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妻宝打小养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谢家好事连连。谢四爷高中探花不久,太康传来喜讯:四太太韩氏五月初一辰时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又多了名嫡孙!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喜,当即取名为「谢柏年」。 「咱们多了个弟弟!小七高不高兴啊?」谢延年乐开了花,眉开眼笑问谢流年。谢流年乖巧的笑笑,「高兴。」确实高兴,幸亏是个男孩,不是女孩。 晚上谢流年跟着父母睡大床。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父母在商量,「阿离,咱们再给棠儿和小七添个弟妹吧?」「好啊,棠儿和小七肯定喜欢。」 谢流年觉也不睡了,一个扑楞坐了起来,「不要!」谁要弟弟妹妹了?要是能退,最好连哥哥也退了,让我做回独生女。虽然哥哥很好,可是会抢妈妈的! 她本是安安生生睡着了的,这猛的一起来把谢四爷跟何离吓了一跳,「小七!」何离忙抱过她轻轻拍着,「小七不怕。」以为她是做恶梦吓着了。 「不要弟妹!不喜欢弟妹!」谢流年毫不含糊。何离柔声哄她,「好好好,不要弟妹,不要弟妹。」谢四爷气闷看了小女儿一眼,下午晌延儿问她,她不是说了高兴有弟弟?这会子又改口了。 让谢四爷更气闷的事还在后头。他的宝贝女儿小七常常过阵子便走到何离身边,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何离的肚子。「很苗条!」看看何离的肚子依旧扁扁的,放了心,走了。 谢四爷跟何离互相看看,各自无奈。有个弟弟或妹妹怎么不好了,小七会是这般模样。倒好似有个弟弟或妹妹,会妨碍到她似的。 谢大爷跟谢四爷商量买宅子的事,「咱们两人在京城,爹娘在太康,不是常事。还是买个大宅子,把爹娘接来的好。」如今这宅子只有五进,若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全接来,住着实在太挤了。 谢四爷深以为然,「大哥想的周到,便照您说的办。」父母自是该接来,也很该买个宽大的宅子。谢延年、谢棠年渐渐的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若是一家人全住在祖居,孩子们定会受委屈。 兄弟二人商量过后,买宅子的事交给了大太太,「愈大愈好,离皇城愈近愈好。」谢家并不缺银钱,要买,自然要买个宽敞明亮的、上朝方便的。 大太太十月里要嫁女儿,已是忙的脚不沾地。「偏偏赶在这时候!」大太太忙里偷闲跟谢有年喝茶,抱怨道:「好歹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儿也来的及。」 谢有年体贴的为大太太续上热茶,「娘,您莫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不还有大嫂么,您多教教她。」有儿媳妇了,该用就用。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儿媳妇是该带在身边细细教着,若她能独挡一面,自己省下多少事。万幸的是,自己这一房只有瑞年这庶女,并无庶子,那自然也不会庶子媳妇。若像老太太似的膝下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子媳妇,那饥荒才是有的打呢。 二爷二太太还算省事,三爷后宅乱成一团。三太太在太康常惹老太太生气,实在住不得,只好跟着三爷去了任上。听说也是鸡飞狗跳的。唉,眼不见为净,他们夫妻二人莫把老太太气着了便好。 要说谢家今年真是事事顺利,这厢谢家兄弟才定下要寻宅子,那厢正好有位工部的黄侍郎致仕还乡。这黄侍郎是江南人氏,家中富庶,宅子置的极大,占地十来亩,单是花园便有五六亩地。宅子分前院和后院,前院为会客宴友之所,后院为家眷居住之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为美观。且坐落在灯市口大街,离皇城极近。谢家兄弟前去看了,都很中意。 谢家兄弟二人相貌俊美,一举手一投足间风韵十足,谈吐更是温文尔雅。黄侍郎大喜,「这园子今日方得了主人。」似这样雅人住进来,方不辜负了自己精心侍弄的园子。他家中豪富,并不在意房价,「三万两也好,五万两也好,悉听尊意。」 谢家兄弟都不同意,「岂有此理!」这园子占地辽阔,亭台精美,就算不值十万两,至少也值八万两,哪能三万五万的成交。太康谢家,可不占这个便宜。 推来让去,最后黄侍郎收下八万两银子的庄票。一应家什器物悉数留与谢氏兄弟,黄侍郎乘了宽大马车,盛带仆从,从从容容起程回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还是回乡的好。 买下宅子后,大太太和沐氏忙前忙后的清理房舍,重置家什,兼且房舍大了之后要新增不少人手,又要买进仆役侍女,真是颇费功夫。 谢四爷休沐的时候带两子一女去过新居。谢流年前前后后转了一个遍,最后热烈要求,「爹爹,我能不能单住一个院子?」这房舍很大,数数看,足够分了。 「不能。」谢四爷声音淡淡的,面容也淡淡的。你今年不过三四岁,才这么一点点大,就想单住了?十岁的时候再单住吧,如今且早着。 当晚,回到谢宅后,谢流年坚持要睡大床,坚持要睡在谢四爷跟何离中间,还坚持着深更半夜不睡觉。把何离闹的没法子,把谢四爷恨的牙痒痒。 一来,京城收拾房舍要费些功夫;二来,才出生的柏哥儿月份尚小,出不得远门;三来,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心系故土,不忍远离。故此,四太太还是带着谢锦年、才出生的谢柏年生活在太康,并不曾动身赴京。 十月初八,谢家大小姐谢有年十里红妆的出了阁。一向沉稳持重的谢大爷眼角微微湿润,大太太就更甭提了,哭湿了好几只帕子。虽然嫁的不远,可打从今日开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心肝宝贝,就成了夫家的人了。 这天解语早早的出了门,自己和丫丫坐马车,沈忱和岳池骑马,一家四口去了杜阁老府上赴宴。杜阁老是解语的表舅,杜家、安家、张家,一向亲近。 到了杜府,已是贺客盈门。知客的管事迎到街头,「张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小姐,这边请。」殷殷勤勤请解语和丫丫上了小轿,沈忱和岳池在旁跟着,从一排排的车轿当中曲曲折折进了杜府。 v第二章 见过主人,行过礼问过好,叙过寒温。杜阁老再三打量过后,面有不快,「无忌和小阿屷呢?」怎不来喝喜酒。平时还常常过府拜望,这般大日子倒躲起懒来。 沈忱、岳池和丫丫都偷笑,不说话。解语笑盈盈解释,「无忌带着阿屷去了谢家。舅舅,无忌和谢家也是亲眷呢。」所以我们一家人分成两拨,一拨赴男家宴席,一拨赴女家宴席。 原来如此。杜阁老拈起胡须微笑,「无忌跟谢探花当真要好,连圣上都知道的。前两日圣上还笑说,无忌近来愈来愈雅了。」举止谈吐,似较从前不同。 出了客厅,丫丫寻了个僻静地方发笑。沈忱、岳池跟过来替她揉肚子,自己也笑。丫丫弯腰笑了半晌,「要考状元的人,能不雅么?」可怜的爹爹,被小哥哥闹惨了。 他们的爹爹却不这般想,兴兴头头带着小儿子到了鸣玉坊谢宅,满面笑容的喝起喜酒。今年是谢大爷嫁女儿,再过些年么,那便是谢晚鸿嫁女儿了! 张屷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爹爹,我要出去。」厅里又是戏又是酒的,真吵。张雱手中端着酒杯,笑咪咪点头,「乖儿子,去吧。」 大太太今日嫁女,真是忙了个人仰马翻。百忙之中她犹注意到,南宁侯的小儿子小心翼翼跟在小七身边,喂她喝水,陪她玩耍 ,好似脾气很好的样子。 再细看看,又觉不对。谢瑞年也在一旁,南宁侯的小儿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围着小七转。大太太颇觉好笑,小七果真比小五讨人喜欢不成? 深夜,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谢大爷、大太太疲惫回了房。洗漱过后,歪在炕上说着闲话,横竖累归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两夫妇都牵挂女儿,口中都不敢提,只说些不相干的事。戏好不好,酒好不好,来客都有谁……「我看南宁侯张家那小儿子,对咱们小七倒是蛮好的。」大太太随口说道。 谢大爷失笑,「小七才多大。」比瑞年还小上一岁,真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每日除了吃喝便是玩耍,再没一点心事的。 大太太想起那一对孩子,也觉可乐,「是呢,才多大。」乐过一阵子,闲闲说起,「要说起来,倒是门好亲事。」南宁侯战功卓着,心机又不深,正是皇家倚重却不会猜忌的权贵之家。 谢大爷温和说道:「待孩子们大了再说。」语气虽温和,大太太和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却听出声音中抗拒之意,忙转了话风,说起旁的无关紧要之事。 这是怎么了?大太太心中纳闷。要说南宁侯张雱,十几年前或许京城权贵、世家名门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靖宁侯的外室子而己,出身提不起。可到了如今这时节,还有几人会做这般想法?他骁勇善战,功成封侯,便是名门嫡子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家事很是稳妥。南宁侯夫妇伉俪合谐,三子一女全是嫡出,个个秀美出众。「人间富贵荣华尽,膝下芝兰玉树齐」,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如今京城贵妇们提起南宁侯夫人,哪个不艳羡?身边从无侍姬,只有丫头服侍。回回圣上赐美人,南宁侯定会推却。从前是说「臣家贫,养不起」,后来是讲大道理,「娶妾之事,最伤天理。天下总不过是这么些妇人,一个男子多占几名妾侍,天下便会多出几名无妻之人。如何使得?」说的头头是道。 南宁侯府的公子,过了十岁便只有小厮服侍,不用丫头的。这样人家,试问叫人如何不动心?如今南宁侯府大公子已是十五六岁,年少英雄,气宇轩昂。多少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已把眼光放到他身上。 怎么这样人家,丈夫反倒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大太太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小七是四房的女儿,可丈夫一向待子侄如同亲生,待小七也不比有年、瑞年差什么。 大太太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她身旁的谢大爷也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大约普天之下初嫁女儿的父母都是这样吧,心中实在挂念。 第二天谢大爷神色如常,天不亮就起床去了早朝。黄昏时分下衙回家,身后的小厮拿着两个颜色鲜艳的风筝,一个是软翅子大凤凰,一个是大红蝙蝠。 大太太、谢松年等人都满口夸奖,「好齐整的风筝!」这两只风筝都是用绢绸做成,用料本就考究,扎糊尤其精美,绘就的凤凰和蝙蝠栩栩如生。 谢大爷微笑道:「城南有家老店,他家风筝做的极好,向来有些名气。这是专程命人去他家买来的。」其实不是,是他自己亲自去了一趟,亲手挑选的。 一个给了谢瑞年,一个给了谢流年,温和说道:「拿去玩罢。」把风筝放飞到蓝天、白云里,让其随风飘曳,那自然是其乐无穷,两个小女孩儿定会喜欢。趁她们还小,好好玩罢。待到长大成人嫁为人妇,夙兴夜寐,克勤克俭,再想这般自在玩耍,哪里能够。 谢流年和谢瑞年笑咪咪行礼道谢,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命丫头们拿着风筝出去放。她俩跑来跑去玩耍,身后跟着七八个大丫头、小丫头,一个个累的够呛。「这两位小姑奶奶,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心中难免抱怨,可是没法子,小姐们要玩,做丫头的只能紧紧跟着。 沐氏很是奇怪,公公从前对这庶出的五妹妹并不上心啊。今儿是怎么了。跟谢松年略略提一提,谢松年不以为意,「大约是有年出嫁的缘故。」一向钟爱的大女儿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谢瑞年这年幼庶女,比从前宠爱些,也是有的。 沐氏微笑道:「宠爱五妹妹,那倒没什么。」只要莫连着她的亲生姨娘一起宠爱起来便好。谢瑞年生母萧姨娘,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美丽袅娜。 谢松年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妻子是什么意思,摇头笑了笑,「你想多了。」萧姨娘是外祖父王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王家当差,她能有什么外心不成。 沐氏也笑笑,拿过新居的图样给谢松年看,商量着自家住哪处好,房内要如何布置陈设。谢松年跟妻子头并头看了半晌,都中意「桂苑」,一个院中种满桂花的美丽庭园。 v第三章 谢有年三朝回门时,容光焕发,一脸娇羞。她身边的新婚夫婿杜续,长身玉立,风度洒脱,时不时微笑看一眼谢有年,眼光很温柔。大太太看在眼中,心里跟喝了蜜的。 谢瑞年、谢流年都乖巧的叫「大姐姐」「大姐夫」,都得了两个大红包。晚上回房何离温柔问谢流年,「小七,红包要不要存起来?」知道她爱钱。 「不存了。」谢流年高昂着小脑袋,把红包随意扔在炕上,「往后,我要清高了!视金银如粪土!」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却说着豪言壮语。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冷眼看着,好啊,小七总算不像从前似的,看到银钱便两眼放绿光了。甚好,甚好。女孩儿家何等尊贵,如何能为银钱俗事操心。 下一刻,他的宝贝小女儿又拿起了红包,殷勤问何离,「您明日可闲?带我出去逛逛罢,咱们把它全部花用掉!」吃干花净,一分不剩。人要储蓄,也要消费呀。 谢四爷扶额。 第二天,谢四爷下了衙回到谢宅,根本没下马车。何离抱着谢流年,谢延年和谢棠年手牵着手,一行人兴高采烈上了谢四爷宽敞舒适的马车,直奔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凌云阁。 「今儿我会钞,诸位莫客气,莫客气。」到定好的雅间落了坐,谢流年很自觉的坐在主位上,小大人儿般热情招呼着。还别说,不管举止、谈吐,都挺像那么回事。 谢延年、谢棠年、何离都忍不住笑意,各自眉毛弯弯。谢四爷神色淡淡的,也不看茶饭量酒博士陪笑递过来的菜单,吩咐道:「干果四品,奶白葡萄、雪山梅、核桃粘、糖炒大扁;鲜果四品,樱桃、枇杷、红莓、香瓜……」从干果鲜果蜜饯点心开始,到凉菜热炒汤品酒类,要的十分齐全。 酒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谢流年乐开了花,真丰盛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感觉!「请,请!」自己笑咪咪的也动了筷子。做人嘛,要多多的请客吃饭,尤其是吃好饭。 会钞的时候,她傻眼了:那个红包哪够啊,只够个零头罢了。这个年代的饮食业很好赚?一家人吃顿便饭而己,居然要这么多钱。 谢四爷早命人把酒菜撤下,要了四样精致细点,一壶君山银针,慢条斯理喝着茶。对那个发愁付账的小女儿,好似没看见一样。何离好几回想开口,想拿挂在腰间的荷包,被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偃旗息鼓了。 谢棠年心疼妹妹,「小七,哥哥带有。」把随身荷包拿了出来,倒出几个金锞子银锞子。谢延年也乐呵呵把荷包贡献出来。但是,还不够。 谢流年小狐狸般狡猾笑笑,神气的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莲荷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呀,谢延年、谢棠年看着那个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的小荷包,心中好笑。 谢流年得意洋洋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庄票。一张就够了好不好,饭铺子还要找我钱。把谢延年、谢棠年的荷包还了回去,甜甜笑着,「谢谢五哥,谢谢六哥,先不用。」真用着的时候,再跟你们要。 会了钞,谢流年再看谢四爷跟何离的时候,那趾高气扬的小模样就甭提了。我有存款!我有积蓄!所以我不怕突发状况。话说,还真的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谢流年把找回来的庄票妥善放在荷包中,把荷包爱怜的挂在腰带上。 她才三四岁,知道请客吃饭,还知道随身携带庄票!谢四爷看着宝贝小女儿那轻轻柔柔放庄票、挂荷包的样子,气闷,抚额,无语。 十一月,皇帝御体违和,早朝有五日没有亲至。照例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的三次经筵,竟也暂停了。朝中不少文官上了奏折「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要求经筵不可一日稍废。这些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跟去年七八月几乎是同样的情形。」谢大爷摒弃诸人,跟谢四爷密谈,「那时也是如此,早朝、经筵,均因‘圣躬违和’ ,暂免、暂停。」 谢四爷任职翰林院编修,主要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既能饱览史料邸报,又能有机会亲炙鸿儒、接近权要,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对于朝廷仪制和政局时事日渐熟悉。 去年春季、夏季,朝中数十名文官多次上书「请立九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九皇子已经十岁,应该立为太子,出阁读书。 谢大爷也是这数十名文官中的一名。按照天朝惯例,若九皇子将来继了大位,这些上书请立太子、请九皇子出阁读书的诸臣,都是拥立的功臣。 谢大爷原本并没觉着此举不妥。他是文官正统思想,「皇储立嫡」,既然九皇子是徐皇后唯一嫡子,自然理所应当要立为太子。 可去年七八月份之后,情势有所不同。皇帝病卧在床之际,宫中徐皇后和静孝真人均到皇帝身边侍疾,起了争执。静孝真人是皇帝为秦王时的原配,秦王妃。皇帝入继大位后恰逢慈圣太后身体有恙,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自愿出家修行为太后祈福。 果然姜氏出家后太后病情渐渐好转。皇帝大为感概,在皇宫专门辟出一块景色优美的园地,建了「静孝庵」,赐姜氏居住,赐号「静孝真人」。姜氏父亲姜源,封为赵国公,赐国公府邸,并特许「长子袭爵」。一个女儿出了家,换来两代国公。 先慈圣太后在世之时,若宫中团聚宴会,常令静孝真人位次居徐皇后之上。徐皇后心中是如何做想,众人不知,只知她表面上一派温柔谦恭,低眉顺眼的坐在静孝真人下首。 慈圣太后去世后,凡宫中大小宴会,皆由徐皇后主持。根本不许静孝真人出席。静孝真人便只守在庵堂中渡日。静孝庵占地辽阔,风景优美,供奉丰厚,她的日子并不难过。 大皇子是皇帝在潜邸时所出,生母虽是梁妃,幼时却由秦王妃姜氏抚养,视她如亲母,常到静孝庵探望。皇帝也偶尔会到静孝庵坐坐,闲话几句。是以,静孝真人处并不冷落。 v第四章 皇帝病倒后,静孝真人来到御蹋前,药方子逐一细看,亲自督促宫女熬药,亲手喂皇帝喝药。徐皇后如何能忍,两人在御蹋前争吵起来,互不相让。 徐皇后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先慈圣太后在世时她已是憋了十几年的气,如今哪里能够再忍。却不想,这一争吵,登时落了下乘。 徐皇后以为自己有名份,有皇后印册,所以有恃无恐。却忘记了,静孝真人跟她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她已经失去皇后的名份,失去世俗的荣耀,她已经出了家。 徐皇后和静孝真人究竟吵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皇帝没有一病而亡,他又站起来了。站起来以后,时常到静孝庵小坐,时常和大皇子、静孝真人一起,如一家三口般。倒是徐皇后处,绝少涉足。 和年方十岁、尚天真幼稚的九皇子不同,大皇子已是二十出头,沉稳持重的很。这场变故一起,原本毫不犹豫请立九皇子的大臣中,有人暗暗流汗。 其中包括谢大爷。 「若按常理,皇储立嫡。九皇子是圣上唯一嫡子,自然当立。」谢大爷面容惆怅,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忧虑,「可天家之事,谁能说的准?」 谢四爷跟谢大爷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了然。那确实是普天之下最与众不同的人家,不可以常理测度。普通人家不可能有的事,他家会有。 普通人家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便妻子去世或被休,妾一直还是妾。偶有妾室扶正的,也要宗族允许、原配娘家答应了,写下同意书,认妾室为原配的妹妹,方才可行。况且稍微讲点体面的人家,也断断没有妾室扶正这档子事。 为人臣子,若想扶正妾室,千难万难。定国公徐家是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第七代定国公宠爱妾室,并妾室所生的儿子,原配去世后冒封妾室为夫人,请立妾生子为世子。结果怎么样呢?被夺禄,爵位还是原配嫡子袭了。 天家不同。皇后有无故被废的,嫡子有冤枉被杀的,妃子若宠冠六宫,登上后位并非不可能。本朝妃子晋为皇后的例子,不可历数。皇后被废的,也不止一位。 若徐皇后被废,九皇子便没了身份依仗,大皇子便成了「长」。若无嫡,便该立长。谢大爷想到此处,打了一个寒噤。自己便是想到这一节,怕自己往后撑不起谢家,才要玉郎出仕。可玉郎他……?和南宁侯府走的太近了些。 南宁侯府大小姐颇受圣宠,频频入宫,常在勤政殿玩耍。曾有传言,圣上意欲立她为九皇子妃。九皇子也待她极为亲善,听说,九皇子待张大小姐,比待自己的亲表妹,徐家大小姐徐抒还要好。 可是,自从原东昌侯沈迈一怒打死徐朗之后,张家和徐家已结下深仇。徐皇后若得志,是再也不会放过张家的。若是九皇子继了位,南宁侯府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对谢大爷的担忧,谢四爷不以为然,「大哥,我朝自有祖宗法度,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得干政,太后也不能。」莫说皇后太后,便是皇帝,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一个南宁侯府后面还牵涉着靖宁侯府、六安侯府、杜家和安家,哪里是说动便能动的。 张雱时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分管在京留守中卫、和阳卫、直隶扬州卫、金山卫、苏州卫、中都留守司等,权柄甚重,在军中声望甚隆。徐皇后也好,徐太后也好,要动他,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终究是小心谨慎方为上策。」谢大爷爱怜看看幼弟,玉郎闲云野鹤惯了,做官,他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宫闱之事奇异诡谲,不可掉以轻心。 「大哥说的是。」谢四爷微笑应了,「咱们便是如同往日一般,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下去。皇帝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进了腊月后,渐渐好转。到腊月初五已能上早朝,召了内阁辅臣入见,温和询问政务。到了腊月初八,宫中照例赐下腊八粥。 宫里的腊八粥有什么不同么?谢棠年尝了一口,略有失望,「一样的呀。」跟自家熬制的腊八粥差别不大,并没有特别美味。 谢延年却说「果然是宫中之物,不同凡响。」味道实在是好。「可惜娘亲和锦儿吃不到,还有小柏年。」她们还在太康呢,京城的繁华与她们无关。 谢流年下午偷吃了零食,小肚子饱饱的,根本喝不下什么腊八粥。顺势放下粥碗,牵住谢四爷的衣襟,「爹爹,我想祖父和祖母了。」想的喝不下粥。 谢四爷不理会她,照旧优雅细致的用餐。通常来说,人吃饭的时候样子是不大好看的,谢四爷却不是。谢流年仰起小脸崇拜的看看他,吃饭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啊,真是得天独厚! 何离放下粥碗,温柔哄着谢流年,「乖,吃饭好不好?」再不吃就凉了。谢流年摇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要吃。想祖父祖母了,吃不下。」何离一时没了主意。 谢四爷慢条斯理用过饭食,优雅的擦拭过嘴角,漱口,净手,把何离叫到一边,「下午晌小七吃过什么?」这小丫头,你爹爹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 何离想了想,忙去了侧间,打开桌上两个小掐丝盒子,「今儿从五福斋买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芙蓉糕,还有六味斋的酱牛肉、酱肘子。」打开看看,已去了一小半。 谢四爷命人倒了杯清茶,慢慢喂给谢流年喝,又喂了她一大丸消食丸。谢流年理亏,也不敢嫌消食丸太酸太难吃,苦着小脸儿乖乖的咽下了。 晚上何离不放她出去睡,把她抱到大床上。谢四爷看着满脸陪笑的小女儿,慢吞吞交代,「若肚子不舒服了,定要告诉我。」谢流年乖巧可爱的点头答应,然后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半分没折腾人。 v第五章 腊月十六沈迈过生日,谢四爷带了小女儿过府拜寿。沈迈见了谢流年,眉开眼笑,「小不点儿啊,好些天没见面了,怪想你的。」 张屷跟在他身边,锦服华饰,长身玉立。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才几天没见,这小子好似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添了几分英气。 谢流年被沈迈、张雱、解语诸人挨着抱了一遍,最后由张屷和丫丫牵着走了,去暖阁玩耍。谢四爷和张雱、沈迈等人饮酒。 说是过生日,其实根本没请外人,只有南宁侯府自家人,再加上岳培、安瓒、傅深。知道谢四爷不爱听戏,也没叫戏班,只在大花厅中摆下酒席,烫上陈年梨花白,慢慢喝着。 谢四爷十分大酒量,张雱、沈迈也最好饮,彼此推杯换盏,喝了个尽兴。正喝到高兴时,管事的进来禀报,「侯爷,有寿礼送到。」这么个身份的人来送礼,管事的可不敢自作主张。 张雱接过礼单来看了看,并不放在心上,「收下,照旧例办理。」管事的恭敬应了「是!」随即出了大花厅,把南宁侯领谢的名贴交付来人,赏了来人上等封儿,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众人又喝了一巡酒,管事的又进来禀报,「侯爷,有寿礼送到。」恭恭敬敬呈上礼单。张雱看了,挑了挑眉,这厮好生客气!吩咐「收下,照旧例办理。」管事的答应了,依旧是把领谢名贴给了,赏了上等封儿。 沈迈这回过生日根本没声张,不过来送寿礼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送到大花厅的那两张礼单,剩下的都由管事按旧例写了谢贴。 暖阁里,两个大小孩带着一个小小孩,坐在蹋上打叶子牌。「唉,如果是双升就好了。」谢流年留恋的想着,「从前可是旁的不会,只会双升啊。」工作的太多,玩的太少,所以特别在意。 「小不点儿,你喜欢玩纸牌不?」张屷凑过来问道。谢流年大喜,连连点头,喜欢,我很喜欢!张屷和丫丫都笑,「商队从西洋带回来的纸牌,玩法和咱们天朝的不同,很有趣。」把扑克牌拿了出来,张屷耐心教给谢流年怎么玩。 谢流年睁大眼睛听着,不时乖巧的点头。「小不点儿,你懂了么?」张屷讲了一遍,问谢流年。谢流年先是点头,接着想想好似不对,又摇头。摇头觉着也不对,又点头。 「不懂也没什么。小不点儿,我教你几遍,你这么聪明,一定学很快。」张屷一边熟练洗着牌,一边安慰谢流年。丫丫在旁热烈的帮腔,「是啊,小不点儿可聪明了,一定学很快!」她也盼着多个牌搭子。 沈忱和岳池很疼爱张屷和丫丫这一对弟妹,但是不乐意跟他俩打牌。「阿屷,我要被你气吐血了」「丫丫,牌不能这么出呀」,弄到最后,陪他俩打牌成了哄孩子玩,只有沈迈和傅深乐意。 谢流年不过闹了三两回笑话,就学会了打双升。「小不点儿真是冰雪聪明!」丫丫眉毛弯弯。她也教过韩国公府的小表姐吴萱,吴萱可是学了两天都迷迷糊糊的。 正好岳池不怎么会喝酒,从宴席上逃了出来,四人凑了一摊儿牌。岳池跟丫丫一家,张屷跟谢流年一家,谢流年手气奇好,常常是连着甩秭妹对儿,把岳池和丫丫打的一片愁云惨雾。 岳池很是气闷。就这么个小不点儿,和从前输牌输到要发脾气的小阿屷,把自己赢了?看看兴高采烈的弟弟,看看一脸懵懂无知,一脸可爱笑容的小不点儿,无语。 「……我们输惨了。我倒没事,反正常常输。二哥从没这么着,生子会子闷气。小哥哥可高兴了,从前我跟他一家,我们两个就没赢过……」勤政殿里,丫丫坐在金丝楠木案几旁,絮絮叼叼说着些琐碎又温馨的小事,皇帝含笑听着。 小太监在案几上摆满了各色精致果品。「阿嶷,随意。」皇帝指指琳琅满目的食物,温和说道。他很喜欢招待天真无邪的丫丫,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几样丫丫爱吃的点心。 丫丫笑盈盈道了谢,「皇上,廊下新养了只仙鹤对不对?我想去喂喂它,成不成?」皇帝微微一笑,「好啊。」仙鹤好似爱吃鱼虾?指指一碟子鲥鱼,「拿这个去。」 小太监帮着拿了碟子,丫丫快活的走出殿门,到廊下喂仙鹤。皇帝一向勤政,用解语的话来说是个「劳动模范」,丫丫出去后,皇帝稳稳的坐下来,继续批阅小山一般的奏折。 过了好半天,皇帝忽然觉得不对,阿嶷呢?怎么这会子还不进来?喂仙鹤也不用这么久吧。皇帝抬起头,温和问道:「张大小姐呢?」 勤政殿中有五六名太监当值。一名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小太监俯伏在地,声音微微发抖,「张大小姐,在,在喂仙鹤……」真的是在喂仙鹤。 众太监都屏声敛气,殿内异常安静。皇帝本是一边问着话,一边看着奏折,手中还拿着朱笔想要批示什么。顿了顿,皇帝蓦然放下朱笔,起身疾步走到殿门口。 殿外回廊下,原本 态优雅、颜色分明的仙鹤倒在地上。仙鹤旁边,一名端着碟子的小太监浑身抖似筛糠,丫丫脸色煞白,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皇帝心口一痛。这是怎么了,在皇宫之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敢有人下这等辣手?果真病的太久,连皇宫也震摄不住了么? 一名锦衣玉带的青年男子走进仪门。他跟皇帝生的有几分相像,神色端凝,气宇不凡。甫一进门,已是看见廊下发呆的丫丫,「阿嶷!」穿过回廊走了过去。 「阿嶷在看什么?生病的仙鹤有什么好看的?」青年男子一眼瞥见倒在地上的仙鹤,心知有异,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微笑说道。 青年男子的声音温润动听。丫丫好似如梦初醒,牵住青年男子的衣襟,求救般问道:「大皇子,这仙鹤是病了么?」原来是生病啊,不是中毒?不是被害的? v第六章 大皇子低头看着尚有余悸的丫丫,温和的保证,「是,阿嶷,这仙鹤只是生病了,无甚大事。」丫丫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有了血色。 皇帝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大皇子和丫丫一前一后走进殿中。行过礼,大皇子笑道:「阿嶷到底是小孩子家,还从未见过仙鹤生病呢,生生给吓着了。」到如今脸色也还是不对。 皇帝招手命丫丫上前,拉着她的手温言安慰,「人有生老病死,仙鹤也有,这没什么。朕是万乘之尊,前些时日一般也卧床在床。阿嶷,小事而己,不必害怕。」 丫丫笑道:「如今我不怕了。」生病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不怕」,丫丫小脸飞红,「皇上,大皇子,过会子我爹爹要来接我了,千万不要告诉他。」 皇帝和大皇子明知顾问,「为什么?」模样相似的两父子,一样有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高贵优美的举止,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丫丫。 「我不是怕爹爹笑话我,也不是怕哥哥们笑话我。」丫丫眨眨美丽的大眼睛,「不过我家的仙鹤总是很精神,怕他们孤陋寡闻,不知道仙鹤会生病啊。」 皇帝微微一笑,郑重其事的答应,「一言为定。」大皇子也凑趣,「阿嶷,一言为定。」丫丫得意说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酉时,张雱来接丫丫。父女二人走出大殿,走至廊下,丫丫快活的指给张雱看,「爹爹,您看这仙鹤羽毛多白呀,雪白雪白的。」不生病的仙鹤,真好看呀。 张雱溺爱的笑笑,牵着丫丫的手走向仪门。父女二人出了仪门,张雱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丫丫,左边有个讨厌的女人过来了。」丫丫当机立断,「爹爹,避开她。」见了她总要行礼折腾,烦死人了。 张雱点点头,「听我闺女的。」抱起丫丫,施展轻功向右方轻盈迅疾的掠出。仪门前当值的两名小太监只觉眼前一花,南宁侯父女二人已消失不见了。 张雱父女离去后,徐皇后、九皇子一行人走了过来。徐皇后身边跟着位稚龄少女,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徐皇后生的极为相似。身穿浅蓝色织锦缎衫裙,清新美丽。 一行人进了仪门,被请入侧殿歇息。当值大太监恭身陪笑,「皇上在处置政务。」勤政殿大门关着,这时候,任是谁来了,也不敢放进去。 徐皇后身边的稚龄少女嫣然一笑,「姑母,皇帝姑丈真是圣明君主,很是勤政。」自己十天半个月的进次宫,十回倒有九回见不到皇帝姑丈。不是在议事,便是在批奏折,极少宴饮享乐。 徐皇后爱怜看一眼侄女,「抒儿,皇上便是因着太过勤政,以致积劳成疾,卧床在床。好孩子,待见到了皇上,你可要记得姑母的话。」皇上素来喜爱抒儿这年纪的小女孩,把抒儿带来,或许能令皇上笑口常开,也未可知。 徐抒抿嘴笑笑,「姑母,抒儿省得。」皇上膝下唯有二女,安庆公主和安宁公主。安庆公主前年已下降赵国公府,安宁公主尚小,年方两岁。皇上近年来常招张嶷入见,张嶷哪里比得上自己?论身份,自己是皇后亲侄女,九皇子亲表妹。论才华,自己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张嶷不过是有幅好皮相,又算什么呢。 徐皇后心中很有些欣慰。弟弟虽然是个不晓事的,所幸抒儿自小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徐家有抒儿这样的姑娘,是幸事。若抒儿入了皇上的眼,那便更好了。 徐皇后看看身边巧笑嫣然的侄女,再看看俊秀不凡的儿子,越看越顺眼,「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只盼皇上英明仁厚, 谅徐家不易,成全了这一对孩子。唉,皇上越发的少言寡语了,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通不知道。 「……仙鹤明明是中了毒,儿子怕吓坏阿嶷,便哄她是生病了。幸亏阿嶷年纪小,信以为真……」勤政殿中,大皇子神色凝重,低声说着实情。 听这口气,倒似对阿嶷十分关切。皇帝微微一笑,自己这做父亲喜欢什么,看来阿德很清楚啊。「阿德做的好。」皇帝温言夸奖,「一则免得吓坏阿嶷,二则免得此事外泄。」 大皇子神色诚恳,「阿嶷天真可爱,儿子向来喜欢她,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怎么舍得让阿嶷受到惊吓呢?父亲,想到阿嶷今日差一点……儿子真是后怕。」如果阿嶷不是喂了仙鹤,而是自己吃了呢?不堪设想。 皇帝心中一股怒气渐渐升腾。「阿德,你去查处此事。」皇帝淡淡吩咐,「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大皇子恭谨的应道「是,父亲!」得了口谕,叩首辞出。 徐皇后在侧殿端坐,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皇帝召见。黄昏时分,大太监进来满面陪笑,「皇后娘娘,皇上政事繁忙,实在匀不出功夫。」不见你。 徐皇后忍着一肚子气,带着九皇子、徐抒走了。回到凤仪殿,接二连三的大事报了过来,更是气上加气。「禀娘娘,尚膳监掌印太监段大富突发心疾,太医救治不及,已去了。」「禀娘娘,御膳房蒋御厨暴毙。」还有几十个太监、宫女也一齐毙命,全是徐皇后的人。 徐皇后气了个仰倒。要去见皇帝讲理,皇帝根本避而不见。徐皇后本是 宽厚之人,至此也暴燥起来,凤仪殿开始出现和前朝一样的情形:杖毙宫女。和前朝一样,被杖毙的宫女并没有什么大过失。 「世家大族的女子,也不过如此。」风景优美的静孝庵中,静孝真人霍的站起身,掩饰不住嘴角的轻蔑,「你父亲千挑万选来的皇后,竟也是蛇蝎心肠。」当初嫌弃自己这平民百姓出身的原配妻子没涵养没见识,徐氏这样女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真真好笑。 大皇子轻轻按住她,「母亲,从前的事,不必多想。」如今再追究当年事,又有何益。无论父亲立这徐皇后是对是错,总之徐氏如今坐在皇后宝座上。处置眼下事要紧,何必置气。置气有什么用。 听到这一声「母亲」,静孝真人眼圈发红,「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十几年来从不曾忘记我,不管酷暑寒冬,总要过来请安。你虽不是我生的,从小却是我抚养的,咱们便如同亲母子一般。阿德,你放心,母亲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要助你达成心愿。」 大皇子缓缓说道「母亲说的是,咱们是亲母子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德必定和母亲共同进退。」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v第七章 静孝真人微笑道:「阿德,我娘家赵国公府你是知道的,因为我一个人出家,姜家得了两代国公。我弟弟、我侄子他们如今都是锦衣玉食的,姜家养我一场,得了这场荣华富贵,我对得起他们。」 「可我自己呢?有谁替我想过?」静孝真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我在这庵堂中,已过了快二十年!活着时,我孤零零的,死了以后,更是孤魂野鬼!」 大皇子哀求的叫道:「母亲!」眼前这女子,自己从生下来便由她抚养,自从会开口说话时便叫她「母亲」。在自己心目中,她比生母梁妃更像母亲。 「阿德,我会不遗余力帮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静孝真人定定看着大皇子,一字一字说道:「百年之后,我要和你父亲合葬!」 大皇子想都没想,慨然答应,「那是自然。母亲,您是原配,按照祖宗法度,只有您方能和父亲合葬。」 这年冬天,天气分外寒冷。城中不少乞丐冻死街头,就连皇宫之中,也多往年冬天多了很多死尸。不过,宫里死些个太监、宫女,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并无人过多关注。 元旦大朝会上,大皇子和九皇子形容很是亲密,皇帝微笑称赞,「兄友弟恭,极好。」大皇子毕恭毕敬的道谢,笑的很温文。 天朝的文官最有风骨,最讲祖宗礼法。「太子者,国之根本」,二月初,百余名文官上表「请立太子,以固国本」。在表章中,文官们不无担忧的提到「皇九子年已十二岁,应该出阁读书了。」出阁读书,只有太子方才能够。 勤政殿中,一份又一份的表章被气愤的扔到地上。侍立在殿中的太监个个摒住呼吸,缩着肩膀,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皇帝扔完表章,怅然若失,信步走出殿门。随侍的太监你看我我看你,赶忙跑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跟在皇帝身后。 这帮文官!一个个道貌岸然,说起大道理来口若悬河,他们自己一般也知道宴会享乐,左拥右抱,却对皇帝十分苛严。自己一向兢兢业业做皇帝,不过偶尔缺了早朝,或停了经筵,劝谏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进了内阁,进了勤政殿,好似自己是多么荒唐妄为的昏君。如今更是摆出一幅忠臣诤臣的模样,对自己的家事频频置喙。为了立太子之事,勤政殿中的奏折已快有一人高了。 皇帝微微冷笑,果然仁敏宽厚的君主做久了,臣下的顾忌便越来越少?本朝太宗皇帝在位时一样久不立储,大臣们哪敢这般催促?太宗皇帝一向铁血,对不训服的大臣只有一个字:杀! 皇帝的思绪有时 ,有时清晰。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随意走着。蓦然抬头,已来到一处幽静的庵堂门口,庵堂前挂着匾额,匾额三个大字正是自己亲笔所书:「静孝庵」。 「咯吱—」一声,虚掩着的庵门打开了。两名相貌清秀可人的年幼女童走了出来,合掌为礼「陛下,静孝真人有请。」把皇帝请进庵中,到静室落了座,奉上香茗。 门帘轻挑,一名中年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面色白净,银盘似的一张脸,很有福相,正是皇帝的原配妻子姜氏,为慈圣太后祈福而出家的静孝真人。 静孝真人无声无息的落了座,两人默默无语,静静喝了一杯茶。或许是周遭异常安静,或许是室中有股好闻的檀香,皇帝心绪渐渐平静。 临分别,静孝真人轻轻笑了笑,「若当初我不出家,陛下如今所有的皇子全算是妃妾所出罢?」那样的话,依太祖皇帝定的规矩,该立长,该是阿德即位。 皇帝已是出了庵门,闻言顿了顿脚步。之后,并没回头,径自去了。静孝真人独自站在料峭春风中,痴痴凝视皇帝远去的背影。他从未喜爱过自己这原配妻子,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另娶世家大族女子为后,他又得到了什么? 五月十六,一百多名文官不约而同跪在左顺门外,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以稳民心」。众官员伏阙大哭,宫廷为之震动。 皇帝很干脆。先是命太监将左顺门外所有官员名字记录清楚,继而命锦衣卫将为首的三品以上大臣系入诏狱。其余的官员予以廷杖,廷杖依例是脱掉裤子打的。大概是素日身子骨不硬朗,也或许是锦衣卫下手过重,有十几名低品级官员丧生。其中包括一位翰林院编修,陆元。 陆元是上一届的探花,江南才子,文采风流。这一事件传出去之后,不少人很是为他叹息: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旦高中鼎甲,真是风光无限。可怜可叹,竟死在锦衣卫杖下。 上一届的探花已命丧黄泉,这一届的探花却依旧萧萧肃肃,清逸脱俗。谢家两兄弟好巧不巧的都生了病,告假在家。此时谢四爷正安然坐在新居中,手把手教小女儿学写字,「小七,满把手握着笔像什么样子,握笔要这样。」亲自做着示范。 谢流年跟着做了几回,觉得很累,「爹爹,为什么要坐着写?我看您好多回写字,都是站着写的。」她耐着 子坐了半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若作行草,或写大字,方宜站着写。」谢四爷浅浅一笑,「你如今初学,自然是学楷书,还是坐着写罢。」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跑了? 何离端过来两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大紫檀案几上,「小七乖乖的,定要好生学。你爹爹是书法名家,多少人想向他求教却不可得。」你两个哥哥也是他教的,都是规规矩矩听听说说的。 谢流年手中握着一枝象牙笔杆善琏湖笔,冲何离扮了个可爱的鬼脸。连最溺爱自己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看来实在不能偷懒,认命的练习罢。 谢流年歪歪扭扭的写了十几个字,累出了一头细细的汗珠。「爹爹!」抬头看着谢四爷,一脸央求状。您看看,我都练出汗了。 谢四爷淡淡吩咐道:「阿离,替小七擦汗。」何离忙走了过来,拿出锦帕,细心替谢流年擦去汗珠,「小七乖,接着写,定要写完才是。」要写满五十个才成。 妈妈不向着自己,爸爸一脸监工相,在旁虎视眈眈的看着。谢流年夸张的叹了口气,双脚平放,肩平,含 ,头部微弯,悬腕,继续练字。 v第八章 认认真真的又写了十几个。小胳膊都酸了,谢流年放下笔,挥挥小手,可怜巴巴的看着谢四爷跟何离,「累了。」我都这幅模样了,还要练?到底是不是亲爹亲妈呀。 何离看了看,有三十个了,似乎也足塞责?不确定的看向谢四爷,谢四爷纹丝不动,缓缓说道:「爹爹陪你练字,也很累。」可比自己写字累多了。 「可是,爹爹是大人。」谢流年顽皮的眨眨眼睛,墨玉般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满是淘气,「我是小人。」您是成年人了,我还是小孩呢。不能要求小孩吃苦耐劳呀。 「我是小人」,谢四爷跟何离对视一眼,各自觉着好笑。真真是孩子话分外有趣,会拿「小人」对「大人」。傻小七,「小人」是骂人的话,知道不? 谢四爷美如冠玉的俊面上慢慢浮上一丝笑意,「那便先不写罢,明日再接着练习。」小七是初学,能一丝不苟的写上三十个字也不错了。写字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谢流年欢呼一声,机灵的下了地,活蹦乱跳跑到院子里,脆生生叫道:「小青豆小红豆,小豌豆小绿豆,过来陪我玩沙包!」四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女孩应声跑了过来,五个孩子玩起沙包。 听听她给丫头们起的这名字,谢四爷微笑摇头。何离也笑,「写字时是那个样儿,一说起来玩耍,便是这个样儿了。」小孩子家,不是挂住吃,便是挂住玩。 黄昏时分,谢延年、谢棠年一起放学回家了。他们小兄弟二人如今同在国子监读书,师从川西大儒成蔚老先生。谢延年读书一向用功、出众,谢棠年进了国子监后,上有名师指导,下有一众优秀同窗,学业也一日日精进。 晚饭后,谢延年和谢棠年去了侧间。他俩今日在国子监学了「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争论起「君子和小人」。 「我去捣乱。」谢流年前生是喜欢看辩论赛的,这一世旧习不改,听到侧间的辩论,兴致勃勃跑了去。搬个小凳子,端端正正坐下来,旁听。 何离往侧间望望,觉着好笑,「玉郎,小七聚精会神的样子,你说她懂什么。」谢四爷微微一笑,她怎么不懂了,她不懂君子,还不懂小人么。 第二天,谢流年的功课增加到四十个字。「今日练四十个便好了,明日要练五十个,循序渐进。」谢四爷很善解人意的吩咐道。 谢流年吓了一跳,忙问「那后日呢?」若是每日增加十个,那可坑死人了。谢四爷嘴角翘了翘,「五十个。」今年一年,都是五十个。到了明年么,要加到一百的。 堪堪写完四十个字,谢延年、谢棠年也放学回家了。他们带回了一位小客人,张屷。张屷身后跟着个雪白 的小童儿,小童儿手中提着个精巧竹篮,竹篮中装着红通通的番柿。 「送给我的?」谢流年见了番柿,两眼放光,笑咪咪问道。张屷脸微微一红,点点头,「是,小不点儿,送给你的。」小不点儿和丫丫都是小女孩子,口味真是一样呢,都喜欢吃番柿。 谢棠年拉着妹妹的小手,很是歉意,「对不住,舍妹年纪小,有些娇憨。」小七,你当着客人的面问人家是不是送给你的,人家出于礼貌,只能说「是」了。 谢延年也笑道:「是呢,小七跟锦儿一样,年幼无知。」在他心目中,谢锦年、谢流年就是一对只会无理取闹、只会折腾父母和哥哥的小屁孩儿。 张屷彬彬有礼的表示反对,「哪里。令妹很可爱,很懂事。」小不点儿年幼归年幼,哪里无知了?眼光奇好,喜欢睡大圆床。教她打纸牌,她学的那么快,哥哥们都打不过她。 「……不只番柿红了,桃树、杏树也是果实累累……亲手摘果子很有趣……」听张屷这么一说,谢延年、谢棠年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动心。 谢四爷淡淡看了张屷一眼,这小子又长高不少,眉目更加俊美,举止比之前沉稳不少。过了十岁,身边没有丫头服侍,跟着的都是小厮、童儿。南宁侯夫妇伉俪情深,管教儿女也别具一格。只是,自己正生着病,告了假在家歇息,哪里能够出门做客。 张雱休沐的时候亲自过来,「晚鸿,我家养着两队亲兵,个个武功高强,令郎令爱到我家玩耍,你大可放心。」大包大揽过后,把谢延年、谢棠年、谢流年接走了。 谢流年跟着张雱骑马,「小不点儿,好不好玩?」张雱怀中抱着个小女孩儿,马儿跑得飞快,谢流年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好玩,好玩!」小鸡啄米似连连点头,兴奋的小脸通红。 到了南宁侯府,热热闹闹的,祖父们全都在。南宁侯府人多势众,沈忱、岳池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树摘果子,祖父们或是在树下翘首看着,或是干脆也上了树帮忙。 谢延年、谢棠年不会爬树,张雱命人给他们搭了梯子上去。谢流年则是被张雱抱着,轻轻一跃,就上了树梢。或是随手摘个果子,或是在树间纵来纵去,其乐无穷。 能不能换个爹呀。玩到高兴时,谢流年忽然起了这个念头。话说,跟这些时日天天逼自己练字的谢四爷相比,会抱着自己骑马、抱着自己上树的张伯伯,真是好玩多了! 张雱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拥有这般轻松惬意的时光,带着谢流年玩了个过瘾,「小不点儿啊,再过两年连你也长大了,伯伯该带谁玩呢?」阿大阿二如今跟大人似的,小阿屷已经知慕少艾,丫丫也是大姑娘了。 摘完果子,解语命人在草地上铺了绿毡,摆上美味可口的食物。众人席地而坐,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说笑笑。谢延年、谢棠年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自然也是玩的兴兴头头。 张屷同前摆着一个水晶碟子,盛着才从溪水中洗过、新鲜带水珠的樱桃。张屷拿雪白的布手巾擦拭干净水珠,「小不点儿,吃樱桃罢。」递给谢流年。他管擦,谢流年管吃,他擦的很仔细,谢流年吃的很专心。 v第九章 张雱和解语并肩坐着,时不时的相视一笑。这个小阿屷,三兄弟中他最小最娇惯,平时都是哥哥们让着他,如今照顾起小女孩来,居然也蛮像样子。张雱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儿子,蓦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祖父们都是笑咪咪的。傅深想开口笑话张屷,被沈迈拉住了,「不许!我家阿屷脸皮薄。」可禁不住你打趣。我乖孙子又不是胡打海摔惯的,宝贝着呢。 倒是谢棠年无意中转过头瞅了一眼,过意不去了,「这如何使得。」挪了过来,对张屷客气道了谢,「劳烦了。」有自己这亲哥哥在,小七哪能让旁人照看?谢棠年接过布手巾,细心擦好樱桃,喂到谢流年嘴里。 玩了会子,回去更衣洗漱,去到大花厅用中午饭。饭后,丫丫殷勤拉着谢流年,「小不点儿,跟我走罢。」你该午睡了。谢棠年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哥哥,执意要跟着去,「舍妹年幼,胆小。」睡醒了不见爹娘哥哥,会害怕的。 最后,谢家兄妹三人一起去了洗心阁。谢流年爬上大圆床舒展着小肚皮甜甜蜜蜜睡午觉,剩下四人坐在厅中打牌。「可好玩了,真的。」丫丫很热心的推荐纸牌,「很好学,小不点儿学两遍便学会了。」小妹妹都能学会,哥哥还用说么。 谢延年、谢棠年果然学的也很快,至少比吴萱等人学的快。「比吴萱强多了。」丫丫舒了一口气。「比小不点儿差远了。」张屷暗暗嘟囔。 等到谢流年一觉睡醒,正是谢延年、谢棠年输的一蹋糊涂之时。谢流年端个小凳子坐在谢棠年身边,「哥哥,出这张!」当起小军师。 摘果子、野餐、打牌,快乐的时光容易过,不知不觉已是申时。「伯伯送你们回去。」张雱过来了。他答应过谢四爷,最晚申时末一定送三个孩子回谢府。 又是坐在张雱怀中,风驰电掣一般骑了马回去。「伯伯,学骑马!」临分别,谢流年积极要求着。学骑马,应该比学写字好玩有趣罢? 张雱哈哈大笑,「小不点儿,再过两年罢。」怎么着也等到六七岁再开始学。唉,也不知谢晚鸿许不许。小不点儿是谢家女儿,若她爹不许,只怕学不成。 回到谢府,当天谢流年便要补齐今日的功课,写够五十个字。每写十个,谢流年便要停下来歇息,便要殷勤跟谢四爷商量,「爹爹,再过两年,让我学骑马好不好?」 谢四爷拿过女儿的功课细细察看。谢流年在一旁喋喋不休,「骑马多好啊,神气!」「身子骨结实!」「还有,往后肯定不会像大伯那样!」老坐着写字会得的病,骑马不会。 何离在旁捂着嘴笑。玉郎和大爷都是告的病假,大爷是真的病了呢,听说痛苦万状。有个游方郎中说要给大爷动刀子,这本是凶险至极的,大爷为恶疾所苦,竟差一点答应。 谢四爷放下女儿的字贴,闲闲说道:「三年。三年之后许不许你学骑马,视你这三年的情形而定。」听话呢,就让你学。若是不听话,哼,乖乖的接着读书写字罢。 南宁侯府。「阿屷啊,你好好的读书写字罢。」傅深看着外孙子,一脸同情,「小不点儿的爹爹、哥哥都斯文,你没学问怎么能成。」 张屷转过头不看他。外公最喜欢捉弄小孩子了,不厚道。沈迈护短,跟傅深不愿意,「读什么书,写什么字,我家阿屷才用不到。阿屷啊,你长大以后做个侯爷好不好?」侯爷比正一品大臣品级还高呢。 张屷气鼓鼓的,「才不要!」谁说小儿子没出息了,我才不是!我长大了,要比大哥二哥更神气!大哥二哥都不要这爵位,我也不要! 岳培和安瓒只微笑,并不说话。寻常的公侯伯府,儿子们是费尽心思要谋划那个爵位,南宁侯府与众不同,三个儿子个个不希罕。「给小阿屷罢。」沈忱和岳池都不要这个爵位,「我俩往后自己挣功名。」他们两一个姓沈,一个姓岳,都不跟着张雱姓,都觉得自己做这南宁侯府世子很别扭。 小阿屷也不要。「我往后考状元。」如果做了侯爷,只能入武职,不能做文官的。小张屷一开始是逼着张雱考状元,后来改了,「我自己考!」不跟您费这个劲了,我自己用功去。 傅深凑近张屷,「乖孙子,往后你若是金榜得中,名闻天下,会有艳福的。你没看戏文里唱的,中了状元能娶好几个媳妇呢。」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女子。 张屷白了他一眼,「不要!我儿子会不快乐!」您可倒好,庶子嫡女庶女加起来二十多个,您知道舅舅多作难么?不是这个弟弟有事,便是那个弟弟有事,他这个六安侯世子,当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儿子会不快乐」?祖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好笑,又有些纳闷。这是从何说起?阿屷小小年纪的,怎么会想到「我儿子」的? 还是张雱和解语这做父母的懂得孩子,解语不好说什么,张雱可不跟傅深客气,「您家最小的那位令郎,前几日又跟纨绔子弟争风吃醋,在秋香院大打出手!是子沐舅兄去善的后。」傅子沐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替弟弟们收拾过多少残局。傅深傅侯爷年轻时 ,后院美人盈室,庶子庶女众多,这些 债,最后都是六安侯世子傅子沐的负担。 傅深有些讪讪的,脸上很是挂不住。无忌这傻女婿,跟岳父说话从来不拐弯!沈迈打个哈哈,「不成器的子弟谁家没有,傅深,你莫多想。」沈迈和傅深两人已是多年交情了。 张雱瞪了傅深一眼,回头对着妻子喜笑颜开,「解语,咱们小阿屷可真聪明,对不对?」这才多大,连儿子是不是快乐都想到了,想的多深远啊。 这年的春天、夏天朝中都不甚太平,到了秋风渐起的时节,慢慢的风波平息了。皇帝下了重手,左顺门伏阙痛哭的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贬为平民。之后,文官们纷纷缄口,不再置喙立太子之事。 谢四爷悠哉游哉的在家中渡过了一个酷暑。每日除到谢大爷处问好之外,或是读书,或是写字,或是教养儿女,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消遣书。 三太太、侍立在三太太身边的二小姐谢绮年,一时脸色俱是雪白。去祖居?祖居在玉鸣坊,离灯市口大街且还远着。老太太这是要放逐三房? v第十章 三太太先是恐惧害怕,继而心中愤怒:这是谢家,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三爷和大爷、四爷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怎么就至于一家人都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单要把三爷撵出去? 三太太挥起手中的帕子,眼一闭,嘴大张,作出要放声大哭的样子。三爷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她,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恶狠狠说道:「你给我闭嘴!」越来越像个泼妇了,真是让人厌恶。 三太太被丈夫辖制着,一时不敢出声。谢绮年含泪扶住她,神色凄婉。三爷笑着拱拱手,「老太太吩咐的是,我们这便去祖居。劳烦大哥派个人带带路。」他久不在京中,道路并不熟。 谢大爷正在发怔,闻言忙笑道:「这个不难。」回身吩咐一名管事,「陆六,你服侍三爷去玉鸣坊。」陆六恭敬应道:「是!」谢大爷想了想,又派了两名管事嬷嬷同去,「看着玉鸣坊缺什么短什么,速来报我。」虽有仆役看房子,却是大半年没人正经居住了,想来定是诸多不便。 行礼作别,谢三爷一家上了车,直奔玉鸣坊。马车直驶出两个时辰才到,到了之后举目观看,房舍虽是齐整,屋中却空的很,家什诸物或有或没有,并不齐备。 「小的们不知三爷要来,疏忽了些,求爷多担待。」看房子的是谢家老仆赖成,对着谢三爷满脸陪笑,点头哈腰。谢三爷笑道:「您老这话我可担不起,是我们来的匆忙。」 赖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是服侍谢老太爷的,后来给了谢大爷。这时节派个看房子的轻省活,算是养老了。对赖成这样的谢府老仆,谢三爷只有客气的。 三太太被管事嬷嬷暂且安置在侧间。看着空旷凄清的房舍,想到太康谢府的一片锦绣,想起灯市口大街的繁华热闹,哭的妆都花了,「绮儿,之儿,咱们娘儿仨真是命苦。」看她哭的心酸,谢绮年、谢之年不由也跟着掉眼泪。 谢三爷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绮儿,带之儿下去歇息。」看看眼前这母子三人,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心中好不恼火。谢家究竟亏待了他们什么? 见父亲脸色铁青,谢之年有些害怕,往姐姐怀里缩了缩。谢绮年紧紧抱住幼弟,脸色煞白,听话的退了出去。侧间只剩下谢三爷夫妇二人。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谢三爷背着手,恶狠狠盯着妻子,「惹出这么场祸事出来,我替你愧都愧死了!你还有脸哭!」还有脸觉着委屈。 三太太理亏,声音未免有些细小,「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不也是为了儿女么。」三房家底太薄,女儿既将出嫁,我想给她多攒些嫁妆怎么了?难道不是正理。如今满天下都是贪官,哪个做官的不收贿赂,咱们不过是倒霉,被捉住了而己。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谢三爷一脸的厌恶,「什么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女。儿女都被你连累惨了!你也不想想,若老太太不出手救我,我便是革职查办的下场!到时绮儿怎么办,之儿怎么办?」有个被革职甚至下狱的父亲,孩子一辈子还抬得起头么。 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三太太心里嘀咕着,你这不是任事没有?什么老太太出手救你,她又不是为了你,她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为了她在京中做官的亲生儿子!她敢不救你么,若你出了事,她那心肝宝贝大爷、四爷也落不着好。 「你往后若敢对老太爷、老太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若再敢惹两位老人家气恼,苗氏,我定会休了你!」谢三爷很有些杀气腾腾,「到时,舅兄求情也好,绮儿之儿哀恳也好,我都不会心软!」 三太太垂头丧气的应下,「知道了。」她心里再不服气,这会儿也不敢硬顶着。谢三爷抬出的是「孝顺」这顶大帽子,在天朝活着,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富贵贫穷,都不敢明着犯下这项罪过。 谢三爷苦笑一声,「但愿你是真的应下,不是敷衍于我。老太太为了我这不孝子,已是……唉,想想真是惭愧。」管束不了妻子,她在县衙官署偷偷收了被告的银钱贿赂。到被上峰查着时,却是谢老太太拿出嫁妆银子替他补亏空、上下打点,最后方能全身而退,辞官了事。 三太太偷眼看了看丈夫,见他神情苦涩,自己倒莫名有些愉悦。事发后虽说自己挨了打骂数落,他这风流浪子日子也难过啊,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磕了多少头,赔了多少罪。谢家多少年来都是清流楷模,从未出过贪污受贿之事,他算是头一个。 两人正说话间,管事嬷嬷陪笑来回,「三爷,三太太,正房收拾好了,二小姐、七小爷的住处,也收拾好了。」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却也差强人意。 三爷温言褒奖,「劳烦嬷嬷了。」这管事嬷嬷是大太太的陪房,虽是奴仆身份,却出自太原王氏,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只看她今日麻利干脆的收拾好房舍便能知道,她素日定是行事干练。 管事嬷嬷笑道:「不敢当三爷的夸奖。」殷勤服侍三爷、三太太去了正房,又留下五六名丫头当差,「大太太说,怕三爷、三太太人手不够使。」 安置妥当后,管事嬷嬷才行礼告辞。三爷三太太全是一路奔波,困乏的很,草草洗漱了歇下。「他们一大家子这会子不知怎么乐和呢。」三太太躺下之后,心中兀自不平,「独独我们这庶房不招人待见,这般冷冷清清的。」 我是做错了事,那又怎么了?难道大房、四房没做错过事不成,自小到大有人替他们遮盖罢了,都欺负三爷不是老太太养的。三太太愤愤不平的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三爷不许三太太带着儿女去灯市口大街请安,「老太爷、老太太一路劳累,必是要歇息的。」可没功夫应酬你。三爷一人去了灯市口大街,至晚方回。 「大伯、四叔怎么说?」谢绮年私下里问谢三爷。是辞的官,又不是被革的职,起复应该不难吧?哪怕在京中做个八品小官呢,也强似在家中闲着。即便是八品官员之女,也比一介平民之女有些身份。 谢三爷有什么不明白的,清知谢绮年是担心终身大事尚没着落,故此格外忧心父亲的官职。本是没好气,看看谢绮年满是希冀的光洁面孔,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绮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看丰儿如今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今年春上,苗家二舅奶奶央了人来提亲,为自家次子苗见捷求娶谢绮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说,「儿女亲事,还是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都不反对。苗家两位舅爷人都踏实,苗见捷年方十八周岁,自小从军,英勇善战,是个有出息的。 谢三爷也很是有意,「嫁到舅舅家,省得绮儿受委屈。」两位舅兄向来疼爱绮年这外甥女,待她如同亲生。见捷和绮年是嫡亲表兄妹,自小让着她。若绮年嫁到苗家,有公公偏向着,有丈夫疼爱着,日子定是不差。 v第十一章 三太太抵死不肯。「我家绮儿,岂能嫁到苗家!」苗家太单薄了,跟谢家根本没法比。嫁女儿只有高嫁的,怎能低嫁?以绮年这样的才貌,这样的出身,她应该嫁的更好。 谢绮年只是在闺中垂泪。表哥自然是极好的人,可是苗家只是乡绅罢了。自己是谢家嫡女,难道不能像大姑母一样嫁入富贵风光的公侯伯府? 最后应下亲事的是谢丰年。「父亲说了,苗家是厚道人家。」谢丰年很知足,「舅父舅母都很慈爱。」况且见捷表哥生的英俊,人又能干,自己这庶女能嫁他为妻,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求娶的是嫡女,自家姑奶奶许过来的却是庶女,争强好胜的谢家二舅奶奶气病了。六月,谢丰年冲喜嫁了过去。婚事办的很仓促,嫁妆也不齐整。可是谢丰年温柔谦和,体贴小意的服侍公婆丈夫,如今苗家上上下下对她都是没口子称赞,「不愧出身大家,好教养。」待她都很好。谢丰年如今过上了丰衣足食、有亲人陪伴的幸福日子。 谢绮年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便是父亲不能起复,自己不也是侍郎的侄女、翰林的侄女么?又差到哪儿了,怎至于屈就苗家表哥。 京中有嫁到南阳侯府的大姑母,有大伯母娘家王府,有四伯母娘家韩府,还有她们家数不清的姻亲。难不成我谢绮年如此命薄,这么多世家名门中,竟致寻觅不到良配? 谢绮年不相信。 转眼间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货。到了腊八那日,自然要喝腊八粥。谢延年满脸笑容,「去年腊八时我还可惜呢,娘亲,还有锦儿、柏儿,你们在太康喝不到宫里赐下的腊八粥。」如今可好了,全都在,全都喝上了。 「小柏儿,好不好喝?」笑咪咪弯下头问弟弟。谢柏年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孩子,乖巧的冲哥哥笑笑,点点小脑袋。谢锦年也说,「真好喝,宫里赐下的果然不一样。」四太太看着眼前这两子一女,心中温暖,面目含笑。再转头看看身边玉人一般的夫婿,更是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谢府西侧的静馨院,何离跟谢流年也喝着腊八粥。自从谢家大队人马到了后,谢棠年常常陪着谢老太太,谢四爷常在四太太处,静馨院只剩下何离跟谢流年。 何离脸色有些憔悴。谢流年同情的望望她,悄没声息吃完饭,然后拉着何离在院子中走了两个圈,「您教我写字罢。」小脸上堆满笑容,殷勤要求。 何离微笑,「好啊。」难得小七越来越懂事了,不用人催促也知道读书写字。去到书房,让谢流年稳稳的坐好了,亲手替她磨墨。 「小七,你是初练,能做到横平竖直已是很好……上下重叠的字,通常是上小下大。左右相并的字,左边须窄小一些,以让右……」磨好墨,手把手教小女儿写字。 谢流年认认真真写了三十个字,「胳膊酸。」抬起手臂冲何离撒娇。何离心疼的替她揉着胳膊,「小七,这是没法子的事。」你是谢家女儿。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谢家女儿,也是闺英闱秀,必需要知书达理的。 谢流年又认真练了三十个字。练完字,依偎在何离怀中,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我小的时候,想读书写字都不行呢。家里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哪能上的起学?」便是真能上的起,也是哥哥们去,没有小女孩上学的道理。 「真可怜!」谢流年同情看看她,伸出小手臂攀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亲。何离心中一酸,强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对不住你和棠儿。」让你们做了庶子庶女,生下来便是低人一等。 「你的爹娘,是自己挑选的么?」谢流年坐在她怀里,认真问道。何离失笑,「哪有?爹娘哪里能挑选?」小七净说孩子话。 「那你被卖到谢家,是自己愿意的么?」谢流年又问。何离心酸的摇头,「不是。」哪怕爹爹常常发脾气打人,娘亲常常骂自己,「赔钱货」「吃货」。可是若自己能选,还是愿意在爹娘身边,在自己家里,不愿意被卖做丫头。 「那,」谢流年想了半天,在考虑措辞,「你嫁给爹爹,是你上赶着的么?」何离怔了怔,眉目间有片刻恍惚,「小七,这是由不得我的。」做丫头的,主人要你而你居然不愿意,那差不多是自己寻死;主人没说要你而你自己上赶着贴上去,下场也悲惨。卖了死契的丫头,命悬人手,做人需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自己到谢家这二十多年来,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原来如此。」谢流年小大人般的郑重,「那,你有什么对不住我和哥哥的?」不能挑选父母和出身,不能决定是否被卖,也不能自由选择配偶。并不是她自甘为婢,也不是她自甘为妾,在这个人口可以被买卖的年代,她唯一的罪过是出身太过卑微。 何离险些掉眼泪,「小七,只怕你将来,会因为我吃了亏。」抱着小女儿,喃喃自语。四太太的嫡女锦年跟小七只差着几个月,小七太出色了也不好,太平庸了也不好。身为庶女,这中间有多少烦难之处。 「我不怕!」谢流年板着小脸,声音清脆悦耳,「旁人的,咱们不觊觎。咱们的,也不容旁人掠夺。咱们不沾光,也不吃亏!」别人的我不去抢,可是有人若要抢我的,那我也不客气! 何离心中苦涩。傻小七,什么是咱们的,什么又是旁人的?如何区分?你若遇到三太太那样的人,她能把老太太的嫁妆都看作是自己的。 腊月十六,谢四爷带了谢延年、谢棠年到南宁侯府给沈迈拜寿。「小不点儿呢?」张雱迎了出来,不见谢流年,很是失望。 「小女已经六岁。」谢四爷淡淡一笑,「大姑娘了。」往后小七再要出门,怕是要嫡母带着方好。一个男人家带着女儿出门,多有不便。 大人们在花厅饮酒,沈忱、岳池也敬陪末座。张屷垂头丧气去了解语处,「娘亲,小不点儿没来。」六岁了,那便不能随意出门了么。 解语好笑的看着小儿子,他还真有长性!这么些年了,对小不点儿的热情有增无减。当然小不点儿是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可小阿屷这感情,是不是太早熟了一点? 「小不点儿没来,可你想见她,对不对?」 v第十二章 「嗯。」 「那该怎么办?好生想想。」 …… 「小不点儿不来咱们家,我可以去她家呀。」并不是非常聪明敏捷的张屷,终于想到了。 于是,谢四爷告辞之时,张屷红着脸恳求,「书法不佳,求世叔指点。」张雱马上在旁帮腔,「晚鸿,你收个弟子罢。」逼着谢四爷收徒弟,教张屷书法。谢四爷推辞不过,答应了,「每五日,至墨耕堂临贴。」墨耕堂,是谢四爷的书斋。 谢四爷禀性洒脱,一向不拘泥,并不许张屷如时下风气般隆重拜师。南宁侯府自是无可无不可,张屷次日便去了墨耕堂临贴,依旧称呼谢四爷为「世叔」。 不过,和同在墨耕堂临贴的谢延年、谢棠年却叙了师兄弟。谢延年最年长,谢棠年和张屷同年出生,却大了两个月,故此,张屷做了小师弟。互相亲热称呼各人的字,「益之」「损之」「乃山」,彼此之间很融洽。 大冬天的,张屷送了鲜桃、鲜枣、鲜番柿、鲜平波果等到谢府。四太太看着芳香诱人的鲜桃,满意笑笑,「四爷生平头回收弟子,便收了位知礼晓事的。」学的好不好倒不知道,至少知道敬重老师。 「娘亲爱吃鲜桃。」四太太这做女儿的自是记得韩老太太的喜好,偏偏冬日鲜桃难得,掏银子也买不到的。命人拿上一篮鲜桃,另配上几色干果鲜果,送去韩府。 挑上好的送去孝敬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太太处当然也少不了,也是上上份儿。三太太离的远,些须微薄之物,便不去烦她了。 谢延年看到新鲜番柿,笑道:「小七最爱吃这个。」见天儿的吃也吃不腻,还折腾着命人做成番柿炒鸡蛋,番柿豆腐,番柿鱼,疙瘩汤。还别说,味道真是不坏。 四太太微微一笑。延儿爱读书,这本是令人欣喜之事,可若成了书呆子却又不好了。他心性太过纯良,对庶出的弟妹毫无芥蒂,待谢棠年可以说是友爱,待谢流年可以说是宠爱,跟待锦儿也不差什么。 延儿相貌长的像娘亲多一些,性情却有些像外祖父?四太太念及方正儒雅、温文良善的父亲韩司业,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四太太自回京后常回娘家。韩老太太见到爱女自是欢天喜地的,韩司业却是微笑过后,板起脸来,「阿凝尚有公婆在堂,岂能时常归宁?」女儿嫁了人,该当服侍公婆,总是回娘家做甚? 韩老太太气的身子发抖,四太太赶忙一边抚慰母亲,一边对父亲陪笑解释,「女儿岂敢自专?是公公婆婆吩咐我回来的。」谢老太太体谅四太太离京多年,骨肉间聚少离多,一再交代她「常回韩府」。 韩司业闻言面色缓和不少,温言训示了两句,转身走了。韩老太太恨恨,「不通人情!」天底下读书人多了,没见过似他这般死板、硬要照着书本过日子的! 「当年为你议婚,明明安阳侯府、富阳侯府也有佳子弟,他偏偏不许!说什么公侯伯府子弟大多纨绔。」韩老太太委屈之下,回忆起陈年往事,「结果可好,硬是把你许给了谢家,咱娘儿俩三五年的方才见着一回!」幸亏女婿高中鼎甲做了京官,要不然,依旧是母女分离。 「像阿冰那样岂不是好?近近的嫁在京中,夫家和娘家只隔着五条街。」韩老太太抱怨道。她所说的阿冰,就是四太太的大堂姐,嫁给靖宁侯府嫡次子岳霆。 我才不要!四太太体贴的替韩老太太倒了杯热茶,「莫气了。」像大堂姐那样的有什么好,娘家虽离的近,可丈夫离的远啊。 四太太和大堂姐韩氏同在京中,公婆又都慈爱宽和,自然少不了时常见面。等到姐妹二人又见了面,四太太难免提起,「南宁侯府的三公子,年纪虽小,倒是知书达礼的。延儿和他一处上学,一处临贴,常常夸赞于他。」张屷和谢延年、谢棠年一样在国子监正义堂就学,既是同窗,又是好友。 韩氏脸色虽略有憔悴,却是满面含笑,「如此甚好。」虽然她素来不喜南宁侯府那一大家子,不过张雱究竟是岳家血脉,张屷究竟是岳霆的侄儿。听到娘家小堂妹夸奖夫家侄儿,只有高兴的。 四太太絮絮说着儿女琐事,「小柏儿如今会走会说,愈来愈顽皮,愈来愈让人操心。锦儿最乖巧省事,延儿一心一意读书上进,整日挂住课业……」 韩氏掩饰不住眼中的羡慕。小堂妹嫁了倜傥风流的翩翩才子,能与夫婿朝夕相伴。又育有两子一女,儿女双全,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夫婿常年在外,又只有两个儿子,膝下并没有女儿承欢。 当然儿子也是极好的,可终究没有女儿贴心。自家长子泽哥儿颇类乃父,一般是醉心于武功,一般是心心念念要上疆场。次子澄哥儿是泽哥儿的跟屁虫,泽哥儿说什么,他便也说什么。泽哥儿想上战场,他便也想上战场。 韩氏想到此,眉头微皱。兄弟二人都惦记着打仗立功,这如何使得?刀枪不长眼,万一有个损伤,岂不坑死人了。泽哥儿一向主意正,估计是劝不回来。倒是次子性子柔和些,也许还有可为。 「阿凝,劳烦妹夫再收位弟子可好?」韩氏柔声央求,「澄哥儿自小也爱书法,只可惜未遇名师。若妹夫能指点他一二,澄哥儿定会受益匪浅。」澄哥儿若日日和泽哥儿一处舞枪弄棒,自然想从军。若常常和延哥儿一处读书写字,说不准便安生下来,想做学问了。 四太太抿嘴笑笑,「我回去跟他说。」想来玉郎定会应许。大堂姐的夫家侄子都能收,亲生儿子自然更加能收。南宁侯府子弟能收,靖宁侯府子弟自然也能收。 果然谢四爷并无异议,「甚好。」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已经教了张屷,再多教岳澄也不算什么。靖宁侯府子弟教养都不差,也不必担忧他带坏两个儿子。 v第十三章 「澄哥儿,姨丈讲再多也没用。若想书法有成,只有慢慢的练,慢慢的悟。」谢四爷闲闲坐在官帽椅上,慢悠悠说道,「澄哥儿每日临五百个大字,一日不许间断。到得一年以后,面目定会焕然一新。「 自此,墨耕斋中的学生由三个变成了四个,谢延年、谢棠年、张屷之外,又增加了岳澄。「小阿屷,快叫师兄!」岳澄笑咪咪逗弟弟。 张屷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容,「草字乃山。」在自己家里不拘叫什么都好,这出了门,怎么能叫「小阿屷」?太儿戏、太不尊重了。我都已经十二岁,是大人了。 「草字乃山」?岳澄笑不可抑,「唷,小阿屷才这么个年纪,便有表字了?」看看阿屷这幅正经八百的模样,真有趣,笑死人了。 谢延年、谢棠年拱手笑道:「草字益之。」「草字损之。」也报上表字。男孩子十二三岁有表字的多了,也不知二表哥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他又大得了多少不成?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 书斋外响起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六小姐来了!」门帘挑起,一位身穿大红衣衫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她大约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髻上绑着红流苏。 「二表哥,五哥,六哥,小表哥。」一个挨一个叫了人,行了礼,「哥哥们读书辛苦了,这是锦儿的心意。」回身从丫头手中接过来一个托盘,盘中放着四个小巧精美的水晶碟,碟中是玫瑰鲜花饼、芙苓片、松穰鹅油卷、藕粉糖糕。 「还是锦儿最好!」谢延年和岳澄满口夸赞谢锦年,净了手,坐在案几旁用点心。谢棠年、张屷彬彬有礼的道了谢,继续专注的练字。 谢锦年嘟起小嘴,「六哥和小表哥怎么不吃?」人家专门吩咐厨房现做的,几样点心都是精挑细选。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好吃,还有清雅的香味。 谢棠年放下手中的笔,歉意说道:「六妹妹,对不住!我这两日积了食,大夫嘱咐我要饿两顿。不光这会子不吃,便是晚饭,也是不能吃的。」 张屷身姿端庄,手中稳稳握着湘妃竹笔杆善琏湖笔,「实在抱歉得很,家父家母管教甚严,向来不许下午晌用零食的。」到了饭点儿才许吃饭,不许喝下午茶。 岳澄差点咽岔气。管教甚严?不许下午晌用零食?小阿屷是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这任性孩子,叔叔和婶婶多娇惯他呀,祖父就更甭提了,什么时候不许他吃零食的?婶婶给他准备的下午茶一向丰盛无比。 「阿屷啊,锦儿的点心真是好味道……」岳澄才开口想说什么,抬头看见张屷恶狠狠的目光,改了主意,「不过没法子,叔叔婶婶管的严,管的严。」 岳澄吃了两口点心,兴致索然,「锦儿,小七怎么没来?」姐妹两个,怎么送点心的只有锦儿?小七呢?那小丫头模样生的好看,说话行事也有趣,比锦儿有趣。 谢锦年甜甜笑着,「这会子,小七该是在萱晖堂陪祖母。她每日不是陪祖母,便是在静馨院陪她姨娘,可孝顺了。」她哪有功夫上这儿来?这里不是她能来的地方。娘亲说了,自己是嫡女,小七是庶女。就她那身份,抛什么头露什么面,不够丢人的,还是在静馨院中静静呆着吧。可惜,祖母疼爱她,天天要见到她,否则…… 谢棠年和张屷都停顿了一下,仔细审视笔下的字:平正如何?匀称可合宜?章法可严谨?审视过后,重又提起笔,继续认认真真临贴。 等到谢延年、岳澄吃完点心,谢锦年命小丫头收拾收杯碟,「哥哥们用功罢,锦儿告退。「恋恋不舍的走了。唉,大伯母正在给寻出色当行的女先生,若寻着了,到时自己也上学去。上学多有趣啊。 谢棠年、张屷中间没歇息,故此比谢延年、岳澄先练完,先行告辞了。「损之,这是家母送给小不点儿的。」无人处,张屷从贴身服侍的小童儿手中拿过一个锦盒,打开后递给谢棠年一个可爱的洋娃娃。这洋娃娃脸蛋粉嫩,金发碧眼,很是可爱。 谢棠年美丽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丝喜悦,「真好看!舍妹定会喜欢。」自从四太太来了之后,姨娘已是挨了好几通打骂。小七跟着姨娘,渐渐也没了笑脸。但愿小七见了这洋娃娃,能够开怀一笑。 郑重道了谢,谢棠年尤嫌不够,「乃山,舍妹该当面致谢。」南宁侯夫人虽跟四太太是姻亲,却跟自家兄妹没有瓜葛。南宁侯夫人如此惦记小七、偏爱小七,小七总要当面跟张家人说声谢。 谢府暖阁中,一名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和一位六岁小女孩坐在地上,说着话。暖阁中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小女孩比上好瓷器还细腻的面庞上有两团粉晕,很是好看。 …… 「小不点儿,上回我们都等着你,可惜你没来。」 「我往后出门都会不容易的。」 「为什么?」 「因为我娘亲,不是我父亲的妻子。」 …… 张屷回到南宁侯府,闷闷的,「娘亲,小不点儿不快活,她很少笑。」从前小不点儿笑的多么天真无邪,如今却不是,她偶尔也笑,笑容却不复是无忧无虑。 v第十四章 解语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屷,小不点儿的童年过去了。」人生的际遇难料,有的人十二三岁童年还没有结束,有的人才六岁,童年已经离她远去。 这个时代,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是明媒正娶的,「男主外,女主内」,内宅的管理权利、女儿的教养权利在正室手中。小不点儿是庶女,要在嫡母手中讨生活,六岁的她哪里还会有童年。 嫡母分很多种。像谢老太太那样坦荡的女子,她不喜庶子是放在明面儿上的,并不会腥腥作态的装贤惠。可她心地善良,为人公道,不会、也不屑于暗中作什么手脚陷害庶子,该给庶子的份例,她绝不会刻扣半点。 谢家大太太则是里里外外都很贤惠的样子。自己已育有嫡子嫡女,和丈夫又琴瑟合谐伉俪情深,她偏偏还许萧姨娘生下庶女。五小姐芳年一幅天真娇憨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没吃过苦头的,「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嫡母宽厚。 于是,谢家大太太的名声极好。 谢家三太太就太蠢了。明打明的虐待庶女,「贱人生的贱种,天生的下流胚子」。呃,一个女人生得出孩子么?当然不能。这个「贱种」是她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合作的产物,骂这个「贱种」,也是打她丈夫的脸。是非对错且不提,并不明智。 谢家三太太连装样子也不会,以至于名声不佳。她的长女谢绮年小姐受声名所累,并没有在世家大族中寻觅到门当户对的亲事。 谢家四太太是什么样的嫡母呢?解语跟四太太打过交道,觉着她和岳霆的妻子韩氏颇为相似。相貌美丽,仪态娴雅,手腕圆熟,谈吐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至于心胸是否宽阔,心地是否善良,性情是否豁达,待人是否真诚,可就难说了。表面太周到、太完美的人,内心往往不可测。 这个时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所谓的包办婚姻。包办婚姻可能产生很恩爱的夫妻,也可能产生很冷漠的夫妻,或者貌合神离的夫妻,都是正常的。不过夫妻是否恩爱,对妻子的地位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规矩礼法保证了正室的地位,不管丈夫是不是爱她,都要给她足够的尊重,都要给她管理内宅、教养女儿的权利。 嫡母若真想为难庶女,法子多了。小不点儿,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嫡母?解语想到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心生怜悯。可怜的孩子,她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其实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可怜的,无论正室还是妾侍,无论嫡女还是庶女,各有各的无奈。 前些时日小不点儿还在南宁侯府开开心心玩耍过,往后,怕是难了。不说别的,四太太会不会带她出来?若带她出来,会不会约束她?即便四太太不约束她,她还会有玩耍的心情么?可怜的小不点儿,她要学会看人眼色,学会奉承嫡母,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做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了。 「可是小不点儿才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张屷不愿意了,「才这么小为什么童年便过去了?不要,娘亲,我要替小不点儿把童年追回来。」 解语本有些落寞的心情,因小儿子这真情流露的话语雀跃起来,阿屷和无忌一样有长性,一样有颗赤子之心!「好啊,」解语笑盈盈说道:「咱们想法子,把小不点儿的童年追回来!」 黄昏时分张雱回府,闻言摩拳擦掌,「让我儿媳妇受委屈,那可不成!」摸摸张屷的头,慨然允诺,「儿子放心罢,爹爹和娘亲定会想法子的。」张屷红着脸点点头,「嗯。」 晚上沈忱和岳池也回来了。岳池殷勤询问张雱,「爹爹,从前我才学骑马的时候,您怎么没带我去看看绿萼梅花?」要是去看了,没准儿我也能遇上一个小不点儿,从小看着自己媳妇长大。 沈忱扬扬手臂,笑道:「我也是。」张雱面有得色,「这个可怪不得我,你们两个骑马都不是我教的!」老大是阿爹教的,老二是爹爹教的,没我什么事儿。 「偏心!」沈忱和岳池同时义正辞严的指责。张雱哈哈大笑,「下回罢,下回罢。」沈忱和岳池都瞪他,下回?您就是真能带我们去看绿萼梅花,真能遇上个小不点儿,我们也来不及等个奶娃娃长大呀。 唉,还是阿屷最好,小不点儿比他小上五六岁,等到阿屷弱冠之时,小不点儿正好及笄,什么都不耽误。沈忱、岳池都拍拍弟弟,「用不用哥哥帮忙?」要打架,哥哥们可都是好手。 「用!」张屷想了想,下了决心,「大哥二哥会不会飞檐走壁?你们穿上夜行衣,替我去谢府打个人。」小不点儿不快活,是因为她娘亲被人欺负了。四太太几回发作都是因为被人挑唆,就是她的陪房费嬷嬷。 「四太太是谢世叔的妻子,益之兄的娘亲,打她终归是不大妥当。那便打费嬷嬷罢。下手也甭太狠,打个半死不活的便好。」张屷认真交代。 沈忱和岳池也认真应下,「好,半死不活。」应下后两人庄严肃穆的走了出来,确定张屷看不见自己,仰天狂笑起来。小阿屷,哥哥肚子好痛! 张家人一向奇葩,沈忱和岳池当晚真的夜探谢府。谢府内宅守门、巡夜的只有婆子们,沈忱和岳池根本不用把她们放在眼里,真是来去自如。还别说,这一探,真探出了些阴私之事。 「大哥,还打不打人了?」 「先不打。回去禀了爹娘,再商议。」 「好,不打。」打个老婆子,本来也没劲,可「若阿屷闹腾呢?」臭小子常常不讲理。 「……小小惩诫一番,也无大碍。」 第二天,四太太的心腹陪房费嬷嬷告了病假。「病了?」四太太有些诧异。费嬷嬷身子壮实的很,这些年来留在京中打点自己的陪嫁产业,一人管三个庄子七个铺子,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的,并没生过病。 v第十五章 自四太太回京后,费嬷嬷真是她的左右手一般,如今费嬷嬷告了病假,四太太颇觉不便。命丫头去探了病,赏了几样珍贵药材,命费嬷嬷「好生养着。」 四太太这一天过的非常之不顺利。上午躺下一个心腹陪房,下午迎来一位袅娜妩媚的绝代佳人:袁昭。袁昭穿着秋香色盘金顾绣小袖掩衿银鼠短袄,水红灰鼠皮裙,脚踩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俏生生走了进来,娇美华贵,楚楚动人。 她怎么来了?不是特特的把她留在太康老家了么?四太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袁昭,有些愣神。这女子身姿如杨柳,下拜行礼如舞蹈一般好看,真让人恼火。 「太太命我在家中养病,我自是不敢违。」袁昭恭恭敬敬俯伏在地,「只是四爷命人星夜兼程到了太康,要接我一同进京。四爷的令,我更不敢违。」你是正室你厉害,还不一样要听男人的?有本事你管着四爷。 饶是四太太涵养好,这会子也是怒不可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袁昭俯伏良久,缓缓抬起头,美丽的杏眼渐渐有了水光,「太太,四爷的令,我真是不敢违。」声音渐渐哽咽。 不光袁昭爱哭,她的丫头也是一般爱哭。袁昭身后跪着一个身段苗条、相貌清秀的小丫头,跟着掉下了眼泪,「姨娘,您身子本就娇弱……」这大老远的赶了来,再跪上这半天,怎么吃得消? 袁昭哭,小丫头也哭,四太太气得发抖。大丫头怀风忙上前为四太太顺着气,揉着胸,计嬷嬷站出来厉声斥道:「嚎什么丧?太太跟前,有你们放肆的?」 袁昭跟小丫头抱在一起,籁籁发抖,颤声说道:「我并不敢。」她身材婀娜,线条柔美,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滑过晶莹的面庞,惹人怜爱。 计嬷嬷冷笑一声,「不敢?你连太太都敢顶撞了,连太太的话都敢不听,还有什么不敢的……」话才说到一半,门帘挑起,谢四爷徐徐走了进来。计嬷嬷脸色一僵,怎么四爷今儿回的这么早?忙急急收了怒容,换上笑脸,「四爷!」不过她不是表演系专业人士,转换表情难免不到位,很是生硬难看。 计嬷嬷已是人到中年,难免有些发福,便显得人高马大的。因是发着怒,训着话,更增威仪。袁昭却是如一枝柳条般娇嫩脆弱,一强一弱,一站一跪,无论谁看到这情形,大概都会以为袁昭受了欺负吧。 四太太镇静心神,款款站起身,「四爷回来了。」迎了上来。谢四爷面色似有不悦,没说话,默默在官帽椅上坐下。四太太亲手递了茶过来,谢四爷点头致谢,还是没说话。 四太太也在官帽椅上坐了,内心中劝了自己无数遍,方才对着跪在地上流眼泪的那一对主仆温言说道:「袁姨娘远道而来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罢。」 怀风机灵,忙上前搀扶起袁昭,「袁姨娘,我送您去侧间歇息。」袁昭委委屈屈的起来,站都站不稳,小丫头在一旁抹眼泪,「可怜的姨娘,跪了这么久,腿脚都麻木了。」 袁昭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后,四太太微笑问道:「玉郎使人接她回来的?却没告诉我。」这可怪不得我,你没跟我商量。 谢四爷淡淡说道:「阿离笨拙,服侍不好你。阿昭伶俐多了,我接阿昭过来,为的是服侍你。」这不是有两个妾侍么,一个不好,再换一个。你不喜欢阿离,再试试阿昭。 四太太胸口发闷,真想大声说一句「我宁愿要丫头们服侍!」谁想要妾侍服侍了?看见她们娇滴滴的模样不够闹心的。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己,她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无法理直气壮说出这话。 四太太笑笑,温柔说道:「玉郎想的真周到。」谢四爷淡淡一笑,声音也很温柔,「若是阿昭能服侍好,便罢了。若依旧服侍不好,我也不能委屈了你。这几日倒有三五位同僚硬要送妾给我,却之不恭,挑好的抬两个进来也使得。这些女子出身良家,知书达礼,定比阿昭、阿离懂事。」 四太太胸更闷了,胸口钝钝的疼。玉郎一向不好色,多少亲友要送美人给他「红袖添香」,都被他一一婉拒。如今是怎么了,竟想要纳良妾。是因为他的阿昭受委屈了么? 晚上,谢四爷去了袁昭的溶月院。计嬷嬷低着头,嗓音低低的,「溶月院中一色的黄梨木家什,多宝阁中的摆件儿俱皆精美,有两件还是汉朝古董……」溶月院中什么都是现成的,什么都是上好的,早就准备好了,单等袁姨娘大驾光临。 四太太疲惫的闭上眼睛。天下木材中最珍贵的是紫檀,其次便是黄花梨,黄花梨纹理清晰,如行云流水一般,美丽可人。袁昭一个姨娘,院中一色全是黄花梨家什,让自己这做正室的情何以堪。 孤衾冷枕,胡乱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四太太起了个绝早,打算回趟娘家。请早安时陪笑请示谢老太太,谢老太太摇了头,「今儿可不成,你大姐姐要回来。」谢家大姑奶奶要回娘家了,你这谢家儿媳怎能也回娘家。 四太太羞红了脸。是啊,怎么会把这事忘了呢?真是气昏头了。大太太在一旁温文尔雅的笑笑,「四弟妹昨日还跟我念叼着,想念大姐姐,盼着大姐姐归宁。想是记岔日子了?」帮四太太解围。 四太太满心感激,「可不是,记岔日子了。」以为是明天呢。让婆婆以为自己记性不好,遇事忙乱,总比让婆婆以为自己不敬重大姑奶奶、不把大姑奶奶放在心上要好。 巳时,四辆马车徐徐驶来,停在谢府门前。打头的是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紧跟着的是辆朱轮华盖车,车饰精美,显是名门淑媛所乘坐。后面是两辆黑漆平顶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俱是丫头、婆子打扮。 两个俏丽灵巧的大丫头待脚踏放好,从翠盖珠缨八宝车上扶下来一位中年贵妇,和一位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女。朱轮华盖车上下来的则是两位十五六岁的姑娘,一着浅蓝衫裙,一着浅绿衫裙,俱是风姿楚楚。 早有管事婆子满面笑容迎了出来,「给大姑奶奶请安!给姑娘们请安!老太太正念着呢。」请中年贵妇、三位姑娘分别上了两人抬的轿子,从角门进了谢府。丫头、婆子俱是步行跟着。 约摸有半盏茶的功夫,走到一个垂花门前,轿子停下了。轿夫们恭身退出,丫头、婆子们殷勤掀起轿帘,扶着姑奶奶、姑娘们下了轿,走进垂花门。 大太太、四太太一起迎了出来,「大姐姐!」都很亲热。又拉着十二三岁的郁妍满口夸奖,「咱们妍姐儿出落的越发好了!」彼此行过礼问过好。穿浅蓝衫裙的姑娘秦怡,是大姑奶奶夫家三弟媳秦氏的侄女;穿浅绿衫裙的姑娘江洁,是大姑奶奶夫家五弟媳江氏的侄女。 v第十六章[07.26]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萱晖堂。谢老太太坐在萱晖堂中金丝楠木镶大理石罗汉床上,嗔怪道:「这会子才来!」回娘家么,还不早早的到了,累你娘亲傻等着。 谢寿已是人到中年,又一向沉稳端凝,不过再老成的人到了亲娘面前也还是免不了撒娇,「您还嫌晚呀?我可是用过早食便出的南阳侯府。」路上花功夫啊。 行礼宣暄过后,谢老太太拉着秦怡、江洁的手一一细细打量了,「真是齐整孩子。」每人送了一枝珠钗做见面礼。秦怡、江洁见珠钗做工精美,镶着的南珠有拇指大小,晶莹圆润,闪着柔和的光芒,便知这珠钗价值不菲,忙行礼谢了。 谢寿则是拉着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一一亲热,「都是好孩子。」五丫头天真娇憨,六丫头娇贵矜持,七丫头长的像她爹,清丽绝伦,都是谢家的好女儿。 郁妍凑趣,跟谢老太太撒着娇,「外祖母偏心!只有秦表姐和江表姐讨您喜欢不成!」小嘴撅的,能栓只小毛驴。把谢老太太乐坏了,「哪能没我妍儿的?」从腕上取下一个碧绿通透的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亲手替外孙女戴上。 郁妍跟谢老太太可还客气什么,自然是笑纳了,「得,总算没白开一次口。」回头冲着三个小表妹淘气的笑笑,举起手腕炫耀,「外祖母赏我的!」眼气眼气你们。 谢寿微笑摇头,「这孩子!」眼中全是溺爱。妍儿这是在外家,放纵些也没什么。若是在南阳侯府,若是对着她亲祖母、小堂妹,她可不会这般撒娇撒痴。 谢瑞年眨眨大眼睛,也举起手腕,露出一个漂亮的古银手镯,「祖母也赏我了!」手镯么,我也有的,也是祖母亲手替我戴上的。 谢锦年礼貌的笑笑,「九表姐是客人,应该的。」你是外孙女,我们是孙女,不一样的。我们是自己人,你是客人呢,自然应该待你客气些。 谢流年就简单多了,冲郁妍甜甜笑着,「九表姐戴着,真好看!」确实,郁妍纤细白腻的皓腕,碧莹莹水润温文的玉镯,相映成趣。 中午,在大花厅摆了酒席。叫了一班小戏,在厅外家常小戏台上悠扬唱着。一边听曲,一边饮酒,谢寿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平日在南阳侯府她是儿媳妇,还要服侍公婆的。 酒饭过后,撤去肴撰,上好茶。谢老太太、谢寿听了会子戏,回萱晖堂午睡歇息了。大太太、四太太也各自回房理了一回事。谢家三位小姑娘,陪着郁家三位大姑娘听戏。 萱晖堂中,谢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谢寿坐在她身侧,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六丫头已经出了阁,我膝下只剩妍儿一个女孩儿,难免娇纵一些。」谢寿长女郁婷,在南阳侯府排行第六,去年已出嫁了。 「如此方好。女孩儿家也只有这几年好日子过。等到嫁了人,夙兴夜寐,勤勤谨谨,再想这般肆意,可就难了。」趁着她还在父母膝下,能多疼她几天,便多疼她几天罢。 「您吩咐给三个丫头寻先生的事,已差不多了。」谢寿在京中时日久,人头毕竟熟,「骊国公府几位女公子都已年长待嫁,她们请的先生是一位姓卓的女子,已在骊国公府教了五年。说妥了,待卓先生手头余事一了,便能过来。」能在骊国公府教五年学生,可见学问、人品都是好的。 谢老太太点点头,「愈快愈好。」谢寿有些奇怪,「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三个小姑娘家,又不考科举,早学几日,晚学几日,又有什么不同了? 谢老太太淡淡说道:「先生早日过来,我便有由头早日安置小五小七分院子单住。」否则,还不到十岁呢,毫没来由要把庶女分出去,难保大儿媳、小儿媳这做嫡母的心中不快。 谢寿吃了一惊,「难道两个弟妹……?」苛待了庶女?不像呢,小五小七都是锦衣玉食的模样,小脸蛋红红的,粉粉的,不像是受气的小庶女。王氏、韩氏都出自名门,哪至于做出这样小家子气的事来?不过是个庶女,小时候公中出银钱养着,长大后公中出一幅妆奁嫁人,碍着嫡母什么事了。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老大媳妇通透,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待小五极宽厚慈爱。小五,我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玉郎媳妇么,到底年轻不懂事,对小七……小七到了她跟前,大气也不敢出,那可怜的小模样,心疼死我了。」 谢寿沉默了片刻,没说话。大凡做正室的,心中都不喜庶子庶女,不过有的深藏不露,有的遮盖不住。玉郎媳妇大概是属于不善于遮掩的那种嫡母?可她出自汝南韩氏,大家子的姑娘,怎么会呢? 也许,不是玉郎媳妇不善于遮盖掩饰,是老太太过于疼爱小七了?谢寿抿嘴笑笑,小七跟玉郎一个模子,是招人疼。玉郎从小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这不,如今小七跟她爹一样,也成命根子了。大约是玉郎媳妇对小七有一丝一毫冰冷、厌恶,老太太都替小七心疼。 「也成。」谢寿笑道:「早早的分了院子,让三个丫头学着自己管家,也是好的。」既分了院子,侍女少不得自己管,院子中诸事少不得自己打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仰赖长辈。 这边是母女二人说私房话,那边大太太、四太太妯娌两个也说着私房话,「大嫂,这秦姑娘、江姑娘,可是要说给咱家老二的?」谢家二少爷谢鹤年已是十八岁,也该紧着说媳妇了。 「不是。」大太太矢口否认,「绝无此事。」南阳侯只有两位嫡子,自大姐夫以下,全是庶子。庶子媳妇能有什么好出身?庶子媳妇娘家侄女,且都是庶出,这身份怎么可能配鹤年。 「那她们是……」四太太便有些不大懂。这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跟着远房亲戚抛头露面的,不为亲事为什么?不为相看为什么? 大太太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两位姑娘,家世本就不显赫,又全是庶出,故此……」若不能正正经经嫁人做正房奶奶,做个好人家的二房也愿意。 四太太脸色雪白。大太太低声劝她,「四弟妹,有几位做正房太太的,身边没有妾侍烦心?丫头出身的倒也罢了,翻不出天来。若是良妾进了门,那可难说了。」似这秦姑娘江姑娘一般的,进了门便是二房。她们能逮着你叫「姐姐」,还能动不动闯到老太太跟前去。若生下一子半女,敢把正室不放在眼里,也敢把不得宠的正室踩在脚下。 「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至于?」四太太不解。这为人妾侍是多么卑微的事,若是像袁昭、何离那般倒也罢了,横竖她们是卖的死契,自己不当家不作主的。好人家的姑娘给人做妾,图的是什么啊。 v第十七章[07.26] 「说起来也是可怜人。」大太太摇头叹息,「家中虽败落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这会子她们没家世没妆奁,高门大户的亲事不易说,嫁到贫寒人家又吃不得那份苦。如此,只好委身屈就。」又或许有狠父奸兄的,巴不得拿她们卖了,好得些银钱使使。或献给上峰,得些关照。 四太太神色一暗,「她们这一屈就可好,不知哪家正室太太要倒了霉运。」虽说大户人家都是广蓄姬妾,毕竟大多是丫头侍女出身,或是贱籍女子,像秦怡、江洁这样身份的人若做了二房,正室太太睡觉都不敢闭着眼睛。 「这个么,却也难。」大太太微微一笑,「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无缘无故娶二房的?」除非是无子,或正室有恶疾,或正室不贤惠,或正室不得公婆丈夫的欢心,却又休不得,才会出此下策罢。否则,正室好端端的,要二房做什么?极易乱家。 谁家不想过太平顺遂的日子,谁家想无故生事。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岂不是好?家和万事兴。 四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大嫂,我真有些羡慕南宁侯夫人呢。她回回出门只带丫头不带姬妾,三子一女全是嫡出,日子何等清净。」 大太太正色道:「她么,咱们却是比不了。弟妹可知道,回回外命妇至宫中朝贺皇后,圣上必定交代皇后‘南宁侯功劳很大,要善待他的夫人’ 。可见圣上何等器重南宁侯。她嫁了这般英伟的夫婿,夫婿又对她一心一意,这是她有福气。旁人羡慕不来的。」 圣上赐美女也好,同僚赠妾也好,南宁侯全部推了不要。南宁侯夫人能令丈夫做到这一步,是她的本事。你若想学她,只能设法令四爷也「不要」,而不是拿妾侍姨娘作伐。 妾侍算什么?若男人不在意,她便什么也不算,微如尘芥。可若男人在意,你拿她作伐,除了惹人不快之外,又有什么用。更何况那妾侍已育有子女,你打了她一个人,至少伤了三个人。损人不利己之事,为之何益。 四太太若有所思。又说了两句闲话,作别去了,大太太看着她不复轻盈的背影,心中祈祷:但愿她想清楚了,一家人继续太太平平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四爷若真有了二房,往后谢家难免会热闹,自己这当家人又多出不少麻烦事。 大太太到花厅照看了一会儿,见瑞年、锦年、流年做主人都很周到,便放了心。估摸着这会儿谢老太太和大姑奶奶私房话也该说完了,又去了萱晖堂侍侯。 谢老太太母女二人的私房话确实说的差不多了。临了谢老太太问谢寿,「那秦家姑娘和江家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带着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过来。 「咳,甭提了。」谢寿很无奈,「我们家,您还不知道么?自家人口本就多,又常有借住的亲戚。这两位,虽一位姓秦,一位姓江,却是常年住在郁家。」美其名曰陪伴姑母。 「我公公那个人,疼庶子更胜过疼嫡子,连庶子媳妇的家人都乐意照顾。」南阳侯府有这么位侯爷,做人儿媳的好意思不提携「侄女」么?少不得带她们四处走走。至于旁的,那可管不着。兜揽她们的终身大事?闲疯了不成。 「原来如此。」谢老太太微微颔首。她也是做过儿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公婆的意愿有多么重要。南阳侯是武将,性情粗犷,他若定了主意要照顾庶子,那还真是轻易拧不过来。 大太太久在京中,和谢寿常来常往,姑嫂之间甚是熟稔。大太太进来后,三人一起说些家常闲话,「鹤年的亲事该紧着了」「有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才成亲不久,已怀了身孕」「三个小丫头要上学了,整日疯玩哪成」。 正说着话,四太太、谢家三位小姑娘陪着郁家三位大姑娘回来了。「戏好不好听啊?」谢老太太慈爱的问郁妍。郁妍笑吟吟连连点头,「好听!」是有名的徵班呢,怎能不好听。 哺时,谢寿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真不想走,还是家里好。」做姑奶奶多娇贵,全家人都让着宠着。做人儿媳么,那可是个苦差使。 谢老太太明知她还有公婆在堂,不便久留,也没多说什么,只交代「若闲了,常回来瞧我。」谢寿含笑应下,带着女儿、侄女行礼告辞,大太太、四太太带着女孩儿们送至垂花门,方洒泪而别。 之后大太太冷眼看着,四房消停不少。即便是谢四爷一连数日宿在袁昭院中,四太太也并没有寻趁袁昭,反倒是和颜悦色的。连何离也跟着沾光,不再被随意打骂了。 「同僚赠妾,我都推了。」谢四爷握住四太太的纤纤玉手,眼神很温柔,「我有你,有阿昭、阿离,于愿足矣。」已经三子两女了,纳的什么妾,多余。 不会再来新人了,自己不会多个姐妹,四太太心中大定。谢四爷跟她温存了一会儿,晚上还是起身去了溶月院,「两三年没陪她了,过意不去。」你才到京城之时,我也是天天陪你的。 四太太笔直端坐着,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再见谢四爷的时候,四太太把《礼记内则》搬出来了,「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跟谢四爷商量,「玉郎,袁姨娘何姨娘处,每月五日可好?」其余的二十天,自然都是我的。 谢四爷无可无不可,「甚好。」四太太把早已拟好的单子拿出来,上面注明了具体时日,谢四爷毫无异议,「好,便是这么办理。」 当晚谢四爷宿在四太太处。次日四太太给袁昭、何离训了话,把哪五日由袁昭服侍、哪五日由何离服侍都定好了。何离低眉顺眉的只会说「好好好,是是是。」袁昭美丽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究也不敢说个「不」字。 「小七,我往后能再见到你爹了。」何离回到静馨院,抱起谢流年低语,「一月之中,能见着五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谢流年弄明白什么意思之后,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敢情风流倜傥的谢四爷便是这般被瓜分了?五天给袁昭,五天给何离,二十天给四太太,瓜分的真彻底。 好吧,这个时代是绝代的男权社会。男人把持着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女子没有独立的经济,更没有独立的精神,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不过做男人也有不好的地方,被动的地方,比如,被妻妾以这种形式瓜分。 这晚谢四爷被分到了静馨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已经隔了不知多少个秋。」谢流年庄严说道:「两位,我不打扰了。」姿势优美的微微曲了曲膝,昂着小脑袋走了。 v第十八章[07.26] 第二天谢四爷来的早,见他的宝贝女儿正优雅斯文的吃着一只粉红色的番柿,很享受的样子。见谢四爷过来,热情的递给他一个,「很新鲜,才摘下的。」 确实很新鲜。谢四爷端详着手中粉色的番柿,慢吞吞问道「哪里来的?」张屷这小子很会做人,常往谢府送新鲜果子。番柿在京城属于希罕物,并不常见,他家却好似多的很。不过,他送来的番柿并没有这么新鲜的,也不是粉红色,是红通通的颜色。 「张乃山送的。」谢流年不经意说道。 「你见过他?」谢四爷问的也是不经意。 「嗯,见过。」埋头苦吃。 吃完了拍拍小肚皮感概,「可惜只能生吃。」 谢四爷拿布手巾细心替她擦着嘴角,「什么时候见过他?」谁许你们见面的。 谢流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不记得了。」隔三差五的老见面,谁记得是哪天见的。 谢四爷替女儿擦完嘴,又擦小手,「在哪里见的?」张屷那小子墨耕堂,小七在静馨院,怎么见着的。 「有时在花园,有时在暖阁。」谢流年一脸懵懂无知,「张乃山不是跟着您学写字么?他回回都带新鲜果子给我。」每回的篮子都不相同,很漂亮。 谢四爷手顿了顿,回回都带?那可有日子了。 谢流年伸手指指,「爹爹,还有这里。」没擦干净。 何离在旁抿着嘴笑。玉郎三子两女,也就小七会支使他。其余的孩子见了他总是恭敬的多,亲近的少。小七可好,指挥爹爹时总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谁带你去见他的?」擦干净手、脸,继续问。 「没人带。」谢流年摇头,「碰巧撞见的。」 「都说过些什么?」 「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什么都说。 …… 「小七近来读什么书?」晚饭后,谢四爷闲闲问道。他这些时日只在萱晖堂见过女儿,已很久没给她讲过书了。 「我读的书,您肯定没看过!」谢流年净了手,漱了口,机灵的溜下地,跑到侧间拿了本书过来,得意洋洋的递给谢四爷,「呶,是这一本。」 《泽山剑侠传》。 谢流年眉飞色舞,「书里全是英雄豪杰!」熟练的攀到谢四爷怀中坐下,殷勤举起《泽山剑侠传》,「爹爹,开讲。」光是自己看也没意思呀,还是听爹爹讲有趣! 繁体字自己又不是个个都认识,有时候蒙不出来还要翻翻《字汇通》。本来是想看本休闲娱乐的书,结果弄的跟学教科书似的,阅读乐趣大大降低。 「话说陕西泽山,乃是一处有名的胜地……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每年由春至夏,那些专为游山玩景的人,着实不少……这日风和日丽,泽山脚下,一位妙龄少女骑着匹黑驴,不紧不慢的走着……」 谢流年满足的叹了口气。原来最早的侠女不是骑马,是骑驴的!想想就有趣,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骑着头小毛驴!要说起来骑驴也蛮好,累的时候能骑,饿的时候能吃,驴肉很美味。骑马就不行了,马肉难吃的要死。 「两匹高头大马迅疾驰过,马背上是两名身穿亮蓝色锦衣锦袍的青年男子。这两名锦衣男子到了泽山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歇下。对面厢房窗根儿下栓着头小黑驴,房檐下立着位绝色女子,正对着他俩微微冷笑……」 真有艳福呀,谢流年拍掌大笑。是两男争一女么,好玩,好玩。不知这两名锦衣男子长相如何?最好有幅潘安之容,宋玉之貌。不管相爱还是相杀,都要俊男美女才好看。 谢四爷不讲了。把书扔到一边,捉住女儿盘问,「小七,书从哪里来的?」也是张屷那臭小子?胆儿真肥,敢给闺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v第十九章[07.26] 「拣的。」谢流年毫不脸红,一派天真,「赶巧了,我和小樱在花园里头瞎逛,逛累了去菱香榭小憩。在那儿拣的。」菱香榭是一个水中楼阁,盖在荷花池中,跨水接岸,有曲廊可通。 拣的?谢四爷柔声问着详情,「我们小七怎么拣的啊?」在菱香榭能拣着《泽山剑侠传》,还能拣着什么?《泽山剑侠传》是书坊里买的,书坊里卖的话本传奇可多着呢,香艳的也有,粗俗过露的也有,女孩儿家如何能看。 「就是拣的。」谢流年也说不清楚,「总共三本呢。还有一本《武则天外传》,一本《杨贵妃外传》,小樱说这书淫邪,让人看见可不得了,拿出火折子给烧了。」说烧就烧,半点不犹豫。自己也算手疾眼快,才抢了本《泽山剑侠传》揣怀里,死活不给她。 《武则天外传》?《杨贵妃外传》?饶是谢四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变了脸。这样香艳粗俗的话本若落到小七手中,先不说旁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叫人看见知道了,便对她闺誉有碍。女孩儿家名声最要紧,容不得出上一点半点差错。 谢流年这小话痨还兀自嗦着,「那时费嬷嬷尚未生病,活蹦乱跳的,她不知怎么的也来菱香榭了。还是跟祖母身边的扈嬷嬷,杜府的印嬷嬷一道呢。」那几日谢有年归宁,杜府也有几位嬷嬷跟来了,谢家自然款待周到,除好吃好喝招待之外,费嬷嬷还陪着游园。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眼神清冷。「爹爹,爹爹!」谢流年自说自话了一阵子,耐不住寂寞,伸出小手扳过谢四爷如凝脂般的玉脸,讨好的笑着,「爹爹,我记性是不是很好?那印嬷嬷我只见过一回,听扈嬷嬷叫了两声,我便记住了。」一脸的天真无邪。 不知怎么的,谢四爷嗓音有些发哑,「小七乖,小七记性好。」谢流年淘气笑笑,站起来叉着小蛮腰,「谢家小才女,谢流年!」背诗背的快,记人记的准! 晚上,把女儿哄入睡之后,谢四爷把小樱叫过来问了几句话。小樱一一具实回了,「是费嬷嬷说,有帕子拉在菱香榭了。让我和七小姐路过之时,顺便替她取回来。」回完事,小樱蓦地跪下哀恳,「四爷,我是卖倒的死契,原不该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如今情非得已,求四爷许我赎出去!」再不赎出去,没活路了。 谢家向来是慈善宽厚之家,待下人仆役并不会朝打暮骂的。小樱是个机灵、忠心的丫头,这会子神色凄然,显是有不可说之事。谢四爷并没多问,淡淡说道:「准了。」 小樱千恩万谢的磕了头,退了出去。何离低声说道:「这可怜孩子,她也是没法子了。」费嬷嬷的儿子费大海看上了小樱,想娶她。费嬷嬷已求过四太太,小樱不过是一个卖死契的丫头,四太太哪会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费大海虽是奴才出身,却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又好打人,小樱宁死也不愿嫁他。 「菱香榭的事,是冲着小樱,还是冲着咱们小七?」谢四爷清澈眼神看着何离。何离苦苦一笑,「玉郎,这都怪你。」一个男人生这般好看做什么。 「玉郎生的这么好,小七像玉郎,小小年纪已是清丽绝伦。」何离又是骄傲,又是忧伤,「小七和六小姐只差着几个月……」抢了嫡女的风头。 所以,要不露痕迹的加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名头给她,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出身本就不如人,行事又不尊重,怎么办呢?要不送去庄子静养,要不关在后院发霉,休想在亲朋好友面前讨好卖乖。 门后挂着一个靶子,谢四爷拿起小飞镖一支一支掷了过去。掷完后,何离默默无语走过去,把飞镖全部拨下,交到谢四爷手中。 又掷了一遍。又掷了一遍。何离眼睛湿润,他自小便是如此。若实在气狠了,不说话,不摔东西,不发脾气,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掷飞镖。 「不是四太太!」何离从背后抱住谢四爷,声音哽咽,「一定不是她!」这和她平日行事风格丝毫不相像,她城府没有这么深,行事也没有这么毒辣。她是韩老太太独女,自小娇生惯养的,韩老太太未必舍得教她阴毒伎俩。 谢四爷停顿良久,慢慢放下了飞镖,「但愿不是她。」是刁奴欺主也好,是韩家手伸的太长也好,都没什么。只要不是她。 过了两日,谢四爷休沐。隅中时分,小樱的父母到门房求见,「原来是没饭吃,才把小闺女卖了。如今家里颇颇过得,想把闺女赎回去。府上一向宽厚仁慈,想来一定是许的。」门房见这一对中年夫妇虽是身穿布衣服,却也能说会道的,且暗中收了他们一吊钱的红包,乐的替他们通传,「小樱父母来赎她。」 四太太愣了愣,小樱父母不是在太康么?怎么跑京城赎人来了?卖倒的死契,不许他们赎自然也无碍,可堂堂谢府,哪辈子也没做过这种事啊。 谢四爷正好在,漫不经心的应了,且吩咐「身价银子赏他。」买了个丫头,战战兢兢服侍了十年,临了她父母来赎,再要回身价银子?太康谢氏哪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四太太陪笑说道:「赎自是许他赎,哪能不许人家骨肉团聚呢?只是前儿费嬷嬷替她儿子求娶小樱,我已是答应了。」那时谁知道小樱父母会来赎人呀。 「赎出去也能娶。」谢四爷不以为意,「这丫头赎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之家,费嬷嬷的儿子,配得上。」费嬷嬷虽是奴才身份,家底儿厚实着呢。 四太太无奈,只好任由小樱磕头告辞,随着她爹娘去了。小樱素日为人周到,人缘极好,临走时到各院辞行,太太奶奶们都赏了银子、衣料等,丫头们也各有馈赠,和小樱洒泪而别。 「你们做事孟浪了。」谢老太太后来才知道,一迭声抱怨,「那丫头走了,谁服侍小七?」何离那院子中得力丫头只有小樱一个,剩下的全是小萝卜头,只能供粗使,或陪小七玩,哪能服侍好了? 四太太只有陪笑认错,「是,媳妇想的不周到。」谢四爷则是直接伸手,「娘给两个好的罢。」您会调-教丫头,您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能干,匀两个好的给小七使使。 谢老太太嗔怪的看着小儿子,「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谢四爷洒脱的笑笑,「如今只跟您要人,好东西您先备着,过一两个月再要。」 正好谢大爷进来了。谢老太太跟大儿了告状,「大郎你看看,玉郎又来讹我!」谢大爷会凑趣,兴冲冲递上拐杖,怂恿着,「娘,您兜头给他一拐杖,情管他再不敢了!」 谢老太太笑咪咪拿起拐杖,冲谢大爷打过去,「你配当哥哥么?」谢大爷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叫「冤枉」,「娘您讲不讲理呀,我这不是为您出气么。」 v第二十章[07.26] 谢延年、谢棠年两位少年从廊下过来,掀起帘子旁观。谢延年捅捅谢棠年,「六弟,大伯该不该躲。」谢棠年攘怂一眼,淡淡道:「大杖则走。」即便是父母要打,也是能跑则跑,等着挨打的那是白痴。 有两个知情识趣的儿子彩衣如亲,谢老太太痛痛快快笑了一场。欢笑过后,大方的给出去六个大丫头,「小五小六小七,一人两个。」甭说做祖母的偏心。 给谢流年的两个,一个性情机敏,模样周正,名叫怀茗;一个性情谨慎,模样老成,名叫怀芷。两个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谢府当差,也算谢家世仆了。 何离抿嘴笑了笑,怀茗、怀芷都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她们两个可不好欺负。费嬷嬷之流若再打什么歪主意,怀茗、怀芷能直接告诉老太太去。 晚上,谢四爷告诉何离,「小樱到了绸缎庄。」绸缎庄的大伙计何文奎是小樱的表哥,两人彼此有意,过几个便成亲。「等往后小七出阁的时候,让他们两口子做陪房。」谢四爷是这么打算的。女孩儿家到了婆家两眼一摸黑,身边总要有几个得力忠心的自己人—— 等往后小七出阁的时候?「把小七嫁给谁呀?」何离凑近谢四爷,笑微微问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来都活的战战兢兢,任凭玉郎再怎么宠爱,并不敢随意乱问什么。小七的亲事,论理不是自己该管的,可是,自己实在太关心了。放肆一回,只这一回。 「小七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四爷慢悠悠说道。何离咬了咬唇,自己当然不算「母亲」,那便是没有资格过问了。小七的未来,掌握在他和四太太手里。 「是,自然是玉郎和四太太说了算。」何离强笑道。 「错。」谢四爷悠闲的更正她,「是我说了算。」夫为妻纲懂不懂?父母之命,实际上是父亲之命。 吕公要把女儿吕雉嫁给时任泗上亭长的刘邦时,其妻吕媪不乐意。吕公根本不理会妻子的反对,「此非儿女子所知也。」该怎么嫁女儿,还怎么嫁女儿。男人就该这样。 何离眼波流动,崇拜的看着谢四爷,「我说了算」,这话可真霸气。谢四爷低低一笑,「阿离想不想小七往后日子顺遂?那可要待我好。」 谁知何离精乖,不上当,「玉郎比我还疼小七呢。」谢四爷不理会她,抬手解下帘钩,如梦似幻的银红色软烟罗纱帐摇曳至地。「阿离,如此良宵,岂能虚渡。」应该温存缠绵,合二为一。 没过两日,谢四爷的墨耕堂又多了三个女学生: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谢老太太发了话,「先生快到了。着她们几个先练几笔字,省得先生笑话。」太康谢家的姑娘写出字来是个墨团团?那怎么成。 谢大爷原本是不怎么赞成的,「男女有别。」要练字,哪里不能练。墨耕堂不是只有谢家子弟,还有靖宁侯府和南宁侯府两位小公子。虽是表兄妹,也该避避嫌。 「大郎从小便是如此,迂腐之极。」谢老太太笑着摇头,「一则,延儿、棠儿他们在东厢,小五小六她们在西厢;二则,孩子们年纪尚小,哪至于便忌讳到这地步了?」三个小女孩儿才六七岁、七八岁,懂得什么? 谢大爷满脸陪笑,「娘教训的是。」他不敢跟老太太硬拧。无人时,谢老太太跟小儿子表功,「玉郎,娘为了帮你,又骂你大哥了。」谢四爷体贴的给她捶肩捏背,「娘最疼我了。」逗的谢老太太挺高兴。 「做什么要三个丫头也去墨耕堂?」谢老太太不懂。谢四爷淡淡说了一句,「小七不听话,我看着她好点。」与其让他们上花园「偶遇」,还不如看在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光明正大在墨耕堂「相遇」。 到墨耕堂练字之后,五姑娘谢瑞年小姑娘蛮高兴,回去跟生母萧姨娘炫耀,「四叔父夸我了!」谢四爷极少夸人的。又从怀中拿出雪白手帕包裹的两块精致点心,「给您的!可好吃了。」 萧姨娘感动的不行,「五小姐吃块点心也想着我啊。」瑞年自小是养在大太太身边的,跟自己并不是很亲近。谢瑞年扭捏了一下,小脸微红,「甭客气了。」小七说,世上亲娘最好,应该是真的吧。 「好不好吃?」谢瑞年亲眼看着萧姨娘吃了,殷勤询问。萧姨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是我吃过的最美味、最可口的点心! 「那便好。」谢瑞年兴兴头头的,「下回我还给您捎回来。张家小表哥送了好几碟子点心给我们三个,我和小六小七可吃不完。」 「五小姐,有这份心便好。」萧姨娘蹲下身子,劝谢瑞年,「往后莫再捎了,真的。」会被人看不起的,会被人说「眼皮子浅,连块点心也看到眼里」。 「没事。」谢瑞年满不在乎,「小七也给她姨娘捎。」姨娘的份例少,没有精细点心。「怀桔遗亲」还是二十四孝呢,没错的。姨娘不是母亲,总是生母吧,也要孝顺的。 「七小姐也给她姨娘捎啊?」萧姨娘怜爱问道。谢瑞年点点头,「嗯,她和我还不一样,她是整碟子整碟子的拿。」有时若碟子好看,干脆连碟子一起拿走。「怀桔遗亲,美德!」还很理直气壮。 谢锦年回去也很高兴,「爹爹夸我了!」谢锦年字确实写的好,很秀气,像闺阁女子的笔体。四太太骄傲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儿,我家锦儿身份又尊贵,做人又争气,任是谁也比不上! 在四太太的心目中,谢锦年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孝顺、最能干的小姑娘,比什么瑞年、流年都要强上百倍千倍。孩子,是自己的好。 谢瑞年、谢锦年放了学都回家了,谢流年还在外头游逛。谢棠年劝她「小七,回罢。」谢流年摇头,坚决不肯。虽然谢家很大,可是常年只能在谢家游来逛去,闷死人了。若是再圈到静馨院那个小院子里,会神经衰弱的。 张屷纵容她,「再逛逛。」看谢流年脸色好似有些烦闷,悄悄在她耳边商量,「小不点儿,要不我让阿爷把你偷出来?」玩会子再回来呗。 v第二十一章[07.26] 他说的很认真。谢流年心绪莫名愉悦,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成啊。」可以晚上把我偷走,在张伯伯家玩一晚上再回来!玩通宵! 张屷激动的挥挥拳头,「好,说定了!」真好玩,小不点儿答应把她自己偷出来了!对了,我要回家跟爹娘哥哥还有丫丫商量,那天好好陪陪小不点儿,让她尽情畅意玩耍,莫拘束她。 「说定什么了?」谢棠年好奇问道。谢流年笑嘻嘻的,「说定了,我要荡秋千呀。」走到一个秋千索旁,坐了上去。她荡秋千,张屷和谢棠年轮流推她。 「小七,莫荡太高!」谢棠年仰起脸,不放心的交代着。张屷则是心中非常不确定:我轻功好不好?能不能拉住小不点儿?这会儿真有点后悔,怎么平日没有刻苦练功呢。 所幸谢流年并没有荡太高,随意玩了玩就下来了。「这秋千索不好看!」玩起来没劲。张屷安慰她,「小不点儿,你若到了我家,可以玩丫丫的秋千。是用鲜花装饰的,很漂亮。到时爹爹在旁边看着,你想荡多高都成。」 谢流年认真点头,「好!」张伯伯武功卓绝,有他在,放心啊。谢棠年觉着好笑,「荡个秋千还要武林高手在旁边看着,奢侈,太奢侈了。」这武林高手还是位高权重的都督,更奢侈了。 「不会。」张屷礼貌的笑笑,「我爹爹还喂小不点儿吃饭呢。」这有什么奢侈的,做父亲的会抱孩子,哄孩子,陪孩子玩耍,不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么。 谢棠年目光很柔和。张伯伯、张伯母都疼爱小七,真让人感动。有那样宽厚仁慈的父母,张乃山待小七也很好呢,这般耐心的陪小七玩耍。跟自己这做哥哥的一样有耐心。 张屷回南宁侯府后拉着沈迈要求,「阿爷,您替我把小不点儿偷出来!」她在谢家不快活,要出来散淡散淡才好。要不,会憋闷坏身子的。 沈迈挠挠头,「偷出来倒容易。」可是能不能偷,许不许偷,我可当不了家,要问准你娘亲才行。解语这丫头最霸道了,什么都要管,要是背着她把小不点儿偷出来了,准落埋怨。到时我家阿雱会不高兴的。 张雱听了直乐,「哪用得着劳动你阿爷,爹爹出马便好了。」偷谢晚鸿的宝贝小女儿,这事有趣!怎么能让阿爹去呢,这么有趣的事当仁不让应该我去。 解语温柔解释,「阿屷,这事急不得。咱们需把谢宅诸事都整理清楚后,方可行动。静馨院都有什么人,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中间有谁值夜,谁半夜要照看小不点儿,都要清清楚楚。」否则,半夜谢家发现七小姐被盗了,那还不闹翻天呀。 谢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谢晚鸿钟爱小女儿,肯定牵肠挂肚。到谢家偷小不点儿,这事可要慎重了,不能胡来。一个不小心,会让小不点儿的父母、祖父母担惊受怕的,那可造孽了。 「娘亲,有没有万全之策?」张屷眼巴巴问道。 解语摇头,「还没有。」 「那,干脆不偷了。」张屷很快做了决定,「您还是想个法子,让小不点儿光明正大的来咱家做客罢。」偷偷摸摸的,确实不好。 「放心,很快了。」解语微笑,「乖儿子,小不点儿很快会到咱们家做客的。」想长期留住她,那没法子,只能慢慢等,等到十年以后。想短期留住她,这个不难。 晚上沈忱和岳池回家,头凑头商量了半天,「要不,咱们也寻个小不点儿照看起来?」瞧瞧小阿屷,整天多热闹多有意思啊,要偷自己小媳妇了! 丫丫满脸同情,「小哥哥,你还有的等呢。」至少十年吧。小不点儿只有六岁,只知道吃和玩,不懂事呢。解语听着好笑,阿屷自己也不大好不好,今年才十二,他要成亲,正经的也确实该等到十年以后。 自己这三子一女,亲事最早尘埃落定的居然是小阿屷。解语想着想着,嘴角微翘,阿屷认定了,无忌认定了,那将来便是抢也要抢回来的。 沈迈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问沈忱,「乖孙子,阿爷这两年能抱上重孙子不?」十八岁,也该紧着说媳妇了。若是这两个月说好亲事,明年新媳妇过门,后年自己也能抱上重孙子了。 沈忱但笑不语。阿爷和祖父一样,或明着说,或暗着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乖孙子啊,你不小了,该相看媳妇,该娶妻生子了。」可这京城闺秀之中,实在没有看入眼的可爱姑娘啊。 岳池颇为同情,扯扯沈忱的衣袖,「哥,你又被催婚了。」我比你强,没这个烦恼。沈忱不在意的呵呵一笑,「我比阿泽强多了。」我是被催婚,阿泽是被逼婚。 阿泽的母亲韩氏一心要早早娶位顺心畅意的儿媳妇进门开枝散叶,时常在阿泽耳边遍数京城名媛,「勇国公府大小姐生的极好,又端庄大方。平北侯府幼女虽娇纵了些,相貌着实可人……」有时简直是逼着阿泽挑一个,「横竖都是好的!」 沈忱想想岳泽的遭遇,大发感慨,「还是娘亲好。」从小到大都尊重儿女的想法,从不曾勉强儿女做违心之事,从不曾逼过婚。沈忱凑到解语身边,一脸殷勤笑意,「娘亲,做您的儿子真幸福啊。」 「那是自然。」岳池、张屷、丫丫都跟了过来,一起围在解语身边群拍马屁,「娘亲最好了!」张雱本是在解语身边坐着的,结果冷不丁儿的被儿女们挤一边儿了。 解语被儿女们围着笑闹,心中温暖,一脸宠溺笑容。张雱不干了,毫不客气伸手拨开他们,「不许缠着我媳妇儿。」都是大孩子了,自己玩儿去。 沈忱、岳池哪甘心被驱逐,都出招阻挡。无奈和张雱功夫差的太远,三两下的都被撵走了。张屷和丫丫一边儿一个抱着解语不放,「不许缠着我娘!」比张雱有气势多了,小霸王就是小霸王。 v第二十二章[07.26] 张雱双掌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喝道:「手底下见真章!」要论打架,哈哈,阿屷丫丫,爹爹能打你们一百个一千个。张屷身手敏捷,纵身跃起,熟练的扑到张雱背上,伸手卡住张雱的咽侯,「爹爹,您认输吧!」 「阿屷这招使的不坏呀。」张雱眉开眼笑,「比前些时日迅疾多了!」其余诸人都看着这爷儿俩乐,阿屷自小至大,最纯熟的就是这一招。 沈迈笑咪咪夸奖,「乖孙子,你爹爹似你这般大时,身手可不及你!」张雱十二三岁时正在江湖游荡,不好生练功,确实没有张屷这时的功夫好。 玩够了,把老人、儿女都打发去安歇。张雱和解语洗漱过后,歪在炕上说私房话,「阿忱是该娶媳妇了。」「顺其自然吧,要过一辈子呢,总要娶个他真心喜欢的。」「那是,不能委屈咱儿子。」 沈忱的亲事,其实是有很多人家关心的,尤其是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解语近来常常接到贵妇名媛的请贴,席上有意无意的夸赞「这女孩子是难得的……」可惜,并没有遇到有灵气的姑娘,或坦荡豁达的姑娘。 这日韩老太太身子略有不快,四太太带了幼子柏年、嫡女锦年归宁省亲。叙过寒温,知道不过是偶尔饮食失调,无甚大碍,便放下心来。 锦年、柏年和表姐妹们在一旁玩耍,四太太陪母亲、嫂嫂说些家常闲话。「阿鸾也快及笄了呢,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四太太笑道。韩大太太的嫡长女,小名阿鸾。 「可不是么。」韩大太太方氏一脸舒心笑意,「生下来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如今好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含笑望了望正陪谢锦年、谢柏年玩耍的长女,眼中有多少满意。 四太太也顺着方氏的眼神望了两眼。阿鸾长的像祖母,浓眉大眼,英姿爽朗,她正值妙龄,一身浅黄色衫裙,像朝气蓬勃的迎春花一般明媚。 「真是个好孩子。」四太太赞道:「往后也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得了去。」阿鸾相貌美,性子好,韩家又是书香世家,能娶到阿鸾,那真是有福气的。 一说起这个话题,在场的老、中、青三位贵妇全来了精神,兴兴头头议论起,「哪家子弟配得上?」把老亲旧戚人家十五六岁至二十岁的未婚男子细数了数,议来议去,韩老太太、四太太母女二人均觉「靖宁侯府家老大很好」,岳泽在靖宁侯府孙辈中排行老大,相貌英俊,沉稳能干,真是女婿的上上之选。况且韩家和靖宁侯府是姻亲,亲姑母做婆婆,定不会亏待阿鸾。 韩大太太却不怎么同意,「岳家确是好人家。不过,岳泽虽是老大,他三弟往后才是靖宁侯府的主人。」靖宁侯府世子的唯一嫡子岳瀚排行老三,如今年方九岁,很是娇惯。岳泽跟他父亲岳霆一样,靖宁侯府要靠他撑起来,侯爷却不是他,难免尴尬。 方氏面色犹豫,「娘,小妹,你们看南宁侯府老大如何?」一样也是侯府嫡子,一样也是英俊能干。韩老太太沉吟片刻,「他家如今倒也罢了,究竟有些暴发。」要说起来还真是不坏,虽说前些年沈迈被夺了爵,张雱却一直圣眷极隆,连大皇子、九皇子都待他客气尊重。听说南宁侯夫人进宫时,皇后也是和颜悦色的。 至亲之间,四太太跟方氏是实话实说,「他家倒真是和和美美的,不过总觉着有些怪异。」一对夫妇,四个孩子倒分了三个姓,还有四个爹。 「娘说的是,小妹说的也极有道理。」方氏点头附合,「是我想左了。我这不是心疼阿鸾么,他家儿子们过了十岁都不是丫头服侍的,身边只有小厮。成亲前也不给通房。若是他家儿子们也肖乃父,一般的洁身自爱,那可是羡杀人也。」天底下一夫一妻的人家多了,要不是平民百姓,要不是清贫儒家,男人富贵已极还只守着妻子一个的,满京城也只有南宁侯府这一家。京城贵妇们闲时说起,讽刺的也有,指责的也有,可心中谁不羡慕嫉妒。 韩老太太淡淡说道:「日子长着呢,往后且细看。」还没及笄的孩子,不急,先慢慢挑拣着。务必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仔细了,但凡有一点不好的,韩家都不肯轻易嫁女。 四太太心中却动了动。成亲前不给通房?那可真是好。自己家中若没有袁昭、何离,和玉郎岂不是更加琴瑟合谐?虽然袁昭、何离面上总是温顺听话,究竟还是分走了十天的宠爱。 若是锦儿……?四太太心咚咚乱跳。若是锦儿长大后出了阁,夫婿又英俊又富贵,没有通房丫头,不二色,那小日子该美啊。唉,自己吃过的苦,真不想锦儿再吃了。 午饭后,阿鸾带着表弟妹到花园玩耍,方氏陪笑告退,去报厦理事。韩老太太歪在蹋上,四太太坐在她身边,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四太太无意中提了一句,「不怪大嫂动心,我听着都动心呢。」没有通房丫头,不至于新娘子一进门便杵着房中人,碍眼的很。通房丫头大都是自小的情份,虽身份低微,却也轻易动不得。 「你呀,就是心慈手软!」韩老太太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四太太,「早跟你说过,那两个丫头留不得!你偏偏不听。如今可倒好,她们一个儿女双全,一个霸着姑爷的心!」早早处置了,哪有这档子事。 四太太红了眼圈,很委屈,「您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能下手?才嫁到谢家之时,两眼一摸黑,哪敢动她们?」新嫁娘,在婆家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呢。 「没几个月便怀上了延儿,自然是一心一意惦记着保胎。」谢老太太体贴儿媳妇,一应请安问好全免了,又派了几名年高德迢的嬷嬷来,从早到晚、事无巨细的照看。想下手,众目睽睽的,如何能够。 「延儿过了双满月,我才腾出手来,她们两个一起怀上了!」有了嫡长子,通房丫头的避子汤停了,袁昭、何离明正言顺的怀了孕。谢老太太给她们都派了两个嬷嬷照看着,「不为她们,为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儿四太太忍不住哭了,「那个狐媚子自己不当心,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子掉到湖里去了,与我何干?婆婆和丈夫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要是想害人,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害了?却要害一个,留一个?! 韩老太太眸光一闪,没有说话。四太太只顾哭自己的,「我拿她们可没怎么着,结果可倒好,那几年她们一个两个全是面无人色,好似我多么狠毒。」一个是落了胎病病歪歪的,一个是孩子被老太太抱走了半死不活的,都没法带出门见人。若见了人,不以为谢家怎么苛待妾侍呢。 把韩老太太恨的。她们都那样了,越发的干干脆脆做个了断岂不是好?一直留到今日,全是祸害。那个谢棠年倒还罢了,单有一幅好皮囊,却没出息。功课比起延儿差着一大截,延儿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比下去了。可那谢流年呢?和锦儿差不多大,生的那么好,又招人待见,生生是挡了锦儿的路! 四太太还在流泪,韩老太太递过去一方锦帕,「行了,娘知道你委屈。」哭什么哭,这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太康,无依无靠的。到了京城,娘家离的这么近,能不帮着你? 良久,四太太收了眼泪,靠在母亲肩上撒娇,「都怪您!做什么把我嫁那么远?」有心事都无人诉说,真孤单。韩老太太抚着她的鬓发,叹道:「你爹硬要许这门亲,他那拧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一口咬定谢家玉郎可以托付终身。 v第二十三章[07.26] 「阿凝不喜这门亲事,怎不早说?」韩老太太埋怨。当年若是自家母女二人都不吐口,书呆子向来疼阿凝,或许便不会远嫁女儿。四太太满脸飞红,「谁不喜这门亲事了?」他可是谢家玉郎,风姿秀异。 韩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少不了把女儿笑话一番,四太太跟她撒娇不依。闹了会子,韩老太太特地交代,「下月你父亲过生日,你早早回来,莫让娘久等。来时把那一双庶出的也带来,我见见。」那谢棠年还来过韩家几回,恭敬有礼的很。谢流年么,一回没来过。 「见他们做什么?」四太太不以为然。巴不得一辈子不带他们出门呢。韩老太太微微一笑,「便不是你生的,也只能认我们为外家,见见无妨。」装你也装出幅贤惠模样来。 四太太也没放在心上,点头答应了,「成,到时一并带他们过来。」那可热闹了,自己和玉郎夫妇二人要带着三子两女,柏儿又还小,真是操心。 四太太回家跟谢四爷说了,谢四爷自然满口答应。岳父寿辰,自然是要过去讨杯寿酒。「寿礼不可简薄了。岳父他老人家爱喝茶,莫忘记那两听极品云顶。」谢四爷交代。 四太太娇嗔的看了眼丈夫,「知道了。」心里甜丝丝的。父亲一向欣赏玉郎这风流名士的女婿,玉郎也敬重儒雅端方的岳父,翁婿相得,甚好甚好。 「到时咱们一家七口全都去。」四太太喜滋滋的盘算,「延儿和棠儿跟着玉郎,柏儿和两个丫头跟着我。」原本是不想带那两个庶出的,不过细想想,看着小七在自己跟前大气也不敢出的乖巧模样,也很有趣。这丫头精的很,若离了老太太,离了玉郎,是最听话的。 谢四爷嘴角微微上翘。小七去韩家?不是「头疼」「肚子疼」,就是临出门前忽然划坏了新衣服,弄脏了脸,总之是不能成行。这回,看小丫头再出什么新伎俩。 想起谢流年捧着小脑袋装头疼的可爱模样,谢四爷心中柔柔软软。「我去墨耕堂。」他站起身,脸上有淡淡笑意,「做先生去。」南宁侯府、靖宁侯府都要出才子了,张屷和岳澄一个比一个用功,这会子还没走呢。 四太太送他到门口,殷勤托付,「澄哥儿的功课,玉郎定要多操操心。大姐姐回回见我都提呢,就盼着澄哥儿上进有出息。」岳澄如果读书写字上了瘾,肯定就不惦记上战场砍人了,也就不会有危险。 谢四爷微笑应下。正待要走,四太太又拉着他交代,「还有屷哥儿,玉郎也好生管教,宁可做个严师。」既然收了做学生,总要摆出老师的款儿来呀。 谢四爷漆黑的眼眸清澈明净,看着妻子浅浅一笑,「好,依你,做个严师。」张屷这臭小子是该好好管管,再不管要上房揭瓦了。 到了墨耕堂,进了东厢,只见着谢延年、岳澄这一对表兄弟。谢延年聚精会神在练着楷书,神情专注,连谢四爷走进屋中都没觉察。岳澄也在练字,不过有一搭无一搭的,谢四爷一进来他便忙不迭的放下笔过来见礼,「姨丈!」 谢延年正临着《多宝塔碑》,行过礼,拿着自己写的字请教谢四爷,「爹爹,我总觉着自己这字过于方正了些。」过于方正,便显得呆板无神。 「颜书结体‘中紧外松’‘饱满方正’,延儿你看这《多宝塔碑》,虽笔力雄浑厚重,却在笔意流动处颇显媚秀之姿……」谢四爷耐心指点长子学书法,岳澄也饶有兴趣的听着。 谢延年高兴的点点头,「爹爹,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坐下来认真练习,光听是没有用的,要练,要多练。岳澄也规规矩矩坐下,「姨丈,我还有两百个大字没写完。」一天五百个,一个不能少。 谢四爷又去了西厢。西厢只有谢棠年一人在,谢四爷拿过他写的字看了,「笔画细劲,棱角峻厉,真是英气逼人。」才夸了没两句,谢棠年笑着抢了过来,「您就甭笑话我了。」这么两笔字,可有什么好的。 谢四爷没说话,微笑四顾。谢棠年善解人意,忙告诉他,「小七嫌屋里闷,乃山陪她出去转转。」乃山脾气很好,比自己亲哥哥还细心周到。有乃山陪着小七,是放心的。 嫌屋里闷?许是天渐渐热了,谢四爷觉着牙痒痒。这丫头是嫌家里闷吧?已经八遍了,仰起小脸,无限憧憬,「爹爹,张伯伯家真好玩呀,真想去他家!」这才几个月而己,有那么想念么,他家有那么好么。 墨耕堂畔,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紫藤园。玲珑怪石搭成了一个小假山,假山上紫花烂漫,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紫藤花下,张屷和谢流年背靠着背,席地而坐。 「紫藤花洗干净了,可以蒸着吃,有一股清香。」 「嗯,等你去我家的时候,咱们亲自摘洗、亲自蒸。」 「什么时候去你家呀?快把我偷走吧。」 「爹爹要来偷的,娘亲不许。」 「为什么呀。」 「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走漏风声,会吓坏老人家的。」 「连我爹爹一起偷走,那便不会走漏风声了。」 张屷不解的转过头,「连谢世叔一起偷走?」谢流年也转过头,甜甜笑着,「我说错了,是爹爹许我被偷走,那便不会走漏风声了。」让他在旁边挡着。 v第二十四章[07.26] 张屷不太确定,「谢世叔能允许么?」若是自家爹爹,那定是许的。可爹爹和爹爹不一样呢,有的爹爹慈爱,有的爹爹溺爱,有的爹爹顽固不化,还有的爹爹根本漠视亲生子女,谢世叔是哪一类的爹爹? 张屷转过身子,和谢流年面对面坐着,详细讨论爹和爹的不同,以及谢四爷大概属于哪一种爹。「小不点儿,我觉得谢世叔不会答应。」比起坏爹爹他似乎好一点,可比起好爹爹他还差着不少。 「胡说!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谢流年气呼呼站了起来,扞卫谢四爷的名誉,「他是真心疼爱我的,一定会答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爹爹您听听,我对您是多么的有信心啊,您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谢流年气的小脸通红,张屷忙跟着站起来柔声安慰她,「好好好,小不点儿,我知道了。谢世叔是好爹爹,一定会答应,一定会答应。小不点儿乖,不生气。」 谢流年顿脚大哭,「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张屷从没见过她这般蛮不讲理,手脚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小不点儿乖」「小不点儿不哭」,只会一味的哄。 谢流年哭着哭着,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小七,不许哭。」低沉优雅的男子声音命令道。谢流年委屈的点着小脑袋,「爹爹最好了!我听爹爹的话,不哭。」眼泪还在脸上流淌,小模样可爱可怜。 张屷傻呼呼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谢四爷哄好女儿,也不回头,淡淡吩咐道:「明晚人定偷走,破晓送回来,不许惊动了人。」 张屷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的连连点头,「是,人定走,破晓回,一定人不知鬼不觉的。」回家让爹爹来,爹爹轻功最好! 谢流年笑的比紫藤花还烂灿,「张乃山,咱们很像哦,都有世上最好的爹爹!」你看你看,我爹爹也很疼孩子的,不比张伯伯差呢。 谢四爷心中熨贴。过了一会儿谢延年、谢棠年、岳澄一起过来了,见谢流年明显是才哭过,谢延年谢棠年都心疼,一边一个拉着她,「小七,哥哥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想哄她玩耍。 岳澄个子高大,蹲下来笑咪咪逗谢流年,「小七掉金豆豆了?」千金小姐家掉眼泪,那可不是金豆豆么,哈哈哈。这么贪玩,字没练好便跑出来乱逛,挨骂了吧?傻小七。 张屷生气的推了他一把,「阿澄哥哥,甭捣乱!」才好了,你又招她。谢棠年忙打岔,「乃山,你们在紫藤园做什么?」说什么了,招我妹妹哭。 「谢世叔教我们书法。」张屷指指不远处的紫藤,「繁花满树,老桩横斜,别有韵致。书法也是如此,要布局,要留白,有疏有密,八面玲珑,方才好看。」 「原来如此。」谢延年、谢棠年、岳澄都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小淘气溜出来玩耍,还是被老师逮着给上课了!也行,寓教于乐,不拘一格,没准儿这两个小淘气就此能开了窍呢。 张屷心里有事,行礼告辞了。岳澄拍拍他的肩,「阿屷,我跟你一起走,今儿跟你一屋住。」南宁侯府里,张雱和解语给他和岳泽都收拾有单独的院子,不过岳澄总爱跟人挤着睡。要不是沈忱,要不是岳池,要不是张屷。 你很讨厌知不知道?张屷摔开岳澄的手,沉着脸走了。岳澄放声大笑,「小阿屷又乱发脾气了,怎么了这是。」追上张屷,一起回了南宁侯府。 「娘亲,我有当紧事要跟您说,您看看他。」张屷这会儿看着岳澄实在不顺眼。解语温柔笑笑,「这还不好办。」没过一会儿,靖宁侯府来人了,「侯爷说了,有事跟二少爷说。」让岳澄回去。 岳澄只好站起身告辞,岳池殷勤送他出去,「阿澄,赶明儿你再来,跟我挤着睡。」岳澄高高兴兴答应了,出门上了马,回靖宁侯府去了。 「……真的啊?」岳澄走后,南宁侯府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凑在一处,都是脸带笑意,「谢探花很开明啊。」这老爹有趣,答应把小不点儿人定偷走,破晓送回。 张雱和沈迈都奉公守法很久了,前盗匪那颗作奸犯科的心都是蠢蠢欲动,「我来偷!」两人互不相让,最后决定「同去同去。」这么好玩的事,爷儿俩谁也不能拉下。 不过,等到爷俩轻飘飘如树叶般落在谢府静馨院,看见夜色中悄然独立的谢四爷,都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晚鸿放心,破晓一定回。」谢四爷没说话,也没动,张雱卖弄轻功,如一缕轻烟般飘入房中,抱着笑咪咪的谢流年又如一缕轻烟般飘出来。沈迈真想跺脚,阿雱啊,你怎么能一个人偷呢,还有阿爹呢,阿爹也要偷。 张雱轻轻一笑,身姿优美上了房,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沈迈冲谢四爷拱拱手,宽袍大袖,如老鹰一般飞起,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谢四爷轻轻抒了一口气。幸亏这一家子是官,不是匪!幸亏他们如今遵纪守法,不敢肆意妄为。否则,他们若真想偷什么人,哪有偷不走的。 「小不点儿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谢流年到了南宁侯府受到热烈欢迎,张家四兄妹热情围着她询问。谢流年盘腿坐着,眉飞色舞,「打牌!」好久没打牌了,想念啊想念。 「成,小不点儿你真是同道中人。」众人大乐,围着大圆床坐了,沈忱熟练的洗着牌,「小不点儿,大哥教你一个新玩法。」八个人一起玩,不打双升了,玩干瞪眼。 「炸了!」「还有谁一张牌没出的?伯伯没出,伯母也没出,大哥二哥也没出,阿爷您呢?也没出?」谢流年大乐,潇洒的扔下三张牌,「三张枪!」赢了,关了五个人! 一直玩到凌晨时分才散,宾主尽欢。谢流年赢了一大堆银子,都数不过来了。「明儿换成铜钱,散给穷人吧。」谢流年这话一说出来,有种挥金如土的快感,视金钱如粪土!张屷认真的点头,「成,我让人换去。」小不点儿真善良。 「小不点儿你跟我睡吧。」张屷命人把大圆床上换好干净被褥,洗漱过后上床睡觉。谢流年打着哈欠,「伯伯,我若睡死了,您直接把我送回去便好。」莫吵醒我。 v第二十五章[07.26] 张雱笑咪咪答应了。果然破晓时分也不叫醒谢流年,也不叫醒张屷,抱起熟睡的谢流年,人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到谢家。 回到南宁侯府,张屷醒了,但是还没起床。张雱钻到儿子被窝里,父子二人躺床上说话。「爹爹您今日休沐?」「是呢,总算能歇上一日。」张雱最烦天天上朝。 「爹爹,娘亲昨晚问我,为什么对小不点儿这么好。」 「这还用问。」张雱乐了乐,解语也有犯傻的时候。 「是啊,这还用问。她都答应嫁给我了,我自然要待她好。」 「嗯,儿子,男人要待媳妇好。」 「爹爹,你说谢世叔是不是个傻瓜。」 「怎么了?」 「他不疼自己媳妇。」要是谢世叔待他妻子也像爹爹待娘亲一样,那便不会有小不点儿了。 「唔,他媳妇,好像不是自己挑的。」 「也挺可怜的。」 「嗯,有点儿。」 「爹爹,大哥二哥娶媳妇,您也要让他们自己挑。」 「嗯。」 「还有丫丫,女婿也要自己挑。」 「那可不成。」 「怎么了?」 「女婿可不成,爹娘一定要把好关。」媳妇只要儿子喜欢就行,女婿可不是。丫丫这么小,涉世不深,知道什么人情冷暖世事炎凉,非要父母帮着掌眼不可。 谢流年睡的天昏地暗,日中方起。「老太太听说你身子不爽快,打发婆子、丫头来看了好几趟。」何离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细心交代,「过会子见了老人家,要好好的。」别再装病了,害的老太太担心。 「知道。」谢流年调皮笑笑,满口答应。老太太和谢四爷那是什么人呢,母子之间一向很有默契。谢四爷只要稍微透个口风,甚至一个眼神,老太太便能明白「小七没睡醒」。 果然,谢流年到了萱晖堂,老太太拉着她的小手,一脸怜惜,「可怜见的,自小身子弱。」「大夫说了要好生静养,小七,好孩子,往后可不敢劳碌着了。」谢流年乖巧的一一答应后,老太太在她耳畔低声问了句,「可睡醒了?」谢流年红着小脸轻轻「嗯」了一声。 大太太笑的很慈爱,「可巧我正配着丸料呢,小七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让他们多配一料。」四太太也很贤惠,「针线什么的且放下,待身子大好了再学。」谢流年一一道了谢,「谢大伯母惦记,谢太太体恤。」 晚上谢四爷回府,从四太太口中得知「小七身子不爽快」,也专程到静馨院看女儿。「昨晚玩儿高兴了?」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谢流年却从中听出一股寒意。 好似毫无察觉一般,谢流年兴冲冲拿出一幅纸牌,仰起小脸殷勤笑笑,「爹爹,昨晚我大杀四方,可威风了。」拿着纸牌告诉谢四爷怎么玩,少不了炫耀一番自己是怎么赢的,关了多少人。何离在旁微笑旁听,谢四爷不肯鼓掌叫好,她肯。谢流年捧起她的脸狠狠亲了两口,「还是亲娘好啊。」多给面子,多会捧场。 正好谢棠年也来了。谢流年做起小老师,一个一个教会了,之后强烈要求,「玩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结果,时运不济,打一把输一把,输到最后小脸儿都绿了。 何离不输不赢。谢棠年小赢了几把,谢四爷神色悠然,却赢的最多。谢流年捧着放庄票的紫檀木盒,依依不舍,「输钱容易,存钱难啊。」辛辛苦苦存了半辈子的钱,这么一会子功夫全输光了。唉,不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该打这么大的。 何离和谢棠年看着她无比眷恋的模样,都觉不忍心,「小七乖,往后咱们再存。」输就输了,还有往后呢。谢四爷仿佛没有看到小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站起身拂拂衣袖,命谢棠年捧了紫檀木盒,施施然去了。 「小七下回若再请客,可没有庄票会账了。」谢棠年笑道。谢四爷嘴角翘了翘,没说话。谢棠年捧着紫檀木盒,跟在谢四爷身后去了书房,放在暗格中。 v第二十六章[07.30] 谢四爷下回再到静馨院的时候,谢流年正得意洋洋摆弄着一个金丝楠木盒,「爹爹,您摸摸,有如婴儿肌肤,湿润细腻如玉。」盒子发出丝丝金光,却又清幽无邪,娴静优雅。 见谢四爷不理会她,谢流年小姑娘毫不气馁,笑嘻嘻打开盒子,取出几张庄票把玩。何离拉拉谢四爷,「哪有这么哄孩子的?」那么大额的庄票,给她做什么。哄孩子哪用得到真金白银啊,还是巨额真金白银。 谢四爷倚在蹋上,闲闲说道:「小七,挑一本书。」还是让她读书学道理吧,说旁的没用。明知自己若开口教训「不能拿别的人钱物」,小七准会振振有辞,「我赢的!」自己若说赌博不对,她肯定迫不及待的伸手,「紫檀木盒还我!」还有盒子里的庄票。 谢流年响亮的答应一声,把庄票放好,金丝楠木盒交给何离保管,「爹爹,什么高雅讲什么。」张伯伯说了,输多少都不怕,输多少他给补多少。我有了经济基础,现在需要上层建筑了! 给女儿讲完书,哄她入睡后,谢四爷跟何离夜半无人,喁喁私语,「这些时日她可有为难你?」「没有,一直和颜悦色的。」 何离幽幽叹了一口气,「玉郎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四太太能言正言顺苛待自己,谁也说不出什么。「男不言内,女不言外」,正室管教妾侍,有理也好,无理也好,丈夫不便置喙。公婆更别提了,再怎么没规矩的人家,公婆也不会插手儿媳房中事务。像玉郎这样曲折迂回的平定了内宅纷争,又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真是煞费苦心。 谢四爷浅浅一笑,「阿离怎生谢我?」他才刚沐浴过,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乌羽一般的长发散在枕边,令人心中一阵阵悸动。何离斜睇如玉郎君,媚眼如丝,「我不领情,玉郎是为了棠儿和小七……」话未说完,嘴唇已被封住。何离心中一阵迷惘,谢四爷一手抱着她,一手摘下帘钩,纱帘泄地,娇柔旖旎,无限春光。 第二天何离腰肢酸软,出门前还没忘记往脸上扑了层黄粉,遮去脸上。四太太见了她很是厌恶,真不知道玉郎是怎么想的,拒了多少年方二八的美妾丽婢,却一直割舍不下这一对年已三十的老姨娘。袁昭还有个好颜色,何离可有什么呢?玉郎也太念旧情了些。「退下罢。」早早把何离打发走了。 四太太正忙着。要打点韩司业的寿礼,要精心准备谢锦年的衣服、首饰,「延儿和柏儿是小爷们儿,衣着上倒没什么」,女孩儿的装扮,要格外操心。 除了谢锦年,还要想着谢流年。「也不知道娘亲要见她做什么。」四太太忙来忙去的头昏,心中抱怨。太贵重了也不好,太不经心了也不好,挑来选去,给谢锦年定的是大红衫裙,谢流年则是粉红衫裙,「她有现成的,不必别做。」小女孩穿粉红很可爱,想来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 谁知谢老太太却是不同意。四太太陪笑把礼单、马车、跟着服侍的人都回了,谢老太太并无异议。唯有说到谢锦年谢流年的衣饰,老太太沉吟片刻,温和说道:「小七年纪小,一派天真,竟是穿天蓝色为好。」 四太太自然陪笑称「是」,大太太在一旁凑趣,「到底还是娘有眼光,小七皮子雪白,穿上天蓝色衫裙,定是小仙子一般。」谢老太太微微一笑,若是玉郎媳妇也像大郎媳妇这般通透,自己该省多少心。却也说不得,幼子媳妇比长子媳妇差些,也是常事。 到了韩司业寿诞这日,谢四爷、四太太带着三子两女早早的出了门。大太太持家有道,有条不紊,马车、仆役、婆子、媳妇、丫头都齐齐备备的。临走,谢老太太交代谢棠年,「好孩子,跟着你爹爹,莫乱跑。」看着谢流年也想交代什么,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谢流年仰起小脸甜甜的笑,「您放心,张伯母也去,丫丫姐也去。」要不我能这么老老实实的? 谢老太太先是欣慰笑笑,接着板起了脸。这没良心的小七,先是死拧着一定要跟随亲娘,如今又喜欢上南宁侯府这一大家子,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便有了外心!虽说女生外向,也不能外的这么早吧。 大太太玲珑剔透,见婆婆面色不豫,命人把五小姐瑞年送了来。瑞年天真娇憨,童言童语,没一会儿就把老太太逗乐了,「傻孩子,这可不念恃庞生骄,是恃宠生骄!」瑞年红了脸,「祖母,我记住了。」 吃完午饭,谢老太太照例要小睡。大太太服侍她躺下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谢老太太虽是咪着眼,却百般睡不着,「棠儿和小七在韩家,不知怎样了。」棠儿还好,是跟着玉郎的,小七却是跟着玉郎媳妇。平时孩子见了她还摒气敛声,她咳嗽一声,孩子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子。这到了韩家,可会怎样呢? 这会谢流年正在游泳,在韩家后花园的池塘里游。她在水里跟条小鱼似的游来游去,张屷站在岸上哄她,「小七乖,快上来!你若想游水,等到了我家,放温水给你游。」这池塘里的水也不知几天没换了,不干不净的。 谢流年一个猛子扎下去,良久,露出个湿淋淋的小脑袋,「不!再游一会儿!」韩家那丫头伸了伸手还没推我呢,我就自己落水了,为的不就是游一会儿?这池塘水很清呢,比我那洗澡盆子大多了! 男客也好,女客也好,这会儿都是听着戏。女客在内宅花厅,男客在外院花厅,花厅轩朗宽阔,外面是三层戏台,唱着大闹天宫。 男客这边,谢四爷听仆役禀报「谢七小姐落水」,面不改色,徐徐站起,对着席上的客人拱拱手,「对不住,失陪。」回过身温言询问仆役,「请问池塘该往哪边走?」仆役殷勤给指了方向,「那边。」 处变不惊!神态自若!席上诸人正满含钦佩的看着他,却见南宁侯张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伸手挟着他,跟飞似的,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这是什么轻功?诸人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我看你,你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客那边可没这么镇静。四太太一脸慈母相,泪流满面,「这孩子!怎这般顽皮!」小女孩儿们都是三三两两在园中玩耍,怎么就谢家姑娘没规矩,掉水里了?老太太若知道,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心疼孙女,责怪儿媳妇。在娘家丢人,回夫家挨骂,大好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解语直起身子。丫丫轻轻拉拉她,「小不点儿可坏了,游水呢。」自己紧跟着她呢,哪能让她吃了亏?她可倒好,韩家丫头往她身边走着,才暗暗伸出手,还没碰着她,她就落水了!游的可欢势了。反正有小哥哥在,让她玩罢。 「水脏不脏?」解语兀自不放心。「很清澈。」丫丫撇撇嘴。要是水不清,小不点儿能往下跳么。可怜孩子,日日只能在洗澡盆子里玩水,这回总算下池子了。 韩大太太一迭声命人,「快!快救谢七小姐!」指挥的丫头婆子团团转。韩老太太长叹一声,颤巍巍站起身,「请恕我失礼,要失陪一会儿。」亲自带人去了池塘边。 「这谢七小姐,也过于顽皮了一点。」「韩家厚道。」一个庶出的外孙女,和韩家其实毫不相干,德高望重的韩老太太竟亲自去救她。 不紧不慢的走着,韩老太太心中感概。锦儿,你和外祖母容貌相似,命也相似么?外祖母幼时有一个千伶百俐、甜美动人的庶出妹妹跟在身后,遮住了所有的光彩。嫡出小姐暗淡无光,庶出的丫头反倒艳丽照人,外祖母的幼年,平空少了多少欢笑。 这谢流年长成这幅模样,若是伏低作小跟在锦儿身后,卑微顺从,倒也还使得。她这身份,这模样,竟还毫无猥琐形状,从容有风致,俨然是名门之女。锦儿和她并肩站在一处,生生被她比了下去。 v第二十七章[07.30] 唉,人上了年纪,心越来越软了。也不求别的,只要能让谢家把这小丫头关起来,不见天日,不碍着锦儿,也就是了。到她长大成人之时,也会给她择一良配,让她平平顺顺嫁人过下半生。一个通房丫头所出的庶女,如此这般,也不算差了,对得起她。 费嬷嬷这没用的,几个月的功夫了这点小事还办不好。如今自己亲自出马,也不要这谢家小七如何如何,只要诸人皆知她顽皮无状,不是淑女作风,便好。之后谢家或是觉着她不宜出门,或是觉着她该狠狠管教,都无所谓。 不到最后关头,不愿使出雷霆手段。韩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自小见过的阴毒之事多了。不过自从嫁到韩家,她还真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鲜有用到看家本事的时候。 池塘中,谢流年游来游去还没过瘾。池塘边上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男孩。一个男人笑咪咪的,「小不点儿,玩够了就出来罢。」男孩劝说无用,开始威胁,「小不点儿,你再不出来我要下去捉你了!」还有一个男人负手静静站着,不说话。 「人定偷走,破晓回来,许你游水。」低沉优雅的男子声音响起后不久,一个湿淋淋的小脑袋浮出水面,欢呼道:「爹爹真好!」没一会儿游到了岸边。「爹爹,拉钩。」伸出小手指跟谢四爷要承诺。谢四爷拉住她的小手不放,小心翼翼把她拉了上来。 张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袍裹住她,「谢世叔,那边小阁楼中,我命丫头备了换洗衣物。」谢四爷点点头,抱着谢流年走向小阁楼。张雱嫌他慢,伸手挟着他,施展轻功迅疾去了。 韩老太太一众人等还没走到池塘边,谢四爷手中牵着身穿天蓝色衫裙、一脸恬净笑容的谢流年迎面而来,「小女顽劣,兴师动众,惭愧惭愧。」谢四爷温文从容一如往日,不过如此仔细观看,会发现他眼睛自始至终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暖意。 韩老太太慈详笑笑,招手叫谢流年,「好孩子,快来外祖母这儿。」这小丫头不只毫发无伤,且衣着整洁,饰物光华,举止得体。本想让人看她那幅狼狈形容,竟是失算了。 自己预想中的情形是这样的:待一众人等走到池塘边,只见地上横躺一位女孩儿,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若是醒来后再哭闹一番,那便更好了。「庶出女孩就是不尊重」「没教养」,贵妇们自会偷偷这般议论。她这样的身份又不打眼,并不会有人大张其鼓的害她,自是她贪玩任性所致。今儿来赴宴的小女孩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个个好好的,只有谢家庶出的七姑娘出了丑?素日顽皮不尊重,可想可知。 不过,不是派了两个得力丫头么?趁无人时推她落水,之后一个回来报信,一个看守在池塘边?报信的那个倒是见着了,看守的那个呢?办事如此不力。韩老太太看看池塘边仿佛只有谢四爷跟他毫发无伤的小女儿,心中疑惑。 谢四爷拉着小女儿不放。谢流年冲韩老太太曲膝行礼,笑的很乖巧,「老太太,我知道自己太顽皮,爹爹已经骂过我了。」能管我的人已经管教过,不劳你这外人多费心。 「你这调皮孩子。」韩老太太嗔怪道:「怎么非闹着要到水边玩?还闹着要照水镜?已是六七岁了,还这般任性。」要不然,你怎么至于掉到水里去。 「老太太教训的是。」谢流年模样很乖顺,「往后再不敢了。」这老太太说人话也好,说鬼话也好,反正做晚辈的只管点头,绝不忤逆她,绝不反驳她。 韩老太太语重心长的交代,「你莫要口不应心,要真的改了方好。若不然,再掉到水里,焉能回回有这般好运?」这小丫头是真温顺,还是另有居心? 谢流年露出迷惘的神色,愣了愣,方陪笑答道:「是,老太太。」谢四爷浅浅一笑,「岳母教训的是,这丫头端的顽皮淘气。」父女二人容貌相似,言行举止,也极为相似。 两个大丫头推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口中训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水里好玩么?特特的跳下去!」小丫头身穿蓝衣蓝裙,身量和谢流年颇为相近。 小丫头哭道:「再不敢了,求姐姐饶了我!天气热,我贪凉在水边洗手,不知哪位姐姐要捉弄我,推了我一把!」我不是自己在下水的呀,是被人推的! 「又撒谎!」大丫头很是不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谁闲着没事推你入水?很有趣么?咱们是来韩府做客的,不得胡说!待回了南宁侯府,我必回了夫人,清白处置于你!」 跟着看热闹的女客很是不少。这会子不少人抿嘴笑,看看,明打明的,有人要推这谢家七姑娘入水,结果推错人了,推了个南宁侯府的小丫头!虽然谢探花和谢七姑娘口中唯唯诺诺,可是长眼的人都看见了,人家谢七姑娘从从容容、清清爽爽的,哪有落水的样子?饶是如此,当着长辈的面也绝不说一个「不」字,任由韩老太太一再训斥,真真有涵养。谢探花倒也罢了,向来萧萧肃肃,名士风流,难为谢七姑娘小小年纪,也有如此雅量。家学渊源,真是家学渊源。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谢家女儿,也是闺英闱秀,不可小觑。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原来不是小七。」四太太见了谢四爷和谢流年,听说实情,长长出了一口气,「幸亏不是,否则,我回府如何跟老太太交代?」好了好了,愁云消散。小七并没有丢人,自己回家也不怕挨骂。 回到谢府,谢四爷把小女儿带到书房细细盘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流年快活的眨眨眼睛,「爹爹,我如她们所愿落了水,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呀。」看她们后来的反应就知道了,是要自己出丑,不是要自己的命。细细考究起来,跟菱香榭事件是同一性质。 韩老太太也在紧锣密鼓的查证,「看守的丫头哪去了?还没找到,还没找到?找到了,被人从背后打昏,扔在阁楼中?」无端被坏了事,沦为笑柄,韩老太太眼中要喷出火来,「废物!要你何用!」在韩家你还能被人暗算了,真有出息! 因这事韩家上上下下都是不知情的,韩老太太愤怒过后,只好罢了。这回算你走运,看看下回,你可能躲得过!本来,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并不愿下杀手。可事出无奈,罢了,罢了,若有什么报应,全报在我身上便是。我已行将就木,还怕什么。只要女儿过的好,外孙女过的好,我这一生,也就无撼了。 七月十八日,普济寺佛会,韩老太太这虔诚吃斋念佛的人自然要到场听高僧讲道。四太太到谢老太太跟前告假,谢老太太准了。四太太要带谢锦年、谢流年同去,谢老太太也点了头,「那日人必定会多,多带人手,看护好两个丫头。」并没反对。 四太太命人送信到韩府,「日禺时分准到。两个丫头依您所说,素服前往。」韩老太太微微一笑,谢七姑娘,你莫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长的这么好。 人定时分,张雱和沈迈一起出动,去做些违法乱纪之事。张屷命人放了一池子温水,又跟解语商量,「您换几个丫头给我吧,小不点儿来了,我不能再使唤小厮。」解语笑着答应,「好。」答应完,自己找了个没人地方偷偷笑了半天。「她都答应嫁给我了,我自然要待她好。」小不点儿答应嫁给他了!哎哟不行,肚子疼。 「爹爹,您真的把谢世叔也偷来了?」张屷听到院中有声响,忙迎了出去。看见沈迈笑咪咪抱着谢流年,张雱却是带着谢四爷一起的,脱口而出。 v第二十八章[07.30] 谢四爷淡淡一眼瞥过来,张屷心中一惊,忙行礼问好,满脸陪笑,「世叔,请!」把谢四爷让到屋里坐下。之后,解语带着丫丫、小不点儿去游水玩耍,男人们端坐着商量正经事。 「……定海侯府世镇浙江,不知是有私般下海,还是常常剿灭海盗,总之家资饶富……历代定海侯向来姬妾众多,庶子庶女众多……上一任定海侯丁奎,也是如此,家中有几十房美妾,庶子十二名,庶女十九名……」 「韩老太太名丁芸,是嫡出幼女。丁芸幼时,定海侯有一宠姬白灵儿,腰如杨柳,肤如凝脂,性情柔顺,定海侯十分宠爱。白灵儿育有一女丁菱,生的粉团儿一般,如珠如玉,定海侯爱逾性命。不幸,白灵儿和丁菱被得道高僧指为‘不祥之人’ 。果然,丁菱三岁那年,母女二人咳嗽不止,吐血,胸痛,渐渐消瘦,面无人色。」 「定海侯不信这个邪,却又不得不信这个邪,最后眼睁睁看着爱妾爱女,不治身亡。他前前后后请了五名医术精湛的大夫查验白灵儿和丁菱的饮食、药方,全都不得要领。到最后,连定海侯也相信了,白灵儿和丁菱确是不祥之人。」 谢四爷神情凝重起来。沈忱继续侃侃而谈,「我也是查了又查,请教不少名医,方才知道原因的。若一个人长时期食用很微少的砒霜,时日久了,便会咳嗽、吐血、胸闷、消瘦,真至身故。」 那是自然。解语忙里偷闲,过来听了一耳朵,心中明了。一个正常人若是长期微量服用砒霜,会导致肺癌。解语前世曾听说过这样的案例,最后水落石出是因为罪犯受不了心理压力自首的,并不是查案查出来的。可见,这种罪犯形式确实很隐蔽。 沈忱面有厌恶之色,「您看吧,七月十八日普济寺佛会上,小不点儿准会偶遇一位‘得道高僧’,说她是不祥之人……」说不准有人当时就信了。若当时不信,过后小不点儿像一朵花儿似的渐渐枯萎,也由不得人不信。 沈迈大怒,「这歹毒恶妇!我一刀杀了她!」对个孩子下手,真他娘的无耻!张雱摇头,「不成!一刀杀了她,实在太便宜她了!」这种女人,应该让她身败名裂,被世人唾弃。 谢四爷脸色雪白,身子微微发抖,「小七,吃过了?」砒霜?谢家什么时候会有砒霜?沈忱忙安慰他,「谢世叔您放心,哪能呢?小不点儿从未吃过。」那晚听到那费嬷嬷发狠,「若实在没法子,少不得要斩草除根,让她们跟白灵儿一样!一天一天慢慢折磨死!」之后费心费神查了不少陈年旧事,方才真相大白。小不点儿的饮食是格外留意的,哪里许人做手脚。 张雱拍了拍谢四爷,「晚鸿,不必忧心。」有我们呢,小不点儿没事。岳池推了推张屷,「你岳父吓坏了。」谢四爷也算是个镇静的人,这会儿额头流下冷汗,嘴唇啰嗦,风度全无。 这一推,发现张屷也不对劲,身子僵僵的。伸手一摸,张屷手冰凉。岳池对张雱使个眼色,张雱过来揽着张屷柔声哄他,「乖儿子,没事,小不点儿好好的。」 沈忱抓抓头,歉意补充,「韩家我也查了,倒是干干净净的。」至少没出过人命。韩司业有两房老姨娘,根本没生过孩子,也没什么宠爱。故此,韩老太太自娘家学来的这本事,一直没用上。 见谢四爷脸色青白,沈忱劝解的说道:「尊夫人倒是一心觉着锦年才是最好的女孩儿,并未把小不点儿放在眼里。」在四太太看来,谢锦年这嫡女,和谢流年这庶女,根本没法放在一起比。蔑视虽然蔑视,她尚不至于出手害人,她也没那么狠心。 韩老太太想必是幼年时被丁菱抢走不少关注,抢走不少定海侯的父爱,故此,对小不点儿敌意很深。坚持认为是谢流年防碍了谢锦年。 「既如此,她该把独养女儿嫁到不许纳妾的人家。」谢四爷缓缓说道:「宁晋厉氏,临海平氏,都是四十无子不许纳妾的人家。」天底下又不是家家纳妾,你受不了庶子庶女,嫁那些人家去。 「厉氏和平氏,家规严了些。」沈忱笑笑,「听说厉氏和平氏的家长,很有些不近人情。」丈夫是不纳妾了,公婆严厉的很。哪像谢家,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是菩萨心肠,都是随和性子。 谢流年游水出来,机灵的跳上了桌子,叉着小蛮腰,气势万千,「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我有法子对付她!」不必动刀子,不必急头胀脸,一个小女孩儿出面对付她,足够了。 谢流年是怎么对付韩老太太的呢?七月十八日普济佛会上,「得道高僧」下了「不祥之人」的断语,所有的猜测全被证实。众目睽睽之下,谢流年一派天真的询问韩老太太,「请问,什么是砒霜?」 佛会上有不少虔诚的贵妇,一位老夫人温和说道:「孩子,砒霜有时可用来治病。不过大多是用来害人性命的。」砒霜可以入药,但需极为慎重。 韩老太太心中一颤,这小丫头,她怎么会提到砒霜!难不成是泄露了行藏?不会不会,不应该,多少年了,从无人发现过。 「怎么会问砒霜呢?」不少人好奇,低头询问谢流年。谢流年神色单纯,「昨晚,我梦到一位好看的姨姨跟我说话。她说,一个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长此以往,会……」 「会怎样?」贵妇们一个比一个兴奋,迫切问道。谢流年声音清脆悦耳,「会咳嗽、吐血、胸闷、消瘦、一病身亡;会成为不祥之人!」 「唉,你听说过么?一个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长此以往,会……?」贵妇们交相询问,个个摇头。活了几十岁的大人还不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哪里知道的?自然是真的被人托了梦。贵妇们都有涵养,并不会盯着韩老太太看,可是人人心中都明白,「哦,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不祥之人。」 韩老太太微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心中狂波巨浪翻腾,她怎么会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真是白灵儿托梦? 「七小姐,给你托梦的姨姨,长什么样子啊。」一位好事者蹲下身子,柔声问着谢流年。谢汉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穿着雪白的衣服,腰好细好细,脸好白好白,眉间有一颗红痣,眼睛泛着水光,可好看了。」 韩老太太应声而倒。白灵儿,正是爱穿白衣,腰细,肤白,眉间有一颗红痣,常常爱哭。谢流年凑近韩老太太,声音清冷,「她说,她叫白灵儿。她说,你欠她的,她会一一追讨,连本带利。」 韩老太太昏死过去。谢流年转过身,笑咪咪看着脸色灰败的「得道高僧」,「阁下好像出了什么岔子,不祥之人,似乎不是我。」你丫收了多少钱,昧着良心害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日普济寺本来就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偏偏未时前后还出了事,「让开让开!」四五名粗壮婆子抬了位昏迷的老太太,旁边三四位珠围翠绕的贵妇、姬妾丫头簇拥着,一行人神色仓皇,「老人家身子弱,昏倒了,请让让,请让让!」 v第二十九章[07.30] 正带着谢锦年看千年古槐的四太太也听说「有老人家昏倒了」,却没放在心上。韩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小时候还曾舞枪弄棒呢,身子一向硬朗。再说了,她们在房中安安生生坐着,又没在人多的地方挤,不会有事的。 谢锦年拉拉四太太,「娘亲,咱们快回去,看看祖母和外祖母。」四太太无可无不可,「就依锦儿。」携了女儿的手,身边跟着丫头、媳妇、婆子,缓缓走回厢房。 厢房中只剩下谢老太太和谢流年祖孙二人,和身边服侍的人。四太太心中一震,娘亲和嫂嫂呢?怎么不见了?她们便是要走,也该把自己叫回来说一声啊。 「许是天气太热了,令堂中了暑。」谢老太太温文说道:「几位令嫂已命人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想来定是无碍。」我们这一老一小的,可帮不上什么忙。 母女连心,四太太慌了神,哀求的看着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人多,锦儿莫乱跑,留下来陪我。你带着人快去看看令堂。」四太太含泪谢了,带着丫头婆子往寺外走,一路走一路掉眼泪。自己真是不孝,只想着她素日身子硬朗,怎么不想想,她已是快六十的人了! 等四太太一路挤出普济寺,寺外韩家的车轿已不见了。四太太急忙上了马车,命车夫,「快,去韩家!」心急火燎的,恨不得飞到韩老太太身边。 当晚四太太夜深方回谢府。「家母中了风。」见了谢老太太、大太太、谢四爷等人,四太太唯有垂泪,「如今半边身子已不会动了。」 谢四爷淡淡问道:「岳母做恶梦么?」四太太愣了愣,「这个却是不知。」今儿才病的,哪知道做不做恶梦。谢四爷也不理会她,只吩咐,「若岳母大人做恶梦,谢家多的是宁神丸,送两盒子过去。」四太太不明所以,点头答应了。 大太太本是有些不满,见四太太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得罢了。谢老太太出门的时候,是和四太太一道出的门。回来的时候,是被南宁侯夫人送回来的。 谢老太太、大太太自是慰问道恼,「且放宽心,亲家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明日便大好了。」到了次日,派了管事嬷嬷探病,送去不少珍贵药材。 四太太到底是出了嫁的女儿,再怎么惦记亲娘,也不能日日在病蹋前侍疾。她在谢家有公婆丈夫要服侍,有两子一女要照管,分身乏术。 四太太处正兵慌马乱之时,谢府盼望已久的卓先生走马上任了。卓先生已是人到中年,却丝毫不见发福,身段依旧苗条,脸庞依旧秀丽,声音依旧柔美动听。她衣着得体,举止高雅,讲起课来不疾不徐,温文尔雅,谢家上上下下对她甚为满意。 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这三个小学生都喜欢卓先生。「卓先生和气,不骂我,也不打我。」谢瑞年小姑娘放了学,高高兴兴扑到萧姨娘怀里,高高兴兴说道。她之前听说先生有骂学生的,还有打学生的,这会儿遇上了一位不打不骂的先生,无比满足。 「卓先生真有学问。」谢锦年回房,一脸羡慕,「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世上真有这样的才女。」自己是谢家女儿,更不能落于人后,往后要跟卓先生好好学了。 「这先生真不坏。」谢流年回静馨院后也夸奖,「说出来的都是人话。」这年头,不容易啊不容易,多少老师说出来的都是鬼话、屁话,要女孩儿按照女诫做人,做个木偶。卓先生可不是,她讲课向来有理有节,既引经据典,又灵活变通,不会死搬书本。 谢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大少奶奶沐氏,待卓先生都很亲切体贴。住处是上好的,幽静清雅,配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服侍,四季衣裳鞋袜齐全,束修丰厚,礼节周到。 四太太则不大顾得到卓先生。她正焦头烂额着,韩老太太半身瘫痪,半夜又常做恶梦,饮食渐渐消减,人瘦的不像样子。亲娘病成这样,她哪还有心思应酬先生。不只先生,连丈夫儿女处也疏忽不少。 谢老太太把小柏年接走了,「先在萱晖堂住几日,待你消停了,却再说。」小柏年脾气很好,让他跟着娘他就跟着娘,让他跟着祖母他就跟着祖母。冲谢老太太咧开小嘴直笑,谢老太太心都酥了。 四太太有时忍不住,会跟谢四爷诉说韩老太太的病情,「娘亲昨晚又做恶梦了,醒来浑身湿透……」这得做了多吓人的恶梦,才会怕成这样。 谢四爷不听,站起身走了,「说了多少回,我最不喜病人。」四太太无比烦恼,我知道你不喜病人,可这是我亲娘!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丈夫走了。 有时四太太拉着谢四爷一起去韩府探病,结果还不如不探。「白灵儿何许人也?」病床前,谢四爷这话一问,韩老太太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待要说什么,口嘴歪斜,却是说不出话来。 韩老太太没能熬过暑伏天。七月最热的时候,一个月圆之夜,韩府上空响起凄厉的叫喊声,第二天,整个韩府一片白肃。韩老太太,去了。 四太太哭昏过去好几回。谢大太太张罗着去韩家吊孝诸事,谢流年不巧生了病,去不得。四太太后来在灵堂才发觉谢流年没祭拜「外祖母」,大怒,「果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这是什么时候,你生病了? 四太太气怒攻心,拉着谢四爷不依,「你养的好女儿!」谢四爷命人去请韩大太太来,韩大太太急急忙忙过来劝走小姑,「妹夫多担待吧,小妹她,什么也不知道。」当天在场的只有自己和两名族弟媳妇,族弟媳妇都是有求于自家的,况是韩家私事,并不敢胡言乱语。至于小姑,当时她不在,不知情,过后谁敢告诉她,谁去生那个事。 「妹夫,万事都看在三个孩子份上。」韩大太太长长叹息,「延儿、锦儿、柏儿,可都是谢家的好孩子。」夫妻情份先不说,你们谢家舍得这嫡子嫡女么。 韩老太太风风光光出了殡。四太太哀毁骨立,号哭泣血,见的人无不感概,「真是孝女。」韩家的女儿,谢家的儿媳,孝顺啊。 丧礼过后,四太太要守孝,跟谢四爷分了房。谢四爷许多日用之物,都搬到了墨耕堂,日常歇息也在墨耕堂。这下子可好了,张屷、岳澄跟着谢延年、谢棠年凑热闹,常常黄昏时分还不走,请教功课。 谢流年日子过的很快活,时常被偷走。到了张家,游泳、打牌、、月光下看武术表演、大夏天吃火锅、和解语丫丫联床夜话,回回玩的尽兴。 v第三十章[07.30] 张屷不大高兴。「娘亲,小不点儿为什么不跟我睡?」解语和张雱强忍住笑没说话,岳池过来逗弄弟弟,「阿屷,许是被你踢着了?」你睡觉踢人,谁还跟你睡。 张屷板着脸,不理岳池。下回再见谢流年的时候,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小心翼翼说道:「小不点儿,我如今睡觉不踢人了。」已经改了。 「真的呀。」谢流年一脸乖巧笑容凑了过去,「那咱们一起睡!」你不踢人,咱们一起睡大圆床呗。张屷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两个孩子头抵头甜甜蜜蜜入睡,张雱看着好笑,「阿屷运气最好,这么容易跟自己小媳妇儿一起睡了。」想当初你老爹我经历了多少波折,劫过钦犯,造过反夺过宫,又到辽东打退东北的女真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娶了你娘。 「这个可不算。」解语走过来,靠在丈夫肩头微笑,「这哪算跟自己小媳妇儿一想睡呀,早着呢。」根本还是两个孩子呢。长大后还能这般要好,还能亲亲热热守在一处,那是福气。 太康谢府。「华儿,只要你嫁过去后和夫婿琴瑟合谐,比什么都强。」二太太满意看看手中的嫁妆单子,「你外祖父家风一向清正,除了清贫些,没旁的毛病。」清贫从前是可怕的,如今不怕了,华年有嫁妆了。华年还是嫁给表哥好,知根知底的。 「这连庄子铺子什么的加起来,怕不要有一万两银子的陪嫁?」谢华年虽是欢喜,却也忧虑,「公侯人家嫁姑娘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若是嫡支嫡女,倒也当得。可是庶支的姑娘,从没有妆奁这般丰厚的。 「这有什么。」二太太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老太太没把庶子养好,没把庶子媳妇管教好,是她这做嫡母的不尽责。三房祸已经闯出来了,要善后,只有大把大把使银子平息事端。这银子挣的真容易,且稳稳当当的,一点后患没有。 要大把使银子,她还不能使公中的银钱。谢家公中的银钱将来是要四兄弟平分的,凭什么先给老三填了亏空?对二爷岂不是很不公平。这话都不用明公正道说出来,只要微微透个口风,老太太那高傲性子,她便会拿出嫁妆银子来使。她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哪知道银子的可贵之处。 「华儿,咱们二房一向脚踏实地,你可千万莫跟三房那绮年学。」二太太教授起女儿经,「她看不上苗家儿郎,如今可怎么样呢?还不是不尴不尬的没个着落。」眼前有什么就捉住什么,莫待无花空折枝。 华年娇羞的点点头,「我听娘的。」听娘的没错。二太太揽过宝贝女儿,悠悠道:「华儿,你舅舅虽然官不大,也是四品知府了。表哥才二十岁,已中了举,日后定是前途无量。华儿,你往后福份大着呢。」米家唯一缺的是银钱,你有。 谢家二房的三姑娘已是尘埃落定,三房的二姑娘却还待字闺中。「不赶早不赶晚的,你四婶婶要守孝!」谢家祖居内,三太太急的跳脚,「这韩老太太也是的,怎么偏偏这会子去了呢。」真不会挑时候!要死你倒是等我家绮年婚事落定之后再死啊,这般着急做什么。 谢绮年娴静的笑笑,「娘,您且再耐一耐。」自己也跟着大伯母、四婶婶、大姑母见过不少贵妇名媛,拉着自己啧啧夸赞的也不在少数。想来,这几个月也该有信儿了。 这趟京城,没有白来。自己出入过多少公侯之家,出入过首辅阁老的府邸,结识了不少闺中密友,开阔了眼界。就连父亲不也是因祸得福?如今做了光禄寺主簿,从七品京官,掌酒醴膳羞之政,是个美差。强似在乡下做个小县令,时时日日忧心收赋税、缴皇粮、完差役。 提起丈夫的官职,三太太更不满了,「你大伯现做了刑部左侍郎,离尚书只有一步之遥!你四叔做了翰林院侍讲,常常给圣上讲经。只有你父亲,身为庶子无人提携,只做了个从七品!」跟一帮显贵亲戚比起来,自己这从七品官员的妻子,真是抬不起头啊。 谢绮年微微皱眉,「娘,您莫要这般说话。」父亲无人提携,这光禄寺主簿的实缺哪里来的?难不成是父亲自己挣来的?光禄寺管宴享,可是个肥差。 「怕什么?」三太太讲话很大声,「横竖已是这样了。」反正老太太不待见自己,去哪儿都不带着自己,自己本是正经儿媳妇,竟连京中亲友都认不全!既然已经这么着了,索性自在些,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谢绮年见三太太神情激愤,一时竟也无语。父亲自有了差使,日日早出晚归。之年被老太爷带去亲自教养,自己又时不时要出门拜访亲友,去各家的诗会、花会、茶会,只有她,镇日闷在家中,没有一点消遣。 从前还可以妾侍姨娘斗斗法,如今连这项乐趣也被剥夺了。举家赴京之时,谢三爷尽遣姬妾,到了京城后也没收房纳婢的,以致谢家祖居内颇有些冷清。这倒不是谢三爷改了性子,他还是要蓄养美人的,只是不带回家,嫌带回家太吵。「本来为的是个乐子,若回了家妻妾相争,吵吵闹闹,反为不美。」 如此一来,三太太清净是清净了,不胜寂寞之至。时日越久,越觉凄清。谢绮年有时怜悯想着,若自己有朝一日出了阁,她该怎么办? 有时谢绮年也到灯市口大街谢府,给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诸人请安,给沐氏等人问好。看看三个小堂妹一个一个由丫头侍女们簇拥着上学、嘻戏,心中眼底,全是羡慕。想当年在太康,自己和有年、华年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呢,那时自己快活的像只小鸟! 如今有年嫁入天长杜氏,门弟高贵,公婆慈爱,夫婿俊美,又怀了身孕待产,真是事事皆顺利。华年也定下了米家年纪轻轻的举人,即将出阁。只有自己还在半空中吊着,没有着落。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不自然。大太太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的明白,吩咐沐氏,「替绮年多寻摸寻摸。」这么大的姑娘家不定下终身,总不是个事儿。若是听之任之,到最后还要着落到自己这长子长妇身上。 沐氏先是恭敬应了「是」,又抿嘴笑笑,「娘,绮年妹妹的事,颇有些难办。」旁支子弟不要,模样不俊朗不要,家底不丰厚不要,敢情就想嫁入公侯伯府享现在的福呀?还要子弟人才好,争气上进。真是这样的子弟,可愿不愿寻谢家庶支的姑娘呢?若是三爷争气,或是三太太长袖善舞,又好一点,可都不是。庶支,父亲是个小官,母亲出身乡里,哪个大户人家肯要? 大太太素知三房的习性,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最是难打交道。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能拿他们怎么办呢?只能尽力提携。老太爷尚在,嘴上虽不说,心里怎能不牵挂三爷一家。 沐氏笑笑,顾左右而言他,「娘莫怪我偷懒,给三位小妹妹收拾院子的事,先要放一放。」本来打算着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一上学便要分院子单住的。给谢瑞年预备的,是轩敞疏朗的瑞院。谢锦年是华贵典雅的锦院,谢流年是小桥流水般诗情画意的恬院。都快收拾妥当了,谢四爷忽发奇想,要给三个丫头各修一个大理石池子,「既能洗澡,又能游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满口赞成,谢四爷已命人拿了图纸开始动工。 如此一来,沐氏只好暂时停下,等大理石池子修好了,再理论。「怕是要个大半年功夫。」沐氏估摸着大概时间。大太太不以为意,「早一点晚一点都不碍。」分院子是老太太的意思,修水池子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只要老太太不急,咱就消消停停的。 正说话间,沐氏忽然掩口,好似恶心呕吐的样子。大太太心中欢喜,「这两日可是吃过什么?」面上装的毫不在意,命人去请大夫,交代清楚了,「请唐大夫。」唐大夫擅长妇科。 v第三十一章[07.30] 唐大夫来悬丝诊了脉,满面笑容拱手道喜,「已有两个月身孕。」命管事的捧上大红包,送了唐大夫出去。大太太拉住沐氏的手,嗔怪道:「有多久没换洗了?不早告诉我。」 沐氏满脸通红,低头摆弄衣带,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一向不大准。」所以也不敢确定,不敢声张啊。大太太溺爱的笑笑,「真真还是个孩子。」 沐氏心里一暖,「娘,我进门几年了都没动静,您虽从来不说,我心里实在愧的慌。」表姐嫁人后不过半年不开怀,她婆婆已是从早唠叼到晚。 大太太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当年我也是进门第三年,才怀上松儿的。」老太太也从没说过什么。子嗣之事,要顺其自然方好。 谢老太太知道喜信后另有一番折腾,命人赏了不少药材、补品,从吃什么喝什么到穿什么舒服以至哪种睡姿最好,管了个密不透风。又专门差了两名生养过孩子的嬷嬷过去服侍沐氏,「好孩子,莫嫌她们啰嗦,都是为了你好。」 家中仆役侍女皆有赏赐,跟过年似的喜庆。谢大爷命人翻出一坛子陈酿梨花白,乐呵呵邀请谢四爷,「玉郎,陪大哥喝一杯。」大哥快要做祖父了。 谢四爷赞道:「好酒!」喝下一杯美酒,通身舒泰,大包大揽,「大哥,等您做了祖父,我教您抱孩子。」谢大爷酒量不行,没两杯就有了酒意,轻飘飘说道:「好啊,好啊。」等你教我抱孩子。 喝了一通酒,谢四爷神色如常,去了静馨院。「阿离,咱们再生个孩子吧。」抱着何离不住的喃喃,定要再生个孩子。何离知他有了酒,微笑答应了,哄他洗漱了躺下。 「不拘像棠儿,或是像小七,都好。」谢四爷躺下之后,兀自还在喋喋不休,「生儿子自然好,生女儿也不坏。」像小七一样伶俐可爱,多好。小七才这么一点点大,已经有了外心,若再有个小小七,可不容她轻易被外男拐了去。 谢四爷躺在何离怀中,像个爱撒娇的小男孩儿一般,任性的说这说那。何离温柔凝视他,口中说着,「好好好,是是是。」哄孩子一样。 「阿离,你像月亮一样美丽。」谢四爷眼神清澈明净,「那晚你也是这样美。阿离,你那时是怎么骗我的?」 何离慢慢靠近他,吻住他的唇,「明明是玉郎骗我的。」两人一边连连亲吻,一边互不认账,「是你骗了我。」人家的第一次,这么宝贵,被你这小骗子骗走了。 谢流年这晚又被偷走了。大杀四方后睡在大圆床上,咪着眼跟张屷说话,「我爹爹说,等我住到恬院,便不许再被偷走了。」单住了,算是大姑娘了吧。 张屷本来跟她不一个被窝,闻言掀起薄纱被,「小不点儿,咱们盖一条被子吧。」往后小不点儿渐渐大了,谢世叔那小气鬼肯定不许她再来自家住。 谢流年打了个呵欠,「好啊。」这么热的天盖一条被子?好吧,无所谓了。张屷钻进她的被窝,躺了一会儿,捉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上。 「张乃山,要是冬天,我肯定愿跟你睡一个被窝,多暖和呀。」谢流年迷迷糊糊说道。「小不点儿,我不管冬天夏天,都愿跟你睡一个被窝。」张屷比她大几岁,比她郑重。 谢四爷酒量很好,第二天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前一晚喝多了。这天皇帝召他讲经,末了问了个很让人费踌躇的问题,「让九皇子出阁读书,此时可适宜?」出阁读书,只有太子方才能够。 「是否出阁读书,并不重要。」谢四爷答的从容,「出阁读书,向由学问渊博、品格方正之人为师。学问渊博,能做足寻章摘句阐微释义的功夫,若是培养学者自然并无不可,若是培养君王,便觉是隔靴搔痒。」 皇帝苍白面容上浮上一丝微笑,「卿和南宁侯相谈甚欢?」谢四爷面不改色,「南宁侯府,好酒颇多。」皇帝笑容愈来愈盛,「卿果真是有趣之人。」 第二年春上,谢家三位姑娘择吉日迁入新居。每人除自幼乳母之外,另配有教引嬷嬷四人,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两人,小丫头四人,粗使丫头六人。谢流年顿觉身价倍增,指挥这么多人了我! 「上学了,不是奶娃娃了。」谢老太太乐呵呵的,「往后要学道理学规矩,也要学着自己管事了!」再怎么娇生惯养的小姐,也要学着管好身边人啊。 恬院跟静馨院离的很近,只隔着一条细鹅卵石路。谢流年常常晚饭后带着两个大丫头鹿鸣、之苹,散步到静馨院,陪何离说会子话。 常常会遇到谢四爷。常常是谢四爷跟何离痴痴相望,谢流年落荒而逃,「你们娘儿俩早点睡吧,早点睡吧。」 四月,朝廷中有了大事。皇帝终于开了金口,解决掉拖延了这么多年的立储大事:「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九皇子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静孝庵中,静孝真人宽袍大袖,孑然独立,地面上一堆碎瓷器。旁边几名小道姑低头侍立,都吓的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 大皇子缓缓走了进来。「清理干净。」淡淡吩咐道。小道姑如闻纶音,忙答应了,小心翼翼蹲下来清理碎片。大皇子携起静孝真人的手,走到静室坐下。「母亲何必动气?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立为太子,并不等于能真正坐上那个宝座。 静孝真人冷笑一声,「阿德,到了此时你还要自欺欺人么?小九被立为皇太子,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分理庶政,抚军监国。他既占着名份,又有实权,咱们拿什么去跟他争?」被立为太子之后,只要他安安分分熬到皇帝寿终正寝,天下就是他的。 大皇子微微一笑,「母亲,皇太子抚军监国,是好事么?」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如今圣主在上,而复有太子监国,是近乎二王了。即使父子之亲,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力被分割吧。所以,立为太子之后,父亲倒未必还向之前那般喜欢小九、信任小九。那便有机可趁。 v第三十二章[07.30] 「日子还长着呢,您不必灰心。」见静孝真人若有所思,大皇子笑着说道:「至不济,您还可随我去到辽东,做我辽王府的主人。」皇帝册封大皇子为辽王,不日,大皇子将起程赴辽阳,做他的亲王。 「若是咱们母子二人离了这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做了王府主人,倒也逍遥自在。」静孝真人眼神中有一抹温柔,「阿德,从前在太原的事你该记不得了吧?那时咱们还在秦王府,你才只有两三岁。」 大皇子笑着摇摇头,两三岁的事,当真记不得了。静孝真人神色益发温柔,「你小的时候又聪明又听话,母亲说什么你都能听懂。」秦王府很大,可陪着自己的只有阿德。 「到了辽王府,我会孝敬您的。」大皇子恭敬体贴的斟杯清茶递给静孝真人,「虽然藩王无故不得入京,也不得随意出城。好在辽王府宽阔轩朗,富丽堂皇,颇颇住得。」 静孝真人接过茶盏在手,茶水氤氲的热气中,她神情有些恍惚,「倒也是美事。」可以含饴弄孙,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强似在这静孝庵中寂寞至死。 大皇子也为自己斟杯清茶,闲坐说话,「皇后娘家侄女,名唤徐抒的那位大小姐,出落的越发好了。」时常出入宫禁,陪伴皇后,是徐皇后面前第一得意之人。 静孝真人讥讽的一笑,「有张家大小姐出落的好么?」瞎子也能看出来了,皇帝喜欢南宁侯府大小姐,中意张家女儿做太子妃。徐抒在皇后面前再怎么得宠,可有什么用。 大皇子意味深长的笑笑,「母亲,在世人眼中,张家大小姐自是远远胜过徐抒。可是在徐皇后眼中呢?在小九眼中呢?」阿嶷无论相貌、人品、才能、家世,都超出徐抒一大截。可徐皇后绝不会这么想,在她眼中,徐抒才是最完美的女孩儿。 静孝真人细细想了一想,怦然心动,「阿德,你是说……?」如果徐皇后费尽百宝想册立徐抒为太子妃,甚至于,如果小九自己开口救娶徐抒!才被立为太子便想违背皇帝的意愿,和皇帝唱对台戏,这样的太子,这样的皇后,能讨得了好去?若是皇帝和小九之间为此生出嫌隙,阿德便大有可为了。 「可是,小九好似也中意张家大小姐。」静孝真人心动过后,却又下了气,「莫说待张大小姐与众不同,便是待南宁侯府诸人,也是客气异常。」对徐抒这亲表妹倒一直是淡淡的。 「如果小九定下张家大小姐为太子妃,咱们便起程赴辽王府。」大皇子笑的洒脱,「母亲,我虽不才,那一点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阿嶷来头大,父兄实在得力,招惹不起。 静孝真人托着头,苦苦思索,「咱们都看的这般清楚,那徐氏,也该懂得吧?」若换了自己是她,哪怕再怎么喜欢徐抒,再怎么反感阿嶷,也要先求娶阿嶷。等到小九即位之后,婆婆想折腾儿媳妇,太后想为难皇后,法子多的是。 「母亲,旁观者清。」大皇子浅浅一笑,「徐皇后久居高位,未必有忧患意识。」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起,便是嫡庶分明,「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徐氏以元后之礼入宫,一直稳坐皇后宝座,她可能从来没想到过小九将来有可能坐不上那把椅子。 久居高位?静孝真人圆润富态的脸颊上有了怒色,柳眉快要竖起来了,那个高位,原本该是我的!自古以来,有几人似自己这般倒了霉运,没有过错的原配王妃却做不了皇后的?不成,自己不能认命。帝陵向来是「一帝一后」,自己若不争,难不成生前形单影只,死后也是孤孤凄凄? 两日后皇帝到静孝庵小坐。静孝真人亲手捧上香茗,委婉求情,「阿德要去辽东了,我实在舍不得他,要跟他一道走。请皇上准了吧。」 皇帝面有犹豫。静孝真人微笑看着他,「阿德孝顺,知道我忧心身后事,命人在西山替我寻上好墓地。皇上,我贪心,想寻一处能看到天寿山的风水宝地。」皇帝的陵寝,在天寿山。 我死后不能跟你合葬,也想能够远远的看着你。 皇帝沉默半晌,「辽王府荒废已久,要修整之处极多。阿德这一年两年的,只怕要留在京中。」静孝真人温柔笑笑,「甚好。若阿德走时,定要带上我。」 于是,本该就藩的大皇子滞留京中,久久不动身。不少言官上奏折弹劾,全部留中不发。皇帝近年来不似初登基时好说话,对违抗君命的官员常常廷杖羞辱,或系锦衣狱,言官们上了几道奏折之后,便没了声音。 大皇子太太平平顺顺利利留在京中。 「爹爹,以后朝中会不会很热闹?」该练字的时候,谢流年偷懒不练字,跟谢四爷讨论国家大事。谢四爷哪肯理会她,淡淡看了她一眼,「五百个大字。」每天五百个大字,必不可少,你练完了么。 「五百个大字怎么够?」谢流年昂起小脑袋,「至少也要五百零一个!」莫小看了这个「一」,这个「一」可不得了。每天多进步那么一点点,日积月累,可就不同凡响了。 「小七真有志气!」「小不点儿真有气势!」谢棠年和张屷一前一后进来,逮着谢流年拍马屁。谢流年大为得意,「张乃山,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往后莫再叫我小不点儿,请称呼我的名字,流年。」 张屷心里嘀咕,你长大什么呀,还是个小不点儿,还是浑身的孩子气。不过没所谓了,她喜欢「流年」,那便叫她「流年」。张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谢四爷清冷的声音响起,「师妹。」谁许他叫你名字的,女孩儿的名字是随便给人叫的么? 张屷笑道:「小师妹。」谢棠年也笑,「小七最小,确实是小师妹。」谢流年笑嘻嘻,「等到小柏儿也做了爹爹的学生,我便不是小师妹了。」是小师姐。 谢四爷眼中有了笑意。 晚上又跟何离歪缠,「阿离,咱们再生个孩子。」何离微笑,「孩子么,你先生了,我才能生。」谢四爷捉住何离打屁股,「阿离,你学坏了。」了不得了,越来越爱调戏男人。 缠绵过后,谢四爷轻抚怀中女子,「阿离,你从前没这般活泼。」何离眼神中有甜蜜,也有迷惘,「玉郎,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年轻的时候能克制住思念,如今已是三十多岁高龄,反倒一日比一日沉迷。 v第三十三章[07.30] 「我知道。」谢四爷一本正经,「一定是我年纪越大,越发秀逸。」所以你会为我疯狂。其实这么着蛮好,女人四平八稳的总是欠可爱,似阿离如今这样,时时晕红了脸颊,迷离了眼神,慌乱了手脚,比少女时更迷人。 何离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不是,分明是我明艳动人,玉郎把持不住。」谢四爷拿着她的手往下摸,「谁说的?你看我把不把持的住。」 「阿离,给我生个孩子。」 「嗯,我是妾侍,本就是给爷生孩子的。」 「胡说,不是。」 「那是什么?」 「是知心知意人,小可人。」 「不是。」 「嗯?」 「是狐狸精……」 欢爱声音传出来,外面值夜的小丫头羞红了脸,拿棉花塞住耳朵。真是不能听啊,羞死人了。反正他们晚上也从来不会叫人进去的,塞住耳朵,睡自己的觉吧。 五月初十,杜阁老次孙娶妻。谢家是姻亲,自然要去赴宴席喝喜酒。谢流年早早的把行头备好了,眼巴巴等着那日出门遛一圈儿。人是社会动物,不能总关在家里的!自从单住以后就不许被偷走了,好不容易能出门喝喜酒,岂容错过。 猫是可以不用遛的,狗就需要遛,孩子更甭提了,一定得遛!谢流年这通歪理说出来后,谢四爷跟何离一起喷了茶,「好好好,遛孩子,遛孩子。」一定遛遛你。 沐氏已是即将临盆,大太太恨不得日日守在儿媳妇身边,并不愿出门。谢老太太笑道:「我在家镇着呢,你还不放心?接生婆、大夫都在家中住着,你安生去杜家吧。」那是有年的夫家,大喜的事,不可怠慢。 大太太带着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去了杜家贺喜。小女孩儿志不在饮宴,三三两两在花园中扑蝶、赏花,玩了个过瘾。酒宴过后,大太太心中牵挂,早早的告了辞,「恕我先要告别了。」 谢瑞年、谢锦年跟着大太太走的,谢流年则是坐上了谢四爷的马车。「这丫头调皮,我看着她好点。」大太太知道自己这小叔子素日溺爱幼女,并无异议。 父女二人去城东一家老铺子吃奶油菠萝冻和鸽子玻璃糕。「出回门不容易,好好遛遛。」谢四爷看着大快朵颐的小女儿,慢吞吞说道。 「一言为定。」谢流年快活的点点头,「吃完甜品,您再带我上街逛逛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买之物。」总要逛逛街,消费消费吧。消费既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能刺激经济发展,绝对是要大力提倡的好习惯。 谢四爷慢悠悠喝茶,并不理会她。谢流年忙指指腰间的小荷包,「爹爹,我带有庄票。」自己结账,不用您掏腰包。您只要出人就可以了,不用出钱的。 谢四爷手很白,手指纤长优美。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细茶盏,瓷质细腻,湿润柔和,手和白瓷一个颜色,看起来赏心悦目。他闲闲的或是喝口清茶,或是远望店外的景色,对小女儿的提议,好似根本没有听到。 谢流年是个很会自得其乐的孩子。谢四爷懒洋洋的不搭理她,她毫不放在心上,只管喜滋滋盘算自己的,「祖父祖母喜欢酥软甜烂吃食,五哥六哥喜欢笔墨纸砚,五姐姐喜欢钗环脂粉……」都要买齐了。 店前来了一辆马车。然后,又来了一辆马车。先来的那辆马车小巧可爱,朱轮华盖,后来的那辆马车黑漆平顶,式样朴素,车身上却有两个典雅的大篆「定海」,是定海侯府的马车。 谢流年这小话痨闭了嘴。谢四爷微微回头,见小女儿托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向店外。店外黑漆平顶马车上下来一位青年公子,一袭石青色锦缎交领长袍,妙姿容,好神情。 「虽然比您还是差了许多,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了。」谢流年以一种内行的口吻,客观评价道。确实,眼前这青年人相貌很过的去,举手投足间也颇见风度,引人注目。 这青年人装扮华贵,定是有仆从服侍的。他却亲身走入店中,命店伙计包了几样名贵甜品,甩下一锭碎银,「多余的赏你。」身形潇洒的走了。 出了店门,青年人不是走向自己的黑漆平顶马车,而是走向朱轮华盖小车,一脸温文尔雅的笑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原来他不是买来自吃,是送人的。 轻软的车帘掀起,车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了甜品进去。这只纤纤玉手很是白皙,皓腕上一只莹润的羊脂玉手镯,显是不俗之物。「皓腕凝霜雪」,青年公子微微失神。 朱轮华盖小马车轻盈的启动,轻盈的驰走。青年公子留在原地,望着小马车驰走的方向,目光温柔痴迷。黑漆平顶马车帘子掀开,一张圆润喜庆的男子脸庞露出来,「阿喆,人都没影儿了,还看呢!」青年公子如梦初醒,洒脱的笑笑,抬脚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v第三十四章[07.30] 谢四爷牵着小女儿的手,父女二人也出了店,上了自家马车。马车内很是宽敞,谢四爷拿个素锦靠背靠着,神色淡然,静静无语。 「定海侯府这种藏污纳秽的地方。」谢流年摇头不解,「二姐姐看着挺精明的,可惜是这眼神儿。」谢绮年不知怎么想的,一心想嫁入公侯伯府。真要嫁您倒可也挑个家风清白的,定海侯府那份黑暗,那份乱,凑什么热闹呀。他们家有的是钱,男子向来是三妻四妾,风流不羁。嫁给丁家的男人,往后要对付多少美妾美妓美婢。 这辆朱轮华盖小车是今年谢绮年新制的,样子精巧,车身饰有她亲笔画的写意山水,谢流年自然认得。车帘中伸出的那只纤纤玉手,分明是谢绮年小姐,如假包换。 一直以为谢绮年只是心气儿高,要跟着大太太、大姑奶奶不断进出高门大户,慢慢挑好人家。却忘了她年龄渐大,哪里还沉的住气。这不,亲爹不争气,亲娘不着调,她自己出损招了。 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还逛街么?」谢流年忙连连点头,「逛,逛,当然要逛!」我才不为古人担忧呢,才不为别人的事影响自己的行程。再说了,我是小孩子好不好,也轮不着我管这些麻烦事。 点心铺子,熟食铺子,书坊,字画铺子,笔墨纸砚,脂胭水粉,以至于时新衣料首饰,一一逛了个遍,买了个遍。回谢府的路上,谢四爷浑身不舒服:小七坚持要现拎着东西走,马车上放了半车瓶瓶罐罐、大小纸盒。 「这都是我现挑的呀。」谢流年振振有辞,「让店家送,谁知道他们给送什么过来。」是不是我挑的原装货,可就难说了。俗话说的好,「无商不奸」。 谢四爷好不容易熬到了家,结果更不舒服:谢府正兵荒马乱。沐氏下午晌发动,进了产房。谢老太太、大太太都悬着心,谢大爷、谢松年枯坐厅中,一壶接一壶的喝茶,头上都冒汗了。 「小七,回房好生歇着。」谢四爷吩咐道。谢流年知道这场景少儿不宜,没小孩儿什么事,响亮的答应一声,回了恬院。命人放水洗了澡,倦极入睡。话说,逛街真是个体力活。 沐氏是头胎,着实折腾的不轻,一直到第二天日正时分,生下一名红脸的小小男婴,母子平安。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有了曾孙子,乐的合不拢嘴。谢大爷、大太太荣升祖父祖母,喜不自禁。谢府从上到下,喜气洋洋。 三太太听到喜讯,撇了撇嘴,「松年都快二十了,才有头生子。」三爷瞪了她一眼,「到了老太太跟前,你可要谨言慎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 之年是由老太爷亲自教养的,一向住在灯市口大街。三爷、三太太备了礼品,带着谢绮年回到谢府。添人进口了,这可是大喜事。 看过才出生的大哥儿,三爷、三太太回了玉鸣坊,谢绮年留了下来。「好孩子,你素日是个省心的,留下来陪着祖母吧。」谢老太太这话一出口,谢绮年受宠若惊,自然满口答应,「是,祖母。」 「……丁喆,定海侯府三房嫡子,年方二十,两年前娶妻荀氏。荀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见客,极少有人知道定海侯府有这么一位少奶奶……」外面刘管事在跟谢四爷汇报打探来的丁家事,谢流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谢绮年你疯了不成,这丁喆是别人的丈夫!莫说丁喆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他即便真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你也不能跟他有什么华洋纠葛呀。谢流年一边偷听,一边摇头。刘管事出门后,谢流年猫着腰,悄无声息的溜了出来。不用问也知道,谢四爷这会儿正没好气儿,躲他远点儿。 「……二小姐这心思,我倒约摸着能猜个大概。」晚上谢四爷跟何离说私房话,何离思索片刻,慢慢说道:「当年她心高气傲,不肯应下苗家的亲事。如今,再怎么着也要寻一门胜过苗家的亲事吧?」可她是庶支女儿,好亲事哪那么容易寻摸的?一年来两年去的,她年纪渐渐大了,心也慌了。这时节若是被人引诱,极易上当受骗。 「二小姐才认识那丁家男子时,定是不知道他已有妻室。」之后知不知道,就难说了。女人大多死心眼儿,认定一个男人后,即便知道这男人有妻室,欺骗,不可靠,还是有人飞蛾扑火,一定要跳火坑。这种死心眼儿,可以美其名曰「痴情」。 「二小姐,就是心气儿太高了。」何离替谢四爷犯着愁,「不知她言行是否谨慎?有没有什么把柄落人之手?」如果只是一时糊涂,尚有挽回余地。 「阿离,你心气儿高不高?」谢四爷蓦然问道。何离浅淡一笑,「我从六岁起,便一直告诉自己:你只是个丫头。」是个被卖了死契的丫头。 哪怕后来做了通房,怀了身孕抬做姨娘,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丫头,从不敢自大。所以才会凡事不争不抢,所以才会很容易知足。只要别人不来害自己,只要能安安生生活下去,已经很值得庆幸。 「闺女性子若像你,可如何是好。」谢四爷躺到床上,拍拍身畔的枕头,示意何离也躺过来。他漆黑的眼眸清澈明净,静静看着何离。 「不会。」何离温顺的躺在他身边,「咱们小七最会长,才不会像我呢,定是像玉郎。」其实女孩儿家大可不必心气儿那么高,又不能出将入相,又不能治国平天下。所求的不过是嫁与良人,相夫教子,心气儿太高了有什么用。 谢四爷轻轻笑了笑,「小七会长,棠儿也会长。」两个孩子都长的像爹,瓷人儿一般精致。谢棠年在国子监读书,人送外号「小玉郎」。 「阿离功劳最大。」谢四爷伸出手臂揽过何离,白皙的面庞上有一抹醉人浅笑,「为我生了棠儿和小七。」声音低沉优雅,在这寂静的夜晚,魅惑入骨。 「那,玉郎如何谢我?」何离躺在谢四爷怀中,身子微微发抖,脸颊绯红。谢四爷浅浅一笑,温柔说道:「阿离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离心头一阵迷乱,吻上他比花瓣还美好的双唇,「不如玉郎以身相许?」谢四爷不给她亲,拖过来打屁股,「阿离越学越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离伸手护住臀部,口中柔声求饶,「玉郎,我错了,我不敢了」「好人,轻些,轻些」,还是被谢四爷狠狠的管教了一顿,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 到大哥儿洗三这日,谢府来了不少亲友,都满口夸赞新生的婴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这小模样生的可真好!」全是溢美之辞。 v第三十五章[07.30] 洗三过后,谢大爷、大太太命人请了三爷、三太太过来说话。大太太把老亲旧戚人家适龄的青年男子全捋了一遍,「卢家老二温柔敦厚,刘家幼子品貌端正……」给你家二丫头挑一个吧,赶紧定下来。 三太太全都看不上。「卢家倒还罢了,也算名门望族,可他家老二没功名呀。刘家富裕,可他家三个嫂嫂,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要不是男人窝囊,要不就是妯娌厉害,总是不称她的意。 三爷倒觉得个个都不错,不过「再缓缓也使得。」他不是个好丈夫,对三太太一点不体贴。却还算是个关心子女的父亲,知道绮年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想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三太太款款站起身,「多谢大哥大嫂费心。绮儿还住博雅轩么?我去看看她。」一幅不想深谈的模样。她心中对大太太是很有些不满的,总觉着大太太手中明明有上佳子弟,偏偏不愿给谢绮年保媒。 大太太暗暗叹息,只好做罢。三太太带着两个大丫头摇摇摆摆去了博雅轩,才到了穿廊下,一个穿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站在那里,见了三太太忙上前行礼问好,陪笑回道:「姑娘在绣房做女工呢。」多娴静的二姑娘。 三太太不许人通报,静悄悄进了绣房。绣架前,谢绮年正面带迷离微笑,专心致致低头绣着一朵艳丽华美的大红牡丹。「好鲜亮活计。」三太太在旁笑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中夸奖。看看我家绮儿,手多巧!谢绮年方抬起头,看见三太太,忙丢下绣活来拜见,亲手捧上清茶,「有几日没见您了,着实想念。」 三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摒退侍女。拉着谢绮年的小手,愤愤不平把大太太的话说了,「若她真好心,早做什么了?赶这时候才发急,还净给你寻些歪瓜裂枣!」 谢绮年低了一回头,抬头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温温吞吞劝解三太太,「娘,您莫生这些闲气,白白气坏自己。」您再生气,大太太也不能跟您掏心掏肺的。 三太太跟谢绮年发了半天牢骚,到了下午晌,方恋恋不舍的走了。她很想留下来跟女儿朝夕相伴,在谢府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她,看见她就头疼。 三太太走后,谢绮年很是愣了一会儿神。他还没来谢府拜访,他还没来提亲,他还在等什么呢?不是说,荀氏身体弱的很,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自从住到灯市口大街,门禁森严,已是多日没见过他了。谢绮年烦燥的站起身,在院中踱步。若拖延下去,自己年齿渐长,再也等不得了!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被谢家随意配了人。 院门口传来嘻笑声。五六个大丫头、小丫头簇拥着谢瑞年走了进来。谢瑞年身穿大红衫裙,小脸蛋红扑扑的,「二姐姐!」快活的叫道。她是个乐天派,见了谁都乐呵,见了谁都高兴。 「二姐姐,今儿我学女工课了。」谢瑞年笑吟吟去了谢绮年的绣房,「老师说我底子太差,让我回去自己多用功。好姐姐,你绣的蝴蝶好像能飞一样,教给我吧。」 谢绮年微笑,「五妹妹,绣花要静下心来方好。」谢瑞年这性子,大大咧咧的,可能根本坐不下来,哪能绣出有灵气的花朵蝴蝶? 谢瑞年并不放在心上,「母亲说过,我只要尽力便好,不求尽善尽美。」大太太待宽厚,没有要求她「德容言工」样样俱精,没有用规矩礼仪把她管的死死的。 小五倒是好命。谢绮年一时有些失神。要说起来,小五这谢家庶女,比自己还强上不少吧?说起来到底是侍郎的女儿。谢家女儿嫡庶一体教养,小五小七这两位庶女,跟小六那嫡女相比,吃穿用度是一样的,不分彼此。 「……我还算勤快的了,比小七强。我好歹时不时的做个小香袋儿小荷包什么的,她可倒好,一年半年的也不动回针线。」谢瑞年不经意间说道。 谢绮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自己像瑞年这么大的时候,已是会做鞋了。什么小香袋儿小荷包的,根本不在话下。女孩儿家,女工拿不出手,可怎么见人呢。小五小七是庶女,嫡母装贤良「捧杀」,老太太溺爱,小时候是舒服了,长大了有亏吃。 「张乃山,你家大后天请客不?」紫藤院中清清静静的,只有谢流年和张屷两个人。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块山石上,吃着紫藤糕。 「大后天,是休沐日吧?」张屷掐指算了算日子,毅然决然说道「请啊,要请客的。」休沐日,那是一定要请客的。娘亲不是说过,做人要多多的请客吃饭,而且要吃好饭? 「那,也请我吧。」谢流年一脸讨好的笑容,凑了过去,「张乃山,我都请你吃紫藤糕了,你家请客也算我一个,好不好?」 「那是自然。」张屷认真的点点头,「小不点儿,算你一个。不是,不能叫你小不点儿了,小师妹。」当然要算你一个了,小傻瓜,本来为的就是请你。要不好容易休沐一日,爹爹要歇息的,请什么客呀。 「那,小红在不在家呀?」谢流年递给张屷一块糕饼,殷勤问道。张屷笑道:「小红是爹爹专给你的小马,自然是在家的。」原来小不点儿想骑马了。 想打牌,想游水,想骑马,想睡大圆床,还有时是想阿爷、爹爹和娘亲,小不点儿,你什么时候会因为想我才要去我家呀。 张屷这会儿觉的自己有一点点吃亏,小不点儿长的太慢了,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张屷是个厚道的少年人,细想想,又觉得她才一岁多就答应嫁给自己了,长的慢一点也没什么。 张屷回到南宁侯府,逼着张雱和解语下请贴,大后天请客。「请客不难。」解语笑盈盈说道:「可是立个什么名目好呢?」总要有个由头吧,不年不节的,又不过生日。南宁侯府也向来不办什么花会、诗会之类。 张屷凝神苦思冥想。张雱不忍心,牵牵解语的衣襟,「算了。」甭难为儿子了。解语不理,笑吟吟看着张屷,等着他想法子。爹娘不能跟着他一辈子,他总要学着自己拿主意的。无忌真跟阿爹、爹爹一样,惯孩子惯的没样。 张屷眼神一亮,冲张雱伸出手,「爹爹,鸡缸杯!」上个月皇帝有赏赐下来,是两双成化斗彩鸡缸杯。鸡缸杯是成窑着名酒器,谢世叔爱酒成癖,请他用鸡缸杯饮酒,他定是欣然赴约。 v第三十六章[08.02] 张雱正要眉开眼笑夸奖「聪明儿子」,解泼了冷水,「鸡缸杯能请到谢晚鸿,却不一定能请到小不点儿。」到时你谢世叔单刀赴会,一人喝酒来了,看你怎么办。 最后,送到谢府的请贴是三张。一张是张雱邀请谢四爷「鉴赏鸡缸杯」,一张是张屷邀请谢延年、谢棠年欣赏《麻姑山仙坛记》原墨迹木刻本,一张是丫丫邀请谢流年「过府小聚」。 「谢世叔要么就见不到鸡缸杯,要么就带小不点儿同来。」张屷算来算去,定下主意。一双鸡缸杯「值钱十万」,却是有市无价,根本没处买去。皇宫大内也没几件的希罕物,不信他不来。 三张请贴一起送至谢四爷手中,张屷还红着脸一再渲染,「家父说,以鸡缸杯饮酒,酒味与众不同。请世叔务必赏脸。」 谢四爷不置一词。张屷心里直打鼓,您去还是不去,给个准话成不?您带不带小不点儿?我都答应过她了。您要是不去,小不点儿该多难过呀。 张屷告辞走了。之后又折回来,期期艾艾补充了几句,「家父才得了几瓶佳酿。」诱之以酒。之后又折回来,「鸡缸杯家父得了两双,通家之好,自应赠您一双。」诱之以器。 休沐日,谢流年早早的收拾妥当,眼巴巴看着院门口,等着谢四爷来叫人。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贪玩丫头。」谢四爷命小女儿上了自己的马车。 到了南宁侯府,张雱、沈忱陪谢四爷喝酒,张屷和岳池邀请谢延年、谢棠年欣赏书画,谢流年被带到内宅,南宁侯夫人亲自接待。 谢延年、谢棠年看着看着,不经意一回头,身后只有岳池,没有张屷了。「乃山兄呢?」谢延年问道。岳池斯文笑笑,「他有点小事体,要失陪片刻。」谢延年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 张屷确实有点小事体。他正手把手教谢流年骑马,「小师妹,马是很聪明的,你会不会骑它都知道……上身要坐直,一定要直……」 谢流年马感不错,学的很快。中午歇息过后,前厅还在喝酒,谢流年又上了小红马。张屷牵着缰绳,不许她跑快,「小师妹,你先慢慢的跑,莫心急。」 一名亲兵神色匆匆跑过来,恭身施礼,「三公子。」在张屷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张屷不动声色,「知道了。」挥挥手命亲兵下去,喝住小红马,「小师妹,歇一会儿。」 「你家有什么事么?」谢流年下了马,和张屷一起到了凉棚下。张屷拿过雪白的布手巾给她擦拭脸上的汗水,柔声说道:「我家没事。」是你家有事了。 谢府,大太太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冷声说道:「弟妹这般吵闹,是想惊动老太太呢,还是想让绮年的事尽人皆知?」知道自己养在深闺的女儿不见了,你不赶紧想法子寻找女儿,在这儿闹什么闹?唯恐知道的人太少? 妯娌二人在屋中说话,大丫头怀文守在门口,院中悄无一人。任凭三太太再怎么发怒、不依,大太太毫不理会她,连三太太贴身的丫头全被摒退在外,不许在身边服侍。 三太太怔了怔,改闹为哭,拿锦帕捂着脸,哭起「我苦命的绮儿!」你命真苦啊,这几年都是没人理没人问的。如今更是好端端的在亲祖母处住着,会被歹人拐了去!你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太太耐着性子问了她两句,「绮年这两日可跟你说过什么?神色可有什么不对?」见三太太只顾着哭,毫无要领,便不再管她,起身走了出来。 「博雅轩的丫头、三太太的丫头全都关起来了,严严实实,走漏不了风声。」怀文跟在大太太身边,低低禀报着,「虽说三太太嗓门大些,博雅轩之外的人,倒也听不到。」只要把二姑娘寻找回来,把博雅轩的丫头们处置了,这事便可抹了去。 「大爷和三爷陪着老太爷呢,没敢惊动。四爷那儿,依您的吩咐,使人去送了口信。」派的是可靠心腹。大太太叹了口气,「等到黄昏时分,若二姑娘还寻不回来,我自己到大爷面前领了责罚吧。」青天白日的,居然丢了二姑娘。 怀文涨红了脸,「二姑娘每日午后都要到园子里赏花,谁知她今日会一去不回,这事谁能想的到?哪能怪到太太头上?」谁家有脸面的闺阁小姐,能做出这种无稽之事。简直是丧心病狂。你自己想死,直接寻死得了,连累这些人不得安生。 大太太满脸疲惫,吩咐:「看好她。」三房女儿已经丢了,太太莫再出什么岔子。怀文恭谨的曲膝,「是!」看好三太太这件差事,倒是容易的。 大太太走过穿堂,去了后院。院子中站着几个壮实婆子,丫头们全关在里厢。大太太的陪房陈嬷嬷从里厢走了出来,面有愧色,「查问这半晌,好话歹话说尽,也用了刑,她们只是不说。」看样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若说内宅的丫头们被用了刑,是再也撑不住的。」陈嬷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她们一口咬定,二姑娘带着佩兰、芷蘅两个丫头去采蔷薇花,之后便没再回来。」要说来倒也可信,三太太去了博雅轩,大吵大闹「二姑娘不见了」的时候,正是未时。未时,二姑娘一般都是在花园中消磨光阴。 大太太冷笑一声,「难不成咱们二姑娘会飞?」大太太理家甚严,各处角门都有婆子等守着,今日并未看见大丫头出门。 「把二丫头拘到眼皮下底下,早日给她寻个妥当婆家,早日发嫁出去。」大太太想起谢老太太的交待,头皮一阵阵发麻。敢情老太太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留下谢绮年?也怪自己大意,谢家这深宅大院中,竟还是让她跑了。 「谢绮年会去哪里?」谢流年托着小脑袋,思考谢绮年的去向。张屷劝她,「小师妹,你莫费心。谢世叔神色如常,并没慌张,可见不要紧。」肯定是胸有成竹。 「张乃山,我想跟去看看热闹。」谢流年仰起小脸央求。张屷犹豫了下,「我倒没什么,只怕谢世叔知道了会不高兴。」这是谢家私事。 「谢世叔得了秘报,回席间又饮了两杯酒,才徐徐告辞。」张屷耐心给谢流年讲道理,「他什么也没说,我们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小不点儿知道这些?可是瞒着小不点儿,也很不好啊。 v第三十七章[08.02] 「他把我和哥哥都留下了。」谢流年更熟悉谢四爷,想的更周到,「可见他并不是胜券在握。张乃山,我爹爹如今一定正在作难。」原以为把谢绮年留在谢府已是万无一失,谁能想到二小姐豪放至此。她这一出走,可坑死人了。旁人且不说,人是在灯市口大街没的,三太太先要闹翻天。 「谋定而后动。小师妹,咱们先推断谢绮年在哪儿,然后再出门看热闹好不好?」张屷把谢流年当成小大人,有板有眼的跟她商量。 「张乃山,你说的很对!」谢流年来了兴趣,拍拍身边的小凳子,「快来快来,咱们推断下谢绮年如今在哪里。」张屷纵容的笑笑,「好,依你。」坐在小凳子上,认真讨论起谢家二姑娘的去向。 张屷和沈忱、岳池、丫丫一样,各有一队亲兵听侯调遣。亲兵队长是位武林高手,奉命把谢家事打探清楚,源源不断报了过来,「……三太太思念女儿,去博雅轩探望,发觉二姑娘不见的……二姑娘午后带着两个丫头在花园中采蔷薇花……各处角门均未有大丫头出入。」更别提小姐了。 「谢绮年一定没有预谋。」谢流年下了断语,「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是被人挟迫。」谢绮年可能已是情根深种,但她不是傻子,不可能做出私奔这种事。这个年代私奔,那等于是性命脸面都不要了。谢绮年总不至于脑子发热,只贪一时欢娱,后半辈子怎么过全不放在心上吧。 「小师妹说的有道理。」张屷点头称是。谢二姑娘一定不是有意的,小不点儿这么聪明,她的堂姐又怎么会是个笨的。定是有什么不可意料之事。 张雱和解语在假山画亭中闲坐,画亭地势高阔,张屷和谢流年一举一动都落入他们眼中。「解语,咱们真不管?」张雱看两个孩子折腾来折腾去的,舍不得了。 「不管。」解语笑盈盈的,很肯定。阿屷神情专注,小不点儿也是一脸认真,说话做事看上去都极有章法,甚好,甚好。 「……丁喆是定海侯宠爱的嫡孙,名下产业很多,单是风景秀丽的别院便有五六栋……每处都差人去看了……西郊柳云亭外有处江南小筑,平日没人住的,只有十几名家人看守。今日江南小筑从上至下皆是忙忙碌碌,侍女们清扫房舍,摆设家什;仆役们列阵以待,等着迎接家主。」丁喆这厮要去江南小筑。 「听丁家下人私下里议论,丁喆这厮约三五个月来一趟江南小筑。回回都带美人同行,有时是良家女子,有时是风尘女子。」亲兵队长打听的很详细。 张屷跟谢流年头挨着头,叽叽咕咕商量了半晌。「要告诉你爹爹,又不能露出形迹。」要帮人,还万万不能被人知道。「丁家有护卫,我爹爹可不会打架。」谢流年担心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侠客!」张屷谢流年心有灵犀,同时想到这个法子。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去报个信,再跟着暗中保护,这个法子好使!谢流年眉飞色舞,侠客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申时,谢四爷刚出了谢府大门,马车才启动不久,一个纸团凌空飞来,穿透车帘,准准的落在他身侧。谢四爷神色不变,徐徐拿起纸团看了,好,江南小筑,路径画的很详细,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张屷这小子,楷书已经练的不错,往后可以教他行书、草书了。 西郊柳云亭官道上,三四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干护卫,众星捧月般围着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相貌俊美,衣饰华贵,神情怡然自得。他骑马护在一辆小巧香车旁边,时不时含笑注视车帘,满是柔情蜜意。 自己其实不应该骑马,该在车中陪伴美人。不过美人尚自矜持,不肯跟自己有肌肤之亲,不肯跟自己共乘一车。矜持有矜持的好,由她罢,青年公子心情愉悦,这还是头回追逐良家女子,果然有趣。 一行人声势浩大,徐徐行来,意态闲适。越往西走,两旁树木越是挺拨高大,郁郁葱葱,景色越美。约行了三四几里路,到了一处幽静典雅的庭园前面,方才停下。 「绮儿,咱们到了。」丁喆掀起车帘,俊脸含笑,眉目含情,邀请谢绮年下车。谢绮年不肯,「不是说好了送我回家?岂可哄骗于我。」 她在谢府出入不便,已是多日没跟丁喆通过消息。既不见情郎上门提亲,又频频听闻三太太跟她提及「白家儿郎尚过的去」「黄公子有功名」,把她吓出一身身的冷汗,唯恐被轻易许了人。 花园中乍见情郎,意乱情迷,听信他花言巧语「到我车中一见,以解相思」,糊里糊涂被他纵身跃起,轻轻跃出园墙,上了他的马车。 叙话,到锦衣阁置买衣料,到万福楼挑选首饰,到清风轩品茗,又说到郊外散心,总之千方百计不肯放自己回家。谢绮年此时又羞又气,你当我是什么人? 丁喆微微一笑,抬腿上了马车,「绮儿你看,这个江南小筑是我专为你而建,这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全是你素日所喜的。」 谢绮年脸红的像火烧,往车厢里挪了挪,不肯靠近丁喆。丁喆也不着急,还是低声下气的说着甜言蜜语,「这园子你喜不喜欢?还有这些仆役侍女,可还满意?」 江南小筑前站着长长的两排黑衣仆役,两排青衣侍女,恭身侍立,神态恭谨。谢绮年暼了一眼过去,仆役和侍女全部跪下磕头,「给少爷请安,给少奶奶请安。」 谢绮年羞红了脸,啐道:「胡乱叫什么!」丁喆低笑,「早早晚晚的事,有何不可。绮儿,你迟早是我丁喆的妻。」眼下荀氏还有口气,等她不行了,我自然娶你。 「似这般的别院,我还有五六处。」丁喆俯下身子,柔声央求,「你若不喜此处,咱们换一处可好?」总要换到你称心如意为止。 谢绮年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人处处出类拔萃处,处处合自己的心意。他生的俊美出众,才华横溢,家世又好,富贵已极,又温柔体贴。只一点,他家中有妻子,虽是病病歪歪的,总还是他的妻子。不是说过性命在旦夕之间么,怎么还……? 「绮儿,你在江南小筑住上一夜,我定是秋毫无犯。」丁喆信誓旦旦,「若不然,荀氏还在苟延残喘,你回了谢家,若你爹娘将你配了人,可怎生是好?」 v第三十八章[08.02] 劝之再三,谢绮年终于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扶着丁喆的手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走到江南小筑门口。 远处传来清晰的马啼声。丁喆皱皱眉,这里人迹罕至,会是谁过来了?祖父知道自己胡闹,来捉人了?或者是父亲母亲听到了风声? 一辆双驾双驱黑漆平顶马车迅疾而至。护卫挡在路中间,「请问尊客是何来意?」这条路,只通往江南小筑一处。 暗器一枚枚袭来,挡路的护卫一个一个倒地不起。马车驰至江南小筑门前,倏地停下。丁喆心中警醒,来者是谁?这般霸道。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男子面庞,只见他神色淡然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坦然自若,「太康谢寻,冒昧造访。」 丁喆脸白了。谢家不全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墨客么,怎么眼前这位来势如此凌厉?丁喆出自定海侯府,也算见过些世面,心中虽是狐疑,面上犹自镇定,含笑拱手为礼,「谢侍讲惠临,不胜荣幸之至。」 「哪里。」谢四爷并不动身,只倚在车上闲闲问道:「丁佥事别来无恙?自上月东宫千秋宴后,许久未见。」丁喆任职府军前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府军前卫负责为皇太子简选幼军,以及紫禁城守卫,职责重大。 丁喆笑容可掬,「好说,好说。」东宫千秋宴照例宴请五府六部堂上官、左右春坊、科道近侍、锦衣卫、随驾带刀指挥千户等人。谢氏两兄弟一为堂上官,一为翰林近侍,都在预宴人员之列。皇太子一向平易近人,待谢氏两兄弟也极为温和有礼。 谢四爷浅浅一笑,面色皎然,「昨日圣躬违和,免了早朝。辽王殿下至孝,入侍宫中,衣不解带已有两日。丁佥事这带刀护卫,竟是清闲的很。」 丁喆脸色一变。定海侯府和魏国公府是姻亲,向来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辽王久不就藩,颇有圣宠,隐隐有和太子殿下一较长短之意。太子殿下如今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不敢出一点半点差错,唯恐被辽王抓住把柄。这是什么时候,自己岂能为太子殿下抹黑。 丁喆外貌俊美,内心无赖。原本他并不把谢家放在眼里,「这些文官根本没担当!家里丢了女儿,连报官都不敢,连声张都不敢,白吃个哑巴亏罢了。即便是查着什么蛛丝马迹,甚至于有本事把人抢回去,也不过是拿着自家女孩儿撒气,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抹掉家族的耻辱。」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做人做事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既不敢报官抓人,又不敢快意恩仇,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却不料谢四爷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有气势。见面后半个字不提谢绮年,闲闲坐在车上,说起圣上、太子和辽王。他谢玉郎是不偏不倚的,对太子和辽王都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定海侯府可明打明的是太子的人。 这事若闹了出来,谢家、丁家谁吃亏谁占便宜倒不要紧,只怕会被有心人捉住做文章,在圣上面前诋毁徐氏姻亲,诋毁太子殿下。那可是大事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若自己真出了岔子,祖父也好,父亲也好,手下不会留情。定海侯府子弟众多,出类拔萃的子弟比比皆是,不少自己这一个。 丁喆是个识实务的人,朗声笑道:「谢侍讲教训的是,职责所在,今夜自当入宫当值。」坐拥红粉佳人什么的,就不敢想了。还是老老实实莫惹事端为好。 谢绮年此时羞愤欲死。他陪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自己方不顾名节要跟着他,如今他要入值宫中!四叔来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般无二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我算什么,我算怎么一档子事。 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谢绮年哭成了泪人儿,「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当初你哄骗我时,是怎生说的?言犹在耳,你却已改了心意。 你若真的对我有情,不是该对四叔父慷慨陈辞,说明你的一片痴心么?以你的家世才貌,你若发誓荀氏病亡后既来谢府提亲,难不成我爹娘会不许?可你一句话也不说,将我置于何地。 「绮儿,你先回去。」丁喆依旧是深情款款的模样,「等我家中俗务一毕,便会上门提亲。」你放心,我是有始有终的男子,不会抛弃你的。 「回去?我还回的去么?」谢绮年凄然笑笑,「自你挟我出花园之时,便该替我想到,我还回的去么?谢家家规森严,我若回了,便是死路一条。」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丁喆心中一动。拐带官家女孩儿,这罪名还是挺吓人的。可,若是谢绮年死缠着自己不放,那岂不是另外一幅光景?自家女孩儿不争气,谢家先就无话可说,哪里还有面目指责自己。 丁喆其实心里相当不舒服。马车上那雍容娴雅的男子,清高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美好的颇似神仙中人。分明是面对一件很不体面很打脸的尴尬之事,他却意态闲适,神情自若。最恼人的是,他一开口说话,令人有清风拂面之感。自己也算得上一位美男子,平日在众人之中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可面对着他,却不由自主的「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自卑了。 这让人情何以堪。 丁喆向来好胜,如何能甘心服输。当即温柔缠绵对谢绮年说道:「公事所系,我必要入宫当值,耽误不得。绮儿在此等我一等,可使得?」你们谢家的女孩儿我是不敢碰,可她自己死活不肯走,死活要贴上来,谢四爷,你说怎么办。 谢绮年心里一暖,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只要他有良心,万事都好说。谢绮年深情的看了丁喆一眼,转过身,拜倒在地,泣不成声,「只当从没有生养过罢!」胡乱拜了几拜,站起身,抬脚要迈过门槛。 「你若敢跨进这道门。」谢四爷声音清冷,「我家今晚便会办一场丧事。」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谢绮年这个人,谢家再也没能谢绮年这个人。 谢绮年本是下定了决心的,闻言怔了怔,停下脚步。办一场丧事?办谢家二姑娘的丧事?那自己怎么办,难道往后一辈子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再也不能会亲会友?爹娘,小弟,都甭打算再见面了。 娘亲是不会同意的,可她说了不算。没准儿,她也会被自己连累!父亲已嚷嚷过几回要休妻,只是看在自己和小弟的份儿上,才一再的恕了。若是自己一个行差踏错,自己死了不说,还要累着娘亲一起死。 父亲待娘亲一向薄情寡意,可待自己和小弟,还是很慈爱的。自己推了苗家的婚事,他虽摇头叹气,却没舍得打骂自己。他是真心疼爱自己这嫡女的吧?可若是老太爷、老太太发了话,若是大伯父、四叔父发了话,他能保的住自己么?未必啊。 v第三十九章[08.02] 谢绮年在江南小筑门前傻楞楞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正犹豫的功夫,谢四爷命车夫,「调头,回府。」懒的再跟谢绮年废话,懒的再等,要走了。 谢绮年泪流满面,「等等我,等等我!」踉踉跄跄跑了过来。说来也巧,正好她的朱轮华盖小马车蹓蹓达达过来了,「请吧。」车夫跳下马车,放下脚踏,把谢绮年请上马车。 谢绮年的两个侍女佩兰、芷蘅一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站着,到了这会儿哪还犹豫,也奔了过来跳上马车。车夫响亮的抛了一鞭,吆喝了一声「驾-----」扬长而去。 朱轮华盖小马车在前,谢四爷的马车在后。谢四爷觉着有些口渴,「小七,出来罢。」出来给爹爹倒茶。小女孩儿的嘻笑传来,车帘掀开,只见谢流年倒垂一张小脸,笑的很开怀。 「下来。」谢四爷命令道。倒垂着头做什么,小心头晕。谢四爷眼前一花,不过眨眨眼的功夫,眼前已整整齐齐坐着三个人:小七、沈迈、张屷。 「爹爹真聪明!」谢流年竖起大拇指,「您怎么知道我在啊。」阿爷说了,他轻功已经出神入化,不会被人发觉的!可是爹爹一点功夫不会,也发觉了。 谢四爷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是有热闹不看的孩子么,这还用想。张家从老到小全没正形,时不时的想做回土匪,你想看热闹而已,他们还不依着你。 「倒茶。」谢四爷倚在车厢上,闲闲吩咐。谢流年喜滋滋答应了一声,要动手,被张屷止住了。「小师妹,我来。」拿起隔板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清茶。一杯递给谢四爷,一杯递给沈迈。 沈迈乐呵呵的,不说话。带着小不点儿和小阿屷偷看人谢家的私事,怪不好意思的,不说话了,不说话了。唉,如果阿雱知道,会不会埋怨自己?还有解语那丫头,肯定有话说。 谢流年冲张屷笑的很甜,「张乃山,我也要喝。」张屷嗯了一声,抬手又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谢流年,一杯给自己。他们三个出门有一会儿了,聚精会神看了半天热闹,还真是有点渴了。 「茶好喝么?」谢四爷慢吞吞问道。张屷老实,品了品茶滋味,点了点头,「好喝。」谢流年凑过来一张笑脸,「点心也好吃。」看见点心盒子了。 骑马很消耗体力,估计小不点儿这会子是饿了。张屷拿出手巾给谢流年擦了擦手和脸,打开点心盒子递给她,「小师妹,垫两口。」谢流年笑弯了眉毛,「好啊。」我饿了。 谢四爷无语。张屷服侍谢流年吃完点心,细心替她擦拭手、脸,谢四爷更加无语。沈迈到底有眼色,打了个哈哈,告辞要走,「晚鸿,两位令郎已送回贵府了。」小不点儿也还给你了,告辞告辞。 张屷临走还磨叽,「小师妹,明儿你早早的去墨耕堂,我带鲜花饼过来。有上好的平阴玫瑰。」小不点儿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鲜花饼,尤其是玫瑰饼。 谢流年探出小脑袋交代,「还有玫瑰酱!」既有上好的平阴玫瑰,那玫瑰酱定也不缺。张屷口中答应着,人已跟着沈迈去的远了。 谢流年放下车帘,回过头,笑魇如花,「明儿有口福了。」可以吃鲜花饼呀,花香沁心、甜而不腻、养颜美容的鲜花饼!谢流年鼻间仿佛闻到了玫瑰花香,神情陶醉。 「谁许你把头探出去的?」谢四爷慢吞吞问道。他目光不善,声音也凉凉的,依谢流年对他的了解,分明此时心绪不佳。也难怪,谢家正有麻烦事呢。 谢流年忙往里厢挪了挪,凑到谢四爷身边,仰起小脸傻笑,「爹爹,我方才把头探出去了?」没留意啊,无心的,无心的。别用谴责的目光看我了,我多无辜啊。 隔板上放着一叠雪白的布手巾,折的整整齐齐。谢四爷拿起一块,仔仔细细替小女儿把手、脸擦了一遍,口中慢悠悠吩咐,「往后不可如此。」在马车上往外探头,何等危险。 谢流年自然满口答应,「是,爹爹。」谢四爷擦完后,把小女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总算满意了。谢流年伸出一双小手端详着,满足的叹了口气,「还是爹爹好。」擦的真干净。 谢四爷眼中有了笑意。「小七,今儿这个热闹,好不好看?」你个没良心的小坏蛋,谢家出了这等伤脸面的事体,还有闲心思看热闹?真是不知轻重。 谢流年盘腿坐着,小脸一本正经,「爹爹,我书房缺幅对子,回去后您替我写一幅,好不好?‘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谁能任着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完全不顾社会规则?哪怕只是为了父母亲人,也要有所顾忌的。 谢四爷浅浅一笑,「爹爹的字,可不是白写的。」谢流年皱着小眉头想了又想,最后下定决心,解下腰间小荷包,一脸悲壮的推了过去,「爹爹,这是润笔之资。」这里面有散碎银子,也有庄票呢,不便宜了。 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不够。」拒绝的很干脆。谢流年不死心,凑过去套近乎,「爹爹,咱们两个谁跟谁呀,不能计较这么多是不是?差不多得了。您先凑合拿着,实在不够回头我再补给您,成不?」 小女儿软语央求,谢四爷勉为其难点了头,「放到老地方。」老地方指的是墨耕堂正房左侧的暗格。不管是谢四爷赢过来的「阿堵物」,还是没收过来的「阿堵物」,都统一放在暗格中。 谢流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举起荷包,很是伤感,「钱啊钱,你们可以见熟人去了。」那暗格之中,全是你们的老弟兄,老熟人,今晚你们可以团聚了。唉,一包又一包的银钱离我而去,回到了老地方。 亲父女,明算账。交卸完银钱小事,谢流年打了个呵欠,枕着谢四爷的胳膊咪了一会儿,临睡前迷迷糊糊交代,「爹爹,到家您记得叫醒我。」还要继续看热闹呢。 本来只想咪一会儿,结果在车上就睡熟了。玩什么了累成这样?谢四爷轻抚女儿的鬓发,心中怜惜。回到谢府后并没叫醒她,把她放在萱晖堂碧纱橱外的床上,任其安眠。 v第四十章[08.02] 所以,接下来的热闹,谢流年没看成。这还真是有些可惜的,因为谢绮年忽然开了窍,表现得很出色,一口咬定自己是「为贼人所掳」,根本不承认和丁喆有私情。「儿幼受庭教,坚不受辱。」晶莹的泪水滑落面庞,凄凉中透着坚贞,「却自知终是名节有亏,再无面目见人。情愿到白云庵修行,青灯苦佛,了此残生。」 她不是自愿的,是被武力所迫;她虽然没有以死明志,但是她反抗了,没让歹徒得逞,还是清白之身;她自知愧对谢家,愧对亲人,愿意到庵堂苦修,以赎罪过。 如此一来,谁还好意思提什么白绫、毒酒。反正这事还没有闹开,还没有报给老太爷、老太太、谢大爷,大太太也乐的省事。三爷不知究竟,反倒怜惜「绮儿命苦」。三太太更甭提了,拉着谢绮年掉了无数眼泪,口口声声只骂「那杀千刀的恶贼」,无缘无故掳走我女儿做甚。 「还好老天有眼,绮儿被及时救了回来,没吃亏。」三太太一头哭,一头说,「求大嫂发发慈悲,让我带绮儿回家。」别去什么白云庵了,庵堂哪是人呆的地方。三太太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知道姑娘家被人掳走是丑事,是会死人的大事,想遮盖过去。 大太太沉吟不语。谢绮年跪在地上,对着三太太连连叩头,「娘,您如果真疼我,求您送我去白云庵!我实在没脸再见人了!」出了这么档子事,您还想一切如旧,怎么可能。送到庵堂是最轻的,强如白绫毒酒,也强如被送到乡下去,随意嫁到「耕读传家」的庄户人家。 三太太柔肠寸断,真想哭到老太爷、老太太面前去。谢绮年心急如焚,您是怕我死的慢还是怎么着,这事若闹开了,我还有命么?三爷到底比三太太清楚明白那么一点点,率先同意,「好,便是这么办理。」 三太太抱着谢绮年哭了个气噎泪干,「苦命的绮儿,咱娘儿俩怎这般命苦。」谢绮年趁机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三太太没法子,只好答应了。绮儿说的有理,先保住命、保住不被随意嫁人,以后的事,可徐徐图之。 第二天早上,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驶出谢府,出了城。守候已久的丁家暗探一直跟着马车到了白云庵,见两个管事嬷嬷领着一身粗布衣服的谢绮年、佩兰、芷蘅下了马车,低头走了进去。 丁喆闻报,一身轻松。就知道,这些文官,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没旁的本事,只会折腾自家女儿!谢家能把自己怎么样呢?不能。他们不敢声张啊,怕丢人。顶多心里不舒服,弹劾定海侯府几回而已。他们也不敢说出实情,不过弹劾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伤筋不动骨的,不用放在心上。 过后定海侯府果然被几名和谢家交好的言官弹劾「强占民田」「强抢民女」「私闱不修」,全是勋贵人家常有之事,丁喆轻蔑笑笑,就这点子本事! 定海侯丁正雷把丁喆叫过去骂了一通,「你惹的好事!」这孙子本事尽有,仕途也顺利,只是太好色了些。要说男人好色不算什么,丫头婢女,或者青楼歌妓,甚至民间女子也好,这都兜的住。可他总爱招惹官家女孩儿,不是闲的么。从前招惹了一个荀氏,娶回家来才算把事情抹过去。这才不过两年,老毛病又犯了。 丁喆笑道:「孙儿是迷途知返,迷途知返!」我这不是悬崖勒马,把人还回去了么?这些弹劾是老生常谈,哪个勋贵人家没有,不算惹事啊。 丁正雷是火爆脾气,骂了一顿还不算,抬脚踹在丁喆胸口,「混账小子!」他是行伍出身,这一脚踹过去,丁喆躺床上将养了两日方才能下床。 丁喆的母亲,定海侯府世子夫人申氏红了眼圈,「什么大事,这等屠毒!」阿喆不过是年轻不懂事,欠下些风流账,至于的么?都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馋嘴儿猫一般,哪里保的住不这么着。 心里埋怨过公公,又怪谢绮年,「都怪这丫头没脸没皮!身为女子,却不知廉耻。这种事男人能错,女人可错不得!男人错了不过是风流,女人错了,岂止是没脸面,便是丢了性命,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人。」 申氏伸出纤纤玉手,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丁喆,「阿喆你个不争气的!你父亲虽是嫡子,是世子,上面却有两位庶出兄长,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便是大房二房的儿子们,也多有出息。你不好生办差,求个上进,整日折腾这些!」也不想想,等你往后功成名就了,要多少女人没有? 丁喆满脸陪笑,「其实儿子没事,不过是装出来骗人的。娘亲您冰雪聪明,您想想,若是祖父踹我一脚,我没事人似的,可不是显着祖父没本事么?故此装上一装。您放心罢,我任事没有。」 申氏骂道:「唯独你会装神弄鬼!」虽还是骂着,脸上却已有了欢喜之意。丁喆趁机央求,「儿子看那谢家姑娘倒很合心意,不如过了这风头,娘替儿子上谢家求亲罢。」谢绮年总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总不能任她真在庵堂终老。荀氏眼看着是不行了,自己总要续弦的,谢绮年还算合适。 申氏变了脸,「休想!」什么不尊重不知羞耻的女子,她也配!「你若续弦,必要贤淑贞洁的女子方可。这等下流之人,想也莫想。」虽说续弦的姑娘难以太讲究,可再怎么退而求其次,也不能要个水性杨花的! 丁喆见母亲动怒,唯唯去了。过了几日,申氏娘家嫂嫂申夫人愁眉苦脸上门了,「姑奶奶,这事你不能坐视不理。」申氏娘家兄长申世观,时任顺天府尹之职。三日前,京城一夜之间失踪三十名少女,连圣上都惊动了。因有关风化,事属重大,限令顺天府尹「五日破案」。如今已快到了期限,申世观却焦头烂额,毫无对策。 「你哥哥已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申夫人一脸愁云惨雾,「可是这贼人实在狡猾,一点破绽没留下。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求姑奶奶。」定海侯府能人异士颇多,借几位使使。 各人的烦恼不一样。申夫人是愁案子难破,难以对皇帝交差。谢流年是愁功课越来越多,难以应付。「爹爹,五百个大字练完了呀。」怎么还要练,有完没完了。 谢四爷淡淡说道:「敷衍了事,重练。」凡划了圈儿的字,都要重练。张屷也被划了很多,认命的拉拉谢流年,「小师妹,咱们一起。」有我陪你呢。 谢流年气咻咻盯了谢四爷半晌,拿起毛笔,蘸上浓浓的墨汁,凝神片刻,酣畅淋漓的写下两行大字,「毕竟有收还有放,放宽些子又何妨!」 「好字!好字!」张屷击节赞赏,口中全是溢美之辞,「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小师妹,好书法!」若不是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眼神颇为不善,张屷还要滔滔不绝夸上半天。 「张乃山,你真有眼光!」谢流年写完这两行大字,自己大为得意,又听到张屷这般不遗余力的夸奖,笑的眉毛弯弯。还是张乃山知道好歹啊,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谢四爷强多了。 「小七,拿过来。」谢四爷吩咐道。谢流年又端详了一遍,方喜滋滋捧起宣纸给谢四爷看,「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写字还是要有速度,有速度才有气韵,才生动。 「既圆润清秀,又不失飘逸灵动,确是好字。」谢四爷一一指过去,「唯独‘子’字写的没有神韵。小七,你可知是为什么?越是简单的字你越是写不好,皆因点画功夫不到。」 v第四十一章[08.02] 谢流年和张屷面面相觑。两人犯同样的毛病,越是简单字体越是不知该如何布局。繁复字体倒好办,可以结构取胜,简单字体要写好看了,写出神韵来,极不容易。 认命的练字去了。张屷回到南宁侯府,跟张雱、解语抱怨,「谢世叔给添了许多功课,不得休息。」我和小不点儿连玩耍的功夫都没了,太过严厉。 张雱忙问,「儿子,你给累着了?小不点儿呢,有没有累着?」这个谢晚鸿,待我儿子和儿媳妇真是苛刻。解语不厚道的乐了,「阿屷,这个咱们可没话说。」你到谢家做什么去的?学习书法。「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真抱怨不着。 张屷嘟囔道:「没累着。」只是没功夫玩耍。谢世叔可真坏,小不点儿是姑娘家,做什么看的她这么紧?姑娘家读书不过是消遣,又不考状元。 沈忱和岳池凑了过来,一脸兴味,「娘亲都说了没法子,那是真没法子了。小阿屷,你认命罢。」你小子算不错了,媳妇已经有着落。看看你两个哥哥,尚且形单影只。 张屷一跃而起,口中喝道:「看招!」今儿装了半天斯文,累坏人,来来来,活动活动筋骨。沈忱和岳池都笑,「阿屷书法如何咱们不知道,掌法确有长进。」张雱和解语笑咪咪的,看三个儿子打在一处。 「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丫丫过来看热闹,「大哥二哥三哥,不许打坏公物,否则处以十倍罚款。」回回打架不到演武场,偏要在屋子里。时不时打碎个花瓶,碰掉个古董,暴殄天物。 女儿俏生生立在厅中,张雱一眼望过去,有些失神。丫丫渐渐长大了,活脱脱一个小解语,形似,神更似。母女二人一般的清丽出尘,一般的胸中有沟壑。一家有女百家求,求娶丫丫的,偏偏是那么一户人家。 暄闹过后,儿女们请安告辞,各回各院。张雱草草沐浴,躺在床上发呆,「解语,咱们丫丫是大姑娘了。」解语轻轻笑了笑,「丫丫还小呢。」还没及笄,还是养在父母膝下的娇娇女。 丫丫长大成人后,挑户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公婆要慈爱,夫婿要有行止。谁家想要「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想让丫丫嫁过去替他照看一众妾侍的,免谈。南宁侯府大小姐,不需要贤惠名声。南宁侯府向来不要好名声,好端端一个人,何苦为名声所累。 「若那人开口呢?」如何回绝。 「祖制尚在,不必理会他。」想改太祖皇帝「外戚不得干政」的诏令,要费大周章的,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第二天,丫丫奉诏入宫。「娘亲,皇帝也很可怜的,面前天天堆着小山般的奏折。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是有夷人入侵就是有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没个消停时候。」丫丫对皇帝深表同情。 「屁股决定脑袋。他既坐上那把椅子,就不能推托职责。」解语微笑,「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受万民拥戴,满朝臣子生杀大权操于他手。丫丫,有什么事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享受权利就要承担义务。 「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丫丫临走,重申这一点,「而且,我觉得他是真心疼爱我。」那眼神中的温柔,做不得假。自从上回自己在宫中遇险,所有餐具换成银制,每道膳食都有人尝膳,戒备森严。 「我不太能想像,帝王有什么真心。」解语牵着丫丫的手,送她出门,「丫丫,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那不是一个可以很随意的地方。 丫丫乖巧的答应,上了马车。宫门口早有太监等侯着,把她带到勤政殿。皇帝脸色更加苍白,自文山牍海中探出头,神色温和,「阿嶷出落的越发好了,令人见之心喜。」 「不是见之心烦么?」丫丫笑道:「阿爷和外公都嫌我顽皮,不像女孩子。」沈迈和傅深要好,两人常常逗丫丫玩,「丫头啊,你脾气这么大,往后可如何是好。」比你娘亲脾气还大呢,天底下能有几个无忌,将来谁兜的住你。 皇帝微笑着,听丫丫絮絮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阿爷和外公吓坏了,晚上一起守在外头,唯恐我也被偷了去。」丫丫说着说着,提到最近的少女失踪案。 「那些丢了女儿的人家,真的是很可怜。」丫丫娥眉微蹙,「娘亲说,若是我丢了,我们全家人都会发疯的。」心肝宝贝一样的女儿凭空消失不见,做爹娘的不得心疼死。 皇帝脸色微变,「谁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南宁侯府劫人去?沈迈,张雱,沈忱,岳池,都是顶尖高手。更何况南宁侯府和大多数勋贵人家一样,养有私兵看家护院,丫丫母女,定会平安无事。 丫丫哺时进了宫,傍晚方出来。她陪皇帝说了会儿话,又陪皇帝在御花园转了一圈,「说好的啊,您要常常走动走动,不能总坐着。还有,一天当中,总要笑上三回五回方好。」笑一笑,十年少。 皇帝纵容的笑笑,一一答应,命身边的太监「送张大小姐出宫」。丫丫走后,顺天府尹申世观被召入宫,出来时汗湿夹背。「卿为京城父母官,宁不怜惜治下子民?」三十名少女失踪,她们的父母家人此时正痛不欲生! 申世观快疯了。不是他不尽职尽责,实在是这无头公案毫无头绪。三十名少女好似是被仙怪一流的人物劫走,一丝半点痕迹没留下,这让人从何处下手! 申氏央了定海侯爷,府中能人异士派出十几位,协助顺天府尹办案。申世观谢了又谢,「深感厚情。」这种离奇案子,还真是要这些江湖中人帮帮忙。 「作案之人武功高强。」轻功尤其出神入化。「作案之人是成群结队的。」一个人两个人办不成这样大事,一夜之间三十户人家。「作案之人似是冲着官府。」被掳走的少女,全部出自官员之家,并没有普通平民家的女孩儿。 不知是从哪里放出来的谣言,「有妖道练丹,需童女之血。」失踪少女被妖道所掳?一时间京城有女孩儿的人家都是人心遑遑。谢老太太颤巍巍下了令,「小五小六小七,晚间全部跟着我!」碧纱橱外摆了三张床,谢老太太恨不能晚上不睡觉,眼错不见看着三个小孙女。 大太太过意不去,「哪能让您老人家操这个心?」自己带着萧姨娘一起住了过来,「晚上我们轮换着,您放心罢。」何离也被唬的不轻,自告奋勇要陪夜。碧纱橱外顿时热闹非凡。 v第四十二章[08.02] 谢四爷孤衾冷枕,一个人歇在书房。第二天到了翰林院,有女儿的官员们全都黑着眼圈儿,打着呵欠,谁都没睡安生。「这案子还没着落?」免不了有人抱怨,「顺天府尹干什么吃的?」 「小声!」旁边有同僚戳戳他,「顺天府尹,后台硬着呢。」太子殿下亲自保举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议论申世观,不是对太子殿下不敬么。 静孝庵中,静孝真人将信将疑,「阿德,这么折腾,可会有用处?」大皇子笑道:「把他的羽翼一一剪除,怎会没用?」要把一颗大树拨出来,先要去掉树枝树岔。 「这样未免太慢。」静孝真人并不满意,「何必费这个周章?太子抚军监国,能挑毛病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为什么是选这等小事?」若照这个势头,要等到哪年哪月方能奏效。 大皇子笑的温文,「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岂是小事。」就是要挑小事入手才最好。成了,坐收渔利。不成,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应该承认,顺天府还是有强人的。名不见经传的捕头周发财,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带着区区十几名下属,围住了一个名为江南小筑的庭园,从中搜出三十名失踪少女。 周发财是个有成算的。亲自带人守稳了三十名失踪少女,命得力手下看管严实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另派身手敏捷的捕快雷同回城求援,「请派车马,接回失踪少女。」 雷同在回城路上遇到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代得用亲自带下属巡逻,少不了以实相告,「已是有了着落,只是人手不够。」正说话间,锦衣卫指挥佥事都思明带着一队缇骑驰过,闻言大笑,「你们立了头功!」 雷同心里这个美呀。五城兵马司知道了,锦衣卫也知道了,看看谁还能抢走我们这队人的功劳!心里乐,嘴上谦虚,「托代大人、都大人的洪福,我们周捕头向来心细如发,凡僻静处的人家,一一亲自盘查。这不,真没白折腾。」真从人迹罕至的江南小筑把人给搜出来了。 申世观夜不能寐,和一帮幕僚、师爷、下属、能人异士在顺天府议事。得了雷同的回报,申世观狂喜之下,也没留意是在「江南小筑」搜出的人,只是一迭声命令,「快,速速把人接回来!把疑犯看严实了!」 即便留意了,也没用。江南小筑不过是丁喆五六处别院中的一处,申世观如何知道、如何记得?一直到失踪少女被一一救回城,一直到开始升堂审讯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申世观才后知后觉、冷汗淋漓:丁喆?是从丁喆的别院搜出人的? 「唉,你听说了没有?怪不得前两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来少女们被掳走后,都关在一个名叫江南小筑的地方。那江南小筑的主人丁喆,是申府尹的亲外甥!」「真的?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顾国法!」不到一日功夫,这谣言在京城已是尽人皆知。 谢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筑?」这个名字很熟悉!谢流年和张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丢下功课,悄悄溜到紫藤园,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着很奇怪?」「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肯定有人捣鬼。 正说着话,谢流年好似想到了什么,拉着张屷回去了,「张乃山,快做功课罢,莫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些人真是不能得罪,得罪了他,后果很严重。 这件事当中有朝中的争斗,有政治利益的较量、政治势力的角逐,可谁敢说,没有某人的推波助澜?他前脚从江南小筑捞回侄女,后脚江南小筑就成了窝藏失踪少女的地方,他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么? 张屷会意的点点头,「小师妹,你说的对。」还是快做功课罢,否则无法交差。两人回到墨耕堂,只见谢四爷手中捧着一盏香茗,意态闲适的坐在桌案旁。桌案上,摆着他俩今日的功课。 「爹爹,您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谢流年嘟起小嘴。她的功课又是不过关,又被谢四爷圈出不少字。张屷和她是难兄难弟,同一命运。 谢四爷哪里肯理会她,慢悠悠喝完一杯清茶,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张屷和谢流年面对面坐下来,相互同情的看看,然后提起笔,神情专注的写起字。敷衍了事是行不通的,他眼睛很毒,一眼扫过去,准准的会给圈出来。 张屷先写完。写完后也不走,坐在谢流年身边陪她,「小师妹,你胳膊若酸了,歇息会子再写。」谢流年摇摇头,「不,我要一鼓作气。」既然这是件必须要做的事,那还是早点做完为好。 张屷等她写完后,替她收拾好笔墨纸砚。谢流年冲他扬起笑脸,「张乃山,你对我真好。」张屷认真的点点头,「男人就该这样。」爹爹说了,男人要对自己媳妇儿好。 晚上,谢流年跑到静馨院当电灯泡,不管谢四爷目光如何不善,她就是不走。占住何离,叽叽咕咕说了一堆的话,「……外祖父教我们画画……张伯伯疼孩子疼的不得了,羡慕死人了。外祖父说‘玉人裴叔则光映照人,粗服乱头皆好’,张伯伯马上换好粗布衣服,把头发弄的乱蓬蓬的,让我们画画……」真是好爹呀。 何离抿嘴笑笑,「若要画玉人,眼前可是有一位。」朝谢四爷看了过来。这位才是玉人呢,不过,他可不会「粗服乱头」,让你照着画画。 谢流年夸张的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告辞,「两位,我不打扰了。」轻盈优美的曲了曲膝,昂着小脑袋,带着鹿鸣、之苹两个大丫头,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张屷借口要「勤学苦练」「奋发图强」天天来墨耕堂报到,天天把最新的时事新闻报告给谢流年听。「小师妹,知道你爱听,我专门使人打听的,可齐全了。」小不点儿真是孩子心性,爱看热闹。 大约是连着数日不眠不休,过于消耗体力的缘故,申世观昏倒在顺天府大堂。申夫人哭成了泪人,闯到定海侯府,直问到世子夫人申氏脸上去,「我们怎么得罪姑奶奶了,姑奶奶这般害自己亲哥哥!」皇帝已经亲自下了口谕,申世观「避嫌」「休养」,回家待命。顺天府尹之职,委了大理寺少卿顾与时接任。 申世观的仕途,差不多算是完了。先是这场少女失踪案闹的满城风雨,以至于惊动了紫禁城中的皇帝;继而失踪少女被从江南小筑救回,江南小筑却是申世观外甥丁喆的别院。办事不力在前,有包庇之嫌在后,申世观哪里还有翻身机会。 申氏也恼怒,「嫂嫂您闹什么?我家阿喆如今身系牢狱,这才是头等大事。」哥哥不过是丢了官职,往后再想法子起复也便是了。怎么从狱中把人捞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偏偏这要命关头,定海侯、世子都在西山大营,已有十几日不曾回府,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总共三十名失踪少女,倒有半数以上是一口咬定,「是丁公子掳我们来的。」掳走她们的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头戴黑巾,自称「丁公子」。被关到江南小筑之后,身边更全是「丁公子」的人。 v第四十三章[08.02] 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个个声称「冤枉」:这是公子的别院,公子时不时的带美女同来,做下人的如何敢违?哪里知道这回的少女不是自愿的,是强掳的?新任顺天府尹顾与时是老刑名了,下手狠辣,对这帮侍女、仆役也不屑多说,只把一排一排的刑具摆出来,命人逐一解释这些刑具如何使用。侍女、仆役们魂飞魄散,什么乱七八糟的供词都出来了,「公子常常哄骗良家少女」「三两个月的总要来住上几日,回回是不同的女子」「这回一总送了三十名少女过来,又命严加看管,我们虽心中起疑,却不敢多问。」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啊。 顾与时根本没有审问丁喆。只是一个一个审问侍女、仆役,一一录下口供,按了手印。申氏派心腹送上重礼,顾与时根本接都不接,「圣上钦命,谁敢徇私?明日结案,耽误不得,莫想拖延。」 情急之下,申氏这内宅妇人出了损招。「丁公子」,丁家可有好多位公子,谁知道是哪位丁公子做的好事?申氏冷冷盯着自己这一房的庶子们,哪个跟阿喆长的最像?哪个性情最软弱、最好拿捏?哪个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最后,申氏把目光放在年方十六岁的丁桔身上。他性子向来懦弱,对自己畏惧如虎,又孝顺生母杨姨娘……杨姨娘出身微贱,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中。 申氏果断出手了。 等到定海侯、定海侯世子终于回到京城,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丁桔到顺天府自首,承认自己才是「丁公子」,是他冒充自己嫡兄犯的案。这几日他夜夜难以安枕,良心深受谴责,于是,来自首了。顾与时录下他的口供,让他签了字,画了押。当晚,丁桔在狱中毒发身亡-----他来自首之前,已经服了毒药。 轰动京城的少女失踪事件,就这么定了案。 「无知妇人!」定海侯暴跳如雷,「这分明是有人陷害,你可倒好,如此这般坐实了丁家的罪名!」让定海侯府蒙冤,让定海侯府蒙羞。 申氏吓的脸色发白,战战兢兢,「顾大人说了,第二天便要结案,便要面呈圣上,我是怕……」既然总归要死一个丁家男子,死庶子总比死嫡子强。 定海侯世子厌恶的看了眼申氏。又无知又恶毒的女人,被顾与时这厮三言两语哄住了,做出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阿桔被她逼到顺天府送死,杨姨娘闻讯也跟着自尽,这下子,她可算去了眼中钉肉中刺。 「是谁算计的这件事?算的可真准。」谢流年和张屷一起头头是道的分析盘算,「这人能指挥数十名武林高手,熟悉定海侯府阴私之事……」这人不简单。 「谁得利,就是谁做的。」谢流年信奉这一点,张屷也深表同意,「小师妹说的对,无利不起早,这人既然费尽心力折腾,必然是有所图。」 谁得利了呢?表面上看,是最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从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为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官阶上去了,权力大增。再往深处看,申世观是太子殿下保举的,顾与时却和辽王有私交。 这事可就深了。谢流年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张乃山,我预感到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平静的。」说不定,京城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小师妹莫怕,有我保护你。」张屷柔声说道:「不管往后怎么样,都有我呢。」张屷和丫丫在南宁侯府最小,一直属于被保护的人,娇惯放纵。不过到了年纪更小的谢流年面前,张屷俨然是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男人么,要有男人的样子。 秀逸清俊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谢棠年一袭青衫,磊磊落落,「乃山,小七,这般用功。」他和张屷同年出生,比张屷大上几个月,发如墨染,肤色玉矅,十分精致美貌。 张屷站起身,含笑拱手,「损之兄。」神色自然拿起桌案上的宣纸,虚心请教,「正书该是博厚雄强,‘锋绝剑摧,惊飞逸势’,我这笔字总是气势不足,练来练去也练不好。」 谢棠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谢流年喜滋滋拍掌,笑容天真无邪,「我有法子!张乃山,咱们多多观摩令祖令尊大人舞剑,书法定能有进益!」张旭看过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才悟得草书笔法的神韵。咱们要练好书法,也看舞剑去!效法古人。 「小师妹说的对!」张屷大力赞成,击节赞赏,「观舞剑得书法精髓,这法子极好,定有益处。这么好的法子,小师妹从哪里想来的?真是冰雪聪明!」 张屷大拍马屁,谢流年得意洋洋。任凭他俩说的如何热闹,谢棠年只淡淡笑着,并不理会他们。「跟谢世叔长的像,性子也像!」张屷暗暗嘀咕。都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不易哄骗。 张屷回到南宁侯府,果然去求沈迈,「阿爷您舞剑给我看罢,我悟悟书法。」沈迈乐呵呵答应了,「我孙子真有出息!」看看我家小阿屷,学个书法而己,多么的用心!傅深也在,凑热闹,「乖孙子,外公刀法卓绝,你也能悟出来!」舞刀也蛮有趣,比舞剑还好看! 沈迈舞剑,傅深耍大刀,张屷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观看。岳池笑吟吟过来了,「小阿屷,不用这么麻烦吧?我怎么听说,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也能悟出书法来。」用不用这么费劲呀。 沈忱拨出佩剑,在沙地上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十个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乐,「字形劲险,明利媚好。听说,颜真卿就是因为这个,才悟到了用笔‘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 丫丫趣致,捧了方印泥到张屷身边,「小哥哥,你不是要悟书法么?看我印一个印泥。」书法么,欲令笔锋透过纸背,用笔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运笔圆润厚重,下笔要稳、准、有力。 一个一个全成书法家了,张雱和解语相视一笑,心中温暖。长子次子都由祖父辈精心培养,年轻虽轻,城府尽有。丫丫秀外慧中,敏于言,敏于行,惹人喜爱。唯独小儿子最天真没心计,却也因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点儿,一日比一日更像个大人。 「今日在宫中议了半天军务。」张雱和解语站在一簇盛开的玫瑰花旁边,嗅着诱人的花香,说着悄悄话,「临了皇帝单留下我,问怎么还不报上世子人选。」 皇帝很闲么?解语微笑,温柔问张雱,「无忌怎么说的?」张雱面有得色,「我家三个儿子,个个孔融让梨,都不肯要!没法子,只有等他们都长大成人后,再看罢。」甭管我的儿子们有没有出息,个个高风亮节。 「那皇帝又是怎么说的?」解语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张雱肩上的粉红花瓣。眼前这男子已是四十出头,依然孩子气,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v第四十四章[08.02] 「然后,皇帝又问丫丫了。」张雱沉下脸,「说什么‘阿嶷快及笄,是大姑娘了’。」当时太子也在,皇帝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先红了脸,看的人心中窝火。 当老子不知道么?你丫才从皇后宫殿中出来,才和你那徐家表妹卿卿我我过。徐抒嫁妆都开始备办了,衣物中全是龙凤之饰。徐家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给太子,若做不成太子正妃,做侧妃也是好的。横竖有徐皇后在,即便品级真低一些,徐抒也吃不了亏。 解语沉吟片刻,「徐皇后和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我大约能猜出来。」徐皇后不过是个普通又普通的女子,亲弟弟死在沈迈手中,如何会不记恨?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她亲生子还没登上皇位,还没有大权在握,所以只有暂时收起恨意,做出一幅和颜悦色的模样,哄哄皇帝,哄哄天下臣民。 皇帝这个劳动模范,身体已是一天差似一天。丫丫每回从宫中回来,都会惋惜的摇头,「皇帝脸色更加苍白。」这倒是容易理解。工作量过大,精神压力过大,娱乐活动几乎没有,活动太少,欢笑不多,皇帝身体能多健康?其实皇帝能支撑到现在,都是极难得的了。 徐皇后和太子占着名份。她们母子二人只要小心谨慎做人做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皇帝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天下就是她们的。 太子已是十六岁,到了立妃的年纪。皇帝属意丫丫,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徐皇后和太子只要不是白痴,就不会在这时节做出反对的举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他们一定是赞成的。 失踪少女一案,太子不只是折了一个顺天府尹,他的能力和威信都受到挑战和怀疑。既到了立妃的年纪,朝中事务又有所不顺,这时候拿出立太子妃之事来转移皇帝的视线,体现太子对皇帝的恭敬孝顺,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解语讥讽的笑了笑。徐皇后和太子不只会请立丫丫为太子妃,还会摆出一幅「虽然徐抒是亲表妹,却远远不及阿嶷」的模样吧?可以讨取皇帝的欢心。 娶到丫丫,稳固太子的地位,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呢?后宫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徐太后,丫丫在她的地位和权势面前,要靠什么去幸福的生活?太子的情爱么?别扯了。 即便太子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丫丫是真心喜爱,那也没用。母亲是什么,妻子是什么,在天朝男人的心里,妻子只是孝顺母亲、服侍母亲的人。当母亲和妻子有冲突的时候,想让他维护妻子、反抗母亲?太天方夜谭了。 「那个女人生他养他,而你,只不过是和他睡过。」这句话,大概其可以解释母亲和妻子的不同。 真把丫丫嫁到那吃人的皇宫,有皇帝在还好,到了皇帝不在的时日,丫丫该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睛了吧?我和无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哪能进宫受这个罪去。 「无忌,咱们不掺和皇家之事。」解语轻轻捉住张雱的手,温柔相商,「徐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她才是太子殿下正妃的合适人选。」 「我看也是。」张雱向来觉得,解语说什么都对,「那两人实在太配了,真是天生一对。」可是,怎么让皇帝也这么认为呢?这可难了。皇帝眼光太好,自打头回见着丫丫,就认定了丫丫。怎么让他改了? 「这事好办。」解语微微一笑。丫丫不是说了么,皇帝是真心疼爱她的。如果皇帝对丫丫确有几分真心疼爱,这事就极容易办理。 解语替丫丫递了折子,求见皇帝。皇帝疲惫又欣慰的笑笑,「阿嶷想见朕?准。」难得,这么多年了,阿嶷是第一回自己要进宫。 「……爹爹和娘亲,还有阿爷外公他们总是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呢。皇上,我觉着自己是大人了,您说呢?」丫丫到了勤政殿,熟门熟路坐在皇帝身边,絮絮说着话。 「阿嶷还小。」皇帝被丫丫夺下朱笔,索性停会儿工,不批奏折了,「你娘亲他们说的没错,阿嶷,你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没及笄,是不大。即便及笄了,嫁人了,在父母家人眼中,还是小姑娘。 丫丫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快气死了!皇上,她们这么说,是不是很气人?」丫丫红了眼圈,「我是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父母兄长都宠爱于我,我犯的上这样么?」 「我本来是不敢跟您说这些的,可是……」丫丫崇拜又信任的看着皇帝,口气很热烈,「我觉着,您就像我父亲一样,是真心疼爱我的!」 皇帝有些失神。像父亲一样?如果阿嶷真是自己的女儿,可该有多好。可惜,阿嶷不是。阿嶷是她的女儿,却不是自己的女儿。 丫丫眼巴巴看着皇帝。他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丫丫满是期待的小脸,温和说道:「就依阿嶷。」阿嶷的顾忌并非没有道理,朕倒要看看,徐氏和小九求娶阿嶷,到底是不是出于本意。 丫丫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是真心拿我当女儿!」高兴过后,拉着皇帝去御花园兜了一个圈,「您不能总坐着,要常常出来走走。」老坐着,没病也能憋出病来。 皇帝对丫丫一向纵容,「朕是真心疼爱阿嶷,阿嶷也是真心关怀朕。」虽然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却常常进宫来陪伴自己,拉着自己去赏花、观鱼,一遍又一遍交待,「您要多笑,多动,不可过于操劳。」从没为南宁侯府、为她自己求过什么。 心地这么高贵的少女,小九,看你有没有福气了。皇帝和丫丫回到勤政殿,说笑了一回。皇帝蓦然发了脾气,摔碎案上一只古瓷茶盏,「张嶷,你大胆!」惯的你没样子了。 丫丫是哭着从勤政殿出去的,很伤心。 v第四十五章[08.02] 本来,皇帝隔三差五总要宣召丫丫进宫。这回发了脾气以后,有三个月之久,并不曾召见丫丫。「张家大小姐过于娇纵。」宫中传言,「年纪越大越任性,招惹的圣上不快。」 丫丫每日只在南宁侯府呆着,并不出门。连素日交情不错的韩国公府吴萱等小姐妹,也是一律不见。故此,皇帝究竟是为什么发怒,并没人知道详情。 「小不点儿,你怎么能这样呢?」南宁侯府洗心居,丫丫顿足,「你今儿关了我多少回呀。」人家还一张牌没出去呢,她就又甩完了! 「两炸,一关,赔四倍!」谢流年笑咪咪伸出手掌,要起赌账,毫不手软,「丫丫,你若不服气,等下也炸我关我好了。」这牌就是这么打的呀,要不怎么会叫干瞪眼。 清了账,开始下一轮,南宁侯府一家人,再加上谢流年,玩的不亦乐乎。最后谢流年身前堆了满满当当的银钱,赢的盘满钵满。 「视金钱如粪土!」谢流年豪迈的把钱一推,「请把这些阿堵物,送给最需要的人!」张屷认真的点头,「好,我命人换了铜钱,散给穷人。」小不点儿贪玩,不贪钱,真好。 「时辰到了,该走了。」谢流年看了眼堂屋桌案上的汉白玉珐琅座钟,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谢四爷轻易不许自己到张家来玩,这回还是丫丫郑重的下了贴子,才能出趟门。可是,只能玩两个时辰。 「还这么早。」张屷嘟囔道。这才玩了多大会儿,天色还早呢,谢世叔真小气。谢流年知足者常乐,笑的很甜蜜,「张乃山,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姑娘了,谢四爷能放自己出门已是极不容易。若不是丫丫出了这么档子事,若不是丫丫亲自下的贴子,连这两个时辰也玩不了。 谢棠年奉命来接妹妹,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将行未行时,车帘掀开,张屷身手敏捷的蹿了上来,坐在谢流年身边,「损之兄,小师妹,我送你们。」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回去呢,太失礼了。 谢棠年微笑颔首,「乃山客气了。」不动声色的拿过一个素色丝缎面儿小靠背,「小七,坐过来。」扶着谢流年坐好靠好,自己隔在张屷和小七中间,恬淡雅致的说起「才得了几刀梅花玉版粉蜡笺,平滑细密,温润宜人……」 张屷外祖父安瓒、外祖母谭瑛都是很有闲情逸致的雅人。张屷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倒是知之甚详,彬彬有礼的附合,「极好!用此笺书写,运笔流利,不滞笔,不拒墨,字迹黑亮如漆,更富神韵。」 一路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到了谢府门前。张屷临下车前,还转过头跟谢流年啰啰嗦嗦,「小师妹,你总共赢了三百零六两文银,我已命人换成铜钱,散给四步桥畔的穷苦人家。」四步桥畔,是京城穷人聚居之地。 谢流年点点头,又交代道:「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大人吃苦受罪倒也罢了,小孩子吃不饱穿不饱的,多可怜啊。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谢流年始终觉得,未成年人才是最最需要保护的人群。 张屷答应着,转身离去。谢棠年微微一笑,「小七,你散钱给穷人?」这话乍一听上去,好似不是真的一样。仔细想想,还是令人不敢相信。我家小七,从小便热衷于敛财聚财的小七,居然做了散财童女? 谢流年冲他乖巧的笑笑,「哥哥,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是流动的好不好,要储存,也要消费,也要投资。总不能一味的存钱呀,那不是成了守财奴么。谢流年想到这儿,不厚道的乐了,她想到了某人笔下的阿马贡,某人笔下的葛朗台。 先到萱晖堂拜见了老太太,又到大太太、四太太处请过安,谢流年才回到恬院。长相干净俏丽的大丫头鹿鸣手脚很麻利,放好一池子温水,服侍谢流年沐了谷,换上家常半新不旧的衣衫。 之苹恭敬又亲热的声音响起,「六姑娘来了!」小丫头打着帘子,一位步履轻盈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浅碧色薄缎褙子,衣角绣了嫩黄折枝花卉。脸色白里透红,美貌端庄。 谢流年含笑上前行礼,「六姐姐!」谢锦年这小姑娘怎么了,好似不大高兴?问过好,殷勤请谢锦年落了座,命人「沏六安瓜片过来」。谢锦年平日最爱的,便是「七碗清风自六安」的片茶。 温润的白瓷茶盏中,片茶清汤透绿、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的浑浊。饮入口中,顿觉嫩茶香气,沁人心脾。谢锦年斯斯文文放下茶盏,赞道:「余味无穷,齿颊留香,好茶!」 「六姐姐试试这芸豆卷。」谢流年笑道:「味道倒还罢了,样子实在小巧可爱。」白白嫩嫩的小卷卷,每块只有一点点大,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吃起来么,芸豆沙香香甜甜的,也差强人意。 谢锦年微微皱眉,「这是哪个厨房做的?」样子确实小巧有趣,自己从未见过。厨房来了新厨子?谢流年漫不经心说道:「是南宁侯府大小姐送的。」我今儿不是出门做客了么,还拐了些吃食回家呢。 谢锦年放下手中茶盏,冷笑一声,「小七,你眼里还有母亲么?」母亲虽守着孝,你也不该不禀报过她,便私自出门会客!还去南宁侯府,这是什么时候,南宁侯府岂是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 谢流年忙站了起来,「我并不敢。」低头迅速盘算了一遍:自己身穿家常旧衣,很素净的颜色,衣着上应该是没问题;晨昏定省从没拉下过,见了四太太从来都是恭敬顺从。她若说「煤是白的」,自己一定附合,「是,雪白雪白的」。哪里出了问题? 谢锦年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不敢?小七,你做女儿的,出门都不需要禀报母亲么?」谁许你去什么南宁侯府的?不守本分。 谢流年期期艾艾,「这个,这个……」谢老太太准许了,大太太亲自吩咐人备的车马、仆从,还非要跟你那正守着孝的母亲报备?不是说,令堂至情至孝,过于哀凄,一应家务事都不理了么?「六姐姐教训的是。」谢流年谦虚说道。 谢锦年得意的一笑,摆出做姐姐的威风,「往后要谨言慎行,不可胡作妄为!」教训一通后,方慢慢问着,「张家大小姐如何了?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她不大高兴的样子,没怎么跟我说话。」谢流年实话实说。丫丫是不大高兴嘛,老是被关,输了不少钱。丫丫是没怎么跟我说话,都是张乃山跟我唠唠叼叼。 专门把小七叫了去,却不大高兴的样子,不怎么说话?谢锦年飞快想着,或许传言是真的呢,张家大小姐真的惹怒圣上了!要不,她怎会避不见人?怎会见了小七还一幅不高兴的模样?再也错不了的。 v第四十六章[08.07] 谢锦年把南宁侯府的事问了个够,方才满意离去。好了,明日锦乡侯府有赏花会,自己去了后,可有悄悄话好说了。南宁侯府大小姐的事,如今谁不想知道?谁不是伸长脖子等着听? 「……咳,甭提了,她闭门不出,肯定是没有面目见人了呗……听说啊,她日日躲在家中乱发脾气,南宁侯府的侍女们连喘口粗气儿都不敢!」 谣言四起。 谢锦年跟锦乡侯府的四小姐关幼诗极要好,两人坐在僻静角落咬着耳根子,「我家小七昨儿去过南宁侯府……她不大高兴,不怎么说话……」看样子是真的很失意。 三个月了,没人见过她。唯一见过她的人是谢家七小姐,说她「不高兴,不爱说话」。唉,曾经出入宫禁如同家常便饭的张家大小姐,看来是真的失宠了。 九月,礼部呈上拟定的太子妃人选名单,列为侯选的有三名闺秀:魏国公府大小姐徐抒,南宁侯府大小姐张嶷,卫首辅长孙女卫歌。「此乃家事,自当与皇后共商。」皇帝看过名单,温和说道。 「三个都好。」徐皇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个都想要,「皇上,不若一为正妃,其余两人为侧妃?」诸侯尚且一娶九女,太子一纳三妃,也不为过。 皇帝不置可否。 徐皇后心中更加笃定了。张嶷必是失宠了,否则,若按皇帝之前对张嶷的看重,怎会允许太子一纳三妃?三名贵女同时进宫,哪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皇帝若还是爱重张嶷,怎舍得她吃这种苦。 自己当年入宫为后,是「一后九嫔」。可那九嫔,全是平民之女,或小官吏之女,根本和自己这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相提并论。 虽然当日并没有得出定论,徐皇后心情却愉悦之极,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这幅模样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心中微晒,这便是自己当初执意要迎娶的世家之女? 郁郁之下,皇帝漫步到了静孝庵。庵门悄没声息的打开了,一身素衣的静孝真人缓步迎了出来,神色淡然的把皇帝请入静室待茶。 静静坐了半晌,各自无言。直到皇帝站起身要走,静孝真人才慢慢开了口,「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这原配妻子,却不得立为皇后?我知道,你从未喜爱过我,即便我被立为皇后,也只是个摆设而己。可我依旧想做那个摆设,想要那个虚名,我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庵堂之中。 皇帝默然。良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静孝真人轻笑一声,「皇上,你后悔了么?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我没见识,我不讨人喜欢,那她呢?她可能让你趁心如意? 也未必吧。若她是你心目中的贤妻,你又何需如此?眼神如此落寞,神情如此寂寥,身形如此萧索。 皇帝顿下脚步。过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静孝真人在他身后颓然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历朝历代的原配,有自己这么倒霉的么?生前得不到丈夫的情爱,死后不能享受子孙的祭祀! 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悔了么,可曾后悔?有谁知道,做皇帝之前自己行事何等狠辣,做了皇帝之后,反倒前怕狼后怕虎,唯恐不够「圣明」!若是当初百无禁忌,若是当初不择手段,是否今日也不必后悔? 皇帝回到勤政殿,命太监召锦衣卫指挥使程陆威进见,「即刻去南宁侯府,卿随侍。」程陆威心头一凛,皇帝要出宫,做为禁卫军的锦衣卫可是职责重大。恭谨答应后,顿首辞出,飞快调集部属,从皇宫到南宁侯府,一路重重守卫,务必要保证皇帝出行万无一失。 宫中来传旨的太监刚走,南宁侯府已被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严实了。「连我也走不了了。」谢流年有些下气。本来是来陪丫丫解闷的,才刚和丫丫、张乃山玩了一会子纸牌,就来了这意外之事。眼下是玩也玩不成,走也走不了。 「小不点儿,你想不想见见皇帝?」丫丫见谢流年面色不快,心中微微歉疚,亲亲热热拉过她,笑盈盈询问。是自己闷在家里出不了门,专门下贴子请了小不点儿过来玩耍,不能怠慢了小客人呀。 「不想!」张屷和谢流年异口同声说道。见皇帝做甚?闲的。张屷看看眼前瓷人儿一般雅致飘逸的谢流年,心中满意。寻常人若能见见皇帝,都会激动不能自持,小不点儿冰雪聪明,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才不会希罕什么「得睹天颜」。 丫丫略有窘态,「你们两个都不想见他么?其实,他蛮好的,不搭架子,很随和,很有长者气度。」自己在他面前,跟在祖父、父亲面前差不多,舒适自在,并没有觉着十分拘束。 「不想!」张屷毫不犹豫,「他看人的眼神相当怪异,我见了他总是心里发毛。」幸亏自己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并不多。我是个男人好不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我,想吓死人啊。 「不想!」谢流年认真的点头附合,「见了他,心里发毛。」放眼望去,南宁侯府要害处皆有锦衣卫看守。看看这架势,谁想穿过一队队的禁卫军、太监,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他又不熟,见他干嘛。 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迈和傅深闲来无事,到郊外打猎,「给丫丫逮几只小狐狸。」沈忱、岳池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岳培和安瓒同去悯慈寺,寻方丈大师请教佛法。所以,出面迎接皇帝的,只有张雱一个人。 皇帝被迎入书房。张雱亲手泡了茶招待,极品铁观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窑茶盏古朴大方,「似玉、非玉、而胜玉」,握在手中,润泽细腻,犹如清澈的湖水。 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对联,看墨迹,显是新挂上不久,「盖世奇功,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大错,抵不过一个悔字。」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心中颇费踌躇。 张雱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了过去,乐呵呵说道:「这是内子的手笔。她是小孩子脾气,最爱胡闹,硬写了这对子挂上,还说‘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惹的岳父大人好一通教训。」这不胡说八道么,不论年轻年老,都要做好人。 v第四十七章[08.07] 「原来如此。」皇帝微笑说道:「尊夫人是这般想法,卿以为如何?」安解语,「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年纪大了,连做坏事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何其残忍。 张雱挠挠头,「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岳父教训的也对,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其实解语说的更有道理,一个人要么就一辈子不做坏事,要么就趁年轻时放纵恣肆,然后到老了改过自新。终其一生,还可以好人收尾。 最不堪的就是兢兢业业做了大半辈子好人,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然后到了后来,猛然觉得自己吃亏了,一定要找补回来。临了临了,晚节不保,真是不值。 皇帝微微失神。「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安解语,张雱这傻小子对你真是实心实意,二十年来,不曾有变。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阿嶷对朕提及,尊夫人所煮羹汤,十分美味。」皇帝面色温和,「朕向往已久。只不知,今日可有这口福么?」我到了你家,也算是客人了吧,是否可以招待一顿便饭? 张雱不会撒谎,实话实说,「内子若心情好时,常常亲自洗手做羹汤,我们合家大小便有口福了。若心情不好时,是不肯做的。」 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了,尊夫人性子率真,令人羡慕。却不知,这会子尊夫人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到底招不招待我吃饭,给个准话吧。 张雱亲自出门,亲口问过了,兴高采烈回来,「赶巧了,今儿她心情很好,正在厨房张罗呢。」解语说的对,做主人要有做主人的风度。既然要请客吃饭,那便要请好客,吃好饭。除了饭食好之外,还要让客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过了片刻,皇帝起身更衣。张雱要亲自带路,被程陆威拦住了,「张都督,请留步。」皇帝带着数名亲卫,缓缓踱了出去。 只身去到厨房。干净整齐的厨房中,解语闲闲站在炉灶旁,笑吟吟看着一锅即将煮好的鲜鱼汤,「治大国如烹小鲜,常到厨房看看,不无陴益。」看看煮饭烧菜,食食人间烟火。 皇帝站在解语身后,声音平和宁静,「敢问安姑娘,如何做出美味羹汤?」张雱真是傻人有傻福,家中有这样美如天仙的温柔贤妻,亲手为他张罗可口饭食。 「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恰如其分。」解语回过头,笑意盈盈,「烹小鲜者,不可挠。治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人乱,皆须用道,所以成功。」不可烦,不可烦。 傍晚时分,沈迈、傅深带着沈忱、岳池回来了,人人马上挂着不少猎物。离着南宁侯府数里之外已是禁卫森严,四人一路行来,各自皱眉:这是怎么了?「傅侯爷!」锦衣卫一名大汉将军认得傅深,陪笑行礼,「圣驾在此。圣上有口谕,请四位进府。」若是岳培、安瓒来了,也是不必请示,直接请进去。 四人进到书房时,皇帝正坐在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神色温和的跟丫丫、张屷说着话。丫丫言笑晏晏,张屷神色肃穆。四人拜见过皇帝,皇帝含笑问道:「捉到狐狸了?阿嶷正念叼着。」 「捉了六只,都是小狐狸,这么大。」沈忱笑着比划,「阿嶷喜欢养小狐狸,待养大了便要放生。」从小便是这么个脾气,不管什么活物,爱养小巧的。 「六只么?那正好。」丫丫笑的眉毛弯弯,「阿爷外公大哥二哥你们太神气了,捉的小狐狸不多不少正合适!送安宁公主两只,送小不点儿两只,我自己留两只。」刚好够分。 「六只,都是什么颜色?白色、蓝色、红色、灰色、花色、黑色都有?小不点儿喜欢白色和蓝色。」张屷问过狐狸的颜色,替谢流年挑了白色和蓝色。 皇帝微笑看一眼张屷,安解语这最小的儿子,长相似她,性子却像极了张雱,也是这么傻呼呼没心没肺的。有阿嶷,有安宁,他且不顾亲者、尊者,只顾着「小不点儿」。当着自己的面儿自然而然谈及怎么分狐狸,普天之下,也只有南宁侯府这家人能够。 到吃晚饭的时候,丫丫很热心的做起小主人,「您招待过我很多回了,这回换我招待您!」站在皇帝身边,一样一样介绍是什么菜式,「这是开胃菜,这是正菜,这是饭后甜品。」 皇帝享用了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餐。 吃过晚饭,丫丫陪着皇帝在院子中慢慢踱步,「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皇帝不经意间抬眼望去,厅堂之中,张屷神情专注挑干净鱼刺,把鱼肉放到小盘子中,递给身边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形容尚稚,梳着双丫髻,眉目如画,肤色细腻白净,神情调皮可爱。想来,必是阿嶷和张屷口中的「小不点儿」了。 皇帝在南宁侯府盘恒直至日暮。临走,自然是合府恭送,皇帝对张雱笑道:「卿幼子已是知慕少艾?眼光极好,小不点儿确是可人。忱哥儿和池哥儿年纪不小,亲事也该紧着说了。」却没有提丫丫。 张雱有了愁容,「娶媳妇,这事可难了。」世间心地坦荡,磊落豁达的好女子本就不多,能遇上更不容易。遇上后能娶回家,更是难上加难。 皇帝面有同情之色。原来张雱也为娶儿媳妇作难,大家都一样啊。皇帝上了御辇,锦衣卫前呼后拥,回宫去了。 皇帝走后,守卫在南宁侯府的锦衣卫方才撤了。谢流年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能回家了。」今儿临出门说好的,要早早的回谢府。这下惨了,失信于人。 张雱和解语亲自坐着马车,送谢流年回去,「小不点儿放心,伯伯和伯母见了你家老太太、太太,好生赔罪解释,她们不会怪你的。」天色已晚,乌漆麻黑的,谢家诸人肯定急坏了。偏偏锦衣卫围着南宁侯府,谢家人再着急,也没法子。 谢家人确实很着急。谢老太太坐都坐不住,颤巍巍站起来,「小七呢,还没回?」大太太、沐氏在旁宽慰她,「您老放心,小七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过会子便回家了。」其实她们心里也没底,锦衣卫围着南宁侯府,谁知是什么事。 v第四十八章[08.07] 谢四爷一袭白衣,缓缓走了进来。此时已是夜晚,厅堂中虽点着灯火,也觉黑暗。谢四爷走进来之后,意态轩轩,容颜绝世,却让人眼前一亮。 沐氏不由想起来,自己前些时日回娘家,娘家爹路国公所说「早朝之时,天色犹暗;谢侍讲一来,如朝霞初升。」似四叔父这般,堪称男子中的绝色了。 「娘放心,小七已是快要回来了。」谢四爷笑的浅浅淡淡,「此时正在路上,片刻即回。」谢老太太闻言大喜,「这可是好,这可是好。」孩子平平安安的,那可放心了。 果然,没过多久,张雱和解语亲自把人送回来了。解语对着谢老太太一再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谁知道皇帝突然会来,意外,纯属意外。 谢老太太怀中搂着小孙女,半天的愁都没有了,乐呵呵说道:「圣驾降临,这是贵府的幸事,恭喜恭喜。」皇上日理万机,却在南宁侯府逗留良久,看来,南宁侯府圣眷颇好。 「陛下爱护百姓,关心民间疾苦,确是为人臣子之幸。」解语说过一番官话套话,看着面色苍老、满头白发的谢老太太,心中歉疚,「平白无故的,害您老人家担惊受怕,实在过意不去。」 谢老太太满面笑容,「没有担惊受怕,没有担惊受怕。」大太太度量过后,也笑道:「贵府是再妥当不过的人家,小七到贵府做客,我们再没个不放心的。」 客气再三,张雱和解语才告辞走了。谢流年咭咭咕咕跟谢老太太说着话,「……没有害怕,我胆子可大了。禁卫军不凶的,个个彬彬有礼。伯母做了蟹黄壳梅干菜小烧饼,酥香无比。配着绿豆粥,真是人间美味……」 谢老太太完完全全放了心。 从萱晖堂出来,谢流年随着谢四爷去了静馨院。不用问,何离肯定已是急的坐立不安、六神无主。「……没法子,皇帝蹭完饭还不走,要么在院子里蹓弯儿,要么在书房喝茶。他不走,锦衣卫便不撤,我便出不来。」真是不怪我呀。 何离捂住她的嘴,「小祖宗!言语谨慎些!」什么叫「皇帝蹭完饭还不走」?小孩子家家的百无禁忌,净瞎说。幸好这会子只有自己和玉郎在,没外人。若不然,那还得了。 谢流年笑嘻嘻说道:「这不是只有您和他么?」跟自己亲爹亲娘在一处,您还不让我痛痛快快说话呀。言语谨慎也要分场合的,若是当着四太太的面儿,若是当着外人的面儿,不用您说,我自然会言语谨慎。 谢四爷慢悠悠吩咐,「小七,去太太处请了安,早些安置。」折腾了小半天,你还不累么?谢流年轻盈的曲了曲膝,「遵命,父亲大人。」说完,带上鹿鸣、之苹,扬长而去。 到了正房门前,谢流年早已换上一幅神情。鹿鸣捣捣之苹,之苹转头回来,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七小姐若是在老太太处,便是乖巧机灵招人疼爱。若是在四爷、何姨娘面前,那趾高气扬的小模样就甭提了,要多嚣张有多嚣张。等到了四太太面前,她会把能收的全部收起来,活脱脱一个谨小慎微的庶女。 四太太虽是守着孝,却因公婆尚在,故此只穿着浅淡颜色的常服。见了谢流年,眼神冷冷的,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就把谢流年打发走了,「小七,回罢。」 谢流年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了出来,一路走回恬院。鹿鸣见自家姑娘似有倦色,体贴的说道:「姑娘累了吧?水已是烧好了,姑娘回去洗漱了,早点歇着。」 回了恬院,却休息不了:谢瑞年和谢锦年都在,二人均是一脸兴味,「小七,今儿你到南宁侯府,见着陛下了?」被锦衣卫重重包围,好不好玩呀。 「没有,没见着。」谢流年苦着个小脸,「我和丫丫才玩了一会子,宫中便来了使者,之后院中满是禁卫军。丫丫被陛下召见了,我没有。你们不知道,我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可无聊了。」 小七你没见着皇帝陛下?还很无聊?谢瑞年和谢锦年的眼光中都有同情。谢锦年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陛下召见张大小姐了?」不是盛传张大小姐失宠了么,怎么好似陛下专程上门看她一般。 「召见了。」谢流年一脸天真,「在书房召见的」。谢瑞年有遗憾之色,「小七,陛下召见张大小姐,可说了什么?想来你定是不知道的。」谢锦年也觉遗憾,小七定是不知道,可惜,可惜。 「我知道呀。」谢流年眨眨大眼睛,「陛下想认丫丫做干女儿。」不过,张伯伯不大高兴呢,嘟囔了好几句,说什么贵为帝皇之尊,却总想抢别人家的掌上明珠,不厚道。 「干女儿?」谢瑞年和谢锦年眼睛亮晶晶的,「想必张家大小姐会有公主封号了?」做公主也很好啊,金尊玉贵。若是陛下宠爱的公主,那会更加威风。 「应该不会吧。」谢流年心虚的笑笑,「张伯伯不大乐意。」做公主,哪有做南宁侯府大小姐自由自在。丫丫在南宁侯府,四位祖父,爹娘,三位兄长,个个拿她当宝。 谢瑞年有些失望,「不会么?」朝中若是多了一位公主,自然会多出一些新鲜有趣之事,可是小七又说不会。谢锦年眉头微皱,小七一会儿说陛下有意认干女儿,一会儿又说张大小姐不会有公主封号,真是莫名其妙。 好容易满足了谢瑞年、谢锦年两位小姑娘的好奇心,把她们一一送走。谢流年打着呵欠,闭着眼睛,任由鹿鸣、之苹替自己洗漱过后,送上床睡觉。「床啊床,我想死你了。」小脑袋才挨着枕头,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上午在学堂听卓先生讲课,下午到墨耕堂练字。谢延年、谢棠年都慰问她,「没吓坏吧?」可怜的小七,本是出门玩耍的,却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了。谢流年扬起小脸,得意洋洋的吹牛,「哪会?我胆儿多大呀,豪气干云!」 等到谢四爷检查功课的时候,她就不「豪气干云」了。可怜兮兮的软语央求,「父亲大人,好爹爹,您不能再划了,真的不能再划了。」这些都要重写,会累死人的。 谢四爷跟没听见一样,修长白皙的手指闲闲划过去,一个又一个,一排又一排。谢流年哀嚎一声,倒在他身侧的案几上,「爹爹,您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v第四十九章[08.07] 谢四爷从头到尾划完,把宣纸放在书桌上,似笑非笑看了小女儿一眼,并没说话,施施然起身走了。谢流年撅了半天小嘴,见无人理会自己,只好认命的安安心心坐下来,练字。 写完,自得其乐的观赏几遍,越看越得意。谢棠年走了过来,「小七,可写好了?」墨耕堂中是要各人自己收拾笔墨纸砚的。因小七一向懒惰,张屷不在的时候,便由谢棠年代劳。 「哥哥,您放出眼光来替我看看。」谢流年笑咪咪把宣纸递了过去,眼巴巴看着谢棠年,一脸期待,「今儿我这笔字写的如何?」是不是英气逼人?是不是大气磅礴?这是我用心写的呢,很不一样! 谢棠年轻轻笑了笑,「极好。」看看妹妹功课做妥,替她收拾好笔墨纸砚,「下学了。」谢流年横了他一眼,坐着不动。你夸我几句怎么了?又不要钱。 这当儿,谢流年无比想念张屷。若是张乃山在,肯定会认真专注的击节长叹,一本正经的大夸特夸,「行云流水一般!小师妹的书法,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没那么好,不过白听了喜欢喜欢。 谢棠年微笑问道:「想不想荡秋千?哥哥推你。」花园蔷薇架旁新搭了秋千架,饰满鲜花,很漂亮。谢流年眼睛一亮,「好啊。」伏案疾书这么久,该活动活动了。 一条白色鹅卵石铺砌的幽静小径,蜿蜒的向前延伸。沿着小径走下去,拐到一处绿树掩映的别致小苑。虽已是秋风渐起,蔷薇花却开的正好。蔷薇藤旁,吊着两个高高的秋千架,一个是单人的,另一个长长的,能同时坐两三个人。 谢棠年扶住秋千索,「小七,坐过来。」谢流年机灵的坐到秋千上,双脚轻轻点地,秋千慢慢荡起。一阵秋风吹过,微带凉意,秋风中,轻悠悠的飘来飞去,谢流年惬意的闭上双眼。蔷薇花,秋千架,摇落一身花香,摇落满园秋光。 谢棠年在一旁含笑看着。 一阵小孩的欢笑声传了过来。「祖父,祖父!」谢老太爷消消停停的走在小径上,脚边摇摇摆摆跟着个小人儿,正是年纪最小的谢柏年。 谢之年也跟在谢老太爷身后。另外有四五个小童儿,四五个大丫头,两个奶妈子,有服侍老太爷的,有服侍小少爷的。这一拨人走过来后,顿时热闹了。 谢流年停下秋千,下来跟谢棠年一起见过谢老太爷,「祖父!」谢老太爷笑咪咪看看他们两个,「棠儿,小七,来帮祖父管管小柏儿。」他腿边那个小小人儿很有灵气的抬起头,冲着眼前的哥哥姐姐傻乐。 谢棠年和谢流年一边一个扶着小柏儿坐上秋千,轻轻荡着,「弟弟,好不好玩?」并不敢给他荡高了。小柏儿乐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玩,好玩!」 大小孩带着小小孩玩耍,谢老太爷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笑咪咪看着。谢流年冲他扮了个鬼脸,敢情您是带孩子累了,使唤童工啊? 谢府的日子,温馨又平静。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十月,十月初一,皇帝终于做了决定,聘魏国公府徐氏为太子妃。皇帝这话一出口,紫禁城中有人喜,亦有人忧。 喜的是徐皇后。魏国公府本是开国元勋,只是从曾祖父起徐家男子便没有出色的,一代一代的衰败下来。幸喜自己进宫做了皇后,徐家又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国公府。可徐家依旧没有争气男儿,若想富贵长存,还要靠女子。徐抒做了太子妃,以后还会成为皇后、太后,如此,徐家至少还能保住两代富贵。 忧的,是徐皇后亲生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徘徊许久,还是去了勤政殿,「父亲,儿子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并非徐抒。」 皇帝放下朱笔,温和说道:「朕知道。」太子怔了怔,您知道,还给我挑个不称心的媳妇?这却是为了什么。 皇帝神色很平静,「小九,你属意的太子妃自然是阿嶷,朕岂有不知。皇后的意思,是立徐抒为正妃,阿嶷为侧妃。你的意思,是立阿嶷为正妃,徐抒为侧妃。」 「小九,你们母子二人都是一厢情愿。」皇帝怜悯的看着太子,「大臣嫡女,不宜为妃妾。前朝旧事且不必提,我朝自太祖皇帝立朝以来,从无纳大臣嫡女入宫为妃妾的。徐抒也好,阿嶷也好,都不宜为侧妃。」 太子默然良久。母亲曾微笑告诉自己,「一纳三妃最好。抒儿是你亲表妹,自然应为正室。张家女、卫家女,做侧妃好了。」原来那只是母亲一个人的意思,父亲根本不曾同意。 太子俯伏在地,恳求道:「父亲,请您准许儿子迎娶阿嶷为妃。」如果能一纳三妃最好,自己能得偿所愿,母亲也能有趁心如意的儿媳妇。如果不能,自己还是愿意娶阿嶷。 「儿女的婚事,要听从父母之命。」皇帝很有耐心,「小九,你母亲,喜欢徐抒远远超过喜欢阿嶷。」皇后甚至可能是讨厌阿嶷的,阿嶷是沈迈心爱的孙女。 「可父亲您,喜欢阿嶷啊。」太子脱口而出。父母之命,父亲犹在母亲之前,更何况这是帝王之家,主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不是更应该以父亲之意为准么? 皇帝慈爱的笑笑,「朕疼爱阿嶷,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故此,不忍误她。」正因为真心喜欢,真心疼爱,所以不会把她嫁给你。明知道你母亲另有心思,还硬把阿嶷嫁过来,却又何苦。 我不过冷落了阿嶷三个月,皇后已经生出「阿嶷可为侧妃」之念,你也一度默许。如此这般,我怎么会许你娶阿嶷?他日我若去了,留阿嶷独自在宫中,有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夫婿,阿嶷再好,也是独木难支。罢了,安解语说的有道理,女孩儿家要想平安顺遂过一辈子,还是要公婆丈夫真心疼爱方好。荣华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 「朕疼爱阿嶷,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故此,不忍误她。」皇帝这话其实说的很重,太子心头一阵发凉,低声说道:「上个月中,母亲说起立妃之事,意思是抒儿为正,阿嶷为侧。儿子想着,若真是如此,母亲身边有合心意的儿媳服侍,儿子身边有合心意的女子陪伴,正是两全其美……」这皇宫中的事哪能瞒过父亲,虽然还没成定论,父亲必是已是知道了。所以才会说,「不忍误她」。 「确实是两全其美。」皇帝温和点点头,「你和你母亲,都美了。」只除了阿嶷。若果真如此,阿嶷可就惨了。她打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待长大后,却要屈居徐抒之下,沦为妃妾。 v第五十章[08.07] 太子自嘲的笑笑,「儿子先是答应了母亲,待回到寝宫之后,左思右想,十分不妥。阿嶷禀性骄傲,如何甘心居节为侧妃?儿子寻思了数日,又去恳求母亲,请她勿要委屈了阿嶷。」我是打错过主意,可后来改了啊。 皇帝温和说道:「朕知道。」你们母子二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岂能瞒的过我。我全都知道。皇后是从头到尾偏向徐抒,你是在徐抒和阿嶷之间左右摇摆,我知道。 太子声音苦涩,「儿子打从七八岁之时起,便已定下主意,要娶阿嶷为妃……」一直以为阿嶷铁定是自己的妃子,怎么也跑不了的。父亲喜欢她,自己也喜欢她,她命中注定会属于自己。 「勿需想太多。」皇帝不疾不徐说道:「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都是要管理后宫的。以徐抒的才能,管理后宫,想必会趁职。」徐家男子不争气,故此不遗余力栽培女子。徐抒也算是少女中的佼佼者。 皇帝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疏远之意,太子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出了勤政殿,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太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静孝真人快乐晕了,「阿德,你说说,皇后怎会这般愚蠢?」连自己这出身小官吏之家、被皇帝视为没什么见识的女子,都能看出来,皇帝疏远阿嶷是在试探!徐皇后又不是傻子,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透,怎会生出让阿嶷做侧妃的念头?南宁侯府男子都颇有英雄气概,都立有赫赫战功,又不是百无一用只能靠往宫里送女儿才能发达的徐家! 大皇子只笑,不说话。皇后也不能算是特别愚蠢,只不过是寻常女子之态罢了。娶儿媳妇,她自然想娶亲近的娘家侄女,最好娶做正妃,若不能,退而求其次做侧妃也是好的。横竖有她这婆婆在,侄女根本吃不亏。 却不想想,南宁侯府如何肯明知这些,还把独生爱女嫁过来!夫婿心疼表妹,婆婆怜爱侧妃,阿嶷若嫁了,哪里会有好日子过?至于想让阿嶷做侧妃,那根本是个笑话,想必是徐皇后没睡醒。 以父亲对阿嶷的情份,若听到徐皇后想纳阿嶷为侧妃,定会怒火中烧吧?大皇子想到此处,心情愉悦,徐氏啊徐氏,枉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竟不知父亲是何性情! 静孝真人面目含笑,「阿德,如此一来,太子岂不是令你父亲心中不快?」这是大好事。皇上共育有十一位皇子,夭折过半,活下来的不过是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五位。四皇子、六皇子才能平庸,各自娶妻平民之女,都已经就藩。十皇子年纪尚小,不过九岁。眼前能和太子争一争的,唯有大皇子一人。 太子也是个傻的,不管心里喜欢谁,先千方百计娶了阿嶷再说!皇帝百年之年,太子想要宠谁,想要纳谁,还不全凭着他的意思?何苦来,抚军监国还没几年,为了亲事先跟皇帝起了隔阂。静孝真人越想,越觉得太子是个傻瓜。 「阿德,你是个好孩子,可听听说说的,莫惹你父亲生气。」静孝真人交代道:「莫像太子一样,跟你父亲拗着来。」不讨你父亲喜欢。 大皇子笑着答应了,「是,母亲,听您的。」父亲是位明君,最关心的是河清海晏、天下大同,是如何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真想赢了小九,只凭这些家务事还不够,必要在军国大事上下功夫。不过,这些自己心里有数便好,不必跟母亲说,她不懂。 第二天,大皇子到皇帝跟前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起,「许久未见阿嶷,倒怪想的。父亲您说说,怎么我想起阿嶷,总觉得好像自家小妹似的,极是亲切。」大皇子这话说的坦然,他从来都是这么说,从没改过口风。 皇帝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便让阿嶷做你小妹好了。」大皇子惊喜说道:「果真?父亲,您认阿嶷做干女儿罢。如此,阿嶷便成了我的小妹妹。」 皇帝点了头,「准。」从前,因存了要娶做儿媳的念头,故此不曾给过阿嶷封号。如今亲事既已做罢,正该认下阿嶷,同张雱和安解语做个亲家。 张雱不大乐意。「陛下,小女自幼娇痴任性,恐怕不像皇室女子那般雍容大度,给皇室丢脸。」你别约束我闺女,弄的我闺女这不行那不准的,把孩子憋闷坏了。 皇帝兴致很好,「卿大可放心,阿嶷清心玉映,自是闺英闱秀。」谁敢挑剔阿嶷?锦衣卫中专门有校尉执掌廷杖,谁不怕挨打受辱,站出来让朕瞅瞅。 「小女自幼依赖祖父、父母,要天天回家住。」 「准。」 「小女生性洒脱,不要宫中女官板着脸教导。」 「准。」 「小女的亲事,自然要听父母之命。」 皇帝乐了,「卿放心。除了每隔三五日进宫陪朕说说话,其余的一切照旧。」不能白让阿嶷侯府、皇宫的两头跑,给孩子一个封号、一份傣禄,并不为过。 这还差不多。张雱这做爹的大为放心,笑容满面说道:「陛下,您真是圣明天子!」行了,当年跟着你造反,总算没跟错人。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丫丫由张雱、解语带进宫,拜皇帝为义父,受封为「含山郡主」,享年俸一千石。丫丫向来跟皇帝亲近,顺顺当当叫出「父亲」,并不曾为难。 却并不曾称呼皇后为「母亲」。皇帝笑道:「阿嶷是朕硬从张卿夫妻二人那儿抢过来的,可不能分给旁人。皇后,你不能跟朕抢女儿。」徐皇后心中怏怏,强笑道:「臣妾岂敢。」 原以为张嶷已是囊中之物,不想南宁侯府竟不屑女儿做后妃,宁愿拜在皇帝膝下做个干女儿,得个郡主封号。郡主比起太子妃,品级差出去一大截!身为女子,能得到的尊荣哪有超过做后妃的?真不知张家人究竟做何想法。 v第五十一章[08.07] 大皇子笑吟吟取出一件罕见的碧玉兔做见面礼,「阿嶷,往后你多了位大哥。缺什么少什么跟大哥说,莫客气。」这只碧玉兔由整块冰种满绿翡翠雕刻而成,晶莹耀眼,十分珍贵。 「多谢大哥。」丫丫行礼道谢。大皇子很细心啊,知道自己属兔子,特意雕了只碧玉兔送给自己,也算有心了。绿的这么好看,真难得。 太子面色淡淡的。阿嶷怎么能做自己妹妹?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打算娶回家的少女。做郡主有什么好,将来不知嫁给哪个凡夫俗子。阿嶷,我不许。 礼成后张雱、解语带了丫丫出宫回家。到南宁侯府道贺的人很多,有故交,有旧友,更有新朋。能说会道的人很不少,「大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夸到一半,忙转了口,「看我,不能再叫大小姐了,是郡主殿下!」 谢流年也跟着大太太来道贺。四太太守着孝,沐氏孩子太小,出不得门。大太太带着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出的门,谢流年见了丫丫,且不说别的,紧着跟她确定,「丫丫,你真的有一千石俸禄?」年俸一千石,丫丫,你好有钱啊。 「真有!」丫丫笑咪咪拉着谢流年,「小不点儿,我这一千石俸禄,能输好久呢。」咱们再打牌,你有本事,把这一年的俸禄都赢了去! 谢流年迅速算了算。一千石米,物价高的时候大约相当于一千两白银,物价低的时候也值八百多两白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跟前世的六百块钱大体相当。也就是说,丫丫这份俸禄的价值在五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自己在前世,是哪年哪月年薪才升到五十万的?感觉从大学毕业后的月薪三千,到年薪上五十万,是一段很漫长很艰难的时期。漫长和艰难到自己简直不愿回想。 「十回。」谢流年伸出两个小手掌,「丫丫,要十回才能输完。」按照自己以往的辉煌战绩,打一回能赢个二三百两,其中大约有一百两左右是丫丫的。要把丫丫的年俸赢光光,打十回牌,差不多该够了。 「小不点儿啊。」丫丫笑咪咪捏捏她的小脸蛋,「俗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若是你输了,可不准哭!」若是小不点儿输了,会怎样?说不准爹爹和小哥哥都会争着替她清赌账,小哥哥还要温柔细心哄她半天。 「我才不哭呢,又不是没输过。」谢流年笑的很甜蜜,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在家里跟爹娘哥哥打牌,一回没赢过呀,总是输的。」谢四爷从不手软,自己回回输个底儿掉。 来客众多,两人还没说几句悄悄话,丫丫就被一众贵族少女围住了。其中有两位衣饰华美的少女跟丫丫尤其亲热些,丫丫笑着叫她们「阿萱,阿芃。」 谢瑞年不认识她们,未免好奇,「六妹妹,七妹妹,这两位好似跟含山郡主特别要好。」谢流年笑着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不了解」。谢锦年举止矜持,慢慢看过去一眼,说道:「韩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吴萱,吴芃。吴萱和含山郡主是姨表姐妹,吴芃是吴萱的堂妹。」吴萱是韩国公府世子吴玉品的长女,吴芃是韩国公府二爷吴玉吉的长女。 国公府的小姐呢,真好。谢瑞年心思单纯,羡慕的看了过去,越看吴萱、吴芃越顺眼。「六妹妹,七妹妹,韩国公府这两位小姐,生的可真好看。」长的好,打扮的也好,气度尤其雍容。 吴萱穿着银红色遍地洒金锦缎褙子,柳绿罗绫长裙,头上挽着高高的飞仙髻,簪一只赤金累丝珠钗,晶莹温润的珍珠有拇指般大小,闪着柔美的光芒。她肤色莹白,面目姣好,一举手一投足间大方自然,十足是位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 吴芃比她素雅。褙子是浅浅的湖水蓝,盘领交襟,衣尾绣着几朵粉紫花卉;十二幅云绫长裙,优雅的像梦境。三千青丝挽成小流云髻,轻灵可爱,髻上并没插戴珠宝,而是压着一朵新鲜的蔷薇花。 谢瑞年正羡慕着,可巧丫丫领着吴萱、吴芃冲她们走过来了。彼此行过礼问过好,丫丫请她们一道去了流音阁,「既能看景,又能听戏。」流音阁建在湖畔,戏台搭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借着水音听曲子,分外清雅。 流音阁很宽阔轩敞。坐在雕刻精美的四扶手椅上,面前摆着各色鲜果干果、蜜饯点心、茶水果饮,耳中听着悠扬曼妙的曲子。举目望去,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众人坐在流音阁中,都觉心旷神怡。 流音阁和秋韵轩遥遥相望。秋韵轩中,是解语招待各家夫人太太;流音阁中,是丫丫招待来访的贵族少女。少女们或吟诗,或听曲,或饮茶饮酒,或欣赏景色,或三三两两说话。衣香鬓影间,有的妩媚袅娜,有的清秀婉约,各有动人之处。 丫丫是主人,难免要各处走走,尽尽地主之谊。谢流年不爱出风头,坐在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拿着把西洋自斟壶倒果子酒,自得其乐。小不点儿这会子真安静呢,半分不闹人。丫丫看着谢流年,抿嘴笑笑,悄没声息走了过来。 「郡主殿下,你很会玩。」谢流年一本正经夸赞道。丫丫一脸谦虚,「哪里哪里,七小姐过奖了。似七小姐这般,才是会玩。」谢流年得意的扬扬眉,「那是!」今晚挑灯夜战,看看谁更会玩! 把丫丫乐的。看小不点儿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横样,等会儿打牌她又是大杀四方大赢特赢?小不点儿啊,好运不会总是伴随你,你赢了那么久,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酒宴过后,戏也听的差不多了,各家夫人太太小姐渐渐起身告辞。丫丫彬彬有礼的送了这位,再送那位,忙的脚不沾地。 到大太太要走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谢流年肚子疼。解语跟大太太道歉,「实在对不住,九成九是小女在顽皮生事。她定是多日不见小流年,想的狠了。您放心,傍晚之前,我一定亲自送小流年回去。」大太太莞尔,「令爱真是孩子气。」敢情这含山郡主喜欢小七,想留下小七,以至于此。大太太素知谢四爷和南宁侯交好,小七也常常到南宁侯府玩耍,当下并无异议,只带着谢瑞年、谢锦年走了。 谢瑞年很不放心,「母亲,小七肚子疼,我留下陪她可好?」大太太温和一笑,「五丫头友爱妹妹,是个好的。却是不必,小七和含山郡主常来常往,南宁侯夫人也十分疼爱她。」把小七留在南宁侯府,无妨。 谢锦年矜持的微笑,没有说话。小七哪会是真肚疼了?这大半天她都好好的,独到了这会儿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唬人罢了。不过是贪玩不想走,又或许是要留在张家,巴结讨好含山郡主。 谢瑞年和谢锦年同乘一辆朱轮华盖轻便小马车,一路同行,少不了说着流音阁中诸位少女,「卫首辅的长孙女真有学问,今儿她做了十首诗,每首都不俗。」「六妹妹,你二舅舅家的表姐,言谈举止都很出色啊。」 最后说着说着,说到了吴氏姐妹。谢瑞年十分推崇,谢锦年微笑不语。谢瑞年见状不依了,「六妹妹,你定是有事不告诉我!」吴氏姐妹风姿楚楚,怎么六妹妹笑的这般意味深长?定有缘故。 v第五十二章[08.07] 六妹妹素日看重出身。可吴萱和吴芃都是公侯嫡女,父母都出自名门,出身无可挑剔。吴萱父亲是韩国公府世子,母亲是六安侯府嫡长女;吴芃父亲是韩国公府嫡次子,母亲是颖川赵氏嫡女。谢瑞年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谢锦年如何肯和谢瑞年无话不谈,只含含糊糊说道:「吴萱和南宁侯府,是姨表之亲。」吴萱的母亲傅氏夫人,是南宁侯夫人的妹妹。可是,南宁侯夫人姓安,是安家女儿。这中间的事,可真是耐人寻味呢。 谢瑞年思之再三。是啊,亲姐妹,一个是姓傅,一个姓安,是很奇怪,确实很奇怪。六妹妹最重出身,那自然会对她们不屑一顾了,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到了谢府门前。「到家了?」谢瑞年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了笑意,更加生机勃勃,「还是回家好啊。」坐马车上可是不舒服呢,总算到家了。和谢锦年携手下了马车。 谢锦年望了眼身畔的堂姐,心中好笑。五姐姐还真是好哄,随便说点什么她都信。五姐姐是庶女,大伯母待她再宽厚,也不会悉心教养于她。这京城中的新鲜事,她不知道的多了。 谢瑞年、谢锦年回来后,到老太太处请了安,各自回房。谢瑞年回了自己的院子,谢锦年去了四太太处。四太太正在窗下绣着件肚兜,见女儿进来,眉目温柔笑道:「锦儿回来了。」 「娘,您又是给小柏儿做的吧?」谢锦年拿起肚兜看了看,鱼戏荷叶间,灵动可爱,不用问,定是给谢柏年的。四太太一脸怜爱,「柏儿小,夜里睡不安生。戴上肚兜可好多了,免得着凉。」四太太和普通母亲一样,最疼小儿子。 谢锦年坐在四太太身边,絮絮说起在南宁侯府的种种。见过谁,和谁搭过话,南宁侯夫人如何和气亲切,含山郡主如何平易近人……四太太凝神听着,含笑说道:「你爹爹和南宁侯交好,南宁侯夫人和大小姐,自然会待你亲热。」 谢锦年撇撇嘴,「不止了,她们待小五和小七也极亲热。」含山郡主还特意把小七留了下来。自己是嫡女,小五和小七是庶女,怎么能一体相待?该待自己更亲厚些,才是正理。 四太太张了几回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南宁侯本是岳家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与众不同,他们家,还真是不在意什么嫡庶,什么出身。 谢锦年到底年纪小,不过是偶尔心中不快,很快抛过一边。又跟四太太说起各家夫人小姐,哪家夫人排场大,哪家夫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哪家小姐性子好,哪家小姐长相有福气。四太太虽是守孝在家,不便出门,对这些事却还是有兴趣,母女二人谈的很投机。 想起谢瑞年的疑惑,想起吴氏姐妹,谢锦年忍不住伸出衣袖,掩起小嘴乐了乐。五姐姐只看到吴萱、吴芃都是仪态大方,无忧无虑,却不知道,她们两个家里都乱着呢,家无宁日。当然了,公侯人家的小姐,无论家里再有什么龌龊事,出得门来,还是雍容的很。 「五姐姐居然会羡慕吴萱和吴芃。」谢锦年越想越可乐,「娘您看看,五姐姐可真逗。」四太太溺爱的笑笑,口中责怪着,「锦儿不许如此,五丫头出门少,哪会知道这些。」只有自家娘儿俩,说什么做什么都成。若到了众人面前,笑话自家堂姐,那还得了。 谢锦年一边笑一边点头,「娘说的是,女儿记下了。」四太太见女儿开怀,心中也欢喜,「要说闺阁清贵女儿,还是我们谢家这样的人家好。像吴家那样的公侯人家,其实倒差远了。」母女二人相视会心而笑。 这个时代有不少家庭急于添人进口,男孩子十五六岁、十七八岁成亲的,很常见。这个年龄还没有发育完全好不好,成什么亲。阿忱和阿池可以再等等,到二十三四岁再娶妻生子,一点也不晚。 到了谢府门前,解语吩咐张屷,「儿子,你莫下去了,车上等我们。」张屷恭敬答应了,「是,娘亲。」娘亲真聪明,知道谢世叔小气,所以根本不让自己露面。 解语见了谢老太太,再三道歉,客气话说了两箩筐。谢老太太瞧着解语明媚爽朗,为人谦逊有礼,心中喜欢,「哪里哪里。我家小七顽劣,没有扰到贵府便好。」 「不会,小流年乖巧懂事,半点不顽劣。」解语微笑表示反对,「我家自老至小,人人喜欢小流年。尤其我那一对双生儿女,见了小流年,亲热的不得了。」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彼此来来往往,谦虚客套一番。张雱和解语告辞之后,谢老太太佯装生气,推开怀中的小孙女,「小七,你长本事了!」会装病骗人了。 谢流年忽闪忽闪大眼睛,冲谢老太太甜甜蜜蜜的笑着,「祖母,那会子我真的肚子痛。」不过只痛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好了呀。 谢老太太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不过小孙女一直冲她讨好的笑,终于把她的心笑软了,「小七啊,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下不为例!」谢老太太板着脸吩咐道。 谢流年连连点头答应。祖母,您快别用谴责的目光看我了,我快后悔死了。您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输钱的感受么?死的心都有啊。要是知道会输的这么惨,我才不装肚子痛留下打牌呢。 要是照这态势,丫丫的俸禄赢不过来不说,没准儿我得再给她送份俸禄过去。我的五十万年薪没影了,上哪儿哭去。看来,还是踏踏实实做人做事的好,不要期望一夜暴富。即便赌博真能发家,也不能赌!圣人说的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谢流年小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各种念头,谢老太太哪里知道?搂着她亲热了半晌,听她说了一连串的甜言蜜语,笑着命丫头,「送七小姐到四太太处请了安,便早早回去歇息。」 有老太太房中的丫头在身边,四太太格外和气,「小七肚子痛了?姑娘家身子金贵,不可食用寒凉之物,饮食不可过辣,不可油腻,可记下了?回去歇着罢,不可大意。」 丫头一直把谢流年送回恬院,看着她洗漱了,上了床睡安稳了,才回萱晖堂覆命。谢流年这一夜梦来梦去,做了一夜赌王,掷骰子、推牌九、老虎机、轮盘赌、押大小,时而热热闹闹身前堆满筹码,时而凄凄凉凉四大皆空。这一觉睡的,直累了个半死。 第二天起床,腰酸背痛的。上卓先生的课还好,尚能支撑,到墨耕堂练字的时候,跟谢四爷诉苦,「父亲大人,功课能否减免?女儿身体略有不适。」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胳膊痛,腿也痛。律法不外乎人情,请通融通融。 「要么,今日写今日的。要么,攒到明日一起写。」谢四爷轻飘飘说道。今儿不写也行,攒着,明儿一起写。今儿若是一个字没有,明儿便是足足一千字,少一个也不行。 v第五十三章[08.07] 「爹爹,我是您亲生的不?」咬牙切齿问完,谢流年气冲冲坐回到座位上,蘸上浓浓的墨汁,挥毫泼墨,奋笔疾书。等到一口气写完,冷眼一看,不禁狂喜,「哥哥,快来看!」看看,我这几笔字是不是杀气腾腾的,很有气势? 谢棠年走过来,拿起宣纸仔细观看。谢流年又兴奋又期待的看着他,哥哥会夸我什么呢?「山奔海立,锐不可当」?还是「笔扫千军,气吞斗牛」?快夸我吧夸我吧,人家能写出几个好字来,多不容易呀。 「极好!墨酣意足,沉着痛快。」谢棠年白玉般的手指纤长优美,指点着妹妹的功课,闲闲点评,「小七写字,开始有风骨了。」不错不错,继续继续。 谢流年凑过一张小脸,笑的像朵花,「哥哥,还有呢?」多夸两句呀。哥哥您要养成好习惯,多多夸奖于人,别人被夸了,高兴。您夸了别人,也受益!动动嘴皮子而己,收获多多,成本这么低的好事,您要常做啊。 谢棠年无奈,只好又硬着头皮夸了几句,「笔墨流动处,颇有媚秀之姿」「用墨宜浓不宜淡,墨浓方有神」,小七啊,你的字只是堪堪能看而己,让哥哥怎么夸?我就这么几句了,还要听,你等两天罢。若张乃山来了,定会滔滔不绝夸上好半天。 谢流年横了他一眼,接过宣纸,珍而重之的叠好,「我去带给她看!」她可比你们有眼光多了。果然,谢流年晚上去了静馨院,何离摊开宣纸细细看了,击节赞赏,「气吞万里如虎!」「尺幅而有千里之势!」 世上只有妈妈好啊。谢流年吊在何离脖子上,狠狠亲了两口,「您最好了!」多有眼光啊,夸的人心里美滋滋暖融融的,快飘起来了。 何离搂着小女儿亲热,谢四爷和谢棠年在一旁看着,神色均是淡然。谢流年皱着小脸可怜巴巴的诉苦,「我昨晚做梦赌了一夜,累的要死。」白天该做的功课还一样不能少,丝毫不肯通融。 何离柔声说道:「哪里不舒服?给你捶捶好不好?」给小女儿捏捏背,再捏捏肩,谢流年只觉轻重适度,舒坦的很。「还有还有。」还有腰和腿呢,又酸又痛。 「她从没给我捏过背。」谢棠年淡淡说道。我也有腰酸背痛的时候,可没在亲娘面前撒过娇。「我也一样。」谢四爷声音也淡淡的。阿离对女儿最好,男人事事要靠后。 外表同样云淡风轻的谢玉郎和小玉郎互相看了一眼,都很同情对方。「儿子,你受苦了。从小不能在亲娘膝下长大,少了许多温情。」「爹爹,您和我一样啊,在她心目中都不及小七紧要。」父子二人,同病相怜。 谢流年满足的叹了口气,有妈的孩子像个宝!缠着何离直到人定时分,谢四爷开口撵人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何离恨不能跟着女儿一道过去,亲手打发她洗漱,亲手打发她上床睡觉。小七还不足十岁,哪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沐浴过后,谢四爷躺在床上,乌黑长发散落枕畔,幽深俊目静静看着何离。何离面孔微微发热,「玉郎!」他人如其名,真像美玉一般莹润,让人情不自禁。 谢四爷往里挪了挪,示意何离躺在他身边。何离心咚咚直跳,柔顺的慢慢躺下,偎依在他怀中。「阿离心悦于我,是不是?」谢四爷指尖缓缓划过何离的面庞,柔声问道。 「哪有?」何离温柔的像水,娇羞的像朵水莲花,口中却不肯承认,「明明是玉郎喜欢我。」携住他的手指轻轻咬着,酥酥麻麻,好不有趣。 谢四爷浅浅一笑,低声命令道:「阿离,替我脱衣服。」何离依言轻轻替他解下腰带,衣襟散落,露出庐山真面目,「沈腰潘鬓,令人沉迷。」何离幽幽叹了口气,「玉郎当年,便是如此引诱于我。」这么一个色相,这么一幅皮囊,让人如何拒绝。 谢四爷低声笑着,「咱们公公平平的,我也替你脱衣服。」何离拦住他的手,客客气气的拒绝,「这如何使得?岂敢劳动公子。」床上的拒绝哪会有效,衣服还是被脱下了。坦诚相见之后,少不了一番抵死缠绵。 「阿离,我比当年如何?」 「姿色虽略有不如,温存犹胜往昔。」 …… 敢这么挑衅玉郎的姿色,结果可想而知。 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进入了冬天。冬天的京城格外寒冷,每年的寒冬,是病人、老人极不容易熬过去的。这一年的冬天,京城和往年一样,病逝了不少位老太爷、老太太。定海侯府特别倒霉一些,病逝了一位年轻轻轻的少奶奶。 丁喆的妻子荀氏,已缠绵病蹋多年。她终于没能挺过这年冬天的一场大雪,才进腊月,便溘然长逝。因她膝下没有儿女,且过门不满三年,并没获许埋入丁家祖坟。在西山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中,丁喆为她修了一处坟墓,荀氏,便埋尸于此。 一位年青女子的离世,给了另外一位年青女子无限的生机。消息传来,白云庵中一身粗布衣服的谢绮年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呜咽起来。死了,他的妻子,终于死了。苦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青年无子妇人的丧礼,并没有十分隆重。到荀氏出殡这天,不过是本家亲友、娘家亲友等出城送她这最后一程。荀氏年青病亡,她娘家哥哥对丁喆本来多有不满,待妹子入葬后,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又有何益。 申氏冷冷「哼」了一声,「随你罢。」儿大不由娘。定海侯府家资饶富,自己哪会在意荀氏这点子妆奁?不过是恼怒荀家不给脸面。嫁妆半点不剩全要回去,连笨重家什也一件不拉下,荀家是想要断亲不成。荀氏虽出自世家大族,却是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嫡亲兄长荀光,在翰林院任编修。一个穷翰林而己,也敢跟定海侯府较劲? 申氏想到此,怒火蹭蹭蹭上升。阿喆你这没出息的,当年我是怎么劝你的?无父无母的孤女,没福气,不能娶!你偏偏为她美色所迷,执意要讨她做媳妇。自她归了丁氏,请医问药的,吃了多少人参肉桂下去,到最后还是药石无灵!你年纪轻轻的做了鳏夫,是什么好事么?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做填房。 丁喆一身素服,容颜有几分憔悴,神情有几分惨伤。「荀氏虽不好,和他却是结发夫妻,也难怪他如此。」申氏本是心中不快,看到丁喆的形状,却不忍苛责。罢了,死者为大,且不跟荀家计较。 v第五十四章[08.07] 归置清理好之后,金银首饰、上好衣料等一一装箱,连同整套的红木家什,全部依照荀家的要求,送到荀氏一个陪嫁宅子。那宅子在朱雀大街西头,极是繁华热闹的地带,一抬抬的嫁妆抬回来时,惹的路上行人纷纷围观,纷纷议论。 「荀家姑娘不是嫁到定海侯府了么?姑娘青年早亡,嫁妆退回给荀家。」「这是怎么个意思?看样子是要断亲。看见没?连马桶都没拉下。」一点念想不给夫家留,想必娘家人是恨极了。 「说起来这位少奶奶来,也是个可怜的。书香门弟知书达礼的姑娘,年纪轻轻嫁入侯门,不到三年人就没了!唉,你听说了没?这位少奶奶的夫婿,便是江南小筑的主人。」行人交头结耳议论着,不少人摇头叹息。少女失踪案虽是匆匆结了,谁不知道江南小筑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这位少奶奶遇人不淑,嫁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丈夫,无怪乎不愿苟活人世。 丁喆处置完亡妻的嫁妆,疲惫的回到定海侯府。 「这下子荀家舅爷可满意了吧?多了六个铺子,两个庄子,两所宅子,金银首饰无数。」申氏看到他回来,讥讽的说道。死了个妹子,拿回来这么多财物,荀光赚大了。 丁喆想起妻兄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苦笑道:「娘亲,舅兄清贵之人,哪里在意财物了?他心痛幼妹青年早夭,言行或有不当之处。您莫要跟他计较。」荀光岂是爱财之人,他是不愿妹妹所有之物,留下一丝半点给丁家,给自己的继室。 好言好语劝了申氏半天,见申氏颜色稍霁,丁喆试探着说道:「儿子总要续弦的。那谢家姑娘立誓不肯嫁人,一直在白云庵……」以前情浓之时倒不觉得谢绮年是良配。如今看她如今一身粗布衣服在白云庵苦守,转觉此女并非水性杨花之人,可以礼聘回府,托付中馈。 「休想!」申氏霍的站起身,变了脸色,「阿喆,娘便是给你续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许那丧德败行的谢氏进门!」当时稀里糊涂的,后来什么都想明白了。阿喆前脚拐她去江南小筑不成,后脚江南小筑便成了窝藏失踪少女之所!若说这事与谢绮年无关,谁信?!这般狠辣的女子,娶进门来定会家宅不宁,万万不可。 丁喆俊美的面孔上现出迷惘之色,「娘亲,她等着我,她一直等着我。」从前是使君有妇,她又不能屈节作妾,只能隐忍着。如今,荀氏已经病故,自己已能续娶,还要再辜负她不成?于心何忍。 「不可,她太过心狠手辣。」申氏连连摇头。想到爱子因为惹了谢绮年,便招出一场天大祸事,心有余悸。因着那一个案子,自己娘家哥哥废了仕途,整个申家一蹶不振。定海侯被上谕申斥、夺俸,丁喆虽安然无恙出了狱,却被革了职。丁喆多不容易才年纪轻轻做到正四品武官,这下子可好,从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谢绮年,那个祸水。 「娘亲,我如今是娶继室。她的家世、身份,尽够了。」丁喆低声下气讲着道理,「至于人品、性子,我这大半年来冷眼看着,确是好的。娘亲,事发后第二日她便被送到白云庵关起来了,外面的事她哪知道?您想想,真的是与她无关。」谢绮年若有那等本事,还用缠着自己? 丁喆想起江南小筑前那辆飞驰而至的马车,想起车帘掀开那张精致绝伦的男子面孔,那种成竹在胸的淡定自如,不由得心中一寒。那时车中明明只坐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玉郎,拦路的几十名护卫却一个一个倒下,可见暗中保护谢玉郎的人武功何等高强。谢玉郎,真是不可小觑。 自己若是另娶他人?丁喆打了个寒噤,急急对申氏说道:「娘亲,无论如何,咱们不可做了无义之人!儿子和她曾有百年之约,还发下毒誓,若是儿子负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丁喆深知自己母亲迷信鬼神之说,情急之下,只好祭出绝招。 「呸呸呸!大吉大利!」申氏啐道:「胡说什么!不过是娶个填房,娘依了你便是。」横竖这家是自己当着,那谢氏若好便罢了,若不好,少不得替阿喆好生管教。少年妇人,只要她不太笨,总能教得出来。 丁喆大喜,一揖到地,「谢谢娘!」他多日来忙于荀氏的丧事,人消瘦不少,形容憔悴,申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这一喜,眼睛也有光了,脸上也有笑容了,申氏笑骂道:「快快离了我的眼!这没出息眼皮子浅的!」答应他娶谢氏,就这么高兴啊。 晚间,申氏命丫头,「去请了世子爷过来,有事相商。」定海侯府世子丁博闻跟申氏「相敬如冰」,早多少年起已不歇在她房里。申氏若有事要见丈夫,需命丫头郑重相请。 丁世子倒是很给世子夫人面子,一请就来了。但是来了之后,脸色不善,气色不佳,「什么事?」连坐都不坐,背着手立在屋中,不耐烦的问道。丁世子是习武之人,虽人过中年,还是虎背熊腰,神采奕奕,却难免失之粗鲁。 申氏微笑道:「我跟你,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孩儿。」申氏育有嫡子丁嘉、丁喆,嫡女丁洁,丁世子对发妻虽不多么敬爱,对嫡子嫡女却是看重的。若是事关儿女,丁世子还是会洗耳恭听。 丁世子神色略有缓和,「请讲。」他和定海侯府其他男子一样,广蓄姬妾,颇多内宠,庶子庶女众多。可他众多子女当中,最宠爱、最上心的还是嫡出子女。 申氏微笑说了丁喆的亲事,「阿喆没了妻室,总要再续上一房。光禄寺主簿谢大人家中有一嫡女,家世、身份都配得上,人品性子也没的说。我倒是乐意的,不知世子爷的意思如何。」 丁世子脸色沉了下来。丁喆自小出色上进,处处都好,只是过不了女色这一关。谢家姑娘的事虽然从没外传,可自己哪有不知道的?便是因为此女,惹上谢家,惹出一场祸事。定海侯府名声受损,更令太子殿下吃了个大亏。 「这门亲事能结。」丁世子简短的交代,「你却不能使人上门提亲。这件事你莫管了,我自有道理。」谢家实在辣手,你若上门提亲,不过是被人老实不客气的拒了,徒然丢定海侯府的脸面。 亲事能结,却不能上门提亲?申氏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设法令谢家提亲不成。可结亲之事,哪有让女家先开口的?还该是男家提亲,方是正理。 申氏待要再问什么,丁世子已抬脚走了。申氏追之不及,恨恨道:「又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去!」他的狐媚子单住侯府一处幽静雅致的所在,自己管不了,也去不了。 申氏恨过气过,拿丁世子也没什么办法,胡乱洗漱了睡下。第二天见了丁喆,实话实说,「你父亲说,亲事能结,却不要我管,更不能上谢家提亲。」丁喆笑道:「父亲说的有理。娘亲您想想,荀氏新丧,我还要守一年的孝。咱们太急吼吼了,可是不好。」要提亲,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方可。 父母亲大人都同意结亲了,丁喆心中喜欢,少不了悄悄去到白云庵。重金买通庵内粗使尼姑,传信给谢绮年,「待到明年春天,即上门提亲。守孝期满,便迎你过门。」谢绮年闻讯,略显苍白的脸上飞起红云,眼睛闪闪发亮。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子,他没有负我。 谢绮年等啊等啊,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定海侯府也没到谢家提亲。不过谢绮年并不着慌,反倒甜甜蜜蜜的:丁喆常常出城看望她。若是不能见面,也会托小尼姑送个口信。「他大老远的出城一趟,只为见我一面。」谢绮年怔怔想着,脸上飞起娇羞的红霞。 三月初八,太子殿下在保和殿宴请朝鲜使者。宴请很成功,太子殿下温言褒奖了光禄寺、鸿胪寺、教坊司。光禄寺负责宴席安排,鸿胪寺负责摆放桌椅、斟酒递水,教坊司负责宴会歌舞表演,都很尽心尽力。 光禄寺主簿谢尉只是个从七品小官,时运却好,「谢卿风度翩翩,仪表不俗。」太子这未来的帝王真是目光如炬,只在宴会上见了谢尉一面,便对他很是欣赏。知道他出自太康谢氏后,更是青眼有加。 v第五十五章[08.07] 谢三爷受宠若惊。这日太子殿下率数名王公大臣巡视京城各衙门,到了光禄寺后,办过公务,又逗留了片刻。当时定海侯丁正雷和谢三爷都在场,太子平易近人,问及两人的家事。知道丁喆丧妻,谢家有女待嫁,微笑说道:「若两位卿家不弃,孤做个媒人如何?」亲口替丁喆和谢绮年作伐。 谢三爷快乐晕了。太子殿下亲口提的,这是多大的体面!丁正雷也是感激涕零,「臣子孙皆不争气,愧对殿下的栽培!」谢三爷和丁正雷都跪下磕头谢了太子,站起身的时候已互称「亲家」。 「他自己还娶不着媳妇呢,替别人瞎操心。」谢流年不屑说道。她是刚刚从张乃山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现在她眼前只有张乃山,说话可以毫无顾忌。 太子已定下徐抒为太子妃,不过他总是拖着不下聘。礼部去催请时,太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掉。太子娶妃,和民间普通男人娶媳妇的程序大体上是一样的,也要三书六礼,也要下聘、迎娶。不过他娶媳妇不摆洒不请客,礼仪繁琐的要命。 「那你家怎么办呀。」张屷替古人担忧,「韩老太太便是出自定海侯府。定海侯府里龌龊事实在太多了,藏污纳垢的,有丁喆这样的女婿,你家太可怜了。」 「不用担心了。」谢流年仰起小脸,甜甜一笑,「张乃山,我祖父和大伯,还有我爹爹,自然会有法子的。」谢家能怎么办,分家呗。分家后让定海侯府和谢三爷一家子打交道去,灯市口大街可不管他们的闲事儿。 两人才溜出来跑到紫藤园说了几句话,谢棠年便追过来了,「小七,乃山,回去用功。」淡淡扫了一眼张屷,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来学习书法的? 两人灰溜溜的回去了。「你爹爹真小气。」张屷偷空跟谢流年嘟囔道。谢流年轻轻笑了笑,「他还算好了。」他要是真小气,干脆不许你到谢家来,或是不许我到墨耕堂,你也拿他没辙。 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两人赶忙分开,一本正经的坐下来,各写各的功课。 「他没有我爹爹好。」张屷偷个空,又跟谢流年嘟囔。谢流年连连点头,「对,没有。」张伯伯是世上最好的爹了,没有之一!还有张伯母,也是完美母亲! 晚上,谢流年照例去静馨院问侯何离。谢四爷也在,似笑非笑问她,「小七,爹爹好不好。」谢流年板起小脸认真想了半天,很客观的回答,「除了逼功课的时候像后爹,其余的时候,都还好。」 何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玉郎脸色不对,眼神不对,姿势也不对!玉郎这是要打人么?他除了打过小七,没打过旁人。大概这世上唯一能让玉郎气急败坏的人,也就是小七了。 谢四爷并没有动手打人,什么也没说。回身倚在蹋上,闲闲的翻起书本。何离偷眼看了看,捂嘴笑了笑,玉郎怎么会看《字汇通》?谢流年也笑,看字典啊,字典好看么。 不过功课看的更紧了,松懈一点都不成。第二天谢四爷又拿着谢流年功课划了一大半,「重写!」谢流年手捧两张宣纸,欲哭无泪,「爹爹,要不是我跟您实在长的太像……」我真怀疑,我是您亲生的么。 四月,谢家隆重热闹办了喜事,二少爷谢鹤年娶了亲,新娘是大理寺任少卿之女崔氏。这场喜事过后,谢家又有了一件大事: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发了话,谢家四兄弟,分了家。 其实早在谢老太爷过六十大寿那一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已经把家分好了。族长主持,族中耆老作证,写好了分家文书。分家文书上谢二爷、谢三爷、谢四爷都签了字,唯有谢大爷尚在京都,不过谢大爷有书信「分家事宜,仰仗父母」,父母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他惟命是从。 该给二房的庄子、铺子、宅子、仆从、现银等,临来京城前都留给了二太太。如今再说分家,不过是把该给三房的也给了,就算完事。 谢三爷、三太太十分不情愿,可是谢老太爷、谢老太太主意已定,他们却也没办法。「老三,你已在京城立住了。这家,分了吧。」谢老太爷才到京城时不说分家,怕的是谢三爷自己撑不起门户。这个时候,情势已是不一样,非分不可了。 分家后,谢三爷一家搬出玉鸣坊祖居,住进北兵马司胡同一处三进宅院。这处宅院,是除分家文书上所列财物之外,谢老太爷额外买来的。「老三,你官职不高,俸禄微薄,三进宅院够住了。」不让他们再住在玉鸣坊祖居。 六月,定海侯府请了武国公和夫人做媒人,到北兵马司胡同谢宅换了庚贴,接待武国公。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宝打小养》卷一 作者:玲珑 02、《妻宝打小养》卷二 作者:玲珑 03、《妻宝打小养》卷三 作者:玲珑 04、《妻宝打小养》卷四 作者:玲珑 05、《妻宝打小养》卷五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