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妻宝打小养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谢家好事连连。谢四爷高中探花不久,太康传来喜讯:四太太韩氏五月初一辰时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又多了名嫡孙!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喜,当即取名为「谢柏年」。 「咱们多了个弟弟!小七高不高兴啊?」谢延年乐开了花,眉开眼笑问谢流年。谢流年乖巧的笑笑,「高兴。」确实高兴,幸亏是个男孩,不是女孩。 晚上谢流年跟着父母睡大床。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父母在商量,「阿离,咱们再给棠儿和小七添个弟妹吧?」「好啊,棠儿和小七肯定喜欢。」 谢流年觉也不睡了,一个扑楞坐了起来,「不要!」谁要弟弟妹妹了?要是能退,最好连哥哥也退了,让我做回独生女。虽然哥哥很好,可是会抢妈妈的! 她本是安安生生睡着了的,这猛的一起来把谢四爷跟何离吓了一跳,「小七!」何离忙抱过她轻轻拍着,「小七不怕。」以为她是做恶梦吓着了。 「不要弟妹!不喜欢弟妹!」谢流年毫不含糊。何离柔声哄她,「好好好,不要弟妹,不要弟妹。」谢四爷气闷看了小女儿一眼,下午晌延儿问她,她不是说了高兴有弟弟?这会子又改口了。 让谢四爷更气闷的事还在后头。他的宝贝女儿小七常常过阵子便走到何离身边,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何离的肚子。「很苗条!」看看何离的肚子依旧扁扁的,放了心,走了。 谢四爷跟何离互相看看,各自无奈。有个弟弟或妹妹怎么不好了,小七会是这般模样。倒好似有个弟弟或妹妹,会妨碍到她似的。 谢大爷跟谢四爷商量买宅子的事,「咱们两人在京城,爹娘在太康,不是常事。还是买个大宅子,把爹娘接来的好。」如今这宅子只有五进,若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全接来,住着实在太挤了。 谢四爷深以为然,「大哥想的周到,便照您说的办。」父母自是该接来,也很该买个宽大的宅子。谢延年、谢棠年渐渐的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若是一家人全住在祖居,孩子们定会受委屈。 兄弟二人商量过后,买宅子的事交给了大太太,「愈大愈好,离皇城愈近愈好。」谢家并不缺银钱,要买,自然要买个宽敞明亮的、上朝方便的。 大太太十月里要嫁女儿,已是忙的脚不沾地。「偏偏赶在这时候!」大太太忙里偷闲跟谢有年喝茶,抱怨道:「好歹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儿也来的及。」 谢有年体贴的为大太太续上热茶,「娘,您莫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不还有大嫂么,您多教教她。」有儿媳妇了,该用就用。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儿媳妇是该带在身边细细教着,若她能独挡一面,自己省下多少事。万幸的是,自己这一房只有瑞年这庶女,并无庶子,那自然也不会庶子媳妇。若像老太太似的膝下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子媳妇,那饥荒才是有的打呢。 二爷二太太还算省事,三爷后宅乱成一团。三太太在太康常惹老太太生气,实在住不得,只好跟着三爷去了任上。听说也是鸡飞狗跳的。唉,眼不见为净,他们夫妻二人莫把老太太气着了便好。 要说谢家今年真是事事顺利,这厢谢家兄弟才定下要寻宅子,那厢正好有位工部的黄侍郎致仕还乡。这黄侍郎是江南人氏,家中富庶,宅子置的极大,占地十来亩,单是花园便有五六亩地。宅子分前院和后院,前院为会客宴友之所,后院为家眷居住之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为美观。且坐落在灯市口大街,离皇城极近。谢家兄弟前去看了,都很中意。 谢家兄弟二人相貌俊美,一举手一投足间风韵十足,谈吐更是温文尔雅。黄侍郎大喜,「这园子今日方得了主人。」似这样雅人住进来,方不辜负了自己精心侍弄的园子。他家中豪富,并不在意房价,「三万两也好,五万两也好,悉听尊意。」 谢家兄弟都不同意,「岂有此理!」这园子占地辽阔,亭台精美,就算不值十万两,至少也值八万两,哪能三万五万的成交。太康谢家,可不占这个便宜。 推来让去,最后黄侍郎收下八万两银子的庄票。一应家什器物悉数留与谢氏兄弟,黄侍郎乘了宽大马车,盛带仆从,从从容容起程回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还是回乡的好。 买下宅子后,大太太和沐氏忙前忙后的清理房舍,重置家什,兼且房舍大了之后要新增不少人手,又要买进仆役侍女,真是颇费功夫。 谢四爷休沐的时候带两子一女去过新居。谢流年前前后后转了一个遍,最后热烈要求,「爹爹,我能不能单住一个院子?」这房舍很大,数数看,足够分了。 「不能。」谢四爷声音淡淡的,面容也淡淡的。你今年不过三四岁,才这么一点点大,就想单住了?十岁的时候再单住吧,如今且早着。 当晚,回到谢宅后,谢流年坚持要睡大床,坚持要睡在谢四爷跟何离中间,还坚持着深更半夜不睡觉。把何离闹的没法子,把谢四爷恨的牙痒痒。 一来,京城收拾房舍要费些功夫;二来,才出生的柏哥儿月份尚小,出不得远门;三来,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心系故土,不忍远离。故此,四太太还是带着谢锦年、才出生的谢柏年生活在太康,并不曾动身赴京。 十月初八,谢家大小姐谢有年十里红妆的出了阁。一向沉稳持重的谢大爷眼角微微湿润,大太太就更甭提了,哭湿了好几只帕子。虽然嫁的不远,可打从今日开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心肝宝贝,就成了夫家的人了。 这天解语早早的出了门,自己和丫丫坐马车,沈忱和岳池骑马,一家四口去了杜阁老府上赴宴。杜阁老是解语的表舅,杜家、安家、张家,一向亲近。 到了杜府,已是贺客盈门。知客的管事迎到街头,「张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小姐,这边请。」殷殷勤勤请解语和丫丫上了小轿,沈忱和岳池在旁跟着,从一排排的车轿当中曲曲折折进了杜府。 v第二章 见过主人,行过礼问过好,叙过寒温。杜阁老再三打量过后,面有不快,「无忌和小阿屷呢?」怎不来喝喜酒。平时还常常过府拜望,这般大日子倒躲起懒来。 沈忱、岳池和丫丫都偷笑,不说话。解语笑盈盈解释,「无忌带着阿屷去了谢家。舅舅,无忌和谢家也是亲眷呢。」所以我们一家人分成两拨,一拨赴男家宴席,一拨赴女家宴席。 原来如此。杜阁老拈起胡须微笑,「无忌跟谢探花当真要好,连圣上都知道的。前两日圣上还笑说,无忌近来愈来愈雅了。」举止谈吐,似较从前不同。 出了客厅,丫丫寻了个僻静地方发笑。沈忱、岳池跟过来替她揉肚子,自己也笑。丫丫弯腰笑了半晌,「要考状元的人,能不雅么?」可怜的爹爹,被小哥哥闹惨了。 他们的爹爹却不这般想,兴兴头头带着小儿子到了鸣玉坊谢宅,满面笑容的喝起喜酒。今年是谢大爷嫁女儿,再过些年么,那便是谢晚鸿嫁女儿了! 张屷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爹爹,我要出去。」厅里又是戏又是酒的,真吵。张雱手中端着酒杯,笑咪咪点头,「乖儿子,去吧。」 大太太今日嫁女,真是忙了个人仰马翻。百忙之中她犹注意到,南宁侯的小儿子小心翼翼跟在小七身边,喂她喝水,陪她玩耍 ,好似脾气很好的样子。 再细看看,又觉不对。谢瑞年也在一旁,南宁侯的小儿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围着小七转。大太太颇觉好笑,小七果真比小五讨人喜欢不成? 深夜,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谢大爷、大太太疲惫回了房。洗漱过后,歪在炕上说着闲话,横竖累归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两夫妇都牵挂女儿,口中都不敢提,只说些不相干的事。戏好不好,酒好不好,来客都有谁……「我看南宁侯张家那小儿子,对咱们小七倒是蛮好的。」大太太随口说道。 谢大爷失笑,「小七才多大。」比瑞年还小上一岁,真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每日除了吃喝便是玩耍,再没一点心事的。 大太太想起那一对孩子,也觉可乐,「是呢,才多大。」乐过一阵子,闲闲说起,「要说起来,倒是门好亲事。」南宁侯战功卓着,心机又不深,正是皇家倚重却不会猜忌的权贵之家。 谢大爷温和说道:「待孩子们大了再说。」语气虽温和,大太太和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却听出声音中抗拒之意,忙转了话风,说起旁的无关紧要之事。 这是怎么了?大太太心中纳闷。要说南宁侯张雱,十几年前或许京城权贵、世家名门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靖宁侯的外室子而己,出身提不起。可到了如今这时节,还有几人会做这般想法?他骁勇善战,功成封侯,便是名门嫡子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家事很是稳妥。南宁侯夫妇伉俪合谐,三子一女全是嫡出,个个秀美出众。「人间富贵荣华尽,膝下芝兰玉树齐」,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如今京城贵妇们提起南宁侯夫人,哪个不艳羡?身边从无侍姬,只有丫头服侍。回回圣上赐美人,南宁侯定会推却。从前是说「臣家贫,养不起」,后来是讲大道理,「娶妾之事,最伤天理。天下总不过是这么些妇人,一个男子多占几名妾侍,天下便会多出几名无妻之人。如何使得?」说的头头是道。 南宁侯府的公子,过了十岁便只有小厮服侍,不用丫头的。这样人家,试问叫人如何不动心?如今南宁侯府大公子已是十五六岁,年少英雄,气宇轩昂。多少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已把眼光放到他身上。 怎么这样人家,丈夫反倒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大太太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小七是四房的女儿,可丈夫一向待子侄如同亲生,待小七也不比有年、瑞年差什么。 大太太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她身旁的谢大爷也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大约普天之下初嫁女儿的父母都是这样吧,心中实在挂念。 第二天谢大爷神色如常,天不亮就起床去了早朝。黄昏时分下衙回家,身后的小厮拿着两个颜色鲜艳的风筝,一个是软翅子大凤凰,一个是大红蝙蝠。 大太太、谢松年等人都满口夸奖,「好齐整的风筝!」这两只风筝都是用绢绸做成,用料本就考究,扎糊尤其精美,绘就的凤凰和蝙蝠栩栩如生。 谢大爷微笑道:「城南有家老店,他家风筝做的极好,向来有些名气。这是专程命人去他家买来的。」其实不是,是他自己亲自去了一趟,亲手挑选的。 一个给了谢瑞年,一个给了谢流年,温和说道:「拿去玩罢。」把风筝放飞到蓝天、白云里,让其随风飘曳,那自然是其乐无穷,两个小女孩儿定会喜欢。趁她们还小,好好玩罢。待到长大成人嫁为人妇,夙兴夜寐,克勤克俭,再想这般自在玩耍,哪里能够。 谢流年和谢瑞年笑咪咪行礼道谢,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命丫头们拿着风筝出去放。她俩跑来跑去玩耍,身后跟着七八个大丫头、小丫头,一个个累的够呛。「这两位小姑奶奶,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心中难免抱怨,可是没法子,小姐们要玩,做丫头的只能紧紧跟着。 沐氏很是奇怪,公公从前对这庶出的五妹妹并不上心啊。今儿是怎么了。跟谢松年略略提一提,谢松年不以为意,「大约是有年出嫁的缘故。」一向钟爱的大女儿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谢瑞年这年幼庶女,比从前宠爱些,也是有的。 沐氏微笑道:「宠爱五妹妹,那倒没什么。」只要莫连着她的亲生姨娘一起宠爱起来便好。谢瑞年生母萧姨娘,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美丽袅娜。 谢松年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妻子是什么意思,摇头笑了笑,「你想多了。」萧姨娘是外祖父王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王家当差,她能有什么外心不成。 沐氏也笑笑,拿过新居的图样给谢松年看,商量着自家住哪处好,房内要如何布置陈设。谢松年跟妻子头并头看了半晌,都中意「桂苑」,一个院中种满桂花的美丽庭园。 v第三章 谢有年三朝回门时,容光焕发,一脸娇羞。她身边的新婚夫婿杜续,长身玉立,风度洒脱,时不时微笑看一眼谢有年,眼光很温柔。大太太看在眼中,心里跟喝了蜜的。 谢瑞年、谢流年都乖巧的叫「大姐姐」「大姐夫」,都得了两个大红包。晚上回房何离温柔问谢流年,「小七,红包要不要存起来?」知道她爱钱。 「不存了。」谢流年高昂着小脑袋,把红包随意扔在炕上,「往后,我要清高了!视金银如粪土!」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却说着豪言壮语。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冷眼看着,好啊,小七总算不像从前似的,看到银钱便两眼放绿光了。甚好,甚好。女孩儿家何等尊贵,如何能为银钱俗事操心。 下一刻,他的宝贝小女儿又拿起了红包,殷勤问何离,「您明日可闲?带我出去逛逛罢,咱们把它全部花用掉!」吃干花净,一分不剩。人要储蓄,也要消费呀。 谢四爷扶额。 第二天,谢四爷下了衙回到谢宅,根本没下马车。何离抱着谢流年,谢延年和谢棠年手牵着手,一行人兴高采烈上了谢四爷宽敞舒适的马车,直奔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凌云阁。 「今儿我会钞,诸位莫客气,莫客气。」到定好的雅间落了坐,谢流年很自觉的坐在主位上,小大人儿般热情招呼着。还别说,不管举止、谈吐,都挺像那么回事。 谢延年、谢棠年、何离都忍不住笑意,各自眉毛弯弯。谢四爷神色淡淡的,也不看茶饭量酒博士陪笑递过来的菜单,吩咐道:「干果四品,奶白葡萄、雪山梅、核桃粘、糖炒大扁;鲜果四品,樱桃、枇杷、红莓、香瓜……」从干果鲜果蜜饯点心开始,到凉菜热炒汤品酒类,要的十分齐全。 酒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谢流年乐开了花,真丰盛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感觉!「请,请!」自己笑咪咪的也动了筷子。做人嘛,要多多的请客吃饭,尤其是吃好饭。 会钞的时候,她傻眼了:那个红包哪够啊,只够个零头罢了。这个年代的饮食业很好赚?一家人吃顿便饭而己,居然要这么多钱。 谢四爷早命人把酒菜撤下,要了四样精致细点,一壶君山银针,慢条斯理喝着茶。对那个发愁付账的小女儿,好似没看见一样。何离好几回想开口,想拿挂在腰间的荷包,被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偃旗息鼓了。 谢棠年心疼妹妹,「小七,哥哥带有。」把随身荷包拿了出来,倒出几个金锞子银锞子。谢延年也乐呵呵把荷包贡献出来。但是,还不够。 谢流年小狐狸般狡猾笑笑,神气的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莲荷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呀,谢延年、谢棠年看着那个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的小荷包,心中好笑。 谢流年得意洋洋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庄票。一张就够了好不好,饭铺子还要找我钱。把谢延年、谢棠年的荷包还了回去,甜甜笑着,「谢谢五哥,谢谢六哥,先不用。」真用着的时候,再跟你们要。 会了钞,谢流年再看谢四爷跟何离的时候,那趾高气扬的小模样就甭提了。我有存款!我有积蓄!所以我不怕突发状况。话说,还真的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谢流年把找回来的庄票妥善放在荷包中,把荷包爱怜的挂在腰带上。 她才三四岁,知道请客吃饭,还知道随身携带庄票!谢四爷看着宝贝小女儿那轻轻柔柔放庄票、挂荷包的样子,气闷,抚额,无语。 十一月,皇帝御体违和,早朝有五日没有亲至。照例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的三次经筵,竟也暂停了。朝中不少文官上了奏折「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要求经筵不可一日稍废。这些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跟去年七八月几乎是同样的情形。」谢大爷摒弃诸人,跟谢四爷密谈,「那时也是如此,早朝、经筵,均因‘圣躬违和’ ,暂免、暂停。」 谢四爷任职翰林院编修,主要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既能饱览史料邸报,又能有机会亲炙鸿儒、接近权要,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对于朝廷仪制和政局时事日渐熟悉。 去年春季、夏季,朝中数十名文官多次上书「请立九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九皇子已经十岁,应该立为太子,出阁读书。 谢大爷也是这数十名文官中的一名。按照天朝惯例,若九皇子将来继了大位,这些上书请立太子、请九皇子出阁读书的诸臣,都是拥立的功臣。 谢大爷原本并没觉着此举不妥。他是文官正统思想,「皇储立嫡」,既然九皇子是徐皇后唯一嫡子,自然理所应当要立为太子。 可去年七八月份之后,情势有所不同。皇帝病卧在床之际,宫中徐皇后和静孝真人均到皇帝身边侍疾,起了争执。静孝真人是皇帝为秦王时的原配,秦王妃。皇帝入继大位后恰逢慈圣太后身体有恙,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自愿出家修行为太后祈福。 果然姜氏出家后太后病情渐渐好转。皇帝大为感概,在皇宫专门辟出一块景色优美的园地,建了「静孝庵」,赐姜氏居住,赐号「静孝真人」。姜氏父亲姜源,封为赵国公,赐国公府邸,并特许「长子袭爵」。一个女儿出了家,换来两代国公。 先慈圣太后在世之时,若宫中团聚宴会,常令静孝真人位次居徐皇后之上。徐皇后心中是如何做想,众人不知,只知她表面上一派温柔谦恭,低眉顺眼的坐在静孝真人下首。 慈圣太后去世后,凡宫中大小宴会,皆由徐皇后主持。根本不许静孝真人出席。静孝真人便只守在庵堂中渡日。静孝庵占地辽阔,风景优美,供奉丰厚,她的日子并不难过。 大皇子是皇帝在潜邸时所出,生母虽是梁妃,幼时却由秦王妃姜氏抚养,视她如亲母,常到静孝庵探望。皇帝也偶尔会到静孝庵坐坐,闲话几句。是以,静孝真人处并不冷落。 v第四章 皇帝病倒后,静孝真人来到御蹋前,药方子逐一细看,亲自督促宫女熬药,亲手喂皇帝喝药。徐皇后如何能忍,两人在御蹋前争吵起来,互不相让。 徐皇后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先慈圣太后在世时她已是憋了十几年的气,如今哪里能够再忍。却不想,这一争吵,登时落了下乘。 徐皇后以为自己有名份,有皇后印册,所以有恃无恐。却忘记了,静孝真人跟她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她已经失去皇后的名份,失去世俗的荣耀,她已经出了家。 徐皇后和静孝真人究竟吵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皇帝没有一病而亡,他又站起来了。站起来以后,时常到静孝庵小坐,时常和大皇子、静孝真人一起,如一家三口般。倒是徐皇后处,绝少涉足。 和年方十岁、尚天真幼稚的九皇子不同,大皇子已是二十出头,沉稳持重的很。这场变故一起,原本毫不犹豫请立九皇子的大臣中,有人暗暗流汗。 其中包括谢大爷。 「若按常理,皇储立嫡。九皇子是圣上唯一嫡子,自然当立。」谢大爷面容惆怅,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忧虑,「可天家之事,谁能说的准?」 谢四爷跟谢大爷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了然。那确实是普天之下最与众不同的人家,不可以常理测度。普通人家不可能有的事,他家会有。 普通人家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便妻子去世或被休,妾一直还是妾。偶有妾室扶正的,也要宗族允许、原配娘家答应了,写下同意书,认妾室为原配的妹妹,方才可行。况且稍微讲点体面的人家,也断断没有妾室扶正这档子事。 为人臣子,若想扶正妾室,千难万难。定国公徐家是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第七代定国公宠爱妾室,并妾室所生的儿子,原配去世后冒封妾室为夫人,请立妾生子为世子。结果怎么样呢?被夺禄,爵位还是原配嫡子袭了。 天家不同。皇后有无故被废的,嫡子有冤枉被杀的,妃子若宠冠六宫,登上后位并非不可能。本朝妃子晋为皇后的例子,不可历数。皇后被废的,也不止一位。 若徐皇后被废,九皇子便没了身份依仗,大皇子便成了「长」。若无嫡,便该立长。谢大爷想到此处,打了一个寒噤。自己便是想到这一节,怕自己往后撑不起谢家,才要玉郎出仕。可玉郎他……?和南宁侯府走的太近了些。 南宁侯府大小姐颇受圣宠,频频入宫,常在勤政殿玩耍。曾有传言,圣上意欲立她为九皇子妃。九皇子也待她极为亲善,听说,九皇子待张大小姐,比待自己的亲表妹,徐家大小姐徐抒还要好。 可是,自从原东昌侯沈迈一怒打死徐朗之后,张家和徐家已结下深仇。徐皇后若得志,是再也不会放过张家的。若是九皇子继了位,南宁侯府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对谢大爷的担忧,谢四爷不以为然,「大哥,我朝自有祖宗法度,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得干政,太后也不能。」莫说皇后太后,便是皇帝,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一个南宁侯府后面还牵涉着靖宁侯府、六安侯府、杜家和安家,哪里是说动便能动的。 张雱时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分管在京留守中卫、和阳卫、直隶扬州卫、金山卫、苏州卫、中都留守司等,权柄甚重,在军中声望甚隆。徐皇后也好,徐太后也好,要动他,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终究是小心谨慎方为上策。」谢大爷爱怜看看幼弟,玉郎闲云野鹤惯了,做官,他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宫闱之事奇异诡谲,不可掉以轻心。 「大哥说的是。」谢四爷微笑应了,「咱们便是如同往日一般,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下去。皇帝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进了腊月后,渐渐好转。到腊月初五已能上早朝,召了内阁辅臣入见,温和询问政务。到了腊月初八,宫中照例赐下腊八粥。 宫里的腊八粥有什么不同么?谢棠年尝了一口,略有失望,「一样的呀。」跟自家熬制的腊八粥差别不大,并没有特别美味。 谢延年却说「果然是宫中之物,不同凡响。」味道实在是好。「可惜娘亲和锦儿吃不到,还有小柏年。」她们还在太康呢,京城的繁华与她们无关。 谢流年下午偷吃了零食,小肚子饱饱的,根本喝不下什么腊八粥。顺势放下粥碗,牵住谢四爷的衣襟,「爹爹,我想祖父和祖母了。」想的喝不下粥。 谢四爷不理会她,照旧优雅细致的用餐。通常来说,人吃饭的时候样子是不大好看的,谢四爷却不是。谢流年仰起小脸崇拜的看看他,吃饭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啊,真是得天独厚! 何离放下粥碗,温柔哄着谢流年,「乖,吃饭好不好?」再不吃就凉了。谢流年摇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要吃。想祖父祖母了,吃不下。」何离一时没了主意。 谢四爷慢条斯理用过饭食,优雅的擦拭过嘴角,漱口,净手,把何离叫到一边,「下午晌小七吃过什么?」这小丫头,你爹爹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 何离想了想,忙去了侧间,打开桌上两个小掐丝盒子,「今儿从五福斋买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芙蓉糕,还有六味斋的酱牛肉、酱肘子。」打开看看,已去了一小半。 谢四爷命人倒了杯清茶,慢慢喂给谢流年喝,又喂了她一大丸消食丸。谢流年理亏,也不敢嫌消食丸太酸太难吃,苦着小脸儿乖乖的咽下了。 晚上何离不放她出去睡,把她抱到大床上。谢四爷看着满脸陪笑的小女儿,慢吞吞交代,「若肚子不舒服了,定要告诉我。」谢流年乖巧可爱的点头答应,然后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半分没折腾人。 v第五章 腊月十六沈迈过生日,谢四爷带了小女儿过府拜寿。沈迈见了谢流年,眉开眼笑,「小不点儿啊,好些天没见面了,怪想你的。」 张屷跟在他身边,锦服华饰,长身玉立。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才几天没见,这小子好似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添了几分英气。 谢流年被沈迈、张雱、解语诸人挨着抱了一遍,最后由张屷和丫丫牵着走了,去暖阁玩耍。谢四爷和张雱、沈迈等人饮酒。 说是过生日,其实根本没请外人,只有南宁侯府自家人,再加上岳培、安瓒、傅深。知道谢四爷不爱听戏,也没叫戏班,只在大花厅中摆下酒席,烫上陈年梨花白,慢慢喝着。 谢四爷十分大酒量,张雱、沈迈也最好饮,彼此推杯换盏,喝了个尽兴。正喝到高兴时,管事的进来禀报,「侯爷,有寿礼送到。」这么个身份的人来送礼,管事的可不敢自作主张。 张雱接过礼单来看了看,并不放在心上,「收下,照旧例办理。」管事的恭敬应了「是!」随即出了大花厅,把南宁侯领谢的名贴交付来人,赏了来人上等封儿,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众人又喝了一巡酒,管事的又进来禀报,「侯爷,有寿礼送到。」恭恭敬敬呈上礼单。张雱看了,挑了挑眉,这厮好生客气!吩咐「收下,照旧例办理。」管事的答应了,依旧是把领谢名贴给了,赏了上等封儿。 沈迈这回过生日根本没声张,不过来送寿礼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送到大花厅的那两张礼单,剩下的都由管事按旧例写了谢贴。 暖阁里,两个大小孩带着一个小小孩,坐在蹋上打叶子牌。「唉,如果是双升就好了。」谢流年留恋的想着,「从前可是旁的不会,只会双升啊。」工作的太多,玩的太少,所以特别在意。 「小不点儿,你喜欢玩纸牌不?」张屷凑过来问道。谢流年大喜,连连点头,喜欢,我很喜欢!张屷和丫丫都笑,「商队从西洋带回来的纸牌,玩法和咱们天朝的不同,很有趣。」把扑克牌拿了出来,张屷耐心教给谢流年怎么玩。 谢流年睁大眼睛听着,不时乖巧的点头。「小不点儿,你懂了么?」张屷讲了一遍,问谢流年。谢流年先是点头,接着想想好似不对,又摇头。摇头觉着也不对,又点头。 「不懂也没什么。小不点儿,我教你几遍,你这么聪明,一定学很快。」张屷一边熟练洗着牌,一边安慰谢流年。丫丫在旁热烈的帮腔,「是啊,小不点儿可聪明了,一定学很快!」她也盼着多个牌搭子。 沈忱和岳池很疼爱张屷和丫丫这一对弟妹,但是不乐意跟他俩打牌。「阿屷,我要被你气吐血了」「丫丫,牌不能这么出呀」,弄到最后,陪他俩打牌成了哄孩子玩,只有沈迈和傅深乐意。 谢流年不过闹了三两回笑话,就学会了打双升。「小不点儿真是冰雪聪明!」丫丫眉毛弯弯。她也教过韩国公府的小表姐吴萱,吴萱可是学了两天都迷迷糊糊的。 正好岳池不怎么会喝酒,从宴席上逃了出来,四人凑了一摊儿牌。岳池跟丫丫一家,张屷跟谢流年一家,谢流年手气奇好,常常是连着甩秭妹对儿,把岳池和丫丫打的一片愁云惨雾。 岳池很是气闷。就这么个小不点儿,和从前输牌输到要发脾气的小阿屷,把自己赢了?看看兴高采烈的弟弟,看看一脸懵懂无知,一脸可爱笑容的小不点儿,无语。 「……我们输惨了。我倒没事,反正常常输。二哥从没这么着,生子会子闷气。小哥哥可高兴了,从前我跟他一家,我们两个就没赢过……」勤政殿里,丫丫坐在金丝楠木案几旁,絮絮叼叼说着些琐碎又温馨的小事,皇帝含笑听着。 小太监在案几上摆满了各色精致果品。「阿嶷,随意。」皇帝指指琳琅满目的食物,温和说道。他很喜欢招待天真无邪的丫丫,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几样丫丫爱吃的点心。 丫丫笑盈盈道了谢,「皇上,廊下新养了只仙鹤对不对?我想去喂喂它,成不成?」皇帝微微一笑,「好啊。」仙鹤好似爱吃鱼虾?指指一碟子鲥鱼,「拿这个去。」 小太监帮着拿了碟子,丫丫快活的走出殿门,到廊下喂仙鹤。皇帝一向勤政,用解语的话来说是个「劳动模范」,丫丫出去后,皇帝稳稳的坐下来,继续批阅小山一般的奏折。 过了好半天,皇帝忽然觉得不对,阿嶷呢?怎么这会子还不进来?喂仙鹤也不用这么久吧。皇帝抬起头,温和问道:「张大小姐呢?」 勤政殿中有五六名太监当值。一名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小太监俯伏在地,声音微微发抖,「张大小姐,在,在喂仙鹤……」真的是在喂仙鹤。 众太监都屏声敛气,殿内异常安静。皇帝本是一边问着话,一边看着奏折,手中还拿着朱笔想要批示什么。顿了顿,皇帝蓦然放下朱笔,起身疾步走到殿门口。 殿外回廊下,原本 态优雅、颜色分明的仙鹤倒在地上。仙鹤旁边,一名端着碟子的小太监浑身抖似筛糠,丫丫脸色煞白,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皇帝心口一痛。这是怎么了,在皇宫之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敢有人下这等辣手?果真病的太久,连皇宫也震摄不住了么? 一名锦衣玉带的青年男子走进仪门。他跟皇帝生的有几分相像,神色端凝,气宇不凡。甫一进门,已是看见廊下发呆的丫丫,「阿嶷!」穿过回廊走了过去。 「阿嶷在看什么?生病的仙鹤有什么好看的?」青年男子一眼瞥见倒在地上的仙鹤,心知有异,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微笑说道。 青年男子的声音温润动听。丫丫好似如梦初醒,牵住青年男子的衣襟,求救般问道:「大皇子,这仙鹤是病了么?」原来是生病啊,不是中毒?不是被害的? v第六章 大皇子低头看着尚有余悸的丫丫,温和的保证,「是,阿嶷,这仙鹤只是生病了,无甚大事。」丫丫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有了血色。 皇帝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大皇子和丫丫一前一后走进殿中。行过礼,大皇子笑道:「阿嶷到底是小孩子家,还从未见过仙鹤生病呢,生生给吓着了。」到如今脸色也还是不对。 皇帝招手命丫丫上前,拉着她的手温言安慰,「人有生老病死,仙鹤也有,这没什么。朕是万乘之尊,前些时日一般也卧床在床。阿嶷,小事而己,不必害怕。」 丫丫笑道:「如今我不怕了。」生病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不怕」,丫丫小脸飞红,「皇上,大皇子,过会子我爹爹要来接我了,千万不要告诉他。」 皇帝和大皇子明知顾问,「为什么?」模样相似的两父子,一样有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高贵优美的举止,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丫丫。 「我不是怕爹爹笑话我,也不是怕哥哥们笑话我。」丫丫眨眨美丽的大眼睛,「不过我家的仙鹤总是很精神,怕他们孤陋寡闻,不知道仙鹤会生病啊。」 皇帝微微一笑,郑重其事的答应,「一言为定。」大皇子也凑趣,「阿嶷,一言为定。」丫丫得意说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酉时,张雱来接丫丫。父女二人走出大殿,走至廊下,丫丫快活的指给张雱看,「爹爹,您看这仙鹤羽毛多白呀,雪白雪白的。」不生病的仙鹤,真好看呀。 张雱溺爱的笑笑,牵着丫丫的手走向仪门。父女二人出了仪门,张雱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丫丫,左边有个讨厌的女人过来了。」丫丫当机立断,「爹爹,避开她。」见了她总要行礼折腾,烦死人了。 张雱点点头,「听我闺女的。」抱起丫丫,施展轻功向右方轻盈迅疾的掠出。仪门前当值的两名小太监只觉眼前一花,南宁侯父女二人已消失不见了。 张雱父女离去后,徐皇后、九皇子一行人走了过来。徐皇后身边跟着位稚龄少女,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徐皇后生的极为相似。身穿浅蓝色织锦缎衫裙,清新美丽。 一行人进了仪门,被请入侧殿歇息。当值大太监恭身陪笑,「皇上在处置政务。」勤政殿大门关着,这时候,任是谁来了,也不敢放进去。 徐皇后身边的稚龄少女嫣然一笑,「姑母,皇帝姑丈真是圣明君主,很是勤政。」自己十天半个月的进次宫,十回倒有九回见不到皇帝姑丈。不是在议事,便是在批奏折,极少宴饮享乐。 徐皇后爱怜看一眼侄女,「抒儿,皇上便是因着太过勤政,以致积劳成疾,卧床在床。好孩子,待见到了皇上,你可要记得姑母的话。」皇上素来喜爱抒儿这年纪的小女孩,把抒儿带来,或许能令皇上笑口常开,也未可知。 徐抒抿嘴笑笑,「姑母,抒儿省得。」皇上膝下唯有二女,安庆公主和安宁公主。安庆公主前年已下降赵国公府,安宁公主尚小,年方两岁。皇上近年来常招张嶷入见,张嶷哪里比得上自己?论身份,自己是皇后亲侄女,九皇子亲表妹。论才华,自己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张嶷不过是有幅好皮相,又算什么呢。 徐皇后心中很有些欣慰。弟弟虽然是个不晓事的,所幸抒儿自小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徐家有抒儿这样的姑娘,是幸事。若抒儿入了皇上的眼,那便更好了。 徐皇后看看身边巧笑嫣然的侄女,再看看俊秀不凡的儿子,越看越顺眼,「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只盼皇上英明仁厚, 谅徐家不易,成全了这一对孩子。唉,皇上越发的少言寡语了,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通不知道。 「……仙鹤明明是中了毒,儿子怕吓坏阿嶷,便哄她是生病了。幸亏阿嶷年纪小,信以为真……」勤政殿中,大皇子神色凝重,低声说着实情。 听这口气,倒似对阿嶷十分关切。皇帝微微一笑,自己这做父亲喜欢什么,看来阿德很清楚啊。「阿德做的好。」皇帝温言夸奖,「一则免得吓坏阿嶷,二则免得此事外泄。」 大皇子神色诚恳,「阿嶷天真可爱,儿子向来喜欢她,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怎么舍得让阿嶷受到惊吓呢?父亲,想到阿嶷今日差一点……儿子真是后怕。」如果阿嶷不是喂了仙鹤,而是自己吃了呢?不堪设想。 皇帝心中一股怒气渐渐升腾。「阿德,你去查处此事。」皇帝淡淡吩咐,「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大皇子恭谨的应道「是,父亲!」得了口谕,叩首辞出。 徐皇后在侧殿端坐,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皇帝召见。黄昏时分,大太监进来满面陪笑,「皇后娘娘,皇上政事繁忙,实在匀不出功夫。」不见你。 徐皇后忍着一肚子气,带着九皇子、徐抒走了。回到凤仪殿,接二连三的大事报了过来,更是气上加气。「禀娘娘,尚膳监掌印太监段大富突发心疾,太医救治不及,已去了。」「禀娘娘,御膳房蒋御厨暴毙。」还有几十个太监、宫女也一齐毙命,全是徐皇后的人。 徐皇后气了个仰倒。要去见皇帝讲理,皇帝根本避而不见。徐皇后本是 宽厚之人,至此也暴燥起来,凤仪殿开始出现和前朝一样的情形:杖毙宫女。和前朝一样,被杖毙的宫女并没有什么大过失。 「世家大族的女子,也不过如此。」风景优美的静孝庵中,静孝真人霍的站起身,掩饰不住嘴角的轻蔑,「你父亲千挑万选来的皇后,竟也是蛇蝎心肠。」当初嫌弃自己这平民百姓出身的原配妻子没涵养没见识,徐氏这样女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真真好笑。 大皇子轻轻按住她,「母亲,从前的事,不必多想。」如今再追究当年事,又有何益。无论父亲立这徐皇后是对是错,总之徐氏如今坐在皇后宝座上。处置眼下事要紧,何必置气。置气有什么用。 听到这一声「母亲」,静孝真人眼圈发红,「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十几年来从不曾忘记我,不管酷暑寒冬,总要过来请安。你虽不是我生的,从小却是我抚养的,咱们便如同亲母子一般。阿德,你放心,母亲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要助你达成心愿。」 大皇子缓缓说道「母亲说的是,咱们是亲母子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德必定和母亲共同进退。」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v第七章 静孝真人微笑道:「阿德,我娘家赵国公府你是知道的,因为我一个人出家,姜家得了两代国公。我弟弟、我侄子他们如今都是锦衣玉食的,姜家养我一场,得了这场荣华富贵,我对得起他们。」 「可我自己呢?有谁替我想过?」静孝真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我在这庵堂中,已过了快二十年!活着时,我孤零零的,死了以后,更是孤魂野鬼!」 大皇子哀求的叫道:「母亲!」眼前这女子,自己从生下来便由她抚养,自从会开口说话时便叫她「母亲」。在自己心目中,她比生母梁妃更像母亲。 「阿德,我会不遗余力帮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静孝真人定定看着大皇子,一字一字说道:「百年之后,我要和你父亲合葬!」 大皇子想都没想,慨然答应,「那是自然。母亲,您是原配,按照祖宗法度,只有您方能和父亲合葬。」 这年冬天,天气分外寒冷。城中不少乞丐冻死街头,就连皇宫之中,也多往年冬天多了很多死尸。不过,宫里死些个太监、宫女,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并无人过多关注。 元旦大朝会上,大皇子和九皇子形容很是亲密,皇帝微笑称赞,「兄友弟恭,极好。」大皇子毕恭毕敬的道谢,笑的很温文。 天朝的文官最有风骨,最讲祖宗礼法。「太子者,国之根本」,二月初,百余名文官上表「请立太子,以固国本」。在表章中,文官们不无担忧的提到「皇九子年已十二岁,应该出阁读书了。」出阁读书,只有太子方才能够。 勤政殿中,一份又一份的表章被气愤的扔到地上。侍立在殿中的太监个个摒住呼吸,缩着肩膀,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皇帝扔完表章,怅然若失,信步走出殿门。随侍的太监你看我我看你,赶忙跑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跟在皇帝身后。 这帮文官!一个个道貌岸然,说起大道理来口若悬河,他们自己一般也知道宴会享乐,左拥右抱,却对皇帝十分苛严。自己一向兢兢业业做皇帝,不过偶尔缺了早朝,或停了经筵,劝谏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进了内阁,进了勤政殿,好似自己是多么荒唐妄为的昏君。如今更是摆出一幅忠臣诤臣的模样,对自己的家事频频置喙。为了立太子之事,勤政殿中的奏折已快有一人高了。 皇帝微微冷笑,果然仁敏宽厚的君主做久了,臣下的顾忌便越来越少?本朝太宗皇帝在位时一样久不立储,大臣们哪敢这般催促?太宗皇帝一向铁血,对不训服的大臣只有一个字:杀! 皇帝的思绪有时 ,有时清晰。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随意走着。蓦然抬头,已来到一处幽静的庵堂门口,庵堂前挂着匾额,匾额三个大字正是自己亲笔所书:「静孝庵」。 「咯吱—」一声,虚掩着的庵门打开了。两名相貌清秀可人的年幼女童走了出来,合掌为礼「陛下,静孝真人有请。」把皇帝请进庵中,到静室落了座,奉上香茗。 门帘轻挑,一名中年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面色白净,银盘似的一张脸,很有福相,正是皇帝的原配妻子姜氏,为慈圣太后祈福而出家的静孝真人。 静孝真人无声无息的落了座,两人默默无语,静静喝了一杯茶。或许是周遭异常安静,或许是室中有股好闻的檀香,皇帝心绪渐渐平静。 临分别,静孝真人轻轻笑了笑,「若当初我不出家,陛下如今所有的皇子全算是妃妾所出罢?」那样的话,依太祖皇帝定的规矩,该立长,该是阿德即位。 皇帝已是出了庵门,闻言顿了顿脚步。之后,并没回头,径自去了。静孝真人独自站在料峭春风中,痴痴凝视皇帝远去的背影。他从未喜爱过自己这原配妻子,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另娶世家大族女子为后,他又得到了什么? 五月十六,一百多名文官不约而同跪在左顺门外,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以稳民心」。众官员伏阙大哭,宫廷为之震动。 皇帝很干脆。先是命太监将左顺门外所有官员名字记录清楚,继而命锦衣卫将为首的三品以上大臣系入诏狱。其余的官员予以廷杖,廷杖依例是脱掉裤子打的。大概是素日身子骨不硬朗,也或许是锦衣卫下手过重,有十几名低品级官员丧生。其中包括一位翰林院编修,陆元。 陆元是上一届的探花,江南才子,文采风流。这一事件传出去之后,不少人很是为他叹息: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旦高中鼎甲,真是风光无限。可怜可叹,竟死在锦衣卫杖下。 上一届的探花已命丧黄泉,这一届的探花却依旧萧萧肃肃,清逸脱俗。谢家两兄弟好巧不巧的都生了病,告假在家。此时谢四爷正安然坐在新居中,手把手教小女儿学写字,「小七,满把手握着笔像什么样子,握笔要这样。」亲自做着示范。 谢流年跟着做了几回,觉得很累,「爹爹,为什么要坐着写?我看您好多回写字,都是站着写的。」她耐着 子坐了半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若作行草,或写大字,方宜站着写。」谢四爷浅浅一笑,「你如今初学,自然是学楷书,还是坐着写罢。」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跑了? 何离端过来两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大紫檀案几上,「小七乖乖的,定要好生学。你爹爹是书法名家,多少人想向他求教却不可得。」你两个哥哥也是他教的,都是规规矩矩听听说说的。 谢流年手中握着一枝象牙笔杆善琏湖笔,冲何离扮了个可爱的鬼脸。连最溺爱自己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看来实在不能偷懒,认命的练习罢。 谢流年歪歪扭扭的写了十几个字,累出了一头细细的汗珠。「爹爹!」抬头看着谢四爷,一脸央求状。您看看,我都练出汗了。 谢四爷淡淡吩咐道:「阿离,替小七擦汗。」何离忙走了过来,拿出锦帕,细心替谢流年擦去汗珠,「小七乖,接着写,定要写完才是。」要写满五十个才成。 妈妈不向着自己,爸爸一脸监工相,在旁虎视眈眈的看着。谢流年夸张的叹了口气,双脚平放,肩平,含 ,头部微弯,悬腕,继续练字。 v第八章 认认真真的又写了十几个。小胳膊都酸了,谢流年放下笔,挥挥小手,可怜巴巴的看着谢四爷跟何离,「累了。」我都这幅模样了,还要练?到底是不是亲爹亲妈呀。 何离看了看,有三十个了,似乎也足塞责?不确定的看向谢四爷,谢四爷纹丝不动,缓缓说道:「爹爹陪你练字,也很累。」可比自己写字累多了。 「可是,爹爹是大人。」谢流年顽皮的眨眨眼睛,墨玉般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满是淘气,「我是小人。」您是成年人了,我还是小孩呢。不能要求小孩吃苦耐劳呀。 「我是小人」,谢四爷跟何离对视一眼,各自觉着好笑。真真是孩子话分外有趣,会拿「小人」对「大人」。傻小七,「小人」是骂人的话,知道不? 谢四爷美如冠玉的俊面上慢慢浮上一丝笑意,「那便先不写罢,明日再接着练习。」小七是初学,能一丝不苟的写上三十个字也不错了。写字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谢流年欢呼一声,机灵的下了地,活蹦乱跳跑到院子里,脆生生叫道:「小青豆小红豆,小豌豆小绿豆,过来陪我玩沙包!」四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女孩应声跑了过来,五个孩子玩起沙包。 听听她给丫头们起的这名字,谢四爷微笑摇头。何离也笑,「写字时是那个样儿,一说起来玩耍,便是这个样儿了。」小孩子家,不是挂住吃,便是挂住玩。 黄昏时分,谢延年、谢棠年一起放学回家了。他们小兄弟二人如今同在国子监读书,师从川西大儒成蔚老先生。谢延年读书一向用功、出众,谢棠年进了国子监后,上有名师指导,下有一众优秀同窗,学业也一日日精进。 晚饭后,谢延年和谢棠年去了侧间。他俩今日在国子监学了「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争论起「君子和小人」。 「我去捣乱。」谢流年前生是喜欢看辩论赛的,这一世旧习不改,听到侧间的辩论,兴致勃勃跑了去。搬个小凳子,端端正正坐下来,旁听。 何离往侧间望望,觉着好笑,「玉郎,小七聚精会神的样子,你说她懂什么。」谢四爷微微一笑,她怎么不懂了,她不懂君子,还不懂小人么。 第二天,谢流年的功课增加到四十个字。「今日练四十个便好了,明日要练五十个,循序渐进。」谢四爷很善解人意的吩咐道。 谢流年吓了一跳,忙问「那后日呢?」若是每日增加十个,那可坑死人了。谢四爷嘴角翘了翘,「五十个。」今年一年,都是五十个。到了明年么,要加到一百的。 堪堪写完四十个字,谢延年、谢棠年也放学回家了。他们带回了一位小客人,张屷。张屷身后跟着个雪白 的小童儿,小童儿手中提着个精巧竹篮,竹篮中装着红通通的番柿。 「送给我的?」谢流年见了番柿,两眼放光,笑咪咪问道。张屷脸微微一红,点点头,「是,小不点儿,送给你的。」小不点儿和丫丫都是小女孩子,口味真是一样呢,都喜欢吃番柿。 谢棠年拉着妹妹的小手,很是歉意,「对不住,舍妹年纪小,有些娇憨。」小七,你当着客人的面问人家是不是送给你的,人家出于礼貌,只能说「是」了。 谢延年也笑道:「是呢,小七跟锦儿一样,年幼无知。」在他心目中,谢锦年、谢流年就是一对只会无理取闹、只会折腾父母和哥哥的小屁孩儿。 张屷彬彬有礼的表示反对,「哪里。令妹很可爱,很懂事。」小不点儿年幼归年幼,哪里无知了?眼光奇好,喜欢睡大圆床。教她打纸牌,她学的那么快,哥哥们都打不过她。 「……不只番柿红了,桃树、杏树也是果实累累……亲手摘果子很有趣……」听张屷这么一说,谢延年、谢棠年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动心。 谢四爷淡淡看了张屷一眼,这小子又长高不少,眉目更加俊美,举止比之前沉稳不少。过了十岁,身边没有丫头服侍,跟着的都是小厮、童儿。南宁侯夫妇伉俪情深,管教儿女也别具一格。只是,自己正生着病,告了假在家歇息,哪里能够出门做客。 张雱休沐的时候亲自过来,「晚鸿,我家养着两队亲兵,个个武功高强,令郎令爱到我家玩耍,你大可放心。」大包大揽过后,把谢延年、谢棠年、谢流年接走了。 谢流年跟着张雱骑马,「小不点儿,好不好玩?」张雱怀中抱着个小女孩儿,马儿跑得飞快,谢流年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好玩,好玩!」小鸡啄米似连连点头,兴奋的小脸通红。 到了南宁侯府,热热闹闹的,祖父们全都在。南宁侯府人多势众,沈忱、岳池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树摘果子,祖父们或是在树下翘首看着,或是干脆也上了树帮忙。 谢延年、谢棠年不会爬树,张雱命人给他们搭了梯子上去。谢流年则是被张雱抱着,轻轻一跃,就上了树梢。或是随手摘个果子,或是在树间纵来纵去,其乐无穷。 能不能换个爹呀。玩到高兴时,谢流年忽然起了这个念头。话说,跟这些时日天天逼自己练字的谢四爷相比,会抱着自己骑马、抱着自己上树的张伯伯,真是好玩多了! 张雱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拥有这般轻松惬意的时光,带着谢流年玩了个过瘾,「小不点儿啊,再过两年连你也长大了,伯伯该带谁玩呢?」阿大阿二如今跟大人似的,小阿屷已经知慕少艾,丫丫也是大姑娘了。 摘完果子,解语命人在草地上铺了绿毡,摆上美味可口的食物。众人席地而坐,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说笑笑。谢延年、谢棠年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自然也是玩的兴兴头头。 张屷同前摆着一个水晶碟子,盛着才从溪水中洗过、新鲜带水珠的樱桃。张屷拿雪白的布手巾擦拭干净水珠,「小不点儿,吃樱桃罢。」递给谢流年。他管擦,谢流年管吃,他擦的很仔细,谢流年吃的很专心。 v第九章 张雱和解语并肩坐着,时不时的相视一笑。这个小阿屷,三兄弟中他最小最娇惯,平时都是哥哥们让着他,如今照顾起小女孩来,居然也蛮像样子。张雱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儿子,蓦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祖父们都是笑咪咪的。傅深想开口笑话张屷,被沈迈拉住了,「不许!我家阿屷脸皮薄。」可禁不住你打趣。我乖孙子又不是胡打海摔惯的,宝贝着呢。 倒是谢棠年无意中转过头瞅了一眼,过意不去了,「这如何使得。」挪了过来,对张屷客气道了谢,「劳烦了。」有自己这亲哥哥在,小七哪能让旁人照看?谢棠年接过布手巾,细心擦好樱桃,喂到谢流年嘴里。 玩了会子,回去更衣洗漱,去到大花厅用中午饭。饭后,丫丫殷勤拉着谢流年,「小不点儿,跟我走罢。」你该午睡了。谢棠年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哥哥,执意要跟着去,「舍妹年幼,胆小。」睡醒了不见爹娘哥哥,会害怕的。 最后,谢家兄妹三人一起去了洗心阁。谢流年爬上大圆床舒展着小肚皮甜甜蜜蜜睡午觉,剩下四人坐在厅中打牌。「可好玩了,真的。」丫丫很热心的推荐纸牌,「很好学,小不点儿学两遍便学会了。」小妹妹都能学会,哥哥还用说么。 谢延年、谢棠年果然学的也很快,至少比吴萱等人学的快。「比吴萱强多了。」丫丫舒了一口气。「比小不点儿差远了。」张屷暗暗嘟囔。 等到谢流年一觉睡醒,正是谢延年、谢棠年输的一蹋糊涂之时。谢流年端个小凳子坐在谢棠年身边,「哥哥,出这张!」当起小军师。 摘果子、野餐、打牌,快乐的时光容易过,不知不觉已是申时。「伯伯送你们回去。」张雱过来了。他答应过谢四爷,最晚申时末一定送三个孩子回谢府。 又是坐在张雱怀中,风驰电掣一般骑了马回去。「伯伯,学骑马!」临分别,谢流年积极要求着。学骑马,应该比学写字好玩有趣罢? 张雱哈哈大笑,「小不点儿,再过两年罢。」怎么着也等到六七岁再开始学。唉,也不知谢晚鸿许不许。小不点儿是谢家女儿,若她爹不许,只怕学不成。 回到谢府,当天谢流年便要补齐今日的功课,写够五十个字。每写十个,谢流年便要停下来歇息,便要殷勤跟谢四爷商量,「爹爹,再过两年,让我学骑马好不好?」 谢四爷拿过女儿的功课细细察看。谢流年在一旁喋喋不休,「骑马多好啊,神气!」「身子骨结实!」「还有,往后肯定不会像大伯那样!」老坐着写字会得的病,骑马不会。 何离在旁捂着嘴笑。玉郎和大爷都是告的病假,大爷是真的病了呢,听说痛苦万状。有个游方郎中说要给大爷动刀子,这本是凶险至极的,大爷为恶疾所苦,竟差一点答应。 谢四爷放下女儿的字贴,闲闲说道:「三年。三年之后许不许你学骑马,视你这三年的情形而定。」听话呢,就让你学。若是不听话,哼,乖乖的接着读书写字罢。 南宁侯府。「阿屷啊,你好好的读书写字罢。」傅深看着外孙子,一脸同情,「小不点儿的爹爹、哥哥都斯文,你没学问怎么能成。」 张屷转过头不看他。外公最喜欢捉弄小孩子了,不厚道。沈迈护短,跟傅深不愿意,「读什么书,写什么字,我家阿屷才用不到。阿屷啊,你长大以后做个侯爷好不好?」侯爷比正一品大臣品级还高呢。 张屷气鼓鼓的,「才不要!」谁说小儿子没出息了,我才不是!我长大了,要比大哥二哥更神气!大哥二哥都不要这爵位,我也不要! 岳培和安瓒只微笑,并不说话。寻常的公侯伯府,儿子们是费尽心思要谋划那个爵位,南宁侯府与众不同,三个儿子个个不希罕。「给小阿屷罢。」沈忱和岳池都不要这个爵位,「我俩往后自己挣功名。」他们两一个姓沈,一个姓岳,都不跟着张雱姓,都觉得自己做这南宁侯府世子很别扭。 小阿屷也不要。「我往后考状元。」如果做了侯爷,只能入武职,不能做文官的。小张屷一开始是逼着张雱考状元,后来改了,「我自己考!」不跟您费这个劲了,我自己用功去。 傅深凑近张屷,「乖孙子,往后你若是金榜得中,名闻天下,会有艳福的。你没看戏文里唱的,中了状元能娶好几个媳妇呢。」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女子。 张屷白了他一眼,「不要!我儿子会不快乐!」您可倒好,庶子嫡女庶女加起来二十多个,您知道舅舅多作难么?不是这个弟弟有事,便是那个弟弟有事,他这个六安侯世子,当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儿子会不快乐」?祖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好笑,又有些纳闷。这是从何说起?阿屷小小年纪的,怎么会想到「我儿子」的? 还是张雱和解语这做父母的懂得孩子,解语不好说什么,张雱可不跟傅深客气,「您家最小的那位令郎,前几日又跟纨绔子弟争风吃醋,在秋香院大打出手!是子沐舅兄去善的后。」傅子沐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替弟弟们收拾过多少残局。傅深傅侯爷年轻时 ,后院美人盈室,庶子庶女众多,这些 债,最后都是六安侯世子傅子沐的负担。 傅深有些讪讪的,脸上很是挂不住。无忌这傻女婿,跟岳父说话从来不拐弯!沈迈打个哈哈,「不成器的子弟谁家没有,傅深,你莫多想。」沈迈和傅深两人已是多年交情了。 张雱瞪了傅深一眼,回头对着妻子喜笑颜开,「解语,咱们小阿屷可真聪明,对不对?」这才多大,连儿子是不是快乐都想到了,想的多深远啊。 这年的春天、夏天朝中都不甚太平,到了秋风渐起的时节,慢慢的风波平息了。皇帝下了重手,左顺门伏阙痛哭的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贬为平民。之后,文官们纷纷缄口,不再置喙立太子之事。 谢四爷悠哉游哉的在家中渡过了一个酷暑。每日除到谢大爷处问好之外,或是读书,或是写字,或是教养儿女,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消遣书。 三太太、侍立在三太太身边的二小姐谢绮年,一时脸色俱是雪白。去祖居?祖居在玉鸣坊,离灯市口大街且还远着。老太太这是要放逐三房? v第十章 三太太先是恐惧害怕,继而心中愤怒:这是谢家,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三爷和大爷、四爷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怎么就至于一家人都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单要把三爷撵出去? 三太太挥起手中的帕子,眼一闭,嘴大张,作出要放声大哭的样子。三爷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她,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恶狠狠说道:「你给我闭嘴!」越来越像个泼妇了,真是让人厌恶。 三太太被丈夫辖制着,一时不敢出声。谢绮年含泪扶住她,神色凄婉。三爷笑着拱拱手,「老太太吩咐的是,我们这便去祖居。劳烦大哥派个人带带路。」他久不在京中,道路并不熟。 谢大爷正在发怔,闻言忙笑道:「这个不难。」回身吩咐一名管事,「陆六,你服侍三爷去玉鸣坊。」陆六恭敬应道:「是!」谢大爷想了想,又派了两名管事嬷嬷同去,「看着玉鸣坊缺什么短什么,速来报我。」虽有仆役看房子,却是大半年没人正经居住了,想来定是诸多不便。 行礼作别,谢三爷一家上了车,直奔玉鸣坊。马车直驶出两个时辰才到,到了之后举目观看,房舍虽是齐整,屋中却空的很,家什诸物或有或没有,并不齐备。 「小的们不知三爷要来,疏忽了些,求爷多担待。」看房子的是谢家老仆赖成,对着谢三爷满脸陪笑,点头哈腰。谢三爷笑道:「您老这话我可担不起,是我们来的匆忙。」 赖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是服侍谢老太爷的,后来给了谢大爷。这时节派个看房子的轻省活,算是养老了。对赖成这样的谢府老仆,谢三爷只有客气的。 三太太被管事嬷嬷暂且安置在侧间。看着空旷凄清的房舍,想到太康谢府的一片锦绣,想起灯市口大街的繁华热闹,哭的妆都花了,「绮儿,之儿,咱们娘儿仨真是命苦。」看她哭的心酸,谢绮年、谢之年不由也跟着掉眼泪。 谢三爷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绮儿,带之儿下去歇息。」看看眼前这母子三人,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心中好不恼火。谢家究竟亏待了他们什么? 见父亲脸色铁青,谢之年有些害怕,往姐姐怀里缩了缩。谢绮年紧紧抱住幼弟,脸色煞白,听话的退了出去。侧间只剩下谢三爷夫妇二人。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谢三爷背着手,恶狠狠盯着妻子,「惹出这么场祸事出来,我替你愧都愧死了!你还有脸哭!」还有脸觉着委屈。 三太太理亏,声音未免有些细小,「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不也是为了儿女么。」三房家底太薄,女儿既将出嫁,我想给她多攒些嫁妆怎么了?难道不是正理。如今满天下都是贪官,哪个做官的不收贿赂,咱们不过是倒霉,被捉住了而己。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谢三爷一脸的厌恶,「什么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女。儿女都被你连累惨了!你也不想想,若老太太不出手救我,我便是革职查办的下场!到时绮儿怎么办,之儿怎么办?」有个被革职甚至下狱的父亲,孩子一辈子还抬得起头么。 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三太太心里嘀咕着,你这不是任事没有?什么老太太出手救你,她又不是为了你,她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为了她在京中做官的亲生儿子!她敢不救你么,若你出了事,她那心肝宝贝大爷、四爷也落不着好。 「你往后若敢对老太爷、老太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若再敢惹两位老人家气恼,苗氏,我定会休了你!」谢三爷很有些杀气腾腾,「到时,舅兄求情也好,绮儿之儿哀恳也好,我都不会心软!」 三太太垂头丧气的应下,「知道了。」她心里再不服气,这会儿也不敢硬顶着。谢三爷抬出的是「孝顺」这顶大帽子,在天朝活着,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富贵贫穷,都不敢明着犯下这项罪过。 谢三爷苦笑一声,「但愿你是真的应下,不是敷衍于我。老太太为了我这不孝子,已是……唉,想想真是惭愧。」管束不了妻子,她在县衙官署偷偷收了被告的银钱贿赂。到被上峰查着时,却是谢老太太拿出嫁妆银子替他补亏空、上下打点,最后方能全身而退,辞官了事。 三太太偷眼看了看丈夫,见他神情苦涩,自己倒莫名有些愉悦。事发后虽说自己挨了打骂数落,他这风流浪子日子也难过啊,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磕了多少头,赔了多少罪。谢家多少年来都是清流楷模,从未出过贪污受贿之事,他算是头一个。 两人正说话间,管事嬷嬷陪笑来回,「三爷,三太太,正房收拾好了,二小姐、七小爷的住处,也收拾好了。」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却也差强人意。 三爷温言褒奖,「劳烦嬷嬷了。」这管事嬷嬷是大太太的陪房,虽是奴仆身份,却出自太原王氏,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只看她今日麻利干脆的收拾好房舍便能知道,她素日定是行事干练。 管事嬷嬷笑道:「不敢当三爷的夸奖。」殷勤服侍三爷、三太太去了正房,又留下五六名丫头当差,「大太太说,怕三爷、三太太人手不够使。」 安置妥当后,管事嬷嬷才行礼告辞。三爷三太太全是一路奔波,困乏的很,草草洗漱了歇下。「他们一大家子这会子不知怎么乐和呢。」三太太躺下之后,心中兀自不平,「独独我们这庶房不招人待见,这般冷冷清清的。」 我是做错了事,那又怎么了?难道大房、四房没做错过事不成,自小到大有人替他们遮盖罢了,都欺负三爷不是老太太养的。三太太愤愤不平的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三爷不许三太太带着儿女去灯市口大街请安,「老太爷、老太太一路劳累,必是要歇息的。」可没功夫应酬你。三爷一人去了灯市口大街,至晚方回。 「大伯、四叔怎么说?」谢绮年私下里问谢三爷。是辞的官,又不是被革的职,起复应该不难吧?哪怕在京中做个八品小官呢,也强似在家中闲着。即便是八品官员之女,也比一介平民之女有些身份。 谢三爷有什么不明白的,清知谢绮年是担心终身大事尚没着落,故此格外忧心父亲的官职。本是没好气,看看谢绮年满是希冀的光洁面孔,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绮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看丰儿如今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今年春上,苗家二舅奶奶央了人来提亲,为自家次子苗见捷求娶谢绮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说,「儿女亲事,还是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都不反对。苗家两位舅爷人都踏实,苗见捷年方十八周岁,自小从军,英勇善战,是个有出息的。 谢三爷也很是有意,「嫁到舅舅家,省得绮儿受委屈。」两位舅兄向来疼爱绮年这外甥女,待她如同亲生。见捷和绮年是嫡亲表兄妹,自小让着她。若绮年嫁到苗家,有公公偏向着,有丈夫疼爱着,日子定是不差。 v第十一章[08.10] 「伯伯您看过了么?林中可有什么蹊跷之处。」流年进来,先问正事。江笑寒怎么会跟陆晓琳她们走散的,若不是遇到岳池,而是遇上旁的什么男子,多少尴尬。 「我去看了。阿池他们才走过不久,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偷偷溜进去,在林中徘徊许久。」张雱长话短说,「这小子不精明,如今还在里头傻转悠呢。」 流年鼓着小脸颊想了想,「伯伯您去把那小子打晕,狠狠揍他。」不用问也知道是龌龊事,到我家来闹腾,到我家来暗算人,不打他一顿,嫌他腥么。 张雱乐呵呵答应,「成!小流年,伯伯替你好好揍他!」张屷悄悄拉流年的衣襟,「怎么不让我去?」打人而己,用得上劳动爹爹么?流年轻轻笑笑,「张乃山,你又不爱打人。」伯伯么,见到坏人不让他动手,他手会痒的。 打人这件事,第一该给沈迈,第二该给张雱。这两位前盗匪,耐着性子奉公守法的,偶尔也要让他们做做侠客,除暴安良。要不,岂不憋坏了。 张雱摩拳擦掌,去林中把那傻小子一掌打晕!又踹了几脚。这是在谢家,本来自己不好意思动手惹事的,可是小流年都放话了,自己这做伯伯的,怎么着也该为孩子出这口气不是。 张雱打完人,慢悠悠回了外宅大花厅。谢四爷淡淡问他,「无忌,梅花好看么?」弄什么玄虚,自己不过出去迎了迎内侍,回来后南宁侯府一家子全不见了。 「非常好看!」张雱伸出大拇指,热烈赞扬,「太好看了!」有红的有白的有绿的,品种真齐全。你家怎么会有绿色梅花呢,先是把我家小阿屷招了去,如今又把我家阿池招了去。这冬天还长着呢,回家跟阿忱说说,让他有事没事到谢家转转。他这亲事,我和解语倒不在意,阿爹和爹爹都催过十七八遍了。 张雱笑的见牙不见眼。他在厅中喝着酒,听着戏,也不耽误正事。戏正唱着,沈忱、张屷已经把「林中姑娘」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一一报了过来。 江笑寒自小长在辽东,生平第一次回京城-------好好好!张雱大乐。他自己正是从小长在辽东,八岁那年才跟着父亲岳培回了京。从小在辽东长大,这姑娘真会挑地方。 江笑寒出自诚意伯府。父亲江雨是诚意伯嫡次子,一直在辽东都指挥使司效力。母亲卢氏是辽东女子,家中世袭武职。江雨和卢氏育有儿子江武和女儿江笑寒,没有庶出子女。------很好,家中人口简单。 江笑寒和江武一样,从三岁起开始习武,功夫很过的去。-----这真是太好了,会功夫。这往后要是闲着没事,还能切磋一番,有趣!很有趣! 江笑寒回了诚意伯府,很不受祖母诚意伯太夫人待见。-----张雱很是气愤。什么眼神儿呀,这么好的姑娘不受待见?老太太有毛病吧。 原因么,很令人唏嘘。江雨是太夫人亲生的,不过生他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并且,因为生他损伤了身子,直将养了三五年才好。江雨自小不受疼爱,才十四岁便从了军,在外奔波了二十多年。这是江雨自赴辽东后第一次回京。回京的原因,是太夫人「病了」。 诚意伯太夫人陆氏确实不是真病,装的。 装病的原因,是因为她那心肝宝贝的外孙兼娘家侄孙,陆翰林的长子陆琏。陆家本来是江郡名门,后来渐渐败落了,族中出色子弟不多。太夫人厚道,不忘本,虽然当年陆翰林不过是名举人,家业也十分萧条,还是毅然决然把嫡长女嫁了过去。 婚后育有陆琏、陆晓琳兄妹二人。陆琏相貌清秀文雅,性子也随和,极得太夫人疼爱,「琏儿这孩子,跟他祖父一个稿子。」真是陆家的好子孙。 陆琏生性好学,酷爱读书。今年春天,陆琏和两名同窗一道去辽阳拜访大儒周老山长。周老山长曾执教西山书院,经义娴熟,制艺严谨,陆琏等人听周老山长讲了两天功课,都觉茅塞顿开,不虚此行。 既到了辽东,陆琏少不了要拜访二舅江雨。江雨虽多年不曾回京,逢年过节总有书信、礼物。不只太夫人处、诚意伯处,便是陆家,也从未漏下一回半回。陆琏虽和二舅从未谋面,却收过不少人参貂皮之类的重礼,自然知道二舅是疼爱他的。 在辽东城郊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中,陆琏见到了二舅父、二舅母、表哥江武和表妹江笑寒。初见江笑寒那一刻,一向斯文有礼的陆琏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俊秀的脸庞成了块大红布。 陆琏回京后,就磨着爹娘、外祖母,要求娶江笑寒。他娘亲江氏是伯府嫡女,心高气傲,实在不愿娶个长在偏僻荒野之地的姑娘,「她长在辽东,哪有京城少女娴静文雅?」陆翰林也不大赞成,「还是书香门弟的女孩儿好。」多么的知书达礼。太夫人更是皱眉,「你二舅从小不机灵,他的闺女,能好到哪去。」对江雨着实不喜,连带着也不喜他的儿女。 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全都摇头,把陆琏气的躺在卧房中蒙头睡倒,不吃不喝。不过两三天功夫,江氏先着了慌,陆翰林也叹气,「由他罢。」虽不知品貌如何,江家嫡女,也差不到哪去。即便真的不好,反正年龄还小,往后悉心教导也就是了。他们这做父母的松了口,陆琏方起了身,用了饮食。 在太夫人心中,嫁到陆家可是份殊荣,寻常女子是不配的。她老人家专程命心腹陪房卢嬷嬷去了趟辽东,「仔细看看,六小姐生的如何,性子如何。」唯恐江笑寒有不好之处,玷污了陆家。 卢嬷嬷回了京,一五一十禀报了,「六小姐今年十四岁,修长苗条,比四小姐五小姐还高些。皮子雪白,一双杏眼温柔澄净,面目姣好。性子也安静,待下宽和。亲事么,因六小姐年纪小,尚未及笄,有几家同僚来探口风的,二爷、二太太都未答应。」卢嬷嬷是这么多年来诚意伯府第一位派去辽东探望的,江雨夫妇喜出望外,待她客气周到。卢嬷嬷心是肉长的,自然感动,说的都是好话。 太夫人不大满意,「比四丫头五丫头还高?傻大个子可不好。女孩儿家,该是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虽嫌弃着,还是点了头。没法子,谁让她心疼宝贝外孙呢。 v第十二章[08.10] 长子的婚事,轻忽不得。陆翰林修书一封,拜托江家姻亲、辽东都司经历于栋夫妇为媒,到江雨府上提亲。江氏和陆翰林,还有太夫人,都觉着陆家家风清正,陆琏年少俊美,和江笑寒又是表兄妹,这亲事定是稳稳的能成。 江雨不答应。他的宝贝女儿立志要嫁位英雄豪杰,像陆琏这样的文弱书生,根本不屑一顾。江雨和卢氏只有江笑寒这一个女儿,命根子一样,她即不喜书生,那便不嫁书生。 江雨拒绝的很委婉,「琏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和小女没缘份。小女自生下来后,便有大师替她算过命,不可婚配属鼠的男子。」陆琏,正是属鼠。 消息传回京城,太夫人拍了桌子,「反了他了!」这不识抬举的,生下来便会折腾人,亲娘让他折腾的差点没了性命!六丫头长自乡野,陆家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倒拽起来了! 太夫人恨不能亲赴辽东,兴师问罪。江氏气的白了脸,连连冷笑,「娘,您这小儿子,架子大的很!」什么属相不合,借口罢了。真想不到,从小沉默寡言又蠢笨的弟弟,倒会看不上自己的琏儿。 一来二去的,太夫人便「病了」。一封接一封的书信飞去辽东,江雨无奈,只好携着妻儿回诚意伯府侍疾。这两年辽东没有战事,边境平和,亲娘又病了,如何能不回京。 今日,是江雨一家回京的第五日。这几日之中,太夫人纡尊降贵,亲口提过「六丫头和琏儿是好姻缘」,江雨夫妇不肯接话。卢氏更把江笑寒看的死紧,日则同行,夜则同眠。可怜陆琏一片相思,连个和江笑寒独处的时机都捞不着,急的团团转。 大约是这么着,开始打的歪主意。「我忖度着陆琏那厮是自负才貌,要寻个幽静之处,用言语打动江六小姐。」沈忱笑道。陆晓琳把人生地不熟的表妹引到梅林中便离去了,后来一直在亭中安坐,并没打算带人去「偶遇」。看来陆氏兄妹自信很足。 用言语打动江六小姐,敢打我儿媳妇的主意?张雱愤愤,放下手中酒杯,「疏影横斜,令人流连。」还要去赏梅。陆琏那臭小子,方才打少了,不解气,老子再去补上几脚。 谢四爷徐徐站起身,「无忌,你我同行。」张雱打个哈哈,想把谢四爷推回去,「晚鸿,咱们自己人,你不必陪我。」跟你一起,我还怎么动手打人呀。 谢四爷白玉般的面容上浮过一丝浅淡笑意,「无忌有所不知,我家梅林不可独往。林中有花仙的。」若不小心冲撞了,花仙不会跟你客气。无忌你功夫再厉害,打得过仙人不? 谢延年、谢棠年都在父亲身边服侍。谢延年略略吃惊,「爹爹,梅林之中有花仙么?」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谢棠年一本正经,「有,我亲眼见过。」容颜如雪,绝世惊艳。 谢家大姑奶奶的夫婿郁汉民素日风趣,最好玩笑,一脸兴味的凑了过来,「延儿,你镇日读书,竟是读傻了。这花仙么,自然真的有。你大姑母跟我说过,她幼时在太康梅林中便遇到过。」花仙有灵气,谢家在太康,她便在太康;谢家迁至京城,她自是跟到京城的。 父亲肯定没有妄语,弟弟神色认真,不像是闹着玩。连姑丈都这般说了,那定是真的。谢延年恍然大悟,怪不得幼时祖母和母亲总是交代,「延儿,不可独自去梅林。」原来是怕冲撞了花仙。 「原来如此。」张屷走到谢棠年身边,感概道:「损之兄跟我说了不下八遍,嘱咐我不可单身前往梅林。我这会子方才明白,原来兄台是关心爱护于我。」谢棠年淡淡看他一眼,「好说,好说。」 谢家七小姐的生辰宴会非常之隆重,贵客如云,宾主尽欢。唯一不太好的是,外院来客中有位青年公子顽皮,说是「更衣」,实则独自去了梅林赏玩。不巧,他在林中遇到了花仙。同席之人久等他不至,未免要出厅寻找。结果在一株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的梅树下找着了,兀自昏迷不醒。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了出来,请医延治。听说他回家后将息了数日,方能下床。 也没人怎么放在心上。「青年人,行事不知轻重。」你去人家做客的,一个人瞎跑什么?宴席上酒菜又精美,戏文又热闹,不饮酒不听戏的,专程跑到林中「遇仙」?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仙子能看上你?不自量力。 谢七小姐的生辰宴会,隆重又圆满的结束了。 之后没几天,腊月初三,谢二小姐出阁。因已经分了家,灯市口大街并不曾送出任何一张请贴。谢三爷一个从七品的主簿,能有多少脸面?故此来送嫁的亲眷并不甚多。谢二小姐的婚事,颇有些无声无息。 三太太咒骂了许久。「死没良心的一家子,不把三爷看在眼里!」虽是庶子,也是老太爷亲生的,竟这般糟蹋。嫁女儿还及不上个小丫头过生日,欺人太甚。 心里实在气不过,三太太专程来到灯市口大街,跟四太太推心置腹,「弟妹,你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由着个庶女张狂!她亲娘是个几串钱买进谢家的丫头,她如今竟跟锦儿不相上下了!」 四太太明知她是在挑拨生事,只淡淡笑着,「谢家宽厚,向来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一体教养。可这嫡是嫡,庶是庶,再也改不了的。」在谢家这宅门之内,小七跟锦儿差不太多,出了门,你再看看。哪家夫人太太,会待见小妇养的。 三太太冷笑道:「不是我说你,太过实心眼儿!你放眼看看,谢家四兄弟,哪房像你似的?爷儿们成亲前的通房,或是死或是嫁,或是在后宅凄凄凉凉渡日。哪像你房中这位,有心计有手段,有儿有女的?就她那出身,也敢这么着,也不怕折了寿。」你还不赶紧收拾了她,留着她做什么。 四太太正色说道:「不瞒三嫂说,我如今虽是脱了孝,和四爷还是分房而居。不为别的,母亲养我育我,恩重如山,我再怎么着,也要为她老人家守上三年孝!我既是守着孝,四爷身边总要有人服侍,袁姨娘何姨娘都是妥当的,有她们,我省不少心。」你还有脸来教我,真是好笑。我好也罢歹也罢,总强似你。难道定要像你那般闹,闹的爷儿们不回家?你自己家宅不宁,便来挑唆于我,真是居心险恶。 v第十三章[08.10] 三太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这出嫁女和在室女不同,守孝一年就够了,为什么要守三年?看着四太太严肃端庄、正义凛然的模样,三太太无话可说,落荒而逃。 四太太为亡母守孝三年这事,亲友中多有知道的,一片赞誉之声。韩家,韩司业性情迂腐,大为赞成。韩大太太明知婆婆行事不妥,谢四爷心存芥蒂,所以也是全力支持。「妹妹,你是韩家教出来的好姑娘。」只盼着势易时移,三年过后,谢四爷渐渐淡忘前事,不再计较普济寺那场闹腾。 三太太走后,四太太闭目念了会儿佛。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叫进来大丫头怀楚,「这几个月,四爷起居是谁服侍的?」自从分了房,谢四爷的起居她便不再过问。不是不关心,是怕问了之后,心会痛。 「回太太:袁姨娘身子一向不大好,时常病啊痛的。四爷隔个三五日会去看她,坐会子,看看脉案,却极少留宿。平日,都是何姨娘服侍的。」怀楚小心翼翼答道。 四太太沉默了半晌,无力的挥挥手,命怀楚退下。「有心计有手段」,这何离,没准儿还真是有心计有手段。晚间谢延年过来请安,四太太撑不住掉下眼泪,「延儿,你要胜过谢棠年,一定要胜过谢棠年!」还有锦儿,将来定要过的花团锦簇,把小七给比下去。 谢延年忙替她拭泪,心中莫名其妙,「娘亲,我功课一向比六弟出色。可是,我盼着他好,盼着他跟我一样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将来考了科举,出了仕,是有个窝囊没本事凡事要靠自己提携的弟弟好呢,还是有个同在官场风生水起守望相助的弟弟好? 四太太气的肝儿疼。自己长子这长相、脾气、行事作派,都像他外祖父。为人方正是好事,可是不通世务、迂腐刻板,真是叫人着急上火。 谢延年读书读傻了,半点不精明。小柏儿还小,什么也不懂。二子一女当中,和四太太最贴心、最让四太太舒心的就是谢锦年了,「娘亲,哥哥性子古板了些,却宽厚仁慈,并不是坏事,您莫要忧心。您若想哥哥活泼,不如往他身边放两个有灵气有眼色的人。」谢锦年说的含蓄。 这话有道理。四太太深以为然,果然张罗着要给谢延年添丫头。谢延年房中是有两个通房的,因为是一个下雪天被带到他面前的,谢延年随口给二人起名为雪娴、雪茹。雪娴、雪茹长的都是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也粗通文墨,却都不是千伶百俐之人。 「要添,给六哥一道添了,莫厚此薄彼。」谢锦年笑吟吟说道。每回出门做客,都会有少女主动结识她,或明或暗的问谢棠年。谢锦年对这个容貌出众的庶出哥哥,倒是与有荣焉。 「罢罢罢,我可不管那样闲事。」四太太笑着摇头,「让你爹爹操心去。」自己真提过要给棠年挑丫头,偏偏玉郎说什么「他身子弱,再将养两年」,这可怪不得旁人。 静馨院里,何离跟谢四爷也在商量同样一件事。「玉郎,真不给棠儿挑人?」两人穿着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浅紫色睡袍,躺在床上说话。 「棠儿还小,再过两年。」谢四爷闲闲说道。十六岁,气血筋骨尚未壮实,何必着急。妖娆的紫色,衬的谢四爷肤色越发白,头发越发黑,色相更加诱人。 「玉郎当年,也是十六。」何离转头看着谢四爷,温柔中带着调皮。如今说什么「男子破阳太早,则伤其精气,女子破阴太早,则伤其血脉」,当年怎么不讲究啊。 「当年,是你引诱我。」谢四爷浅浅一笑,伸出纤长优美的手指,轻抚何离的脸颊,「这么些年了,阿离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当年那些招数,毫不推陈出新,笨阿离。 何离亲亲谢四爷的手指,轻轻扯开他的腰带,「玉郎呢,可有长进?」谢四爷抬手取下帘钩,浅秋香色锦帐曳地,何离眼前一暗,唇已被他吻上,「阿离试过便知。」 温存缠绵了大半夜,才搂抱着胡乱睡去。 次日清晨何离迷蒙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精致美好的男子脸庞,像个孩子般睡的正酣。何离柔情满怀看了他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玉郎长成这样子,真是迷死人了。 何离轻手轻脚起了床。梳洗过,擦了微微发黄的宫粉,遮住满脸的红光。早上请安时四太太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瞧你那轻狂样儿,快快离了我的眼!」心里不定怎么乐呵,低眉顺眼的装给谁看呢。 何离和袁昭一起毕恭毕敬行了礼,退了出来。袁昭带着两个柳条儿一般苗条的小丫头,跟何离并肩走着。「阿离,玉郎待你,始终是好的。」袁昭声音里有几分伤感。她一直是个美人,即便如今已三十多岁,依旧美貌出众。她又常病着,更是可怜可爱,楚楚动人。 何离微微一笑,「阿昭,咱们两个是打小便服侍他,你还不知他的性子么?他自来便是如此,不能闻药味。」更不喜有人添麻烦,不喜女子多事、多话。 袁昭幽幽叹了一口气,「总之是我命苦。」上苍既给我了一幅好容貌,为什么让我这般娇弱?像阿离这么粗笨的,罚跪她也没事,站着服侍四太太一天她也没事。自己可不行,被折腾个两三回,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岔路口,道了别各回各院。何离回去后,谢四爷已走了。独自一人吃过早饭,院中走了几步,回屋支起绣架,在一块碧莹莹的云锦上专心致致绣起嫩黄的折枝花卉。小七已是大姑娘了,往后她的衣饰,定要件件精美。 晚上棠年、流年都过来看她。流年小大人儿一般交代,「您定要常出来走走,不能总闷在屋里。我多一件衣衫或少一件衣衫无关紧要,您若闲着没事做两针也使得,却不可累着。」何离对她千依百顺的,自然一一点头。 流年眉飞色舞,「您帮我算算,有多少利息了?」生辰宴没白开,收了不少贺礼。按说这贺礼是全该归到公中的,一则年纪小,不得有私财;二则有许多将来是要回礼的,回礼需公中出。不过谢四爷知道她贪财,专为她立了小账,「给你存着,一分利。」 v第十四章[08.10] 何离还没来得及去算,谢四爷施施然走了来,「棠儿,小七,可要打牌?」拿出幅纸牌,娴熟的洗着。流年挣扎了好半晌,打,还是不打?不打,舍不得;打,回回输呀。 棠年淡然道:「我打。」回头问何离,「您借我几两现银可好?」何离忙点头,「好,好。」回内室取了封雪花纹银,也不知是多少,放在棠年面前。 流年苦着小脸作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豁然开朗,「打!算我一个!」冬夜漫漫,不打牌,做何消遣?人是需要娱乐的,又没电视又没电脑,再不玩个牌,未免过于自苦。钱算什么呀,千金散尽还复来! 四个人坐下玩牌。流年照例输,谢四爷照例赢,棠年跟何离大体上不输不赢。流年问何离,「您估摸着,我今年的利息还有没有剩?」要是今晚只把一年的利息都输光光还算好,只要不危及本金,就知足了。 何离面色温柔,「小七,估摸着打到最后,今年的利息将将够。」剩不下来的。流年仰天长叹,「时不予我,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运气又不好,技术又不高,没办法呀没办法。「今晚的快活时光,过于昂贵。」临走,回头抱怨着。何离很有些歉意和不忍,谢四爷却是神色自若。 进了腊月,谢家照例开始忙忙碌碌起来,治办年货,清扫房舍什么的,事情很多。墨耕堂却是冷清了,先是岳澄领了金吾卫的差使,接着是皇帝赏了张屷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墨耕堂一下子少了两名学生。 「张乃山,你是几品官呀。」张屷来告别的这天,流年跟他悄悄溜到暖阁中,坐在地上吃果子、说话。岁月飞逝,不知不觉间,张乃山都上班了。 「别提了。」张屷苦着脸,「皇帝不知怎么看我不顺眼,硬要跟我过不去。」不只赏差使,还赏了个锦衣卫的差使,还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又没人去求他,自己好好的在国子监上着学,在墨耕堂练着字,没招他没惹他的,突然下这么道口谕。 「锦衣卫都是坏蛋吧?」流年深表同情。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朝中的其他官员根本没他们没辙。有特权就一定有腐败,历代的锦衣卫,名声大多很差。 「也不是。」张屷赶紧分辩,「也有好人的。」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程陆威是名门之后,任职十五年来,恬淡寡欲、刚正不阿,一改锦衣卫统帅招权纳贿、欺罔官民的形象。程陆威治下的锦衣卫,并没有骄横不法诸事。 谢棠年出现在暖阁门口。他披着件考究的玄狐斗蓬,和谢四爷一样容颜如玉,一样神情淡然。张屷看见他,心里有些发闷,小不点儿这哥哥,委实不易讨好。不管怎么拍他马屁,他都是浅淡笑笑,不置一词。 流年拍拍身边的地毯,「哥哥,过来坐。」张屷站起身,礼貌邀请,「损之兄,请坐。」这才多大会子,才说了几句话。谢世叔父子二人真是小气死了。 谢棠年淡笑,「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走过来席地而坐,轻描淡写的说了些「这几日天气晴朗」之类的话,拉着流年站起身,「小七,回罢。」玩什么玩,你功课做了么。 「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张乃山说。」流年仰起小脸央求,「哥哥,您先走好不好?」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江笑寒怎么样了,二哥又见过她没有?有什么打算。难得二哥追一回小姑娘,我们要给他加油打气出主意呀。 谢棠年不为所动,「有什么不懂的功课,哥哥教你。」流年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能跟你说二哥的私事?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流年虽被拉走,还转身用口型跟张屷说着「江笑寒」。张屷会意点头,「放心,会告诉你的。」他这回是来送请贴的,拜师一场,在墨耕堂学了这么久,于情于理,该有谢师宴。谢师宴上,自然有机会畅谈。 诚意伯府,满头白发的太夫人颤巍巍站起身,指着下首恭敬侍立的男子怒喝,「江雨,你长本事了!敢忤逆于我!」她的夫婿老诚意伯亡故多年,长子袭了爵,待她一向恭敬孝顺。陆琏的亲事,是太夫人这么多年来第一件不趁心如意之事。 陆琏自打从谢家遇了「花仙」,生了一场病后,对江笑寒更加痴情,非卿不娶。江氏、陆翰林见江笑寒品貌过人,儿子又是一片真心,便郑重的跟江雨夫妇再次提亲,「六丫头嫁到我家,我们必定待如亲生。属相不合,咱们寻大师破解,多添香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属相不合而己,难道不能破解。谁知江雨夫妇不为所动,坚不肯允,以至于太夫人动了怒。 江雨年近四十,身穿青色织锦棉袍,高大魁梧,面有风霜之色。他少小离家,二十多年来事事靠自己,在太夫人面前便不像兄长诚意伯一般驯顺服贴。更何况太夫人所说之事,在他来说是宁死不可。 从前在辽东时,他还只是嫌弃陆琏文弱书生,不合胃口。回京后细细打听了,陆琏自幼受父母、外祖母宠爱,三年前身边已有开脸的丫头服侍,到如今房中丫头竟有七人之多。江雨和卢氏夫妇二人脸全黑了,寻常人家给少爷房中放人的尽有,哪有这么多的?可见家教不严,可见陆琏好色。这门亲事万万不能应下。 「儿子不敢忤逆。」江雨面色恭谨。太夫人得意笑笑,「谅你也不敢!江雨你倒是说说,琏儿这外甥,跟六丫头比,究竟是哪个紧要?」琏儿可是陆家男孙! 「自然是六丫头紧要。」江雨慢条斯理、自然而然的说道。这话还用问么?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外甥。陆琏再要紧,能要紧过我家笑寒?江雨眼神中闪过一丝冷酷。 太夫人大怒,「江雨,你做人要凭良心!」琏儿是陆家好男子,居然不如一个丫头片子要紧?江雨你油脂蒙了心!江雨神色很恭敬,「儿子做人,一向凭良心。」对太夫人的怒气,仿佛视而不见。 太夫人连连冷笑,「好,好,江雨你好!」冷笑过后,咄咄逼人的问道:「江雨,是你闺女要紧,还是亲娘要紧?」你江雨既能硬着心肠说外甥无关紧要,那亲娘呢?亲娘可能及得上你宝贝闺女? v第十五章[08.10] 江雨,不管你心中是如何看重六丫头,你敢大声说出来么?不管你心中对我这亲娘是喜,还是不喜,你敢对我不孝么?你若敢如此,是不想活了。我天朝以孝治天下,满朝文武官员,有哪个敢不孝的?太夫人想着想着,越想越得意。 「自然是母亲您要紧。」江雨恭敬又冷淡的说道。太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你亲娘现求着你嫁女儿,救琏儿的性命,你说吧,嫁还是不嫁。」 「不嫁。」江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您想什么呢,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而不是「祖母之命」。婚姻是合两姓之好,是结亲,不是结仇,没个女家不愿意,强逼着的道理。 诚意伯府仪门内一处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雕梁画栋,很是奢华。两边厢房、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此处,便是诚意伯夫妇所居住的正内室,荣庆堂。荣庆堂外一条宽阔的道路,青色砖石铺就,直接通向大门。 一名身披莲青羽毛缎斗蓬的少女面带笑意走了进来。她眉清目秀,衣饰考究,身后跟着数名青衣侍女。「四小姐来了。」廊下的丫头们见了少女,纷纷笑着迎上来,行礼问好。四小姐江慕寒可是伯爷、夫人的嫡女,备受宠爱。 更有那眼力劲儿好的,早殷勤打起猩红毡帘,服侍少女进了堂屋。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白狐皮坐褥,坐着一位慈眉善目、富态白净的中年贵妇。这位中年贵妇,自然是诚意伯夫人金氏了。 少女笑吟吟行了礼,问了好,「娘亲!」宽了大衣服,坐在金氏身边。金氏微笑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约略猜到了什么。这孩子,真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喜怒总是会形于色。 摒退侍女,金氏笑问,「可是闹腾起来了?」也该有个人跟太夫人闹闹才是。老伯爷去的早,伯爷又孝顺,一个老太太把持着伯府二三十年,金的银的、圆的扁的不知捞了多少回陆家。也不知太夫人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又或者她百年之后,不要儿子祭祀,却要女儿、要陆家祭祀?伯爷孝顺,唯母命是从,自己只好也跟着孝顺。如今来了个刺儿头,敢对太夫人说了「不」字,好,狠好。 江慕寒嫣然一笑,「可不是么,闹腾的厉害着呢。」太夫人摔了茶盏,大发脾气,「去族里请人过来!看看江家如何惩治这不孝之子!」二叔在祖母面前苦苦哀告,二婶闻讯也过去了,一同跪着赔罪,可就是不吐口同意嫁女儿。 「告到族里算什么,她真狠下心,干脆告到官里去。」金氏语气轻蔑中又带着一丝恶毒,「告到族里,族长不过训诫几句,又有何用。」人家是不同意嫁女儿,又不是旁的。难道为这个逐出族去?真成笑话了。太夫人愿意闹这个笑话,难不成江家一族全跟着她老人家发疯。 「我倒是有些佩服二叔。任凭祖母如何发怒斥骂,他依旧坚持己意。」江慕寒神色中颇有些向往,「若换了父亲,恐怕只消祖母瞪瞪眼睛,他便会什么都答应。」若是父亲也像二叔一般主意正,母亲又何需在祖母面前低声下气的,事事委曲求全,逞不起伯夫人的威风。 ‘金氏觉着有些疲累,以眼示意,江慕寒体贴的拿过一个大红底金色虎纹靠背,替她靠在背后。「你二叔,今非昔比了。」金氏靠舒服了,悠悠说道:「他从前在咱家不受待见,便显着蠢笨没用。这二十多年来他在边关战场也历练出来了,行事稳妥,做人周到。你祖母不是说要告到族里?便是她真告了,也未必能赢。」族长、族中耆老,江雨逢年过节都有重礼送上,这些礼可不是白送的。「阿雨这孩子,厚道,不忘本」,「阿雨知礼懂事」,江雨虽二十多年不在京中,人缘却很好。 告到族里这话,太夫人应该只是说着吓唬人的。再怎么疏远,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且不说她心中是不是半分不疼爱,脸上也过不去不是?亲生儿子管不了,告忤逆,被告的固然是颜面尽失,那告人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娘亲,我看六丫头也不是善茬。」江慕寒谈起这才回京不久的堂妹,娥眉微蹙,「她知道二叔二婶疼爱她,为了她不惜触怒祖母,竟跟没事人似的。」二叔二婶在祖母面前哀恳,她在后宅安坐,成何体统。 金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太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还不清楚么?她老人家这么一闹腾,合府皆知,便是江雨夫妇二人坚不肯应,六丫头自己先会撑不住!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家,因为自己的亲事,以致祖母和父母反目,这是多大的罪过。女孩儿但凡稍微弱一点的,便经受不起。太夫人等着的,正是她这份经受不起。 六丫头偏不是。她除了依足规矩请安问好之外,旁的事一概不理。不管太夫人对她嘘寒问暖、百般怜爱也好,或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也好,她仿佛跟全然听不懂似的,根本不接下话。江雨夫妇二人死扛着,六丫头又只管装傻,太夫人再闹,也是任事闹不出来。 算起来,六丫头比慕寒还小上一岁,可这份心机这份涵养,慕寒拍马也追不上。金氏抬头看看江慕寒,轻轻叹了口气。慕寒这孩子,太过单纯。 江慕寒见金氏微微摇头,心中不服气,「我说错了不成?六丫头真是个心狠的,不孝顺。」金氏笑道:「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任凭外头怎么闹,都稳如泰山。 「娘亲您向着她,不向着我!」江慕寒娇嗔着不依。金氏揽过江慕寒,笑的舒心,「她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如何能不向着她。」嫁到诚意伯府这么些年了,头回见太夫人遇锉,心中喜出花来。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侍女进来报,「前院管事说,南宁侯府派人送来了请贴。」南宁侯府?金氏想了想,略觉诧异。诚意伯府和南宁侯府并非亲眷,素无来往。 当然了,要是能攀上南宁侯府,那可是件好事。诚意伯在左军都督府任断事,能结交南宁侯这位中军都督,于仕途岂非大大有利。 待拿到请贴,金氏未免有些下气:是南宁侯夫人请弟妹卢氏「携令千金,过府赏梅」。江慕寒见她脸色不对,忙拿过来看了一眼,十分不解,「二婶和六丫头如何会认得南宁侯夫人?」她们才回京不久。 「谁知道呢?」金氏不大有精神,心不在焉的说道:「许是因为你二婶她们才从辽东回来的缘故。」南宁侯的身世,京中无人不知。他自小随生父岳培在辽东长大,后来更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也许南宁侯夫人冬日无聊,想听人讲讲辽东的景致吧。 江慕寒咬了咬唇,「娘亲,我也要去。」大冬天的,在家里闲着做什么,还不如出门赏赏梅花。听说南宁侯府占地辽阔,风景优美,正好可以去见识见识。 v第十六章[08.10] 金氏笑道:「这容易。」自己这诚意伯夫人,也不能只是躲在屋里看笑话,是时候去到太夫人拉拉架了。算算看,依太夫人的身子,这会子应该剩不下多少力气。自己过去,没准儿倒能捡个便宜。 金氏命江慕寒回房歇息,自己带着众多丽装侍女,款款去了太夫人处。太夫人正干生气没辙,江雨夫妇死活不愿嫁女,那小丫头片子躲在后宅装死,计将安出。正烦恼时,见了金氏,登时迁怒过来,把金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骂完金氏,指着江雨夫妇喝道:「你们两个不孝的,到祠堂跪祖宗去!」别跪我了,看见你们不够烦的。江雨和卢氏也没二话,磕了头,站起身要走。 金氏谦恭的回道:「母亲,南宁侯府送来请贴,请弟妹明日过府赏梅。」你别这时候罚跪呀,真要罚你也过了明日。要不,卢氏连路都走不了,如何能出门。 「什么请贴,不准去!」太夫人想也不想,冷冷喝道。老二家的从乡下地方过来,能认识什么贵人不成。左右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不去也罢。 「是,母亲。媳妇这便着人去南宁侯府,回绝侯夫人。」金氏先是微笑着答应了,又为难的叹了口气,「母亲的心意最要紧,便是得罪了张都督,也顾不得了。」你大儿子还在军中任职,便这般不管不顾的拒绝军中要员邀请,你是亲娘还是仇人。 张都督?太夫人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半晌才迷糊过来,这是大儿子的上司?那算了,还是去罢。要整治老二他们夫妇俩有的是功夫,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 黄昏时分,张雱回家之后,解语笑着告诉他,「明日两家都来。」给诚意伯府送了请贴,给谢家送了请贴,两家都回了贴子,会准时赴约。 俩儿媳妇都会来,狠好。张雱笑咪咪的,「解语,咱们快做公公婆婆了。」阿屷小媳妇才只有十岁,且早着。阿池这媳妇都十四五了,再过一两年便能迎娶。 「最巧的,是这位江姑娘能跟咱们一道去辽东。」解语也是笑盈盈的,「如此,阿池也少了相思之苦。」江雨只是请了假,开了春儿便要起程回辽东复职。甚好,到时一路同行。 「夫妻不能分离」「一个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应该团聚」,这是解语从前世直至今生固有的观念,不能改变。什么是家庭呢?一对夫妇以及他们的未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即是家庭。 「阿屷和丫丫要跟着咱们走,阿忱和阿池随意。」解语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阿屷和丫丫还小,必须要跟在父母身边。阿忱和阿池一则年纪略大,二则从军多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是去是留,听他们自己的意思。 张雱对解语向来千依百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却跟解语有分歧。在解语看来沈忱和岳池都已经超过十八周岁,是大人了,张雱却坚持,「还没娶媳妇儿,就是孩子。」孩子要跟着爹娘。 最后决定全家人一同起程,谁也不能拉下。沈迈不用说了,只有张雱这义子,张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沈忱和岳池都笑,「我们自然跟着去。」上阵父子兵。辽东都司东有蒙古,北有女真,俱是骁勇彪悍,狼子野心,怎么放心父亲独往。 晚上,沈迈兴冲冲自外回来,说着诚意伯府的大情小事,「阿池,你那未来老丈人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其实一点不笨。」难得难得。世上多少忠厚老实之人,往往无用至极。 江雨让诚意伯太夫人栽了个大跟头。下午晌她老人家被族长三老太爷请过去说话,三老太爷、三老太太跟她认识了几十年,楞是半点没讲客气,「弟妹做姑娘时,原是姓陆。嫁到江家这么些年了,弟妹可知自己姓什么?」你是江家媳妇,活着时受江家供养,死后受江家祭祀,总向着陆家算怎么回事。 三老太太端坐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弟妹,当年你嫁女儿,陆家送来的聘礼只有区区一千之数,嫁妆却足足赔送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些是你自己愿意,我们也不说了。只一件,你已嫁进江家多年,凡事该以江家为重。」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要贴补娘家,把子孙都连累了。陆家在京中既无地位,又无权势,陆家子弟又不争气不出色,凭什么逼着江雨嫁女儿。 太夫人瞠目结舌。自己在诚意伯府横行了几十年,族里从来也没人说过话,今儿这是怎么了?她哪里知道,从前是她亲生子女不开口,族里不好插手。如今她逼的太狠,江雨不能坐以待毙,到族长、族中几位耆老处告诉了一场,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说了一遍。临了,滴下泪来,「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便是要我的命,也是应该应份的。只是我家六丫头可怜,明明是属相不合,大凶之兆。若是依着母亲勉强嫁了,不知活不活的成。可怜六丫头只有十四岁……」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族长先拍了桌子,「她到底姓江还是姓陆?!」为了她娘家侄孙,来逼自己亲生子、亲孙女?族中几位耆老也纷纷指责太夫人,「待娘家过厚,待夫家过薄。」一则,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喜女人嫁到夫家多年却依旧心系娘家。二则,多年来收了江雨不少厚礼,不为江雨说句话,未免过意不去。 三老太爷、三老太太亲自出马,把太夫人好一通教训。三老太爷训着训着,越训越有兴致,「弟妹百年之后,是想葬入江家祖坟呢,还是想葬回陆家祖坟?」你还想不想做江家人。这话说的很重,太夫人汗都快下来了。 「你这老泰山委实不坏。」张雱听完,拍拍次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岳池十分无语,阿爷和爹爹真是父子,自己不过是多看了江笑寒两眼,江雨在他们口中已成了「老丈人」「老泰山」。咱们又没提亲,江家又没应下,您两位叫的是不是恁太早了点。 解语微笑道:「有位为儿女着想的父亲,是福气。」单从家庭状况来讲,江笑寒的情形很理想。她自小生活在父母恩爱、幸福美满的家庭中,性格开朗率真。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最好的老师,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 「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这个观点,沈忱和岳池都是坚决不同意的。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受冷落,这是他们自小到大的切身感受。 沈迈和张雱兴致勃勃的捣乱,「明儿个阿池穿什么戴什么?打扮精神点儿,莫让小姑娘看不上。」赶紧的,如果明天相看好了,咱们后天便上门提亲。 v第十七章[08.10] 打趣完岳池,回过头又打趣张屷,「小阿屷,咱们明年开了春儿一走,不定多少年才能再见小不点儿。这两个月你可别闲着啊。」趁能见的时候,多见几面。 张屷板着个脸,不说话。张雱跟他是为知音,一脸同情的凑过去,「乖儿子,要不,咱们想法子让你谢世叔也调任辽东?」辽东富庶,到辽东做个地方官也不坏。 「不必那么麻烦。」张屷站起身,俊美少年一脸的庄重严肃,郑重其事,「她那么小,我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说完,慢悠悠转身出了屋门。 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沈迈和张雱呆呆看着小阿屷郁郁青竹般挺秀的背影,耳畔一遍一遍回响起他方才的话语。 「……我这么小,不费布。」月光穿朱阁,低绮户,照进谢家后宅偏西的一处幽雅庭院中。院中上房透着温暖的灯光,传出流年振振有辞的声音,「所以你们做一身儿,我该做两身儿!」我做两身儿衣服,用的布料不一定有你们一身儿用的多呢。 谢四爷和谢棠年都无语。何离纵容的笑笑,声音温柔如水,「好好好,给小七做两身儿。」真的呢,小七不费布,是该多做。 流年神气的张开手臂,任由何离替她量身材。何离一边仔仔细细量着肩、腰,一边好脾气的跟女儿商量,「做成荷叶边好不好?显秀气。」流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荷叶边啊,马马虎虎。」 量过身材,何离坐下来低头做针线。侍女走过来替她剔亮灯盏,灯光下她面目柔和,神情专注,异常美丽。棠年、流年看着她,都觉安宁温馨。 谢四爷命人焚了香,净了手,坐下来弹奏古琴。琴声平和中正,清微淡远,听来令人心旷神怡。何离和谢四爷一个在屋东头,一个在屋西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缠绵。 谢四爷白衣胜雪,风度翩翩。何离温柔入骨,善解人间。流年看看爹,再看看娘,伸手拉拉棠年的衣襟,「哥哥,我怎么觉着,咱俩很多余?」棠年轻声说,「我觉着也是。」兄妹二人手牵手,悄悄溜了出来。 流年出了门,又翻回身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谢四爷手抚琴弦,目送情意,跟何离两个人目光胶着在一起,不忍分开。琴声如水,舒缓优美的流泄而出,美妙醉人。 棠年拉拉她,不许她再看,「小七,走了。」流年依言转过身,脚步轻盈的走到院中,「哥哥,我敢断言,爹爹当年定是以琴声致意,赢得了佳人芳心。」试想谢四爷年少之时,一袭白衣坐在花树下弹琴,哪位少女抵御得了。 棠年嘴角翘了翘,轻斥道:「不许胡说!」为人子女的,哪能背后议论父母?太无礼了。流年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的手喜滋滋建议,「哥哥,往后你若有了心上人,也这般弹琴给她听。」包管手到擒来。 棠年心中动了动。流年这小话痨兀自喋喋不休,「你把人骗到手以后,要待她好,知不知道?哥哥,你要待她好一辈子。」一对璧人,从小好到老,多浪漫呀。 棠年把妹妹送到恬院,交代她,「早睡早起,不许赖床。明儿个爹爹和太太带咱们出门,不可怠慢,知道么?」流年快活的点点头,「知道知道,误不了。哥哥,你要好好学琴哦。」弹的要比爹爹还好。 第二天谢四爷、四太太带着三子两女造访南宁侯府。棠年还和往日一样,和延年一左一右在谢四爷身边服侍。倒是岳池,让流年开了眼界。 今天南宁侯府只有两家客人,谢家和江家。江家来的是江雨、卢氏、江笑寒、江慕寒,还有一位庶出的五小姐江雪寒。江雪寒明显是被拉来充数的,她有些畏缩,不怎么说话。不像同样没被邀请的江慕寒,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张雱招待江雨、谢四爷在外宅花厅饮酒,「来来来,鸡缸杯,甘露白。」酒是御赐佳酿,杯是希世奇珍,张雱待客一向很有诚意。 解语招待四太太、卢氏在内宅花厅饮酒听戏,丫丫和谢家两位姑娘、江家三位姑娘,则是去了梅林赏玩。南宁侯府占地辽阔,梅林很大,走着走着,江笑寒又被走丢了。 江慕寒、江雪寒都着急上火的。丫丫笑道:「不碍的。两位先在暖阁中坐坐,我去寻人。」在我家,人丢不了,也出不了事,我家数百名护卫呢,哪里能够。安顿江家两位姑娘、谢锦年坐安生了,命侍女好生侍侯,牵着流年去看热闹。 「小不点儿,不必着急。」丫丫从从容容的,「这会子,该是祖父正在相看孙媳妇。」岳池是归到靖宁侯府的,他的亲事,自然需要岳培同意。 江笑寒确实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儒雅清癯老者,老者身边侍立一位身披玄狐斗蓬的英俊青年,正是上回在谢家梅林遇到的那人。老者和青年男子面目生的颇为相像,看上去应该是祖孙。 等丫丫牵着小流年,轻手轻脚溜过去偷看时,岳池正坐在花树下抚琴。琴声如高山流水,悠扬动听,江笑寒远远的俏生生立着,神情如醉如痴。 「二哥还有这一手呢。」流年惊叹不已。丫丫很是得意,「祖父教的,二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只是会些皮毛,也颇有独到之处。 v第十八章[08.10]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岳池曲调一变,琴音转为《凤求凰》。流年真想顿足长叹,《凤求凰》啊,司马相如弹弹琴就娶着个年轻漂亮有妆奁的老婆,这琴弹的,真值! 琴声渐歇,花树下那两个人渐渐走近。 「在下,南宁侯次子岳池。慕卿风采,愿聘为妇,相依相守,相伴一生。」岳池站起身,长揖到底,声音清朗且诚挚。江笑寒脸颊飞起红云,「方才那位长者,是君祖父么?君年老之时,若能像他老人家一般,我便……」话未说完,羞的捂着脸,转身跑了。 丫丫和流年手牵着手,看的心荡神驰。「小不点儿,要不,让我小哥哥也学抚琴吧,可好?」丫丫转过头,笑的很畅快,「往后有大用处,你说是不是?」 流年飞快的点头,「极是!该学!」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张乃山又不比二哥笨。二哥会的,张乃山当然也要会,当然也要和二哥一样文武兼修,琴剑双绝。 「江小姐的背影轻盈秀丽,惹人怜爱。」丫丫牵着流年笑嘻嘻走向痴痴站立的岳池,眼中满是揶揄和同情,「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好生感概。」看看,你把人家姑娘吓跑了吧。 流年仰头看着岳池,笑的很甜蜜,「江姐姐真是聪慧过人,她只不过见了祖父一面,便知道祖父对二哥有多么重要。」这马屁拍的,岳培知道了不定多乐呵呢。 岳池闻言,若有所思。流年偷偷一乐,沈忱和岳池素日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打牌常常故意输钱,哄自己高兴。这些年来从岳池这儿赢走的钱,怎么着也够个感情咨询费了呀。 「这梅花开的真好,梅海凝云,很是壮观。二哥再好好赏赏,我们要赶去办正经事。」流年淘气的笑笑,拉着丫丫快步走了,去追江笑寒。赶紧的,跑远可就不好追了。 「好姐姐,等等我们。」流年笑嘻嘻的,仿佛看不到江笑寒脸上的红晕,眼中的慌乱痴迷,和丫丫一边一个亲热挽着她,「姐姐定是看六瓣梅花看入迷了,以致和我们走散。」 江笑寒定定心神,含笑说道:「可不是么。」三人一路慢慢走着,流年絮絮说着些琐屑可乐的孩子话,丫丫也是一脸纯真无邪。等到了暖阁,见着江慕寒、江雪寒、谢锦年等人时,江笑寒小姑娘已经平复心绪,神色如常。 江慕寒微笑道:「六丫头初回京城,诸事都不习惯。」所以你会走丢。怎么我和五丫头,还有谢家两位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见了?到底是乡下地方来的,上不得台面。 江笑寒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四姐姐说的是。」根本不屑于和江慕寒计较。江雪寒在旁边看着这一姐一妹,心里羡慕的要死。四姐姐言谈举止这般矜持娇贵,六妹妹又神情散朗镇静自若,都比自己强上千倍不止。 有了这一场波折,江氏姐妹也无心再赏梅,商量着要回去。丫丫却笑道:「方才委实走急了些。好妹妹们,先容我喘口气,过会子再走,可使得?」众人哪有不同意的,自然笑着说「好」。 流年莞尔。张伯伯这家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丫丫不让大家走,想必是江笑寒的妈妈正在相女婿?二哥长的这般俊秀出众,又和祖父一样斯文儒雅的很,江妈妈看了,肯定越看越满意。 给江妈妈相看过,再去给江爸爸相看。今天相看好了,明后天就能央人上门提亲。是了,张伯伯和二哥一定是这么打算的,「我的卦再不错。」流年颇有些沾沾自喜,觉着自己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儿。 歇息了会子,叫过来六乘软轿,由粗壮婆子们抬着,消消停停回去了。丫丫和流年自然不会横生枝节,江慕寒、谢锦年这样的嫡女教养一向良好,当着南宁侯夫人的面,全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也不会多话。江雪寒更甭提了,腼腆羞怯的极少开口。所以,回去后只是安安生生的饮宴、听戏而己。 南宁侯府的赏梅宴圆满结束,宾主尽欢。 回谢府后,到萱晖堂陪老太太说笑了会子,四太太、锦年、流年各自回房。流年去静馨院找自己亲娘撒娇,锦年则是一步不拉跟着四太太,各找各妈。 「南宁侯府怕是看上江家六小姐了。」四太太歪在炕上歇息,半咪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锦年说着话。锦年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会?」江六小姐虽说生的出色,到底还有几分乡土之气,哪里配得上南宁侯府的公子? 「这孩子!」四太太睁开眼睛,颇有些好笑,「怎么不会?江六小姐是伯府嫡女,家世、身份都配的上。诚意伯府嫡女嫁到靖宁侯府,岂不是皆大欢喜?」 嫁到靖宁侯府?锦年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说给他家老二啊。」四太太笑道:「我估摸着是了。南宁侯夫人专程把他家老二叫过来拜见,他家老二素日虽也是个知礼的,今儿可是异常的毕恭毕敬。南宁侯夫人还特特的跟江家太太说,次子跟着祖父靖宁侯姓岳,往后成了亲,是要住回靖宁侯府的。」要说起来也是应当应份。靖宁侯已是须发皆白,岳池是他老人家亲自教养大的孙儿,理应跟在身边服侍。 「原来是这样。」锦年靠在四太太身边撒娇,「都怪您,也不说清楚,吓了人家一跳。江六小姐跟小表哥年纪相近,我还以为要说给小表哥。」自从张屷开始在墨耕堂练字,锦年一直叫他「小表哥」。 四太太扑哧一声乐了,「便是说给你小表哥,又有什么不一样?」锦年撅起小嘴,「当然不一样!若她说给了小表哥,往后会是侯夫人呢。她这么初来乍到的,凭什么?」南宁侯府三位公子三个姓,只有张屷跟着南宁侯姓张,爵位自然是他的。 v第十九章[08.10] 四太太爱怜的拍拍女儿,「锦儿太争强好胜了。」原来是不服气这个。也难怪,小女孩儿家总爱跟人比来比去的。锦年顽皮的吐吐舌头,「往后再不敢了!」倒招的四太太展颜一笑。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锦年摇头叹气装老成,「这么一眨眼间,澄表哥和小表哥都长大成人领了差使!今儿咱们去南宁侯府,便没有见到小表哥。」今日张屷当值,不在家。 「可不是,都长大了。」四太太微笑道:「你哥哥都该说媳妇儿了。提起这个,娘真是犯愁。」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好。别人家的闺女呢,不是长相不够美,就是身份不够高,又或是性子不够好,总归是不尽如人意。 「慢慢挑,哥哥年纪又不大。」锦年笑意盈盈,「前些时日祖父祖母提起哥哥的亲事,爹爹是怎么说来着?晚两年成亲好。」二十出了头,一点也不晚。 「你哥哥厚道孝顺,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四太太提及长子,神色温柔,「定要一位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方才能匹配的起。」 「娘,江家这位四小姐,您瞅着怎么样?」锦年和江慕寒虽是头回见面,却觉着还算谈的来。看看年纪、相貌、家世,好像也颇为般配。 「咱们这样人家,还是娶位书香门弟的女孩儿,方算门当户对。」四太太摇了头,「再说了,这位江四小姐,相貌不够出色。」若她像六小姐那般秀外慧中,倒也罢了。偏偏她眉目之间,未免太过普通。 锦年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娘,您说的对,她长的是不如六小姐好看。」自家嫂嫂,应该站出来头是头脚是脚,事事不落人后。母女二人凑在一起,细细品评起各家适龄少女。 江慕寒回到诚意伯府,少不了去到荣庆堂,跟金氏细说南宁侯府之行。「府邸豪华有气派,没的说。侯夫人和含山郡主待人都亲热有礼,让人有宾至如归之感。」酒菜精美,戏文热闹,景色宜人,无一处不好。 金氏含笑听着。要说起来,南宁侯府三位公子全是嫡出,个个年轻英俊。最小的那个,也是正四品了吧?往后的前程,定是锦绣一般。 和慕寒年纪倒也般配……金氏正想着心事,侍女来报,「太夫人处传饭了。」金氏忙站起身,带着江慕寒出了门,服侍太夫人用饭去了。 路上遇到卢氏,妯娌两个一路同行。太夫人如今脾气大的很,很难伺候。不过一餐饭,又是挑剔菜色不中吃,又是责怪两个儿媳妇布菜没眼色。金氏和卢氏都是一幅谦恭模样,任凭太夫人刁难,实则心里乐的很。 太夫人已不敢再提陆琏的亲事。她在大事上遇了锉,小事上难免要发发脾气,这可有什么呢,且随她。金氏和卢氏出身都好,受过严整的闺中教养,服侍起婆婆来,任劳任怨的。无论太夫人如何恶言相向,金氏和卢氏都是恭敬的微笑着,毫无愠色。太夫人拿这两个心机深沉的儿媳妇没辙,用过饭,枯坐了一会儿,带着一肚子气睡下了。 太夫人一夜也没睡踏实。第二天,不到隅中时分,她女儿江氏便回了娘家,对着她垂泪,「琏儿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连饮食都不肯用了。」外孙子这般痴情,您做外祖母的,忍心么。 金氏和卢氏都在旁服侍,脸色如常,像没听见一样。真希罕了,敢情你儿子看上哪家姑娘,只要他不吃不喝的,人家姑娘就要嫁给他?也是十七八岁的男子汉了,好歹有点出息。父母在堂,一天还没有孝顺,为了个女孩儿要死要活的,好意思说。这样的儿子,做父母的该用正理教训他。若改好了,还好;若不改好,便该活活打杀了。 江氏怨恨的看了眼卢氏,「弟妹,你们忒狠心!」琏儿是你们亲外甥,难不成看看他死?卢氏慢慢说道:「教养儿女,该狠心时,必需狠心。」娇子如杀子,你做母亲的能事事惯着他顺着他,难道世人也能迁就他?倒不如做父母的狠下心严加管教,让他知道世理人情,自己能立起来。 「好,好,你真是好舅母!」江氏气的浑身颤抖,站起身恶狠狠骂道:「你家那妮子,既勾引了我琏儿,又不肯嫁他,是何道理?我必把此事张扬出去,看有谁还会娶这死丫头!」江氏原来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过爱子形状可怜可惨,什么都顾不得了。 太夫人心中一动。族中已放了话,自己不好再肆意妄为,可若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闹腾起来,江氏族中可没法子!若是依了女儿,拿六丫头的名声做文章……到时她不嫁也得嫁。 从前太夫人并未生过这个念头。六丫头她姓江,是自己亲孙女,不是该孝顺自己、事事听从于自己么?如今眼看着事将不成,太夫人也不介意宝贝女儿剑走偏锋。 「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疯不成,说这种胡话!」卢氏面色一寒,厉声质问。江氏被她冷森森的目光看过来,后背发凉,心中恐慌。她这眼神儿,跟要吃人似的! 江氏不敢面对卢氏,回身牵着太夫人的衣襟哭哭啼啼,「娘,您要替我做主啊。」做弟媳妇儿的没规没矩,对着出嫁的姑奶奶大声呼喝,是何道理? 太夫人看了眼女儿,「放心,我必为你做主!」回过头喝道:「老二家的……」正要对着卢氏怒骂,却见卢氏不复恭顺,满含怒火的瞪着自己,登时又是气、又是恼、又有些怕。反了反了,做儿媳妇的敢瞪婆婆! 「这里是诚意伯府,这家人姓江。」卢氏怒视太夫人,一字一字清晰问道:「敢问母亲,若有人在江家大放厥辞,污蔑江家女儿的清白,母亲大人如何处置?」 太夫人素无急智,张口结舌说不话来。想了半天,才挣扎着说道:「何以见得是污蔑?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做人要公道,这里虽是江家,却也不见得江家人做事全是对的。也或许,你闺女真是勾引人了? v第二十章[08.10] 卢氏轻蔑的一笑,「母亲真是好性儿!若换了是我,有人污蔑我闺女、我孙女,我先给她几个嘴巴子,扯烂她那张臭嘴!」冷冷看着江氏,看的江氏啰嗦起来。 金氏在旁,心中大叫痛快。若论胆识、智谋,自己也不见得比卢氏差,只可惜夫君诚意伯过于孝顺,事事掣肘。若非如此,自己早些年便该像卢氏这样,也敢横眉怒目,也不忍气吞声。 「老二家的,你大胆!」太夫人缓过一口气儿,指着卢氏大声喝骂,「你敢忤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她扣上个大帽子再说。自己这么年纪一大把,真要被儿媳妇降住了,还有脸活着么? 太夫人正发脾气的当口,按说是下人侍女全是不敢打扰的。今天却与众不同,两名大丫头恭恭敬敬引领着位太监装扮的中年微胖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仰头向天,态度傲慢。大丫头陪笑回道:「太夫人,这位公公是寿春长公主府上的。」寿春长公主虽和今上同父异母,姐弟情份却好。皇帝都对她礼遇有加,谁敢怠慢。 太夫人、金氏、江氏都吓了一跳。诚意伯府和寿春长公主府素无来往,这是怎么话说的?忙堆上笑脸,「请公公到前厅待茶。」准备好好招待。 太监扫了她们一眼,声音尖锐的说道:「不必了!长公主殿下马上驾临,你们准备准备!」太夫人等人摸不着头脑,忙着命人打扫庭院,安放座蹋,恭候长公主。 寿春长公主比今上年长,已快六十了。皇室公主大多短命,像她这么长寿的不多,所以更希罕珍贵。太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们在二门处恭敬等着,心里头似小鹿乱撞,七上八下。 寿春长公主车驾徐徐而至。太夫人率领着内眷跪拜迎接后,恭恭敬敬让至内宅,坐至上首,献上香茗。寿春长公主哪是来喝茶的,略沾沾唇,笑道:「哪位是排行第六的小姐,请了来见见。」 太夫人忙命江笑寒过来拜见。寿春长公主拉着江笑寒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孩子。」从手上退了幅满绿手镯赏她,「拿着玩吧。」 江笑寒轻盈行礼谢过,大大方方的收下赏赐。江慕寒不知不觉间纂紧了手中锦帕,为什么是六丫头,为什么不是自己?她是乡下野丫头,哪里好了? 寿春长公主赏赐过江笑寒,含笑说道:「咱们老人家说说话,莫闷着这些年轻孩子。」太夫人会意,忙慈眉善目的命孙女们退下,「好孩子们,出去罢。」 江慕寒、江笑寒等人行礼退下。寿春长公主看着院中那窈窕背影,悠悠说道:「贵府六小姐,实实是个好的。她若嫁去靖宁侯府,真是天作之合。」 敢情寿春长公主是来作媒的?金氏耳中听到「嫁去靖宁侯府」,心中倒也乐意。诚意伯在左军都督府任职,靖宁侯府岳霆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是自家平日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贵人。虽说嫁过去的是二房女儿,到底同气连枝,也是姓江的。 只是,要说给靖宁侯府的是六丫头,太夫人会不会一味顾及陆家那没出息的小子,犯糊涂不答应?金氏颇为担心的偷眼瞅了瞅,太夫人面色迷茫,好似没缓过神儿来一般。金氏暗暗叫苦,这可是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亲自上门做媒,您不能这么着呀,这不是得罪人么。 寿春长公主微微一笑,闭目养神。她身边一位衣饰华贵的嬷嬷向前走了两步,仪态端庄的冲江家诸人福了福,声音优美动听的说道:「长公主殿下受岳侯爷所托,为他孙儿提亲来的。府上久居京中,想必知道南宁侯府和靖宁侯府的渊源?南宁侯次子,讳池的这位公子,相貌端凝,人品贵重。年方一十九岁,已官至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详情全由这位嬷嬷介绍。寿春长公主便是出面做媒,也和普通媒人不同,并不会乐呵呵陪着笑脸把男方夸的天花乱坠。 金氏恍然大悟。怪不得南宁侯夫人特特的给卢氏母女下了请贴,事出有因啊。「靖宁侯府家风清正,子弟出众,是我家六丫头高攀了。」金氏陪笑说道。宁可让太夫人事后责怪,这话也是非说不可!一个两个的都傻愣着,难道是对寿春长公主保的媒不满意、不乐意?谁有那个胆子。 太夫人为难的看了眼女儿,硬着头皮颤巍巍起身道谢,「为六丫头的亲事,劳了长公主的大驾,江家上上下下,均铭感五内!谨尊长公主殿下之美意。」岳池年纪和六丫头年貌又相当,才华、家世又相配,这门亲事实在是没的挑剔,赶紧谢大媒罢。 一旁侍立的江氏早已花容失色,这时看到太夫人也一幅惟命是从的模样,心中怨恨,「一味攀附权贵,怎不想想我琏儿?!」待要说些什么,长公主虽慈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不可仰视的皇家贵气,室内人人摒声敛气的,江氏并不敢开口。 见二弟妹卢氏恭恭敬敬、波澜不惊的模样,分明是早已知道,心中更加怨恨,「二弟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弟媳藏奸,侄女狡诈,一心攀附侯府公子,把琏儿不放在眼里。看不出来,二弟自小闷不出声憨憨笨笨的,妻子女儿却俱是厉害角色。 太夫人和金氏、卢氏一再拜谢寿春长公主,金氏更是说了无数的奉承话。寿春长公主含笑听了几句,「年纪大了,行事难免背晦。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们不许心里存了怨愤。」太夫人等全是满脸陪笑,「感激还来不及呢!」 寿春长公主不过略坐了坐,便命「起驾」。太夫人率领众女眷至二门跪送,寿春长公主淡淡说道:「免!」宫人搀扶着上了车驾,从容而去。 长公主车驾去远之后,金氏满面笑容跟卢氏道贺,「弟妹,大喜大喜!」给说了这么好的人家,大媒又是这么个身份,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好事,整个江家都跟着面上有光。 卢氏微笑看了眼身边的女儿,江笑寒目不旁视,和江慕寒、江雪寒一道悄悄走了。长辈提起亲事、喜事,没出阁的小姑娘家自是不便再听,应该避开。 v第二十一章[08.19] 「六丫头,你给我回来!」想到形容憔悴的爱子,江氏心中悲愤难忍,邪火蹭蹭蹭的往上窜,「你个没羞没燥的丫头……」要怒骂江笑寒勾引表哥不知羞耻。卢氏哪会容她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自己亲生女儿,兜头一记耳光扇了过去,江氏应声倒在地上。 江氏都懵了。敢打大姑姐,这弟媳妇是魔怔了,还是鬼上身了?太夫人看见女儿跌倒在地,仰起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嘴角更有一丝鲜血流出,颤巍巍指着卢氏,「反了,反了!」只会说这一句。 卢氏冷冷看向周围的仆妇,喝道:「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小姐们离开?」这是女孩儿家能听的话么。侍女、婆子们忙簇拥着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姐妹三人走了。赶紧躲远一点罢,莫招惹是非! 卢氏转过身冷冰冰盯着地上的江氏,「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疯,先把她看管起来,速速请大夫去。」剩下的侍女、婆子们为她气势所摄,忙不迭的答应着,拉人的拉人,请大夫的请大夫。 「母亲,大嫂,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卢氏一边镇静自若的指挥着众仆妇,一边慢条斯理跟太夫人、金氏说道:「由着大姑奶奶发疯,坏了闺女们的名声倒在其次,怕只怕给江家带来灭顶之灾。」你们江家是什么人家,才有贵人上门提过亲,小姐闺誉毁了?打算怎么着。 太夫人和金氏全都目瞪口呆。她们和卢氏相识不到一个月,对她知之甚少,原来不吭不哈的老二,娶了这么个悍妇!婆婆、大嫂都在跟前儿,她打人、骂人、指挥仆妇,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毫不胆怯呀。 金氏扶着太夫人,慢慢走了回去。服侍婆婆是金氏这么多年来做惯的事,娴熟的替太夫人净面、净手、更衣,捧上滚烫的热茶。太夫人几口热茶下肚,方才不抖了。和金氏对视一眼,二人俱是胆寒:京城之中,哪见过卢氏这样杀气腾腾的妇人。惹急了她,敢跟人拼命! 等到诚意伯、江雨兄弟二人一起回府的时候,陆翰林也来接江氏。诚意伯是喜难自禁,陆翰林是强颜欢笑。寿春长公主做媒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有人喜,有人愁。不过喜也好愁也好,他们都清楚,江笑寒的亲事已不能更改。 卢氏当着太夫人、金氏的面儿,把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讲了一遍。「姑爷给句话罢,陆家到底怎么个意思?」讲完,卢氏咄咄逼人的问道。 陆翰林长叹一声,「拙荆我带回去,让她好生在家中养病。」寿春长公主亲自上门提的亲,诚意伯府都已经答应了,事情已成定局,还折腾个什么劲儿?不过是徒留笑柄。 卢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诚意伯和江雨送陆翰林出来,推心置腹的说心里话,「大姐夫,事出突然,咱们旁无他法,只能应了。大姐先在家中将养着,若缺什么少什么,千万莫客气。」陆翰林拱手一揖,沉着脸转身走了。 江雨兀自不放心,问清楚跟着大姑奶奶陪嫁过去的有多少人,叫回来两个心腹陪房,一一仔细交代,「若出了半点差错,你们全家人都是个死!」这两个陪房都是诚意伯府家生子,老子娘、兄弟妹妹还在伯府当差,自是不敢怠慢,唯唯答应着,「是,二爷您放心,错不了。」 风平浪静之后,卢氏又成了谦恭孝顺的儿媳妇、温柔友爱的好妯娌。金氏见识过她的手段,哪里还敢小看她,待她如和风细雨一般。便是太夫人,被两个儿子陈说过其中利害,「她若不当机立断,饥荒且有的打」。再看着卢氏不顺眼,也暂且不敢刁难她。 岳家、江家很快换了庚贴。换庚贴这日,岳家请的是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柴擎苍的夫人,「长公主殿下自是大媒,我么,给跑跑腿儿。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说。」柴夫人性情爽快,笑容满面说着客气话。太夫人称病不出,金氏、卢氏都是客客气气的,全了礼数。 「……二哥的亲事总算定下来了,我爹爹却有些下气。」丫丫照例进宫,在勤政殿跟皇帝说着家长里短,「二哥往后娶媳妇儿,我家不是多了个人,是少了个人。」成亲是成亲了,全回靖宁侯府。 皇帝含笑听着。很好,张雱次子媳妇虽定的顺利,却要全部还到靖宁侯府。这就对了,娶儿媳妇哪是容易的事,愁死人了。他家小九,明年冬天才迎娶太子妃徐氏。 「……我爹爹又跟谢世叔提亲,想把小哥哥的事定下来,谢世叔不肯。」丫丫为父兄抱不平,「谢世叔太摆架子了,说什么小不点儿还太小。」赶明儿我们全家去了辽东,可怎么办呀。 皇帝笑道:「确实摆架子。」这架子摆的好,摆的妙,正该如此。谢寻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张雱,深得朕心。 丫丫跟皇帝说了半晌话,陪他下了两盘棋,方才出宫。之后,皇帝召见翰林院谢寻,讲了一回经史。没让白讲,温言褒奖过,赏赐了一块极品寿山芙蓉石雕成的盆景,价值连城。 不只如此。还赏赐了两件波斯国才进贡的新鲜玩器,「卿幼女年纪尚稚,给她玩罢。」皇帝笑道。谢寻的闺女,让张雱一直惦记却屡屡受挫,真是好孩子。 谢四爷循规蹈矩的拜谢过,缓步出宫。小七见了这玩器会如何?想必是……把小七从小到大的言行举止想想,便能猜到。 小七果然没让他失望。「爹爹,这是御赐之物,是不是身价倍增?」流年殷勤问道。一件物品有价值,有价格,这东西经过了皇帝的手,应该能涨涨? 「御赐之物,要珍惜珍重,不可亵渎。」谢四爷实在懒的理会小七,谢棠年很认真的教育妹妹,「小七,什么身价不身价的,不许再提。」你当这能卖啊,别扯了。 流年马上变的很大公无私,很「孔融让梨」,冲谢四爷笑的很乖巧,「爹爹,只有两件,一件给五姐姐,一件给六姐姐,好不好?」不能卖,不能流通变现,还要好生保管,要它做甚?不够麻烦的。 v第二十二章[08.19] 最后,谢四爷把寿山芙蓉石送给了老太爷,两件玩器则是瑞年一件,锦年一件,皆大欢喜。瑞年和锦年知道只有两件,三姐妹中总要有一人没有,很是跟流年推让了一番。流年笑嘻嘻的摆手,「两位姐姐,我最小呀。」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姐姐们,才能轮到我。瑞年、锦年推让不过,只得罢了。 「小七做的对。」何离温柔夸奖女儿,「有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儿,舍弃了好。」不过是两件玩器,所值不多。这么一推让,得了姐姐们的好感,得了四太太的夸奖,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四爷无语。阿离对小七着实好了些,无论小七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一个调调,「小七做的对」「小七做的好」。在阿离眼中,小七什么时候做错过? 「您最会夸人了!」流年喜滋滋的,眉毛弯弯,两个小酒窝甜蜜醉人,「您这么一说,我觉着自己很好,很懂得取舍之道!」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所以要学会放弃。 「是呢,小七知道取舍。」何离不遗余力的表示赞成。谢四爷嘴角抽了抽,没说话。谢棠年轻轻咳了一声,大约听着也不是味儿。「很懂得取舍之道」,小七,你口气也忒大了。 流年眉飞色舞的自夸一番后,拿出幅纸牌,殷勤建议,「冬夜漫漫,何以消谴?不如打牌吧。」当然打牌是不像抚琴、下棋、读书那么高雅,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谢四爷不置可否。棠年见妹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轻轻点了点头。流年大喜,一手拉何离,一手拉棠年,示威似的看着谢四爷:您看见了没?三比一! 很懂得取舍之道是不是?谢四爷淡淡扫了眼小女儿,也点了头。流年见状,也不使唤侍女,自己跑前跑后的张罗,把众人位置安置好,又兴滴滴的洗牌、发牌,「第一把,我做庄。」我是活动发起人。 虽然做庄,流年也还是输了。接着一把又一把的输,何离和棠年都担心流年输急了甩脸子,从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流年不管输的如何之惨,脸色始终不变。 真令谢四爷等人刮目相看。小七到底长了一岁,心胸放宽了!流年高昂着小脑袋,坦然面对父母兄长打量的目光。输着输着就习惯了,懂不懂?就跟天朝足球似的,输成什么样儿都不在意了! 不止没有垂头丧气,流年还兴致很好的感概,「可惜人少了那么一点点。要是再多两个哥哥,再多两个我,就好了。」这会子才想起来,原来兄弟姐妹众多也是有好处的,打牌的时候热闹呀。 何离和棠年都一笑置之。谢四爷想起从前她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何离肚子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即便是阿离再怀上了,也来不及生下来,来不及长大。小七你想打牌热闹,想想罢了。 流年一边输着牌,一边兴兴头头筹划着,「爹爹,哥哥,咱们去张伯伯家打牌好不好?有阿爷,有张伯伯,大哥二哥还有张乃山和丫丫,人足够多。」从老到小都肯让着自己,回回赢钱。南宁侯府对于自己,真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不好。」谢四爷、谢棠年异口同声,淡淡说道。流年不以为忤,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不去便不去。」也难怪他们不想去,他们去了,没人让着他们呀。他们可不像自己这样人见人爱。 打到人定时分,收了摊儿。流年无比惋惜的看看桌上的银子,娱乐是娱乐了,可是好贵!这些银子到明天又会放到书房暗格中。那暗格真是个无底洞,填进去自己多少真金白银! 夜色甚好,谢四爷想出门转转,便和棠年一起把流年送回恬院。「他今晚上怎么突然勤快了?」流年心中疑惑,「从前,有哥哥在的时候,他才不出门呢。」是了,定是有话要跟哥哥说。 谢四爷和棠年并不带随侍之人,缓缓走在青砖道路上。夜色如水,静谧深沉,棠年只觉漫步行走在这样的夜色中,仿佛心也变的沉静了。 「棠儿,今日太太又提起来你的亲事。」谢四爷声音平平静静的,棠年却是微微一震。这两年来倒有五六位官媒上门来为自己说亲,有书香门弟的姑娘,也有名阀世家的小姐。虽大多是幼女,身份却都高贵。 「来提的有两家,爹爹都为你推掉了。一则延儿比你年长,长幼有序,自然是延儿先说亲事。二则,你命里不该早娶,到二十前后再议亲。」谢四爷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棠年心中感动,轻轻低下了头。 父子二人依旧慢慢走着。「这个月,赵国公府、严阁老、武安侯府三家上报子弟至礼部,向含山郡主求婚。」谢四爷说的轻描淡写,棠年却身子一僵。 「可礼部提了一件事,三家便全部打了退堂鼓。」谢四爷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望着前方闲闲说道:「南宁侯府一向和崇宁公主府是邻居。今年秋天,圣上却有意另赐崇宁公主府邸,转将崇宁公主府改为含山郡主府。」过于宠爱丫丫,要让她成亲之后,还住在父母兄长眼皮子底下,由家人精心呵护。 「如此一来,形同入赘。」谢四爷轻轻笑了笑,「谁家辛辛苦苦养大了娇儿,愿意送给南宁侯做女婿?」养儿子是要娶媳妇回家的。儿子长大了,家里是多一个人,不是少一个人。 棠年顿下脚步,在夜色中静静立着,一句话也不肯说。院中疏疏落落挂着数盏灯笼,灯光照在棠年青春美好的脸庞上,竟添了几分萧索之意。良久,棠年躬身行了礼,默默离去。 腊月里向来忙忙碌碌。治办年货,清扫房舍,收拾供器,请神主,供遗真影像,诸多事宜。流年这年纪什么也不用管,学里又放了假,每日和瑞年痛痛快快玩耍,或同到老太太处讨好卖乖,哄的老太太开怀大笑,日子过的十分自在。 v第二十三章[08.19] 锦年和她们又不同,并不热衷于玩闹,已跟着四太太开始学管家。「锦儿,你身份不一样。」四太太深知差不多年龄的三位姑娘,难免相互攀比,「她们这会子乐呵,将来可费事了。」嫁了人怎么办?难道现学不成。 锦年笑道:「娘亲,我明白。」谢家再怎么嫡庶一体教养,这庶女还是没法跟嫡女比。嫡女有亲娘手把手教,庶女有么?大伯母待五姐姐宽厚,可是也不会亲自教她人情世故。五姐姐和小七一样,靠自己吧。若悟性高,还好些;若笨一点的,将来有苦头吃。 四太太人近中年,和所有这年纪的太太们一样,爱琐琐碎碎的说些家长里短之事。锦年一则和亲娘情份好,二则孝顺有耐心,从头听到尾,并不厌烦。 「……岳家竟和江家结了亲。」四太太提起岳池的婚事,很是感概,「那江家六小姐有福气。靖宁侯府,着实是高门弟好人家。」堂姐自嫁到靖宁侯府,从太婆婆到继婆婆到妯娌,个个都是省事的,令人羡慕。 「江六小姐是有福气。」锦年笑吟吟点头。谢家和靖宁侯府是姻亲,靖宁侯府她去过许多回,府中情形尽知。靖宁侯岳培是一家之主,侯夫人顾氏温柔顺从,儿孙们恭敬孝顺,再没人违背他的意思。岳池自小受他教养,最受器重,江六小姐过门之后,在靖宁侯府定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说起来,岳表哥还该感谢咱们家。」锦年想起一件要紧事,「南宁侯夫人便是在咱们家,才见到江六小姐的!」也是有缘份,才见了一面,便相中了。 四太太对这些事体极有兴趣,「真的?这个我倒没留意。」锦年自信的点点头,「没错!江六小姐才回京五日,陆晓琳便带她来咱家了。」这之前,江家和南宁侯府素无来往。 提起陆晓琳,锦年乐了,「娘亲,陆晓琳如今懊悔的不得了。」本来只是想带乡下来的小表妹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京都的繁华,谁知道小表妹攀了门好亲,生生把她这做表姐的给比了下去。陆晓琳还是待字闺中,往后她嫁了什么人,才能超过江六小姐啊。岳池不到二十岁,已经从三品了,满京城数数,这样的英年才俊有几个? 四太太也乐,「是这个理儿。」她爹陆翰林不过是从四品文官,京城这地界,一个从四品官员可算什么呢,一抓一大把。以陆晓琳这身份,若没有与众不同的际遇,是休想胜过江六小姐了。 「真没想到,咱们家和诚意伯府,倒成了拐弯亲戚。」锦年陪着四太太说闲话,无所不至,「江家四小姐倒是个有意思的,我跟她谈的来。五小姐是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也怪不得她,庶出小姐,天生的胆子小。 四太太微笑道:「像江五小姐这样的姑娘,江家养便养了,又不费什么功夫。长大后,说不准江五小姐倒能派上大用场。」锦儿渐渐大了,该教给她的,都要教起来了。 锦年有些奇怪,「大用场?」一个庶女而己,有什么大用场?想攀门好亲都不成。哪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娶媳妇会娶庶女?庶女有什么用场,真是想不到。 「娘的意思是,说不准。」四太太笑笑,「有可能派上用场,也有可能派上不上。倒是派不上最好。」最好嫡出的姑娘安安生生的,那自然用不着庶出女孩儿顶上去。可若有了什么不好推托的亲事上门,四小姐和五小姐同年出生,差不了几个月,五小姐不就有用了? 锦年听了听,想了想,明白了。敢情是这样啊,若是自己一直太太平平的,那便万事皆休。若有不愿许、又不好推的人家过来提亲事,那小七便有用了。也是,要不养庶女做什么。 四太太这话真还不是凭空而来,诚意伯府中,确实有人在打这样的主意。荣庆堂中,金氏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微笑问丈夫:「伯爷怎么忘了五丫头?」 太夫人一心要提携陆家,多少年前便说过「四丫头和琏儿从小玩到大的」,「晓琳和兆哥儿情份极好」。兆哥儿,是诚意伯和金氏的嫡长子,诚意伯世子。 真牵涉到嫡长子的终身大事,连诚意伯这么孝顺的人心里都嘀咕,「晓琳这孩子成么?」嫡长子的媳妇可是冢妇,人选要慎之又慎。这件事情上可顾不得亲戚情份,也顾不得一味顺从太夫人。依着诚意伯的意思,宁可嫁个女儿给陆家罢了,倒不是大事。 所幸前两年儿女们年纪尚小,还不曾定下来。今年又有了辽东之行,陆琏吵闹着要求娶江笑寒。金氏最初听闻这事,心里落下块大石:总算不用娶陆晓琳,也不用嫁自己亲生女儿了。 谁知这事最后竟是没成。江笑寒定给了岳池,陆琏没了指望。太夫人生了好一阵子气,后来旧事重提,「老大,老大家的,晓琳和兆哥儿是从小的情份,你们说呢?」 诚意伯满脸陪笑,「儿子冷眼看着,四丫头和琏儿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倒和气。母亲您看……?」还是嫁个女儿吧,冢妇可不是随便娶的。 太夫人倒没太坚持,反正能落着一头就行。不管是陆家姑娘嫁进来,还是江家姑娘嫁出去,总之陆家和江家世代是姻亲,不能断了。 诚意伯和金氏回了荣庆堂,原以为一定要落场埋怨。妻子不喜陆家,不愿嫁女,他自然是知道的。「夫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们总不能忤逆母亲。」诚意伯有些歉意的说道。 金氏便微笑说出,「伯爷怎么忘了五丫头?」从小到大好茶好饭养着她做什么,便是为了今日。既然江家必要嫁女,那么,嫁五丫头好了。我家慕寒伯府嫡女,可不嫁那破落户。 诚意伯很是彷徨,「可我方才已跟母亲说了?」四小姐江慕寒是嫡出,自小受宠爱,走出来落落大方。五小姐江雪寒是房中侍女所出,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要是能用江雪寒代替江慕寒,其实诚意伯心里非常之乐意。 v第二十四章[08.19] 「这有什么?」金氏胸有成竹的微笑,「咱们做长辈的,究竟也管不到孩子们是否情投意合,伯爷说是不是?」如果陆琏这小子和五丫头私定了终身,五丫头这儿媳妇,你陆家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诚意伯怦然心动。他再孝顺太夫人,利害、利益还是会放在心上的。二弟江雨的六丫头许嫁靖宁侯府,寿春长公主做大媒,柴都督夫人来来往往的跑腿儿。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诚意伯府可是结交了不少军中要人。二弟的嫡女能有这好运气,何以见得自己的嫡女便不能?若是慕寒也像她堂妹一样嫁好了,往后的用处可多着呢。 「五丫头温柔贤淑,是咱们夫妇二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宝贝女儿。」诱惑实在太大,诚意伯最后下了决心,「夫人为她打算的极好,便依了夫人。」陆家对诚意伯府完全没用,嫁个庶女过去,也算全了亲戚情份。 金氏微笑道:「伯爷放心,五丫头这些年来在我面前都是听听说说的,是个乖顺的好孩子。她的亲事,我定会办的妥妥当当。」早就盘算好了,不会出一点岔子。 当晚,金氏命心腹陪房祖嬷嬷去了计姨娘处,细细交代清楚了。计姨娘是五小姐江雪寒的生母,原是金氏的陪嫁丫头,全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金氏手里,只有惟命是从。 不出意料,计姨娘果然满口答应,「这是夫人的恩典。」五小姐这样的伯府庶女,父亲对她漠不关心,亲娘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前程全在嫡母手中。金氏的主意,计姨娘哪敢违背。 况且,陆家这亲事对于江雪寒来说,已是上上之选。以江雪寒的身份、人才,想嫁到比陆家更上一等的人家去,根本没可能。真嫁了陆琏,一则伯夫人满意,二则有太夫人在这妆奁少不了,往后也免的过苦日子。计姨娘不笨,这个账能算清楚。 除夕夜,下了大雪。雪纷纷扬扬的直下了两天,整下京城一片银白。大年初二,陆翰林带着妻子、儿女到诚意伯府拜年。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三姐妹并排站着,一色的大红撒花银鼠袄,翡翠洋绉皮裙,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似鲜艳娇嫩的姐妹花一般。 陆琏看见轻盈袅娜的江笑寒,眼睛发直,却没机会上前单独说会子话,叙叙衷肠。陆琏是个才子,心中感概着自己的遭遇,中午饮宴时便多喝了几杯。 席间,陆琏起身更衣。一抹丽人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那丽人身披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身段颇肖江笑寒。陆琏为相思所苦,昏昏沉沉的追了过去,将那丽人强抱在怀中,喃喃叫着「好表妹」。 这一抱可好,陆琏有媳妇了,江家五小姐江雪寒。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琏、江雪寒身边围上了金氏、诚意伯以及陆家诸人。金氏面沉似水,厉声吩咐,「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点风声,服侍的人全部打死!」这都什么事,伤风败俗的。 陆翰林不想认,江氏更不愿认,倒是陆琏看着自己怀中已哭成泪人儿、挣扎着要去寻死的江雪寒,幽幽叹了口气,「五表妹,我娶你。」五表妹一向跟个闷嘴葫芦似的,虽长的好,不够鲜活。这会儿她哭的如同带雨梨花,好不招人怜惜。陆琏一向自许为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怀中人腰如杨柳,不盈一握,神情楚楚动人,陆琏如何舍得她去寻死。 陆晓琳冷笑两声,转身去寻太夫人理论,「外祖母您是公道人,要给陆家做主!」至于么,我们陆家长子长妇,是个丫头生的庶女!往后陆家人还敢出门么,还有脸见人么。 不知陆晓琳跟太夫人说了什么,等到诚意伯夫妇、陆翰林夫妇达成协议,跟太夫人道恭喜的时候,太夫人却语出惊人,「既如此,四丫头便做了正室,五丫头命苦,便做了媵妾。」姐妹二人效法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江氏惊诧之后,面有喜色。陆翰林不动声色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话。陆家是什么人家,也能一娶两女?这事要真成了,诚意伯府成为笑柄,陆家也落个不厚道的名声。不是所有的便宜都能沾,一个不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这话一出口,诚意伯当场傻了,木愣愣站着,眼神呆滞。金氏发了狠,「母亲竟是拿绳子来勒死我们母女三人是正经!」两个女儿都嫁给陆家,你当诚意伯府是什么?我孝顺了二十年,没见着什么好处,今儿我也跟二弟妹学学,做回泼妇! 厉声命人,「拿了四小姐五小姐来,当场打死!等她们死了,我也跟着两个苦命丫头一起去!」真要依了太夫人,还活着做什么,生不如死。 金氏身为伯夫人,教养气度一向不差,面子上的事圆熟世故,轻易不会跟人红脸。这时却不一样,金氏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幅拼命三郎的模样,陆翰林、江氏、太夫人等都是心中发寒。 诚意伯也回过神了,颤抖着伸出手臂吩咐,「多拿根绳子来,我也跟着两个丫头去!」做爹的护不住亲生女儿,让她们被人羞辱。一起死了,倒也省事。 被儿子媳妇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太夫人气的够呛。先是指着诚意伯和金氏怒骂,继而伤心大哭,「老伯爷呀,你早早走了,撇下我一个孤苦零丁的!」从前她只要一祭出这两招,诚意伯肯定撑不住。可这会儿不一样,事涉两名亲生女儿的终身、诚意伯府的名声,都是要命的事,诚意伯心里跟火烧似的,哪还顾得上心疼亲娘。 闹了一个时辰,太夫人疲累已极,让了步,「五丫头身份不配,使不得。还是四丫头嫁了过去。五丫头,出家为尼罢。」在庵堂里修行两年,之后,远远的嫁个庄房人家。 金氏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慢条斯理的,「母亲吩咐的是。我教养不力,这便和五丫头一道出了家。」伯夫人身在庵堂,我看谁敢替我嫁女儿。 诚意伯这回也铁了心,「还请母亲费心,寻个有寺庙、有庵堂的地方,我也落了发,六根清净。」不跟太夫人对着干不行了,妻子、女儿全要搭进去。母亲大人,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您也太不疼爱孙女了。她们好也罢歹也罢,总是我亲生的,您就这么糟蹋?做媵妾,出家,您心也太狠了。 直把太夫人气的昏了过去,才算完。江氏扶着亲娘,眼中两包泪水,「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等母亲醒了,这个忤逆罪名,看你们担不担的起!」 v第二十五章[08.19] 金氏对着大姑子再也不肯客气,讥讽的一笑,「如今顺天府衙门还封着印。要告忤逆,大姑奶奶且等上一等,到正月初十罢。」等衙门开了,随你告去。 她竟是有恃无恐!江氏恨恨瞪了眼弟媳妇,转过头求助的看着丈夫陆翰林。丈夫才是一家之主,这事到底要如何收尾,还要听他的。 陆翰林长相斯文,性情也温和,「是咱们的儿女结亲,自然是咱们做父母的定人选。方才已议定了,琏儿聘五丫头,再不更改。」自己这媳妇实在不聪明,你没见江家这一对夫妇都要拼老命了?还闹什么。你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 江氏虽心有不甘,还是温顺的点了头。等到太夫人服了汤药,悠悠醒转,江家和陆家已经定下亲事。「娘,便是五丫头罢。」江氏在她床前陪着笑,「那孩子生的好看,性子也柔软好拿捏,往后倒省的淘气。」庶女有庶女的好,腰竿儿不硬,婆婆让她怎样,她便怎样。 太夫人本来是坐着的,听完这话,直直的瞪了女儿大半天,蓦然倒下------又昏倒了。这回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她老人家再次睁开眼睛,江家和陆家已经换过了庚贴。 我们陆家,江夏名门,竟要娶个庶女做媳妇!太夫人伤透了心,转头向着墙壁,任由儿子、女儿如何陪笑呼唤,也不肯回头,不肯看他们。 正月初八,南宁侯府请年酒,陆晓琳和谢锦年都在座。陆晓琳和谢锦年一样,跟南宁侯府都是拐着弯的亲戚。两人本是闺中密友,见了面自是亲热非常。「恭喜恭喜!」锦年打趣道:「表妹做嫂嫂,知根知底儿的,好福气。」熟人啊。 陆晓琳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承您吉言。」丢死人了,嫡亲大哥竟要娶个庶女为妻。陆晓琳最近常常起了杀心,「怎么着能让江雪寒那死丫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才好!」大哥就不用娶她了,自己也不用跟着丢人。 陆晓琳心中一股邪火,面色便较平时不善。锦年何等乖觉,说了几句闲话,笑吟吟站起身,「我家五姐姐和七妹妹最贪玩,我过去看看。」 陆晓琳抬眼望过去,谢瑞年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青狐袄,明媚娇憨;谢流年则是青底紫花缂丝白狐袄,那缂丝面料质地莹洁,设色秀丽,一看就是御赐的贡品,外头是没有的。 「你这庶妹,衣饰当真华贵。」陆晓琳轻笑道。锦年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功夫做的十足,「我家七妹妹最受含山郡主宠爱,时常送她衣裳饰物,件件精美。」笑盈盈说出这番话,好像很为妹妹高兴一般。 锦年这涵养功夫倒是见涨。陆晓琳心中微晒,含笑点头,目送锦年离去。她是跟着诚意伯夫人金氏、卢氏、江慕寒一道来的,诚意伯夫人金氏并不待见他,她也不想往金氏这舅母跟着凑。看见金氏,就想着陆琏被算计,心里恨的要死。 要不是陆家在京中亲友不多,我才不会跟着你这狡诈的女人出门!陆晓琳对金氏不满,故此并不理会金氏,宁可在二舅母卢氏身边。可惜卢氏和南宁侯夫人是新亲家,见了面自有不少休己话要说,温和把她打发走了,「没的倒闷坏了你。」小姑娘家,跟一帮小姑娘玩去。 可是陆晓琳近日来跟江慕寒也很不好,已到了见面不说话的地步。江慕寒对陆晓琳受搭不理的,心存蔑视,「你巴巴的跟着来,不就是想在勋贵人家多露面儿,或许被哪位贵夫人相中了做儿媳妇?」既想沾诚意伯府的光出来做客,又想我巴结着你,做梦呢? 同行的三人是这样。南宁侯府两位主人,侯夫人忙着,含山郡主和陆晓琳向来话不投机,只是客客气气尽主人的本分而己。陆晓琳这回到南宁侯府喝年酒,颇受冷落。 「陆晓琳真倒霉。」回家的路上,锦年和四太太同乘一辆马车,靠在一处说私房话,「大嫂定了那么个人,诚意伯府又待她疏离。」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江慕寒跟她还算亲热。 四太太笑道:「这会子,你好生想着明日穿什么戴什么,才是正经。」明日,是定海侯府请年酒。四太太的母亲出自定海侯府,谢家和定海侯府又新结了亲,这是必须要走动的人家。 说起穿戴,锦年沉下脸,「娘亲,明日小七穿什么戴什么?」要是再跟今儿一样,小七穿戴的清贵非常,惹人注目,自己宁可不去了! 四太太好笑的看看她,「小七不去。」玉郎说了,小七性子娇,最好少出门。像南宁侯府这样常来常往的人家倒还罢了,像定海侯府那样的新亲戚,小七不去为好。 锦年松了口气,趴在四太太肩头撒娇,「她那件衣服,我也要!」满屋子的小姐,就她穿的最好看,比含山郡主穿的都好。小七她凭什么呀,小小年纪,这么招摇。 「乖女儿,这可真不成。」四太太很是心疼,却不得不拒绝锦年,「那衣裳料子是御赐的。小七过生日你们一道做了披风,是显着谢家姐妹一体,姐妹相亲。过后可不行了,只能给小七做,还要让她穿出来,显着尊重圣上。」含山郡主说了,缂丝和紫貂是她和圣上「合着送的」,那便是御赐了。小七怎么着也要单做几回的,方不辜负圣上的美意。 锦年无奈,只得罢了。回府后命侍女把两柜子的衣衫全拿出来,细细挑拣了合心意的,准备到次日穿戴着去定海侯府。 大太太推托了定海侯府的贴子,不曾去。谢家去定海侯府喝年酒的是三太太、四太太和锦年。本来三太太吩咐之年也去,可之年要随侍在谢老太爷身边,拜会一位书法名家。三太太想想,之年往后是要科举入仕的,定海侯府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罢了。 亲家们见了面,分外亲热。定海侯夫人见谢家只来了一位小姐,有些诧异,「不是三位亲家姑娘么?」那两位呢,难道是嫌定海侯府酒席不好、戏文不热闹? v第二十六章[08.19] 三太太谦虚,「那两个丫头素日胆怯怕羞,见不得您这样的贵人。」四太太微笑道:「我家五丫头和七丫头素日是跟着老太太的,极孝顺听话。今儿老太太突然有兴致要斗牌,这两个孩子一听,连门也不出了,陪祖母。」 「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定海侯夫人赞叹道。谢绮年侍立在婆婆身边,无奈看了三太太一眼。您平日总是不服气,说庶子媳妇如何,嫡子媳妇如何。如今您看看,您和四婶婶能比不?四婶婶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知礼懂事。您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害羞上不得台面。我也是谢家女儿好不好?您瞎谦虚什么。 您和四婶婶站在一起已是不能比。若是和大伯母站在一起,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还真别不服气,说什么「我们苗家的姑娘比她们也不差什么」,差远了呢。谢绮年面上恭谨,心中腹诽。 谢家和定海侯府算是新亲戚,彼此交往不深。交往既不深,便不会说什么心里话,场面应酬而已,倒也省事。定海侯世子夫人这做婆婆的很体恤儿媳妇,三太太起身更衣时特特的命谢绮年,「服侍亲家太太同去。」有什么体己话,赶紧说。 定海侯府更衣之处锦帐大床,茵蓐甚丽。更有十数名容色美丽衣饰鲜艳的妙龄少女持香囊、捧香汤在旁服侍,极是奢华。「如个厕也这般讲究。」三太太更衣出来,和绮年挽着胳膊走在宽阔平坦的青砖石路上,满意的点头,「可见定海侯府确实饶富。绮儿,你真是嫁到好人家了。」看看,富贵逼人。 绮年随着三太太的口风,说了几句「定海侯府家风清正,子弟出众」「公婆慈爱,夫婿体贴」之类的话。三太太更加满意了。只是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绮年身后跟着六位妖妖娆娆的丽装姬妾,显然是丁喆的房里人,心中不快。这些狐媚子最是可恶!还许她们打扮的这般娇美,实实该打上一顿,扔到柴房里劈柴禾去! 「哎哟,我掉了块帕子!」三太太惊呼,「那块帕子角上,钉了两颗金色珍珠,是我心爱的……」转过头为难的看着几位姬妾。掉了块帕子不是什么大事,可那是我心爱的帕子呢。 姬妾们都有眼色,纷纷陪笑献殷勤,「亲家太太请稍等,妾等即刻取来。」急忙迈着小碎步往回赶,替三太太取帕子去了。 身边只剩下三太太带过来的两个丫头。三太太望着姬妾们的背影,冷笑道:「绮儿,这些狐媚子尽早下手收拾了,莫留后患!」做主母的人要想挑姬妾的错处还不容易,随意捏造一个罪名,便能打杀了她们,或是提脚卖了。 绮年心中微晒。今天跟在自己身边的这六位,并不是丁喆房中最伶俐最受宠的。即便是,收拾了她们有什么用,丁喆难道不会再挑好的收进来? 三太太拉着绮年,紧着要传授自己的秘籍心得,「绮儿,这房中人可不能惯着,惯的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三太太话还没说完,绮年飞快瞟了眼四周,飞快跟三太太说了一句,「娘,若是我婆婆提到小七的亲事,您千万不可兜揽!切记!」神色很郑重。 小七的亲事?三太太有点反应不过来,小七才多大,就要提亲事了?再说小七的亲事该跟四房提,跟自己说的着么?想细问,绮年已挽着她的胳膊闲闲说起哪家年酒戏文热闹,哪家年酒菜式好,三太太会意,虽心中狐疑,却不多问。 没说几句,姬妾们已取了帕子回来,陪笑双手奉上,「亲家太太,您看是不是这块?」三太太随意看了一眼,笑道:「可不就是这块,有劳诸位。」命身边的丫头收了起来。 回到席上,定海侯世子夫人让着三太太点戏,三太太谦让了半天,方点了出吉庆戏文。又让四太太,四太太也是推让一番,最后笑道:「都是好的,让他们拣自己拿手的唱罢了。」 席间,定海侯世子夫人状似无意的提及「府上几位小姐,可许了人家不曾?」这原也是夫人太太们常问的话,三太太并不在意,乐呵呵说道:「不曾呢,三个丫头都还小。」最小的那个,才过了十岁生辰。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一二岁。 定海侯世子夫人微微一笑,「姑娘家的亲事,竟是早定下来为好。」非要拖到姑娘快二十了才嫁,有意思么?姑娘是越小越金贵,不是越大越值钱。 三太太对这富贵已极的定海侯世子夫人十分推崇,凑趣儿说道:「亲家夫人这话,十分有理。我们小门小户的,识不得几位尊贵之人。若亲家夫人能帮着说个高门才俊,是丫头们的福气了。」言语之间,巴结谄媚之意十足。 定海侯世子夫人自负的笑笑,缓缓开了口,「说起来,威国公有位嫡孙,跟贵府七小姐倒是年貌相当……」威国公和定海侯私交颇好,家中子弟都在军中效力,有出息的居多。 国公府?三太太呆了呆。国公府的嫡孙,什么样的小姐娶不着,竟看上小七这庶女?小七时运也忒好了,真真让人气闷。三太太正气闷间,却听四太太柔柔推却,「多谢夫人的美意。五年之后,却再说此事。」小七的亲事,及笄前后才能议定。此时,太早了。 三太太一乐。我就知道,四弟妹你面上再怎么装贤良,心中定是不喜庶女,不喜庶女嫁的好!这不,亲家夫人好心好意给提了国公府的嫡孙,你居然都给推了!只可惜呀四弟妹,谢家还有老太太在,由得你肆意妄为不成。 定海侯世子夫人好涵养,四太太虽委婉拒绝了她,她却似毫不以为忤,笑道:「可惜了的,威国公这位嫡孙只有十八岁,已是宫中侍卫,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了两句,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说起脂粉铺子,哪家的光润滑腻,哪家的香气袭人。 四太太离席更衣。三太太瞅准时机,殷勤陪笑,「您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回去定会告诉我家老太太。」虽说不服气小七能得了好亲事,可更加不能得罪绮年的婆婆不是。成不成的,总要给转句话。 定海侯世子夫人矜持的笑笑,「有劳。」侍立在定海侯世子夫人身后的儿媳妇谢绮年谦卑的低垂着头,一幅恭顺模样。娘啊娘,我方才跟您说了什么?敢情我全白说了。 您也不想想,谢家没出阁的姑娘有三位,小七是最小的!前头那两位还没定下,急着定小七是什么道理?您这话要是拿到老太太跟前儿说,纯粹是找骂。 v第二十七章[08.19] 谢绮年心里着急,三太太却美的很。她大半辈子在太康,来京城后先是被送到玉鸣坊,继而被分到北兵马司胡同,拢共也没见过几位京城贵妇。好不容易能跟一位侯府世子夫人平辈论交,真是乐的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巴结好。 「……您这眼光,真是没的说,这头亲事好极了!……虽说大上七八岁,也不是什么大事。房中先放上两个人,等七丫头进了门,倒有知心合意的人服侍了!」三太太越说越高兴,越说越乐呵。给小七这丫头说个大上几岁的可真是不坏,男人哪有能守的?到了年纪自然要有房里人,年头越长,房里人越多。这要是等到小七十五六岁能嫁人的时候,说不定庶子女都有了吧?真好。 其实这样还远远不够!三太太心中狂热呼唤:远远不够!可惜谢家是死要面子的人家,若不然,把小七送入高门做妾,可该有多解气!让小七那娇滴滴的庶女,做个受宠爱的姨娘,跟她亲娘一样!三太太想着想着,直欲仰天大笑。如果真这样,我做梦都会笑醒! 流年并不知道三太太会惦记她到如此地步。话说,招人恨也是要有资本的,没有人会踢一只死狗。流年这位谢家年纪最小的庶出女儿,横着看竖着看,都不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被三太太念念不忘。 谢府今天没宴席。流年和瑞年踢了会儿毽子,正玩的高兴,被谢四爷叫走了,「小七,功课呢?」十岁生辰之后,流年在谢四爷处的功课除书法之外,新增了一样绘画。 「功课?爹爹,我现做成不成?现做,现做,您稍片刻。」流年仰起如瓷器一般细腻匀净的小脸,讨好的笑着。年还没过去呢,考问功课?爹爹您是不是忒严格了点?大过年的,您也不出门喝年酒,敢情为难我很有趣,是不是? 谢四爷淡淡点头,现做去,我等着。流年见他点了头,转过身兴冲冲的命人,「去寻四头羊过来,要雪白雪白的!」「把车棚最小巧最轻便最好看的那辆车拉过来」「去把六少爷请来。跟他说,有事求他,请他务必快来。」。要绘画可以,我要照着画呀,不能闭门造车。 棠年正和延年在书房下棋。两人年纪接近,棋艺相当,杀的难分难解。见侍女来请,棠年和延年都徐徐站起身,「看看小七去。」务必来,快来,小七有什么事? 过去一看,差点气乐了。四只雪白雪白的羊儿拉着一辆轻便小车,车上坐着一人,肤光胜雪,容颜如玉,正是父亲谢四爷。小七站在一旁拍手笑道:「好极!今儿总算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做看杀卫玠!」笑容天真无邪,单纯可爱。 魏晋之时最美的男子,应该算是「掷果盈车」的潘安先生吧。我天朝人民一提起美男子,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貌比潘安」,可见潘先生声名之着。试想,潘先生出门转一圈儿,就能收获满满一车水果,这是何等美事!本来长的就好看,又常有免费水果吃,美容都不用做了,越吃越白里透红! 璧人卫玠则与之不同。卫玠「风神秀逸、身体羸弱」,是那种弱不胜衣的美。跟卫玠同游,如明珠在侧,朗然照人。古往今来,因为生的好看被人看死的,也只有卫玠一人。 看见延年、棠年兄弟二人过来,流年兴致越发好了,「五哥六哥可要学绘画?若要学,赶紧的。」谢四爷这样的模特,千载难逢。 延年老实,轻轻拽棠年的衣襟,「六弟,让小七甭胡闹。」弄四只雪白的羊儿拉车,让父亲扮作璧人卫玠,小七这学个画,忒能折腾了。棠年很谦虚,「兄长,她听您的,您说说她去。」我让她甭胡闹,她才不理会我。 您看见她这幅小模样没有,快活的像要飞起来一般。指使父亲乘车,指挥侍女替她搬桌椅、拿颜料、铺雪浪纸,背着小手装模作样在父亲车前端详来端详去,笑的像个小狐狸。她玩的这么高兴,谁能说的下她。 「若父亲生气了,怎生是好?」延年又怕气着谢四爷,又怕小七往后吃亏,思之再三,彷徨许久,转身跟棠年商量,「六弟,换你扮璧人罢?」六弟也是肤如凝脂,目似点漆,风神秀异,比父亲不差什么。 这么一转身才蓦然发觉,棠年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谢四爷悠然自得坐在羊车中,羊儿时跑时停。小七一幅要认认真真作画的样子,铺设了粉油大案,排笔、大染、须眉、管黄什么的摊了一桌子。延年楞了会儿,冲着谢四爷长揖到地,然后也悄悄溜了。 棠年缓缓走在大甬路上,白玉般的脸庞上有一丝浅淡笑意。小七真会玩,赶紧寻着她,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她会怎么样呢?难不成还是老生常谈,「小七做的对」?小七,你顽皮吧,这回若不画出幅得意之作,看他会不会善罢干休。 延年和棠年走后,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闻风而来。谢老太爷乐呵呵说道:「玉郎这风采,不输给当年的卫玠!」谢老太太不同意,「表哥真没眼光,玉郎这风采,分明远胜当年的卫玠!」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放下画笔趁儿颠儿的跑到二老跟前,喜滋滋问着,「祖父,祖母,您二位见过卫玠?」要是没见过,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笃定口吻。 谢老太爷只笑,不说话。谢老太太一脸畅快笑容,「小七啊,这你就不懂了,祖父祖母根本用不着见那个卫玠。」不管见没见过,玉郎都远胜于他。孩子,是自己的好。 谢四爷慢悠悠问道:「小七,画好了?」说什么张伯伯是好爹,张伯伯「二话不说,换上粗布衣服,弄乱头发,让我们照着他画」,「您呢,只不过是坐坐车。」那小眼神,仿佛自己若不坐羊车不扮璧人,就是后爹。 「画好了画好了。」流年轻盈跑到羊车旁,殷勤伸出小手,扶着谢四爷下了羊车,「我画好了。您看看,保管您会夸奖‘好巧的心思,小七真是与众不同’!呶,是这样的。」 流年兴兴头头拿起雪浪纸,举给祖父祖母、谢四爷看,「有不有趣?」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被夸奖。雪浪纸上,是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以及一张花瓣般的嘴唇。 「拉车的羊全是通体胜雪,可见卫玠对自己的肤色有多么自负。确实,世人往车前看,还能分辨出这是羊。而看到卫玠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肤色太白,好似溶入到水中一样。 v第二十八章[08.19]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莞尔。听听小七这孩子话,敢情因为卫玠肤色白,她画画便只有眼睛和嘴唇?谢四爷淡淡扫了一眼,慢吞吞问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小七,这便是看杀卫玠?」你爹爹我亲自乘羊车扮璧人,一院子的使女跑前跑后桌案颜色纸张笔墨的折腾,你就给我画了这个出来? 流年无辜的眨眨大眼睛,「张伯伯粗服乱头的时候,我画的极不好。可张伯伯一点儿不嫌弃,还夸了我好半天。」张雱当时眉开眼笑的夸奖,「小不点儿,乖孩子,你把伯伯画的真好,跟个伙夫似的。」好像要奔去砍柴烧饭。 谢四爷扶额。谢老太爷笑咪咪出主意,「玉郎再去乘上羊车,我教小七画画。」有现成书画名家在,你们还不知道虚心求教,非要我老人家毛遂自荐。 「我怕她把您气着。」谢四爷不乐意,吩咐人去叫棠年,「让六少爷速来。」还是棠年乘羊车扮璧人罢,我教小七画画。要不她歪理一堆一堆的,再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倒值多了。 流年牵牵谢老太爷的衣襟,低声说道:「祖父,爹爹是嫌我笨。」谢老太爷耳朵一点不背,听的清清楚楚的,安慰小孙女,「这有什么,你爹爹小时候也很笨。」 谢老太太怫然,「小孩子家最娇嫩,不能动不动便骂孩子。」横了谢老太爷一眼,谢四爷也没躲过去。这父子二人真是的,说自己的孩子笨。 正说着话,棠年悠悠闲闲缓步而来,坐上羊车,意态安然,「头回坐羊车,极有趣。」素日坐马车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坐上了羊车,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更加雅致单薄,更有闲情逸致。难怪,羊儿确比马儿小巧。 谢四爷执笔作画。流年凑过头去,他勾勒轮廓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又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连绵不断、舒缓自然、非常匀和。衣服线条更是流畅而飘逸,优美生动。人物五官细致入微,尤其一双眼睛,非常传神。 廖廖数笔,一名白皙飘逸的绝色少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流年入迷的看了好一会儿,捉住谢四爷的胳膊央求,「爹爹,您教给我!」太让人羡慕了。 谢四爷不理她。她看见别人书法好,垂涎三尺,「教给我!」看见别人棋艺精湛,笔逐颜开,「我要学!」听见别人琴声优美,如醉如痴,「如果是我弹的该多好!」结果,哪一样老老实实练习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作画么,笔力劲健,风神顿爽,是从书法中来的。」谢老太爷可不忍心凉着小孙女,笑咪咪耐心教导,「诗书画印为一体,修养最不可忽略。小七从前不爱诗词,往后可要改改。」连诗都不读,怎么可能作好画?「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好复杂。流年暗暗算了笔账,敢情为了能画出幅好画,自己要诵读诗词,练习书法,揣摩绘画,还要会刻印!鲜红的油色打在水墨画上,更为出色。印章的风格,和画的风格要如出一脉,合谐美好,所谓的诗书画印四绝。 「听祖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流年娴熟的拍着马屁,「祖父,不能让您白白教导,小七这便彩衣娱衣。」回房去换上棠年的旧衣,打扮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样出来,倒惹的众人都笑微微,「真俊!」 流年神气活现的乘上羊车,装的云淡风轻、神情自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仙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吟诵起庄子的《逍遥游》,以神人自居。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乐,「小七最好看!」小七和玉郎、棠儿又不同,她年纪最小,格外苗条,格外细腻。小白羊拉着辆轻便小车,小车上坐着位小小少年,可是美,太美了。 流年把祖父祖母哄的十分开怀。 谢老太太才被小孙女逗的大笑了一场,第二天就来了糟心事:三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捏着块珍珠锦帕,咯咯咯的笑着,「老太太,大喜大喜!」小七那身份,能说给国公府的嫡孙,多大的福气。这好事,自己可是当仁不让。 谢老太太忍不住皱眉。老三媳妇越发没形儿了!这咯咯咯的笑声,跟母鸡似的,听的人难受至极。还有这身打扮,四十多岁的人穿的柳绿花红,一点不庄重,像什么样子。 三太太兀自无知无觉,娇笑道:「老太太,媳妇是来跟您道喜的。您老人家不知道,这多亏得是绮儿嫁的好,咱们才结识了定海侯府这样富贵体面的人家……」说的唾沫横飞。国公府的嫡孙,宫中侍卫,年轻有为,这头亲事真是无可挑剔,老太太定会奖赏于我。即便老太太小气不赏,至少不会给我冷脸子瞧了吧。妯娌们面前,我脸面上也有些光辉。 三太太正得意着,被谢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当我孙女是什么?」谢家和威国公府素无来往,如今冷不丁儿的威国公府要给他家孙子说亲,你就不想想这其中的不对之处?越对小五小六说小七,你还觉得是好事? 小七和小五小六同是谢家女儿。小六是嫡女,身份自然高贵。小五虽是庶出,父亲却是一部侍郎。三姐妹中身份最不起眼儿的,便是小七了。若说小七和小五小六有甚不同之处,只有一点:小七和含山郡主亲密,去年还受了圣上、太子、辽王的赏赐。 我才过了十岁生辰的小孙女,说给个年已十八岁的老小子!年纪如此不相当,求亲如此冒昧,老三媳妇啊老三媳妇,你让我怎么说你。你肩膀上扛着的是个什么?是个脑子么。 三太太被骂,十分茫然。这样的门弟,这样的身份,原想着老太太定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谁知竟不是!怪不得自己从定海侯府出来时,绮儿专程遣丫头过来交代,「少奶奶跟您说过的话,千万要记得。」绮儿定是早就知道,这亲事不妥。 三太太挨了通骂,灰溜溜回了北兵马司胡同。「这可怎么好,跟亲家夫人怎么交代?」三太太很是犯愁,晚间谢三爷破天荒的回了家,三太太跟见了救星似的,拉着他讨主意。 v第二十九章[08.19] 「不必交代。」谢三爷目光阴森森的,话里也透着凉意,「你往后,见不到她了。」再让你出门见客,不定哪天,谢家会被你一股脑卖了! 如今朝中形势扑朔迷离。太子名份虽立,也在行使抚军监国之责。辽王却也未曾就藩,圣上还派了他巡视河工,多有褒奖。宫中女眷饮宴,静孝真人位次在皇后之上。争斗在无声无息的展开,以致于南宁侯都要离京躲到辽东去。 南宁侯是要躲是非。你这蠢女人,是要招惹是非!威国公府、定海侯府都是魏国公府姻亲,向来为太子所倚重,这时节选择跟威国公府联姻,无疑是表明态度,上了太子这条船。于是,谢家跟着卷入储位之争。 这是要命的大事,你知不知道?谢家如何选择是一回事,你不明究底胡乱跟定海侯府瞎许诺瞎献殷勤又是一回事。说话做事全无章法,丝毫不知晓厉害,真真愚蠢之极。 定海侯世子夫人镇静自若等着三太太的回信,却一直没等来。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圣上命南宁侯张雱和岳霆换防的口谕都下了,北兵马司胡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愿意?不能够吧,多好一门亲事。定海侯世子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差了两个婆子上门,满脸陪笑,「我们夫人问亲家太太好,特地打发我们两个来请安。」两个婆子有些不安,怎么连正主都不让见了,从头到尾只有管事的和嬷嬷?得知三太太「病了」,无法见客,两个婆子只好讪讪离去,回定海侯府复命。 两个婆子惴惴不安的回了定海侯世子夫人,「亲家太太病着呢,不见客。虽是亲家太太病着,北兵马司胡同诸事依旧有条不紊,极有规矩。」仆役也好,侍女也好,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丝毫不见慌乱。 定海侯世子夫人申氏沉吟片刻,命人把谢绮年唤了过来,「亲家太太病了,你虽出了阁,也该回去看望。跟亲家太太说,我问她好。还有上回托她打听的事,可如何了。」不管怎么着,总得给威国公府一个回话儿啊。 谢绮年恭敬孝顺的一一答应。申氏又把长媳郁氏唤过来吩咐,「备几样珍贵药材、补品,再配两匹好料子,几样时鲜果子。」既是回娘家探病,总要有个探病的样子。药材补品,那是必不可少。 谢绮年日禺时分出的定海侯府,日铺时分方回。新进门的媳妇儿,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婆婆宽厚许你回娘家,也该有点眼色不是?这早晚才回府!郁氏打扮的彩绣辉煌,满面春风的侍立在申氏身边,见着谢绮年回的这般晚,眼波流转,粲然一笑。 谁知申氏却很慈爱温和,并未露出愠色。谢绮年规规矩矩把回娘家的事从早到尾讲了一遍,「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大夫交代要静养……家中事务倒还稳妥,门户严谨。大伯母和四婶婶时常过来察看巡视,仆役侍女,俱不敢怠慢。」谢家兄弟友爱,虽说分了家,也要相互看顾。如今三房太太病了,大房、四房自然不能袖手。 申氏听到「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脸色一沉。谢家四太太滑不溜丢,根本不接话茬儿。三太太倒是傻呼呼的上赶着,偏偏又病了!难道这个大媒自己做不成?谢家一个庶出女孩儿,竟不愿许给国公府嫡子,真真奇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郁氏惯会察言观色,见婆婆脸色不好,心中得意,悄悄拿起手帕子掩嘴笑了笑。她生就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段苗条,体格风骚,一直是申氏面前的红人儿。谢绮年这新弟媳进门虽不久,在婆婆面前却有些脸面。若是谢绮年一直顺顺当当的,入了婆婆的眼,没准儿会分了宠。这会子眼瞅着申氏沉下脸,心中自是一喜。 依着申氏的脾气,儿媳妇她若喜欢,便会捧着宠着。若不喜欢,便会冷落着。阿喆前头那荀氏,又清高又不会奉承讨好,可不就备受冷落、郁郁而终么?原配尚且如此,填房就更甭提了。郁氏含笑俏生生站立,等着看好戏。 谢绮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家父今日告了假在家,午晌大伯父、四叔父来探望,哥儿仨也不知说什么,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我爹官小,人微言轻,可他有兄有弟,并非孤身一人。 申氏脸色缓和下来。要说填房能娶着谢绮年也是很不坏了,有个侍郎大伯,还有个侍讲叔父。她那侍讲叔父如今任职太子府,若是太子登了基,保不齐就是帝师,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那,可就厉害了。 谢绮年再接再厉,「大伯父向来端凝持重,有什么训诫的话都是大伯母跟我们说。四叔父是性情中人,家中三位小妹妹的书画功课他亲自教导。便是见到我这出了阁的侄女,也有训诫之语……」别给我脸色看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申氏吩咐道:「妩儿,我记着有几箱子上好妆花缎。你去库房寻出来,我要送人的。」郁氏在她面前一向受宠,被呼为「妩儿」。若是像荀氏那样不受宠的,可没这个待遇。 郁氏不得看热闹,已是心中不悦。又瞅着婆婆颇有支开自己跟谢绮年说体己话的意思,更是不快。郁氏出自南阳侯府,自小在一堆女人中长大的,最会见风使舵,当即满面春风的答应了,带着侍女到库房中挑拣妆花缎。 摒退侍女,谢绮年一五一十,把在娘家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家小七,近日竟有两三家上门提亲的。四叔父说,这些人家都是傻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却去说妹妹,是何居心。 「……为的无非是含山郡主,是圣上的青目。却不知,圣上之所以青目小七,却不是为着小七本人,是为着某位贵介公子。」皇帝是看中小七做某人的媳妇,你们却一个个求亲去了,傻不傻? 申氏惊出一身冷汗。这幸亏是亲事没说成,若是说成了……?会触怒多少人。既然圣上有这个意思,赶紧跟威国公府说一声,让他们歇了这念头。 申氏温言奖励谢绮年几句,从手上退了只莹润透亮的翡翠手镯,亲手给谢绮年戴上,「绮儿戴着好看,赏给绮儿了。」谢绮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谢,小心翼翼戴好手镯。这镯子水头儿极好,翠绿欲滴,又是申氏赏的,好极。 「你家小七,定给了谁?」申氏闲闲问道。谢绮年抿嘴笑笑,「莫说我,便是四叔父,怕也蒙在鼓里。不过肯定是位贵人便是了。」圣意岂可随便揣测。 v第三十章[08.19] 谢绮年走后,申后独自想了一想。会是哪位贵人呢?哪家的公子值得圣上操心婚事?若说是大臣之子,看着不像,圣上继位二十多年来,从没过问大臣子女的婚事。若说是为着十皇子,也不像。皇子娶妇,常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低品级小官吏之女。 申氏为了流年的终身大事苦思冥想。流年此刻如同飞出了鸟笼子的小鸟,快活的坐在马车中,颐指气使,「张乃山,丫丫,凌云阁不是吃饭的好地方,咱们去快哉风!」快哉风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佳。阔气的吃饭一向是要就着风景的,拿风景下酒。 丫丫笑吟吟道:「小不点儿,听你的。」好不容易说动谢世叔让你出来玩这一趟,上哪儿吃饭自然由你定。我是依着你的,小哥哥更甭提了,定会依着你。 到了快哉风,刚刚拣了秀丽明媚的烟雨亭坐下,棠年不请自来。本来张屷和流年是挨着坐的,棠年不动声色坐在两人中间,对张屷刀子般的目光,视而不见。 丫丫笑盈盈站起来,「损之兄家学渊源,于书法绘画上头,定有不凡造诣。快哉风设有书画亭,咱们去赏鉴一番,可好?」快把他弄走吧,要不会打架的。 棠年身子僵了一僵。流年推推他,「哥哥,快去呀。」丫丫是女孩子,女孩子开口邀请你,如何能推却?会让丫丫难堪的。片刻后,棠年徐徐站起,冲流年和张屷微微躬身,「失陪。」陪着丫丫缓步离去。 「谢世叔和损之兄要小气死了。」张屷孩子气的抱怨,「总是把你关在家里,都不肯让你出来玩。」明知道张家即将起程离京,这一分别就要好几年。这关口都不肯放松。 流年笑嘻嘻拿出件宝贝,「呶,送你的。」别气了,谁家当爹的会不紧张女儿,当哥哥的会不紧张妹妹?十一岁在他们眼中是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守在家里的。 「辽东天气寒冷,滴水成冰。」流年指着桌上厚实的皮毛褂子,「虽然不是我亲手缝的,却是我亲自看着丫头们缝的。张乃山,你到了辽东要多穿衣裳。」千万莫冻着。 这皮毛褂子没什么样子,就是粗粗笨笨直通通的。还挺大挺宽,张屷穿着都不一定合身儿。张屷俊脸通红,小不点儿长大了呢,都会送我衣裳了! 「我一定穿身上!」张屷珍而重之的收好皮毛褂子,紧着交代几件要事,「小不点儿,你家后面有条小胡同,叫红叶胡同,胡同里头有家洪福镖局……」告诉流年镖局里谁是当家人,谁是能用之人,「若有什么紧要事,差人去说一声也好,信鸽送信也好,他们自会处置。」 「定府大街最西头那间大同金铺,是我家的。这是我的印信,你拿着,若银钱不够使,只管到账上支。」张屷把一枚小巧的印章交给流年,「他们认章,也认人。」只会给你支,旁人不成。 「能支多少啊。」流年拿着枚小小印章,觉的有千钧重量。凭着这个能取钱啊,能取多少钱?张屷认真的告诉流年,「这家铺子,是阿爷送给我的。只要铺子里有钱,你想取多少都成。平日里的现银,他们大概会放三五千两。」 三五千两,这么多!流年甜甜笑着,「张乃山,我不用那么多,我要三两五两的,够买糖就行。」这话若让旁人听见了,估计摇头叹气的多。三两五两的买糖,您那是什么糖啊。 张屷交代好钱、人,棠年和丫丫也赏鉴完书画回来了。四人一起用了酒饭,然后,张屷和丫丫送谢氏兄妹回了家。「小不点儿,我们后日便要起程,往后不能常见面了。」临分别,丫丫惆怅说道。 流年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丫丫,你都输了多少钱给我了,还没输怕呀。」还想见我?换了是我,跟某人打牌总是输钱,才不想见她呢,定要躲她远远的。 丫丫扑哧一笑,伸手揉揉流年的小脑袋,「调皮孩子!」还是做小孩子好,只要有的吃有的玩,便开开心心的。可是长大以后,添了多少心事,添了多少烦恼。 流年鼓起小脸颊,「丫丫,我的头发!」今天早上才梳的小流云髻,很漂亮的!张屷探过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安慰流年,「没事,小不点儿,头发没乱,很好看。」 「没乱呀,那再揉揉。」丫丫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唬流年。张屷笑着伸手挡,「不许欺负人!」流年得意的笑,「丫丫,乱了也不要紧。」反正我回到家就洗澡睡觉了。棠年在车上安安静静坐着,并不说话。 灯笼光传了过来。一名仆从提着盏灯笼,替谢四爷照着路,「四爷,您慢点儿。」仆从是名精明干练的年青小伙子,哈着腰,口中殷勤的说道。 流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我爹爹来接人了。」知道不能再耽搁,回头交代张屷和丫丫,「后日我们去送行,到时再见。丫丫,后日我送份别致礼物给你,包你喜欢。」匆忙交代过,扶着棠年下了马车。 「听见没,她要送份别致礼物给我。」马车缓缓启动,丫丫转过头看张屷,揶揄的说道:「小哥哥,我人缘比你好。小不点儿喜欢我,不喜欢你。」 「她这会子自是喜欢你,那有什么。」张屷拿过一个锦缎靠背靠在脑后,神色慵懒,「等再过五六年,她定是最喜欢我,心里只有我。」 丫丫并不跟他争辩,也拿个靠背枕着,「小哥哥,你猜猜看,她会送什么别致礼物给我?」不会是衣棠,也不会是首饰,那会是什么呢? v第三十一章[08.26] 等到了后日送行之时,流年忙忙活活的挨个儿送礼,「阿爷,这双皮靴可暖和了,您穿上脚不会冷的。」「张伯伯,这皮帽子好不好看?您戴上一定很威风。」「大哥二哥,张乃山,这是护膝护手,很实用的。」 等到了解语和丫丫,流年笑嘻嘻捧出两幅卷轴,「伯母,丫丫,我知道你们喜欢我,舍不得我,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们!」展开卷轴,一名乘白羊车、人如美玉的小小少年徐徐展现,风姿秀异,如春月柳,如松下风。 解语和丫丫都爱不释手。「伯母,这幅是祖父为我画的,送给您。」「丫丫,这幅是我哥哥画的,像不像?好不好看?」把棠年画的那幅,送给了丫丫。 解语和丫丫都笑,「这下子好了,天天能见着小不点儿。」画的可真像,真有神韵。小不点儿平日都是穿可爱的小女孩衣裳,原来穿上男装扮假小子也这么美! 解语伸手拉过流年,把一个样式古朴的小银手镯戴在她手上。「小不点儿,这手镯里是有机关的。」在手镯里部轻轻按一下,手镯面儿会弹开,露出一个小洞。小洞里头,装有三张零碎银票,两张大面额银票。 「好不好玩?小不点儿,拿着玩吧。」解语声音很温柔。当年解语离家时,谭瑛亲手替她戴上过一幅手镯,也是有机关的,「女儿,你随身带着,这是防万一的。但愿你一辈子也用不上。」 流年鼻子一酸。这哪里是玩的东西,这是母亲放心不下女儿,送给她防身的东西!难怪伯母会不放心,自己初识张伯伯和张乃山父子,那个场面就很惨烈。 「真好玩。」流年高高兴兴戴上小银手镯,唠唠叼叼说着话,「祖父祖母都疼我,看见肯定喜欢。爹爹更是不用提了。还有五哥六哥,小柏儿。太太和六姐或许会不喜欢,不过也只是不喜欢而己。」四太太和锦年都不算大方坦荡的人,但是也不坏,不会动手害人。 在谢家做庶女还算好,若是在定海侯府那样的人家做庶女,才是恐怖。不定哪一天,会被认定是「不祥之人」,会悄没声息的每日服用微量砒霜,患上肺癌或皮肤癌,痛楚而死。 解语揽过流年,细细告诉她,「靖宁侯府齐夫人,有一幅热心肠。六安侯府吴夫人,做人做事极有分寸。杜阁老夫人是位忠厚长者,还有安家诸人,都是信的过的。」流年一一点头。 依依惜别之时,流年仰起精致可爱的小脸,有些沮丧,「张乃山,你走了以后,没人夸我了。」还有谁会像张乃山一样,亏起人来那样不遗余力,满口的溢美之辞。 「我会写信回来。」张屷郑重承诺,「信里会好好夸你的。」其实也不算夸奖了,我是实话实说。小不点儿本来就是举世无双的小姑娘,再也没人比的上。 挥泪送走张雱一家,流年有些闷闷的,一路上都不肯说话。棠年担心妹妹,把她拉到静馨院交给何离,「您哄哄她。」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小七定是心里难受。 谢四爷别出心裁,拿出幅纸牌,「小七,今儿干打,不玩钱。」之前流年曾多次强烈要求,「咱们干打牌,不玩钱!」您也不能把我整幅身家都赢了去吧,总是赢,您不烦啊。 流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成啊,不玩钱。」总算能有回免费娱乐了,不要白不要。四人坐下来打牌,打着打着,破天荒的,流年赢了!大赢! 何离满脸同情的看着她。棠年不忍心,取出自己的荷包递过去,「小七,哥哥清赌账。」谢四爷似笑非笑,轻飘飘说了一句,「不是说好了,不玩钱?」 流年看看满桌子的纸牌,再看看一脸浅淡笑容的谢四爷,满是歉疚之意的何离,拿出荷包倾囊以出的棠年,小脸无力的贴到了桌子上。时不予我,时不予我…… 泰始二十八年,深秋时节。 谢老太爷过寿,谢家热热闹闹的。「一年到头,单是过寿便闹个不清。」来客中有满面笑容相互打招呼的,有专注入迷听戏文的,也有时不时发个牢骚的。也是,不是这家老太爷,便是那家老太太,一年里头,单赴这过寿的酒席,便要费上不少功夫。 这种牢骚很快没了。「圣上亲赐金如意两柄,玉如意两柄,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宫中内侍来过之后,宴席中气氛为之一变。不是谁家老太爷过寿都有宫中赏赐的,这可是殊荣! 再对着谢大爷、谢三爷、谢四爷等人说客气话的时候,格外真诚。甭问了,谢老太爷致仕多年,这份赏赐一定不是冲着他,是冲着他的儿子!谢家三爷职位虽低,大爷、四爷都有出息。看这架势,圣眷颇隆。要说起来,内阁还缺着人呢,会不会是谢家大爷要入阁了?来客中有闲着没事的,暗中猜测起来。 女客们更热情。谢家二房不在京中,三房太太又病着,只有大太太、四太太出面待客。一时之间,无数的奉承话飞向两人,简直应接不暇。 就连谢家三位年方十三四岁的姑娘,也备受瞩目。「呶,您看见没?那穿大红褙子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姑娘。穿湖蓝褙子的,是四房嫡出的六姑娘。穿浅紫衣衫的,是四房庶出的七姑娘。」「看见了,都是好相貌。」「看这通身的气派,没一个像是庶出的。」全是落落大方,没有畏缩之气。 五姑娘瑞年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褙子,下着浅秋香色文斓马面裙,一头乌发挽成飞仙髻,髻上那只点翠嵌宝赤金蝴蝶钗灵动可爱,熠熠生辉。瑞年一幅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娇憨模样,十足十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女儿。若是放到不认识的人眼中,再也想不到她是庶女。 v第三十二章[08.26] 六姑娘锦年装扮的雅淡又不失华贵。上身是湖蓝色锦缎褙子,襟角绣着一枝西府海棠,娇艳欲滴。下身是暗银刺绣的莲青十四幅宽裙,做工极其讲究。三千青丝用一只珠簪簪住,簪头那只东珠有拇指般大小,柔美圆润。 七姑娘流年生的娇嫩白皙,神情单纯天真。她身穿浅紫色宫花缎褙子,玉色锦云缎做成湘水宽裙,挽着倭堕髻,将头顶处的头发全梳于头的一侧,连绵而下,更增风致。 「瞧见没有?那就是谢家七姑娘,这两三年,年年她过生辰,圣上都亲赐礼物。这受宠的份儿,快赶上含山郡主了。」来客中一位妆扮华贵、神采飞扬的姑娘,跟身旁的姐妹咬着耳朵。 「不是说,因着含山郡主喜欢她,圣上爱屋及乌,也待她与众不同?」她身旁那位姑娘打扮的斯文清秀,面相温婉,说话也慢悠悠的。 「我听说,是圣上看中她,要给十皇子做媳妇。要不,待她这么好?听说,宫中淑妃娘娘还亲自传她进宫见过呢。」淑妃娘娘,是十皇子的生母。 两位姑娘越说越来劲,借口更衣离了席,绕到菊花丛中,坐在花凳上继续八卦,「十九妹,不会吧?谢七姑娘是庶女,这身份也太尴尬了。」皇子娶妻,可以是平民之女,也可以是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可都是清白人家嫡出的女儿啊。 「我觉着也是。」被称为十九妹的姑娘点着头,「身份实在是提不起。可是,搁不住圣上喜欢啊。娶个媳妇儿,讨着圣上欢心,估计淑妃娘娘心里巴不得呢。」宫里妃嫔众多,为了讨圣上喜欢,哪一个不是费尽苦心。 「若这事真成了,开了庶女可为皇子正妃的先例。」另一位姑娘神情有些惆怅,「岂不有损朝廷体面?这身份实在是不般配。」本朝自太祖立朝以来,可一直是嫡庶分明。 「十七姐,这你还不明白啊,圣上不在意身份!要论身份,含山郡主身份又高贵到哪儿去了?她爹是外室子。」妆扮华贵的十九姑娘是琅琊王氏嫡支嫡女,一提起身份,腰挺的笔直,「哪像咱们,父母都出自名门。」 斯文清秀的十七姑娘抿嘴笑笑,「远的不说,单是今日宴席之中的女子,名门嫡女便不在少数。」身份高贵的姑娘多了,可能得圣上青目的,只有那两位。不服不行。 两人说着说着,真想更衣了。起身四处一张望,因不是常来常往的地方,并不认得路,一时倒有些踌躇。正为难间,前方旎旎走来一位仪态娴雅的美人,身边跟着两个小丫头。这美人身穿蓝地菱格雁蝶双飞织锦缎长褙子,头上挽着温婉的圆月髻,面目恬净雅致。 远远看见了两人,含笑福了福身。王十七见她转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一个小丫头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堆着笑问道:「两位姑娘,奴婢是谢家侍女,请问可有什么使唤之处?」 有眼色的美人,有眼色的小丫头。王十七笑道:「我们要更衣,竟是迷了路。」小丫头忙殷勤指着,「您向那边走,到甬路尽头向左拐,再走两百步便到了。」指清楚道路,行礼告辞,「两位姑娘更衣过后,自有侍女引路回大花厅。」 王十七含笑点头,携着王十九,朝小丫头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王十九忍不住问她,「怎不向人行礼致谢?」依十七姐的涵养,应该向那美人行礼道谢才对。 「她是个姨娘,你让我如何行礼?」王十七慢吞吞说道。王十九一惊,「姨娘?」衣着美丽又不张扬,人物恬净又有气度,还这般有眼色有分寸,姨娘?真看不出来。 「她穿的是粉裙子。虽然是颜色极淡的浅樱桃粉,但还是粉色。」王十七无奈看了眼堂妹,「她只带有两个小丫头。」谢家太太奶奶们都正式见过礼,这位从未见过、穿粉裙子、只带两个小丫头的,可不就是姨娘了? 「十七姐你好厉害!」王十九笑吟吟夸奖细心的堂姐,「神算子姐姐,你再算算,她是谁的姨娘?」自己这堂姐相貌并不算特别出众,却心细如发,也是一样长处。 「看上去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又颇有气度。」王十七悠悠说道:「依年龄看,只能是谢家四房的姨娘。」谢家小一辈的男人还不到三十,姨娘自然不会这么老。老一辈的只有谢大爷谢四爷,谢大爷出了名的方正,房中只有一名老姨娘,年纪跟他差不多,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年轻的。 王十九脸色一变。王十七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谢四爷只有两名妾侍,一位姓袁,是位绝色佳人。一位姓何,听说温柔入骨。」不用说了,方才所见的这位,一定是何姨娘。她确有几分姿色,却称不上是「绝色佳人」。倒是给个温婉体贴的评语,还算恰当。 王十九低头不语。王十七微笑看了她一眼,闲闲说了几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往后谁要是嫁给了小玉人,可有罪受了。除了有位嫡亲婆婆要侍侯,还有位心机深重的亲生姨娘。」从丫头抬成姨娘,生下一双儿女,个个出色,谁敢说这姨娘没心计没算计?将来小玉人谢棠年娶了妻,若不拿她当婆婆敬,她如何肯干休。 王十九抬起一张粉面含春的俊俏面孔,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哪家贵女想不开了会嫁庶子?油脂蒙了心。」先不说名声好不好听,在娘家金尊玉贵的做姑娘,嫁过来服侍正经婆婆也罢了,还要添上一个姨娘婆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十七暗暗松了一口气,亲亲热热挽着堂妹,说着家常闲话,「咱们真要记记路呢,往后没准儿要常来。」她们的表姐,郗家大姑娘,许给了谢家五少爷谢延年,下个月便是婚期。 王十九乖巧的点了点头,「是,会常来。」郗家表妹既嫁到谢家,自然难免常来常往。王家和郗家同是名门望族,郗家表姐嫁了四房嫡长子,自己岂能……?只是谢家兄弟自己都偷偷看过,做哥哥的相貌虽端正俊雅,却如何能跟「小玉人」相提并论。小玉人那飘逸出尘的身姿……王十九摇摇头,想甩掉荒谬不经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姐妹二人步履轻盈去了更衣之处。更衣过后,侍女殷勤指引,「您沿着这条小径一直向前走,见了大甬路转过去,走不多远便到了大花厅。」 v第三十三章[08.26] 大甬路上缓缓走着母女二人,母亲相貌出众,女儿娇俏活泼。「娘亲,七姐姐长的真好看,像瓷做的一样,我喜欢她!」女儿牵着母亲的手,快活的大声说道。 「安静些,小旭儿。」母亲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家总爱大声吵吵,成何体统。」要幽娴贞静,懂不懂?小旭儿你都十岁了,不能再跟小孩似的。 「您和爹爹做什么要给我起名叫做旭儿?干脆叫我安静得了,反正咱家姓安。」女孩儿毫不理会母亲的责备,仰起小脸咯咯娇笑。母亲溺爱的看看她,「小旭儿你啊,真调皮。」 王十七拉拉堂妹,低声道:「当阳道安家的。」当阳道安家,那也是京城知名的人家,比较奇怪。安家是出过一位阁老的,还很受圣上器重,后来硬是自己辞官致仕,不干了。这位前任阁老,是南宁侯夫人的继父。 王十九轻蔑的看了眼安晓旭母女二人。同父异母那是常有之事,这位太太的丈夫和南宁侯夫人同母异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违背伦理人常。 安晓旭发觉身后多了两个人,回身冲她们展颜一笑,「两位姐姐好。」安晓旭是被父母、祖父母、姑父姑母、哥哥表哥一众人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性子十分娇憨。 本来,王十九也是位讲礼貌的好姑娘。可她到底年纪不大,不够世故。心里正在鄙视「居然同母异父」,嘴上就没好话了,「姐姐,前儿我听了件希罕典故,说是有一对兄弟,居然是同母异父?同父异母是人伦中常见的,这同母异父,我还是头回听说呢,真是匪夷所思。」并不理会安晓旭的问好,转过头曼声问王十七。 王十七心中叫苦。宁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你和人家素不相识,哪怕不理会装没听见也好,说这得罪人的话什么?敢是闲疯了? 安晓旭笑嘻嘻对王十九说道:「这位姑娘,那我祝愿您,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多!祝愿您将来,同父异母的……」话没说完,被她母亲董白喝住了,「世上糊涂人多了,哪里计较的完?」 董白拉着安晓安慢慢走着,跟她讲道理,「小旭儿,你不能把自己贬低到跟她一样。」你跟她吵架,本身已经把自己跟她对等了。安晓旭吐吐舌头,深觉那位姑娘虽唐突,自己也不够淡定。这想不开的俗人多了,难不成个个跟她理论一番?不够累的。 回到大花厅,安晓旭偷了空,跟流年倾诉,「我遇着个傻子,自己也做了回傻子。」她没风度没教养,我也跟着没风度没教养,是不是很不值? 流年捏捏安晓旭红扑扑的小脸蛋,笑话道:「小旭儿都会吵架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达官显宦人家「无异生子女」的少,大都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同母异父么,这个确实是很少见的。不过是一名普通贵族少女,你也不能指望她豁达到能够坦然接受。只不过,心里鄙夷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在别人家做客而能和客人起这方面的冲突,只能说教养太差了。 也或许是,受了刺激?偶尔失态?流年不厚道的乐了乐。跟三太太差不多吧,受刺激了。就像小旭儿跟那位姑娘毫无干系一样,自己和三太太也没什么相干,可三太太居然能十几年如一日的痛恨自己,真是一件奇事。 「我猜,她只是迁怒于你。」流年命侍女倒了杯热茶,递到安晓旭手中,「若她好好的,你想,岂会在做客的时候,明公正道得罪其他的客人?」根本不合常规。 只能推测,她是处于极度恼怒之中,才会脱口而出伤人的话。说不定,此时此刻她也在后悔呢。所以小旭儿,你不必多想,不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让自己不快活。 流年做了半晌心理医生,把安晓旭哄的眉开眼笑,「七姐姐,你说的很有道理。」让自己生气,那是不值得的!还是忘旧那讨厌的女子,开怀畅饮吧,且尽杯中酒! 流年笑吟吟说道:「前儿我得了件红珊瑚笔架,可好看了。还有两只雕花湘妃笔湖笔,很漂亮。姐姐把笔架和湖笔送给你,小旭儿正学书法,定会如虎添翼。」安晓旭听了大喜,要不是如今人多,真想抱着流年狠狠亲上两口。 安晓旭冲流年招招手,示意流年低下头,「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小表哥和表姐如今在京城哦。」爹爹娘亲说了,这个不可以告诉给别人。不过,七姐姐不是「别人」,对不对?是自己人。 张乃山和丫丫如今在京城?什么情况。流年微笑道:「那很好啊。」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了开去,说起安晓旭平日爱吃的、爱玩的,果然安晓旭小孩子心性,津津有味的谈论起吃喝玩乐。 流年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发觉有位气势华贵的少女冷冷看着自己。流年浅浅一笑,面色皎然。这是郗大姑娘的表妹吧,有趣。 郗大姑娘,是谢延年没过门的未婚妻。谢延年这媳妇定的可费劲了,四太太相中的,或是延年不乐意,或是谢四爷不乐意。谢四爷又没法亲自出面相看人家姑娘去,最后还是谢老太太出马,才定下郗家姑娘:门弟,家世,身份,性情,相貌,才能,全部没的挑。谢四爷、四太太、谢延年,人人满意。 郗家是海内名门,世代簪缨。这一百多年来,出过两位帝师,三位阁老,族中出色子弟,更是不知凡几。郗大姑娘是谢老太太亲自相看的,「懂事,通透」,这是谢老太太给出的评价。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么,自己这位五嫂,大底上是错不了的。 勤政殿里,张屷和丫丫一起拜见了皇帝。皇帝拉过丫丫细细看了,「阿嶷瘦了些,黑了些。这趟回来,再不许走了。」辽东苦寒之地,不可久留。 「不走了,这个冬天都不走了。」丫丫笑盈盈说道:「我和小哥哥要在京城过冬,一直到开了春儿。」这时已是深秋季节,等办了事已是冬天,不宜起程。 v第三十四章[08.26] 皇帝微微一笑,招手命令,「让你小哥哥过来。」丫丫紧着给介绍,「父亲,这是我小哥哥。在家里都叫他阿屷,不过,小不点儿给他起了个字,叫乃山。」 皇帝是个劳动模范,整天忙于国事,难得听回笑话。「……那时小不点儿才只有三岁,小哥哥跟她讲道理讲不通,只好依了她。父亲您看,小不点儿是不是很聪明?」她不认识这个「屷」字,知道拆开了念。 皇帝苍白疲惫的面庞浮上丝笑容,「很聪明。」南宁侯府见过小不点儿一回,是位清丽出尘的小姑娘,很有灵气。听阿嶷这么一说,小不点儿还很顽皮?很好,小女孩子还是淘气些方才可爱,况且她淘气的有趣,更好了。 皇帝招手叫过张屷,仔细端详了一番,「阿屷长高了不少,脸上稚气渐消,像个大人了。」三年前来拜别之时,他还像个大孩子。如今长高了一大截,面目依旧俊美,眉宇间却添了坚毅之色,迥异从前。 张屷跟皇帝不熟,恭恭敬敬回着话,「臣自到辽东之后,跟着父兄上阵杀敌,长了不少见识。」爹爹和娘亲都说,战场是可以让一个男人成长的。在战场上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搏杀,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整个人自然和从前不同。 皇帝温言嘉奖道:「靖宁侯府世代忠良,岳家子孙,都是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辽东是军事重镇,常年遭受蒙古、女真这些马上民族的侵扰。蒙古、女真兵强马壮,彪悍善战,守卫辽东,着实不易。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军人,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张屷年青俊美的面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凝重,「长城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只有国力强盛,军备充实,才能阻击胡人南侵。」娘亲常说,一定要防备蒙古和女真,尤其是女真。那脑后拖着辫子的女真人野心勃勃,若让他们南下,会把我中华文明糟蹋的不像样子。 年青人的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皇帝微笑看了他一眼,温和说道:「快出宫去吧。谢家宴席尚未散却,你此刻赶过去,还来的及给老寿星祝寿。」这孩子长的像解语,性子实在像张雱,单纯真挚,一尘不染。 张屷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陛下,臣还是等着丫丫一起走。我们回来这一路共遇上两拨偷袭暗杀之人,臣不放心丫丫。」我功夫好,能保护妹妹。 皇帝脸色微变,偷袭暗杀?谁这么大胆。丫丫站在皇帝身边,轻声责备,「小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冒冒失失全盘托出。」会让皇帝担心的。 「君父面前,不可隐瞒。」张屷认真说道。皇帝微微点头,「阿屷做的对。」命张屷到侧殿歇息休整,留下丫丫细细盘问,「两拨人?形迹如何?」 丫丫笑道:「些须宵小之辈,不足为虑。」轻描淡写说了「全是江湖人士,没有武功特别高强的,要不我和小哥哥早没命了。倒是活捉了几个,都是糊涂蛋,什么也没问出来。」收人银钱,替人消灾,被雇来做事的。谁雇的他们,不知道。 皇帝脸色阴沉,命「把人送到刑部,着刑部问明了来回话。」刑部尚书于靖,一向于刑名之事极有天份,区区几个江湖人士,他不至于审问不出来吧。 交代完正事,丫丫笑嘻嘻拿出两瓶辽东佳酿,「请您喝喜酒。」沈忱、岳池今年春夏之际一前一后成了亲。岳池自是娶了江笑寒,沈忱则是娶了辽东一名世袭指挥佥事的独养女儿。 丫丫笑靥如花,皇帝神色也缓和下来,「阿嶷,坐下,在辽东这三年有什么趣事,一一讲来。」听说沈忱这媳妇是打架打出来的,一定很好玩。 「……我大哥是个热心肠,看见恶少调戏少女,哪会置之不理?」丫丫讲到这儿,忍不住一乐。沈忱那手功夫还用说,连马都不用下,轻抒猿臂抓住恶少,扔到树枝上挂着,荡来荡去,很是好看。 沈忱才打抱过不平,两个丫头带着位姑娘风风火火过来了,「表小姐,您快点,我们姑娘被个绿衣少年纠缠着不放。」沈忱那天,正好穿着一件浅绿色长袍。 姑娘兜头一鞭子打向沈忱。她性子疾恶如仇,功夫又高强,本以为这一鞭子下去,定能将纨绔子弟打落马下,好生羞辱一番。谁知那惨绿少年身手敏捷,轻飘飘闪了过去,口中笑道:「姑娘手下留情!」竟有调笑之色。生的这般美貌,可惜凶了一点点。 姑娘恼了,竟连个纨绔子弟也收拾不下!施展出看家本领,右腕连挥,手中一条银丝软鞭使了个风雨不透。重重鞭影中,惨绿少年好整以瑕,身姿洒脱,目送手挥…… 皇帝倚在蹋上,笑的很舒心,「后来呢?」丫丫指指那两瓶佳酿,「后来我家便到处送请贴,到处请人喝喜酒了呀。」两人打着打着,惺惺相惜,情愫渐生,眉目传情。 姑娘姓简,闺名胜男。家中是世袭武官,九代单传。到了简胜男这一代,更是只生一女,自小拿女儿当儿子养的。简胜男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打起架来,寻常武官都不是她的对手。 皇帝又有些高兴,又觉不服气。张雱一下子有了两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丫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盈盈说道:「大哥娶了妻,阿爷乐的找不着北。二哥娶了妻,祖父专程从京城赶到辽东喝孙媳妇茶。我爹爹却不大高兴呢。」两个儿子一个归沈家,一个归岳家,没亲爹什么事儿。 皇帝微笑道:「你大哥二哥虽不跟着你爹爹姓,血脉亲情是改不了的。」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皇帝温和看向丫丫,「阿嶷不小了,终身大事再不能拖。这次回来,朕命礼部上报所有适龄男子,务必要为你择一良配。」张雱一直没能给丫丫寻个好女婿,不能指望他。 丫丫低了一回头。「父亲,我从小长在爹娘身边,根本没见过姨娘妾侍长什么样。」再抬起头时,丫丫目光清明,「我问过自己,往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细想想,我真的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跟我娘亲一样,嫁位一心一意的夫君,平平淡淡过一生。」当然了,这人要看着顺眼,要我喜欢。 v第三十五章[08.26]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所以,小九略有犹豫,这门亲事朕便替你推了。你和你娘亲一样,必要嫁位痴情专一男子。要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你也容不下。 「在辽东这三年,向我爹爹提过亲的颇有几位。」丫丫咬咬嘴唇,「所提的子弟,全是辽东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可是他们自从提亲之后…… 」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或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捕入狱,或是在战场上被人做下手脚,失了战机。 丫丫清澈的眼睛中浮上一层雾水,「父亲,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就让我,一辈子孤孤单单、干干净净的吧。」我宁可一辈子小姑独处,也不淌那个混水。一个人冷清了点,至少不会污秽难堪。难道这么逼迫我,我好好的一个人,就会愿意跟徐抒之流共夫争宠?别扯了。 「辽东之事,朕都知道。」皇帝张了张口,本想说,「你母亲说过……」话到嘴边,改了,「你爹娘说过,女孩儿家最好的成亲年龄是二十岁。阿嶷,你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旁的事,都有朕。」我还没死呢,由不得小九为所欲为。 丫丫低头玩弄衣带,「父亲,身份有没有限制?」必须要名门嫡子不成。那些名门嫡子受传统教育长大,父母家族对他有很高的期许。做他们的妻,十分不易。 名门嫡子不易嫁,名门嫡女也不易娶。大哥二哥挑了这么多年,最后娶的妻子都是长自边城、生性坦荡豁达的女子。京城的名门嫡女自幼看惯内宅各种各样的阴谋,心地很难纯净。「跟一个戴着假面具的人一起生活,真可怕。」从前每每提及娶妻,大哥二哥都避之不及。可是如今他们和妻子多么恩爱,日子多么惬意。 丫丫这话问出口,皇帝畅快的笑了,「没有,阿嶷,身份上没有限制。」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自己若是站的足够高,顾忌便会少。阿嶷你又不求男人给你名,给你利,给你地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合你心意,足矣。身份,哼,在朕的眼中,全天下的人皆是奴才! 丫丫幽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您是真心疼我。」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只想女儿日子过的平安顺遂,至于女儿的婚姻能否为自己带来利益,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皇帝许久没见丫丫,眼下心绪越来越好,开起了玩笑,「倒不见得。若不是祖宗有遗训‘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朕没准儿拿你去和亲。」盛唐之时也有和亲的公主,本朝可没有。 丫丫眨眨大眼睛,淘气的笑道:「咱们天朝最有气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您这么勤政爱民,爱民如子,哪舍得我和亲啊。」 谢家。王十九娘越想越懊丧,实在坐不住,信步走出大花厅,在菊花丛中漫步。京城秋光最美,深秋时节,天空异常澄净高远,一阵阵秋风吹过,带来入骨的寒意。 王十九娘眼前是一簇盛开的菊花,花姿曼妙。「摘了你做饼吃!」王十九娘孩子气的恨恨想着,只觉心头一股邪火,没有消散处。 好巧不巧的,曾见过的那名美人又带着两个小丫头旎旎而来。王十九满心不悦,都怪她!若是世上没有她,自己怎会左右为难,又怎至于出言不逊,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出丑丢人?一个世家贵女有自己方才的言行,自己想想都害臊。 王十九娘傲慢的冲何离招了招手,何离微微一笑,从容走了过来。这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紫地飞鹭卷云团花文锦褙子,飞仙髻上那枚赤金步摇灿烂夺目,衣饰华贵,气势凌人。相貌生的也极为美丽,可惜,礼仪上却不讲究。想必是在家中一向被娇惯坏了。 何离含笑福了福身,神情不卑不亢。王十九娘厌恶的注视了她片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看着何离的双眼,慢慢将手举高,然后松手,令手中的锦帕落在地上。 「拣起来!」王十九娘冷冷命令道。做妾侍姨娘的,身份下贱,本就该恭顺谦卑的听命于人,哪里敢摆什么架子,自以为是什么「姨娘婆婆」?不知天高地厚。何离身畔的小丫头冲王十九娘曲膝陪笑,「奴婢替姑娘拣帕子。」被王十九不屑的拒绝了,纤手指向何离,「你来!」定要你拣。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王十七娘看见,王十七娘见状松了一口气。还好堂妹只是心绪不佳,撒个小性子而己。那何姨娘显是今日被派了差使,她若聪明,息事宁人的拣起锦帕,陪个笑脸,堂妹自不会再跟她计较什么。要说起来她是有几分委屈,可身在下位之人,谁又少受委屈刁难了?在所难免。 何离笑的很温柔,「姑娘是谢家的贵客,岂可怠慢。我家没过门的五少奶奶向有贤名,姑娘是她的表妹,想来必定也是个好的。」何离是有心人,今日来的女客有多少位,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服饰性情如何,都略知一二。自然知道自己曾指过路的这位姑娘是王氏女。王姑娘可能是在家里被惯坏了,瞅谁不顺眼便要教训斥责折辱。只是,表姐又没得罪你,何苦在她未婚夫家中生事呢。这事对郗家大姑娘有百害而无一利,根本是在为郗家大姑娘树敌。 王十九娘看何离的目光,更加厌恶了。居然提起郗家表姐,拿即将出阁的表姐来威胁于我!「我表姐嫁到谢家后是主子,你呢,只是半奴半主的姨娘。」王十九娘声音中满是轻蔑,「你只有顺从于她的,懂不懂?」少奶奶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姨娘可不是。在少奶奶面前,姨娘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摆不起架子。 何离淡淡一笑,「我谢家的规矩,做晚辈的要敬重长辈。莫说长辈房中的姨娘,便是长辈房中的小猫小狗,也是要敬着的。」眼前这小姑娘当真有些奇怪,莫非她在家中连父辈的姨娘也要降伏?女代母职? 王十七娘缓步走过来,心中咯登一下。这何姨娘能从丫头一步步走到如今,果然不是个善茬!温温柔柔的神情,美人一般的举止,说出话来却滴水不露,柔中带刚。 王十九娘涨红了一张俊俏小脸,柳眉倒竖,「难不成这便是谢家的待客之道?」我不跟你辩论什么晚辈长辈,什么小猫小狗,现如今我是客人!待客难道不该热诚么? 王十七娘挽着堂妹的胳膊,微笑对何离说道:「府上向来好客,客人若有所请求,想必不会推诿,您说是不是?」堂妹有长进了呢,知道转换风头了。 一阵秋风吹过,王十九娘的锦帕被吹起,正巧挂在一株松树的树梢上。王十七娘见状大喜,到了此时此地,这何姨娘无论如何都该命小丫头搬把梯子过来,取下锦帕。最终,还是何姨娘听命于十九娘,不服不行。 v第三十六章[08.26] 何离身边带着两个小丫头,早有一个机灵的跑去大花厅,告诉了流年。流年正陪着安晓旭等女孩儿听戏,闻言借口更衣,离了席。 流年轻移莲步,冉冉而来。王十九娘、王十七娘一个强硬,一个绵软,逼着何离使人取锦帕。何离微笑问道:「方才姑娘命我拣起来,如今换做丫头侍女搬梯子上去取,可使得么?」先甭忙着折腾,把话说明白了,是否定要我亲自动手。 王十九娘气的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十七娘心中颇费踌躇,若说「能换丫头侍女去取」,分明是折了气势。若说「不能」,哪里能够。左右为难着,索性微笑不语,装作没有听见何离的问话。 何离柔声说道:「若两位姑娘不弃,妾这便吩咐侍女搬梯子去。」身为客人挑剔一些没什么,身为妙龄少女任性一些也没什么。若想折辱于人,可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流年过来后,看着何离不慌不忙的模样,便知道她没吃亏。再看看王十九娘、王十七娘的神情,更是心中有数。这就对了,妈妈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自有她处世的智慧和准则,哪会轻易被两位十几岁的姑娘难住。 「那是王小姐的帕子么?我有法子让它自己下来。」绚烂秋光中,流年嫣然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指向树梢上的锦帕,「帕儿帕儿听话,乖乖下来吧。」好像锦帕有耳朵,能听懂她说话似的。 王十九娘和王十七娘无奈的互相看了一眼,敢情谢家这七姑娘看着是个白皙细腻的瓷美人,实则有些傻?若说她是在玩耍,也不像。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玩的。 谢家七姑娘运气奇好,一阵秋风吹过,锦帕被徐徐吹落。竟好像真是锦帕听她命令,乖乖下来一般。王十九娘仰起头看着锦帕发呆,见锦帕向着自己飞过来,下意识的一伸手,捉在手中。 「好极,物归原主!」流年拍掌笑道:「十九姑娘,十七姑娘,这帕儿真听话,真好。这会子厅中正唱着《姜子牙斩将封神》,神鬼乱出,妖魔毕露,极是繁华热闹的戏文。两位且请回去看戏,如何?」你们又不是专业演员,还是看戏去吧,演戏你们演不了,不道地,不好看。 王十七娘露出欢喜之色,「《姜子牙斩将封神》?我和十九娘最喜欢看这样热闹戏文。」亲亲热热挽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王十九娘,告别流年,回大花厅看戏去了。 待她们走远,四下无人,流年携着何离的手,笑嘻嘻说道:「你还不出来,捉迷藏么?」却不是对着何离说话,而是仰起小脸冲着松树说的。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过来。笑声过后,众人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人影立在面前。眼前这男子一袭青色长衫,相貌俊美,身形高大,看向流年的眼神中满是温柔笑意。 流年怔了怔。张乃山长大了呢,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三年前他眉宇间还净是孩气,如今稚气尽消,还有,他又长高了一大截。站在自己面前,感觉他是居高临下的。 张屷眼中的流年何尝不上如此。流年像才抽出的柳条般细嫩轻盈,长高了不少,眉目间添了几分少女的恬美,不复是只关心吃喝玩乐的小女孩儿。 流年拉拉何离,笑问,「张乃山,这是我娘,你还记不记的她?」你们见过面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回过头对何离露齿一笑,「这是张乃山。」他七岁的时候,曾经挥舞着匕首,替您解开绑绳。 何离松开流年,郑重道谢,「没齿难忘。」当年小樱确是带着人匆匆赶到了,可若没有南宁侯父子,自己少不了一场皮肉之苦,更极有可能会毙命于杖下。 当年那天真纯朴的小男孩儿,便是眼前这俊美多情的青年么?何离看看张屷的神情,流年的神色,心中温柔又酸楚的一动。 「小不点儿,我这便赶去正堂,拜见老太爷、老太太。」张屷明知此处不可久留,冲何离深施一礼,留恋的看了眼流年,「咱们到正堂见。」这里如今是没人看见,再过会子,就不好说了。 正堂中,张屷和丫丫一起拜见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今儿才回来,到宫中陛见后便赶来了,恐迟了不恭。」张屷和丫丫拜过寿,笑着说道。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喜欢这一对仪容出众的双生兄妹,乐呵呵的,「这一路上,着实辛苦吧?远途奔波,很该在家中歇上几日才出门。」拜寿么,心意到了便好。 丫丫乖巧的陪着谢老太太说了半天家常,哄的老太太喜笑颜开。「小七呢?有日子没见她,想死我了。」丫丫冲张屷眨了眨大眼睛,小哥哥,我替你把小不点儿叫过来,让你堂堂正正跟她相见,堂堂正正叙话,一解相思之苦! 一提「小七」,谢老太太更乐呵了。小七是个好孩子,和棠儿一样性子单纯,都随玉郎!「她呀,在大花厅陪着客人呢。郡主稍等片刻,我这便命人唤她过来。」吩咐人,「速请七小姐。」 谢老太太和丫丫说着流年诸多趣事,「她呀,真是顽皮!缺了功课眼看补不上,你猜她怎么糊弄?央告她五哥六哥替她做枪手,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延儿棠儿替她挨训!」玉郎也是偏心,舍的训儿子,不舍的训女儿。 丫丫莞尔而笑,「跟我家一样啊。」南宁侯府也是哥哥爱护妹妹,爹娘偏心女儿。谢延年和谢棠年既然要协同小七作弊,技巧上便不能太差。模仿个笔迹也模仿不像,这两个做哥哥的是该挨训,不亏。 v第三十七章[08.26] 谢四爷教训两个儿子正是为此,「既应了替小七做功课,笔迹便不该差这么多!」妹妹可怜兮兮的一央求,你们就心软胡乱答应。答应了却不能把坏事做的天衣无缝,这如何使得。 谢老太太津津有味说过孙女的趣事,关心起丫丫,「南宁侯府有两三年没住人了,诸物可还齐备?你家阿爷和爹娘都在辽东,你们两兄妹年纪尚小,真是令人不放心。」还是孩子呢,这离了祖父、爹娘,不是要自己照管自己了么。 丫丫笑盈盈道谢,「多谢您惦记。南宁侯府有护卫、仆役留守,祖父、外祖父还有外公又时常过去,跟我们在家时一模一样,颇可住得。我和小哥哥这趟回来,有祖父们照管。」倒是想自由自在呢,哪里能够?祖父们,还有外祖母,定是要管头管脚。外公最积极,提前几天已经住到南宁侯府,督促着仆役侍女将房舍打扫一新,等着自家兄妹了。 「这可是好。」谢老太太笑呵呵的,「有祖父们照看,定是妥妥当当的。」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们小孩子吃过的饭还多呢,什么事都经过,什么都懂,很是可靠。 一直等到丫丫绘声绘色把辽东的风土人情、沈忱和简胜男这对打架打出来的夫妻、蒙古和女真的几次入侵等等,全讲了一遍,流年还是没来。 张屷沉稳凝重了不少,面色如常,时不时恭敬得体的跟谢老太爷说上两句话,吐属文雅,气度大方。谢老太爷捋着白胡须,看着眼前这年轻小伙子满意的笑笑。很好,玉郎收的这位弟子虽是武将,言谈举止却是一派斯文。 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既是表兄妹,又是多年夫妻,自然心意相通。夫妻二人忽然相互对视了一眼:眼前这对兄妹都是极好的孩子,年近二十,尚未定亲! 谢老太太笑呵呵说道:「小七这傻孩子,怎还不过来?郡主,你们远道而来定是疲乏,且到套间歇息片刻,可好?」这两位和普通客人不同,从辽东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才进过宫便来谢家拜寿,可见心意之诚。 丫丫和张屷都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人还没见着,反正也不能走,先歇上一歇也好。横竖张屷是谢四爷的弟子,张家和谢家是通家之好,谢老太太既这么说了,做晚辈的乐的听从。 目送两兄妹行礼后离去,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并肩坐着,低声商量起来,「表妹,我看这小伙子很顺眼。」跟咱们小七配不配?两家门当户对,两人年貌相当,小七是庶出,身份上差了点,可是张家一向厚待她,该是不在意这个。 谢老太太慢悠悠看了丈夫一眼,「表哥,咱们棠儿多大了?」棠儿快二十了,不管给他说谁家的姑娘,都不肯点头。前些时日大郎媳妇提了位王家的嫡出幼女,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华,他却委婉推却了,说「太小。」细细问他,他喜欢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含山郡主和他可不是同岁?都是兔年生的,小上几个月。 含山郡主若没有郡主封号,只是南宁侯府嫡长女,谢家自是想也不敢想。南宁侯府嫡长女嫁谢家庶子?简直不可思议。可有了郡主封号,却又不同。郡主的夫婿例称仪宾,仪宾和驸马、王妃一样,出身平民的多,出身显贵的少。如此,便不显的棠年身份不够。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一直奉行「宗室自养」。是以仪宾入仕,并没有任何限制。郡主可以单独建府,也可以和夫家合住。当然了,如果和夫家合住,郡主也不用和寻常媳妇一样,在婆婆身边立规矩。 谢老太太前后左右盘算过,「表哥,棠儿和郡主,岂不是很般配?」论年纪,论相貌,论才情,方方面面考量一番,真是一对璧人。棠儿已经这个年纪,不能再拖了。小七还小,再说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没说下人家。 谢老太爷深觉妻子说的有理,「还是表妹想的周到。」张屷这孩子很不坏,若是给谢家做个孙女婿,自己是很乐意的。可是含山郡主也极好,若含山郡主和棠儿有缘份,当然也是美事。 如果含山郡主嫁了棠儿,张屷娶了小七……?谢老太爷才想了两想,便摇了头。哪有这样的好事,大白天的便开始做梦?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谢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表哥,这些孙子孙女中,我总是偏心棠儿和小七多些。棠儿和小七跟玉郎一个稿子,叫我如何不偏心。」儿女当中,最偏心玉郎。 谢老太爷乐呵呵的,「我是不偏不倚,不偏不倚。」不管大房四房的孙子孙女,还是二房三房的孙子孙女,都疼。三房的之年和四房的柏年,自到京城后都是他亲自教养。 老夫妻这么商量来商量去,流年居然还是没来。谢老太太纳了闷,「七小姐呢?」这都多大会子了。门帘一挑,大丫头怀桔轻盈走了进来,抿嘴笑笑,「七小姐正忙着。」忙着淘气。 谢家花园一处名为玫瑰园的美丽角落,秋光烂漫,金风送爽。园中有道竹篱笆,篱笆内种满各色玫瑰花,篱笆外一条古朴的长木凳,凳上坐着一名年约三十许的美人,看上去十分温婉。 旁边站着位十三四岁的窈窕少女,正是谢家七小姐,流年。一名容貌简洁俏丽的丫头步履轻快的走过来,附在流年耳边说了两句话。流年笑咪咪吩咐,「绿竹,你到前头请六少爷。就说姨娘崴了脚,让他即刻过来。还有,请他绕小路,避开女眷。」 玫瑰花丛后有两株硕大的伞状松树,松树下依稀仿佛有女子衣裙。流年似没有看见一般,只笑吟吟跟长木凳上的何离说话,「您忍一忍,六哥听说您崴了脚,肯定飞奔而至。」声音清冽动听,如山间的泉水。 何离微笑道:「你又胡闹了,不过是扭了脚筋,让个丫头揉揉便是。好好的,支使你六哥做什么。」不过是一时不小心扭到脚,看看小七这通折腾。 流年嘻嘻一笑,十分顽皮,「我又不会给您揉脚,不叫六哥来可怎么办。」何离笑着摇头,听听小七这口气,仿佛棠儿是理所应当来揉脚的。 v第三十八章[08.26] 一名绝色男子从容而来。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穿淡青色织锦缎长袍,一头如墨般的乌发用只青玉冠松松扣住,肤如凝脂,目似明星,风姿秀异。他徐徐走进玫瑰园,满园的玫瑰花尽皆失色。 流年含笑迎上去,牵着他的手走过来。何离很是过意不去,歉意说道:「不是大事,扭了脚,用红花油揉揉便好。」今日来客众多,小七偏赶这时候任性胡闹,让人没法子。 棠年轻声责备,「您真是不当心。」怎么会扭到脚?缓缓跪在她脚下,脱下鞋袜细细察看了,没有红肿,不像很严重的样子。拿过红花油替她揉在脚上,何离一迭声说着,「好了,好了,我已经好了。」歉意的坐不住。 松树后面隐隐有哭泣声传过来。棠年和流年都像没听见一样,一个专心致致揉脚,一个神情自若在边上看着。倒是何离似有所悟,嗔怪的看了流年一眼。 一个人还是站着或坐着好看,跪在地上是很卑微的姿势,有损尊严。棠年一则是生的极好,二则举止自然而然,神情专注,他跪在何离脚边,不显低贱,反见高贵。 松树后面的哭声越来越不可抑止。棠年细心替何离揉过红花油,着好鞋袜,「我扶您回去歇息,这两日您不许出静馨院。」何离强忍住泪水,笑着答应,「好的,一定。」 棠年和流年一左一右扶着何离慢慢走出玫瑰园,秋风中相偎相依的三人,形状间有种不可言说的亲密。松树后的少女泪眼朦胧望去,哭的更加伤心。他不是自幼养在祖母膝下么?怎么会对生母姨娘有这样的深情。 何离转过头看了眼小女儿,忍不住开口,「这又何苦。」有人挑衅,自不能由着她侮辱。不动声色挡了回去,也就罢了,何必节外生枝。 流年调皮的笑笑,「她害我不痛快,我便要她大哭一场。」其实是为何离抱不平。何离虽然面上什么也不流露,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所以会走路不小心,扭到脚。那个不知所谓的王十九娘,从不认的自己,看向自己的眼光中也没有恨意,却会针对何离,用手指头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果然,两个小丫头偷偷提「六少爷」,她眼神就不对。要想把她引到此处,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妈妈,您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又没打她没骂她,只不过请她看了场免费好戏而己。 何离脚步顿了顿,「小七,不可惹事。」咱们是主人,大好的日子,千万不可在自己家中招惹是非,懂不懂?棠年浅浅一笑,「您放心。」叫来两个丫头,吩咐她们,「玫瑰园好似有位姑娘迷了路。」两个丫头都是机灵的,曲膝应了,自去行事。 把何离送回静馨院歇下,兄妹二人转身出来。流年仰起小脸,笑嘻嘻问道:「哥哥怜香惜玉了?」棠年眼神一暗,转过头去,默默无语。 像这种浅薄轻浮,只喜欢男人的躯壳,却鄙夷男人生身母亲的女子,谁会怜惜她。自己心中真想怜惜的只有一人,只有那一人。 流年背着小手,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棠年。自家这哥哥什么都好,孝顺长辈,爱护妹妹。只是和谢四爷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见情绪波动,显的很深奥,很难懂。 棠年牵过妹妹,微笑道:「小七,回大花厅罢。」平日里不管怎样都好,今儿咱们是主人,不好躲清闲的。小五小六这会子定是在大花厅周旋少女宾客,小七也不便偷懒。 流年笑着摇头,「回什么大花厅呀,祖母方才命人唤我。丫丫和张乃山来了,在正堂拜寿。」三年过去,张乃山变化当真不小。丫丫呢?应是更加美丽动人了。 棠年脸色未变,牵着妹妹的手却僵了一僵。「祖母命人唤过你,你还这般消停?」棠年轻轻责备,「小七,哥哥陪你一道过去。」若祖母责怪,哥哥替你分辩几句。 「好啊好啊。」流年喜滋滋的点头,「哥哥最疼我了。」折腾到现在,有一会儿了吧?祖母等的太久,没准儿会板起脸生气。哥哥一道过去,正好可以帮着哄哄祖母。 到了正堂,果然谢老太太不大高兴,「祖母都使唤不动小七了。」不紧着来祖母这儿,在花园里捣什么鬼?何姨娘扭了脚,或是请大夫诊治,或是命小丫头冷敷、揉红花油,支使你哥哥做甚? 谢老太太哪会真跟孙女生气,被流年甜言蜜语哄着,棠年在旁帮腔,一笑作罢,「郡主在套间歇息,小七快过去见见。」含山郡主都快想死你了,你这小没良心的。 流年笑盈盈答应了,起身往套间走。棠年浅浅一笑,「许久未见乃山师弟,十分想念。」自然而然的跟在流年身边,身形如流云流水一般,飘然而去。 谢老太太打小抚养棠年,对他的言行举止再熟悉不过,「表哥,棠儿这幅模样,分明是急于见‘乃山师弟’。还有,棠儿的眼神很温柔。」谢老太太笃定断言。 谢老太爷乐呵呵的,「表妹说的有理。」他和谢老太太是远房表兄妹,打小认识,彼此熟悉,成亲后琴瑟合谐。含山郡主和棠儿也算是远房表兄妹,年龄相貌都相当,若是性情也相投……?那可是神仙眷属。 怀桔轻盈走了进来,附在谢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谢老太太点点头,「极好。」含山郡主和小七畅叙阔别之情,张屷和棠儿在旁边默默看着?很好。 v第三十九章[08.26] 谢老太爷咳了一声,站起身,「坐久了,动唤动唤。」都这时辰了,也不会再有客人前来拜寿,自己这老寿星端坐了半天,也该出去走两步,活散活散筋骨。宾客么,自有儿孙们操持。 后院西侧种着数十株木槿,高约两丈,花开满树,烂漫似锦。谢老太爷看着一株白花重瓣木槿开的有趣,命人就近设了桌椅,摆下茶点,品茗赏花。 木槿花后是一处长长的游廊,此时静寂无人。明净高远的秋日晴空下,游廊外两株枫树很是引人注目。火红的枫叶流丹溢彩,恍若「万千仙子洗罢脸,齐向此处倾胭脂」,十分可爱。 此情此景,宜入画!金风送爽,秋色醉人,谢老太爷这「书画名家」来了雅兴,便招手欲命侍女,「笔墨伺候。」手是抬起来了,话却没未出口------游廊上出现两个人,这幅画被破坏了。 谢老太爷一点也不觉扫兴。游廊上新出现的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一对璧人。男子肌肤胜雪,发似乌墨,一袭青衫,秀逸出尘,正是他的宝贝孙子棠年。女子身姿窈窕,清丽难言,却是含山郡主。 谢老太爷眉开眼笑的。这两个孩子好看!这满园的秋光,这名花,这红枫,通通加起来也没有两个孩子好看!棠儿温柔看着含山郡主,花瓣一般美好的嘴唇微开微合。棠儿你在说什么?祖父真想听啊。 谢老太爷心痒难挠,又实在不好凑上前去偷听,只好仰天无语。人老了,手脚不灵便了,这要是换成当年的大郎、玉郎,没准儿自己还能悄没声息溜过去听上一听。四个儿子从小都跟表姐表妹没什么瓜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亲,省心倒也省心,少了多少情趣。 听壁角这件事,确实只宜少年,不宜老年。谢老太爷只能仰头向天,心中长叹,流年则是摒退侍女,拉着张乃山,从游廊尽头轻手轻脚追了过来。 「张乃山,我哥哥死活不肯定亲。」谢延年是去年定的亲,今年迎娶。棠年十九岁了,亲事八字还没一撇。谢四爷怎么想的不知道,何离日夜忧心,唯恐棠年因着庶子身份,误了终身大事。 「丫丫对亲事也不上心。」流年关心哥哥,张屷关心妹妹。在辽东这三年,上门提亲的全是身经百战的铁血汉子,丫丫好似对他们浑不放在眼里。或许,丫丫不喜习武之人? 「……最初,我跟过去是要保护妹妹,保护小七。」棠年低沉优美的声音传了过来,流年和张屷都侧耳倾听,「……后来我发觉,总会有位姑娘盈盈站出来,笑靥如花,邀请我赏鉴书画、品评文章……」 流年和张屷你看我,我看你。张乃山,你惦记谢家的小姑娘,要和谢流年畅所欲言,丫丫就要替你引开棠年……「到最后,我过去是为着那位姑娘,那位仙子般的姑娘……」棠年的声音,缠绵悠远。 流年和张屷忍不住探出头去,丫丫脸红了!很是娇羞!不好不好,她转身朝这儿快步走过来了!张屷一拉流年,两人贴在墙壁上不动,看着丫丫脸上带着迷离的红晕,脚步飘忽,过去了。 棠年也跟着过去了。「我哥哥走路向来不疾不徐,风姿楚楚,极少这般失态。」待棠年走远后,看着他的背影,流年皱起眉头。局促不安,紧张拘谨,这不像谢棠年。 「丫丫向来明媚爽快,从不扭扭捏捏。」张屷也觉妹妹跟平时不一样,「那些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她没有脸红,没有害羞,没有慌乱失措。」 流年和张屷再接再厉,继续偷听。丫丫闪身进了厢房,棠年如影随形,也跟进去了。流年和张屷闲闲倚在厢房窗边,好像在赏景。 张屷听力好,清楚听见棠年柔声问着,「我求爹爹央媒提亲,去辽东好不好?」丫丫终于开口说了话,「不用,我爹爹明年春天要回京述职。」 流年眼眶一热,悄悄走开了。张屷追了过去,流年冲他粲然一笑,「往后我要叫丫丫做嫂子了。」丫丫这样的身份,她既应了,张伯伯和皇帝都会答应的,不会舍得让她失望。 张屷闷闷的。丫丫既然对棠年有意,自是要顺着她。只是,怎么成了小不点儿唤丫丫做嫂子?在自己心目中,是丫丫要唤小不点儿做嫂子的。 小不点儿还小,自然是丫丫和棠年先成亲。往后自己娶了小不点儿,她和丫丫怎么称呼,谁唤谁做嫂子?这个称呼颇有些乱,南宁侯府是不在意这个的,可谁知道,谢世叔那个小气鬼会不会介意。 流年拉拉张屷,「张乃山,咱们去陪祖父祖母说说话。然后,你到外院花厅见见我大伯和爹爹。」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谢四爷,棠年的亲事,他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张屷轻轻「嗯」了一声。眼前这少女虽是豆蔻年华,细腻娇嫩,奈何尚不解风情。没法子,只好继续等,等到她情窦初开那一天。 两人到了正堂,谢老太爷不在,谢老太太独自笑咪咪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美事。张屷陪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站起身,「还没拜见谢世伯、谢世叔。」谢老太太乐呵呵道:「好孩子,你路途远,改日再见也使得。」见张屷坚持,也没很拦,由着他去了。 流年一幅忠于职守的严肃模样,「祖母,小七要去大花厅待客。」轻盈优美曲膝行礼,昂着小脑袋,像骄傲的孔雀一样走了。把谢老太太乐的心里开花。 v第四十章[08.26] 饮宴结束后,靖宁侯府着人来接张屷和丫丫,「侯爷吩咐我等来的。太夫人着实想念曾孙子曾孙女,一刻也等不得。」张屷和丫丫见岳培有命,自然跟着回了靖宁侯府。又因为傅深早已在南宁侯府等着,免不了要着人回去告诉一声,「先去看望太夫人。」 靖宁侯府是世子夫人齐氏主持中馈,齐氏为人热诚妥贴,早已收拾出两个雅致洁净的院子来,诸物齐备,侍女如云。张屷和丫丫拜见过太夫人、祖父岳培、侯夫人顾氏等,略说了几句话,岳培便一迭声催着他们去歇息,「这一路奔波,可是累坏了。」张屷和丫丫也不虚客气,笑道:「回来先进宫交卸了差使,又到谢家拜过寿,真是有些疲惫。」辞了众人,回房洗漱了歇下。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到太夫人处陪着说了会儿话,张屷便说,「要去拜望外祖父外祖母。」丫丫也说,「还要去看看外公。」太夫人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却还不糊涂,「去吧,只是去过后还要回来。」张屷和丫丫都笑嘻嘻答应了。 还没等他们出门,安瓒和谭瑛的车马已到了靖宁侯府。张屷和丫丫一边围着外祖父外祖母撒娇,一边各自心中奇怪,「外公脾气最急,怎的他今日倒没来?」照傅深的性子,他该是昨晚便杀过来才对。 岳培笑咪咪吩咐仆役,「去南宁侯府,请傅侯爷。」阿屷和丫丫回了京自然是要住回岳家的,傅侯爷真是想不开,怎么跑到南宁侯府傻等?快请他过来罢,他那暴燥性子,再晚该着急生气了。 仆役很快回报,「傅侯爷昨日饮了酒,宿醉未醒。」如今还昏睡着,叫不起来。张屷和丫丫对视一眼,再看看岳培、安瓒,四人心中都觉有异:傅深酒量很好,怎会如此? 张屷略一沉吟,「我去看看外公。」吩咐侍女,「请金大夫同行。」他和丫丫一路长途跋涉,自是随军配备有大夫,带着药材。否则,若是路上有人生病,却如何是好。 岳培很是欣慰,无忌最小的孩儿也长大了,阿屷如今做事颇有章法!却不许张屷去,笑道:「你二伯如今在京,请他去一趟。」若是南宁侯府真有埋伏,岳霆这久经沙场的大将,可比小阿屷强多了。 张屷不乐意,「祖父,我上阵杀过敌的。」怎么回自己家反倒怕了?南宁侯府留守的亲兵、仆役都是精挑细选的,依理说,不该出什么岔子。 岳培微微一笑,命人去了左军都督府送信。安瓒和谭瑛也不放心,不放张屷走,丫丫拉拉张屷的衣襟,「小哥哥,听祖父们的。」不是什么大事,别让老人家担心了。 未时,岳霆带着一队精兵,护送还有些迷糊的傅深回了靖宁侯府。「傅侯爷无事,只要歇息数日便可恢复。」岳霆关切看了眼张屷和丫丫,微笑安慰。傅侯爷一向最疼爱丫丫,丫丫也和外公亲。 丫丫眼泪快掉下来了,「外公!」傅深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根本不是素日生龙活虎的样子。傅深揉揉眼睛,心虚的笑道:「丫丫?外公明明是在家里等你的,怎么没喝两杯酒,就醉了呢。」仿佛如今酒还没醒,头还发昏。 大夫来为傅深诊了脉,微笑道:「放心,无事。」傅侯爷身体壮实着呢,跟头牛似的。开了药方,煎了安神宁心的汤药,傅深服下后沉沉入睡。 「幸亏,阿屷和丫丫昨晚没回南宁侯府。」岳霆的声音波澜不惊,「否则,若是和傅侯爷一样毫无防备,保不齐也昏睡过去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伎俩,不过是被人在酒中下了迷药。可怜傅深兴冲冲等着外孙子外孙女,满心欢喜,根本没有任何防范,便中了招。 丫丫咬咬唇,「真是忍无可忍。」有完没完了,不是这个被陷害,就是那个被陷害;路上被偷袭暗杀,回了家还有迷药等着!这帮不消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瞎折腾。 丫丫当天下午便进了宫。皇帝沉默片刻,召了顺天府尹钟大东进宫,面授机宜,「南宁侯府,卿亲自去查看。」府中留守的仆役有限,要查起来应该不难。钟大东自申世观被罢职后接任,是名能员。 皇帝交代完正事,跟丫丫闲话几句,发现丫丫神色不对:脸上时有红晕,神情时有恍惚,目光时有迷离。昨儿才见过,不过一日功夫,这是怎么了? 皇帝命人呈上一张长长的名单,「阿嶷,这全是京中青年英俊、尚未婚配的男子,家世人品才干都是上上之选。」咱们好好挑挑,拣一个顺眼合适的定下来。 丫丫笑着接过来,放在一旁,「父亲,不用看了。」神情虽还是大大方方的,脸上却飞起红云,有了娇羞之色。皇帝自然看在眼中,她昨日去过谢家,之后去过靖宁侯府,见着谁了?谁家小子有这福气? 丫丫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跟她母亲安解语一样明媚轻盈,光风霁月。当下也不隐瞒什么,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皇帝先是纵容的微笑,「好,既阿嶷相中了他,那便是他了。」继而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阿嶷看中的是谢棠年,张屷看上的是小不点儿。阿嶷和棠年都到了年纪,自然是阿嶷先成亲。等到小不点儿长大后,张雱若是想为幼子求娶,他可要费大劲了!谢家子娶了张家女,然后谢家女嫁张家子?听起来就够乱的。往后张屷若是生下孩儿,该称呼阿嶷姑母,还是舅母?大户人家通常不肯如此,张雱,看你的了。 想到张雱这个最小的儿媳妇会很难娶,很费功夫,皇帝心中畅快。张雱这小子事事顺利,儿女都争气省心,到了幼子的婚事,该他好生作作难。 皇帝兴致极好,次日早朝后召见谢寻,亲自询问,「卿第二位公子,名棠年、字损之的那位,可曾定过亲事?」一边问,一边含笑打量谢寻。好,谢棠年肖父,那相貌定是没的挑,配的上阿嶷。 谢四爷答的滴水不露,「棠年未曾定亲。臣和臣父母皆想为他娶位美丽善良的女子进门。」女子要美丽善良,而且,我们谢家要「娶」。若是形同入赘,免谈。 v第四十一章[08.31] 皇帝微笑道:「卿次子在监读书?明年春朕特开恩科,许监生直接下场。卿次子火候已到,报名罢。」若是寻常公主郡主,谢棠年这样的身份便足够了。可若要配阿嶷,差了那么一点点。 谢四爷唯唯。出了殿,徐徐走过青砖石路,宫门,金水桥。所过之处,太监还好,不过或艳羡或嫉妒的看上两眼。宫女们都红了脸颊,这男人真好看,让人眼热心跳! 谢四爷当晚回到谢府,跟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说了好半天的私房话。「如此,便把东侧几个空院子拆了。」拆了再盖新的,要宽阔,要豪华,要有气派。既要娶进门,总要有娶进门的礼数。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极力赞成,「极是应该!」谢家费再大力气,也要把姑娘娶进来。总不能图着省事,把棠儿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议定之后,谢四爷回了四房。「玉郎,我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儿。」四太太跟他抱怨着。谢延年很快要成亲,要忙活的事且多着,实在闲不下来。 谢四爷脸上有浅淡笑意,「把儿媳妇娶进门,往后让儿媳妇忙累去,你歇着。」郗家大姑娘是嫡长女,幼受庭教,擅长理家。等她进了门,里里外外打点清白,婆婆省了多少心力。 四太太心里甜丝丝的,玉郎总是这么体贴!四太太温柔提起,「玉郎,棠儿年纪不小了,亲事还是早定为好。玉郎冷眼瞧着,郭家的姑娘如何?」四太太一位表妹的夫家,姓郭。郭家门弟倒也不差,门风也还清白,提的还是位嫡女,四太太表妹的亲生女儿。 若照四太太的想法,嫡女配棠年这庶子,还是很有些委屈的。可架不住女家愿意,再说表外甥女做儿媳,四太太也乐见其成。至少这样的儿媳进门,跟自己会是一条心。 谢四爷沉吟片刻,「到明年春上,再定棠儿的亲事。」恩科的谕旨尚未发出,还是别跟她提了。若跟她一提,或许她那一众堂姐妹、表姐妹,人人皆知。 四太太柔顺的应道:「好,听玉郎的。」抿嘴笑了笑,「棠儿那几个丫头都粗粗笨笨的,我瞧好了两个美貌伶俐丫头,给棠儿放到房中可好?」省的被人诟病,苛待庶子。 「这倒不必。」谢四爷摇头,「棠儿眼界高,寻常丫头入不了他的眼,由他罢。」这都怪无忌,他不二色,以致谁若想娶他闺女,只好冰清玉洁。 四太太倒也不坚持。横竖自己这做嫡母的尽心尽责,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没有可指责之处。说了两句闲话,谢四爷站起身,「头疼,出去走走。」 四太太送走谢四爷,幽幽叹了一口气。自己守孝期满后,夫妻们又圆了房。只是丈夫不再守先前的约定,由着自己性子或是歇在姨娘处,或是歇在书房。夫家,老太太只会娇惯儿孙,再也不会约束玉郎。娘家,母亲已逝,嫂嫂苦劝自己,「依着妹婿,切勿违拗。」如此,倒让人没辙。 好在延年要成亲,要忙活的事情实在繁复。四太太是头回娶儿媳妇,唯恐哪里错了一星半点,给延年的终身大事留下遗憾。是以倾尽全力,灯光下一张单子一张单子的审视,并不假手于人。 延年成亲前日,朝廷颁下谕旨,为朝中求才,「明春特旨恩科」,许监生直接下场。四太太喜上眉梢,「延儿,这回你爹爹该许你下场了!」谢延年去年秋天中了举人,可今年春闱谢四爷不许他去考,说他功力不到。 四太太没料错,谢四爷果然允许延年报名,「延儿,棠儿,明春都下场试试。」谢延年是举人身份,参加春闱肯定没有问题。谢棠年捐了监生,明春也能下场。 恩科谕旨之后,朝中又下了一道重要旨意:太子南京监国。不过四太太是内宅妇人,对此并不关心。太子是在京城抚军监国也好,是去南京抚军监国也好,跟她并无干系。 静孝庵里,静孝真人乐的快晕倒了。太子南京监国!亲生儿子去了南京,看那姓徐的女人还如何神气!皇上真是圣明呢,依祖制,太子本就该南京监国。 辽王心里乐的发狂,面上却只淡淡微笑,「母亲,这里头名堂多了。从宗室自养,到子粒田,到巡视河工,到田亩均税,小九和父亲意见相左之时实在太多,父亲岂能耐烦?」再加上阿嶷被偷袭、傅侯爷被迷晕,父亲是真怒了。 皇家自有的农田,和皇帝赏赐给大臣、勋贵的农田,被称为「子粒田」,一向是免税的。自开国至今两百余年,历代皇帝赏赐来赏赐去,京畿周围大部分良田都成了「子粒田」。田主不必缴税,且租种这些田地的佃户租子,由官府负责催缴。不管丰年荒年,一律不许拖欠。如此一来,朝廷少了税收,佃户少了通容,得了便宜的,只是一帮贵戚大臣。 皇帝即位之后,先是对子粒田收三成税,继而渐渐加至五成、六成、七成。自泰始十五年之后,子粒田的佃租由田主自行收取,大兴、昌平等地的县令不再为子粒田收租而焦头烂额。 不止如此,皇帝还收回了「三宫子粒田」。三宫指的是大内乾清宫、慈庆宫与慈宁宫,「三宫子粒田」遍布京畿各县,有两百顷之多。「朕既有金花银,子粒田可收归国库。」已经有了供皇帝散漫使钱的金花银,还要什么子粒田?天底下的财富总共只有这么多,皇家索取过于频繁,苦的是老百姓。 三宫子粒田每年缴进宫中约一万两千两左右白银,是宫中的私房钱。皇帝、皇后、太子等人打赏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从这笔款项中出。三宫子粒田一收回,徐皇后深觉不便,太子也暗暗叫苦。 更有魏国公府等勋贵频频向皇后和太子诉苦,「家中这百顷良田原是先皇所赐,吃喝用度全靠着它。如今又要缴税,又要自行收租,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过去官府管收租,自家不缴税,每年坐等银钱上门,何等美事。 v第四十二章[08.31] 皇后不敢干政,太子迫于情面,曾向皇帝陈情:这些人家或是开国元勋,或是皇家亲眷,若他们少了子粒田的进项,家计艰难,有失体面。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在太子眼中,魏国公府等勋贵之家曾有功于社稷,无论如何不能亏待了他们。可在皇帝看来,朝廷的税收、老百姓的衣食,哪样都比勋贵的享受更重要。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时日愈久,太子愈会失去皇帝欢心。更何况朝中事务之外,还有含山郡主的亲事一直悬而未决,屡屡被人暗中使坏。皇帝查都不用查,也知道是谁下的手,谁不想含山郡主顺顺当当嫁人。 偷袭含山郡主的江湖人士在狱中暴毙,「提前服用了毒药」。顺天府尹钟大东亲自到南宁侯府查案,府中早有两名丫头畏罪自尽------主使之人,不知是谁。 辽王嘴角泛上一丝微笑。如此甚好,越是没有结果,越是令人怀疑。这不,父亲终于舍得把自己亲手培养的皇储遣往南京,父亲对小九,是真的失望了。 静孝真人笑吟吟问道:「阿德,怎么你父亲想要加开恩科?是朝中很缺人么?」天朝官员不少了,满京城都是官。不是听说,先帝想想官员们的俸禄便心疼,以至于有人辞官或丁忧,不派继任? 辽王耐心跟静孝真人解释,「母亲,咱们天朝不缺人,缺人才。朝中文武官员人数虽多,真正得用的却有限。」有些人是读书读傻了,只会背四书五经,不通世务。有些人是滑不溜丢,遇到是非退避三舍,一句实在话不肯出口。真正有本事又有担当的官员,少之又少。 静孝真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总之,阿德要多多招揽心腹才是。」招揽的人才越多,往后你的路越顺。若是满京城之中的官员多是你心腹,何愁大事不成? 辽王心中一沉。良久,缓缓开了口,「母亲,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追随在自己身边的有文臣,有武将,押上的都是身家性命。自己,许胜不许败。 静孝真人红了眼圈,「什么退路,咱们不要退路!若不是你父亲当年犯了糊涂,这天下原本就是你的,哪用费这个力气。」当年若是自己做了皇后,无宠,无所出,阿德这皇长子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本朝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辽王笑道:「母亲说的是。」看着眼前圆润平凡的静孝真人,微有怜悯。她并不是聪明智慧的女子,当年事至今一知半解。恐怕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至尊地位,世间会有女子不屑一顾。她不知道也好,否则徒增烦恼,徒增怨恨。细想想,她实在是可怜人。 辽王心里这么想着,待静孝真人格外有耐心,格外孝顺,把孝静真人哄的十分开怀。「那姓徐的女人有儿子,我也有儿子。」静孝真人面目含笑。虽不是亲生的,却比亲生的更贴心,更有出息。 「姓徐的女人儿子要去南京,我儿子却能朝夕相见。」静孝真人拿徐皇后跟自己比比,心中满意。皇帝能允许阿德不就藩,留在京中陪伴自己。如今又把太子远远派到南京,他心中还是有自己这原配妻子的吧?静孝真人眉目温柔。 十月初一,谢府张灯结彩,迎娶新妇。谢家、郗家都是大族,亲眷众多,客来客往的闹个不清。大太太和四太太忙累之余,各自心中纳闷:含山郡主礼到人不到?彼此世交,怎么不来喝杯喜酒。 晚上新人入了洞房,四太太专门叫过流年询问,「今儿没见着含山郡主?」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含山郡主和小七最要好。 流年眨眨大眼睛,「靖宁侯府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含山郡主该是在侍疾吧?」靖宁侯府太夫人都八十多了,身体一向康健,是位有福气的老人家。可今年貌似时常犯糊涂,岳培等人都很是忧心。 四太太寻思着,靖宁侯府太夫人今年八十四了罢?人说「七十三,八十四」,这时候老人家若是身上有个不好,做晚辈的是该不离左右。这么想想,也便释然了。 第二天一对新人拜祖宗、认亲,谢家正堂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人。新妇郗氏穿着大红吉服,盈盈拜过祖父母、父母,又和一众兄弟姐妹依序行礼。瑞年、锦年、流年都笑吟吟叫「五嫂」,郗氏温柔笑着,每人送了一个织金绣折枝花卉的荷包。 流年客客气气道了谢,摸着荷包沉甸甸的,少不了心中猜测,「是什么?应该不会是金子,太俗了。玉器不会有这么沉。」其实还是纸币最好,成本又低又容易携带,给张庄票是最实惠的。 到晚上回房细看,还真是金子。两块雕着牡丹花的小金砖,模样秀丽,分量十足。「不是书香门弟的姑娘么?怎么送这般俗物?」流年虽是不懂,过了几天,到书房上课时,还是把金砖给了谢四爷,「存起来,一分利。」虽说利息从来也拿不着,到底也够付赌资了呀。 谢四爷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自己放到暗格中。」赢来的钱也好,没收的钱也好,全都收在暗格里。暗格,是个让小七痛心疾首的地方。 流年眼珠一转,地方不对呀,暗格里的钱,不是自己的!这两块小金砖是我合理合法所得,您不是要没收吧?「爹爹,嫂嫂送我的。」流年陪着笑脸说道。意在提醒:这是我的,不许巧取豪夺。 棠年脸上有愉悦的笑意,从妹妹手中拿过金砖,放到暗格中,「这是小七给爹爹的贺礼吧,小七真孝顺。」比哥哥们阔气多了。五哥六哥不过是行了礼,送上一堆吉祥道贺话语,我家小七实在,送金砖! 什么贺礼啊,我的小金砖,我可爱的小金砖。流年心里这个急呀,谢延年一辈子也就娶一回原配,我一辈子只能得这一份见面礼!小金砖多好看,多喜人呀。 v第四十三章[08.31] 小柏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拍手笑道:「七姐姐真大气!」怪不得七姐姐常常教自己要「视金钱如粪土」,她自己便是这么做的啊。 锦年也闻风而来,「爹爹升任通政使司右通政,真是大喜事。锦儿恭喜爹爹!」右通政虽不过是正四品,可职责重大。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 流年泫然欲泣。他刚刚升了官,自己恰巧来存钱……存款变成了贺礼。流年看看一脸淡然的谢四爷,浅浅笑着的棠年,无知无识的小柏儿,容光焕发的锦年,找不出一个可以哭诉的人。 明年春闱在即,新婚的延年也好,一向懒散的棠年也好,都被谢四爷逼着日夜用功。棠年倒没什么,延年对新婚妻子很有些抱歉,「对不住,不能陪你。」郗氏微笑替他整理衣襟,「日子长着呢,往后陪我,也是一样。」 靖宁侯府太夫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十月底,老人家在睡梦中去了。岳培、岳霁、岳霆等人大为悲恸,靖宁侯府一片白肃。 「像齐氏太夫人这么过一辈子,值了。」四太太吊完丧,跟锦年感概,「两名嫡子,满堂儿孙,生荣死哀。」岳培和岳坦都孝顺,孙子孙女们挤满了一屋子,重孙子满地跑。太夫人的晚年,真是顺心遂意,让人羡慕。 锦年先是点头附合,「是,真是值了。」继而大拍马屁,「娘亲您也一样,两名嫡子,将来也是满堂儿孙,个个孝顺,个个有出息。」五哥和小柏儿,都是好的。 四太太展颜一笑,「我啊,只要你五哥能金榜题名,你五嫂能早日生下嫡孙,便心满意足了。还有,我锦儿年纪不小,要寻一个千好万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 锦年满脸飞红,嗔怪看了眼四太太,「不跟您说了!」这是能跟女孩儿家说的话么,您真是没正经。千好万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锦年耳根子都羞红了,坐不住,走了。 四太太乐了一会儿,盘算起来:哪家子弟配得上锦儿?不论谢家亲眷,单看自己这些堂姐妹、表姐妹和她们的夫家,倒是澄哥儿这孩子还不错。家世没的挑,人才也好,性子厚道,虽比锦儿大多了几岁,好在他家的子弟一向成亲晚。他父亲岳霆,不就是二十五六岁上才和堂姐成的亲? 大太太也正为瑞年择配。四太太少不了常和大太太商量着,哪家子弟有出息,哪家门风清正规矩严整,不怕闺女嫁过去受委屈。大太太笑道:「小五的身份,跟锦儿却是没的比。」她是为庶女挑婆家,过的去就行。不像四太太,要嫁的是亲生女儿,一颗心恨不能操碎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到了下场的日子。一大早谢四爷亲自送延年、棠年下了考场,然后一家人寝食难安的等啊盼啊,盼到面无人色的兄弟俩回家。 延年、棠年跟当年的谢四爷差不多,都是面色憔悴,风度犹存。强撑着去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处请了安问了好,然后回房去洗漱了,倒头大睡。 四太太心疼的掉了眼泪,「好孩子,你莫在我这儿服侍了,回去守着延儿。」叫过来郗氏,命她回房。郗氏心里也牵挂,并未坚持,行礼告辞。 这回是特开恩科,取前一百名。礼部把会试名单报给皇帝的时候,皇帝正疲累着,闭目命令,「念。」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直到第一百个,才听人念到,「太康谢棠年」。 还成,不算太笨。皇帝睁开眼睛,嘴角浮上丝笑意。方才仿佛还听人念过「谢延年」?谢寻这人很有儿女缘,养出来的儿女都很出色呢,和张雱一样。 「殿试,朕亲自主持。」皇帝下了口谕。殿试通常于三月十五日在保和殿举行,次日阅卷,又次日放榜。说起来是皇帝亲自策问,其实大多是委派内阁首辅、次辅主管,各部尚书、侍郎等阅卷。 皇帝能看上十份卷子就算勤快了,一般只看三份:内阁首辅报上的前三名。这回,皇帝要亲自看看,会试录取的这一百名贡士究竟是不是真的学古通今,明于王道,见识卓远。 礼部杏榜一公布,灯市口大街谢府登时欢欣鼓舞。延年第三十二名,棠年第一百名,谢家两名子弟出了贡!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自是乐的合不拢嘴,谢大爷、大太太等人也喜气洋洋,四太太喜极而泣,和郗氏、锦年一起高兴的流下泪来。 延年、棠年风度举止肖父,虽过了会试,都是一幅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雍容沉静一如平日。两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谢四爷身边,和父亲一样,神色均是淡然。 瑞年悄悄凑到流年耳边,「小七,你有两个进士哥哥了。」过了会试,殿试只是重新排名次,一个进士是稳稳的。流年两个亲哥哥都中了进士,其中一个还是同母哥哥,好处大着呢。瑞年的亲哥哥,大房的松年、鹤年都中了举人,却没出贡,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 流年不过一笑置之。会试、殿试是国家抡才大典,原本是三年举办一回。若遇特大喜事,朝廷会开恩科。今年这恩科名义上是庆祝黄河出了祥瑞,其实么,是皇帝在徇私。 松年、鹤年都满面笑容向谢四爷、延年、棠年道了喜,但心中哪能毫不介怀呢,他们两个年长,结果反被堂弟们比下去了。知子莫若母,大太太知道他们想些什么,饮宴之后专门把他们叫过去,微笑说道:「厚积薄发。你俩年纪不大,再磨练数年,方是道理。」甭羡慕别人少年得志,大器从来是晚成的。松年、鹤年含笑应了,「是,您放心。」 松年回了房,妻子沐氏牵着幼子的小手温柔迎上来,言笑晏晏说些家常闲话,科举之事一句不提。松年和妻子一起逗弄孩子,孩子高兴的咯咯直笑。 v第四十四章[08.31] 鹤年的妻子崔氏关爱夫婿,心中未免不忿,「公公都不许你们下场。」拉着丈夫的衣襟,委屈说道。松年、鹤年去年春闱失利,谢大爷说他们火候未到,今年根本没报名。鹤年笑道:「娘子耐心等上两年。」今年不许下场,后年肯定许了,急什么。 延年的妻子郗氏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新婚夫婿争气上进,出了贡,忧的是万一殿试名列三甲,可如何是好?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是殊荣,二甲前途远大,三甲同进士,未免尴尬。 四太太和锦年也是欢喜之后,满怀忧虑:共录取一百名,一甲三人,二甲十七人,三甲八十人!若是一个不小心中了三甲,可坑死人了。 四太太难免督促延年,「延儿,这数日不许出门了,在家中温书。」把《历科廷试状元策》搬出来,只盼着延年日日精进,一目十行的把这些策论融会贯通了,便不做个状元,也能中在二甲。 谢四爷不置可否,「看看也好。」不看也行。殿试,不在这一日两日之功。延年老实,把《历科廷试状元策》翻看过后,背了个滚瓜烂熟。棠年反正是第一百名,悠哉游哉的,课业并不放在心上,谢四爷也不去管他。 四太太看在眼里,暗暗摇头。看棠年这幅模样,定是同进士无疑了。依他素日的才学,能出了贡已属意外,同进士便同进士罢,不易了。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素性疏朗,由着棠年悠闲渡日,并不约束。何离对于男人的事向来不插手,不开口,只有流年卖弄聪明,「哥哥,殿试的时候你还是写馆阁体吧。雍容华贵,平和方正,容易讨好。」虽然没个性,但是不会出错呀。 棠年心绪极好,浅浅而笑,「爹爹升职,小七送的金砖着实漂亮好看。如今哥哥出贡,小七送什么做贺礼?」棠年美丽的眼眸中,尽是戏谑。 流年凑过去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比他笑的还愉悦,「哥哥且耐一耐,等我从丫丫手里赢过来银钱,也送你小金砖。」再说,我跟丫丫打牌去。 棠年顾左右而言他,「我练字去。小七说的对,馆阁体,馆阁体。」他练字,流年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坐在他对面,口中絮叼着,「丫丫说过,皇帝喜欢整洁大方的书法,不用太花哨。」皇帝很务实。 棠年凝神写字,并不理会她。流年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很不自觉的凑过头去瞅了瞅,只见棠年在纸上写满了「阿嶷」「丫丫」「含山」的字样。流年倒吸一口气,崇拜的看着自家兄长,他面色是这般一本正经,内心却如此荡漾! 棠年从容优雅的放下笔,起身捉住流年,扭送出门,「小七,出去玩。」别跟哥哥捣乱了,我有正经事。没两天就殿试了,我这馆阁体是容易练成的么。 流年回头留恋的看看,「哥哥,你那个白玉桥形笔架真是温润清雅。」上好的和阗玉雕成拱桥形状,桥上行人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映入眼帘,有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悠然。 棠年微笑允诺,「送了给你。还有前日你看中的斗彩祥云纹水丞,一并送你。」那对水丞淡绿浓红白地,素雅亮丽,简朴直白中又颇蕴古风,确是珍品。小七前日过来,一眼便看中了。 流年歪了歪头,眼波流转,宽容大度的笑笑,「好罢,便依哥哥。」这么客气的要送东西给我,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了。那水丞只是好看顺眼,白玉笔架很值几两银子呢。成了,收获颇丰。 拐了两样好东西,流年喜滋滋到静馨院炫耀,「您瞧,哥哥送我的。」谢四爷也在,流年偏不理会他,只跟何离撒娇。何离满口夸赞,「真是好精细物件儿,也只有小七和棠儿配使。」 谢四爷慢悠悠看了一眼,送你的?你赖过来的吧。小七,你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出落的仙子一般清丽不俗,可惜忙于敛财,添了烟火气。乖女儿,你姓谢,该是才女,不是财女。 「解语,你看看,金砖做成这个花样,小不点儿会不会喜欢?」一辆从辽东奔赴京城的宽敞舒适三驾马车上,张雱拿出一盒子刻有各色名花的小巧金砖,兴致勃勃询问道。 解语接过来看了,笑道:「很秀丽,小不点儿定会爱不释手。」金砖本就是耀人耳目的东西,再加上样子精致,花色精美,自然更加讨人喜欢。 张雱把妻子揽到怀中,笑呵呵的,「解语,这回咱们把女婿和儿媳妇都定下来,好不好?」小不点儿也十三岁了,娶是不能娶,先定下却是可以的。丫丫和棠年不必说了,过完礼就成亲。 解语舒舒服服靠在丈夫温暖宽阔的怀抱中,微笑说道:「咱们先嫁女儿。儿媳妇不必这会子定,往后吧。小不点儿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谢晚鸿一定不肯的。」明知道不成,还是莫要开口。排行第五的堂姐或许可以忽略,排行第六的嫡姐和小不点儿同父,越不过去。 张雱一向唯解语马首是瞻,闻言自然点头,「听你的。」却又有些担心,「解语,往后谢晚鸿若是不同意嫁女儿,咱们可怎么办?」丫丫嫁了棠年,小不点儿再嫁阿屷,称呼混乱,形同换亲。要说起来谢晚鸿不是拘泥之人,可他到底出自谢家这种名门望族,能同意么? 解语微微一笑,「第一,他不会不同意。」咱们嫁丫丫是什么心情,什么立场,他嫁小不点儿便是什么心情,什么立场。做父母的只愿女儿幸福,旁的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第二,万一他真不同意,咱们便把小不点儿抢回来。」有阿爹这样的高手兼前盗匪,有无忌和三个儿子,还怕谢晚鸿不答应?不答应直接抢。 v第四十五章[08.31] 张雱眉开眼笑,低头亲亲解语左脸,再亲亲右脸,「我媳妇最聪明,最能干!」听解语的没错。解语说能抢,那便去抢好了。阿忱和阿池的媳妇都是规规矩矩娶的,阿屷媳妇要抢,有趣有趣。 张雱夫妇二人马车进京之日,正是殿试之时。保和殿上,皇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过棠年,温和问了「保民」之道。棠年的声音镇静、优美,「陛下所司之职,则曰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做皇帝的必须爱护所治之民,否则即失职。 皇帝温言褒奖过后,命棠年退下。首辅卫念中和另几名阅卷官都留了心,次日阅卷时把棠年的试卷反复看了几遍。朱笔加了句豆,九名阅卷官全署了名,盖了礼部关防,连同另外九张考卷一起,送进宫中——这一百人的卷子,皇帝哪能全看,至多看前十名的。 勤政殿,皇帝把十份卷子全看了一遍,沉吟不语。良久,提起朱笔,在棠年试卷正文之前挥笔写下六个红色的大字,「第一甲第一名」。 金榜一公布,张雱和谢寻都被皇帝传唤至宫中。「张卿,谢卿,阿嶷和棠年的婚事,你们今日便议定了,拟了章程。」也不许他们出宫,命他们在偏殿商议。 张雱在偏殿大刀金马的坐下来,哈哈大笑,「小不点儿和棠年都是好孩子。晚鸿,你这一儿一女,都是为我家养的啊。」小不点儿要嫁到我家,棠年么,和丫丫住在我家隔壁,跟我们朝夕相处。 皇帝对张雱和谢寻颇为看重,差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硕峰在旁服侍茶水。掌印太监,那可是太监中的佼佼者,太监中地位最高的。魏硕峰四十多岁年纪,白净面皮,神情恭谨,微笑着侍立一旁,等着看谢四爷如何作答。 谢四爷淡笑无语,托起桌案上一只定窑白瓷茶盏,闲闲饮茶。那只定窑白瓷茶盏晶莹玉润,清丽明彻,如碧天秋月,如晨雪凝乳。映着谢四爷那白玉般的手指,煞是好看。 张雱乐呵呵看着他。谢晚鸿没的说,绝色男子!不只生的好,风度仪态也好,任是什么时候也不疾不徐、镇静自若。棠年像他,小不点儿也像他,都是人间绝色。这女婿、这儿媳妇,太让人满意了。 谢四爷闲闲饮了一盏清茶,方似笑非笑看向张雱,慢吞吞说道:「无忌,养女儿都是为人家养的。」女儿长大了,都是要嫁出去的,儿媳妇则是要娶回来。 张雱打个哈哈,退而求其次,「这么说来,小不点儿是为我家养的了。」你家两个宝贝,至少有一个是为我家养的吧?我嫁给你一个女儿,你嫁给我一个女儿,倒也公平。 谢四爷笑的浅淡,「这却不巧。一则小七尚未及笄,二则她上面还有姐姐没说下人家,是以小七的亲事,往后再说。」亲姐妹两个,姐姐还没定下呢,妹妹只能等着。 张雱有点下气。解语说的对呢,谢晚鸿真是避而不谈小不点儿的事,只想娶丫丫过门。你闺女的事要往后要说,我闺女却要现如今便定给你家,真是岂有此理。 张雱自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来看了眼,然后仔细揣好,冲魏硕峰笑道:「这是新下的太湖茶吧?汤清味醇,异香扑鼻。」悠闲自在的品评起茶水来。 魏硕峰满脸陪笑,「侯爷说的是,这正是今年春上的太湖新茶,吓煞人香。」真是好茶,茶叶嫩绿隐翠、叶底柔匀,入腹清香幽雅、鲜爽生津,韵味绝妙。 评完茶水,又尝点心。魏硕峰点头哈腰的,十分殷勤,「侯爷,您试试这豌豆黄。细腻纯净,入口即化,含山郡主一向爱吃。」闺女爱吃的,当爹的该是也喜欢吧? 提起丫丫,张雱眉目间添了几分温柔之意,「她爱吃豌豆黄,还爱吃芸豆卷。」都是些寻常吃食,丫丫却吃不腻。豌豆黄她喜欢清凉爽口的,芸豆卷她喜欢白白的、小小的、样子可爱的。 谢四爷也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无忌,这是聘礼单子。」除谢家公中的一份,谢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谢四爷都添了不少私房进去,很隆重。 张雱冲谢四爷笑的很客气,却不接礼单,从怀中又取出纸条看了看。看完,微笑道:「这却不巧。小女自幼娇养,内子和我早就商量好了,小女不嫁人的。」皇帝说了也不行。当年认干女儿的时候就说好了,丫丫的亲事是父母做主。 谢四爷淡淡扫了张雱一眼,「无忌,女大不中留。」女儿要出嫁,做父母的自是舍不得,人之常情。可再舍不得,也不能把女儿留在娘家一辈子吧。 张雱自负的笑笑,「晚鸿,这你就不懂了。」越笑越畅快,「我家和别家不同,我家的闺女,能留!」解语说了,丫丫嫁或不嫁,全由着她。便是嫁了,若丫丫过的不顺心遂意,南宁侯府大门随时向她敞开。我闺女不受气! 谢四爷闷闷的哼了一声,埋头喝茶。魏硕峰弯着腰,忍着笑,悄没声息出了偏殿,去跟皇帝禀报,「皇上圣明,两家果然僵上了。」怪不得皇上不许他们出宫,这要是出了宫,才没结果呢。 皇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依你看,他们谁先沉不住气?」照性子看,是张雱易焦燥。可论情形,谢家却是燃眉之急。 魏硕峰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陪笑说道:「皇上圣明!谢通政第二位公子没定下亲事,今儿又中了状元,没准儿这会子上门提亲的都已经挤破门槛了。谢通政等不得。」谢棠年再不定亲,要得罪多少人呢。他这亲事,没法儿慢慢议,非要早早定下来不可。 v第四十六章[08.31] 南宁侯府无甚相干。若依世人的眼光看,含山郡主都二十了,老姑娘了,着实等不得。可南宁侯府一向是我行我素的,南宁侯夫妇溺爱含山郡主,哪能仓促嫁女。 皇帝嘴角含笑,继续看奏折。他早几年就答应过张雱,把崇宁公主府改为含山郡主府,让丫丫成婚后依旧和父母朝夕相伴。偏偏丫丫看上了棠年,棠年的父亲谢寻声称要「娶」。男娶女嫁,也很合情合理。如此一来,没旁的法子,让张雱和谢寻面对面争去,不争出个结果,不准走。 魏硕峰窥伺皇帝心意,陪笑试探的说道:「谢通政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南宁侯一开始被气坏了呢。不过,后来南宁侯从怀中取出纸条,看过后就淡定了。」那纸条还真管用。 皇帝面色无波。魏硕峰熟知皇帝的习惯,大着胆子接着说,「估摸着,南宁侯是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儿媳妇娶不着,索性闺女也不嫁了。」一个换一个还成,可谢通政连一个换一个也不答应。 皇帝放下奏折,笑道:「那可不成。南宁侯往后要娶儿媳妇,他再费心去。眼下么,阿嶷的亲事要紧。」张雱和谢寻争的无非是阿嶷婚后住哪儿。不管是住含山郡主府,还是住谢家,难不成谁敢给阿嶷气受?活腻了。 魏硕峰会意,辞了皇帝,又往偏殿走过来。南宁侯,张都督,您赶紧答应嫁闺女吧。您若是不答应,皇上他也不放您走啊,您和谢通政都出不了宫。 谢府。来道贺的亲友一拨接着一拨,大太太笑的腮帮子发麻。棠年中了状元!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太出乎人的意料了!棠年素日功课也不出色,怎么就中了状元呢? 大太太娘家嫂嫂,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王夫人,偷空跟大太太说着悄悄话,「你看咱家三房的八丫头如何?」太原王氏三房的八丫头,是嫡支嫡女,年方十六,才貌双全。因父母宠爱,眼界高了些,还没说下婆家。 大太太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抿嘴笑笑,「极好。」王夫人还犹疑着,「只怕是庶子,往后婆婆跟前,要费事些。」棠年又不是四太太亲生的,四太太能待庶子媳妇好?做婆婆的若想为难儿媳妇,法子多了。 「我家老太太,最疼孙子。有老太太在,棠年媳妇绝受不了委屈。」大太太微笑指指萱晖堂的方向,「等到她老人家百年之后,四房便会分家。」老太太待玉郎、待棠年,真是没的说。 王夫人眼前一亮,可不是这个理儿么?有老太太在,老太太护着。老太太仙去之后,也分家了。这庶子不庶子的,有什么相干。辞了大太太,回王家商量去了。 萱晖堂里,谢老太爷乐呵呵的,「陛下对丫丫这孩子,着实太好了些。」为了丫丫面子上好看,居然给了棠儿第一甲第一名!谢家这两百多年来出过几十名进士,状元么,还是头回。 谢老太太怫然,「表哥真没眼光,棠儿明明是真才实学!」拿出《历科廷试状元策》,跟谢老太爷不依,「表哥看看,棠儿的文章难道及不上这些人?」依我看,比他们都强! 「真才实学,真才实学,棠儿自然是真才实学。」谢老太爷气势不如谢老太太,乐呵呵的笑着,「延儿中在二甲第十七,好险,再差一名就是三甲。」转而说起延年。 谢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幸亏幸亏!」二甲和三甲差别大了,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同进士出身」,往后的仕途,真是天差地远。 老两口说着话,越来越觉奇怪,「怎么玉郎还不回?」两个儿子,一个中了状元,一个中了二甲,这是多大的喜事,玉郎这当爹的人影不见? 一直到日落时分,谢四爷都没有回府。「在宫里能做什么啊。」谢老太太对着谢老太爷发问,「表哥,你告诉我玉郎在宫里会有什么事。」 谢老太爷也觉着奇怪,「陛下接见臣子,从没这般久的。」能跟皇帝说上半个时辰话,那已是难得了。玉郎应召入宫,居然大半天了不出来,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时分,偏殿中张雱和谢寻还在对峙,谁也不肯让步。张雱一口咬定,「我丫丫要住在含山郡主府。」谢寻立场坚定,「我棠儿要娶妻进谢家。」 一抹轻盈窈窕的秀丽身影进入偏殿,魏硕峰看见她,好像看见了救星。我的小姑奶奶,您总算来了,快劝劝吧,这两位老僵着,如何是个了局。 丫丫优美端庄的冲张雱和谢四爷曲膝行礼,「爹爹,谢世叔。」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亲手替他们续上新茶,换了点心,一句话没说,行礼告退。 张雱看着女儿的背影,心软了,「晚鸿,我心疼闺女。」谢四爷转过头,脸色诚恳,「无忌,我说过,必定待丫丫如同亲闺女。」不会让丫丫受委屈的。 张雱白了他一眼,你家那份乱,我信不过!你媳妇,不是棠年的亲娘!虽说我丫丫顶着个郡主的名头,不用在婆婆身边立规矩,可终究要面对着她,难免添了不痛快。 v第四十七章[08.31] 谢四爷耐下脾气跟张雱这兵头兼前盗匪讲理,「无忌,世间男儿均是一般,要娶妻回家侍奉父母、传衍子嗣。」棠儿住到你家隔壁,跟入赘似的,如何使得。 张雱转过头看着谢四爷,神情悲壮,「晚鸿,一家半年!」我已经很让步了,不能再让了!两个孩子成亲后,你家住半年,我家住半年,谁也不吃亏。 谢四爷迎上他的目光,也下定了决心,「无忌,我家七个月!」我家养的是儿子,本来应该一年四季全在我家的。念在丫丫是独养女儿,便让给你家五个月。 话才说出口,谢四爷心中便隐隐有些后悔。七个月,是不是少了点?没容他细想,张雱重重把手中茶盏放到桌案上,大声说道:「成交!」 张雱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解语定下的底线是四个月,「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之中,丫丫都要回娘家小住。」这下子好了,解语交代的全做到了,还赚了一个月! 谢四爷慢吞吞问道:「无忌,你不用看看纸条,再做决定么?」无忌是豪爽直率的 子,根本藏不住话。那个写纸条给他的人,心思可就深沉多了。 张雱拍拍脑袋,「晚鸿提醒我了。」忙伸手入怀,把纸条拿出来细细看了。看完后笑咪咪抬起头,「丫丫嫁到你家,一年里头,有五个月可以住到含山郡主府。丫丫和棠年的亲事咱们便是这般说定了,再不更改。晚鸿,我家不争聘礼。」多少都行。 谢四爷淡淡扫了张雱一眼,「我家也不争嫁妆。」想起张雱方才根本不看聘礼单子,反倒从怀中取出纸条揣摩,把纸条上的话当圣旨一般,真真岂有此理。 张雱把纸条揣回怀中,惬意的喝了口热茶,「晚鸿,咱们索 亲上加亲,你把小不点儿许过来吧。」乘胜追击,趁热打铁,一举定下儿媳妇。 谢四爷哪里肯答应,正眼也不看张雱,轻飘飘抛下一句,「两年之后再议。」之后专心致之喝茶,再不开口。想娶我闺女?哪有这般容易。 魏硕峰颠儿颠儿的去了正殿,满面笑容给皇帝道喜,「万岁爷,大喜!南宁侯和谢通政谈妥了,含山郡主大半年在夫家,小半年在娘家。」这么着也好,省的仪宾跟入赘似的,让人瞧不起。夫妻yiti,仪宾没 面,郡主也堵心不是? 皇帝微笑道:「如此甚好。」女子身份再尊贵,也要夫婿真心疼爱,日子方能过的有滋有味。棠年是谢家男子,肖父,若是硬逼着他住在郡主府邸,未免坏了他和阿嶷的情份,却是不值。 丫丫的婚事尘埃落定,皇帝放下一段心事,悠闲起来,「南宁侯只占了小半年,可有神色不悦?」原来张雱打算的是朝夕能见着女儿,如今平白被分走了大半年。依张雱的 子,该气坏了吧。 魏硕峰陪着笑脸,斟词酌句的回道:「南宁侯对郡主的婚事还算满意。不过,谢通政死活不同意许配女儿,把南宁侯气的够呛。」吹胡子瞪眼睛的,抱怨谢通政不讲义气。 皇帝心里一乐。「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谢寻如今是娶儿媳妇,都能这么强硬。到许嫁小不点儿的时候,岂不是更加难以说话?能把张雱气个仰倒,谢寻此人极好。 张雱和谢四爷到正殿覆命,谢四爷面色平静,张雱却有悻悻之色。皇帝嘴角微翘,温言说了恭喜之语,还吩咐「皇室之中,寿春长公主最为年长,便请她做了媒人。」张雱和谢四爷唯唯答应。 辞别皇帝,出了宫门,张雱乐呵呵拍拍谢四爷的肩,「晚鸿,我送你。」盛情邀请谢四爷上了他的马车。三驾马车又快又稳,风驰电掣般去了灯市口大街谢府。 谢四爷自己招待自己,拿了个浅湖水蓝锦缎靠背倚着,坐的舒舒服服。张雱还不死心,一脸诚恳的凑过去商量,「晚鸿,小不点儿跟我家阿屷,真的是天生一对!」赶紧定下罢,甭再往后拖了。 谢四爷似笑非笑斜睇张雱一眼,「无忌,都这会子了,你还装什么?」张雱打个哈哈,「谁装了?晚鸿,内子和我,是真心求娶小不点儿。」 辩白过后,张雱话锋一转,说起琐碎小事,「晚鸿,哪天你闲了,咱们去看看含山郡主府。就在我家隔壁,很近。带上棠年,他和丫丫要住的地方,要他们喜欢才成。」要是有哪里不如意,赶紧说,赶紧改。 谢四爷闭目养神,并不说话。很近?无忌,那是离你很近,离我家可远着呢。老太爷、老太太一向钟爱棠儿,如今可倒好,棠儿婚后,一年当中倒有五个月不能在膝下承欢! 到了谢府,谢四爷拱手道谢,下车而去。一进家门,马上有仆役飞奔进去禀报,「四爷回来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等人均是精神一振:玉郎可算是回来了。 谢四爷到父母请了安,谢老太太见了幼子,半天的烦恼都没有了,眉开眼笑。大太太在旁笑着抱怨,「贺客盈门,四弟却一整日不着家!」你儿子中了状元,多少人来道贺,你这正主居然人影不见。 v第四十八章[08.31] 谢大爷关切询问,「玉郎为何在宫中逗留如此之久?」他知道弟弟被召入宫,却不明白为什么上午晌进去的,天黑透了方才回来?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大哥您知道么,无忌一口咬定「我丫丫不嫁人!」皇帝不放他出宫,他便坐在那儿谈笑风生,跟个掌印太监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胡扯。从辽东说到西北,再说到安南,无穷无尽。要不是丫丫进来换茶,恐怕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棠儿跟入赘似的,跟他们住在一处。 谢老太爷见幼子神色不对,乐呵呵把谢大爷等人全部撵走了,「大郎,你们回罢。」没眼色的,追着弟弟傻问什么。在宫里这么久,甭管是什么事,他能不累么?别问他了。 屋里只剩下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谢四爷慢慢把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谢老太爷捊着白胡子微笑,「甚好,甚好。」棠儿和丫丫真是一对璧人,成婚后定然琴瑟合谐,甚好。 谢老太太也满意点头,「丫丫还是嫁到咱们家的,不过是每年要回娘家住住,这有什么。」两个孩子能顺顺当当成了亲,长相厮守,便好。 丫丫是依足礼节娶到谢家的媳妇,棠儿便没有「入赘」的名声。丫丫是独女,南宁侯夫妇 心切,谢家允许丫丫每年回去陪伴娘家父母,只会显着谢家宽厚仁义,颇有古人之风,没坏处。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笑咪咪的说来说去,思前想后,把谢四爷狠狠夸了一通,「玉郎真能干!」谢家比南宁侯府多出一个月呢,极好的事! 夸完幼子,命他「快回去歇着」。敢情这大半天都是在宫中和南宁侯对峙,南宁侯是领兵打仗之人,原是霸道了些。难为玉郎了。 谢四爷走后,谢老太爷冲谢老太太伸出大拇指,「表妹,有 襟!」曾几何时,表妹心 这般宽广了?棠儿要有五个月不在家中住,她跟没事人似的。 谢老太太横了丈夫一眼,「已经如此了,难不成我责怪玉郎?」责怪也无事无补。既然如此,不如看开些,免的玉郎心中郁郁。再说了,棠儿这两年 又不肯收人,亲事又不肯议,愁死人了。好容易他心里眼里都有丫丫,还不赶紧给他定下来,却等什么。 「比如棠儿做了官,外放了,不也是见不着人?」谢老太太自己宽慰自己,「那还是一连三年,甚至更久!」儿孙们长大了,或是科举,或是出仕,难免会离开父母、祖父母。总不能一辈子把儿孙拴在身边。 「再说,还有那位。」谢老太太朝四房的方向努努嘴,「今儿这样的日子,她居然撑不住病了!表哥,我看她是心病。」四太太上午晌还能强撑着支应宾客,下午晌便病倒了。依谢老太太看,九成九是庶子中了状元,亲子却只是二甲,心里过不去,气的。 「棠儿和丫丫出去住也成。」谢老太爷摸摸鼻子,「若不然,她三五不时的病上一病,两个孩子也为难。」再怎么是郡主,再怎么身份尊贵,也不能婆婆病了,不侍疾吧。 谢老太太冷笑两声,「她若想打这个主意,可由不得她!」做正室的不喜庶子,是人之常情。对庶子不待见、不想管,自是由着她。可若想寻趁庶子、折腾庶子媳妇,休想。我还没死呢,轮不着她当家作主。 谢老太爷讪讪的,没说话。玉郎媳妇若单单是心中不快,倒没什么。任是谁,庶子比亲子有出息,都难免心里不舒服。可若认真计较起来,就没趣了。庶子也是儿子,也要孝顺嫡母。况且,「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情已成定局,多想何益?不如顺其自然。 四太太虽是人到中年,心 却不够豁达,正在想不开,「锦儿,为什么会这样?殿试为什么会是这样?」握着锦年的双手,目光有些焕散,「你六哥,功课从来也比不上你五哥的!」怎么殿试会一鸣惊人呢,真是令人费解。 锦年心疼的看着四太太,柔声劝慰,「娘亲,殿试是陛下亲自主持,卷子是陛下亲阅,再也错不了的。六哥才气纵横,毫无疑问。」天下士子有敢质疑乡试、会试是不是公平的,可没人敢质疑殿试,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 四太太怔怔落下泪来,「可怜你五哥,竟被庶弟比了下去!」这话只能跟锦儿说,不能跟延儿说。延儿跟他外祖父一样方正,开口就是「兄友弟恭」,再不会跟棠年计较什么、比较什么。 锦年心中五味杂陈。要说起来,亲哥哥延年中在二甲,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年方二十一,进士出身,真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庶出兄长棠年中了状元,也不是坏事,是谢家的荣光,是谢家四房的荣光。 坏就坏在,兄弟二人做了同科同年。课业优秀的嫡出兄长位次靠后,一向懒散的庶出弟弟反倒名列前茅,着实有些尴尬。虽然如此,这还是喜事啊,娘亲您要是想的开,是自己两个儿子有出息了!庶子不管跟您亲不亲,礼法上他只能认您是母亲。 四太太失魂落魄了一会儿,忽然抓紧锦年的双手,「锦儿,你爹爹被召入宫,至今未回,会是什么事?锦儿你说,会不会是棠年作了弊,被发觉了?」敢在陛下面前捣鬼,这还得了,会连累玉郎的。 锦年被唬了一跳,忙捂住四太太的嘴,「娘亲,慎言!」这话可不能混说,能要人命的!殿试作弊,还想不想活了?胡乱说说也不成,要扯家常,咱们说些无关痛痒的。 谢四爷摆手示意,命侍女、婆子不许出声,静静走了进来,静静听了一会儿。四太太一脸迫切的看着锦年,锦年正竭尽全力安慰她,都没发觉身后的谢四爷。 v第四十九章[08.31] 谢四爷默默无语,转身离开。庭院寂寂,谢四爷缓缓走着,不知不觉到了静馨院。上房透出温暖的灯光,举目望去,窗户纸上映出小七苗条轻盈的身影,正围着何离献殷勤。 谢四爷原本清冷的眸色,瞬间温柔。小七又跟阿离淘气了,真顽皮。我家小七还满身的孩子气呢,哪里舍的她嫁人?且早着。 谢四爷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徐徐走向上房。离的越近,屋里的笑声、说话声听的越清晰,「……爹爹笨死了,居然跟张伯伯七个月成交……」小七趾高气扬的声音。 谢四爷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何离好像温柔责备了一句什么,小七满不在乎,「……若换了是我,怎么着也能谈到八个月呀……」 小丫头打着帘子,谢四爷轻轻「哼」了一声,抬脚进屋。流年正说的眉飞色舞,蓦然见到他,呆了一呆,他怎么来了?他从萱晖堂出来,不是该去四太太那儿,商量棠年的婚事么?眼下,棠年和丫丫和婚事才是当务之急。 谢四爷徐徐坐到玫瑰椅上,神色淡淡的,并无异容。何离满脸歉疚,亲手捧上热茶。流年发过呆,跑到谢四爷身边讨好的笑着,「爹爹,您在宫里奋战大半天,这会子肚子饿不饿呀?我让厨房煮了小云吞,味道可好了。」您吃了美味小云吞,气就会平了,我就没事了。厨房的人很会凑趣,正好这时候把两小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小云吞、两碟爽口小菜送了过来。谢四爷瞅瞅何离,这么个时辰,晚饭不算晚饭,宵夜不算宵夜,难不成真是为我准备的? 何离在他耳畔轻声说实话,「今儿人来人往的,小七大概没吃好。厨房有极新鲜的虾,她就惦记上虾肉小云吞了。」晚饭没吃两口,眼巴巴等着开小灶。原来如此。 谢四爷淡淡扫了小女儿一眼,流年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爹爹,小云吞真的很美味,不信您尝尝。」指挥小丫头放好饭桌,亲手把小云吞端到谢四爷面前,十分殷勤。谢四爷吃的优雅,流年看的痛心,模样非常之可怜。 何离轻轻拽拽女儿的衣襟,低声哄她,「小七乖,咱们明儿再吃,啊?」谁让你背后说他笨的,还说的那么大声。谢四爷大概是真饿了,两碗小云吞吃的干干净净,一点没剩。何离心疼完女儿,见到两只空碗又心疼起丈夫。他这大半天在宫里不知有多少不自在,受了多少难为。亲手服侍谢四爷净手漱口,比平时更加温柔。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美味小云吞他都吃了,该雨过天晴了吧?流年歪头想了想,甜甜蜜蜜的笑了,「天色不早,你们娘儿俩早点睡吧。小七告辞。」转身要溜。谢四爷还有要紧事等着问,哪容她就这般蒙混过关,起身捉住她,牵了回来。「小七,是谁告诉你,我和你张伯伯以七个月成交?」从宫里出来,只告诉了老太爷、老太太,小七是怎么知道的? 「我偷听到的!」流年淘气的笑笑,「您和祖父祖母在正堂专心致致的说话,都不知道墙壁后有人!」颇有沾沾自言之意。一定是我身轻如燕,所以才不曾被发现!偷听?谢四爷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很是不善。何离也微笑看着小女儿,摇头,再摇头。流年眼珠转了转,挺胸昂头,正色说道:「其实是这样的:下午响我困了,在祖母后堂小睡。睡醒后,恰巧父亲大人和祖父祖母正在密谈。」我不小心听到的而己。 这还差不多。谢四爷眼中渐渐有了笑意,小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话都要说的冠冕堂皇,不可授人把柄,懂不懂?连个谎话都说不好,说不圆,那还得了。 流年白瓷一般匀净的小脸上堆满笑容,爹爹教的很对,说话是要有技巧的呢。同样一件事情,叙述的婉转,或叙述的直截了当,或使用的词汇、语气有异,给人的感觉会差别很大。谢四爷脸上一抹浅淡笑意,悉心教导小女儿。 流年正频频点头,却听谢四爷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换了小七去谈,能谈到八个月?」小七,你很厉害。流年嘻嘻一笑,「那是自然。爹爹,您对伯母一无所知,容易上当。我可不一样,我从三岁起便知道,伯母才是南宁侯府当家作主的人呀。」伯母她可是知己知彼,心中有数。您一点防备没有,不吃亏才怪。 谢四爷想到张雱自怀中取出纸条细细揣摩的情形,微笑摇头。无忌性子豪爽,看起来是位英雄人物,却原来如此惧内。英雄难过美人关。流年陪谢四爷、何离絮絮叼叼说了半响家长里短的闲话,才笑吟吟告辞,「困啦,要睡。」何离一迭声说着,「快回罢,今儿可累着了。」一径之隔,谢四爷跟何离送她去了恬院,方携手徐徐而回。 「阿离,棠儿明日领恩荣宴,之后便会进翰林院,任正六品修篆。」谢四爷谈及爱子,语气温柔,「又定下淑女为妻。阿离,咱们棠儿前程不可限量。」 「玉郎还是回正房。」何离沉吟片刻,作了决定,「南宁侯府把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嫁给棠儿咱们不能让丫丫受委屈。玉郎,太太若是心中不痛快,丫丫嫁过来后,难免生出不必要的是非风波。」 丫丫再有身份,老太太再护着,四太太若真心想给丫丫添堵,有的是法子。谢四爷仰头向天,不置一词。何离推推他,温柔却又坚持,「玉郎,去吧。」棠儿心心念念的姑娘,定是个好的。咱们要为丫丫着想,不能让她人还没进门,正经婆婆心中先存芥蒂。 谢四爷俯下身子,伸手指指自己的脸。何离会意,轻轻吻上他脸颊。「蜻蜒点水,没有一点诚意。」谢四爷纤长的手指抚过何离的双唇,低低笑道:「这哪里够?阿离往后要补给我。」直等何离红着脸答应,才转身离去。 「皇上亲自开口提的亲,有什么办法?」谢四爷到了正房,坐在四太太床边,似有忧愁之色,「若回绝了,只怕触怒圣颜……」 四太太霍的坐了起来,「玉郎,不能够!」含山郡主身份是太尊贵了,她不只是朝廷的郡主,还是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她这身份,嫁给棠年这庶子,自己这做嫡母的自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皇帝陛下亲口说了,怎能回绝?感激涕零的答应,方是正理。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做臣子的,无论如何不能忤了圣意! 谢四爷轻轻握住四太太的手,「你是最贤惠的,必会善待含山郡主。」四太太连连点头,是啊谁敢不善待她?她三天两头进宫,随时能见着皇帝。谁吃饱了撑的,去得罪她。 「我自不能委屈你。」谢四爷微笑,「若含山郡主孝顺,自是极好。若她不懂事,我便把她撵回郡主府,不许她气你。」当然了,至多五个月。 v第五十章[08.31] 四太太流下泪来,「玉郎……」哽咽的说不下去。玉郎待自己真是没话说,虽然皇帝陛下给指了门贵亲,他却一门心思念及自己。本来,四太太一听到棠年要娶位郡主、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为妻,气的胸口疼。这会子见夫婿那样深情体贴,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心绪却又愉悦起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流年在萱晖堂发表了一番高论,四太太心绪更加愉悦。流年神情很严肃,「依历年的卷宗来看,小七郑重推测,五哥的仕途定会优于六哥。」我不是胡乱说说,我是翻看了历年历代的状元生平,和二甲乙进士生平,方才负责任的说这番话。 天朝这两百多年来,做到内阁首辅而出身为状元的人,只有一位!出身为二甲进士,却做到内阁首辅的人,多达八十一位!多么明显的对比。 「为何会如此呢?」流年板着小脸,说的认真,「小七想来想去,总算想明白了。状元易骄傲。人么,一骄傲,言语欠推敲,行为不谨慎,处世不圆滑。」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逗的,开怀大笑不止。看看小七这模样,好似在说正经事一般。还「小七郑重推测」「小七总算想明白了……」,傻孩子,你想明白什么了呀。 棠年浅浅笑着,「小七说的极是,五哥的仕途,定会远胜于我。」延年老实,凝神想了想,实事求是的说道:「六弟,论起头十年来,是哥哥不如你。十年以后,怕是难说。」状元入仕是正六品,自己想升到正六品,顺利的话也要五六年功夫方才能够。这头十年是比不过六弟的,可十年之后的事,谁又能预知呢。 四太太满脸是笑。是呢是呢,眼下是棠年占先,往后可难说!延儿虽不够灵活,却是胜不骄,败不馁,这份淡定,跟玉郎一模一样!小柏儿神气的站了出来,「依我看,五哥六哥往后,都不如我!」他本性稳重,被谢老太爷教养这么些年,又受父母、兄长、姐姐宠爱,如今见两个哥哥「不如你」「远胜于我」的说话,顽皮起来。 四太太更乐和了。我还有小柏儿呢,小柏儿跟延儿一样,是个沉着稳重有出息的!堂中众人都乐,围着小柏儿打趣,谢家一片祥和。次日,大太太的娘家嫂嫂王夫人上门了。见礼寒暄过后,王夫人含笑说起,「三房的八丫头……」王夫人话音未落,大太太己笑容满面说道:「嫂嫂要恭喜我家了,棠哥儿定下了亲事。」 王夫人怔了怔。前日不是跟你说过八丫头的事,你不是说了「极好」?待听到「皇上指了含山郡主……」,却没话说。皇帝陛下金口御言,谁人敢说个「不」字? 四太太的亲家郗夫人也上门了。寒暄过后,隐约提到,「我家大姐儿的表妹,王家的十九姑娘家世出身是不用提了,模样性情也是没的挑。」 「王家的姑娘,定是极好的。」四太太微微一笑,「论理,棠儿的亲事还没放定,原不该说的。不过彼此至亲,跟您说却是无碍。」郗夫人知道棠年己定下了含山郡主,自然隐下原先的来意不提,;满面笑容的道喜,「等着喝喜酒了。」心中颇有些犯愁,怎么自家大姐儿会摊上这么位身份显贵的妯娌。 郗夫人既来到谢府,自然少不了到郗氏房中坐坐,母女二人叙叙私房话。郗氏和延年住在一处名为沁园的美丽院落,院中满植香草,磊落可爱。 一个浓眉大眼、相貌端正的大丫头过来上了茶,行礼退下。郗夫人看着大丫头的背影,皱皱眉,「可还安分?」看这大丫头的打扮,分明是通房。 「安分的很。」郗氏微笑,亲手斟了香茗,递到郗夫人手中。延年成亲前房中有两名通房丫头,一名雪娴,一名雪茹,两人虽不蠢笨,却也不机灵。和延年的情份也不深厚,延年待她们很温和,却不怎么亲近。 「不可大意。」女儿虽出了嫁,在郗夫人眼中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儿,恨不得事事提点她,「有些丫头面上温温吞吞的,实则主意大的很。」中了状元的那位,生母不就是通房丫头出身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郗氏抿嘴笑笑,「我心里有数,您放心。」您为什么同意嫁女儿啊,不就是为着延年性子厚道,为人方正么。他这样性情的男子,不会苛待屋里人,也不会过分宠爱的。 郗夫人把女儿的近况问了个七七八八,很是满意,「太婆婆慈爱,婆婆好伺候,夫婿体贴,再没一处不好的。」大丫儿若是肚子争气,早日生个白胖儿子,就更好了。不过,成亲还不足半年,倒也不急。 慢慢的,说到这回的来意,「竟是被南宁侯府抢了先。」郗夫人颇有些可惜。十九这孩子眼界高,向来目下无尘,好容易有个谢棠年,偏偏不能如意。 「十九表妹和我家小叔子,断断不成。」郗氏跟自己亲娘说话,自是坦率直言,「十九表妹素日最重身份、家世,一向以名门嫡女自居。她这样的,怎能嫁庶子?」她肯定不会把男人的生母姨娘放在眼里。嫁了一个男人,却鄙夷他的生母,能把日子过好了才怪。 郗夫人深以为然,「是这个话!你舅舅、舅母的意思,十九还是嫁门当户对的嫡子方好。不过你小叔子少年得志,前途无量,除了多着个姨娘生母,其余的倒没什么。」男人有没有出息很重要。名门嫡子,也不能躺在祖业上不思进取,还是要自己奔前程的。 郗氏轻轻笑了笑,「我小叔子对他生母何姨娘,敬重的很呢。」所以,想把十九说给棠年,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十九不会尊敬何姨娘,棠年更不会爱重十九。十九要一个不爱重自己的丈夫做什么?棠年又要一个不尊敬自己生母的妻子做什么?不知所谓。 郗夫人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直起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道:「含山郡主,知不知道这个?」嫁庶子已经不是好事,更何况这庶子还敬重生母。那她这郡主嫁进来,该拿生母姨娘如何是好?敬着,不合礼法。不敬着,夫婿不喜。再说了,要尊敬一个姨娘,嫡女出身的大小姐们谁放得下这个身段。含山郡主,那可是南宁侯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养女儿。 「我猜,含山郡主,一定会善待何姨娘。」郗氏缓缓说道:「她出自南宁侯府。南宁侯府,一向不在意什么身份、出身。」南宁侯根本就是外室子好不好,出身也不高贵。 还有一点,郗氏只敢心里想想,却永远不会说出口。含山郡主是皇帝陛下的干女儿,皇帝陛下的生母,是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含山郡主若是嫁进谢家,善事何姨娘,皇帝只会嘉奖她、更加喜欢她。 v第五十一章[09.05] 郗夫人微笑,「想必含山郡主嫁过来之后,你家会热闹不少。」本来还有些犯愁,大丫儿有这么位弟媳,往后妯娌间不好周旋。如今想想,含山郡主光是应付这姨娘婆婆就够头大了,哪顾得上旁人? 「热闹好,我家老太太,一向最爱热闹。」郗氏年轻光洁的面容上,慢慢绽开如花笑容,「等到郡主进了门,多了位趁心如意的孙媳妇,老太太定会欢喜。」谢家虽已分家,老太爷、老太太尚在,大房和四房还要住在一处。谢家的当家人,是老太爷、老太太。 郗夫人闲话过后,告辞回府。郗氏送至二门,依依惜别。过了两日,郗夫人少不了回趟娘家,跟兄嫂覆命,「谢家请了寿春长公主做媒人,南宁侯府请了赵国公夫妇做媒人,昨日已换过庚贴。」 她兄长王二爷、嫂嫂王二太太呆了呆,之后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无奈。「寿春长公主做媒人?真是体面……」王二太太强笑开了口,话音未落,却听咕咚一声,屏风后显是有人摔倒。 王二太太神色大变。郗夫人站起身,若无其事的笑道:「家去还有几件小事,妹妹先告辞了。」自己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娘家事着实不好管的太多。 王二爷、王二太太也不深留。待郗夫人走后,夫妇二人奔至后室,只见十九娘软软的瘫倒在地上,面如白纸,眼神呆呆的,形状十分可怜。王二太太怔怔看着宝贝女儿,落下泪来。 丫丫和棠年的婚事,不只打击到了王十九娘。谢家,锦年从四太太口中乍一听到这婚讯,竟是呆了。六哥要娶含山郡主?那眉目俊美、禀性高洁的表哥…… 四太太如大梦方醒,歉意看着女儿。岳澄和含山郡主是堂姐弟!有了棠年和含山郡主的婚事,锦儿和澄哥儿,就算无缘了。我可怜的锦儿,四太太心痛女儿,心中暗暗埋怨皇帝,「您干女儿要嫁人,苦了我亲生女儿!」暗暗想想而己。 张雱和解语回京之后,并没有住到南宁侯府。太夫人去年冬天亡故,岳培经过这场丧事,苍老了不少。「无忌,解语,在府中住下吧。」岳培少气无力的话语一出口,张雱和解语都不忍拒绝,也不敢拒绝,便和张屷、丫丫一起,在靖宁侯府住下了。 好在靖宁侯府中馈是世子夫人齐氏主持,齐氏为人热诚,和解语又一向亲热。房舍给收拾的干净整洁,诸物齐备,侍女恭顺,倒也能住。 张屷过来催促,「爹爹,娘亲,咱们是不是该拜访谢世叔?」丫丫笑倒在解语身上,「小哥哥快气死了,见不着小不点儿呀。」谢世叔小气死了,把小不点儿看的真紧,轻易不让人见着。 张雱大为气愤,「去,明儿就去!」这个谢晚鸿,我闺女都要嫁他儿子了,他闺女见都不让我家阿屷见。我家阿屷多好的孩子呀,谢晚鸿没眼光! 解语笑了笑,「谢家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咱们该去拜访。」去吧,自己敢说声不去,阿屷能一直闹腾。又或许,正路走不通,他走小路。门不让进,他跳窗户。 张雱、解语带着幼子张屷,到谢府拜访。萱晖堂中,解语笑盈盈把瑞年、锦年、流年夸奖了一通,每人送了一个样式古朴、闪烁着缎子般光茫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的什么虽不知道,单看盒子已是珍贵之极。 张屷忆及在墨耕堂学习书法的岁月,言语间十分留恋。谢老太太乐呵呵说道:「这容易,乃山再去墨耕堂坐会子。」通家之好,也不用回避,瑞年、锦年、流年都陪着过去了。想当年,他们曾在一处学习过,既是表兄妹,又是师兄妹。 流年大展才华。画了一幅画,自己题了诗,末了又盖上一方鲜红的小小印章,诗画书印四绝!流年看着自己的画作,洋洋自得。张屷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击节赞赏,「意境幽深,令人向往。小师妹从哪里想来!」把流年夸成了一朵花。 流年笑嘻嘻凑过来,「师兄,继续继续。」我不会害羞的,继续夸我好了。张乃山,没有你夸奖我的日子,真的好寂寞,寂寞如雪。 解语一家三口在谢府盘恒至下午晌,方恋恋不舍的告辞。临走,解语笑盈盈说道:「小女着实想念小流年,天天念叼。」原也没存什么指望,谁知谢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笑呵呵道:「这容易,她过不来,小七能过去。」已经定了亲,丫丫是不能上谢家了,可小七能上张家,不碍的。 解语心喜,「这下子阿屷不闹了。」笑着道了谢,又承诺,「天黑之前,一准儿给您送回来。」还是老老实实送回来为好,若是留小不点儿过了夜,谢晚鸿非炸了不可。 顺顺当当拐走小不点儿,解语一家三口来了兴致,「小不点儿想到哪里去逛?」可怜孩子,整日被拘在家里,极少出门。 流年偎依在解语身边,眉飞色舞,「伯伯,伯母,张乃山,咱们接上丫丫,一起玩去!」反正伯伯和伯母也好久没回京城了,正好一起逛逛! 回靖宁侯府接上丫丫,五人一起在街铺游游逛逛,丫丫和流年买了半车吃的、穿的、玩的。逛完街,又一起到快哉风悠悠闲闲吃了一顿晚饭,方才送流年回谢府。 流年回到谢家,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檀木盒子,郑重捧到谢老太太跟前,「祖母,存起来!」这么多小金砖,肯定是要存起来的。可是谢四爷要娶儿媳妇了,大喜事,自己若是赶到这时候去存钱,再变成贺礼,可到哪儿说理去。 v第五十二章[09.05] 谢老太太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好好好,给我小七存起来。」不待流年开口,很自觉的承许,「小七,祖母给你两分利。」你爹爹只给一分利,祖母给两分。 把流年乐的,头昏昏的,找不着北。两分利,世上竟有这样好事!流年傻傻笑着,笑的谢老太太心都酥了,恨不得给小孙女再加多一成利息。 小五,小六,小七,这三个丫头,我公公平平的,每人另贴三千两嫁妆钱。谢老太太含笑想着,觉着自己十分公平。小七么,在祖母这儿存有小金砖,利息定是不少。到小七出阁的时候,自然要多给。 「是这个理。」晚间谢老太太喜滋滋跟谢老太爷说了这想法,谢老太爷极为赞同,「咱们做老人的,便是应该这般不偏不倚。」存了小金砖的,和没存小金砖的,理应有所差别,小七是该多给。 「那表哥的私房呢?怎么分?」谢老太太笑问。她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远房表哥,生活优渥。一辈子也没为银钱犯过愁,从来也没把财物放在眼里。这时节,却关心起谢老太爷的私房了。谢老太爷掩饰的咳了两声,干巴巴说道:「早呢,早呢,且不说这个。」表妹你急什么,咱们儿孙满堂,日子过的这么舒心,怎么着也能活化老八十的。如今盘算身后事,是不是忒早了些。谢老太太静静看着丈夫,不说话。谢老太爷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讪讪说道,「自然是儿均分,均分。」他有两名嫡子,两名庶子,八名孙儿,七名孙女,个个是他的骨血。 「表哥,你的私房,自然是由着你的心意。」谢老太太声音慢悠悠的,「我眼里自然只有大郎、玉郎和寿姑。你么,心中定是忧着老二老三日子不宽裕。」谢家从来是嫡庶一体教养的,婚嫁公中份例也差不多少。可嫡子女有母亲的贴补,庶子没有。故此,庶子的日子,远远不如嫡子。 谢三爷自搬去北兵马司胡同,宅院小了,月例银子没了,吃喝穿戴全要自家应付,大有捉襟见肘之势。其实谢三爷分的家当不少,若是精打细算过日子,颇能过得。可谢三爷、三太太都不是过日子的人,惯于挥霍,不会持家。三太太近年来时不时的生病,要请医问药,人参肉桂的折腾,花费更是不小。谢二爷也是妙人。时常有请安问好的信寄过来,偶尔会暗示「日子艰难」。他在南京任闲职,俸禄根本不够花的。两个儿子要娶亲,一个女儿要出嫁,银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素常老实巴脚的儿子憋不住来诉苦,谢老太爷怎能不心疼? 只一点,谢老太爷再心疼谢二爷、谢三爷也是枉然:他手头没现银。谢老太爷风雅了一辈子,所攒下的私房全是名人字画、古董,这些全是他的宝贝,不拘卖哪样他都舍不得。再说了,字画、古董这些,也不是说卖就卖的东西,不容易变现。 当年谢三爷沾惹上官司,公中钱物动不得,谢老太爷看着一屋子字画、古董,狠狠心要变卖,却被谢老太太拦下了,「都是你心爱之物,留着。」宁愿自己拿出嫁妆,给不争气的庶子打点,保住声名前程。 「表哥,你若要留字画、古董给老二老三,还不如给他们现银,倒便利些。」谢老太太看了眼丈夫,语气平静,「到时候,我跟你买下来吧。」你拿现银给老二老三,字画、古董还是留下给大郎、玉郎。否则,若被老二老三拿去卖了,一则是暴殄天物,二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谢家败了。谢老太爷心里脸上都走过不去,「不能够,不能够。老二老三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让他们自己奔去。」细想想,当初分家的时候庄子、铺子、房子、现银都有,怎至于就过不下日子了?嫁女娶媳谁家没有,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呗。没那个家底儿,却非要跟人家攀比,其蠢无比。 谢老太爷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表妹向来不管这些的,今儿是怎么了?少不了陪着笑脸细细相问。谢老太太冷笑一声,「你那好儿媳妇,和宝贝孙女,不日都将赴京。表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灯市口大街这宅子,还有玉鸣坊祖居,都是不给她们住的。」谢老太爷怔了怔才想明白,「你那好儿媳妇和宝贝孙女……」,指的不就是老二媳妇和华年么。老二媳妇这些年一直在太康住着,华年便嫁在邻县,怎么这会子都要来京城?若是二房的孙子孙女都来了,倒也是好事。只是若还想住在一处,表妹想是容不下了。 「老三是单住,老二若来了京城,自然也是单住。」谢老太爷眼瞅着妻子神色不对,自然依顺着她,「咱们公公平平的,公公平平的。」当年给老三买过一处小宅院,老二若来了,也买一个便是。 「表哥,这家已是分过了。」谢老太太慢吞吞说道:「我旁的不求,只要大郎、玉郎守在我跟前。还有,老二、老三莫来烦我。」要来京城,不给老太爷写信告诉,特特的打发人来禀告我,却是想做什么。家都已经分了,还要养着她们不成。养着倒也无碍,只要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厌烦。谢老太爷心中歉疚,柔声许诺,「依你,表妹,全都依你。」表妹向来光风霁月,她从来也没喜欢过老二老三,却一向厚待。老二老三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教养婚嫁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如今老了老了,只图个清静,哪能不依着她。次日,谢老太爷便命人出去看房子。家中自有能干管事,在东棉花胡同挑了个三进宅院,跟谢三爷在北兵马司胡同的宅子差不多大小,差不多价钱。谢老太爷差人买下、修整,又使心腹家人送信给谢二太太,「东棉花胡同己备好了宅子,随时能入住。」老三买了,老二也买。再多余的,没有了。 流年知道这件事情后,仰天长叹:这个时代的房价,还是很靠谱的!差不多的地段,六年前买和现如今买,房价竟相差无几。这要搁自己前世,时隔六年,房价能涨的让人想上吊。流年近来日子很顺。自从棠年中了状元,和含山郡主定了亲,流年「身价倍增」,时常获邀出席各家诗会、花会。往常正眼也不肯看她的贵夫人、阔太太们,多有拉着她的小手啧啧称赞的,「这小模样,真招人疼。」跟她那个状元哥哥一样呢,好个相貌。也有少女们或不动声色的示好,或装着天真无邪的讥讽,流年一概浅笑不语。她本就和谢四爷、棠年生的极像,再加上这份宠辱不惊的淡然,更是似足父兄。 「谢七小姐,含山郡主有没有带你进过宫呀。」这日在定海侯府赏花,来宾中一位年方十一二岁的姑娘,眨着大眼睛问道。她年纪尚小,真问出不该问的话来,也没人认真责怪她。「悦表妹,我七妹妹看花看的入迷了呢。」谢绮年含笑走过来,牵住小姑娘笑吟吟说着话,「她从前是没进过宫的。不过,后日会到景阳宫做客。」景阳宫,是淑妃的居所。谢绮年言笑晏晏,好像全没听出小姑娘话外之意。含山郡主虽和棠年定亲,却尚未迎娶,谁家没过门的嫂嫂会带小姑子出门的?这话其实问的无理。景阳宫?是为十皇子选妃的吧。名为悦儿的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十皇子是陛下幼子,颇受宠爱。听说他的封地选在江南渔米之乡,谁嫁了十皇子,将来便是亲王妃,富甲天下。 可惜淑妃这回所邀请的少女,全部出自书香门弟,没有一位是功勋世家之女。悦儿忿忿想着,坐到一边生着闷气。这些读书人家的姑娘很好么?我看也不见得。谢绮年偷空交代流年,「小七,到了景阳宫,谨言慎行。」淑妃该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吧。小七素日倒是很可爱,不过娇生惯养的,怕是受不了拘束。流年嘻嘻一笑,「有人带着我的,放心。」丫丫能让我一个人进皇宫么,自然是陪我一起去的。还有张伯母,还有小旭儿,我们人多势众的,怕谁呀。 定海侯世子夫人多事,专门命人把流年叫了去,谆谆教诲,「后日到了景阳宫,好生回淑妃娘娘的话,不可怠慢。」看你这不当回事的模样,那是宫里呢。你好歹是我儿媳妇的堂妹,做长辈的,不得不提点你。流年微笑,「怎么夫人说的话,跟我家老太太、太太竟是一模一样,真是奇了。」你拉倒吧,我家里有祖母、有嫡母,还有位仪态从容的大伯母,用得着你来叽叽歪歪。定海侯世子夫人语重心长,「做长辈的,都是一般心思。自然说出来的话,也差不到哪儿去。亲家姑娘,你千万要记在心里。」流年粲然一笑,答应了。这大妈真不讨人喜欢,赶紧糊弄过去得了,省的谢绮年为难。到了后日,大太太、四太太起了个绝早,装扮整齐,带着瑞年、锦年、流年乘上马车,去景阳宫赴宴。三位小姑娘都是头回进宫,心中很是好奇,面上偏能装的正经八百,一个比一个淑女。到了景阳宫,淑妃娘娘并不搭架子,很是和颜悦色。景阳宫畔是一处桃林,应邀而来的少女大多在桃林游玩,瑞年、锦年也去了。流年则是被皇帝差太监过来,去了勤政殿。 「不必拘礼。」皇帝温和说道:「阿嶷常说,小不点儿如何如何好玩,如何如何有趣。朕便想见见你。」小不点儿一上马车,笑声一片?能开怀大笑,真是难得。流年很严肃,「含山郡主此言差矣。小七年纪虽然不大,却卓有见识,岂是‘好玩’和‘有趣’所能形容。」我是大姑娘了呢,还用这措辞,太不重视我了! 她正值豆蔻年华,身姿娉娉袅袅,柔美可爱。一张小脸稚嫩白皙,像上好的定窑白瓷一般细腻如玉,莹润光洁。明明是位小姑娘,却板着脸装出副大人模样,看着实在趣致,皇帝不禁莞尔。 「小七卓有见识?」皇帝看着瓷人儿似的小流年,起了玩心,「那小七不妨讲讲,朕的皇储应如何确立。」小不点儿你这么有见识,来谈谈国家大事吧。 「皇帝陛下,您问我这么重要的事啊。」流年小脸上满是雀跃,心喜的笑着,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窝,「您真是圣明天子,太有眼光了!」初次见面,便知道谢家七小姐大有见解,值得询问要事。 丫丫在旁坐着,跟皇帝一起发笑。小不点儿还真是胆儿肥,见了皇帝也这般顽皮。小不点儿啊,我要佩服你了呢。我是从小到大隔三差五便进次宫,才会不怕皇帝。你可是头回见他,小不点儿,你太自来熟了。 流年冲皇帝讨好的笑着,面色非常之殷勤,「皇帝陛下,要回答这么重要的问题,小七是不是坐下来回答比较正式?」您和丫丫都坐着,凭什么我站着呀。皇帝看看流年可爱的笑容,漫声说道:「准。」流年喜滋滋答应了,自己搬了把小巧的红目女枝木椅,端端正正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打算高谈阔论。 v第五十三章[09.05] 把丫丫乐的。小不点儿啊,你知道多少人见了他都是跪着说话的么?内阁阁老跪着回话的时候都常有,更甭提普通大臣了。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要求座位,小不点儿,普天之下,也就是你了。 「皇帝陛下,先帝在位时,小七祖父是做过知府的。」流年小脸上满是诚挚和认真,从谢老太爷的年轻时代谈起,「后来矿监税使扰民,祖父无奈,只好挂冠而去。」那个官真是没法做,谢老太爷那样的人,让他在太监手下苟延残喘,太难为他了。 「祖父说,当时天下官员有很多发不出俸禄,士兵发不出军饷,官府收不上钱粮。户部卢老大人,生生愁白了头发。」要花的地方这么多,却收不上税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说户部愁不愁。 「自从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可太好了。」流年昂起胸膛,小脸依旧认真,「我天朝现有成年男丁两千万,成年女子一千九百万,每年税银至少能收到五百万两。府衙也好,县衙也好,大多有存粮,称得上米烂陈仓。」这是盛世。流年脸色变的热烈,娴熟的拍起马屁,「这都是皇帝陛下的功劳!您又勤政又圣明,关爱天下子民,休养生息,才有如今这大好局面!」皇帝脸色先是凝重,继而微笑,至此,心情更是愉悦。他生平听过的阿谀奉承话多了,可由眼前这美丽小女孩说出来的,似乎格外真诚。 「小不点儿,这和皇储有何相关啊。」丫丫笑咪咪问道。小不点儿,你别跑题,皇帝问的是立储,你却大拍他的马屁!等他回过味儿来,小不点儿,你落不着好。流年自得的一笑,「综上所述,皇帝陛下您应该选择一位像您的皇储!肖您的皇储!这大好盛事来的多不容易呀,要继续下去,就要有位跟您一样的好皇帝!」皇帝陛下,什么立长立嫡的我都不管,跟您差不离的劳动模范再来一位,那便万事大吉。 「皇帝陛下,谁最您像,便是谁了!」流年认真的扳着指头一一细数,「像您一样存心公正,像您一样勤政,像您一样爱民,像您一样心系百姓……」还有,最好像您一样,真心疼爱丫丫。谢寻真会教养子女,小不点儿深闺弱女,居然也懂得国家大事!皇帝正在心中感概、感动,却见流年讨好的笑笑,露出一口如编贝般的小白牙,「皇帝陛下,小七说完了。是不是见解不凡?」小脸上满是渴望,等着人夸奖。 到底是个孩子,皇帝失笑,「小七说的很好。」在皇帝看来这已是夸奖了,却不知这么句话对于流年来说根本什么也算不上。「比我妈妈差远了,更比不上张乃山。」流年心中暗暗嘀咕。他们两个夸人多有诚意啊,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天,神色诚挚,言语推陈出新,并不重样。 皇帝夸人的话虽不让人满意,夸人的行动却很到位。赏赐了赵孟頫的《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另外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莹润柔美的东珠,件件是珍品。 「皇帝陛下,您太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呀……」流年心花怒放之下,口不择言,倒惹的皇帝开怀大笑不止。怪不得阿嶷说小不点儿好玩有趣,果然如此!景阳宫里,淑妃直到午宴时分也没见着流年回来,便使了心腹小太监到勤政殿打听详情。「娘娘,谢七小姐和含山郡主一道在偏殿陪皇上用膳。」小太监伶俐,不大会儿功夫便报了回来。看来,这谢七小姐很得皇上的欢心呢。淑妃心中寻思着,眼光一遍一遍在少女们身上逡巡。皇上说过,小十的妃子,要选位知书达理的书香女子。眼前这些少女,个个看着都好。却不知,皇上最终会属意哪一位?四皇子、六皇子都是宫女所生,人又平庸,他们的婚事不过是依例办理,皇上并没费过心。皇上能亲自过问小十的婚事,已是意外之喜。 谢七小姐……淑妃皱了皱眉。可惜是庶出,要不倒也般配。这皇子正妃,怎么着也不能是庶女吧?实在有失体统。可是皇上甫一见面便留谢七小姐用膳,必是喜欢的。一时间,淑妃柔肠百转,不知计将安出。午膳后,长春宫贤妃使宫女过来,;满脸陪笑,「久不见南宁侯夫人,着实想念。」要请解语过去长春宫。淑妃自是不便阻拦,解语也不便推却,随着宫女出了景阳宫。 去了长春宫,贤妃却不在,在的是皇帝。「安姑娘,你看今日赴约的少女如何?朕的小十年纪不小,打算为他择配。」皇帝闲闲的和解语谈及家事。丫丫是他干女儿,他和解语也算是亲家,谈谈家事,不算逾矩。解语略略沉吟,「这些少女的父兄都在朝中任职,少女的教养都颇好。陛下,娶妻还是要注重家教的,有利于子孙后代。从前皇子娶妇,大多是平民之女,或低品级小官吏之女,见识大多有限。」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父母,母亲若是素质低,对于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利。皇帝微晒,「阿嶷定亲之前,却没听你说过这个话。」怕朕强娶阿嶷为儿妇不成。安解语,朕虽称不上是什么圣明天子,却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解语微微一笑。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意说,肯定你做的对么?居然有不走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解语搬出圣人的话,从容应对,「陛下如今知道,一点也不晚。」还来得及为你最小的儿子,挑选淑女为妻。 「安姑娘,朕瞧着谢家七小姐不坏,给小十做个媳妇,倒是正好。」皇帝气闷之后,含笑看着解语,揶揄说道。张雱和解语一心要小不点儿做儿媳,朕偏要抢上一抢。 「陛下若是下旨赐婚,谢家会如何呢?」解语不慌不忙,「我猜,谢寻定会上表辞婚,言词恳切。」有没有人不愿和皇帝家结亲的?有啊,谢寻肯定不愿意。 本朝太祖皇帝十分多疑,为了怕外戚专权,后妃大多娶自民间。为了怕太监专权,定下条条框框的律例。为了怕臣子专权,废了大都督府,设五军都督府。废了丞相,设立内阁。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又设六科给事中牵制六部。这么牵制来牵制去,出来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这些文官连皇帝没错的时候还再三上表劝谏、求名,要是皇帝想强娶文官的女儿,岂不更热闹。 「然后,谢寻会紧着把小不点儿嫁出去。」解语忍不住一笑,「可天底下有谁敢跟皇家抢儿媳?只好嫁到我家了。」我倒要谢谢你,替我家阿屷办了好事。本来么,丫丫嫁了棠年,他想娶小不点儿,是很难很难的。皇帝微笑,「安姑娘,你总是不肯吃亏。」一点亏都不肯吃,实在精乖。「哪有?」解语摇头「我家丫丫在娘家只有五个月,在夫家倒有七个月,何其吃亏。」 提到丫丫,皇帝眼神柔和。「阿嶷的婚事,到冬季吧。」皇帝盘算着,「一来一回的过礼,礼节繁复。谢家还要准备新房,事且多着。还有……」皇帝没说完,解语却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我在乡下听说书,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皇帝曾经手书。睢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解语缓缓说道:「陛下身为帝王,自然知道帝王之道,该克制的时候,必须克制。」如果一个帝王过于自我,对整个帝国都是一场灾难。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皇帝默默回想这句话,心中怅然。小九,你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何须忧心呢? 皇帝想来想去,觉的自己实在太吃亏了。原本想着安解语能还自己一个儿媳妇,结果阿嶷要嫁棠年。小不点儿是个好孩子,却又是张屷早就相中的。 「安姑娘,听说你有位小侄女?」皇帝微笑站起身,「朕这便过去景阳宫看看。」侄女赛家姑想必安解语的侄女,会和她有几分相像。若果真如此,和小十倒是良配。 「我家小旭儿,自幼便是家父家母亲自教养。」解语颇有些无奈,你是真娶不着儿媳妇了还是怎么着,才放下丫丫,又惦记上小旭儿了。「家父家母禀性清高,小旭儿得了他们的真传,性情淡泊,不计名利。」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并不会放在心上。 「小旭儿,这名字好。」皇帝面目含笑,还没见着人,心里先有了三分满意,「还是令尊亲自教养的,那更好了。」当年安瓒坚持辞官,皇帝挽留再三,实在留不住。安瓒的人品、德行,那是没的说。 「我家小旭儿,今年不过十一岁。」解语委婉的讲道理,「孩子年纪尚小,还没定性。」跟你儿子性情相投不相投的,现如今实在是看不出来呀。还是等等吧,莫着急。 v第五十四章[09.05] 「我家小十今年也不大,十三岁。」皇帝这回不肯让步了。小九配不上阿嶷,我放手;小不点儿是张屷早就相中的,我也放手;你家小旭儿年纪尚小,也就是没有定亲了?正好,小十也单着。 「安姑娘,这头亲事,朕越想越合适。」皇帝苍白疲惫的面容上,难得有一抹舒心笑容,「令尊自打辞了官,只在家中教养子女。令兄令弟都中了举,却不肯入仕。这样的家境,最合适出王妃。」娘家没势力,不怕外戚专权。皇帝笑的欢畅,解语想开口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了,「安姑娘,小十的学业朕颇为头疼,令尊在家中赋闲,不如收个学生吧?小十性子厚道,为人淳朴,和令尊定是师徒相得。」小十啊,你若是常常上安家上课,还不能让安家放心嫁女,那可真没辙了。解语啼笑皆非。这皇帝倒不以势压人,居然想让十皇子拜安瓒为师,和小旭儿日久生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也难怪,想娶个妥当儿媳妇的确不是易事。阿忱阿池直等二十多岁方邂逅心上人,阿屷自小不点儿一岁多便喜欢上了,直等到今年,小不点儿还没有长大。 「安姑娘,小旭儿的模样跟你……」皇帝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言词不当,忙改了。,「跟阿嶷可有几分相像?」阿嶷长的像你,小旭儿呢?解语淡淡说道:「小旭儿和阿嶷这对表姐妹,倒有五六分相像。」小旭儿长的像祖母,性子却不像。谭瑛性子清冷,小旭儿活泼可爱,明媚娇憨。 皇帝本是要去景阳宫,闻言顿住脚步,笑道:「如此,不必看了。安姑娘,小十明后日便到当阳道拜师。」能不能拐到媳妇先不说,跟安瓒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吃亏。解语没话好说。不管皇帝存心如何,他说的是让安瓒收个学生,这个实在不好推却。横坚小旭儿才十一岁,十皇子也不大,再看看吧。若是小旭儿不喜,将来少不得替她设法。皇帝一向勤政,日理万机。这天却偷了个懒,白天没怎么处置政务,吩咐辽王代为批阅奏折。晚上还好兴致的召来十皇子,问他「今儿高不高兴」。满园都是娇嫩美丽的妙龄少女,小十你饱了眼福没有? 「不高兴。」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十皇子瓮声瓮气答道:「父亲,安晓旭那个丫头蛮不讲理我快被她气死了!」她荡秋千,自己好心好意过去推她,却被她一通娇斥,灰头土脸。皇帝细细问了前因后果,笑意在心中荡漾开来,「那,小十打算怎么办?」皇帝悠悠问道。我家小十是老实孩子,都被安晓旭惹恼了呢,这还得了。十皇子凝眉想了半日,发了狠,「不能任由她蛮不讲理,我要好好教育她!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若是不行,那就一辈子!」长的那么好看却不讲理,那可不成。傻儿子!皇帝朗声大笑,小十啊,看来你要一辈子跟安晓旭耗上了。儿子你要好生读书,好生用功,若不然,是你教育她还是她教育你,且说不准。安家的女孩儿,可不会一味的温良贤淑,唯唯诺诺。谢家也是笑声一片。流年连眼都不眨,把《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送给了谢老太爷,把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莹润柔美的东珠送给了谢老太太,自己愣是一件没剩。 谢四爷神色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棠年浅浅笑着,「小七,刮目相看啊。」我妹妹也有不贪财的时候?哥哥简直不敢相信。流年神气的看一眼父兄,「我孝顺祖父祖母!」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有夸我的。其实《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分送谢老太爷、谢四爷最好,可如此一来,祖母绿和东珠便不好独送老太太。若要赠送珍贵物件儿给四太太,流年真是不情愿,舍不得。众人都夸流年孝顺、懂事,「老太爷、老太太没白疼你!」谢老太爷拿着书、画爱不释手,「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这样的传世之作,拿着银子也没处买。谢老太太眉花眼笑搂着流年,悄悄告诉她,「好孩子,祖母替你存着,两分利。」这好东西啊,往后还是我小七的。饶是流年这样的,也不禁红了脸,「祖母,小七是真心孝敬您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哪能再变存款?不还这样的。祖母,这是原则问题,我真不能收。谢老太太笑咪咪的。乖孙女,你有这份孝心便好了,祖母家底儿厚实着呢,哪在乎钱物?情意无价。这些珠宝,祖母倒是还有两箱子,不希罕。谢老太爷满面笑容,「小七啊,这两幅字、画,祖父便是想拿两箱子古董换,也是换不来的。」珍藏于皇宫大内,见都见不着,搬多少银子也没用。流年一脸讨好的笑容,「祖父您向来赏罚分明,小七这么乖巧,祖父,功课能否减免?」您甭夸我了,咱们来点实惠的吧。书法功课、绘画功课,便是免不掉,能减去些须,也是好的。锦年站在四太太身边,悄悄牵牵四太太的衣襟,母女二人会心,各自面带微笑。小七是运气好,有了含山郡主这样的嫂嫂,故此皇帝陛下爱屋及乌,待她与众不同。可庶女便是庶女,小七竟是借这时机,求老太爷减功课。太也不上台面,简直丢四房的人。谢老太爷慢慢捋着白胡须,还没来的及说话。谢四爷轻飘飘开了。,「三个丫头的功课,往后都归我看。」老太爷太好说话了,如今换作是我,谁也别想偷懒。 瑞年调皮的看看流年,那目光分明是在说,「看看,把四叔招出来了。」老太爷看功课多宽松啊,便是有哪里不好,软语央求便过去了。四叔却不同,眼睛又毒,又心狠手辣的,但凡稍有疏忽便会被他圈出来,勒令重做。 「别呀,父亲大人。」流年颠儿颠儿的跑过去,一脸谄媚,「您公务繁忙,小七的功课,还是不劳烦您了。父亲大人,功课不减了,不减了。」咱们一切照旧,好不好。谢四爷捉住她的小手,慢吞吞说道:「小五实在,不会偷懒。小六用心,功课不用人催。只有你的功课,是一定要劳烦我的。」逮的就是你。 哄堂大笑声中,流年哭丧着小脸,模样可怜。锦年一则被谢四爷夸奖了,一则看见流年倒霉,心中快意,「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却见棠年徐徐走了过去,拉过流年柔声哄着,锦年心中一阵阵痛楚。这容貌出众的庶出哥哥,要娶含山郡主!六哥您才气纵横,又何必娶什么郡主呢,郡主有什么好。辽王府书房,辽王一人独坐,苦苦思索日间相遇时,阿嶷笑盈盈所说的话,「小不点儿真胡闹,竟拿父亲的话当了真,坐下来侃侃而谈……」 「皇帝陛下,谁最您像,便是谁了!像您一样存心公正,像您一样勤政,像您一样爱民,像您一样心系百姓……」辽王怦然心动。父亲厚赏了小不点儿,如此看来,小不点儿的孩子话,其实很有些意思。 「阿嶷,孤承你这份情。」辽王思索半日,缓缓站起身,「父亲想要一个像他的皇储么?小九可不肖父。」父亲要爱护的是百姓,小九要爱护的权贵。父亲屡屡克制自己,小九却认为天下全是他的,天下人全该供他驱策。第二天,知道皇帝要送十皇子到当阳道安家拜师,辽王感慨道:「安老当年在陕西清量田两,重新做成鱼鳞图册,陕西境内足足多收了两成税银!百姓却毫无负担。似安老这样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小十能拜作老师,是福份。」十皇子嘟囔道:「大哥,这个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孙女很凶。」能养出来这么凶悍的孙女,安老肯定是不简单了。他是做过阁老的人,怎么着肚里也要有几分墨水吧。父亲要我跟他学,那便跟他学好了。皇帝含笑看看幼子,命宫人服侍他去了当阳道。回过头看辽王,皇帝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柔和,「今日的奏折,交给阿德了。」皇帝温和说道。总有一天要放权的,自己这身子骨,实在操劳不起了。 这之后,辽王常替皇帝批阅奏折。少不了有言臣上书劝谏,措词激烈,好像辽王不就藩,左右朝政,天朝会就此亡国。皇帝近来脾气很好,并没廷杖、折辱,而是叫过他们耐心询问,「如先帝时,朝政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把持,你们便满意了?」直问的诸言官连连叩头,汗流浃背。本朝历代皇帝,颇有几位性情懒散不理朝政的。皇帝居于深宫之中,奏折根本不看,帝国的统治却不会动摇。为什么呢?外廷有内阁,内廷有司礼监。 每一重要国事,先由内阁阁老拟定处理意见,以蓝笔书写,这叫「票拟」。票拟之后请皇帝批示,皇帝批示用红笔,叫「批红」。若是皇帝懒于政事,则「批红」的权力会落到太监手里。如今辽王代为「批红」你们不满意,那怎么着,换太监来?皇帝冷冷看着眼前的言官,心中很是厌恶。这些言官无聊时非常之无聊,想当年,自己即位之初,偶尔饮宴、听戏,便会被他们「劝谏」。饮宴、听戏谁家没有,真是拿皇帝不当人。 皇帝越是温和,言官们越是心中忐忑。当今圣上可不是纯善之人,杖毙过多少臣子!锦衣卫士兵盔甲鲜明,侍立在皇帝身边,很令言官们心惊。要知道,锦衣卫众多职责之中,其中有一样就是执掌廷杖。 到底怕死的人多,言官们禁声了。没几日,刑部侍郎谢导迁户部尚书,兼掌都察院,入值武英殿。言官们很想上表,「仪宾伯父理应避嫌……」「职责过重,升迁过快恐人心不服……」。可是想想盔甲鲜明的锦衣卫,还是算了吧。谢导为人方正,官声极佳,资历也尽够,皇帝想让他入内阁,那便入内阁好了。 谢家出了位阁臣!灯市口大街谢府一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心花怒放,却没有大摆宴席,「才入阁,收敛些好。」谢大爷、大太太满口赞成,「爹娘虑的极是,原该如此。」又不是那新近暴发的人家,何必大喜若狂。 四太太满脸笑容道了恭喜。其实她心中颇为四房不值,觉着是四房娶了位郡主儿媳,大房才能入阁。可是这话实在说不得,难不成皇帝陛下在徇私?谁敢这么说。 沐氏、崔氏都容光焕发。虽然自家相公暂时没中进士,可公公入了阁,前途正好。松年、鹤年有这么位老子,将来还用愁么。 流年笑嘻嘻向瑞年道喜,「五姐姐,你身价倍增,是阁老的女儿了。」瑞年眼珠转了转,认真的点头,「小七说的对,我也觉着自己身价倍增。」虽然是庶女,也是阁老的庶女呢。流年继续打趣,「往后说亲,可以抓起一把拣拣。」瑞年小姑娘已是及笄之龄,大太太正紧着给她说亲。瑞年仔细想想,又是认真的点头,「小七,你今儿说的话,都很对。」你居然没有胡扯,难得。六月,谢家请寿春长公主做媒人,到南宁侯府放了小定。「南宁侯怎么还在京城?」锦年悄悄问四太太,「他不是应该回辽东么。」 「皇帝陛下命南宁侯留在京城,办理含山郡主的婚事。」四太太提起这门显贵亲家,很是头疼,「南宁侯长子、次子均在辽东。如今辽东无战事,有他们镇守足够了。」沈忱、岳池年纪虽轻,都是身经百战。锦年「哦」了一声,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名门嫡女了,却跟含山郡主这样的宠爱没法比。她不止在南宁侯府能呼风唤雨,到了皇宫之中,也无人敢小觑。 九月秋风渐起之时,谢家择了吉日,隆重到南宁侯府下聘礼。谢老太爷、老太太都出了不少私房,除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南北干货、皮毛衣料这些例有之物外,更有金银、玉器、珍珠、宝石、珍贵摆件、古董玩器、名人字画等,抬出去很是体面好看。棠年这份聘礼,比松年、鹤年、延年都要阔气。「你们不许存了龌龊。」谢老太太专程叫过大太太、四太太交代,「棠儿这亲事,是圣上亲口提的,原和寻常亲事不同。」 大太太通透,心里不管怎么想的,面上一派详和,「这是应该的。咱们谢家多了位郡主儿媳,能和圣上做亲家,这是多大的体面。」四太太心里发苦,嘴中也发苦,陪笑说道:「郡主的嫁妆那般丰富厚,咱们聘礼可不能少了。必须要如此方可。」庶子的亲事风光到这个份儿上,让自己这做嫡母的情何以堪。可又没法子,含山郡主的身份在那儿放着,轻忽不得。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一。到那今日子,谢家新居己铺设好,新娘子的嫁妆也己齐备,南宁侯夫妇也出了孝一—南宁侯夫妇为太夫人服孝,一年为期。 进入十月,婚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皇帝自入冬以来,身子越发不好,太医院的褚医正,竟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回过家,一直在宫中服侍。 v第五十五章[09.05] 十月中旬,二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女儿华年夫妇,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到了阜城门,早有谢老太爷派去的老管事等着,带着十几个小厮、仆从,齐刷刷行礼问好。二太太含笑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磕了头,心中非常之得意。 老太爷还是疼儿孙的!这十几个小厮、仆役全是衣饰鲜明,头是头脚是脚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伶俐劲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出自讲究人家。差了这些人过来服侍拜见,何等风光。 其年、养年在后面的马车上。二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弯腰去扶跪在地上的老管事,「老人家请起。」这是服侍祖父的老人了,哪能以仆从相待。 华年和夫婿米芮坐在中间的马车上,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米芮少年得志,为人高傲,见状皱着眉头说道:「两位舅兄也是的,太过礼贤下士。」对着个管事,却客气什么。管事虽有些地位,究竟不过是下人。 华年转头看着他,柔声解释,「相公,谢家一向厚待下人。若是服侍过长辈的下人,还颇有几分体面。」自己在谢家时,见了老太太房中的嬷嬷、姐姐,从来都是满脸陪笑。 米芮不屑的「哼」了一声,「若在我家,他们怎敢如此?娘子切记,上下尊卑,是再错不得的。」凭他怎么服侍过长辈,下人还是下人,敬不得。 华年低低答应了一声。自从嫁了这位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表哥,舅舅舅母变成了公婆,总是吩咐自己「敬事夫婿,不可有违」。母亲也常常微笑告诉自己,「华儿,女人一辈子所依靠的,是夫婿。」要顺着,要敬着,要服侍好。 米芮本是略有不快,却见妻子如此柔顺,心绪复又愉悦起来,「娘子,若是到了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强留咱们住下,不可轻易答允。」自己这样的风流快婿,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定会青目,定会苦苦挽留。要说谢家如今是阁老府了,配得上自己的年轻举人,住下也没什么。可是住在外家,总是不太好。 华年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老管事朗声吩咐领头的车夫,「去东棉花胡同。」老管事吩咐完车夫,回头对其年、养年笑道:「东棉花胡同的宅子新崭崭的,老太爷亲去看过,齐齐整整的。」 其年、养年客气的道谢,「有劳您。」这是祖父使来的老仆,既是他这么说,想是祖父的意思,自应听从。自己一家人远道而来,疲惫非常,到东棉花胡同稍事歇息再拜见祖父祖母,也是正理。 米芮拉下了脸。什么?不是先到灯市口大街阁老府么,去什么东棉花胡同。东棉花胡同只是个三进宅院,何其狭小,哪能容得上这许多人。 二太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开了口,「多年不在老太爷、老太太膝下承欢,我这做儿媳的,心中着实有愧。必要先拜见了两位老人家方可。」老太爷是说了,让自己一家人来京后住到东棉花胡同。虽不知内情如何,想来定是老太太作梗。哪有这般容易?自己一家人到京后自是要先到灯市口大街拜见,到时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能不心软么?老太太见到自家风尘仆仆的,好意思赶出去么?自然而然会在灯市口大街歇下。 开始么,许是只休整数日,慢慢的不就一天一天住下来了,谁又能开口撵人。谢家,那可是一应吃穿用度出自公中,食用精美,月例丰厚,生活优渥。大房四房姓谢,二房难道不姓谢?要把庶房扫地出门,休想。 二太太心思细密,这些都是她早已盘算好的。她知道谢老太太不喜,也知道谢老太爷为难,可住在谢家的好处,实在放不下。不说日常嚼用了,单说其年、养年、芮儿三名举子住在阁老府,能结交多少有用之人,能学到多少处世之道?若是住到东棉花胡同,地方小,想给他们三人各收拾出间清雅的书房来,都作难。 二太太如意算盘打的好,奈何这回谢老太太铁了心,不许二房住进灯市口大街,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老太爷虽是疼儿孙,却也要顾着老妻的心意。更何况家都已经分了,三房已经住到北兵马司胡同,二房若是住进来,可算怎么一回事呢?岂不是又乱成一团?所以老太爷也定了主意。 老管事姓刘,跟了老太爷一辈子,办事自然妥贴。二太太再怎么尊贵,再怎么雍容,他根本看不到眼里,只笑着说道:「二太太孝顺,老太爷老太太自是心里有数。老太爷老太太体恤孙子孙女们,必要他们先行歇息休整。顺者为孝,二太太请随我去东棉花胡同罢。」舌头是软的,话怎么说都成。你会说话,难不成旁人都不会说?你想去拜见老太爷、老太太,等你们一家子在东棉花胡同安置好了,却再说。 二太太如何甘心受挫,冷笑一声,「瞧这情形,刘管事是要当我们二房的家了?」你再怎么体面,也是个奴才!我一定要去灯市口大街,你敢拦着我不成?二太太素日里也算得上从容不迫,这会子却有些心浮气粗。她本是虑着儿子、内侄兼女婿的举业,要上京投奔谢大爷、谢四爷的,若是不能一处住着,如何使得。 刘管事已是快六十的年纪,涵养自是不差,二太太横眉冷对,他依旧点头哈腰、满脸陪笑。「二太太您说笑话了,我一个奴才秧子,如何敢当爷奶奶的家?不过是领着老太爷的吩咐罢了。」 刘管事回完二太太的话,转过头看着其年、养年,叹道:「两位孙少爷自幼读书,必定知书达理……」其年没等他说完,已恳切的拱手,「劳烦您老人家,带我等到东棉花胡同。」养年也跟着拱手笑道:「有劳,有劳。」有点眼色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继续?真到了灯市口大街,也看不着好脸色。 刘管事恭谨的行礼,「孙少爷吩咐的是。」扬扬手,车夫会意,挥起鞭子,呼喝着马匹,去了东棉花胡同。其年、养年心中激荡:这老管事口口声声「孙少爷」,不是连自家兄弟二人的排行也弄不清楚吧?他若见了延年、棠年,难不成也只叫「孙少爷」? 二太太很是愤怒,回过头骂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成,见自家男人犯愣,也不过去劝劝?!」其年、养年是怎么了,跟亲娘唱对台戏。两个儿子一向孝顺,都是儿媳不好。 其年的妻子温氏、养年的妻子乌氏,都低眉顺眼的跪坐着,满口承认自己的不是,「媳妇没用。」温氏、乌氏都是谢家的远房亲眷,二太太长年在太康,谢家人情往来大多是她打点,这么一来二去的,便聘下温氏、乌氏为儿妇。两房儿媳妇都是上等人才,家教颇好,服侍起婆婆来,更是任劳任怨。 二太太骂了一回儿媳妇,也没消尽满腹怨气。待到了东棉花胡同,十几个媳妇子、丫头子迎出来陪笑见礼,她们都是老太爷差来的,早已把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二太太没好气,也没叫起,也没放赏,冷冷瞅了她们一眼,昂首走进正房。 v第五十六章[09.05] 米芮不肯下车。「这样浅窄宅院,如何住得?」谢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么,姑母巴巴的力邀自己和华年上京,便让住在这小巷子里?往来待客,甚是不便! 华年微笑道:「我嫁妆银子还剩余有两三千两,不如拿来买座带花园的雅致宅院,供相公读书。」买房置地是好事,总比胡乱花用了强。再说,自家夫妻单住着,清清净净的,甚好。 米芮怫然,「银钱不是这般花法!」米家虽从祖父开始做官,这两三代人也中过数名进士,做过几任知县、知府,却只敢做清官,不敢贪污,故此清贫的很。自从华年嫁过来,带了丰厚妆奁,日子才略好了些。钱要花在刀刃上,岳家有现成宅院,做什么要自己再买? 银钱不是这般花法,却是要怎么花?华年心中凄凉。娘亲,您陪嫁大笔妆奁给我,真的是为我好么?可我没得着好处,得着好处的是米家,是公婆,是夫婿。我么,多置几身新衣衫,多打几样新首饰,都会被说的。 众人都进来后,二太太前后看过,当即做了分配。三进宅院,二太太住了居中的一进,其年、养年分住第一进东厢、西厢,华年夫妇单住最后一进。 「姑娘姑爷是娇客,原该如此。」温氏、乌氏都笑着说道。其年、养年也点头,「姐姐姐夫是客人,这方是待客之道。」米芮傲慢的扬着头,姑母诚心诚意邀请,我才来的! 安顿下来之后,二太太先把女儿女婿叫过来,温言抚慰,「屋舍浅窄,且耐一耐。待见了老太爷,再理论。」米芮没怎么说话,华年笑道:「青砖绿瓦,倒也雅致。」虽小,却洁净,颇能住得。京城什么都贵,能有这么处宅院,很好了。 二太太爱怜的笑笑,打发女儿、女婿回去早些安歇,又命人叫来其年、养年。其年、养年都跪下赔罪,「事出无奈,娘莫恼。」凡事要徐徐图之,太急了,未免难堪。 二太太起身,拉起两个儿子,落下泪来,「咱们在太康好好的,来京城不就是为了依仗你大伯、四叔,让你们哥儿俩求学问、求功名么?娘自问没想错,彼此至亲,原该相互拉扯。」二爷和大爷、四爷是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亲过兄弟的。 「谁知道,竟会为人所阻!」二太太神情忿忿,「竟会被发配到东棉花胡同!其儿,养儿,这事我不会善罢干休,必要到老太爷面前讨个公道。」老太太嫉妒不容人,可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 养年劝道:「莫急,慢慢来。」祖父见了我们,哪有不心软的?其年有些犹豫,「娘,到底是分了家的。灯市口大街那宅子,咱们不便去住。」三叔都搬出来了,我们凭什么不搬。 提到灯市口大街那宅子,二太太连连冷笑,「拿咱们当傻子糊弄!」老太爷六十大寿时分的家,可那宅子是后置的!说什么是四爷的私房,四房再有钱,能一把手拿出八万两白银?还不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 既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便该四房均分!凭什么大房、四房住着那宽大宅院,却把二房撵到这小巷中?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莫要欺人太甚。 其年、养年都劝二太太「徐徐图之」,二太太压下怒火想了想,也觉有理。棠年再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自己若这会子去发难,老太爷难免心烦,四爷更是不喜。 「日子长着呢,慢慢来。」被其年、养年哄着劝着,二太太定下心神,有了计策,「那便等等看。」要戳穿老太太的伪善面孔,也不急于一时。 歇息了两日,到第三日上,二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满面笑容去了灯市口大街拜见。谢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自是怜爱非常,谢老太太面色淡淡的,却也赏了文房四宝、珠翠首饰等见面礼,都是上品。 大小姐有年、二小姐绮年今儿都回来了。有年、绮年、华年自幼在太康是一起长大的,如今三人再聚首,容颜已改,各自唏嘘。 有年嫁到天长杜氏,绮年嫁入定海侯府,只有自己,嫁了没名没姓的米家。华年看着眼前衣饰华贵的两位堂姐,心中蓦然升起浓浓的不甘。自己哪里比人差了?沦落至此。 三姐妹有一样是相同的:背后侍立有姬妾。有年家的姬妾是摆设,由着她搓圆揉扁,杜续从不过问。绮年家的姬妾是换马灯,每年都是新面孔。「铁打的正室,流水的姬妾」。华年家的姬妾,是给米芮这大才子红袖添香的,颇见宠爱。 绮年和华年更亲厚些,偷空跟她说悄悄话,「米家,也有姬妾了?」不是说米家是清官,清贫的很?清贫之家养什么姬妾,可是闲疯了。 华年勉强笑了笑,「大家风气,原该如此。」她自是不愿意的,可公婆丈夫一旦有了钱,也要学学那富贵人家,有什么法子。华年这会子心中很有些败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上一句话,「益是,子将以买妾」。娘亲,您陪送我,真的陪送对了么。 绮年是个大忙人。关心完华年,又瞅个空子,拉着流年笑咪咪问道:「小七,你前日进宫了?」有含山郡主这样的嫂嫂真是不坏,小七这身份,倒能一趟两趟进宫去。 流年天真的点头,「是啊,郡主带我去玩耍。」宫里很好玩的,那么大,人那么多。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一个个都是大美人,可真好看。 v第五十七章[09.05] 绮年很羡慕,「那小七见着圣上了?得睹天颜,真是荣幸。圣上,一定很威严,很威风。」有传言说皇帝陛下病重,那传言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流年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皇帝陛下躺在蹋上,不会说话,手脚也不会动,只有眼珠子还在转。」这真的是实话。不过,皇帝扮完病人,兴致颇好的询问自己和丫丫,「朕扮的像不像?」那是很私密的话,就不好随随便便告诉人了。 绮年面有忧色,「圣躬违和,真是令人……」拿起手中的锦帕掩住面目,肩膀微抖,显然是在哭泣。皇上日常起居在乾清宫,如今乾清宫跟铁桶似的,连皇后都进不去。唯一进出过乾清宫又能打探一二的,便是眼前这小堂妹了。 「二姐姐,莫伤心。」流年心软,轻轻拉着绮年的衣襟,告诉她悄悄话,「皇帝陛下虽病着,可是有辽王呢。辽王把军国大事都处置好了,跪在皇帝陛下蹋前一条一条念出来,什么事也耽误不了的。」 绮年咬咬嘴唇。辽王趁圣上病着,如此惺惺作态,真是其心可诛。定海侯府是魏国公府姻亲,一向忠于太子,若是辽王登上大位……定海侯府子弟再怎么出色,再怎么能征惯战,这富贵也到头了。 绮年放下锦帕,眼神依旧哀痛。流年见她如此,过意不去,「二姐姐不必忧心,皇帝陛下有静孝真人照看呢。到底是原配,皇帝陛下一见静孝真人,眼神便温柔了。」还是老熟人好。 傻小七,这样才让人忧心呢。绮年心中苦笑,皇帝病重,在身边服侍的是原配妻子,皇后见不到皇帝。太子远在南京,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的是辽王。再这么下去,将来坐上那把椅子的人,不一定是谁呢。 流年一幅无邪模样,「有病了要吃苦药,很可怜的,贵为帝王也是一样。二姐姐,幸亏我自小身子好,都不会生病。」绮年见她什么也不懂,以为皇帝只是生了病吃苦药而己,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过于宠爱小七,以至她虽然十三四岁了,还是童真未泯,还是赤子之心。小时候倒没什么,大了依旧如此,少不了会吃苦。 绮年拉着小堂妹的手,很想告诉她一番为人处世之道。待到要开口时,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流年仰起白玉无瑕的小脸,俏皮的冲绮年笑了笑。得了堂姐,此时无声胜有声。 绮年重又回去和有年、华年叙旧。有年、华年正在谈论孩子,有年育有两子一女,华年育有一子。不过华年的儿子养在祖父祖母跟前,并没有带到京城。 要说起孩子,是绮年最多。她自己亲生的有一子一女,庶出的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若是要全部带出门,浩浩荡荡一大群。绮年来灯市口大街向来是不带孩子的,庶出子女太多,丢不起这个人。 这一点上,有年、华年比绮年强多了,家里都没有庶出子女。杜家是因为杜阁老不喜,「生母出身低,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况且有年能生。米家是因为纳妾时只重色,两名妾侍都是娇弱美丽,红袖添香可以,子嗣上却是不成的。 若论富贵,绮年在姐妹中数一数二。若论起子嗣,绮年则是最不堪的。想起定海侯府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那防不胜防的各种算计,绮年忽然觉的没滋没味。这么费尽心计求来的富贵,其实又算什么呢。 下午晌,丁喆亲自来接绮年。先到老太爷、老太太处拜见了,又和其年、养年、之年、柏年、米芮等一一寒暄,满面春风,礼数周到。有年、华年听说了,都打趣绮年,「老夫老妻了,还这般体贴!」绮年粉面泛起了胭脂色,觉得自己日子倒也不差。 丁喆陪绮年上了马车,备极温存。绮年少不了把在谢家的种种一一告诉了,丁喆沉吟半晌,温言褒奖,「有劳绮儿了。」谢家小七他见过,生的极好,却娇惯过分,单纯没心计。她说出来的话,虽是孩子气十足,倒也有可取之处。 二房一家人盘桓至晚,直到谢大爷、谢四爷、延年、棠年下了衙,松年、鹤年也从国子监回了家,才隆重相见了。谢大爷见了其年、养年,考较了一番学问,满意点头,「其儿,养儿,年后大伯想法子,还是送你们进国子监读书吧。」国子监大儒齐聚,人才众多,是求学的好地方。 其年、养年大喜,长揖到底,「谢大伯父费心。」他们两人久居太康,虽然也延请了师傅,总觉得学业不精进是没有名师指点。如今有望进国子监读书,当然是求之不得。 米芮在旁咳了两声。怎么华年这大伯只管其年、养年,不管自己?岂有此理。当年是谢家开口提的亲,倒贴了丰厚妆奁,把华年嫁给自己。若不是看自己是少年名士,谢家何须如此?姑爷是娇客,不得慢待,姑母见了自己,向来是一盆火似的赶着。怎么她这大伯子,位至阁老,竟是个不知礼的。 谢大爷根本没理会米芮,话风一转,说起太康旧事。其年、养年等人自是附合,谢家一帮男人兴致颇好的回忆起老家,把米芮晾在一边。米芮自恃少年中举,又是谢家娇客,形状间不免有些傲慢。谢大爷为人方正,哪能见得做人女婿的这般模样。杜续是他女婿,见了他向来毕恭毕敬的。更何况,谢家子弟有谢家教导,米氏子弟自有米氏家长教导,于谢家何干。米氏家长从未托付过子弟的举业,谢家不能越俎代庖。 难得孙子们聚的这么齐,谢老太爷乐的合不拢嘴。晚间摆上酒宴,觥筹交错,一直喝到华灯初上,其年、养年才晃晃悠悠的告辞。谢大爷、谢四爷自然使了能干管事,一路护送着回去东棉花胡同。看着其年、养年安置妥当了,管事方回谢府覆命。 二太太回了东棉花胡同,恨的牙痒痒。今日她三番两回在老太太面前暗示「东棉花胡同房舍狭窄,真是住不得」「天色已晚,媳妇真是疲惫」,无奈谢老太太始终面色淡淡的,根本不接话茬。大太太、四太太则是笑容可掬,「车马可备好了?路上当心」一幅送客的架势。 温氏、乌氏服侍二太太歇下后,一路走回自己房中。「同是谢家子孙,真是不能比。」乌氏感概。看看灯市口大街,地方繁华,占地辽阔,沐氏、崔氏、郗氏等人都是各自一个美丽庭院,又大方轩敞,又富贵清雅。任是谁的院子,都比东棉花胡同这三进宅子强多了。 温氏心里也羡慕,面上还能说句公道话,「人家是嫡支,咱们是庶支,比不来的。」老太太今儿打赏自己的见面礼是一套赤金头面,金光闪闪,分量十足。老太太神色间根本不以为意,显然这套赤金头面对她来说不过尔尔。大爷、四爷有这样的母亲,原该比二房富贵。 v第五十八章[09.05] 温氏、乌氏不过是感概几句而己,后院米芮则是对华年发起了脾气,怒斥过华年,气哼哼转身进了妾侍的屋子。他那两名妾侍身段异常苗条,人也柔弱,倚他如天,每每让他心中舒坦无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华年一人枯坐至深夜,难以成眠。没成亲前,表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子,才二十岁就中了举!娘亲便是想着他人品又好,才华又高,才会毅然决然让自己下嫁。谁想到婚后他会变成这样?还有公婆,原来只是自己舅舅、舅母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是何等的慈爱。等到变做公婆,却一下子严苛起来。 想到公婆,华年心里更苦了。近年来她婆婆颇有怨气,抱怨什么呢?抱怨华年带来的嫁妆多了。「都是因为你,芮儿才分了心,不得中进士。」原来一心一意只想着读书,后来有钱了,声色犬马、玩物丧志,课业便没有长进。嫁妆多也成了毛病,让不让人活了。 十月二十,谢老太爷孙子、孙女聚齐了。谢丰年随着夫婿也进了京,她公公、夫婿都在京中,这些年来立下战功,都有升迁。因为是谢丰年进门之后才有这些升迁的,所以谢丰年被视为「旺夫旺家」的媳妇,在苗家的待遇非常之好。这回,她夫婿苗见捷升了京营千户,携妻带子赴任。 苗家在南城置了个小宅子,谢丰年跟苗见捷十八日到的京城,十九那天先到北兵马司胡同拜见了谢三爷、三太太、谢三爷对丰年这庶女向来不上心,猛然见到丰年一脸满足笑容,身边伴着英挺的夫婿,手中牵着娇嫩的儿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有些讨愧,又有些欢喜。自己这做父亲没照管过她,这个女儿从小跟野草似的,竟也过上舒心日子了。 三太太见了内侄,倒是欢欢喜喜的。见了丰年就板起脸,连带的也不待见苗见捷的一双子女,贱人生的贱种!苗见捷跟三太太本是亲近的,自打三太太不肯许嫁绮年,便有些淡了。三太太看自己一双儿女的厌恶神情映入苗见捷眼中,苗见捷脸沉了下来。午间扰了一顿酒饭,之后便携妻儿离去了。 二十这天,丰年夫妇携子带女到了灯市口大街。丰年是庶支庶女,一向是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小可怜。如今却不一样,苗家虽不富贵,却也不贫穷,丰年这苗家少奶奶站出来,也不比华年等人差太多。 谢老太爷在书房跟苗见捷说了半晌话,乐呵呵捋起白胡须,「颇肖乃祖,颇肖乃祖。」苗见捷的祖父和谢老太爷是旧相识,所以谢三爷才会娶了苗家女儿,三太太。 丰年在萱晖堂坐着,跟老太太说了会子话。「本来我是想留在老家服侍公婆的,可公婆说,相公身边没人照看不好,命我跟了来。」丰年脸色红润,温柔说道。 老太太对丰年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她心地善良,对丰年存有怜悯之心。看丰年气色好,儿女双全,公婆夫婿又体贴,也替她高兴。丰年不像华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沾谢家的光,这份骨气,老太太欣赏。 欢聚了半日,苗见捷夫妇才乘车离去。流年偷偷问老太太,「怎么三婶婶的娘家侄子,看上去竟是个靠谱的?真真奇了。」三太太那种奇葩,竟有讲情理的娘家人?二太太算是比三太太强多了,娘家侄子可是不能看。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敢议论长辈。流年才不怕她,缠着她问究竟,「祖母,我关心四姐姐。」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话一定要说的冠冕堂皇。 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似笑非笑,「自己想去。」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还得了。流年歪头想了片刻,做恍然大悟状,「知道了。苗家老太爷和祖父是旧交,三婶婶这亲事,是祖父定下的!」或许是老太太懒的管庶子,或许是老太爷偏爱庶子,总之谢二爷、谢三爷的亲事是老太爷拍的板。老太爷么,他只能看人家父兄如何,看不到亲家母如何、姑娘如何。 所以谢二爷、谢三爷的亲事会弄成这样。苗家老太爷、苗家舅爷的人品、能为不错,老太爷才会想娶苗家姑娘为儿媳妇。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三太太会是这幅德性。 老太太斜睇流年一眼,隐隐有赞叹之意。看我家小七多聪明,这么想上一想,多少年前的事便知道前因后果!流年自得的一笑,高昂着小脑袋在老太太面前走了一个圈儿,神色傲慢,逗的老太太捧腹。 十月二十一,绮年专程过谢府,力邀瑞年锦年流年「明日到舍下赏花」。老太太乐呵呵回绝了,「这却不巧,明日你大姑母要回娘家。」三个丫头自然是在家中陪伴姑母。 瑞年本是极爱出门的,这时却对定海侯府心怀不满。你家丁家也是奇怪,请客有这么请的?提前一天?当我们谢家的姑娘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让你们招之既来挥之既去?不去! 锦年的外祖母出自定海侯府,是以对定海侯府比较宽容。「亲家夫人想是冬日无聊,方才如此吧?」同情的看看绮年,二姐姐神色惶急,汗都快下来了。想必她婆婆为人严厉,不容违背。 流年仰起小脸嘻嘻笑,毫无心事,「明儿真不行,便是姑母不回娘家,我也不能赴约。郡主要带我进宫去。」皇帝陛下病了,含山郡主一个人进宫害怕,要我陪着她呀。 谢老太太眉头微皱,似有不悦。流年乖巧,凑过去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讨好的笑着,「祖母,明日我辰时去,约摸着巳时二刻能出西华门。从西华门到咱家不远,巳时末许就回到家了。」还赶的上陪大姑母吃中午饭,什么也不耽误。 谢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拍拍流年的小手,「早去早回。」傻孩子,祖母哪是为了你不在家。若你是出门自在玩耍,倒没什么,可这风口浪尖的进宫去,让人如何能放心。 流年笑嘻嘻的,「祖母,张伯伯会来接我,还会把我送回来。张伯伯功夫多好呀,会飞来飞去的,羡慕死人了。」有这样的高手护送,我安全的很,您快别愁眉苦脸的了。您已是满头华发,让您犯愁,我会有负罪感的。祖母,我是有良心的孙女。 谢老太太脸色稍霁。绮年在旁迅速做了决定,满脸陪笑,「既是妹妹们都忙着,那改日吧。等到梅花盛开之时,我再来相邀。」小七明儿要进宫,巳时二刻出西华门,南宁侯亲自接送。成了,有这些,回府去足够塞责。 v第五十九章[09.05] 绮年已是丁家儿媳,回娘家不便逗留太久。和姐妹们一起陪着老太太玩笑几句,便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众人皆知她婆婆定海侯世子夫人的脾气,并没留她,「路上小心。」临别殷勤嘱咐。 晚间下了小雪,次日天阴阴的,天气寒冷。流年不耐冻,恨不得捞出件大毛衣服披上挡寒,守规矩的鹿鸣姑娘坚决不许,「七小姐,这才初冬,穿大毛不合时宜。」穿皮子禁不得一点出入,初冬「小毛」,然后是「中毛」,隆冬季节才是「大毛」。给流年寻出件红底卷云团花缂丝面紫羔斗蓬,服侍流年披上。 流年白了她一眼,「穿衣服是要看天气,还是要看季节?」这是做什么呢,宁可让人冻着,也不给穿厚实衣服。之苹抿嘴笑笑,「七小姐,您跟鹿鸣姐姐再也讲不通这个道理的。若问她,她准是说,要看季节。」鹿鸣人实在,嬷嬷们教什么,她便学什么。嬷嬷们教她「穿皮子顾不到天气」,她便认真受教,一丝不错的照着做去。 鹿鸣也不和之苹理论,紧着上上下下打量流年的装扮:精巧的小流云髻灵动可爱,浅绿宫锦珠羔袄,珍珠茂洋绉皮裙。看来看去,没一丝不妥当的地方,方满意点了点头。 流年才慢悠悠吃过早饭,南宁侯府的马车已到了。辞别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等人出了门,流年和丫丫同乘一辆宽敞轩阔的三驾马车,鹿鸣和之苹则坐上后面的黑漆平顶朱轮车。 「姐姐胆子最大了,回回敢管着七小姐。」之苹一脸巴结相,倒了杯热茶递给鹿鸣,「要换了我呀,七小姐若嚷着冷,我便拿不定主意了。」 「真是不懂事。」鹿鸣老实不客气接过茶盏,嘴上也没跟之苹客气,「七小姐若是初冬季节便穿了大毛衣服出门,被夫人太太们视为暴发户、小家子气,如何使得?若怕七小姐冷着,多穿一层便是。」 「姐姐厉害!」之苹冲鹿鸣伸出大拇指,笑着打趣,「姐夫有福气了,能娶着姐姐这般能干的小媳妇儿!」鹿鸣定给了谢府年轻管事宣大春,今年冬天就要出嫁了。鹿鸣倒是想再过一两年,无奈宣家催的紧,「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鹿鸣啐了一口,晕红了脸,转过头不理之苹。之苹少不了软语央求,「好姐姐,只能聚这一两个月了。往后姐姐出了阁,哪能时时见面?姐姐好歹疼疼我,莫跟我生气了。 鹿鸣横了她一眼,「往后见面的日子尽有!」四爷说了,从最早服侍七小姐的小樱,到后来的怀茗、怀芷,还有自己和之苹,都是嫁了谢家管事或庄头,以后要给七小姐做陪房的。 之苹头回听说这个,扳起指头数了数,「五家呢。」以七小姐的身份,能有五家陪房,很体面了。瞧这架势,估摸着七小姐嫁妆少不了。也是,老太太家底儿厚实着呢,那么待见七小姐,不得多陪点儿啊。 之苹刚数完,忽有些愁眉苦脸,「姐姐,我照应不来恬院。」从前有鹿鸣在,能里里外外一把抓,自己可不成。自己么,只会七小姐吩咐什么,鹿鸣姐姐交代什么,就做什么。 「难为不着你,放心。」鹿鸣微笑,「老太太自有大丫头派过来。」心尖上的孙女,能交给之苹你这样只会听话的?做大丫头,小姐们若任性淘气时,要依礼约束的,哪能一味惟命是从。 不知不觉间到了宫门口,鹿鸣、之苹掀开车帘要下车,迎面明晃晃冷森森一柄快刀举在她们面前,「回车上去!」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神情冷峻的青年将军沉声命令。 之苹花容失色,她虽是丫头,却也从小娇养,哪见过这场面?眼见之苹恐惧的要大叫,鹿鸣迅速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回到车厢中。「别怕,有南宁侯在!」鹿鸣在之苹耳边低声说道。之苹被她紧紧捂着嘴,睁着大眼睛连连点头。鹿鸣心中也是惊骇,汗水早已湿透衣襟。 「路老三,你瞎折腾什么?」鹿鸣、之苹互相紧紧抱着在车厢中发抖,耳中听到南宁侯张雱带着怒气的声音,「盘查?我入宫要盘查?你没睡醒吧。再说了,守卫宫门,可不是你腾骧左卫的职责!」 「侯爷您息怒!」一个满是谄媚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我们路佥事也是听了上峰指令,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听声音,这人必是点头哈腰的,满脸陪笑。 「圣躬违和,我等做臣子的,忧心君父,该当倍加小心谨慎。」又有一男子声音响起,慢条斯理的,优雅、镇定,「莫说侯爷,便是郡主和这位谢七小姐,也是要由宫女盘查的。还有,只请三位进去,侍女、仆役一概留在此地。 「爹爹,路佥事不过是奉命行事,咱们何必跟他为难。」清冽的女子声音,如山间清泉,如珠落玉盘,「请他们随意盘查。侍女、仆役去西华门外等着,我等要从西华门出宫。」轻脆的击击掌,「展鹏,你带他们前往西华门。 过了一会儿,车帘掀开,一名身穿便装、身形如豹子般敏捷的年轻男子冲她们微笑,「在下展鹏,含山郡主的侍卫。两位姑娘莫怕,有展某在,定能护两位姑娘周全。」 他自信满满,眉宇生辉。之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鹿鸣却有些着急,「展侍卫,我家小姐呢?」宫门口已是这般凶,到了宫里,不得吃人呀。我家七小姐吵架或许行,不会打架。 展鹏微微一笑,「有侯爷在,无事。」侯爷这个人么,你看着他脾气爆,心眼直,其实人家统领过千军万马,哪是没算计的人?这个时候侯爷敢入宫,自有对策。 「也不知小七在宫里怎么样了。」谢家,老太太把儿媳妇、孙媳妇、孙女们全打发走,跟谢寿一个人说着话,「虽说有南宁侯带着,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一刻不见到小七,一刻放不下悬着的心。 v第六十章[09.05] 谢寿闷闷看着她,「娘,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您好似没这般紧着我。」自己是长女,老太太常常一开口就是「寿姑,你要让着弟弟。」大郎还好,自小老成。玉郎么,自他出生,爹娘都惯的他不像样。 老太太很有些过意不去,「人老了,和年轻时候不一样呢。不光是我,你爹也是,和年轻时大不相同。」你爹现如今除了写字画画,便是教养孙子女。这要是搁他年轻时候,哪可能?或是读书,或是做官,总有正经事要做。便是挂冠回了家,也是出门访友的多,在家闲养的少。在家闲着他也不一定教儿子,要不然,老二老三能这点子出息。 想到谢二爷谢三爷,老太太心中不快,「老二媳妇,跟老三媳妇,一个比一个讨人嫌。」方才二太太又拖家带口的来了,满脸是笑的要「服侍老太太」,令人烦不胜烦。真是不明白她,清清净净单住着不好么,做什么偏偏要往一起凑? 「您跟爹爹算账去。」谢寿在亲娘面前,言语比平日放肆的多,「都怪爹爹,挑来拣去的,选了这两个活宝。」她们再不好,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看儿女面上,只能善待。是以更加让人烦恼。 正说着话,绮年来了。老太太倚在蹋上,少气无力问道:「不是要赏花么,你怎么来了。」昨儿个才邀请赏花,今儿又来了?二房也好,三房也好,铁了心不让人消停啊。 绮年陪着笑脸,「我婆婆听说大姑母要回娘家,命绮儿回来侍奉。」这话听着非常之不可靠。定海侯府世子夫人什么时候会这么通情达理、体贴儿媳?哄人罢了。 谢寿笑道:「你婆婆倒想着我,家去替我谢她罢。华儿也在,你们姐儿俩有年头没见了,快叙叙旧去。」眼见得老太太实在不待见,自然要赶紧把谢绮年打发走。 绮年陪笑应了,自出厅来寻华年。老太太脸色好也罢歹也罢,她是必要待到小七回家,把宫里的事打听清楚了。这是公婆丈夫一起交代下来的大事,非办不可。 绮年瞅瞅时辰尚早,小七还要过会子方能回,便和华年叙起私房话,「我冷眼瞧着,你神色竟是郁郁。三妹妹,跟我说实话罢。」昔日在谢家做女儿时,大家是一模一样的。如今嫁了人,分了上下高低,绮年自不会吝于相助姐妹。 本以为华年好面子,定会死撑着,谁知三问两问的,华年真的说了实话,「二姐姐,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丈夫不体贴,儿子养在婆婆跟前,嫁妆自己花不着——公婆丈夫有什么吩咐,自己应的稍微慢了些,便会被斥为「善妒」「不贤」,一顶顶的大帽子,压的人喘不过气。 绮年心中雀跃,对华年倾囊以授,「三妹妹,你道因何如此?皆因为二伯母从未受过公婆刁难,是以二伯母没教过你如何应对公婆。」老太爷老太太宽厚,你娘日子是舒服了。可普天下的公婆都如此不成,做梦呢。 华年细心听,绮年耐心教,「三妹妹,当年你婆婆提出的红袖添香,对不对?你的夫婿要有美人儿服侍,你婆婆的夫婿呢,难道不要美人儿服侍?」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妹妹,女人嫁夫找主,为的是什么?村话虽说的粗俗,却也是正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人不就是图个依靠么,若是你靠不着他,他反要倚着你,那又何必 。」丁喆再风流,没缺过自己锦衣玉食。 华年面色迷惘,绮年一言点醒梦中人,「或是人,或是钱,咱们总要图一样!精穷,不体贴妻子,外加流连美色,这样的男人,要来做甚!」二伯父老实巴脚的,从来没外心。二伯母呀,没准儿也不懂得如何收拢男人。 绮年心情愉悦。从前在太康,自己还羡慕过华年呢。华年娇养在父母膝下,稚嫩纯真。自己却小小年纪便开始见识妖娆侍妾、后宅纷争,如今看来,那时候的亏,并没白吃。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宝打小养》卷一 作者:玲珑 02、《妻宝打小养》卷二 作者:玲珑 03、《妻宝打小养》卷三 作者:玲珑 04、《妻宝打小养》卷四 作者:玲珑 05、《妻宝打小养》卷五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