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第一章 包之思考 “今晚就吃这个?” 包国维放下书,看着书桌上刚端来的饭:一碗粘稠白饭汤,团成一团,还含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蔬菜和肉丝。胃中感觉有些恶心,转头向老包问道。 老包盯着包国维用功读书的景象正入了神,看到儿子忽然放下书问自己,还以为是这汤散出坏味道,打扰到他用功了。赶忙回答: “啊?怎么了,这汤,你不是最爱吃的吗?你今晚回来得晚,我还热了一遍,是不是放久了汤坏了?” “不是,我就是不想吃这个,你给我换一个来。我要吃蛋炒饭,隔夜米多放盐,炒到米粒在锅上噼啪响,放些葱花,最好再撒些黄瓜碎解腻,街上卖的蛋炒饭油多米糯不好吃,要让胡大做!” 胡大是个厨子,手艺自然要比老包这个管理杂事的老下人好的多,只是这么晚了,再去麻烦人家胡大是不是…… “去啊!别忘了让胡大给我加点腊肉。” 包国维见自己老爹杵在那发愣,催促了一声,还用力的踢了书桌腿两下,震得木桌上的饭碗都发出咣当的响声。 “诶,诶,好,我这就去。” 老包见儿子有些发火,急忙把饭碗端起来向外屋走去,边走还把碗放在鼻子面前闻,看看这汤是不是坏了。没有馊味,又好像有些?老包总觉得是这碗汤打扰了儿子用功,即便觉得这是碗顶好的汤,那也是碗孬汤! 听说那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儿子能吃的好些的话,进了洋学堂体育就能好,当爹的可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老包边走边想着。 把老包忽悠走了,包国维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憋起来,伸个懒腰舒展舒展肌肉,将一肚子浊气呼了出去,再猛吸一口气,大脑顿时冰凉清明。 “哎,第三天了,穿到1927年的穷鬼身上,想过好日子,只能润,留在这那得等到下世纪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呢。以后还要打战打到天昏地暗,就算捱过去仗,有钱的土地就没了,有学识再过些年运气也不大好,又穷又傻的就更不用说了,饿死的多了……” 显而易见,知道这些的包国维是个卑鄙的外乡人,生前还不算个体面人,叫包维为。 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开个网店,起初两年还能赚点个,有时间一个月能挣个万把两万,后来生意难做了,甚至还亏钱。 可再让包为维去找工作,他就不乐意了:以前开个网店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能挣一两万,现在进厂工作十多个小时挣三四千?还得听人使唤,这不纯牛马吗,说啥也不想找工作。 说起来,包维为觉着自己和包国维,倒是有些相似。也难怪变成这电影里的包国维了。 至于包国维怎么没的,躺平在家两年半,身体极度虚弱,不知节制,终是猝死。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包国维定下的目标就是搞钱,赶在1937年前攒够本钱润出去。倒不是说包国维不爱国,主要是留这儿也没用,自己高中选的理科,史本就不行,躺平那些年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况且记得也无用,人微言轻只会被人当成疯子胡言乱语。 还不如润出去找机会挣钱,再捐过来。平台很重要,比方说有的地方辛苦劳作还要饿死,吃的还不如棉花机摘摘果子,树皮得靠抢着吃。饿死的人少了些便叫盛世大治。有的地方在困难时期牛排都吃不上,穷人们只能领些热狗玉米罐头、胡佛肉的救济艰难度日。 论科学技术,包国维就是个普通人,那本就不丰富的科学知识即使在元明清都派不上啥用场,遑论是民国时期了。也就穿到北宋能发明个活字印刷术,献给“心善”的大老爷,要是运气好的话敲得能讨得半两银子赏钱,又或许是因为不务正业被打棒子。 论多活那些年学的人情世故,呵,这玩意哪还有代差啊,都钻研几千年了,世代相传,发展到顶儿头了。 不过好在,包国维也是有挂的,不然就这出身,一死了之是最优解。其挂,一曰强记,取自博闻强记,记忆力很好,这个算不算挂还有待讨论,毕竟后贤有云:小开不算开,忘关不算开,关不掉不算开。三个充分不必要条件已达其二。 再一个就是包国维发现自己在全神贯注时,时感会大幅度提升,就像看影片开了低倍速一样,具体慢了多少不清楚,目前远没有死亡之眼一类的效果强。状态越好,精神越集中、紧张,时停效果越强,不过大脑会随之发热,神经也会产生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包国维发现这个能力时脑子里面便不由自主的想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成语:猪脑过载! 包国维还没想清楚这能力有什么用,要说射击吧,也不是全靠反应力的,很多人打个固定靶都费劲。再者说了,子弹它不长眼睛,跟人打枪,划不来,老包也绝不答应。 也许靠着强记和时感能学学千术到赌场出老千?但失手了有几根手指头够剁的。倒不如约人打打麻将,兴许还能挣几个子儿。 又想了一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苗苗来。包国维从椅子上站起身,从逼仄的里屋走几步便到了家天,霉味散却,顿感清新。 如今已入秋了,秋高气爽,清新的凉爽的空气直呼呼的往鼻孔里、咽喉里、五脏庙里钻。卷地风略过,大门嘎吱嘎吱的撞到墙边,也吹得有些单薄的棉袍迎风而动,凉风灌入身体,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口子,翕动着迎合着清新的空气。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锻炼身体吧!身体才是改变命运的本钱。 包国维先原地小跑几步热了热身,十四岁小伙子的火气就是旺,小跑一会儿,扭扭腰宽宽腿,身子骨就感觉不到凉了。于是便俯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 手一撑地,一股有些明显的酸痛感就从肱三头肌、背阔肌传来——这是包国维穿越后第一天锻炼的结果。过度锻炼肌肉,大量无氧呼吸导致乳酸堆积,第二天才显出后果来,当天放弃了锻炼,忍着疼揉搓按摩,到第三天晚上这才将乳酸消解的七七八八。 一连住做了十五个标准的慢俯卧撑,再做下去,手臂开始就打颤,有些脱力,包国维不再继续,而是立起身来,开始打拳。 打拳嘛,装模作样的学着电影里的架势,把双臂弯在胸口,两只腿再那么一架,一前一后的交换发力,然后再打出去那么两三拳,“嘿哈”一喊,倒还真能显出些武学高手的意味了。 打了不过三四分钟,手臂上的劲也慢慢回来了,浑身有些燥热,还微微冒着些汗。只不过凉风一吹,深吸口气,把双手举过头顶,指尖相对,学着小说电影里大师那样一边感想气沉丹田,一边将双手缓缓压到腹部去。 该说不说,还真有些作用,往返两次,便心静神宁,气息平稳。于是包国维开启了第二组俯卧撑,再多的话就不敢做了,不然明天怕是又要乳酸堆积到举手都疼。 昨晚俯卧撑,又扎了两回马步,包国维没表,只能默数“1001”、“1002”,数一声算一秒。第一次坚持了二分二十来秒,第二次更惨,只数了四十多声便受不住了。 想来也是,整天不干活,游手好闲的和几个小伙伴乱逛,腿就没怎么练过,有这成绩也是差强人意了。这要是现代的学生,除非是体重太轻,像个瘦猴子,不然初扎标准马步能坚持两分钟那都是顶不错的了。 说起体重,包国维还没像电影里那样瘦,大抵是生长激素吃少了,十四岁还没觉醒男女之情,不太在意身材管理,反是有些肥膘,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便已经来到了六十五公斤。 要知道包国维今年可才十四岁,骨骼、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说包国维这体重还真不是吹的,再重个两三公斤就能踏入超重的门槛了。 又打了会假正经的王八拳,包国维便走回里屋,一股若有若无的朽木味和油渍味萦绕在鼻尖。好在这味道早已闻习惯了,包国维走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抽出从右往左数第三本书,扔在床边。 打点水洗了洗脸和脚,包国维来到床边,左脚甩飞一只拖鞋,便重重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那叫一个舒坦。 包国维将书拿起来预备要看,天色却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又伸出脚够拖鞋,够到一只,便踩在上面站起来,另一只脚还搭在床边。包国维将身体前倾,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了一盒火柴,又抓起有些脏的蜡烛台,换了根崭新的插了上去。 凳子拉到床边,放上烛台,擦燃火柴点亮蜡烛,屋里可算是有些亮堂了。 这时候包国维再躺下身来,拿起书,看向封面,赫然用繁体写着: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商务印书馆。到现在包国维还有些不习惯从右往左的读法。想来报纸上偶尔提起的新文化运动,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这教科书写法还是没变呢。 翻开书,看看里面的文章,字基本都认得,便有不认识的,也可以根据前后语境推算,读了二三十页,也无甚字算得上是拦路虎的。 虽说看起来都认得,但写起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包国维的目的主要是记住字的写法,改掉习惯,而非会读,不然上学后写出一手繁体字便要被人笑话。 这已经是包国维读得第三本书了,一天读一本。匆匆浏览一遍,将其中一些繁简笔划迥异的字记住,包国维又将书翻到第一页,开始针对性的对特定的繁体字进行着重的记忆。 第二章 包之行动 城西巷子三胡同,天快黑了,人行已稀,胡大正蹲在家门口旁的小石凳子上,拿着张报纸,有些宽胖的脸上眼睛咪成了一条缝,一边看报,一边抽烟,美丽牌香烟,巴适得很。 老包远远地就看着胡大了,垮着手里一小包东西便小跑过去,双手还攥着棉袍衣角儿,看着有些滑稽。 “诶,老胡!吃了吗?” “早吃过了,咋啦,老包,吃了没?都这晚了有啥事啊?” 胡大将报纸放在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包。老包伸手接过来夹在嘴里,将头凑过去。胡大又从烟盒抽出跟火柴,在盒边那么一划,点上了。 老包吸了口烟,这才回话。 “这不国维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嘛,我寻思着再过俩月包国维就要上学堂了,秦老爷都说好情了,听说这洋学堂啊,还要考体育呢。让他吃点好的,对成绩有帮助。哎,也不知道这洋学堂为什么还考体育呢。” 老包特别强调几次是洋学堂,说完,便瞅着胡大的脸,自己儿子可是要上洋学堂的人了!又竖起耳朵想听听胡大是怎么看的,最好有几句恭维的话。 胡大是个人精,有些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洋学堂啊,它就是不一样滴。从那出来的学生,都能当大官,我看,你家国维,以后指定能当大官,往后啊,你就能当老爷啦!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老包心里像吃了甜油似的,快活气都快往外漾出来了。等国维当了大官,自己也像秦老爷那样弄个大宅子,就叫包府,以后非但不用当下人了,自己还能使唤几个下人呢。到时候顿顿都能吃肉,出门在外大家都得喊一声“包老爷”。 “诶,怎么能忘呢,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国维他能当官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他只要能活出个人样来,我就心满意足啦。”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闲聊完,老包将手中的袋子拿给胡大,里面装了些腊肉和鸡蛋和葱花,胡大接过去便走进里屋弄饭去了。老包拿起边上的报纸,学着胡大那样边抽烟边看报,可这报纸上那么多字实在有些难认,索性便不看了。 老包抬头望天,开始盘算着算了无数遍的帐。 这些年攒了九十八块六毛钱,有秦老爷说情,可以直接上中学,要上四年。第一学年要四十六块钱,剩五十二块六,自己一个月能挣七块,马上过年了还有三五块赏钱,自己少吃些,往后再省些,或许可以借点,实在不行将那小房子卖了……总是够用的。 想着如今国维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又想起包国维五岁便死了的娘,老包眼睛微红…… 包宅。 天色已经暗了,床头的蜡烛也烧了一半,包国维还在看书,这时忽的传来熟悉的拖沓脚步声,准是那双鞋底都快烂掉的老布鞋发出的声音,大门咣当响了了两下,想来已是被拴上了。 老包走进屋内,手里还端着饭盒。见儿子在挑灯夜读,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还十分自责:国维还饿着肚子吧,自己应该早些来的,应该跑着过去,再跑着回来。 “国维,这饭……” “嗯,快端上来罢。” 老包赶忙给把饭端到包国维床边,刚要去外屋拿筷子,就被包国维叫住。 “给我两块钱。” “这,你要两块钱干嘛?” 包国维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我要买东西,听说那些洋学堂的少爷千金,人家一个月光是零花钱就能有几十上百块,吃好的穿好的,我现在要两块钱怎么了?我去买笔买纸,行了吗?再给我弄碗水来。” 包国维当然是故意这样讲话的,这很符合他以前的人设。况且他也不是乱要这笔钱的,而是脑子里确实有了些挣钱的想法。 老包一听儿子是要买纸笔,不敢怠慢,当即诶了一声点头答应,将一碗水、筷子和两块大洋一并送来了。 包国维打开饭盒,确实香气扑鼻,饭粒分明,明黄微油,鸡蛋腊肠都没少放,用料足,有热气有锅气,是顶好的腊肠蛋炒饭。 包国维坐在床上刨完饭,痛饮一碗水,将水碗和饭碗往床边椅子上一盖,两块大洋也放上去,一吹蜡烛。本想再练练仰卧起坐,可胃里咣当响,水喝多了,撑着做了二十几下,力竭,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盖上被子,靠着枕头,包国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老包还没醒,包国维就醒了。 锻炼后的睡眠质量总是不错的,精神十足。身上的肌肉不像第一次锻炼后那么疼,即使用力也感觉不到明显酸痛。十四岁,未来可期啊,肌肉们。 包国维洗了把脸,走到家天呼吸下清新空气,摇头晃脑耸肩的舒展舒展筋骨皮,再给自己按摩下肌肉,又回到里屋把昨天吃饭的碗给洗了,拿着两块大洋出门去了。 包国维所在的城市位于江南,城外有个寒山古寺,经常有人效仿诗人在夜泊于枫桥,只为坐在船上听上一听寺里的钟声。要论文风是相当的不错,不然省立学堂能开到这里? 虽然此时才五点出头,街上已有行人,包国维穿着身棉袍,小跑在通往商业街的街道上。 街上门面大都还没开,有些人打开门只泼一盆水在门口便又关上。路上有拉黄包车的,有推着小推车售卖包子油条的,有步伐匆匆要干什么要紧事的,还有无所事事东瞅西瞧的流氓。 跑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包国维膝盖有些疼,身上也有些燥热,肺里被清晨的冷风灌的有些凉,有些难受,便改为走的。又连走带跑的行了十几二十分钟,才终于到了商业街。这要是有个电瓶车,飙个五六分钟就能到了。 商业街开店的早,包国维走进一家挂着“大翠文具店”招牌的店铺,门面不大,里面文具纸笔之类的可不少呢,满满几货架。 老板娘约莫三十多岁,烫发齐肩卷毛,圆脸,五官平平无奇,皮肤有些枯黄,穿一身丝绸做的英伦风,胳膊撑在桌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诶,老板娘,早安,小子想买两支铅笔,不用自动铅的,来个铅笔刀,再买六张的写字纸,要最大的,越大越好。” 老板娘开始打算盘,打了几秒钟,说道:“一块二毛二,给一块二吧。” 嘶!比预期的要贵些,想来这时候铅笔还是奢侈货吧。1927年的大洋还是挺硬的,一块钱能买得四十斤米,一块二够买小五十斤了。 包国维还是痛快交钱,老板娘见拿了钱,找了八枚小钱,便为包国维取了两只飞机牌铅笔。刀柄四公分,刃有三公分长的窄刀就是铅笔刀了,只有把木刀鞘,没法折叠。还有一小沓长宽有五六十公分的微微泛黄的白纸。 包国维将铅笔和小刀揣兜里,吐口唾沫到大拇指上,数了数,一共七张,老板娘许是拿错了数,多给了一张。 包国维抽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前:“多给了一张,我不能白要你的。” 老板娘正坐在桌边扣着指甲,看了看桌上那张纸,又多看了包国维一眼,留了个印象,“嗯”了一声。 第三章 包之机遇 “老板娘,借你桌子一用,我想写些东西。” “成啊,里屋有个凳子,你端来坐着写罢。” 老板娘痛快答应了。 包国维搬来凳子,削好铅笔,将白纸铺在桌面上,在纸的上中央从右往左写了四个大字:“豆破苍穹”。 包国维想当文抄公,不过不能原原本本的抄,想快速吸引人们的注意,激发人的兴趣,最好是写些幽默诙谐的东西,搞笑又正经的东西效果最好。 “这里是豆者的世界,没有绚丽的法术,只有繁衍到巅峰的豆气!” “李颜,豆之力,三段!级别:低级!’测验豆石碑之旁,一位中年黄豆,看了一眼碑上所显示出来的信息,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 中年黄豆话刚刚脱口,便是不出意外的在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 不多时,包国维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顿觉文思泉涌,下笔如飞,猪脑过载也在下意识间运转。铅笔在白纸上飞快的略过,发出唰唰的响声。只有铅笔头需要削尖、削长时,包国维才会停笔削下。 这繁体字有些笔划相较于简体实在繁琐,若不将铅笔削尖一些,便会糊在一起。想要文章有吸引力,不仅得写的漂漂亮亮的,还要讲究字体大小一致,上下对齐,宛如雕版刻印,否则人扫一眼便会失去阅读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来书店的人也来了几个人买文具的人,偶尔还能听到议论声、嬉笑的声音,包国维丝毫不受影响,纸上渐渐写满了略带些笔锋的正楷字体。 待到写满一张,包国维长舒一口气,粗略的扫了一下,大致有两千余字,想抬头看看时间,才发现身边竟围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正看着包国维,包国维也在看着他们,没来由的,包国维想起了之前听到的笑声,强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之前自己身后确实传来了一阵笑声。三目相对,一时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男的看样貌也就二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梳着大背头,皮肤白皙,剑眉星目,还戴着金色方框眼镜,整个面相看不出一丝邪气儿,气质谦和。双手还戴着牛皮手套,兴许是鳄鱼皮的,左手握着个黑色的绅士帽。 女的也是肤白貌美,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樱桃嘴,画着淡妆,脖子上缠着一道洁白的围巾,身着紧身旗袍,显出丰满的身材。最出众的是那宛如林徽因般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知书达理的书卷气。 “咳…这个,小先生啊,我本是想陪夫人买只钢笔的,只是一进这店,就看你聚精会神的写了些什么。小先生字迹优美,下笔飞快,我俩这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这文章确实不错,一看就入了神,还请小先生莫怪啊。” 谦和的西装男率先开口说话,并没有因为包国维普通的衣着便瞧不起他,说的话也如他的气质一般谦和,竟然还微微鞠了个躬。 那模样极好的女的也开口了,嗓音温婉动人: “是啊,小先生,这般年纪能将字迹写得如此方正工整,这文章也是字句通顺,行文流畅,情节更端得是奇思妙想、别出心裁,读之令人捧腹。是个当文豪的胚子呢,不知小先生师从何人?” 包国维见这二人气质衣着,知道自己这番是走大运,遇到贵人了。包国维也顺水推舟的回答: “哈哈,您二位过赞了,小子算不上小先生,予自幼家境贫寒,连国小都未能上成,更别提拜师了。只是平时好读些诗书,跟随家中没上过学的老父和他朋友识了些字,这文章乃是前些日子吃土豆时偶得的灵感,今日仓促之下将之编撰成文,让二位见笑了。” 听到这话二人眼中都透着些讶然。未等二人开口说话,包国维面带微笑,继续道: “况且小子写这篇文章,本就是准备公之于众,引人注目,当个说书人挣些钱补贴学费——小子承蒙有家父余荫,主家老爷念家父勤恳听差三十余年,卖了个人情,许小子到省立中学读书,只是学费昂贵,小子亦不通商道,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况且大唐诗人白居易,每作诗一首,便找一牧童或老人读之,至其拍手称好方才作罢。小子不敢自比于白居易,您二位的才华也绝不是寻常之人能比,二位能点评小子的文章,乃是小子的机缘,小子感激还来不及。” 那对男女顿时面面相觑,都从眼中看到了惊讶的情绪,也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个想法: 这位小公子是极为不错的,其文章字迹、言行举止都颇有些出彩。心思也细腻,方才那些话中“学费昂贵”、“小子的机缘”、“感激还来不及”串在一块翻译翻译就是:我要上学,没钱,二位给我打钱,待我潜龙出渊,必有厚报! 倘若其所言非虚,在这等环境下,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份上,算得上是有天赋、有想法,会把握机会,是个值得投资的对象。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子弟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嚣张跋扈,到处树敌,反而平易近人,广泛交友,喜好投资些条件家境困难的才俊,以微小的代价积攒人脉。 投资几十个困顿英才,倘能有一两个出息,便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从古至今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谦和的男人推了下眼镜,将礼帽放在桌子上,摘下两个手套,露出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左手虚放在腹前,面带微笑的将右手伸到包国维身前一尺处。 包国维见状故意急躁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躬身三十度,注视着谦和男的眼睛,将右手与之用力相握。 “我名楚泽,字文琛。旁边这位是我夫人,姓沈。方才看到小公子那文章,便想起了我那弟弟,只可惜我那弟弟患病英年早逝……今日得见小公子,一见如故,愿以兄弟相称!听小公子所言,家境拮据,上学困难,为兄实在不忍,今日带的钱财不多,身上这些银票是为兄一点心意,收下罢。” “这…我见文琛兄亦如我那已故去的哥哥一般!小子名叫包国维,自取字为之,文琛兄叫我一声为之便可,只是这银票可万万使不得!古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今日点评了为之的文章,为之已感激不尽,倘再收钱,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了!” 谦和的男人从西装外夹层里夹了两张银票,包国维定睛一看,是两张十块钱!嘴上说着怎可使得,心里面却是一遍遍的喊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玩了一番三辞三让,这银票到底是被包国维拿到手了。二人与包国维寒暄了一番,包国维得知这二人不是本地的,那男的是魔都海龟,剑桥毕业,来姑苏旅游访亲戚的,暂住几周,报了番暂住的地址,约好小说有了后文要说要去二人听便离去了。 其实,楚泽压根就没有想起什么逝去的弟弟,包国维那故去的哥哥也不存在,逢场作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二人心知肚明。楚泽始终并没有说出夫人的名字,这是隐晦的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口头以兄弟相称,别扯虎皮拉大旗,真把自己个当兄弟了。 楚泽身上带的钱也远不止二十块,他是要等,等包国维将钱用完了再去府上找他,还给了个“小说有了后文说与我听听”的拜访由头。人情嘛,积少成多,倘使一开始就给得多,反而不会珍惜,把胃口都撑大了,以后可不好养了。 无论怎么说,这人情包国维认下了,摸了摸手中那两张银票干净平整的银票,嘴都合不拢了。 再瞧一瞧时间,六点半了,太阳初升,金色阳光洒到地面上。 今日实在好运,卦象,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大吉。 第四章 衣裳与变色龙 包国维以将小说给老板娘看一眼的代价,换了个文件袋把东西装了起来。老板娘看时乐的找不着北,指着“中年黄豆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笑个不停,还问包国维拎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般好笑的场景的。 包国维爱读鲁迅的文章,有一篇印象很是深刻,大致是这样写的: “在上海生活,穿时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bian)宜。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面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在民国想要混得开,最重要得有一身好衣服,当差的见着都和颜悦色,否则容易被甩脸子。 像是电影里的包国维去郭纯家被拦,便是如此了。还得郭纯放话才能进,憋屈的很! 倘使包国维穿一身黑西装,洁白内衬上打个黑领带,梳上大背头,抹上斯丹康,蹬双黑皮鞋,手持礼帽彬彬有礼,活脱脱一副绅士的样子。再要求进去,那老管家安敢阻拦?怕是要点头哈腰的让道:“请进请进!” 自己今日走了大运,搭上一条贵人线,这钱自然不用过于节省了,花便是了,没钱便去楚泽那儿拜访一番。 包国维在商业街多转了几家服装铺子,问问话,了解下物价。又走进一家叫“树国衣店”,望眼一看,几乎清一水的挂着西装,一眼就看出不是那种粗布做的劣制西服。 包国维一进门,那老板就放下报纸看向他,上下打量着包国维有点旧的棉服,不说话。包国维被盯着也不在意,这些衣服旁都有明码标价。 “十一块五、八块三、九块、二十四块,诶!palman made in ennd?这不英国的派乐蒙嘛!怪不得这么贵。” 这时候的西装还不像后世一样,沦为推销哥专用,价格高昂,即便不是定制,光是批产的成品上衣,最便宜的售价都比老包工资还高了。 包国维挑了件七块四的黑西服,和个两块钱的纯白薄衬衫,可以内衬也可单独当衣裳用,五块三的西裤,还有一双两块钱的皮鞋。领带倒是便宜,半块钱。大小看着都合身。 “老板,贵安,我想要这一套,多少钱?” 老板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包国维,倒是有些不相信他能买得起,但还是耐着性子算了算价。 “一共是,嗯,十六……十七块二毛。” “十六块罢老板?” “嘿!小公子,可讲不了一点价,我就是个看店的,给你降一毛我就得补一毛。况且这价格都是明码标着的,呢绒料子,没卖贵了,你可以和其他家比下,还是我们这价格最实诚了,是不是?” 看店老头态度强硬,看这架势莫说一毛了,一个铜子儿都不带让的。 包国维已是转了几家,知道这家确实卖的不贵,便接受了这价格,看店的看到包国维掏出两张银票,态度倒是变好了许多,还送了个手提袋装衣服。包国维将装文具的文件袋也被一并装了进去。 买到西装的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如今这个时代,一身好衣服就如同一辆豪车一般,走到哪人家都得高看一眼,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上流社会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这破棉服和烂布鞋早就该脱了去,都快有味儿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包国维向家中赶去,还花了八分钱在路边买了些包子豆浆吃吃。待到家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了。 包国维到家发现门虚掩着,老包这时间想来是去秦府上工去了,给自己留了条门也不怕有小偷进家,这时候已经有银行了,钱可以存在银行里。况且就包宅这外观,小偷看了都摇头。 一打开里门,包国维就看见饭桌上摆着碗米粥和一整盘腊肠炒鸡蛋,老包还是给包国维做饭了。想来是喝了碗米粥便去秦府上工了,菜一口没动,好吃的都想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惜包国维已经吃过包子和豆浆了,等锻炼完身体再吃些吧,总不至于丧良心到让老包白做了。 包国维走进里屋,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书桌上,便走到家天做起无氧运动锻炼身体,这是以后每天都必须要做的,早上和晚上都要练,雷打不动。 太阳早就出来了,气温有些高,锻炼完身子骨,包国维身上淌了不少汗,棉衣都有些被浸润了。回屋扒拉几口饭,取了双洗得干净、太阳晒过的黑袜子放进装着西装的袋子,包国维又出了门。 目标大澡堂!包国维迫不及待的想洗个热水澡,除去这身粗糙的棉衣,换上还带着染墨气味的西装,然后行走在街上,风一吹,头发迎风飘扬,街上的人看着自己身穿优美西装的英武身姿…… 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快活。 姑苏城是通商口岸,洋人投资建设了不少澡堂子,城里到处都是,大都装配了花洒可以淋浴热水,还卖些皂角澡巾之类的东西。 在大厅花了二毛八买了张票和一块皂角,租了个浴布,拿了一个小钥匙。 又进去在衣柜上找了个带锁的空柜子,将西装和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并放进去,确认锁好,这才进了男浴室。 一大清早的澡堂子里人不多,有两个上班的搓背师傅坐在那,还有寥寥几个客人,都在热水池里飘着,水上面似乎还飘着些棉絮状的灰…… 往往晚上澡堂子才会挤成人山人海,甚至于洗澡都要排队。 包国维径自走到一处花洒前,拧一下开关,水流便从上喷涌而下。试了试水温,挺热的,往身子上泼泼适应适应后,便站在花洒下面冲起来。 低头一看,小小的也很可爱! 这时代还没好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只能一块皂角到处抹来抹去,尤其是头发,要抹的很细致才能去油掉污,要不然洗不干净头油,头发耷拉着粘在一起不好看。 洗了能有一个小时,身上都快搓秃噜皮了,头发一捋都能发出擦玻璃的声音,包国维才出了浴室。 将身子都擦干净,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衣柜锁,包国维搓了搓手,将那套西装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从内衬开始穿上去。 感觉西装略大了些,但还算合身,以后身子骨还要长的。穿好后,还能看到衣服上还有明显的折痕,显出是件新衣服。 包国维看向镜子。 白净的脸蛋,鼻梁骨也不差,半湿润的头发像是抹了司丹康似的,有些蓬松。就算是鼻梁骨也不算塌,下嘴唇虽有些大,但还算红润,勾起嘴角面带微笑时也看不出来哪儿不好。 整张脸有哪儿差了?尤其是在这身黑白配打扮的衬托下,黑西装黑领带白内衬的审美含金量有多高?保险哥权威认证,到二十一世纪都没过时的东西。 简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公子哥,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图) 再看看脚下这一双黑皮鞋,一抬脚落脚,那硬底子就发出哒哒的声音。 若是之前的包国维只能打六分,现在至少也能打到八分往上了! 蹬着皮鞋,包国维拎起衣袋子,器宇轩昂地走出去。在拐角恰好遇到了个身着打补丁旧棉服、低着头佝偻着背,矮小老男人,他是在有些矮,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佝偻着背看上去才一米四这样子。包国维的左手一不小心便甩在他鼻梁上。 老男人鼻梁被打了一下,本有些恼火,但抬起头看见包国维这模样,顿时一点怨言都没有了,还赶忙避开身子,让包国维先过。本就佝偻的背被他几乎弯到了九十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明明是自己脖子上被人打了一下,看这样子却仿佛自己打了别人一下似的。 包国维只是“嗯”了一声,便径自走了,可就这一声便吓得老男人身子一颤,生怕人家说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了,要赔钱。 没几步就来到大厅,将衣柜钥匙交到招待的小二手里,小二面带谄媚笑容收了起来,还不忘来一句: “公子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小店啊。” 包国维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买票和皂角花钱的时候,这小二都无精打采的,票和皂角之类的都是扔桌上让包国维自己拿,可都没多看他一眼,连一点儿表情都懒得给。 前倨后恭,只不过一身衣服而已。 第五章 包父之哭 包国维走在路上,此时已经九点多了,街上车水马龙有些拥挤,但对包国维来说可不是这样,行人大多有意识的对包国维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推搡到他。 有些穿短袖干活的小青年与他相对而过后,还要回头仔细瞧瞧他的背影,露出羡慕的眼神。 换过衣服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真是个魔幻的世界。 回到家后,包国维擦拭了一番书桌和凳子,这才坐在凳子上继续写“逗破苍穹”。 午时后,秦府。 老包下工了,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工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家里赶。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儿子,早上就没见着人影,想起今早,国维还把碗筷给洗了,这可有些反常,也许是懂事了罢? 待到了家,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里屋,看到桌上已经被动过的碗筷老包才放下了心,想进包国维房间去看一看他。 刚一拉开门,老包就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 看着那位西装革履,端坐着低头写字的年轻人,看着那有些熟悉的侧脸,他心中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想法: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吧? 直到包国维微笑着将头转过来,看向了他…… 轰!老包的心像是被雷轰了一般,狠狠地抽动,他想说出些话,可觉着嘴巴有些使不上力气,以至于变成了呢喃的声音。 “你…你是……国维?”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国维?不,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儿子国维!可就是眼前这个,可人儿的,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爷还要显得有贵气的人,真的,是他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用双手用力的抹了抹脸,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儿,还在! 老包双手微微的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害怕这是在做梦——这是自己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幻想过的场景:国维西装革履的坐在椅子上,如同高科长那样的大人物一般,只消动动笔,批改批改文件,就有丰厚的薪水,还是大家都巴结的对象。 可是这样的景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明明昨晚国维他还穿着…… 老包不像再去花时间想了,他想再多看会这场景,也许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会烟消云散,自己从那带些汗味的床上醒来,睁开眼便矮小漆黑的屋顶板,还错过了上工时间。 他想着即使是在做梦,也请老天爷发一次善心,让自己晚点醒来罢。 包国维看着杵在门口面容呆滞的老包,原本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绷不住了,直接变成了龙王歪嘴。 “怎么样,我这身衣裳不错吧。” 见老包还呆在那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看。包国维起身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包眼睛被扇的产生了酸涩的感觉,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梦罢,他用力的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国维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就像秦府大少爷一样好,可,可这身衣服,你是从哪弄来的,你总不能是把人家衣服店的衣服给抢了吧,万一人家报到衙门,老总派人来抓怎么办?” 老包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能解释自己儿子身上这身衣服呢? “啧!我能干出这种事?我今早去了城中商业街,本准备买些文具写些东西,谁承想……” “然后啊,就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叫楚泽……” 包国维说着话,老包便不停的点头,偶尔还将腰弯一下,像是听老爷训话一样。他向来是见了这身衣服便习惯于点头哈腰的,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习惯也改不了,何况眼前是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哈哈腰又能怎么样。 直到包国维讲完了,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就…… 这确实是有些走运。但倘若包国维那时没有进入全神贯注下笔如飞的状态,又或者铅笔字不够好,看让人扫了一眼便失去兴趣,没有写出那般有趣的文章,亦或者是言行举止不够得当,又怎么能得到那位楚泽先生的赏识呢? 包国维见老包有些愣神,还以为他不信,便将自己写好的第一页小说取给他看。 老包有些面色恍惚的接过纸,他看着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但依旧能看出来好看,比印刷出来的还要好看,比先生们写得还好看,比秦府壁画上写的还要好看,比谁写的都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那一个个优美的铅笔字仿佛化作了蝴蝶,飞到老包的眼前,钻进到他的心里。 老包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他拿着那张纸,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一幅老花眼镜,戴了上去,然后蹲坐到旁边的床上。 他看着上面的字,好看,他想读读写的是什么,可是这字还是看不清,因为他的眼眶早已湿润。 他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婆,也就是包国维五岁半便死了的娘,他想即刻就要她知道,她儿子现在是个顶好的小伙子,有本事了,能养活自己了。 他想起包国维五岁半的时候,没有娘再照顾他,自己便带着他去秦府,三十年来第一次对老爷提出了不合规矩的想法:恳求老爷夫人能留下他,哪怕是让他留下来干干杂活,总不能让他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人照顾。 他想起小时候包国维第一次写字的样子,连握笔的姿势都和少爷老爷们不一样,那毛笔写出来的字,在纸上歪歪斜斜的扭成一团,可当时他就觉得好看,便是有人愿意拿十块钱,是一百块钱,更多的钱来与他换这一张纸,他都不会换。 他想起包国维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第一次会走路,第一次和自己顶嘴。他还对自己说过:“哈哈哈哈哈,我想要读书,我也要做老爷那样的人,长大后我来养你和娘,你们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啦。” 他想起了许多,他呢喃着,哽咽着,有时还忽而笑着,只是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用力紧绷下巴,抽泣着。却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大哭的模样。 他抬起胳膊,用那双陪了他穿了十几年的棉服上满是补丁的衣袖擦拭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反而越流越快。 泪水顺着脸,流到了下巴底,聚在了一起,几乎快要滴了下去,有人将一张手布递了过来,老包看了那人的脸。 “爹。” 听到这有些久违的称呼,老包再也忍不住。 这是他自当上一位父亲后,十几年来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 第六章 老张理发店 包国维也没想到老包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是,他五岁半那年就死了娘,自那以后,这老包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自己这个儿子。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供出来,希望他成材,希望弥补这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儿子。 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还不够,他想把国维娘欠他的那一份也一并给到国维身上,所以无论包国维平时怎样叛逆,他总是无限的包容,以致于变成了溺爱。 他既是包国维的父亲又是母亲,不经意间展示出的爱慕虚荣的价值观间或导致了包国维渐渐地瞧不上这个老父亲。甚至与老包相比,犹有过之。 同时老包过度的溺爱,甚至于让包国维把这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无论怎么说,面对这样的老包,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包国维不得不认可他,终于叫出了许久未叫过的第一声爹。 但这样说来,包国维,或者说是包维为,就要面对一个自己在逃避的问题:自己现在究竟是包国维还是包维为?还是二者的集合? 自己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虽是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包为维占据了思维的主要部分,但原主包国维的记忆也是确实存在的。 他暂时给不出答案,便就不再思考。 擦干眼泪,老包将纸放下。 “啊,我去给你弄饭,你饿了吧。” 而包国维也没再和老爹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坐在椅子上写小说,两人都不太适应这种气氛。 今天是午饭是酸菜鱼和大米饭。 待到十三点,老包又去秦府上工了,临走时面带笑容,精神焕发,卸下十几年来心头重担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想去秦府和同事们夸夸自己的儿子,还能再高兴好一阵呢! 老包本是想即刻去找那位叫楚泽的人登门感谢,不过被包国维制止了。因为他和楚泽的关系显然并没有达到未经同意就随便往他那里带人的地步,反而会让人家觉得自己不知分寸。 包国维接着写小说,写累了,便躺床上昼寝,想来是早上写第一页小说时开启大脑过载后消耗了颇多精力,只到下午便困了。 一睡竟睡了一个半时辰,包国维醒后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文字知识…… 第二天包国维起的晚,生物钟被打乱了,熬到了深夜才睡着。 包国维一起床就开始锻炼。每天早上好办好三件事,锻炼,锻炼,还是锻炼。 健身的新手福利期效果很强大,包国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相较于之前有了些提升,马步能扎到三分半,俯卧撑一组也可以坚持到二十七八个。吃饭的胃口也变得大了些,脸色更加红润健康。 包国维开始尝试着在锻炼的过程中开启大脑过载的状态,以便于更好的感知自己的肌肉状态,调整出更合适的发力方式。 锻炼完就吃了饭,今早的饭是五个大鸡肉馅的包子,两个鸡蛋,还有一盒牛奶,这是包国维要求老包弄得。锻炼身体营养得跟得上,不然越练越虚。 包国维早就穿上之前的棉衣,秋裤,和老布鞋。 西装还是留到重要场合穿得好,况且包国维买的都是面料最薄的夏季衣服,刮着碰着很容易破损。 不买其他季的主要原因是夏季衣服用料少,还正好过季了,价格偏低。否则寻常一套西装,即使是便宜的,没有小三十来块哪里买的得来? 包国维今天准备找两个“泥腿子朋友”玩玩,放松放松心情,顺便用他们测试一下大脑过载对近身格斗的水平有多大提升。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他有些手痒了。 因为包国维之前的行事作风过于奇葩,以至于跟他关系好的朋友连一个也没了,整日闷在家里,除了老包下工能说上几句话,跟谁也很少交流。 长时间不跟人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想着自己有钱那些朋友都得想办法找自己玩,都快成了执念,也是包国维嫌贫爱富的观念越发偏执的原因之一。 包国维从小死了娘,老包又是个下人,要到秦府做工,所以变成后来的那般样子,确实是有原因的。 老包的同事,也就是厨子胡大,有一儿一女,男的叫胡小山,女的叫胡小红。理发师老张叫张奇棋,有个儿子,叫张四五。 胡小山和张二蛋也都十三四岁,是包国维的同龄人,三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只是近年来因为包国维的刻意疏远,感情有些淡了。 那个叫胡小红的,包国维没见过,也是听老包告诉他的,今年好像才二岁,奶都没断。 理发师老张家离包国维家比较近,包国维想找到老张问问张四五在哪里。 不过可不能空手去,顺道有个老大爷经常摆茶摊,包国维花半块银元买了最贵的一小罐茶,巨贵。 张奇棋是老包真儿个的好朋友,在包国维的娘重病时,家里积蓄的钱财几乎花尽了,张奇棋借了老包些钱,还担作中人,让老包向陈三癞子借了钱。这世代,如果不是真正的好友,是不会轻易的给人去做保的。 所谓“老张理发店”,其实就是在一张黄纸上写五个字,贴在墙边便是招牌了,店面处于小胡同口地带,早上经常有商贩在这贩卖写吃食一类的。门面虽小,却便宜,生意基本靠居住在周边的客人。 有钱的人更愿意去城中或者城西区的理发店,干净豪华,服务好的很,洗剪吹一条龙,还可以染发烫发。 老张正在给人剃头发,忽而瞥到门口站着个人。 “张叔,早安,这么早就有客人啦!我给您带了个小礼物,还请您收下吧。” 包国维站在门口笑着说道,还双手托着那罐茶,捧在腹前微微前送,彬彬有礼。 老张有些惊讶,包正的儿子这是转了性子还是中邪了?以前不要说笑呵呵地给自己问好送东西了,就是想和他说一句话都费劲,今儿个是怎么了? 难道是老包给包国维买的那些书,他读了以后转性子了? 不管怎么想的,老张还是停下手里的工作,快步走到了门口,将包国维手中的茶叶接过。 “嗨呀,国维啊,你说你来就来嘛,还送什么茶。诶,这是黄山紫笋茶嘛,我可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你说你,来一趟还送这么贵重的玩意!来来来,进来坐。” 看到包国维送的茶,老张那张有些瘦的脸都笑开花了,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不过平时都是买一小包的,只要一毛钱,这罐子里装的分量可真不少。 包国维听从老张的话,答应一声就走进去坐在长椅上。 “国维啊,你怎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头发长了要剪一剪?还有老包呢,他怎么不陪你一起来?啊,你瞧我这脑子,这时间他怕是还在秦府上工吧。” 老张收好茶罐,一边给客人理头,一遍说这话。他这人一高兴,那话就多了起来。 “啊,我头发不用剪,现在不都兴留长发了嘛,那样抹上司丹,呃,广生行的生发油,洋气得很,许多人不都爱这个?” “是嚯,我看那些有钱人家出国留学回来的少爷都喜欢抹油头,穿上西装,那确实够架势的。不过你想留油头,那也得把鬓角给剪了,不然两鬓突出来看着就得跟个老煤子一样,是不是。” 包国维摸了摸自己鬓角,好像确实有些长了,便答应了。 老张一边给客人理发,边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油头的好处,讲讲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理发手艺有多好,还说城中城东那些大店都是徒有其表,手艺还不如他老张。 包国维时不时发出“嗯”、“对”的声音附和着。 没兴趣了解这些的包国维随手抄起长椅上摆着的一张报纸读了起来。 大事情还真不少。沈阳六万人示威反日、“第八届远东运动会”在魔都圆满结束、最重磅的消息当属秋收起义,不过在这报纸里写的是《秋收暴动》。 第七章 码头冲突 待到给那客人理完头后,老张便招呼包国维来理头。 一上来老张就犯起职业病,就拿起剪刀想给包国维前额来一次大修。 包国维眼中的修修鬓角就行了和老张眼中的显然不一样,甚至于差别大到了不能说是同一个概念。 在包国维的制止下,老张没能大肆施展他的手艺活。只得剪剪鬓角,再稍微修剪下后脑勺的头发。 老张边理发边和包国维唠嗑,说些老包以前的糗事,包国维对此倒是挺感兴趣,仔细听着,时不时还笑几声附和。 理完发,老张便给包国维擦着碎发,边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包国维。 “瞧,这剪得不错吧,本来长得就不孬,现在更帅了。不过你这头发还不够长,要是再留长点就可以抹成那西方流行的什么发型,叫什么,啊,大背头!” “是剪得不错,张叔,你这二十多年手艺功夫确实是炉火纯青。不过张叔,怎么不见张四五呢?好些天没和他玩了,想找他玩玩。” 包国维敏锐地感觉到老张的手微微一滞。 “他啊,应该搁阊门北码头给人卸货呢,年景不好,动不动就打仗,各种杂税,生意也不好做,家里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合计合计就跟些朋友到码头去做临时工,补贴补贴家用。” 若是之前,老张其实是不大乐意让张四五和包国维这样的人厮混的,怕被带坏。不过,经过这一次相处,老张对包国维的看法大有改观,便告诉了他张四五在哪。 得知了张四五的位置,包国维笑意盈盈的拜别老张,虽就两步路就能走到门口,老张还是帮他别住门把送一送。 看着包国维离去的背影,老张沉思:这小子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比之前那副样子强多了,就连说话都带成语了。听说老包之前买了不少书予他,难道是读书读的?赶明也给四五也买几本试试,就怕是有些贵。 姑苏虽不直接靠海,但水运却极为发达,河湖遍布,京杭大运河穿流而过。东洋人早就看上了这处四通八达的贸易宝地,并在《马关条约》中提出将这里作为通商口岸之一。 不过沦为通商口岸的姑苏城在东洋人的干预下反倒是发展的更快了,不得不说真是极为讽刺。 阊门北码头处,大道上人多的要命,凌乱的摆放着一堆黄包车,一大排“祥子”站在旁边等着拉客,俨然在这儿建了个黄包车站。 路道西端有个深三四米的大平台,又宽又大,还向水边修了些栈道。码头的船很多,桅杆林立,最长杆子都有十几米。有的船还扬着宽大的风帆,还有些小渔船夹在里面。 有的黄包车夫可能是等客累了,便蹲坐在西大道边望着下面的船和人流,与旁边的人聊天打屁,看看瞧瞧有没有贵客上岸。 “诶,你说这怎么又打战了,这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啊。” “是啊,一打仗就加税,现在米价都贵了。一帮逃难的往这儿跑,下了船也不喜欢坐车,怕不是省下钱来找鸡!昨晚我去了看了看,鸡价都升了!” 码头旁,不少穿半截膀的力工,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装货卸货,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管事站在栈道旁的高台上指挥监督。货主想找人帮忙上下货,得先找到管事的,管事的抽一笔再给接活的力工发钱,力工给他们做活。 包国维站在看台旁向下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张四五。 下平台边确实有许多年龄不大的小工穿流在码头下面的人流上搬东西,管事的倒不怕小工带着货跑了,上城道要走梯子,有专人看着。 下头人来人往的,确实不好找到张四五,找了几分钟也没等找到。 就在包国维准备放弃,去找胡大儿子胡小山时,却看到下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有两拨年岁不大的小工忽然要打起来了,一拨站了五个人,另一拨有六个。周围的力工和船客只是避开他们,接着干活,对这种场面像是习以为常了。 “他妈妈的,跟我们抢活!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妈了个八字的,跟你们抢活?前几天的活都让与你们了,按理早该轮到我们做了,你们吃相不要太难看!逼我们动手吗,真当我们兄弟几个是吃素的!” “打起来!打起来!” 有些爱凑热闹的力工路过旁边,调笑着这群小工。 “你妈了个八……” 正骂脏话的那个像头头一样的小工头被一拳被打在侧脸上,顿时后退两步用手捂住脸颊,皱起眉头。 包国维仔细一看,打人脸一拳的那个不正是张四五吗?胡小山好像也在那群人里。 “兄弟们并肩子上!” “打就打!谁怕你不成!” 两拨人一下子就涌到一起扭打起来。 既然是老张的儿子跟人打架了,那包国维可不能不管,他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引起一阵抱怨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借过借过!” 包国维顺着平台阶梯迅速地赶了过去,还没赶到,那边早已开始打来了上演全武行了。 “别打了!差佬来了!” 包国维一边赶过去,一边吓唬人的喊了一声,但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哪还能停下。差佬来了也不顶用,打架顶多是抓到少年监狱关上几天,打输了以后活都得让给他人。 张四五左右脸颧骨处初被打的有些发紫,面色有些狰狞,正把刚才头头小青年压在身下锤,那小青年流着鼻血,抬起胳膊艰难的挡着张四五的拳头,胳膊鲜红的都快打出淤血了,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疼的龇牙咧嘴的。 张四五听到包国维的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将头转过去一看,有些惊喜的喊道: “包国维!快过来帮忙,旁人你不认识,你就帮胡小山就行了,胡小山打谁你就跟着打!打胳膊腿就行,千万不要别下死手啊!” 张四五似乎仍然存有很多理智,甚至还替包国维着想,怕包国维认不出来该打谁,打错了人。 听到张四五的话,包国维立刻集中精神进入大脑过载的状态,眼前的一切场景仿佛开了低倍速一般都变得有些缓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所有人的动作轨迹。 胡小山,他正在于两个人缠斗,一个人从背后死死抱住勒住他的双手,另一个人在对胡小山拳打脚踢,胡小山吃痛,只能来回甩动身体试图用身后的人来为他挡住拳脚。 出于谨慎,包国维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利用大脑过载接着观察场面的情况。 他发现两帮人下手都很克制:绝不对着人的要害出手。几乎所有的攻击都是落在了对方的四肢、肩膀上,头部、胸口、腹部等容易把人打杀的地方连碰都不怎么碰。 在这世道,早早就出来混的,即使是小青年,也没几个傻的,大家伙出来就是混口饭吃。 虽然抢活很重要,但为了个活计闹出人命赔钱蹲班房犯不着。 脾气太爆,脑子不灵光的人想入伙都没人敢要,万一失手将人打死,会害大家一起赔钱蹲班房。 如果这是可能会闹出人命的架,即便是看在老张的情分上,包国维也决计不会帮。不过看出了这其中的道道后,包国维还是决定掺和一下。 他要出手了! 第八章 现实与梭蟆 包国维冲上去就是背后偷袭,抱住胡小山的那个留着寸头的小工还没来得及出口提醒,他一个旋风腿就旋在殴打胡小山的马褂小工腿上。 马褂小工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跌得腰疼。 “国维!是你!打得好!诶对了,别下死手哈!” 胡小山见到有人来助,有些肥肉的脸上显得有些激动,还不忘提醒包国维别下死手。 马褂小工还有些懵,刚要起身,包国维一个正蹬踹在他后肩膀上,又将他踹得趴倒在地。 那人才反应过来,连住翻身想要滚到一旁,包国维依靠大脑过载轻松的看清他的动作,反应极快的将脚抬了过去。 按照包国维预想的剧情,应该是马褂小工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放到他的脸旁边,吓得瞪大双眼不可再动。 然而小工还没起身就忽的跟个熟虾子似的蜷缩起身子。 “哎哟,我的腰扭了!” 马褂青年一边嚷叫,一边还观察着还有没有人打他。 他眼见自家老大明显被那张四五给压制了,对方还多来了一个人,打下去也赢不成,没什么优势。 他就不想再继续了,只得装作腰扭了显得自己是被迫退场,而不是没义气。 这种求生计的小群体打群架不靠谱,本就是装装样子架架势,输赢就是要看两个老大对拼或者谁人多几个。 “国维!你来了!快给把身后这小瘪三给整开。我非得尅他一顿不可!” 另一个抱着胡小山的寸头青年心中无奈,又看了一眼还在张四五身下苦苦坚持的老大,立刻松开了胡小山,举起双手慢慢地向后退。 “错了哥,大家就混口饭吃,不打了不打了,你去打其他人吧,这活我不抢了。你要是气不过,过会我让你擂两下成不成。” 胡小山虽未被下狠手打,但手脚肩膀还是被打的颇为疼痛,憋了一肚子气。本是想即刻教训一番这个不讲武德的小工,听到这话也只得作罢。 “国维,跟我上!” 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架里,场内的局势变化看的清清楚楚的。 老大给人摁地上锤,鼻子都给人干流血了,人数优势还没了,投了吧。 “不打了,不打了。” “我也不打了,今天这活让与你们就是。” “俺也一样。” “哎哟!我这腰诶!” 包国维还准备继续熟悉一下用大脑过载去打架,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干脆的投降了,颇有宋末遗风。 像是这种小团体间的争斗,都是老大自己个卖力朋友架势,除却那位小工头动了真火以外,每个人打的都很克制。 张四五还在把那小工头头按在地上捶打,小工老大来回扭动身体也无法甩掉骑在身上的人,两只在包国维有起来有些瘦弱的手臂都快被打的没知觉了。 他那黝黑的脸上眼神却很坚定,脑袋上几根筋都鼓起,扭动的身躯想把张四五从身上甩下来。 直到张四五的人都围了过来,他的小弟们也劝他别坚持了,才停下扭动的动作,气喘吁吁的将头偏向一侧,吸了下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说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没有你凶,活我们不干了。” “还敢不敢再抢活了!这几天活都让与你干了,现在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不行啊,这是给俺娘看病的,要不是俺娘病了……俺爹在广东打工,让人坑害进了牢狱,俺娘急的生病,起不来了,又没钱治,眼瞅着要……不然我也不能不守规矩抢你的活啊。” 那小工头当即心中一紧,道出自己抢活的原因,希望获得原谅。 大家都知道广东在打战,他爹又在牢狱,此刻恐怕已经…… “你娘病了,你娘病了就能抢活?这年月谁家过得舒服了?你家惨就能欺负别人了?” 张四五说完站起身,又沉默了一会,在场的小工也没人说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今天就不要你钱了,我这……还有半块钱,你拿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张四五伸手把躺在地上的小工头头拉的半坐起来,拿出半块钱放手上伸了过去。 小工头头看了一下张四五手掌上的半开银元,有些发愣。又抬头看了看张四五。 感受到善意的小工头心理防线仿佛被彻底击溃,被打张四五压在身下打了那么久也没服输的小工头,此刻却是低下了头。 他伸手接过那半块大洋。 “散了吧,都散了吧。胡小山,带大家找管事的接活开工。” 张四五招呼了几声,不管胡小山了。 小工头的几个小弟念着之前的情,想过来搀扶着他。 小工头甩开那些小弟伸出来的手臂,捂着胳膊肘,自己向外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他失魂落魄的走着,走了好久,走到一个没人的狭窄巷子,他蹲下身子,将兜里的一个个碎钱拿出来数,一共是二块七毛。 可诊所开的下一剂药要七块钱,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典当完了,之前治病还拿宅子赊了二十高利,现在连利息都给不上…… 我上哪找着么些块钱,我上哪儿去找这么些钱,我上哪去找…… 娘已经病到连床都要下不了了,自己这个做儿子却只能放任她去死。 小工头眼前仿佛出现了病的面容憔悴的娘亲面孔,他想起经常意识恍惚的娘亲前些天在床上强撑着爬起来对自己说的话: “梭蟆啊,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这老婆子身子骨不顶用了,别再为我治病了。” “战打了这么久也没信,想来你爹已经遭遇了不测。把家中的物什给都典当了吧,实在没钱了就将宅子卖掉,不要为我置办后事了。是娘对不起你。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 梭蟆把东西都典当了,宅子也赊掉了,换了几服药,骗母亲说很便宜。 如今钱没了,母亲的病也没好。高利的每个月都要收本息,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梭蟆用手擦了擦摸了摸鼻子下又渗出来的鲜血,手臂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他抬头望着被前后的墙壁挡住的狭小的阴暗天空。 他觉着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片天一样,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 父亲的遭遇,母亲的重病,就像两堵带着尖刺的墙壁一样,在向他缓缓推进,要将他撕成块。 “对不起,对不起……俺对不起娘。爹啊,娃儿求你回来吧,娘要没了,娃想救她,娃没钱。梭蟆求你回来,娃不想以后一个人……” 梭蟆低声抽泣的样子仿佛是在发出绝望的悲鸣,他环抱着双腿,将头深深埋进膝盖,流的眼泪从下巴滴落,浸润了干硬的土壤。 时代的一粒沙,压在普通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第九章 张四五 阊门北码头。 张四五小工团伙和包国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张大哥,这个人就是包管事儿子包国维?” 有个五短身材,黑皮瘦猴子一样,脸有些猥琐的小工问张四五,未等张四五回答,他又开口了。 “你这发型不错吼,长得比我哥帅多了,是不是。” 那瘦皮黑猴子将手搭在旁边一个高些的男孩身上 “包国维!俺是王桂枝的儿子王小武,这黑求子是我哥王大锤。那个闷球叫李红长,李大娘儿子,遇见陌生人就焖,熟了之后你就知道他有多贱了。” 王大锤长得和王小武有些像,不过比他高大,虽被王小武叫黑求子,却比他还要白上一些,看上去有些腼腆,伸手挠了挠头。 “包国维,你叫俺锤儿就行了,听说你爹工资有七块钱一个月呢,俺们娘只有三块钱。” “他爹在秦府是管事的,都干了三十来年了,咱娘就是个洗衣服的,肯定比咱娘要高啊。” 包国维还没开口,王小武就抢答了,看样子是个极为活泼的话痨。 包国维有些头疼,他想来不太擅长应付与人打交道这种差事,尤其是这种“淳朴”的人,连最基本的场面客套话都不会讲。 “小山,赶紧带兄弟们去找找活,价钱谈高一点。” 似乎是看出了包国维有些苦恼,张四五大手一挥对着胡小山说。 “啊,我还想跟包国维说说话呢!” “赶紧去吧!找活要紧,再说了我还没陪他叙叙旧呢。” “好吧!对了,包国维!你刚才打的真漂亮!” 张四五的话很管用。 胡小山朝包国维竖了个大拇指,便与那三个小工叽叽喳喳的往码头靠船边去“钓凯子”了。 张四五四岁就开始包国维胡小山在一起玩,有天在听过说书人说三国演义时,还拉着胡小山一起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不过那时候谁也没当真。 曾经的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被包国维打的哭鼻子的爱哭鬼,经常挨包国维的打,会哭着找老包和国维娘告状。 国维娘会训斥包国维,偶尔还要打包国维两下。老包也总是苦恼,又不好训斥包国维,只得登门找老张道歉。 不过每次包国维被娘训斥后都还会再打张四五一顿。 两年没见,包国维发现张四五的模样已经变了许多。 张四五长着一张和老张不太像的脸蛋,反而像是老张那有些漂亮的媳妇。 瓜子脸,挺鼻梁,眼睛有些小,皮肤还有些白皙,天然就让人有好感。 脸上虽还带着些少年稚气,一举一动却给人坚毅的感觉,看上去令人觉得很值得信任。 他发育的速度也挺快,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有了快一米七的身高,跟包国维差不多高了。 身形看起来并不瘦弱,反而很矫健的样子,那黑色短衫下露出的小臂显得很有力量感,皮肤上青筋暴露,却衬托的更加白。 想来是这样的,老张是个理发师,自己的儿子想来也是有些艺术基因的,艺术家自然要白一些。 包国维和张四五来到台阶一处台阶旁边坐下。 “国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咱了?是我爹那出啥事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你们再玩了,我找老张寻你们,他说你在北码头做工,我就来看看。” “说起来,咱们确实有好两年没在一起玩了,胡小山他还经常说你变了,都不大乐意与我们说话。” 张四五拿起地上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又道: “哈!但我就知道你没变,还把哥们当兄弟,我能看得出,胡小山他也高兴得很。” 包国维觉得张四五挺会笼络人心的,长得蛮帅,说话又好听,还有副好身手,心地也善良……不然怎么会给那小工头半块钱呢。 怪不得现在已经混成了秦府下人子女一辈的小老大了。 “嗨,我之前心里出了点毛病,现在想开了。对了,你们在这做工一天能挣多少啊。” “我们就一个小团伙,我们几个凑在一块打工接活。” 张嫂李嫂都是秦府打工的下人,穷人家关系本就少,自然连各自的儿女也要凑在一块报团取暖。 “挣多挣少,看行情吧,我们也才干两三月。因为我们年岁小,只能做些小工,得挑那些大工不要的活,包活要自己找,报给管事交抽成。” “如果自己混,单干的,年纪小的小工给使唤一天五分钱。小集体直接包活挣得多点,给抽完成后,有时候一天能挣二毛。” 包国维算了下。 “那你这一个月,能挣五六块钱喽?” “哈哈,又不是天天干,铁牛也禁不住这样造啊,而且东西没搬好还要罚钱,还要拿钱给管事的送孝敬。拼死能挣两三块就已经很不错了。” 两三块,那一天算下来也就一毛不到。 包国维有些沉默,之前楚泽先生大笔一挥给自己拿了二十,虽然当时也知道也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在他才意识到楚泽随手拿出来的一些钱,普通人要付出多大的辛苦才能挣到。 张四五又跟包国维说了一些经验: 找小工的大多都是些贪图便宜的人,经常给出使牛马的价钱,因此想谈个好价钱还得使些心机,磨上许久。遇到傻些得便连忽悠带骗的让他多出些钱。 有些不要脸的会专门弄一些坏玩意或者不值钱又易碎的东西让小工搬,讹钱,所以做活之前一定要检查下有没有坑。 大工挑完后剩下的活不多,养不起两波小工,即使有活,相互竞争价格很容易被杀下来,这也是之前两伙人争斗的原因之一。 搬东西时要这样干才能不损伤膝盖…… 肌肉劳损后要这样按摩才恢复得快…… 包国维越听越觉得这码头的工不容易,心中越发觉得称赞张四五的心智与能力。 同十四,汝何秀。 “待会你们找到活,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试试吗?” 包国维看向张四五。 “呃,你要是吃得了苦的话。搬东西时候小心点儿,真摔坏了咱们得赔钱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起来,听我爹说包管事让你上学堂了是吧?还是洋学堂。” “是啊,还有个把月就要开学了,本来是十月十号,后来改到十一月一了。” 张四五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羡慕。 “其实,我也……” 他没再说话,似乎心情有些苦涩。 第十章 胡家公馆 “说起来,我本来也是想上学堂的,结果我娘她……,那群丧良心的,不然我也不会来这打工。” 包国维倒是有些惊讶,他隐约猜到了张四五想说的,但这事老包和老张可没说与过他。 仔细想想也是,老张好歹算是个做小生意的,能开个理发店应该也攒了不少积蓄,不该沦落到让张四五来做苦力。 “你要实在想读,我那些书借给你就是,你也可常来我家玩,我识不少字,倘有不认识的字我教与你。” 张四五轻笑一声。 “那就太谢谢你了,今天做完活,请你下馆子吃饭?你似乎不喜欢人多,那就咱三个今天聚聚。” “行啊,不过下啥馆子啊,找胡叔不就得了,便宜,挣点钱也不容易。” “今天都依你的!” 胡小山等人谈了个扛米的活,随着大量逃难的人来到姑苏城,米价水涨船高,许多人聪明人瞅见商机从外地运输粮食。 如今粮食价格一天比一天高,不急着卖,况且米也不是什么生鲜产品,所以不急着找大工,用小工要便宜。 包国维与众人一起扛米,也不是运到马车上,搬到卸货区就得了。 一直干到中午,众人没有回家,在码头买了份“工地餐”,烂鱼肉盐饭和咸菜,纯天然没有核污染。 其他人都自己备了饭盒,就包国维没有,不过张四五主动将饭盒先让给自己打饭。 人真好。 六人边吃边聊些话。 吃完了之后休息一会还得接着留在工地给人装卸活计。 秋季天黑得早,下午六点不到,天色已经显得昏暗了。 包国维干得最少,不是吃不了这半天的苦,而是搬东西和锻炼不一样,压膝盖伤腰杆,还容易肌肉劳损。 饶是如此,还是汗流浃背,棉衫早就热脱了,光着膀子。 肌肉有些脱力,脚后跟发疼,腰也不太好受。 照张四五胡小山这群人的搬法,就算不是天天搬,长大以后也怕是要留下一身劳疾。 天色晚了,一群人停下活,找管事要了今天的分成,六个人加起来干得才得一块一毛。 钱暂时保管在张四五手里,按照规矩是每月月底分,张四五还要抽半成。 几人聚在一起,个个伸腰捶背的,互相捶打放松肌肉。 码头的煤油灯被点亮,一队穿着长袍的青年来到了码头,腰间配着短刀,有几个还别着把短枪,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平台边上监视着下面。 “那群人是谁啊?” 包国维眯了眯眼,问在身后给自己捶打肩膀的胡小山。 “那是青帮的,牛着呢,上海来的大帮派,到晚上就来看场子,听人说都跟官府有关系呢。” “哦?不该是府兵来看,怎反而让黑帮来?” “不晓得,看场子东洋人会给雇钱。听四五哥说过可能是官老爷之间互相耍心眼,争权夺利,肯定是警察局长争不过人家。” 包国维扭头看了一眼,张四五在认真的给王大锤按摩腿上的肌肉。 根本难不倒他,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包国维怀疑怕是老张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心眼子有这么些。 民国时期战乱四起,枪支压根就管制不住,民间私藏的枪支多的数不胜数。 即使是江南一带,对于大黑帮成员来讲,带着短枪招摇过市也成了标配。 不过这些大黑帮的背后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和官府成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倒不会出现随意毙杀人的情况。 包国维享受着捏肩,还时不时瞥一眼令人垂涎的短枪:要是能搞到一支就好了,整点子弹放家里也不错。 可惜一把好使点的枪起码四五十大洋,日式手枪能贵到上百大洋甚至更多。 胡大是秦府厨子,但只是做饭也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所以胡大有闲工夫还开了个公馆,况且他婆娘也是会做饭的。 “走着!对了,你们三个别来混饭啊,赶紧回家吧。我和四五哥包国维小时候就一起玩,我们三个今天聚一块叙叙旧。” “行把,我们就回家了。” 胡大山左手搂着张四五,右手圈着包国维,像小时候那样走在一齐。 但与儿时相比,三人中,已经有两个人走向了成熟。 似乎只有胡小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心没肺的咋咋呼呼。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月明星稀。 胡大公馆。 公馆有些破旧,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餐馆,像是庭院住宅改装的。 “哟?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把包国维给带来啦?国维啊,是不是又想吃叔的腊肠蛋炒饭了?” 胡大看着包国维,笑意盈盈的说道。 虽说胡大是个人精,但他与老包的情谊不是假的,他只是不愿意得罪人,才总是说些瞎话好话来宽慰老包。 看到包国维似乎又和自己的儿子玩到一块去了,他也有些为老包高兴。 “胡叔!好久没见了!上次我爹带来的腊肠蛋炒饭,忒有锅气,香得很!醉仙楼大厨也没你强!” “哦!是吗!哈哈哈,我可是用猪油做的,猪油腊肠半根葱,锅里爆炒粒粒香!” 老胡厨艺被夸,心里有些乐。 “爹!别说啦,快弄饭!饿死我了,我今天可是扛了大半天东西。” “行啊,快进去吧,直接去里屋,我这就给你们弄顿好的。不过你也是,非要去码头做那劳什子工,跟我学学手艺不行吗。” 胡小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又偷偷瞧了张四五一眼。 包国维看在眼里,明白胡小山怕是被张四五的魅力给折服,成铁杆随从了。 不得不说张四五那家伙的无论是心智,还是言行都没什么好挑的,和普通的同龄人比起来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再加上那张与众不同的小白脸——颜值这玩意无论对男对女都有奇效,搁古代长得不够帅再有学识当官也费劲。 不仅帅,又挺能打,平易近人,似乎还很善良。加上身边的同龄人都以他为首,胡小山崇拜他实属正常。 胡小山带两人进了里屋,里屋不仅比包国维家要大不少,还要显得更新一些。不会有些若有若无的霉味。 毕竟老包每天在秦府听差,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打扫房屋的。 “娘!快整几个板凳来,本少爷要与二位兄弟饮酒作乐。” 胡小山来到家顿时放飞自我,跑到饭桌旁一个靠背的椅子上椅着,还翘着二郎腿。 “臭小子,你还少爷,还饮酒,一会给你打成老爷!” 胡娘约莫四十来岁,穿着身黑旗袍,披头散发,叉着腰从卧室走出来。 “本少爷可不怕打!” 她的脚似乎有些不正常,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是缠过足的,而且还是十分残忍的断骨式缠足法。 看到那双尖的快要可以当锥子的形状的鞋,即使包国维已经见过不少这种鞋形,依旧有些毛骨悚然。 包国维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这个年代盯着女人的脚是十分冒犯的行为。 胡娘不与胡小山再耍宝,对着包国维二人语气柔和说: “你俩等着哈,我去外头给你俩搬凳子。还有这是包国维吧,还是跟小时候那么像,听老胡说你快要去洋学堂上学了吧?” “嗯,小子就是包国维,十一月一号就要去洋学堂报道了。” 包国维答道。 第十一章 胡大逼亲 “猪油腊肠炒饭!国维爱吃的,炒了一锅,一人一碗!” “酸菜鱼!” “鸡汤来喽!” 胡大一个接一个上菜,这些菜对于普通人家也算极为丰盛了。 “多给包国维盛些饭,人家好久没来过咱家了,别抠抠搜搜的。” 胡娘说。 “国维,多吃些鱼,你要上学堂了,得多吃鱼,吃鱼能变聪明。” 胡大说。 “来,国维,喝汤!” 这是胡小山。 “国维……喝水。” 这是张四五。 “四五哥,我让他喝汤,你咋还让他喝水呢!” “……” 包国维本不太适应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氛围似乎也不错。 老包作为秦府老资格听差,还是管事的,算是胡大的半个上级,这点胡娘也知道。 自己又与胡小山和张四五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因而他像是饭桌上的主角被关注着。 胡大说吃鱼能变聪明是很老的话了,姑苏这水多鱼也多,有些小孩不爱吃鱼,家里就用这种话来哄骗。 不过后来似乎有科学研究表明这是真的,鱼里有dha,确实有助于提升人的记忆力。 包国维边吃边想着。 “哎,国维啊,我听你老爹说,你上回在城中商业街书店……” 嘶!包国维有些头疼,这才一天不到老爹就开始吹自己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倒也不想在这番宴会上提起这事。 尤其是在张四五等人搬砖一天下来才赚这点钱的情况下。 不过既然胡大提出来了,非要那说说也无妨。 张四五和胡小山总也不能是个小心眼的。 “啊,是那件事啊,不值一提,只是写了些字,恰好遇到贵人,看了觉得很有趣,我与他攀谈了几句。” “哈,我听老包说那可是剑桥大学的海归,是不是看你文章写得好,还给了你二十块钱?” 包国维知道胡大是个人精,他肯定听出来自己不太想提这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胡大非要把这回事说出来。 除了胡大和包国维,其余人吃饭的动作都有些停滞,眼神很惊讶,都看向包国维。 “嗯……” 听到包国维承认了,众人按捺不住了。 “国维,这么牛?” 饶是以张四五的心智都有些绷不住。 “我靠!真的假的!二十块钱,我得搬东西好多天才能挣到?爹娘,我也要读书!我也要有贵人赏识!”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瘪犊子记性跟人家国维比,教你几个字头边教后边忘,写个字跟鬼画葫芦似的,还上学俚,能好好继承我手艺我就谢天谢地了。” 胡大对自己家的小伙子说话倒不像个老好人一样,尤其是在觉得胡小山被包国维远远比下去的时候。 转头胡大又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 “国维啊,咱记得你小时候和小山四五还结拜过咧,你年龄排老二,说起来还是小山二哥嘞,你还认吧?”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老胡这是看重了自己的潜力,想让胡小山提前绑上他。 现在这情况自己好意思说不认吗?难道说自己才疏学浅,愧不敢当胡小山的二哥? 可真认下了这位“三弟”,只要胡小山不自己作死,未来他若碰到些事自己可真得帮衬帮衬他,否则风评怕是要被害。 不过也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认了便认了,过好眼下再说。 “儿时我与小山弟、四五哥桃园三结义,虽是年幼戏言,但若小山不嫌弃,我自然是认得。” “那太好了,小山!还不赶紧见过你二哥!” “呃,二哥好!” 胡小山见胡大脸色和语气有些严肃,本想耍几句宝的话也咽了下去。 老胡又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银票。 “听说这洋学堂,学费贵着嘞,叔和你爹也是十几年老交情了,你又与小山是兄弟,叔把给你五块钱,一点心意,拿去补贴你的学费吧。” 胡娘看那张五块钱,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过也是看出老胡的意图了。 老胡年轻时便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单靠做厨子也买不起这庭院宅子,怎挣的本钱开得起公馆? 与胡大结婚多年的胡娘知道胡大的本事比自己强,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表示支持。 “是啊,俗话说大丈夫他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国维既然有大才,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肯定要帮衬帮衬啊。” 这倒是不用玩什么三辞三让了,否则还要显得虚伪。 “小子却之不恭!” “哈哈,好!吃!大家接着吃!” 胡大乐滋滋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其乐融融。 楚泽兄弟啊,文琛兄,你从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东西,都够我吃上许久了,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酒足饭饱,胡小山留在家里。包国维和张四五一齐出了去。 “大哥,到我家去?你不是想读书吗,我挑几本给你?” 包国维直接称呼张四五为大哥,相比胡小山,他倒是愿意认张四五为兄弟,哪怕是白认他也不亏。 这家伙能力杠杠的,以后说不得会有什么成就呢。与他人认个兄弟或许以后还能从他那得些帮衬。 “好,二弟!不过我是识字不多,以后还得多来你家学学啊,我爹他识字也少,还不一定有我多,只能指望你教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都是各自明白对方想法的。 “好说,好说。不过天都黑了,你要不要去找张叔报个信啊?” “这倒不用,我也经常住外面朋友家里,我家忒没意思,糟心。” 包国维猜测应该是四五娘的原因,谁也不想一回家就面对个染上了瘾的人,即使那是自己的娘。 老包有些担心包国维,自中午就没回来用饭,晚上自己都下工了还不在家。 “怎么还不回家呢,要不要出去找找……”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回来了,快开门!”。 老包一颗悬着的心像是找到了根似的总算落了地。 他想劝劝包国维以后不要跑出去那么久,至少也应该跑出去之前跟他通通气。 他虽是这样想,但还是急忙从里屋小跑过去打开大门。 老包心里乐了:包国维他带人回家了。 以前包国维可是很少和这些朋友玩的,多是闷在家里。 老包赶紧将二人带到里屋内。 第十二章 猖青帮 “来,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倒水喝。” “谢谢包叔。” 包国维的书房兼卧室。 “大哥,这本第五套国小读本基础字多,翻翻看,能认识多少?” 张四五接过书,粗略的翻一翻。 “认识的不多,好些句子猜也才不猜不出什么意思。” 包国维倒不意外,即使是张四五这种聪明人,也不可能靠着身边那群没啥文化的老东西就能把书读好。 “哪些字不认识的,我来教你。” 借着根点燃的蜡烛,俩人共同坐在书桌边,翻看着纸黄色的书本。 “这个字念毕(毕),这个念灵(灵),这是刘(刘)……” 张四五一直学到子时,他的记性很不错,是个能读书的料子,因为家庭的原因没能上学实在有些可惜。 蜡烛已经快烧完了,二人也有些困,张四五就和包国维一起挤床睡觉。 “你睡觉前还要锻炼身体呐!” “大哥,身体是享福的本钱。别说话了,好好睡觉吧。” 早上,四点半点不到包国维就醒了。 “胳膊怎么这么麻。” 包国维看到自己的手臂都快涨紫了。 张四五这厮好生可恶,一个人就把大半张床给占了,还嫌不够,还把自己的胳膊压在身下。 包国维抽出快要不存在的胳膊,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张四五,要把他摇醒。 “起床起床,一起洗澡不?一起去澡堂,昨天干了一天活,现在身上都滑腻腻的。” “啊?哦,洗,洗。我得先找我爹要身换洗衣服。” “那你赶紧去。” “嗯,我过会就回来找你。” 张四五自控能力很强,没有赖床,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一个翻身,穿上鞋雷厉风行的就出去了。 “西装,西裤,白衬衫,领带,嗯,还有皮鞋。” 包国维清点好衣物,今天得包国维洗个澡,再去见一下楚泽。 待出来,卧室外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份饭,饭已经做好了,老包就坐在桌子边。 老包对于包国维产生了些许“戒心”,包国维早出晚归的作息让他十分担心。 他知道儿子已经有些本事了,连大人物都赏识,但他总是还觉得国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甚至于担心这位已经比很多青年人都高的小伙子的安全。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干扰国维做自己的事,但起码要知道儿子每天出去要干嘛,不要让自己太过担心。 “国维,你要干嘛去?” “我去家天舒展舒展筋骨,一会再和四五去澡堂洗个澡,爹你要不要一起?” “还是算了吧,去洗澡堂要花钱,你和张四五去就可以了,我在秦府自己擦擦就行,省点钱好供你读书。” 老包是穷怕了,他每天都在为包国维上学的学费发愁呢,总想着省些钱。 除了不能为学费而亏待了包国维的伙食,其他地方老包则是能不花就不花。 “哎呀,爹你别那么抠搜嘛。对了,我今天准备拜访一趟楚泽,中午不会回来,不用做我饭了。” 楚泽说过,自己是陪夫人来姑苏旅游的。 前天和楚泽分别,算算时间,今天去正好,早一天太急,晚一天太慢,说不定人家都能忘了自己。 老包一听到楚泽,顿时脸上就露出笑容了。 “好啊,好啊!一定要好好和那个楚泽先生攀攀交情,听你说他是从那个什么,什么桥大学毕业的吧。” “剑桥大学,英国的。” “对!英国的留学生,大少爷都没能去呢,他家里怕是比高科长还厉害。你得好好与他攀交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老包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这年代能送人去英国剑桥留学的,不是达官显贵或是世家豪门根本做不到,区区一个姑苏城的什么科的小科长能算得了什么。 “不成不成,我和他交情还没那么深,随便带人去他家,会让人家觉得不知分寸。” “哦,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 老包觉得有些遗憾:要是能和这种大人物说说话就好了,最好是把自己的朋友都聚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与大人物说话。 这样身边的人肯定得多高看自己一眼。 看穿了老包在想什么,包国维摇了摇头。 “洗澡的话你要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叫上四五哥就行了。不过说真的没必要省那点钱,偶尔洗个热水澡也能滋润滋润骨头吧。” “诶,衣物你都收拾好了吧,我去给你拾掇些皂角澡巾啥的,对了,我还给专门给你藏了包牛奶,趁着四五出去你快喝了吧。” 老包还是没答应,岔开了话题。 “嗯。” 包国维倒不是非要拉着老包一起去洗澡。 过了一会。 “国维!走吧?” “走吧。” 二人结伴而行。 此时还没到五点,天色还有些昏暗,人行依稀。 偶尔能看着些扛着长枪的府兵巡逻。 两人才走不久,到了个岔道口,忽然有几个青年一脸慌张的从岔道口逃命似的冲来,从两人身边狂奔窜过。 包国维还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小偷偷东西被抓了还是…… 忽然有一股力量扯着包国维的胳膊把他带着往街边狂奔,是张四五。 二人将将站到街道的墙边,瞬间右面的岔道口又冲出来十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手拿短刀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追。 前一批人包国维认不得,但后面这批人一看,便能瞧出穿着都是青帮的制式长衫! 那群青帮的人也看到了二人,速度微微有些放缓。 其中一人手上的一柄沾染血迹的短刀借着街道上微弱的灯光,将鲜红的赤色刺进包国维的眼中。 包国维的后背突然开始冒出冷汗,心脏也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好在二人都不是什么蠢人,没有做立刻逃走的傻事,而是一言不发,抬头挺胸站直身体,将正脸露出来,让那群青帮的人分辨。 那群青帮的人似乎认出了二人不属于自己追杀的对象,又全力沿着街道追去。 刚刚自己要是还站在那里,会不会因为挡路,或者被认错为敌人,让人乱刀砍死了? 绝对会被砍死! 得到这个答案,包国维的呼吸有些凝滞。 当街追杀人?帮派火并?青帮怎么猖狂到光明正大的当街追杀别人了?街上的府兵们都是什么情况,也不管管吗? 包国维看向了张四五,张四五也看向了包国维。 四目相对,二人的瞳孔此时都缩的像针孔一般,互相能看出眼中的紧张与恐惧。 “四五哥,刚刚要不是你,我怕是有些危险了,救命之恩,小弟感激不尽。” 包国维率先开口说话,想来是因为心跳加快的原因,嗓音有些不太沉稳。 “举手之劳而已,你我兄弟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张四五要比包国维镇定些。 “刚刚这是帮派火并吧?府兵怎么都不管?” “估计是的,青帮是前不久才从上海来的新帮。一来就代替府兵看码头,平时还会跟本地的帮派争夺地盘,干些下流生意。” 张四五的声音要比包国维镇定些,又道: “现在能这么猖狂估计是上面有人支持,或者买通了府兵老总。” “草,怪不得警察看到了跟没看见一样。姑苏都这样,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以后天不大亮都不能出门了。” 包国维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跳。 张四五没说话,他瞧了瞧那位挂着杆长枪,对于之前的画面仿佛没看见一样,悠哉的吞云吐雾的府兵。 又瞧了瞧已经快要消失的青帮人背影,眼神中露出了一些炙热。 第十三章 楚家宅院 “还去洗澡吗?” 张四五问。 “来都来了,小心点走就是了,不挡着他们的路应当没事。而且说不定咱往回走,人家还能兜一圈又绕过来。” 包国维回答。 二人平平安安的来到澡堂,没再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洗个澡洗了很久,洗到皮肤都有些褶皱了,当天色接近大亮,才停下来。 头都快被焖晕了。 包国维换上了西装时,打上领带,整理整理西装,看向镜子:不孬不孬。 张四五看到包国维的西装眼睛都有些挪不开。 “你这身西装这不错啊!还带折痕,看上去比洋人还要洋气。啧啧,穿这身衣服,就是青帮的人来了也得喊你声少爷。” 经过暖洋洋的一顿澡,刚才生死危机带来的紧张感仿佛都消失了,张四五甚至还有心情和包国维开起了玩笑。 张四五上下打量着包国维的西装,还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一般一般,区区青帮算什么。西装一穿我是心高气傲,撇嘴一笑他是生死难料。” “哈哈,这是什么顺口溜儿!” 两人开着玩笑,经过这件事,关系也拉进了一些,长时间不见带来的隔阂感也彻底消失了。 路上两人分别了,约好下午再相见。 包国维独自回到家,取出些手稿,准备带给楚泽。 城西富人区,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绿树茵茵,空气怡然,怡然安静。街上连商铺都少见。 路上有穿着制服带着长枪的警察的数量相较于其他地方多了不少,还有些拉着豪华软座黄包车的年轻小伙子乱逛,预备拉一个贵客。 几乎每一处宅子都是古香古色的。 包国维按照楚泽说的地址,来到一处巨大的宅子敲了三下南面的大红门,门不知是用什么名贵的木头做的,敲起来清脆作响,还散发着幽香。 重复敲了两次,包国维后退五步等着里面来人。 “吱!” 有个小厮将门推开一条缝,只伸出一个头,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包国维,看到这一身西装,小厮赶忙换上一副笑脸。 若是没穿这身西装,这小厮怕是打量一眼就直接将门关上了。 他轻轻地将大门再打开些,走里面出来恭恭敬敬了鞠了个躬。 “贵客到此,有失远迎,敢问您有何贵干?” 小厮穿着个褐色马褂,弓着身子抬眼向上看着包国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敢问可是文琛兄的住宅?” “正是,少爷他在里面听戏,小公子您是……” “麻烦你通报一声,说是为之前来拜见。” 包国维双手背在后腰,昂首挺胸的站着,带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道。 “好好好,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我这就给您通报。” 那小厮也不疑有他,当即答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片刻后,褐色马褂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还喘着粗气,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是卖了力气跑的。 他与另一个小厮正一人一边的拉开大门,将之开到最大。 那小厮将大门拉开至完整,一入眼便是一个郁郁葱葱富有生机的大庭院。 “楚泽少爷请您进去。” 二人走出来,站至一边恭请包国维进去。 包国维踏入门槛,顿觉耳目清新,看似朴实的大门里其实别有洞天。 东西二侧种了一排绿色的枯藤。 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自前院三分之一处横贯东西,上架着一座小桥以通南北,还用翠绿的竹节循环流水加以点缀。 古色古香的住宅坐北朝南,是个逆时针转动了九十度的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 一眼便可以看出仿的乃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意。 这宅子怕是有几千方了,不知能值多少万大洋啊! 包国维心中有些震惊,这好像还只是楚泽暂住的地方。 靠近那座小桥,小河涓涓细流的流水声便传来,竹节流水还“嘀嗒”“嘀嗒”得响着。 庭院里头果真如有那小厮所说,有几个戏班子,正在唱戏,似乎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为之拜见文琛兄!” 包国维小跑过去,一眼就认出了正坐在看台下面看戏的楚泽,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小厮伺候着。 楚泽脸上依旧戴着个金框眼镜,不过身上穿的却不是上次的西式装扮,而是绣金龙黑锦长袍,脚上是一双黑皮鞋。 此刻他正坐在戏台子下面观看戏曲,听到包国维的声音,面带微笑的侧过头。 “为之,你来了!哈哈,这身打扮很不错啊,与当日相见简直宛若二人。来人,给为之搬个椅子,你我今日一起听戏!” 楚泽微笑着将右手微微抬起,向下压了压。随着一声吩咐,就有下人带来了张有靠椅的凳子,放在楚泽的右面。 这是有说法的,虽然历朝历代左右何为尊的说法一直在变,但按照民间的传统,却一直是以左为尊。 楚泽虽然说话依旧向上次那般谦和,但包国维隐约能察觉到他身上带了些威严的气质。 包国维没有推辞,道谢一声便过去坐着,只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一处,这是礼数。 楚泽暗自点头,随后专心致志的听着戏曲。 项羽: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虞姬: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 大概是品味不够,包国维对戏曲向来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人打扮的夸张一些,再用奇怪的调调演一个舞台剧而已。 尤其是这腔调有时候会莫名让人内心觉得烦躁。 不过包国维还是认真地听着。 项羽: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虞姬: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项羽:——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 一曲唱罢,下一个戏班子正准备登台唱戏。 楚泽却轻声对着身旁的小厮说道:“好了,让他们不用在上场了,今天已经看够了,我与为之要叙叙旧。” 第十四章 楚家之势 二人来到了楚泽的书房,楚泽一挥手,左右屏退,守在门外面,只留二人在其中。 楚泽的书房很大,大的有些像个图书馆。 天花板贴着方格壁纸,还镶嵌着散发金黄光芒的琉璃电灯。地面镶嵌着大理石,数个大书柜子间布其中,其中书籍琳琅满目,四周鎏金壁上张贴着许多优美的字画。 楚泽其中漫步挑选着书籍,包国维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只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他抽出一本《契诃夫小说集》翻看着。 “为之啊,你不是说你学费都难以负担了,怎么还买了这身衣裳呢?” 楚泽面带笑容的调侃道。 在来拜访楚泽之前,包国维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有,你打的算盘你心里不清楚吗,还要我帮你说出来? 包国维心中暗想,但总归是不可能真的说出口的。 “拜见文琛兄府邸,怎能再穿那身粗鄙之衣。何况小弟要是不穿着这身衣服,门口的小厮怕是门都不让我进。” 楚泽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包国维。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包国维把这句话再翻译翻译。 见楚泽不说话,包国维沉默了一下,在思考楚泽想听什么。 “呃,再说了,文琛兄的意思不是挺明显的嘛。” “怎么个明显法?” “小弟家境贫寒甚是缺钱,大概文琛兄觉得我有些机灵劲,想拉小弟一把。若小弟哪天有出息当了官,您赚百倍千倍。若您看走了眼,区区几十块的损失于您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 “有点意思,接着说。” 大致确定了楚泽的意思,包国维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文琛兄当时身上肯定不止二十块。想来您是担心给的太多,反让我觉得这是您随手给的,觉得这钱来得轻巧,不知感激。” “哦?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身上不是只有二十块钱?” “我说我是猜的,文琛兄信吗?” “不信。行了,不逗你了。” 楚泽将书合起来,面无表情地盯了包国维一会,打量着他浑身上下,包国维只是保持着笑容看着他。 良久,楚泽露出一副笑容,将右手拍到包国维的肩膀上。 “为之,你我二人之间还是能坦诚相待才好,你这个年纪直话直说是最好的,不必整天与人虚为委蛇!唉,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却都是被现实磨难出来的。倘使为兄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有这般心智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磨练出来的。” “文琛兄所言极是,不论您是怎么想的,对小弟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小弟不胜感激,倘使他日有所成就,必愿为您驱使,上刀山下火海海万死不辞!” 听到楚泽的话,包国维不免感觉有些被打动了。 两人之间的地位犹如隔了千万条鸿沟,人家却能对自己礼贤下士,对自己坦诚相待,说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也不为过了。 楚泽只用了二十块钱,外加上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就已经成功的让包国维对他极为感激。 “我会吩咐宅子的管事,以后你若是缺钱了,可找他要,要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包国维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惊喜,本以为这趟来楚泽顶多给拿到三四十块钱,没想到竟然直接让自己需要多少拿多少…… 天呐!包国维这回是真正的有些被打动了,他有些理解为什么许多古人对自己的主公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观念了。 “小弟不敢推辞,今日得文琛兄之赏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包国维本来下意识的想推辞一番,又想到楚泽让自己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便带着真情实感直抒胸臆。 楚泽也听出了包国维的情感,微笑着颔首。 “我来姑苏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明天我就得回上海了。” “文琛兄确实该离了这儿了,姑苏最近实在不太平。我今早出门还遇到一群青帮的人当街械斗,险些被人打杀了。” “哦?那群人差点打杀了你?为之,那倒是我的错了。” 包国维听到这话楞了一下。 青帮前脚刚放肆猖狂起来,楚泽便要结束旅游,难道这背后是楚泽做了些什么?对了,楚泽说过自己老家是上海的!而青帮正是从上海发展而来到姑苏城的。 果然,这种世家豪门的精英子弟怎么会把时间浪费“旅游”在这种事情上,此次前来姑苏,怕就是为了给青帮打通关系,拓宽道路。 包国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 “文琛兄何出此言?” “我此前与你说过,我乃上海楚家的人,你应当知道,青帮近些年如日中天,正是发迹于上海的。” 可这世家门阀怎么会和青帮这种势力扯上关系,难道青帮的幕后掌权人是楚家,不应该是杜月笙等人吗? 看出包国维眼中有些疑惑,楚泽伸出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解释道: “上海楚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大氏族,但也不会直接掺和这种下九流的勾当。” “杜月笙、张啸天这帮人再有本事,要想立足于上海,也是经过了我们这些豪门世家点头同意的。不然他们这群浑人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军阀吗?” 上海青帮蓬勃发展时正值军阀混战,大氏族多作为军阀的经济后援,能动用的力量远远不是区区一个青帮能比拟的。 包国维对这些氏族门阀倒是有个基本的认知。 这群大氏族门阀传承远久,有钱有权。田连阡陌,家财万贯,更不乏有族中子弟身居高位,然而这些相对而言其实并不值一提。 他们最为可怕的地方是各种人情关系如同乱麻一般错综复杂、遍布天下的关系网。受其资助过的人如同数不胜数,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扯出些大佬的关系。 这是建立在深厚底蕴上的人际关系网,人际关系网越强,底蕴就越强,底蕴越强,就能发展更多人际关系网,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在古代,哪怕是皇帝都需要调节多党互相牵制争斗来遏制门阀发展,防止一家独大。 包国维大脑中的心思极速流转,他大致能想通这些道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那您这次来,就是亲自以您楚家子弟的身份,向地方官施压,让他们不再管青帮的事?” “呵呵,谈不上。这姑苏城许久前便是楚家人发展的地界,督办公署警察厅长便是我楚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乎一成都与我楚家有关系,因而姑苏市长也要卖我楚家几分薄面,我此番前来只是与他通通气。” 包国维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五章 举荐张四五 包国维想过楚家的势力很大,但却是没想到有这么大。姑苏城竟有接近一成的官员都与楚家有关系! 就这还不说自己连在上海都不算顶级氏族,世家门阀恐怖如斯! 大概就是像楚泽这样的家族子弟,时常在天下收拢人才,不吝于财,谋求建立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才使得他们这种门阀可以成长为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巨物吧。 包国维以前常在网络小说里看到那些大家族的纨绔子弟有多么嚣张跋扈,蠢笨如猪,败坏祖宗基业,简直如同暴发户的蠢儿子一般令人生厌。 现在看来这倒是大众对他人的误解了。 与小说里写得大相径庭,底蕴越是深厚的家族,家中子弟便越是有能力,纨绔子弟反倒是足以书面记载为耻的特例了罢。 “文琛兄家中势力竟有如此庞大!小弟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先不谈这个,那帮下九流的混人今早差点冲杀了你是吧,要不要为兄替你教训一下这些杀才?” 包国维听到这话可没有当真,不过即使知道这是很明显的客气话,建立在两人地位的极大差距之上,包国维的心中还是有些感动。 若真的要楚泽因这事而出手,也许他会帮忙教训一下那帮人。但这样做反而会叫人觉得自己不知分寸,自己与他的那点交情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但谈起青帮,包国维脑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果成功了,自己就可以算在姑苏站稳脚跟了。 现如今青帮在姑苏如日中天,政通人和,黑道上的事有上海青帮源源不断的支持,白道上的事有楚家这层关系在,如果张四五能够加入青帮…… 想来张四五应该是愿意的,包国维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到他对青帮的看法。 四五读书的那条路已经被她娘断送了,就算有人替他说情让他去上学,纵使其有些天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追上别人……也许他可以罢,但终归不是一定行。 包国维不得不承认,说白了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想着把张四五往青帮而不是学堂里送。 何况张四五这种人,以后总不甘心当个理发师或者码头的大小工头吧,不然又为何要找自己学字,老老实实混在码头那种地方干活拉人拿抽成不好吗? 此事若是成了,以青帮将来的威势,自己也可以建立第一个靠谱且有作用的人脉。 楚泽这条腿太大了,大到包国维有些抱不动。 “不必,文琛兄岂能因为之这点小事而坏了大局?不过,说起青帮,我却有一个人才想向您举荐。” 楚泽一听就包国维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小子前脚得了自己“需要多少钱就拿多少钱”的承诺,后脚就又想借着自己的势力,发展自己的人脉了。 但楚泽并不反感,往往就是这种有些贪得无厌的人,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才是值得投资货色。做不到这两点,有几个能走的远的? “为之年纪应当是目中无人,谁也不服的,竟还有能让你看得上的人。说说,是什么人。” “此人叫张四五,虚岁十七,与我私交甚好。今早若不是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我怕是要被人随意砍杀在路上。故而小弟斗胆向为之兄举荐他,还望文琛兄不要觉得我不知分寸,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哦?人家前脚救了你,后脚你就把人往青帮里送,不怕火并时被人打杀了?为之的心肠看上去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善良啊。” “文琛兄说笑了,为之岂能看不出来日后姑苏黑的这一块不日便要成了青帮的天下了,待到大局定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青帮的人?” 楚泽笑了笑,没说话,翻阅着手里的书本,似乎是要等包国维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家境贫苦,出路又少,哪怕是有条能走的路也是极为不错的。此人领导能力颇强,心智过人,所以小弟斗胆想让文琛兄给他在青帮谋一份差事。” “嗯,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此人因为家庭的关系没能上过学,年纪轻轻就在码头上打工。聚合四人,当了个小工团伙的首领。混迹于斯与人争利,品行端正,待人张弛有度,身旁的人都服他。虽无法上学,无得取功名之望,也请教于我识书认字。” “能在码头那种腌臜的地方混得开,与你年龄相仿,没有考取功名的希望还愿意读书认字,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正是如此。” “呵呵,不过你说到底还是有私心的吧,你应当知道以我的能力,想让这个叫张四五的人去省立中学也是很简单的,却选择举荐他加入黑帮。你怕不是为了他着想,反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关系吧。” “文琛兄所言不差,除却是为了报答张四五今早的救命之恩外,为之确实也抱有这种想法。” 包国维倒是不会觉得自己对不住张四五,未来的形势很明显,姑苏要成为青帮的天下了。火并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能有多少危险让张四五去蹚? “好,以为之弟目前的状况,确实亟需发展自己的关系。你能愿意为他寻一份出路已是难得了,愚善之人大多走的都不远。” 楚泽并不会因为包国维对自己的好友不尽全力去帮就觉得他不可信,反而认为这种品质更有利于包国维走得更远,也意味着自己的投资会更有成效。 “这样吧,我推迟一天离开姑苏,正好再带我夫人多转转。明天再见见你所说的这位小兄弟,正好给他些时间做做准备。” 楚泽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商量,能不能成,要看张四五给不给力了。 “我代张四五谢过为之兄的赏识之恩!” …… 包国维留下手稿,与楚泽又闲聊了一会,便告退了。 现在将将中午,包国维形影单只的走在路上。 包国维和张四五约好了下午再来自己家,因此还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将这事说给张四五听。 第十六章 未来的路 包国维早上就说过让老包中午不要做自己的饭,便在餐馆吃了份黄焖鸡肉炒饭,花了八分钱。 吃完包国维就回到家,不见老包身影,想来此时应该又到秦府上工去了。 包国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张四五到来。 …… 敲门声响起。 “嘿!国维,我来啦!” “门没锁,直接进来罢。” 张四五手中拎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大罐子,上面写这一串英文,比如“borden leche milk”之类的东西。 “国维,你不是喜欢锻炼身体嘛,听人说这牛奶好,西洋人都是喝这个才长得高大,便给你买了一罐奶粉,西洋产的好货。” 包国维不知道这一大罐奶粉值多少钱,也许张四五在自打从码头干活到现在也换不来这一个罐子。 这让今早背着张四五喝了一碗牛奶的包国维微微有些汗颜。 张四五很明白包国维愿意教他识字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因此他不吝啬于花上许多钱来回报包国维。 包国维将那罐子接过来,随手放在桌子上,一边看书一边问: “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张四五一屁股坐在包国维的床上。 “做什么?可能以后在码头干活,从小工到小工头,再从小工头做到大工,兴许能混个大工头也不错。当然,也可能继承我爹手艺,开个理发店吧给人理发吧。” 听到这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包国维放下书本,转动椅子,认真的盯着张四五的脸。 “不,张四五,你不是这种人。如果是你这种心甘情愿的平凡下去的人的话,你又找我识字做什么?我看得出你对读书识字的事很重视,不然也不会花钱买西洋奶粉,这罐的价格怕是要两位数了吧。” 张四五看着包国维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 “国维,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你先回答我。” 听到包国维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张四五沉默了一会。 “国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甘心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以我现在的状况,出人头地的办法不多。早在我初次混迹于码头时,见到对我趾高气昂的码头管事,对待青帮那群人如同哈巴狗一般,便对青帮有了些向往之情。” “再说今日,青帮可以猖狂到连府兵都不去管,但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算得上能让人出人头地了。我们这些穷苦人能走得路不多,走这条道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一条路。就算青帮的人不收我,我也可以自己打拼。” 不出所料,张四五骨子里确实是带点疯狂的。 包国维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来回踱步,张四五看着包国维不知道他想干嘛。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没有背景的话,很容易会被人砍死的。你也应该清楚这世道最重要的是权,其次是钱,你若没有权,别人有的是办法治你,你若没有钱,又怎会有人跟着你。” “四五哥,你知道青帮能在姑苏如此猖狂的原因是什么吗,其实……” 包国维将情况告诉了张四五。 张四五听后也是大为震撼,还未缓过神来,包国维又抛出一个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向楚泽先生举荐了你,他明日愿意见你一面,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他便会引你进入青帮。” “这……真的?国维,你竟然……” 张四五心中泛起一阵欣喜,甚至站起身来,冲到包国维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 “引荐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国维你就是我亲兄弟,但凡有需要用到我张四五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令我向东,绝不向西,谁招惹国维,便是与我作对,我……” “停停停!先别急着谢我,你能不能过楚泽先生那关还是两回事呢。” 包国维打断了张四五的发言。 “其实我也有私心。楚泽先生这颗大树太大了,大到我有些不敢用。姑苏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如今多都给魔都楚家的面子,连带着青帮也沾了光。如果能将你安插进青帮,黑白两道你都能有些话语权,以后一些麻烦的事便可由你带我出面解决。” 以张四五的心智,有些话还是要先挑明了讲,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现在说出来也省的以后生出间隙。 “如今青帮虽在姑苏如日中天,想来过些日子便没人敢招惹了。但混迹于这种勾当,终归是有些危险的,如果你不幸让人打杀的话,就是张叔那边我也无法交代。” “所以去与不去,皆在你自己。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便算了。” 张四五此刻也冷静了下来。 “路是我自己张四五自己选的,国维你无需去担心我爹的想法。我自会向他解释。无论国维你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举荐我,我张四五立誓,也绝不会忘记今天这举荐之情,今后必将你视为亲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如有违背,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况且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国维一番心意?那楚泽先生也会觉得你识人不明吧。” 果然是个拎得清的人! “好,四五哥,怎样过楚泽先生那关,我是没法帮你了,这得靠你自己去想。且你明天得自己去见楚泽,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够成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一个青帮的职位,在他眼里是个下九流的勾当,不会太刁难于你。” “我晓得,这件事我会好好准备,不能辜负了你的举荐。” 张四五离开了,他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包国维心神有些疲乏,躺倒床上小憩恢复下精神,与人打交道属实有些耗费心力。 自己现在得了楚泽的赏识,还得到了需要多少钱便拿多少的承诺,当然包国维是不敢把楚泽当成大怨种提款机的,不然人家想整死自己太容易了,但总归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 如果张四五在自己的举荐下成功加入青帮,哪怕是一些官员都得给青帮人一些面子,那么以后若是遇到麻烦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处理了。 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包国维还准备在学堂中认识更多的人,省立中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努力发展更多的人脉有利于今后的发展。 完成这三件事,未来的路就宽了。 想着这些,包国维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龙王归来 晚上老包回家时迫不及待地问包国维这次拜访楚泽先生结果怎么样。 他一边问,还一边看着包国维这西装革履的形象,虽然这是第二次见包国维穿得像个少爷,但老包心中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 除了举荐张四五的事,其他事情到无需隐瞒,包国维都告诉了老包。 老包听完心里跟抹了蜜花油一样,还不忘叮嘱包国维不能乱要人家钱。 “行啦行啦,你都给人家当一辈子下人了你还来指指点点的,少操点心吧。” “好好好,我不指点你了,我去给你弄饭,你得多用心对待那个先生啊,我苦了一辈子都没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老包听完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道,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国维啊,秦老爷他今天对我说好久没与你见面了,想见见你。” “秦老爷向来对我漠不关心,现在突然要见我?呵,怕是你在秦府到处跟人吹我的牛,被秦老爷知道了吧!” 老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当爹的见到自己儿子出息了,实在控制不住这张嘴,见谁都想吹上一吹,如今整个包府下人界都流传着包国维的传说故事。 “我这嘴实在管不住,以后不说啦。不过老爷毕竟对我们家有大恩,你小时候读得那些书还是秦老爷从少爷书房那里借给你的呢。上洋学堂这事也是老爷说得清,老爷开口了你总得见他一面吧。” 秦老爷顶多算是个乡绅,虽然说段位连楚泽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但在这姑苏还是有点说话的分量的。 他既然要与包国维见面,包国维也不介意狐假虎威借一借秦家的势。 “行吧,不就是见他一面吗,我明天去一趟就是。不过以后不要再随便把我的事传出去了,这叫乱借势,很忌讳的,让人知道了不好。” “诶,好,以后不说啦,我下回也让他们都不要再提了。” 老包乐滋滋的去做饭了,一边做饭,一边进入了幻想时间。 幻想包国维明天西装革履的走到秦府,到时候秦府的那些老下人朋友见了,所有的质疑声都会立马消失,然后所有人都夸赞包国维是个好孩子。 锅里传来了些许焦味打断了老包的幻想。 吃完带着些糊味的饭,又泡了杯张四五带来的奶粉,那味道倒是不错,读了会书,包国维才上了床。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张四五过不了楚泽那关,心情有些像等待老师批考阅卷的学生。 至于秦老爷那件事,包国维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件事挺好处理,况且秦家虽是姑苏的小地头蛇,但分量说实话也就那样。 老包今天起了个大早,也可以说是一宿没睡,一直幻想着今天包国维回到秦府,震惊所有下人,连老爷都愿意和包国维多谈上几句话的场面。 “国维,国维,快醒醒,今天咱们得一起去秦府,饭我已经弄好了,你快吃吧,吃完咱们就走。” 老包刚做好饭就迫不及待的叫醒了包国维,他等这天等的太久了。 “服了,这才几点,你就这么急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姑苏不太平,半夜三更到凌晨天不亮都有人在街上打杀啊,现在连府兵都不管了,当街杀几个人都没事。” 包国维睁开眼,天色还有些黑,怕是才四点多,觉得老包真是老糊涂了。 “是哦,我昨天听府上有人说街上有黑帮的人到处打杀。不过国维,你是怎么知道的?府兵怎么不管黑帮杀人呢?” 老包一想到黑帮,自然就想起了“危险”二字,想起了危险二字,他即刻就会想到包国维。他知道此事是在秦府听人说的,当时还以为是流言,没放在心上。 谁承想包国维竟然也知道这事,看上去好像还很笃定的样子,老包有些疑惑。 “昨天中午没回家吃饭,到餐馆去吃,听人闲聊知道的。至于府兵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包国维不想让老包担心,要是让老包知道自己差点叫人给打杀了,他怕是要吓出病来,说不定还要去跟青帮的人拼命。 听到包国维的解释,老包半信半疑。 “那还是等天大亮了再出去吧,晚一点去应该也没事。国维你以后也不要早出晚归,人家说的兴许是真的,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包国维没有回答,用被子蒙着头接着睡。 老包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在床上。 他戴上那副用了很久的老花眼镜,从床头上取下了一个女人的黑白相片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走吧!” 直到八点,包国维才准备好去秦府见秦老爷,按照往时老包在这时间早就到秦府听差了。 包国维只穿了三天的西装还是很干净,边边角角能看到明显的折痕。 老包也带着副老花眼镜,装出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虽然这样做在走起路来时会有些飘浮的感觉。 二人走在街上,到有些像是一个老爷带着少爷逛街——老包脱掉了自己穿了十几年的棉衣,换了一件新的。 包国维就这么跟在老包的身边,就足够让老包那早就有些佝偻的腰杆挺直,再加上那身新棉衣,就足以让他变得昂首挺胸起来。 “瞧瞧,这就是我包正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心里光是这样想,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他总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看自己,而且都得高看自己一眼,在心里夸赞自己有个好儿子。 其实以老包的积蓄,如果不是为了给包国维攒学费,供他读书上学,也不至于一件棉袍穿上十来年都不换。 他本也可以穿上好衣服,吃更好的东西,而不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为了包国维以后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老包总是抑制着自己的虚荣感。 现在老包总算可以卸下一些重担,来满足自己内心的一些需求了。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让街上的人多瞧瞧自己,自己穿了身新棉衣,旁边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皮鞋,模样不错的好儿子。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早些让府上的那些人看见自己这出色的儿子,看看自己这一身新棉服,让他们大吃一惊。 第十八章 装比,启动 自打老包在姑苏买了那座极其破旧逼仄的小宅子时,包国维就很少再到秦府了。 秦家的牌面在姑苏算不上黄四郎,甚至算不上城南两大家族的级别。 因此秦家府邸虽然面积不小,足有三进三出,但还远达不到楚泽那儿的奢侈水平:在寸土寸金的城西,不惜耗费大量的庭院面积,用以设计出自然景象,营造出诗情画意的程度。 老包见快到秦府了,便小跑过去,敲了敲门。 过一会,一个盘着头发的黢黑脸瘦大娘开了门,她的胳膊有些粗壮。 “老包,今儿个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不怕老爷怪罪下来?哟,这是穿新衣服啦,你这身棉袍都穿了十来年终于舍得脱了,还带个眼镜,不知道以为是哪个老学究来我们府上了呢。” 这女人开口嘴里就有些呛味,话语中暗里挖苦着老包。 这人是孙大娘,专门在秦府给人浣洗衣服,本来和老包的关系还算融洽,只是近来有些不好了。 起因是前天老包和众人面前说包国维多么有出息时,孙大娘不信,下意识地对老包说:“别再是包国维偷拿了你的钱,去买新衣服了!哪来的那么多贵人赏识啊,又不是写小说。” 这话引得老包十分气愤,说了句“你儿子才偷钱!”,两人当时就要吵起来,虽然被胡大等人给劝住了,但这两天都不怎么搭理对方。 好容易等到老包犯了错,正要借此机会挖苦一下老包。 “呵呵,这不是老爷想见包国维嘛,国维他早上又不想起,实在没法早来。” “你又在给你家儿子吹牛了,还老爷想见包国维呢,我看你是老糊涂,得了失心疯了。” “诶,孙婆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啊?我已经把我儿子带来了。国维,过来!” 包国维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听到老包的呼唤,脚步才加快。 孙大娘看了包国维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身崭新的衣服让她有些不敢认,又擦了擦眼睛,再看了看:这确实是包国维。 “唉哟!原来是包国维呀,我都没认出来,穿这身衣服真俊,来,让大娘瞧瞧,长这么高了!” 孙大娘看到包国维身上华贵的衣服,突然露出了些谄媚的笑容。 难道老包说的是真的,老爷真的要见包国维?不然老包为什么今天把这包国维带来了? 老包在来的路上很兴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事,其中有一件事就是这孙大娘说的话。 包国维虽然没有认真听,但老包当时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很是愤愤不平,倒是让他记了下来。 对于这孙大娘,包国维没什么好感,也不理她,只“哼”了一下。 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背着双手,抬脚跨过门槛,看也不看她一眼。 “国维他最近脾气有点不好,年轻人火气大,莫怪,莫怪。老爷想见包国维,可惜国维他年轻人,睡得长,所以来得晚了些,我今天是来带他见老爷的。” 老包倒是没空想什么弯弯绕绕的,只是笑呵呵的说,然后跟着包国维走在后面。 李大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妙,莫非这老包说的都是真的,包国维真出息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泛起一阵后悔。 “完了,完了,我嘴怎么这么欠呢,把他给招惹了。以后怕是工都要上不了了。” 老包向来是个老好人的形象,虽是秦府资历最高的下人,还是个管家,但向来不以那点权力压人,久而久之老包这个管家的身份也就被人忽略了,以至于王大娘一个浣洗衣服的都敢招惹他。 可老包的儿子可不像什么善茬,现在出息到连老爷都要见他了,以后这秦府还有自己的路吗? 以后到哪能找到秦府这种不把下人当牛马使唤的主家,到哪去找老包这种不仗着管家身份刁难其他吓人的管家?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孙大娘不禁有些想抽自己嘴巴子。 “诶!你们看,老包来了。那是谁,老包怎么跟在他后面?” 正在打扫庭院的孙大娘远远地就注意到老包来了,又瞧见他跟这个年轻人,对着坐在庭院石凳上的王大娘等人问道。 “我瞧瞧,这……这应该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来拜访秦老爷的吧?” “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像包国维呢?” “不能吧,老包那扣样子,十几年都不换套新衣服的,能给他儿子买新衣服?” “你们仔细瞧瞧,老包那身棉服好像换新的了!还带个眼镜呢!” 王大娘眼尖,瞧出了老包衣服不再是那身十几年不换的老棉服。 “嘿!还真是!那么那个穿洋装的,不会真是老包他儿子吧!老包这几天可没少说这事。” 女工之间顿时有些骚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待到包国维有些靠近时,她们才安静了下来。 “诶!哪个是包国维嘛?” 王大娘壮着胆子问道,换作往常她是不敢与这种西装革履的人随意搭话的。 其他的几个下人虽不敢问,却也竖起耳朵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包国维看过去,这人他认识,王小武和王大锤那俩黑煤球的娘,以前在包国维还留在包府住时对他不错,常给些零嘴吃。 “是我,王大娘。近来不怎么来秦府,这次秦老爷想见我才来一趟。与你好久未见了,说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在上次。你怎么不多来我家看看我呢,莫不是忘了我?” 王大娘听到包国维答应了,心里一阵欣喜,这居然真是包国维!他出息了,连秦老爷都要见包国维了。自己以前对他不错,想来日后能粘些光。 “啊,国维,我……我这不是府里忙,家里还有两个混小子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嘛,实在没法抽出时间看你。” 其他人听见这人承认自己是包国维,心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穿着西装比大少爷还像少爷的人真是老包的儿子? 老包这些日子没吹牛,他的儿子确实出息了? 说话间,老包也到了几人跟前。 “这是国维,秦老爷想见一见国维,我今天是来带他找秦老爷的。” 老包说完,就等着众人夸赞自己了,前些天自己说话时这些人大多都是不相信的,如今带着包国维来了,看看她们还信不信了! 老包心中不免感到一阵畅快。 第十九章 众人夸赞包国维 “哎呀,老包,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是呀是呀,怪不得秦老爷起得那么早,我以为要干什么呢,原来是要见国维啊!” “老包你儿子出息了,以后可不要忘记我们这朋友,好歹共事一场呢。” …… 大家叽叽喳喳的恭维着老包,但确没人敢和包国维说话,毕竟面对衣装华贵者便卑躬屈膝已经成了这些人的本能。 更何况这老包的儿子包国维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大家说了这么些,他也没什么反应。 “走吧老爹。” 包国维不想跟这些人废话,都是些没什么交情的,区区一群浣洗、扫地的下人也没必要故意去打好关系。真要是给这些人摆了好脸色,要么反被看轻,要么被人打蛇上杆赛脸。 “诶,好,走!” 老包正沉浸在众人的无规则乱舔当中,“诶”,“诶”的忙着答应那群人的恭维。心情飘飘欲仙。若是包国维不叫一声,怕是这些人夸包国维多久,老包就能听多久。 即使二人已经走了,还有人故意大声地讨论着老包的儿子有多么帅,多么好,多么有才华,好叫让老包和包国维听到。 动动嘴而已,万一把人家哄开心了呢,攀点交情,若是以后能起作用自己岂不是赚大了。 “好了,别再夸了,人都已经走远了。而且老包有了这么个好儿子,也不知道以后还在不在秦府干了,再找个这么好说话的管家可不容易喽。” “是啊,像老包这么好的管家可不好找,万一换个不好讲话的,我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那不应该吧,老包都在秦府干了三十多年了,恐怕舍不得离开秦府了吧。” “谁说得准呢,我要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我早不干了,回家当我大姑奶奶去!” “别瞎想了,你家儿子能跟包国维儿子比?你看人家穿的西装笔挺的,比大少爷还像个大少爷,再看看你家的,哪有点富贵样子啊!” “吴大翠,你这样说我可不乐意了啊!” “怎么滴!我看你家儿子别说和包正家的比了,连我儿子都不如,你想咋滴,说几句还不乐意了!” …… 秦家客厅不算太大,但是房梁很高,抬头看时多少显得有些阔气。 房梁柱使得楠木料,家具一应用的是小叶紫檀,因而里头时长带着股幽香的气息。 黑褐色的楠木墙壁上铺了些金色丝绸,十分亮眼,其上还装裱一些字画点缀,如此一来,阔气的同时也有些贵气。 秦老爷和秦夫人坐在客厅里,围着一张圆桌坐着。 秦老爷有些肥头大耳,脸型像个蒸熟的方馒头,小眼睛塌鼻梁,头顶还带个清朝样式的喇叭式帽子。 他坐北朝南于左,穿着身丝绸做的黑马褂衣服,手里拿着本书在敲,有些心不在焉。右手边还放着些茶水,他年轻时大概还是比较瘦的,可现在两只有些肥硕的腿被夹在凳子之间,有些不太协调。 秦夫人倒是个鹅蛋脸,皮肤还算白,眉间有些皱纹,还画着淡妆。虽有些大家闺秀的感觉,但终归年龄大了,难掩老态,她穿一身丝绸蓝衣旗袍,读着一份报纸,左手边放些茶水,时不时饮一口茶。 秦老爷等得正有些焦急,心中也有些恼火,这老包今日来的怎这样晚? 有一小厮来报。 “老爷,包正他来了,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应该是他儿子。” “好,好,好!” 秦老爷一连说了三个好,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他已经坐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腿都麻了,想发作,可念及包国维,又得按捺住。 老包和包国维走了二进门,才来到主邸,也就是秦老爷家待客的地方。 坐在主邸座椅上的正是秦老爷和秦夫人。 “小子包国维见过秦老爷,秦夫人。” 看见包国维,秦老爷和秦夫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包正的儿子,看了看老包,再看看包国维,不像,实在不像。 “诶,国维啊,果然长得是一表人才,比我家那位有贵气多了!别这么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来来来,到我这边坐。” 包国维没有推迟,到秦老爷旁边坐着了。 包国维想起小时候死了娘老包带自己来时,自己被老爹领着,秦老爷和秦夫人端坐在上面,二人站他们眼前站着,有些像候审的犯人。 但此时此刻,不如彼时彼刻。 当日老包苦苦哀求才得以让包国维暂住些时日,住不久就要送去上学。 现如今这二人却要让自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也不需要老包苦苦哀求了。 “老包啊,你也来坐,站在那干什么呢。” 啊?老包还有些沉浸在下人同事们对自己的恭维之中没反应过来。 直到秦老爷又说了一遍,这时候才听清说了什么。 老包心中觉着跟做梦一样,还没有从一个下人的身份中传过来。 老包开始在秦府当下人时还是通古斯野猪皮统治时期,那个时期非常注重奴性培养,哪有下人和老爷夫人一起坐的?成何体统? 可现在老爷还让我一起坐下来?老包竟有些发憷了,这种事情有些颠覆他的这一辈子的认知。 “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老包你都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秦府能有今天还得你打理的好,坐一坐又何妨?” 秦夫人戴着副笑脸佯怪道。 老包自不敢推辞,入了座。 “来人!给国维和老包端茶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拿两只茶碗过来,赶紧上茶,上茶!” 秦老爷扯着嗓子对厅内一个喊道,样子似乎很生气。 仿佛是事先有了准备,小厮即刻端了两个茶碗过来,取一壶茶给二人倒上。 “国维啊,上次来秦府已有一年多了吧,小时候你在秦府时还常见到你,后来上了小学,又搬了出去,倒是少见了,怎么不常来看看我呢?” 秦老爷脸上带着笑,大概是因为脸有些肥,这笑容看上去有些油腻。 “学业有些繁忙,难免有些疏忽了,小子给您赔罪。” “诶,用不着用不着,你这年纪就当以学业为重,念好书才有出息。来,先饮茶,尝尝这碧螺春,姑苏洞庭东产的。” 第二十章 恭维的话 苏州洞庭山产茶历史悠久,且受到历代茶人推崇。《茶经》:“苏州长州县生洞庭山”。 龚自珍曾写道:“茶以洞庭山之碧螺春为天下第一”。 通古斯野猪皮部落酋长康熙品尝到这一种“清汤碧绿,外形如螺”的茶后赐名为“碧螺春”。 此后,碧螺春年年岁贡,成为御茶。 老包喝了一口,没品出啥滋味来,像是泡树叶子一样。 包国维先是观色,然后闻了闻,浅浅抿了一口,还闭上双眼回味了一番。 嘴巴淡出个鸟来,像是喝草汤,鄙人粗俗,不懂鉴茶,还是喝些鸡汤或是加糖牛奶更好罢。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面子可不能丢。恰巧前些日子买茶时,在卖茶人摊子的罐子上瞅见过一句广告,正是写的洞庭碧螺春,如今正好拿来卖弄。 因为强记的缘故,包国维还能记清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香郁清鲜,清神解烦。梁同书曾作诗‘此茶自昔知者稀,精气不关火焙足。蛾眉十五采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纤衫不惜春雨干,满盏真成乳花馥。’如今一尝,深有同感,古人诚不我欺。” 老包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峨眉?什么酥胸?这茶里哪有峨眉和酥胸呀? “嗯!好诗!好诗!” 秦老爷也是被唬住了,他喝茶也不过是附庸风雅,顶多是学学人家观其色,闻其香,再称赞一句“色香味俱全,果然是上品好茶”,没想到这包国维不仅都会,竟然连诗都整上了。 看来这老包说的包国维得了那位的赏识是真的了?再说这包国维穿上西装看上去确实有些贵气,不似个下人家的孩子,甚至比他家那秦叁更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秦夫人是秦老爷的贤内助,为人聪慧,见包国维吟诗一首,当即就要吹捧一番。 “国维小时候,包正给他来府上住,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能开这个口子的。可老爷他当时是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想到了让包国维去小学念书,此乃天意呀。” “是呀,本是不该管这事儿的,可老包毕竟在秦府做了三十来年,总不能不管。还把秦叁的书借给国维读。如今看来,这就是天意,国维年纪轻轻就能出口成章了,怪不得能……” 秦夫人和秦老爷一唱一和,先是表明了自己给老包发了三十年工资,后来还借书给他读,也不用提给包国维说情让他能上省立中学洋学堂了,这事包国维自己个儿肯定记得清楚。 这便是说自己的对包家的情分,有恩情。 接下来那便该说说自己今天来找包国维的正事了。 可秦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夫人暗地里踢了一下。 秦老爷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问这么早干什么。 “哎呀,今天呢,就是和老包和国维聚一聚,老包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国维这小子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是秦夫人说的,声音倒像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听得出来年轻时应该也有副好嗓子。 “好好好,今日就是聚一聚,来人,饭菜弄好了没?让胡大上菜罢!今天让胡大做了一桌子菜,就等包正和国维你们俩来吃了。” 看看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老爷夫人和自家的下人父子聚在一起四个人吃饭。 这种话真亏这对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自己认识上海楚家的那位,这顿饭怕是没有了。不,莫说是饭没有了,恐怕老包还要因为迟来了被罚。 包国维就看着这二位演戏,其实对于这二位他还是有些好感的,对待包家确实是不薄了。 虽然二人后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孩子,只是一个忠心的下人的儿子而已。 别人帮自己说情能够上学,还借书给自己读已经是十分善心了,至少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恩情了。 遑论老包还领了人家三十来年的工资,算是包国维半个衣食父母了,因此包国维肯定是要念着以前的旧情的。 很快就有几个小厮端着饭菜过来了。 “来,一些家常菜,吃罢。” 烤乳猪、母鸡汤、麻婆豆腐、烤羊串、炒鸡蛋、炒土豆丝、米粥馒头一个个端上来。 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还有腊肠炒饭,这是胡大亲自端过来的。 这可是早上!谁没事吃腊肠炒饭?铁定是特意为包国维做的。 吃着吃着,又唠了会嗑,秦老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这包国维到底认识不认识那楚家的少爷?万一不认识,自己这一个时辰不是白等了,也白费那些心思去找胡大做些包国维喜欢吃的东西了。 包国维看出秦老爷的想法,也不开口,这件事谁都能提,最好不要自己提,谁先提出来便会给人一种有求于己的感觉,天然变得弱势起来。 急的是秦老爷秦夫人,不是自己。 唠着唠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冷场,秦老爷不得不将这件事提出来。 “听说,国维还认识了一个贵人,这是真的假的。” “是认识了一位,从上海来的。” 包国维夹了土豆丝,就着馒头活一口鸡汤咽了下去,语气不紧不慢。 “听说那位姓楚?” “嗯,上海楚家的楚泽,剑桥留学回来的。” 嘶!秦老爷倒吸一口冷气。这上海楚家在许多年前曾是姑苏权势滔天的门阀,只不过后来因为些原因搬到了上海去,可在这姑苏城的势力依旧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国维能认识那楚家的大少爷,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啊!来来来,吃菜吃菜,吃块麻婆豆腐。” 秦老爷现在一点儿怨气也没了,心中反而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激动的给包国维夹菜吃。 然而看到秦老爷那张有些油腻的肥脸,再看看那沾了些口水的筷子,这块豆腐怎么吃得下去。 “是啊,怪不得老包带国维来的时候,咱们突然想起来可以送国维去读书,原来是天上文曲星降世,不读不行,此乃天意啊。” 秦夫人心里也喜滋滋的:自家以前待包国维可不薄,要是能通过包国维搭上楚家那条线,那秦家以后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至于老包,听到秦老爷和秦夫人这样夸赞包国维,乐的话也说不出,都快晕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孙大娘难逃魔爪 “您二位过赞了,小子不过侥幸而已。” 包国维装起来了。 “这怎么能叫侥幸呢,那位楚先生可是个大人物呀,当年整个姑苏都是楚家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国维你能被这样的人看中,岂不就是人中龙凤,天上文曲星下凡吗?” “确实只是侥幸罢了,楚泽先生其实也并没有在我身上花许多时间,前前后后我们也就相处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包国维说的是真的,算起来,他和楚泽见面的总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他就许诺支持自己的学费了。对于楚泽而言,钱也许和数字没太大区别了,最值钱的或许就是他自己的时间了吧。 真话不一定会被相信,秦老爷只当包国维在谦虚。 “俗话说得好,寒门难出贵子,老包你这连寒门都算不上,竟然也出了个顶好的贵子了!” 秦老爷不接这个话题,笑着对着老包说。 寒门也是有门槛的,寒门,指寒微的门第,专指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也叫庶族,并非指贫民阶级。像老包这种下人家庭,确实是连寒门都算不上。 老包只顾着傻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以为那个叫楚泽的顶天算是高科长那样的人物,没想到连秦老爷是连秦老爷都得巴结的人。国维,国维这是要带领老包家走向光明的未来了。 孩他娘,你看到了吗,包国维这回真出息啦,秦老爷都对他赞赏有加。 秦府庭院。 胡大做完了饭,正准备休息一下,出去抽根烟。 “胡大!胡大!那包正和包国维是不是和秦老爷他们在一起吃饭呢?” 刚打开门,就看到孙大娘守在厨房,好像焦急的等待自己。 胡大知道,这是她得罪了包正,因而非常在意秦老爷到底有没有请包家二人吃饭。 “嗯,应该是的,昨天晚上秦老爷还问我包国维喜欢吃什么,我说腊肠炒饭,老爷就让我做腊肠炒饭,想来便是做给包国维吃的。” “啊!” 孙大娘心里彻底绝望了,以后该到哪找工作呢,怎么养活自己那俩小孩呢? 不过老包他人好得很,只要过去道个歉,应该不会针对自己吧。 可那包国维实在不像个好欺负的人呐,刚才连理都不理自己一下,万一他在老爷面前提上一句…… 胡大看着她,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对于这种把别人的好脾气当成理所当然的人,即便是善于给人好脸色的人精胡大也懒得搭理,更何况以后孙大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在秦府了。 还没走几步,刚出了一进门,又来了一群人,是打听包国维的。 胡大把刚刚说的又说了一遍。 “你看,我就说吧,这包国维就是出息了。不然包正就那天天精打细算给包国维攒学费的样子,能舍得给他买西装?能舍得给自己换身棉衣?” “嗨呀,早知道就早些与老包他打好关系了,平时就该好好与他相处的。” “哼,我就不一样,老包和我关系可好着了,他发达了以后肯定不能忘了我。” “我得回家赶紧跟我那儿子说说,让他多于包国维玩玩,互相打好感情。” “可拉倒吧,人家能跟你儿子玩,你儿子是什么档次,人家包国维是什么档次。” “那实在不行,我……我让我女儿去勾引他,万一钓到了呢……” “李大娘,你女儿那样子还是算了吧,你亲自去勾引也比你女儿去勾引强啊。” “去你的,讨打是吧!” …… 秦府客厅。 “秦老爷,麻烦我认识楚泽的事,您帮我压下去,让太多人知道了不好。哦,对了,尤其是那位孙大娘,好嚼人舌根子。” “好说,好说,我会放出去话,只要是在我府里做事的,都不准乱说话。” 包国维有些吃饱了,又喝了口茶水,此前喝起来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喝起来倒有些解腻了。 “那小子便在这谢过秦老爷了。这顿饭很好吃,色香味俱全,想来是胡叔做的罢。” 听到这话,秦老爷知道包国维这是吃饱了,不想再聊了。 秦夫人见状招呼身旁的女小厮拿了个蓝色的精美方形盒子来。 “国维啊,你这马上要开学了,这省立高中乃是洋学堂,学费很是昂贵,学业上我们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能给你些钱交学费了。” 秦夫人接过盒子,又递给了秦老爷。 “是啊,你爹他的心愿就是你能上好学校考个好成绩,然后当官,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殊为不易,就是看在他为秦府辛劳三十多年的情分上,这忙我们秦家也得帮。” 秦老爷又从秦夫人那接过盒子,递给包国维。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老有人给自己送钱?包国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势未免也太好了,这一切都是打遇上楚泽开始的吧。 此前那么些年活的都如此艰难,全靠老包一个人的工资,如今…… 包国维也没有推辞,将之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看。 毕竟若是打开看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缺钱嘛?拿了钱,就得说点好听的话。 “小子谢过秦老爷、秦夫人,二位对我包家有大恩,小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所成,秦家有所需要,必当尽力报答。” 听到这话,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好。秦家也没有什么非要你去帮忙不可的事,倘若以后秦家有难,你能出手帮上一帮就好了,帮不上也不要紧的。” “嗯,知道了。我吃饱了,我还有繁忙的学业需要预习,得先回家了。二位告辞,爹,我先走了哈。” 包国维拿餐布擦了擦嘴,就起身向外走去。 “啊,你干嘛去?不再留下来转转吗,你都好久没来秦府了。” 老包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想起来送送包国维,秦老爷却忽然叫住了他。 “包正啊,你都在我们秦府工作三十来年了吧。” “老爷,三十二年了。” “虽然秦府上下向来说你是秦府的管家,但终究是没有设立这个职位,有些人好像不服你。所以这秦府也该在章程上设个管家职位了,你这工资该涨涨了……” 那个说“包国维兴许是偷了你的钱买的衣服”的孙大娘,终究是没能逃掉。 第二十二章 我想要枪 秦府的下人现在都在讨论包国维。 但是当包国维走到他们附近时,便都不怎么讲话了,有些害怕被听到。 不知道是因为包国维这身西装吓到他们了还是什么原因。 也或许不是吓到了,而是因为这些人见到穿好衣服的便下意识感到自卑,不敢与之搭话吧。 当然,还有些人却会故意大声的向身边的人夸赞包国维,希望能博得包国维的好感。 出了秦府,又走了一会儿,包国维有些好奇,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秦家送自己的蓝色盒子给打开。 厚厚一沓钱!崭新的!抹起来光滑发硬的新钞。有一块钱面额的,也有五块大面额的,加起来起码一百块! 盖上盒子,包国维心里有些激动,还看了看身边有没有人注意他。 楚泽那边虽然说自己需要多少取多少,但终归是取的越少越好,如今有这一百来块倒是免去了这个麻烦。 国维一路平安到家,也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下午,张四五来了。 “国维,我成功了。” 包国维多少松了口气,既然张四五成功了,那么自己在白道有楚泽、秦家可以利用,黑道也有了青帮的人。 如此一来黑白二道都有人,这才算是在姑苏立足了跟脚。 “你是怎么过的,楚泽先生有说什么吗?” “你不知道吗,国维?” 张四五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包国维有些懵:我知道个什么? “楚泽先生对我说:‘既是为之推荐的人,又何须再多此一举呢’” “于是便直接让你过了?” “是的。” 楚泽这是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在张四五面前抬高了一手自己的地位,以此来让张四五更加“忠心”于自己。 “楚泽哥,你真是我亲爹啊!” 包国维心中暗自喊道。 也许对楚泽而言,一个青帮的职位也就是开个口的事,但对于包国维而言这倒是一步极为重要的棋。 这回想不给人卖命都不行啦!亲爹都没有这样考虑自己儿子的。 没有楚泽,包国维到现在估计还在苦哈哈的为赚钱发愁。 无论楚泽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包国伟很大的忙。 况且现在的包国维对人家有什么帮助吗?根本起不到任何帮助。 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遇到楚泽这样的人也该有效忠之心了。 说完,张四五从腰间取了一把刀,递给了包国维。 青淬蓝纹,螺旋炳。 刀刃长大概十公分,柄七八公分。 包国维将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刀还蛮帅的,长得有点像匕首。 “这是我从青帮带来的一把刀,刀可以代表青帮人的身份,送给你了。” “你自己不要了?” “有两把,一把备用的,这东西是不让借人的,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别随便取出来。你平时可以随身携带,遇到危险时再拿出来,警察或者青帮那类人见了都会给面子的。” “甚好,甚好,吾心甚慰。哀家知道了,退下吧,小五子。” 包国维对着把刀很满意,对张四五的行为也很满意,显得十分开心。 “国维,哀家是太后或皇后在丈夫死后的自称,你用不合适。”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寡人是指寡德之人,你……” “他奶奶滴,你才学几天字啊就教训我了,我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张四五讪笑几声,尴尬的用手摸了摸脑袋。 “我先走了哈,对了,我是在青帮城西二堂口,尖咀旅馆哪儿混的,以后找不到我时我应该在那里。” 包国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慢着!” “怎么了,国维。” “你有办法,搞到枪吗,我要短枪……” “国维,你要枪干嘛?” “收藏着玩,不行吗?” “这……应该是有法子搞到的,我刚到青帮人家也没给我发枪,但要是花钱从别人那买应该实行的。” “那你给我整一个吧,我要枪牌撸子,勃朗宁1900,真货假货都行,就是不要毛瑟驳壳枪。” 驳壳枪这玩意卖相实在不行,一点现代风也没有,而且体积大枪管长难以携带。 勃朗宁1900就不一样,被誉为“天下第一枪”,一种自卫式的小手枪。(图) 因其精美的外观与非常不错的便携性而广受军官、政要、商贾等有自卫需求大佬的追捧。 谁会不喜欢小巧适手又好看的东西呢。 这玩意是套筒式自动手枪,短小精悍,弹夹七发,满载重量还不到二斤,结构制作精良,非常出名。 无论是外观还是结构都十分接近现代手枪。 至于这枪为什么被叫撸子,是因为这得拉一下套筒,子弹才上膛,这个动作用俗话说就是“撸”。 又因为商标中印有一把小手枪,所以俗称之为“枪牌撸子”。 很早之前江南制造局等兵工厂就开始仿制这种枪,并大量流入民间。 这些兵工厂仿制出来的枪械质量和原厂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款手枪的子弹相对也比较容易获得,.32acp在自卫手枪界还是比较流行的,甚至在目前这个时间段堪称是爸爸级地位。 至于价格嘛,想从黑商那儿买估计得七八十块,乃至上百块,遇到心黑的甚至更多。 包国维实在太想要一把枪了,在民国没有枪傍身实在有些危险,出行十分的不方便。 如果腰间别一把精美的套筒式自动手枪,够不够又逼格,而且无论走到哪,心里起码都会有些安全感。 “我这有六十块钱,你是青帮的,跟人买应该便宜,八十应该够了。你去给我挑一个,再整点子弹,多整点。” 张四五倒是没有惊讶于包国维为什么突然有了六十块钱,认识了楚泽那样的人还能少六十块?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正好一起挑一挑,找找有没有啥看好的。” “那种地方我去合适嘛?你好好给我挑一把就行了,别忘了多整点子弹。” 包国维多少是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的。 看着张四五离去的背影,包国维开始幻想着自己身穿西装,戴着礼帽,左腰一把短刀,右腰一柄手枪,戴个礼帽杵个拐杖。 这得多有逼格,直接化身优雅的西装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