小侄女呢?怎不带她同来。小子颐越发可爱了,大半天没见,怪想的。」丫丫笑道:「她呀,淘了半天气,才睡着了。」- 锦年看着相偎相依的丫丫和流年,心中五味杂陈。她俩自小要好,做了姑嫂后更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如今小七又要嫁到南宁侯府,往后会更亲近吧? 「六嫂,我有些怕。」锦年轻声说道:「要离开谢家,到人生地不熟的宜春侯府,我真的很怕。」半夜会醒,会睡不着,会胡思乱想。 「不用怕。」丫丫笑盈盈看着她:「我大哥二哥都认识宜春侯世子黄恪,打过不少交道。听他们说,世子为人豪爽,对朋友很仗义,性情也开朗,很好相处。」 v第四十八章[11.03] 锦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对朋友仗义,会不会对妻子体贴呢?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会待自己好么?爹爹说他母亲全氏性子严苛,若他母亲刁难自己,他会不会干站在一边,好像没看见没听见? 流年板着小脸,问了一个严肃问题:「嫂嫂,大哥二哥能打得过世子么?」丫丫忍着笑:「我大哥功夫了得,极少有人是他对手。」小不点儿,你真可乐。 流年正色看着锦年:「六姐姐放心,要是他敢欺负你,让沈大哥去揍他!沈大哥揍完,五哥六哥一起骂他,把他骂的抬不起头,再不敢胡作非为。」敢欺负人,先虐身,再虐心。 丫丫也笑道:「我让大哥二哥跟黄恪喝顿酒,提前把话撩下。往后他若是敢欺负我小姑子,没说的,咱们直接动手。」在勋贵子弟中,黄恪也算不错了,实打实的功夫,不是花拳绣腿。可若是对上了大哥二哥还有小哥哥,那可不够瞧的。 锦年脸上一红,低头不语。女孩儿家出了阁,给自己撑腰的是娘家父兄。自家父兄都是斯文人,讲理可以,打架却不行。丫丫笑盈盈安慰她几句,方和流年一起告辞走了。 回到南园,张屷来了,倚在耳房大炕上翻着本《好俅传》。丫丫笑着把流年推过来:「小哥哥,你往后千万莫要欺负小七。你若欺负她,她会二话不说,直接揍人的。」 张屷扔下书本,下了炕:「首先,我不会欺负小七。其次,小七若揍我,我一定打不还手。」含笑看着流年,眼神温柔。小七这娇弱的模样,哪会打人,打了人也是不疼的。 「我才不打你。」流年甜甜一笑,「你若欺负我,我便告诉阿爷和伯伯,还有伯母,还有大哥二哥。」我打你,岂不是给你挠痒痒么。我告状去,找人收拾你。 张屷温柔点头,「好。」丫丫牵着流年的小手,郑重告诉她,「二哥已经住到靖宁侯府,阿爷和大哥大嫂也很快要住到东昌侯府。小七你若要告状,只能是爹爹和娘亲了。」 「做什么一个一个都要搬走。」流年很是失望,「一大家子聚在一处,不是很好?你们都走了,打个牌都凑不齐人。」只剩下伯伯和伯母,加上自己和张乃山也才四个人,玩牌不热闹呀。 「别听丫丫胡说。」张屷不忍心让流年失望,柔声安慰她,「丫丫往后住咱家隔壁,晚上让他们过来一起吃饭,饭后一起打牌。阿爷和大哥大嫂跟咱们隔了一条街,很近的。二哥离的也不远,也能常回。」 「那也不如住在一起。」流年小声嘟囔,「要是大哥二哥都不走,多好呀。」张屷对她一向迁就,「好,咱们想法子,让大哥二哥都住回来,不许走。」 棠年秀逸清俊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丫丫笑吟吟迎上去,「回来了。」棠年浅笑,「是,回来了。」丫丫微微仰头,棠年微微低头,两人含情脉脉的看了会子。自早起分别到如今,有大半天没见着了呢。 真恩爱。流年羡慕的看了一眼,结婚两年多了,还整天粘粘乎乎的,像热恋中的情人。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真是美好的像一首诗,像一幅画,更像一个传奇。 这么恩爱的夫妻,也是有分歧的。丫丫牵着棠年的手要离开,棠年坚决不肯,「乃山是客人,我做主人的不陪着,太过失礼。」爹爹交代过,从前都罢了,这些时日,不许乃山单独见小七。 张屷彬彬有礼,「两日未见损之,正要好生叙叙话。」看棠年的样子,他是铁了心不肯走。丫丫无奈,只好歉意的冲张屷笑笑,和棠年一起坐下,看着没出阁的小姑子。 十一月二十六,谢府满挂喜庆的大红灯笼,锦年风风光光出嫁。黄恪穿着大红喜服,笑容可掬。他一心盼着能娶位善解人意、知书达礼的淑女为妻,谢家自来出才女,能娶到谢锦年,总算遂了心意。 二十八新人回门,谢老太爷、老太太看见孙女婿眉目俊朗,孙女脸色红润,心中都是欢喜。四太太拉着锦年上上下下打量过,又想哭又想笑,「锦儿,你日子舒坦,娘就放心了。」谢四爷淡淡看了黄恪一眼,这小子还算斯文有礼,勉勉强强配的上我家锦儿。 二十九是流年的十六岁生辰。张雱很阔气的送了块硕大的金砖,金光灿灿,流年爱不释手。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你不会拿它当枕头吧? 谢四爷把小女儿叫到书房,「暗格里的,全是你的。」流年眨眨眼睛,暗格里赢了自己多少钱啊,还有罚款!流年撸撸袖子,「爹爹,我去叫个帮手!」一溜儿似的跑了出去,叫了两个伶俐丫头进来,指使她们干活。 大冬天的,两个丫头累出一额头汗,才算把暗格里的银子、珠宝清理完。流年在旁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却不想,她这幅贪财模样被谢四爷惟妙惟肖的画了下来。这幅画作,也是流年收到的生辰礼物之一。 流年送给谢四爷、何离的,则是淡雅的弹墨绫贴身小棉袄,「我这个举世无双的贴身小棉袄要远走高飞了,这个送给你们,聊胜于无。」 何离抱着小棉袄红了眼圈,流年安慰她,「离的又不远,我常常回来看您!您若实在想我想的不得了,过去住几日也成。张乃山家大着呢,够您住的。」 何离摇头,「那如何使得。」没这个道理。流年嘻嘻笑,「伯伯和伯母说了,单给您收拾了一个院子,清清净净的,风景很美。您若想我了,随时能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v第四十九章[11.03] 谢四爷神色淡色的坐着,心里这个气,就甭提了。何离轻轻握住他的手,「不要,小七,你爹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和他是分不开的。」谢四爷握紧何离的手不放,眼光淡淡看向流年。小七,我和她打小认识,交情之深,不是你能知道的。 流年背着手叹息,「要离开你们了,怪舍不得的。你们也不用太想我,若相思成疾,我岂不忧心。」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要想的开呀。 谢四爷无奈问何离,「有个这般自作多情的闺女,咱们怎么办?」何离想了想,「咱们便装出幅恋恋不舍的模样,哄哄咱闺女。」谢四爷点点头,跟何离一起作出难过的样子,「小七,爹娘会想你的。」 流年气咻咻看着他俩,是不是亲爹娘呀,就会气我!流年正生着气,棠年、丫丫抱着小子颐过来了,谢四爷、何离见着小子颐,「乖宝宝,乖心肝」的叫着,一个比一个慈爱。 「谢小丫!」流年叉着小蛮腰,「过来给姑姑抱!」谢小丫呀谢小丫,自从你出生起,你姑姑我便备感失落。快来给姑姑抱抱,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小子颐正满屋子撒欢,哪有功夫理会她,连给她个白眼的功夫都没有,专心致致的玩耍。流年得了意,看向何离,妈妈,我小时候哪会这么没眼色?我是很懂事的好不好。 何离眼光根本不离开小子颐。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摔着碰着,可要看好了。丫丫站在何离身边,笑盈盈说着小子颐的童言童语,何离温柔点头,「孩子话最是有趣。」两人一边看孩子一边谈心,很投机。 棠年正跟谢四爷汇报,「爹爹,他回回来我都看着,眼都不眨。」谢四爷神色淡淡的,这就对了,棠儿,你要看好小七。张屷这小子也是,离婚期只有十几天了,这么短的日子也等不得么。 流年和张乃山说过的话,棠年也一一禀报,「爹爹,小七愿意沈忱岳池都不搬走,一大家子乐乐和和的。」谢四爷浅浅一笑,「她那是懒。」本以为嫁个小儿子,是不用管家的。结果大哥二哥都搬走了,小儿子什么都要自己操持,你说她下气不下气。 棠年明白后,又是可笑又是忧心,「爹爹,小七总是这般一团孩气,可如何是好。」总要长大的,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孩子回家,自然是娶媳妇。媳妇么,除美丽可爱之外,还要会疼人,会持家,能孝敬父母,能周旋族人。 「无妨。」谢四爷这当爹的当然了解自己亲闺女,「她能躲懒的时候,一定不会勤快。到了不能躲懒的时候,一定会有担当。」小七这丫头,有眼色,很有眼色。 南宁侯府腊月初一来下的聘礼。金玉首饰、古董玩器、名人字画、皮毛衣料、茶具酒器、名贵摆件无数,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南北干货若干,堆了满满一院子。大太太管着流年的嫁妆,聘礼自然是她清点接收。大太太喜气洋洋告诉老太太,「比有年那时候还要丰厚,极体面。」在这之前,有年收到的聘礼是谢家这一辈姑娘中最厚重的。 谢老太太乐呵呵听完,「既然张家聘礼隆重,咱们嫁妆也要隆重。」小七的嫁妆再添添,横竖嫁妆全是小七的私产,归她自己享用的。谢四爷轻飘飘来了一句,「您甭管了,我添。」无忌出手大方,我难道会输给他?金银珠玉的,我还有几箱子,添给小七。 到谢家七小姐发嫁妆的时候,有不少闲人发现:谢家这三个月来所嫁三女,最小的这位七小姐,嫁妆反倒是最丰厚的。一时间坊间流言盛行,「七小姐是庶女,按道理哪有这么厚的妆奁?不都是因为端贤太后么。南宁侯府不敢拂了她的脸面,所以聘礼下的厚。谢家唯恐失了颜面,只好舍了老本陪送。唉,这么着陪送闺女,家底儿再厚也禁不住呀。」都对张家、谢家寄予无限同情。 新婚前夜,无忌和解语给了张屷一册绘制精美的春宫图,「小阿屷,好好看看。」通常富贵人家是给通房丫头,张家没这规矩,看看图就行了。张屷若无其事的接了过来,「没人的时候,我好好看看。」你们别杵这儿不走呀,我怎么好意思看。 流年也有性教育。四太太交代何离,「好好跟小七说,说透了。」何离拉着流年要细细分说,被流年堵住了,「我明白,我还有不明白的?」从何离手中拿过春宫图,「我这么聪明,瞅瞅就会了。」 说完大话,流年心里也没底。按理说,这是人的本能,应该不用学习就会。可也是有技巧的吧,这是自己的空白项,急需补课。张乃山先生,全靠你了。 腊月初十,流年早早的被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洗浴过后,梳妆打扮。流年闭着眼睛,任由全福太太折腾来折腾去。化好妆,往镜子里瞅瞅,流年禁不住自恋。镜子中的少女腰肢不盈一握,大红喜服映的肤色越发白皙如玉,眼眸清澈明净,比黑宝石更耀眼,横着看,竖着看,怎么看都是位绝色美女。 「新郎官到了!」 「七姑爷很有学问呢,少爷们出的对子全对上了!」 「七姑爷真大方,打赏的都是一两重的银锞子。」 「七少爷、八少爷两人捧着一堆红包,抱不过来了都。」 「七姑爷在堂上拜见老太爷、老太太呢。」 流年耳中听得丫头喜气洋洋的声音,心里又是温暖,又有些害怕。结婚了,两世为人,终于结婚了。幸亏自己跟张乃山已是熟的不能再熟,否则也会跟锦年一样,心生恐惧吧。 v第五十章[11.03] 流年被盖上盖头,扶着去了前厅。和张屷一起拜别过长辈们,听了骈四骊六的一通温言训诫,流年跟在张屷身后出了厅门。谢四爷神色同平日一般淡然,看着钟爱的小女儿一步步走远。小七,乖女儿,你要好好的。 棠年背着妹妹,「小七,哥哥舍不得你出嫁,爹爹也舍不得。爹爹本想多留你两年,可惜留不住。」流年嘻嘻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自己招人待见。」 「小七,莫嫌闷,很快到咱家。」流年坐上挂满红绸的八抬大轿,听到轿子外张屷温柔的声音。流年咧嘴笑了笑,张乃山,如果你一直这么温柔,我才不怕闷。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边的行人指指点点。流年在轿子里端坐了个把时辰,才到了南宁侯府。这儿比路上更热闹,人声鼎沸。流年下了轿,踩着长长的红地毯,走进自己熟悉无比的府邸。 「拜!」「再拜!」「再再拜!」晕头转向的不知拜了多少拜,总算听到赞礼官高声叫着,「送入洞房!」流年松了一口气,被张屷拿红绸牵着,去到新房。 新房里并不喧闹,温馨安宁。流年被喜娘和全福太太服侍着坐了床,张屷手中拿着刻了如意星裹了大红绸的双钩杆秤,轻轻掀开流年的盖头。 流年被闷了半天,好容易见了天日,心情为之一爽。虽然还是低头做娇羞状,嘴角却隐隐有一丝笑意。张屷被喜娘笑吟吟指引着,和流年并肩坐在床上。 盛装的流年比平日更加美丽动人,张屷痴痴看着她,移不开眼睛。流年不甘示弱,也看了他好几眼。张乃山,你穿大红衣服很好看呢,我喜欢。 莹润如玉的哥窑高足酒杯,上刻白色大雁,寓意夫妻情义忠贞不渝,两只酒杯由一条精美的红绳系着,「喝了合卺酒,从此后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喜娘说着吉庆话,流年和张屷红着脸慢慢凑近,喝了合卺酒。 喜娘端着盘生饺子过来,喂到流年嘴边。流年规规矩矩咬了一小口,轻声回答喜娘,「生。」张屷凑到她耳边,「小七,你还小,咱们过两年再生。」 流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喜娘麻利的把张屷拉起来,撵了出去,「来了许多客人,新郎官待客去,快去快去。」当着喜娘的面儿就调戏起新娘了,真不像话。 丫丫抱着小子颐笑盈盈进来,「小哥哥,新娘子交给我了。」子颐穿的很喜庆,小脸粉粉嫩嫩的,嘻嘻笑着,跟着丫丫说大话,「交几我了。」 张屷啰哩八嗦的交代丫丫,「看看小七累不累,饿不饿……」丫丫抱着孩子笑吟吟答应,「知道了,快去吧。」小子颐殷勤帮腔,「去吧,去吧。」张屷捏捏她的小脸蛋,含笑看了流年一眼,依依不舍的离去。 丫丫笑着问女儿,「颐姐儿,咱们来陪小姑姑好不好?」小子颐乖巧的点头,「好。」小姑姑今儿穿的跟平时很不一样,红艳艳的很好看,可是都不让人摸。要是能摸摸小姑姑,就好了。 丫丫一来,流年算是见着亲人了。丫丫气定神闲的命侍女包上厚厚的红包,把喜娘等人客客气气请走。又命侍女替流年取下沉重的礼冠,卸了妆,脱了大礼服。流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谢小丫在一边看着,失望之极,小姑姑怎么又变回去了呢。不摸了,不摸了。 流年顿觉浑身松快,捧着小腹笑嘻嘻看向丫丫,「嫂嫂好人做到底,请赐饭食。」结婚是容易的么,到这会儿了,新娘子我还枵肠辘辘,饥不可堪。 丫丫抿嘴笑笑,「有呢,都是你爱吃的。」片刻之后,五六名妙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都托着托盘,托盘中是各色吃食。丫丫抱着小子颐坐下,笑盈盈看着流年吃饭。小子颐同情的看着流年,「小不不,饿肚肚。」小姑姑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还吃了一碗,饿坏了吧。 流年冲小子颐扮了个鬼脸,小子颐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撤了饭食,捧上香茗,流年和丫丫惬意的说着闲话,逗小子颐玩耍。小子颐指着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喜服,「不不,好太。」流年很是善解人意,「颐姐儿,姑姑穿上这个好看,是不是?」小子颐大力点头。流年笑咪咪,「长大了你也穿红艳艳的衣服,好不好?」小子颐拍手大乐。 逗孩子玩了一会儿,丫丫看流年有了倦意,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流年,去到里间的浴室。浴室很宽大轩敞,中间是一个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子,可以游水。两边各有一个小水池,可以沐浴,还有两个香柏木浴桶,旁边放有衣架、书架等物。衣架自然是用来放衣物、手巾的,书架用来放话本、游记,泡澡的时候可以浏览。 「小哥哥若在家,每天下午晌都要游水的。若是沐浴,小七你看那个青铜羊首,那是从欧罗巴传过来的,娘亲说叫水龙头。唤侍女来放水也成,自己拧开水龙头放也成。蓝色羊首是凉水,红色羊首是热水。」 流年早已看过图,也听张屷详细描述过,如今才算看见真东西。水龙头?印象中仿佛是十六世纪出现在欧洲的,有水龙头真好。 丫丫拍拍手,侍女应声而入。「备水,少夫人要沐浴。」流年中意香柏木浴桶,侍女在香柏木浴桶中放好水,洒上新鲜玫瑰花瓣,书架上放了几本山水游记,流年满意点了点头。 小子颐大乐,笨拙的伸手解衣服,「洗白白,洗白白。」丫丫和流年好笑的看着她,你本事大呀,自己会脱衣服了?只见她折腾了半天,衣服原封未动。 丫丫蹲下身子抱起她,柔声哄道:「咱们回家洗白白,好不好?」小子颐眼睛发亮,指着木桶中的玫瑰花瓣,「花花,花花。」在自己家里洗,你都不给我放花花。 v第五十一章[11.12] 丫丫郑重承诺,「回家洗白白,给颐姐儿放好多好多花花。」小子颐乐的眉毛弯弯,抱起丫丫的脸蛋狠狠亲了两口,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丫丫哄了小子颐出去,流年脱下衣服,泡进暖融融香喷喷的浴桶中,满足的叹了口气。清洗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美好很舒服的事。 流年沐浴过出来,房中只剩下她从谢家带过来的丫头怀庆、怀明,和南宁侯府的大丫头慕荷、慕荣。慕荷、慕荣殷勤替她擦干头发,「郡主先回了。您若困倦,歇息下可好?」流年眼都睁不开了,怀庆、怀明服侍她上床歇下。 朦朦胧胧间,流年仿佛听到「三公子回来了」「热水备好了」,还有青年男子低沉的声音,「你们全退下。」张乃山回来了么,我没听到,我困了,要睡觉。 张屷逐出侍女,轻轻走到床边,看了看熟睡中的流年。自己有多久不曾看过她的睡颜了?自她十岁之后,谢世叔便再也不许她在南宁侯府留宿。 张屷入迷的看了一会儿,小不点儿的嘴唇粉粉的,比花瓣还好看。情不自禁探下身子,凑近流年的脸蛋,流年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张屷脸红了,自己才喝了酒,满身酒气,会熏到她的。 张屷轻手轻脚去了浴室沐浴。洗了一遍,闻闻好像还有酒气,又洗了一遍。披上沐袍走出来,张屷轻轻一笑,抬脚上了床,在流年身边躺下。 张屷心怦怦直跳,不敢乱动。流年装着睡,也是心怦怦跳,一动不敢动。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张屷暗哑的叫道:「小七!」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欲望。 流年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才睡醒,她的声音有些娇媚,有些慵懒。张屷心中一热,伸出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小七,小宝贝。」 流年耳根子发烧,推了他一把,「谁许你搂搂抱抱的,你老老实实躺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张屷温柔答应了一声,却依旧抱着她不放。 张屷的怀抱很温暖,流年先是心里发慌,慢慢觉着被他抱着也挺舒服的,便安安生生的不动,「咱们小时候也一起睡过,那时候你可规矩了。」如今可好,动手动脚的。 「其实那时候我也想抱你睡的,没敢。」张屷老实承认,「你那时候像个小仙女,可好看了。我回回看见你,都想抱抱、亲亲来着。」不过那时候只想抱抱、亲亲,这时却想…… 流年挣脱他,坐了起来,娇嗔的质问,「那时候不敢,如今敢了?」张屷也坐起身,声音温柔似水,「小宝贝,如今咱们成亲了,是夫妻。」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自然是能抱的。 「夫妻」?流年脸上发烧,低头不语。张屷慢慢挪过来,轻轻抱住她,「夫妻是要一起睡的,小心肝,往后咱们晚晚一起睡,好不好?」捧起流年的脸蛋,吻上粉粉的双唇。 他的吻一点也不霸道,很温柔,很迁就。流年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努力着想迎合他。两人都是生手,笨拙的吻了半天,舌头总算越来越灵巧。 张屷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热,越来越霸道。张屷喘息着,吻上流年眉毛、眼睛、脸颊、欣长的脖颈。两人穿的都是睡袍,很好脱,等到脱了衣服,看到流年胸前惊心动魄的白腻峰谷,不盈一握的腰身,张屷再也忍不住,他身下那处坚硬涨得发痛,叫嚣着要去攻城略地。「小宝贝,夫妻是要合成一个人的。」张屷哄着小妻子,哄她乖乖躺下。迷人的黑色影子中藏着羞答答粉粉嫩嫩的小花瓣,张屷哪里还忍的住,分开粉嫩花瓣,用力冲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妇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祖父们已全都到齐了。人到老年都怕冷,眼下是隆冬季节,祖父们全都穿着大毛衣服,舒舒服服服坐在太师椅中。品着香茗,四位老人乐呵呵说着话。 岳培比平时精神头好,笑咪咪说道:「阿忱阿池都是在辽东成的亲,到了小阿屷,总算能在京里办喜事。」还是在京里成亲好,自己这做祖父的不用来回奔波。 沈迈手里拈着粒酒心酥,一脸畅快的笑容,「真想早点见着我家小阿屷,哈哈哈。」阿屷这愣小子成亲后的傻样子,是不是也跟阿雱一样,眉眼温柔的很? 傅深也哈哈大笑,「小阿屷不容易!从小不点儿一岁多惦记到如今,十几年了呢。我家小阿屷今日定是满面春风,神气得意的很。」小登科,人生乐事。 安瓒捋着胡子微笑,「阿屷是分给我们的,今日新婚夫妇礼拜长辈,愚夫妇要僭越了。」四个孩子一人分一个,阿屷是分给我们的。 岳培咳了一声,「亲家,还是先拜嫡亲祖父。」我的亲孙子,自然是先拜我。沈迈也不乐意,「亲家,阿屷在我背上长大的。」这孩子自小就亲我。傅深有些气愤,「阿屷和丫丫都该归我!」我才是嫡亲外祖父,安瓒净会瞎搀和。 「我有个主意,爹爹、阿爹看着成不成。」解语和无忌携手而来,给四位老人当和事佬,「新婚夫妇拜见长辈,四位一齐受礼,如何?只当体恤孩子们了。」过一会儿岳家、安家、傅家诸人全要到齐,若是所有的长辈都要挨着叩头,小两口得累死。 安瓒率先点头,「解语这主意好。」傅深也拍解语的马屁,「我解语就是聪明。」沈迈一向不大敢跟解语作对,低声嘟囔一句,「成,听你的。」岳培不大乐意,不过他向来精明强干,眼看大势已去,并不强求。 v第五十二章[11.12] 「敬茶么,咱们公公平平的,以姓氏笔划为序。安家笔划最少,沈家其次,岳家再其次,傅家最后。」解语笑盈盈说道。排名不分先后,以姓氏笔划为序,不必争抢。 傅深颇有些愤愤不平,解语总是这样,把亲爹放到最后,把继父放到第一。安瓒微笑颔首,「如此甚好。」岳培和沈迈见张雱满面笑容的冲解语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他俩一向溺爱张雱,张雱却凡事都迁就解语。久而久之,解语成了南宁侯府最一言九鼎的人。 眼见得四个爹都心平气和了,解语和无忌相视一笑,好了好了,他们不争不吵,今日这认亲就是和和气气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点不假,四个爹如今都有些孩子气,时不时的吵个架,跟小孩子争糖吃似的,热闹非凡。 不多时,靖宁侯府、六安侯府、当阳道诸人都来齐了。宽敞的大花厅中,顿时座无虚席,一片欢声笑语。无忌瞅瞅这个架势,偷偷问解语,「都搁到一起,不把小阿屷和小不点儿累坏了?不如错开日子。」解语轻笑,「哪个爹也不乐意呀。」阿忱和阿池在辽东成的亲,小阿屷是唯一在京城娶媳妇的,不让他们热闹热闹还得了。 一名干净俏丽的侍女进到厅中,笑盈盈曲膝,「新人来了。」门帘掀起,新郎和新娘并肩而来。新郎一身大红喜庆袍服,如火如荼,映衬的面目更加俊美。新娘子穿着大红织金喜服,高高的飞仙髻上插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赤金凤钗,凤口衔一颗火红的宝石,光华流转,耀人耳目。「阿屷真精神」「阿屷小媳妇儿真好看」,一片赞叹声。 四位祖父乐呵呵并排坐着,看着小两口端端正正跪在拜垫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沈迈冲傅深挤挤眼,看看,小阿屷是不是跟昨儿个不一样?是不是整个人都和气温柔多了?早跟你说过,成了亲定会不一样的。傅深会意点头,您说的对,果真如此。 流年先给安瓒敬茶。安瓒喝了孙媳妇茶,送的是《古诗四帖》,「阿屷媳妇喜欢草书,外祖父特意寻了这《古诗四帖》送你们。好孩子,往后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互相扶持,互敬互爱。」张屷和流年恭敬听了安瓒的训示,接过法贴,磕头道谢。 《古诗四帖》写在名贵的五色笺上,是张旭草书中的颠峰之作。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婉转自如,有急有缓,跌宕起伏,动静交错。笔画连绵不断,有飞檐走壁之险,云烟缭绕之美。如长江大河,又如急风骤雨,真是美不胜收。众人中有懂行的,都暗暗砸舌,这样的法贴,称的上价值连城了。 流年又给沈迈敬茶。沈迈笑咪咪喝了茶,送了一个薄薄的红包,「阿爷在西郊有个别院,景色秀丽,送给你们了。若是你们在城里住烦了,就上别院松散松散去。小阿屷,小不点儿,能做夫妻是缘份,往后你们好好的,不许吵架,不许闹脾气。」张屷和流年含笑应了,接过红包,依旧磕头道谢。 岳培这亲祖父排到了第三,略有些不爽。不过看着目光温柔似水的宝贝孙子,什么气都没有了,「阿屷,阿屷媳妇儿,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要听听说说的,不许惹父母生气,让父母担心。祖父有个温泉庄子,你们冬天去住着,极舒适。」也递过一个薄薄的红包,张屷和流年接过来,磕头谢了。 解语三个儿子当中,张屷长的最像娘。傅深最偏爱的是丫丫,其次就是张屷,「阿屷,阿屷媳妇儿,你们这段姻缘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不可辜负了。外公在定府大街有个金铺,蛮好玩。」小不点儿不是爱金子么,给你个金铺玩玩。和沈迈、岳培一样,也递过一个薄薄的红包。张屷和流年收礼收的手软,磕头磕的头晕。 岳培的继室夫人顾氏身体有恙,并没有前来。解语的母亲谭瑛是亲外祖母,一大早就妆扮整齐,等着喝孙媳妇茶。张屷扶着流年,叩拜了谭瑛,献上茶。谭瑛清冷的说道:「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把一对通透莹润的羊脂玉手镯戴在流年手腕上,「好孩子,要敬爱夫婿。」张屷和流年恭敬的磕下头,「是,外祖母。」 张雱咳了一声,小声说道:「解语,总算轮着咱们了。」我和解语娶儿媳妇,这会子才排到我们,真是的。解语微笑,无忌,咱们儿子都这般大了,你还是老脾气。 张屷和流年这一对磕头虫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流年给张雱敬茶,「爹爹,请用茶。」张雱眉花眼笑,「好孩子,你总算进了咱家的门,爹爹多了个小女儿。」等着小不点儿叫爹,等了好久呢。 张雱笑咪咪喝了茶,「我儿媳妇是雅人,爹爹给见面礼,也要给个雅致不俗的。」怀素的《食鱼贴》,原作。小不点儿是女孩儿家,却喜欢草书,我儿媳妇与众不同啊。 流年甜甜一笑,「谢谢爹爹。」谢四爷是个好爹,张雱也是个好爹,是世上唯一能和谢四爷相媲美的好爹。小时候抱在他怀里在马上奔驰、在林间跳跃的情形仿如昨日,多么美好的时光。 张雱乐呵呵,「乖女儿,快起来。小阿屷,扶你媳妇儿起来。」张屷一边恭敬的答着「是」,一边腹诽,「爹爹,我都成亲了,还叫我小阿屷?没您这样的。」 流年又对着解语跪下去,「娘亲,请用茶。」解语微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好孩子,往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共享天伦之乐。」和谭瑛一样,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戴在流年手腕上,「百年好合,团圆圆满。」 解语的手很温暖,目光柔和。流年乖巧的笑笑,「谢谢娘亲。」小时候自己每回过来,伯母都会亲手做美味的幼儿餐。那种被宠溺被爱护的感觉,十分窝心。 解语拉起流年,温和的交代,「夫妻之间,要互谅互让。若是阿屷欺负了你,莫忍着,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张屷听的清清的,嘟囔道「您真是的,我哪会欺负她。」流年笑吟吟的,「您说的对,我们会互谅互让,互敬互爱。」他疼我,我也会疼他的。 简胜男怀中抱着儿子骞哥儿,悄悄跟沈忱说着,「祖父们和爹娘待小不点儿真好。」沈忱嘴角翘了翘,「我们头回见着她,她才一岁多,只有一点点大,可爱的紧。莫说祖父们和爹娘了,我和阿池也疼她。」 江笑寒自始至终微笑看着张屷夫妇认亲,时不时和岳池相视一眼,会心而笑。她怀里的儿子擎哥儿睁着漆黑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岳池低头捏捏他的小脸,擎哥儿嫌弃的皱皱鼻子,岳池心中大乐。 等到流年把岳家、安家、傅家诸人全部见了一遍,真是晕头转向,昏头昏脑。爱财如她,这会儿也不想收见面礼了,只盼着能坐下来喝杯热茶,喘口气儿。 张屷体贴的扶着她,心里抱怨,换个日子不行么,全赶到今天,看把我媳妇儿累的。齐氏等人打趣他,「阿屷心疼小媳妇儿了!」张屷毫不害羞,认真的点头,「心疼死了。」众人都大乐。 v第五十三章[11.12] 认过亲,开祠堂拜祖先上族谱。正事完毕,流年以为能安安生生坐下来享用美食的时候,礼部侍郎冯頫亲自来了,宣了一道中旨,「南宁侯嫡子张屷为南宁侯府世子,妻谢氏为世子夫人,俱受册印」。流年只好跟在张屷身边跪听旨意,又折腾一番。 皇帝所下的诏令,应该是经过内阁票拟的,「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诏」。不过皇帝有时也会直接下谕旨到阁部,这种旨意称为「中旨」。冯頫宣过旨意,笑容满面的冲着张雱说道:「圣上仁孝,令郎这亲事既是端贤太后的意思,必要给个体面,方不辜负端贤太后的美意。圣上说,南宁侯虽没请立世子,可长子给了东昌侯,次子给了靖宁侯,这爵位只能是幼子袭了。」按照正常程序,应该是南宁侯府到礼部递上请立世子、请封世子夫人的折子,然后等批复。这可倒好,南宁侯府根本没递折子,皇帝旨意下来了。 张雱一脸严肃,「圣上仁爱孝顺,英明神武,臣感激不尽。」皇帝这得有多厌恶端贤太后,才会这么揪着端贤太后的小辫子不放。方才认亲的时候,小子颐坚持叫「小不不」,已经让众人叹息了一番,「这可真是让人为难。」明明是亲舅舅娶媳妇儿,孩子却要称呼新娘为姑姑,何其混乱。要不是端贤太后,你说说,这亲事怎么结?南宁侯府倒无所谓,谢家这书香门弟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还是解语聪明,知道商量没用,索性根本不商量,直接把儿媳妇算计回来。 张雱一再道谢后,冯頫笑吟吟回宫覆命。冯頫是位特别有眼力劲的官员,自今上被立为太子起,他便开始有意无意的结识赵国公府诸人。赵国公府虽没出皇后,却出了位静孝真人,不可小觑。果然他这番功夫没白费,太子登基后,他仕途越来越顺,日渐受皇帝宠信。 送走冯頫,南宁侯府在花厅、外院花厅摆开宴席,开怀畅饮。花厅外搭着戏台子,萧管声悠扬动听。花厅内高朋满座,气氛热烈。 今天这认亲说是岳家、安家、傅家三家人全来,其实只有岳家是全府出动,安家只有安汝绍一家子,傅家只有傅子沐一家子。安汝绍的异母哥哥早已举家回了西京,傅家么,解语只和傅子沐来往。傅深有十九个儿子,不知多少个孙子,若是傅深的子孙全部到场,别说流年这娇弱的小身板了,张屷都吃不消。 男席那边,一帮堂兄弟、表兄弟少不了打趣张屷,「阿屷总算成亲了,高兴不高兴?」「你小子,早就想娶媳妇了吧。」张屷跟他老爹张雱一样,净说大实话,「嗯,高兴,高兴坏了。」「娶媳妇当然好,早就想娶了。」不说话的时候,张屷埋头苦吃。昨晚体力活,今天早上体力活,累坏了,也饿坏了。 岳泽微笑道:「阿屷是个有福的,一点心事没有。」从小叔叔婶婶就娇惯他,长大后还是憨呼呼的,任事不理。谢家姨丈的小女儿和她父兄一样风姿秀异,有端贤太后帮忙,阿屷轻而易举娶了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回来,真是好运。阿澄比他还大上两三岁,亲事至今尚未定下。大概是面子上过不去,阿澄借口要当值没来认亲。可怜的阿澄。 岳池舒心的喝着酒,「阿屷打小就这样。」也不是一点心事没有,阿屷惦记小不点儿十几年了,如今总算夙愿得偿。这傻小子,今儿真是眉眼温柔,神情大不一样呢。男人还是要成亲的,成了亲,有了牵挂的人,自然会稳重周到。 岳泽、岳池是靖宁侯府孙辈中最出色的两位,自小打出来的交情,非同一般。岳池已有长子擎哥儿,岳泽膝下犹虚,把他母亲韩氏愁的,人都瘦了一圈。 韩氏和女眷们在花厅中饮宴,羡慕的看着围坐在一小矮桌上的幼儿们。她亲生唯有岳泽、岳澄两个儿子,岳澄不肯定亲,岳泽久不生子,真真愁煞人也。 流年坐在解语身边,慢慢喝着一碗红根菜猪肝粥。解语体贴的问道:「小不点儿,饿坏了吧?」流年点头,「前心贴后心。」解语轻轻笑了笑,「所以要先喝粥啊。」流年乖巧的附合,「伯母说的是。」 解语颇觉好笑,「小不点儿叫我什么?」流年惊觉,忙献上一个灿烂的笑脸,「娘说的是。」解语微笑着安抚她,「伯母叫了十几年,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有的,没什么。」流年大乐,「您最好了!」拍完马屁,埋头喝粥。 韩氏看在眼里,微微有些看不起。弟媳妇做的这是什么婆婆,一点威严没有。这才进门的儿媳妇正是要好好管教的时候,不要太宽了。这会子,按理说该是做儿媳的站在婆婆身后立规矩,错不得的。 觉着解语和流年形状亲密,韩氏心里更是不受用。堂妹家的庶女,身份真是提不起,弟媳妇不得已娶了,也不必待她如此吧。对了,定是看着丫丫的颜面,迫不得已。谢家有女儿嫁在张家,张家也有女儿嫁在谢家,怕自己闺女在婆家受委屈,只好善待儿媳。 侍女殷勤走过去,陪笑称呼「三少夫人」,替流年换下粥碗。韩氏心里别扭了一下。她小小年纪已是世子夫人了呢,倒是好福气。唉,端贤太后金口一开,京城凭空添了位庶女出身的侯府世子夫人。 简胜男和江笑寒是主人家,自然少不了四处走动,殷勤招待。江笑寒平日是住在靖宁侯府的,和韩氏时常见面,彼此熟悉。韩氏心有所感,对江笑寒夫妇无比同情,「阿忱、阿屷都有着落,唯独苦了阿池。」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沈忱有东昌侯府,张屷有南宁侯府,岳池却什么都没有。 韩氏趁着更衣的时候,拉着江笑寒悄悄说知心话,「心要放宽。什么世子不世子的,莫多想。」江笑寒偷偷笑着,「二伯母,当初寿春长公主上江家提亲的时候,提的就是靖宁侯府子弟啊。」早就知道岳池不能袭爵,多想什么。 韩氏一迭声的夸奖,「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难得这么不争不抢的,实在难得。若换了心眼小的,哥哥也有,弟弟也有,唯独我没有,岂有不闹腾的? 江笑寒抿嘴笑笑,礼数周到的服侍韩氏回到花厅坐下。自从今日旨意宣过,或明或暗同情她的人真是不少。小叔子做了世子,弟媳妇成了世子夫人,搁谁身上都会不舒服的。江笑寒却真没这种想法。自从寿春长公主提亲时特意说明「靖宁侯府子弟」,她就知道岳池和爵位无缘。成亲后岳池也不止一次说过,「大好男儿应该横刀立马,建功立业。若是靠着父母,靠着祖宗,又算什么本事了?」江笑寒和岳池夫妻同心,也是这般想的。 饮宴过后,众女眷或在暖阁打叶子牌,或在花厅听戏,或三三两两叙话、下棋。都是常来常往的人家,也不拘束,自在的很。解语和齐氏、吴氏、韩氏等打牌,茶水点心、服侍人手自有简胜男、江笑寒和丫丫张罗。 流年又穿了红艳艳的衣服,小子颐看着喜欢,伸出小手要抱抱。流年大喜,「乖宝贝,是要姑姑抱么?」平时或是要你妈妈抱,或是要我妈妈抱,如今轮到我了?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流年好不容易轮上回抱孩子,喜滋滋抱起小侄女,好一通亲呢。小子颐玩了一会儿,双手放在小腹上,「姑姑,饿肚肚。」流年猜她是中午晌没吃好,肚子饿了,乳母忙在旁笑道:「可不是么,姐儿只喝了两口汤,不挡事的。」 命厨房煮了美味小云吞,各处都送上。流年喂小子颐吃了半碗,自己也吃了一碗。岳泽的妻子古氏从外头进来,「好香。」流年忙起来相让,「嫂嫂请坐,一起一起。」 v第五十四章[11.12] 古氏也不虚客气,命人盛了小云吞,加了几钥子醋,津津有味吃起来。流年怀里抱着小子颐,姑侄俩都入神的看着古氏。那是陈醋,很酸的,她加了一钥,又加了一钥,又加了一钥…… 古氏连吃了两碗,方才净手、漱口。流年殷勤笑着,「嫂嫂,您在厅中走两步,行行食。」古氏点头,「没错,饭后走几步,这是养生之道。」果然在厅中跟江笑寒等人闲话,慢慢走了走。 哺时,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告辞。韩氏临走,丫丫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韩氏又惊又喜,「真的?」丫丫笑盈盈,「二伯母,您回去细问问,我们等喜信儿。」韩氏一迭声答应着,老天保佑,但愿是有了! 客人散后,棠年来接丫丫。解语笑道:「快回吧。」谢家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谢晚鸿,不定心里怎么惦记呢。丫丫和棠年回谢家说一声,他们也就放心了。丫丫会意,辞别而去。 四位祖父,沈迈是住在南宁侯府的,傅深留下陪他。要走的只岳培和安瓒,张屷送走祖父、外祖父,快步回了内院,「累坏了吧?」拉着流年,温柔问道。 沈忱忍着笑,「阿屷,这句话请你回房再问。」张雱和解语笑着吩咐,「小阿屷,小不点儿,回房歇着罢。」可怜的小不点儿,身子这么娇弱,怪不得小阿屷心疼。 流年脸颊发烧,被张屷拉着回了新房。早有侍女备好热水,流年泡进香柏木浴桶,浑身松快。泡了一会儿,流年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游记翻着。越翻,流年越脸红心跳。张乃山这坏蛋!哪有这么勾引人的,书皮明明是游记,里面却是……张乃山,你真没羞。 谢家,丫丫笑盈盈把昨晚、今早的事说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乐的合不拢嘴,「南宁侯府真是厚道人家,待我家小七没的说。」夫婿体贴,公婆待见,祖父们出手豪阔,小七是个福泽深厚的好孩子。 谢大爷、大太太都微笑,「乃山做了世子,小七做了世子夫人?甚好甚好。七姐妹中小七年纪最小,嫁的最晚,这封诰却是最靠先。」 谢四爷浅浅笑着,并没说话。无忌啊无忌,我给小七看怀素的摹本,你送她原作!成心要把我比下去么,无忌,我是亲爹,你是公爹,没法比的。 四太太心中无限委屈。原以为锦年嫁了宜春侯世子,和小七至少不相上下。谁知小七新婚第二天就特旨封了世子夫人,这让锦儿怎么比?先帝让人为难,今上也让人为难,还有端贤太后,您和我家又不熟,小七的亲事怎么就劳动到您了? 丫丫含笑看看怀中的小子颐,「今儿个认亲的时候,大嫂二嫂教颐姐儿叫小七‘舅母’,她偏不,定要叫‘姑姑’。」人小主意大,说不改就不改,多少人劝她、哄她,都不奏效。 棠年伸手抱过女儿,亲亲她的小脸蛋,「我闺女做的对。」小七是我亲妹妹,颐姐儿怎么能称呼她舅母?自然是称呼姑姑才对。两位嫂嫂实在昧良心,大舅兄二舅兄也不管管。 小子颐知道被夸奖了,嘻嘻笑着,很是得意。谢四爷颇有些欣慰,我孙女像她姑姑,都是好孩子。无忌,我孙女姓谢,向着谢家,你再也没法子的。 众人都笑,「咱们颐姐儿聪明,哄不了。」想哄着颐姐儿叫姑姑做舅母,那怎么能成,颐姐儿才不会上当。众人都把小子颐一通狠夸,就连四太太也是一脸慈爱,「好孩子,真是咱们谢家的好孩子。」 小子颐高昂着小脑袋,那股子神气劲跟流年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谢四爷看的心里发热,冲棠年张开手臂,棠年知趣,忙把小子颐递过来,「乖女儿,祖父抱抱。」 小子颐坐在谢四爷怀里,认真的说着话,「不不,红红,好太!」丫丫笑着在一边解说,「爹爹,颐姐儿是说小七穿着大红喜服,样子很好看。」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尚不周全。颐姐儿究竟在说什么,自己这当娘的也是连蒙带猜,别人就更听不懂了。 谢四爷嘴角微翘,「你姑姑明儿就回来了,姑姑好看,明儿个颐姐儿好好看看。」四太太探过头,逗着丈夫怀中的小女孩儿,「明儿个啊,让咱们颐姐儿看个够!」小子颐拍掌大乐。 陪着老太爷、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儿,谢大爷、谢四爷带着妻儿行礼告退。谢大爷夫妇回房,谢四爷怀里抱着小子颐,温和对四太太说道:「你先回,我还有事。」四太太当着丫丫和棠年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含笑应了,带着侍女离去。 谢四爷亲亲小孙女,「颐姐儿,咱们去看祖母好不好?」他口中的祖母,自然指的是何离。丫丫很意外的瞅了瞅棠年,棠年眼中也有一抹疑惑,缓缓对着丫丫摇头,意即「我也不明白。」 谢四爷这个人,外表倜傥,内心拘泥。他一向遵守规矩礼法,再怎么喜欢何离,妻妾分的很清楚。正室的体面、内宅的管束一定是四太太的,不会逾越。这会儿怎么想起来称呼何离为「祖母」了,于礼不合。 丫丫拉拉棠年,两人慢下脚步。丫丫偷笑,「损之,我弄不大清楚这些,我家没这个。」棠年握紧她的手,「丫丫,你不用懂,咱家往后也没这个。」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甜蜜。 到了静馨院,谢四爷柔声问小子颐:「宝宝见着祖母了,高不高兴?」何离微笑接过孙女,「这么小的孩子,口齿自是不清晰。本应该叫‘庶祖母’的,她偏要叫成‘祖母’,让人没法子。」 丫丫和棠年面面相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丫丫悄悄问棠年,「他俩商量过的?」棠年摇头,「未必。他俩自幼在一处,相知甚深。」 v第五十五章[11.12] 丫丫会意点头。何离原本是在书房服侍笔墨的,谢四爷读什么书,她也读什么书。敢情谢四爷但凡有什么想法,何离猜也能猜着,这算是心有灵犀么。怪不得当初娘亲为自己择配的时候,坚持「有通房的一律不要」。这是打小的情份,拆都拆不开,若强拆开了,难免留下心结。幸亏棠年跟他老爹不一样,否则,自己再怎么倾心爱慕,娘亲也是不能答应的。 何离抱着小孙女,谢四爷微笑回过头,「丫丫,把小七的事说给她听。」丫丫迎着何离期待的目光,笑道:「小七昨儿个饿坏了,今儿个累坏了,可怜的小七。」把昨晚洞房、今早认亲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何离一迭声说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女婿知道爱护小七,比什么都强。公婆也和气,更是锦上添花了。小子颐坐在她怀里,板着个小脸,「好,好。」想学,学不上来。 棠年浅笑,「明儿我请了假,一大早就出门接小七去。中午要饮宴听戏,席间让丫丫带小七过来,陪您说说话。」小七回门并没有拜见姨娘这礼节,要见,只能私下里见。 何离柔声说道:「见不见面的,倒没什么。只要知道小七过的好,我就放心了。」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小七是你一手养大,应该见见。」 小子颐挣开何离,下了地满屋子撒欢。何离跟在她身后看着,谢四爷靠在太师椅里,目光也跟着她转。等她玩够了,丫丫抱着她,和棠年一起告辞出来。 「我怎么觉着,爹爹和往日大不相同。」丫丫有些闷闷的,「损之,依我看,明儿个爹爹定会为难我小哥哥。」看着就没安好心。 「不会。」棠年轻轻揽着她,「小七已经嫁了,爹爹只有疼女婿的,断不会难为。」做岳父的为难女婿,是嫌自己闺女日子过的太舒服么。 不会才怪。丫丫心里嘟囔着,没说话。棠年轻轻笑了笑,「要想难为女婿,该定亲前为难,成亲前为难,哪会拣在三朝回门的时候。」丫丫叹了口气,定亲成亲,谢四爷不是没赶上趟么。 第二天,棠年早早的出了门,去南宁侯府接妹妹。到了之后被让到正房,张雱、解语在东侧间吃早饭,沈忱、简胜男带着骞哥儿迎出来,骞哥儿乖巧的叫「姑父」,棠年微笑应了,和沈忱、简胜男见礼寒暄,牵着骞哥儿的小手进到东侧间。 桌上摆着一笼水晶虾饺,鹅脂酥炸豆沙麻团,枣泥小点心,酒心酥,山药球,葱花饼,南瓜饼,热气腾腾的二米粥,羊肉粥,旁边搁着十几碟各色小酱菜。张雱和解语面对面坐着,正吃早饭。 棠年没见着妹妹和妹夫,心里直打鼓。小七你不会直到如今还睡着吧?太失礼了。他真没猜错,行礼寒暄过后,解语吩咐人,「去看看新人醒了没有,若没有,不必催促。」转过头对棠年笑道:「车马、回门礼都是齐备的,只等阿屷和小七妥当了就能走,误不了。」 棠年没话可说,恭身称「是」。张雱关心问着,「损之这么早出来,早饭可吃好了?」棠年跟他也不客气,「这会子有些饿了,请岳父岳母赐饭。」沈忱笑道:「我陪妹夫吧。」命人又摆下两张桌子,自己陪棠年,简胜男喂骞哥儿。 棠年心里本是有些惴惴不安,却听张雱问解语,「南瓜饼可还有?小阿屷和小不点儿都爱吃。」解语笑道:「有呢,水晶虾饺他们也爱吃,都留有。」棠年听了,虽还是讨愧,却踏实多了。 正吃着饭,小丫头打起帘子,张屷和流年并肩走了进来。两人面目含笑,都穿着大红缂丝紫貂皮裘,张屷头上戴着赤金冠,流年挽着飞仙髻,髻上一只火红的凤凰,是用红玉石雕刻而成。 骞哥儿饭也不吃了,咚咚咚跑过来,响亮叫着「小叔叔,小婶婶。」张屷和流年一边一个牵着他,笑嘻嘻叫了「爹,娘,大哥,大嫂,哥哥。」 张雱眉花眼笑,「小阿屷,小不点儿,肚子饿不饿?快坐下来吃早饭。」解语也笑,「不用再摆饭了,小阿屷,小不点儿,跟爹娘一起吧。」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孩子,没那么多忌讳,没那么多讲究。 张屷和流年依言坐下。流年好奇问道:「阿爷和外公呢?」侍女替她盛好粥,张雱和解语告诉她,「老人家觉少,早早的就起了,早就吃过了。」 流年红了脸,「我太晚了。对不住,一定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张屷嘟囔道:「不晚。」张雱也附合,「不晚,不晚。」解语笑道:「昨儿个你俩可累坏了,专门交代了服侍的人,不许叫醒你们。」 沈忱慢悠悠说道:「你俩如今是神仙日子,凡事不用操心。等我和你大嫂搬走了,难道还要娘亲来费心费力管家?到了那时候,你俩可不能这般自在。」 张屷不服气,「你们走了,把二哥二嫂叫回来。」我俩最小,不管家。流年凑近解语,「娘,咱们想法子让丫丫住回来,大哥大嫂不许走,二哥二嫂也回来,一家子团聚。」 解语好笑的看看小儿子小儿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阿屷和小不点儿,两个小懒瓜!管个家而已,把他们吓成这样。小不点儿,管家没多难的,你这么聪明,教教你就会了。 棠年过意不去,吃完早饭后把流年叫到一边,轻轻斥责,「起这么晚,成何体统?岳母年纪大了,家里事该你管的不许推脱,不许累着她老人家。」流年乖巧的点头,「是,哥哥。」 车马早已备好,行礼告辞,棠年带着妹妹、妹夫上了马车,回到谢家。张屷和流年又做了回磕头虫,从谢老太爷、老太太开始,挨个跟长辈行礼,拜来拜去。 v第五十六章[11.19] 谢老太爷乐呵呵送了他们一件西周的青铜古鼎,「乃山,小七,以后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听长辈的话。」南宁侯府祖父们出手豪阔,谢家可不能认输。这给小两口的见面礼,不能轻了。 谢老太太、谢大爷、谢四爷等长辈都给了新人红包。谢四爷冷眼看着,流年随手把红包交给身边的侍女,好似毫不在意一般。我闺女改性子了,不爱财了?流年趾高气扬看了他一眼,「爹爹,视金钱如粪土!」人有钱到了一定程度,想法和行为都会更改,知不知道? 谢四爷摸摸鼻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七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小七,爹爹私房还有一个钱庄,赶明儿给了你吧。你若闲了,去到钱庄数数金子银子,定会两眼放光,精神抖擞,百病不生。」谢四爷慢吞吞说道。 钱庄?流年眼睛一亮。这个时代的钱庄其实不是银行,比银行差远了。规模小点儿的,根本就只是兑换制钱、白银、宝钞而己。规模稍大点儿的,可能会有存款、贷款,发行庄票、银票,凭票可以兑换现银。 一家钱庄啊,流年也不清高了,殷勤凑到谢四爷眼前,「爹爹,您瞅个没人时候给我,莫招人羡慕嫉妒恨。」谢四爷无语。给你,我还得偷偷给你,小七,做你爹爹真不容易。 流年喜滋滋说道:「爹爹,我总算知道世上最赚钱的行当是什么了。」谢四爷淡淡看过来,流年笑弯了眉毛,「是成亲啊。爹爹,我这回成亲,发财了呢。」传世法书,别院庄子金铺古董之外,更有金玉首饰无数,如今再加上一个钱庄。如此,据本人切身经验,结婚实为脱贫致富之首选途径。 流年原本就是位细腻精致的瓷美人,这会儿喜笑颜开,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晕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粉,更增丽色。谢四爷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淡然吩咐,「小七,未时去静馨院见她。」流年快活的点头,「好啊,想死她了。」两天没见了呢。 父女二人还没说上几句私房话,有年、丰年、瑞年、锦年等人一齐笑嘻嘻过来,有年笑道:「四叔,开席了。」流年是这一辈人中最小的女儿,回门宴办的很热闹,亲朋好友来了不少。谢四爷微笑站起身,去了外院花厅饮宴,流年则被有年等人拉走了。 「小七,你行啊。」谢家姐妹们聚在一起,瑞年捉住流年,啧啧称赞,「看不出,居然是夫人了。」很不坏。对于女子,夫人的封诰是难得的。 锦年微笑,「圣上特旨,真是殊荣。」自己也嫁了位侯府世子,黄恪已到礼部递过请封世子夫人的折子,什么时候能下来,可就不好说了。虽说只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到底旨意下来了方才心安。 华年艳羡,「太后娘娘和圣上都给了体面,小七有福气,能做夫人。」本朝制度,妻室的封诰与丈夫官阶同等。三品官员的妻子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是孺人。一品二品大员的妻子才能得到夫人的封诰。南宁侯府是一等侯爵,属超品,小七嫁了南宁侯世子,轻轻松松做了夫人。像自己嫁了米芮这样的士子,只能盼着他先中进士,做了官,慢慢升到阁辅之位,自己才能有小七这样的福份。 丰年点头附合,「小七福泽深厚。」其实丰年更想说好人有好报。小七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人前人后都拉着自己亲热,老太太便对自己和颜悦色不少,诸多关照。 有年是长姐,自有长姐的风度,和堂妹、庶妹们言笑晏晏,甚是和乐。自从张屷亲事定下,有年之前想不通的事全想通了。敢情南宁侯府那位表姑母,是真不嫌弃小七的身份,一心一意要聘为儿妇。唉,女子生的好看,真是占尽便宜。谁说红颜薄命的?小七一点不薄命,她命好的很。 到了宴席间,流年少不了长辈处走一遍,请安问好。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也来了不少位。薛氏温和对流年说道:「你母亲一向待你不薄,虽出了阁,依旧要孝顺敬重,不可违逆。」 流年温顺又恭敬,「姨母说的是。太太宽厚大度,从小善待我,吃穿用度,和六姐姐一般无二。我和六姐姐虽都出了阁,孝顺敬重太太的心,跟从前是一样的。」 薛氏等人见流年妆扮的虽华贵,举止却毫不跋扈,言语更见谦恭,都满意点头,「如此甚好。」阿凝家这庶女还是守本份的,知道尊敬嫡母,和嫡母的姐妹。 到了谢家大姑奶奶谢寿面前,谢寿拉着流年温和问了几句,「住的惯不惯?公婆夫婿待你好么?小七,南宁侯府是厚道人家,要惜福。」 流年笑嘻嘻,「大姑姑,我可懂道理了,我会很好的。」我是个懂道理的人,爹爹从小就教过我的。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身体力行另是一回事。能躲懒的时候,请允许我躲懒。 流年的心里话永远没法敞开了跟人说。有谁知道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有谁知道,上辈子我简直是累死的!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精神压力奇大,一桩一桩的苦处,只有吞回到肚子里,自己消化。大概是实在消化不了,才得了胃癌吧。 二太太和三太太同坐。流年记的自己小时候,二太太和三太太是截然不同的人。三太太外露,二太太内敛。三太太受冲动,二太太善于克制。如今年华流逝,二太太和三太太相似之处倒愈来愈多了,都交代流年,「女子的依仗,是娘家。一定要提携娘家兄弟,小七知道么?」流年含笑应「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流年自己是庶女,对于四太太这嫡母,只求不来管束自己、欺压自己,已是心满意足。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谢老太爷、老太太、谢四爷会命人送过来,或是流年开口跟他们要。流年和棠年一样,不会想从四太太那里得到什么好处,绝不会肖想四太太的嫁妆。 二太太和三太太却不同。谢老太太是少有的宽厚嫡母,待庶子们面上虽冷淡,实则尽心尽力的很,从不亏待他们。饶是如此,二太太和三太太还不满足,还总想从老太太处寻摸些好处。「老太太家底儿厚,手指缝里流出来的,就够我们嚼用了!」却不想想,老太太家底儿再厚,跟她们有什么相干?真是人心不足。 其年、养年、之年资质都属中等,虽不太笨,却也不太聪明。他们之后的学业、仕途,要借助谢大爷、谢四爷的地方还多着呢。二太太执着的很,直到如今还时不时的提起「其儿、养儿若能常大爷、四爷跟前讨教,许会有些进益。」还梦想住到灯市口大街呢。这种人,实在沾不得。 谢老太太年纪大了,这种场合一般不出席,只在萱晖堂自在歪着。菜上齐后,流年看看时辰,陪笑说道:「要到萱晖堂坐一会儿。」众人都知老太太必有体己话要问她,笑着放她去了。 v第五十七章[11.19] 流年到了萱晖堂,得意洋洋的炫耀,「祖母,往后我不用往您这儿存小金砖了!」我自己有钱庄呢,自己打理。谢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成啊,我小七阔了。」 流年在南宁侯府的种种,丫丫早已事无巨细都禀报了老太太,倒省了流年不少事。逗老太太乐了一会儿,流年殷勤凑过来央求,「祖母,我看看她去,好不好?」老太太乐呵呵应了,「她生养你一场,不易。去吧,悄悄的,莫惊动了人。」 流年抱着老太太亲热,「祖母最好了!」歪缠了半晌,方笑吟吟起身,带着侍女怀庆、怀明去了静馨院。妈妈,我回来了!流年心中雀跃,步履轻盈进了屋。 屋里,正当中是一张黄花梨雕花四柱长榻,榻上并排坐着两人,一位是谢四爷,一位是何离。谢四爷意态闲适,何离却颇有些局促。张屷垂手在一旁侍立,态度很恭敬。 「对不住,对不住!」流年满面春风的道歉,「让诸位久等了,久等了。」看看这架势,分明是在等我嘛。我知道自己很重要,你们实在太客气了。 张屷神色温柔,「我也是才到。」没等多久。何离看见流年,激动的想要站起身,谢四爷轻轻咳了一声,何离看了他一眼,忙又坐了回去。 流年冲张屷甜甜一笑,转过头快活的看着何离,「您肯定想我想的不得了,对不对?我也想您,可想了。」何离含泪点头,「是,想的不得了。」谢四爷并不看她们,只淡淡扫了旁边的小丫头一眼,小丫头机灵的拿了两个拜垫过来,放在榻前。 小丫头心里很犯嘀咕。虽说庶女出嫁后私下里给亲娘行礼的不是没有,可七姑爷是位侯府世子呢,身份尊贵,会不会磕这个头?如果七姑爷不肯,拂袖而去,说出来也是谢家不占理呀。 流年和张屷相视一笑,走到拜垫前端端正正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何离掉了眼泪,「快起来,快起来。」流年笑嘻嘻的,「您应该训示几句话,然后,您该给见面礼。」 何离哽咽的说不出话,谢四爷替她说了祝福话,「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替她送了和阗白玉雕童子童女,玉质润洁,雕工精美,童子童女栩栩如生,顽皮可爱。 流年和张屷又磕头道谢,方才站起身。流年笑道:「口渴,请赏杯茶喝。」何离忙站起身,亲自倒了茶,先递给张屷,次递给流年。最后才想起来榻上还坐着个人呢,忙给谢四爷也斟上一杯。 谢四爷不接茶,神色淡淡的看着她。何离嚅嚅,「方才,不合规矩。」所以我心里歉疚,不知该如何弥补。所以我心神大乱,方寸全失。 谢四爷淡淡说了一句,「他家讲规矩么?」他家若讲规矩,不该巧取豪夺我的宝贝女儿。他家若讲规矩,该先跟我商量定了,再相机行事。若我来做主,小七后年这时候方会出嫁。我闺女才过了十六岁生日,做爹的还想多留她两年。 谢四爷接过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茶盏中是汤色翠明,叶底绿嫩的休宁松萝,专于化食。「松萝香气盖龙井」,谢四爷慢慢喝了几口,稍有苦涩的感觉,再仔细品尝,滋味方转为甘甜醇和。 张屷拘谨的喝着茶。流年殷勤给他看茶盏,「乃山,茶盏是黑色的。」张屷仔细端详过后,认真告诉流年,「这是定窑黑瓷。」定窑黑瓷,黑如点漆,瓷器中珍贵之极的名品。 「小七你看,这茶盏色如黑玉,光可鉴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朴典雅。」张屷看着手中乌黑发亮的茶盏,客气的夸奖,「定窑白瓷已是惊世绝艳,黑定更胜一筹,像黑天鹅般高贵。」 流年墨玉般的大眼睛中满是专注,听的很入神,「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妈妈日子过的不错嘛,用这么珍贵的黑定茶盏饮茶。也或许是自己要回来了,妈妈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没法子,谁让谢家七小姐招人待见呢。 张屷见状,来了兴致,「小七喜欢瓷器么?色定之中有黑定、紫定、红定,其实上的釉是一模一样的,不过火力不一样,色泽便不一样。火力适中得黑定,再大得紫定,再大得红定。红定是色定之中最名贵的,传世极少。」 「乃山你真有学问,什么都懂。」流年由衷赞美,「我都没有见过红定,只依稀记得苏轼写过‘定州花瓷琢红玉’的诗句,依他这句诗来看,红定该是有的。」 张屷温柔看向妻子,「有啊,外祖父外祖母送过我一只定窑小碗,色如红玉,莹润通透。该是在库房里放着,家去寻了出来,给你把玩。」 张屷脸微红。这只定窑小碗是他十岁生日之时,安瓒和谭瑛送给他的。安瓒当时捋着胡须微笑,循循善诱,「谢家都是文人雅士,你若没有学问,谢家怎能答应嫁女?便是勉强答应了,也会瞧你不起。小阿屷要好生读书,做高雅之人,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傻呼呼的点头,跟着外祖父学习琴棋书画,可用功了。如今回过头想想,外祖父不就是怕自己偷懒荒废学业么,真是煞费苦心。 流年放下茶盏,甜甜的笑,「乃山真好,乃山待我最好了。」张屷飘飘然,「小傻瓜,我自然是待你最好。」咱们是夫妻了。娘亲说过,夫妇是五伦之首,也是五伦之本,夫妻和睦,一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小两口很是亲密。何离入神的看着女儿、女婿,跟喝了蜜似的,心里甜丝丝的。丫丫昨儿个已把南宁侯府的事全说了一遍,当时听着就放心,如今亲眼看见,更踏实了。张屷这女婿真好,待小七又温柔又体贴。 谢四爷慢悠悠喝完一盏茶,站起身闲闲吩咐,「小七留下,乃山跟我去书房。」张屷忙站了起来,恭敬的答应,「是,岳父大人。」 v第五十八章[11.19] 流年跟何离也站起来,送他们到门口。张屷的衣衫本来就齐齐整整的,流年这才上任的贤妻偏要装模作样替他整理,张屷心神俱醉,「宝宝,回屋吧,外面凉。」温柔看着妻子,低声说道。 谢四爷好似没有听见一样,闲庭信步般从容离去。张屷舍不得走也要走,留恋看一眼小娇妻,冲何离长揖行礼,快步跟上谢四爷走了。 流年目送他们走远。谢四爷虽已是人到中年,身姿还是清雅不群,超凡脱俗。张屷也是名美男子,站在他身边总显着稚气犹存,及不上他有风度。唉,美人迟暮,风采依旧啊。 流年挽着何离的胳膊慢慢回了屋,偎在一起说悄悄话。何离又是喜欢,又是自责,「你爹爹犯了执拗,我也没法子。乖女儿,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唯恐姑爷不高兴。」 「他不会。」流年嘻嘻笑,「我们本来就打算看您来的,想陪您好好说说话。」不过没打算磕头下跪。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冲何离磕过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靠磕头下拜来表达。 「你爹爹舍不得你,总觉得你是被抢走的。」何离轻抚女儿的鬓发,「乖女儿,你多体谅他。你爹爹这么多儿女当中,最是宠爱你。」 「我知道。」流年直起身子,沾沾自喜,「我从小招人喜欢,爹爹这么有眼光的人,自然会偏爱我。」别人都是真小孩,我不是好不好。真小孩好起来像天使,坏起来像魔鬼,我可是自始至终都可爱。话说,自始至终都可爱的小孩很难得,非常难得。 听流年这么说,何离才略略好了些。说了几句闲话,何离摒退侍女,吞吞吐吐问起闺房之事。流年乐了乐,方才老太太好像也想问,却欲言又止的,到底也没好意思开口。妈妈和奶奶不一样,硬着头皮问出来了。 「他迁就我,我体贴他。」流年双手托着小脸,眼光潋滟,犹如碧莹莹的春水,「我们很好,处处都好。即便偶尔有哪里不好,我会告诉他,他便会改。」 流年不害羞,何离却已是羞的满面通红。怪不得方才情不自禁叫「宝宝」,姑爷待小七这情份真真是难得的。夫婿体贴,公婆慈爱,我家小七掉到蜜罐里了。 「闺女嫁了人,到了婆婆家一屋子陌生人,总少不了要过几天苦日子。」何离柔声说道:「小七却不用。夫婿是青梅竹马,公婆看着你长大,都待你亲热。我家小七往后的日子,全是无忧无虑的。」 「才不是呢。」流年心里嘀咕,「徐太后那缺心眼的,能这么善罢干休?肯定还有的闹腾。皇帝也坏着呢,居然下了道中旨。这世子夫人不是好做的,哪回节日都要进宫朝拜,面对徐太后、卓皇后,不定她们盘算什么呢。」 流年心里这么想着,却不肯跟何离细说,只得意笑着,「谢家七小姐福泽深厚,洪福齐天。」何离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乖女儿,你福气大着呢。」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家常,何离催着流年快走,「有一会子了,再不回席,令人起疑。」陪老太太说话,也不能一去不复返吧?还要再回去应酬周旋。 流年点头,「我先走了。若得了闲,我回来看您。明年哥哥一家三口该住回郡主府了,您跟着一道过去,咱们天天见面。」何离微笑答应,依依不舍的送流年离去。 流年回到花厅,席间正热闹着。四太太一位表妹,夫家姓郭,原想许嫁嫡女给棠年的,却最终没能遂了心愿。郭太太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工部侍郎的次子,日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平平淡淡的。郭太太看着丽色夺人的丫丫,想着风采秀异的棠年,心里难免不舒服。 「棠哥儿媳妇进门这都几年了,还没个嫡子?」郭太太笑了笑,「谢家真是宽厚人家,饶是如此,棠哥儿还只守着她一个。若换了别家,怕不是良妾都抬进门了。」 四太太含糊了一句什么,混了过去。她不是没想过要给丫丫立规矩,搁不住谢老太太和谢四爷护的紧,无法可施。她这边一跟丫丫摆婆婆架子,老太太便使了大丫头唤她去萱晖堂敲打几句。谢四爷回家还要慢吞吞问着她,「棠儿能住谢府,也能住郡主府,若郡主在谢家不自在了,他带着妻儿一走了之,咱们该如何对老太太交代?」四太太深知老太太疼孙子,倒也不敢造次。 四太太不想多谈,可她的表姐妹、堂姐妹们全都是人到中年,都是娶过儿媳妇、调理过儿媳妇的,深谙此道。「你啊,孙女放到你房中养着,保管她服服贴贴的。阿凝我跟你说,婆婆要养孙子孙女,天经地义的,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不生儿子还有理了?房里放上两个温柔小意的丫头也好,抬进门一两房良妾也好,为的是子嗣。」纷纷传授绝技。 郭太太索性命人叫了丫丫过来,当面吩咐,「姐儿放到你婆婆屋里养着,你呀,踏踏实实的,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郭太太和四太太一样,对先帝的怨念极深。您要嫁干女儿,耽误了我亲生女儿! 丫丫淡笑,「老太太和父亲都吩咐过,要好生孝顺太太。我们既要孝顺太太,如何能放个奶娃娃到太太房里,令太太操心?姨母是明白人,照看个孩子,极费心神。」本是不想理会这莫名其妙的郭太太,可一拨中年贵妇死盯着,不说话也不行。 「有奶妈子,有丫头们,你婆婆操什么心?」郭太太不咸不淡的说道:「莫不是你心里不乐意,想方设法推脱吧。」先帝已去了,南宁侯府再厉害,我家是文官,跟他们不挨着。含山郡主,你做人儿媳妇,要有儿媳妇的样子。我闺女一样也嫁了人,可没你这般自在。 丫丫微晒,「姨母不是谢家人,哪会知道谢家内情?颐姐儿才出生时便有高僧给卜过卦,不可离开亲生父母。」你又不是谢家人,管的什么闲事。 四太太一帮姐妹都在,哪会让郭太太孤军奋战,「棠哥儿媳妇,我夫家有位远房表姑娘,家道虽中落了,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配得上服侍棠哥儿和你。」四太太一位堂妹也笑吟吟看着丫丫,开了口, v第五十九章[11.19] 丫丫微笑,「如此,赶明儿请姨母赐下八字,我请钦天监给合合。若八字相合,少不得登门求娶。」当然了,八字是永远不会合的。 姐妹们都这么帮忙,四太太也不好意思闲着,「棠哥儿媳妇,八字即便不合,也有破解之道。这又值什么呢?你姨母既提了,那表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不可辜负了你姨母的美意。」 流年同情的看着四太太。谢四爷最不开心的事是什么?是小女儿早早的嫁了,是棠年一家子每年要分给南宁侯府五个月!您若是这么折腾,保不齐那五个月会变,会变成半年、八个月,甚至一年。若是棠年一家子让您折腾走了,呃,有五哥在,有锦年,有小柏儿,谢四爷也不能拿您怎么着,愈行愈远罢了。 一拨女人在说着纳妾的事,流年这出门才三天的新妇不好搀和什么,只能干看着。锦年和流年同坐,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们要折腾什么,良妾进门岂是好事?若是生下来庶长子,可是乱家之源。」 流年不经意的笑笑,「又不是她们家的事,看热闹不怕台高。」谢家乱了,和她们无干,有麻烦的是四太太。偏偏四太太素日跟姐妹们交往极密,最注重姐妹们如何看她。你跟她们过日子呀?她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话说完就走人了,你可还要面对夫婿、公婆。 锦年轻轻叹了口气,「做婆婆的人,都这么着不成。」谢家并没这家风,如今却连娘亲都管起儿媳妇房里的事来了,令人不解。姨母们素日何等和蔼可亲,这会子却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难不成一旦化身为婆婆,任是谁都会变的凶恶么。 流年若有所思的看了锦年一眼。锦年和四太太一样,从小和这拨人过从甚密,时常「姨母姨母」的挂在嘴边。锦年你怎么了,不会是有感而发、同病相怜吧。 「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一起商量。」流年声音不大,平静清晰,「或是告诉爹爹也好。若对着爹爹不好启齿,单告诉五嫂也使得。五嫂做事向来稳妥,信得过。」 锦年夹了一筷子青翠欲滴的菜心慢慢嚼着,没有说话。菜心很美味,锦年心中却是浓浓的苦涩。你有端贤太后做主,嫁到了南宁侯府那样的人家,有小表哥那样品性高洁的夫婿,有南宁侯夫人那样光风霁月的婆婆,怎么会知道我的为难之处。小七,你不会懂的。有些苦只能自己咽下,旁人帮不了。 四太太那厢,丫丫心里虽不耐烦,面上犹自带着微笑,「若两人命理不合,却执意成亲,或强行化解,许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定。谢家是宽厚人家,人命关天,还是谨慎些好。」 薛氏温和劝着,「棠哥儿媳妇,便不为旁的,为了不妒的美名,你也该应了。」丫丫微微一笑,「美名么,我倒觉着,自己的美名没有一名妙龄少女的性命要紧。」 郭太太轻蔑的一笑,「你是不在乎名声,你娘家呢?你夫家呢?可为夫家娘家的名声想过?年纪轻轻的,只顾着自己,丝毫不念及家族。」 「我娘家是南宁侯府,夫家是太康谢氏。」丫丫慢慢说道:「南宁侯府也好,太康谢氏也好,都是积德行善的人家。断断不会做出为了自家虚名,惘顾他人性命之举。」 三太太一脸兴奋的看着,二太太也颇为关注。若是让她们这么言来语去的抢白丫丫,她们没这个胆子。老太太最护短,哪能容得下?若是让她们看看热闹,她们可是乐意的很。 谢寿不是个爱惹事的人,出嫁多年的姑奶奶,娘家事也不想多管。可听着郭太太等人联手欺负小辈,连「不念及家族」这样的大帽子都给丫丫扣上了,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开口说话。 谢寿还没来的及开口,大太太笑容可掬的说道:「我家棠哥儿人品出众,诸位猜猜,为何他年至二十,方才成亲?实不相瞒,便是因为棠哥儿命格奇特,寻摸了多少人家的淑女,也没有跟他八字相合的。这普天之下啊,也只有郡主配的上棠哥儿,再没第二个人的。」 大太太是四太太的长嫂,谢阁老的夫人,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她这么一开口,四太太那帮表姐妹、堂姐妹谁也不好意思再炝着,都善解人意的笑着,「原来如此。」更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嗔怪起四太太,「怎不早说。」四太太有些尴尬,「近来记性越发不好了。」搪塞了过去。 谢大爷夫妇是一样的命。大太太要为四太太操心,谢大爷要为谢四爷操心。「这都多大会儿了,玉郎和乃山怎么还不回来。」谢大爷暗暗着急,「训女婿训上瘾了?玉郎,那是女婿,不是儿子,该客气的时候要客气。」若是自家子侄,莫说教训了,打骂都是可以的。女婿么,到底是外姓人。 直到谢大爷等的心都焦燥了,谢四爷才施施然进来。谢大爷看见张屷站在谢四爷身边,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样子,略略放心。玉郎,情愿不情愿的闺女都已经嫁了,咱不闹脾气了,啊? 回门宴未时末方散。送走客人之后,流年和张屷又在萱晖堂盘桓了一会儿,流年絮絮叼叼说着话,谢老太爷、老太太,还有张屷,都含笑听着。 谢四爷被谢大爷叫去说教了一通。长兄如父,谢大爷真摆出大哥架子的时候,谢四爷也乖乖的,很听话。「知道了,大哥。」「嗯,不为难他,不为难。」 等谢大爷训完话,谢四爷慢悠悠去到萱晖堂,流年和张屷已经告辞走了。「这没良心的小丫头。」谢四爷心中不快,「也不等爹爹回来,不知道爹爹有话要交代她么。」 谢老太爷、老太太满口夸奖张屷,「这女婿真是万里挑一,打着灯笼难找。多懂事的孩子,孝顺长辈,谦恭有礼。阿屷跟咱们小七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般配的很。」 谢四爷更加不快,也不陪老太爷、老太太说话,走了。老太爷咳了一声,「表妹,玉郎好像不大高兴。」老太太眉开眼笑,「表哥,咱们成亲之后,我爹爹不高兴了好一阵子。」闺女嫁了,舍不得呗。 v第六十章[11.19] 老太爷和老太太相对叹息,「可怜的玉郎。」小七多招人疼的孩子,从十月定下来到今天也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说嫁就嫁了。这么仓促的嫁女儿,玉郎可怜啊。 谢四爷回到四房,四太太有些委屈,「我是一片好心,偏偏她不领情,大嫂也不向着我。棠儿都二十多了,膝下只有颐姐儿一个。她若贤良,便该为子嗣着想,给棠儿房中放人才是。」 谢四爷弄明白前前后后,半晌没说话。给棠儿房中放人做什么,生庶子么?嫡子未生,若先有了庶子,棠儿这一房岂能不乱?你安的什么心。嫌弃我颐姐儿是女孩儿,女孩儿怎么了,希罕着呢。 四太太偷眼看看谢四爷的脸色,有些心虚。表姐们都说自己做的对,占着理呢,可玉郎这神色好似不大高兴?唉,做人嫡母难啊,不管不好,管了也不落好。还是像南宁侯夫人那样,只有嫡子嫡女,最是清净。 门帘掀起,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怀吉笑着走进来,「老太太有请四太太。」四太太忙答应了,进内室更了衣,随怀吉去了萱晖堂。她进内室的时候谢四爷还在,出来的时候谢四爷已走了。 「你一心为了棠儿好,我自是清楚明白。」到了萱晖堂,老太太摒退众人,细细告诉她,「却是虑的不周详。棠儿成亲只有三年,膝下已有一女,你这时给棠儿抬良妾进门,难道想生庶长子么?不妥当。颐姐儿须跟着亲生父母,才会安然无恙长大。把颐姐儿养在你屋里这话,再不许说了。」 四太太恭敬顺从的答应了,「是,听娘的吩咐。」答应过后,又犹犹豫豫提起来,「同样是郡主,昭仁郡主便贤良的很,为仪宾纳了五六房妾室,谁不说她大度能容人。昭仁郡主又善事翁姑,朝夕在婆婆身边服侍。」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丫丫除朝昏定省之外,并不到四太太的正房去,这样岂不是很好?若老二老三的媳妇都能这么着,自己求之不得呢。可玉郎媳妇,却想要丫丫从早到晚的服侍在她身边。 「玉郎媳妇,你是个有福气的。」谢老太太微笑说道:「还想着郡主儿媳朝夕在身边服侍。这样的福气,我可不敢想,我一样有庶子媳妇,待她们向来宽的很。」 四太太满脸陪笑,「娘,儿媳只想顾着礼仪。咱们谢家是诗礼大族,嫡子媳妇也好,庶子媳妇也好,自然该在婆婆面前站规矩。便是儿媳妇身份尊贵些,也该是一样的。」她再怎么是郡主,我也是婆婆!表姐们说的对,若连个庶子媳妇也管束不了,颜面尽失。 「说的好。」谢老太太神色淡淡的,「我虽老了,不中用了,也是你婆婆。打明儿个开始,你就朝夕服侍我吧。」做老人的容易么,宁可自己受累,也不舍得为难孩子们。 四太太怔了怔,赶忙答应了。做儿媳妇的该服侍婆婆,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话可说。老太太,我服侍您是应该的,我儿媳妇服侍我,也是应该的。 谢四爷独自一人,缓缓走在青砖石小路上。腊月里天短,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了下来。谢四爷心里闷闷的,「谢家七个月,张家五个月,这是原本说好的,我们绝不改口。往后么,只怕你家倒会改口。」解语的话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小七,你有个厉害的婆婆。 谢四爷去了静馨院。见了面,何离满目温柔,把张屷夸了又夸,「姑爷从小就尊贵,却毫不自大,这般平易近人。颐姐儿外祖父外祖母真是会教孩子,姑爷和丫丫兄妹二人都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 「不许气我。」谢四爷靠在太师椅中,淡淡看着何离,「你不知我心意么?还敢夸他。」抢走我小女儿的人,可恶之极。阿离你一向知情知趣的,今儿怎么了这是,明打明的跟我作对。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宝打小养》卷一 作者:玲珑 02、《妻宝打小养》卷二 作者:玲珑 03、《妻宝打小养》卷三 作者:玲珑 04、《妻宝打小养》卷四 作者:玲珑 05、《妻宝打小养》卷五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