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之永徽迷局》 第一章 出谷 清明,终南山。 顾辞在算日子,师父每三年便要出谷一次,短则一月,长则半年,算算日子也就是下个月又该出谷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带他出去,就快满十四岁了,他离开这片山谷的日子却屈指可数。每日就是师父,仆从老李福,冷冷清清。 小时候羡慕冰块师兄成日在外,一年也就过年才回谷里,他每次问,师父就会摸摸他的头,“你还小,等你大了,自然是要出去做事的,到时你就知道了,先把这些阵法背熟了。“每次都是如此搪塞,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他也这么问师兄,师兄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在透过他看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望着满山的白雪,“你不懂。“ 紫叔倒是经常来,不过他的性子,你说十句,他都不一定能回一句,聊胜于无。主要是来指点自己武功的,从扎马步开始。 紫叔的功夫很好,但是下棋确实,嗯,让人无语,不要说和师父,就是他十岁以后也能轻轻松松的赢他。但是师父却能和他下半天,真不明白图啥,图他个臭棋篓子么。 寂寞吧,顾辞觉得自己真相了。 “少爷,吃饭了。”李福站在草庐门口,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顾辞到了正房却不见人,奇道,“师父呢?” “刚才紫先生来,先生两人急匆匆的出去了,临走叫我带话给你,不把功课拉下得话,下月带你一起出谷。” 紫叔来了,居然没来和他打招呼,也是难得。捧起饭碗,少年问,“师父这次又是拿的哪块面皮?” 老仆人想了想,“大概是不太老的那块。” “哦。”每次出谷,师父都要易容,戴上药王叔叔给他做的面皮。顾辞小时候第一次见还吓了一跳,师父怎么从一个中年人就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翻了师父的柜子,发现有三个,分别是不太老,中老,非常老。其实师父身形飘逸,装年轻也没什么问题。 一阵欣喜,顾辞也顾不得去探究师父突然离开的事了。 午后照例要去水潭边练功,即便是穿着灰色的粗衫,少年那清秀的面容,挺拔的身姿也自有一股风流气息,不是普通人家走出来的孩子。 李福远远的望着,心里想,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也好,有一个冰块一样的弟子就够了,不然先生唯实太寂寞了。想当年那个孩子小时候也是活泼可爱的,都快一年没见了,估计今年又见不到了。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已然到了月头,师父却还没回来,顾辞不免有些心急。许是被是什么事耽搁了吧,他安慰自己,师父应该不会忘记带他出去的事。 日子依旧在慢慢的走,每日上午功课,下午练功,间或去山里打些野味给自己和李福打打牙祭。 朔日,顾辞正在草庐摆弄那些阵法,手里真捏着阵旗准备换阵。忽听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望出去,“飒柒,你怎么来了,紫叔可是不在。“ “先生命我来接你出谷,去和他们汇合。“飒柒瞬间已经到了门口。掏出一封信给递过来。 顾辞打开信,寥寥几行,用了暗语,嘱咐他带上草庐里那个一直锁着的小铁箱跟飒柒走。看着风尘仆仆的青衣汉子,顾辞有些奇怪,“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师父他们现在在哪里?“ “李家村。“飒柒看了看天色,“你收拾好,就出发。“ “哦。“收拾好东西,又叮嘱李福晚上不要乱跑,定时给草庐打扫,这才上路。 “我会给你带外面的好吃的,等我回来哟。“顾辞挥手告别老仆人,走的太急,不然就可以多打点野味给他屯着吃。 李福看着两人的身影晃过山壁,看不到了,又等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回到屋子里。前前后后摸索摆弄了一阵,又去厨房,挪开水缸,在底下取出一个油纸包,塞进随身的包袱,从另一条路也离开了,身形灵活,全不似平日慢吞吞的老朽模样。 是夜,一匹落单的狼从山上下来,沿着草庐前的路慢慢靠近,倏忽两枚寒星飞来,钉入狼头,来不及呜咽,狼已然倒地,血汩汩而出。 一切恢复平静,偶有风声。 第二章 朱涌津 朱涌津。 镇子不大,涌津南北贯穿小镇,流入洛水。水道宽敞,南来北往的船只不少会在这里停靠补给,渐渐的这里就热闹起来。 沿河一排的商铺,也有两三家客栈供行商的落脚。其中罗家大店最气派,三层楼的店房远处就能看到高耸旗杆上的店招,红底金线,大大的罗字简直要晃花人眼。 过了宽阔的码头和官道,就是杂乱的小平房,众星拱月般的围绕着长街,一圈圈的漾开去,连着远处的农田。 三楼一间靠河的上房里,窗户半掩,临窗的八仙桌旁坐了三个人。一位白须白发,面容沟壑纵横,身着一件灰布长袍,与道袍相似,垂垂老矣,只是抬眼间,眸光犀利。左侧高大的皂衣汉子,浓眉,正拿着一枚槟黑铁牌端详。右侧青衣中年书生,头撇向窗外,打量一番,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不会,飒卅五的本事,几个流寇应该还是能应付的,至少能自保。且那里距昭陵才不足十五里,平日里人迹罕至。这次委实太巧,似乎知道他要经过,候在那里。如不是正好有裴家军路过,他就直接折在那里了。”皂衣汉子皱眉回道。 “裴家人那么巧出现在那里?” “嗯,也是巧,所以让青去查了一轮。裴家军驻扎京郊,本是该前一日就去换防。偏最近武后把他那个侄子从兵部调去京郊大营巡视。众所周知,军中对武家的那几个颇有意见,偏将故意拖拉,正好赶上了,况且裴家人一直只在军中,不和京中人往来,这次也是被临时召回。这次确实是路过,不是裴家军的手笔。对方看见军队,怕惹上麻烦,自己撤了。另外对方应该是想抓活的,没下死手,所以拖延了时间,具体情况还得等飒卅五醒了才能问到。” “不过人已经昏迷了5日,目前也就这枚铁牌是个线索。禁卫军,玄甲卫都没这个,或者是某家豢养的死士。”汉子摩挲着手里的铁牌,约莫一寸见方,左下方有一小圆花纹突起。“已经拓印了给青发过去了,估摸着如果是京中的,他该能查到。” 想了想又补充,“我带人去的时候,现场都打扫过了,连血迹都用泥土翻盖了。说明对方知道还有人关注那里,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伙人做事很谨慎。“ “也可能是看到从昭陵出来的都抓,而不是知道了飒卅五的身份。对方知道一些但是又不多,所以要抓活口回去审。”书生喝了口茶,淡淡的说。 “不过除了今上,居然还有人揪着这事。当年的那些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谁还会盯着昭陵呢?”老者低头,似呐呐自语,“二十多年了,谁还记着呐,是老朋友么。” 咕咕咕,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书生站起,抓起鸽子,解下绑在腿上的小竹筒,抽出里面的小卷帛,展在桌上。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液体涂抹在绢帛上,递与老者。 “呵,他主动要求见面,终于还是沉不住了。”老者沉吟一会儿,“紫,等小辞到了,就出发。这几日你让人盯紧那里。乌,你继续这里等骠,汇合后如无紧急状况,长安城外等待。青会把文书给你们送去。” “是。”书生点头。 “老家的人回来了没,留一人再那里照看,看起来是有故人来了。”老者站起身,又补充了一句。该来的,得来,该去的,得去,拦是拦不住的,左不过是拖延几年罢了。老者暗自叹息一声,起身离开,汉子也站起随老者离开。 汉子望着走在前面的老者,十三年前在这里,他带来了一个小辞,现在是要送走了么?不过既是主上的计划,也只能服从。 正值傍晚,歇脚的船多起来,下门板的饭馆伙计,搁跳板上岸的脚夫,聚拢过来兜售的货郎,熙熙攘攘,一派欢腾。没人注意到这衣着普通的蹒跚老者和高大壮汉下楼,混入人群,倏然不见。 第三章 风疾 太极宫。 “岂有此理!”李治抬手砸了手里的奏折,“新罗实是欺人太甚!” “禀陛下,高侃已经集结兵力整装待发,只待陛下下旨即可发兵驱逐新罗蛮夷。”兵部尚书偷瞄了下脸色难看的李治,欲言又止。 站立一旁的尚书扑射刘仁轨也是闭口不言。 “仁轨,你看呢?” “陛下,新罗对我大唐虎视眈眈已久,边境不堪其扰。昔永徽年间因吐蕃频频异动,腾不出兵力,今西境太平,臣以为是时候与之开战,让其看看天朝的实力,以保边境安宁。” “准,着你二人负责此事,退下。”李治按住头,脸色煞白。 两人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快宣太医!”总管太监德谦连忙朝小黄门吩咐,同时走进李治,“大家,您再忍忍,太医一会儿就到。” “把这些奏折都送去皇后那里。”小黄门麻利的收拾了,抬着托盘奔上阳宫而去。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朕负了舅父,上天要惩罚朕。”李治似是问德谦,又似在自言自语。 这话德谦可不敢接,站着装聋作哑。也是,长孙无忌去的第二年,李治就开始风疾发作。这早不发晚不发的,偏等着处置了这位舅太爷,皇帝就头风了。说是没点联系,旁人也不信呐,不过这事心里想想得了,提示不敢提的。 十几年了,近来是越发的厉害,恨不得以头抢地,太医的药也越来越没效果,很多时候只能躺着。那个药王孙思邈倒是被拘在长安了,不过人家说了这病不能根治,只能慢慢静养。谁都能静养,皇上能静的下来么,不说前朝,就后宫那几位就闹腾的天天要上房揭瓦。呵呵,可不就头风就越来越重了么。 现在大部分的奏折都是送去给皇后武氏批改,再拿回来用印,皇上也就手里这个印了。太医怎么还没到呢,德谦叹了口气。 李治捂着头,挥手喝退了屋内伺候的人。慢慢走到屏风后的一副画前,掀起画卷,按动墙壁,露出一个尺许的柜子,从中拿出一枚寸许大小青铜印。 自从永徽四年得到这个青铜印,已经摩挲研究了无数遍,马首,右下角有一篆字“梁”。 李治的思绪又飘回永徽四年,那年他的好舅父帮他除掉了他的好三哥,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再无人可以和他并肩。一母的三兄弟,只剩下了他。 那一日,房遗爱说有一件惊天秘密要禀报,以此换取他自己的性命。 他看着跪在殿前涕泪横流的这个人,想起当年,呵,这人还是和他好大哥,好四哥勾肩搭背的密友,他只是跟在他们后面的雉奴。呵呵,房二也有你趴在我跟前的一日呀。呵!当年房玄龄的这位公子眼里可没有他这个雉奴。 青铜印是据说是房玄龄临死前传给他的,但话只说了一半就去了。呵,房玄龄一向偏爱这个二儿子,不光爵位想跳过嫡长子给他,连这么重要的信物也传给了他。果然每个爹都偏心。 某次酒后房玄龄曾语焉不详的说,这是件关联太宗手里一股秘密力量的信物。在宣武门事变后,太宗给了他。而他也会在临终前传给儿子,代代相传,不可遗失。房遗爱想多问几句,被老头瞪了几眼,吓回去了。 “宣武门,”李治摩挲着那个篆体小字。梁,对应梁国公房玄龄。 可宣武门的功臣可不止他一个。当年论功行赏,有五个,他舅舅就位列其中,还有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不过这几个都死了,暴脾气的尉迟去年也没了。 当年他也试探过,可惜长孙无忌那老狐狸滴水不漏,什么也看不出来,还麻利的把房遗爱给杀了,欲盖弥彰,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朕的好舅舅,你究竟瞒了雉奴多少事呢?这么多年,还让我放不下,不过,呵,这些事你可是管不了了。 李治无暇再想,头疼欲裂,太医怎么还没来。 ...... 长阳宫 早有小黄门跑来报信,皇上又不好了。武后淡淡的哦了一声,让人退下。 上官婉儿继续给她捏肩,絮絮的回报,“派去查看的人回来了,那地方没有亲族祭奠,已荒了许久。深夜起开,里面只有白骨,陪葬物还在,周遭也无异常,您看是否要继续探查?” “罢了,只是梦见这个妖人,心里不安,可能是想多了,都快三十年了。”武后望着门口,眼神空洞,心思飘忽远去。托这个妖人的福,她差点就折损在太极宫里。 半晌回神,走至书案前,抬手翻看堆积的奏折。 上官婉儿也走过来,一边整理一边说:“下午武三思来过,看您正午睡就先回衙门了,说是晚点来请安。” “他是又惹了什么事?” “西郊大营,那些个副将不听他的,他捉摸着得来找您讨个主意。” “蠢物,让他去大营,是徐徐图之,慢慢浸进军队,不是让他去烧三把火的发官威的。你去递个话给他,让他给我低调做事,最近不要惹幺蛾子。他是嫌弹劾他的折子少了?” “是。”上官婉儿静静的磨墨,心里思忖着下午武三思说的事。“等着瞧,这事成了,姑姑非的高看我一眼。”再问他什么事,他又掩口不说了,只说是姑姑记挂的事。 “皇上的风疾越发的严重了,你待会去问下太医,究竟如何了,顺便把方子拿一份过来。” “是,不过太医说您可不能再试药了,上次手抖就是后遗症。”上官婉儿跪下劝道。 “我自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殿中一阵风过,一名灰衣人跪倒在地。 ”如何?“武后未抬头,继续看着奏折。 ”少爷未能擒获昭陵出来的人,有军队路过,被那人逃了。属下已经清理了现场,相信对方不会发现任何线索。“ ”好,下去吧,继续盯着。“ 一阵风过,殿内已无人,刚才一幕仿佛细沙,散落无影。 第四章 二道川 二道川。 二道川的名字如何由来,已不可考。 两座不高的山夹住了官道,远处看,颇有些雄鹰展翅的意味。山林茂密,从那淹没在荒草中的干河床上,大致可以想见以前这里约莫是有河的,不知啥时候改了道,只留下了二道川这个名字。山里物产丰富,官道也宽,附近的猎户村民初一十五的都会聚到这里,交换些物品,买些日程必需的米盐。久而久之,这里从零星摆摊的市集,慢慢这里也形成了个小镇子,不大,两柱香能转个遍。仅有一个客栈,不过打猎的山户,歇脚的赶路客,人来人往,生意却还不错。 夕阳西斜,镇口奔来两匹骏马,沙土飞扬,正是顾辞和飒柒这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卅柒叔,你不是说离师父就半天路程了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歇脚?” “夜里赶路太引人注目,我们歇一晚,明早出发。” “哦。”江湖规矩就是多啊,少年心里默想。 小二跑上来接过马匹,牵去遛饮。 两人步入客栈,发现大堂里七八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仅有靠门的一张还空着两个位子,两个彪形大汉各占一边,跟两尊铁塔相似,桌上搭着两把虎首刀,横眉冷目。 飒柒径直走向柜台,要了一间客房,又要了一些吃食让送去房里。 “小哥,你们生意一向这么好么,人恁多。”顾辞朝送菜进来的小二打听。 “还行,客人不少。” 顾辞塞了几个铜钱给小二,“下面看着,都是练家子呀?” 小二摆好菜盘,瞅了眼门外,悄声说,“你们不是本郡的吧,最近郡守在招人,看中的直接给百夫长。楼下那些,大部分去赶去应征的,都不好惹呀。” 摇摇头,小二又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都是那些人,呵呵,您两位晚上可别出门乱跑。“说罢转身出去了。 “柒叔,你看......” “无事,咱们住一宿就走,晚上警醒些。”卅柒睃了他一眼,不太满意。顾辞秒懂,有他在还担心什么。紫叔的手下还很傲娇,哈哈,少年心中暗乐。 夜深了,小镇一片静寂,远处山里传来零星的狼嚎。 顾辞还是睡不着,想着明日就能和师父汇合,又是第一次出来那么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怕吵到旁边的卅柒,只能睁着眼看着帐顶,忽然想起老仆人李福,他那个山响的呼噜,忍不住轻笑。 忽的,有细琐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顾辞就想翻身起床,忽觉手臂一紧,是飒柒握住了他的胳膊。模糊的夜色里,他转头看到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飒柒的呼噜声一直平稳未断。 门外的人不动,似乎在附耳听房里的动静。一会儿就有把匕首伸了进来,慢慢挑开了门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削的黑影蹑手蹑脚的走入房中,辨了下方位,黑影径直走到桌前,悉悉索索的解开他们的包裹开始翻找,翻了一统,似乎没找到他要的东西,片刻后又放回原处。黑影站着听了听,发现房里的人没醒,又蹑手蹑脚的退出房内,带上了门,听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辞的手一直握着腰间的匕首,手心都捂出了汗。虽然黑影进来出去只短短的几息,他还是憋气憋得脸绯红。等卅柒松了他的胳膊,”睡吧。“他才呼出了一大口气。“憋死我了。” 经此一遭,更是无法入睡了。辗转半天,他终是忍不住,推了推卅柒。 “为什么你不让我动手,万一那人是要杀咱们的呢?” ”没杀气。没必要惹麻烦。“ ”你怎么感觉到的?“ 黑夜里卅柒翻了个白眼,背过身。”你多杀几个人就感觉到了。“ 顾辞无语,紫叔手下还真的是个个直言不讳。可终南山里终日见不到人,大约他可以杀狼杀兔杀野鸡,这样练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哎,你说那人进来时找啥的?” “咱们也不象那些土财主呀,劫财的?” “没劫到财,居然也没狗急跳墙杀人。” “哎,你说他去别的房间劫财了没,咱们要不要抓了他报官?” 飒柒直接不理他的话,呼噜声起。少年也知道悻悻的闭了嘴,转过身睡觉。 翌日,他在睡梦里被飒柒拖起,扔了两个饼子给他。马厩里静悄悄的,其他人还没起床。店伙计惺忪睡眼,刚打开大门,瞅着两人有点发愣。 骑出一段,顾辞在晨光里回首,二道川的界碑是越来越小了。深吸一口气,向着朝阳,两匹马绝尘而去。 第五章 汇合 朱涌津。 午后的阳光已经带上了融融的暖意,现在是一天里最闲的时候,铺子里,街道上都懒洋洋的。 顾辞和飒柒一路奔袭,终于赶到了朱涌津。两人下马,牵着来到镇口的一处茶摊,给了几文,坐下来歇息。两人不说话,喝着桶泡的力夫茶,飒柒把筷子在茶碗上摆了个叉。附近有几个脚夫在歇脚,大声的说着话,嚼着胡饼。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有个提篮的小伙计路过,扫了一眼茶摊,把篮子又往上提了提,向前面走去。 飒柒给顾辞使了个眼色,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两人也站了起来,远远的尾随着小伙计走了出去。 穿了两个巷子,一转弯,前面的人影没了。飒柒紧走几步,转过墙角,一个拳头就冲他面门而来,飒柒左手一挡,一脚踢向对方下盘,趁对方闪避,欺身而上,手中匕首已经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哎哟哟,我,是我,是我。”小伙计连声轻呼。 “忒。”飒柒一把揪住小伙子的脖领子,“你又皮痒了不是。” “哎,哎,放手放手~”小伙计嘟囔,“这么久不见,打个招呼呀,嘿嘿,飒柒哥,你见外了不是。” “和你们白家的有啥见外的,带路。” 小伙计抹了抹被揪的衣领,转身往前走。 “飒柒叔,你们认识呀?” “嗯,一个泼皮。” “唉,咋说话的是,我叫白小酒,你就是小顾辞吧。”小伙计回头笑眯眯的问。 ”哦,小韭?“顾辞快走几步跟上。 ”是美酒佳肴的酒,不是韭菜的韭。“小伙计似乎听到顾辞的腹诽,解释道。 三人加快脚步,又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来到一个旧院子的后门,白小酒长长短短的拍了几下门,门开,门后的中年人和飒柒打了手势,飒柒领着顾辞走进去。白小酒提着篮子沿着小巷走了。 穿过有些旧的厅堂,后院里的银杏树下,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师父,紫叔!”顾辞欢快的向树下端坐的人跑去。 赫然是罗家大店里那位老者和中年汉子。 “主子,大哥!”飒柒叉手行礼。 “师傅,你怎么又扮的这么老。”顾辞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点心,直接塞进嘴里,连吃了三个,噎得直瞪眼。 老者给他倒了茶,瞪他,“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 “您不知道,昨天没睡好,今天一早就被拎着赶路,就垫了个饼子,饿死了。”顾辞哀嚎。 中年汉子笑了,他手下都是粗人,风餐露宿习惯了,照顾孩子可不会。 “一路可妥当?”汉子问站的笔直的飒柒。 “一切顺利。不过在路上碰到了柴家堡的人,听小二说,他们是奔洛州投军,刺史在招人。晚上有人挨个房间在翻行李搜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一伙的。“ ”明白了,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晚上上船。“ 看着两人被带去休息,中年汉子沉吟一会问,”让人去二道川看看?“ ”不用,洛州的事,青上次已经提过,某些人的心,又开始活泛了,不过与我们无碍。他们先窜上跳下的来一场,反而对我们有益。你随我去长安,其他的等汇合了再说。” “好的。”汉子看看顾辞他们走的方向,顿了顿,“这次是真的要送他走么?” 老者久久无声,就在汉子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听到老者轻轻的说,“嗯,这样对这孩子最好,不想他再背着祖辈的包袱了,既然送到这里,就让他一世无忧吧。“ 两人相对无言,思绪似乎又被拉回十三年前。 第六章 往事 显庆四年,七月,黔州。 天将破晓,破旧三进院子的西跨院里一声嘹亮的啼哭,让所有的人心放了下来。 “恭喜老爷,是位小少爷!”蒋婆子一脸笑容的进到正房。 “哦弥陀佛,祖先保佑!”夫人合十而拜,手里的帕子一个晚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你去阿泽那里看着,现在人手不够,别出了岔子。” 蒋婆子应了声,忙又下去了。 “老爷,这也算是一路上到这里后第一件喜事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离京二十余日即有人递来消息,许敬宗在皇帝的授意下,又开始翻查自己的案子,已足有月许。但长安没有后续的消息递来,实不知事态发展如何了。 本已盖棺定论的事,又泛起波澜,他心中惴惴不安。瞧不清是他那好外甥,还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女人布的局。 七月的天气,午后实是闷热难耐。 管家孙炳正在回报日常事务。 一大家子安顿下来才一周,大伙挤在这个三进院落,各种琐事,鸡飞狗跳,他是忙的脚不沾地。 流放途中为着官差能行个方便,银钱如流水,又置了宅子,现今颇有些捉襟见肘,可换季衣裳,月钱都拖不得了。 孙炳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时看向书房内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泽,盼着十一爷能帮着说几句。平日里老爷最宠的就是这位十一爷。 长孙无忌一直没说话,书房里就这么静悄悄的。 孙炳觉得更热了,脑门上的汗滴滴嗒嗒,他也不敢擦一下。老爷从出事开始时越发的脾气难测,越发需要小心伺候着。 门口的小厮赵五探头探脑的,被长孙无忌看到,喝问,“何事?” 赵五进屋,手上托着个锦囊,“门口送进来的。说是长安县的潞老爷托人带过来,带信人放下信就走了。” 长孙无忌接过打开,里面是大相国寺的一只签: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通。 “你们都下去吧。”长孙无忌颓然的坐在椅子里,浑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出去的人泄了下去。 一直枯坐到掌灯,长孙无忌才仿佛活了过来,从墙角的书箱中取出一个黄铜匣子,打开匣子,倒出匣中的玉佩,在盒底摸索一会儿,咔嚓,盒盖裂开,里面有一枚青铜印,他取入手中,昏花老眼瞬间湿润,“先帝。。。。。。” 沉吟半晌,他出声命小厮去唤孙炳。及至孙炳到书房,他又轻声反复交代了几次,孙炳出门,他复又把青铜印放入匣中。 孙炳出了门,直奔城门附近的公告栏,附近无人,只有缩在城门洞下打盹的几个老兵。 他在左下角按照老爷的交代划上他看不懂的几个符号,划好又默默的检查了一下,又看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又悄悄地离开。 是夜,长孙无忌一直在书房,没有掌灯,月光洒落在书案前,他在黑暗中静静的想着事。二更刚过,一阵风从窗口拂过。 “赵国公”,一道黑影隐没在窗后,伸出一手。 “飒露紫”,长孙无忌稳了稳心神,递上了青铜印,“早已没有什么赵国公了。” 黑影接过,扣入手中一物,摩挲几息,走近。此时借着月光才看清此人一身黑衣,脸上覆一青铜面具,森森可怖。 “当日大家所允之事是否仍可?” “是,只可保一人” “请带走老夫的孙子,此子未上家谱。” “可。”黑影转身。 长孙无忌跌坐在椅子上,他能为老十一做的就这点了。十一的母亲窦氏是他最宠爱的,十一也是他最喜欢的,不爱习文偏爱习武,也由着他,除了爵位不能给,总想着能荫蔽他一世。 未曾想才十几年,长孙一族竟已到了这步天地,可恨今上还要斩尽杀绝。“雉奴呀,舅舅终是看错了你!” 翌日,院内一阵兵荒马乱,才将将满月的小少爷丢了。 刚乱起来,外面就来了大批铁甲军士,把院子团团围住,一队黑甲兵冲入院中,妇孺哭叫,更乱了。 “长孙无忌呢?”一个黑胖官员和一个小黄门走进来。 长孙无忌认识,中书舍人袁公瑜。呵,许敬宗,你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袁公瑜微颔首,“长孙先生,咱们屋里谈。” 长孙无忌转身引人进书房,未及落座,小黄门已经把托着的盘子放在了书案上,白绫。 “竖子!” 一阵静默。 “先生必不会令我等难做的。” “雉奴,你以为,以为先帝把所有的都交代给你了么,呵呵,我等着你。。。。” 长孙无忌拿起白绫,远望长安方向,目光浑浊。 这一世,他是回不去了。但长孙氏一定能回去。 659年,长孙无忌卒,家产抄没,主支旁系皆入奴籍,流放岭南。 显赫一时的外戚,瞬间零落成泥。 御书房内李治听到长孙无忌自缢身亡,抹了下眼睛,低沉道,“舅父竟这样去了。” “长孙先生也是觉得愧对陛下,愧对先帝,以死谢天下。陛下还请节哀。”许敬宗忙道。 “罢了,既已如此,此案就到此为止,朕也不想翻出更多的事,让舅父在地下也不安生。” “是。” “退下吧。” 许敬宗边走一边盘算,长孙无忌后,褚遂良一党也是贬的贬,杀的杀,连有书信往来的都拘来长安办了,该上的折子,他都上了,皇上也都准了,应该也没漏网之鱼了,至少大鱼是没有了。呵,可真是到此为止了。这阵子他可是得意的很,秦府十八学士,也该他老许家风光一把了。 跟随袁公瑜去黔州的小黄门战战兢兢的立在书案前,自从他把长孙无忌死前的情况描述完,李治就盯着他看,一语不发。半晌,挥手让他下去。 又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治问,“玄一,今日初十,皇陵可有话带来?” “无,陛下。” “玄三回来了么?” “还在路上,但已有飞鸽传信来,未搜到东西。” 李治望向昭陵的方向,父皇,你究竟留了什么,是那件么?那个人又是为何不可动?捏了捏眉心,他有些不确定这次是不是做的过于草率了。 …… 昭陵。 陈迩看着眼前的茶,悠悠出神。从昨儿得到长孙无忌自缢的消息开始,他就时不时的发呆。 在太极宫里呆了十多年,到皇陵也已有九年。得了这么个守陵的差事,每日周而复始。 有时他觉得自己也分不清是活着还是已经去了,只是每年长孙无忌派人来拿药,他才觉得他和外面的世界有所关联,不是活死人。 呵,今年是没人来为大明宫拿药了。颤巍巍的站起来,他还是准备去给故人点支香。 第七章 玉仙观 朱涌津。 入夜,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的老头也抱着家伙什找了个地方猫着补觉去了。 细琐的脚步声起,一行人从低矮的平房内鱼贯而出,径直上了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半旧货船。撤掉跳板,艄公轻点河岸,货船悄无声息的滑出,渐渐远去。周边的船只都拢在夜色里,沉沉酣睡。 顾辞跟着师傅几人窝在船里行了几日,又换了车,一路颠颠的顺着官道向长安行去,一路皆是卅五去镇店买吃食,晚上就歇在车上,把顾辞睡得是腰酸背疼。越是靠近长安,老者的话就越少,常常一副老僧入定的状态。顾辞闲不住,索性出了车厢,和卅五一起坐在前面赶车,看着沿途的风景,自得其乐。 “卅五叔,你去过长安没,好玩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卅五拉着缰绳,有些无语,这孩子的话太多了。一路上哪怕他五句回一句,也能叨叨一路。和他师兄的脾气是完全背道而驰,一个冰块,一个话痨。 一路行来,这日终于到了玉峰山下的玉仙观。 车子直接驶入道观后院的一个跨院,一个道童在门口候着。见到众人,引人入院中正房,同时对老者道,“观主静候您已久,请随我来。” 顾辞在禅房里东瞧西瞅,想问问怎么回事。转头却发现紫叔也不见了,而卅五靠在椅上闭目养神,呼声已起。这几日估计也是累的够呛。 顾辞想着出去转转,这几日坐车实在是拘的乏了。转出跨院,迎面就是一排参天银杏,树下对称的几个青石院落。再往前一路走至山门,华表高耸,石狮石鼓肃立两旁。正南还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大戏楼,斗拱交错,飞檐凌空。心中不由感慨,果然是长安,即便是周遭的道观,也都如此气派。 兜兜转转,等他想回去之时才发现,迷路了,心下大窘,又说不清方才的院子是哪个。正焦急间突然想起,师傅不是在观主那么,遂找了个路过的道童,给他指引观主的禅房。小道童瞅了他半晌,估计觉得此子唇红齿白,衣冠不俗,不似坏人,这才引着向禅房走去。在禅房外见到了那个接待他们的道童,顾辞才松了一口气。 道童见他面色微窘,轻笑一声道,“袁先生和观主还在里面,未知何时结束,不如先送你回去休息如何。” 顾辞正中下怀,随着道童走。 “你们下榻的是玉峰院,我是观主的徒弟,宿明,晚膳会送到院中,你可先歇息片刻。” “多谢,我是顾辞,袁先生是家师。” “久仰,请多指教。” 顾辞心中纳闷,久仰,估计是客套话吧,不过看宿明有些戏虐的眼神,他又觉得话里有话。 将将掌灯时分,顾辞才看到师傅和紫叔回来。 “师傅,咱们要住这里么?” “对,需要待几日。明日你随我去见观主。” 夜深了,老者站在窗前,望着银杏出神。 “您决定了么?”中年汉子问 半晌,老者才道,“如此对他最好,当年是我想多了,放在我身边实非妥当之举。现在更不安稳了,是时候了。” 悠悠一声叹息,院中复又恢复静谧。 第八章 玉峰子 玉仙观。 翌日早课后,顾辞便乖乖的随着师傅去拜访观主。 观主出乎意料的年轻,三十多岁,白面,方脸,五官很普通,只是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似能把人的心神摄进去。 “袁老,这便是顾辞吧。贫道玉峰子”玉峰子笑眯眯的看着顾辞。 “嗯,你看看”,袁老招手让顾辞,站到近前。 “道长好!”顾辞规规矩矩的站好,面对玉峰子的打量,多少有点心里打鼓。 玉峰子看出他的窘迫,笑到,“无碍,只是看看,不必紧张。” 玉峰子伸手握住顾辞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玉峰子方吁了一口气。又拿出一个签筒,让顾辞取一签。 “前程杳杳定无疑,石中藏玉有谁知;一朝良匠分明剖,始觅其中碧玉奇。” 玉峰子捻须笑道,“此子苦尽甘来,有贵人相助,大利西方,袁老可安心了。” “你先出去,在院中等,为师和道长还有事要谈。”袁老吩咐顾辞。 顾辞一头雾水的走到院中的桂花树下,“前尘杳杳定无疑,石中藏玉有谁知,一朝良匠分明剖,始觅其中碧玉奇。”心中默念,纳闷不已。 “袁老,已安排妥当,三日后即可,随观里的队伍一起前往,到达后会有人引你们去会面。” “好。”袁老站起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复又转身,“你还是坚持以前的决定?” “不敢忘记师傅的嘱托,我是在老君前发过誓的。” “毕竟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状况,如你想,那位应该可以放你自由,实无需像你师傅这般殚精竭虑,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不想你走你师傅的老路。况且……” “谢谢袁老,只是,入了这门,便身不由己了。”玉峰子神色落寞,不知想到了什么。 袁老站在门口,看着桂花树下的少年。少年长身玉立,抬首望着桂花树冠,阳光下充溢着勃勃生机。“确实,这世上又有几个不是身不由己,被裹挟着向前呢。” “师傅,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顾辞见师父出来,快步上前,问出憋闷了许久的话。 “前途光明。”袁老摸了摸少年的头,当年的襁褓婴儿,已经快如他一般高了。 “跟着师傅,总是阳关大道。对了,您不是说玉峰子在太宗年轻时为他卜过卦,甚至吐血,怎么瞧着这么年轻?” “那个玉峰子是现在这位的师傅。每一位继承观主衣钵的道人,不管之前叫什么名字,接任后都叫玉峰子。”袁老望着远处的玉峰山,他的好友就长眠在那里,玉峰子。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三日后的五更不到,顾辞便被叫了起来,穿戴齐一身道家装束。宿明引他们上了一辆车,随观中众人一齐向九宗山方向行去。熙熙攘攘总有十几辆车,载着人或物,沿着山道蜿蜒起伏。 顾辞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越来越远的山门,心中莫名有些惴惴。这一次师傅带他出来究竟是做什么呢? 第九章 九嵕山 天光微亮,九嵕山。 玉仙观的队伍刚到山下就停了下来,接受第一道检查。守陵军一色的黑色铁甲,手持铁戟,站在寰墙的入口处。 一名百夫长在和带队的道人核对令牌。所有人下车,数十军士分散走到一辆辆车前,开始掀起帘子检查。许是昭陵冷冷清清,除了二月大规模的大臣拜谒外,少有人至,兵士动作都懒洋洋的,目光木讷,甚至还有人在悄悄的打哈欠。 顾辞下了车,望向周遭绵延数十里的建筑,不仅倒吸一口气,原以为不过一个高大一点的陵墓罢了,却发现层叠的陵冢,远处的亭台楼阁,恍然一座城,比他唯一去过的东都不差。高高低低的楼台在山间影影绰绰。我们是要去那里么?那就是太宗安歇的地方么。 活动下手脚,听到一阵低低的吆喝,发现兵士赶着一辆牛车往边上的营房去,风吹起布帘,隐隐看到堆满的酒坛。 那名领头的百夫长一挥手,“放行。” 大家纷纷又回到车上,队伍又开始缓缓前进。 方才停下检查的时候,宿明过来和他们一车,显是玉峰子吩咐的。 “这是到昭陵了吗?” “早呢,这个是外围的检查,因为昭陵禁止随便进入。” “瞅你们的样子,经常来吧,刚才还看到令牌了。” “因为今上把献俘仪式从太庙搬到了昭陵举行,所以需要我们来做法事道场。为了方便,就给了个令牌,往来方便。” “喏,你看那佛寺,是今上觉得大相国寺太远,特意修建的。那些大和尚和我们一起做法事。不过因为相国寺一直没有派人来主持,寺里就几十个小和尚。每次都得听我们安排。”宿明不无得意。 “献俘?你见过吗?” “乾封三年,高句丽王被抓了,就是在这里献祭的,当年我随师傅来的。祭坛那人山人海,那个大将军可真威风!回头我带你去祭坛上看壁画去,太宗当年的战事。法事得做大半天,咱们没事,偷偷从旁边溜上去。” “哦哦,好。玉仙观建造很久了吧?” 宿明挺了挺腰板,“魏晋南北朝就有了,先帝和观主关系匪浅,数度亲临,每年的供奉也是从不拉下的,所以昭陵的法事,当仁不让的是本观的事。” 车行许久,顾辞看着石道旁的石马石象走马灯一般,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马蹄在石板上的嗒嗒声,心神恍惚,从尘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正在出神的时候,有人一拍他的肩头,“到了。”他抬头,发现宿明已经下车,站在车旁。 顾辞赶紧下车,发现众人都已经下车,开始陆续抬着祭祀用品朝一座五层祭坛而去。 祭坛非常开阔,南北约150步,东西约80步,其上建有东西庑房,保卫正面的庑殿,更有石壁雕像环绕两旁。宿明说的壁画就在那些庑房李吧,顾辞望了一会,就要跟上众人,却被拉住了袖子。 “跟我来。”宿明拉着顾辞,往侧面而去。 谁也没发现一老二少已经离开了司马门,向昭陵深处走去。 顾辞默默的跟着宿明向山上走,一路无人。约莫一盏茶时间,三人来到一座八角亭旁。一个小黄门从柱子后走出,和三人点点头,“请跟我来。” 顾辞师徒二人随着小黄门继续往上走,宿明转身返回,临走前朝顾辞眨眨眼,回头见。 越往上走,建筑越是密集,楼台多了起来,果真如山下望见一般,与大城镇一般。 一路无话,两柱香的时间,三人来到了西阙门(朱雀门),迎面就是巍峨的献殿,依山而建,这里就供奉者太宗的灵位。袁老站定,望向大殿,目光深沉。小黄门也不催促,静候一旁。顾辞偷偷四处打量,大殿足有四五层楼高,九重飞檐,初升的朝阳给镀上了金光,晃人眼。 三人在殿前的广场前拐向西侧,穿过一个侧殿,一座矮小简朴的小院赫然眼前。 小院只有一进,三间青石正房,侧面两间耳房。院内铺着青石板,其间青苔隐约。走入院中,有淡淡的茶香溢出,小黄门悄然退出。 袁老驻足院中,顾辞侍立其后。一时静谧无声。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夏,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多年未见,你不进来喝杯茶么?”嗓音暗哑,如锯如沙。 第十章 会面 “别来无恙?”袁老带着顾辞走进正房。 一张长条桌案,文房四宝俱全。靠墙一排书架,摆满了卷轴。侧面的墙上挂了一副彩色人物画。 室内还有一张檀木圆桌,一人端坐桌前,正在筛茶。那人向袁老易颔首,也不起身,继续手里的动作。 煮茶的老者,满头白发只用一只乌木簪束在脑后,面白无须,圆脸,细长眼,一身青黑的圆领常服,看着如邻家大爷一般。 “来试试我的手艺,是精进了还是退步了。” 袁老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 一时屋内之听得煮水的壶发出轻轻的咕噜声,那人取盐,舀水,投茶,动作行云流水,显是个中高手。 顾辞有些无聊,打量起那副画,画中仆从簇拥,华盖云集,中间盘坐的人物看衣着应是是帝王,前方有一异族打扮的魁梧男子正叉手施礼。画卷上部有题,步辇图。印章却是因离得有些远,看不甚清。 “甚可。看来你这个陵令也是悠闲,每日饮茶,手艺比当年更进一步了。”袁老放下茶盏。“不过既叫我来,当不是只是来品茶的吧。” “不急,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友么?”抬头看向顾辞,此时离的近了,陈迩怔了一下,又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复又低头开始弄茶。 “小徒顾辞。小辞来见过师的老朋友,陈迩,陈陵令。” 顾辞躬身行礼。 陈迩又端详了一番,拿出一个枚玉佩塞入顾辞手中,“见面礼。” 顾辞望向袁老,袁老点头,他才收下道谢。 “你先去外边等,为师有一些事要谈,不可走远。” “是。”顾辞心中一乐,刚好可以去附近参观一番。 “想起故人了么?”袁老微微一笑。 “是他的后人?” “是,当年都是他父亲来和你联络,此子肖父,你该一看就发现了。” “长孙泽。”陈迩呐呐念着这个十多年都没念过的名字,“你带他来为何?” “谋份前程。” “呵呵,说笑了,跟着你,还怕没有前程?” “我这样一个无名无姓的老头子,能给他什么?”袁老自嘲的一笑,“算是欠你一份人情。” 陈迩有些不解的注视着袁老,然后了然,“那,是看上了哪里,困在这里十几年,我早已不是那个陈大总管了。” “裴家军。”袁老凑近低声说。 陈迩沉吟不语。袁老也不急,端起茶盏品茶。 半晌,陈迩才说,“裴氏是要去西域打仗的,刀剑无眼。” “嗯,就是要远离长安这个是非地,能在军中博个功名最好。” “怎么不送去这家?”陈迩用水在桌上写了个李字。 “太”多人盯着,是非多。” ”行,裴家的近卫营正在京郊,半个月后你让人去即可。“ “成。” “说正事吧。” “那罗迩娑婆寐,它在太极宫。” “那个方士?消息可靠?” “是,太液池旁的偏殿下的地牢里。弄死他,这个就给你。”陈迩递过来一枚青铜印。 袁老接过,印下有一个小赚,莱。“居然在你这里。” “子孙不肖呀。”陈迩自嘲一笑,又递过来一方白绢,似是衣摆上撕下,上面圈圈点点是副地图。“这个是示意图。” ”好。” 陈迩抬头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抿了口茶,“念,他还好吗?” “好,是比他父亲更出色的一个孩子。” 袁老转头看向墙上的画,“阎立本对你倒是大方,这步辇图竟是在你这里。” “哦。哦。”陈迩嚅嚅半晌,借着低头饮茶,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第十一章 白鹿原 白鹿原。 丰貂长组金张辈,驷马文衣许史家。 白鹿原头回猎骑,紫云楼下醉江花。 朔风微凉,也挡不住如织的游人。鲜衣怒马的少年,芙蓉春妆的娘子,脚夫抬着的小轿,老汉赶着的牛车,三三两两,到处可见。 达官贵人乐于来这里踏青,更有不少人家在此地置了别院,大多小巧精致,给家里娘子们游玩时歇歇脚。 灞河不远便有这样一处两进的院子,白墙黑瓦,院内垂柳依依,大门常年关着,不过原上的院子大多这样,主子一年都难的来个一两次,平时只有看门的家仆在。 院内树下,顾辞在打拳,今日的功课还没完成。他心里却在想着这几日的事。 自昭陵出来,师傅就带着他和玉仙观的人分道扬镳,拐上了去长安的官道。 半日后紫叔带人也赶了上来。弃车换马,一伙人急急赶路。顾辞也找不到机会问师傅,等到了这里,他又发现不知道怎么问了。 看看远处的书房,房门紧闭,上午白叔带了个大胡子来,进入书房已有一个多时辰,还没出来,师傅紫叔也在,不知道还要谈多久。 树下少年一套拳打的虎虎生风,间或有桃花,被拳风带引着一路打着旋儿飘散开来。少年的心也逐渐飘远。 书房内,袁老背靠太师椅闭目养神,其余三人围拢在书案前端详一块白绢。 “白,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那个天竺人销声匿迹二十年,如果真被囚在宫内,那就能解释为何我们一直探查不到他的踪迹,毕竟当年在宫内粗粗排查了一番,我们就集中精力于宫外。” 白,依旧一副书生打扮,停了下,又皱眉道,“不过有两点疑问,一,李治为何囚而不杀?二,陈迩应该不会现在才得到消息,为何现在找到我们?” “最近李治风疾加重,大部分的政务已经交给武氏,怕是不多时她就会有监国之实,到时候这个秘密估计就保不牢了。” “当年之事牵扯过多,据说李治一直监而未审,怕是就有这层顾虑。但武氏可是毫无顾忌的。”袁老颔首,赞同飒露紫的话。 “当年在殿内的侍女太监皆被杖毙,只有陈迩,长孙无忌保下他,又送他去了昭陵做陵令,今生不得出昭陵。这步棋走的很怪异。” “他是一直知道我们在找这个人的,把信传出来便是,何苦还要搭一个骏印?” “急了呗,怕那个娘们抢在前头问出点什么。反正我们也要找那个天竺人,把他搞出来。啥都清楚了。”大胡子大大咧咧的说,把玩手里一把胡刀。 书生汗颜,“那是太极宫,你以为大月国呢,任你随意来去。” “那不是还有清和紫么,好手一大把,怕个啥,劫个人,又不是去刺杀,不就是个皇宫。” “先让人探一下地牢,看下消息是否属实。”袁老对紫说,“你给青传信,尽快探查。” “老太监就是吃准了我们不管如何都不会放任不管,才笃定的把消息捂到现在。”一向喜欢猜度人心的书生闷闷不乐。 “我去切了他,皇宫不好进,昭陵可没人守。”大胡子拍拍书生,一副哥两好的架势。 书生白他一眼,“他是谁,你忘了?” “哦,也对。”大胡子恍然大悟状。 袁老瞥了书生一眼,继续嘱咐紫,“以钉子的自身安全为第一要义,左右不差这些日子。” “对,急也是陈迩急,他以为一副地图就把人打发了?”大胡子当年就看这些阉人不顺眼,逮住机会就想踹几脚。 “这老狐狸深耕大内那么多年,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手,虽说他师傅跟着太上皇最后失势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呐。”书生对于敲竹杠这事最有兴趣,谁让他管着钱袋子呢。 “一年多没见,小辞这功夫又长进了啊。”书生望向院中的少年。 飒露紫望着袁老,欲言又止,其实这一路上他就想问,不过人多眼杂,又不知顾辞自己知道了多少,他就没开口。 顾辞的功夫大部分是他教的,说是半个徒弟也不为过。 虽然从第一次抱起他,他就知道迟早这孩子是要离开的。但是十几年下来,这孩子,还真是舍不得呀。 一声叹息。 “对,叫进来认识认识,我这叔叔难得回一次中原。”大胡子爽朗的笑道。 “见面礼有么?叔可不是白叫的。”紫打趣,见袁老点头,他走到窗口,冲顾辞招手,“小辞,先休息一下,进来有话和你说。” “哎。”顾辞收拳,一路小跑着过来,就手用衣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这是你骠叔。”袁老一指那名大胡子,“他常年在关外,是以你没见过。” “叫我胡子叔也行。”大胡子走过来拍了拍顾辞的肩膀,“不错,这身板,是块练武的料。” 紫忙过来拉开顾辞,”别被你再拍出内伤来。” “我是那么没轻重的人么?” “当年谁追着阿念满院子跑的?” “那是切磋,我那是惜才,再说那小子我能打伤?“大胡子无所谓的摆摆手,“你就是记性太好,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哎!” “小辞你别听他胡说。叔给你准备了东西,趁手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两掌长,刀柄上镶嵌了7,8颗硕大的宝石,熠熠闪人的眼。一边说一边塞进顾辞的手里,“瞅瞅喜欢不?”双眼亮晶晶的盯着顾辞。 顾辞一手握刀鞘,一手捏匕首,慢慢抽出,刀刃很薄,闪着寒光,气温都觉得瞬间低了两度。 大胡子,拿起案上的一张灞桥纸,“来,试试。” 匕首挥过,半片纸飞落。 ”又是西域皇室搜刮的来的吧,不错,小辞拿着正好防身。”书生笑眯眯。 “谢谢胡子叔。”顾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抚摸,爱不释手。 “这个时候了,你们一路都没休息,先吃饭。小辞留下,有话和你说。”袁老摆手示意众人散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都13了,你师兄当年11就被为师扔去山外历练了。”袁老望着顾辞,目光又似透过他在看着什么。 “嗯嗯。”顾辞有点兴奋,盯着师傅的脸,急切的等着下文。 ”裴行俭,裴将军刚正不阿,常年驻守边防,这次大概率要去西部戍边,条件会比较艰苦,送你去他的近卫营,你愿意去么?“ ”愿意!”顾辞想起宿明说的献俘大典,四海征战,扬我国威。将军梦是每个少年不可言说的热血。 “不过师傅,我去了边境,就很难回来了,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您。“ 袁老拍拍少年还不宽厚的肩,“西部必有一战,师傅等着你凯旋。” “好男儿志在四方!” “嗯!”少年握拳,给自己鼓劲,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一定不能辜负师傅的期望。 “师傅以前的仇家甚多,所以这次去,你用这个身份,也不可对旁人说起终南山的事。”递过来两张纸,“这几日,你把这个看熟,稍后我会让紫送你去军营。” 顾辞快速的扫一眼,纸上是人名籍贯及过往经历。 俗名:顾辞 道号:宣度 孤儿,自小被遗弃在玉仙观前,后被玉峰子收留并收为弟子,一直在观中修行。玉峰子观其子尘缘未了,特谴入军中历练。 ”你确实自小在玉仙观挂籍,不过被为师偷偷带回终南山教导,旁人去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那宣明岂不是我的便宜师兄?顾辞脑子里一派糊涂。 ”对了,这个图案你背下来,万一碰到无法解决的难事,就去城门口的布告栏,在左下角刻画下这个图案,自会有人去联络你。“袁老挥毫在纸上画了一个图,”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弟子知道了。“顾辞把这图案仔细看了几遍,确认已经记住,才应道。 袁老似有好多话要说,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行了,记住为师的话,去吃饭吧。” 左右骠就在西域,离得也不远,让他多照付及分就是了。 第十二章 青十三 别院。 午后一名青衣男子敲开了别院的门,进院后直奔书房。 “青十三,求见主上。”男子在门口停住脚步。 “进。” 男子进入房中躬身施礼,”见过主上,见过紫堂主。” 袁老摆摆手,“说罢。” “禀主上,益州发来消息。棺木被启开查探过,然后恢复原状,对方在周边打探了十日,已经撤退,我们跟到他们出了益州地界就没有继续跟。发现他们传递消息用的官驿,应该是官面上的人。一路有交替跟踪,最后发现是在礼仁坊的一座大宅。” “查了房契,乾封元年转入福建的一名陈姓茶商名下,之前的房主年事以高,举家回奔原籍并州了。那人算是杜如晦的学生,之前在翰林院供职,不过郁郁不得志,多年未有升迁。” “舵主派了人监视此处,总共3人,一对夫妻和一个老管家,似是看家的,平日进出并无可疑,也未见其他人来往,只有那次驿站的信使送信给这座宅子。” “从官驿处得到的消息是有郡守府的录事使了钱,寄的家信。虽然奇怪,但是有钱拿,他们就接了,这个也是他们惯常的做法。” “派人试探过,三人都不会武功。那个茶商从头到尾没出现过,都是那个老管家一手操办的手续。这几年,左右邻居也没见过这个茶商。已经飞信去福建当地查茶商的底细。” “那个录事还在查,暂时还没消息传递过来。” “飒五已经醒了。性命无碍,就是皮肉伤有点多,骨头断了两处,需要静养,已经送去易谷。” 飒露紫长出一口气,最近他也是记挂着飒五,离开时还是人事不省。如今得知平安,心也安了,飒五跟了他20年了。 “据飒五说,那枚铁牌是纠缠过程中在对方的胸前扯到的,他顺手揣怀里了。对方有十几人,武功不弱,至少是禁卫军的水准,而且配合熟练,显是平日里非常熟悉的,做惯了这样的活儿。” “不过对方明显是想抓活的,没有下死手,他们缠斗了很久。飒五故意激对方开口,但对方始终没开过口,他们自己人直接也是用手势比划。” “另,对方用的不是禁军常用的兵器,是短刃,江湖客多用。没有在飒五身上发现特殊的创口。” “对方远远看到军队过来就直接闪了,他才有机会逃走。他当时只看到一个大大的裴字,是裴家的马队。” “事后我们再次查探现场,放大了搜索范围,发现了对方埋伏的地方就在一里开外的树林里,还有一些包食物的油纸,脚步杂乱。跟随他们的足迹,一路跟到城西,因为官道上往来人太多,已经看不清楚了。” “舵主觉得截杀飒五和打扫现场的不是同一拨人,前者比较粗糙,不善于隐藏行踪,或者是没想掩饰。后者对这个很看重。应该是两拨人。后者的脚印完全找不到,应该是边走边掩了,是追踪方面的高手。” “舵主又派人在附近布防,蹲守了十多日,未见到可疑人士。暂时无法确定是针对飒五的单一行动,还是无针对性的蹲守。” “铁牌有什么线索?” “在查,以为豢养私兵的世家比较多,还需细细排查。” “好,下去吧。”青十三施礼,转身,出了院子,奔长安城而去。 一名面貌普通的青衣中年汉子,混入熙熙攘攘的进城百姓中,如水如江,再也不见。 书房里一时静默,紫思忖着开口。 “益州的人撤了,应当是消了疑惑,看走向是京中的人。不过已经过去27年,惦记着这事的应该都是老人了吧。” “和您共事过,并且身居高位的,好像都已作古。”紫紧锁眉头。 “别忘了,还有宫里的两位。” “女人大抵都是记仇的很,您在先帝面前说的话,可是差点断送了她。”紫咧嘴,又想起当年的轶闻。 何止是记仇那么简单,简直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袁老不无自嘲的想。哼,我这把老骨头是这么好啃的么,怎么也得崩了你一嘴牙。 “安静了这么些年,又是有什么事,绞起了江底的沙,让人想起我这把老骨头?” “你飞鸽给青,让他把最近朝堂上的大事捋一捋,列个单子过来。” “是。”紫答应着,不过最近也没啥大事,每月一报都列的明明白白的,连皇帝小老婆生孩子,都被当作大事记下了,实在是无甚可记。 (题外话,任袁老再能掐会算,也不会想到,这一系列事件只不过是因为某个女人做了个噩梦而已。所以古人说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有一定的道理,女人,她不按常理出牌啊!) 平康坊。 夕阳西斜,终于收拢了最后一丝光亮,沉入了黑幕里。平康坊也活了过来,褪去白日的懒洋洋的外衣,抖擞着精神,逐渐热闹起来。 伙计们把灯笼挂出来,排排的红灯笼亮起来,沿街二楼的窗户也纷纷撑开,各色的小娘子,甩子帕子,抛着媚眼,街上的脂粉香郁郁令人迷醉。 哪怕各家观阁多么气派,背后的巷子也是狭小阴暗的,还有些污水。青十三穿进一条巷子,隐在斑驳的房屋阴影里快步走着。不多时,他打开一道小门,左右观望无人,走了进去。 走进后院中的一座二层阁,轻轻敲了敲门,轻身闪了进去。 屋里点着松木香,一张贵妃塌上倚着一个精瘦男子,褐色的长袍松松的拢着,脸色很白,似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 “舵主!” “回来了,可有话带回?”懒洋洋的语调。 “主上只问了些细节,说是知道了。当时紫堂主也在,并未看到其他两位。”青十三躬身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男子摩梭着手里的铁牌,这次的事查了这许久,居然毫无线索,确实有点不寻常。 真让人生气啊,居然在他的地盘撒野,呵。这脸也用的腻了,换张脸吧,他摸了摸脸皮。相比杀人,还是换脸更令人快乐一点啊! 男子起身向内室走去。 此时,一只灰鸽子落在窗台上,咕咕的朝着室内叫了几声。男子去而复返,大手捉过鸽子,取下小竹筒,摸摸了鸽子的脑袋,挥手,鸽子扑腾一下,飞出找喂食的去了。 扫了一眼,绢布上的寥寥几字,“虔化,呵呵,居然还有些收获。”男子嘀咕了一声,“老家伙,你等着我哟。” 在蜡烛上烧了绢布,男子又漫不经心的向室内走去。 第十三章 许昂 虔州。 刺史府的前厅里,五位官员,个个官服袍带齐整,正襟端坐。枯坐了有两个个多时辰,茶壶里的水也已经换了几趟。 有几位已经坐的脚麻了,悄悄地揉着腿。 今日上午,他们本来是在城外迎候新任刺史温颙。却不想等了一个多时辰,只接到刺史的一名亲兵。 昨夜暴雨,山上的滚木冲毁了管道,马车不能前行。亲兵奉命过来通知带人去清理道路。 长史带着人着急忙慌的去为新上司解忧。让他们这几位虔州治下的县令回刺史府等。 虔化县的县令许昂,真是如坐针毡,他本来就腰不好,到底是因为前几年的流放,做下了病根,坐了这么久,腰部针砭一样的疼。只能不断的小幅度调整坐姿,对着同僚尴尬的牵牵嘴角。 对面的两位,看着许昂,心里不住腹诽。这种上面有人的,居然也做一副如此谦卑的嘴脸,给谁看呢,刺史又不在。况且就是刺史来了,对着这位许家公子,也得好好供着吧。切~ 毕竟是右相的大公子。大家也就腹诽一番,面上当然是不敢露出啥的。 许昂看同僚的脸色,也能猜到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不仅苦笑。 他这个许家嫡长子可没外人眼中那么风光。几年苦寒之地的日子,他早就已经从高高地世家公子落到了泥沼里,谁都能踩几脚的那种。 他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爹同样不是什么好人,家门不幸。 他正苦涩的沉浸在自怨自哀里,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吏,对着几位叉手施礼,“各位明府,温公今日过不来,传信来,三日后辰时,请各位来府一叙。” 几位县令纷纷起身,互相拱手告辞,个个如释重负,向门外走去。 许昂走在最后,实在是腰疼,慢慢踱到门口,张捕头快步迎上来,扶住了他,“大人的旧疾又犯了?那是先去医馆还是回客栈?” ”还是回客栈,老毛病了,躺躺就好。“ 扶着许昂上了车,张捕头坐在车夫老李旁边,三人回转客栈。 回到客房,许昂迫不及待的躺下了。 “要不,还是小人给您推拿一下吧。” “好。”许昂答应了一声,俯身趴着。 张捕头虽是猎户,但是颇有些功夫,也会些推拿活血的手艺。自一年多前召到县衙,已然成了许昂的左右手。 一年多前,许昂被当时的刺史许圉师叫去虔州训了一顿,因为当年大旱,岁贡颇迟了些日子才收齐上缴。不过许昂知道这是公报私仇。 许圉师当年刚上任左相,他儿子打死了人,他把人送到别院藏了起来。然后被许敬宗抓住机会狠狠参了一本,被贬到虔州,任刺史。 许敬宗是谁?就是他许昂的爹呀!他老人家搞事的时候可没想道会把亲儿子送到人手上,任意嗟磨吧。 不过可能他也不在意,他们的父子情,在多年前就已经没了。 许昂听着许圉师的训斥,脑子里想的却是他父亲。 可惜,训完话,许昂的坏运气也没离开。 回虔化的路上,他的车轴又坏了,从山道上翻了下去。万幸的是仅仅腿受了伤,无法行走。偏车夫也伤了手,爬不上去求救。 两人在下面苦等了大半日,打猎的张大眼路过,才爬下来把两人救回了他家的土屋。 连夜翻山叫了郎中来,又借了牛车把他送回了县衙。许昂的腿才没落下病。 恰巧衙门的老捕头年纪大了,已经提了几次回乡下养老。许昂就把张大眼召进了他的县衙。 张大眼,是个孤儿,快三十了,也没讨着老婆,孑然一身,在山里打猎糊口。不过,人高马大,倒也有些威风。 终于回到虔化,哪怕县衙年久失修,但有片瓦遮头,许昂也不挑,住着安心。 虔化县因着临近虔水,才得了名,不过山多,地少,村寨也稀稀落落,一个字,穷。外乡的走货郎都很少过来。 因着虔水的地理位置重要,前朝开始在此屯兵,卡住了虔水的关口,防止南方势力直接顺流而下,直逼江南。 虔化县衙是一年到头都没啥事的,小吏和衙役们早上到县衙应个卯,就各回各家去忙活了。实在没办法,光靠那三瓜两枣的俸禄,养不活一家子。 后世有,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在虔化,不存在的,不光是两袖清风,是破屋漏风。 因为过于清苦,许昂把家小安顿在了杭州,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苦熬。平日官衙里也就一个老管家和他两个人,现在多了一个,张大眼。 张大眼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什么事都抢着做。闲的时候,又操起老本行,打猎,经常能提点兔子,野鸡什么的回来给三人加个菜。不过月许,老管家已经当儿子一样亲近了。 每次有了野味,老管家都张罗着做几个菜,烫两壶酒,让两人喝几盅。 许昂当地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老管家心里也开心。公子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跟黄连一样啊。 许昂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大早赶去城外候着,到现在几个时辰,累。 等他醒来,发现已经掌灯。一翻身,发现腰也不疼了,浑身松快。 “您醒了,这个点,您看是下去吃饭,还是叫到房里来?”坐在屋内桌边的张大眼,赶紧站起来问。 “叫进来吧,再点两壶酒,咱们喝一杯。” “行。”张大眼转身出门去张罗。 不多一会儿,张大眼带着小二就上来了,酒菜摆好,小二拿了赏钱喜滋滋的下楼去了。 “刺史被困在城外,后日才召见。咱们还得在这住几天。” “那感情好,正好在城里逛逛。从小到大,虔州是俺来过最大的镇子。”张大眼憨憨的说。 呵呵,也是,虔州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无比热闹的大城了。可是和长安比起来,简直是鱼目啊。 ”虔州,你就觉得繁华了?和长安比起来,简直是提鞋都不配。“ ”是哇,大人,那您给我讲讲,听说您就是从那来的,我也开开眼。“张大眼麻利的给许昂添上酒,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不过我是回不去了,许昂想着,不觉口中发苦,一杯杯的酒灌下去。 “大人,那个老挑您刺劳什子刺史走了,怎么瞧您还闷闷不乐呀?” “就咱们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您就是屈才了,您咋不通通路子,回去呢?” 许昂已经有些醉意了,“有我爹在,我就回不去。” 后面絮絮叨叨说了啥,许昂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在床上醒来,头疼欲裂。幸好明天刺史大人才召见,他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所以他没瞅见张大眼闪着精光的眼睛,也没看见一只灰鸽子从客栈飞走,更没发现闪入隔壁房间的黑影。 他只是沉醉在了宜春酿那浓郁的香气里,那时清明,他正年少。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血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第十四章 张大眼番外 张大眼,其实不叫张大眼。 他叫青卅六。 他是个孤儿,自小乞讨,差点饿死,然后就被人捡了去。 一堆的孩子在山坳里跟着一堆老师学艺,因着表现各异,被分到了不同的营。 他去的是青字营。和他一起的狗蛋据说去了飒字营,后来,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在山里呆了五六年,他被带到了长安,在那里他见到了他的堂主。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看着像一个纨绔子弟。 他给他赐名青卅六,以后这就是他在组织里的名字了。 他是由青十一带着的一起做任务的。十一告诉他,堂主喜怒无常,最好不要当年顶撞他。不过堂主出手大方,赏的多。他们青堂有钱,说这话的时候,十一挺着腰,一脸得瑟。 某次酒后,十一悄悄地告诉他,堂主有很多张脸,如果问你这张脸怎么样,你如何回答都可以,只记得不能说漂亮。犯了这个忌讳的人都被扔去岭南了。 他刚想问原因,十一瞪了一眼,“别问原因,问也不知道。” 一晃经年,他早已经可以单独做任务了。 他这次的目标是许昂。 说实话,他是看不起这种二世祖的。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拎着了几首酸腐的诗,成日混迹在小娘子堆里,声色犬马。 他更瞧不上许昂。 许昂他爹是许敬宗,那是谁,那是李治和武后面前的第一红人。 他个嫡长子居然被流放岭南。为啥,因为他与继母私通。才~高门大户里,腌臜事真多。 不过既然是他的任务,他还是要好好完成的。 堂主盯上了老许,就让他来盯着小的,看看有什么小辫子。 虽说他自小心眼多,奈何长了张憨实的脸,卧底啥的天生比别人有优势。 瞅瞅那些飒堂的,个个自带冷气,人还没到,一股杀气就溢过来,一瞅就不是善类,别人早就戒备了。 扮个孤苦伶仃的山野村夫,对张大眼来说,就四个字,驾轻就熟。 偷偷传了信给老捕头,那以前栽他手上的山匪要回来报仇。老捕头着急忙慌的辞职不干,躲乡下去了。 然后搞了场英雄救人的小插曲,他就顺当的顶了这个缺。 张大眼就这么着,在旧县衙安顿下来。不出几日,这个憨厚勤劳的新捕头就得到了老管家的认可。 许昂自不必说,有救命之恩在,滤镜之下,更是觉得张大眼那那都好。 喝了几顿酒,听了张大眼的经历,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许昂早年丧母,现在又和父亲反目成仇,和孤儿也差不多。对张大眼这个孤儿心生亲近。 每日衙门里也没事,许昂的家眷也远在杭州。每日晚上,同这个新上任的下属,饮上几杯,是平淡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令人高兴的事。 这么着,日复一日,共同话语多了,喝酒更是畅快。 许昂也时不时吐槽几句。在这个远离长安的穷乡僻壤,说话也没了很多顾忌。 每个月,张大眼去打猎的时候,都会向北放只鸽子,绑着他每月例报,聊聊数语。 如果许昂看到,必定吃惊,这还是那个目不识丁的猎户么? 日复一日,乡下的日子,波澜不惊。 张大眼有时候一边砍着柴,一边想这么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上面没下令,他只能继续做他的小捕头。 一年多以来,没抓到啥有用的消息,倒是把许家的家长里短听了个耳熟。有许昂酒后说的,有老管家平日里絮叨的。 许敬宗整日眠花宿柳,把贪来的钱大把的撒在了平康坊。还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卖去了岭南的蛮族,换回来了大笔的金银。 不过老许马屁拍得好,在李治和武后面前很有脸面,名副其实的大宠臣。 在李治立后和灭长孙一族的事上,老许做的一把好刀,上面指哪,他就打哪。当真是急领导所急,干领导所想。 终于拖着他的一身肥肉,不负众望那的爬到了右相的位置。 不过他唯一的儿子,却窝在这长安勋贵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自生自灭。 真不是个玩意。“呸!”张大眼,有时候,也有点同情许昂。 这次来虔州,本来以为也就是和以前一样出个差而已。但是暴雨给了张大眼惊喜。 大概早起加上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今天喝了几杯,许昂就开始话多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季节,本来就容易让人多愁善感。加上宜春酿的后劲,许昂絮絮叨叨的讲起了长安的旧事。 灌一盅酒,狎一口菜,给他没见识的下属描述那个纸醉金迷的长安。 张大眼是个很到位的听众,不时露出艳羡的神色,啧啧出声。凡此种种,都鼓舞着那讲的手舞足蹈的人,酒气四溢的继续。 扯着,又扯到了他长大的宅子,小时候误入书房发现的新鲜玩意。 张大眼内心澎湃,面上不显,给许昂添酒,顺势追问。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能说,不能说。” 许昂已经醉的趴在桌上,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张大眼,凑过去,隐约听到宣武门仨字,其他的实在是听不清楚了。都喝的大舌头了。 轻轻推了推,张大眼,轻唤,“许公,许公?” 回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噜声。 张大眼叫来小二,一起把许昂扶上床榻安置好。撤了桌上的残羹,才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毕,吹熄蜡烛,张大眼打开了后窗,在黑暗里静静观察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只哨子,吹了起来,奇怪,居然没有声音。 一会儿,有只鸽子,飞落在窗台上,张大眼往它腿上绑了点东西,一挥手,鸽子在夜色里又飞远了。 张大眼也没上床,返身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一大杯冷茶,一口饮尽。在黑暗中默默的,似乎在等人。 一更,更夫敲着梆子从客栈前的大陆走过。一个黑影从后窗滑入房间,在窗边的阴影里站定。 “着急唤我干吗?” “有眉目了,书房里有关于宣武门的东西。”张大眼走进前,把之前许昂说的,捡重要的复述了一番。 一刻钟后,黑影翻窗而走。 张大眼也打了个哈欠,在床上和衣而卧。 须臾呼噜声起。 千里之外,长安,许府。 许敬宗搂着翠仙阁的红玉,和坐在下首的裴居道频频举杯。 虽然他已经致仕,但高宗依旧对他青眼有加,依旧担任着特进,享着以前的一样的俸禄。 捋着胡须,许敬宗洋洋得意,你看,中书省的人还不是三不五时的来他这里叙旧。简在帝心,就是人走茶不凉。 美人,美酒,岂不乐哉。 第十五章 许昂他爹 许敬宗又举了杯。 “居道老弟,这次可是沾了你光,才能喝到今年的宜春酿啊。” “哪里,哪里。是太子记挂许公,又不方便直接送来,便假我之手送过来请延族兄品鉴一番。” “老朽辞任太子少师已久,还蒙殿下记挂,实在是受宠若惊。” 两人频频举杯,一个是太子的岳父老泰山,一个曾是太子的老师,此刻却是心思各异。 许敬宗等着裴居道开口。 裴居道看着歌舞,想着女儿的话,斟酌着措辞。 前日,他女儿把他夫人召进东宫。娘俩屏退下人,絮絮谈了小半天。 夫人回来就把他堵在书房,让他一定要帮女儿。女儿是太子妃,最近夹在婆婆和丈夫之间,两头受气。 就他这样一个挂着闲职的二世祖,能帮啥忙? 他爷爷是前朝的兵部尚书,他爹是深得太宗信任的尚书中丞,到他这里,是个挂在门下省的闲人。 但凡他是个有本事的,他早就爬到中书省了。 如果不是李治把他女儿指给了太子做正妃,这些尚书们估计瞅见他,招呼都不会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毕竟还得指着他女儿这个太子妃拉拔娘家。夫妻俩关在书房里,商量了大半宿,一致认定,这事得找许敬宗。 母子矛盾,要找个人调和。这人得两方面都能说上话,在朝里大臣重划拉划拉,也就许敬宗最合适。 许敬宗在李治立后这事上是立了大功的。 因为满朝文武都反对立后的情况下,许敬宗跳了出来。上奏说立后是皇上的家事,给了李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随后李治才能力排众议把武媚娘推上后位。 不光李治,武后也是承他的情。后来他又把长孙无忌弄死,帮李治夺了权,又帮武后出了气。 帝后两人自此都是把他当自己人的。让他当了太子的老师,并立了他女儿做太子妃。 许敬宗这个昔日太子少师,出面斡旋也是师出有名。 想到此,裴居道笑道,“延族兄,小弟偶得一副阎立本的手卷,请兄台一起赏鉴一下。” “那可好,阎大人的手迹可不容易寻。酒也喝了这许久,不如移步书房,顺便品品江南送来的春茶。也可稍解酒意”许敬宗欣然给了一个台阶。 两人在书房落座,小厮上了茶,关上房门。 “居道,你我相交数十载,有话不妨明讲。”许敬宗低头啜茶,淡淡说道。 “果然是瞒不过延族兄。”裴居道满饮一杯后开口。 “哎,还是儿女债啊。女儿在东宫里也不安生,近日也不能寐。小弟这不只能来求老哥哥帮忙了。” “何时如此烦忧?” “还不是为了太子。” “对太子,众人莫不是交口称赞,皇上也甚是倚重,每次帝后巡视东都,都是太子监国,足见帝后重视啊。” “哎,坏事就坏在监国上。去岁,帝后去了东都,照例太子监国。然后就被他发现了一件事。” “还记得义阳公主,宣城公主么?” “皇上公主甚多,倒是不记得了。” “大部分人都不记得,因为这两位是萧淑妃生的。” “怪不得,怎么会突然提起她们两个,禁忌吧。”许敬宗抬手指了指大明宫方向。 “当年萧淑妃被废,她的两个女儿也被武后一直幽禁在掖庭。这都十几年了,谁还记得呀。可偏偏有那多嘴的,在太子前碎嘴提了。”裴居道一拍桌子,气的。 “太子还被撺掇着去掖庭看了这两位。这两位在掖庭十几年,肯定过的不如意呀。都二十多的老姑娘了。这不就激起了太子的同情心。” “太子不管不顾的就跑去找武后,巴拉巴拉一通说,言而总之,都是皇上的骨血,应该给这两个妹妹招驸马,让他们和太平一样享受公主的待遇。” “你知道的,当年武萧斗的多厉害,据说萧最后还是武送走的,武能让萧的女儿好过?”裴居道压低声音 “武后自然是不致一辞,束之高阁,没有理睬太子的提议。结果,你猜怎么着?太子居然直接求到了皇上面前,跪求皇帝给两位公主做主。皇上应了。” “转过天,就把那两位接出了掖庭。现在张罗着招驸马呢。” “这都什么事?!当年萧淑妃和武后那是水火不容的。太子是该受了多少挑唆,才能这么干,东宫那几位幕僚都聋了还是瞎了,也不拦着!” “武后把太子叫去一通训斥,两人不欢而散。” “最近太子妃去请安,武后也是爱答不理,没个好脸色。明显是迁怒了。”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太子此举肯定是伤了武后的心。他的几个弟弟可是频繁进宫,对武后嘘寒问暖。” “延族兄,你就是定海神针哇。瞅瞅,自从你致仕,东宫出了多少幺蛾子!哎。还是得请你出山,收拾这个烂摊子。” “帝后最喜爱的还是太子,再说,他又是嫡长子, 8岁即被定为太子。你尽可放宽心。”许敬宗对这几句马屁还是觉得很受用的。 许敬宗虽然这么宽慰对方,心里却腹诽。 为仇人的女儿抱不平,如果是他儿子,他也得削他。 深宫大内,居然有这么纯善的太子,只能说帝后实在是把他保护的太好了。欠历练啊,他几个弟弟可比他通达人情多了。 裴居道还是不放心,“延族兄,武后信任你,太子也信任你。你说的话他们都听的进去。总的让他们关系缓和一点,不能像现在这般僵着吧。” “现在皇上已经把大部分政务交给武后和太子,两人和睦相处,也是社稷之福哇。” “放心,我会找机会进宫的去说道说道的。” 许敬宗虽然对太子不以为然,但他早就被贴上了武后一党,又是太子少师,这条船是下不去了。 有些事,容不得他不做。有些人也不得不教。 他才退下来,太子就出昏招,东宫那些人真是吃白饭的。他也只能舍下老脸,去劝和劝和。 亲母子,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太子服个软,承认是被有心人挑唆了,再斩几个人,这事也就过去了。 儿女债,还不完啊。 自己的孙子彦伯也大了,该给他谋划个位子。或许塞进东宫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不过他肯定想不到,他那个糟心的儿子在千里之外,也能给他挖个大坑。 他的一把老骨头够填么? 第十六章 东宫送礼 许敬宗既然已经答应了裴居道,便准备第二日就递牌子进宫,请求武后接见。 第二日上午,用罢早饭,刚在书房坐定,就有管家来通报,有宫里的小黄门要宣口谕。 许敬宗,急匆匆的来到正厅。 一个小黄门站起身迎过来,叉手施了以礼,“许公安好,咱家奉了天后的口谕,接您即刻进宫。” 许敬宗擦了把胖脑门的上的汗,改日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一面说着,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一面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进小黄门的手里。 许敬宗换了身官服,随小黄门向外走去。 边走边低声打听,这次召见是何事。 小黄门一边捏着袖袋里的荷包,一边抿着嘴说,“事关东宫,咱家也不甚清楚,许公安心入宫。” 长阳宫。 宫女把许敬宗引到偏殿,请他稍坐。 大约两炷香时间,听门口脚步声,竟见武后带着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许敬宗忙躬身施礼。 武后抬手免礼,坐了主位。“延族,何须多礼。请坐。” 许敬宗谢过落座,静等武后开口。 “延族,你对东宫中诸人可熟?” “臣之前任少师时,少不得和詹士府中人打交道,倒也是略知一二。” “戴至德,萧德昭,王及善这几人可知?” “臣已经致仕经年,容臣想一想。” 武后不置可否,端起茶,轻轻啜饮。 许敬宗心中速度把过往中与这几人的交往过了一回。略一沉吟,开口道:“禀天后,戴詹事在东宫兢兢业业十多哉,沉稳老练,在宫中口碑一直很好。他千牛卫出身,又放过刺史,经验老道,是太子的左右手。” 戴是武后一手提拔放在太子身边的,夸就对了。 “萧主簿,是兰陵萧氏旁支,是一路科举上来的,当年钦点的二甲榜首。臣领命编纂《瑶山玉彩》时,调入东宫,迄今也有十年。文章很好,颇得太子赏识。任主簿后,早出晚归,得太子评语,勤勉。” “王及善么,却是不熟。只知道以祖荫入官,在左春坊任职。在众多东宫舍人里不甚突出。” 这三人分属东宫官员的高层,中层和基层,许敬宗心中有些摸不准武后问这个的意图。 “哦,那在你看来,这三人中,交友广阔的是?” “戴詹事为人比较板正,少于同僚饮酒往来,众人对其比较敬畏,可能与其行武出身有关。相形之下,张少詹事为人谦和,人缘很好,同僚有事皆喜与其商量。” “萧主簿家小皆在老家,仅赁了小院,家中也只一个老仆人。当年编书时,常宿在馆驿,彻夜办公。听闻升任主簿后,习惯也没改变。不喜迎来送往。” “王少善,就所知甚少了,见过几面,沉默寡言,为人低调。” 许敬宗稍顿,望向武后。 一年多未见,武后越加的威仪逼人,此刻正在凤眸低垂思忖着。 少顷,武后吩咐上官婉儿,“把图取来。” 上官婉儿喏了一声,出去了。 “最近得了一副图,请延族品鉴一下。” “不敢,不敢。臣与此道不精,臣开开眼界罢了。”许敬宗拱手。 不多时,上官婉儿抱着一个卷轴回来。武后示意她铺展在桌案上。 遂请许敬宗上前观赏。 许敬宗小步挪到案前,仔细观瞧。 这是幅青绿山水,丈山,尺树,寸马,豆人。 “虽咫尺有千里趣,莫不是展子虔的手笔?”许敬宗惊喜的问道。 “先生果然慧眼识珠。” “哪里,臣曾有幸观赏过数副展子虔的壁画,其山水真真令人叹服。” 展子虔和张僧繇的画都是千金难求的,许敬宗搓搓手,令人兴奋呀。”容臣再观赏一二,确实难得呀。” 武后难得见到许敬宗如此,不仅也莞尔。 “这春游图,这山水,展子虔真乃大师!” “这是东宫送来的。”武后也走了过来,看着画说道。 “太子有心!”许敬宗心说,太子想通了? 这感情好,自己再敲敲边鼓,那这事也就成了,意外的轻松。笑着,脸上不禁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尽然,这是有人托太子送来的。”武后瞥了一眼许敬宗,望向殿外,淡淡的说道。 许敬宗站在一旁,暗想,这趋势不太妙呀。只能静等下文。 “托太子之人,送了太子一副董伯仁的《三顾茅庐图》。不如,延族猜一猜,此人是谁?” “这个,臣淡出朝堂已久,已经跟不上新形势了。不过臣斗胆猜,可是有人为向天后求情?” “呵呵。”武后看了许敬宗几眼,缓缓坐回主位。 “婉儿,你给许先生说说。” 上官婉儿喏了一声,轻轻咳嗽一声。 “去年有一日,萧主簿找戴詹事商量,兰陵萧氏主家托人送来两副画。一副为展子虔的春游图,一副为董伯仁的三顾茅庐图。 后者是送给太子的,想请太子把前者送与武后。 萧氏南迁之后,想从家族资产中转部分去海运。所以想捐一个市舶使,如此,两厢使力,那就十拿九稳了。 问题是目前朝中没有萧氏子弟位居高位。唯一的一个萧国公已经驾鹤西游。况且因为萧淑妃的缘故,主家觉得这个市舶使不太容易拿到。 这几年都是天后与太子处理政事,故而想通过天后和太子送礼,疏通下关系。 至于想请太子把画送到天后手中,原因有二。 一是众所周知的,因为萧淑妃的缘故,怕直接送,天后不收。 二是帝后两人现在在东都巡视,也不太方便。 董詹事听完后,沉吟半晌,斟酌着说,此事还需思量,会和太子提,但太子会否答应就不知道了。 萧主簿见董詹事犹豫,加码道,“萧氏百年士族,与之交好,对太子也是有好处的。虽然太子从八岁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但世事难料,多一些助力总是好的。” “萧氏也是想借机投诚。早晚总是要站队的。” 董詹事来回踱步,在屋内走了足有一炷香。终于停下来,“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见太子。” 第十七章 觐见太子 太子李弘是个文弱的年轻人,因为长期体弱,面色较常人更为苍白一些。不过这些丝毫没有减损他的英俊,反而给他平添了几许出尘的味道。 帝后在东都,太子监国。 所以他比平日早起一个时辰,在书房审阅奏折。 大部分奏折,中书省已经有批注,他只需审阅一下即可。 只有极少部分需要送去东都的,才需要太子加盖印章。然后八百里急报送于武后批阅。 这是帝后的度假时光,不过对太子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个事了。 戴萧二人到的时候,右庶子张文权正在和李弘商议。 李弘招手让二人进来,“张公,这二位你也熟,都是孤的左右手,正好一起商量一下。” “我与张公正在谈关中旱灾的事,两位有何建议。” 戴至德前几日就接到以前同僚的信,关中军营的粮草已经断顿,士兵只能树皮草根果腹,气的他拍桌子。 虽然他现在是东宫詹事,是个文职。想当年可是千牛卫,即使升职后,轮值时是和手下同吃同住。对兵士的感情很不寻常 今日太子问起,正好一并提了。 张文权频频点头,”情况很恶劣,再拖下去,恐起流民。但周遭府州的粮草也就堪堪够用,难以挪出来接济灾民。” “从国库里先拨出去赈灾。” “这个是否还是先请示下帝后比较好?毕竟事关国库,有两位的谕旨比较好。省得言官事后参殿下一本。” “如果按流程走,即使快马来回也需要月旬。灾民可等不及啊,得死多少人!孤这里修书一封送去东都,陛下母后应该都会支持。事急从权,再说我有监国之责,就这么办吧。还请张公督办此事。旁人,孤不放心啊。” 李弘刷刷刷写了一道手谕,盖了印,递给张文权。 张文权想了想,咽下了口中的话,拱手,“必不负殿下所托。那臣就去准备了。” 萧德昭起身,叉手,朗声道,“殿下果真是仁心宅厚,爱民如子,乃大唐之幸,社稷之福啊!” 李弘微笑的看着两人,“两位此时前来又是为何事?” 两人对视一眼。 董至德开口,“还请殿下鉴赏一幅画。” “噢?谁人的?” 董至德把《三顾茅庐图》展开在书案上,三人围拢。 “楼台人物,旷绝古今,杂画巧瞻,变化万殊!”李弘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柱香时间,拍案叫绝。 “此画怕不是董伯仁的吧?“”抬头看向二人。 “殿下果然慧眼识珠,一瞧就认出是董的手迹。” “哈哈,非也,非也。孤数次随帝后游历东都。对光发寺的壁画很是喜爱,常去观摩。然后得知,就是董伯仁所作,其楼生人物,旷绝古今。” “此”图中的孔明羽扇纶巾,依塌凝思。篱外刘关张三骑行进。世人皆谓展子虔的马是一绝,孤以为董也毫不逊色。妙!” 李弘颇有些兴奋,“此画从哪里来的?可否请其割爱?” 董萧二人对视一眼,这萧家果然是投其所好,有能人指点。 “禀殿下,此画是兰陵萧氏送来的。” 萧德昭把其中的情由又说了一遍。 李弘,让小黄们重新上了茶,三人落座。 “兰陵萧氏,是宋国公的那一支吧。” “是,殿下。 “萧氏啊,他们南迁,颇有些隐世的意味。宋国公后,朝里也没有三品以上的萧氏子弟了吧。” “是,仅有宋国公之兄在河西镇守。萧氏南迁后,子弟都读书经商,少有往朝堂发展的。故此次想捐个市舶使,在福建广东行船海运方便些。” “哦,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昭德去打个招呼,说是我的意思便罢了。” “殿下,这萧氏也是那位废萧淑妃的母家。” “无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当年陛下也没迁怒宋国公,更不要说萧氏了。” 董至德心说,那是陛下的意思么,那是武后的意思。现在也要看武后的态度! “臣担心天后会不会有旁的想法?” 李弘又欣赏起三顾茅庐图,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母后胸怀广阔,岂是那等计较之人。对了,《游春图》呢?难得有二人的真迹凑一起,咱们也来品品展子虔的。” 萧德昭,急忙把游春图也展在案上。 李弘转头去看这副青绿山水,目光炯炯,似乎孩子得到了玩具,已经没空搭理两个下属了。 这副山水比方才那副要大许多,画的是人们在春光明媚的季节,去山水旁踏青游玩。远山,曲径,平湖,人们或骑马,或步行,或泛舟湖上,流连忘返。近处依山俯水的一条斜径,一妇人立于竹篱前。桃红柳绿,相映成趣。 “秒啊,果然展子虔擅山水。” “不过还是董更善楼阁,两位过来看。”李弘兴致浓厚的叫董萧二人起来鉴赏。 “对,把王及善叫来,他对董展颇有精研。”李弘挥手叫小黄门去召人。 王及善,算是成安城里官二代的异类。 他爹追随太宗御驾亲征高句丽,战死在辽东。那时王及善只有十四岁。太宗痛失爱将,直接让王及善承袭了他爹的刑国公,给了个闲职。 王及善喜读书,不爱那些二代斗鸡遛鸟的玩意,成了个板板正正的读书人。其人也长得板板正正,平时颇为严肃。他对那些经史子集信手拈来,对晋以来的书画更是很有研究。 李弘对书画也颇为痴迷,因而王及善被招揽入东宫,占了个左司职郎。这是个类似御史的言官职位,颇为适合板正的王及善。 左司职郎平时也没什么事,李弘时常召他来赏赏书画。颇为清闲。 王及善来到书房,向三位行礼。 李弘自不必说,戴至德是东宫的大总管,萧德昭是杂务大总管,都是实权人物。 王及善有些奇怪,这三人一起叫他来作甚,平日,都是李弘闲暇时才会叫他来。 ”来来,及善,你来看看这两幅,董展可是难得聚首。“李弘招招手,显然心情不错。 王及善紧走几步,来到案前。仔细观看。 这一看,不由吸了一口气。真真是董展真迹。 难得,难得! 兴起,也顾不上说话,俯身细细察看。 李弘颇为得意,这王及善擅山水,与品画一道也颇有建树。这种错愕激动紧张糅杂在一起的表情,实难一见。 命小黄门撤下茶水,换上今年的新贡茶。 李弘招呼戴萧两人落座品茶,也不理那个已经浑然忘我的王及善。 ”他激动了便会如此,咱们来品茶,他总需看够了才醒。痴人。“ 戴萧二人也不禁莞尔,以前竟不知这位古板的同僚是这么个样子。 ”母后如肯割爱,那就极好。不然孤也可借来鉴赏。“李弘已经在觊觎那副《游春图》了。 戴之德行武出身,实在是无法理解。 本是奔着笼络萧家去的,却发现太子对两幅画更上心。他都没开口为太子权衡利弊,这事已经轻易的成了。 左右结果是一样的,就如此吧。 今年的贡茶尝着不错,他又抿了几口。 不过心里总有点惴惴,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太子监国,他的事也多了不少,许是累了。 今日早些下衙,回去好好睡一觉。 第十八章 掖庭里的公主 众人饮了好几泡茶,王及善才抬头发现众人都在等他。 板正的方脸上露出几分愧色,忙向众人告罪。 “实在是精品,二者的真迹甚少出世,少善失礼了,请见谅!” “如何?可是比存世的那些壁画精致多了吧?”李弘甚为得意。 “是,壁画毕竟粗放一些,纸上就纤毫毕现,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王及善说话间,眼神都更有了光彩。 “不知殿下从何处得来,搜罗两人真迹可不容易。” “哈哈,这次你可猜错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弘简略的把缘由一说。 王及善听了后,怔了一怔。“不妥!” “何处不妥?”三人齐齐看向王及善。 王及善本就不是那能言善辩之人,如今被三个大佬盯着,颇有压力。 咽了下口水,想了想才说道,“此事不妥。因为天后和前萧淑妃嫌隙不小,太子此番替天后收下此画不妥。还是让萧氏自己去送比较妥当。” 萧德昭接口道,“殿下监国,萧氏也是借花献佛,表示个心意。再说天后与殿下是最为亲近之人,假殿下之手转送天后也是合情合理。假设如你所言,殿下也可斡旋一下。如此双方的关系岂不是可以大为改善。” 戴之德也颔首,“再如何废妃也是20年前的事,她也不能完全代表他娘家。” 王及善急得脑门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殿下还请屏退左右,臣有下情回禀。” 瞅着王及善急切的表情,李弘也有点好奇了,屏退伺候的太监宫女。 “废妃20年前伏法,她的两个女儿可还在掖庭。迄今20余年,无人问津。” “哦?萧淑妃的女儿?”李弘是不知道这事的,望望戴萧,两人也纷纷摇头。“孤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怎会得知?” 王及善老脸一红,“臣妻侍女的姑姑在掖庭做事,平日会絮叨些,所以臣也听到了一些。” 三人望向他,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李弘搜肠刮肚,隐约记得萧淑妃是有女儿的,不过被废以后,就没有消息了。不过陛下孩子不少,他也认不全。 “殿下,这么多年,人还在掖庭,就表明了天后的态度。所以我以为此事不妥,会引起天后不快,进而影响殿下和天后的母子关系。” 这突发的消息,一时让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戴萧在认真的考虑王及善的话。他们现在是东宫的人,荣辱系于太子一身,对太子不利的事是他们肯定不愿意做的。 李弘却在想,这二十多年,这个两个异母的妹妹就关在掖庭么?那里是关押罪臣女眷的地方。 母后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慈爱睿智之人,应该是忘记了吧。 既是忘记了,那就由他来补救吧。 “如此,明日就让人走一趟掖庭,看看是否如此。果如此的话,我会禀明母后把二人接出来。两人估计年纪也不小了,寻两家合适的人家嫁了便是。” “殿下,不可啊!掖庭乃后宫,殿下插手颇为不妥。”戴至德首先出声反对。 “是啊,殿下。此事本来知道的人很少,如此一搞,大家都知道了,谁知道会牵扯出什么幺蛾子来。况且事涉上一辈的纠葛,殿下作为晚辈,贸然插手也是不妥啊!臣以为,装作不知即可。”萧昭德也跟着劝。 相比远在千里之外的萧家,自是他自身的前途比较重要。 “既已知晓,怎么能装聋作哑呢?毕竟她二人也是父皇的血脉,也无旨意认定她们是带罪之身,就应该享受公主的待遇。” “父皇一直教导孤,以仁治天下。”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李弘眼光烁烁,侃侃而谈。 下首三人,额头冒汗,太子这是上头了呀。 戴萧二人狠狠的瞪了王及善几眼,都是你胡说八道引出来的祸。 收不收萧氏的画已经无暇考虑了。李弘真把掖庭的那两位弄出来,那才是捅了马蜂窝啊! 戴至德是在宫里当过千牛卫的,那阿谀我诈,你死我活的戏码可看的多了。哪个娇媚的娘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是抽了哪门子疯呀,要去插手后宫的事,是该你插手的么,是你能插手的么。 李弘是天后的亲儿子,换个旁人搞这么一出,铁定被天后搞死。但,即使是亲儿子也不能这么挑战天后底线呀! 急得满脑门大汗的戴至德,不仅想念起那个老狐狸许敬宗在的日子。 虽说有一点倚老卖老,太子还是比较听得进他的话。跟着太上皇打天下的老臣,太子还是有一分敬畏在的。 可惜,几年前老狐狸退休不干了。 李弘还在侃侃而谈,甚至白皙的脸上,都有了些红晕。 “殿下,臣以为,这总是后宫的事,莫不是还是和太子妃商议一下,太子妃是她们的嫂嫂,有些事,她出面比较方便。”戴只能以退为进,先拖一下,希望太子妃能劝动太子。 “有理,孤今日便去和他商议。”李弘觉得不错。 “既如此,那今日便散了吧。”李弘身体虚弱,每日都需午休。 三人告辞出门。 戴萧二人拉住王及善,一路夹着他,回到公所。噼里啪啦一顿责备。 王及善也很委屈,呐呐的为自己辩解,“我也是为了殿下好,谁知道会如此。” “你还知道什么,统统说出来。”在书房,戴至德就觉得这小子没交代清楚。 “那啥,那两位在掖庭过的不太好,据说上面交代的。都快30的老姑娘了,新衣服也没有一身。” “我也不敢说呀,这上面的,可不就是那位。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收萧家的礼。” “希望太子只是一时冲动,过几天就忘记了。咱们也不提,拖黄了算数。监国期间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前面就觉得惴惴不安,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戴至德后悔,他管萧家的事干嘛,推了不就得了,真是闲的。真想抽自己两嘴巴。 想起来,他又瞪萧德昭。 萧德昭也很无辜,族长布置的任务,他总的做吧。 东都洛阳。 武后正在和李治用膳。 远离政事,李治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很久没有头疼了。 “陛下,以后看来怎么得多来东都,对你身体有益。政事交给弘儿吧。” “有些道理。” 两人回忆起李弘8岁第一次监国时,哭的不能自以。最后帝后两人无法,只能带他一起巡游洛阳。 相视一笑。现在儿子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但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呢? 此事古难全。 第十九章 孤的妹妹 “戴詹事,您看如何回复鸿胪寺?”小吏见戴至德很久没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问。 “噢?”戴至德的思绪被强拽回来,他拍了拍手里的卷宗,“这个需要斟酌下,七日内会有批复。” 戴至德收拾心情继续看堆积的案卷。 一个小黄门进来,行礼,“殿下请詹事去书房。” 戴至德跟着小黄门一路走来,心事重重。平日里走的很熟悉的路,今日仿佛特别的长。 殿下找自己是什么事呢?会不会是自己担心的那件事。 来到书房,发现萧德昭也在。 心中一沉,戴至德上前施礼,“殿下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李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德顺,你再说一次。” 德顺是东宫总管大太监安福的干儿子。安福一直带在身边教导,机灵,嘴巴甜,办事也牢靠,甚受殿下的宠信。 “二位大人好,事情是这样的。” 德顺嗓子清亮,说话条理清晰。 李弘今日一早就派德顺去掖庭,探访下两位公主的事。 德顺人缘不错,掖庭也有认识的小太监。包了些零嘴就去找熟人去玩了。 掖庭都是关押的罪臣女眷,清早就要起来干活。 德顺找到了熟人小达子,拉着人去角落偷懒。领头的瞅见是东宫里的红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虽说都是太监,但他们这种呆在掖庭,和伺候那些贵人的是没法比的。谁都想走门路,换到那些主子的宫里去,油水多,日子清闲。 德顺和小达子一边吃的零嘴,一边说,“这是我师傅昨儿赏的,我一早就拿来了,瞅,对你够意思不。” 两人是一期进的宫,不过一个分到了东宫,一个分到了掖庭。 小达子抓着零嘴的荷包,嘻嘻的笑,“够意思。” “这一大清早的,就开始干活啊?” “可不,谁偷懒可是要被嬷嬷抽的。” “这些以前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吧,瞅瞅,现在连丫鬟都不如。” “可不,那些长的好的,还有机会被挑出去做宫女,虽说也是伺候人的事,至少穿的好,吃的好。” “照你这么说,那就剩些又老又丑的了?” “那倒也不是。” “咋回事?” “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哟。”小达子瞅瞅四周,没人注意,就贴到德顺的耳边悄声说,“这里还有两个公主呢。” “啥?公主,你欺负我读书少,唬我呢!公主能在这?” 小达子一把捂住德顺的嘴,“我的爷哦,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德顺揪住小达子的衣服,“赶紧的说,唬我就抽你,枉我帮你带吃的。” “骗你是小狗!我是听老太监说的,都20多年前的事了。” “当年,天后还是昭仪,她上面有皇后,还有个萧淑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就被皇上废了,扔进了掖庭,再后啦,就一条白绫。”小达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也没公主呀?” “别急,听说我下去。那个皇后没子女,去了也就去了。那个萧淑妃有呀,两个女儿,也被一起扔进掖庭,大的八九岁,小的五六岁。” “得有二十年了,这两位就一直在这里。” “那她们也干活?” “那倒不用,除了干活,其他和那些人一样。”小达子伸手指指上面,“不许区别对待。” “开始大太监还担心,这么些年下来,估摸着都把这两位忘记了,所以也就派些轻松点活儿让她们做,人大了,总不能不干活吧。这里所有人都干活呢。” “你带我去瞅瞅,我还没见过公主干活的呢。”德顺揪着小达子起身。 两人穿过两院子,来到一排平房前,有几个年轻的女子在织补。 “喏,左边起第3个,还有第4个。” 德顺打量,两个穿着半旧的宫女袍,低着头,看不清脸,肤色不太白,动作熟练,显然是做熟了的。 德顺又和小达子嬉笑了一会儿,就回了东宫,向李弘禀报。 李弘听了,在书房枯坐半晌。召了大太监安福,吩咐了一通,随后把戴至德和萧德昭叫了过来。 戴萧二人对视一眼,静待李弘的下文。 “毕竟是孤的妹妹,怎可与犯妇一起劳作!”李弘痛心疾首,“岂有此理!” “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需徐徐图之。”戴志德斟酌着说。 “如何能徐徐图之,同样是孤的妹妹,太平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出门前呼后拥,要什么,母后都会给她寻来。这两个在掖庭里的,每天和那些待罪之身一起吃一起住,还要从早劳作到晚。想到这个,孤怎么睡的着啊!她们和我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说的激动,李弘咳嗽了起来,德顺赶紧上前为其拍背顺气。 “哎呀,我的殿下哟,太医说您不能激动,要静养,您犯得着为这生气嘛!” “咳咳,孤的妹妹,咳咳,不该如此,咳咳” 戴至德和萧德昭眼观鼻,鼻观口,打定主意,不说话,反正这会儿,估计李弘啥都听不进。 都是妹妹?能一样么,太平的娘是皇后,那两个的娘是被赐死的废妃! 不过主子说一样就一样呗,得,您要认亲,咱们也拦不住。 李弘止住了咳,喝了盏茶,润润喉。 “孤已经派安福去掖庭,给两人换个独立的院子,抽了几个宫女去服侍着,想是他们也不敢再克扣吃食,再赶制几套应急的服饰,先凑合。等母后回宫,再帮她们安排宫殿,接出掖庭。” 行吧,您都已经安排好了,还叫我们来干嘛呀。 本来上午还在想着如何劝导,得,直接先斩后奏了。 您监国,您做主。 两人纷纷点头,“您想的周到,不过是否先派人知会下天后,让她老人家心里有个数,也能提早安排。” “有理,如此,孤就给母后修书一封。”李弘见两人不反对,脸色缓和下来。 出了书房,戴萧二人,互相望望,皆是心中叹了口气,拱手告别,各自去忙。 掖庭。 大太监赵顺的脑袋现在还是晕的。 自打安福带人来,叭叭叭的说了一通,赵顺就忙的团团转。 太子插手这两位的事,什么情况?宫里发生了啥他不知道的大事了么?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按照东宫的要求,把两位安置好了。 赵顺坐下来喝茶,两个小太监给他捶背,捏腿。 “哎哟,不对!”赵顺一拍脑袋,“瞅这胡涂的!” 他招手叫来一个心腹小太监,在他耳朵边,这么这么吩咐了一通。 小太监快步朝长阳宫去了。 赵顺这才悠悠的哼着小曲,放心了。 仁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神仙们打架,咱凡人,谁也不得罪。 第二十章 皇家无亲情 上官婉儿徐徐道来。 许敬宗已然听的额上见汗了。他抬头望向武后,见她面无表情的在沉思。 他偷偷拭去额上的汗,继续听上官婉儿讲下去。 帝后回归长安那日,李弘率领文武百官迎候。 寒暄过后,武后摆手让那些嫔妃都退下,仅留下了几个儿子儿媳和太平公主。 太平拉着武后的手,撒娇要礼物。 武后点点她的额头,“哪次少了你的了?” 赏下礼物,众人谢恩,又说了些这些时日的趣事,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罢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退下吧。”旅途劳顿,武后揉揉额角。 太平乖巧的上前帮其按摩,一边低声在武后耳边说着什么。武后闭眼,甚是享受。 李贤,李旦,李显三夫妻纷纷行礼告辞。 李弘给太子妃使了个眼色,太子妃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行礼先告退了。 大殿里只剩下了武后,太平和李弘。 过了一会儿,武后睁眼,发现李弘还在,“弘儿怎么没和裴氏一起走么?” “儿臣有事要禀。”说着他还看了看太平。 “何事如此紧要,非要今日说?”武后淡淡的说。 李弘稍一犹豫,还是开口:“母后,父皇有两个女儿流落于掖庭中,儿臣以为不妥。” “倒不知,废妃犯妇之后住掖庭有何不妥。” “啊,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呀?”太平顾不得礼仪,插嘴问。实在这个消息太惊人,她一点不知道。 上官婉儿看武后脸色不虞,不断的向李弘使眼色。 李弘假作不知,“她们也是上了皇家玉蝶的公主,是父皇的血脉,理应住在宫里,享受公主的待遇。” 太平跑下来,问“哪个废妃?” “萧淑妃。”李弘回答。 武后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事容后再议,你们下去吧。” “母后,她们也是我的妹妹,如太平一样啊。”李弘还想争取一下。 太平气炸了,她平日就是娇纵的性子,早就被李治夫妻宠的无法无天。 “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母后的女儿只有我一个,闲杂人等怎么配!你莫不是近些日子忙得糊涂了?” 武后无视两人,已经转身向后殿而去。 太平狠狠瞪了李弘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殿下还是先回去吧。天后舟车劳顿,实无必要让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天后的休息。”上官婉儿说吧,也向后殿而去。 李弘看着几人身影,顿了顿,也转身出了宫。罢了,过几日再来,今日是他心急了,母后确实累了。 过了几日,李弘又旧事重提,武后未置可否,又是不欢而散。 一周后,武后在大明宫陪李治用膳。 没有风疾的侵扰,李治今日精神还不错。“媚娘,今日弘儿来向我求了个人情。” “噢?是为何事?”武后放下了筷子。 “义阳和高安。弘儿求我给她们两个招驸马。一晃眼都20多年了。” “陛下以为呢?” “远远的找两家嫁了出去吧。朕知道你看着不舒服,远远的打法了得了。不要因此让你们母子起了嫌隙。”李治安抚的拍了拍武后的手。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臣妾必定安排的妥当,不坠了皇家的颜面。” “两人年纪也不小了,仪式可以从简,不违了宗室的规矩即可。” 这位妻子在他刚继位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的苦,所以李治一直有一份愧疚在。 这两个女儿已经20多年未见,亲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过既然太子求到了他这儿,儿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不咸不淡的允了,但还是敲打了两句。 “朕会和你母后提,以后这种后宫之事和你母后说即可。前朝才是你该关注的地方。” 这孩子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过于纯良。不过太宗不也是因为他的纯良,才把皇位传给了他么。 李治自嘲的一笑,几十年前纯良的雉奴早已不在了。自从坐上这个位子,很多事早已身不由己。 他是如此,他身旁的老妻也是如此。 几十年他们携手同行,早已不仅是夫妻,更是同伴,他也早已离不开她了。 想到这里,他又说,“今日看你用的比较少,奏折是看不完的,你也要注意身体。” “谢陛下体恤,无碍,只是春夏交替有些困乏罢了。倒是陛下需要多多保重,听太医的话,不可操劳。” 夫妻相视一笑。 长阳宫。 回宫后武后的脸色就很难看。 “竖子!” 砰的一声,桌案上的茶壶茶盏被大袖扫落在地。 宫人都被吓得噤声,趴在地上打扫干净。 “都退下把。” “研磨。” 上官婉儿立在案边,素手研磨,动作行云流水。 武后又临了一遍兰亭序,才渐渐平复。 “婉儿,你说,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做的太失败了。” “臣女不敢说。”婉儿忙跪下。 “恕你无罪。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必拘礼。” “殿下只是被您和陛下保护的太好了,比较看重兄弟姐妹间的亲情。平日里殿下也是十分孝顺您的。” 顿了顿,上官婉儿看武后稍绮,“此次事件稍显奇怪,太子是不知道掖庭之事的。如果说背后没有有心人的推动,很难令人信服。” “你觉得是谁?” “这个很难说。明面上关系最近的是许王和萧家。” “嗯。” “不过有些说不通。虽说许王和那两位是一母同胞,关系是最近的。但是出事的时候许王才2岁,其后三人就被分开抚养。二十年间也未见许王去探望两位姐妹。” “如果许王要动作的话,应该以前他在京中时更方便。现如今他被贬鄱阳,臣女以为他此时如此动作对他没有好处。” “萧家的话,当年萧妃他们也没出手,宋国公兄弟都没援手。臣女想不通的是这两个掖庭女,会得他们看重,值得出手?不惜与您对上。” 武后看着面前的兰亭序,有些出神。 自她十四岁入宫,因着太宗痴迷王羲之的行书。她也苦练行书,临王羲之的字,如今龙行虎步,已有大成。 这几十年,步步为营,明枪暗箭无数,她都不惧。这次又是哪个?又有何惧,她早已不是那个小小的昭仪。况她有四个儿子。 想罢,豁然开朗。 “去查,太子监国期间的事。” “避过三思,承嗣。” “是。”果然是皇家无亲情,上官婉儿心中暗道。 第二十一章 武后召见 上官婉儿讲到此处就停住了话头。 许敬宗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在想这事是那方挑起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留了什么后手。 “延族,你既是大家倚重的股肱之臣,又是弘儿的恩师,不是外人。本宫想听听你的建议。对此事你怎么看。” “臣惶恐,谢天后看重!那臣就斗胆说上几句。”许敬宗对武后拱手行了一礼。 “此事是太子殿下被人挑唆,利用了殿下的宽厚仁慈。那太子周围必有推动此事的推手,可以层层盘剥,循迹查下去。” “首先,两个公主的事所知之人极少,除了掖庭的老人,外部人很难得知。那个王及善提到的掖庭宫人可有查问过?” “一个月前那个宫人意外落水而亡,也就是两幅画送入东宫,那个宫人就死了。此人在宫里几十年,一直在浣衣局,平日沉默寡言,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交好的人。”上官婉儿补充。 “哦,如此,那么这条线就断了。” “那王及善呢?”武后问。 “此人少年袭爵,为人古板耿直,不善言辞,故而与同僚关系不甚好,屡受排挤。入朝这许多年,一直赋闲。如不是在书画上有所建树,偶被殿下知晓,召入东宫,恐无所事事。臣以为此人大概率是被利用来传递消息的。” “如果此人是对方的人,完全可以编造一个消息源头。不需要折损宫里的一个内线。即使放弃宫外的一个暗桩也会比现在合算。” “嗯。”武后颔首。 “那就只能从送画的人入手,臣以为萧昭德可以监视,其人家人一直未入京,也是一处疑点。” “派人查了查,发现此人是萧家的远房旁枝,家道中落,主簿一职的俸禄也就堪堪够他赁个小院,一家嚼用。所以家小还在老家,侍奉公婆。一大家子进京的话,可能就不够开销了。”上官婉儿捂嘴笑了一声,“明面上是如此。” “太子一心为公,太两袖清风,治下官吏如此清贫,实在令人佩服。”许敬宗言不由衷,暗骂一个蠢材,居然这么穷。 “穷则生变,也易生异心,不妨盯住。” “嗯,有人盯着,暂时未发现异常。每日两点一线,家中老仆除了采买也甚少出门。” “谁出的主意,让萧家给天后太子送礼也需查一查。少了这一环,这个计划就没办法实行了。” “另外,有人对太子殿下的喜好十分的熟悉,不然算不准殿下一定会收下这画。不过这个甚难查探,各方的暗桩交错参差,哪里透露出去的都可能。” “臣以为,可以让戴詹事借机整肃一下东宫,敲山震虎。” “嗯,之前是由着弘儿胡闹。这东宫里都成筛子了,整肃一番也好。免得各方心思太活络了。”武后眼中厉色一闪,有些事看来不得不做。 “此事首先应该可以把萧家排除。理由有二。” “一,如果是为了泄愤报复,萧家应该在20年前就启动,而不是南迁之后的现在,萧氏子弟身居高位的已经寥寥无几。” “二,世家里女子多是用来联姻,但是掖庭两位即使出来,婚姻大事也是天后说了算,对家族作用不大。不值得出手。” “世家大族都以家族利益为重,不会利令智昏。所以臣以为可以排除嫌疑。” “许王,倒是有可能。如果能因为掖庭的事,引发皇上的几分情绪,进而把他从鄱阳召回长安,可能是他最大的目的。” “但是这个赌的有点大,非常可能适得其反。”许敬宗看着武后。 许王被贬出京后,越折腾被贬得越远。如果这样还不明白是武后的意思,那他就不配生在皇家,太蠢。所以许敬宗是不信这事是许王做的。 这孩子1岁多,母妃就被赐死,其后一直在武后的监视之下。十多岁被扔到了雍州。前几年又被李治下旨非召不得入京。许王毕竟年岁小,在门客的怂恿下写了篇《忠孝论》来表忠心。 武后看到后,直接把他贬到更远的鄱阳。萧淑妃的后代,就母债子偿吧。 没有母家的支持,许敬宗可不认为这个许王有什么实力可以和武后对抗。自找没趣罢了。 没看到武后的几个儿子都乖顺的跟鹌鹑一样嘛? 论审时度势,李弘的几个弟弟都比他强那么一点。 正在这么胡思乱想着,听到武后又开口问,“那先生觉得是谁在操纵这件事呢?” 呵呵,你的仇家那么多,我咋知道。尽管心里腹诽,脸上可不敢带出一星半点。“臣实在愚钝,想不出来。”许敬宗老脸微红,摇头。 “武三思武承嗣,先生觉得呢?” 许敬宗一头汗,这话题他可不敢接。 武后成为皇后以来,武家风头渐劲,旁人自退避三舍。 最讳莫如深的就是前太子妃事件。事发后肇事者武敏之逍遥法外,连李弘这个武后亲生儿子都对他没有办法。可见武后对武氏子弟的偏心。 “都是人中俊杰,前途无量,”许敬宗顾左右而言他。 武后微哂,老滑头,罢了,估计也不敢说什么。“这段时间,整饬东宫,还请先生多关心,暂代右庶子之职。本宫信任的人不多,先生多费心。” 许敬宗躬身一礼,“臣遵命,必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 “这孩子和本宫生分了很多,先生多开导开导。” “太子殿下还年轻,过些日子她自会明白天后的苦心。”许敬宗又是一礼。 看着许敬宗胖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武后轻叹一口气。 选他是她再三思量的结果。朝里的宰辅不少,不过每个都盘根错节,个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许敬宗不是世家出身,身家全靠自己打拼得来。一子一女皆在岭南,且不亲近。唯有紧抱自己的大腿,才能保障荣华富贵。这样的人用起来也省心很多。 把这样的一条老狐狸扔进东宫,让各方势力去揣测。乱起来,动起来,才能整饬。希望不负所托。 看来也得提前对戴至德耳提面命一番。把东宫交给他,瞅瞅管成啥样,令人难以满意。不过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骂归骂,用还是继续用。 想到李弘,心中甚是失望,难道是因为她这些年疏于教导了么? 离心离德啊! 看着案上拟的驸马名单,糟心! 按皇帝的话,远远的打发了得了。 武后捏了捏眉心,拿起名单,细细研读起来。 上官婉儿站在旁边伺候,心里捉摸,得给武三思去咯信儿。 武后居然把武家也作为嫌疑之一,看来他最近动作频繁,惹了武后的厌弃。还是低调一点,别撞在枪口上,成了出气筒。安稳的过了这段日子再说。 第二十二章 三思夜会 平康坊,翠仙楼。 武三思斜倚在胡塌上,外袍松松垮垮的披着,肩膀处还粘着鲜红的口脂。 今日他请兵部几位同僚喝酒。作为天后的侄子,大家自然知道他来兵部也就是来累积资历的,纷纷恭维敬酒。一时间酒酣耳热,又有姑娘作陪,热闹非凡。 一直闹腾到一更,才纷纷告辞而去。 满屋子的脂粉味混合着酒味,让武三思有些些昏昏欲睡。不过他还在等人,让小厮打开门窗通风,又上了热茶。灌了几杯,才稍稍压下酒意。 最近他几次给天后请安都扑了空,不太寻常。 上次他派人去昭陵伏击,眼瞅着能活捉对方了,偏偏裴家军路过,只能慌忙撤退。一无所获,还伤了五个。 武承嗣那小子这几天还旁敲侧击的问起死士那事,看来这小子也盯着呢。 仿佛打那以后就不太顺。 虽说自己领了兵部的职,但巡视京郊各大营的时候,那些个老兵油子敷衍的很,表面恭敬,其实依旧我行我素。让他们换个营都能拖上半个月,尤其安西出身的裴家军。 自己没有军队的资历,不受待见也在意料之中。本想着这次安西大都督空缺,自己能拿下这个位子,顺势攒些军功。 偏那个兵部尚书老匹夫死活不同意。 想去找天后哭哭啼啼求个情,结果天后不见他。这么拖来拖去,这事就便宜了裴行俭。 你说他戍边几十年,还没吃够黄沙么,又要去。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和年轻人抢军功。 想的烦闷,武三思索性起来,站到窗前透气。 从三楼窗口望下去,灯红酒绿,楼下还有些醉酒的客人和楼里的小娘子拉拉扯扯,应着周遭的琴音歌声,好一派靡靡之像。 还是长安好啊,边陲小镇太苦了。 蹬蹬蹬,脚步声响,他的小厮武康引着一个小个子男人上楼。 武三思又回到胡塌上坐下。 小个子男人进来行了礼,从怀里摸了件物事递了过来。 武三思接过来,是个发簪。他拿在手中问那个男人,“可有带什么话?” “姑姑说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行,下去领赏吧。” 小个子男人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武康关了门去外面守着。 武三思拧开了簪子,倒出里面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细瞧,“掖庭,后疑,玄甲查,勿动。” 掖庭的事,他也听说了。实在话,他是不明白这位表兄的脑回路,跑去皇帝前给亲妈的仇人之女求情,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出来。 他和武承嗣关在书房里商量了大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最有可能的是这个表兄被人当枪使了。 给当年的事翻案是不可能的了。 一来,皇帝没那么多情,当年也不见得对萧淑妃有多深的情。 二来,姑母早已不是小小的昭仪,是有监国实权的天后。 所以那可能就是给天后添堵或者动摇储君的位子。 纯添堵出气?哪个世家有那么闲,出钱出力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能性很小。 觊觎储君位子?有可能的,也就是李弘的三个弟弟。武氏分析了一大圈,这三人都韬光养晦,看不出哪个表兄弟有这个野心。 不过李家乱一点,天后自会更倚重武家,对他和武承嗣都是好事。 但看这条子的意思,天后居然怀疑到了武家?这个真是无端背了个黑锅。 酒气上头,武三思差点想直接进宫,去自陈清白。 刚站起来,又坐下来。 上官婉儿比他更了解姑母,她让自己勿动必有理由。 姑姑怎么会怀疑武家呢? 他在屋内踱了一圈又一圈,任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 他本就读书不好,因此也是从右卫开始,再辗转到兵部。不像武承嗣文章好,去年被天后召回京城,直接尚书御奉,然后迁秘书监。 这事得找他去商量,酒气上头的武三思也不想想现在的时辰。匆匆下楼,带了小厮回府直奔武承嗣的院子。 待到院前,命武康拍门。深更半夜,这动静把一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 小厮骂骂咧咧的来开门,等瞧见是他,忙不迭的拉着没穿好的外衣,作揖,“三爷,您这是?” 武三思,挥开小厮,直接闯进院子,一面高声叫武承嗣。 屋里有守夜的小厮刚点起灯,武三思已经大刀阔斧的闯了进来。 惊得小厮都忘记了行礼。 武三思奔进内室,直接就去掀床上的武承嗣。 武承嗣正睡得香,被这么一折腾,一肚子气。 面色阴沉,“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睡啥睡,都出了那么多的祸事,你还睡得着?”武三思大马金刀的在桌边坐下,随手倒了杯冷茶喝。一路行来,热出了一身薄汗。 武承嗣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对小厮说,“吩咐下去,今天事谁也不许嚼舌根,不然发卖了。都退下去,你去门口守着。” 拿了外袍披上,武承嗣才问,“究竟什么事,值得你半夜跑来我院里闹?” “掖庭那事。” “有何进展?上次不是已经商讨过了?” “宫里来的消息,姑母怀疑是咱们干的。” 武承嗣本来靠在床头,噌的站了起来。“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来找你商议。” 武承嗣慢慢坐回床榻上。相比武三思,他去年才回京,消息远远没有他灵通,宫中更是无人。 “你最近做了什么?” “没呀,刚到兵部,领了京郊大营的差,忙的人仰马翻的,哪里有空闲去搞有的没的。就是姑姑都很久没见到了。”武三思打了个酒嗝,摊手道。他自认不会把他暗地里做的事告诉这个堂弟。 “那上次伤了好几个死士呢?” “大营里有人不听话,我让人去打了一顿,省得在我眼前碍眼。” 武承嗣看了武三思一会儿,“姑姑是我们唯一的倚靠,你万不可做出什么无脑事惹恼了姑姑。没了姑姑,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我懂,但是你看这事怎么办?姑姑已经厌弃咱们了吧,不然怎么怀疑咱们做的呢?” “不会,武家是姑姑最忠实的助力,不挑战底线,她不会放弃武家。”武承嗣沉吟了一下,“看来这次事件对姑姑的刺激有点大,导致她对周围的人都起了疑心,绝不仅仅是武家。” “那我们要不要进宫和姑姑说说明白,这锅背的冤。” “不,最近我们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一则自证清白这事难,二则,万一姑姑吧这事让咱们去查,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对上谁都不合算,凭空多个敌人,况且咱们还不知道是谁躲在暗处放冷枪。被暗算了,才是真冤。” “你我在这非常时期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就成。我估计两位公主会快速赐婚出嫁。非常有可能是会远嫁,那出嫁以后这事就淡了。查的出来查不出来的就无所谓了。姑姑也不会盯着这事。” “那就当无事发生?” “对,最近你不要往姑姑身前凑,没好处,还可能一身骚。” “这样就成?”武三思还有点不放心。 武承嗣对这个堂兄有点无语,明明他大伯也是才高八斗的才子,偏生养出了这么个憨憨的儿子,居然还深的姑姑的喜爱。只能说傻人有傻福吧。 既然他们是坐一条船上的,他不得不对这个二憨多加嘱咐,省得以不小心就多了个猪队友。 他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就这么个事,非得半夜拍门。估摸着半个府的人都被吵醒了。 虽然武三思没承认,但必然他做了些什么,姑姑才会觉得武家有点心大了。 哎,不省心。 很多东西都在大伯手上,大伯又给了武三思。只希望他最近消停点。 不过这事背后的人,他倒是更好奇了。 第二十三章 各怀心思 武三思回到自己的院子,酒气蒸腾上来,觉得越发的热了。胡乱用手巾擦了擦脸,脱了外袍。斜靠在塌上,眯眼假寐。 武康一溜小跑的去让小厨房准备醒酒汤和夜宵。爷一般都没那么早睡,需要用些点心。 屋内烛火跳动,映的武三思的脸上有些斑驳。他的长相随了爷爷武士彟,朗眉星目,长身玉立。故而深得武后的偏爱,时常召进宫叙话。 不开口呢,他就是个翩翩少年。一开口就破功,好勇斗狠就是说的他。这几年仗着天后的喜爱,扬武扬威的事做了不少。有时候那几个王爷表兄也让着他一点。 而武承嗣则不然,常年随着父亲外放濠州。因着他聪慧,他爹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武承嗣早早的就接手了刺史府里各种事务,在当地颇有美名。 去年武后的外甥贺兰敏之死了,武后又想起这个侄子,叫回了京中,帮衬武家。 武承嗣长相偏阴柔,皮肤白皙,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摸样。文笔口才俱佳,武后召见后,很满意,让他去了尚书御奉。 他见人三分笑,谦恭有礼,每日兢兢业业的做好上司布置的事。从没端着天后侄子的身份在官署里捧高踩低,因而在同僚里的人缘极好。未及半年便被举荐,进了秘书监。 武承嗣的彬彬有礼越发衬托出武三思的飞扬跋扈,这也是武三思不喜欢这个堂弟的原因之一。 两人的生日仅差了一个来月,两人的父亲没被外派之前,一直同住老宅。武三思被他这个弟弟坑的可不少,可最后挨训的都是他。这个弟弟从小聪明,还惯会装。过了这么年,必定是更会装了。 武三思靠着床榻胡思乱想,他是信奉谁拳头大谁就是大爷的人。朝堂里的弯弯绕,实在太费脑子。叫他看来,不对付的人,能打就打,能杀就杀,干脆利索。 掖庭的事其实简单,半夜里勒死,投井里,就一了百了。宫里死几个人算啥,都没人注意。可惜见不到姑姑,不然他早就说了。费那精力调查干嘛,摘草除根,干脆利落。 姑姑手上人命还少么,还差这两条?叫他说,就是年纪大了,优柔寡断了。 “爷,醒酒汤和宵夜来了,您先用着。” 武康提着食盒进来,打断了武三思的思绪。 “嗯。”武三思懒洋洋的坐起,来到桌边坐下,看着武康一样样摆上桌。这个是他的老习惯了,喝完酒,必要吃点宵夜,不然睡不踏实,第二日腰酸背疼。 喝了汤,用了几样点心,他忽又想起啥事,吩咐:“把武玄叫过来。” 武玄一会儿就来了,一身的黑衣,脚步沉稳,是个练家子。 “你叫几个人盯住我那三个表兄的府邸,有什么异动都记下来,三天回报一次。” “是。”武玄应了声,见武三思似还有话说,就站着未动。 “对了,武承嗣那里有什么情况?” “这几日,四爷除了每日去衙门,就是去了两次书局买东西,和同僚喝了两次酒,都是一更就回府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不要被发现了。下去吧。” 武玄喏了一声,转身出去。 武三思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这是他爹留给他的死士,一共有40多个,武玄是头目。他爷爷留给了他爹,他爹又交给了他,传给嫡长子,这个是武家的规矩。估摸着武承嗣这小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极度羡慕恨。 “哈哈哈~”畅快的又喝了碗醒酒汤,武三思舒服了。武家还是他说了算。 另一边,被闹腾起来的武承嗣业却睡不着了。 先是半夜差点被人从床上掀起来,然后是弄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陷在睡意全无。 他披着衣服站在窗前,凝望着院中的月光。 他离开这所宅子整整十年,随着他爹武元爽外放濠州。已经回到长安快一年了,间或还有种客居异乡的恍惚。 那个荣国夫人,他要尊称一声祖母的人两年前去世了,大抵她如果在的话,他还是回不来长安的。 一则,杨氏对他父亲这一辈积怨颇深,父辈的外放,都是这个老太婆撺掇天后搞的。她应该看不得武家后人发达的。除了武三思,因为他长的很像爷爷武士彟,深受杨氏宠爱,一直带在长安。 二则,杨氏还在,贺兰敏之久不会死,天后也想不起他这个侄子。 目前天后对他和武三思是很不错的,路铺好了,他们就是差些年资,不然早就放到要害部门的关键位置上去了。毕竟他们太年轻了,言官都盯着呢。 天后需要一个强大的娘家,武家也需要天后的庇护,相辅相成,他早就明白。心中对天后以前的种种是没什么芥蒂的。 不过在武家,他对他爹是有怨言的。 他爹武元爽是老二,他差了武三思一个月,也不是长孙。 他爹一生不争不抢,唯唯诺诺,很不得武士彟的喜爱。他爷爷甚至更喜欢他的堂叔武唯良多一点,自小就接到家中和两个儿子一起读书生活。 武家暗中的力量都给了大伯,现在应该都在武三思这个无脑的家伙手里。 明明从小他就比那个傻大个聪明,也更讨大人的喜欢。 可惜爷爷死的太早,不然,局面是如何可是很难说啊。 长吁一口气,现在也不晚,有的是时间慢慢熬。 他站在窗口问小厮,“三爷今天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三爷在翠仙楼和兵部的同僚喝酒。在一更时分散的,三爷又呆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径直回府来这了。” “期间武康在送了一个人出来,但是咱们的人怕被发现,站的比较远,没看清那人的长相。” “知道了。”估计这个就是递送消息的眼线吧,武承嗣想了想,关了窗,躺回床上。 明日还要上衙值班,可不能像那人般的。 去军营才几日,迟到早退,和偏将斗狠,凡此种种,弹劾的片子已经一大摞了。也怪不得姑姑不见他,糟心玩意。 武家还是得靠他。如此想着,他慢慢睡去。 第二十四章 京郊大营风波1 武三思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慢悠悠的用了个早饭,也不去兵部,直奔城外的大营而去。 兵部的那几个老家伙和他对着干,他窝了一肚子火,又不能冲那群老家伙发,还是去大营溜达溜达。 在大营门口看到几辆官家马车,他勒住马问守门的小卒,“谁的?” 小卒见到他不敢怠慢,“禀将军,是张相的?” “张文权?他来干嘛?”一直和他那太子表兄混一起的老头来军营干什么。 “这个小的不知,只瞅见去裴将军的大帐去了。” “哦,居然他也在。”武三思跳下马,本来想去大帐,但也不想见那个张老狐狸,想了想,拐了个弯,朝练武场走去。身后呼啦啦跟了八个彪形大汉的侍卫。 练武场上围了一堆的人,正冲着里面叫好。 武三思让人扒拉开人群,走到前面才看清,原来是有两个人在对打。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光着膀子,虎背熊腰。他对面是个白皙的少年,至少比大汉矮了两个头。 大汉他认识,叫史国年,是裴行俭从西域带回来的心腹偏将。这人别看外表傻憨憨,比猴都精,软硬不吃,每次和他打交道,武三思就头疼。 上次就是这货阴阳怪气的拖了半个月换防,生生把他的好事给搅了。想着那几个还躺着的死士,武三思阴阴一笑,今天就你了。 他抬手叫了个侍卫,耳语了几句,侍卫小跑着走了。 场内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少年灵巧,在大汉周围游走,瞅空档就进攻,大汉也不弱,虽然身形庞大,但脚步也不呆滞,拳拳生风。 围观的人群不断大呼小叫,为两个人助威。 须臾,那个大汉跳出圈外,爽朗一笑,“小子,行!” 少年以抱拳,“史将军承让。” 大汉走过去一拍少年的肩,“都是自己人,叫哥,叫将军生分了。” 众人呼啦拥上去,七嘴八舌的说,“对,叫史哥,叫熊哥也行。” 说话的小子的脑袋被史国年甩了一巴掌,“去去去,再加练半个时辰。” “啊~”那人哀嚎。 武三思瞅着少年面生,拉过一个人问。 那人习惯性的扒拉开武三思的手,“闹啥?”回头一瞅,见识武三思,忙收住笑容,规矩的行了个礼,“武将军好,那是亲卫营新来的,叫顾辞。” 哦,武三思若有所思。 侍卫们扒拉开人,武三思走到人群中心。 史国年正搂着少年的肩说话,看见武三思来了,脸上堆上憨憨的笑容,放下手,冲武三思拱了拱手。 “武将军今儿得闲来巡营呀,您可别往前凑,省得拳脚无眼,再伤着您。” 周围的兵士,轰然大笑。 普通的兵士怕武三思这个上面派来的。但裴家军的嫡系都是常年在安西和蛮子打仗的,性子野,对这种小白脸京官是不放在眼里的。 武三思压压了火气,端起巡视的架子,“我若不来,就看不到这种聚众闲散打闹的情景了。皇上发着你们军饷,就让你们每日玩闹的?” “哎哟,武将军,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一个矮胖的八字胡,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 “刘监军,你来的正好,你是怎么监军的,看着他们每日这么吊儿郎当,目无军纪么?” 八字胡叫刘锐,被放到这里做监军已经十来年,平日也无事,管管后勤补给,其他的事睁一眼闭一样。那些糙汉子将军可不是他能管束的。 虽说品阶低,可手里的权力是实实在在的。光是每日的米粮菜蔬这块就够他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还讨了好几房的小妾。他现在就图一个稳字,别出幺蛾子就成。 这又是闹得啥哟,你们该打打该闹闹,扯我干嘛,让我安静的看账本行不行?胖刘锐一边擦汗,一边想着怎么把眼前应付过去。 裴行俭的人,他能管?嫌命长吧。 可天后的侄子,他也不敢得罪。 “武将军,您这话说的,可能您不了解情况,不如我陪您喝个茶,您再了解了解?”刘锐陪着笑,就想先把这尊大佛先请走。 “眼见为实,这还有错?你们是不是看到他们聚众打架?” 周围的人要么低头,要么东看细看,没人吱声。 武三思身后的侍卫倒是齐声应,“是,都看到了。” “刘监军,你看,不止我一个人看到吧。” 刘锐搓了搓手,心说,都是你家的人,你睁眼说瞎话,他们也得跟着说。他抬头冲史国年猛挤眼,你的人,你不说话,这不为难我么。 史国年似乎收到了他的怨念,“武将军,你这话可就说叉了,我们明明是在训练,哪里有偷懒?” “你,不是和他在打架?”武三思指指顾辞。 “怎么会?我们在做对敌示范,碰到敌人近身应该如何应对。” “对对,示范,史将军在亲身教大家伙呢。” “就是就是。”“看不明白,将军再示范示范。 起哄的起哄,添乱的添乱,现场一片闹哄哄。 刘锐一看有了台阶,立马堆起笑,“武将军,您看,话说开就好了。他们搁这里操练呢。这日头也烈,不如您移步先看看最近的卷宗?” 武三思就是来找茬的,怎么肯走。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看看教学成果怎么样,让我的侍卫试试史将军说的对敌术。” “行,来。”史国年最不怕就是打架,揍这姓武的人更是畅快。 “不,我要检查他。”武三思一指顾辞。 史国年对顾辞的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然今天也不会抓这小子来切磋。不过刚打了一场,他怕少年累。看着顾辞的细胳膊细腿,有些犹豫。 “史哥,我可以。”顾辞拉了拉史国年的衣服。他看出来这找茬的年轻人来头不小,也看出史国年不太愿意让他上,不乐意史国年为难。虽然现在他已经有点轻喘。 “不要勉强。” “嗯,没事。” 史国年,冲武三思点了点头,“点到为止。” 武三思一挥手,身后一个彪形大汉就走了上前。 两人一拱手,就你来我往的开始了。顾辞不知对方深浅,先游走着试探。 史国年仔细的看着,看了一会儿就放心了,双手抱胸,等着武三思吃瘪。 过了两盏茶时间,顾辞抓住对方的一个破绽,一个侧踢,大汉被踢的噔噔噔了退了十来步才勉强站住。 顾辞一抱拳,“承让。”顺势就准备转身回去。 武三思一皱眉,冲身后的侍卫一使眼色。身后几人呼啦啦一哄而上,朝着顾辞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众人都呆了,比武还能这样比?打退一个,来一堆? 第二十五章 京郊大营风波2 顾辞都恍了一下神,什么情况。听到身后风声,反应极快,闪身躲开几人的拳头,被迫还击。 史国年毛了,“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听说亲卫营都是以一当十的,我来替裴将军检验以下,免得以次充好,污了将军的名声。” 顾辞毕竟和史国年切磋了很久,没有休息,又被这么多人群攻,在说话间,已经浑身是汗,累的嘘嘘带喘,眼瞅着就要吃亏。 武三思微翘嘴角,哼,弄残一个出出气。 “扯什么犊子,刚才的比试已经结束了。现在这些刁奴不肯认赌服输,殴打军士。兄弟们,上,把作乱的刁奴擒了。替武将军除害。” 史国年说着,身先士卒就加入了战团。众人一看,嗷一声就冲了上去,早就看姓武的不顺眼了。 另有几个把武三思和刘锐团团围住,嘴里喊着,保护大人,保护大人,阻着两人上前。 一时间,叫喊声,吆喝声,噼里啪啦,人影憧憧。 武三思高喊“住手!”乱哄哄的根本没人理睬。他想扒拉开人上前,但那些汉子人墙一般簇拥着他,他既挤不上前,也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如何。 好一会儿,前方的人墙散开。 武三思才能推开面前的人,急切的走上前,看到眼前的情况,眼前差点一黑,指着史国年,“你,你,你!” 他的八个侍卫都被按在地上,仰面的几个,个个鼻青脸肿,挂着彩。那几个脸冲下的,估摸着也好不了,衣服都扯破了。 武三思冲上去,推开一个摁人的兵士,“蠢货,还不起来?” 史国年冲人扬扬手,众人退开一段距离。 那几个侍卫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磨磨蹭蹭的向武三思聚过来。 武三思狠狠瞪了众人一眼,转头对刘锐说,“这,你看到了吧,史国年聚众殴打我武府家将,我这就去找裴将军要个说法!走!”说罢怒气冲冲的带着一帮子叫花子一样的侍卫走了。 众人轰然大笑。自从这个小白脸来军营,成天耀武扬威,忍他很久了。 顾辞新来,不如那些老兵油子心大,有些担心。 史国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忍这鸟人很久了。走,跟我看戏去。”又冲众人挥挥手,“得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散了。” 顾辞有些好奇,跟着史国年朝裴将军的大帐走过去。 老远就看到了那几个被揍的不轻的侍卫,一溜儿扎在大帐外,瑟瑟缩缩。 到了大帐外,史国年招手叫了个值班的兄弟过来,走远了些,问,“武三思进去了?” “嗯,脸色铁青,刘锐也在,张相还没走。发生啥了?” 值班的兄弟不知道练武场发生的事。看着脸色铁青的武三思带着几个叫花子来,心里那个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又不能乱跑,看到史国年来,马上眼睛亮晶晶的开始打听。 “嘿嘿,这事说来话长,等会给你说。你先回去站着,等会将军叫我。” “成,那我回去了。”满脑袋问号的大兄弟回去了,继续看着那些叫花子样的侍卫,这揍得有点狠呀。好奇,恨不得耳朵能伸到大帐里去,百爪挠心的。 “史哥,将军会不会怪罪呀?”顾辞望着大帐问,他没想到才来军营几天,就参加了群殴。 刚才有人悄悄告诉他那个年轻人是武三思,天后的侄子,最近被兵部派来军营巡视。 打了武家人,这是闯祸了? “将军护短,没事,如果待会传唤我们,你别说话,听我的。”史国年说着,把顾辞的头发弄乱,衣服扯破了几处,从地上抓起几把灰,把人抹了个灰头土脸。“装惨,会不?越惨越好。嘿嘿。“ “哦哦。”顾辞从小在山里长大,还有点跟不上这个节奏,有点呆。 史国年瞧着一乐,“学着点。” 两人站了不久,果然见大帐里出来叫人。 史国年一扯顾辞,两人溜溜达达的走进大帐。 顾辞跟着行了礼,眼光扫了一圈,看到主位上正是裴行俭。已过知天命的大将军常年戍边,黑瘦精干,国字脸面无表情。 左下手做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正端着茶盏品茶,端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态。这个大约就是张相了。 右下手做坐着武三思和刘锐,武三思的脸看着比刚才更黑。正看着,武三思的目光就射过来,顾辞低下了头。 “武将军刚才来说,你把他的家将打了,怎么回事?”裴行俭撇了眼破衣烂衫的顾辞,一皱眉,对着史国年问道。 啪啪啪啪,史国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那几个刁奴不肯认赌服输,暴起伤人,拳脚无眼,末将怕伤了武将军或者刘监军,就命人把刁奴制服了。” 刘锐坐着一哆嗦,心说,扯我干嘛,我就是路过打个酱油。 “你胡说八道,武家的家将怎会伤我?” “这个可难说的很,叛主弑主的事还少嘛。您出身世家,长在京城,人间险恶看的少。末将可不能放任这样的事发生,如果在军营里出事,让将军如何向天后交代。这必须以您的安危为第一要务啊。“ 刘锐抱着肚子装死,闭口不言。上去就是炮灰,反正落不了好。 “咳咳~国年以后办事不能如此毛糙,做好事也要好好说话,省得别人误会,明白了没?” “武将军,你看,误会一场。确实是裴某交代过要以你的安危为第一要务。手下这些都是糙汉子,下手没轻重。让军医给你的家将看伤,伤药都由营里负责,让人一直住在营里直到伤好为止也是可以的。” 看着裴行俭这一副护短的样子,武三思一肚子火都拱到脑门了。前面说了半天,这老头就是不松口,现在直接推了个干净。不过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又有张文权这个老狐狸在,眼瞅着占不到啥便宜。 武三思霍然站起,拱拱手,“武某不缺那几个汤药钱,告辞。”一挥袖子,气哼哼的走了。 “如此,老朽也告辞,多谢将军援手,告辞。”张文权笑眯眯的看了两眼史国年和顾辞,免费看了场戏,心情舒畅。老者背着手也走了。 “臭小子,过来,没三天,又给老子闯祸是不?”外人一走,裴行俭也不端着了,指着史国年就骂。 “哎,将军,冤枉,实在是武三思存了坏心。你没瞅见,八个打一个,还是车轮战。” “受伤了?” “没。”顾辞恭恭敬敬的回答。 “嘿嘿,那啥,自己捣哧的。”史国年挠挠头,憨笑。 史国年腆着脸凑近问,“那鸟人会不会去宫里告状?“ “打人的时候,你咋不想,现在想起来了?!好在最近天后没空理他。都给老子滚!”裴行俭不耐烦的赶人。 “对了,三日后你俩跟着张相的队伍去一次陇右道。滚。” “得嘞,这就滚。”史国年拉着顾辞笑嘻嘻的出了大帐,“走,吃饭去。” “不,你先换个衣服,洗个脸。”史国年拍了拍一手的灰,有些嫌弃的说 顾辞一脸呆滞,刚才也没见你嫌弃呀,这不都是你弄的么。 顾辞挠挠头,期期艾艾的说,“史哥,以后你捣哧之前和我说一声,我就这么几身衣服,都霍霍完,就该光腚了。” “哈哈哈,你小子。”史国年,给了顾辞一拳,差点被这孩子的脑回路笑喷。 “营里还能短你穿的?又不是你呆的山里小道观,没了就去领几身,走,哥带你去领新衣服去。”史国年搂着顾辞,一路狂笑,这小子功夫不错,就是脑子有点呆。 这小道士是个打仗的好苗子,得好好培养。 第二十六章 出京 史国年和顾辞穿着校尉服,骑马跟在浩浩荡荡的张相车队之后。 这次去陇右道,是去迎接吐蕃的使团。 因为有车队,队伍行进的不快。 顾辞拉着缰绳,把马更靠近了一点史国年,“史哥,这个使团是什么来头,居然要劳动张相去边境迎接?” “他们大相的弟弟,噶尔钦陵。” “哦,那也不用宰辅去迎吧。” “嘿嘿,这个你小子就不懂了,让哥给你说道说道。”常年驻守安西,裴家军对吐蕃和突厥这两个老对手那是相当的熟悉。 “文成公主知道不?” “嗯,和亲去的。”顾辞点头。 “她男人松赞干布20年前死了,然后噶尔钦陵他爹,禄东赞,把松赞干布的小孙子,芒松芒赞,推上去做了国王,自己做了摄政王。” “随后,禄东赞把小皇帝的外公家给抄了,他外公是吐谷浑的国王,哈哈,禄东赞就把这个搞成了吐蕃的附属国,其实就是自己的封地。” “禄东赞前几年死了,他大儿子继承了他的位子,做了大相。几个弟弟都是封疆大吏,手握兵权。这次来的那个就占着吐谷浑。” “话说,吐谷浑以前的国王王后啥的还在咱们长安避难呢。不知道他们见面的话会是啥情形,哈哈哈。”史国年在马上说的眉飞色舞。 “这次主要是张相怕吐蕃人乱来,这个噶尔钦陵听说比较暴虐,所以拉咱们去以防万一。” “咱们就四百人。”顾辞不解的问。 “臭小子,威慑,懂不,又没让你真打。” “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呢,更不要说这次就是个使团。” 史国年压低声音,“估摸着是将军怕武家那个鸟人找咱麻烦,出来避避风头。” “将军对咱真好!”来了军营这一阵,顾辞打心眼里觉得,裴家军上上下下,都挺好的。 “那必须的,进了裴家军,就是都是自己人,不说吃香喝辣的,反正跟着将军走,没错。”史国年一挺胸,充满自豪。 每日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一日百里,沿途的驿站早已安排好。食住行皆有鸿胪寺的小吏打点。这一路,对裴家军来说简直是游山玩水一般。 这一天终于到了陇右道,队伍在一家驿站前停下,准备歇息,再过两日便能和吐蕃使团汇合。 这个驿站很大,正面是一座三层的楼,左右皆有一座两层楼,后面一长溜的平房,院子足可以停下四五十辆大车。驿卒来来往往的,把马匹和车赶到后院,给众人安排客房。 顾辞随着史国年去大堂用餐。一楼大堂里摆了二十多张八仙桌,现在坐的满满登登。 先到的校尉起身招呼两人。两人坐下,环顾四周,发现左边靠墙的几桌人颇为惹眼。 身形高大,皮肤比当地人白许多,毛发卷曲,穿着也和中原人士不同。 “史哥,这些不是中原人吧。” 史国年瞅了一眼,“粟特人,陇右是西域诸国来中原的必经之道,那些商队大部分都是粟特人。” “嘿嘿,别看他们长的那么壮实,据说他们男子都能跳胡旋舞。”史国年压低声音说。 “哦。”顾辞打小在山里长大,还没见过这样奇装异服的外国人,不由好奇的多打量了几眼。 同行这几日,顾辞已经发现了,这个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副憨厚木纳的相貌,其实是个话痨,而且精通各种八卦,人不可貌相就是说的他。 “那不是和平康坊的那些娘们一样?”几个校尉一阵哄笑。“史哥,你再细讲讲。” 扒拉了口饭,史国年谈兴也来了,几个人脑袋凑一起,开始聊西域的奇闻轶事。 顾辞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周围。 大堂里除了那几桌粟特人,就是他们这支队伍了,张相和鸿胪寺少卿一桌,两人时不时的说两句,面色平静。随行的官员两桌,低声的窃窃私语。剩下的随行人员都在安静吃饭。 正吃着饭,忽然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一看,两三个粟特人站着,和隔壁一桌校尉吵了起来。 史国年起身去看,顾辞也忙放下饭碗,跟了上去。 一个年长一点的粟特人,抱着一个年轻粟特人的腰,那个年轻人一边比划一边要往前凑,一身的酒气。 “官爷,误会,误会,他喝多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年轻人拉回去。 那个年长的又过来打招呼,“这是我们当地的特产马奶酒,给各位当赔罪了。” “我们规定不许饮酒,就不收了,没事,散了吧。”史国年摆摆手问那几个校尉怎么回事。 原来,那个年轻人见他们身着校尉服,就过来敬酒。但是军中规定任务中禁止饮酒,校尉不喝,年轻人就说不给他面子,就这么争执起来。倒是没啥事,应该就是那人酒喝多了,撒酒疯。 等顾辞回到座位再看过去,那个年轻人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估计已经被拉回客房去了。 刚才他看见年轻人腰上别了把刀,刀鞘上镶了好几颗硕大的宝石,令他想起自己那把匕首,一样的华丽。看来西域人都爱这种亮闪闪的设计。 用罢晚饭,安排好值班的兵士,史国年带着顾辞也早早的回房休息。连日赶路多少有些疲累,不过还好,再有两日就能接到人回长安了。 一会儿房中就呼噜声起。 五更天,顾辞悄声起床,来到院中。从小养成的习惯,他每日都要打拳。 此时天色微明,院子里没人,只有靠墙一溜几辆大货车盖着厚厚的毡子。几个值班的兵士,缩着脖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打盹,东倒西歪的引人发笑。 顾辞深吸了几口着凌晨凛冽的空气,开始每日的晨练。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死人啦!” 声音从西面的二楼传来。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从一扇门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一路叫喊,“死人了,死人了!” 周遭的房门陆续打开了,睡眼惺忪的住客纷纷跑出来看出了什么事。 顾辞不假思索的向那里跑去,等他跑上二楼,那个房间门口已经挤了不少人。扒开人群,他挤到门口向里看。 只见靠墙的那张塌上倒着一人,面朝内,头颈处一大摊的血迹。 众人围在门口不敢进去,议论纷纷。 环顾了一下,顾辞一眼就看到了那把亮闪闪的刀,此刻正静静躺在那人枕旁。 难道是昨天那个醉酒的年轻人? 第二十七章 命案 等驿丞在驿卒的簇拥下蹬蹬蹬的跑上二楼时,基本上驿站里的人都被闹醒了。 史国年点了几名亲兵去保护张相,自己也挤到了人群里,问顾辞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个时候驿丞到了,这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昨天在门口迎接张相的时候顾辞见过一眼。胖子官服的扣子也没扣好,一路跑的呼呼直喘。 “来,让让,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里去。”胖子咋咋呼呼的。 众人让开一条道,继续围着房门,伸着脖子瞅。 胖子带人进了房间,到里面看了看。一个驿卒去探了探死者的鼻息,冲胖子点了点头,“没气了。” “去报官吧。来两人,守门口,等衙门里的人来。” 胖子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冲门外的人高声说,”大家肃静,这里发生了命案,大家伙先回房间。等衙门里来人了,大家再走。“ “啊,还不让走了呀,这关我们啥事呀?” 人群吵吵嚷嚷的逐渐散了。 胖子看到了门口的史国年,忙走过来,叉手施礼,“史将军,您看,出了这事,要不您和我一起去见下张相呗。” “我们是天亮就要启程的。” “是是,可不敢耽误,这不怕惊扰了张相么。嘿嘿。”胖子一脸谄媚的笑。 史国年也不为难他,和他一起去见张相。 顾辞找了个僻静的地儿,继续打了一套拳。天光见亮,回房梳洗,吃早饭。 院子里的车马都已经套好,队伍准备出发。 忽的,那群粟特人冲到门口堵着,唧唧哇哇的嚷嚷。驿丞带着手下在那里拉拉扯扯,但是那伙人就是不走。 史国年带着校尉快步走到门口。“怎么回事?” 驿丞看到他仿佛看到救星,“哎哟喂,真是,他们的人死了,非吵吵着要等衙门的人来调查了,驿站的人才能走,尤其是你们。说死者昨天就和你们起过冲突,你们嫌疑大。”边说边看史国年的脸色。 瞅着史国年脸色不太好,忙一边擦汗一边补充,“我是不信的,可这帮子蛮子,就是不听人劝,非堵着门。” “马上,马上,我就把他们拉走。”说着,又高声喊旁边的驿卒来帮忙。 一个汉语很通顺的粟特老者,高声的嚷嚷,“你们当官的欺负人啊!”“欺负人啊!” 史国年被吵得头大,挥手叫了队兵士,把那伙人推搡到了墙边,让出了门口的通道。 粟特人和兵士推推搡搡,吵吵闹闹。 张相的侍从走了过来,一叉手,对史国年说,“张公唤您去一下。” 史国年来到张相的马车前,把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 张相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放下车帘。 史国年抬手叫了个百夫长过来,“你呆着,等衙门的人来,把情况说清楚,再来赶上队伍。” 那帮子粟特人大约也知道了这是张相的队伍,不再吵闹了,交头接耳的缩在墙边。 史国年又把驿丞叫过来关照了一番,胖子千恩万谢。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驿站,沿着官道出发。 顾辞等跑出了一段距离才凑近史国年打听,“史哥,咋回事呀?那胖子对你那态度就差磕头了?” “今天早上死的那个,是大食国的一个郡王的儿子,跟着商队来中原玩的。现在死在了驿站,那胖子怕涉及外国,他会背锅。我告诉他,鸿胪寺少卿在呢,回头我把事儿和他说一下,包管没他啥瓜烙。” “哈哈哈,史哥还是个古道热肠的,看不出来。” “你小子看不出来的多着呢,没事,慢慢看,你史哥优点多着呢。” “话说,昨儿我就见他衣着华丽,刀鞘都装饰的花里胡哨,原来是大食国的贵族。”顾辞恍然大悟。 “观察的够仔细的,大食国的皇室贵族就爱那种华而不实的,连带他们的贡品也是花里胡哨的。不过他们商队带来的东西,在长安还是很受那些公子哥欢迎的,卖的死贵。” 傍晚的时候,那个百夫长才赶上了队伍。顾不上喝口水,先给史国年回禀情况。 队伍出发了半个时辰,衙门里的法曹带了仵作和衙役赶到了。粗粗给死者验了尸。死了大概有三四个时辰,被人一刀割喉毙命。仵作说,看伤口,不是普通的刀,是那种一剑封喉的利刃造成的伤。 同屋的是死者的仆人,临天亮起来撒尿,闻着屋里血腥气,一瞅,他主子一脖子的血,吓得差点尿了,当场就惨叫着跑出去了。法曹问话的时候他还在抖。 那仆人因为晚上喝了酒,睡得沉,啥也没听见。 法曹把当晚住在驿站的都问询了一遍,没啥嫌疑,都让走了。 咱们是跟随张相公干的,问了两句,走了个形式就过了。 这队粟特人还得呆两天,等衙门的放行通知。 那商队昨儿才到,本来今天就走的,当地也没啥瓜葛。衙门没啥线索呀,估计就不了了之。 “大食国,总听到这名。史哥,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这个离咱们有点远,突厥再过去,天天和波斯干仗,不吃猪肉。另外就是有钱。每年进贡老鼻子的东西来天朝。商队来往也多。” “如果这小子他爹是个有实权的,这事就有点麻烦,衙门估计头疼这个。不过这种事都归鸿胪寺管,和咱们没关系。” “懂了,如果不是因为张相,就冲昨天那小子和校尉有过争执,咱们都得去衙门问话,是吧。”顾辞挠挠头。 “是这么个理,不过谅他们也不敢乱扣帽子给裴家军。怎么给交代是他们衙门该头疼的。” 顾辞琢磨着今天这事,屋里两个人,只杀了一个?但昨天那么多官兵在一个院子里,万一那个仆人突然醒来,叫起来,凶手很可能跑不掉。古古怪怪。 “嗯,那么多官兵在,也敢入室杀人,胆子够肥的。” “对,照理,昨天不是个杀人的好时机,是有几分古怪。”史国年收起笑容,“咱们得打起精神,快到边境了,不能出啥幺蛾子。” 说罢,他催动马匹,赶到队伍前头,对带队的百夫长耳提面命,都打起精神好好戒备。 望着前方马蹄扬起的滚滚红尘,顾辞想起师父,离开已经快一个月了,好想他们,抬手抹了抹眼睛,拉紧缰绳,向前赶去。 第二十八章 临洮庙会 临洮城。 顾辞坐在马上,远远看着城外那一堆乌泱泱的官吏和乡绅。这些人都是来迎接张相的。 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郡守就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哪里见过堂堂的宰辅。这次简直是倾巢出动,恨不得三大姑八大姨都带上来参拜下。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队伍终于又缓缓向城内移动。已是黄昏时分,中午吃的饼子早就消化完了,顾辞现在只想有点热乎的吃。 驿馆倒是很打扫的很干净,顾辞一进房间就倒在了床榻上,等史哥忙好就能开饭了。 等的肚子咕咕直叫也没见史国年回来,顾辞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出去找找。 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也没发现史国年,正在纳闷呢,一个校尉笑嘻嘻的走过来。 “顾辞,找史哥呢?” 顾辞一看,认识,陈小勇,史国年的传令兵,安西带回来的,比他大个四岁的样子。 “是啊,找了一大圈。” 陈小勇个头和顾辞相仿,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弯弯的,即使不做表情也似在笑,故而人缘不错,这一路已经和顾辞混的很熟了。 他走过来就搂住顾辞的肩膀,往外走。“史哥被叫去参加晚上的欢迎宴了,这会估计陪着张相他们去郡守府的路上了。咱们自己耍耍去。” “这~“顾辞还在犹豫。 “你不想出去玩玩?听说今天是他们的湫神祭,有庙会,可热闹了,你不想去瞅瞅?咱们明天就开拔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咱偷偷的出去,早点回来就行了。”说着拽着顾辞就朝边门走去。 顾辞常年在山里,听到庙会,也就半推半就的被陈小勇拽出了门。 天色刚擦黑,虽然是个边陲的县城,街面上的商铺却也不少,鳞次栉比,已经纷纷挂起了大红灯笼。大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的人都往南而去。两人也随着人流慢慢朝南而去。 人群里除了中土打扮的,还有不少异族装扮的男男女女。女人插满了一脑袋的银饰,穿着筒裙,有的还背着细长的箩筐,叽叽喳喳的说着顾辞听不懂的话。 沿路摆出了很多的小摊,各式的青稞果子,粑粑,牛肉饼。两个年轻人看着这些没吃过的吃食,眼睛都不够用了,十几文就一大包,乐呵呵的边吃边逛。 “怎么样,出来的值吧。” “嗯嗯。”顾辞咬着一个大青稞粑粑,笑着点头。这个从来没吃过,虽说有些粗,不过有股特别的清香。 城南的大庙是湫神祭的主场,搭了两层的大祭坛,一群画着花面的男子在祭坛上舞蹈。周围是各式的摊子,城里的店铺都在这里设了摊,城外的人也来这市集摆起了摊,洋洋洒洒的足有3里地。 人群在这里拥挤起来,各种吆喝混杂着祭司的鼓乐,周遭的大灯笼照的市集亮堂如白昼,把絮絮的夜色也逼退了。 顾辞两个在人群里挤进挤出,看看这家上好的毛皮,又去摸摸那家摆出来的西域货。 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了给师傅飒叔李福,顾辞摸摸瘪瘪的钱袋子。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虽说没买啥东西,两人兴致还是很高,等他们逛了一圈出来,差不多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走出人群,站在街上才又一次感受到了饥肠辘辘。 摸摸肚子,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走,找吃的去。” 拐过一条街,这里离祭司主会场远了点,路上寥寥几个行人。街角有家羊肉汤的小铺子,小旗子在夜风里普索索的抖动。门口横着三张方桌,几张条凳。 “就这家吧。”两人快步来到铺子门口的桌子旁坐下,“小二,两碗羊肉汤,四个胡饼。” “得了,您先坐,马上就来。” 店铺里只有一个伙计坐在门口里的凳子上,此时已经站起来,大声朝后面吆喝了一句,估摸着是通知厨房。然后利索的快步走过来,拿毛巾帮两人擦了擦桌子。 “青稞面也是小店的招牌,两位外地来的吧,要不要尝尝,出了临洮可尝不到这口。” “多少钱?”陈小勇问。 “六文一碗,两碗十文。” “成,来两碗。” “好嘞。”小伙计搭起毛巾,乐呵的去后面了。 已经是一更多天,路上没人,顾辞和陈小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刚才的庙会。一会儿,羊肉汤,胡饼,青稞面就上来了。热气香气晕开来,让人食指大动。两人立刻不说话了,动作整齐的开始低头开吃。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安静的街上特别明显。 “舒服。”大半碗热汤面下肚,两人才放慢了速度。 正吃着呢,街角又拐过来两个大汉,一路嘟嘟囔囔。走到旁边的桌子一屁股坐下,大马金刀的叉着腿。 两人肤色都很黑,满头的辫子,长袍子没好好穿,一个袖子拽在腋下,用腰带扎在腰部,露出一边的膀子。 顾辞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人,就看向陈小勇,用眼神询问。 陈小勇,嚼着胡饼,凑近悄声说,“吐蕃人。” 原来就是这次要迎的吐蕃人,顾辞又好奇的大量了几眼,除了皮肤黑了点,个子大了点,也没啥特别的。 其中一个大汉,操着不流利的汉语,“牛肉汤。” 小伙计已经迎了出来,听到这话,陪笑,“这位爷,咱小店里没有牛肉汤,有羊肉汤,青稞面,熟羊肉,胡饼,也有几样家常小菜。您看要不来两碗羊肉汤?” 砰,那汉子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筷桶都跳了起来。“牛肉汤都没有,还开什么店!” 伙计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小店本小利薄,要不客官往前走几步,那里有家牛肉铺子有牛肉汤。” 砰,汉子又拍了下桌子,“你还赶我?开门不做生意?” 伙计扭着毛巾,不知道说啥。 那个汉子说话间就站了起来,要去纠小伙计的脖领子。小伙计躲闪不及,一下就被抓了个正着。 铺子后面跑出来个老头,围裙都没来得及摘。 老头说着就想把小伙计拉回来,大汉揪着小伙计转了方向,对着老汉说,“他赶我,既然不做生意,这门也不要开了。”说话间,喷着一股酒气。 “哎哟哟,这位爷,小伙子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先松松。” 顾辞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松手。” 大汉一看是个半大孩子,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把顾辞划拉到一边去。 顾辞抬手挡住,另一手直接往大汉的右手腕点去。 大汉觉得手腕一麻,手一松。小伙计瞬间被顾辞拉过来,推到了老汉身后。 大汉吃了亏,眼睛瞪了起来,朝着顾辞就是一拳。顾辞朝着街中闪去,那大汉不忿,追上去。两人在街上就动起手来。 第二十九章 格桑 大汉是势大力沉的拳法,虎虎生风。顾辞没想打架,也不想惹麻烦,轻身闪避,想着等着汉子打累了,也就算了。打伤了人,回去必定会被史国年训话。 陈小勇,一边盯着街上你来我往的两人,一边防备的瞄几眼那个坐着的吐蕃人。但凡那个人帮忙,他就去拦着。他功夫没顾辞好,但也不白给。 老汉急得团团转,哎哟哟的连声叹气。 这时,那个坐着的吐蕃人忽然扬声叫了一句,“格朗,住手。”这人的汉话说的流利许多。 正在打架的大汉听到喊声,收拳,晃身跳远,戒备的看了眼顾辞,慢慢走回来。 “抱歉,我兄弟喝多了,误会误会。”坐着的大汉站了起来,居然比那个格朗还要高半个头。他径直走到顾辞和陈小勇面前,一抱拳。 “看两位的衣着是军营里的军爷吧?不知道和今日到达的特使团有何关系?” 顾辞和陈小勇对视一眼。 陈小勇抢着说,“就是随使团今日到的。” 大汉看着顾辞,“原来是裴家军,久仰久仰。在下格桑,此次使团的护卫。刚才都是误会,误会。” 说罢摸出一把铜钱,扔到桌上,“误会,就当赔礼了。告辞告辞。”拉着格朗走了,走了老远,格朗还回头狠狠瞪了顾辞一眼。 老汉拉着小伙计给顾辞两人拱手,千恩万谢。“多亏了两位,不然小店要遭难。谢谢两位,这些就是小老儿孝敬两位的,去,再切盆羊肉来给两位。” 顾辞忙拉住小伙计,“举手之劳。我们也吃饱了,老人家不用忙了。” 陈小勇还在忿忿的说,“这些吐蕃人也太蛮横了点。” “可不是,平日里就是如此,官府也不管。”小伙计恨恨的抱怨。 顾辞喝着羊肉汤,有些不解,“咱们的地界,他们还这么嚣张?” “两位爷是不知道,咱这里离着吐谷浑近,走商的多。以前吐谷浑老国王还在的时候,太平,来往商队都在这里歇,城里热闹,铺子也多。后来老国王被吐蕃赶走了,地方也被吐蕃人占了。然后情形就不好了,吐蕃好勇斗狠的,官军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据说现在吐谷浑的那位,凶的很,最近要去长安觐见皇帝,那位带了一大帮子人住在城里。那伙人天天在街上晃悠,官府也不敢管呀。哎哟,这一天天的哦,哪天走了就太平了。”老汉瞅着也没客人来,索性就坐下来和他们唠嗑。 顾辞和陈小勇又悄悄地从边门溜回了驿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史国年还没回来,顾辞安心的倒床先睡了。 次日,顾辞起来练拳的时候,史国年在隔壁的床塌上呼呼大睡,看来昨日喝了不少。 打拳出了身汗,洗把脸,回到房间,看到史国年已经醒了。 “史哥,醒啦,咱们是今天启程吗?” 史国年捏了捏眉心,昨天被使团的人灌了不少酒,大部分是帮张相那个老狐狸挡的酒。“嗯,正午前出发。” “对了,你小子昨天和小勇溜出去玩了吧。” 嘿嘿,顾辞搓搓手,“还真是啥都瞒不了史哥。” “切,如果不是我准的,你以为你们两个臭小子能出的去?”想着顾辞年纪小,从小就在道观里,小孩子怪可怜的。史国年就想着让他见见外面的热闹。 顾辞嘻嘻笑着,凑过来,把昨儿碰到的事说了一遍。 “你说格桑?” “嗯,大高个,比我高两个头,满脑袋的辫子,汉话说的很溜。”顾辞比划着。 “哦,怪不得欢迎宴后半段看不到这家伙,原来是偷偷出来了。” “他是谁呀,怎么知道我和小勇是裴家军?” “他是这次吐蕃使团护卫的副手,是噶尔钦陵的亲卫队队长。” 欢迎宴开始的时候,和格桑喝了几杯,后来宴席上看不到人,还以为是喝多了去休息了,却原来出去了。亲卫队长不在噶尔钦陵附近护卫,居然在城里晃悠,虽说噶尔钦陵本人武力值高,这擅离职守也说不过去。 史国年有些头疼,昨天的酒有些是吐蕃人带来的葡萄酒,上口甜,没成想后劲还挺大。 “史哥,我去拿些醒酒汤给你。”顾辞一溜烟的跑出去,省得史国年反应过来训他。 厨房里的听了顾辞说的,麻溜的给倒了一大碗的醒酒汤,顺便把两份早饭也放进食盒。 史国年喝过汤,吃着早饭,才反应过来顾辞昨晚和人打架了。 “你小子,出门就打架。” “嘿嘿,那不是迫不得已么。” “吃亏了没?” “哪里,那个格朗就是个子大,蛮力,打架不行。我一直记着史哥说的不惹祸,所以没上手揍他,不然他早就趴了。”挺骄傲的。 “嗯,没丢脸。下次记得打架穿便服,也不要自报家门。嫌弃别人报复找不到门是不?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哦。”顾辞楞了下,史国年的关注点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 “以后看到格桑,离远点,这个人听说是噶尔钦陵手下最快的刀。” “嗯,听哥的!” 两人又闷声开始干饭,这里的羊肉大包子味道真不错,比起一路上吃的大饼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午前,顾辞终于见到了那个吐蕃特使,噶尔钦陵。一个黑胖子坐在马上,眼睛半眯着,率领着一大批骑马的黑汉子。倒是看不出传说中的凶狠。 张相的马车走过,停下来,黑胖子在马上欠了欠身,说了几句话。马车复又启动向前。黑胖子的队伍插进来,跟在后面。 顾辞想在人群里找格桑,可惜阳光太晃眼,又远了一点,那一群人在马背上层层叠叠,看不清楚。 裴家军跟在队尾,慢慢的出了城,离开了临洮,向长安进发。 第三十章 回京1 吐蕃果然是蛮夷之地,丝毫没有客随主便的自觉。 才行了一日,黑胖子就提出队伍行进的速度太慢,要提速。但是马车的速度撑死也就那么点,所以他提出,要么大唐的官员也骑马,要么他带着人先走。 鸿胪寺副卿简直被气笑了,哪里有客人先跑,主家在后面撵的。 但黑胖子就是坚持要骑马先走,因为他觐见双圣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谁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实在拧不过这些满头辫子的蛮子,大唐迎宾团妥协了。上至张相,下至小吏统统弃车换马。 队伍的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顾辞他们终于可以驰骋起来,不用再信马由缰的一路遛马看风景。不过那些文官就惨了,个个被颠的脸色发白。 这天中午,已经到了京畿道,众人午休吃饭休息。 顾辞去附近的井里打了点清水。 回来一屁股在史国年身边坐下,把水囊递给他,呵呵的笑着说,“史哥,你是没看到,那几个鸿胪寺的小吏,抖着腿在那吃胡饼,脸色那个白哟。怕是到长按就得趴下了。” “这起子鸟人,日日在京里好吃好住,哪里受的这样的苦。该,也让他们尝尝行军的苦,省得天天说军费高。” “这个噶尔钦陵有点猛,连张相的面子也不给。哈哈。” “你不知道,这个胖子,在吐蕃就是个浑不吝的,他哥的面子也不给的,所以就被扔在吐谷浑,眼不见为净。” “以前他老子还在的时候,他也没少和人干架。就是除了他爹,谁都不服的主儿。” “这样的人做特使,他们的大汉也不怕他再天朝闯祸么?”顾辞好奇。 “甭看他浑不吝,但不傻,以前在安西,我们和他打过,滑不留的,不是那种蛮干的人。” “不过他这次非要骑马急行,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咱们只要路上不出幺蛾子,保护他们平安到京城就行。” “打起精神注意着点。”史国年拍了拍手上的饼屑,郑重的关照。 “史将军,好久不见!”格桑走了过来 “格桑队长。”两人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这位小兄弟,咱们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如果闭着眼睛,你会以为是和一个汉人在讲话,格桑的汉话确实很不错。 “顾辞。见过格桑队长。“顾辞一抱拳。 “你还认识我这小兄弟?”史国年一把勾住顾辞的肩,瞅着格桑黝黑的脸。 “不打不相识,小兄弟身手不错。”格桑笑眯眯的说,“小兄弟是去看湫神祭?” “嗯,听说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来,就去凑凑热闹。”顾辞看着眼前这个摆出一副平易近人模样的大汉,但是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祭祀的洮娘舞可是不容错过。” “有这个嘛,我们只看到了花面的祭司舞。” “那大约是我听错了,呵呵。史将军,这几日的急行军,可是麻烦你们。” “无事,保护使团是我们职责,不用客气。格桑队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做的到的,我们肯定尽力。” “那就先谢了。告辞。”又看了顾辞两眼,格桑转身回前面去了。 史国年拍拍顾辞的肩,“你大约是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对你很好奇呐。” “他就过来问问我是不是去逛庙会的?这都隔了好几天了。”顾辞挠挠头,纳闷。 “你再把你们的见面仔细给我说一遍。” 顾辞又细细回忆了一遍。 城南的那家羊肉汤离吐蕃人住的驿馆颇有些距离,宴会中途离开,必然是有什么事要办。路上碰到顾辞两个小子,可能起了疑心。 “最近,跟着我,不要一个人。”史国年瞅着远处的吐蕃人,想了想,嘱咐顾辞。 午休时间一会儿就过了,史国年去前面安排拔营出发的事。 顾辞牵着马,摸了摸这个陪伴了他半个多月的大黄马,看着前方的队伍,回味着史国年的话。 来吧,虽然他才十三岁,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天色擦黑的时候,队伍赶到了秦山驿。 众人闹哄哄的挤满了整个的驿站,人欢马嘶。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辞发现除了那帮快累趴下的文官没下来吃饭,吐蕃人也没见踪影。 “吐蕃使团不下来吃饭么?” 同桌的陈小勇嚼着馍,撇了下嘴,“那帮人矫情,说是吃不惯驿站的饭菜,自己去厨房做饭,直接送去房间了。一个个五大三粗,矫情的跟个娘们一样。” 呲的一声,顾辞差点笑喷,不由自主的脑补这些糙汉子翘个兰花指的模样。 晚饭的时候就没见史国年,不知道去哪里忙了。 顾辞回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听着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渐渐的只有巡逻的兵士整齐的脚步声,从临洮返回开始,每日的巡逻人员就加多了一半。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睁眼发现隔壁的床榻还是空的,史国年还没回来。 顾辞爬起来,开门走了出去,房间在一楼,走出去就是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后院的马厩里不时有马在打响鼻。 几个举着火把的兵士巡逻走过,顾辞抓住一个问,“这位大哥,见过史哥么?” 兵士瞅了瞅四周,凑近,朝吐蕃使团住的地方努努嘴,“出事了,你快回去吧。史将军带人出去了。” 顾辞看看顺着方向看过去,吐蕃使团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人影憧憧。房间外守着几个吐蕃大汉,走来走去。 顾辞走回房间,躺下来,满脑子问号,睡不着。索性起来,打开房门,看着驿站的大门方向。 二更时分,门口一阵脚步声,史国年带着一帮子人回来了,其中还有几个吐蕃人背着人。 人群直接朝吐蕃使团的方向而去。史国年和那几个吐蕃人直接进了房间,其他人在外边和那几个站岗的吐蕃人一起站着。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顾辞站在门口,看不到那边的情形,但看到史国年回来,总算放下了心。 远远的听到了几声叫骂,又隔了一阵,史国年出了房间,对着人群说了几句,那些兵士散开,各自回房。 史国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向顾辞所在的房间走来。 顾辞迎出门,“史哥!” 鼻尖闻到一阵血腥味。“你受伤了?”顾辞快步上前扶住史国年。 “不是我的血。你小子还没睡??”史国年拍拍顾辞的手。“进去说。” 第三十一章 回京2 点上灯,才看到史国年两个手上都是血。 “格老子的,为那起子鸟人忙了半宿。”史国年一边洗手一边抱怨。 “史哥,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帮你去厨房找点吃的?” “没事,啃两个饼子就行了。”史国年就着冷茶啃饼子,一边给顾辞讲前面发生的事。 傍晚安顿好,黑胖子的手下就和门口的守卫吵了起来。 原来黑胖子吃不惯中土的食物,自己带了厨子,厨子就拿了些腊肉啥的做晚饭。也不知哪个多嘴,说驿站后面的山里指不定有野味,去打点来打打牙祭,指定比厨房里的那些腊肉好吃。 五六个吐蕃汉子就拎着家伙准备去打猎,门口的守卫不让他们出门。 因为史国年考虑到使团的安全,吩咐了入夜禁止出入。 一伙人站在门口吵吵嚷嚷,惊动了史国年,一问原由,他也干脆,派人去问格桑,你们的人非要出去,如果出了事,那我就不负责了。 打个猎能有啥事,还是5,6个有武功的大汉,格桑毫不在意,让人回话,他们自己负责。 史国年就痛快的撤了门禁,让吐蕃人自个玩去了。 张相把他召去商量接下来的行程。鸿胪寺副卿看着累的够呛,瘫坐在椅子里,说话有气无力,一脸苍白。史国年憋着笑,他只要把这群爷安全护送回京,任务就完成了,能回军营交差了。 正商量着呢,一个守门的小兵敲门找史国年,门口又闹起来了,又一帮子吐蕃人要出门。 史国年一听气乐了,你们特们要把一座山的走兽都打了?还一批一批的去。 张相也是一皱眉,对吐蕃人的无礼,心中也颇为不快。不过西部最近形势有些紧张,双圣嘱托还言犹在耳,一切以和为贵。罢了,张相点头让史国年先去看看。 史国年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气氛不对。那几个吐蕃人面色凝重,格桑也在,肩上还停着一只鹰隼。 格桑也没寒暄,直接把他拉到一旁,“出事了。” “啥?”史国年一脸蒙,被对面的一人一鹰盯得有点晕,才住下,能出啥事。 格桑顿了顿,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那几个吐蕃人带了条猎犬一起出门打猎,现在人没回来,狗回来了,身上还有血迹。肯定出事了。格桑这是要带人去找同伴,鹰隼和狗都带上了。夜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山里寻人难度不小。所以他需要唐军的协助。 哎,我去,史国年牙疼,真能出幺蛾子,不是被猎户的陷阱给一锅端了吧,得,一起去找吧。一天天的净给老子找事干。 点了一队人,史国年和格桑一起出门,朝后山去。晚上的大山黑黢黢的,像一只巨大的嘴,吞噬了所有的光亮,只有逶迤的火把在浓密的山林里若隐若现。 还好有鹰和狗,格桑不断的打着呼哨,那只鹰隼呼啸着在树顶上空盘旋,猎狗在下面的树丛间往前窜,不时吠几下,引导众人的方向。不然就他们几十个人,找一宿也找不到人。 跟着猎犬,他们一路急行,不多时就找到了第一个人,不第一具尸体,尸体仰面躺在草丛里,双目圆睁。格桑蹲下仔细观察,刀还在汉子手里,身上没什么伤痕,就脖子上一道血痕,伤口有细细的血流下来,身下的土被染成了深红色。不远处有只死掉的野鸡。 众人散开,在周围没看到其他人或尸体,格桑一挥手,一个手下背起尸体,众人跟着猎犬向大山深处继续搜索。 陆陆续续,找到了六具尸体,那几个进山打猎的吐蕃人,全部遇难。致命伤全是一刀封喉。 格桑的脸黑的能滴下墨。招呼了手下细细看现场的痕迹。黑夜里视线不好,救援的人又多,到处是杂乱的脚印,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有一个矮个子猴一样爬到树上搜寻,下来后冲格桑摇摇头,显然也没什么发现。 格桑沉着脸,继续打着呼哨,鹰隼飞高,打了一阵的旋,发出长长的啸声。随后又俯冲下来,在低空盘旋。格桑挥手,指挥众人下山。 史国年心里骂娘,这在大唐的地界上死了六个使团的人,怎么的都是件麻烦事。幸好自己约束着手下不许出驿站,不然裴家军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谁叫以前在西域,双方大规模的军事对垒虽说很少,但小规模的摩擦那是不断的。 果然回来驿站,格桑汇报完,黑胖子就吼了起来。叽里呱啦,史国年反正听不懂,站着当木头人。反正看随从的便秘脸,肯定不是好话。 骂了一通,黑胖子冲随从叽里呱啦又一通说,随后恶狠狠的看着史国年。 随从一脸为难,“史将军,咱们王爷说他一定会追究到底。您先回吧。” 史国年长吁一口气,施了一礼,转身出门。他还没出门,就听到黑胖子又开始了新一轮暴风雨一样的机哩哇啦。有一点点同情格桑,要吃野味的又不是他,是黑胖子。 本来他想先去找张相汇报一下,看看他房间的灯灭了,算了,白天赶路已经够累了。他一个老头子经不起折腾,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明早再说也不迟,反正人已经死了。 路上他问了格桑,这几个都是噶尔钦陵的侍卫,功夫不错。居然都折在了这座不知名的山里,而且没一个人能跑回来报信。 史国年对六具尸体都检查了,都是一刀毙命,相同的部位。 这是对吐蕃的挑衅,也是对大唐的挑衅。特么也是对他史国年的挑衅。 啃着饼子,史国年一边讲一边觉得蹊跷,“哎,这事怪,前几天这起子鸟人也没吵着要吃野味呀。偏生到了京畿道,都是天朝腹地了,觉得安全的地界,就出了事。” “都死了?都是一刀封喉?”顾辞问。“那就怪了。” “嗯,你说说。” “史哥,你还记得咱们去的路上,有个大食国的也是被一刀毙命,也是在驿站。” 史国年皱起眉,顾辞不提,他还真忘记了。 “格老子的” 第三十二章 回京3 五更天,顾辞起床晨练,发现史国年的床铺空空如也,估摸已经出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部分的人还没醒来,只有几个驿卒在厨房那里忙碌。 顾辞走到了院墙一侧,抬头向吐蕃人住的地方张望,黑灯瞎火的,没有人走动。 转头看向张相的房间,发现灯火摇曳,隐隐龊龊有人,可能史国年正在里面。 天色渐渐的亮起来,顾辞打好拳,擦了把汗,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啪的一声,顾辞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史国年,脸色不太好。 “想什么呢在,叫了两声都没听到。”史国年比了个手势,“跟我走。” 两人朝吐蕃人使团住宿的地方走了过去,来到一间房间门口,门口的站着的吐蕃人抬手拦住了两人。 “我要进去看尸体。” 两个吐蕃人几里哇啦说了两句,用手比划着,史国年和顾辞听不懂。但明显这两个人也听不懂汉话。 双方鸡同鸭讲了一阵,史国年不耐烦了,提着嗓子叫,“格桑,你给我出来!” 须臾,一扇门打开,格桑走了出来,眼下都是乌青。 “我要进去看尸体。” 格桑看着史国年,面无表情,史国年也直视着他阴沉的目光。 “可以。”格桑转头对两个守门的吩咐了一句,两个大汉就退了开去。 格桑和两人一起进到屋内。地上一字排开六具尸体,屋内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 史国年和顾辞蹲下检查,格桑站着看两人检查。 六个人的脖子上都是一道伤口,惨白的皮肉外翻,凝住的血粘在伤口和脖子上,令人不忍直视。 挨个检查,史国年不时翻起尸体检查头部有无别的伤口,手部也细细的看了。 心里越加的发沉,默默的站起来,带着顾辞向外走。 格桑跟在两人身后,“看伤口,是一把利刃造成的。” 三人在廊下站定,“吐蕃人极少用刃这么薄的刀。”似乎猜出两人的心思,格桑先开口。 史国年皱皱眉,他以为吐蕃内斗的可能性比较大,早上和张相商议的时候,两人的意见也比较统一。 “今日还请将军和我们一起去山上现场再勘察一番,这几人我们会遣人送回吐谷浑。这是主上的意思。” 想起那个任性的黑胖子,史国年就头疼,得,今天看来是没办法出发了。“我去禀报下张相,这事得张公做主。” “我就是通知将军,你知道噶尔钦陵的脾气。” “走了。”史国年懒得说话,带着顾辞转身就走。 “小子,你有啥想法?” “初步看来,是一把兵刃造成的伤口。要么是一个杀了这六个,要么就是使用同一种兵器的一伙人,一样的功夫,杀了这六个。不过要力度那么统一,似乎很难。一个人的可能性大一点。” “六个人没一个逃回来,也没发出什么警示,凶手武功很高,速度也很快。” 顾辞望着远处的大山,晨光下,一大片墨绿山林里居然隐着这样一个杀手,着实让人有些心惊。他还在那里吗? 张相听了史国年的汇报,皱起眉,沉思了半晌,“就照他们说的办吧,尽量封锁消息。” 上山勘察的时候,顾辞终于见到了格桑的鹰隼,真大,张开翅膀,比一个人都长。那个爪子跟铁钩一样,小黄眼珠转向看人的人时候,阴恻恻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到山脚,这鸟就飞了起来,低空盘旋着给众人带路。 白天果然看的清楚许多,一路看到了被砍断的树叉,滴答的血迹,衣服上刮蹭下来的布条。 到了个小山峰,任凭格桑再打唿哨,鹰也不走了,低空盘旋着,最后在一个粗大的叉子上停了下来。众人散开细细排查,也没什么发现。 顾辞向山下眺望,驿站如同一个布口袋一样趴在官道旁,门前的那个大旗杆的圆顶在阳光下泛着光,耀人的眼。 一众人返回驿站,已过了大半日,各自回去禀报。 黑胖子和张相关起门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脸色好看了许多。 顾辞晚饭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史国年,大个子摸着硬渣渣的胡子茬,“多来几个饼子,饿死老子了。” “史哥,咋样了?”陈小勇,凑过来,一脸的八卦。 趴,一手把他脑袋拍回去,史国年抄起一个馍馍咬了一大口,“去,吃东西,话那么多。” 陈小勇一脸讪讪,昨儿他带人护卫鸿胪寺那几个弱唧唧的官吏,尽听他们哼唧了。今天听说死人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好不容易换班来打听下。 “顾辞,你知道不?”不甘心的又转头来问顾辞。 顾辞看看史国年,也塞了个馍进嘴里,装傻。这个大堂里那么多人,大家都竖着耳朵呢。 两个吐蕃大汉过来取吃食,顾辞朝他们努努嘴。 “切,他们汉话都不会说。”陈小勇塌着肩膀,泄气。 回到屋里,史国年仰身躺在床塌上,“说吧,下午你想说啥。” “这六人里,有一个我认识,就是在临洮和我动过手的格朗。” “还有,虽然不能肯定,但是我觉得这几个人和那个大食国的人士同一个人杀的。伤口真的太像了。” “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觉得。” “史哥,你也这么想?”顾辞激动的一下子凑到史国年身边。 史国年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转头看他,“你小子不怕死人?这么激动?老子第一次看死尸都吃不下饭。” 顾辞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那不是以前经常闹饥荒,看到死尸也不少。山里打猎摔死或者被野兽咬死的也见了不少,就,看习惯了。” 史国年看着这个白净的少年,对,差点忘记了这孩子孤儿,从小在大山里的道观里长大,肯定吃了不少苦。 “还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以后好好干,跟着裴将军有肉吃。你小子细皮嫩肉,长的好看,也不愁姑娘喜欢,以后讨个好看的婆姨,这小日子哟。” 切,你自己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光棍呢,顾辞腹诽。 “走,吃的太饱了,陪我练一回去。”说的兴起,史国年也不躺了,拽着顾辞就要出去过两手。 两人走到院中,看到门口有两辆黑车,四个大汉站在车前,格桑在吩咐着什么,四人不住的点头。然后跳上车,赶着马车走了。 格桑看着他们的背影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到史国年两个,略一沉吟,径直走过来。 “这就送回吐谷浑了?” “嗯。这里到长安还有几日的路程?” “三日,明日会新增一千精兵来护卫,格桑队长可以放宽心。” “有劳史将军了。”格桑看了看顾辞,然后走了。 史国年揽着顾辞的肩膀,“走,过两招。这两天离这老小子远点。” 第三十三章 螳螂捕蝉 距离秦山驿两里多地有个小镇,赵家埠。 此刻镇上的大茶楼里人来人往,说书先生吐沫星子横飞,大堂里不时有人叫好,热闹非凡。 三楼的一间雅室里安静的很,一个年轻俊秀的书生正在烹茶,神情专注。 窗台一声轻响,一个大胡子已经从窗户飘身入内。 书生有些无奈的一笑,“大胡子,你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儿有大门。” 大胡子嘿嘿一笑,大步在书生对面坐下。 “马上就能喝了。”书生头也未抬的说道。 大胡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看着对面晕在袅袅水汽里书生,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闪着深邃的光,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唇瓣含笑,冲淡了清冷的感觉。一头乌发仅用一支白玉簪子挽住,端的一派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来,尝尝这渠江薄片。”书生望向大胡子。 大胡子接过茶盏,饮了几口,“涤烦疗渴,换骨轻身。”除了女人,对茶也是颇有研究的。 “哈哈,果然不负我烹了许久。”书生一笑,室内如同百花盛开。 “哎,少主,你还是不要对我笑了,眼晕,还是多饮几盏茶。” “你呀,事儿如何了。”书生收敛笑容,问道。 “果如主上所料,有人截杀了大食国派来的人。不过只是杀了那个明面上来大唐游历的纨绔子。没有动那个真正过来接头的人。” “只是想把人吓回去么,胆气果然是被磨没了,当年可是敢捅破天的主儿。”书生低头看着碧绿的茶汤。 “那个接头的果然被吓住,在衙门里撒泼打滚,居然就在衙门里住下了。不过他悄悄派了个人去临洮送信。” “噶尔钦陵的手下去接人,你猜撞上了谁。” “嗯?” “小辞。哈哈,他们接头出来,在隔壁街碰到了溜出来玩的小辞,还打了一架。吐蕃人后来发现了小辞是裴家军,就主动撤了。” “哦,师父是说过,把小辞扔去了裴家军,居然那么巧,他也在使团里,他没吃亏吧?” “我们人在附近盯着呢,怎么会让小辞吃亏呢。” “也得防吐蕃人下黑手。” “他们忌着裴家军,再说别看小辞年纪小,历练少,机灵着呢,虽然比不上当年的你,但自保应该可以。”大胡子心里想,如果也象少主一样白切黑,那就彻底不用担心了。不过他不敢说,省得被穿小鞋,别看少主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那是个锱铢必较的心狠的主。老拳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被扔到鸟不生蛋的高句丽,现在还不能回来。 “嗯,也是,不然就枉费了师父的一片苦心。” “嘎尔钦陵按约定,派人去秦山驿后山和大食国那个人接头,不过被一锅端了。这次是全杀了,没留活口。大食国接头人和他的仆人也一并杀了。” “怕被对方发现,咱们的人离得有点远,等发现不对再上去,对方已经撤退了。看了尸体,应该是煞字辈的杀手,一剑封喉,不留痕迹。咱们的人顺便清理了下现场,把大食国两个人的尸体带走处理了,保证他们找不到线索。”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是师父吩咐的?” “嘿嘿,少主真是了解我。”大胡子挠挠头,“我恨不得点把火,把山烧起来,越热闹越好啊。让噶尔钦陵,大食国的那几个不安分的,朝廷三方闹腾起来,这才好看。嘿嘿。” “胡闹。”书生轻叱,也怪不得师父要把这泼辣货放到西域,实在是不太省心。 “使团在秦山驿停留了一天,监视的人也没看到噶尔钦陵在驿站里闹腾,只悄没声的派人把尸体送走了,看来是要运回吐谷浑。噶尔钦陵的暴脾气,居然没发飙。张文权这个老狐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哦。”书生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你接下来,是回西域?还是另有安排?” “命苦的我呀,主上让我回西域,那里不安生,得盯着。长安的小娘子都没瞧够呢。”大胡子怂眉搭眼的叹气。 书生斜了他一眼,“长安的小娘子,可没你大月国的胡姬风情万种。” “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大胡子被拆穿也不尴尬,摸着胡子装傻。 “那,就在这里别过了,我也得回去看看师父了。” “好。”大胡子又揣起几块糕点,“现在饭都不管了,唉。”轻飘飘又从刚才的窗户翻了出去。 书生看着窗棂,轻笑一声,这习惯看来是改不了了。 吐蕃人来了,他也该回京了。 在茶室里又静坐着,品了会渠江薄片,“果然还不是如紫笋。”他喃喃低语。 “木二。” 一个灰色的人影出现在茶室里。 “派人保护顾辞,护送到京即可。” “是。”灰衣人领命而去。 今年过年有事脱不开身,就没回终南山,算起来也有一年多没见这个小师弟了。 书生起身下楼,此时大堂里茶博士来来去去,人声鼎沸。书生略低着头,出了茶楼,上了一辆外表低调,内里布置奢华的马车,扬长而去。 白鹿原。 袁老也在书房里品茶,湖州的紫笋。念儿最喜欢的紫笋,一早就使人从湖州送了过来。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 刚接到京畿道的密报,大食国的人和吐蕃人接头被团灭在山里。正好省得自己动手,轻省。哪方动的手暂时还未知,不过吐蕃使团马上到京城了,相信出手的人不会就此停手。 吐蕃人估摸着也不会默默吞下这口恶气,毕竟是噶尔钦陵这个六亲不认的货,他父亲死了之后就没人能弹压住他了。 看来最近长安能热闹一些了,前阵子的平静令人不喜。 特意嘱咐念儿从京畿道绕路回京,想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事,接下里就交给他吧,自己也能轻松几日,看看戏。 “主子,剑南道的密报。” 哦,袁老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接过密报,扫了一眼,呵呵,都不出所料。 老者把两封密报放进香炉,看着纸张卷曲燃烧成灰。 “吐蕃使团还有几日到长安?” “明日傍晚。” “少主到哪里了?” “差不多也是明日能到。” “行了,下去吧。” 第三十四章 金吾卫1 傍晚时分,使团的队伍终于到达了长安。 远远的便看到安化门外一队整齐的金吾卫,为首一人剑眉虎目,面容冷肃,正是右金吾中郎将耿青。 耿青奉了天后的命令,负责噶尔钦陵一行在长安的安全,故而早已在城门口等着使团队伍。 耿青带着四方馆的小吏过来拜见张相,宣了天后的口谕,一行人就在小吏的引导下,浩浩荡荡的向馆驿而去。 史国年和耿青打了招呼,拜别张相,带着顾辞一行转身向京郊大营策马而去。胡子拉碴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任务完成,终于不用看那些黑漆漆的蛮族的面孔了。 呼啦啦的一群人回到军营,各自回营房歇息。史国年则带着顾辞去裴行俭的大帐复命。 大帐里还有一个客人,浓眉大眼的中年壮汉,右金吾将军赵普,也是裴行俭的好朋友。两人年轻时一起在李家军打拼,只是后来一个进了金吾卫,一个去了戍边。 见到史国年两人进来,赵普双眼一亮。“老裴,这次你可得帮帮我啊。” 裴行俭点头,“这个自然。不过我手下的这些在西域粗鲁惯了,怕是在京城里容易闯祸。” “哪里的话,没有这么一股彪悍之气还弹压不住那起子人。” 史国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行了礼,就准备溜,“既然将军有客在,属下稍后再来汇报。” “别走,老裴,我就要他了。”赵普见人要走,赶紧出声。 “成,那个什么,国年你点五十精兵跟赵将军去城里,护卫使团去。” 史国年现在终于回过味来,怪不得耿青那家伙在城门口冲他意味深长说了句,“回见。”感情他们上下级早就通过气了,要拉他干苦力呀。黑胖子那个臭脾气,不说麻烦,万一出点幺蛾子,都是护卫的锅。 “将军,我们才回来,旅途劳顿,恐精力不够,难以胜任,不如另选人选?”史国年腆着脸还想挣扎一下。 “这是命令。”裴行俭一瞪眼,对这个下属,他清楚的很,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就不能给好脸色。 “那好吧,不过我要带着顾辞。”史国年讨价还价。 “亲卫营里自己去挑。城里不比京郊,不许闯祸,不然扒了你的皮。” “遵命。” 可怜的史国年和顾辞回到大营,热茶都没喝一口,就被赶着和赵普回长安了。一路长吁短叹,赵普气笑了,给了他一拳,“再给我装!这次使团走了,老规矩五十贯。” 史国年立马一脸笑容,“赵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拖着,我的老婆本可都指着这个呢。加上上次的一共是七十,别忘了。” 赵普已经习惯他的这副痞子样,摇头,抽了马一鞭子,朝前跑了,眼不见为净。 看着顾辞一脸纳闷,史国年冲他一乐,凑近说,“金吾卫有钱,天子脚下,油水多着呢。咱们轧出一点是一点,不能让兄弟们白干活不是。这都是老婆本。以后你就懂了。哈哈!” 一边挥手,高声道,“兄弟们,麻溜的,提起精神,干活了。” 金吾卫早就把房间给他们安排好了,一行人把两个跨院住的满满腾腾。史国年问赵普他的人怎么安排,赵普扔下一句,“你和耿青商量着办。”就溜了。 顾辞一脸诧异,这人在军营还是一副苦大仇深,一定要请外援的架势,怎么回到金吾卫就甩手掌柜了呢。 今日晚了,小厮把晚饭给众人送到了房间。炖肉,莲菜炒腊肉,白馍馍。 史国年一边吃,一边抱怨,“果然是金吾卫,这饭菜比咱就是好多了,肉多,瞅咱大营那抠抠搜搜的样,逢年过节才有炖肉。来,多吃点,你还在长身体呢。” “史哥,赵将军这就不管咱们了?” 瞅着顾辞一脸好奇的样,“嘿,这赵普在长安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他老婆是潞国公的外甥女,家里有钱,这个职位么也是娘家出了大力的。不求更进一步,但求无功无过。所以呀,他都是把事情给手下,尤其那个耿青又是个能干的。他就更乐得做个甩手掌柜了。” “哦,这样。耿青就是我们在安化门那见到的那位?很年轻呀。” “别看他年轻,很受上面的偏爱。你知道他干爹是谁?” 顾辞心说,我连他都不认识,能知道他干爹? 史国年嘿嘿一笑,“阎立本,那可是先帝眼前的红人。据说他从小跟着干爹出入太极宫,小小年纪就进了金吾卫,几年就一路蹦跶到了中郎将,前途不可限量。不过确实武功不错。” “哦哦,那他亲爹呢?” “孤儿,据说是阎立本在东都捡的。” “哦哦。”顾辞心说,那不是和我一样。 史国年仿佛猜到顾辞的想法,拍拍他的肩,“哥也看好你,出身不重要,你小子功夫不错,脑子又聪明,前途无量。” 顾辞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子,心里暖暖的,这个外表粗糙的汉子一直对他释放善意。不管是军营里,还是跟着使团的这一路,史国年都象个大哥一样照顾他。除了师父,飒叔,李福,其实他和高冷的师哥也不是太亲。史国年是第一个让他有家人感觉的外人。 顾辞忙低下头努力吃饭,掩饰有些微红的眼角。 一路风餐露宿的,这一餐,两人就很没出息的吃撑了。 夜幕低垂,两个人捧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消食,顺便熟悉环境。 一阵脚步声,穿着金吾卫官服的耿青走进了院子。看到在院子里转圈的两人,不仅有些诧异,“史将军,又见面了。”脸上带了点笑容,看着比白天在城门外亲和许多。“这位小兄弟是?” “我兄弟顾辞,耿将军,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多关照。” “好说,不请我进去喝个茶?”顾辞本就生的俊朗,站在憨憨的史国年身边更是显得眉清目秀,耿青不由多看了几眼。裴家军营中竟然还有这么白皙的小哥,以前见到的都是糙汉子。 “今夜月色好,赏个月,嘿嘿。”史国年其实是撑得坐不下。 “看不出来,史将军还有此等闲情逸致。” “必须的,黄沙里奔了半个月,终于回到了这繁华的人间,可不得好好赏赏。” “找我啥事,直接说。”史国年伸了个大懒腰。 “史将军果然直爽人,咱们还是进屋说。” 第三十五章 金吾卫2 三人落座,史国年抱着胳膊,“说吧,也都是老熟人了。” “听说你敲了赵将军五十贯?我这里再加五十如何?”轻咳一声,耿青开口。 “这个是他自愿给的,居然还到处讲,哎哟,这个也不多哈,你瞅我带了五十个兄弟呢,可分不出啥给你了。啥,啥,啥,你再给五十?”说到一半,史国年才反应过来。狐疑的看着耿青带着笑容的俊脸,“老实说,这次赵普瞒了点啥,这么大方,到底要干什么?” 史国年一脸防备的样子把耿青逗乐了,“史兄跑了次陇右,胆子见小啊,有钱不要?” “什么时候你们金吾卫那么大方了?不就是做几天使团护卫,下这么大血本?” “确实是做吐蕃使团的安保。不过这次噶尔钦陵的亲卫在路上被人杀了六个,迄今一点眉目也没有。天后又派了武三思做副使,陪同吐蕃使团在长安的所有活动。赵将军担心这两方出什么幺蛾子,弹压不住。”耿青一脸戏虐的看着史国年。想来上次武三思在京郊大营吃瘪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史国年搓搓手,一个黑胖子就够讨厌了,还来一个武三思,怪不得金吾卫能出一百贯。算了看在钱的份上好好合作,再说,也容不得他拒绝呀。 “这两位凑一起,倒确实容易出幺蛾子,说吧,怎么配合你们金吾卫。” “这么计划,分四队,一队守三个时辰,剩下一队机动。咱们两个要有一个在驿馆盯着。”耿青凑近,看着史国年的眼睛,“我总觉得噶尔钦陵这次来不简单。你是随他一起上京的,那几个亲卫的事,详细细节还麻烦史兄说说。” 金吾卫的嗅觉一如既往的灵敏。 史国年倒上茶,长话短说,把在秦山驿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耿青把玩着茶杯,“史兄怎么看?” “你要说是在山上碰到什么人,双方起了冲突,导致一方被全灭,我是不信的。更像是有人伏击了吐蕃人,况且对方武功高强。” “你们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不然也不会找我们了。” “嗯,是大将军也这么认为,所以让赵将军去找的裴将军求助,怕秦山驿的事再重演。天子脚下再来一次,估计够大家伙喝一壶,所以需要咱们精诚合作。” 切,不是你们强拉我们进来,关我们啥事,史国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是,就冲咱们两位将军的关系,咱们也不是外人,精诚合作,必须的。”其实是冲那一百贯,在心里默默补充。 耿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史国年,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有劳了。” “这位噶尔钦陵的做派,我也听说了一点,据说你们一路,连张相都被折腾的不轻。” “嘿嘿,鸿胪寺那帮子人确实都快累趴下了。”自古文武不合,史国年只要想到那帮子酸腐文官有气无力的样子,眼里就不可抑制的涌上笑意。“所以陈普就把这烫手山芋甩给你了?” 看着对方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耿青有些无语,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也上了这船?“为上官分忧是下属应该做的,而且有史兄帮衬,料无大碍。”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也得给我们透个底,这次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有啥猫腻在里头?” 耿青把玩着茶杯,略一沉吟,“此次噶尔钦陵来,不仅仅是带来他们国主的国书和贡品,还要商谈开埠等一系列事宜。这个引起了吐蕃内部一些人和突厥人的反对,有人不希望噶尔钦陵顺利的达成目标。所以使团的安保事宜,朝廷很重视,不许出任何差池。” “哦。”一副了然的样子,怪不得,想了想,又追问“这吐蕃人什么时候走?” “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耿青站起来,走到门口补充道,“明日开始轮值。”顿了顿,补充道,“这位小兄弟气息绵长,步伐沉稳,想来功夫不错,怪不得小小年纪,史兄就带在身边。” “呵呵,咱们营里都是人才。” “明日辰时,驿站见。”耿青笑笑,走了。 第二日辰时不到,史国年和一队兵士已经站在了驿站的门前。这是四方馆安排外国使节在长安临时住宿的地方,前两年刚修缮过,颇为气派。门口有一队金吾卫,还有几个不良人正在警戒。 看到史国年他们过来,一个金吾卫走过来行了一礼,“史将军,中郎将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 史国年让手下都在门口等着,带着顾辞走了进去。 穿过一进院子,转弯来到一个偏院的正厅,耿青一身官服正在喝茶。 “史兄果然守时,两位请坐。”耿青亲自给两人斟了茶,“格桑队长一会儿会来,一起商议一下使团在京的安保事宜。” “来之前,裴将军吩咐了,我们就是配合你们金吾卫来的,怎么的都行。” “顾辞小兄弟倒是面生的很,以前没见过,也是此次裴将军安西带回来的?“耿青转了话题,看向顾辞。 “那倒不是,小辞是将军世交的子侄,来军中历练的。安西能出这么俊秀的小伙?”摸着短胡茬,史国年解释。“中郎将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这次小辞正好跟你学学,哈哈。” “客气了,在史兄这等军中翘楚面前,实在惭愧。” 顾辞就在一帮静静的看着两人商业互吹,好在一会儿,格桑就迈着大步进了大厅。 几人都熟,一阵寒暄后,分宾主落座。 “今日吾上要进宫觐见二圣,其后几日会在尚书省和几位宰辅商议事情。还请中郎将安排人手护卫。” “金吾卫会护送噶尔钦陵郡王进皇城,史将军这里会和不良人负责驿馆外围的安保巡逻。” “可以,史将军一路护送使团进京,我们已经是熟人了。”格桑冲史国年一笑,又说,“只是使团里多数人不会说汉话,可否派个头脑机敏的人给我们做向导。我的意思,不是说鸿胪寺的人不好,只是不太熟悉,沟通不太顺畅。”看到耿青点头,格桑转头向史国年。 “史将军,一路上咱们合作的不错,我看不如就把顾辞先借给我们几天。顾小哥功夫俊,又聪明。” 史国年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顾辞年纪小,做事毛糙,可不敢放在使团里,再说不会说吐蕃话,他不行,我找个会说吐蕃话的给你们,保管机灵好用。” 格桑见史国年态度坚决,便也没坚持。 三人又开始商议接下来几日的护卫的细节。看的出来,自从秦山驿的事出来以后,格桑很有些心事,在护卫的事上细致入微,对金吾卫的安排提了不少建议。倒是令耿青对这个蛮族大汉另眼相看,绝不仅仅是个有着粗狂外表的武夫。 商谈告一段落,耿青问,“格桑队长,你们郡王在住宿问题上有没有改变主意?住在皇城里的鸿胪寺宾馆,要比这四方馆驿馆安全的多,这里靠近西市,周边人员流动性高,也比较复杂。” 格桑一摊手,“主上还是喜欢这里,没办法,就只能请两位多费心了。” 顾辞跟着史国年出来安排巡逻的事,一边走,史国年一边低声叮嘱,“那老小子没安好心,接下来的日子你跟紧我。万一他们叫你去做啥,你也不用理,你不归他们管,让他们来找我。” “嗯,知道了。”顾辞也发现了格桑对他的在意,决定听话的离吐蕃人远点。 第三十六章 顾念回来了 耿青一身竹青色的便服,走在延康坊里的路上,心情不错,噶尔钦陵已经到了三日,除了在住宿问题上坚持要住在皇城外的四方馆驿馆,没有其他的非份要求。今日开始他要在尚书省和那几个宰辅商讨边境通衢的事,右威卫接受了皇城内的护卫工作,他也能松快点。 清风楼的小二看到耿青,作了一个揖,热络的迎上来,“呀,耿爷来了,楼上请,阁子帮您留好了。” 耿青进入房间,等的人还没到,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这座茶楼在延康坊的西南,闹中取静,耿青很喜欢来这里会友饮茶。 “贵客请。”小二的话音又起。 耿青转身,看到一名潇洒倜傥的白衣贵公子正推门而入,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西沉,好久不见。” 顾念微微一笑,撩袍入座。 “还是老规矩。”耿青吩咐。 小二麻溜的送上了楼里特制的点心,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顾念已经挽起袖子,净了手,开始烹茶。 注视着那白皙双手行云流水的动作,耿青不仅感慨,“这都大半年了,又有口福了。” 顾念轻呲一声,“就你这牛嚼牡丹的样子,白瞎我的好茶叶了。也不知道阎老师这么风雅的人,怎么教出你这样的。“ 嘿嘿,耿青讪笑,“你瞅见金吾卫有风雅人么,天天缉盗抓贼的,也风雅不起来不是。不过你这样俊雅谪仙般的可要小心,别入了公主的眼,被抢回去尚公主。”说着,毫无形象的瘫坐席上。 “真该让外边的人看看你这副样子,传说中清风朗月的中郎将。”顾念也不恼,反讽。 “在你面前还要端着干嘛。话说最近天后话说这次回来,你不会很快就走吧。” “嗯,会呆久一点。” “你不知道,你兄弟又摊上个烂差事,最近真是累。” “噢?”顾念终于抬眼看向他,“你们金吾卫在长安向来安逸的很,这次是怎么了。” “哎,吐谷浑的那位,你知道吧,噶尔钦陵。” “这次他带了国书来谈通衢的事,居然劳动了张文权去边境迎接回长安。排场大吧。” “呵,排场这么大,着实有些稀奇,他不过一个藩国郡王而已,只能说上面很重视这次的商谈。” “不光派了一队人去接,还找了裴家军一路护送。” “这个有点意思,安西裴家军和吐蕃人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大型战斗,私下的摩擦可是十数年不断。让他们护送,也不怕半路干起来。” “那倒不至于,张文权那个老狐狸估计就是拿裴家军去制衡噶尔钦陵吧。这人在吐谷浑就无法无天,连他亲大哥的面子有时候也不给。”顾念递了一杯茶给耿青。 “嗯,好喝,给我点呗,我也熏陶熏陶。” 顾念捻着一块梅花糕,轻笑,“今年的贡茶,我也是从师父那摸来给你尝鲜的。” “那算了,我和你说,就是裴家军一路护着。” “那使团里六个亲卫,在京畿道,出驿站就一个时辰被人团灭在后山上。现场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又是旁晚,也没个樵夫山民的,什么查不到。” “吐蕃人怎么说?” “他们咬死了六人是去后山打野味,第二日在山里细细筛查了大半天,和裴家军一起。最稀奇的是噶尔钦陵居然没吵没闹,低调的把尸体运回吐谷浑了。按常理,早就闹到大理寺了。” “张文权和鸿胪寺该偷着乐了。如果噶尔钦陵在二圣前吵闹一回,够他们头疼的。这种无头案怎么查?明眼人一看就是针对吐蕃使团来的,他们自己估计心里也有数,十之八九还知道是哪方动的手。” 顾念又斟上一轮茶,慢悠悠的说,“安西那里闹得厉害,这会儿过来谈通衢,怕是噶尔钦陵的几个好兄弟不太乐意。” “不想让他顺利到长安,或者平安回到吐谷浑的人,估计不少。”耿青点点头,金吾卫大将军去右威卫把噶尔钦陵的情报都调了出来,一看,头就大了。 “据说大将军一接到这次的护卫任务就把参军他们叫去商量了一下午,结果就是这活适合陈普。” 两人相视一笑。陈普这种背景雄厚,又不求上进的,确实适合背锅。皮糙肉厚,即使出了幺蛾子也不容易伤筋动骨。 “陈普接下来这活儿,那就得辛苦你了。”顾念戏虐的看着耿青。 “可不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是噶尔钦陵要在尚书省呆一整天,右威卫把活儿接手了。我才能溜出来见你。“ “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听说此次副使是武三思,如果真有凶险,天后大概率不会同意他领这个职的,她可是很宠着这个侄儿,一直在给他攒资历。” “说到这个,不得不说张文权是个老狐狸,是他大力保举的武三思,估摸着就是想让武家人也来分担点,省得出事,板子都打他身上。结果他这么一搞,大将军有样学样,立马把裴行俭也拖了进来。” “话是那么说,就是这吐蕃人实在是不消停。你说住在鸿胪寺好,皇城里,千牛卫右威卫的衙门离那么近,晚上朱雀门一关,多省心。非的要住四方馆,离西市那么近,三教九流,光巡逻就得安排几道人。晚上还得叫平康坊的姑娘来驿馆,这人进进出出的,都是篓子。” “都说长安时销金窟,这些吐蕃人既然来到了这灯红酒绿的京城,必然要好好体验一番。” “可就是苦了我们这些人。” “你也不用操心,按部就班的来,那么多高个子顶着,天塌不了。如果谈的顺利,圣上一高兴,指不定又能高升。” “顾西沉,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了,老头最近一直念叨你,你有空过来吃饭。” “阎老师身体如何?” “还那样,时不时去中书省点点卯,大部分都是中书侍郎和舍人在干,老头就是个吉祥物,镇宅。” 顾念听得不禁啼笑皆非,“也只有你这么说阎老师,谁人不道一声阎相。” “自己人客套啥,记得来吃饭,不然老头得天天念叨我。” “那就后日吧,我来叨扰。” “行,说定了,那我就先走了,继续去尚书省那候着。哦,对,你帮我打听下,最近有什么用剑的高手,喜欢一剑封喉的杀手在到处行走。” “好。”顾念颔首。 耿青站起来,整理了下袍子,又恢复了一副高冷的模样,施施然出门而去。 顾念抿了口茶,看着这个认识了快二十年的朋友的背影。幼时他被送到阎立本处学习,住了有近一年,而耿青是阎立本的义子,两人年纪相仿,同吃同睡,如兄弟一般。 顾西沉是他在外面行走时用的名字,每年他都来长安,也会去阎家小住,耿青见到他总是很高兴,拉着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外人眼里高冷耿青,其实私下里是个话痨痞懒货,这个大概只有他和阎立本,还有家里那几个老家人知道。 既然金吾卫这里也没什么线索,那就只能自己查了。或者打草惊蛇一下,让对方动起来。不过不急,这嘎尔钦陵应该还要在长安呆一阵,有的是时间。 第三十七章 武承嗣的心思 武承嗣走进清风茶楼,刚要上楼,就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位白衣男子,他侧身谦让,来人冲他一颔首,翩然而去。他脑中只浮现两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回来长安一年有余,林林总总的世家公子也见了不少,单论风姿,无出其右者。转身看向楼外,那男子已经上了一辆棕色的马车,车上并无家族标识,谁家的小郎君如此出众,武承嗣暗暗思忖。 武承嗣前日收到了一封书信,信中约他今日来清风茶楼一叙,可助他拿下武家家主,署名陆风。仔细思忖了两日,他决定赴约。一则,目前他力量薄弱,需要外部助力。二则,以他现在的位置,并于实权,设局骗他的收益不大。外人皆知天后对武三思更为偏爱,如要对武家不利,当然是搞武三思比较有效。 报了名字,茶博士热情的引他到了一间雅间门前,“就是这里了,您请。” 武承嗣清了清嗓子,正想着如何开口,门打开了,一个敦实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打招呼,“武公子,请进。” 男子肤色偏白,略有些胖,穿着件靛蓝的圆领袍子,像个殷实的乡绅。 雅室不大,左右两面墙上挂着两副行书,对过的窗户关着。中央是一张长条茶桌,两侧有塌可坐可躺。 “武公子,幸会,鄙人就是陆风,请坐。”陆风率先坐下,给武承嗣斟上茶,“我先敬武公子。”说罢一饮而尽。 武承嗣看着陆风,并未端杯,“素未蒙面,还请先生打开天窗说亮话。” 陆风呵呵一笑,放下茶盏,“武公子爽快,那咱们就不客套了。如今武家的嫡支只剩大房和二房的武三思和你两人。武三思一直被荣国夫人带在身边,而你则随父亲外放多年,去年才回京。天后更偏爱武三思这个侄子,已经安排他进入兵部,并巡视京郊大营。” “这个众人皆知。”武承嗣微一皱眉。 “确实如此,天后已经在考虑让武家继续承袭周国公的爵位。谁拿了这个位子,谁在武家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虽说立嫡立长,但天后一向不拘一格,有能者居之也未不可。武公子没有什么想法么?” “三思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弟没差别,他袭爵是应该的。” “呵呵,武公子不如看看这个。”陆风推过来几页纸。 粗粗扫了一遍,武承嗣吃了一惊,是他两个月来的行踪,连去店铺买了几本书也记得清清楚楚。若无其事的抬头,盯着陆风的眼睛,“先生倒是不惜力气,调查的清楚。” “哈哈,你以为是我做的?不,是你的好兄弟。”顿了顿,“当然你不相信,请跟我来。” 陆风率先走到了窗口,轻轻推开窗户,“街对面,倚着墙晒太阳的小个子,看到了没?“ 武承嗣站在窗棂后,点点头。 “继续看。” 此时楼内走出一人,穿着打扮和武承嗣今日一模一样,手里提了一包糕点,在门口张望一下,沿着街道向西边的坊门走去。那个小个子,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走了。 关了窗,两人又回到条案前坐下。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者先生自导自演了出戏给武某看,也未可知。” “哈哈哈,我就欣赏这样谨慎有头脑的,你确实比武三思要强很多,如今却要屈居他之下,令人惋惜呀。”陆风看了看武承嗣有些阴沉的脸,呵呵,嘴硬不肯承认。“这些跟踪的人,不是你们武家的家丁侍卫,武三思手上应该有一支私兵吧。” 武承嗣心里一惊,武家豢养死士是极机密的事,他也是偶尔在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才了解了一些。对方一下子道破,令他有些吃惊,不管跟踪他的是谁,都是有他需要的力量。不过内心里他倾向武三思。以前贺兰敏之在的时候,武三思就和他斗的不可开交。 “先生此次约武某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呵呵,当然不是,我是来找合伙人的。如今天后临朝,武家新贵。识时务的自然想借一下东风。武三思不足谋,陆某觉得武公子才是以后会带领武家更上一层楼的那个人。” 这话说中了武承嗣的心事,他看着对面这个微笑着的中年人,“恐怕你押宝押错了方向。” “不,以前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不过现在有了转机。”陆风卖了关子,注视着眼前的猎物。 “愿闻其详。” “最近武三思惹了天后不喜,已经很久没见到天后了,去西域军中历练的大好机会也没给他。太子和天后又出现了嫌隙,现在正是公子作为娘家人出头的大好时机。” 这些事,武承嗣都略有耳闻,不过他在京中时日短,根基浅,却也不敢或者无法动作。 见猎物逐渐上钩,陆风继续,“现在天后手里有个烫手山芋,就是两个公主的婚事,她既不乐意她们嫁的好,又不能随意对付落人话柄,尤其不能让太子再去天子前聒噪,这驸马人选就迟迟定不下来。” 确实如此,行走宫内,闲言闲语也听了一些。 “这里有两个人推荐,袁州刺史权毅和颍州刺史王瑁。两人皆为许敬宗的门生,科举二甲入仕。两人寒门出身,需仰仗恩师提拔,是许敬宗一脉。一州刺史尚公主也说的过去。另外看在许敬宗曾是太子太傅的面子上,太子也不会反对。”说罢,推过来两页此二人的履历。陆风拿起茶杯饮茶,等着武承嗣慢慢看慢慢考虑。 翻看着履历,武承嗣心中思量,近日天后把许敬宗这个已经致仕的老头派去东宫,看来对这个老头是很信任。他的人,天后应该放心,不会成了公主的助力。况且袁州颍州偏远小地,确实是不错的人选。沉吟片刻,问,“那先生要什么?” “公子越好,对我才越有益,求财而已。朝里有人好办事。” “公子放心,这是第一步,只是希望公子看到我的诚意。周国公之位是势在必得,当然需要公子的紧密配合。” “公子如想去吏部查一下两人的履历,找此人即可。”递了名刺给武承嗣,“最好尽快进宫,免得夜长梦多,被人抢了先手。” 武承嗣接过放入袖袋,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和谈1 武三思一身簇新的官服,骑马立在驿馆外,等着噶尔钦陵出来去皇城。他最近挺得意,故而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还对着守门的军士笑了笑。 噶尔钦陵的使团,朝廷很重视。张文权此次千里迢迢去边境迎接,不仅仅给足了吐蕃面子,也显示了双圣对这次的觐见很看重,不,其实是他姑姑很看重。 上官婉儿曾不经意的说过,天后对西域有自己的想法,西突厥的最后一个可汗贺鲁被抓,送到昭陵献俘,之后他统领的部落都并入大唐,归安西都护府辖制。大唐的版图一下子就大了很多。 前阵子他想争安西大都督也是为了做点成绩出来给天后看看。那里暂时也没有大的战事,混些军功,他也能继续往上,现在在兵部就是挂个闲职,被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压着,不太爽。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副使,是张文权这个老狐狸力荐的。呵呵,既然他会看眼色,自然自己也会投桃报李。阎立本虽然挂了首辅的名,但年纪太大,难得来尚书省看看,事情都是张文权几个在做,首辅的位子迟早要在这几个人里选一个出来。这个时候总是要为自己考虑的,作为天后的侄子,能交好自然是不错的。 现在西域吐蕃一家独大,禄东赞死后,他的儿子们继续把持朝廷。他大儿子是一手遮天的大相,在他的几个弟弟里,噶尔钦陵占的地方最大,兵精粮足。此次噶尔钦陵来长安,正是个交好的好机会,而他这个全程陪同的副使,近水楼台,便利的多。 一队佩刀的甲卫由远及近,看到为首的两个人,武三思一皱眉,史国年那个傻大个和小白脸。他微微扭过脸,装作看不到。 “哎哟,武将军真早啊,今天。” 呸,心里默默骂了句,武三思不得不对着满脸笑容的傻大个点了下头。 顾辞也一抱拳,跟着史国年在驿馆门口和守卫交接。 武三思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哼,以后和你们算账,先记着上次大营的事。 幸而没多会,噶尔钦陵就出来了。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向朱雀门而去。 今日是在司农寺谈事,本来使团的人来谈细节就好了,可噶尔钦陵非要跟着,武三思也只能陪同。那些枯燥的条文,简直令人昏昏欲睡。武三思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在外面透透气。 这个时辰,大部分的人都在衙署里办公,皇城里往来的人不多,偶尔路过的很热情和他打招呼。武三思挺了挺胸,有些志得意满。 远远的看见一个人,走近一瞧,是他的好兄弟武承嗣。紧走几步赶上去,望着他手里的卷轴,问,“你这是到哪里去?” 武承嗣一愣,随后一笑,“去大明宫,回禀贝叶经的事。”这次吐蕃使团确实带了几卷贝叶经过来,秘书监当宝贝一般,聚了好些人进行翻译整理。 “哦,那就不耽误你了。”乐呵呵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武三思又溜溜达达的往司农寺方向走。 望着武三思的背影,抱紧了卷轴,武承嗣向延喜门走去。 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越来越远。 东宫里,李弘正看着对面的戴至德,“你以为如何?” 戴至德想了一下,措辞委婉,“臣以为这两人已经是极好的人选了。”看了看太子,又接着说下去,“首先,京内世家适龄男子基本都已成婚,偶有几个嫡系子弟未婚,也都是家族在着重培养的,准备先立业后成家,两位公主恐不在这些家族的考虑范围内。'' 李弘有些嗔怒,“孤的妹妹还有谁配不起!” 戴至德有些无语,你的妹妹是太平,那两个冷宫长大,又被天后不喜的公主,连普通官宦女子都不如吧,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公主金枝玉叶,不过如果婆家不喜的话,以后的日子恐也艰难,毕竟后院之事您也无法干预。天后给的这两位都是许公的弟子,许公又曾是您的少傅,多少有些情分,待公主也能多几分好。况且两人都是寒门出身,公主嫁过去就是一家独大,无人可欺。” 李弘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着稼在京中,也能就近照拂。不过确实,世家看在天后的份上,也不会接纳这两个公主,罢了,远嫁就远嫁吧。只是袁州和颍州地处偏远,也不富庶,即便是刺史,估计也不宽裕。算了,多备些嫁妆也算全了兄妹情谊。 “也罢,你再去吏部查查两人的资料,顺被问问许公,看看两人为人如何。”这就算是松口,同意了。 戴至德暗暗松了口气,生怕主子倔脾气上来,又在这事上和天后对着来。上次为着把这两位公主弄出冷宫,天后已经发了怒。不仅仅把许敬宗这个老狐狸派来东宫,还削减了东宫很多的庶务。 天后免了太子的请安,美其名曰让太子好好休养,不过这体弱之症已经十多年了,以前太子监国时也不见如此体恤。李弘也是倔的,竟真的在东宫安心养病,下属看着心急却也没有办法。这太子看着温润无害,性子却也倔强,连太子妃的劝诫也没啥用处。 看着戴至德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弘不禁有些奇怪,最近这个下属的心思有点重,“还有何事?” “这次的吐蕃使团,是您和尚书省协同,听说开埠的事已经谈到了细节部分,殿下是否要去关心一下。”戴至德斟酌着说出了心里的话 “呵,这事母后一手主导,哪里有孤的置喙之处。”这嘎尔钦陵在皇宫的接风宴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母后居然还纵着他。 突厥被灭之后,大唐的版图又大了不少,实在没必要对吐蕃这么客气。当年噶尔钦陵的父亲全然不顾大唐的反对,直接把大唐的两个附属国据为己有。李弘始终觉得这个吐蕃也是狼子野心,毕竟文成公主过世很多年了。现在的可汗虽说是文成公主的孙子,可惜被架空了。大相赞悉若和他的一众兄弟把持了军政大权,一直对安西四镇虎视眈眈。即便如此天朝也不必一直忍让,要战便战,太宗时期就是如此,可惜现在父皇风疾不理朝政。母后毕竟一届女流,没有杀伐果断的气魄。 “母后想安抚吐蕃,孤偏认为这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任他们去闹吧。”李弘感慨。“陪孤去探视一下陛下,听说头风症又犯了。” 戴至德想建议李弘顺路去给天后请个安,不过看看对方的脸色,还是算了,大抵会被殿下会拒绝的吧,还是不自讨没趣了。还是得和许敬宗谈谈,让老头来劝劝殿下。 第三十九章 和谈2 暮色中,耿青站在驿馆的大院内,看着一院子的马车,车上下来的妖妖娆娆的各色小娘子,脸色不太好。 史国年从门外进来,瞧见这位脸色青黑,不由一乐,凑上前,“谁又惹咱耿大中郎将不爽了?” 耿青转头看着这嬉皮笑脸的大个子,脸更黑了。 “哎哟哟,门口有小辞看着,搜的可严实了,保证没纰漏。”察言观色是史国年的强项,眼瞅着耿青要发火,立马说。拉着耿青来到僻静的角落,“我说,这个是又玩的哪一出?怎么叫来这么多姑娘,居然西市里的幻戏班子也找来了。” 耿青咬着牙,“武三思张罗来的,说是要庆祝和谈顺利。本来还想着直接把使团带去平康坊。” “哦,阵势不小哇。你闻闻,都是脂粉香,哈哈。”史国年装模作样的嗅了嗅,又杵了杵耿青,“你不进去?” 耿青斜了他一眼,抬脚去巡查了。 “嘿,小白脸就是心思重,戏子姑娘的来一堆有啥可紧张的,黑胖子的卫队都在大厅里呢。”嘟囔着,他也溜溜达达的向门口走去。 “官爷,这几口箱子是道具,这么小,也藏不了人,就不用检查了吧。” “搁外面不进去就不用查。”顾辞可不理戏班子班主的话,指挥着几个兵士堵着门,把人从马车上赶下来,挨个的检查马车。刚开始检查的时候,对着那些巧笑盈盈的小娘子,他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无视那些调笑了。 “做的好。”史国年过来拍拍顾辞的肩。“还要进去么,要进去就少哔哔,排队检查。” 班主一瞅这架势,只能叫人把马车上的几口箱子搬了下来,打开箱子检查,里面各种小道具,居然连水果都有。 “哎哟哟,轻点轻点,别弄坏了。”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挨到史国年身边,塞了个银锭。 “兄弟们,手轻点。”史国年悄悄惦了惦银锭,发了话。 驿馆门口车水马龙的状况,一直到夜幕低垂,才渐渐消停下来。 史国年和顾辞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喝着厨房里端来的羊肉汤。大厅里灯火辉煌,丝竹弹唱的声音一阵阵的飘过来。 “这起子人真是会享受。”呼噜呼噜的喝着汤,史国年含混不清的说。 大厅里噶尔钦陵坐在主位,两个粉衣的小娘子拥坐在他的左右,一个正举着杯子喂他喝酒。他一口饮下,搂住小娘子,在她腰里狠狠捏了把,惹得小娘子咯咯直笑。 使团的其他人也都左拥右抱,在吐谷浑哪里见过这般娇嫩的小娘子,个个搂着姑娘一杯杯的酒下肚,连堂上的歌舞都来不及看了。 武三思在下首作陪,看着众人的样子,心里满意,翠仙楼的姑娘果然不错。本来他是想带着这帮子吐蕃人去平康坊,结果耿青死活不同意,认为平康坊人员复杂,不好护卫。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翠仙楼的姑娘们来驿馆。“呵,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过看在他义父的面上给他几分面子。” 噶尔钦陵已经和武三思干了好几杯,这黑胖子的态度明显要比之前软化很多。武三思得意,这温柔乡还能攻不下你们这些蛮子?西市最火的幻戏班子也找了来,今夜一定让他们玩个尽兴。 一个小厮走进来在武三思的耳边说,“幻戏班准备好了。” 武三思清了清喉咙,对着那些歌姬一摆手,歌姬们作揖退下。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正喝酒胡闹的吐蕃纷纷抬头。武三思这时才朗声说道,“各位,接下来是长安有名的幻戏,虽然是从西域传入,不过又添加了不少的新伎俩,博诸位一乐。” 幻戏班的人把道具一一抬上来,一时间,大厅里人来人往,颇是热闹。众人也停了嬉笑,好奇的看着。 一个侏儒穿着赤金色的长袍站在厅的中央,面前是个大花盆,里面一棵小树苗。长安的侏儒还是很多的,一些有钱人还会豢养在家,给主人逗乐子。 侏儒深深作了一个揖,一口标准的长安话,“贵人们请看,接下来我要让树苗催生,但是要借贵人的贵气一用。”说罢就看着噶尔钦陵。 噶尔钦陵,听完一乐,“这个怎么借法?” “把花盆放在贵人的桌案上即可。” “准。” 一个穿着抹胸,露着纤细腰肢的波斯女郎袅袅婷婷的走上前,把花盆轻轻放在了主位的条案上。 侏儒开始念念有词,两个波斯女郎围着侏儒开始跳起热辣的舞蹈,裙子上挂着好多小铃铛,随着腰肢的扭动,清脆的铃铛声有一种令人迷醉的节奏。 只见那个波斯女郎把花盆又抱回大厅中央,跳舞的女郎不知从裙子哪里拉出白沙,绕着花盆和侏儒围起了一个圈。众人只能从白沙外隐隐绰绰的看到花盆和侏儒的影子。 厅外又来了四名穿着更为火辣的波斯女郎,赤着脚,脚踝上缚着一圈大铃铛,围着白沙起舞,扭腰,摆胯,向众人抛着媚眼。 “哎,树长大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唤醒了沉醉在波斯女舞姿里的众人。 果不其然,白纱上的影子在不断的拉长扩大,确实像一棵树在抽枝发芽。在靡靡的波斯乐曲里让人啧啧称奇。众人已经顾不得喝酒了,都不错眼的盯着白纱,除了树在长大,侏儒的影子也在不断的移动。 乐声终于在众人的期盼里停了下来,两个波斯女郎徐徐拉开了白沙。 一棵桃树展现在众人面前,上面甚至结了不少鲜艳的桃子。 侏儒向噶尔钦陵一鞠躬,“谢谢贵人相助,桃树已长成,还请品尝。” 波斯女摘下桃子,送到主位。 噶尔钦陵,哈哈一笑,“你们中原有一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分给大家。” 有吐蕃人拿到便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甜,哈哈,真的桃子。” “赏!”噶尔钦陵豪气的挥手,小厮捧上一盘子的银子给了侏儒。侏儒千恩万谢的带着波斯女郎下去了。 “神奇呀。”“哇,这个是怎么生出来的。”听着众人感叹的话语,武三思不禁暗自得意,想我泱泱大国,随便拿点什么出来,也够你们叹服的。 班主看得了赏,老脸笑成了朵菊花,指挥着班里的人一个个的节目上。 大厅里乐声,划拳声,笑声一直持续到二更多。噶尔钦陵搂着两个姑娘退席,去寻欢作乐了。席上的吐蕃人喝的东倒西歪,噶尔钦陵一走,无人约束,厅里更是放荡。 直至三更,戏班子和一部分的姑娘才陆续离开驿馆,顾辞站的笔直,在门口盯着军士挨个检查。几个姑娘看他长的俊俏,扭着就来打趣,“小郎君,这么晚了,累不累,姐姐给你捏捏肩呀。”顾辞面无表情的抽出刀,寒光一闪,拦住小娘子。“哎哟,小郎君可真是不解风情呀。”姑娘们嬉笑着,却也不敢再向前。 幻戏班的人回到西市的宿地,班主吆喝着安置好箱笼,众人就散开睡觉去了,折腾了一天,累。院中人声渐止,呼声渐起。一个黑影从院中闪出,罩着带兜帽的大斗篷,隐在围墙的阴影里向沃祠方向急急而去。 来到沃祠,来人四周张望了一下,轻轻拍了几下门,门开,裹紧斗篷走进门内。 有一个矮小的波斯人引着来人穿过还在沃祠里饮酒作乐的教众,穿过几进院子,来到一间还点着灯的房间,就悄然退下了。 来人推门而入,屋内有一个老者,隐在烛火的阴影里,也带着兜帽。“成了?” “嗯,成了。” 老者递给来人一个小袋子,来人也不验看,揣入怀中,转身就走。 第四十章 和谈3 第二天,使团华丽丽的集体起晚了。武三思在驿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打着哈欠的噶尔钦陵。他一点也不着急,尚书省的老家伙们等着又不关他的事,吐蕃人吃好喝好才是他关注的。今日噶尔钦陵看他的眼神都和善了很多。 一行人来到尚书省,都已经差不多巳时了。张文权不在,临时被天子叫去了大明宫。本来今日要就开埠选址再商议一轮。唐朝之同意了吐谷浑接壤处设立五处,但是吐蕃人坚持要再加三个陇右道驻军的主城。 鸿胪寺卿陪着一行人在偏殿里饮茶,三盏茶下去,张文权还没回来,叫去打探的小吏也没回转。噶尔钦陵不耐烦起来,瞪着眼睛问鸿胪寺卿,瞪得对方一头一脑的汗。 “咱们就枯坐这里么,这个要等到什么时辰去?” 鸿胪寺卿擦着汗,“皇上急召,还请特使稍等。”心里想,你都迟到了快两个时辰,这才等了多久,就唧唧歪歪。 “既然张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转,我们就去司农寺把昨天谈的继续谈下去吧。” “可以可以。”鸿胪寺卿巴不得这尊大佛赶紧走。“张相回来,我会知会张相,再找个时间商议开埠选址的事宜。” 噶尔钦陵也不废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向司农寺走去。 鸿胪寺卿赶紧让小厮快跑去送信,省得司农寺的人没有准备。小厮一溜烟的跑远了。 听了小厮的通报,司农寺正卿的白胡子都撅起来了,难得今日事不多,他刚泡上茶焚上香准备偷个闲。这吐蕃人又来了,得,干活吧。吩咐下人把副卿也叫过来,换茶准备招待这些个蛮子。昨日就牛马和粮食的兑换比例僵持了半日,今日估计还得继续。 不多时,噶尔钦陵就到了,一行人客套一番,见礼落座。副卿把草拟的方案,递给噶尔钦陵。 “特使,这个是昨日商议后,双方的意见,您看一下,有不同意见的,咱们继续商议。”其实昨日谈的条款送去尚书省,张相的批示比司农寺的更苛刻一点。副卿心里惴惴,就怕这蛮子一看就拍桌子。 噶尔钦陵虽然会说汉话,但是不认汉字,翻译的小吏矮身在他身侧,逐条解释给他听。条款比较多,一时间,室内只有小吏的说话声,偶尔噶尔钦陵会提简短的问题。 众人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噶尔钦陵,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越发的凝重起来。只有武三思浑然不觉,悠然的喝着茶,捉摸着再给使团搞些啥别的乐子。昨日显然效果不错,使团里众人和他明显的亲近起来,今日话都多了不少。 砰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抬眼一瞧,却见噶尔钦陵脸色铁青,豁然拍案站起,似乎想说什么,身子却摇晃了起来,哐的一声砸到他面前的桌案上。众人皆是一惊,忘记了动作。侧后方的格桑却是飞快的跑上来去扶噶尔钦陵,让其平躺在地毯上。 只见他双目紧闭,由于面部直接砸在了桌案上,一脸的血,也不知道是鼻血还是哪里砸破了。 武三思也窜到了近前,一看这情形,大声喊,“赶紧的去叫太医。”又转头大声问吓傻的司农寺卿,“有没有休息的卧榻,把人先移过去。” “有有有。”老头被叫回了魂,一连声的应承着,引着格桑和近卫把人抬去了偏房,那里是司农寺值守官吏夜宿的房间,虽然简陋,但是有床。 几人把噶尔钦陵搬上床,又用汗巾擦拭了脸部,还好,只是鼻子磕碰出了血。但是人还是双目紧闭,任凭众人怎么呼唤也不苏醒。 格桑把众人轰出了房间,只留着两个近卫守着噶尔钦陵。同时让人守住了司农寺的门,不准人出去。这个昏迷来的蹊跷,太医来之前,所有人不准走。 武三思走过去和格桑商量,现在出了事,还是要通知下耿青,他就在皇城的朱雀门。格桑想了想,招来一个近卫,跟着武三思的小厮一起去叫人。 耿青是和太医一起踏进司农寺的。太医直接被格桑拎进去看昏迷的噶尔钦陵。耿青则拉着武三思问起详细经过。到皇城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出了这样事,谁也想不到。本来以为皇城里有右卫跟着,他就轻松了,谁成想。 武三思细细的说了进皇城后的细节,“难不成这噶尔钦陵有心疾?被司农寺拟的条款给气晕了?” 耿青看了他一眼,“吐蕃人向来强壮,这个可能性不大,看太医怎么说吧。” 众人都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时不时望向房间的方向,等着太医的结论。 一会儿太医带着的小厮走了出来,众人围上去,对着小厮就是一番轰炸。 小厮苦着脸,“众位大人,我也不知道啊,大人让我回太医院找院副来会诊。”说罢一溜烟的穿过众人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大家更糊涂了,纷纷扎堆开始小声的议论。 耿青和武三思走进房间,问门卫,能进去瞧瞧么。门卫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进去通报。须臾格桑走了出来。 “特使如何了?太医怎么说?”武三思焦急的问,刚刚交好的人病倒了,他能不急么。 格桑审视了两人一番,“主上还在昏迷,太医不能确定,需要多几位来会诊。”顿了顿,拉着两人来到僻静的角落,轻声告诉两人,“很可能是中毒,所以还请中郎将把司农寺守住了。” 两人听到这话皆是一呆,“中毒,怎么会?”武三思喃喃的念叨。 耿青迅速的把今日的行程在脑中过了一遍,自驿馆出来,直接来到皇城,只去了尚书省和司农寺,听武三思叙述,也仅仅是喝了几盏茶而已。 事关重大,不仅仅是把司农寺看守起来,也必须尽快找到张相禀报此事,皇城里不比外面,金吾卫没有便宜行事的权力。想到此,他招手叫来右卫派来护卫的一名百夫长,让他去右卫通知他们的中郎将。他自己则快步向尚书省而去,尽快禀报张相才是正经。 到了尚书省却扑了个空,张相去了大明宫还没回来。思忖了一下,耿青也直奔大明宫而去,中毒之事必须第一时间让张相甚至天后知晓。接待的张相,武三思,护卫的金吾卫,右卫的责罚是逃不掉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让此事尽快上大天听。 第四十一章 中毒1 耿青去了御书房,又扑了个空,张相被天后叫去了。无奈只能再转奔天后的长阳宫。 在宫外逡巡了许久,才被小黄门带进殿。天后和张相之前不知道在谈什么,两人的面色都很严肃。 天后还是蛮喜欢耿青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的,放缓了口气,“听闻你有急事禀报,何事?” 耿青前面凭着一股气一路冲到此地,如今看到天后,却有些气竭的感觉,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噶尔钦陵在司农寺突然昏倒,现在太医准备会诊,很大可能是中毒。” 两人听了耿青的话,也有一霎那的怔愣。 “详细说来。”天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耿青。 耿青头皮有些发麻,只能把武三思的话复述了一遍。两人听罢,张文权眉头紧锁。天后低眉考虑了一会,“文权,你去查清此事,噶尔钦陵万不可在大唐的地界出事。你们下去罢。” 两人退下,天后才靠着椅子,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上官婉儿上前为天后捏肩,一面轻轻巧巧的道,“现在太医还未确诊,再者张相素来办事稳妥,必能处理的让您满意,您也不必过于忧心。” “本宫是怕影响吐蕃的局势,一个噶尔钦陵本不足惜,不过再找一个出来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西部的局势怕是等不及。” 上官婉儿专心的给天后按摩。大殿里安静下来,伺候的几个宫女噤若寒蝉。 张文权带着耿青不紧不慢的向尚书省而去,一路上又问了些今日的细节。看着张相不疾不徐的态度,耿青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张相回到尚书省,找了上午陪同的小吏,把使团到来以后的细节细细问了一遍。随后和耿青一同去司农寺,他们到达的时候,太医院的院副带了仨太医在房间里会诊,看到张相,格桑忙上前把人迎了进去。 四个白发的太医在屋子的一角悄声的讨论,看到张相进来,纷纷行礼。 “如何?”张相问院副。 院副清了清嗓子,“特使的身体似乎陷入了奇怪的沉睡,至于原因,我们需要特使的一点血去仔细研究一下。” “不是说中毒?” 院副狠狠瞪了第一个出诊的太医,“这个还不能肯定,这个是有可能,但是还是仔细研究了特使的血之后才能确定。” “那还不快去研究?” “这个,”院副看了格桑一眼,“这位不让我们放血。” 张相转向格桑,“这位是太医院的院副,也是为陛下诊治的太医,你尽可放心。” 格桑盯着院副问,“没血,你们就诊不出来?放血会不会对主上的身体有碍?” “不会对身体有影响,但是没血确实无法确定特使昏迷的原因。” “那就放吧。”格桑让开几步。 太医颠颠的去给噶尔钦陵放血,差不多一个茶盏的量。 “这个,特使最好还是呆在皇城里,方便诊治,如能去太医院就更好了。” “那就去太医院吧。“张相一锤定音,这个样子回驿馆,实在令人放不下心。 格桑带着四个近卫护送噶尔钦陵去太医院,其他人都直接回驿馆。 张相吩咐把今日使团入口的东西留着送去太医院,以待之后检查。 耿青沉着脸把使团送回驿馆。转身找到了正在休息的史国年顾辞两人,把两人拉进一间空房间,将皇城里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史国年摸着脑袋,“昨儿那么闹腾,我就觉得要出事,眼皮一直跳。” “如果是下毒,也不一定是在皇城里,他周边的人更有机会。这几日还请两位好好看住这使团的人,有异常的必不能放过。” “放心,一个苍蝇也不放过去。” “毫无征兆的昏迷,不是他自身的毛病?”顾辞问 耿青摇摇头,“太医说不是。” “那我先去门口守着去,现在刚回来,估计有点乱。哥哥们先聊。”顾辞体贴的帮他们关了门出去了。 “武三思这厮呢,盯着了没?” “盯了,昨天刚闹了一夜,今天就出事,怎么都有点奇怪。我还得去找将军汇报,这里就劳烦你了。” “没问题,陈普估计得睡不着喽。”史国年有些幸灾乐祸,自从这次进了城,他就没见过那老小子。 瞅着这副幸灾乐祸的样,耿青也不仅乐了,这个家伙心大,什么时候都不愁,拍了拍对方的肩,“收收你那贱兮兮的样子,我回金吾卫了。” 吃过晚饭,史国年吊儿郎当的靠院子的门口,望着在院子里打拳的顾辞,不知道在想啥。 一套拳打完,顾辞凑过来悄声问,“哥,这事你怎么看?” “哦,”史国年似乎被吓了一跳,“你小子啥时候凑过来的?” “想啥呢,那么入神。”顾辞有些好奇。 “有啥,白天的事呗,你小子怎么看?” “我觉得,如果下毒是真的,那不一定是皇城里的问题。” “为何?” “听中郎将所言,皇城里入口的东西不只噶尔钦陵一个,中毒也不应该是一个,如果是单独给他下毒,那难度要比在外面高很多,得不偿失。谋害吐蕃特使这种,所图不小,应该考虑的很清楚,不会浪费力气,简单的不搞,选难走的路。” “如果就是手眼通天的人呢?”史国年反问。 “那噶尔钦陵半路上就该被干掉了吧。” “最近最特别的事情就是昨天那个宴会了,我觉得有毛病。” “是啊,我也觉是,不过这样,牵连的人就多了。” “哈哈,你是不放心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吧?” 史国年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就拍顾辞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你懂啥。” “早点睡,也别想了,等太医院出结论就行了。明天还的执勤。” “这几日那天就执勤,都闲出鸟来了,我得再打一套拳再睡。”顾辞刺溜滑走,躲开了史国年的攻击。 “臭小子,精力过剩呀,明天那就你一个人去执勤,老哥哥多睡一会儿。” “没事,睡到晌午都没事。”顾辞嘻嘻笑,耿青能让你闲着才怪。 此时的太医院客舍里,噶尔钦陵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格桑安排人在屋前屋后站岗,自己守着门。下午太医送安神解毒的汤药过来,他逼着太医喝了两口才喂主子服下。太医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甩袖而去。主子突然昏迷,他也只能尽力做好守卫,希望主子早早醒来,使团可不能乱,吐谷浑也不能乱。 第四十二章 中毒2 张文权坐在太医院的正厅,品着茶,武三思坐在下首,他们刚去看了噶尔钦陵,已经是昏迷的第三日,太医们似乎还没定论。 相比张相的淡定,武三思就心浮气躁的多,时不时就张望一下门口。终于看到了院副带着一个白头发的太医急匆匆的走进来。他赶忙站起迎了上去,也顾不得礼仪,问,“如何了?” 进来的两人没有理会武三思,先向张相行了一礼。 “两位辛苦,请坐下说。”张文权听说这几日几位都没怎么睡觉,一直在研究噶尔钦陵的病症,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院副面色有些苦,还未说话就先叹了口气,“不瞒大人,在下带着几位同僚研究了三日,竟是连病症是何都没搞清楚。特使的病是太医院几十年没碰见过的,甚至医书上都找不到相应的症状。” “怎么可能这样,你们,你们。”武三思有些气急,想要责骂,却想到院副是李治面前的红人,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张文权看着苦着脸的院副,“听说几位这几日不眠不休,实是辛苦。不过天后有口谕,噶尔钦陵是必须要治好的。不然,估计不光你我,可能还要牵涉一批人,都不能善了。” 院副的脸更苦了,谁还不知道天后的脾气,实在是集中太医院的力量,也没找出病因,更不要说如何诊治了。现在就是砍了他的头,他也治不好。 一时间室内陷入寂静,各人都在忧心自己的乌纱帽。 蓦的,那个白胡子太医,诺喏的开口,“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院副瞪了他一眼,前面不说,现在看到宰相了倒有主意了,此时倒也顾不得责备,“什么办法?” 三人都热切盯着这个白胡子。 “哦,哦,还可以找药王孙思邈试一试。”面对这三人的目光,白胡子感觉压力好大,差点结巴。 “对呀!”院副一拍大腿,“怎么忘记这个了呢。刘神威,你赶紧的去找药王。”看张文权点头,便直接让白胡子现在就去。 待人走后,才介绍说,白胡子就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十三年前皇帝把药王召来长安,但是药王虽然答应留在长安,但还是不然入仕,就让自己的弟子进了太医院。往日药王隐居在终南山,如今就在长安,却是方便的很了。 在坐的三人心里皆是松了一口气。张文权叮嘱院副有了进展就派人去尚书省知会一声,便和武三思一起告辞。 待回到尚书省,果然已经有长阳宫的小黄门在候着了,天后对这件事也看得紧。交代完小黄门,张文权进到书房,望着厚厚的奏折,轻叹一声,认命的坐下来开始审阅。 耿青走出金吾卫的衙门,舒了一口气,看着并排而行的陈普,“将军准备去驿馆还是皇城?” 陈普眯着眼,用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家补一觉,昨天没睡好,浑身疼。”说罢也不等耿青回话,就带着随从走了。 好在耿青已经习惯了,每次被大将军骂完,陈普都这样。甩手不管,不过也比那些瞎指挥的好,不是么。无奈一笑,向皇城而去,还是先去太医院探探情况再说。 刚进了朱雀门,就被右卫中郎将一把拉住,拽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兄弟,你是去太医院?” “嗯。”耿青有些奇怪,这个点,这家伙怎么在这里晃悠。 “哎,昨儿咱们的大将军窦被叫去长阳宫,据说狠狠骂了一顿,兄弟出来避避,省得被骂。你也不用去太医院了,还是老样子,啥进展都没。” 看看四下无人,又悄悄的说,“听说现在去找药王了,要是药王也没辙,那就等着处分吧。” 这么严重,耿青皱眉。又闲聊了几句,就返身出了皇城,既然没进展,太医院去了也没用。 耿青在驿馆发现门口的兵士增加了一倍,呵呵,果然还是靠谱的。 找了一圈,没看到史国年,他拉住顾辞问,“你哥呢?” “他带人去周边巡逻了。”顾辞热切的看着耿青,想问宫里的情况,又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看着少年腼腆的样子,耿青笑了,把他知晓的情况简略的和少年说了下,让他告诉史国年。随后看着少年,“有什么要问我的嘛?” “药王孙思邈在长安吗?”顾辞好奇的问。 “嗯,如果还是隐居在终南山,那就难找了。”拍了拍少年的肩,耿青走进驿馆。 顾辞望着他的背影,药王叔叔也在长安呀。 在终南山的时候,孙思邈一年也有那么两三次来找师父,每次都会带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子来,虽说已经是一百多岁的人了,但是看着比师父还要年轻。听李福说,他的药庐就在翻过两个山头的地方,他很想去看看呢,一直没机会。 耿青走进驿馆就被几个吐蕃人围住。“耿将军,我们要出去,门口的士兵为什么不让,这不对。” “现在你们的特使还生死未卜,你们的格桑队长还在皇城里陪着特使,你们就要出去乱来么?” “反正没没事,我们去领略下长安的风土人情,这个又没关系。”几个人还在争取。 “明日我问过格桑队长,他同意你们出去,那我就让士兵放行。今天么,没有格桑的同意,门口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众人见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纷纷散开回了各自的房间。 耿青刚转身,就见史国年倚在院墙上看戏。 见戏收了场,史国年一脸贼笑的走过来,“你知道他们要出去干嘛?” “你知道?” “那必须知己知彼。他们要去平康坊。”史国年压低了声音,“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几个小子找人打听平康坊怎么走来着。” 耿青捏捏眉心,都是武三思这厮惹出来的事。 “嘿嘿,我说,如果格桑不让他们出去,指不定过几日他们就要叫平康坊的姑娘进来。你说,这到底是放还是不放进来?” 瞅着这副猥琐的笑容,耿青笑了,“说吧,给了你多少好处?银子呢?” “瞅你这话说的,我不就是未雨绸缪么,走了,走了,继续巡逻去。”某人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抬脚就准备溜。 噌的被耿青抓住了后脖领,“非常时期,你可别见钱眼开,要是噶尔钦陵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休想脱身。别整啥幺蛾子。” “那能呢,松手,大家都看着呢。别以为咱们两家起争执了。”史国年抚了抚衣领,“轻重缓急自然懂,嘿嘿,不过蛮子要送钱,我也没办法。”在耿青说话前,他先噌的窜出了门。 第四十三章 中毒3 药王孙思邈住在宣阳坊第二横街附近的一个小院。虽然临近东市人员复杂,不过万年县衙就在附近,治安还是不错的。刘神威赶到的时候,药王正带着小童在院子里晾晒药材。 “师父,师父!”刘神威一头一身的汗,进门就喊。 药王直起腰,转头看他,“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进来喝口水再说。” 看着师父矍铄的背影,刘神威不禁感慨,他才六十多,已经一头白发,眼前这个满头黑发的男子却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他擦擦脸上的汗,“师父,这次你一定要救命啊。”把噶尔钦陵的事叙述了一遍,然后一脸期盼的盯着对方。 孙思邈坐在八仙桌旁,手指弯曲敲着桌面,沉默不语。这是他惯常想事的习惯。刘神威也不打搅,默默的在旁边等着。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孙思邈起身去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然后颔首,转身对刘神威说,“有了,中的可能是圣木曼兑的毒。” “可传说中这不是智慧树么?” 望着一头雾水的弟子,孙思邈继续解释,“古籍有记载,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玙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盾。又有离朱,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一曰挺木牙交。吃了圣木曼兑的果实,能增加人的智慧,但是吃了这树的汁液却会让人沉睡。不过还需要一样药引。” “那是什么?” 孙思邈翻到另一页,“开明西有凤皇,鸾鸟,皆戴蛇践蛇,膺有赤蛇。这药引就是蛇蜕烧的烟雾。”顿了顿,又说,“因为这树和蛇都在遥远的西域,况且非常稀少,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因而中土了解甚少,我也是因为一个波斯僧告知才略知一二。” “师父,那可有解法?” “有,倒是有,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此人就是中了这种毒。你取些病人的血液来给我瞧瞧。” “带了带了。”刘神威忙不迭的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些够了么?” “够了。”孙思邈拿了瓷瓶,转身来到院中,对小童吩咐,取十多种草药同瓷瓶里的血一起煮。小童应诺,去偏房里取草药煮水。 孙思邈弯腰继续晾晒药材,见刘神威愣着不动,不由低斥,“你也别闲着,过来帮忙。” “哎,这得多久啊?”刘神威赶紧过来帮忙。 “总也得一两个时辰。” “这玩意听着玄乎,师父你详细说说呢。” 孙思邈手上翻晒的动作不停,慢悠悠的说起来。“那还是前朝,为师游历到突厥的一个部落,偶然救了个番僧。他得知我医术了得,又到处寻药,便赠与为师一小瓶蓝色液体,并告知此乃圣木曼兑的汁液。当年为师也如你这般,只知道智慧树却不知它的其他效用。番僧告诉我,是否能增加智慧不得而知,但这个汁液混合蛇蜕这个药引却是能让人沉睡,是波斯女巫传出来的,只不过有能力的女巫基本都被皇室所用,故而民间极少有人知道这玩意。如今这个蛇蜕越来越难找,只有几个皇室里还有些用剩的,估计等用光了,这个也就失传了。” “哦,那沉睡之人可有性命之忧?” “那倒是没有的,还能保持生机,容颜不老,所以这个毒也叫红颜醉,如人醉酒沉睡一般。” “哦,那如何解呢?” “这个简单,喂其鴏鸟肉加门冬即可。” “这个鴏鸟是哪里的,也没听过呀。” “中土的鴏鸟比较少见,苍玉之乡向东八百里,再向南两百里,有一个山谷,名为机谷,鴏鸟就群居在那里,长的像猫头鹰,不过比它多一个眼睛,叫声和鹿相似。” 跟着师父有近四十年,一直以为已经学得一手好医术,比师父也不差几分,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啊。 孙思邈是不乐意掺和进朝廷的事,不然也不会坚决不入仕。待一个多时辰后,确定了是圣木曼兑的毒以后,让弟子把解药的药方记下,就把人轰走了。 刘神威一路赶回太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院副在药房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简直要把青砖都磨出光来。一看到他回来,几步冲过来,抓着他的手臂一叠声的问,“怎么样,药王怎么说?” “不负所托。”刘神威拱手。 “哦~”院副一口气放下,浑身一松,险险腿一软就坐地上。刘神威赶紧扶住他。“哦弥陀佛,神佛保佑。总算小命是保住了。” 院副反手拉住刘神威,进到屋中,“具体讲讲。”放下恐慌,对疑难杂症的好奇又蹿了上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住这个下属。 刘神威把师父的话复述了一遍。 “闻所未闻啊,果然还得是药王!”抚着胡子,“门冬倒是有,只是这鴏鸟就不曾见过,还得禀明上头,让人去寻啊。” 事不宜迟,院副直接去找张文权,他可找不到此种珍稀之物。 张文权还在尚书省和几位宰辅商议朝务,听得院副来寻,抛下庶务,来到偏厅。 院副的脸已经不是早上的苦瓜脸了,颇有些喜气洋洋的向张相回报情况,末了提了请求,这解药得朝廷派人去抓,太医院只有一味门冬。 张文权也松了一口气,人没有性命之忧,解药也有了一半,能向天后交代了,至于派何人去取药就不是他的职责了,也不是尚书省的专长。十八卫里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人,派去取药理所当然。 果不其然,长阳宫的那位听了他的汇报后,转手就叫来了金吾卫大将军,把这活儿派给了他。 大将军走出宫殿,摸着头,“这劳什子的东西,听也没听过,怎么抓。”转头看向张文权,“哎,张公,你说我提出带药王一起去,成不成?” 张文权看看这个憨大个,忍不住提点,“一则药王年岁已大,无法跟金吾卫风餐露宿一路急行。二则,当年皇上如此强硬,他也没进太医院,你以为这次他能同意?” “也是,我想叉了,看来得派个机灵的去啊,这事瞅着不简单。” 两人拱手告别,各回各的衙署。 夜漫漫,月洒清辉。 今夜,至少很多人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四十四章 调查1 尚书省的偏殿里,张文权听了对方的话以后很久没有说话,低头饮了几口茶,悠悠开口,“照大将军的说法,这皇城内的吃食都验过,没被掺入那种毒?” “是,当日剩余茶水,茶渣,器皿都细细验过,没有掺入其他的东西,太医院派了两个人复核。不过熏香这块却是没法查了,因着开始都没留意这东西,又过了几日,香炉灰早就被当垃圾收走运出皇城了。” “照药王的说法,药引使用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毒发,看噶尔钦陵的行程,应该是在皇城内被引发了体内的毒,盘问了随从,就是尚书省和司农寺两处有熏香。当日值班的小吏都被拉到衙里严加拷问,等吧,在右卫还没人熬的过三五日的。”右卫大将军对自己下属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张文权却是不认同,往日里右卫都抓的是官员,本就养尊处优惯了,冷不丁进了刑讯室,确实容易吓破胆。但那些小吏多数是些贫苦出身,为了钱都是能豁出命去的。 “但愿吧,既是如此,那噶尔钦陵该是在外面就中了毒或者前几日就中了毒,这就又不好办了,范围大了很多。” “确实,皇城里还好说,这外头是金吾卫的地盘,右卫查案诸多不便。” “可是他们不配合?” “嘿嘿,咱们两家素来有些嫌隙,他们此次出了这个大纰漏,心里正窝着火,必然的。” 张文权略一沉吟,“我向天后建议,把外面的部分给金吾卫查吧。” “恐怕那厮不同意,他下面左右金吾两个将军,一个在负责日常的护卫,另一个被派去抓那个解药,也不知何时能返回。” “那他就不能不配合你了。”张文权微笑着看他。“或者他就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右卫大将军摸摸自己的硬胡茬,果然还是文臣弯弯绕多。这次调查,张文权是主理,他是协同,他还是继续回去盯着衙门里的审讯得了。 张文权送走右卫大将军,坐在桌案后,迟迟没有开始看奏折。这次吐蕃使团事从开始就不太寻常,一路走来,他隐隐剧的噶尔钦陵除了来长安觐见,似乎还有别的目的。但这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稳妥的爬上第一首辅才是他该关注的。对右卫的调查,他没那么乐观,这些人平日就是抓些已经罪证充分的官员,查案,他们都及不上大理寺。但是上面相信右卫,就让他们折腾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拉几个替罪羊顶缸,呵呵,能让上面满意即可。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能这么放任不管,至少给对手些压力也是好的,省的他们动作太多,给他惹事。耿青这个孩子,他看着长大,长安县那块都是这孩子在管,还是让他帮着暗中调查一番。天后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调个把中郎将查案,自然是不在话下。想罢,招手叫小厮上前,嘱咐了一番,就让他去寻耿青。 白日里的沃祠是安静的,如同盘卷沉睡的蟒蛇。祠里的人都还没睡醒,教众一般晚上才呼朋引伴的来这里狂欢。今日主持后院的房间里却来了位带着兜帽的客人,黑色的斗篷裹着身体,只能看出是个中等身材的人,辨不出是男是女,是中土人士还是胡人。访客熟门熟路的穿过院子,来到了主持所住的房间,也不说话,推门进入。 主持是个大个子粟特人,在长安呆了足有三十多年,黄褐色的卷发,黝黑的面庞,正在喝羊汤,见到来人也没放下筷子,继续吸溜。 访客在桌边坐下,也没除下兜帽,直接开口,“他们已经知道了下毒的事,金吾卫已经出发去机谷寻药。你这里需要处理干净。” 咽下嘴里的羊汤,黄头发满不在乎的点点头。“孙思邈要弄死么?” “不用,这个太显眼,只要把线掐断就行,不要横生枝节。” “你们就是太瞻前顾后了。”黄头发有些不满的说,按照他的想法,早把药王除了,这长安还有谁能知道这个毒,更不要说解毒了。 “主上的意图不需要你妄加揣测。” 见来人有些生气了,也不再多说这个话题,呼鲁鲁的喝光了羊汤,“还有其他需要做的么?” “没了,暂时按兵不动。”说罢,来人裹紧斗篷,出门。 第二日清晨,有人在布政坊的永安渠里发现了一具胡姬的尸体,泡在水里时间长了,捞上来时尸体已经有些发涨,渠边还有个酒壶。胡人喜欢深夜放浪,尤其天气转热以后,沃祠附近更是彻夜狂欢,酒醉失足也正常。长安县的不良人拖着尸体走了,都懒得再去附近查访,最近还要配合金吾卫做守卫的活儿,哪里有空管此等小事。义庄里摆一阵,无人认领就直接郊外埋了。 西市开市了,人声开始鼎沸,路过的行人马上就把这个小插曲忘记了。 耿青走出含光门,转过头回望身后宽阔的宫道。从尚书省出来,他特意从四方馆那里绕了一圈,想去偶遇下右卫的熟人,但是一路走来,居然一个都没见到。果真如张文权所说,都被派去查案了。 一边向驿馆走去,一边想着前面张文权和他说的那番话。说实话,几然右卫查不出什么东西,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查出什么来。不过既然大将军已经首肯,他也只能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好在还是右卫负责查案,他从旁协助而已。 这个毒药是来自西域的皇室,那么背后的力量必不容小觑,自小义父阎立本就教育他不要参与上层争斗,离得越远越好,他本人就是个例子,之所以能安稳的坐在首辅的位子上,全凭他明哲保身。开国元勋不得善终的不少,都是被裹挟着丢掉身家性命的。不过私心里,他也想知道噶尔钦陵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奇心人皆有之。 查是要查的,还得找帮手。他手下四肢健壮的多,头脑细致的没有。史国年倒是经验丰富,不过他得负责驿馆。他那个小弟顾辞不错,沉稳,功夫不错,脑子也好使,先借来用用。想罢,加快脚步朝驿馆而去。 第四十五章 调查2 耿青和顾辞穿着便服坐在幻戏班斜对面的面摊,一人一碗羊肉面,刚过了午饭的点,摊子上人不多,就两桌人。摊主闲了下来,擦抹桌子,收拾碗筷。 幻戏班是下午才开始表演,一直营业到晚上。此时正是准备时间,戏班的人陆陆续续的进到场地里那个大棚里。 耿青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想着昨天晚上他和史国年兄弟两商量的事。驿馆的人自有右卫的人排查,尤其厨房和噶尔钦陵近身伺候的人。但他们仨一致觉得那天晚上的幻戏班和翠仙楼的姑娘也不能漏过,嫌疑很大。他准备带着顾辞探访一番,虽说已经过了好几日,但如果是他们做的,蛛丝马迹还是能发现一些的。 看到戏班的班主走进大棚,耿青站了起来,放了十来个铜钱在桌上,低声说,“走。” 顾辞也看到了,抹了抹嘴边的油迹,跟着耿青向戏班走去。 门口守门的小子看到两个陌生人,伸手拦住,笑嘻嘻的说“爷,戏还没开始呢,现在还不能进。” 耿青拿着金吾卫的腰牌一晃,“金吾卫。” 守门小子脸色一僵,“噢噢,官爷请。”说罢就想进去报信。被耿青一把拦住,“不用你带路,你就这儿呆着。” 小子心里惴惴,缩着脖子看着向里走的两个人。 大棚里有些暗,周围一大圈都是长条的凳子,给观众坐的,中央是个半身高的圆台算是表演的舞台,上面有几个人在忙碌的搭东西,班主站在一边叉腰说这话。 耿青径直向班主走了过去,直到走到近前,班主才发现这两个陌生面孔。心里暗骂看门的小子,堆起笑脸,“爷,时间还早,要看表演,还得一个时辰后。” “金吾卫,借一步说话。”耿青开门见山。 “啊?哦,好。”班主此时才认出耿青,驿馆里的官爷。忙跳下圆台,带着两人出了帐篷的后门。后面是一大片空地,堆着一些箱子和道具,只有两个半大小子在整理衣架上的演出服,很清静。 “官爷,您找小的有什么事?” “当日你们去驿馆表演,前前后后你说说看。” 班主眯起浑浊的眼睛,想了想,“到客人家里表演,倒是也时常有,和唱堂会差不多,我们一般都接。说实话,时间短,赏钱高,比我们这里表演一天都挣的多。那是武大官人的小厮来订的戏,付了两倍的订金,指明要了几个拿手节目。当天傍晚我们就带着家伙是去驿馆了。” “那当日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么?” 翻着眼珠想了半天,班主摇摇头。 “那把当日去驿馆的人都叫来,我们要问话。” “好的好的。官爷,是出了什么事么?” 耿青瞪了班主一眼。班主忙打着哈哈,叫来一个半大小子吩咐他去叫人,在大帐篷里的先叫,没到的人去宿地叫过来。又让人搬来两张椅子给耿青他们坐,还搬来一个小几,放上了茶和小点心。自己则站在一旁候着。 当日去驿馆的有四五辆大车,人和物都不少。等一一问好,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人都齐了?” 班主搓着手,“在的人都来了。” 耿青一听就觉得这话怪,“还有谁没来。” 班主一脸媚笑,“官爷,班子里在的人都来了,就一个胡姬白眉不在。” “她人呢?” “我们也不知道,两天没回戏班了,许是跟着人跑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嫌戏班的活儿累,就跟着男人跑了呗。” “她当天晚上演的啥?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么?” “她就是配合演仙气生桃的舞姬,本来表演这个节目的舞姬突然拉肚子,就叫她顶上了。她在班里也七八年了,据说是跟着商队来的长安,为了生计就来了这里。嘴甜,大家伙还蛮喜欢她的。前天晚上出去就没回来,东西还在呢。” “带我们去看看。” 班主点头哈腰的一连声说好,带着耿青二人来到戏班的宿地。地方离得不远,也就一刻钟就到了。戏班里除了那些主演有独立的屋子,其他人都是住的大通铺,男女分开。班主在院子里叫来一个胡姬,是白眉的同屋,让她带两人去看白眉的铺位。 一条被子叠着,铺上有轻微的灰,显示主人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了。白眉的小柜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几套衣服,两三根簪子,银耳珰。 “平日里,她都去哪里玩,你知道么?”顾辞看耿青在查看柜子,悄悄的问那个胡姬。 “她没什么朋友,偶尔去沃祠。”胡姬想了想,说,“她是犯了什么事吗?” “例行查问,没事。”顾辞安抚胡姬。 耿青带着顾辞出了院子,站在街角,看着暮色里杏色匆匆的路人。 “中郎将,接下来,咱们是去平康坊么?” “嗯,走。” 平康坊的夜是活色生香的,一进坊门,看着长溜的红灯笼,衣着鲜亮漫步的行人,空气里涌动的香气,仿佛进了一个另外的世界,远远的跑开了嘈杂的烟火气,令人沉醉。 耿青一进翠仙坊的门,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子就迎了上来,“哟,中郎将,稀客,您今儿是要点谁呀。” 耿青退后一步,避开令人头晕的脂粉香,“开个包间,前几日去驿馆,那两个陪特使的小娘子叫过来。” 中年女子眼珠转了转,摇着手里的扇子,“哎呀不巧呀,这两位今日被点了。”又凑近掩着嘴悄声说,“皇城里的爷今日包了。不如您换两个?” 耿青一皱眉,“那算了,明日帮我留着,还是这个时辰来。”说罢抛了了块银锭给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拿着银锭,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行,您说啥就是啥,那明日恭迎您的大驾。” 顾辞第一次来到这种烟花之地,僵着身子跟着耿青在大厅里,直到走出来,才松了口气。那些袒胸的女人实在吓人。 耿青拍怕他的肩,哈哈一笑。 两人一路向西市走,路过一家小饮食店,耿青直接走了进去,要了些吃食,在门口的一张方桌旁坐下。 “晚了,先吃些东西再回去。” “问了这么多人,你怎么看?”夹起一筷子酱牛肉,耿青问。 顾辞放下碗,认真的回答,“下午问话的时候,那些人的神情还算正常,没有看出有特别紧张的。暂时这个白眉很有嫌疑。那个胡姬生病的时间太巧,顶替她上场的白眉,又这么巧的在我们调查前突然消失了,不管如何,都是个线头,可以沿着查下去,不过长安那么大,找个人,难吧。” 耿青呲的一笑,“你小子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有一点,你小子说的不对,在长安查活人是蛮烦,查死人就容易多了。” “你是说白眉已经死了?”顾辞瞪大了眼睛。 “嗯,一般那些人只相信死人才是安全的。明日叫人去长安县衙查查最近有什么女尸。” 第四十六章 调查3 顾辞兴冲冲的冲进金吾卫的衙门,直奔耿青的房间。 “耿大哥,你料的一点不错。”跟随了耿青两日,称呼已经从中郎将换成了亲切的耿大哥。 看着两眼冒光的激动少年,耿青递过来一杯茶,笑着问“怎么说?” 顾辞一口气喝光,擦擦嘴。上午他带着两个不良人去长安县衙,见到金吾卫的腰牌,衙门里的人很是殷勤,查了几日的案卷,还真有无主的女尸。叫了戏班里的胡姬一起去城外的义庄,一看到尸体,那胡姬就认出来了,是白眉。顾辞让不良人跟着胡姬回戏班,去敲打一下班主,让他们不可乱说,自己就回金吾卫来找耿青。 “那女尸是在布政坊的永安渠里发现的,那时西市还没开,附近铺子的小伙子路过看到了水面上飘着的衣服,就喊人来捞,结果捞上来一具女尸。尸体上除了几处擦痕,也没什么外伤。衙门根据渠边的酒壶,以及以前沃祠附近也有胡人醉酒失足,直接就定了失足溺死,把女尸放去了城外的义庄。如果一直没人认领,准备过几日就去处理了。” “我们带了个仵作,重新验了尸,也没其他的发现。另外询问了白眉同屋的人,因为当日她没演出,她们也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和什么人一起出去的,线索就断了。”说到这里少年脸上不禁有些丧气。 耿青看着少年笑着说,“没事,对方杀人灭口就是要斩断线索,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先去休息下,晚上咱们去翠仙楼。” “好。”想起晚上又要去面对那些穿着暴露的小娘子,少年不觉有些尴尬。 圣木曼兑的汁液加蛇蜕烟才能中毒,皇城里会谈时使团的人也在,其他人没中毒,说明只有噶尔钦陵吃了圣木曼兑的汁液,如果是白眉在宴会上动的手脚,那么那两个陪坐在噶尔钦陵身边的翠仙楼小娘子很可能看到。耿青有些期待晚上的平康坊之行。 夜幕降临,耿青和顾辞准时来到了翠仙楼。此时正是楼里热闹的时候,大厅里莺莺燕燕伴着各色男子,打情骂俏,拉拉扯扯。顾辞跟在耿青身后,小心的避开穿着暴露的小娘子。一位小厮看到耿青,一脸媚笑的快步走过来,“中郎将,上面请,妈妈已经安排好了。” 两人跟着小厮上了二楼,楼上是一间间的包间,比楼下清静许多。小厮推开了一间的房门,“两位请。” 房内布置的还算雅致,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面摆满了酒菜。靠窗的贵妃塌上坐着两位粉蓝裙子的小娘子,见到两人,站起来迎了多来,口中笑道,“哎呀,您终于来了,奴家等了很久哦。”一边说一边就来拉两人。 小厮很有眼色的轻轻关了门。 耿青甩开小娘子的手,在桌边坐下,招呼顾辞也坐下。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今日小娘子陪着说话吃酒即可,爷高兴了,有赏。” 两个小娘子互相看了看,把银子塞入袖中,也坐到了桌边,抬手给两人斟上了酒“谢爷的赏,保证爷满意。”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奴是秋月,她是秋叶。”圆脸的姑娘笑眯眯的说。 “你们两人前几日去驿馆宴会,陪的噶尔钦陵?” “呀,爷消息真灵通。”秋月用团扇掩嘴轻笑。“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吐蕃人,比长安的小郎君可粗俗太多了。” 耿青又放了锭更大的银子在桌上,“那天宴会,有什么特别的么?” 秋月秋叶的眼睛都亮了下,开始努力的回忆当天的情形。 “那天是武大官人包了楼里的二十多个姑娘去驿馆参加宴会。我们两个被那个特使看中,就陪着他喝酒。那个特使人高马大,又黑又胖。酒喝了不少,菜吃得不多。” “除了你们俩,还有旁人给他敬过酒么?” “大厅里的人好像都给他敬过酒,尤其武大官人。” “哦,对,有个胡姬也敬过酒。” “哦?” “就是戏班的第一个节目,有一个胡姬扭着腰来放个花盆,穿的那个少哦,布料简直遮不住她的胸。她后来过来送桃子的时候,被噶尔钦陵拉住一起喝了酒。呵,黑胖子还揩了不少油,不过胡姬一直放的开,还在他腿上扭呢,不是被她班主叫下去,估计都不想走。”秋叶愤愤的说,这不是抢生意么。 “花盆里生桃树,结桃子的那个节目?” “爷也看过呀,确实好神奇,奴家现在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秋叶托着腮,仿佛还沉浸在当日的场景里。 “你想明白了,他们不是没饭吃了,人靠这个吃饭呢。”秋月笑骂。 耿青饮了口酒,又东拉西扯的聊起别的。秋月两人在看银子的份上,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的银子赚的真实太轻松了,多来几个这样的爷,晚上睡觉也能笑醒。 翠仙楼的后院,一个小厮走到三楼,恭敬的说,“爷,人来了。” 门霍然而开,小厮进去,依旧低着头,“只是问了些前几日宴会里的细节,对戏班的人很关注。已经按照吩咐把信息透露出去了。这是记录,您过目。” “放下,你出去吧。” 小厮放下手里的纸,轻轻关了门,转身下楼。 斜靠在贵妃塌上的青,今日依旧一身红衣,松松垮垮,露出胸前一片白。拿起几案上的纸,扫了一遍,握在手心一捏,再展开已是纷纷的纸屑。这金吾卫倒是也不笨,居然查到了戏班,如果不是对方下手快,这胡姬几乎会落到他们手里。只是杀胡姬的人,连他也没查到。沃祠一直自成一体,很难渗透人进去核心。摩梭着手里的夜光杯,杯里猩红的液体让人兴奋,一口饮尽,轻轻笑起来,“长安,终于有趣起来了。” “青五,给少主送个信,把金吾卫的消息也加进去。” “是。”一条黑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四十七章 机谷1 鹿原阴面浐水媚,坐觉林泉逼梦思。 闲景院开花落后,湿香风好雨来时。 暮春时节的白鹿原别有风姿,一派闲适。 顾念正在白鹿原的别院里和师父饮茶。院中的银杏树已有几十年,笔直的向天空舒展,在园中落下斑驳的树影。树下的石桌上一整套的烹茶器具,此时已经有隐隐的茶香溢出。 “小辞居然和耿青混在一起查案,呵呵,想不到。只不过他们注定查不到什么。师父,来试试这个,是高句丽的特产。” 袁老接过茶盏,闻了闻,饮了一口。浓酽的很,和江南的完全不同。 “本是想让他远离这些阿谀我诈,阴错阳差的,又卷了进去,不过只在边缘,也没什么。” “师父放心,已经让人暗中看着了,必不会让对方伤了他。” “嗯。”袁老点点头。 “此次的下毒甚是奇怪,这个毒虽然是西域的几个皇室所有,不过近几十年皇室落败,不能排除已被悄悄的传到民间。这几个小皇室也不象是能在皇城里安插暗桩的,指不定是有人浑水摸鱼。” “嗯,这个毒药的指向性太强,反而令人生疑。孙思邈这个老滑头这么爽快的替皇家分忧也不是他的一贯风格。” “哈哈,孙叔叔一贯看不惯当今圣上被一个狐媚子蛊惑,看他把最愚钝的徒弟扔进太医院就能明白他的态度。此次果然是太热心了。您一说机谷他就顺水推舟,总觉得太过容易,似乎他本来就要这么说,我们正好和他方向一致。” “机谷有鴏鸟也是偶尔所得,是哪方势力也知道那里有呢?肯定不是谷里的那伙人。” “总之这件事上与我们的目标一致,先坐山观虎斗。” “金吾卫去了多久了?” “半个月,应该已经短兵相接了,呵呵,至多再半个月,大明宫也该得着消息了。” “甚好,为师要去一趟东都,这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是。” 师徒二人沐浴在暮春的斑斓树影里,静静的品茶,各自想着心事。 长阳宫。 天后武则天,脸色阴沉。 书案前跪着一人,站着一人,皆是一样的灰衣。 “只有你一人回来了?究竟如何一回事。” 跪着的灰衣人低头,“我二人奉命坠在金吾卫之后,随着他们一路沿官道到了机谷附近,他们寻了一个当地的向导,由人引着去寻机谷。一连翻了两日的山,终于在第三日来到机谷,此处甚是奇特,树阴遮蔽,没有向导的话,即使站在附近的山顶上也没法发现还有一个山谷隐匿其中。” “我们大概离大部队有两百多米的距离,怕跟的太近被他们发现。谷口很狭窄,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入。大概前行了有半里地,听得前面声音嘈杂,似有尖叫。我们赶紧向前,发现有七八个被石头砸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卧在道旁。脚步杂乱一直向前,估计大部队已经向前了。我们一路继续向前,在大约一里地的地方听到大片的呻吟喊叫,登上树冠远望,发现有一片低洼之处,那几十名金吾卫在相互挥刀乱砍,毫无章法,惨叫声也是他们发出的。情形怪异,我们也不敢贸然上前。等了大半个时辰后,叫声渐止。我们恐周边有古怪,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悄悄掩到近前。那些人都已血肉模糊。” “此时突然听到扑棱棱的声音,就看到一大片的鸟飞过来,扑到尸体上开始进食。凤十在查看尸体,故而也被鸟攻击,匆忙退回,我们准备原路退回,可是半路凤十突然大叫一声,开始挥刀乱砍,叫他也没反应,甚至返身朝山谷深处奔去。他速度要比平日里快上好几倍,跟了大半里地,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只能原路返回,先回来报告。” 听完灰衣人的话,殿内是长久的沉默。凤卫是武则天培养的只忠于她的死卫,一共才三十人,皆是孤儿。 “你先下去吧。”天后让跪着的灰衣人先退下,转头看向站着的灰衣人,“你觉得如何。” “凤十和凤十八出任务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纰漏,这次本以为只是监督金吾卫,却不料折了凤卫。”灰衣人话语中透狠厉。凤卫是武则天培养的只忠于她的死卫,一共才三十人,皆是孤儿从小培养,颇为不易。 “金吾卫自相残杀似乎是中了毒,凤十的异状似乎也是。他和凤十八一路同行,食宿皆在一处,应该不是这方面。似乎和山谷里的那些怪鸟有些关系,或者是沿路的植物有关。暂时凤十八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天后捏捏眉心,“凤十八会不会说谎?” “应该不会,他从训练营到凤卫,除了出任务,和外界没有接触。任务也至少是两人同行,难得有落单的机会,被外人利用。” “如此,你说这取药的事该如何办?” “这~~~”灰衣人也被问住了,前方状况未明,但是噶尔钦陵的病又拖不得,必须去取药。 天后看着灰衣人沉吟不语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他的顾虑。药是必须要去取的,派谁去是一个问题。即使派出千牛卫,也可能会像上一批的金吾卫一般有去无回。如此凶险,还的周密考量。 “下去吧。”天后疲累的靠在椅子上,挥挥手。本来把噶尔钦陵拉来长安,准备好好的梳理一下西部的局势。现在这人突然中毒,确是让人骑虎难下,不仅不能和吐蕃交好,更给了吐蕃国内的主战派出兵安西的借口。 坐了半晌,叫一个小黄门去宣太医院院副。 白发太医一路急匆匆的赶到长阳宫,一脑门的汗。 “对此次金吾卫去抓的鴏鸟,你知道多少?” “这个,恕老臣孤陋寡闻,这个也是听药王提起才第一次听说。”老脸一红,院副不得不承认,对这玩意,他是啥都不知道的。 “那就给你两日去详细了解一下鴏鸟。下去吧。” 老头郁闷的行礼退下,这巴巴的召自己来就为了这个?这劳什子的鸟去哪里查,医书上又没有。他和药王没啥交情,人也不一定会对他说。愁。 快走到宫门,他一拍脑袋,怎么忘记了老刘,他不是药王的徒弟么,让他去找他师父,本来这个药方也是他献上的。瞅着这事也是个麻烦,还是不沾的好,躲着点。想罢,院副脸色好多了,加快速度向太医院去,这个烫手的山芋就扔给药王师徒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四十八章 机谷2 陈普难得这么早就到了金吾卫的衙门,进了门没去自己的房间,反而是朝耿青的房间快步走了过去。进了门,大马金刀的朝椅子上一坐,“小耿啊,你听说了没~~~”才说了半句,才发现屋子里不止耿青一个,还有两个熟悉的,被他从裴家军里拎过来帮忙的人。略略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呵呵,你们也在呀,忙啥呢?“ “查噶尔钦陵被下毒的案子。”耿青瞅着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司,今儿来是干嘛呢。 “哦,这个不好查啊,看他们右卫,折腾这么久关了那么多人进去,啥也没问出来。”平日里和右卫也不太对付,这个时候看笑话那是看的心安理得。 瞅着陈普欲言又止的样子,史国年很有眼色,拉着顾辞告辞,“我们也要去巡视了,虽说噶尔钦陵躺着呢,咱们也不能松懈不是。” 看两人走了,陈普把椅子向耿青拉近了一点,问,“听说了没有,去机谷的金吾卫一个都没回来,全在那山谷里了。”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耿青一怔,这几日在城里查下毒的案子,和顾辞长安万年来回跑,确实不知道皇城里有什么新动静。 看着耿青怔愣的样子,陈普明白他是不知道。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剑南道的驻军被密令去山谷里搜索,什么都没找到,那几十个金吾卫失踪了。” “此事现在还没公开,兵部有个兄弟看见事关金吾卫,就悄悄来关照了我一下。”陈普有些小得意,他的人缘不错,主要是有钱,经常和同僚一起吃喝玩乐,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友情。 “嘿嘿,右将军得到消息,估计这几天睡都睡不着了。嘿嘿~”说起来,陈普和金吾卫右将军一样的职级,不过他是裙带上来的,免不了被对方瞧不起,平日里还喜欢在大将军前阴阳他,难得陈普能看他的笑话,心情真不错。 耿青还在震惊中,去抓个鸟也这么凶险的么,本来以为就是路远了点。 “那估计不能善了了。”叹了一口气。 “哦?”陈普有些奇怪的看着耿青。 “将军,你想,首先,这抓鸟的差事是金吾卫的吧,这次全军覆没,不说是不是天后要责罚,后续还得出人继续去吧。” “不一定吧,这不应该把大将军大骂一顿,罚一罚,就把这事交给其他卫么?事儿都办砸了,还能继续?” “您说的是有道理,但是那是普通的差事,有利可图或者有名可图,大家都抢着做。您想这次这事可不是这么回事。虽然药王给了这个解药配方,但是效果如何,是否能让噶尔钦陵苏醒,都是未知之数。现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个法子就去试试。万一没用,那抓鸟这事不就没功劳,连苦劳也没了么?”耿青看着陈普,细细的解释给他听。 “如今,咱们那批金吾卫还全军覆没,难度这么大,还没啥好处,你觉得那起子皇城的老爷能抢着上么?估计推都来不及,那这活儿不久又落回咱们身上。” “也是这么回事。”陈普摸摸脑袋,哎,这个还是狗皮膏药甩不掉了。 “幸好咱们还领着保护使团的任务,不然很可能右金吾就把这事甩咱这了。”陈普松了一口气,右金吾实在也不是个好人,往日里把苦活儿往左金吾扔的也不少,平日里也就算了,他也是转手扔给耿青。但这次万万不可,想到这里,他急匆匆的起身,准备去大将军那里探探口风。 耿青看着陈普胖大的身形消失在门口,也坐不住了,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也太让人震惊。他也得去做点准备。招手叫来一个金吾卫,低声嘱咐了几句,来人转身就出了衙门帮他送信去了。 站在院子里,耿青很期待明天和兄弟顾西沉的见面,很多东西,他想听听他的意见。除了义父,他最信任的就是这个少年时期曾同吃同睡的兄弟。 这天晚上,耿青照例去找顾辞。最近顾辞带着几个不良人在监视幻戏班和附近的三个沃祠,每日晚上,耿青有空的话,都会来找顾辞了解当日的情况。他到的时候,两人刚吃好饭,在闲聊。耿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问,“聊啥呢?” 两个人互相看了眼,又看看耿青,居然都没说话。 耿青本来是随意的一句客套,看到两人的反应,到是觉得奇怪了,看着二人,“怎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啥,你,你们金吾卫最近出了什么事么?”史国年有些吞吞吐吐,眼神晶晶亮的盯着耿青。 “什么事?最近?”耿青有些疑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远的,不是你这里。”史国年一脸兴奋的凑近。 “哦?”耿青疑惑的看着这个憨大个,难道他也知道了?“那个?剑南道?“迟疑着问。 史国年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事。”他抬头张望了一下门外,压低声音,“听说都给包圆了,连尸体也没找到。” 耿青疑惑,“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切,将军是兵部的,剑南道的守将本来就是将军下属。” 怪不得,耿青恍然大悟,最近都忙着使团的事,糊涂了,忘记了裴行俭,调动剑南道的军队本来就要经过他的手。 下午,裴行俭把史国年叫回了军营,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次机谷的事实在蹊跷,裴大将军想起史大个还在金吾卫这里,怕他惹祸,先叫过去教育一番。最近上面气氛紧张,让他约束城里的兵士都老实点,不要给他闯祸。 史国年刚从京郊大营赶回来,吃着饭,和顾辞正讨论呢。耿青来了,虽然裴行俭再三叮嘱不可外泄,不过这么八卦的事,实在憋不住呀。况且耿青本来就知道,也不算他外泄。 史国年一下子精神头起来了,抓着耿青的手,“大兄弟,说说,咋回事?” 耿青有些无奈的看着激动的大个子,这一阵都在并肩作战,没法,他只能把太医院去请药王,药王交出解药配方,金吾卫被派去机谷取药一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史国年可不会放过他,不断的追问细节。耿青扶额,哎,今天没过来走这一趟多好。等史国年觉得满意,耿青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再多,我也不知道了。”耿青手一滩,光棍的说道。顾辞倒了杯茶递给他,憋着笑,难得看到这位中郎将这么憋屈。 第四十九章 机谷3 果然,裴行俭这里的情报就详细的多。 剑南道是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天后要求他们速速派一支队伍进机谷搜寻一支执行任务的金吾卫。密报里附上了一张简略的地图。 驻军将领不敢怠慢,派了一百多人的队伍由他信任的偏将带领,连夜起程,直接奔机谷而去。偏将也是个机灵的主,直接在当地抓了两个猎户做向导,引着军队向里搜。 谷口非常狭窄,骑兵只能两两并行。进谷后,发现谷内林木茂密,道路狭窄,沿着地图所示前进了几里,毫无所获。又多行进了大约五六里,两旁的林木间也草草看了一圈,没发现金吾卫的踪迹,死的活的都没见到。密报里提到要注意的怪鸟也没发现,山谷里只有他们马蹄声和不时的吆喝说话声。 据猎户说,他们平日里也不会深入很远,只是在谷口附近抓抓野味。再往里走,他们也从来没来过。偏将想想也对,深谷这么深,又人迹罕至的,也不敢过于深入,只比地图上多搜寻了几里地,就带着兵丁打道回府。 三十个金吾卫进入机谷找鴏鸟,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驻军将领不敢怠慢,立即八百里急报送去长安。裴行俭和和噶尔钦陵父子在西域一直是老对手,对于他的生死自然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心腹爱将和顾辞现在正在金吾卫,有些放心不下,还是耳提面命一番,让他们远离是非才能安心。 三人坐着边喝茶边把手里的情报互通有无了一番,把事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大明宫里必定除了金吾卫以外,另派了人,不然不会知道金吾卫在谷里里出事。而且事发突然,导致另外的人无法救援,只能报信。” “嗯,密报语焉不详,只有一份简单的地图,那就是后来的人要么没看到事发过程,要么就是匪夷所思,不能以常理解释。不然让军队进谷搜索的指向性会更明显。” “看起来这个黑胖子想醒过来也不容易。”史国年感慨,“不过你们一下子折损三十人,也够你们大将军头疼吧。平日里在长安地界,可是没啥事烦心的。” “更头疼的是这件任务怎么完成吧,这脏活儿估计没人乐意接手。金吾卫多的是靠祖荫进来的,你看着,一旦这消息传出去,一大半的就得装病。” 顾辞扑哧一声就笑了,果然都是少爷兵,最近一直和不良人混在一起,听了不少这样的段子。 耿青也无所谓,事实就是这样,不然也不至于查个案子,他还得借顾辞来,实在是浑水摸鱼的多,平日里无事还好,一旦有事,基本都指望不上。 史国年杵杵耿青,“我说,你家陈普靠谱不,不会还在家里眯着吧。” “他去皇城里探听消息去了。这么多年他能坐稳这个位子,也不是光靠娘家,他就是懒。要不然你家裴将军能理他?” “那倒也是。”点点头,史国年又好奇的问,“最近你们两到处跑,查出什么来没有?” “本来我就是来问这个的,被你打岔,都快忘了。” “戏班没什么动静,每日按部就班,那几个和白眉关系不错的人,都没出去,天天在戏班和宿地两点一线。这几日也没有堂会这些外出的活儿,所以太平的很。有两个兄弟在戏班和宿地盯着。” 顾辞顿了顿,接着又说,三个沃祠也盯着,根据这一时期的发现,崇化的活动比较少,另外两个离西市更近一些,日日笙歌,总要到黎明时分才结束,周边居民都有怨言,不过拜火教教众很多,居民敢怒不敢言。其中布政坊的沃祠里来往的胡姬多一些,常常和那些胡商彻夜狂欢,有些也带回家中。不良人拿着白眉的画像去周边问过,居民对胡人的相貌不是很熟悉,看着都差不多,故而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而沃祠的看门人则是很不配合,直接说不认识,每日教众繁多,他不记得。所以只是远远监视着,看看有无异常。“ 这也在耿青的意料之中,点了点头,“辛苦了,估计还要坚持一段时间,暂时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 “嗯嗯,有异常,会及时去衙门通知你的。”顾辞正好觉得使团的护卫太无聊了,有点事做,正中下怀。 “这个黑胖子,路上就不消停,到了长安还出幺蛾子。麻烦精。”史国年早就想回军营,现在被拖住,甚是不满。 “黑胖子躺在太医院,驿馆里没人管,使团里的人是越来越焦虑了,有几个都在吵闹着要回吐蕃,格桑今日回驿馆狠狠教训了几个吵闹的人,晚上总算消停了。” “这些人在长安总是个麻烦,和谈不成,尽添乱。周围的守卫又多加了一半,非常时期可不能再出啥幺蛾子。”耿青说起这个也是一皱眉,以为多则一个月也就送走了,结果现在遥遥无期。 一个不良人快步走进院子,还没进门就在喊,“顾兄弟,出事了,出事了!” 三人一齐转头望向那人。 那人一见中郎将也在,慌忙行礼。 “老李,咋回事?”顾辞迎上去问,一边向耿青介绍,“这是盯布政坊的兄弟。” “沃祠的守门人和一个拜火教的教众起来争执,被人失手捅死了。”来人抹了把头上的汗,“人已经被扭去长安县衙了。” 顾辞和耿青都是神情一振,终于有动静了。“走,去县衙。” 两人到县衙的时候,仵作已经验好了尸。捅的不太巧,直接捅到了脏器,大出血而死。那个拜火教的胡商一摊烂泥样的躺在牢房里,不知道是吓得还是醉的。 耿青直接让人泼冷水把人浇醒。这个微胖的胡人,面容普通,醒了就发呆。 耿青蹲在他面前,“你杀人了。” “啊啊啊啊!”隔了半晌,那人忽然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那刀是有人塞我手里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胡人不停的重复,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听不懂还是吓傻了。 耿青皱眉走出牢房,叫来值班的不良人,“具体怎么回事?” 不良人也有些奇怪,普通的斗殴咋就惊动金吾卫了,不过还是老实的回答,“晚上的大院子里都是拜火教的人,都围着火堆在跳舞唱歌,突然就听到惨叫,然后就发现角落里两个人,一个倒着一个趴在旁边手里一把血淋淋的刀。两个都认识,被捅的是沃祠守门的,捅人的是最近来西市卖货的胡商,每年都来,所以也熟。众人也不知道两人咋就打起来了,就直接报了官。” “前面因为捐献多少的事,两人有过口角,不过这种事常有,大家也不放心上,就搞不懂怎么会弄出人命,不至于。可能喝多了,事发后胡商一直迷迷糊糊的。” 第五十章 隐世家族1 耿青一夜都在忙着审问沃祠凶杀案在场的人,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不过这些拜火教教徒在听到惨叫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喝酒喝嗨了,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观察到现场的情形了。 等他按着跳动的额角出了县衙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快到了他和顾念约定的时辰。草草在路边摊吃了碗水盆羊肉,回去换了身常服,就朝平康坊而去。 到了茶楼的雅间,顾念已经在了,青色的长袍,清俊的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耿青倚在门口观赏了一会儿,才笑着向泡茶的顾念抱怨,“你真是什么时候都是翩翩风度的西沉公子。” 顾念哑然一笑,看着眼下乌青的耿青,“你这是彻夜抓贼?” 撩袍坐下,耿青自嘲,“差不多,在牢房里审了一夜醉鬼。” “怪不得一身浊味,来一杯清茶。” “正需要荡涤一下。” 两人品了两轮茶,才开始说正题。 耿青放下茶盏,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最近这起子污糟糟的烦心事。” “不妨说来听听。”顾念微微一笑,清凉的眼神令人平静。 耿青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噶尔钦陵遭遇毒害的前前后后,药王献药方,金吾卫去取药,林林总总。顾念一直听着,也不插话,间或点点头。大半个时辰,才听完耿青最近的遭遇。 “也确实是辛苦了,为难了你们这帮子少爷兵。”顾念笑。 “这时间你还调侃老弟,良心会不会痛?” “噶尔钦陵中毒昏迷的消息传回吐蕃,他那些主战派兄弟怕是要狂欢一番,正愁着借口出兵安西四镇。顺便还能蚕食吐谷浑。” “嗯,所以现在压住了不让外传,人都困在驿馆。不过日子长了,压也是压不住的。上面急着要拿到解药,甚至比找到下毒的人更重要。” “听你说来,这个解药看着可不好拿。金吾卫几十人居然就这么下落不明。” “确实,这三十个人生死不明,多数已经遭遇不测。不过当地军队汲取搜索居然什么也没发现,而且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这个确实蹊跷,没道理,攻击还分人,只针对金吾卫,看到军队就偃旗息鼓。人数上也就差了百来人。” “剑南道的领军将领是裴行俭的老下属,在给裴的信中写的非常详细,比递交给兵部的密报要清楚的多。据领队进去的偏将回忆,一路进去,除了路上草木太多,阻碍了骑兵的行进速度,他们没碰到什么别的阻碍。没看到人,活人死人都没有,野兽也很少,两个传闻中的鴏鸟也没发现。沿着行进路线,左右四百步的丛林里的都细细搜过,没有发现。再进去连向导也不敢进去,他们就直接原路返回了。整个队伍没受到任何的袭击。” 顾念抚摸着一块上好的玉珏,默不作声。 耿青知道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也不打搅,继续喝茶,讲了大半天的话,又饿了,开始挑挑拣拣的捡桌上不太甜的点心吃。梅花糕不错,他又捻了一块入口。 看到顾念,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没了往日的浮躁。以前小时候碰到问题,他就习惯交给顾念处理,虽然只比他大了一岁,但是他身上沉稳的气质,莫名的令人心安。 “这次去取药的金吾卫实力如何?” “右金吾虽说平日里打交道不多,不过听说此次因为上面给的压力比较大,出的都是精锐,那个带队的中郎将出身将门,功夫不比我差,沿途驿站准备了良马随时给他们替换。” “所以上面也是踌躇了两日才下令给驻军去搜索,一开始是不信金吾卫会有去无回。” “一样的骑兵,第一批甚至更为精良,但是第一批全数失踪,第二批毫发无伤。这样说来,野兽袭击就讲不通了,野兽攻击差别不会那么大,也不会收拾现场,什么也不留下,至少血迹不会这么短的时日内就消失无踪。如果看到,兵部的密报里必会提及。” “这也是让人担心的,人祸才可怕。居然有人在那里张着口袋等着金吾卫。”耿青用力捏着茶盏,虽然不熟悉,但是那么多同僚丧身这荒蛮之地也是令人悲愤。“关于机谷,你知道多少?”顾念常年在各地游历,交游广阔,了解很多常人不知的东西。 “机谷么,所知甚少,只听过一些传闻。”顾念捻着手指淡淡的说。 “喔。”耿青的兴致一下子就高了。 “北魏皇帝拓跋弘继位时才十二岁,朝政由冯太后把持。后来冯太后被小皇帝的儿子夺权,情人也被诛杀,不过有一个私生子逃过一劫,被保护着一路逃入巴蜀,隐居在机谷一带。据说跟随保护的是太后和她情人的下属,带着一大批的财富。” “其中还有波斯女巫,是太后重金从西域召来的,为她铲除异己出了很大的力。女巫不光会巫蛊之术,还有中土不知的西域毒药。鴏鸟就是女巫驯养并带来中土的一种,本来是生长在西域的。” “隐世两百年来,只在高祖在位时出世活动过。外人不可寻其踪。” 耿青听的眉头紧皱,原以为机谷不过是巴蜀的一片荒蛮之地,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背景。如此一来,噶尔钦陵中毒一事更是扑朔迷离。如果传闻是真,那些鲜卑后羿隐居那么久,对外来人的态度即使不是仇视也不会是欢迎。寻药的难度就更高了。 “怕是这寻药的活儿还是会落在金吾卫身上,真是令人头疼。如果真有人隐居那里,这鸟怕是不好抓,搞不好就不能全身而退。” “金吾卫全军覆没,怎么看都不是偶然事件,所以想到了这个传闻。江湖上以前还有人为了太后留的财富去那里寻宝,不过大多有去无回,渐渐的就没人去了,所以这事就成了传说。” “不过高祖在位时,确实有人自称是这一支的后羿,出入庙堂,不过没多久就隐没不见,不知道是刻意扫除了痕迹还是没达到目的又再次隐居避世。据传当年是隐太子李建成接待的。”说到这里,顾念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透过香炉袅袅的烟气看着什么。 因为玄武门之变,之前的很多事都不可考了,甚至有些人都不能提,都埋没在了滚滚红尘里。 “这次陈普还是甩手不管?” “这次他可坐不住了,蹲在皇城里见机行事呢。”说起这个滑不溜丢的上司,耿青不禁笑了,这个也是只老江湖。 “如今噶儿尔钦陵在太医院,其他人被关在驿馆,你该轻松了,怎么还是一脸的疲惫?” “哎,张文权这老狐狸不信任右卫,调了我去查皇城外的线索,不过一有线索就被掐断,跟在对手后面疲于奔命而已。” “未必,逼的对方不停的杀人灭口,说明你查的方向正确,已经接近他们,所以他们只能断腕。”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沃祠这块一直是官府也不插手的三不管地带,金吾卫对其知之甚少,也安插不了线人。你帮帮我呗。” 在耿青热切地目光里,顾念不禁失笑,“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不过,结果不能保证,毕竟拜火教里也是错综复杂,尽量。”说罢,递过来一卷卷轴,“偶得一副杨子华的牡丹图,你帮我交给阎叔,最近有些事就不去叨扰了。” “好。怪不得老头老念叨你,这是人未到礼先至。”耿青接过画,想着也好久没回家了,刚好回去看看义父。 第五十一章 隐世家族2 耿青拿着画,兴冲冲的走了。 隔壁的雅间转进来一人,墨发紫衣,身形高挑,狭长的脸上眉飞入鬓,桃花眼熠熠闪光,自有一番风流气质。笑嘻嘻的在顾念对面坐下,“少主对这个耿青倒是护的紧。” 斜睨来人一眼,“你这在平康坊里呆久了,怎的也学起这些捻酸吃醋的话。” “对少主的一片真心,恁的就被辜负了。”来人眨眨桃花眼,拂了拂衣襟,抛了个媚眼过来。 “行了,说正事吧。”顾念倒出茶渣,重新开始煮茶。 “我们的人是跟着武后的凤卫进的谷,进谷大概一里多,金吾卫应该是触发了机关,被飞落得石块和弹出的竹箭弄死了七八个,没有收尸,他们就直接继续向里走了,因为草木旺盛,被迫弃马步行,所以速度不快。我们的人在山谷沿山腰远远坠着观察。前面的金吾卫走至一大片洼地时,突发异状,开始彼此厮杀,因为坠的太远,发现时已经是混乱一片。之后谷内催动鴏鸟前来收场,金吾卫全军覆没。两个凤卫不敢逗留原路返回,但是其中一个半途发疯,转头疾奔,另一人追逐未果就自行出谷了。” “洼地之前种植了一片影草,金吾卫踩踏前行,汁液混合了谷中的瘴气,令人致幻,他们没有准备,应该都中了招,所以自相残杀。鴏鸟的粪便有毒,由伤口进入血液,令人麻痹,故而那些金吾卫或被自己人砍死,或被鸟啄而亡。我们的人在他们出来收拾现场前撤离了山谷。” “第二次军队进谷时,触发机关都被撤除,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发现,无功而返。” “不过两次,都没发现明显的观察哨,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人。不过也无所谓,看到也会以为是长安派来的。“紫衣人一脸轻松的说。 “看来当今两位是完全不知道当年的事,也不知道这里隐了一批人。区区三十人就想去抓人家的东西。” “谷里的太谨慎保守,真把那一百多驻军给包圆了才好,现在的效果未免有些欠缺。”紫衣人吊儿郎当的说,顺便饮了口新茶,皱眉,“哇。这是什么茶,这么苦。” “高句丽的。”淡笑着看着紫衣人皱眉,顾念心里一乐。这货天天泡在温柔乡里,是该尝尝苦味。 “这次下毒的人很谨慎,查到沃祠就查不下去了。刚去接近了守门人,还没掏出话,昨日就被杀了。线头都掐断了,如果他们没什么新动作,很难发现踪迹。” “谁做的倒不是很重要,反正和我们的一致,也不必大力去挖,左右出不去那几方势力。通知一下大胡子,让他最近注意一下。中毒的消息一到吐蕃,噶尔钦陵的那帮子兄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好。近期发现陈的人在接近武承嗣,要扶持他上位。”紫衣人看着顾念,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不一样的表情,结果让他失望了,还是一片云淡风轻,毫无变化。“我们要不要推波助澜?” “不用,武承嗣比武三思要聪明许多,不用我们推,也会紧紧抓住机会往上爬,让周国公府里先乱起来。阻了武家进军队的路就行。” “对了,许敬宗暂时不要动,还有用。”顾念静静的看着紫衣人。直到对方点了头才笑笑说,“不会很久。” 紫衣人伸了个懒腰,“那我回去补觉了。” “少喝酒。”顾念清冽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紫衣人顿了顿,没回头,挥了挥手,出了门。 耿青到家的时候,阎立本刚坐下准备吃饭,见到人,笑骂,“臭小子,闻着味儿来的吧。几天不回来,我一拿好酒出来,你就来了。”一边叫小厮多加一副碗筷。“来,一起喝两杯,从你李伯父那抢来的私酿好酒,哈哈。” 耿青净了手,坐下就捞起一块白切羊肉,“哎,不错,手艺见长啊,找新厨子了?” “你怎么饿成这样,金吾卫不管饭呀。慢点。” “喏,那是顾念给你找来的牡丹图,杨子华的。” “嘿嘿,还是小念贴心。”阎立兴奋的搓搓手。 看老头子就准备去拿画,耿青一把拉住,“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先吃了再看,画又不会生脚跑了。” “行,来,满上,尝尝。” 咳咳,够辣,耿青喝的有点急,差点呛住。惹得老头哈哈大笑。 一边吃着,耿青一边说起,“爹,你听说过机谷的鲜卑人不?” “你从哪里听说的?”阎立本放下酒杯,表情严肃,同时摆手叫伺候的小厮都下去。 耿青看到他这么严肃,也有点愣,“念哥说的。” “哦,以后在外面不要说这个。” “为啥?” “你这孩子,早几十年,谈这些都是要被抓进大牢的。”阎立本的眼神开始放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岁月。“这个事情应该也就当年的秦王府的十八学士才知道。当年高祖一统天下,不过其中大多数的地盘是太宗打下来的,军权在握,连高祖都发愁怎么奖励这个儿子,只能给了一个天策上将的虚衔。天下初定,有一个神秘的人来到了长安,直接被引进宫中和高祖密谈,至于谈了什么,众说纷纭,有说进献了前朝的秘宝藏,有说带来了神秘军队和武器。高祖把太子叫去了太极宫。并且安排那人就住在了东宫。之后得到消息,那是个隐士家族准备向大唐投诚。隐太子稍后就和那人从长安消失了两个月,高祖只说安排了隐太子去处理一些事物,具体是什么,竟然是连魏征也瞒着。之后再露面之时,高祖安排了一场宴会给他和这个家族的代表接风。此时大家才知道这是当年冯太后的后人,已经在山中隐匿了近两百年。高祖显然非常高兴,当夜和众人喝了个尽兴。” “之后,高祖就开始逐渐的把一些朝务派给隐太子,这引起了秦王府的不满,之后就有了宣武门之变。然后那个家族就再一次消失在了世人的视线里。在查抄东宫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外来的东西,如珍奇异兽等,明显是别人进献的。秦王派人去寻过那个家族,不过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很多人。之后就把这事压下尘封了。” “原来是个站错队的家族,怪不得会龟缩在巴蜀之地。”耿青点点头,表示理解。其中涉及夺嫡,怪不得讳莫如深。再加上当年的大臣都年事已高,大部分已经作古,怪不得无人知晓。 “不仅是他们的财宝,手里的势力也是受人眼红的,据说还有西域的巫师为其效力,这也是幕僚纷纷建议提早行动的原因。人力和财力的加持,对隐太子的助力实在令人不安。”阎立本满饮一杯,语气里有无奈也有缅怀,当年的刀光剑影,作为亲历者,很难说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当年这个家族现世引发了一场皇朝更迭,这次又突然出现,直令人心里惴惴,不过他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希望不要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他还想着抱孙子呢。耿青,顾念,他只希望他们健康顺遂的活着。 第五十二章 隐世家族3 东宫。 戴至德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前,端详着对面的老人,等着他说话。这个黑胖黑胖的的小眼睛白发老头是天后眼前的红人,许敬宗。 许敬宗此时正眯着他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仔细琢摩东宫詹事的话。两位公主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是他两个门生。这两人寒门出身,当年他一见之下,觉得就是自己的翻版,因而拉吧了一把,外放去了两个不大的州任刺史。这次不知道天后怎么会想起这两个人,一锤定音就把亲事定了下来。不过再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子搞出来的事,他这个名义上的师父就被拉来善后。呵呵,他已经给两个学生去了信,颇为苦口婆心的敲打了一番,必定让天后对这事的后续满意。 见老头久久不语,戴至德有些心急,“许公?” “詹事,莫急,你说的对,公主的事告一段落,是该动手修复天后与殿下的关系。不过我还在琢摩,这些日子,天后被噶尔钦陵的事烦的厉害,心情不是很好,我们还是要找个好的切入点,不然恐适得其反。” “嗯,近日金吾卫大将军已经来了两次求见殿下,希望殿下能在天后前给其求求情。” “噢?殿下倒是不方便开口。“ “确实,一则噶尔钦陵中毒,二则,取药不利,二罪合一,也是够麻烦的。天后现在的火气可想而知。” “非也。即使是罚也得等此事了了才会罚,现在断不会罚他,取药还要着落在他身上。这事几然殿下开始就置身事外,现在就万万不可再牵扯进去。你看看一直受宠的武三思这次也被迁怒了,更不要说殿下,所以即使殿下想保金吾卫,也不可再此时去求情。”老头捋着胡子,慢慢的说着,眼神注视着窗外的一株蔷薇,思绪却是飞去了几十年前,机谷啊,这个东西怎么能沾呢。 “以静制动,最近还是呆在东宫比较妥当。詹事多注意,有些闲杂人等就帮殿下挡了吧。” “好,许公有时间还是要多为殿下美言。”戴至德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一个小黄门急急忙忙的从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高声说,“许公,天后宣你觐见,长阳宫的公公正在前厅候着。” “遇事如此不沉稳,詹事,你该好好管束下这些人了。”许敬宗起身向外走去,也不忘记叮嘱,都是未来天子身边的人,这样毛躁怎么可以。 戴至德瞪了小黄门一眼,小黄门一缩脖子,赶紧的给许敬宗带路去了。 许敬宗到长阳宫的时候觉得有点奇怪,今日的殿内居然没有人伺候,只有天后和上官婉儿两人在。 见了礼,许敬宗默默的等天后说话,许久都没人开口,老头心里不由反复检查起来,最近有无什么触了天后的霉头。仔细捋了一遍,没什么错处,就安静的杵着。 半晌,天后悠悠叹了口气,“敬宗,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现今也只剩你一位了。” 咯噔一下,这话头起的不太对呀,不过照理,天后这一辈是不知道当年的纠纷的。想罢,许敬宗恭敬的回答,“老臣得双圣庇佑,福泽厚了些。” “那当年机谷鲜卑隐世家族的事,你想必也是清楚的。” “略有所闻,当年在秦王府任职,也听说了一些。天后是想问?” “你就把你知道的讲来听听。”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头迅速思考了一圈,不管天后从哪里得到了这个信息,也不管她知道了多少,现在他实话实说才是最妥当的。有了决定,老头就开始娓娓道来。 当年那个鲜卑家族的代表来到长安,第一个找的是秦王,不过秦王领军在外,府内是房玄龄在主事。房玄龄见了那个人,是一个敦实的方脸中年汉子,会谈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没入了房玄龄的眼,被轻松的用了个托词打发了。也可能是想等到秦王回来再说。 但来人明显对此不甚满意,又走了其他的门路,直接被引进了太极宫,见到了高祖。方脸汉子拿出了一些东西,让高祖一下子重视了起来,叫来了隐太子,三人密谈了半日。接下来方脸汉子就被接进东宫住了下来。 秦王府也收到了消息,不过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家族而已,关中大氏族很多,也不差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偏远巴蜀家族。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人看不懂了,过了半个多月,太子和方脸汉子失踪了。据多方打探,宫里的消息是高祖派太子去处理特殊任务去了。这个时候隐隐有两个说法传出来,一个是这个家族进献了前朝宝藏的信息,太子代替天子去接收。另一个是有一部传承下来的军事力量,准备整编进皇帝的麾下,太子去视察。不管如何需要太子亲自去的,分量必定不轻。估计是这个家族的投名状。 太子再次露面是在两个多月以后,高祖举行的接风宴会上。高祖显然心情很好,当日和大臣喝了很多,还透露出了这个家族是北魏冯太后的后人。当年小皇帝夺权,杀了太后的情人,太后的私生子在下属的保护下,匆匆逃亡巴蜀,带着太后准备复国的财宝和人。其中有各方能人异士,甚至有西域的巫师,他们能顺利逃出也是靠了巫师的巫术还有毒药。这支人马在山里隐世了近两百年,巫师卜算出大唐是正统,所以他们准备投奔大唐。李家也有鲜卑的血统,故而高祖对这支人,也觉得亲切,更不要说还给李家带来很大的好处。 接风宴后,大家都能看到高祖的变化。他开始把一些朝务塞给隐太子,在朝会上也开始赞扬这个大儿子。如此种种都给秦王府的幕僚带来很大的压力,商讨一番后给秦王建议提早行动,剪除潜在的风险,然后就有了宣武门之变。隐太子伏法以后,跟随他回到长安的方脸汉子也消失了。秦王也派了人去查探,只查出这个家族盘踞在机谷附近,但是几路人马损失惨重,也没发现更确切的消息。此后朝事纷杂,这事就搁置了。这个家族好像又一次避世而居。因为牵扯隐太子一派,既然太宗没发话,其他人也就装不知道,朝廷也就听之任之了。 许敬宗讲完,恭敬的站在一边。 “如此,那倒是对的上了。据先生所知,这个家族可是隐太子一派?” 沉吟一会儿,“它应该是向高祖投诚,隐太子负责接收,至于是否投靠隐太子,不得而知,当年隐太子不得人心,人人皆知,如果要站队,应该不会站隐太子一队。” “不过,隐太子伏法,他们就再一次隐居,如果没站队,尽可以再次接触秦王,说明情况。”天后不太同意。 “也可能是怕秦王误会他们已经攀附了隐太子,再加房玄龄的敷衍,让他们以为秦王对他们无意,故而再次龟缩回巴蜀。” “也有道理。不过不能为我所用,也即无用。” 许敬宗听得心里一震,虽然他一直知道这个从昭仪爬上来的女子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如此杀伐果断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愈加恭敬的垂手等着天后垂询。 天后没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的翻看桌案上的一卷卷宗。隔了一会儿,放缓声音,问了些东宫的情况,放许敬宗走了。 “婉儿,此次全靠你找出旧日的案卷才能知晓这段旧事,甚好。”合上手里的案卷,天后靠在椅背上。噶尔钦陵中毒,果然不简单。 第五十三章 出发 耿青回首望了望快要看不清楚的城门,心里还有些恍惚,怎么就已经在去机谷的路上了。 摸了摸怀里的东西,一份机谷的简略地图,一份鴏鸟的画像,一份给剑南道驻军的密旨。他这次只带了五名金吾卫还有一个小顾辞。 昨日大将军把他和陈普叫去的时候,脸色有点古怪,一个小黄门宣了天后的旨意,另外给了他一个锦袋,其中就是他放在怀里的三件东西。大将军瞅着他想说啥,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了几句,让他把手里的事宜先交接给陈普。 把驿馆的防务移交给陈普,他又匆匆赶回家见了义父一面,义父听说他又要去机谷,脸色顿时阴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走进书房,交给他一个拇指粗的小竹筒,嘱咐他随身带好,万一碰到危险,可以点燃,自然会有人去救他。他心中都是疑问,不过忍了下来,等回来再问义父吧。 这次上头只同意他带五个金吾卫同行,他琢摩了下,调了几个功夫不错的,顺便带上了顾辞。顾辞很兴奋,就是史国民哼唧了半天,他拍胸脯保证有他就有顾辞,一定把人全须全尾的带回来,史大个才答应让少年跟他去。 七人一路风餐露宿,遇到驿站就补充食物,休息,更换军马。 五日后来到了剑南道的守军的驻扎地。凭着金吾卫的腰牌和天后的密旨,一路顺畅的见到了当地驻军的将军。看完密旨,将军略一沉吟,“耿中郎将,今日时辰不早,你们先休息一晚。明日,天后要求的三百骑兵配合你们进谷,辰时出发如何,还是由上次进谷的偏将带领,他去过一次,有点经验。” “好。”耿青现在才明白,这次为什么只让他这么少的人,原来主力是当地驻军。 众人也不客气,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去帐篷里休息。顾辞和耿青一个帐篷,各自在床榻上躺下。 “你怕不怕?”耿青问顾辞。 “不怕,耿大哥在呢。”顾辞的眼神亮晶晶,对他来说,这次更像一次探险,第一次师父不在的情况下,出门历练,很是期待。“习武之人,本就应该仗剑江湖!” 看着少年兴奋的申请,耿青不免也被感染,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义父,甚至金吾卫的大将军,连陈普都对这次行程很是担心,忧心忡忡。而这个眼神清亮的少年,只有向往和憧憬,呵呵,十年前是不是自己也是这样一副冲劲十足的模样。在金吾卫的这几年,慢慢的被磨去了棱角和锐气。如是想着,不由胸中也涌起一股豪气。 第二日辰时,偏将带着三百骑兵已经在营门口集结好,盔明甲亮,并且给他们七人也准备了铠甲。顾辞是第一次骑蜀中的矮马,颇觉新奇,比汉中的马矮,四肢粗壮。耿青解释,“蜀中多山地,这种马走山地比较快。”说这话,看营门还有一大片的步兵集结,转头问偏将,“这么多步兵是?” “这是接应咱们的后续队伍,也是天后要求的。” “哦。”这次的阵仗有点大啊,看来不拿到解药不能回去啊。 一声令下,骑兵簇拥着耿青几人,浩浩荡荡的开拔。因着前一次去过机谷,偏将熟门熟路。一日后到达谷口时,放出去的几个斥候已经又逮了两个当地猎户在那里等着了。 看着这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黝黑汉子,耿青也没多话,让他们带路,众人排着队走进这个一片葱绿的山谷。山谷两旁是不太陡的山壁,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林木,大约是人际罕至,谷底的路上也都是灌木杂草,如果不是上次有骑兵趟过路,可能会更难走。蜀马此时充分显示了它的优势,在灌木和山石间走的又稳又快。 偏将对耿青的态度很恭敬,毕竟长安派来的,相当于特使,必须小心伺候。“中郎将,您看,现在如何走?” 耿青拿出地图,看了看,吩咐除了谷底,两翼也各排十名骑兵,一字拉开,左右相隔二十步,拉网式的向前趟。每队前后相隔三百步,接续而行。他叫顾辞前后照应,发现情况即刻来禀报他知。 众人领命,各就各位,开始前进,两边的骑兵一进林子,就惊起了一堆的飞鸟,扑簌簌的腾空而起。 眯着眼睛看着那些飞远的鸟,打草惊蛇,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怎么做。 这样走了一天,没有什么发现,天色擦黑,众人就地扎营,火头兵开始熟练的埋锅造饭。顾辞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在耿青身边坐下。“耿大哥,这谷里有人为的痕迹。除了几个猎户弄得粗陋的陷阱,还有些防御阵的痕迹,不过关键位置上的机关没了,只能依稀看出是鲁氏的阵法。白日里不想惊动其他人,耿大哥想看的话,明日清早,我可以悄悄带你去看。”往日里在终南山,师父也布置了很多的防御阵,因而顾辞对这个很是熟悉。 带上顾辞是义父的提议,只说这孩子对他此行有用,让他无论如何带着。果然小小年纪对阵法就很有研究,不过,义父如何知晓,他心里的疑问又多了一层。 “那你能看出来,这个是派什么用处的么?” “大面积的击杀,封住了谷底的路。如果人走谷底进入,会受到石头和竹木的无差别的攻击。暂时看到了两轮。” 原来如此,这是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了,那是准备关门打狗,还是退避三舍呢? 请来了偏将,耿青问,“上午说的后续队伍,有多少人?是否会进谷?” “两百骑兵,一千八百步兵会驻扎在谷口,如果看到我们放出信号才会进谷。沿途已经留下记号,他们会循着记号前来。另外有一支三十人的斥候在中间保持联系。” “那就有劳了。”耿青拱拱手。 “客气了,卑职奉命行事,中郎将有事尽管吩咐。” 第二日清早,耿青悄悄跟着顾辞去看,即使顾辞一处处指出,耿青也完全不能和杀阵联系起来,毕竟他没学过奇门遁法,最多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山谷,林木愈发的茂密,已经不能骑马前行,几人商量了一下,便把马都留在原地,让人看住,其他人继续向内步行。 放了五六匹马在前面趟路,其他人继续昨日的队形,按部就班的向前。 第五十四章 小灰灰来了 越往山谷里走,草木越发的茂盛,众人行进的步伐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各队间的距离也缩减了一百步,以便碰到意外可以快速相互支援。 顾辞在第一组的小队里,大家都抽出了长刀,一边前进一边挥舞长刀砍低矮的灌木,方便后面的人行进。往前走了一个时辰,少年挥手让众人原地休息。 前面茫茫的绿色,似乎没有尽头,走了一上午,没见到什么活物,这个很奇怪。据猎户说一般他们不会这么深入,所以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向导也不清楚。但是一路行来没碰到野兽,这是被他们声势浩大的阵势吓到了?望风而逃了,也不至于吧。人迹罕至的地方,又草木繁盛,正是动物喜欢的栖息地,除非这里有什么它们的天敌。 顾辞走到正坐着啃干粮的两个猎户身边蹲下,笑嘻嘻的问,“李大叔,你们以前进谷打猎,收成好么?” “哎哟,小将军呀,那个收成还不错,这里四季都有山鸡兔子傻狍子,不过那都是在谷口那一段。”猎户这两天也和顾辞混熟了,对这个长的好看还成天笑眯眯的小长官很有好感,比凶巴巴的大头兵好多了。 “谷口就那么多猎物,里面不是有更多猎物,你们怎么不进去猎呢?” “这个,小将军,我和你说,谷里住着妖神,万一触怒了它,就有去无回了。所以村里的规矩就是在谷口附近打猎,不作兴进去的,里面都是妖神的地盘。哎,这次不是为了要给官老爷带路,我们也不敢进来的。” “这妖神,你们见过?” “我们平头百姓,哪里见的到妖神,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不过侍奉妖的怪鸟,见过,三个眼睛的。”说完,老猎户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双手合十在头顶四面拜了拜,“妖神保佑,妖神保佑。” 哦,顾辞若有所思,果然孙思邈叔叔的话是对的,鴏鸟确实在这里出没。还想着再问几句,就看到耿青和偏将带着第二队上来了,顾辞忙站起迎了上去。 第二队变成第一队开始在前面开路,后续的队伍继续保持队形,而第一队则接在最后。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周而复始,保证开路的第一队一直保持匀速,不至于脱力。 顾辞把开路的情况向耿青简单的汇报了一番,其实就是枯燥的开路,没碰到任何活物。 “什么都没没有?”今日耿青在后面督队,怕出什么事,就让机警的顾辞带队。什么都没有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偏将已经带着人走远,顾辞才悄悄的说,“今日连防御阵的痕迹也没发现。或者是山谷深处,对手没设,或者就是高明的我瞧不出来。不过咱们这么声势浩大的经过,什么也没触发,即使有,可能也撤掉了。” “太安静啊。”耿青心里不踏实。昨日经过地图上标注的金吾卫失踪的洼地,前后搜寻了两遍,没发现任何奇特的地方,平平无奇的一块洼地,周围的乱草已经被踩踏成了草甸。让顾辞仔细的看过,也没发现有机关的痕迹。 下午也是平平无奇,太阳没落山,耿青就指挥大家扎营休息。听到指令,一些士兵直接就地躺下,山里行军比平地累很多,尤其还要提着精神防备突发事件,大家都累坏了。这些驻军平日里也没啥任务,这次行军可真是累坏了。 灶头兵开始点火做饭,一个个的火堆错落有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阵阵的饭香。几个金吾卫在各个火堆间穿梭,扔进去一些药草,投入火里后就冒出一股淡淡的烟。这是离京前,顾辞让耿青去太医院要的驱虫的草药,它的烟能驱逐大部分的野兽。夜宿野外,就安全了很多。仗着天后的名头,太医院也不敢耽误,连夜炮制了许多给他们送了过来。 耿青在和偏将商议明日的行程,顾辞看没自己什么事,就起身去驻扎地周围转转。谷底的道路比昨日的更宽阔一点,杂草混着碎石,蜿蜒向前,只能看到前面转弯的山壁。 顾辞周围巡了一圈,就朝侧面的山坡上走去,不是很陡,背阳的一面是相对稀疏的灌木。暮色里灌木留下斑驳的阴影,让人看不太清楚坡上的情形。 一阵细碎的声音,顾辞拔出了匕首,轻轻靠近。挑开横着的树枝,蓦然就和一对小豆眼正对了个面。一只灰色的小鸟歪着脑袋瞧着顾辞,呵,顾辞松了口气,熟人啊,抬手,小灰灰蹦上了他的手臂,小爪子还在他衣袖上戳了几下。这是师父养的,极善于寻人寻物。它不是跟着师兄去高句丽了么,怎么跑来这里了。不过看到以前的小伙伴,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摸摸它的头。小灰灰瞅他没东西给它吃,嫌弃的一撇脑袋,转了个身,留个屁股对着顾辞。 “这臭脾气,我在行军呀,哪里有东西给你吃。”顾辞一面说一面摸它的肚子,一般有东西,师父师兄都绑在小灰灰肚子下。一摸,果然有个小纸卷。展开一看,粗陋的一些线条,还有几个大黑点。没等他看完,小灰灰就开始琢他的衣服,然后拍拍翅膀飞了起来。飞了两步,见顾辞还在原地,又飞回来,啄他的衣服。 “叫我跟你走?” 小灰灰转身朝前飞去,顾辞赶紧跟上,一路向山坡上而去。小灰灰灵巧的在树枝间穿梭,顾辞提着气,健步如飞的跟着。过了半山腰,来到一大片的藤蔓之前,小灰灰停在了藤蔓上,回头看着顾辞。 顾辞在藤蔓前站定,有些奇怪,伸手去砍,藤蔓上还有些倒刺,差点划了手。小灰灰跳到了更高一点的藤枝上,小身体一抖一抖的似乎在笑。顾辞没空理它,砍了会,发现这藤还蛮结实,匕首砍不断。退了两步,想把这藤蔓拉开,运了劲,这些藤蔓交错长在一起,也扯不动。 他侧头看看小灰灰,“你带我来,什么意思呀?”小灰灰又在藤上跳了几下,然后小豆豆眼转来转去的看着顾辞。少年想了想,靠近小灰灰,研究起它爪子抓的那截粗藤。用匕首戳了戳,毫无反应,倒是吓得小灰灰,一扑楞,跳了开来。 顾辞伸手攥住那截粗藤,狠狠一扯,呼啦啦一阵声响,藤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空洞。凑过去一看,后面黑黢黢的,居然不是石壁,是个洞。 第五十五章 又一幅地图 顾辞站在洞口,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悄无声息。洞里飘出来的气味也没有腥味,大约不是野兽的巢穴。 小灰灰在一旁,歪着头看着少年,小豆眼眨吧咋吧。 既然是小灰灰带他来这里,大约不危险吧。想到这里,顾辞掏出火折子,点亮,握紧匕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钻进藤蔓,进入山洞。 山洞里比外面凉快许多,大约有一个半人高,伸开两臂,将将能碰到两边的洞壁。顾辞站着细细打量,洞内很干燥,石壁上没什么人工的痕迹。火折子只能照出十步远,再远就是黑乎乎的一片未知。小灰灰也钻了进来,就站在顾辞的肩上,安静的不发一点声音。 顾辞微微侧身,护住要害,迈步向里走去,随时准备应对突然的状况。 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黑暗里摇曳,把少年的身影拉的时长时短。洞里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还好洞不深,只有百来步就到了底,这里比刚进洞时要宽敞了许多,大概是一个石室大小。有一个突出的石台,上面铺了厚厚的稻草,还有几个瓮,几个小钵。顾辞仔细把石室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机关或者暗室。 这简陋的石室是干嘛的?僧侣苦修的地方?带着疑问顾辞退出了山洞,站在藤蔓前端详着。抓住那截粗藤用力一拉,藤蔓又霍的一声合拢了,表面看起来只是一片普通的藤蔓,很难发现它后面还有一个山洞。 天色不早,顾辞急着下山,省的耿青发现他不在着急。等他快走到营地,才发现小灰灰已经不见了。这小家伙就是来送张纸,带他进个山洞么?甩甩头,还是先吃饭,行军一天,这时候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到营地,发现耿青与偏将去训营了。一个金吾卫迎了过来,递给他两个热的饼,“快吃吧,刚找你不见人,又去巡逻了呀,你小子劲真足,哈哈,老哥哥可吃不消了。“说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自去寻了棵树,靠坐着打盹去了。 顾辞拿着饼,又去灶头灶头兵那讨了碗热汤,一边喝一边想着方才的事。突然想到了什么,蹭的跳了起来,急匆匆的喝光了汤,问附近的小兵,“看到中郎将了么?“ 小兵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答,“中郎将啊,看到他向后面去了。“ “哦,谢谢哦。“顾辞快步向后面跑去,他急切的要确认一件事。 小兵一怔,听说金吾卫里都是少爷兵,家里都是有权有势的,难得有京城来的金吾卫这么谦逊有礼。这个俊美的少年平易近人的同周围的人说话,这才是大家族的教养吧。 顾辞找到耿青的时候,他正在营地外,偏将和他一起,听斥候的汇报。 “弓箭手就暂时不用上来了。” “行。”偏将转头又嘱咐了斥候几句就放人回去了,斥候还要赶回谷口,向驻扎在那里的后续支援军队报告。 耿青转身看到不远处神色雀跃的少年,走过去,“找我?” “嗯,那个地图能让我看看么?” 耿青从怀里掏出地图,递给顾辞,就见少年快步走到一个火堆边,就着火光,仔细的端详起来。他也凑过去,“发现啥了?” “等等,我研究一下。”少年把地图上下转了几次,每次都要看一阵。 耿青弯腰看的累,也席地而坐,这地图他看了无数遍,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现在看顾辞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个期望,可能少年真能看出花来,然后这任务就完成了。哈哈,想着,自己都笑了,莫不是魔怔了,自嘲的一笑,也不打扰少年,就静静的看着火堆里跳跃的火苗发呆。 顾辞此时心里翻腾的厉害,小灰灰拿来的居然是一幅地图,两幅图如果凑一起,相互对照就能看的很清楚。刚才的山洞就是其中的一个黑点,那么其他的几个是不是也是山洞或者有其他的秘密?不过,这图不能拿出来,小灰灰不能说,师兄什么的更不能说,他是玉仙观观主的弟子,和终南山没关系。 抚摸着地图,他这才发现耿青就坐在他身旁,不过他在看着火堆发呆,所以也没发现少年的神色变化。 少年咬了咬牙,拍拍耿青的肩膀,“耿大哥,我发现了点东西。” “哦~哦?”耿青乍然被拍,有一瞬间的迷糊,停顿了一下才看向少年被火光映红的脸。 顾辞凑近他,“发现了个山洞,在山坡上,有人工的痕迹。” “噢?”耿青一下就精神了,“哪里?” 顾辞望了望山坡,分辨了下方位,伸手指了一下,不过现在今夜月色不明,夜幕沉沉,周遭一片漆黑,着实看不出啥。“明日清早,我们去瞧瞧?晚上看不清。” 耿青点头,果然是地图里看出花儿来了,哈哈,“走,睡觉去,一早去瞧瞧。”心情比白天松快了许多。 清早,晨雾还没完全散去,营地里的人大部分还没醒,出发还早。顾辞领着耿青和一个金吾卫,按着昨天的路线,悄悄向山坡上跑去。 自小长在山里,爬山走山路自是不在话下,凭着记忆,一会儿就来到了那片藤蔓前。耿青还好,那个金吾卫已经气喘吁吁了,瞅着另两人气息稳定,不由有些害臊,中郎将就算了,一直是他们里武功拔尖的, “昨天无意间就发现了这里,因为绊了下,碰巧发现了机关。”顾辞说着扯动粗藤,呼啦啦一个洞口就出现在眼前。 除了他,其他两人都是怔住了,这个,那么多人都没发现,少年轻轻巧巧的就发现了个山洞。不过他们搜索的都是谷底和左近的一块,压根没想到山坡上有什么。 金吾卫点起火把,耿青抽剑在手,率先进了洞。三人鱼贯而入,都不说话,全力警戒,洞里只有几人的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顾辞昨日已经来过,故而比另外两人放松的多,就着火把的亮光,仔细端详山洞。昨日的火折子太暗。今日一看,洞壁上还是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想来是因为原来的洞穴不够宽大。不多时,三人就走到了石室,寻了个凹槽,把火把插进去,尽然刚好。 三人分头开始查看。看到那些瓮,又凑近了些,顾辞不由惊奇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耿青靠近少年,剑横在胸前,四下打量。 “你看这瓮上的图案。”少年指着角落里排列的几个陶瓮。 第五十六章 鴏鸟1 耿青蹲在陶瓮前,仔细打量。这是很普通的细口大肚陶,表面有些粗糙,绘着一些鸟首蛇身的花纹。这种纹路倒是从来没见过。另一个金吾卫也凑过来,看着花纹摇摇头,没见过。两人一齐看向顾辞。 “这个鸟首蛇身的花纹是西域的一种图腾,汉代出现在了一些典籍里,我以前看到过。”看着一头雾水的两人,继续说,“相传西王母豢养了凤,鸾,青鸟,皆是身披三色羽毛的圣鸟,这些鸟会栖息在圣木蔓兑上,然后有赤色的蛇匍匐在圣鸟胸前,脚下。那些供奉西王母的部落都会在祭祀器物上描画圣鸟的花纹。开始时巫师使用的比较多,后来逐渐在民间也多了起来。” “我们这次找的鴏鸟也是栖息在圣木蔓兑附近的。”顾辞补充。 耿青朝瓮里瞧了瞧,空的,不知道以前是装什么的。不过终于看到了些和鴏鸟相关的,不错,心情好了很多,茫茫中有了线头,总能顺着线找到些东西,不至于像前两天,空落落的,一点底也没有。 噶尔钦陵中的圣木曼兑的毒,鴏鸟是解药的药引,这次派他出来找药,出发前大将军告诉了他来龙去脉,所以些细节耿青是知道的。 跟着来的金吾卫是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细节的,听了个故事,啧啧赞叹,“你小子年纪小,懂得真不少。” “道观里杂书多,就看到了。”少年笑答。 石室实在不大,东西也不多,三人把铺在石床上的茅草都捋了捋,再无其他的线索。 返回的路上,耿青嘱咐顾辞,今日开始,多注意山坡上,如有需要可以派点人给他,一起搜索。 “还是我一人先搜着吧,一则不确定这山洞有什么用处,后面还有没有,二则,以普通士兵的观察能力可能也发现不了,浪费人力。有需要的话,就找金吾卫几个兄弟帮忙。”顾辞其实心里有数,剩下的几个黑点处应该也是洞穴,但是地图不能暴露,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找了。 “行,那你小心点。”耿青望着少年清秀的面庞,这孩子还真是给了他很多惊喜。史国年带他来长安后,他调查过。一个在道观长大的孤儿,数月前来到裴家军成为裴行俭的亲卫。不过一个小道童,武功不错,精通阵法,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知道的不少,义父看起来也认识这少年。看起来这孩子也不简单,或者背后的人不简单。等这趟差事了了,回去得好好问问义父。 回到营地,耿青和偏将商量了一下,把今日的安排吩咐下去。大家收拾东西,开始今日的搜索。 顾辞离开了大部队,上了山坡,靠在一棵树上,展开地图,开始仔细的研究,上面还有五个点。一面看着地图,一面抬头对照山形以确定具体的位置。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收起地图,心里有了底。收紧腰带,顾辞提气,开始朝山坡上前进,林木很多,有些地方无法行走,只能借力跳跃或者抓着枝干荡过去。山下的众人只看到一个瘦肖的身影在其间忽隐忽现。 第三日的搜索又是一无所获,等到晚上扎营,大部份的人都累得直接躺到,所幸天气还不错,一直没下雨,草叶厚实干燥,直接躺着也无事。 偏将来到耿青身边,“中郎将,你看,我们只带了七日的干粮,现在过了一半,是退回去补充给养,换一批人,还是让后续队伍给我们送口粮进来?” 耿青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士兵,累是真的,不过,退回去换人就要浪费好几日,现在这伙人已经是砍树开路的熟手了。 “再坚持几日,明日让斥候传信,送给养进谷。” “行。”偏将得了话,就去安排人手夜间巡营。 顾辞看耿青空闲暇了下,凑过去,“哥。” “吃了没?”看着衣服有些凌乱,沾了泥土树叶的少年,耿青递过去一张饼。 “吃了。”少年摆摆手。 “今天有什么发现么?”耿青也不客气,就着水囊,嚼着饼。 “今儿又发现了三个洞,和我们去查看的那个差不多大小。都是一个石床,然后有些杂物,多了些粗绳,网,其他的暂时没什么发现。不过都蛮干净的。感觉被弃用的时间不长。'' “嗯,这些洞周围发现什么陷阱或者机关么?” “检查了,没发现。” “这是不怕人发现还是觉得外人发现不了?”耿青沉吟着。 “这些洞穴里陈设简单,可能就是个临时歇脚或者观察哨,里面也没啥重要的东西,觉得没必要布置防御设施。”少年扒拉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点。 “哥,明天给我两个金吾卫呗,今天有个洞在石壁上,要两个人配合才能进去。” “嗯,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今天又行进了一天,毫无收获,耿青隐隐觉得,可能这任务光靠这么地毯式的推进不行,还得着落在别的方面,比如这山壁上的奇怪洞穴。 一夜无话,次日开拔,耿青把日常搜索的事儿都交给了偏将,他带着顾辞还有两个金吾卫,带了攀爬的绳索这些的工具,开始爬山。 偏将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一个亲兵凑过来,“老大,这京城来的神神秘秘的,不是背着咱们搞啥吧。”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咱们只管干好分内事就行了。他们出不出事都不管咱们的事。” “走,出发!”一声吆喝,士兵们又开始了一天的搜索。 两盏茶的功夫,顾辞已经带人到了地方。这里的山壁有些陡峭,离地一丈多的地方,有块突出的石头,象小半个手掌,表面平整。 “洞就在上面。”顾辞指着突出的石头,“不过机关在下面。“他走近石头,在侧面有个突起,用脚踩了上去,上面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就见原本粗糙的石壁抬升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半人高的洞。顾辞抬脚,那个石壁哐的一下又落下,严丝合缝。 看着少年无奈的脸,耿青一乐,怪不得顾辞要找他要人,原来一个人没法进去,得有一个人一直按着那个机关,不然门就关了。 他吩咐一个金吾卫在外按着机关,其他三人跃上石台,准备进洞。洞里黑黢黢的,晨光只能照进去几步远,模糊的看出是个甬道。 “小心点!”耿青叮嘱了一声。点起火把,抽出长剑,三人鱼贯而入。 第五十七章 鴏鸟2 甬道不长,安静干燥,尽头也是一个石室。顶比甬道高了很多,抬高火把照了一周,只是石壁,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石室里有一张靠墙的石台,周边散落着一些瓶瓶罐罐,三人分头检查,都是空的,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对着石台的墙角,有一大块木篱笆斜倚着,拿开,露出一个圆形的入口。 耿青拿过火把,探进去照了下,看不清楚,似乎也是个石室。叮嘱金吾卫在外面守着,他带着顾辞钻了进去。 洞口有些小,不过钻进去以后就豁然开朗,居然比外面的石室还要大一些。 靠角落的地方有一大片油布罩着一些东西,两人放慢脚步慢慢朝着角落走去。 两人在油布前站定,侧耳细听,无声无息。 顾辞一首握着匕首,一手揪住油布的一角,冲耿青一点头,唰的一下掀开了油布。 没有东西窜出来,下面是一大堆的竹编的笼子。把油布全部扯开,扔在旁边,这样看的更清楚了,这些笼子有两尺多高,八角形,褐色的竹子是炙烤过,入手是充满的韧劲的凉意。 两人蹲下,仔细端详这些笼子,不新,底部还有一些污迹,可能是装活物的,不过现在是空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把笼子扒拉开,一个个的检查。 “这里,这里有东西!”顾辞惊喜的叫了起来。 耿青丢下手里的笼子,快步走过去。蓦然就和笼子里的枭对了个眼。不对,这不是枭,哪里有长青绿色羽毛的枭? “这个是吗?鴏鸟?” “我也不确定,图上就画了个枭的样子。” “真象,就是没见过颜色这么鲜艳的枭,以前都看到黑褐,灰褐的。” “那啥,不是说三只眼睛么?” 两个男人蹲在笼子前,笼子里的鸟,暂时叫它枭吧,眯着眼睛斜睨着这两个外来者。 “对,三只眼睛。”耿青拿着火把更凑近了些,枭站着不动,把眯着的眼睛闭上了,入老僧入定一般。 “这个,眼睛呢?”耿青也纳闷,三个眼睛的鸟,第三个眼睛在哪里呢,这鸟脸上也就两个眼睛呀,眼神在褐色的鸟脸上来回打量。 顾辞也凑近,不过这鸟看着凶,他还是紧握着匕首,随时准备,万一枭冲出笼子伤人。这枭脸上长了些竖纹,就跟老虎额上的王字一般,颇有些威风。 蹲的时间有些久,顾辞伸了伸腿,换个姿势,因为激动,手里不觉出了些汗,在身上擦了擦,重新握紧匕首,火光照耀下,匕首炳上镶嵌的宝石噌噌的滑过几道闪光反射到枭的脸上。 那老僧一般的枭,忽的睁开了眼。 啊,两人被惊道,都倒退了两步。枭睁开了三个眼睛,就和二郎神一样,它有一个竖着的眼睛,闭着的时候隐没在额前的竖纹里。现在这三个眼睛都盯着顾辞,不,盯着顾辞的匕首。 耿青和顾辞对视一眼,都在爱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喜,找到了,真的找到了鴏鸟。 赶紧走,省得夜长梦多,耿青现在心里就是这想法,这奇怪的山谷,赶紧离开。 耿青抽出携带的绳索,把笼子又横七竖八的捆了几道,这大爷可不能给它跑了。 顾辞又检查了剩下的笼子,都是空的。 两人又从进来的洞钻了出去,带着金吾卫出了洞,等石壁砰的一声落下。耿青才觉得脚踏实地了,半个时辰前,他还对这次的任务毫无头绪,但现在,他已经找到了鴏鸟,恍如做梦一般。 山风渐起,吹得树叶簌簌而响,耿青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转头看看顾辞手里的笼子,确实找到了,不是做梦。 两个金吾卫还围着顾辞看鴏鸟,绿色的枭,“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哎,这鸟阵淡定,咋叫叶不叫,该不是死了,还是晕了?” “老成持重大概。” “哈哈,鸟,又不是和尚。” 听着这叽叽喳喳的话语,心安定了下来。此时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差不多要接近山坡顶,地下的山谷一览无余。近处能看到兵卒在缓慢的前进,远处郁郁葱葱,再转过一个弯,有一个镜子一般的湖泊,在周边的林木映衬下,如一块碧蓝的宝石,熠熠闪光。 “哥,看什么呢?”顾辞把笼子给了金吾卫,走到耿青身边问,语气轻松。 “随意看看,景色真不错,走了几日都不曾看到湖泊,居然有一个藏在里面。”耿青抬手指着远处的美景。 “哦?”顾辞踮脚远眺。眼光掠过远处的椭圆形的湖泊,蓦的停住,又仔细打量。暗中起了一卦,凶。 “哥,咱们赶紧走吧,既然鴏鸟已经有了,那就返回吧。” “嗯?”听着顾辞的语气有些不对,耿青转身看着少年,“这是有什么不对么?” 顾辞踌躇了下,才开口,“那个湖不对,太远看不真切,机关还是什么现在分不清,但是大凶,必须避开,咱们走吧。” 这一路走来,这个山谷太安静,能找到这个鴏鸟也充满了蹊跷,现在还是赶紧离开,不要横生枝节,其他的事情等回去再说。耿青想罢,招呼一声,四人抓紧时间下山去和队伍汇合。 赶上了队伍,耿青叫住偏将,低低耳语了几句。偏将脸色有些古怪,不过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吩咐,前队变后队,开始原路返回。兵卒们听了欢天喜地,终于要回去了,风餐露宿的日子终于到头了。队伍的前进速度明显提高了。 顾辞一路上成了鴏鸟的饲养员,喂它米,饼,草都是不吃的,瞧一眼,动也不动。正着急呢,想起来还有肉干,切了些扔进笼子,这鸟大爷,眯着眼瞧了下,终于吃了。不用怕它饿死了,顾辞松了一口气。 四个金吾卫分两班,日夜守护着笼子,这鴏鸟在进京前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这天到了谷口,望着连绵的帐篷,耿青不仅乍舌,居然后续来了这么多人么。 吃了一顿简单的饭,偏将送耿青他们出营,有一百名骑兵会护送金吾卫出剑南道。耿青本来觉得没必要,不过盛情难却也就接受了。 “这次辛苦你们一路陪同,回京后定会如实禀报!”耿青在马上抱拳。 “那就谢谢中郎将的美言了。” 双方挥手告别,耿青带人快马加鞭的向京城赶。 是夜,众人在驿站休息。终于能坐下来吃一顿热食,大家心情都不错,边吃边聊。 “我们回去了,你知道他们还要继续么?”一个金吾卫压低声音说。 “咋回事?” “听相熟的斥候说的,他们的大将军也要过来,还要进谷。” 怪不得白日里看他们一点没有撤退的迹象,看这连绵的帐篷,也不象偏将说的只有两千人的样子。抓鴏鸟的任务已经完成,再进谷是为了什么?耿青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这机谷到处都透着古怪。 还要进谷?难道大凶是着落在这上面?顾辞也在默默的思忖。 第五十八章 宇文家族 巴蜀茫茫十万大山,宇文一族已经隐匿其中十数代。 宽敞的大厅里,端坐着三位老者,正中主位上的白发老者正在询问厅中站立的中年男子。 “东西给了?” “是,已经放在鸟圈,属下看着他们拿走。并且他们已经原路返回,准备出谷了。” “行,下去吧。”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退出了大厅。 “大哥,你看,咱们就是与李氏一脉八字不合。”黑胡子红脸老者忿忿的说。 “三弟,休要胡说。” “这吐蕃的事本来就和我们没关系,毒也不是我们下的。不过你看朝廷的这架势,就是认定是我们干的,不然机谷那里屯那么多人干嘛。剑南道还在调人过来,这是想干嘛?” “说起来,侄子这次也是莽撞了,几十个金吾卫说杀就杀,没考虑后果。” “咱们的规矩,但凡大批的外人进入,肯定要阻的,不然进入腹地发现咱们的聚居地怎么办?谁叫他们这么菜,区区迷药就乱了阵脚,自相残杀。” “好了,自己人有什么好争的。”白发老者制止了下首两人的争论。“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这事。” “这事不是了了么?”老三嘟囔,“鸟都给他们了。” “看朝廷的样子,可能不会这么轻易罢休,剑南道的军队在调动,可能会有针对我们的后续行动。” “老二说的对,这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况且,还有这个。”老者轻轻点了桌上的一封信。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老二开口,“我觉得信里说的也有道理,这次咱们就是吃了隐世的亏。但凡庙堂上有自己人,这黑锅也不会扣到咱们头上,至少咱们也不会被动到,金吾卫到了谷里才知道。” “是啊,曾祖父就曾想过出世,不过哪里有那么简单,当年不就没成。”老三嘟囔。 “可现在和当年不一样,当年咱是自己上门,这次是有人要和我们结盟。” 只是到底是同盟还是与虎谋皮都很难讲,白发老者心里翻腾。外面的人对他们手握的财富虎视眈眈,当年的李渊不就是如此,不过机缘巧合,被他的儿子搅了局。 那天老三儿子来汇报的时候,他们确实不知道已经杀了三十个金吾卫。此时又警报响,居然闯进来了三个人,为首是个书生,自称姓白。 白先生摇着扇子,说,他是来交朋友的。他开口就点破了他们的来历,让他这个家主另眼相看。他们家族隐居两百年,从不和外界接触,既然对方知晓他们,那就值得一谈。 分宾主落座,白先生拿出了他的第一份诚意。告知了他们金吾卫寻药的前因后果。 听完一阵惊愕,那个毒药他们确实有,解药也有,都是当年跟随隐居的巫师传下来的。不过查了下,毒药没少,长安的事不是他们做的。 白先生让撤了谷里的阵法,因为朝廷的后续人马马上就到,如果再有伤亡,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明宫里的那位正想立威,杀多少人都是不在乎的。 后面果然来了,一波又一波。 居然连他们的观察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呵呵,朝廷是不会知道的,如果知道,早就进来端了宇文家的老巢。那就是白先生在暗示,他身后的势力对宇文家族了解的多清楚。其实也不奇怪,都能闯到家族的居住地了,外围的布置,他们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吧。 放只鸟给金吾卫交差,是白先生的提议,大家也同意。这帮子人又不能杀,那就赶紧打发了走吧。 后续剑南道的军队,白先生笑着说,如果是朋友了,那自然是要帮着解决的。 嗯,现在他就在等答复。 “大哥,既然朝廷对我们起了疑心,咱们不得不早做打算。至少要能保护这些族人吧。” “结盟也可以,让他们表现下诚意,把这些驻扎的军队解决了吧。他们如果动用庙堂的力量把人撤了,至少咱们知道盟友的实力,结盟不亏。如果他们帮咱们杀了,那也是个把柄,以后也能用上。” “大哥,我也同意,他们对咱们的底细太清楚了,不能贸然撕破脸,先稳住再说。还没开条件呢,走一步看一步。” “我再考虑考虑。你们先下去吧。” 老者坐在空荡荡的大厅,眼神放空。他们宇文一族,当年匆忙逃入巴蜀,晃眼就是百年,复国是不想了,外面早就沧海桑田,不过这么多族人,却是他这个族长的责任。 “请白先生来。”老者吩咐门口的小厮,既然要结盟,就拿出你们的诚意吧。 宇文族长和白先生密谈了一个下午,随后白先生笑眯眯的离开了宇文家老宅。 族长一个人在书房里又呆了半晌,让人把他的两个弟弟叫了进来。 “把机谷的人都撤回来,这一个月也禁止族人进机谷。” “大哥,为什么要禁止入谷?本来那些机关就撤掉了,现在人都撤走,那朝廷的军队如果入谷,不就是一马平川,毫无阻拦?咱们就放弃这一片的防御?” “不,白先生已经在镜湖布置了杀阵,来多少埋多少,为了避免误伤,族人退出机谷。” “真的?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搞了这些?”老二震惊了,虽说机谷是外围区域,负责防御这块也不归他管,但是老三也没提过呀,他转头看向老三。 咳咳,老三老脸一红,前面老大已经让他派人去看过了,长老回复,确实布了阵,而且他破不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可能就踏进不归路了。 顶着老二炙热的眼神,他只能把这个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三人又一次沉默了,对手这么强,也是出乎他们意料的,在他们默默耕耘了两百年的地盘上,人家居然来去自如,做了那么大的手脚,他们也毫无察觉。 “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既然不能腹背受敌,那就联合一方。” “那对方要什么?”老二老三都坐直了身子。 “暂时还没提,只拿了少许的蛇褪。走一步看一步,宇文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先看看他们如何处理眼前这事。” “老二要去一次长安,去和他们谈下一步,时间么,还没定。” “好。”老二应下,族里的经营都是他在管,他也经常需要出外处理事务。 三人又讨论了一些族里的琐事,就散了。 老族长,站起来到靠墙的书架,伸手摸上一个八宝瓶,轻轻一转。书架吱吱嘎嘎的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扇暗门,老族长抬脚走进去,书架又吱吱嘎嘎的恢复原状。 密室里有不灭的火炬,悠悠的照亮了甬道。 老族长在一幅画像前站定,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像。 祖奶奶,冯太后。 不知道子孙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请祖奶奶给予提示! …… 白先生摇着羽扇,笑眯眯的看着两个随从,“哎哟,怎么都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趟我怎么压榨你们了。其实好吃好喝,还没啥活儿干,多自在,要不转来白部跟我吧。” 两个大汉黑着脸,一语不发,心里都在想,赶紧到清川,见着主子就不用天天听他唠叨了。还是自己部的人好,能动手绝不逼逼。 白先生哈哈一乐,一路没啥乐子,只能逗逗这两个临时借来的,真是跟他们主子一样,闷嘴葫芦。赶紧到清川,汇合了回京,他都有些想念少主了。风雅的人还是得和风雅的人一起玩。 第五十九章 回京1 清川,在剑南道的东北角,是龙州属下一个边远小镇,耿青他们回长安,必定要经过这里。 飒露紫没有宿在镇上的客栈里,而是住在了镇外官道旁的驿站。这里是官驿,除了接待官员军队,往来的普通客商也接待,贴补一下。这种偏僻的小驿站光靠朝廷的拨款可运营不下去。 驿站主楼的客房一般的都是给官员留的,飒露紫住了侧面的二楼,饭菜都是叫驿卒送到房里。看在他给的不菲的小费份上,驿卒每日都是热情的不得了。前几日还问要不要带着去镇上逛逛,或者有什么跑腿的活儿都可以吩咐他。 飒露紫站在窗前,他就是想看看顾辞,长安一别,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孩子了。 傍晚的时候,人喊马嘶,来了一大批的人,正是耿青他们的队伍。明日就到了剑南道的边境,那些护送的兵卒就完成任务,打道回府了,所以大家都很轻松,一到驿站就张罗着要好酒好菜。耿青也不管他们,带着自己人要了几间上房,先去休息。 飒露紫一眼就看了人群中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也黑了一些。穿着金吾卫的衣服,跟在一名英俊的青年军官身后。少年手里拎着一个黑布罩着的笼子,在大堂里和其他的几个金吾卫耳语了几句,就把笼子递给了他们,跟着军官上了楼。飒露紫返身回桌边坐下,既然顾辞他们走了,那看来老白也快来了。 顾辞上楼的时候,转头往后面看了几眼,进了驿站,他似乎就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不过望过去,都是乱哄哄的兵卒,没什么特别,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这鴏鸟的食量很大,刚在大厅吩咐了驿卒送五斤肉干上来,这鸟大爷得好吃好喝的伺候好。 “哥,太医有没有说过,这鸟是一定要活的还是死的也行啊。” 耿青一愣,这倒是真没问过。这个大鸟笼太显眼,这也是他没拒绝军队护送的原因。 “咱要不要多做几个笼子,如果半路有人捣乱的话,也能分散下注意力。” “那鴏鸟给下掉迷药,捆起来,放包袱里背着,这样别人抢笼子也是白搭。吃点迷药估计对鸟也没什么伤害吧,就是让它睡觉。” “也行,如果有人不希望噶尔钦陵醒,那必然在半路动手。预防一下也好。”想罢就拍拍顾辞的肩膀,“你小子想的周到。” 顾辞羞涩一笑,转身出门去落实鸟笼子的事。给了驿卒一锭银子,小伙子胸脯拍得山响,晚饭前就能办好,说罢一溜烟的就往镇上跑了。生怕顾辞反悔把银子收回去。 上半夜的时候,老白也赶到了驿站,三人悄没声息的上了二楼早已预备下的房间。 飒露紫让两个下属去休息,自己和老白还得把事儿核对一下。 书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瘫坐在椅子里,“我出马,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居然也没给我准备点吃的,果然除了主上和少主,你对谁都不上心。” “不,还有小辞。哼。” 飒露紫瞧不上他着无赖劲,一指桌上的点心,给了一个爱吃不吃的眼神。 书生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还是默默的拿起了点心咬了几口,“哎,穷乡僻壤,还不如在山里吃的好。跑这么一趟,就给我吃这个,太苦了。” “护你进去的是我的人,布阵的是老什的人,引金吾卫的是少主的小灰灰,你苦啥?”真是没眼看,主上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掌管钱财,估计也只有不要脸的才能敛财。 “老什留了一个人在镜湖,预防后面如果军队让人太多,还要多布几个杀阵。其他的已经撤走了。” 书生正了正身子,“少主要的东西拿到了,我们也可以回京了。还好你来了,不然老什那家伙准备在谷口就把人全料理了,那可不行,那么多尸体怎么处理呀,嚓,莽夫。” 老什胆子大,莽,谁也不怕,不过他怵飒露紫,问过两个当事人,但谁都不说,看来得曲线救国,回头找青打听打听,到底是咋回事。 书生压低声音,“宇文老匹夫那有些东西,他们宅子下面有地宫,不过他们看的太紧,没办法勘察,很有可能,东西就藏在主家那。” “现在他还在待价而沽,不过谷口的兵越多,他越坐不住,先凉一阵,他自己就按捺不住来找咱们了。少主这次四两拨千金用的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就把他们框了进来。” “就是不知道为他人做了嫁衣的那伙子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小辞此次回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你就是关心则乱,武氏不会放任吐蕃人一直躺着,沿途已经派了军队护送,兵部的军令已经到了,不然剑南道爷不会派骑兵护送。” “再者,少主不是让你派人暗中保护了么,还能有啥事?还有那个傻鸟做挡箭牌,有人截杀也是杀鸟。”飒露紫有些顶不住他看小白的眼光,扔下一句明天出发,就回自己的房了。 书生看着他的背影,太重感情,他们这样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只要做主上手里的刀就好了。 耿青看着房间里一溜四个鸟笼,为了逼真,笼子里还装了四个大鹦鹉,再罩上黑布,果真是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了。不对,真的已经吃了加料的小肉干呼呼睡觉去了。浑然不觉被捆成了一个木乃伊。 哈,顾辞这小子机灵,要不回去就把他要来金吾卫,自己还缺一个能干的心腹。嗯,回去就问问义父,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没啥特别就讨过来,自己也能轻省许多。这种聪明孩子放军营里也是浪费。尤其听说裴家军要去安西,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太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马革裹尸。 不知道耿青起了惜才之心的顾辞,正睡得香,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一沾枕头就着。 第六十章 回京2 远远的看到了延平门,耿青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才呼了出来。从机谷回来的一路上,虽然有各地的军队随行保护,他还是提着心,用上了顾辞提出了迷惑对手的办法,还是小心谨慎。 五人打马进城,直奔金吾卫衙门。一进门,大家看到耿青一行人回来,纷纷围上来问候。耿青微微点头,就带着顾辞提溜着昏睡的鴏鸟朝大将军的房间而去。 大将军已经听到了通报,站在门口,见到两人呢,直接招手叫进屋里,“如何?”沉稳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急切。 “幸不辱命!”耿青让顾辞把鴏鸟放在了案上。 大将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凑近看这个花了几十条人命才换回来的药引。 “这就好,这就好。”矮胖汉子搓着手,一扫近期低沉的气息,终于能像天后交差了。 “它怎么不动?死了?”不解的问。 “它是被下了迷药,在睡觉。”耿青这才简单的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好好,一定要给你们请赏,这次辛苦了。”看的出来,这个是他的肺腑之言。 大将军又问了些这次任务其他细节,就大手一挥,批了两人的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回来当差,之前护卫的事,继续让陈普管几天。他则匆匆的带着昏睡的药引去皇城交差。 耿青和顾辞在衙门门口,赶路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松懈下来,发现人都灰头土脸的,相视一笑,各自回去收拾。 顾辞回去洗漱换了衣服,心情亢奋,也睡不着史国年在驿馆当值,反正也睡不着,少年就去找他。 大老远的就看到驿馆门口一堆人,看到了大高个史国年正杵在中间和人理论。顾辞走到人群外围,揪了个守门的兵卒,问咋回事。 兵卒正看热闹呢,猛的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史顾辞,“你回来了?”返身兴奋的拉住顾辞,“听说你们这次可凶险了,你和中郎将他们都回来了?” 瞅着这八卦的眼神,顾辞有些好笑,“嗯,都回来了。说来话长,不过这是咋回事,这么闹腾?” 兵卒的心思又被拉回了眼前的热闹中,一脸嫌弃的说,“还不是那些土蕃人,隔三差五的就要来这么一出,想个借口就想出去,可上面不让呀,他们就在门口闹腾,咱们又不能动粗。中郎将不在,也没人做主,就靠史将军了。” “这次听说是有个土蕃的活佛来了长安,他们要去拜见。”兵卒压低声音。 “哦。”顾辞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几个穿着藏袍的汉子。人围的有点多,那些人说话又大声又快,土蕃话大家又听不懂,可怜了四方馆的小吏,被揪在中间,又要翻译,又要挨骂,苦着脸就快哭出来了。 顾辞也不急,靠着墙看着这人声鼎沸,觉得有些亲切,此时才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从那茫茫的大山里回来了。 驿馆门口的闹剧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那些土蕃汉子才骂骂咧咧的回去了。史国年朝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转身准备去歇歇。一个少年就出现了在他面前。 “顾辞!”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瞅了一眼,一拳直奔少年的胸口。“回来了呀,一部提早打个招呼。” “来,给我看看,受伤了没?”拉着少年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圈。“哈哈哈,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没事。”说这,搂住少年的肩膀,走,哥请你吃饭去,这阵子苦了吧。” 冲门口的守卫点了点头,史国年就拉着少年奔西市而去。 “哥,我想吃水盆羊肉。” “哎呀,难得哥请客,你就这么替我的荷包着想啊。” “想这口了,在山里尽吃辣子和饼了。”顾辞嘿嘿笑着。 “走,那咱们去吃老胡家,他家的水盆好吃。” 老胡家在西市做了三代,从小摊子,做到了现在两层的店面,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的吃饭的人。刚好有一张靠里的桌子空出来,史国年叫了店里的招牌,等伙计乐呵呵的去厨房下单。他才有空问顾辞这次的情况。 顾辞也有点小亢奋,难得出一次远门,说起那些经历兴致勃勃。史国年也听的津津有味。听到那些洞穴,一拍桌子,“我就说你是好苗子,多适合咱军队,观察力个顶个的棒。不过你也是胆子大,一个人就敢往里闯。年少啊,以后上了战场可不能这么莽,那些蛮子坏的很,陷阱防不胜防。” 嗯嗯,顾辞想着,要不是师兄给的地图,他也不敢一个人乱闯。师兄应该不会放他涉险。 两人边吃边聊,史国年对那个绿毛的大鸟好奇的不得了。“哎呀,能看一眼就好了,三只眼啊,人都说马王爷三只眼,太稀奇了!哈哈,不过你小子够坏,给它下迷药。” 史国年指着少年,“你,哈哈,真是,看到这么特别的东西,别人不说心怀敬畏吧,至少也有所忌惮,你小子,直接下药,有种!”说着比了比大拇指。 顾辞都被说的脸红了,当时有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玩完成任务。现在回想起来,那当地的向导对这鴏鸟确实很尊敬,当圣鸟崇拜来着。当时他建议的时候,耿青的脸色也是有些古怪的,怪不得。 他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向门口的方向,看了一阵,有些奇怪的问,“史大哥,这异域过来的人怎么那么多?”刚才一路过来,就看到很多奇装异服的外族人。 “呵,来了队喇嘛教的,据说里面还有个活佛,在西郊外的寺院落脚,据说是应了哪家寺院的邀请来交流佛法的。这不招来很多胡人啥的。” “刚才驿馆门口的争吵也是为了这个把。” “嘿嘿,消息灵通。那几个土蕃人说是说要去朝拜活佛,谁知道要初五干嘛。陈普说了一个都不许放出去,那咱就不放,打起来也不关咱们的事。不过那几个小子明显心虚,吵吵就怂了。” “你们回来就好了,赶紧把这帮子土蕃人送走,咱也好回大营。这守卫的活儿太特么没劲了。话说,耿青呢?他小子去金吾卫衙门了?” “回家了,这一路耿大哥太不容易了,人都瘦了。” “那可不是,他们金吾卫啥时候吃过这种苦,劳心劳力的。不过,嘿嘿,咱也不是没好处,不然哥哥也没钱请你吃饭。” “你又打结陈普了?”顾辞压低声音,史国年的风格他已经熟悉了。 “嘿嘿,那不是必须的,你们走了,活儿都是我干呢。陈普老小子难得出回血。” 走出老胡家铺子,史国年想了想,转身朝金吾卫衙门走。 “耿青回来了,陈普估计又要去歇着了,咱先去找他唠唠,看看还有啥要帮忙的不。”史国年一边走一边乐呵呵的说。 哎,大哥,你怎么就逮着一只羊使劲薅羊毛呢,顾辞无语。 第六十一章 做牛做马 耿青回到家,沐浴更衣,随后便兴冲冲的去阎立本的院子找人,好多疑问萦绕在心头。 书房里没人,往日这个时辰,义父一般都在书房里作画。 “老爷呢?”耿青问院子里正在洒扫的老仆。 “少爷回来了。”老仆年岁大了,耳朵有点背,此时才看到耿青,“老爷昨日去昭陵了。” 耿青哦了一声,有些失望。昭陵毕竟就是他设计督造的,有时他会去看看,顺便祭拜下故人。 闲在家中也无事,吃了些东西,耿青想了想,还是去衙门吧,陈普应该不会勤劳的把事儿都处理了。到了眼膜,看着条案上堆积的案卷,笑了,果然如此。 案卷才看了不多时,哐哐哐的脚步声响,一个胖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人未到,声先到。 “哎,你回来咋不休息休息,这里有我呢。” 耿青微笑着看胖子陈普跑进房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润喉。 “大人,近日辛苦了。” “哪里哪里,听说你把药引找回来了?” “嗯。”耿青把手里的案卷放下,看着跑的有些气喘的陈普。 “我就知道你行,嘿嘿,不过很凶险吧?” 胖子八卦的眼神太明显了,耿青便简略的把经过说了一遍。胖子听的眼睛晶晶亮,不时哎哟一声。 耿青斜睨他一眼,心想也没啥凶险的地方,你这个样子也太配合了,茶馆里听说书呢。 陈普把椅子拖的近了些,“这可是大功一件,大将军肯定给你请功,前途无量啊!不过做生不如做熟,你看咱们都配合那么久了,大家脾气秉性都了解,做起事来也爽气,不会有不必要的误会。到了新的地方,还的重新磨合,累人。” 听他的话有些奇怪,耿青躇了下眉,“大人有话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 陈普有些扭捏,看了下门外,压低声音说,“听说,隔壁那个杀千刀的想把你调过去,他的中郎将不是折在机谷了么。你也知道,平时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好,娘的,看到好的就想抢。平日我忍忍就算了,这次居然把脑筋动到你身上了。这次你立了大功,他更得眼红。我这不是先来和你打个招呼么。你可是我这里的定海神针,我可说i离不开你呀。”说到最后,那个眼神黏糊糊的,让耿青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原来是为了这个,不仅失笑,虽然陈普是个甩手掌柜,但比起隔壁那个金吾卫将军,他可是好了许多。至少他不欺下媚上,在他手底下就是多干些活儿而已。况且他对手底下的兄弟不错,出手大方,不专权,不抢功。这也是跟青心甘情愿的帮他收拾烂摊子的原因。 想着,耿青笑了,“大人多虑了,咱们右金吾别的优点不敢说,齐心是一定的,如果某人想要挖人,肯定是要失望而归的。” 陈普也笑了,本来这种中郎将的调动,大将军做主就成,不过耿青的义父是阎立本,首辅,那自然要问问本人的意思,大将军也不敢擅自做主。现在耿青自己表了态,陈普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接下来他可以继续做甩手掌柜了。乐! “你真的不多休几天假?” “嗯,不用休假,堆积了不少的事。” “不瞒你说,最近都没好好睡觉,被那帮子土蕃蛮子闹腾的,我都瘦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休几天缓缓。”摸着胖下巴,陈普絮絮叨叨。 耿青点点头,有些不解,“土蕃人还在闹?嘎尔钦陵还躺在太医院吧?” “可不是,主子还躺着生死不知呢,下面的就闹腾的厉害。半夜还有人要翻墙出去,都被史国年抓了。有句说句,裴家军真不错,把土蕃人打的跟小鸡仔一样,哈哈,出气。最近来了批喇嘛,又闹腾要出去朝拜。切,上次的事还没查清楚,要让他们里外串通了还了得。反正不给进也不给出。喇嘛想进驿馆也被我拦了。” “喇嘛?” “对,被四方馆安排住在西郊,据说是来交流佛法的,里面还有个活佛。管他谁,我就把门关了,一个都不许进。再出点幺蛾子数罪并罚,老子得进去吃牢饭了。” “去四方馆看过那些喇嘛的通关文件,是西土蕃那块过来的。那里离吐谷浑远着呢,有什么交情,我看他们要碰头就是有猫腻。谁不知道嘎尔钦陵和他那几个兄弟不对付。” 呵,看来陈普也做了不少功课,也不是纯在吃喝玩乐,耿青看着正说的一脸正义凌然的胖子。 “今天晚上我在庆云楼包个阁子给你接风。” “谢谢大人,不过这么多案卷。”耿青指了指堆积的案卷。 “也行,等大将军给你请的赏下来,叫上兄弟们一起庆祝,那我就不耽误你做事了。”陈普乐呵呵的走了。 耿青还在想驿馆的事。出发前他和顾辞查到了些纷乱的线头,因为机谷的事耽搁了,现在也不想管了,等嘎尔钦陵醒过来,这些土蕃人让他自己去处理吧,看来他的队伍里也牛鬼蛇神不少。 顾辞这小子不知道在干嘛,估计和史国年混一起。呵呵,机谷一趟,日夜在一起,现在看不到这个少年,还有些想他了。 耿青叫来一个金吾卫,“去,帮我把顾辞找来。” “好的,中郎将。” 金吾卫找到顾辞的时候,他正和史国年一起斜靠在驿馆的院门边听兵卒吹牛。两人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去找陈普又扑了个空,只能回来站着消食。 “顾小哥,中郎将找你呢。” “中郎将?他不是休假么?” “中郎将在衙门呢。” “哎,这就是给陈普那老小子做牛做马做习惯了呀。怪不得又找不到他了,感情知道牛又回来了。”史国年阴阳怪气。 金吾卫抖着肩,不敢明着笑上司,只催促顾辞快走。 “耿大哥,你找我?”看着埋首在案卷里的人,顾辞有些佩服,这人真敬业,回来不歇歇直接回衙门干活,怪不得陈普那么放心呢。 “最近驿馆里不太平静,西郊来了队喇嘛,屡屡想和驿馆里的人接触。你带人去查查那些喇嘛,盯一盯,现在到嘎尔钦陵醒来这段时间,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好,前面驿馆里的人就吵着要出去见喇嘛,被挡回去了。西市里也多了很多异族的生面孔,也没到大朝拜这些节日,就是有先奇怪” 西市离驿馆不远,看来还是得加强警戒,耿青捏捏眉心。再多派点人,坚持到嘎尔钦陵回来。 第六十二章 风不止 昭陵。 阎立本每年都会来昭陵,外人都以为他是来拜祭太宗,其实他是来见故友,陵令陈迩。 初见陈迩还是在太极宫,当年那人不过一个洒扫的小太监,他也不过是一名宫廷小画师。一晃过去了几十年,他们都已须发皆白。 陵令的居所很是安静,知道陈迩喜静,连伺候他的小黄门进到院子里也会放轻脚步。 此时,陵令的小院里迎来了一个位客人。 阎立本和陈迩端坐在条案的两边,案上是当季的水果和糕点。 阎立本捻起一块,尝了一口,“这也不比御厨房的差。” “嗯,这里有三个御厨房出来的厨子,口味还是当年的样子。” “你倒是会享受。” “也是当今圣上的恩典,陪先帝这么多年,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呵呵,听说圣上每年都会派人来看你,不忘旧人啊。” 陈迩瞧着他,“你这次来,看来颇有些怨气啊,怎么了,牵扯到你儿子就坐不住了?” 阎立本放下茶盏,瞪了对方一眼。 “这是平安回来了么?又是一件大功,眼看着又能往上动一动了。话说,你这个赋闲在家的首辅怎么不给儿子铺铺路,搞的还要在陈普这个裙带关系户手下做事。” “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不过是给人占着位子而已。前朝老臣,既不是圣上的人,也不是圣后的人,闲人。金吾卫那个大将军不是什么好鸟,在陈普下面刚好,不用理那些乌糟糟的烦心事。” 陈迩喝了口茶,“难得你个画痴看的通透,不过耿青这次回来,怕不是有人要打他的主意。” “无妨,我现在还能唬唬人,那起子人不敢乱来。不过这次还是要谢谢你收手,小子才能平安归来。” 陈迩无奈一笑,看着窗外的桂树,低声喃喃,“哪里是我收手,是有人出手。” “药王不是你的人?” “怎么可能,此人已经百余岁,和他一起玩的自然也是那一代的。咱们在他眼里就是捏泥巴小儿。” 阎立本一怔,老脸一红,“孙思邈那么大年纪?看起来比你我都年轻。” 陈迩噗嗤一笑,他这个好友,一心痴迷作画和建筑,到老都有一些少年气。“药王,至少有一百三十多岁了。我可指使不动他做事,这次他能出言指点太医院土蕃人中毒的事,自然是有人请他出手。” “反正咱们也不过是要搅局,那就放手让别人继续吧。” 自从陈迩到了昭陵,阎立本就觉得这个老友佛系了很多,以前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你让耿青带上那个顾姓少年,那少年是什么来头?” “故人之子,多历练一下而已。” “得你关照也不容易,既然你还关心着外面的事,为何不出去?” “出去?”陈迩低声复述了一下,寂寥地一笑,“当年我答应先帝会一直侍奉他。” 先帝都去了这么年,倒也不必困在昭陵,不过阎立本没说,好友自然有要待在这里的原因。他来这一遭,不过是想讨一句安心,既然好友已经放手,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然他夹在儿子和好友之间还是有些为难。 阎立本安心的离开了。 陈迩还是坐着,没送好友,他们几十年交情,实在不需要什么客套。 当年他还是刚进宫不久的小迩,遇见了憨直的小画师阎立本。小画师在太极宫里帮过他许多,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信任的人。 小画师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是他慢慢透露给他听的,不过核心的却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以为小画师对李家一直忠心耿耿。也因为这点衷心,他对武氏一直看不惯,故而一听是对付武氏,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嘎尔钦陵使团的消息,张文权他们的路线就是他提供的。作为首席宰辅,他想知道什么,轻而易举。 大食太远,不容易控制,那接头人就杀了吧。武氏想联合西域,呵呵,也要看看其他人同意不同意。 嘎尔钦陵,本来就没想杀,只不想让他在土蕃的势力继续增长,既然他想和武氏联手,那必然也要给点教训。 收手是不可能的,顺水推舟而已。 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窗边,陈迩看着院中的桂树。 “来人。” 一个褐衣人,翻身从屋角的阴影里落在窗前。 “废了那个土蕃接头人。” “是。”褐衣人翻身隐去了行踪。 既然乱了,那就让水更混一点吧。 。。。。。。 兴国禅寺。 顾辞带着几个不良人在寺前的茶摊上喝着梨水。耿青布置了任务后,他就去长安县衙蹓跶了一圈,打听了一下喇嘛的事。外邦人进长安必须有通关文件,还要衙门备案。师爷翻了一下卷宗,就找到了相关的记录。 一行二十三人,由陇右道进关,一路进京,现在被四方馆安置在皇家寺院大兴国寺。 因为兴国寺是皇家寺庙,先帝也多次在寺中礼佛,所以他们也不好明察,只能暗访。 顾辞让两人去守着寺庙后门,自己带了两人去寺里,还有两人就在前门的这个茶摊上看着动静。好在喇嘛的服饰很特殊,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 塞了钱给知客僧,套到了喇嘛们的住处,不过据他说,那些番僧深居简出,连斋饭也是领去房中,并不曾和其他僧众一般在食堂用餐。除了来的那日,后面便没怎么打过交道。 喇嘛们住的地方在后院,并不是普通香客留宿的院子,外人没办法走近观察。顾辞带人在寺中蹓跶了一圈,又回到了茶摊。 耿青只是要防着喇嘛和驿馆的人接触,那便只要跟好外出的喇嘛便可。顾辞安排两人一班,在寺庙前后盯着,有情况就去驿馆找他。 同时 让不良人去找两个熟悉这片地头的兄弟在在周边打听下情况。喇嘛服饰奇特,走到哪里都很显眼。周边的商户或者住户肯定有周边的商户或者住户肯定有留意到这些番僧,汇总好这些信息,就能拼出他们的行踪。 安排好这些,顾辞就骑马回城,再晚城门就关了。 这次机谷之行充满了谜题,最奇怪的是小灰灰的突然出现。师兄也在巴蜀么?为什么没给他只言片语,只有一副地图?是为了让他找到鴏鸟?那这些和师兄有关吗? 哎,满脑子的疑问,但他现在不能去找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是在长安还是回了终南山。 此时的他不知道,他的师父既不在长安,也不在终南山,他在东都洛阳。留意到这些番僧,汇总好这些信息,就能拼出他们的行踪。 安排好这些,顾辞就骑马回城,再晚城门就关了。 这次机谷之行充满了谜题,最奇怪的是小灰灰的突然出现。师兄也在巴蜀么?为什么没给他只言片语,只有一副地图?是为了让他找到鴏鸟?那这些和师兄有关吗? 哎,满脑子的疑问,但他现在不能去找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是在长安还是回了终南山。 此时的他不知道,他的师父既不在长安,也不在终南山,他在东都洛阳。 第六十三章 又来活儿了 耿青伸了伸懒腰,看向窗外,鱼肚发白,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伏案工作了一整晚。 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机谷一路上都精神紧绷,回来后卸下包袱,神清气爽,一夜未睡也不觉累,只是有些饥肠辘辘。 顾辞那小子一向起的早,每日要打拳,不如就去找他一起吃早点,史大个也许久没见,刚好。 耿青到顾辞他们住的院子时,顾辞果然在院中打拳。 “耿大哥?” 耿青冲前面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自己则走到石桌边坐下。 史国年披了衣服,从屋里走出来,打着哈欠。“中郎将大人,这也太早了,牛也得休息。” “人也得吃早饭。”耿青笑着接了一句。 “不是来找我们做苦力的呀。”史国年一边穿衣服,一边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那里面吐蕃人怎么样了?”指指皇城方向,史国年凑近八卦。 “东西送进去了,其他就不知道了。” “切~” “耿大哥,你来是?”顾辞收了招式,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 “走,吃早饭去。”耿青站起来,向门外走。 顾辞有些奇怪,史国年麻溜的拽着他跟上。 驿馆附近的桑家老店的羊肉包子很出名,配上他家的羊汤,在附近是一绝,整日里客人络绎不绝。此时时辰尚早,不过也坐了五六桌早起的客人,显然都是些熟客,互相打着招呼。 耿青三人在门外的一张桌边坐下。 “小二,三屉羊肉包子,三碗羊杂汤。” “好嘞,爷。”小二应客一声,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不够再点,我请客。” “不会有啥事等着吧,你要不先说,不然我吃着也不踏实。”史国年狐疑的看着笑眯眯的耿青。 “没事,纯粹就是吃个早饭。能坑你啥?” “那行,我说啊,你这么为金吾卫做牛做马,可不能把小辞也当牛马用啊,出这么趟远门也不让人休息休息。人还小,在长身体呢。”史国年对耿青一回来就把顾辞派到郊区查案很不满意。 顾辞忙摆手,“我自己要求的,和耿大哥没啥关系,查案也挺有趣。” 笨蛋,被史国年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腼腆的笑了。恰好包子上来了,赶紧给史国年夹了一个。 史国年还想再说,耿青也给他夹了一个,笑眯眯的,一幅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的样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吃着包子,喝着羊杂汤。 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多起来。隔壁铺子的伙计开始卸门板,准备开门。又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早晨。 一个气喘吁吁的不良人,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望见耿青三人,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中郎将,顾小哥,可找到了你们了。” 三人都放下吃的,看着这个叉着腰,一脑门汗的不良人。 “法曹大人让我来说一下,借住兴国寺的大喇嘛死了。昨儿顾小哥来查问过这批喇嘛,怕金吾卫有啥事,所以来知会一下。” “怎么回事?”耿青皱眉。 “具体的也不知道,寺里的僧人来衙门里报案,法曹大人带着仵作刚赶过去。” “我们也去看看吧。”顾辞热切的看着耿青。 “嗯,走。” “哎哎,我也去。”史国年拿起两个包子也追了上去。 大兴国寺是皇家寺院,占地广阔,屋舍连绵。 耿青他们到的时候,寺庙里的早课刚结束,僧人陆陆续续的往食堂而去,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也有人看着这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中年僧人站在门口,看到四人,行了一礼,“官爷好,贫僧了明,负责日常事务。事出突然,法曹大人嘱咐,几位一来就请进里面和他汇合。几位请跟我来。” “果然是皇家寺院,井井有条。”顾辞暗暗点头。 跟着僧人一路穿堂过院,来到一座院子前,门口有几个僧人站着,面色焦虑。 低语进几句,了明直接带着人进入院中,直奔东面的一间僧舍。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僧舍,靠墙一张床,屋子中间一张四方桌,桌上有一套茶具,另一面靠墙还有一个佛龛,前面有一个蒲团。 现在桌子已经被移开,地上躺着一个番僧,穿着红色的喇嘛袍。一个中年汉子正蹲着检查,另一个人顾辞认识,正是长安县的法曹沈邦。 沈邦见他们进来,忙走过来见礼。几人寒暄几句,耿青问,“怎么回事?” “此人是这次过来佛法交流的大喇嘛。平日里就在大兴国寺研讨佛法,没有出去过。昨日夜间,有一个喇嘛见他深夜房间还燃着灯,就去送一些夜宵。结果推门就看到人上吊了,赶紧叫人一起把人放下来,早已经没有气息了。然后兴国寺的僧人等城门一开就来报了案。仵作正在验尸。” 点点头,耿青和顾辞耳语几句,少年就出了屋子。耿青则在屋子里转悠观察。 史国年凑到仵作身边看地上的尸体,从头到位看了几眼,就默默的退到了旁边,上吊的人,面容狰狞,还隐隐有一股尿骚味。 他一瞅顾辞不在,就出门去找。“哎,干嘛呢?” “看看周围有什么线索。” “哦,不过上吊的人,有啥好查的。我在这透透气。”史国年就是跟来看大喇嘛的,此时发现是自缢,一下就兴致缺缺。 仵作终于站起身,“沈大人,这具尸体全身没有其他的伤痕,只有脖子上绳子勒的淤痕。初步确定是自缢而亡。” 耿青蹲在尸身的头部附近,伸手检查头部和颈部。全部摸过,没发现针或者其他细小的暗器。 “有无可能是人昏迷后被挂进绳子?” 仵作略一思索,“颈部有一些指甲的抓痕,应该是死前挣扎所致,所以挂进去的时候,人该是清醒的。” 耿青点点头,“沈大人,同院子的人在何处?” “集中在隔壁的院子里,由寺里的武僧看着。因为喇嘛身份特殊,就不一一叫去衙门询问,就在寺中查问一下。中郎将要不要一起?” “沈大人问询的时候,可否旁听?” “当然可以。那这边请。” 耿青跟着沈邦走出院子,门口脸色焦虑的僧人想问又不敢打听,只能引着两人向隔壁院子走去。 自杀?虽然看着像,但耿青是不信的。昨日刚派人开始盯着这群喇嘛,半夜领头的大喇嘛就上吊自杀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呵呵,可真够嚣张的。 第六十四章 大兴国寺 院中的喇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有坐有站。一名皂衣小吏在远门附近来回踱步,一见几人进来,忙迎上来,急切的开口,“沈大人。” 沈邦安抚的朝他点了下头,转头向耿青介绍,“这是四方馆派来的翻译,因着这批喇嘛不会汉话,他一直和喇嘛们住在寺内,负责日常与外界的沟通。要么从他开始?” “好,沈大人决定便好。” 几个不良人收拾出一间僧房作为临时的问询处。沈邦翻着名册,让人一个个的叫进来问话。 皂衣小吏走进来,颇有些坐立不安。 “昨日夜间你在干什么?” 小吏略略回想了一下,“昨日吃过晚饭,我去找了了明,因为大喇嘛突然说明日要进城,我去找他派个车。随后就回自己房间,看了会书,就睡觉了。” “你几时回的院子,几时睡的觉,有无听到特别的声音?” “回来大概是酉时三刻,那时候晚课还没开始,我记得。何时睡的就没注意了,亥时可能。院子里没啥特别的,跟往日一样。” 耿青注意着小吏的神色,除了紧张还有一丝懊恼。 “好了,接下来你在旁边给我们翻译。” 小吏松了一口气,规矩的站在一旁。 接下来叫起来的是那个发现大喇嘛上吊的喇嘛,一个十七八的黝黑少年番僧。 他是大喇嘛的小徒弟,平日就负责师傅的饮食起居,三餐都是他送进房去的,除开和寺里高僧交流的时间,一般大喇嘛就在房间静修。如果大喇嘛晚上睡的晚,所以他还要送一次夜宵。一直服侍大喇嘛睡下,他才去休息。 昨日也是如此,他拿好宵夜,在门外等了好久都不见师傅应声,就直接推门进去,却发现人吊在了梁上。 他吓的抛掉夜宵盘子就去抱大喇嘛的腿,但是一个人没法把人弄下来,只能大声嚷嚷,其他人听到,跑来和他一起把人放了下来。但是大喇嘛已经没气了。 “人当时是温热的还是已经冷了?” “不记得了,好像是热的,但肯定不是那种冰冷的。”小喇嘛看起来受惊不小,嘴里还在不断默念佛经。 接下来问他大喇嘛明日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他都是一问三不知。人哆哆嗦嗦的,就要哭出来一般。看着也问不出什么,沈邦就让他出去了。 喇嘛们一个个的进来出去,带队的大喇嘛死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带来的冲击不小,人人都有些惶恐和茫然。 问了差不多一个上午,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喇嘛们言语不通,加之大喇嘛说过此地是皇家寺院,让他们谨言慎行,所以他们平时多数在房中静修,不太走动。 沈邦看着名册上剩下不多的几个名字,觉得大概率就是自杀结案了。 忽听的外面一阵喧哗,他不禁一皱眉,唤过一个不良人让他出去看看。 不良人一会儿就走了回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沈邦疑惑的看了看对方,对方冲他点点头。略一思索,沈邦转头对耿青说,“中郎将,大理寺来人了,咱们出去看看?” 大理寺?耿青一头雾水,他们来干嘛,普通的案子都是长安万年两县管,除非涉及官员或者其他的紧要事务,大理寺才会接手。 两人走出房间,发现院中站着一排的大理寺侍卫,把武僧和喇嘛,不良人都围在一起。门口站着面色冷然的中年人,他们都认识,大理寺少卿,段其墨。 段其墨也看到了两人,冲着两人一拱手,“奉上喻,这里的人和事,由大理寺接手。” 沈邦和耿青对视一眼,皆是内心惊疑,不过面上不显。沈邦走上前寒暄,“那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有喇嘛的问询笔录都交与你们吧。” 段其墨点头,示意一旁的小吏去接收,然后望向耿青,“不知中郎将到此所谓何事?” “奉旨查案,无可奉告。”金吾卫与大理寺向来不太对付,对段其墨公事公办的嘴脸更是看不惯,耿青冷硬的回答。 段其墨嘴角轻轻一撇,转过头,对着侍卫,“把无关人等请出去。” 耿青率先走了出去。史国年暗骂了一句,拽着刚绕过来的顾辞紧跟着走了出去,一边在他耳边低语,“呵呵,看到没,被针对了。” 沈邦转身吩咐不良人把手里的东西都移交给大理寺的人,然后带着人也出来,脸部轻松,正愁怎么写案卷呢,有人接手自然最好。 “大理寺接手,那盯着这里的人是不是撤了?”顾辞看着神色不明的耿青问。 “撤了吧。”现在兴国寺山门前,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耿青随口应了一声。由大理寺看管起来,自然不用盯着了。 顾辞去招呼不良人撤退,却见一个不良人提溜着小乞丐一路走过来。 “这小子看到了些东西。”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大概十来岁,瞧瞧顾辞是个年岁也不大的少年,就嘻嘻笑着,“官爷~” 不良人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麻溜的说,你看见啥了。” “哦,我在兴国寺侧门那里讨生活。那穿红袍的胡僧到了这里以后,也能看看三三两两的出入,不过都有官爷陪着。不过有个高个子的胡僧隔两天都会去那附近的胡娘子茶饮摊子喝壶茶。那个人凶的很,我去讨吃的,还差点被踢了一脚。” “前门这里热闹人多,你怎么选侧门呢?” “这里进出的香客都是行色匆匆,或者一堆的家仆簇拥着,近不了身,也讨不到钱。侧门那里进进出出的是外出采买的僧人,或者有钱人派来寺里有事的家仆,碰到心情好,就能赏几个钱。” “那胡僧是一个人喝茶?” “对,每次一个人,不过喝茶的时候,两个眼睛到处乱看,倒像是在找什么。昨天奇怪了,刚坐下来,茶还没上呢,就吃了两口点心,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胡娘子叫他也没回头,活像被人追得野狗。我一见他跑了,就把那点心拿了跑了。”小乞丐一脸的荡漾,似乎还在回味那点心的味道。 “官爷,嘿嘿~”小乞丐伸着黝黑的手。 不良人瞅着又要抽他脑袋,顾辞摸出几个铜板,扔了给他,“还见过什么其他的胡僧么?” “谢谢官爷。”小乞丐嘻嘻笑着把铜板藏进怀里。“没了,爷下次也来找我啊,我天天都在。” 回城的路上,耿青听顾辞说了,呵呵一笑,“现在大理寺接手了,咱们就不管了。”胡娘子,小乞丐,我可不会告诉段其墨,自个儿去查呗。 “喇嘛住的院子,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没,不过屋后有几道蛇路,草木不盛,照理不应该走那里走,不过也算不得可疑,因为尸身上也没有伤口。” 第六十五章 醒来1 “醒了,醒了!”在噶尔钦陵房间伺候的药童,一路嚷嚷着去给院副报信,几次都差点自己被自己绊倒。 两日未睡的院副听到声音,蹭的站起来,快步走到房间门口。“现在怎么样了?” 药童一个刹车,停在门口,喘着粗气,“那吐蕃人醒了,现在刘太医正在给他把脉。” “走,去看看。”院副整了整衣袍,抬腿就往外走,跨出院门的时候,忽然停住,吩咐药童,“去尚书省通知张公。” 说吧,快步向噶尔钦陵住的院子而去。 格桑站在床前,不错眼的盯着刘太医把脉。 刘太医心里有点慌,主要是被这两个吐蕃人吓得。尤其噶尔钦陵,这黑胖子醒过来一句话没说,一脸的阴沉,眼里冒着凶光,似乎太医不是在给他把脉,在给他下毒一般。 撤回手,刘太医,拱拱手,“特使身体无恙,只是躺的久了,喝几副调理的药即可。” “毒性都解了?”格桑追着问。“那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比如饮食?” “都解了,没残留。饮食暂时以清淡为主,过一旬就可以放开了。其他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特使的身体底子很好,但近日还是多休息。” 刘太医快步走去外间的桌边,坐下来写方子,其实是为了逃离那阴森森的目光,压力太大了。院副怎么还没到,药童都去那么久了,哎。 在刘太医的絮絮念中,院副终于跨进房门,一进来就热切的看着在写方子的刘太医,“如何?” 刘太医松了一口气,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了噶尔钦陵的侍卫,嘱咐他去抓药。看着人走出房间,他忙拉着院副低声说,“毒是解了,脉象也正常,不过吐蕃人脸色阴沉,杀气腾腾,院副小心。” “没事,蛮子都这样,哪里如我们礼仪之邦,既然毒解了,送走就是。”院副瞅了一眼内室不急不徐的说,毒解了,他的一颗心就放下了,其他的也和他们太医院扯不上关系。 给了刘太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院副走进内室。 内室里两人正在说话,用的吐蕃语,看到院副进来就停了下来。 院副拱手一礼,寒暄一通后,就提出再把脉会诊一下。 噶尔钦陵点点头,伸出手。院副边捋着胡子边细细的探查脉象。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恭喜特使,身体已经无碍了。再吃几副刘太医开的药巩固一下就成了。”又嘱咐了几句,就告辞了。 接下来的时间,噶尔钦陵的院子就热闹起来,两圣的赏赐如流水般的过来,大部分都是补品和药材。 张文权作为老熟人也亲自来太医院慰问了一番。噶尔钦陵当场就提出要回驿馆,略一考虑,这也是应当的,当时昏迷状态下不适宜搬动病患。如今大好了,再住在太医院也不太适合。 当下就通知右卫护送噶尔钦陵一行回驿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皇城,早有人去通知了耿青,加强了驿馆的守卫。 史国年看着队伍后那装满了东西的几辆车,吸了一口气,“哎,这吐蕃人牛气呀,进大内去扫荡了。” 顾辞扑哧一乐,“哥,你咋没去顶了刘监军的职,保管比他干得好,咱们也能顿顿吃上肉。” “嘿嘿,那是将军舍不得我。”史国年朝里努努嘴,“你说,耿青呆会出来是黑着脸还是笑眯眯?” “嘿嘿,那个特使黑着脸呢,他能让金吾卫乐呵?不过现在他估计顾不上骂金吾卫,得先捋捋他昏迷期间的事。” 顾辞瞅着这自问自答的人也是无语了,又开始八卦了。 果不其然,噶尔钦陵的房间一直人进人出,一直到深夜还燃着灯。 噶低钦陵脸色黑沉的坐在八仙桌边,格桑站在他身后,桌前跪着一个吐蕃大汉。 “主子,他是大相的人,我也不敢太阻着。” “把事情说清楚。”格桑看着这说话吞吞吐吐的大汗,沉声问,驿馆出了事,他也难逃其咎。 大汉抬头看了看噶尔钦陵阴沉的脸,荒忙又低下了头。“主子在皇城出了事,开始几天还好,后来大相派来的几个就不安稳起来,天天嚷嚷着要出去,金吾卫不让,就想叫平康坊的姑娘进来,结果金吾卫也不肯,这么吵了几天。我们想着反正不能出去,就放松了监视。” “后来,他们使了钱,让西市的商人给送东西来,门卫稍微检查一下就过了。我们也没注意。直到前几天他们吵着要去西郊见大喇嘛,我们才发现不对。还好谈的被金吾卫挡了回去,那几个来驿馆的喇嘛也被金吾卫轰走了。” “滚下去。” 大汉行了礼,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 噶尔钦陵敲着桌子不说话,格桑静静的站着等他吩咐。 这次明面上是来谈开埠的事,实际上是来和天后谈合作。吐谷浑就在陇右道旁边,和大唐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噶尔钦陵对向外扩张兴趣不大。 他爹是吐蕃的摄政王,扶持上位的芒松芒赞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噶尔钦陵作为最喜爱的儿子,他爹生前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死后又把吐谷浑这个深耕了多年的基地传给了这个二儿子。因为有立长的规矩在,大相的位置则给了他大哥。 不过两人的意见一直相左,噶尔钦陵主张把芒松芒赞废了,直接上位。而他大哥则觉得这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不错,不想改变现状。 他的其他几个兄弟则为了敛财扩大地盘,盯上了安西这块地方。所以时不时就要起摩擦,双方常年拉锯战,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这次来大唐,是天后主导的,她悄悄派人去吐谷浑游说噶尔钦陵,核心就是她助他夺权,他则保证和大唐交好,不兵戎相见。 另外,天后许诺把沿途商队的过路费让渡给噶尔钦陵,以补贴庞大的军费开支。因为丝绸之路上常年不太平,为保太平,粟特人一直花钱保平安。这块过路费一向被他兄弟,突厥余部瓜分。噶尔钦陵听到这个就动了心。 大唐和大食国的一番勾兑以后,大食国悄悄派了一个使者,混在某郡王儿子游历队伍里来大唐和噶尔钦陵商量保护费的事宜。不过没到约定地点,那个郡王儿子就被杀了,使者只能偷偷潜到陇右道去见噶尔陵。 这个插曲似乎也预示了噶尔钦陵此行的不平静。 第六十六章 醒来2 噶尔钦陵沉吟半晌,吩咐,“把先生请来。” 格桑出去,少顷,就带了个藏族老者进来,老头须发花白,皱纹如刀刻一般。老头进来就行了一礼。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老者是他爹留给他的智囊,从小看着他长大,故而噶尔钦陵很尊敬他。只是平日里都是隐在幕后,此次跟随前来也是顶了个后勤的名头。 老者坐下,关切的问,“主子身体如何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被关在驿馆,只知道主子中毒昏迷,真真急煞人。” 噶尔钦陵微微一笑,让格桑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老者仔细的听着,听到最后才舒了一口气。“度母佑护,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禄东赞大人的托付!” “先生,此次中毒后,我对这次的和谈没了信心。” “和谈其实对咱们没什么坏处,只不过要提防着对方的后手,虽说此次大唐看起来诚意很足,不过中原人一向狡猾,我们不得不防。况且现在看起来,大相也做了些打算,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他们究竟想怎么样。” “格桑,天亮开城门后,你去西郊的大兴国寺,和一个人接头,把他带来驿馆。” “等他来了后,咱们了解了情况,再做考虑。主子刚解了毒,需要静养,今日还是早些休息。” “一切听先生的。” 格桑和老者走出房间,老者和他低语,交代接头的事。 夜色笼罩着长安,大明宫的灯也燃到很晚。 顾辞和史国年清早到驿馆的时候,明显发现与往日不同。那些吐蕃人规规矩矩的,比往日消停了不少。 “果然这群狼崽子还是得有人镇压着,前阵子山中无老虎,猴子都称大王了。”史国年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 中午时分,格桑从外面回来,匆匆的经过驿馆门口,都没顾上和史国年打招呼。顾辞看着格桑身后那个大高个长袍下露出的一截红色衣角,若有所思。 噶尔钦陵的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侍卫,院子里也有两个。自从中毒,格桑安排警卫的人就多了一倍。 房间里除了噶尔钦陵,还坐着昨日那个老者。格桑和那个大高个站着。大高个摘下帽子露出一个大光头。如果那个在大兴国寺乞讨的小乞丐看到,就会认出,这就是踢他一脚的喇嘛。 老者向噶尔钦陵介绍,“这是安排在日喀则的,这次随着大喇嘛到长安。”然后示意喇嘛把他那里的情形介绍一下。 “禀大人,大喇嘛这次带了三十人来长安,据说是佛法交流。四方馆安排住在了皇家寺院大兴国寺。大喇嘛除了每日和寺中主持还有高僧谈论佛法之外,并没有出过寺庙。不过在佛法交流的过程中,只让我们在院外等候,只他一人进去。” 顿了顿,又说,“因着早前的吩咐,一到兴国寺安顿下来后,我就在寺院外墙留下了标记,等待来人接头,直到今日才顺利接头,来到了这里。” “前日深夜,大喇嘛被发现吊死在他住的僧房。先有长安县的人来调查,后来大理寺的人把案子接手了,查了一整日,认定是自杀,直接就撤了。现在寺中在和领队的喇嘛商量大喇嘛的身后事。至于我们的去留,现在还没有定论。” “还有一个事,前几日,在寺外,似乎看到了伺候活佛的弟子,不过他没有穿僧衣,等我追过去已经不见踪影,所以也不确定。这次出使是活佛安排的,照理那弟子如果参加的话,应该跟随队伍一起来长安。不过由于只是远远的看到,所以并不能很肯定是他。”说完,大高个就静静站着。 “你们出发前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并无,一切如常,一日大喇嘛说奉上面的指示要去大唐长安,两日后我们就出发了。” “好,你先回去吧,如有事情,我们会招人通知的。” “是。” 格桑送戴上帽子的大高个出了驿馆。在影壁前看到顾辞,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的进去了。顾辞走到门口,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这吐蕃人一回来就开始忙碌起来。他叫来一个不良人,悄悄的耳语几句。不良人就悄悄的跟上了那个大高个。 “算算日子,大喇嘛他们在我们出发不久就出发来长安了。活佛一直是站在芒松芒赞一边的,不然吐蕃的局面早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主子的想法也不用这么多年都没实现。这次他们来长安,仅仅是交流佛法?还是也如我们一般打着这旗号来和朝廷谈什么?”老者面色黝黑,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况且大相和活佛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他一直反对主子的想法,很难讲有没有这个因素。对活佛来说,赞悉若在大相这个位置上,总是要比主子坐那个位子要好的。” “中原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芒松芒赞毕竟是文成公主的孙子,保不齐大唐就做了两手打算。” “此次主子中毒,如果不是有药王在,可能主子就醒不过来了,想想看,如果是这样,那局面会如何?” “吐谷浑回落入大相手中,主子的势力会倒戈,芒松芒赞就没后顾之忧了。”格桑接话。 “虽说这个毒药出自西域,但是大唐既然都能和大食国勾搭上,突厥又归附了它,很难讲大唐皇室手里就没这个药。那咱们就成了那个被诱骗来长安的蝉,螳螂和黄雀都在暗中盯着我们。”老者其实一直不赞成和大唐结盟,不过主子一意孤行,他也没办法。 噶尔钦陵面上也露出了烦躁之色,他本来以为就是简单利益交换,即使只搞点钱也是好的。哪里想到差点命都搭在这里。 “主子,您昏迷的消息肯定已经被传回吐蕃,如果有心人想从中渔利的话,这局面对我们不利。除了老主子的麾下,还有些土司本来就是被威胁着才投靠咱们,如果这消息回去,保不准心思活络的就会惹事,导致吐谷浑局势不稳。您的几个兄弟可都眼馋这块肥肉啊。” “那下一步怎么办?” “您和武后已经见过面,也表达了诚意,如果她是真心实意和主子结盟,咱们可以留人在这里继续谈,需要您拍板的双方信使沟通。现在的形式下没必要耗在这里,还是早日回吐谷浑主持大局重要。”回到吐谷浑,噶尔钦陵就安全了,老者实在不想他再呆在这里。 第六十七章 醒来3 张文权看着呈上来的文书,已经发了一会儿呆。 噶尔钦陵居然要走了,他才醒来没两天吧,这是被吓破胆了?还是吐蕃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要赶回去? 这事他作不得主,不管是挽留还是欢送,得大明宫的那位拿主意。想到此,他把文书卷起来,叫来一个小吏,“这送去天后那,给上官婉儿。” 此次大张旗鼓的请吐蕃来谈判,虽然明年上说的是开埠的名头,但实际上是为了军权。 天后摄政已经数年,在方方面面都在安插自己的人,十多年前立后一事,给她敲了警钟,前朝无人,即使君上再宠爱,也是寸步难行。 经过多年经营,武氏一族及追随者日渐庞大,不过有一块领域,始终水泼不进,那就是军队。 军队和别的地方都不同,是靠实实在在的军功或者世代武将之家才能出头的地方。武家一直想塞人进去,都未果,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都不是武氏一派。 张文权很清楚,如果边陲没战事,那这些武将在朝堂上的作用和影响就会大大下降。拉拢噶尔钦陵,西线无战事,那天后就有机会把慢慢军权收回来,废了这些顽固的老将。 她始终对当年反对她登上后位的那些人耿耿于怀,张文权默默的想。 皇城里的右卫驿所,右卫大将军和金吾卫大将军两人对坐着在喝茶。 噶尔钦陵醒了,出了太医院回了驿馆。双圣派人慰问了一番,给了些赏赐,就没了下文。这几日噶尔钦陵在驿馆休息,和谈暂时搁置。瞅着皇城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两人都有些惴惴。 右卫大将军首先有些忍不住,“老李,你说中毒这事算是过去了?” 金吾卫大将军斜眼看他,“想什么呢,这么大一件事,能这么轻拿轻放?那不是噶尔钦陵还在这,等和谈结束,人一送走,估摸着就该秋后算账了。” “可,毒也解了,也没造成啥损失,那吐蕃人醒过来也没去皇帝那吵闹。苦主都没说啥,这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苦主怎么想,咱们不知道,蛮族思路迥然不同,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爆发,都不一定的事。不过上面对这事肯定重视。” “你又得了啥消息?快说说,最烦你这说一半藏一半的。”右卫大将军是个急性子。 “听说没,大兴国寺的一个大喇嘛自杀了。” “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没注意。” “哎,老兄,你是常年在皇城里享福享惯了,对这些民间的事都不上心。”顿了顿,凑近了压低声音,“平日里这种小案子,长安县就处理了,都不用上报金吾卫,这次,你知道不,大理寺直接跑到现场,把长安县的法曹轰跑了。” “这倒是有些蹊跷了。”右卫大将军摸着胖脸,也咂摸出味道了。“上面要查也应该叫你们金吾卫去查呀。” “老兄,你算是看懂了吧,这就是上面对咱们,不说起了疑心,至少是觉得咱们办事不利,所以拐弯派给了大理寺。一个番僧,至于惊动大理寺不?不至于,但是吐蕃使团在京城呢,况且前阵子又出了事。所以吧,上面对吐蕃的事上心着呢。” “所以,这阵子,夹着尾巴做人呗,别又出啥幺蛾子,被数罪并罚,咱俩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李大将军想着颇有些得意,噶尔钦陵醒来的那日,他就把手下叫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 “对,我现在就给那帮子小崽子紧紧皮去,最近别给老子惹麻烦。” 白鹿原的别院书房里,坐着三人,端坐的是顾辞的冰山师兄顾念,对面斜靠在案前椅子上的正是从机谷刚回来的白先生,白蹄乌。他旁边的是一同回京的飒露紫,顾辞的武师父。 “一切如少主所料,宇文家已经同意了。不过咱们真要帮他们灭了谷口的兵?“ 顾念微微一笑,“他们是被当年的事吓到了,尽时不同往日,当年的天策上将军早已作古。如今的两位,一个疾病缠身自顾不暇,一个么,军队里没有心腹,自是不会有人尽心尽力的去执行长安的命令。即使进谷,吓一吓也就退了,哪里用的着我们去灭。” “那我就放心了,还没拿到宇文家的回报呢,先干活总有些亏。”白先生作为盟里的财神爷,果然首要关心的就是赚钱赔钱。“不过这次要的蛇蜕是?” 青年但笑不语的看着白先生。 “噢。”白先生恍然大悟,“怪不得药王会出手,感情是许了这个报酬。”孙思邈也就醉心各种奇珍药材。少主又是空手套白狼。 “话说回来,小辞倒是机灵,看到小灰灰就领悟了我们要他做的事,不愧是少主的师弟。” “这孩子不过是少些历练罢了。过的几年必能独挡一面。” “大喇嘛被人截胡,动手的人还没查到,不过省得我们动手了。” “老飒,你倒是轻省哦。”白先生冲老飒撇撇嘴。 “嗯,人品好。” “你这人,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噎我,我是欠你飒部银子了?” “你不也没多给么。” 顾念看着两人斗嘴,这两人都是师父一手培养起来的,从小到大几十年的交情,对师父和自己也是忠心耿耿。 两人拌了几句嘴,都转头看向顾念,“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暂时不动。噶尔钦陵已经递交了回程的文书,料想大明宫是留不下人的,他离开长安前,我们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这蛮子估计以为大明宫脚踩两只船呢。不过我好奇,怎么活佛就派人来长安了?” “这事让老飒来讲。”顾念笑指老飒。 “少主让我通知大胡子,让他在大食国弄了个郡王出面找一个大土司买大唐的书籍,金钱攻势之下,大土司拍胸脯答应。不过很多书籍不卖给域外人士,那大土司就想了个明着交流,实则偷买书籍的主意。当然这主意也是咱们引导的。这事和朝廷毫无关系,不过在噶尔钦陵他们眼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代表着芒松芒赞或者大相的人来长安了。” 顿了顿,老飒继续开口,“既然来长安就肯定有目的,那么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呢。他就怀疑朝廷和他合作的诚意了。好一点,是两手准备,差一点,他是不是大唐给他哥的投名状。毕竟他们兄弟政见不合,他嫉妒他哥做了大相,他哥嫉妒他得了吐谷浑。本就互相猜忌,有点风吹草动,他就能自己脑补一处大戏。况且他的谋士本就不赞成这次大唐之行,必然会劝他回吐谷浑。” “难得老飒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不过噶尔钦陵这次来长安纯属瞎闹,啥都没捞着呢,先躺那么多天,可怜见的。”白先生哈哈大笑。 “还有个坑等着他呢,少主怎么会让他这么轻松。”老飒捏了捏手,卖了个关子。 第六十八章 回军营 天后看了尚书省呈上的文书,感觉自己的头也开始疼了。这噶尔钦陵果真奇怪,清醒后没吵没闹,没几天居然要走了,都顾不上太医说的静养。 宣召他进宫,这吐蕃人果然是态度坚决,饶是天后百般挽留,还是去意已绝,仅留下几人继续谈开埠事宜。 天后自是一脸阴沉,殿内伺候的宫女个个胆战心惊,连上官婉儿也不敢轻易说话。 期间右卫大将军被叫去问噶尔钦陵中毒之事查的如何,自然是一顿好骂,最后灰头土脸的出了宫。好在只是责骂,没有处罚,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大将军自我安慰。 第二日,张文权代表朝廷送吐蕃使团出城。长亭外,望着使团的马队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张文权颇有些感慨。使团进城时那飞扬跋扈的画面似乎就在昨日,而今日阴沉的噶尔钦陵行色匆匆,几乎都把生人勿近摆在了脸上。 忙碌了三个月,似乎什么都没办成,呵呵,张文权自嘲的一笑,岂能事事都有结果,不过是完成上面的命令罢了。 “回城。”一众官员跟随着宰辅浩浩荡荡的回城,其中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吐蕃人送走,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 远处的山坡上,白先生骑着马远远的望着官道。 吐蕃几乎人人信奉佛教,这次大喇嘛之死,有心人可不会相信自杀,那必然是和身在长安的噶尔钦陵有关。本来活佛就和噶尔钦陵政见不同,嫌隙不小,他几个兄弟会不会借题发挥就很难讲了。估计他也是想到这个才要急急得赶回去稳定局势。 哈哈,被少主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边想着,一边转身打马进城,还是找青去喝两杯。 吐蕃使团一走,顾辞和史国年也被陈普放回了军营。 “终于可以不用日复一日的巡逻,真是开心。” 两人快马加鞭,午饭前就回到了裴家军驻扎的营地。 吃着少油的白菜,史国年眯起了眼,“哎,想这一口好久了,还是吃这个踏实。” 顾辞暗笑,也不知道谁吃着炖肉,抱怨军营里伙食差的。 午后,史国年被裴行俭叫去大帐问话去了。顾辞百无聊赖的躺在训练场背阴的山坡上回想着最近几个月的事。 迎接吐蕃使团路上,大食国官家公子被杀。 回长安路上,吐蕃侍卫在山中被灭。 长安城内驿馆,使团特使中毒昏迷。 特使中毒前献艺的胡姬溺死。 机谷金吾卫团灭。 机关遍布的机谷似乎被遗弃,在小灰灰的指引下发现药引。 噶尔钦陵醒来。 吐蕃来唐的大喇嘛自杀。 虽然不知道师兄在这一串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过总是搅合在里面了。好想去问问,可惜师父不让他回去见他。 一路行来,看着噶尔钦陵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不管是侍卫被杀,还是他中毒昏迷,事后他都没有认真追究。 他心虚,因为某些事不能在那个时间点追究,怕影响了正事? 他知道谁下的手,不过暂时无法回击,暂时搁置? 不过什么事能让他放弃追究对他下毒这件事? 顾辞翻了个身,威风习习,吹得人昏昏欲睡。思绪更加的纷乱起来。 听耿青说,他们出去机谷寻药的这么长时间,负责查中毒这事的右卫毫无所获。 不过奇怪的是天后也没有问责,似乎只是骂了一次,就轻轻放下了。 以前在山里读书,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来即使是皇室,也很多力有不逮。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如此下面子的事,也只能轻拿轻放。 师父不能去找,那城里的孙叔叔应该可以去看看,想到这里不仅有些激动,好久没见到药王叔叔了,上次还是在草庐,他下棋赢了瓶褐色的药丸,据说能解巴蜀的瘴气。 下次休沐的时候进城看看吧。 “顾辞,顾辞,原来你在这里呀,营门口有人找你。”一个守门兵在远处看到了躺着的人,高声的喊起来。 顾辞一骨碌爬起来,冲着来人走过去,“是谁找我啊?” “是个小道士。” “啊?”我也不认识什么小道士呀?除了玉峰山山观主的徒弟,那也不过是一起去了次昭陵而已。 一路狐疑的来到营门口,看见一个灰布道袍的小道士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小道士看到顾辞走过来,飞快的迎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哎呀,师弟,好久不见呀!”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往旁边走。 顾辞看着陌生的脸,这是谁? 小道士压低声音,“二道川。”一手往脖子处一比。 “哦,白。。。。” “白小酒。”小道士咧嘴一笑。“我们又见面了呀。”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上下打量一番,上次明明还是个小伙计。 白小酒拉着顾辞走的更远了些,确定守门的兵士听不到他们话了,才松开手。“白主子叫我来给你送点东西,看看你在这里习惯不?军营里有人欺负你么?长官对你怎么样?” “这里的人蛮好的,也没人欺负我,吃住都还行,你让白叔放心。”顾辞迟疑一下,问,“师父还在长安吗?” “老主子不在长安噢。对了,这是带给你的。“白小酒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沉甸甸的,递给顾辞。 顾辞接过打开,是银票和一些碎银。 “白主子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身边带些银子方便。”又努努嘴,“门口那个包袱里是一些衣服和吃食。” “本来飒堂主想叫人来看你,不过你也知道,他手下那些人高马大的,穿个道士袍也不象修行的,倒像是杀人的罗刹,哈哈,所以就是我来了。谁叫我是扮什么象什么呢。”一边说一边眨眼睛。 “以后我会定期来看你的呀,惊喜不?”白小酒说话的表情一贯夸张。顾辞上次已经习惯了。 “好的。” “那我走啦。”白小酒挥挥手,走到路边的一辆牛车边,跳上车,又朝顾辞挥了挥手。车夫赶着车掉头,走了。 顾辞拎起包袱,走进军营,心里暖乎乎的,本来有些淡淡的离愁也被风吹散了。脚步雀跃,有些期待起下一次的休沐。 第六十九章 休沐1 军营的日子是平淡而充实的,操练,执勤。顾辞期待着两月一次的休沐日,这天可以出营,他要去找药王孙思邈。 这天刚操练好,顾辞混在往食堂去的人群里,想着再过两天就能出门,心里止不住的兴奋,估摸着中午能多吃一碗饭。 “顾辞!” 听到喊声,他张望一圈,发现不远处史国年正朝他挥手。 “哥,啥事?” 史国年也不顾顾辞刚操练好,一头一身的汗,上前勾住他的肩膀,“走,找你说事。” 顾辞一头雾水的被他带到僻静处,不解的望着他。 “今天陈普来了,你猜他来干嘛?” “又麻烦将军要借人?”顾辞慢吞吞的擦着汗。 “猜对一半,不是借人,是抢人。”史国年故作神秘的说。 “啊?这个,抢到军营了?他估计抢不过将军的,他要抢谁啊?”顾辞不太上心,现在有点饿,他只想早点吃饭。 史国年一点他的脑袋,“嘿,你小子,咋那么不上心。” 糊涂了,这是将军该操心的事,史国年好歹是副将,他就是个新兵蛋子他跟着瞎起哄干嘛。 “陈普来抢的是你,他指名道姓的要你。” “啊?!”顾辞惊了,饥饿感都消失了,“这人都没见过几面,他找我干嘛?” 史国年看着少年终于对这个话题提起精神了,才问,“我也奇怪,寻思你在城里也没做啥出格的事。那个问题就出在你去机谷这趟了,你都干了些啥?” 摸摸脑袋,顾辞回忆了下,“也没啥,就是跟着耿青赶路,进谷,搜索,也没啥呀,哦,那个鸟藏身的地方是我找到的。” “哦,我还懂一点阵法,也说了一点。” 史国年一拍少年的脑袋,“你小子咋不知道藏拙呢,你去帮忙,意思意思得了,出死力干嘛?瞧见没,被盯上了。” “我不想去金吾卫,哥!”顾辞有些着急。 “你也别着急,将军不会放人的。我就给你通个气,万一他们私下找你,你知道怎么回答就是。” “嗯。”顾辞放下了心。他还是喜欢军营。 “走,吃饭去,金吾卫的大将军在咱们将军这里也讨不了好。他们的爪子伸不到军营里。” 过了两天,也没啥动静。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被抛掷脑后了。 到了休沐这天,顾辞去营管那里登记,就兴冲冲的出了营门,向城里去。早在驿馆巡逻的时候,他就托不良人找了药王的住址。进了城门,直接向怀德坊而去。 怀德坊在东邻西市,西临金光门附近的城墙,也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卢国公程咬金就住在坊内。 药王的院子靠进坊西墙,很是幽静。顾辞站在这个古朴小院前,看着墙上的青苔,心里反而有些惴惴,兴冲冲的来,到了门口反而有些踌躇。这就是近乡情切么?顾辞脑子里闪现这个词。 笃笃笃,叩响院门。不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岁左右的药童,好奇的看着顾辞,“你找谁?” “我找孙叔叔,孙思邈,我叫顾辞。” 小药童让他等等,返身去通报。少顷,他回来请顾辞进去。 跟着药童穿过前院,来到了后院,靠墙都是大大小小的篾萝,上面晒满了药材,一个燕青色短打衫子的中年人正弯腰在捡地上的几株何首乌。 听到脚步声,中年人站其回身,冲着顾辞一笑,“小辞,过来,让我瞧瞧长高了没?” 顾辞此时的心才放下,是他的孙叔叔。 “孙叔叔!”欢快的奔了过去。 “哎,小心别踩了药。” “在叔叔心里,药材总是第一位的。”顾辞佯装不满的抱怨。 “哈哈哈,你可比药材皮实多了,过来帮我这点弄完。”孙思邈又吩咐小童去让厨房里中午加几个菜,平日里他以清淡为主,但不适合顾辞这样的半大少年。 顾辞蹲下,开始帮着药王一起整理药材。 “你师父就把给你扔军营了?” “师父说我到年纪出去历练了。” “啧啧啧,这老头子就是心狠,你师兄十岁不到就扔到江湖里操练了,你也才十三吧。” “玉不琢不成器呀。” “呵,你们师兄弟倒是口径一致。当初让你跟我来学医,你不肯。如果跟了我,我肯定到哪里都带着你。”当年顾辞小的时候,药王就发现他对药材敏感度很高,是块学医的料,想把他拐回自己的药庐。袁老头倒是无所谓,结果这小子人小主意大,怎么都骗不走,遗憾呀。 他的几个徒弟勤勉有余,天赋不足。那个被他扔去太医院的刘神威,一头白发了,也只是把药典记熟而已,天赋是硬伤。 不一会,药材就分门别类的铺满了篾箩。 “走,净手喝茶去,今日就在这里吃饭。” 一大一小的两人,净手后去正厅落座,药童上茶。 “今年的贡茶,虽然比不得你师父草庐里的,也差不多了。” 顾辞静静的品了品茶,“孙叔叔,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呀?” “哈哈,果然,仅仅加了一点点的,你品品是哪两味?” 顾辞低头又细细品了一番,“苦中有甘,一味是何首乌,另一位尝不出来。” 孙思邈捋着胡子,点点头,“不错,另一个不太常见,是天山雪莲。你这孩子在药学一道很有天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可以带你游历天下,那不比混军营强?” 顾辞挠挠头,又来了,每次见面,必要来这么一番劝导,这孙叔叔对收他做徒弟是有多么大的执念呀。“那个,悬壶济世,不是我的理想啊,仗剑江湖才是快意人生!” 哎,小孩子嘛,能理解,孙思邈只能暂时放下收徒的念头。 “孙叔叔,你来了长安,见过我师父吗?”顾辞转了话题。 “你师父呀,”孙思邈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停了停,“没见过,他可忙。” 顾辞有些失望,他还想问问师父的近况呢。 孙思邈看着少年,想了想,还是没把他师兄来过这里的话说出来。如果想见面,顾念会自己去找顾辞的吧。不过看那小子,最近顾不上他的这个小师弟。 圣木曼兑的蛇蜕也能拿出来,这小子不错,怪不得袁老头放心跑去东都处理旧事。 有了蛇蜕,那几个古方,他也可以试验起来了。 第七十章 休沐2 顾辞喝着茶,吃了两块带着药香的点心,心中那点淡淡的忧愁散了开去。 “孙叔叔,你要在长安呆多久啊。” “暂时不会回去终南山,你休沐的时候尽可以来玩。” 顾辞点点头,似乎又回到了终南山里的亲切时光。 “孙叔叔,这次噶尔钦陵中毒,听说多亏了你才能解毒。” 孙思邈淡笑不语,心说,嘿嘿,这不是为了帮你师兄坑一把朝廷么。 “不过,那种鴏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顾辞倒是真的好奇,他师父藏书丰富,各方面都有涉猎,不过真是没听过三只眼的鸟,当时看到确实吓了一跳。 “没听说过正常的,这种鸟本来就不是中土的原生之物。它们聚集在西域的炎热之地,随着几种植物伴生。机谷里的那些是几百年前西域的巫师带过来的,也是那里的气候适宜,不然鴏鸟也是繁殖不下去的。” “巫师?他们豢养这种鸟干什么用呢?” “此鸟生性凶猛,食肉,而且它的粪便有毒,如果伤口沾之,人畜即会陷入迷乱而亡。所以以前西域会以此鸟作为攻击武器,不过因为难养,所以也就是当地皇室或者贵族才有能力。” “哦,怪不得会用笼子装着。”顾辞想想有些后怕,幸好他们找到的是笼子装的,身上也无伤口,回城途中又用药迷晕了鴏鸟,这样它就不能做恶了。 “我这里也有些古籍,记载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有兴趣,可以书房里自己找了看。”孙思邈捋捋胡子,有兴趣就好,讲不定看看就被拐到门下了。 “孙叔叔,那个机谷怎么会有西域的巫师呢?“ “这个么,“孙思邈看了看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貌似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走了那么一遭,估计少年心里早就有一堆问号了。 “说来话长,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祖母冯太后,史书记载她49岁的时候病逝,孝文帝以国丧厚礼葬之,甚至想守孝三年。其实她是被孝文帝逼死的。她把持朝纲几十年,孝文帝的爹不听话,就被她逼的退位当了太上皇,让五岁的孝文帝继位,做她的傀儡。但是拓跋宏不简单,长大后,慢慢培植亲信,夺回权力,最后冯太后不敌,在她失败前把她的的私生子送去了巴蜀,同去的是效忠她的势力,其中就有她从西域笼络来的能人异士。于是这批人马带着冯太后搜刮的财富,在莽莽八百里大山中隐居下来。“ “那孝文帝没去斩草除根么?“ 孙思邈微笑的看着他,“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是为了那些惊人的财宝,必须出手。不过浸淫多年,冯太后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据说前后十年,不断有朝廷的人去寻找这支人马,都未果。这支势力就默默的在那里休养生息,到现在也快200年了。“ 顾辞听罢,陷入了沉思。 机谷中的那些防御阵法,还有哪些山洞,都昭示了有人在那里繁衍生息,当时就觉得不简单,听罢这番话,就能理解了。 第一批金吾卫全军覆没,估计是被那个家族灭的,因为进入了他们的地界。 后来他们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想和朝廷正面杠上吧。不过看谷外驻扎的军队,看来朝廷对他们也有了想法,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过,看小灰灰带来的地图,好像师兄对那很熟悉,引着他去找到的鴏鸟。师兄和这个家族是什么关系呢? “孙叔叔,既然北魏屡次寻找他们未果,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么,因为他们自己出来过一次,几十年前,所以么,暴露了行踪。“ “知道他们的隐居地了?“ “那倒是没有,如果知道的话,估计早就被朝廷抄了,呵呵,见财起意,更不要说富可敌国的财宝了。只不过以前这个家族的存在,随着孝文帝过世,慢慢就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后人只当是个以讹传讹的传说而已。除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偶有提起,旁人是不再记得的。“ 顾辞点点头,怀璧其罪。遂絮絮叨叨的把他跟随金吾卫去机谷的事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小灰灰的事。师兄行事隐秘,估计是不想其他人知道的。 其实他错过了一个解密的机会。 孙思邈以为他不知道顾念正做的事,因此听完以后也没说,他和顾念做的交易。 两人完美的错过了,两幅拼图失去了拼在一起的机会。 听说机谷外驻扎的军队,孙思邈沉吟了一下,任谁听说了这么一大笔财宝,都不会不动心。那这次他提出那个药方,会不会害了那个隐世家族?朝廷如果想侵吞那笔财富,又不想被世人戳脊梁骨的话,势必不会留活口,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不过转念一想,以袁老头的风格,断不会白白透露这个信息给朝廷,让武氏白白得了这个便宜。 白鹿原。 顾念看着手里的书,想着刚递进来的消息,顾辞去找了孙思邈。 他早料到了顾辞会去,从机谷回来,这孩子心里一团的疑问,又不能找师父解惑。难得城里有个熟人在,肯定会去。左右派了人跟着顾辞,也不怕会出什么岔子,有尾巴什么的都会给他扫清。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半大的孩子。 师父说的对,军营是最安全的,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侍卫和师父的关联。没了关联,那就没了危险。 敲了敲手里的书,思索了一番,还事提笔写了封信。 “来人。“ 一个侍从走进来,“少主有何吩咐?“ “看看白先生在不在,在的话,把这封信给他,让他带给师父。“ “是。“侍从接过信,转身出去。 “十三?“ 窗外飘进来一个黑衣少年,进屋后就静静等候吩咐。 “让青给北边的加点料,最近有些慢。另外他想动的那个人可以动了。“ 黑衣少年点点头,又从窗口飘然出去。 顾念摇摇头,十三走窗的习惯看来是改不掉了。他十岁开始在江湖上行走,这些黑衣侍卫就跟着他,风风雨雨快十年了。十三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话少,三年前还为他挡了一刀,调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过来。 许敬宗这个老匹夫,武氏的走狗,也该向他收点利息了。有他在,东宫和武氏看着有所缓和,呵呵,这可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第七十一章 天后的打算 许敬宗此刻在大明宫里,坐在天后下方的凳子上,心思乱转,想不明白,天后叫他来何意。 上官婉儿在给天后研墨,并没有给他眼神提示。 好在天后也没让许敬宗等太久,约莫一盏茶后,终于搁下笔,在宣纸上流连了一番,神情颇为满意,示意上官婉儿那给许敬宗。 “延族,你来品鉴一下。“ 许敬宗忙站起,接过宣纸仔细一看,是半篇兰亭序。天后受太宗的影响,对王羲之倍加推崇,临摹他的作品已有几十年,颇得其神韵。然因其女子,力有不逮,姿媚有余,淳古不足。 “烟霏霹结,状若断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哈哈,你这是年纪越大越滑头啊。“天后听的一乐,“本宫怎当的先帝的这个评语。“ “婉儿,你看看,居然用先帝品评《十七帖》的话来敷衍本宫。“ 上官婉儿也微微一笑,“许公估摸着是被憾着了,娘娘这幅字拿出去,说是右军真迹也是可以的。“ “确实,娘娘实至名归。“ “你们就是会哄本宫开心。“话是如此说,天后的表情倒是真的松快了几分。 天后遣退了伺候的宫女,方才开口,“延族,此次找你来还是宇文一族的事。“ 许敬宗一愣,从噶尔钦陵苏醒,到吐蕃使团低调的离开长安,朝中一直风平浪静。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却不想还有下文。他坐直了身子等着天后继续。 “本宫让人去查了当年的记录,你先看看。” 上官婉儿把案上一小叠纸,拿下来给到许敬宗。“许公,相关的部分已经标注了出来。” 许敬宗接过纸,瞄了一眼,瞧见了詹事府的抬头,这不是东宫的么?随即恍然大悟,当年接待宇文家族的正是当时的太子,太宗的大哥李建成。 许敬宗抬头看了下天后,发现她已经拿起了一本奏折,显然是让许敬宗慢慢仔细看的意思。 许敬宗呼出一口气,开始看这些几十年前的陈年旧账。 这是詹事府的一些日常纪要,有人已经用笔把相关的大段大段的记录圈了出来,笔墨的新旧对比很是明显。 随着浏览的深入,许敬宗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 宇文家族许诺给朝廷的银子竟然是江南富庶地带一年的税赋,还是许敬宗坐上宰辅的位子时的数字,其中差了几十年的贞观之治。当年李渊在位,隋灭唐立之间那么多年的战乱,百废待兴,朝廷迫切需要银子。怪不得当年李渊派了隐太子去招安宇文一族,不说其他的,光是这些银子也值得了。 如此说来,当年传说的隐太子去接手财宝和军事力量的传闻还不是谣传。这个隐世家族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对于隐太子离开长安两月的行踪,这里没有记载。或者是因为机密,已经在当年的混乱中遗失了,或者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在日常卷宗中记载。 许敬宗把手上的东西拢了拢,交给了上官婉儿。 “延族,你怎么看?”天后看着他,直接问。 许敬宗略略顿了顿,“天后,这个宇文家族既然当年就想向朝廷投诚,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臣以为朝廷应该继续招揽,以免其被有心人利用,误入歧途。” “嗯,本宫也是这么想。之前宇文一族没有入世,少有人知,经过先帝那一遭,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如果有人有异心,宇文一族的财富和手里的隐秘势力必定会给朝廷带来困扰。” “是,这个不得不防。”许敬宗频频点头,心里却是想,武氏一族根基浅薄,这是想收归己有吧。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上一辈有异心早就被太宗早早的铲除了。平辈么,都被长孙无忌搞去流放了,哪里还有人能撼动朝廷的根基。不过这些话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这些记载总归是简略了些,对宇文家族的信息涉及不多。” “是,当年此事隐太子一人负责,除了东宫的人,外人皆不得内情。” “本宫也让人去查了当年隐太子府里的旧人,不过时日已久,当年知情的人都已经作古。无法获知更多地信息,也仅仅是知道个宇文家的大概的方位。” 话锋一转,天后望向许敬宗,“延族,本宫信任的人不多,你以为这事派谁主持为好?” 这个么,许敬宗倒是迟疑了,这事难,如果容易,太宗当年就把宇文一族收了。当年毕竟朝廷还和宇文一族接洽过,隐太子看样子也是去过他们的隐居之地。 想了想,许敬宗开口,“臣以为,现在的首要还是先找到宇文一族的隐居之地,之后才能派能言善辩之人去招安。” “嗯,本宫也是如此以为。不过这人可是难选。” 那是自然,这种事,那些文臣估计胜任不了,长安的京官跑去巴蜀的大山里,不要说找人,就是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如果派武将去,天后就更发愁了。一则军队里没有心腹,这种事宜低调,暗中进行,非心腹不可。长安城里的十八卫里倒是有心腹,不过这些老爷兵,平日里就疏于操练,真要到地方去,怎么都觉得没有章法。 许敬宗在心里把那些人过了一遍,还真没发现有合适的。 “延族,你可有人选?”天后见他不语,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老臣倒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合适人选。”许敬宗拱拱手,有些歉意的答道。 “其实,本宫觉得延族就合适。”天后缓缓的说,盯着许敬宗的脸。 许敬宗豁然变色,忙站起跪下回禀,“万万不可,娘娘,老臣年老体衰,早已致仕,蒙娘娘看重,在东宫辅佐太子殿下,本已捉襟见肘,实难当如此重任。”心中惴惴,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且不说巴蜀条件恶劣,就说这事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如果年轻个三十年,为了博格前程,也就提着脑袋上了。现在已经荣休,何苦趟这个浑水。 天后见他神色大变,也觉得有些勉为其难,不过实在是手上没人。 “延族,你先起来,本宫只是有这个想法,和你商量一下。” 许敬宗擦擦汗,又坐了下来,这次只敢坐了半个屁股,静候着天后的下文。 第七十二章 各怀心思 天后心中暗笑,许敬宗这个人,她是了解的,贪财爱名,胆子又小,惯会投机钻营。 “延族,此次噶尔钦陵中毒牵扯出宇文一族的事,似乎是冥冥中有意把宇文一族拉到台前。既是如此,自当顺势而为。” 许敬宗眨了下小眼睛,看着天后,还未明白这些套话里的含义。 天后看着这个神情有些许迷惑的老臣,心中一笑,果然是年纪大了,当年这人可是抓个竹竿就敢往天上爬的主。 “既然有了现成的借口,不妨借来一用,虽然噶尔钦陵的毒已经解了,不过为了防微杜渐,这个机谷既然有药引,不妨再找些来。所以军队进谷只不过是为了抓药引而已。外人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弹压住军队的人。” 说到这里,天后温和的看着许敬宗。 “臣惶恐。”许敬宗还是一副不能胜任的事。 “剑南道的驻军已经驻扎在谷口多时,明日就会先进谷做先锋。滋事体大,必须由本宫极信任之人去主持,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的人选。延族,你在中书省十多年,陛下和本宫都很倚重你。本宫也不需你现在答复,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是。”许敬宗恭敬的答应,转身离开大殿。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上官婉儿不仅有些好奇,“娘娘,许公年事已高,您怎么会力主他主持这事呢?” 天后揉揉眉心,有些疲惫,上官婉儿很有眼色的上前为她按摩肩颈,手上力道轻柔,果然天后的神色好了不少。 “本宫岂会不知他老迈了,不过这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是老臣,本就知道当年的事,再者,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结党营私。” 那倒是确实,唯一的儿子被他流放去安徽了,至今不准他回来。女儿嫁去了岭南,听说过的不好。没有后代继承衣钵,他结党营私有什么意思。怪不得这老头天天流连花丛,是妓馆青楼的常客。这样反而得上面的信任,纯臣。 “不过您还有很多可信之人好用,不说远的,至少武氏公子是您的侄子,自家人,总会尽心尽力为您办事。” “呵呵,三思毛躁,现在兵部和京郊的关系都没理顺,怎么能放心放去巴蜀这样边远的地方,指不定惹什么官司回来。”天后拍了拍上官婉儿的手,“他现在反省一下,挺好。” 上官婉儿心里一惊,确实,使团走后,武三思被天后勒令在家反省。这次她就想着能不能说说好话求个情,不说讨个肥差,至少能把他的禁足解了。不过似乎天后有所觉察,她也不敢再进言。 “承嗣倒是不错,不过一直在秘书监,不好贸然把这事交给他,也是时候给他挪挪位子了。”天后叹了一声,开始翻看奏折。 以前天后提到侄子哪里会想到武承嗣,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就是噶尔钦陵的使团来了长安那个时候。 当时武三思领了和谈副使的差,武承嗣只不过是在秘书监里拿了翻译整理贝叶经的活儿。那时似乎还一切正常。上官婉儿的思绪飘飞在旧时光里,不仅有些踌躇,自己押宝武三思,是不是押错了?还是再等等看看吧。 她轻轻瞟了一眼正批阅奏章的华贵妇人,又低眉顺眼的垂下眼帘。她本来还想提一嘴太子的,萧詹事最近送来不少好东西,少不得要在娘娘面前给东宫说几句好话。不过既然连武家的两个都没入天后的眼,太子就更不用说了。 对几个儿子,天后一直是不冷不热,没有对自己侄子亲厚。当年贺兰家的那个外甥可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如果不是那个人死了,武家的两个侄子可能都没有出头之日。 许敬宗迈步出了大明宫,本准备直接回去,想了想,拐了个弯,朝东宫而去。 “许公,正好,有事要去寻您。”詹事戴至德看到许敬宗,笑眯眯的就把人拉到了书房。 许敬宗一脸狐疑,这又是哪一出? 戴志德给许敬宗斟上茶,“前几日殿下去看望陛下的时候,聊起了一些家常,陛下又提起来一些旧事,露出一些对表亲的怀念之情。” “表亲?”许敬宗念了一句,豁然抬头,“那位?长孙?” 戴志德点点头。 “现在是天后和殿下帮陛下分担了大部分政务,陛下倒是有时间念旧了,殿下如何说?” “殿下倒是对那家没什么感觉,不过殿下淳孝,心想着为陛下分忧。” 蠢,许敬宗心里暗骂一句。从上次那两个冷宫公主的事开始,他对这个太子就极为不满。看看那几个一奶同胞的兄弟多会明哲保身,只会在双圣面前表演父慈子孝,乖巧的不得了。这位大约是在东宫呆的太久了,毫无危机感,还能和天后杠上。 与公,他和长孙无忌是政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长孙把持朝政,而他支持陛下掌权,绝无通融可能。 于私,当年陛下没想着把这个舅舅赶尽杀绝,但他为了上位,指使大理寺卿赶去流放的路上,逼着长孙无极自杀。 所以,绝对不可能让长孙一族翻身,让他们有能力来弄死他么?想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一声,抬头观察戴至德。 “詹事,寻我是为了?” “殿下有意去探探天后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不妥,想着许公去劝一下,殿下对您的话还是听的。本来殿下和天后的关系就有了嫌隙,再不修护,恐被其他人钻了空子。” 这话,许敬宗听的舒服,咪了下眼,“嗯,殿下自然是不能去的。陛下没有直接和天后提,就能看出天后的意思了。我会去劝一下,不过听不听就不知道了,现在殿下人大了,有自己的主张。” 想了想,又说,“殿下还是要多去天后那,现在政务大部分都是天后在处理,殿下不管去陪着说说话,还是帮着分担一些,想来天后都是高兴的。殿下八岁就开始监国,如今反而懈怠了,臣怕惹来闲言碎语,让天后误会是殿下心有怨怼。” “哎~”戴至德叹了一口气,劝了许久,可惜殿下不听啊,不过也不能抱怨,谁让他是东宫的人呢。只能点头,“许公说的不错,您也劝一劝,殿下很尊敬您这个老师,多少能听一点。我等人微言轻,力有不逮呀。” 第七十三章 蛛丝马迹 许敬宗又闲聊了一些东宫的话题,随意的说起刚从天后处请安回来。 戴至德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天后可有提起殿下?” 摇摇头,许敬宗安慰对方,“最近政务繁忙,天后也是无暇顾及,不过听说武三思被禁足反思,这倒是难得。” “确实,此次处理颇有些蹊跷。噶尔钦陵中毒,最脱不开干系的应是正使张文权,护卫的右卫和金吾卫,但是这三者都没受罚。武三思却被禁足了。这或许只是个由头,他其实有别的事不得天后的心?” 许敬宗倒是没怎么考虑过,他已经致仕,这次被天后叫来协理东宫,其实不太上心。 这把年纪,从龙之功他是享受不到了,儿子么,也不指望。所以一直有一些顾而不问的意思。 听戴至德这么说,心里马上想到了前面大殿里的话题,或许就是暗地里的差事没办好所以被罚了。 武三思这个人,他不熟。那小子被天后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退居二线,不管事了,日日沉迷在脂粉香里。 “呵,这小子嚣张跋扈,仗着是天后的侄子,颇不受同僚待见,此次那些人要弹额相庆了。那个武承嗣就乖觉很多,不过不受天后待见,一直混在秘书监。” 戴至德是非常不待见这个武三思的,因着几次见面,那人对殿下也不是很恭敬,颇把自己摆到了宗室子的位置,不过是个外戚而已。 许敬宗是赞同戴至德的,“跳梁小丑,以前那个贺兰,多嚣张,连那个也敢,最后不也被杀了?” 戴至德一惊,在东宫,贺兰是不太能提起的,毕竟殿下的未婚妻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而死,众人自觉的不去揭这个伤疤。殿下和天后离心,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哎,天家的事,谁能评说呢。 “许公慎言,没的污了您的口。” 许敬宗这才反应过来贺兰和东宫的孽债,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那位也进宫那么久了,还没消息么?” 戴至德似乎有些意外这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还那么八卦,楞了下,摇了摇头。 “那是要抓紧哦,瞧那些弟兄都抱几个了。”许敬宗笑眯眯的嘟囔了一句。 作为下属,戴至德可不好接话,只能低头喝茶。 许敬宗心满意足的在东宫东拉西扯了一阵,用罢午膳才慢悠悠的出了宫。此时他已经确定天后交代的那件事,东宫是不知道的。 太子李弘看着桌上的奏报,有些想不通,唤了个小黄门去叫戴至德来书房。 须臾,戴至德匆匆的赶来书房。 “你看看这个。”李弘把桌上的奏报递给戴至德,“兵部递上来的。” 戴至德快速的扫了一遍,“陇右道?最近并无战事,这调动?” “孤也是奇怪这个。陇右道靠近吐谷浑,这嘎尔钦陵还在回去的路上,边境无事,这调动的兵马就奇怪了。” “这是陛下还是天后下的旨?” “母后,密旨,所以内容不得而知。这是兵部回报上来的。” 戴至德又仔细把奏报看了一遍,“看这方向,也不是去边境,似乎是青州方向。” 李弘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幅陇右道的地图,铺开在书案上,“确实如你所说,都是往这个方向前进。” 两人凑在地图前琢摩。 突然戴至德一拍书案,“殿下,想起来了,那片区域是上次金吾卫去的地方,叫什么机谷。” “噢?”李弘最近都不理朝政,倒还真不太清楚。 戴至德只能从嘎尔钦陵昏迷,药王献药方开始讲起,把这桩桩件件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不过他是不知道什么隐世宇文一族的。 李弘听完,抚摸着地图,“看来事情不简单。” “是,此事透着蹊跷,虽说嘎尔钦陵不过是个使团使节,不过他是吐蕃大相的亲弟弟,也是吐谷浑的主,中毒的事朝廷没给什么交代,他居然也没刁难朝廷,就这么悄没声息的回去了。” “是,母后向来赏罚分明,事后居然也没罚相关人等。不同寻常。” “是也不是,确实没人受罚,除了武三思。” “噢?”李弘一愣,这个表弟这两年一直很得母后的宠爱,居然会被罚。 “是,被禁足家中,也没说个期限。”戴至德语气松快的说道。 “嗯,这样也好,省得给母后添乱,自他去了兵部,风评不太好。”李弘点头,这个表弟急功近利,仗着武家的势在外耀武扬威,他曾在母后前提过,只不过母后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事后也不见武三思收敛,显然母后也没有训诫他。 母后对几个儿子的管束严厉的很,对外甥侄子则放纵的多。 “这次的事,看起来母后很看重,居然是密旨下去的。”李弘卷起地图,思索了一番,问,“近期可有人离京,那些母后信任的?” 戴至德眯起眼睛,仔细的想着那些人,右卫,千牛卫,张文权,武家的,捋过了一遍,肯定的回答,“没有。” “得天后信任,能托付密旨的,没有。” “要说心腹,得说是许公许敬宗,他倒是今日来了一趟东宫,闲扯了大半日才走。” “他来了?”李弘一愣,这老头来了东宫居然没来找他,平日这老头必然要扯着他说一通天地君亲师,今日这种过门不入甚为少见。 戴至德被太子的话提醒,也品出几分不同的意味来,他默默的开始回忆,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李弘静静喝着茶,许敬宗致仕后又被母后启用,虽说只是在大明宫和东宫行走,不过此人因为无后,一直深得帝后信任。 “今日,除了些闲聊,他还问起下属史书的归档保存的事。” “史书的归档保存?他本就在史官的位置上做了数十年,这些本该是他极为熟悉的。”李弘对这位老师很熟悉,就更为疑惑。除非不是史官管理的范围。 蓦地抬头,戴至德看着太子,“莫不是他想问的是东宫里那些日志?”不然想不出来,他来和他这个东宫詹事府主事有什么好探讨的。 “嗯,前东宫的日志,伯父,先帝还是隐太子?也就这三位。” “他是从天后处出来就来了臣这里,那是天后说的事和前东宫有关联。” “你说母后和他说的事会不会就和这次的兵马调动有关?” “这?”戴至德沉吟,“臣去查一查。” “嗯,你且关注着吧。既然母后不想让我知道,你只暗暗查一下,不要惊动北面的。” “是。” 第七十四章 天策由来 今日是史国年执勤,从裴将军的大帐中出来,就看着他脸上喜气洋洋。 冲着下训的顾辞一招手,把人带到一边,还没说话先嘿嘿嘿笑了一通。 顾辞试着问,“大将军赏钱了?” 切,史国年削了他一下,“比这还有劲。” 顾辞就更糊涂了,军营里能有啥事?也没听说史国年升官了呀。 “武三思被天后罚了,勒令禁足在家。” “哦。”顾辞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这叫什么罚,不伤筋不动骨的。偷偷溜出去,又没人管。 “这,你就不懂了,虽然只是禁足,但是他在兵部的差事就没了,这人最是爱权,可不得气死。” “而且这是他仰仗的靠山罚的,他啥也不能抱怨,哈哈哈,听说这禁足可没说时间。也不知道他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哈哈哈,解气!总算不用在这里看见这个鸟人了。” “走,陪哥哥打一场去,今儿高兴!”说完也不顾少年愿不愿意,直接勾着人就走。 顾辞也高兴,这武家小白脸看着就令人讨厌。 两人正往训练场走呢,听着后面有人大声叫顾辞的名字。 两人停下来,转身一看,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顾辞,大将军找你,宫里来人了,指名找你。”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莫名。不过史国年率先反应过来,“走,我陪你一起去。” 来到大帐,果然看到两个小黄门在。 裴行俭见顾辞来了,就让副将带着小黄门和顾辞去附近的营帐,说是宫里来人有些话要问。 史国年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大将军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看文件。 副将把人带去一个空的营帐,又吩咐人去取了笔墨纸砚来,看着史国年铁塔一样的站着不动,呵呵一乐,“正告你在,替我看着点,我手头还有事。” “得了,去吧。”史国年浑不在意。 两个小黄门中年纪大一些的白脸高个子倒是很客气,“咱家奉命来问顾小哥上次机谷的一些事,还望小哥配合。” 顾辞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说。” 高个子脸上不显,心里却是对这少年的印象好了许多。比那帮子金吾卫好说话许多。 几人都坐了下来,高个子问,另一个小黄门记录。把顾辞从进谷到出谷的行踪问了个仔细。 顾辞也配合着回忆了一番,把能讲的都说了一遍。 想是不会只问他一个,应该耿青带的金吾卫都会受到问询,大家都知道的,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史国年一直在旁边端坐,直到两个小黄门告辞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宫里弯弯绕太多,顾辞这个小兄弟他得好好的看着。 “奇怪,这都过去许久了,吐蕃人中毒的事都没见有啥下文,居然还来问机谷的事。”史国年是粗中有细,疑惑的看着顾辞,“看来机谷的屁事有尾巴,你最近呆在营里,不要乱跑,省的卷到啥事里。” 说罢,又怕吓到少年,“不过在军营里就没事,他们的手伸不进来。走,打架去。” 顾辞觉得心里暖暖的,史国年是真把自己当小兄弟带着。不过咋还没忘记打架这茬呢? 顾念坐在桌前,看着刚送来的兵部调动陇右道的密令。嗯,动起来了,几十年前李渊都动心的东西,现在大明宫里的那位更不会放过了,正是缺钱缺人的时候。 他觉得有些气闷,走到窗前,推开了窗,院子里凉风簌的吹了进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里已经有了夏的气息。 这是师父第一次把事放给他全权负责,他必然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没有师父那便没有现在的他。不过师父的名字,已经近三十年没有被提起了,世人都已经忘记了吧。 袁天罡。那个在645年已经病逝在外放任上的太宗智囊。 他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变故,需要师父在太子李治监国的第一年就假死脱身。 近些年,师父陆陆续续会讲一些当年的事。 当年是太宗命师父假死而遁,因为太宗要师父改建一支地下势力,只听命于太宗,以保李氏血脉。 太宗当年被封天策上将,颇为得意,彰显了他的文测武功,故而直接把天策两字赐给了袁天罡带领的这支隐秘势力。 这就是天策盟,由袁天罡一手创建,脱胎于太宗的玄铁秘卫。以前仅仅是是个秘密的军事力量,为太宗做一些黑暗里的事情。 在师父的带领下,又有太宗钱力物力的支持,发展迅速。师父属下六部,各司其职。六部以太宗的六骏命名,也是太宗赐的名。 白蹄乌,飒露紫,青骓,什伐赤,特勒骠,拳毛騧。 白蹄乌是天策盟的金算盘,所有的产业都是他在经营管理。 飒露紫接手了大部分黑甲隐卫,新生力量的训练也是他在负责,给各部输送新生力量。 青骓负责情报,安插在各处的暗桩都是青的手下,他在长安统筹。 特勒骠主场在西域,当年袁天罡特意要在大食国布置这一批人,顾念一直有一些不解。 什伐赤和拳毛騧主要负责暗地里的行动,这几年一直跟着顾念在各地活动。 六部的主理人都是袁天罡一手培养起来的,从小跟在他身边,对袁天罡自不用说,因着师父一直有把衣钵传给他的缘故,对他这个少主也甚是恭敬。 白蹄乌和飒露紫跟着袁天罡,青骓和特勒骠一般在自己的主场,不轻易走动。 只是有一事非常蹊跷,太宗创立天策盟时,定下规矩,天策盟认令不认人,不是自然效忠于皇帝,而是效忠持有有太宗手中的天策令的人。 太宗病逝很突然,袁天罡当时在突厥处理事务,等他赶回时,太宗已经归西。仅仅拿到了一封遗书,拿着天策令和兰亭集序来找袁天罡的人,就是天策盟需要效忠的人。 后来太宗下葬,他最爱的兰亭集序在陪葬品的清单之上,袁天罡查验之下,陪葬那个只是赝品。那么真品就在那个人手上吧。 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手持天策令和兰亭集序的人却没有出现过。 袁天罡没有放弃过查找兰亭集序的下落,可惜,一直无果。 似乎随着太宗的仙逝,天策盟也被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第七十六章 大理寺少卿 延康坊,清风茶楼。 三楼的雅间南边的窗边站着着一位赭袍的公子,浓眉凤眼,面容刚毅,浑身萦绕着一股森然之气,正是大理寺少卿,段其墨。 窗外正对着坊墙,有一株蔷薇从墙缝里顽强的伸展出来,开的正艳。呲,这花也如自己一般,都是在夹缝里挣扎出来的。 段其墨自嘲的想。他的母亲本也是大家闺秀,奈何被党争所累,一家被罪。母亲被褒国公段瓒看中赎身,却又不敢带回家中,只做了个外室。 段瓒的儿子是怀字辈,不过他一个外室子是入不了族谱的,母亲因此郁郁寡欢,在他六岁的时候就恹恹的去了。此后他就只能和乳母老仆相依为命。那个便宜爹自此没再来过这个别院,只定期打发仆人送些银子过来。 他是周围人眼里的野孩子,母丧父不详,那自然是免不了被欺负。那次在街上他被一群孩子追打,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人,顾念。他也是个孩子,却能把那些大孩子打得屁滚尿流,那时候他就决定,他也也要像恩人一样变强。 若干年后,他问起顾西沉,当年为什么义无反顾的就冲上来帮自己。 顾念微笑,“你那沉默小兽一样的凶狠眼神,我想起自己。” 自此,他的人生改变了,顾念和他聊了一场,给他找了老师,让他好好念书,好好练武。 每年顾念都会来长安,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他可以向唯一的朋友叽叽喳喳的说他这一年的事。 哗啦的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位白衣贵公子推门进入雅室,身姿飘逸,俊颜含笑,正是好友顾念。 段其墨的脸色瞬间松了下来,转身迎了过来。 “其墨,这次又是你早。”顾念笑吟吟的一边说着,一边入座。 “衙门里左右无事,这里可比大理寺呆着舒服。” “是么,我还以为你就喜欢那股子血腥气呢。”顾念揶揄的看着他。 段其墨摸摸鼻子,也就一次是直接从大牢里过来见顾念,审问犯人,身上不免沾染了些血腥气,足足被他嘲笑了好几年。无奈的摇摇头,只得默默泡茶。 不熟悉顾念的人,觉得他风度翩翩,温和宽厚。他认识了他十几年,却知道撇开那层温润的外皮,此人最是牙尖嘴利,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前阵子,耿青抱怨说,你从他手上抢案子,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 “呵,我有天后的口谕,公事公办,他就是喜欢公私混一起,小题大做。居然还去你那里告状,出息了。”段其墨毫不在意的说。 耿青,他小时候就认识了。那时顾念在阎立本那住了很久,耿青天天跟着屁股后面,耿青哥哥,耿青哥哥的叫。他想把顾念拉走,但是不行,顾念是来学本事的,他不能耽误他。所以看着这个小尾巴就不顺眼。就这么一直不顺眼了十几年。大理寺和金吾卫不对付,正好,他看金吾卫中郎将耿青也不顺眼。 “那个案子,后来查出什么了?” “看着象是自杀,不过问了一圈,也问不出那个大喇嘛有什么自杀的由头。大理寺怕麻烦,就匆匆结案,把人都放了呗。” “噢,不似你的作风么。” 被顾念的目光瞧得耳尖有些红,“果然是瞒不过你。人是放了,不过派人紧紧的盯了起来。歇了两日,果然有人来寺里接走了一个喇嘛,你猜是谁?” “总是他们自己人呗。” “嗯,噶尔钦陵的卫队长,接去了下榻的驿馆,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喇嘛又原路返回了大兴国寺。之后就是噶尔钦陵请求回吐谷浑,那队喇嘛在之后几日也离开长安回去吐蕃了。” “我不过是觉得这自杀来的有点巧合,想看看后面有些什么。” “大理寺卿这个老头是恨不得和吐蕃划清界限。生怕噶尔钦陵被人下毒的案子会扔到大理寺,天天在家拜佛。” “哈哈,你也不要这么说他,涉及皇城,这个毒又那么古怪,保不准就涉及些前朝后庭的私密事,沾手就是祸事。” “是那么一说,那阵子,右卫大将军天天垂头丧气,和金吾卫大将军两个经常凑一起诉苦,就怕天后震怒。可谁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哪个都没吃到瓜烙。天后似乎忘记了这事,那个苦主也没追究,急匆匆的赶回去了,难不成吐谷浑出什么事了?” “回去晚了,大概要出事。”顾念幽幽的说。 “噶尔钦陵中毒的事大概率已经被传回吐蕃了,吐谷浑可是块肥肉,保不齐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吐谷浑的土司也不是全都和噶尔钦陵一条心。以前的国王还在咱们这里呆着呢。而且他那几个拥兵自重的兄弟也不是善茬。再者,大喇嘛是活佛的心腹,他和活佛政见不同大家都清楚,这次大喇嘛之死,这个锅很可能就扣他身上了,他还不得赶紧的回去稳定局势去。他可不会想和吐谷浑的前国王一样做个流亡君主吧。” “如此说来,那大喇嘛就更不能是自杀了。”段其墨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管真相如何,都已经结案,相关的人也已经走了。” “嗯,上头对自杀结案也无异议,就这么了了。不过我的人在监视那些喇嘛的时候,也发现了不良人在监视,呵呵,看来,耿青那小子也盯着呢。” “他毕竟担着吐蕃使团的护卫之责,仔细些也是应该的。” 段其墨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顾念失笑,这两人自小好像就八字不合,遇见就要起争执,本来他还想着这两人皆是聪慧果敢之人,能惺惺相惜做朋友呢。时间长了,他也歇了这念头,罢了,做朋友也要讲求缘分。 “不过,说来奇怪,张文权和许敬宗前后都着人来要走了案卷的副本。一个是宰辅,一个是天后眼前的红人,大理寺倒也不能驳了两人的面子。一个自杀的小案子,这一个两个的都来过问,就有些蹊跷了。” “许是上面又派了暗地里的活儿下来。呵呵,许敬宗又回去东宫掺一脚,你那个便宜大哥不是在詹事府么,看来日子又不好过了。” 许敬宗和老褒国公关系不睦,他的便宜大哥是老褒国公的长孙。 “他已经被训诫了,许敬宗去东宫整饬的时候,搞了一批人,他就是其一。”段其墨面带笑容,似乎在讲述一个路人。确实,对那个府里的人,他是没有任何亲情的。 这世上唯一一个他在心里承认的兄弟,就是坐在对面的这个俊逸的年轻人。 顾念,他默默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第七十七章 府志 “对东宫的那位,现在倒是越发的有脾气了。”顾念看着茶杯上袅袅的烟气,轻笑一声。 “居然还送了几个区宗人府处置,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指示,干的如此的起劲。”段其墨摸索着杯子,“不过另外几个还是安静入鸡,倒是很沉得住气。” “就怕是上面的试探,那几个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些日子。”顾念抬头,“当年隐太子和李承乾被抄家的案卷,你们大理寺可有?” “有一份副本。正本在宗人府。” “那当年查抄出来的卷宗也在宗人府?” “这个么,隐太子的年代久远不清楚了。不过李承乾的应该不在宗人府,当年是先帝的铁甲卫和右卫去抄的东宫,人都是铁甲卫抓的,审也是铁甲卫,但是东西是右卫负责搬运的,也存在了右卫的库房,定案后,除开都被铁甲卫带入宫中的部分,其他查抄出来的文件都销毁了。” “如此说来,那隐太子的东西,留下来的也在太极宫的某处了。”顾念接口。 “嗯,极有可能。你要的是?” “隐太子倒台前一年的府志。” “这个,”段其墨沉吟着,“这个东西如果没被销毁的话,可能在这几个地方。” “噢?”顾念颇有兴趣的看着他,他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有线索。虽然外人以为他只是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上查查案子,不过他知道段其墨对其他的东西一向很有兴趣。这源于他小时候的经历,他缺乏安全感,自小就习惯于抓住任何他能够到的东西,增加自己的安全感。 段其墨掌握了不少其他官僚的隐私,这也使他即使在办案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但是一直活得好好的。他也很享受别人那种看他不顺眼,又干不掉他的眼神。 想到这里,顾念呲的一笑,真是毛病。 段其墨被他突然的一笑,唬得一愣。 不过顾念人长得好,一笑间如千万树的梨花开,令人瞬间也觉得心间一松,嘴角也不由得弯起。 “一是凌烟阁,除开那些功臣画像,其实很多卷宗放在了它的二楼。因着非诏不得入,即使皇子也不能随意进入阁内,更不要说翻阅里面的卷宗。所以里面保存了一些非机密,但有些敏感的东西。” “一是太极宫内祭坛旁的偏房。以前是炼丹师休息的地方,后来被先帝拿来存放一些搜来的文书,一直由右卫巡逻保卫,据说门上的钥匙在伺候先帝的大太监手里。那个后来去昭陵守陵的,叫什么来着。” “陈迩。”顾念接口,倒是不知道他这个兄弟对大内的事也了解的这么清楚。 “对,就是他。虽然今上搬去了大明宫,但是太极宫这处还是日夜有人巡逻保卫的。那里的东西应该还在。” “一是宗人府,这个么查抄的东西都进了宗人府,值钱的会重新流出,那些不值钱的案卷,可能就躺在库房里积灰。不过这里的可能性最小。” 顾念,颔首,赞同段其墨的分析。”宗人府基本可以排除,隐太子的东西当年很敏感,先帝不会任其流出,宗人府的管理松懈,留在那里,基本和流出民间一样。“ “凌烟阁和那个祭坛偏房平日里都没人进出,如果要贸然进去,太扎眼。不如先去查一下查抄的案卷,看看清单里有没有这个府志,再做打算。” 段其墨顿了顿,又接着说,“大理寺本就有副本,查看起来简单。即使有所错漏,我去宗人府调案卷的话,因着平时也有往来,也不引人注意。” “嗯,那就依你所说。” “嗯。”段其墨又喝了一口茶,心情不错,能帮到顾念就好。 他从来不会追问顾念做这些事的目的,顾念想说就说,不提也无事,他只管帮他就好。 当年他一无所有,被那些孩子追打的时候,是顾念这道光照进了他的眼里,让他无望的日子有了盼头。 如今他这么努力的往上爬,就为了能站在顾念的身边,哪怕顾念不需要,但是他想做他的支撑,蝇营狗苟的事他来做就好。 顾念一直做那个温煦浅笑的贵公子就好。 顺便,看看褒国公府的笑话,看着那些他所谓血脉相连的亲人败落下去也让他心情舒畅。 “对了,这个给你。”顾念抽出一叠纸。 段其墨接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这些地契是?” 顾念一挑眉梢,“你猜?” “灞河附近的田庄。”段其墨查案有一套,不过对这些田产商铺真不熟悉。他只会带着人去查封那些犯人的田庄铺子。 “段家的产业,当年封赏下来的,不过子孙不肖,你那个三房的叔叔前阵子学人放印子钱,不巧,血本无归,就只能卖了田庄。” 褒国公府从老国公去世后,就没人能撑起门面了。老国公的几个儿子都弃武从文,可惜,都不是读书的料,只能靠祖荫补个闲职,日日无所事事。 “不过是略略让人吹了吹风,就入了套。这几个庄子是先锋部队,后面还有一片,过些日子也就到咱们手上。瞧不出来,那个几个纨绔胆子倒是挺大。” “本就是段家的,你收着正好。”顾念看他神色,接着说,“我又不常在长安,你收了的了。” 罢了,就当替他管着吧,段其墨也不推辞,塞入袖中。听说褒国公府的又在败家,这事当真令人愉悦。 顾念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不枉他让老白去做这趟局,兄弟开心就好。 他这兄弟前十几年拼命读书练武,接下来的几年进了官场,又是废寝忘食的搏命做事,人人都暗地里称他冷面判官。象一个不知疲倦的工具人,没什么亲友,没什么朋友,连女色也不近。他都有些发愁,不会就这么一直独孤终老吧。 破落褒国公府好歹能让他笑一笑,也就有价值了。只要兄弟高兴,下次直接搞垮也不是不可以,顾念暗自想。 第七十八章 别院夜会 因着明日还要进城,今日又忙的晚了些,顾念就歇在了务本坊。 这个二进的宅子以前是房玄龄二公子房遗爱的别院。房遗爱被卷进谋反一案后,自然被抄了家,这宅子也被冲了公,又卖了出来。 青瞧着离平康坊近,就置了下来,方便袁天罡和顾念来长安的时候暂住。 顾念刚沐浴完,松松的披了件外袍,湿发披散着,精壮的胸肌和腹肌裸露在有些微凉的夜晚空气里。 稍稍仰头看着夜空,耳边隐隐传来平康坊中的喧闹。 李福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念面色沉静,不悲不喜,笔直如松的站在廊下,周身萦绕着冷森森的冷气,似乎把他和俗世隔了开来。 李福终南山里十多年,已经习惯了这个浑身冒冷气的少主。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少主只是人前的表象罢了。 顾念看到了李福,微微颔首,对这个师父的老仆,他一直保持尊重。“来了?” “是。”李福把手里的一袋子卷宗交给了顾念。 “少主要用些宵夜么?” “不了,不用伺候了,你去歇着吧。”顾念转身进屋,把案卷摊在了书案上。 段其墨那日很快就把大理寺存的清单誊抄了一份,送了过来。 顾念便使人去宗人府把相关的案卷悄悄借了出来。 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监守自盗拿出去换了钱,剩下的都是些书卷资料,常年累月的堆在角落里积灰。暗桩本还觉得去查找几十年前的东西,职守的小吏会起个疑心。却不想小吏们忙着耍钱玩,钥匙一扔就跑了,连打问一句都无。哎,任务居然就这么轻巧的完成了。 顾念在烛火下,细细的查看当年的笔录。纸质发黄,还有虫蛀的小洞。不禁无奈的摇摇头,果然是松散的宗人府。 记载的琐碎,直到二更天,顾念也才看了一大半。 他翻过一页,随口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还得我请不成?” “灯下赏美人,这等意境,实不忍贸然破之。”随着这慵懒的话语,一个红衣男子翻窗入室。这妖孽的男子已经自来熟的坐到了书案前,斜倚着圈椅。 顾念抬头,似笑非笑的望着男子,也不说话。 对视了一阵,红衣男子凑上前,“终于发现我俊逸非凡了?” “今日的脸,是照着那个贺兰做的?” 刷的合上折扇,红衣男子颇有些自得,“大明宫的那位看了,怕不是要吓的睡不着觉,哈哈。” 顾念斜睨了他一眼,“她的胆子能有那么小?当年就不会掐死自己女儿了。” “吓不倒,恨也一能恨得吃不下饭。” “你来找我说闲话的?” “难得你来,来看看你。” “说实话。” “许敬宗这个老匹夫来了,看着闹心,只能来这里散散心了。”红衣男子,青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也碍眼不了多久了,你且暂忍一下。” “听说宇文一族的差事叫这老匹夫接了?”虽则青掌管着盟里的情报组织,不过宫里的有些暗桩是直接听命于主子袁天罡的,所以他也不是很确定。 “嗯。以武氏的脾气,也容不得他推辞。” “老家伙怕不是还在做升官发财的美梦吧。” “升官未必,发财他必定想的,已经在做前期准备工作,看来是准备亲自去巴蜀了。” “此去巴蜀,一路遥远,遇上个流匪稀松平常。”说完,青就认真的看着顾念。 顾念心里转了几圈,罢了,遂了他的愿罢,反正许敬宗也没什么用处了,本也是要除掉的。 看着顾念没有反对,青的脸上泛起笑意,“我刚才看到李福了,他不在终南山呆着了?主子放他出来了?” “别打他的主意。”顾念捏捏眉,“师父让他来看着小辞的。” “哎,军营里能有什么事,我换个人去看着呀,李福不放在我这里太浪费人才了,他的易容术没人比的上哎。功夫也好,进大明宫跟回娘家样的。给我吧,我换两个人去京郊大营。” “没得商量,你真要,你去找师父,我管不了。” “切,主子能同意,我早八百年就把他从终南山带出来了。哎,主子可真疼你们,哪像我这样爹不亲娘不爱的。”青开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矫揉造作。 “打住。”顾念就怕青耍无赖,你对他冷脸也没用,他就是个没皮没脸的。 “许敬宗来你那干嘛?”他赶紧把话头岔开。 一听许敬宗,青的神色端正了许多,收起了刚才的无赖相。 “今日他是带着鸿胪寺少卿来喝花酒,包了个三楼的雅间,只叫了他熟悉的两个姑娘,连乐师舞姬也没要,酒菜上齐就把伺候的人轰了出去。” “这鸿胪寺少卿也算是他的学生吧。” “是,当年是他当的主考官,点的二甲进士。所以人就直接拜进了他的门下。” “小辞去见了药王,你注意些,如果有尾巴就扫了。” “嗯,那个老白派了人盯着呢,不会有人从那里看到小辞的。从药王断定风疾不能够根治以后,那些盯着药王的人就陆续撤了。瞧不出来,那几个唯唯诺诺的皇子,居然都派人盯着那。” “皇家无亲情,父子兄弟,都不过放在嘴上而已。”按辈分,那几个开了府的王爷都得叫他一声堂弟,呵呵,顾念心中想着,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看着对方表情不虞,青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凑近了,“要不要给那几个找点事做?最近他们都猫着东宫使劲呢。” “随他们去吧,咱们自己的事办好了,省得师父回来挨骂。” 听到袁天罡,青噌的一声,坐了回去,咳了一声,“自然都是听你的。那我先回去看看老匹夫在搞什么鬼。”说罢,腾身窜出了屋子,上墙消失了。 半夜宵禁了,还穿的这么招摇的窜来窜去,果然是没把金吾卫什么的放在眼里。不顾也是,除了师父袁天罡,这家伙也没什么人怕的,顾念无奈的摇摇头。 第七十九章 人物表 迄今出场的人物 袁天罡:天策盟创始人,首领,顾辞,顾念的师父。 顾念:天策盟少主,盟主袁天罡弟子。 顾辞:天策盟盟主袁天罡弟子。长孙无忌之孙,流放途中降生,未入族谱,被祖父送至天策盟。 飒露紫:天策盟飒堂堂主,负责盟中杀手。顾辞武功师父。又称,飒 白蹄乌:天策盟白堂堂主,负责盟中财政。又称白老大,财神爷。 青骓:天策盟青堂堂主,负责情报。又称,青。 特勒骠:天策盟西堂堂主,负责西域诸国的活动。又称,大胡子。 李福:袁天罡终南山里的仆人,后被命暗中保护从军的顾辞。 陈迩:太宗时期总管太监,太宗驾崩后自请守昭陵,无诏不得出昭陵。 耿青:金吾卫中郎将,义父阎立本。顾念好友。 陈普:金吾卫将军。裴行俭好友,耿青的顶头上司。 阎立本:首席宰相,半退休状态。曾教导过一阵少年顾念。 段其墨:大理寺少卿,顾念好友,迷弟。 许敬宗:前任宰相,帝后心腹。武则天上位的坚决拥护者,逼死长孙无忌的推手。 许昂:许敬宗之子,因与庶母私通,被其父流放江西。 史国年:裴家军将领,自认顾辞大哥。 裴行俭:裴家军首领,擅长行军打仗,从西域被调回长安京郊。兵部行走。 孙思邈:药王,被高宗诏至长安。与袁天罡及陈迩皆交情深厚。只爱奇珍药材。 玉峰子:玉仙观观主,与陈迩交情深厚。顾辞投军时伪造身份的师父。 李治:皇帝,唐太宗之子。 武曌:武则天,皇后,众人敬称天后。 上官婉儿:宫内女官,天后心腹。入大明宫之前是罪臣之女。 武三思:武则天大哥之子,兵部行走。 武承嗣:武则天二哥之子,秘书监任职。 李弘:太子,武则天第一个儿子。 戴至德:东宫詹事府詹事。 噶尔钦陵:吐蕃大相之弟,吐谷浑主事人,武则天在西域的合作者。 格桑:噶尔钦陵侍卫队队长。 第八十章 暗室 鸿胪寺少钦林护,方脸,身量颇高,不过身子有些文弱,颇有些像一块薄门板。 虽然是二甲一等的中的进士,但是碍于寒门出身,六部是进不去了,还好性子不算古板,左右腾挪的进了鸿胪寺。少卿的品级不高,但胜在活儿少,清闲。 许敬宗这次叫他来喝酒,他屁颠屁颠的就来了。 一则许敬宗是他当年的主考官,算是他的老师,,当年也提拔了他一把。 二则,圣后把许敬宗又派去东宫的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了,这是简在帝心哇。 林护心想,这老师致仕了,帝后也很看重,可不得再走走门路。所谓人已走,茶未凉。 两人在包间里,酒过三巡,把陪酒的几个姑娘都赶了出去,关上门,准备好好的说说体己话。 “老师,上次陪同张公去迎接吐蕃使团就是这么一遭,幸得有张相同行,不然学生可能无法应付那个噶尔钦陵,此人行事颇为乖张,又得帝后看重,鸿胪寺可不敢得罪。“ 林护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何以对这个感兴趣,还是把他随行张文权去陇右道接吐蕃使团的经过详细给许敬宗说了一遍。 许敬宗捻着短须,频频点头,“蛮夷之人确实乖张,你也是辛苦了。“ “你们来去途中在官驿都碰到了凶杀案,这个倒是蹊跷。“ “可不是怎么的,幸的张相在,地方官府也不敢为难,不然行程肯定是要被拖延的。“ “死了那么多护卫,那个吐蕃人也没责难你们?“ “是,这个是奇怪,即是后来进了京,噶尔钦陵也没再提起此事,我倒是提心吊胆了一路,怕他在帝后面前突发责难。还好,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你在鸿胪寺有些委屈你了,光光是些迎来送往的事,有点大材小用了。“话锋一转,许敬宗颇有些惋惜的开口。 林护心中一喜,暗道,终于来了。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帮许敬宗又满上了一杯酒。 “学生在朝中无甚根基,只能指望老师提携。“ “这个么。“许敬宗端起酒,略略顿了顿,凑近林护,看着他的大方脸。“你觉得东宫如何?“ 林护衣袖里的手握了握,“老师觉得好的,当然是好的。“ 呵呵,许敬宗微微一笑,林护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这就是愿意了。“来,先饮了此杯。“ 两人对饮了一杯,放下酒杯。 许敬宗才慢悠悠的开口,“你想必也听说了,天后此次又让我去东宫辅佐太子。不过我年纪大了,力有不逮啊。“ 林护,目光炯炯的望着对方,连声说,“哪里,老师老当益壮。“ 许敬宗嘿嘿一笑,“不管如何,有自己人帮我一起,那就省心省力多了,你来帮老夫吧。“ 得了准话,林护有些激动的搓了搓手,“任凭老师差遣,林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林护的反应,许敬宗也很满意。 天后交代的话,他反复思量一番,这差事也容不得他推辞。即是接了这差事,那就得好好的布置一番。 东宫是根据地,他年纪大了,不可能每日都去东宫里呆着,需要一个自己人帮他看着。林护合适。 他一直想往上爬,苦于没有门路,东宫属臣,一旦那位登基,都是有从龙之功的,比他个鸿胪寺少卿有前途的多。 他林护也无人可靠,唯有他许敬宗而已。 正好,他也想多了解些吐蕃使团的事,总觉得和机谷的差事会有关系。 一思量,就促成了今日的酒局,林护同意最好,不同意,他也没甚损失。左右不急,人慢慢找也行。 “那你且先在鸿胪寺呆着,不日我就禀明天后,把你调去东宫詹事府。“ 双方把话挑明,林护频频给许敬宗斟酒,气氛更是融洽。 酒酣耳热,许敬宗又唤门外的小二,把姑娘们又叫了上来。 一时间,房间内莺歌燕舞,风光无限。 一直闹腾到快要宵禁,两人才带着一身的脂粉香,各自坐上马车离开。 许敬宗的马车里常年备着醒酒茶,喝过一杯家仆递来的醒酒茶,老者眼神清明了许多。 闭眼思量着之后的打算,一路无话。 回到府里,换了常服,精神却还很好,想了想,提步去了书房。 叮嘱长随在门口守着,他一个人进了书房,关了门,在书案前坐了一刻。 少顷,起身,来到书架前,在第二排的书里摸索着拉起了一本书。一阵轻微的机杼声,侧面一个八角立案缓缓的向旁边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许敬宗拿起书案上的灯台,慢慢的沿着洞口那向下的木梯走了下去。 一会儿就到了底,他抬手把墙上的一个圆盘转了九十度,又听到轻微的声音,木梯上的洞口又合拢了,隔断了书房里透下来的光亮。 这是个不大的方形石室,十来个平方的样子,对面有个一人高的小门。石室里靠墙是三排书架,堆着各式的案卷,中间有个桌子,两把椅子。 许敬宗把灯台放在了桌上,环顾四周,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摆设,十几年来,他经常一个人下来。 每次下来,他都是直接去开那个小门,门口是一个差不多的石室。里面有一些不能摆到库房里的财宝,都是抄家的时候,暗暗留下的。 怪不得那些武将身家丰厚,还有甚么能比抄家来钱更快呢。 他只是悄悄截流个十之一二,那些打仗的武将可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自家的库房。想到这里,他既羡慕又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次下来,不是来欣赏那些亮晶晶的珠宝的,他是来看案卷的。 他走到对面的墙边,对着堆积的案卷发了一会儿愣,当年悄悄誊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迷了哪门子的心窍。也没想着将来就一定能用到。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史官下意识的行为。 成王败寇啊。 这些东西现在可看不到了,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销毁。 自嘲的一笑,他伸手从下层拖出来一个木箱,拂开上的蛛网和灰,掀开了盖子。 成摞的粗纸卷着放在箱子里,时间长了,已经泛了黄,角落里还似乎有一些霉点。 第八十一章 剑南道旧事 许敬宗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手在旧宣纸上摩挲,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当年秦王府的十八学士赫赫有名,他是里面是最不显眼的一个。 幕僚献计献策的时候,他默默在角落里听着别人高谈阔论,做好一个簿记的工作。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查抄太子府后,在众人兵荒马乱的争宠时,闷头在库房里悄悄把重要的案卷誊抄摘记了一份。 事后才觉得浑身汗涔涔,如果被发现,分分钟被列入乱党之流,不说斩首,流放三千里是至少的。 书房的这个暗室是无意中发现的,加以改造,被当成了密室,收藏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许敬宗拉回有些纷乱的思绪,把箱子里的东西抱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些案卷当年他都是读过的,不过有些东西,当年不注意,一扫而过。 翻开一卷,他快速的找了起来。 暗室里不知时间,他坐的有些腰酸背疼,毕竟岁月不饶人啊,推开手边的案卷,站起略活动了下手脚。把看过的那些放回了箱子。 想了想,把另外没看过的也放了回去,把箱子也推进了书架的深处。 长长嘘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无甚遗漏,才拿起灯台,原路回到了书房。 推开窗户,夜空中启明星高悬,晚风里似有若无的飘来青草味。守门的长随已经倚着廊下的柱子睡熟了。 许敬宗和衣在书房的榻上躺下,没几息也沉沉的睡着了。 一个黑影,从窗口悄无声息的跃入,站在塌前凝视了一阵酣睡中的老者。随后在书房里上上下下的开始了搜寻。 半个时辰后,黑影又从窗中翻出,跳上屋顶,几个跳跃,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青在书案前,提笔勾勒着什么。随后搁笔,拿起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纸上是一间房间,标识出了各式的陈设。他把纸转了个方向,看着出神。 不错,潜入许敬宗书房的就是他。他是从平康坊一直跟着回到许府的。 在院中的大树正对书房的窗户,许敬宗进去没多久,窗上就没了他的人影。 加上以前从许敬宗大儿子许昂的口中套出的消息,青断定这里有密室。 不过因为许敬宗就睡在塌上且时候也不早了,他粗粗的搜寻了一遍就撤了。 不然点了许敬宗的睡穴,他也就会和门外的仆人一样睡的人事不省,不会妨碍他在书房里做事。 少主说了这老头还有用,那就不急着和他算账。 想到此处,青也懒得继续研究,扯下了外袍,去里间补觉。 快天亮了,平康坊也渐渐恢复了宁静,像个巨兽,缩起了爪子,沉沉入睡。 顾念坐在书房,对面是那个一脸憨厚的陆雷。 白衣书生白蹄乌的得力助手,陆氏兄弟的老二。 老大陆霆,大财神下面的小财神,常年在各地巡视,管着各地的铺子营生。 老二陆雷,在白老大脱不开身的时候,负责和主子还有其他部联络。 老三陆风,白老大经常派些特别的任务给他。这阵子在撺掇武承嗣积极上位。 老四陆雨是四兄弟里的异类,不似兄长们能说会道,却能是最有耐心,故而武功高,又擅长墨家机关术,飒露紫炎热了许久,白老大不放人。 今日陆雷来就是奉了白老大的命来少主这里请命的。 “少主,如您所料,剑南道的官兵果然开始向谷里进发。先头队伍三批人,共计两百余人已经全歼在镜湖。之后谷口的驻军没有继续动作,不过驻军的后续补充还在集结中,并且从运粮车的规模来看,这次朝廷决心不小。“ “剑南道是用军报向上奏报,这消息传回京城大概还得三四日,他们大约是要得了朝廷的指示,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据军里的人说,朝廷会派个大员来现场指挥。“ 顿了顿,陆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白老大已经派了人,准备去烧了粮车。这些粮本来就是问咱们铺子买的,除了开头了几车是货真价实的,后面都是糠壳搀杂了乱七八糟的玩意。半路一烧,一了百了。“ 顾念听了笑了,这种坑人的事也只有白老大做的出来。“随他,别出了岔子就行。朝廷确实会派人去现场指挥督导,不出意外的话,这人是许敬宗。“ “嗯。“陆雷脸红了下,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顾如释重负的表情,作弊行为过了明路也就不是作弊了。 不过随即又有些疑惑,“许敬宗不是早就致仕了么,沉迷酒色,他还行的动山路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念淡淡的接口。 陆雷尽管心里还有些疑惑,却是谨记自己的本分,继续汇报。 “宇文一族派了人看了镜湖歼灭的全过程,谷口驻军那里他们也有前哨盯着,所以应该也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这事今日早上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宇文族长想和我们主事的谈,似乎觉得白老大不能拍板。“ “呵呵,山内遗老姿态十足,你回白老大,不必理会,他去谈,这宇文家的人不来回拉扯一阵不会吐出有用的东西。“ “许敬宗到那之前,宇文一族都不会拿出实质的诚意。“ “不过机谷的事还要上心,不能让官兵摸了进去,以后那块都是咱们的。“ 顾念似笑非笑的看着陆雷。 陆雷心里一惊,少主怎么知道白老大是这么说的?或者其实少主和白老大其实是一样的人。不过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贵公子,怎么也不能和锱铢必较的自家奸商老大并提。 掩饰的咳嗽了几声,陆雷答应。“陆雨已经在机谷候命了。“ “嗯,那就放心了,让他尽管施展,死多少官兵都没事。“顾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实在没把那些懒散无用的巴蜀兵放在眼里。 太平盛世几十年,差不多就是刀剑入库,马放南山的状态,除边境时常和突厥,吐蕃人来回拉锯的军队,其他都是不足挂齿的。 如果宇文一族再磨磨蹭蹭的,他倒是不介意让人暗示搞些重武器去谷口。这些山里的估计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八十二章 皇帝的心思 许敬宗是在门口仆人的大声呼唤里醒来的。 刚醒来看到空落落的屋顶,有一瞬间的错乱,我是谁,我在哪里? 闭眼又睁开,才想起昨夜歇在了书房的榻上。坐起身,发现腰背酸痛,昨夜酒喝的不少,又睡的少,果然一副老骨头直接就给他颜色看了。 唤进仆人,方知是宫里来人,传他进宫。此时才发现已近巳时。 到了大明宫的时候,许敬宗还没想明白皇帝突然叫他进宫的意图。待走进殿内发现太子也在,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日皇帝的身体貌似不错,正在和太子对弈。见到许敬宗进来,笑眯眯的免礼赐座。 “延族,你来的正好,看看你这个学生的棋力有无长进。“ 许敬宗一番客套吹捧,李治听的是笑容更甚。 约莫小半个时辰,李治终于投子认输,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一笑,招呼两人落座喝茶。 此时李治才开口说道今日的正题,“天气渐渐炎热,朕和皇后计划入往年一样去东都住一阵。“ 这个每年如此,许敬宗和李弘皆默默等待下文。 “今年弘儿就不必跟去了,在长安监国,也能让你母后和朕心无旁骛的休息一阵。“ 李弘连忙拱手,“儿臣遵旨。“ “只是前阵子听说你身体欠佳,如今可大好了?“ “劳父皇挂念,太医院院正给儿臣调养了几个月,已经大好了。“ 许敬宗心中暗想,前阵子的病都是为了和天后置气装出来的,如今管束的人走了,可不就好了么。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虽然政务不可耽误,但身体也要紧,切不可荒废了身子,让朕和你母后担忧。“ 随后话锋一转,“延族以前是你的老师,你遇事可多咨询他的意见。他总是一心为你打算的。“ 李弘点头称是。 许敬宗站起,“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一心辅佐太子殿下。“ “快坐下,你,朕是了解的,不然也不会把弘儿托付给你。“李治摆手示意许敬宗坐下。 皇帝捋了捋须髯,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此次叫你们来还有一事。“ 两人齐齐望向李治,后者却停住了,没有开口,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帝病重,朕是贞观十九年开始监国,几十年了,回首看去,风风雨雨。如今想起,也似就在眼前一般。“ “朕的兄弟本就不多,凋落四处。亲近的表兄弟也就几个,如今也天各一方。人老了,就容易怀旧。最近朕日日夜夜都缠扰在此,莫不是老天爷在提醒朕该拾掇一下亲情。“ “此次,朕去了东都之后,弘儿帮朕查一下朕三哥的后人,还有朕舅父长孙府里的几个表哥,现在如何了。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朕不想再纠缠,只想为几个哥哥做点事。先把人找出来,再把爵位什么的续上。总不见得让他们的后人做了白丁。朕百年后哪来的脸去见他们。“ 许敬宗和李弘皆不敢接口,正襟危坐,聆听圣训。 李治又絮絮叨叨了许久,皆是旧事,不过态度很坚决,就是要给吴王和长孙无忌恩典,虽说不是官复原职,但该给后辈的祖荫,他得给续上。 许敬宗心里有些发苦,幸好识趣,接了天后的差事,不然等长孙无忌的儿孙们回来,不知道怎么给他上眼药呢。冲天子如今这副忆苦思甜的样子,万一耳根子一软,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他如今在帝后心中的地位暂时无人撼动,不过更是要牢牢抓住东宫这块安身立命的地。 悄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偷眼看另两位。 李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话里,感动的眼尾有些发红。 李弘正襟危坐,目光盯在御案的某处,显然有些神思不属。 他的想法,许敬宗也能想到。 撇开吴王,当年是在隐太子出事前被长孙无忌除了去。他平日又在属地,和帝后无甚牵扯。拉巴一下后人,乃至分封个爵位,也是无关紧要的,毕竟是李家人。他的后人都在以前的封地上过日子,没了爵位,钱还在,一句话,小日子不难过。 长孙无忌就不同了,一则是外戚,二则是天后记恨的。如果把他的后人接回长安,再把国公的爵位续上,估计天后心里膈应的很。 长孙无忌自杀后,他的后人都被流放到了南方。许敬宗心里清楚,长孙家的家底都被抄光了,他关照的手下,一点不能放水。这些氏族大少爷成了罪臣之后,只能靠劳作养活自己,日子难过呀。 太子估摸在斟酌怎么做才能不拂了皇帝的意,又不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进一步恶化。 总管太监进来问是否摆膳,终于让李治的忆苦思甜告一段落。 皇帝明显今日心情大好,挽留了两人一起留下用膳。席间许敬宗和太子专挑皇帝爱听的说,逗的皇帝屡屡开怀,饭都都用了半碗。 到了皇帝午睡的时间,两人才告辞出来。 李弘热情的邀请许敬宗去东宫坐坐,正中后者下怀。两人欣然并肩向东宫走去。 待到了太子的书房,李弘率先开口,“老师,你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你也知母后和长孙的过节,都是长辈,孤实在是为难。“ 许敬宗看看太子,过了这几个月,太子好像成熟了很多,以前他只秉持公义,其他的是不太在意的。 “既然太子问起,老臣就斗胆说几句。即是陛下的意思,殿下做还事要做的。不过两圣去东都要住上一段时间,这件事倒也是不用操之过急。当务之急是您先要给天后透个风,免得事情传到后面成了您瞒着她做了一堆事,避免误会。“ “至于尺度把握,您和天后是嫡亲的母子,有些事摊开讲更容易些。天后有暗示,就按着来,没有的话,您就慢慢做。保不齐陛下也就是一时兴起,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呢。“ “您的重点还在政务上,帝后对您看重,这十几年来都是您监国。今日陛下的意思也很明确,您可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呀。“ “老师说的有理,孤会进宫和母后交代清楚。“ 许敬宗想,那不是必须的,保不定今儿三人的谈话,天后已经知道了,就等着看他们的态度呢。可不的赶紧去的表下忠心。 “另外帝后去了东都,这朝中的事就都落到了您的肩上。前阵子整饬了下詹事府,颇清退了些背景不清的人。您是不是再提拔些信得过的人进来帮忙,省的到时候人手不够,误了您的事。“ “嗯,确实需要,您在朝中多年,帮孤寻机个得用的人。戴至德前几日还在抱怨人手问题。“李弘恍然想起这个老部下,频频点头。 “此事你和戴至德商量着来,名单给孤过目即可。“ 许敬宗微微一笑,“必然帮殿下寻几个好用的人来。“ 第八十三章 接下差事 李弘隔日寻了个由头去见了天后,把李治布置的事摊开讲了一通。 天后听罢,神情淡淡的,“即是你父皇交代的事,你就去办罢,也了了他一桩心愿。“ 随即示意上官婉儿拿了案上的一张纸给李弘。 “这是拟带去东都的随行官员,你看看,有得用要留下的,就标柱一下,母后总是先紧着你这边。“ “多谢母后。“李弘明白这是母后对他一番话的表示,忙施礼退下。 “呵呵,那老狐狸去了几日,瞅着弘儿行事都有章法了些。“ 上官婉儿侍立一边,“殿下一直是好的,不过是被那有心的人误导了一回罢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殿下是您和陛下的血脉,必定也是神武不凡的。“ “你这小妮子,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天后舒心的一笑。 笑罢又开始看起奏折,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不时的翻阅声。 一份兵部的奏报被拿起,看了几眼,天后的脸阴沉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挥退了殿内的众人,天后把奏报递给上官婉儿,“你也看看。“ 上官婉儿接过,快速的扫过那两行字,不多,没头没尾,后面有剑南道的戳记。 三批进谷两百六十人无生还,皆亡。未敢擅动,待旨。 两人面面相觑,面上皆有疑惑之色,明明金吾卫安全的回来了。 “上次第二批回来的人,都详细的询问过,并且做了记录,无甚奇特之处,是否要让人重新查问一番。“上官婉儿踌躇着开口。 天后闭目思索了一番,“倒是不必,金吾卫是和剑南道的兵士一起进的谷,金吾卫知道的,没道理那些兵士不知道。还是把许敬宗叫来,和他商议一下。他既是要去,也该知会他一下,早做准备。“ 许敬宗再次被小黄门堵在床上的时候,有点懵,昨日和戴至德喝了一场酒,两人就詹事府的事推太极般的聊了大半宿。 双方脸上笑眯眯,内心都给对方捋了捋狐狸毛,暗叹一句,都是人精。 不过还好,总也相互妥协达成饿暂时的协议。许敬宗如愿把鸿胪寺少卿林护在詹事府挂了名,就剩下走流程了。 因着昨日睡的晚,今日便又醒的迟了,偏宫里又来人召他即时进宫。 揉揉有些发疼的额角,许敬宗不得不起来洗漱。暗自感慨,人不服老不行啊,当年即使喝一整夜的花酒也不会误了上早朝。 待得进宫面圣,又是当头一棒,全军尽没。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震的许敬宗的酒全醒了。 天后看着这个眼下青黑,面色姜黄的老者,心里不仅捉摸,如此重任给到这样一个花甲老人,是不是有点呛人所难了。 不过转念一想,手上确实也没心腹之人可以托付这样机密之事。此时不由又想起了人丁凋敝的武家,三思为人浮躁,担不起,承嗣缺了历练,也担不起。想罢暗暗叹了口气。 那个几儿子,她是从来未考虑过的,皇家无亲情,这样的事放给他们,她是绝对不放心的。 许敬宗坐在下首,面上无甚变化,心里缺翻腾的厉害。 机谷的事,他自认为是世上少数知晓内情的人。仔细看了金吾卫两次的记录,加上有剑南道的军队可供调遣,心里也没觉得有多大难度。 第一次金吾卫的伤亡,他以为不过是些少爷兵跑去穷山恶水,碰到些猛兽恶禽,自乱阵脚。你瞧,第二次不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具体如何,是不是金吾卫在卖惨,谁知道呢。 十八卫的大将军,打仗是不会的,宫斗个个是人精,不然怎么在遍地皇亲国戚的长安作威作福呢。 再说了,宇文一族不过是个隐世家族,充其量钱多了些罢了,难不成还能和正规军队抗衡? 先前的犹豫,不过是怕走狗烹罢了,如此隐秘之事,天后都不放心交给亲儿子,他一个外人,事成之后,分分钟被清算。 后来琢磨了几宿,想明白了,他,许敬宗,无儿无女,在任期间把几个大氏族都得罪了。这样的孤臣,天后才放心。 如此,他也放心了,自己还有用,不会被随意抛弃。扔了,哪里再找个这样的孤臣呢。 不过今日的事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警钟。这宇文一族保不齐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们手里有几张安身立命的底牌。 这次不会把他这条老命折腾在巴蜀吧,不过这差事已经接了下来,断断没有再抛出去的可能,上面的那位也不会让他临阵脱逃。 许敬宗咽下口中有些发苦的苦水,“天后,此事看着有些蹊跷,不过也不排除前方兵士托大冒进的因素。具体请容臣再做一番调查。“ “自是可以。“ “这几日,你多参详一下,如果需要什么,尽可以开口。不日之后本宫就要启程去洛阳。你会在随行名单上,出长安后第二日你就可以离队自去巴蜀。本宫会给你一份密旨,凭此,剑南道军队会听你差遣。“ “老臣想把金吾卫去机谷的问询笔录再看一遍。“ “准。婉儿去取了给你便是。“ “是,老臣还想在上次去机谷的金吾卫里选几名一起,您看?“ 天后想了想,点头,“可,名单拟好后给本宫过目即可。“几个金吾卫而已,最多事后灭口便是。 许敬宗带着那些问询,告退出宫,一路闭目养神,进了府,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吩咐仆人,除了宫里的,谁也不见。 翌日下午,耿青刚下值,就收到了顾念的一张纸条,让其务必装病,装上个七日即可。还附上了一个瓷瓶,里面有两颗药丸。 他一头雾水,晚饭的时候就问起他那个万事不管的首辅义父。 阎立本听了,眉头皱起,“近日也没听到什么,帝后两位要去东都,我估计会在随行的名单上。不过,既然是小念让你这么做,必定是有缘由的,你就当休息几日。“ 耿青往嘴里塞了块羊排,胡乱的点头,“嗯嗯,我也这么想,左右金吾卫也没什么事。“ 这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天后,陈普会带着太医来探病。 第八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普头有点大,大将军给了份名单,上面四个人,说是天后去东都随行。可随行哪次要他们金吾卫呀,哪次不是右卫和千牛卫抢了。 更让他头疼的是,名单上的第一个,耿青,前几日刚好请了假。 “要不换一个,据说耿青病的下不了床?” 大将军澄了一眼,“这是天后批示的,你去和天后说。” 陈普摸着肚子回了家,和夫人说起了这事,“你说这耿青病的也真是时候。可又是上面点名要的,他爹是首辅阎立本,我也不能强拖着人去不是。” 陈夫人听罢,呵呵一笑,“你呀,就是死脑筋。赶明带个太医去探探耿青的病,太医说严重,不能随行,你就禀报上去,大将军想怎么样,让他去,反正这事不关你的事。” 陈普一拍大腿,“还是夫人英明!” 翌日,陈普就带了太医去探病,两人见到阎立本,客气的不得了,去得耿青的房中探了个脉,就告辞了。 送走两人,阎立本父子心中惊疑不定。这刚装了病,果然就有事来了,看来顾念想他避的就是去东都。不过东都之行,每年都有,也无甚凶险,倒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要特意交代他避开。 顾念行踪不定,只能下次见到再问他了。 耿青只能叮嘱义父这次东都之行要处处小心。 阎立本安慰耿青,“如果真有凶险,小念肯定也会提前示警,既然他没说,那为父应该没事。倒是你,一个人在京,万事要谨慎。” 耿青点点头应下,他总有一种感觉,前一阵吐蕃使团那离奇的事还没结束。 陈普挺着腰杆去回了大将军,笑嘻嘻的说,“太医也说没个十天半月恢复不了,这可耽误事啊,还请大将军定夺。” 大将军瞅着这胖子就烦,挥挥手,“得了,我知道了。“自从上次想把耿青从陈普手下调走未果,他看着陈普就头大。他就是块滚刀肉,在金吾卫里待的时间比他都长,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陈普受了委屈,陈夫人就回国公府搬人。远着这夫妻俩,他能清净点。 思来想去,大将军去求见了上官婉儿,说了一下这情形。 上官婉儿倒是毫不在意,本就是许敬宗要求的,一个病了换个便是,都是金吾卫,有什么打紧。遂嘱咐大将军从上次去机谷的人里选一个补上即可。 这个小小的插曲,谁也没在意,或者放在心上。大家都在忙碌的准备着帝后的东都之行。 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即将再次监国的太子,盯着东宫。大明宫里透出来的信儿,天后和太子的关系最近似乎大为改善。太子妃跑天后那请安可是越来越勤了。 太子妃最近跑大明宫频繁了一些,无法,帝后马上就要去东都了。太子的几个弟弟弟媳都会随行,日日相伴左右,天后自会多偏爱几分。她要陪着太子在长安坐镇,只求这段日子多刷一点存在感,能在父皇母后心里占那么一两分。太子在话里话外也暗示她多去母后那转转,尤其要和上官婉儿打好交道。 不过这个婉儿见人都是笑眯眯,你说要再进一步却是很难。 几个王妃的礼都收,也没见对谁恶搞难过周到一些,唯有对太平似乎格外礼遇,那怕也是因为天后特别宠爱太平的缘故。 不过话是如此,今日她还是差人送了些东西过去。不过今日的上官婉儿心情却是不太好。 武三思前阵子因为种种不可说的缘故被太后禁足在家。 可偏这阵子,武承嗣得了后天的青眼,跟陀螺一样忙了起来。这下子,武三思坐不住了,这二房被他们的大房压了几十年,如今这趋势,难不成,他们要起来了?武氏头上那国公的爵位可还没定下来,想到此处,他更是如坐针毡。 武三思屡屡托人带话进宫想上官婉儿在天后前帮他多美言几句,早点放他出来,官复原职。 前一阵是不敢说,天后还在气头上,谁敢这时候去捋虎须。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也渐渐的消了,多年对这个侄子的宠爱也不是假的。在上官婉儿的细火慢炖之下,眼瞅着天后就点头了,却不想功亏一篑。 天后疑心病重,这个是众所周知的。即使许敬宗这样的孤臣,天后也有疑虑。果不然,今日天后就把武承嗣叫了过来。 天后只说要去剿灭叛臣之后,许敬宗带队,武承嗣辅助。此事机密,不可对外人道。 武承嗣神色坦然,一方面他对这事完全不知情,自是天后说什么就是什么。被安排这样一个监军之职也是合理,向来军队出征都有监军来制约一下将领,不然将在外,就没人能管了。 因着武承嗣也要和许敬宗一般顶着东都随行人员的名义悄悄离队去巴蜀,天后思虑再三,武三思是暂时不能放出来了,不说他嘴巴不严,就冲大房二房的明争暗斗,保不准他发现武承嗣失踪后,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年年都能陪着姑妈去洛阳的武三思就被关在了长安的家里。任他在家再砸多少的东西都是没用的,甚至天后还派了两千牛卫给他看门,守着,但凡偷溜出来就给抓回去。 上官婉儿站在一边,看着天后对武承嗣和颜悦色的说话。有些恍惚,两个多月前,站在殿内这个位子的还是意气风发的武三思,而不是这个神情内敛,说话滴水不漏的武氏大公子。 因着武家大房二房的关系,她不能左右逢缘,便挑了个看着前途好的。现在看来自己的筹码也不能全压在一个人身上,那大公子貌似也不能小觑,本以为就在秘书监里默默无闻一辈子了,却转眼就逆风而上。 想通了这,上官婉儿送武承嗣出去的当儿,就貌不经意的提点了几句。 武承嗣心中诧异,面上不显,温和的谢过这位女官,大步出宫去了。 天后歇息了一会儿,批了一摞奏折,似有想起什么,抬手唤小黄门,又去把许敬宗叫进了宫。指给了他一个壮实的护卫,这人面目普通,沉默不语,保护他机谷之行。 许敬宗观此人气息沉稳,气质不同十八卫,暗想,不会是天后的暗卫吧。默默的又把此趟差事的危险程度往上调了调。 至于武承嗣的事,天后总会找个人来掣肘一下,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倒是没什么想法。况且天后也说了,武承嗣只是跟着他去历练一下,内情是不知道的,只知道要去剿灭一个叛臣余孽。 武承嗣此人,他也见过,沉稳的年轻人,比武三思讨喜很多,想罢似乎又觉得运气不错。 第八十五章 出行前夕 武承嗣下值回来,长随武明伺候他净了面,换了常服,奉上了茶水。 武明从小跟着武承嗣,以前是书童,现在帮他管着院子。 “少爷,您可没瞧见,今儿东苑可热闹,那个小妾,就是老捏着嗓子说话的那个,被三思少爷打了。哎哟,砸了好些个东西呢。“ 武承嗣端起茶杯喝着茶,听武明絮絮叨叨的说着府里发生的事。 武三思本想着趁帝后去东都这趟,解了自己的禁足,前几日也确实消停了许多,偶尔在府里碰见,不仅精神头好了许多,还能凑上来打个招呼。 想是他今日已经得了信。 今日回府见到门口的两个千牛卫,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惊,天后这是铁了心要武三思在家反省。 前几日陆风说的一点不错,当时自己还不以为然。 不过陆风的背后是谁,对自己示好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冲着自己是天后侄子的这个身份? 武承嗣思来想去,更有可能是武三思得罪了什么人,所以人家才会抬高他来打击武三思。 而且人家也没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迄今为止只要了一份上次吐蕃使团进献来的贝叶经副本。这对他来说举手之劳而已,本就是他在负责整理誊抄。 “最近约束好院里的人,不要和东苑的发生冲突。“武承嗣淡淡的吩咐,“你且去忙吧,我还要看些衙门的文书。“ “好嘞,少爷,您要用晚膳的时候叫我。“武明乐颠颠的出去了。 自从东苑那位开始禁足,他就觉得乐呵。 那位见天的在府里作威作福,真是讨人厌,这个家又不是他们二房的。老太爷身后得了个国公的爵位,论理,就该传给长房长孙。他个二房的成天的蹦跶啥,不就是仗着宫里那位的宠爱。也就少爷脾气好,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宠爱这玩意,今天不知道明天。东苑那位不是很宠那小妾么,今儿不是照样教训。 武明虽说读书不行,不过也明白那皇家的宠就和男人宠小妾一样,最是缥缈。还的是自己有真才实学才好,瞧瞧少爷,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在可不就被上面发现有才,要重用了。 武明把院子里的人叫齐了,传达了少爷的吩咐,然后就乐颠颠的去厨房看少爷的晚膳去了。最近这么忙,得给少爷加菜呀。 书房里的武承嗣看着摊开在书案上的文书,脑子里还在想着今日大明宫里的事。 帝后东都之行的随行名单早就下到了各部,他是没在名单上的。今日被突然叫去,还莫名领了个不能告诉外人的差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上官婉儿说的那几句话,又似乎暗指这趟差事不平常。天后吩咐的时候神色和蔼,没看出来什么,那她为什么要这么暗示? 武承嗣的心思一直比较重,他需要静下来好好捋一捋。或者还是找陆风商量一下,他背后的人貌似能量很大,指不定知道些内情,能给些指点。 前一阵子,武三思被禁足,他隐约听说有要想要顶了他在兵部的位子。心中一喜,却想到马上就是例行的东都之行,往年武三思都是陪伴在太难后左右,今年恐怕也是如此。此人一出来,那再想顶了他兵部的缺怕是就难了。 辗转了几日,他还是下了决心,给陆风传了信,隐晦的说了这事。没想到陆风的回信隔日就到了他的书案,让他放心,他这个弟弟注定要在府里修身养性到帝后回来。 当时他将信将疑,今日方放下心来。不过对陆风背后的势力更为好奇起来。 深呼吸了几次,方把有些激荡的心绪平稳了下来。知道的越多可能就越危险,现在这状况最好,各取所需。 他把武明唤进来,嘱咐他带个信给陆风,再递哥帖子去许敬宗府上。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拜访下这位前辈和临时的上司。 做好这些,心绪坦然宁静,他才开始看衙门里的文书。 许敬宗看到武承嗣帖子,心想,这果然比武三思要懂道理很多,知道尊重前辈。 翌日,武承嗣上门拜访,知道许敬宗爱美器美人,特意带了些西洋的精美玩意。 许敬宗一见就更加满意了。 顾念回到了白鹿原的小院,泡了个澡,精神了一些,只批着外袍,敞了衣襟在院中的长榻上。 城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他也该出发去做事了,昨日被青纠缠了半夜,终于拗不过他,把许敬宗的事交给了他。只不过不许直接杀,要让他在途中病亡。 青这么执拗的要亲手解决许敬宗,他也理解,毕竟隔着血海家仇。 青也是官宦子弟,当年许敬宗大肆党同伐异,他父亲不肯同流合污,就被污蔑成了叛党余孽。丰厚的家产都被其抄走,家里几十口人虽叛了流放,不过许敬宗心中有鬼,又派人半路暗杀。除了青跳崖,被袁天罡偶尔救起,其他人全被灭口。 青如玉的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全身更是无法看了。不过有药王这个好友,总算是把人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了回来。 因着这个原因,即使青的脸已经好了,他却还事日日戴着人皮面具。 用药王的话来说,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却是靠不得旁人,只能自己走出来了。 此次朝廷派特使去剿灭宇文一族的消息,顾念已经让人送与白老大,他必定会善加利用。 至于特使么,一旦宇文一族低头,那特使就不需要再活下去了。 断不会让他施施然的跑去机谷添乱,那么病亡就是极好的,毕竟许敬宗年岁已高,巴蜀山高路远,出个三长两短也是合情合理。 天后这次是瞒着众人,连李治都不曾知晓,想是不能事后大张旗鼓的追查。息事宁人了事,就跟吐蕃使团的事一般。 不是她要暗地里撺掇噶尔钦陵联合大食国去夺他哥哥的大相之位,那前阵子长安的事怎么也不会轻拿轻放。 她和噶尔钦陵都以为是吐蕃大相听到了风声,故而杀大食国使者,杀噶尔钦陵的亲卫,给噶尔钦陵下毒,凡此种种。 天后不敢查,她怕真相揭开,就必须和吐蕃兵戎相见,那就得不偿失了。她的初衷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亲武氏的吐蕃王罢了。开战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可不想那些武将因为这次开展,势力大涨。毕竟武家在军中毫无根基。 八十六章 帝后出行 长安城今日最热闹的事就是帝后出行, 准备了许久之后,在钦天监呈上的这个天德合的日子,帝后的依仗终于出了皇城,沿朱雀门街浩浩荡荡,蜿蜒十里。 朱雀门街两边的便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争睹帝后的圣颜。 后妃们都站在长乐门的城墙之上,目送帝后御辇出皇城。 太子带领百官在朱雀门拜送,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仪仗过处,众人跪拜,口中高呼万岁。御辇中的天后,面含微笑,对此场面颇为满意。 李治则不然,昨日又是连续的梦魇,眼下青黑,昏昏沉沉,闭目靠在软榻上养神,对车外的欢呼声充耳不闻。 他曾下旨,两京朕东西两宅,来去不恒,卿宜善思修建。不知道一年过去,洛阳令搞的如何了。如能让他好好修养,倒是可以给些奖赏。 城中的热闹,顾念是看不到了。他此时正在一辆外形普通的马车中,笃悠悠的行在西南的官道上。 他微捻手指,眉头一皱,复又重新动作。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师父倒是预见的早。“ 月行急,未当中而中,未当望而望,皆为急。大臣执政,女主将有擅权,天下乱,易宗庙。 望向长安城的方向,“倒也不是定数,端看那人如何决断了。” 复又摇头低笑,师父几十年前就向先帝禀明了此卦象,立场鲜明。 烦忧的也该是那蹿天的逆贼,自己只需把事做好,何故惹尘埃。 尽人事安天命而已。 心绪恢复平静,顾念端起案上的茶,只觉神思清明。 因着李治没有休息好,出了城,便在御辇的卧榻上躺下补觉。 天后为了不妨碍皇帝休息,就回了自己的凤辇。一名贴身宫女给她锤着腿,上官婉儿在絮絮的汇报。 “蓬莱宫的重新整修在您回来之前就能完成,您回来就能入住。” 天后略点了下头,最近在宫中的睡眠是越来越差了,隔三差五的被梦魇,梦到那几个一直和她斗法的后宫女人,每每半夜惊醒,再难入眠。进贡的脂粉也有些掩盖不住脸上的疲倦之色了。 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来看过,无用。又请了玉仙观的主持,进宫看了一圈,只是请她移驾太液池旁的蓬莱宫,说是风水好,有利宫主。 罢了,且听这道长一回。 天后挥手,让宫女出了马车,才淡淡的问上官婉儿,“延族的事都安排好了?” “回天后,都安排妥当了。他的车驾就坠在队伍后面。明日一早,他和咱们的队伍错开,从驿站侧门出发,直奔目的地。” 上官婉儿看了看天后的脸色,又说道,“武三思在府里闹了几日,不过有千牛卫守着,终是没有出府。” 天后翻开一本书,淡淡的说道,“他的性子磨一磨的好。以后他没什么出格的,就不用汇报了。” “是。”上官婉儿心一沉,这是厌弃了?她一直颇能揣测天后的心意。不过对于娘家的几个侄子外甥,天后的态度一直有些矛盾,似乎宠着,又似乎心底对他们不喜。很是难以琢磨,从贺兰的事之后,她对娘家的人态度愈发的奇怪了起来。 上官婉儿脑中翻腾,面上沉静,跪坐一旁,静静的伺候着。 此时队伍的后部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虽装饰普通,车厢却很宽敞。 身着便服的许敬宗正和武承嗣下棋,两人皆心不在焉,随手落子,不疾不徐。 “许公,以前都不曾出京办差,此次一路可要仰仗您的提点了。” “言重了啊。武公子,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许敬宗笑眯眯的落下一子。 这副白玉棋盘是今日武承嗣带来的,说是给他沿途解闷。 这武家大公子,果然是比他那个弟弟知情识趣的多。 许敬宗心情一好,话便多了起来。宇文一族的事不能说,其他的倒是可以讲一讲,免得这京城的公子哥到了巴蜀蛮荒之地,被吓倒了。 想罢,许敬宗把棋子一放,问,“武公子可知此次目的地的特别?” “许公唤晚辈承嗣即可。承嗣一直在秘书监,对京外之事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说和吐蕃使团有些关联。” 捋了捋短须,许敬宗微微一笑,“确实和前阵子那个噶尔钦陵有关。” 武承嗣那谦逊又好奇的态度,极大的取悦了许敬宗。 于是便滔滔不绝的开始从噶尔钦陵中毒那事聊了起来。 一个说的有劲,一个听的认真,索性棋也不下了,专心饮茶聊天。 末了,许敬宗总结,“即使咱们带了侍卫,也要千万小心。巴蜀荒蛮之地,凶险异常。” “嗯。”武承嗣心里有些沉,金吾卫两次全军覆灭,他是第一次听说。 这差事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 那天后把武三思禁足在府里,到底是罚还是赏,可就两说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也没一定要武家的人去做,也就没必要把武三思圈在家里,完全可以带去东都。 他本就思虑重,听到这些信息,一时间思绪翻飞,面色不由有些沉。 许敬宗以为他是有些被吓到了,安慰到,“其实太担心也不必要,毕竟咱们还有剑南道的军队随行。再如何,天后也不会舍得让你涉险。” 武承嗣有些讪讪,“许公乃是股肱之臣,天后心中看重的还是您。此次就是让我跟您学着点。” 陆风在他临行前,曾关照,许敬宗此人爱听奉承话,喜被吹捧,又睚眦必报,所以在言语上必定不要得罪他。 许敬宗看在天后的面上,只要他不作妖,断不会为难他。 此次安然回京,他就能再挪动一下,进入六部,占个有实权的位子。 大房二房的争斗,几十年了,本也不指望一下子就扭转乾坤。怎么顺风了几日,自己的心态就这么急躁了呢? 暗骂了自己几句,武承嗣的心绪已经完全的平稳了下来,脸色也恢复松弛。捡着许敬宗爱听的,又聊起了别的。 车厢内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不多时,车帘掀起,侍卫送来水果,说是天后打赏的。同时带来口谕,嘱咐两人明日出发后一路小心。 两人谢恩,心里皆是一喜,相视一笑。 第八十七章 平武汇合 出了陕南,顾念就弃车换马,一路疾行,直奔平武。 平武古称龙州。 郡连氐羌,境带灵山,其地四塞,山川重阻。峭壁云栈,联属百里,五关设险,六阁悬崖,夷夏襟喉,川蜀保障。 待到西晋太康元年,天下一统,才取“阴平“及“广武“中的两字,定名平武,天下太平,休兵罢武之意。 李渊建唐,以前朝西凉皇帝李嵩为李氏先祖。西凉灭国后,其后人李龙迁徙龙州。故其牛心山的墓地被定为祖宗皇陵。天后曾将此陵视为唐之国脉,极其崇敬。 可巧,此处离机谷也不甚远。顾念便第一站先来此落脚。 平武物产丰饶,盟里再此处也有两个大的商栈,其中一处的空置后院幽深清净,正做了歇脚处。 顾念到达的时候,陆雷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白老大大概傍晚时刻能到。“ 顾念颔首。 白老大从宇文一族的驻地特意回来,应该是有事。 蜀中的气候比汉中凉爽很多,沐浴更衣后,在院中落座品茶,神清气爽,一扫连日奔波的劳碌。 顾念暗自点头,这平武的绿茶倒也是不错,可以带些回去。 白老大到平武的时候已经斜阳西垂,一身白衣灰扑扑的,显是疾行了一路。 顾念戏虐的看着逐渐走近的白老大,神色略有嫌弃。 “哎,我这是为了谁呀,少主!”白老大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顾念对他的嫌弃。 “先去更衣吧,晚餐也备下了,等你一起。”顾念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书。 “成,这是宇文族长的信。”白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然后快步走出去了,显然他自己也嫌弃这一身尘土。 顾念施施然的看了看信封,然后伸手取过,展开,一目三行的看好,轻轻放下,又拿起书悠闲的读了起来。 半晌,白老大焕然一新的又走了进来,头发还冒着些些的湿气。 陆雷指挥着下人摆膳,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哎,果然还是自己的地方,吃的舒服。”白老大撩起袍子大马金刀的坐下。 顾念斜睨他一眼,“难道还怕那些山民毒死你?”悠悠的顿了一顿,“不过,你现在还有用,他们舍不得,毒个半身不遂拿来威胁我倒是可以。” 白老大险险把刚送进口的笋喷出来,“少主,多笋啊!” 翻了翻白眼,“我就这么点价值么?” “嗯。”顾念点点头,“这么点山民,你还没搞定。” “冤枉,这不是按少主计划,徐徐图之,不能和老飒一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白老大尝了口腊肉,“少主,这个是当地特产,尝尝,熏的入味。” “再说,钱财未露,搞啥呢,亏本的买卖不做。” 顾念看着一副书生打扮,说了几句就露出奸商面目的白老大,只能无奈摇头。师父这几个手下,能力强,性格也是非常突出。 “族长的信,看了,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 “此次赶回来就是向少主汇报这个。”说到正题,白老大瞬间敛了嬉笑的神色,放下筷子,坐正了身子。 “族内分成了两派,族长是主张和我们合作的。不过一些长老反对,山里平稳了这么多年,觉得朝廷也未必能动真格。即使当年李渊在位时,他们派人出山接洽,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先帝也没对他们如何。” “嗯,毕竟在山里太平了快两百年,骤然改变是难以接受。”顾念颔首。 “剑南道的军队自从上次被团灭之后,龟缩了几日,又陆陆续续的派五到十人的小队进谷探路。这些人就让宇文家自己解决了。” “剑南道在谷口的驻军又多了些,从东道和西道都调了些过来,两方驻军营地经纬分明。西道的军队时常在边境与吐蕃交战,因而很看不起东道的老爷兵。东道仗着给养比西道的高,也是看不上穿的破旧的西道。只是被上面弹压着,不然双方早就摩擦起来了。东道还拖了投石车来,在谷口试投了几次,唬没唬住西道的兵不清楚,确实唬的宇文家的哨兵,屁滚尿流的滚回去报信了。” “因着咱们告诉的,朝廷特使已经从长安出发,还是前宰辅许敬宗以及天后的侄子,这次宇文家的长老终于慌乱了起来。凑在一起商量了几日,这才有了族长给你的那封信。” “剑南道的人已经候在了山南西道和剑南道的边界处,准备迎接许敬宗一行,估摸着再有个二三日也就到了。” “现在么,接下来如何行动,就等您来定夺了。”汇报完,也不急着等顾念回答,白老大又捞起一颗丸子吃了,这才心满意足。 顾念捻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你先看看这封信。” 白老大接过信,一目十行的快速扫了一遍。“哟,这老小子可真够识时务的。” “怕不是,你又暗搓搓的做了些手脚?“”顾念定睛看着他。 “这个,”白老大难得的扭捏了起来,“小小的暗示了一下。” “既然他们已经松口,那咱们就照计划行事。” 顾念顿了顿,也没追问,接着说,“许敬宗就交给青了,会半路病逝,剩下一个武承嗣,依着他的性格,会选择给东都去信,然后护送许敬宗回京。特使不是他,他也不知道内情,如此处置最为妥当。即使他去了机谷,以他的资历,剑南道的军队也不会听他的,徒增烦恼。” 顾念停了一下,看着白老大,“话说回来,你手下陆风倒是很会给人洗脑,把人调教的很乖巧。” “嘿嘿,少主夸奖了。”白老大心情舒畅,“上次请示以后,我就把那剑南道支援的后勤队给端了,粮车全烧了。估摸着他们还要再问咱们买一次,哈哈。” “这些随你,别碍了计划就可。可在平武盘桓几日。拳毛的人从高句骊出发,还要几日才到,估计那时候,青也已经动手,咱们再去和宇文家主谈。” “许敬宗在自己家还藏了不少的旧日档案,青在他出京后就回去搜,估摸着这几日也会把重要信息汇总过来,那只老狐狸藏了几十年的东西,料想是有些份量的。” “少主英明!把拳毛的人调来了,您是料到宇文家会松口么?” 顾念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不,这次来,不管他们怎么想的,都得献出来,怎么也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失望不是。”即是几十年前就搅合进了皇家,那就没有全身而退的事。 提到师父,两人不禁皆都想起了袁老,此次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令这位单独在东都洛阳盘桓这么久,连老飒也没带在身边。 两人默契的都沉默了。 第八十八章 牵动各方 剑南道派去迎接特使的队伍,在边界小镇等了好几日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特使车队。 马姓副将不敢怠慢,带着车队去了他们包下的镇上最好的客栈。 马车上下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面色白皙,神情沉静,想是那个天后的侄子。 其后下来的是个白发的胖老头,脸色有些苍白,小眼睛短须,那必就是前宰辅许敬宗了。 马副将上前行礼,寒暄后热情的带领两人入内。 武承嗣侧身和副将说,“镇上可有大夫,许公舟车劳顿,身体抱恙,烦请将军请大夫来看上一看。” 马副将看了眼许敬宗,果然见他有些脚步虚浮,忙不迭声的应下,“请两位去休息,我这就去请大夫。” 武承嗣又嘱咐,“许公的饭菜,清淡些。” “好的。” 武承嗣先送许敬宗去了客房。房间显然是重新收拾过,高床暖枕。 “许是天气有些炎热,水土不服。”许敬宗摊在长榻上。这几日,越发的觉得气虚气短,这老骨头可是经不起折腾了。 “还是身子重要,且听听大夫如何说。”武承嗣看着许敬宗,心中有些同情,古稀之人还要这样奔波着实辛苦,普通人都已经在家含饴弄孙了。 “您先休息。”说罢武承嗣就退出了房间。 他没去自己的房间,而是站在院中,这几日不是宿在路边的驿站便是在马车里随意打发一宿,确实累,现在到了剑南道,终于能在客栈里好好睡一觉了。 一路疾行,他有些奇怪许敬宗为何如此之急,许是天后对他有些秘密嘱托。 不过这么一路下来,老头的身体明显吃不消了,等到目的地,岂不是要倒下了?他还是要劝劝他。 果然官职高就是不同,这刚到剑南道的地界,居然就有军队前来护送,看这架势,显是在这里候了几日了。 不过也令他对此行更为好奇,哪位叛臣之后,能劳动天后下令,让这古稀老人跑这老远一趟。莫不是李氏的子孙? 如果是他那弟弟,应该在想着抓人抄家,如何多搜刮些财宝,而他,只求稳妥的交差,混个资历。呵呵,这就是偏宠的肆无忌惮,而他是需要谨小慎微的。 大夫给许敬宗把了脉,结论是忧思加劳顿,加之些许的水土不服,开了个方子,服几副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武承嗣的坚持下,一行人决定在镇上歇两日再出发。 马副将自是没有异义,每日前后照应着,甚是殷勤。 另一边的平武。 顾念也很闲适,深居简出,在后院内看书舞剑。 白老大却是闲不下来的主,既然到了平武,顺便去周边巡视了一番,抽查了账目,一切满意,才施施然的回来。 “听说许敬宗在一个镇子上停了下来,是不是动手了?” “这个我也不知,你去问青,既交给他,我就不管了。” “出了京,我哪里找的到他,但他肯定定期向你汇报。”白老大倒是实话实说。 顾念一摊手,“哈哈,没有,不过拳毛的信来了,给你的。” 白老大将信将疑,接过一看,捂住脸,“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就知道要钱要东西。还没干活呢,就开始要东西,惯的,少主你不管管?” “他不是也许了好处么。” “这本来就是要上缴盟里的,他敢悄咪的黑下来,看盟主不剥他的皮。” “不行,我得去仔细算算看。”白老大拎着如同千斤重的信去他自己的屋了。 顾念笑眯眯的看着这铁公鸡一脸肉疼的走了。他最爱看这铁公鸡被拔毛,百看不厌。 拳毛跟着顾念的时间很长,从他十一岁就跟着,一面是保护,一面也是为了让顾念快速接触盟里暗面的东西。 拳毛一向是负责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甚至盗坟掘墓这些,他手下也有不少此中高手。这次调他的人手过来,就是为了宇文一族的财宝。 当年李渊之所以那么重视宇文一族的使者,就是因为这传说中的财富。不然也不会仅仅凭着使者的话,就派了隐太子去了一趟宇文一族的祖地。 不过,不久之后,先帝就发动了玄武门之变,隐太子被杀。之后抄东宫,不过此事隐秘,未做太详细的记载,了解内情的仅寥寥数人。除了李渊,尽然悉数毙命于玄武门。李渊又被软禁在太极宫,自然也不乐意把此事告知这个强势的二儿子,决定把这个秘密带入皇陵,留给有缘的李姓子孙。 先帝查探了数次,未有寸进,遂就慢慢放下,也与此笔财富失之交臂。 顾念的思绪有些远,这些前辈的纠葛,离他很远,但是又时不时的跳出来。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当年隐太子和宇文一族使者究竟去了哪里,带回来了什么东西,只有皇陵里的李渊最清楚了。 袁天罡手里的那页黄绢,是隐太子侍卫长悄悄记下的,言之不详,不过把些重要的记了下来,交给了家人。 因为一路行来,侍卫长发觉事关重大,怕被事后灭口,给家人一个护身符,却不知恰恰是催命符。 此绢辗转来到袁天罡的手中,经过数十年的暗访巡查,才确认了其真假,摸到了宇文一族的祖地。 不过此事,袁天罡没有向先帝禀报,此中缘故,顾念不知。他这个师父身上也有很多的秘密,他不说,他也不问。 顾念拂去了书上飘来一片叶子,时机到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 拳毛不仅仅对传闻中的财富很有兴趣,也对那些西域的巫师很好奇,此次不仅仅带了探宝的高手,也带了几个使毒驭兽的,准备瞅瞅宇文家的巫师如何,看中了就招安,不行就打晕带走。总之一句话,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也要想办法带走,留给对家是不可能的。 他这种经过之地就必须寸草不生的风格,其实和白老大这个铁公鸡有些像。不过两人却不是不能惺惺相惜,沾染了些许文人相轻的习气,总是针锋相对。唯有共同致富的任务,能让他们两个短暂的结成同盟。 等着拳毛的人到了,平武想是要热闹很多,顾念微笑着思忖,这货被扔在高句骊许久,想是身上闲的都要起毛了。 此时的昭陵,一如即往的宁静。 陵令陈迩盘腿在静室里打坐,面前是一副他抄写的金刚经。 下午收到一封巴蜀的信,他就进了静室。 孩子终是要长大的。 沉吟许久,放下信纸,陈迩眼神变幻了几瞬,还是把信点燃,烧了。 秋意 这两个月太忙,就摆烂没怎么更新,。 不过九月会恢复, 加油呀! 袁天罡,陈迩的东东还一点都没放出来呢。 顾念的身世也没爆呢。 武则天每年执着于去东都洛阳,那必然也是有缘由的呀。 来不及写呀,加油吧! 纠结一个问题 要不要给男主匹配一个女主?!对,大纲里所有女配都和男主平行线,没有感情戏。 需要加一个cp么?你们觉得呢? 第八十九章 打手来了 拳毛到的时候是拂晓,负责守卫的那些白老大的手下不认识他,动起了手。 顾念被吵醒的时候,那个中等个子的壮实青衣汉子,正和两个守卫你来我往的过招,打的正乐呵。 见到顾念,拳毛麻溜的停了手,顺便叫停了手下,讪笑着靠近,“少主,我就帮白老大检查下手下有没有懈怠,没别的意思。连夜赶过来,可真累啊。”说罢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 “成了,去歇着吧,傍晚就出发。” 拳毛挥手让他那几个穿的奇奇怪怪的手下去休息,自己走向顾念,“那啥,我倒是不困。其他人在镇外候着,随时能走。” “那进来书房。”顾念转身进了书房。 拳毛乐颠颠的跟了进来。 “宇文一族的事,你本就知道,师父当年派你去查的,这次他们松口,和我们一起去开启传言里的宝藏。” “嘿嘿。”拳毛激动的神情是压也压不住,当年查到这个宝藏的时候,他就跃跃欲试的想带人去探,结果盟主不同意,这事就搁了下来。每次想起这笔藏在大山深处的宝藏,他的血液就又些沸腾。 顾念看他的眼神炙热起来,就又泼了盆水,“现在他们族里还没完全同意,况且你也知道,开启需要他们的密法。” 嗯,拳毛点点头,确实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年盟主不同意他用蛮力去探宝。“这次带的人齐全,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除非他们不要全族的命了。” 顾念神色一厉,“不要动不动就杀人放火,能合作当然是合作的好。” 拳毛和大胡子一个被放在高句骊,一个放在西域,师父自是有考量的。这两人都不太把人命当回事,杀戮太重,放在中原,迟早是要闯出大祸的。不过两个人在自己的专长上又十分出色,算是优点缺点都很突出的两个人。 “他们是一定会同意的,不然咱们前阵子的事就白做了。让你带的人都带了么,他们里有一些西域的巫师,是需要防备的,还有一些猛禽是中原没有的。” “带了,这次带的全。不光少主点名的,我把苗寨的蛊人,湘西的尸苗也叫了过来。驭兽的也有,少主提到的猛禽,他们要实验下,不一定能压制的了,不过杀了那些畜生倒是没问题的。铜猿也戴了来,它全身盔甲,干些猛兽不在话下,也在镇子外候着。”拳毛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架势。 顾念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是准备端了人家老巢?” “那也不是不可以。”拳毛平淡的眉眼也显出了些扭捏的神色,“少主同意就成。” “同意个头,师父那里你就交代不了。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那啥,这次盟主不是不管么,拳毛心里暗暗嘀咕,虽然他远在高句骊,还是知道些消息的。 “你先叫驭兽的人去机谷,让白老大找些猛禽试手,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哎,成。” 正说着,外面一声断喝,“拳毛你个腌咂货,你又欺负人。” “进来吧,院子里嚷嚷成什么样子。”顾念朝门外瞥了一眼。 白老大这才推门进来,愤愤的看着拳毛。他不过是昨夜回来的晚了些,就错过了早上的一场戏。起来才知道护卫的侍卫被拳毛揍了,这个气哦,哪里有一清早砸场子。这个腌咂货! “坐吧,刚好说到机谷的事。你让人带驭兽的去机谷,乘宇文家收拾那些小兵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把那些鸟收为己用。” “哦,这个可以,听说药王可稀罕这药材呢,抓了也能敲他一笔。”听说有占便宜的事,白老大飞快的把前面的过节给忘了。说完又转头看着拳毛,“平时吹的神乎其神的,别到时候就掉链子,那我可瞧不起你。” “哟,你瞧得起我,也没见你多给我几个钱。这次让你瞧瞧爷的神通。”拳毛飞快的反击。 白老大眼珠一转,心说我和你个抓鸟的粗人置什么气,“那我等着看。” “这样,傍晚咱们就出发。我和老白进去,拳毛你拨个使毒的跟着我们就成,其他人跟着你在祖地外围候着。易容的师傅跟着你,进祖地会给你们易容,毕竟宇文一族,人多眼杂,小心些好。” 嗯,拳毛答应了一声,心里盘算着进了祖地,把看上的那些能划拉的都划拉走,东西是,人也是。那几个巫师,他有些眼热,听说是会一些古方的,嘿嘿,人才,得收为己用。钱,他的堂里从来不差,和白老大的拉扯也纯粹是好玩,少主管的宽泛,比老盟主开明许多,所以这些年,他到处划拉的财富也很惊人,除了交给少主的,还留了很多,不然也不能拢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人。 三人又把前后的细节推敲了一番,就散了,分头准备。顾念又把拳毛抓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防止他到了祖地,又见利起意,给他闯祸。如果再闯祸,就要扔他去东洋海岛了。 拳毛信誓旦旦,一定不会妄动,这才被顾念放了出镇。 拳毛也是被袁天罡从小捡回来养着的,虽说杀戮心重,不过真把袁天罡当亲爹,把顾念当亲弟弟,就怕两人真生气,一旦两人发火,他立马就怂。 傍晚,一行人悄悄的出了平武,往茫茫的大山里而去。 顾念此时已经成了个面容只是清秀的高挑青年。对,他从青那里挑了几个不那么出挑的人皮面具,现在就直接用上了。这个人皮面具粘上后可以保持一周,洗脸什么都可以,着实比易容方便的多。 白老大则是还是和之前一样,在脸上粗粗画了几笔,就从一个满是书卷气的书生,成了个一脸市侩的商人。眉眼虽然差不多,却已经截然不同的两人了。 白老大想着前面和拳毛去镇外,看到歇在林子里那伙人,哈哈,怪不得他们要夜行昼伏,带着个小山样的穿着铠甲的大猿猴,不光显眼,还一看就不是好人。白天大摇大摆的赶路,一准就被官府请去牢里呆着。 反正他不会说,他是专门去看那大猴子的,那可是拳毛从蜀中一个门派抢来的,据说勇猛无比,冲击力强,对面来个几百个步兵,这铁猴子完全不怵,反而是对方毫无办法。在高句骊的时候,那是一猴当关,千夫莫开。这次终于是见到了。 拳毛手里那是真有有些好东西呀,有一丝丝羡慕,白老大摸着缰绳有些感慨。 第九十章 来到祖地 宇文一族的祖地,确实是花了心思的。御山傍水,显然是之前看好了风水的,难怪一族人能两百年在这个世外桃源,过着富足悠闲的日子。 如果不是几十年前他们突发其想的派使者去长安,他们这一族也就仅仅是个传说,外人哪里能觅到他们的行踪,更不用说寻到他们的祖地。 当年,冯太后给子孙安排好了这么一处安居乐业的地方,她肯定想不到十数代之后,子孙按耐不住寂寞,向往起山外的繁华。 顾念到达这里的时候,看着山谷里隐约的檐角,心里感慨,人心果然是最矛盾的。 俗世里的芸芸众生,向往世外桃源。而世外桃源里的人,却向往着尘世里的功名利禄纸醉金迷。 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想进去。 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却不知哪个更聪明一些。 他们已经踏在了祖地的外围,不过要进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这里布满了墨家的机关阵法,不懂的人贸然踏入,恐怕就是有去无回了。 自从第一次白老大进去后,宇文家又更改了些阵法,增减了机关,试图阻挡外人。不过有陆雨这等天才在,完全不成问题,进出如履平地。甚至,陆雨还指出了几处不足,显然是布置之人没有尽得墨家真传。 顾念一行人等在外围,等着宇文一族的人出来迎接。 祖地外数十里都有宇文氏的暗哨,顾念一行并未催马疾行,想来宇文族长早已收到了他们到达的消息。 “切,这些遗老还摆个谱,不应该早就派人在外候着么?”白老大又开始挑起了理,“既然低了头,还遮遮掩掩的玩这些虚头巴脑的。” 顾念倒是无所谓,重的是个利字,礼节态度这些都不重要。这些遗老被逼着合作,心里有气是必然的,发作一些出来也好,总比口腹蜜剑的强。 等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才看到一小队人走了出来,脚步轻盈,几息的功夫已经离的很近了。 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身长体健,国字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隔着几丈已经朗声打招呼,“诸位久等,抱歉抱歉!” “这是族长的小儿子,宇文拓,对合作最为热心。”白老大低声说道。 说话间,对方已经来到了近前。宇文拓肤色有些黝黑,短须,阔鼻朗目,脸上堆着笑,十分的诚恳。 双方寒暄了几句,宇文拓对顾念叉手一礼,“劳顾少久等,家父行动不便,在正堂已经摆下接风宴,请!” 顾念微一颔首,“好。” 众人呼呼啦啦的跟着宇文氏的人,向里行进。未见宇文拓叮嘱众人行走的诀窍,一路也不见任何动静,想是临时关了机关,不欲众人知晓进入的窍门。 “嘿嘿,估计等的那些时间,是去关那些机关去了,其实咱们早就知道了。”白老大心里默默的偷笑,他自己怀里就有一份陆雨绘制的路线图。 行了约莫一刻,面前停了几辆宽大的马车。 “正堂有些远,还请贵客上马车。”宇文拓停住脚步,笑意盈盈的摆了个请的架势。 宇文拓请顾念和白老大上了第一辆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黑檀木的车厢很宽大,足可以坐下十人。 “少主,白先生,幸会幸会!”宇文拓抱拳,“此次少主能亲自前来,真是蓬荜生辉。” 白老大伸了个懒腰,“直接说吧,咱不来虚的。” 宇文拓对白老大的态度毫不在意,“不瞒两位,族里还是有些不同的声音,虽然家父是族长,毕竟也不是一言堂,长老们也是有发言权的,此次如有言语上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 “好说好说,我们少主也是胸怀宽广的人,自不会和不知趣的人计较,族长能掌大局就好。”白老大不甚在意的回答,车里只有他们三人,也不用做些人前的姿态了,他凑近了些,“拓老三,你老实说,这次你大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宇文拓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有些粗糙的大手,“也没什么,就是联合大长老又旧事重提,反对合作开启宝藏,提议要重开长老会。不过,这事我爹能弹压下去,就是要费些时间,可能需要等个两三日。” “你大哥这是要逼宫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开始了?”白老大不留情面的嗤笑一声。 宇文拓的脸色更加的不自然,嘿嘿讪笑两声。 白老大瞅着他略显憨厚的脸,“不耽误事就行,真惹我们少主生气了,那后果就难说了。” “那绝对不能够。本来想着等这摊事解决了才请您二位来的,赶巧,您几位早到了,就当赏赏景,先休息几日。合作的事绝对不会出岔子。”宇文拓那国字脸上堆满了歉意,心里又暗暗唾了他那个大哥一口。 顾念透过车窗,望向外面参差交错的建筑,听着两人交谈,未置一词。 白老大之前已经把宇文一族的事都详细说了。 这个古老的氏族一直是立嫡立长,不过到了前族长那一辈,出了点问题。 现在的大长老,是前族长的大儿子,本来顶着少族长的头衔活了二十多年,风平浪静。谁知道在族长大寿之前,为了猎一尾火狐,跌落陷阱,跛了一足。 族长很是发了一大通的火,发作了一大批的人,把撺掇少族长去猎狐的,陪着去的人都狠狠打了板子。 人是罚了,腿却是救不回来了,任是愤怒也好,懊恼也好,跛腿的少族长是改变不了。 不过时日一长,人心浮动,跛腿之人坐上族长之位,总是有损祖宗颜面。虽然跛腿不能改,少族长可是能改呀,族长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底下的各种传言如探底的淤泥,有个风吹雨打,就纷纷翻涌上来。后来长老会的诸位长老也开始意动,最后关门商议了许久,去找了族长。 据说当年是少族长主动提的禅让,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跛足之人不适合接任族长之位。他的行为得到了长老会的一致赞誉,如此一心一意为族里考虑,本是极好的族长人选,可惜呀,不过担任长老一职却是胜任的,遂一致推举他为大长老继任。 所以少族长的弟弟宇文仲农顺理成章的成了少族长,也就是现在的族长。而少族长就成了现在的大长老。 现任的族长,有三个儿子,老大是内定的继任人,老二醉心各种机关技巧,一直和族里的技师巫师混作一处,老三就是宇文拓,擅长武力,深得族长的宠爱,族中人缘也很好。 白老大在祖地停留期间,也是这位三公子接待。 相处一阵之后,白老大敲着手中的折扇,宇文家的年轻一代也着实有趣。 严肃刻板的老大,精明强干的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