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送鸡蛋,后娘她是玄门大佬》 第一章 契鬼 咕噜咕噜…… 冰凉的水灌入口鼻,江扶鸢骤然睁开眼。 【凎,我不是在小遥峰被那些王八羔子祭天吗?难道他们改主意把我沉塘?】 察觉手脚尚可活动,她奋力摆动四肢,终于从水中挣脱。 呼哧带喘趴在岸边吐着嘴巴里腥臭的河水,江扶鸢听到脑袋上方传来饱含歉意的声音。 “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来给我作伴了呢……” 一抬头,一条惨白的长舌仅以分毫之距悬挂在她的头顶。 再往上望,舌头的主人正横飘在空中,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瞳仁直勾勾盯着地上湿漉漉的女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 江扶鸢有点发愣,她不明白怎么眼前一黑的功夫,自己就移形换影来到这荒野之中,头顶上还飘荡着疑似鬼的生物。 长舌鬼见她没有回话,赶紧从衣兜里噼里啪啦抖出四个红彤彤的野山果。 “这些是我之前摘的,我鬼力有限,每天只能摘这么点……你先吃,不够我明天再给你摘!” 说着它一边心虚观察江扶鸢的表情,一边慢腾腾控制自己落地。 惨白长舌差点甩人脸上,它赶紧拉回舌头,卷巴卷巴塞回嘴里。 “对不起啊……我不是真的想让你来陪我,我让你上吊就是想逗你玩,谁知道你突然就跳河了……” 一阵针扎似的疼痛闪过,江扶鸢脑海中闪现出一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叫穆辞盏,一个月前被休改嫁到这个村子,骤然从衣食无忧千娇万宠的少将军夫人到鳏夫续弦,难免心理落差过大。 加上前夫为她求来压制阴阳眼的开光宝镯被恶婆婆拿走,她不得不天天面对别人看不到的鬼影残魂,旁人见她整日对着空气哭泣怒喊,都道她神经错乱,是个疯婆子。 婚后没几天现任夫君就应征入伍,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继子。 穷村不养闲人,恶婆婆见她疯癫不能干活,干脆拿走她夫君留下的伙头钱,将她和两个孩子赶到村东头荒废的破屋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下,她恍恍惚惚游荡到村外的河边,遇到了这个吊死鬼。 吊死鬼察觉到这个状若疯癫的女子竟然可以看到自己,不知道多久没有和人说过话的它立刻缠着穆辞盏,叽里呱啦拉着她唠嗑。 在单方面输出数个时辰无果后,吊死鬼也闹起了脾气,赌气说:“反正你也是无牵无挂,生不如死,不如来陪我好了。” 说着还给她指了指河边的大槐树:“喏,这颗是阴槐,你去那里上吊,死了后就可以和我一起无拘无束啦,还不用饿肚子呢!” 没想到一直无视它的穆辞盏突然转过脸来,直愣愣盯着吊死鬼的长舌,凄然一笑后纵身跃入河中。 等再醒来,就是江扶鸢接手了这具身体。 【还真是一只鬼。】 低头看向滚落到自己脚边的鲜红野果,江扶鸢……啊不,现在是穆辞盏的肚子立刻绞痛起来,是太久没进食看到食物的自然反应。 拿起一枚果子在衣摆上擦去沾在外皮上的泥土,江扶鸢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大口。 果子味道与外表不符,又酸又涩,但是她现在没有挑剔的条件。 凭她多年练体的经验,这具身体急需能量补充,再不吃点东西她就真要要去陪吊死鬼了,以饿死鬼的身份。 快速而不失优雅地啃完一个野果,江扶鸢才再次与站在一旁期期艾艾看着自己的吊死鬼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 吊死鬼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它激动地回答道:“我叫……我……我想不起来我叫什么了……” 是的,它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想不起来自己的年纪和生平,只知道一日复一日地看日升月落。 江扶鸢皱眉:“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这个世界和她原身世界有点像,天巡有道,有典有则,鬼怪常在,人亦如常,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修真一说。 吊死鬼,又称缢鬼,一般多为地缚灵,从它死亡的那一刻就被困在原地,不断地重复死亡那一刻。 若是能知道这只话痨吊死鬼的阴岁,或许她就能知道它身前的姓名。 吊死鬼挠挠头,惨白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惭愧的意味。 “我在这儿没呆多久,也就个把月吧,我是飘累了,看这儿没有其他鬼,想着也不会占别人地盘……” 鬼与鬼之间也有地盘一说,特别是地缚灵,领地意识十分强烈,若是有陌生鬼来分一块地方,跟流浪汉闯进你家要求分个卧室睡没有区别。 【飘?这吊死鬼竟然能自由移动?】 江扶鸢一挑眉,看来这鬼不是寻常地缚灵。 “既然这样……我总不能叫你喂或者吊死鬼吧?多难听,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 灰白魂体激动到颤抖,疯狂点头。 太过激动,惨白长舌又从嘴里滚出来,拖成老长一条。 快速卷好舌头,吊死鬼咧着嘴嘿嘿直笑。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不如就叫你饿不着吧。” 吊死鬼:…… “能不能换个名字啊,饿不着听起来也不像人……鬼名。” 吊死鬼抗议,它可不想以后跟别的鬼打招呼,上来就是一句“你好,我叫饿不着。” 江扶鸢瞟了它一眼,慢腾腾将地上剩下的三枚果子捡起,用衣摆兜着。 “饿不着多好听,这是我对你最大的祝福。” “可是我是鬼!我不会饿的。” “行吧行吧,真难伺候,给你换一个。” 江扶鸢叹了口气:“那就叫小胖。” 吊死鬼:………… 见它又要抗议,江扶鸢板着脸正色说:“我还是觉得饿不着比较好听。” 肩膀一垮,吊死鬼无奈认命:“小胖就小胖吧……” 话音刚落,一缕蓝光亮起,一端消失在吊死鬼的心口,一端隐没在江扶鸢的掌心。 一人一鬼同时一颤,虽无明文契书,但是他俩莫名达成一致认知。 吊死鬼小胖,从此与江扶鸢结下契约,成为江扶鸢的契鬼。 湿漉漉黏糊糊的衣服贴在身上极不舒服,江扶鸢决定先回记忆里的家换一身。 小胖受契约限制,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哎,我怎么就和你结契了?你是哪里来的高功大拿吗?那你刚才为什么寻死啊?你这么厉害早些怎么不说……” 一路上叽里呱啦半刻不停歇。 忍了又忍,终于在快到所谓家的破房子门口,江扶鸢忍无可忍,咬着后槽牙警告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再也说不了话,你信不。” 小胖立刻拉出长舌绕自己脸一圈,表示封嘴。 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它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契主,绝对是个言出法随的行动派。 一个细小稚嫩的声音含含糊糊钻进一人一鬼耳中。 “哥哥……阿娘还没死……” 第二章 蹭饭 循声看去,江扶鸢才发现坑洼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孩。 说小孩也不恰当,最多算个小娃娃,看起来才三岁不到的样子,大脑袋小身体,瘦骨嶙峋,又黑又干巴,像个饿殍。 小黑娃话音刚落,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出个稍大点的身影。 也是个孩子,五六岁的模样,一样的瘦,脸颊凹陷,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在看到江扶鸢时迸发出警惕和惊恐的表情。 大黑娃迅速把手里一小坨黏糊糊的东西塞到小黑娃的嘴里。 “快吃!” 小黑娃努力咀嚼,奈何嘴里的东西又黏又干,哽得他小黑脸都有些发白。 这样下去要噎坏了! 江扶鸢撒开兜着野果的衣摆,迈步上前想给小黑娃拍拍背顺一顺。 大黑娃一个箭步挡在小黑娃面前,像头小狼崽子一样呲牙。 “你别过来!这是家里最后一块糍粑了!没有了!” 他分明看到这个名义上的后娘已经跳河沉底,这才快跑回家找出最后一点粮食给弟弟吃。 自从这个后娘嫁给爹爹,非但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给他和弟弟做好吃的,还好几次差点把他和弟弟那份口粮都吃掉。 爹爹离家之后,奶奶给他们的吃食一天比一天少,最后直接就把他们三人赶出门,这个后娘不想着照顾他俩,整天只对着空气乱喊乱叫。 眼看弟弟饿得直哭,他不得不出门找吃的。 野草野菜、树皮蛐蛐……他都尝过,每次都躲在外面吃几口,感觉没有肚子痛,他才会带回家给弟弟吃。 但是更多时候,是这个后娘一把夺走他辛苦找回的食物,全然不管弟弟和他会不会被饿死。 这块糍粑是他昨天跑了好几里地,好不容易从一个老道手里讨来的,辛苦藏起来就为了今天等后娘出门。 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弟弟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虚张声势的小狼崽子根本不是江扶鸢的对手,新身体再瘦弱,好歹也是成年人。 抓着大黑娃的后脖颈,拎小鸡仔一样,提起,平移,放下。 抱起更加轻的小黑娃放在膝盖上,一手拍着他后背心,一手迅速从他嘴巴里抠出那坨糍粑。 掏出来一看,这哪是糍粑,就是一块混着观音土的粉团。 土多面少,观音土能解一时之饥,多食却会凝结肚涨而亡。 江扶鸢眉头紧锁:“你们就吃这个?” 大黑娃炮弹一样冲上来,拼命拽她的胳膊试图解救弟弟。 “你放开!放开小柏!” 可惜他人小体弱,弟弟柯明柏依旧被后娘圈坐在膝盖上。 江扶鸢抬头望向西边,那儿炊烟袅袅,正是村里人做晚饭的时候。 穆辞盏的婆婆,柯明松和柯明柏的奶奶家,就在这阵炊烟之下。 江扶鸢唇角一勾:“走,娘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她抱起小的就走,柯明松望着趴在后娘肩膀上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弟弟,跺了下脚咬牙跟上。 最坏不过被她卖掉,只要能和弟弟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怕。 走了一小会儿,柯明松发现他们真的是往奶奶家走。 这条路他很熟悉。 爹去当兵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是被奶奶从这条路赶到村东头的荒屋。 好几次弟弟饿得直哭,他沿着这条路去求奶奶家给点吃的,当然也是被奶奶从这条路赶回来。 这个女人想干嘛? 是想靠他俩去博取同情换口吃的?那她也太异想天开了。 一路上柯明松小小的脑瓜子里翻江倒海。 他太明白奶奶一家是什么嘴脸,这个后娘去无非是自取其辱。 显然柯陈氏也有同样的想法,看到他们娘仨出现在院门口时,她黑着脸怒骂道:“你这个疯婆娘丧门星,来我家做什么!” 江扶鸢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院子中间的饭桌上。 十几个雪白的大馒头层层叠叠,焦香油润的饼上撒着厚厚的芝麻,浓稠的粥汤里米花被粒粒煮开,桌上甚至还有个陶碗里摆着四个水煮蛋。 【老婆子家里伙食真不错。】 柯陈氏没料到之前被她骂几句就会低头啜泣的二儿媳妇竟然敢无视自己,眉毛一竖,叉腰接着发难。 “看见你就晦气,你好好的不呆在屋子里,跑出来吓唬谁呢!我说你……” 江扶鸢充耳不闻,单手环抱小崽子,另一只手直接想推开柯陈氏,好上桌干饭。 一推,纹丝不动。 她实在高估原身的体能,跳河之前就没吃过饱饭,估摸着腹中唯一算得上食物的只有小胖给的野果,她哪来的资本和整天吃饱喝足的柯陈氏对抗? “哈哈……”江扶鸢终于正脸面对柯陈氏,扯出个掩饰尴尬的笑容,“婆母,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想来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还敢咒她?柯陈氏脸颊气得直抽抽,抬起右手就想给这个疯儿媳一巴掌。 她今天就要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印堂发黑乌云罩顶。 掌风凌厉,可见手主人半分没留情面。 江扶鸢一手兜着小崽的屁股蛋,一手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窝,不让他看到接下来的血腥一幕,以脚尖为轴心,轻巧一旋,无情铁掌擦着她衣角而过,结结实实拍在门轴上。 门轴实际就是个粗木桩,砍出几个豁口做榫卯之用,没打磨过的豁口上满是粗糙尖锐毛刺,柯陈氏这一巴掌呼上去,瞬间好几根半寸长的木刺扎入掌心。 血瞬间喷涌而出,结结实实在门上开出几朵绚烂小红花。 江扶鸢声音轻柔:“婆母,随意诬陷别人是疯子是造口孽,会有报应哦。” 低低一句喜怒难辨,传到柯陈氏耳朵里无端让她浑身一颤,一时竟抱着伤手没了其他动作。 江扶鸢趁机一手抱着小的,另一手拉着大的,径直走向饭桌。 盛粥,拿馒头,落座,开吃。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把柯家人全部看愣在当场。 在她一口气喝完一碗粥,开盛第二碗时,柯陈氏才如梦初醒般,扯着嗓子怒嚎:“你个杀千刀的!竟敢吃我家的饭!” 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抄起墙边的洗衣棒槌就要朝江扶鸢砸去。 哪知才迈开第一步,脚脖子就像被看不到的绳索绊了一下,洗衣棒槌脱手而出,正砸在旁边柯老头的天灵盖上。 当即柯老头头顶肉眼可见地鼓起鹌鹑蛋大小肿包,人也哎哟一声随之摔倒在地。 “老头子!老头子!” 柯陈氏杀猪一般惨叫起来,扭头对还傻愣在原地的亲儿子柯老三恨铁不成钢道:“快去把这个丧门星捆起来!她打了你爹你没看着啊!” 柯老三:……分明是你自己失手打的…… 老娘威严之下,他不得不苦着脸撸起袖子,捡起捆猪崽用的粗麻绳向江扶鸢一家三口走去。 “二嫂,对不起了……” 他咬牙往前一扑,麻绳圈却像被人攥住一般,在空中一滞转了个方向,反而套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绳索凭空受力,拽着柯老三往反方向而去,最后将他死死捆在猪圈围栏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除了江扶鸢。 她在桌下给小胖竖了个大拇指,又抓紧时间往两个崽崽手里塞上两个雪白大馒头。 “快吃。” 第三章 无痛当妈 天大地大饿肚子最大,两个崽崽立刻埋头苦吃,要知道这顿吃饱下顿可不知在哪儿。 江扶鸢顺手把水煮蛋一边一个塞到俩崽的兜里。 瞧他俩瘦的,水煮蛋就当宵夜,得好好补补。 刚才发生的一切明显不是人力所为,之前那句“会有报应哦”反复出现在柯家人脑中,翻来覆去,挥之不去。 柯家三口瑟缩在一起,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江扶鸢带着俩继子,把饭桌上的吃食扫了个七七八八。 “嗝——” 三人都打出响亮的饱嗝,江扶鸢这才满意地起身,一手一个牵着柯明松和柯明柏,大摇大摆走出柯家院子。 临出门前,她扭头对柯陈氏灿烂一笑:“手艺不错,明天弄点肉菜,小孩子长身体没有荤腥可不行。” 只是她的笑容在柯家人眼中,和恶鬼索命无甚区别。 ———————— 回到家中,一大两小三人齐刷刷躺在家中唯一一块木板上,挺着凸起的肚子消食。 一番折腾下,残余在衣服上的河水已经被体温烘干,腥臭的味道越发明显。 江扶鸢抬起胳膊闻了闻,这味道过于销魂。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的掌门之女,爹宠娘爱师兄师姐捧在手心里疼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腌臜。 皱着眉头努力撑起身体,她急需换一身干爽衣服。 扫视一圈,没有衣橱。 其实不止没有衣橱,连个像样的柜子她都没看到。 这个家说家徒四壁都算过誉,毕竟有墙上还有好几个大窟窿漏着风,只能算四面支撑物。 “大娃,我的衣服在哪里你知道吗?”她扭头问看起来更像一家之主的柯明松。 柯明松抿了抿小嘴,忍住纠正她叫法的欲望,指了下墙角一包东西。 房间昏暗,江扶鸢走到旁边才看清那个粗布包。 解开包袱皮,里面团着几件勉强算干净的女装。 挑拣出一套尚能看的,江扶鸢一个眼神,小胖立刻穿墙而出,留给她换衣服的空间。 两个崽子屁点大,房间里又黑,她索性不管俩娃直接就开始宽衣。 柯明松立刻捂住弟弟的眼睛,自己飞速把头埋在弟弟身上。 这女人怎么这样不知羞! 江扶鸢换好衣服转身就看到两个崽子在昏暗中互相缩成一团,像小鸵鸟一般。 怪可爱的。 她轻笑一声,打破两只小鸵鸟的埋沙结界。 “有蜡烛吗?” 天色黑,屋里更黑,只有几丝月光透过破洞漏进来,勉强能做到视眼前三寸物而已。 柯明松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跳河摔到脑子了,怎么会觉得家里会有蜡烛这种贵货。 垂下的小手隔着衣兜触碰到圆溜溜的物品,是刚才在柯家拿的鸡蛋。 摔到脑子似乎也不是不好。 他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 【这儿没有夜生活?吃完就睡?】 感受了下原身的瘦弱,江扶鸢觉得吃完就睡也没什么不好。 习惯性掐指行了个净身咒,身上依旧有淡淡的河水腥味,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修真界。 “阿娘你在干什么呀?”柯明柏嫩嫩的嗓音在黑暗中传来。 他年岁小,记吃不记打,这会儿肚子饱饱,觉得江扶鸢也没有多可恶。 柯明松一把捂住弟弟的小嘴巴,低声在他耳边厉声道:“别问!” 虽然今天她带着他俩吃了顿难得的饱饭,谁知道下一刻她会不会又故态萌发,又变回那个抢他兄弟俩吃食的疯婆娘。 江扶鸢心态良好,从小她就被灌输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她解决不了,她的爹娘师兄师姐也会解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双手一摊,她挤到两崽崽中间,一手一个强行抱了满怀。 “没蜡烛咱们就睡觉。” 俩娃虽然瘦,但皮肤很好,光滑细腻,手感绝佳。 再养胖点抱起来肯定更舒服。 柯明柏好久没有被大人抱着睡,喜滋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在江扶鸢的身上,汲取女性身体给孩子特有的安全感。 柯明松则咬着下唇,挣脱江扶鸢的手臂,摸到弟弟旁边,从他兜里掏出鸡蛋。 见大娃拿着鸡蛋窸窸窣窣爬下床,江扶鸢偏头问道:“你饿了?” 柯明松戒备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收起来以后饿了吃。” 今天的饱餐是例外,饿肚子才是他们的常态。 鸡蛋可以藏起来,弟弟饿了可以应急。 他得选个后娘想不到的角落。 江扶鸢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紧了紧抱着小崽的手臂,打着哈欠说:“你饿了就吃掉,明天我们有新的吃。” 她可没跟柯陈氏开玩笑,明天没有肉菜,她就让柯家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报应。 柯明柏听她这么说,大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像繁星一样明亮:“阿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江扶鸢含含糊糊答道,她已经潜意识默认两个便宜继子是自己的崽崽。 有谁能拒绝无痛当妈拥有两个乖崽呢? 她江扶鸢就不能。 等柯明松藏好四个鸡蛋重新回到唯一的床上,他选择靠着弟弟睡,这样半夜他还能偷偷带着弟弟跑。 三人呈川字型躺好,江扶鸢进入睡前闲聊阶段。 穆辞盏对柯家的记忆并不详细,可能是她本身就不想关注,导致江扶鸢只知道柯家的大致人口结构。 她得从俩崽口中知道点更详细的信息,比如……他们的父亲,她的便宜相公。 “大娃,你多大了?” “……七岁。” “二娃你呢?” “阿娘小松已经三岁多啦!” 俩崽子年岁比肉眼看起来要大,她原来以为大崽子最多五六岁,小崽子也就两岁多点。 “二娃真棒!那你们爹爹多大啦?” “爹爹今年二十有二了。” “牛批啊,你爹十五就生大娃啦?” 虽然听不懂江扶鸢前半句说的是什么,柯明松还是听懂她语中的调侃之意。 他有点恼怒,皱着小眉头纠正江扶鸢道:“我们不是爹爹生的。” 从大娃的口中,江扶鸢才明白柯家的弯弯绕绕。 原来柯陈氏也是续弦,柯老头的原配身体不好,生下大儿子柯善胜和二儿子柯雪生后就撒手人寰。 大儿柯善胜继承了母亲体弱多病的体质,年不过二十五沉疴爆发骤然去世,发妻柯赵氏与他鹣鲽情深,竟然也陪着他去了,留下柯明松和柯明柏一双年幼兄弟。 柯老头又娶的柯陈氏是个刻薄性格,柯雪生觉得自己两个侄儿若是让柯陈氏来抚养,必然会受尽磋磨,所以干脆全部拢到自己名下,对外就宣称是自己的儿子。 也正是因为有两个儿子的名头在,久而久之,在不知情的人口中柯雪生竟然有了个鳏夫的名头。 没有人愿意将自家的黄花闺女嫁给个鳏夫做续弦,柯雪生也不恼,拖着拖着到二十二岁了才娶上媳妇,也就是原身——被休回娘家的穆辞盏。 “这么说起来,你爹人还怪好哩……” 闭着眼睛低语最催人困意,江扶鸢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缩成两团的娃也困得五迷三道,小嘴巴还在执着回应:“我……我们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 最后一个音节被黑暗吞没,一大二小在月光下沉沉睡去,只有趴在墙外听完全程的小胖用模糊的两只鬼手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呜呜呜……好感动……主人这是找了个良人啊……” 第四章 分家 晨曦弥散,朝阳晒在脸上麻麻痒痒。 江扶鸢最先醒来,睁眼对着稻草盖起的屋顶发呆。 方才她刚醒时候愣了十几秒才想起来她已不在宗门内,没有仆从来唤她洗漱用早膳。 旁边软乎乎的热源动了动,柯明松费劲眨巴着迷蒙的双眼。 什么时辰了……他该起来去山上看看还有没有野菜……不然弟弟又要饿肚子了…… 可是好舒服……他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一觉了…… 看他爱困的小模样,江扶鸢忍不住呼噜一把他睡到乱翘的呆毛。 “困就多睡会,你又不用起来做早课。” 她这一声温柔低语,反而让柯明松一个激灵,立刻直挺挺坐了起来。 !!! 他怎么在这个女人身边睡了整晚?! 薄木板在他猛然起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被吵醒的柯明柏小手揉着眼睛爬起来:“哥哥……天亮了吗?” 见两个崽崽都醒了,江扶鸢干脆起身下床,抻开睡出的褶皱,从衣服包里挑了块还算柔软的料子放水盆里绞干。 水是小胖今早去打的,特地选的清晨无人用过的第一波山泉,清凉干净。 打完水它还颠颠求江扶鸢夸奖一番才美滋滋回屋外守着。 不由分说替两个崽崽擦了脸,又让两人下床漱口后,她才就着剩下的水给自己略作梳洗。 收拾完毕,她又抱起小崽子往外走。 她算看出来了,大崽子依然对她很有戒心,想拿捏住大娃,二娃就是最佳法宝。 “阿娘,我们干什么去呀?”柯明柏仰着小脸好奇问道,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一大早就和阿娘出过门。 江扶鸢扬起唇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当然是吃早膳去呀。” 柯家院子里此刻正如临大敌。 柯陈氏特地天不亮就起床,早早地做好早饭,催着柯老头和儿子快点起来吃饭。 昨天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深深的阴影,她可没忘记二儿媳临走时那句明天会再来。 早点做饭早点吃,就算那个疯婆娘真的来了,他们家饭都吃完了,看那疯婆娘还能怎么办。 做好常吃的炊饼米粥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嗑了两个蛋蒸了蛋羹,表面再撒上一些肉沫。 万一…… 柯老头和柯老三在柯陈氏的催促下,急忙慌起床,裤腰带都只系了一半。 一个被棒槌砸天灵盖,一个被莫名其妙捆在猪圈,他俩心理阴影也不小。 三人刚上桌坐下,催命一样的声音如约而至。 “开饭啦?那我们来得正好呀。” 江扶鸢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径直走向饭桌。 柯陈氏心头一跳,枯树皮的一样的脸皮抽搐着,她强压下恐惧的情绪,凶狠道:“你怎么又来了!” 江扶鸢眉头一挑:“婆母,我没记错的话,我相公也姓柯吧?咱们可是一家人呀,我不回家吃饭,我上哪儿吃去?” 柯陈氏握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嘴巴依然尖利:“谁跟你是一家!咱们,咱们今天就分家!” 说着她目不斜视往左边去摸柯老头的手,想让他也表表态。 一摸,只有空空板凳。 扭头一看,柯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屋檐下,和柯老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没用的老东西!”柯陈氏低声咒骂,双腿也忍不住后退,离江扶鸢远一点,再远一点。 江扶鸢才不管她说的什么,把两个崽崽往板凳上一放,抓起筷子就开始塞炊饼。 顺带挑剔下菜色:“肉沫蛋羹勉强吧,下次多放点肉,这么点大娃二娃塞牙缝都不够。” 柯陈氏气得眼前一黑:“你!” 不敢直接发难,她只能狠狠掐了一把柯老头:“昨晚不是说好了今天让村长来分家的吗!你倒是快去呀!” 柯老头两股颤颤,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最后还是柯老三沿着院墙贴边跑出院子,去请来柯家村的村长。 村长来时,江扶鸢三人刚好喝完最后一口米粥。 见到村长,柯陈氏仿佛又有了胆子,指着江扶鸢的鼻子哭诉:“村长啊,你快看看这个疯婆娘,她要杀了我家人呀,她就是个灾星,是个活阎王啊!” 村长看看一把鼻涕一把泪柯陈氏,又看看低眉仔细给小继子擦嘴的江扶鸢。 这哪是什么灾星活阎王,眉目温婉,说是水月观音更可信些。 “行了!”皱眉打断柯陈氏的干嚎,村长拧眉道:“你家老三说你们要分家,我才来断决,不是来听你胡搅蛮缠的!” 柯陈氏苛待原配儿孙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只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好直接插手,所以这么多年来只能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 挨了村长一句训,柯陈氏这才止了假哭干嚎,恨恨地瞪着江扶鸢和两个崽说:“对,我们要分家,她嫁到我家既不能干活,又要吃我家粮,我要把她分出去!” 村长眉头皱成川字。 村里人都知道柯家老二去当兵了,二房就剩下孤儿寡母三人,这柯穆氏一看就不是个能干庄稼活的,带着两个垂髫小儿,真分出去不是要饿死?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三个度,询问江扶鸢的意见:“你们呢?想分家吗?” 江扶鸢低头做柔顺状:“可以的,全听婆母做主,不过我相公不在场,如何分家但凭村长断决。” 蹭饭个一两天不成问题,天天蹭,羊毛也会被薅秃,倒不如分家。 听她这么温顺可欺,村长反而越发不忍。 沉吟片刻,他对柯老头说:“按照村里规矩,分家除了分人口,还要分家财,你家有三亩水田,三房儿子应该平分,如今明松明柏在二房名下,那么水田应该分给二房两亩……” “什么!我不同意!”一听家里田产还要分给江扶鸢,柯陈氏像被拔了毛的鸡,抻着脖子尖声抗议。 “凭什么给她两亩田!她会使妖法!是个妖女!她昨天还把我们打伤了!我没让她赔钱就不错了,还要给她田产?做梦!” 村长脸色黑如墨汁,他办事向来公道,在村里颇有威望,今天竟然被柯陈氏反驳了决断。 “你还分不分家!”村长一声大喝压得柯老头浑身一抖。 柯老头赶紧拉了拉柯陈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惹村长生气,以后他们家还要在柯家村住呢。 此时江扶鸢柔柔说道:“村长,我带着两个孩子也侍弄不了庄稼,两亩水田给我也是浪费,倒不如折成现钱……”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哪有什么疯婆娘的模样。 村长未曾见过穆辞盏对鬼发疯的模样,只道是人言可畏,活生生将一个进退有度的娘子胡诌成疯癫妇人。 他赞赏点头道:“柯二娘子此言有理,那就折算成现银,按一年收成三两一亩,换成六两白银。” 第五章 宝穴 只折算一年的收成不是他偏袒柯家,而是孤儿寡母手上现银太多惹人惦记。 六两白银正正好,至少能让她们娘仨温饱好一段时间。 以后没钱了,他再想办法帮衬就是。 要柯陈氏往外掏钱,比拿刀子割她肉还疼,她刚要叫嚷反对,突然嘴巴像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扶鸢颔首向村长致谢后继续柔柔道:“分家分家,总要分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我们现在住的荒屋四处漏风,想要婆母出资为我们重新盖一所房子。” 村里盖个新屋耗费并不多,最贵不过是地皮钱,因为需要上交给官府。 村长略一思索,问道:“柯二娘子想在何处建屋?” 只要不是丰饶田地处,他作为一村之长都可以替她说上一说。 就等他这句话,江扶鸢笑得越加温婉:“村北半坡。” 啥?村北半坡?那个怪石嶙峋,无人问津之处? 村长瞬间懵逼,他怎么也没料到江扶鸢会选这么个破烂地方。 村北半坡,即无肥美土地可以开垦,也没充沛水源可做浇灌,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附近有个山泉眼。 不过柯家村临河,水资源充足,压根不会有人愿意爬山去打山泉水。 久而久之,这块半坡之地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荒地。 只有江扶鸢知道,这里是个宝穴。 小胖早早告诉她,全柯家村最好的地段就是这村北半坡,前有绿水环绕,后有群山倚靠,活脱脱一个招财泉眼,聚气宝地。 也就柯家村这帮不识货的乡野村夫,才会让这样的宝穴白白浪费荒芜。 村长再次向江扶鸢确认:“柯二娘子,你确定要在这儿盖新屋?不反悔?” 江扶鸢含笑点头:“是的村长,我不反悔,只是这工期……” 叹了口气,村长有股没帮上忙的无力感:“你放心,工期我会帮你盯着,不出半月,新屋必然落成。” 他瞥了眼嘴巴紧闭却满脸涨红的柯陈氏。 怎么,她这是对自己的决断又不服? 村长懒得再看这恶老妇,转头对柯老头正色道:“在柯二娘子一家入住新房之前,她和明松明柏三人的日常用度还需你家开支。” 柯老头搓着手连连点头:“哎,好好,就按村长说的办。” “嗯。”村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江扶鸢不着痕迹扫过村长的脸,在他转身那一刻唤住他。 “村长,近日家中可有人要出远门?” 听到她的话,村长脚下一顿,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儿子昨天才告诉他下午要去州府卖点野货,大约要五天才能回来,算得上是远行。 江扶鸢抿嘴一笑:“是神仙托梦告诉我的,村长不如让家人改下计划,另择出门吉日。” 村长:……刚觉得柯二娘子温婉贤惠,怎么又神神叨叨起来了。 心中疑惑,他嘴上依旧随口问道:“不知哪位神仙神机妙算,算得这么准?” 江扶鸢的笑容一滞,立马又恢复自然:“是扶鸢仙尊。” 哪有什么神仙,纯粹就是她看出村长子女宫有碍,出于对他的感激,自己随口提点的而已。 干脆拿自己本名胡诌一个仙尊出来。 村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转身离开柯家。 分家事宜敲定,两崽崽和自己也吃饱喝足,江扶鸢一手一个牵着,慢悠悠散步一般向院外走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踏上村里小路,小胖这才松开捂住柯陈氏的鬼手,嫌弃地在她身上擦了擦后,飞速向着江扶鸢飘去。 终于可以自由开口的柯陈氏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娘!娘你怎么了!” “老婆子!老婆子!” 柯老头和柯老三赶忙搀扶着柯陈氏坐到板凳上,追着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柯陈氏双唇颤抖,半天才哑声道:“鬼……真的有鬼……” 那日之后,柯陈氏便卧床不起,天天魂不守舍念叨着有鬼之类的胡言。 大夫上门看了一波又一波,汤药流水一样灌进嘴里,直到半月后给江扶鸢的新屋建成,柯陈氏才堪堪可以下地走动。 半月来柯家村还发生了一些其他变动,比如扶鸢仙尊这个名号突然就在柯家村传开了。 起因就是村长大儿子听闻柯家二娘子说神仙托梦,预告他出行不顺,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把出行改成了第二日。 等他从州府卖货归来,村长才得知幸好他们听了扶鸢仙尊的话改了出行时间。 原定出行的那班人路遇山匪,货全被劫了不说,人还被砍杀了大半,活着的人拖着断手残腿逃回城里,官家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若是村长大儿子那天按照原定计划出行,没准也成了山匪的刀下亡魂。 扶鸢仙尊庇护了村长大儿子这事一时间成为柯家村最热门的话头,人人茶余饭后都要拿出来说上几遭。 甚至有几个村民还来找江扶鸢打听这扶鸢仙尊是哪路的神仙。 江扶鸢打着哈哈应付,却切实感觉到这段时日常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她体内蔓延。 暖暖的,沿着四肢百骸扩散,隐隐间,她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她初踏修仙时受到灵力波动的感觉。 难道人们对她以自己本名胡诌出的扶鸢仙尊有信仰和祭拜,这副肉身也会跟着享用到这股信仰之力? 不过这股信仰之力过于微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这副身体愈发强健,对这个世界的洞察力也愈发明显。 更具体的表现,就是小胖的鬼样子在她眼里更加清晰。 包括那根长舌头,她都能看到上面的舌苔了。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用舌头去捆猎物。” 她真的不想在山鸡的羽毛上看到可疑的亮晶晶痕迹。 吊死鬼的口水什么的,想想就很恶心。 小胖嘿嘿一笑,迅速卷好舌头塞回嘴里。 新屋落成后,在村长的威严和村民的指摘下,柯老头额外给她们娘仨添置了全套的家具用度和基础米面粮油,柯陈氏为此心如刀绞,气得硬生生在床上多躺了数日。 但现成的米面不过抵一时温饱,想不坐吃山空,江扶鸢还得另外开源。 托村民赶集带回来的时蔬种子已经撒下去,两个崽崽天天守着小菜地拔草除虫,等着菜苗们长大,这种不太需要力气的农活正适合两兄弟打发时间。 江扶鸢和小胖负责肉类部分。鸡仔鸭仔太贵,而且养到能生蛋的时间太久,她更倾向于现成的,比如抓点野山鸡什么的。 第六章 宝穴的力量 柯家村旁就有数座大山连成的茂林,平日村中青壮年也会选择在林子边缘捉点野味采点山货进城变卖,不过林子深处就少有人敢踏足。 山精野怪的传闻在这世界是不少孩子的睡前故事,人人都相信深山老林必有鬼怪盘踞。 江扶鸢含笑谢过村民的善意提醒,转身就走进茫茫深山之中。 她早就想好了,真遇上山野精怪,就派小胖去和它们和平谈判。 别人是三寸不烂之舌,小胖可有三尺不烂长舌,没准还能和山精鬼怪们唠成友好同盟,互利互惠,共同发展。 不过似乎她想的过于久远,一人一鬼进山半天,连只飞虫都没看到,更别提精怪。 在江扶鸢看不到的山旮旯里,狼虎兔羊等各种平日见面就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动物们聚集在一起,毛茸茸的脸上皆是愁容。 老虎精最先开口:“你们谁探听到准确消息了?” 山兔眨巴眼睛,撸了下自己的毛耳朵,撑起胆子回答:“我好像听到他们说想抓鸡……” 瞬间所有眼睛全部聚集到山鸡一族身上。 山鸡族长老吓得身上羽毛炸起:“咯……咯咯……我们又不好吃,身上没几两肉,她抓我们不划算的!” 山兔补充道:“大仙说要鸡下蛋,没说要吃肉。” 山鸡族:…… 为了自己族群能继续在这块宝地修炼,山鸡族长老最后忍痛在族群里选出三只最能下蛋的母山鸡精,安排在一人一鬼的必经之路上。 这才有了小胖长舌一甩逮住肥美山鸡的画面。 江扶鸢发现这三只山鸡还挺奇怪,看着羽毛绮丽膘肥体壮,却在小胖抓住其中一只时,另外两只站在原地,不跑不叫。 上前一把逮住另外两只山鸡,江扶鸢秀眉微皱:“不会是傻的吧……” 摸摸肚子,鼓鼓囊囊,感觉很能生的样子。 “不管了,能下蛋就行。” 绳子拴在鸡脚上,串成一行,江扶鸢在头牵着绳子一端,三只肥硕山鸡乖乖跟在她身后,远远望去活像主人牵着三只家养小狗崽。 一路上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在村民的啧啧称奇声中,江扶鸢往村北半坡新家走去,远远就见柯明柏站在门口朝她奋力挥着小手。 “阿娘——”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小身体最近养胖了些,没有最初瘦到见骨的可怜样。 柯明柏小短腿快速倒腾,呼哧呼哧跑到江扶鸢身前。 “慢点,二娃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有点肉的小胳膊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他兴奋地比划道:“阿娘,我和哥哥种出了这么——大的萝卜!” 正常萝卜生长期在两个月左右,就算在修真界有灵土催生,也需月余。 若是她没记错,这批种子撒下去才刚刚满月。 【莫不是这宝穴的缘故?竟然比修真界的灵土更能有利于植株生长?】 江扶鸢一挑眉:“二娃和哥哥这么厉害呀,带娘去看看这么——大的萝卜好不好?” 柯明柏被哄得更开心,咧着小嘴嘿嘿笑,露出两颗白白米乳牙。 “阿娘跟我来!” 小身体在前昂首挺胸带路,带着一人一鬼三只鸡来到小菜园。 其实就在屋后两米处,江扶鸢和小胖开垦出来的两垄地。 小胖鬼力有限,每日能搬运走的乱石也有数量,这么两垄地足足用了三个晚上。 选在半夜开工,就是怕村民看到乱石悬空飞舞的异象,届时少不了又一番流言猜测。 好在除去石头,再往下翻几寸就能看到藏在荒草下黝黑中流转一丝金光的沃土。 小菜园分门别类撒了萝卜、白菜、毛豆和花生的种子。江扶鸢不懂农作物时节,两个小崽崽更不可能明白,干脆全部撒进土里,全靠种子们自己争气。 到了菜地一看,小崽崽果然没有说谎,撒了萝卜种子的地方此刻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白胖的大萝卜。 须根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被拔出来。 柯明松一看到江扶鸢,立刻丢下手中拔了一半的萝卜,噔噔噔跑过来横插在她和弟弟中间。 小身躯挡在更小身躯的前面,一副回护中带着戒备的姿态。 江扶鸢看大娃像小土狗守肉骨头一样守着二娃,轻轻一笑,装作没看到直接迈步向大白萝卜们走去。 她其实很能理解大娃对原身的敌意和警惕。 一个才七岁的小孩,可以倚靠的爹爹当兵远走,跟着名义上的娘被赶出原来的家,这个他该叫娘的女人不止不照顾他和弟弟,还再三抢走他辛苦找回的食物,导致弟弟差点饿死。 大娃现在只是对她有戒备而已,换成自己设身处地,她没想办法主动弄死原身都算心慈手软。 拿起一个萝卜颠了颠,分量很压手。 放在鼻下轻嗅,浓郁的萝卜味里掺杂一丝清爽香气。 光凭想象都能猜到这萝卜有多么脆甜爽口。 放下萝卜江扶鸢又去查看菜园里其他蔬菜。 饱满的豆荚藏在茂盛枝叶下,手一捏就能感觉到里面的豆子颗颗滚圆。 白菜虽然还没到可以采摘的最大体型,却能看出白如玉的菜柄汁水充盈,黄如脂的菜叶柔嫩舒展,新鲜得不像话,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连埋在底下的花生,都是一串串一摞摞,紧紧挨挨,随便拔一颗都能摘下一筐嫩花生。 【……灵脉上的仙草都不敢长得这么水灵又肥美。】 江扶鸢算是真切体会了什么叫宝穴。 扭头冲两个崽崽粲然一笑,她喜滋滋宣布:“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吃大餐!” 按照宝穴上植物的生长速度和肥美程度,她完全可以把这些蔬菜拿去摆摊卖,以前她就见过那些摆摊卖灵植的,一天能赚好些下品灵石。 不过是撒个种子等几天,纯纯一本万利的生意。 越想越可行,她立刻挽起袖子,招呼两个崽崽回去拿竹筐笸箩来收菜。 明日正好有集市,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柯明松手长脚长,干活利落,听到能之后天天吃大餐,他也得到振奋,难得不防着江扶鸢,主动开始帮忙收菜。 小崽柯明柏则帮不上什么忙,被阿娘和哥哥勒令蹲在一旁看住新抓的山鸡们。 菜地里火热忙碌的一大一小没忙多久,就听到小崽饱含惊喜的呼唤声。 “阿娘!哥哥!咕咕们下蛋了!” 第七章 算卦送鸡蛋 山鸡蛋和家鸡蛋有点差别,个头足有小崽拳头大小,壳呈青绿色,光滑无斑,看起来还挺招人喜欢。 江扶鸢凑过来一看,三只山鸡不知何时在原地刨出草坑,这会儿草坑里安安静静躺着六枚大鸡蛋。 “好家伙,这么能生?” 似乎听懂江扶鸢是在夸它们,三只山鸡抖擞着羽毛,迈着两只粗壮鸡爪,原地竟然扭了扭屁股。 一副包君满意的架势。 江扶鸢赶紧拿出几颗白菜,撕吧撕吧洒在山鸡们面前。 “吃吧,多补补,争取今晚再下个十五六七八九个,明天好拿去一起卖。” 山鸡们:……长老,这不是大仙,这是活阎王! 收完菜和蛋,和村里人谈好租借骡车去镇里赶一日集市的价格,天色已黑如墨汁,稠得化不开。 晚饭就用白菜切丝和面烙的菜丝饼,只略略撒了点盐花就鲜甜地差点让人把舌头一并吞下肚。 安排吃饱饱的俩崽崽回自己新房间睡觉,江扶鸢躺在床上忍着困意掰着手指数数。 “……没有上百,也有个七八十吧……到时候再加点蛋钱,凑个整钱……” 小胖盘在房间西北角的槐树枝上,好奇地看着江扶鸢伸出几根葱白手指一下下点着。 西北角是风水阴位,佐以阴槐枝,可以滋养它的魂体。 舒舒服服蹭蹭背,它忍不住开口问道:“主人,你在算什么呀?” 江扶鸢懒洋洋道:“算钱,我打算等明天卖完菜,给大娃二娃买几身新衣服。” 瞥了它一眼,补充道:“给你也烧几件,你喜欢什么花色?” 小胖眨巴着眼:“那卖菜钱可能不够。” “不够什么?你要的挺多?” “不是。”小胖从四仰八叉改成猫儿揣手状,面对它明显不知物价的主人,“菜一般就几文钱一斤,咱们今天收的菜全卖了,也买不起新衣服的。” 江扶鸢傻在当场,她从出生到穿过来后,从来没注意过菜价几何,以前是不需要,现在是还没机会注意。 那么大几筐蔬菜,竟然卖不了几个钱? 那她今天还放出豪言和崽崽们说以后天天吃大餐…… 半天没听到江扶鸢再说话,小胖压着声音轻轻试探:“主人你睡了吗?” 半晌,充满幽怨的女声在黑夜里响起:“睡不着……我穷得睡不着……” 前后两世,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钱发愁。 “唉……” 又一声悠长,充满忧愁的叹息声。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钱这么难赚呢! 早知道这世界钱这么难赚,分家时候她就该嘴再张大点,狠狠咬柯家一块肉。 也不至于现在为了几身衣服钱夜不能寐。 契鬼与主人心意相连,趴在阴槐枝上的小胖心里也沉甸甸地难受。 它要是能帮主人赚钱的就好了,或者它要是能想起来自己的身前事,能知道自己的陪葬在哪里…… 要不它去问问别的鬼有没有陪葬?能让主人发笔横财也不错…… 天马行空地回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小胖突然想起江扶鸢之前提醒柯家村长的那一幕。 它立刻激动起来:“主人!你不是会算卦卜相吗?” 江扶鸢大字型摊在床上装死,有气无力哼了个单音节算作回应。 小胖咻的一下飘到她床边,整个鬼显得分外有活力:“你可以摆摊算卦呀!我记得那些高人算卦化灾收费都很贵的!” 【这世界算卦化灾还能赚钱?】 在修真界帮人化灾解难是积攒功德的,特别是帮凡人,能够提升修为,运气好还会得到天道奖赏,有大机缘,根本没有修真大拿会以此要求对方支付钱财之类的身外物。 可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修真机缘一说。 江扶鸢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认真思考起小胖的建议。 她想起自己以扶鸢仙尊的名义帮村长化解子女宫劫数的事,以及事后那一丝几不可察的信仰之力。 或许,她真的能用这个方法赚钱的同时再收集新的信仰之力…… 说干就干,第二天清水镇集市里两个风格迥异的新摊子吸引着众多好奇的目光。 一个是整齐摆放着好几筐鲜灵蔬菜的菜摊,上面的白菜、萝卜等肉眼可见的比集市里任何一家都饱满鲜嫩,就是摊主是两个小孩儿。 另一个就是菜摊旁的卦摊。只一张简易窄木桌上铺着白粗布,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算卦卜相,化灾解厄”八个字,简直寒酸至极。 卦摊更新奇的地方同样是摊主本人,别的卦摊主都是道士之流,再不济也是个盲瞎,美其名曰因为遭了泄露天机的报应来增加可信度。 这个卦摊的摊主却是个眉似青黛,唇若丹蔻,风光霁月的美人。 从衣着发髻来看,还是个已婚妇人。 哪个好人家娘子会来做算卦生意,十有八九就是个骗子。 相邻而立的两个摊子瞬间形成鲜明对比。 菜摊人流如织,问价的客人一茬接着一茬,从开市到现在就没有断过。 卦摊这边则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甚至路过的人还唾弃地瞥一眼江扶鸢,那眼神分明在骂她直钩钓鱼,不知羞耻。 柯明松在开市之前借自己外形优势主动和其他菜贩搭话,早就摸清这个集市大致的菜价,在对比其他菜摊商品的品相后,他决定把自己家蔬菜的价格定在均价往上多一文钱。 就算贵那么一文钱,人们冲着菜的品质也愿意在他这儿买。 没到晌午,白菜和萝卜就被一抢而空,花生毛豆也只剩个底。 唯有山鸡蛋无人问津。 集市上没有卖山鸡蛋的,他找不到参考物不好定价,只好随便定了个十文一个,没想到几个问价的人都觉得贵。 昨日六个加上早上十二个,整整十八个蛋竟然一个都没卖出去。 小胖看看俩崽崽守的摊位,再看看江扶鸢的卦摊,摇摇头不忍直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对比起来更惨烈了呢。 坐了一上午冷板凳的江扶鸢:…… 小崽适时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角:“阿娘,没关系的,哥哥赚了好多钱,哥哥说等会儿给我买糖吃,我让哥哥也给阿娘买一个。”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苦笑着伸手想摸小崽的头毛,江扶鸢的目光飘过那一筐山鸡蛋。 灵光一闪,她端过山鸡蛋放在窄木桌上,扯开嗓子喊道:“扶鸢仙尊扶危济困,特命我解世间苦厄,今日仙尊有令,凡算卦前三名,算一卦送一个鸡蛋!” 第八章 第一卦 算卦送鸡蛋? 集市上的人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忍不住围了过来。 但也仅限围着卦摊驻足观看。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帮你算卦还送你鸡蛋,别是什么新骗术吧? 【计划通。】 江扶鸢扫视一圈探头看山鸡蛋的人群,嘴角含笑加重筹码:“第一个算卦的,送两个鸡蛋!” 人群发出“嚯”的一声惊呼。 方才那个小摊主说这山鸡蛋十文一个,两个可就二十文了,能抵得上半斤猪腿肉呢。 在江扶鸢看不到的背后,她的大娃柯明松忍不住心疼地皱起小眉头。 他原来打算山鸡蛋没卖出就带回家藏起来的,和他偷偷屯的其他食物一起。 就算这一个多月来每顿饭都能吃饱,他还是改不了藏粮食的习惯,总觉这样的日子好得不切实际。 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半夜把耳朵贴在弟弟的胸口,听有没有心跳声。 他总怀疑自己和弟弟其实已经饿死了,现在都是死后的幻象。 江扶鸢不知道大崽子心中所想,她现在只想再加码。 这种玄之又玄的生意,必须要有人出来现身说法,切实地告诉其他人她算卦准才行。 “三个鸡蛋,限时十个数,等我数完了还没人想算,我只能说机缘未到。”她假装垂眸扼腕叹息。 不再看议论纷纷的人群,她自顾自数着。 “十,九,八,七……” 倒数到三时,一个跛脚老妪挤到卦摊前,哑声道:“我算。” 江扶鸢赶紧将屁股下的板凳端到老妪面前,扶着她坐下后才笑眯眯问:“老婆婆想要算点什么?” 老妪一双浑浊花眼只紧盯着山鸡蛋:“随娘子算什么。” 她就是冲着鸡蛋来的。 算的什么,准或不准,都无所谓,只要最后真的给她三个鸡蛋就成。 老妪赤裸裸的目光有眼人都能看出来,人群中有几人掩嘴轻笑,看热闹似的围得更近。 江扶鸢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专心看老妪的面相。 三阴细窄,家中田宅很少,地阁丰满,理应晚年富足,只是一道疤痕横穿地阁,打破丰隆之相。 好在左右颧饱满,还隐隐有红光,这是即将诞生贵气后代的气相,子带母,母旺家。 “老婆婆家中可有即将临盆的子媳?” 跛脚老妪心中一惊,关于家里的一切她可什么都没说,这卦娘子怎么知道她儿媳就要生了。 人群中有认识跛脚老妪的,闻言也大感震惊,互相低头私语。 “她怎么知道赵婆婆家的情况?” “没准是猜的,或者她早就打探好赵婆婆家的情况了,算卦的都这样。” “我看不一定,她瞧着脸生,不是咱们镇子上的,没准是有真本事呢?” “哎呀要我说,她就是瞎猜的,你听她说的什么仙尊,我听都没听过……” 叽叽喳喳讨论声传到其他人耳中,参与讨论的人更多了,好奇的人也更多,人人都抻着脖子看向卦摊,等着江扶鸢接下来的话。 跛脚老妪心中惊疑,上下打量江扶鸢,确定这卦娘子确实与自己不相识后,她忍不住追问:“请问娘子,我儿媳能否平安生产?生的是孙子还是孙女?” 赵婆婆只有一个儿子,也是个跛子,好不容易娶到媳妇能延续香火,赵婆婆当然希望能生个大胖孙子。 性别不在面相预示范围内,江扶鸢只笑着回答道:“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老婆婆,你还要发一笔财呢。” 这话一出,人群传出一阵哄笑。 有人扬声起哄:“散了吧散了吧,她就是个骗子,谁不知道赵老婆子家穷的快吃不起饭了,就这还能发财呐?” 又是一阵哄笑。 赵婆婆的脸在哄笑声里涨的通红,枯瘦的手指紧紧扒住蛋筐:“算也算完了,娘子说的三个蛋该给我了吧!” 她豁出老脸在众目睽睽下愿意算卦,这三个蛋是她应得的。 要是这卦娘子敢反悔,她就一把掀了这卦摊! 江扶鸢慢条斯理挑出三个最大的山鸡蛋塞到赵婆婆手中:“扶鸢仙尊最重信誉,我等信徒也从不出尔反尔。” 把三个山鸡蛋往怀里一揣,赵婆婆低头拖着跛脚,以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挤开哄笑的人群,往家里赶去。 她走得这么快,头埋得这么低,好像这样就能把笑声抛在身后,也把所有的凄苦抛在看不到的远方。 儿媳如往常一样,捧着大肚子,早早倚在门口等她。 “婆母回来啦,今日回来这么早,是针线都卖完了?” 她身子不便,不好去集市出摊,平日就在家做些针线活,好让婆婆带去变卖补贴家用。 赵婆婆擦了把额头沁出的薄汗,挤出笑容:“哎,是,今个儿收摊早。” 说着她拉着儿媳伸过来想搀扶她的手去摸山鸡蛋,压着声音小声说:“今天咱们有好吃的。” 路上她就想好了,三个山鸡蛋都煮了,儿子吃一个,儿媳得吃俩,好给肚子里的宝贝疙瘩也补补。 “呀!哪来的蛋?”赵家儿媳一脸惊讶。 家里穷,养不起鸡,鸡蛋也是稀罕物。 “你别管。”赵婆婆喜滋滋道,“我这就去生火做饭,你去看看给吾儿熬的药好了没。” 赵家儿媳乖顺点头,转身去屋里看药罐,还没走几步,突然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心惊肚缩,一股热流瞬间顺着大腿根往下淌。 “婆……婆母,我好像要生了……” 女人生子,自古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赵福听着媳妇在屋子里声嘶力竭哭嚎,稳婆一声声“用力”催得他又心痛又心急,拖着跛腿在院子里团团转。 “娘啊,不是说下个月才会生吗,翠儿怎么会胎动得这么早?” 赵婆婆苦着脸:“我……我也不知道啊,翠儿本来好好的,就这么绊了一下……哎,老天爷保佑……” 依她看,都怪那个卦娘子,还说什么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是她胡说招了老天爷的注意,才让翠儿早产。 赵婆婆此时恨不得回到卦摊撕吧了江扶鸢。 “咱家院子什么也没有,怎么就会绊了一下……” 走到老娘说的媳妇胎动时的位置,赵福突然发现地上竟然真有个小小凸起。 瓷白圆润,像是……坛子的顶盖? 用手扒拉几下,竟然还有青色纹路。 赵福赶紧继续挖,没一会儿就挖出个两拳合并大小的白瓷坛。 晃一晃,哗啦啦作响。 他干脆打开顶盖,倒转坛身,瞬间倒出一堆铜板,里面还有几块小碎银。 赵婆婆简直看呆了,她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从不知道自家院子里竟然还埋着个钱罐子。 就在此时,屋里传出此起彼伏嘹亮的婴儿啼哭。 稳婆兴高采烈地喊道:“生了生了!是龙凤胎!” 第九章 太神了 龙凤胎罕见,接生过龙凤胎的稳婆都会被认为是胎神庇佑之人,往后请她接生的人只会更多。 “赵家母好福气啊,生得这般顺当,别人都要生好几天,你家这才不过一个多时辰,我接生十几年就没见过这样快的。” 稳婆半是真心半是冲着赏钱夸道:“你们瞧瞧这俩娃,白净漂亮,以后肯定是人中龙凤,要飞黄腾达的命!” 赵福乐得合不拢嘴,从刚才的钱罐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塞给稳婆作为酬谢。 原以为赵家这样穷最多能给点铜板的稳婆喜出望外,又说了一箩筐吉祥话后才告辞离去。 送走稳婆,赵福迫不及待回屋:“娘,你弄点糖水,翠儿肯定喊渴了,我去看看她们娘仨……” 没听到赵婆婆回话,赵福才发觉有点不对,扭头一看,他老娘这会儿正坐在灶屋,对着桌上三个青壳大鸡蛋发呆。 “娘?你怎么了?” 赵福折身走近,才听到赵婆婆嘴巴里还在念叨着话。 “……神,太神了……” “什么太神了……”赵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今天他老娘奇奇怪怪的。 没想到赵婆婆突然起身就往屋外冲,吓了他一大跳,只来得及冲老娘背影喊:“娘你去哪儿啊!” 风里传来赵婆婆断断续续的回答:“……神仙……求赐名……保佑……” 赵婆婆正是去找江扶鸢。 直到听到龙凤胎三字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那句“都是有福气的孩子”里的含义。 能算到未出世的孩子,又能准确预言她有意外之财,这不就是下凡的活神仙! 从算完卦到现在才不到三个时辰,仙姑一定还在,她求也要替孩子们求个名字,沾沾仙缘。 时至傍晚,日月轮替,清浊相交,正是最混乱的逢魔时刻。 江扶鸢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死相各异,神情呆滞的鬼从左晃到右,从上飘到下,还有特立独行贴在墙上阴暗爬行的。 【算了,还是收摊吧。】 赵婆婆那一卦之后,只有两个人看在山鸡蛋的面上来算了两卦。 那两人面相平和无病无灾,没甚好说的,围观群众觉得无趣,渐渐也就散了。 等于卦摊今天一文钱没赚到,还倒贴出去五个鸡蛋,唉,她都看到大崽子脸上就差用笔写上“痛心疾首”四个大字。 “阿娘,我们回家吗?”小崽嘴巴里含着哥哥买的糖块,含糊不清问道。 江扶鸢摸摸小崽柔软的头毛:“嗯,咱们回去,晚上咱们吃蛋饼好不好呀?” “好——” “大仙!仙姑!等等——” 破音疾呼盖过稚嫩童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 赵婆婆一瘸一拐跑到江扶鸢面前,“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跪下。 “仙姑,仙姑真是神了!” 说完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江扶鸢只愣片刻便反应过来,忙上前扶起赵婆婆。 “孩子们都生了?”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赵婆婆眉开眼笑,双掌合十抖动着,“多亏扶鸢仙尊保佑,是对龙凤胎哩!” 一旁驻足的人群发出一阵低呼。 他们也记得中午江扶鸢说赵婆婆家会有有福之子诞生,这么快赵家就得了龙凤胎。 有人耐不住扬声问赵婆婆:“你说的是真的吗?不会是给这卦娘子当托的吧?” 赵婆婆扭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一反常态地强硬呵斥他:“说什么呢你!冲撞扶鸢仙尊也不怕遭报应!” 骂完转头拉着江扶鸢的手,变脸似的换上笑模样。 她情真意切说道:“仙姑,我那孙子孙女和仙尊也算有缘,你帮我求求仙尊,给起个名吧,我赵家以后一定会多给仙尊上香的!” 江扶鸢垂眸沉思,赵婆婆是她的第一个卦客,确实能说是有那么点缘分在,给取两个字也不算过分。 思及此,她伸手掐算片刻,给出思与瑞二字。 双胎中男娃生性淳朴,命中自带地神庇佑,只要把心放在田地之间,自然此生有吃不完的粮,甚至还能福泽一方百姓。 而女娃文心卓绝,竟是个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生在这个女子为轻的世界,取名为瑞,希望祥麟瑞凤,能护她不被埋没在市井之中。 赵婆婆得了名,对着江扶鸢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卦娘子!卦娘子可还在?” 突然围观人群被两人从外分开,挤进来的也是熟面孔,正是后来的两个卦主。 见江扶鸢还在,桌上的蛋筐里十几个青壳大鸡蛋也都安稳躺着,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拄着膝盖喘粗气。 留着山羊胡的是镇上李记布庄老板,为人精明且爱占小便宜。 另一个八字胡的是李老板的好友,也是镇上有名的富户魏有财。 魏有财是被李老板拉着来算卦,就为了那两个白送的山鸡蛋。 “魏兄,我是把你当兄弟才拉你来的,免费的鸡蛋呢,不便宜不占王八蛋呀!” 本来他以为免费送蛋就是个噱头,最后都为了让他们花钱消灾,幸好卦娘子说他俩都是平和富足的面相,最后两人各拿了鸡蛋回家去。 回家以后魏有财随手嗑开山鸡蛋,加点红糖用滚烫的开水冲开放在一边,又重新拿起桌上反扣的书籍。 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特爱附庸风雅读点诗书,今日李老板来找他时,他正在摇头晃脑背诗文。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亦如此,越是痴心读书,越是读不进书,就这么一本薄薄的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小半年,就是背不下来。 “……山无数,乱……乱什么来着?” 又忘了。 叹了口气,他拿起温蛋茶喝了一口润润嗓。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淡淡的甜味顺着喉头缓缓而下,令人浑身舒畅。 不知不觉间,一杯蛋茶全部下肚。 砸吧着嘴回味一番,他自言自语道:“这山鸡蛋味道真不错。” 再拿起书看,魏有财发现自己仿佛被打通精窍,入目的诗句犹如被刻在脑海中一般,只短短片刻,他竟然能把整本书全部记住。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 ……魏有财简直不敢相信,就一杯茶的功夫,自己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再拿一本书看,唰唰唰翻页飞快,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又恢复到原来看不进书的状态。 为什么呢…… 一抬头,犹在桌上的蛋壳提醒了他。 他读书有如神助正是从吃了蛋茶开始的! 察觉其中关窍,魏有财一跃而起,夺门而出。 他一定要在那卦娘子收摊前把剩下的山鸡蛋全买下来! 第十章 扶鸢仙尊是何人 魏有财跑出家门没多久,就见好友李老板也朝集市方向狂奔,喊住一问才知李老板的小儿子吃了那青壳鸡蛋后胃口大开,连干三碗大米饭。 要知道李家小子从小胃弱挑食,滋补调理的药方用了一张又一张,依旧是一把骨头的瘦弱模样,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李家这唯一的男丁。 李家小子愿意多吃一口食,让李老板跪下反喊儿子爹都行。 李老板泪眼汪汪一脸欣慰:“魏兄,我李家有救了啊,我得赶紧去把剩下的蛋都买下来!” 见好友这般模样,魏有财说不出口自己也想包圆鸡蛋,只好苦笑一下,拍着李老板的肩膀,道了声恭喜后就催促他与自己一同去集市。 不管是自己买还是好友买,左右今天他俩务必要在收集前赶到卦摊。 刚到集市看到卦摊前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两人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有人赶在他们之前发现了山鸡蛋的妙处? 努力分开人群挤进去,魏有财和李老板才松了口气。 李老板擦了把额上汗水:“卦娘子,你这蛋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此言一出,有好事的就开口笑道:“李老板,你今天算盘怎么坏啦?花上百文买十来个鸡蛋,你要是想发善心,我家也有鸡蛋,你要多少我供多少!” 人群一阵哄笑。 李老板斜睨了眼说话的人,并不去辩驳,只疾走几步靠近江扶鸢。 他掏出一块碎银往江扶鸢手里塞,同时压低声音问:“卦娘子,啊不,仙姑,这仙蛋不知日后可还有?每日产几枚?你只管往我李记布庄送,多少我都要……” 魏有财这下不干了,他顾念两人隆情厚谊,所以今日才不与好友争剩下的青壳鸡蛋,但不表示以后所有的蛋都要让给李老板呀。 他还想靠这蛋多读记诗书呢! 魏有财一撩方巾,向江扶鸢拱手作揖:“卦娘子,扶鸢仙尊鸾姿凤态,心怀天下,必然会福泽百姓,护佑所有信徒,小可愿虔诚供奉,请仙尊赐蛋。” 李老板瞪大眼睛,扭头看向老友。 你小子,还想抢我儿子的鸡蛋! 李老板立刻掏出内兜所有铜板碎银,啪的一声全拍在卦桌上。 “仙姑!我也供奉扶鸢仙尊,这是我的香火钱!” “你……你……金银俗物,岂能污仙尊法眼,李茂你这是对扶鸢仙尊的大不敬!” 魏有财扭身就对江扶鸢行了九十度大礼。 “还请仙姑禀明仙尊,小可愿日夜焚香供奉,只愿仙尊庇佑小可略通文……” 话未毕,他便看到江扶鸢已经连筐带蛋全给李老板装上了。 江扶鸢眉眼含笑:“谢谢老板惠顾。” 魏有财:…… “哈哈哈哈,魏老哥,我看你就是被这小娘子骗了!”人群中又挤出三人,带头公子哥打扮的人摇着扇子,大声嘲笑起魏有财。 “魏老哥可莫要当冤大头,去供奉这些胡编乱造的仙尊,小心反而招了孤魂野鬼进门,惹了灾厄。” 来人是清水镇首富魏昌盛之子魏海龙,与魏有财算是有些亲眷,每逢年节两家还会相互送礼登门。 他母亲是出了名的迷信,不管高功大观还是乡野小观,都有她虔诚朝拜的身影,因此在耳濡目染之下,魏海龙几乎对所有神仙名讳事迹都烂熟于心。 扶鸢仙尊?呵,听都没听过。 俨然已经是新信徒一号的赵婆婆率先反驳道:“小子莫要胡说,当心扶鸢仙尊怪罪。” 魏海龙瞥了眼衣衫破旧的赵婆婆:“这就要怪罪了?看来还是个小心眼的假神仙。” 魏有财连忙拱手道:“海龙表弟慎言,扶鸢仙尊确是灵验,别的不说,光这仙蛋……” 魏海龙摇着扇子摆摆手打断他:“自古各路神仙皆有洞府本源,真有本事的仙家一定都有来历。” 他满脸不屑看向江扶鸢:“你倒是说说这扶鸢仙尊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在哪里得道升仙?” 江扶鸢皱起柳眉,这小子就是来砸场子的。 她总不能说所谓扶鸢仙尊就是她自己,还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得现编一个。 沉吟片刻,江扶鸢缓缓道:“扶鸢仙尊生于混沌之始,掌天地之规,扶万物之源,定生灵之轮回……” 一通胡编乱造,把扶鸢仙尊这个名号加入一母二圣三清四御等各神仙故事里,塑造出一个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神明形象。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这仙尊事迹,堪比天道…… 牛逼啊! 连小胖都忍不住飘在空中撑着鬼脸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感慨一句:原来主人所拜仙门实力如此强悍,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主人。 魏海龙最先从江扶鸢天花乱坠的故事里醒过神来,他啪地合上折扇,打断滔滔不绝的江扶鸢:“你说扶鸢仙尊这么厉害,民间怎么会没有她的事迹流传?” 两个魏家小厮赶忙附和自家少爷:“是呀,我们怎么没听过呢?” 江扶鸢斜睨他们道:“谁说没有流传,柯家村里就有不少人知道扶鸢仙尊的大名。” 柯家村离清水镇不远,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这么近的村子就有扶鸢仙尊的信徒,想来真有几分可信之处。 人群中开始有了认可的声音。 “我好像是听柯家村的人说过……” “我也听说柯家村长的儿子就是靠神仙提点才逃过山匪,不会就是扶鸢仙尊吧?” “你说的就是前不久那个山匪劫杀案吧,这个我知道,那天我还看到逃回来的人呢,啧啧啧,那个惨啊……” 纷纷议论声里,魏海龙脸色越来越青。 打小跟着母亲道观跪拜的他也算阅仙无数,白龙观的道长都说他很有道根,是个有仙缘的苗子。 清水镇谁人不知他魏海龙道学渊博,对各路仙家如数家珍,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小村妇驳了颜面。 魏海龙咬着后槽牙:“乡野怪谈不足为信,我就没听过什么扶鸢仙尊。” 江扶鸢不屑轻哼一声:“井底的蛤蟆也不知道井外还有万重青山。” 魏海龙差点气炸,张口想骂,一时心急竟然脱口而出一声巨响的“呱”。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江扶鸢这才正眼看向他。 山根平满,家财万贯,鼻直有肉,福禄双全。 只是兰廷上长了疥疮,这是漏财之相。 江扶鸢一抿唇,这是送上门的生意。 “这位公子,近日家中是否丢失了贵重物品?” 第十一章 玉佩迷踪 魏家的确丢失了贵重物品,是一块家传的玉佩。 据说是魏家太太太爷爷偶然结了仙缘,是仙人赠送给魏家的礼物,有荫蔽子孙的作用。 自从丢了家传玉佩,魏宅里怪事频发。 有时人在檐廊行走,莫名就找不到方向,像个无头苍蝇原地团团转。 也有仆役诉苦半夜吹起无由来的阴风,风中隐约还有哀怨哭泣声。 甚至家中悬挂已久的名家画作,青天白日就自己燃烧起来,将墙上烧出一个乌黑的大洞。 仙佩遍寻不得,家宅又不得安宁,魏夫人急得直跳脚,请了清水镇附近最有名的白龙观道长们做了道场,仙佩依旧没有下落,魏宅也依旧不太平。 这会儿魏宅里正在准备新的道场,据说是白龙观主亲自担任高功,设坛做法预计要三天三夜。 魏夫人担心儿子会影响仙师们施法,给魏海龙塞了几叠平安符和银票,打发他自己出门闲逛。 魏宅豪门大户,光宅子占地五十多亩,法坛设在院落中,旁人并不知晓。 竟然被这卦娘子看到了? 魏海龙脸色依旧难看,他还为刚才自己没憋住的那声蛙叫在郁闷。 小厮阿金见状出起了歪主意,附耳对魏海龙道:“公子,她不是说扶鸢仙尊无所不能吗?不如就让她来算一算咱们家仙佩的下落。” “算得出,那就算她有点本事,咱们给她点银钱罢了。算不出来嘛,嘿嘿嘿……” 小厮阿银也附和道:“阿金说得对,咱们就试一试这个村妇,不过我看她十有八九是算不出来的。” 白龙观名声在外,道长们卜仙问卦都算不出来魏家玉佩的下落,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荒野村妇更不可能卜算出。 魏海龙这才面色稍霁,重新打开折扇,恢复几分公子派头。 “咳,我家确实丢了点东西。”他不看江扶鸢,反而背过身面对驻足的人群朗声道,“既然仙尊无所不知,定然也是知道我家丢的是什么,现在又在何处。” 【说话怎么拿屁股对人,没礼貌。】 江扶鸢眉头一皱,余光给小胖递了个眼神。 小胖心领神会,飘到魏海龙身后,抬起脚用力往他屁股上一踹。 “哎哟喂!” “公子小心!” 阿金阿银身手敏捷,飞扑上前肉身做垫,魏海龙这才没有脸着地,只狠狠摔在小厮的身上。 高挺鼻梁嗑在阿金的胳膊肘上,一股酸涩扑鼻而来,直接逼出两包汪汪眼泪。 江扶鸢假模假样上前搀扶:“魏公子这么激动,想来丢的东西肯定对你很重要,我猜……是传家宝?一枚玉佩?” 她刚才听到两个鬼在墙头闲话,说的正是魏家丢了家传玉佩,请了道士们做水陆道场的事情。 魏海龙泪眼汪汪,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 江扶鸢神秘一笑:“自然是仙尊神机妙算,告知于我。” “那,那你能算到玉佩现在何处吗?” 魏海龙这下不敢轻慢,自己撑着爬起身,老老实实问道。 魏夫人为玉佩丢失、家宅不宁的事情着急上火他都看在眼里。 如果面前的人真能解决此事,母亲就不必再受茶饭不思、忧心费神之苦。 骑墙头的鬼咯咯一笑:“魏公子还是个孝子呢,我还当他只会吃喝玩乐,不管家里是非。” 另一个鬼仰天长啸状:“老天爷让我下辈子投胎到这样的家庭吧,我也愿意做个孝子!” 江扶鸢:……感觉碎嘴程度和小胖有得一拼。 脑内吐槽归吐槽,江扶鸢面上不显,只垂下双眸看了眼满脸期盼的魏海龙。 “那你给个字吧。” 魏海龙立刻左右张望,集市没有卖笔墨的,他干脆折了根树枝,在旁边沙地上写了个“沿”。 “左水上几下口,嘴巴上说过要丢掉它不少次了?都要丢到水里?” 魏海龙愣了愣,随即立刻狂点头。 “是的!我年少时好奇,经常偷拿出来把玩,被长辈责骂好几次,气恼了就随口说要丢到水塘里去。” 只不过这次真不是他弄丢的,玉佩放在书房,好端端就没了影踪。 母亲让仆从下塘捞,也没找到,家中的水塘里水都被舀干了。 江扶鸢颔首,盯着沙地上的“沿”字绕了一圈,足尖停在字上端。 “这次不是水中,也不是把玩弄丢……去水去口,徒留几,玉佩被什么东西盖住了,所以你们看不到。” 此时一阵清风吹来,一片树叶晃晃悠悠落在江扶鸢脚尖,与“几”合成一个“宀”。 “宝顶……”江扶鸢微一沉吟,抬头斩钉截铁道,“玉佩还在你家中。” 阿金阿银闻言面面相觑。 魏海龙皱眉道:“不可能吧,我家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了,怎么可能还在我家?” “在不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扶鸢一手拉着乖乖吮吸糖块的小崽,朝抿嘴站在小崽身边的大崽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 “就是我这俩摊子……”她故作为难看向魏海龙。 魏海龙秒懂:“阿金阿银,帮仙姑收拾好东西,全部送到咱们家!” 转头对江扶鸢殷勤笑道:“仙姑您这边请。” 江扶鸢依旧脚下没动:“摆了一天摊,肚子饿呀脚也酸……” 魏海龙立刻扬声:“谁还有现成吃食,速速拿来,我魏某人全要了!” 看热闹的人群闻声沸腾,一个个争先恐后递上自己的糕点吃食。 “魏公子,我这儿还有杏仁糕!” “我有自家种的甜果儿!可甜哩!” “梅子饮!我还有梅子饮!” “我的大肉包最实在!皮薄馅大,满嘴流油!” 不多时,卦摊窄桌上满满登登全是好吃的,有些摆不下的就直接放在桌前地上。 柯明柏眨巴着大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爹爹在时家里过年时都没见过。 他咽着口水,仰头看向江扶鸢:“阿娘,这些小柏都可以吃吗……” 江扶鸢笑着摸了摸小崽的软头毛:“当然,小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耶!”欢呼一声,小手拿起最近的一块绿豆糕,递到江扶鸢的嘴边,柯明柏软软说:“阿娘吃。” 他还记着刚才江扶鸢说摆了一天摊肚子饿。 “真乖。” 没有辜负小崽的暖心举动,江扶鸢一口咬住绿豆糕。 柯明柏嘿嘿一笑,又拿起个大肉包,转身扭着小屁股跑到哥哥面前。 “哥哥今天好辛苦,哥哥吃。” 柯明松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眉眼弯弯笑得很好看的江扶鸢,这才接过肉包开啃。 一家三口在人群的注视下美美饱餐一顿,食物的香味勾得人群中不断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魏海龙肚子也饿,但他不敢对江扶鸢说自己也想吃,只能付完钱乖乖等着仙姑一家三口吃饱喝足后好回家找家传玉佩的下落。 第十二章 包在我身上 到魏宅时,天色已黑。 夜空不见繁星,只一轮皎洁明月高悬,凉风阵阵,带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旷感。 镇上人流散去各自归家,倦鸟归巢,蝉鸣暂歇,徒留死一般的寂静。 门口护卫见魏海龙归来,恭恭敬敬垂手问安:“少爷,夫人在前厅等您。” “母亲找我?怎么不派人来唤?” 魏海龙疑惑嘀咕一声,扭身扬着笑脸向江扶鸢告罪:“仙姑请稍后,我去去就来。” “不用,我和你一同去。” 江扶鸢刚进魏宅就发现这宅子有问题。 洁白月光平等地洒在地上,却洒不进魏家,一团浓重的黑影笼罩在宅子上方。 是阴气。 从她进宅子到现在才几分钟,阴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浓,活像魏家设的不是道场,而是个聚阴阵。 仙姑愿意和自己去见母亲,魏海龙自然十分高兴,乐颠颠引着江扶鸢往前厅去。 刚穿过垂花门,魏海龙就扬声喊道:“母亲——母亲——我带了高人回来——” 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在丫鬟的搀扶下急急出门而来。 魏夫人先一把拉住魏海龙,翻面来回从头看到脚,确认儿子全须全尾后才松了口气。 她被家里闹邪祟的事情整怕了,每次见儿子都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谁都可以出事,她的宝贝儿子不行。 随后她才看向魏海龙身后的江扶鸢等人。 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小崽,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魏夫人问道:“儿啊,高人在哪?” 魏海龙手指江扶鸢:“这位就是扶鸢仙尊座下仙姑……呃……” 他才想起自己压根没问过仙姑的高姓大名。 江扶鸢莞尔:“夫人唤我辞盏便好。” 总不能暴露自己的本名,索性继续用原身的名字。 魏夫人狐疑打量片刻,问道:“你们是哪座观的?” 江扶鸢保持笑容:“扶鸢仙尊居于九天之上,并无在人间设观。” 魏夫人小声嘀咕:“连座道观都没有……我也没听过这位仙尊的道号啊……” 魏海龙出声打断她:“母亲,仙姑神机妙算,我什么都没说她就算出咱们家丢了仙佩。” 他说着又向江扶鸢作了一揖后,附在魏夫人耳边道:“魏有财也说她很有些本事。” 绞着帕子,魏夫人看看宝贝儿子,又看看江扶鸢,最后一颔首,对江扶鸢道:“那辞盏仙姑可看出我家仙佩现在何处?” “不急,我想先去道场看看。” 魏夫人一愣:“道长们说不要打扰……” 魏海龙在身后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 魏夫人瞥了眼儿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场就设在中庭,我家老爷在那儿守着,仙姑请跟我来吧。” 行至中庭,江扶鸢一眼便看出这是个阴事道场。 修仙者,借假修真从而入仙也。修真界的术法和修行之术,大多也是由道家演化而来,江扶鸢从小炼体学术,对道家的理论知识不通八九,也知大半。 【魏家不是只丢了东西,怎么做超度亡灵的法事?】 不过显然道场上的道士们法力不够,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法力,从小胖还优哉游哉飘上去好奇观看高功诵经掐诀就能看出。 这阴事道场,屁用没有,空空一个花架子。 魏夫人指着台上身穿经衣,忙着唱赞吟偈、步罡踏斗的白胡子老头介绍道:“辞盏仙姑,这就是白龙观主张道长。” 听见动静,张道长依旧神色严肃,聚气凝神,挥舞着佛尘脚下步伐不断,一副全然忘我,一心只求神明降临的虔诚模样。 台下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转身走来,向魏夫人道:“夫人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吗?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 他又拧眉对魏海龙严肃训道:“别一天到晚往外跑,多陪陪你母亲。” 魏夫人对中年男子微微颔首,扭头介绍:“这位是我的相公,董新德。” 【董?】 江扶鸢瞥了眼他的面相。 山根凹陷,鼻梁塌扁,命中没有财运。 额头低窄,两腮无肉,贪财好色且薄情。 怎么看都和魏夫人及魏海龙的福禄面相背道而驰。 看到江扶鸢的脸,董新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又飞快掩去。 他扶着魏夫人,小声道:“这位是……” 魏夫人却只看向魏海龙:“是龙儿请来的仙姑,龙儿懂事了,知道为家里分忧。” 此时台上的张道长突然一手指天,两指间夹着一张黄符,大喊道:“人来有路,一切邪师邪法鬼无门,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1” 指尖黄符无火自燃,其他道士随之同时掐诀诵经,一把把朱砂画就的黄符不要钱似地漫天挥洒。 一张黄符顺着风飘到江扶鸢面前,素手翻转,黄符稳稳落入掌心。 是张平安符。 见状魏夫人赶紧双手合十,对着法坛闭目喃喃低语,祈祷神仙们能听到她的祈求。 董新德借机向江扶鸢搭话:“仙姑,你看我家是否真有……” 江扶鸢瞟了他一眼,点点头:“有。” “有什么?”魏海龙忍不住插嘴道。 江扶鸢:“有鬼。” 台上的张道长脸色变了变:“哪里来的村妇胡说八道,魏家邪祟方才已经被我白龙观全部驱逐!” 江扶鸢抬起眼皮看向夜空:“这么大一坨阴气你看不到?” 这么一会儿时间,阴气又浓了好几个度,像块沉沉的铅块,直逼魏宅屋顶的位置。 说话间,一阵狂风骤起,吹得台上的道长们踉踉跄跄,特别是张道长,差点被刮下法坛。 法坛上的香案供果吹落一地,经幡被卷出高台,劈头盖脸朝场下砸过来。 “母亲小心!”魏海龙脸色大变,飞身上前,背朝法坛,用自己肉身护住魏夫人。 江扶鸢搂紧两个崽崽,原地岿然不动。 根本没有躲的必要,在她眼中,这些经幡是被几股黑影合力举起,目标明确,全部砸向董新德的。 只是不知为何,经幡在距离董新德半米不到的距离时被一股力量反弹出去,最后全部落在地上,黑影也瞬间消失。 “一,二,三……” 董海龙护着母亲,紧张地问:“仙姑,你在数什么?” “六。”江扶鸢面色平静,“数鬼,你家有六只鬼。” “怎么会!?”魏夫人靠在儿子怀里,闻言满脸惊恐,“我魏家一直与仙家亲厚,年年布施行善,怎么会招惹鬼物进门?” “大概有它们不得不来的原因吧……”江扶鸢意有所指,瞟了眼董新德。 董新德脸色煞白。 魏夫人颤巍巍祈求道:“仙姑,辞盏仙姑,请务必帮帮我们……” 她是看出来了,儿子带回来的仙姑确实是位高人。 “只要仙姑能帮我家驱逐恶鬼,我愿意奉上白银一百两!” 江扶鸢立刻起身,扬起今天最真诚最灿烂的笑脸:“包在我身上。” 第十三章 半夜唤鬼 借口需要做准备,江扶鸢把做法时间定在第二天,一家三口在魏家客房暂住一晚。 两个崽崽跟着奔波了整天,又累又困,吃了点魏夫人送来的宵夜后沾床就睡着了。 江扶鸢托着下巴,盯着桌上的平安符陷入沉思。 对于捉鬼她属于牛犊子拉犁——半点经验没有。 “小胖,你被道士捉过吗?就是那种有真本事。” 小胖正拿着江扶鸢之前给它烧的猪毛刷仔细刷舌苔,闻言眼睛睁得滚圆。 赶紧卷巴卷巴舌头,塞到嘴里,它可怜兮兮地说:“主人,我这么乖,你可别不要我。” 江扶鸢一脸困惑:“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小胖扁扁嘴:“那你咒我干嘛!” 江扶鸢:…… 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她拿起平安符:“我不是咒你,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找鬼。” 阴阳眼看到的鬼都是自愿或者无意识的鬼,像魏宅六只刻意掩盖自己模样和行踪的鬼,她却没办法看清。 听到自己鬼生暂时安全,小胖松了口气,飘到桌子上方和江扶鸢一起盯着符纸。 “我是没见过真的能捉鬼的道士啦,不过我记得话本里那些道士都会用符纸。” 小胖嘿哈在空中起了个架势,明显是模仿张道长刚才的模样。 它歪头回忆了下刚才的画面:“我觉得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挺像回事,要不咱们也画画符?” 【画符?确实可以试试。】 符篆对于江扶鸢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毕竟宗门宝库对她是无限制敞开状态,里面大把的符箓取之不尽。 什么引雷符、飞天符、回春符……她用得差不多了,爹娘师兄师姐们就会自动画好补上库存。 只是用符千万遍,画符却是第一次。 画符需要黄纸和朱砂,江扶鸢开门招来守门丫鬟让她们去准备。 正好张道长做道场也需要这些,府里就有现成的。 不多时,黄纸、朱砂和画符所需的狼毫笔全部就位。 问题是画什么符呢?招魂符?引鬼符?还是…… 小胖第一次见江扶鸢正经画符的模样,兴奋地飘来飘去,上下翻飞。 飞到鬼头都晕了,朱砂还是没有和黄纸发生一点接触。 “主人,你怎么不落笔?” 江扶鸢叹了口气:“一无生辰八字,二无相貌姓名,我就算想画能找到魏家六只鬼的符,也不知道该招来谁啊。” 更何况她还不会画。 小胖点头:“也对……” 飘来飘去,晃头晃脑,它努力在模糊的记忆里检索。 它得帮主人想想办法,不然万一哪天主人觉得它没用,真把它丢给牛鼻子老道可怎么办! 找鬼,找鬼,找鬼…… 对了!可以找鬼! 小胖声音拔高三个度,掩饰不住的兴奋:“主人,你可以找鬼问问呀,人有户籍,鬼也有鬼籍,你问问管鬼籍的鬼不就好了。” “反正我们知道这六个鬼就在这所房子里。” 江扶鸢眼前一亮:“小胖你真聪明!” 努力回忆可以传递消息的瞬信符的模样,她照葫芦画瓢在黄纸上画出大概的符篆纹路,末了又在纹路中央提笔写下需要传达的信息内容。 不过这封不伦不类的符篆信件上收信者写的不是阴差或者判官,而是端正的阎罗二字。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江扶鸢干脆直捣黄龙,直接问阎罗便是。 写好的符篆在烛火上一扫,橘黄的火光吞噬黄纸,连一丝纸灰都没留下。 一秒,两秒,三秒…… 不出半刻,一黑一白两团人影凭空显现。 两人并肩而立,头戴高帽,黑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白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手中各有一条锁链。 竟是黑白无常两位鬼使。 小胖立刻躲到江扶鸢背后瑟瑟发抖。 无常鬼使勾魂,可不管你来路几何,只要是鬼,都要乖乖跟着他们走。 奇怪的是黑白无常好像没看到小胖这只吊死鬼,只恭恭敬敬向江扶鸢作了一揖。 黑无常从怀中掏出一卷册子,唰唰唰翻到某页:“魏家六只鬼生前都是这里的丫鬟,分别叫香儿、果儿、秋月、春花、如意、吉祥。” 白无常待黑无常念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铃铛双手递给江扶鸢:“这是招魂铃,只要心中默念鬼的姓名,那鬼就会被召来。” 顿了顿,白无常又补充道:“不一定要姓名,作祟之所或者坟地所在都可以。” 末了,两位鬼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在黑暗里。 留下悠悠一句:“大人说以后不必再传信于他,有事您找我们就行。” 待无常鬼使的威压彻底散去,小胖才敢从江扶鸢身后探出脑袋。 “主人……无常鬼口中的大人,不会是阎王殿下吧……” “大概,也许,就是吧……” 江扶鸢也有点恍惚,她只是写封信问问鬼的名字,怎么就变成阎王爷送她礼物了? 招魂铃,是送她的吧? 躺在掌心的招魂铃小巧精致,在烛火下光华流转,肉眼看来就是一枚漂亮的银铃铛,上面系着条细红绸,颇有几分俏趣。 拎起红绸晃了晃,能感觉到银铃发生震动,却没有声响。 江扶鸢喃喃:“不会骗我吧?” 可十殿阎罗又何必骗她一个凡人,江扶鸢略一思索,低声念着黑无常刚才说的几个名字。 每说完一个名字,江扶鸢面前就出现一个黑影。 六个鬼齐齐整整,排队似地现形在屋内。 这回不再是模糊的黑影,香儿、果儿两人浑身湿漉漉滴着水,秋月面色紫涨肤色发青,春花、如意、吉祥三个则是吐着长舌。 都是枉死的模样。 六个鬼乍见光亮,想跑又跑不掉,慌乱地抱成一团。 “别怕,我不会害你们的。”江扶鸢尽量放软语调,“你们就是今晚拿经幡砸董新德的鬼吧?” 听见恨到骨子里的名字,六鬼齐刷刷抬眼盯着面前看似柔弱的女子。 秋月最先开口:“你是董新德叫来收拾我们的?!” 江扶鸢摇摇头:“我收的魏夫人的钱,不是董新德的。”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嘤嘤哭道:“魏夫人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想吓她的……” 她俩一哭,剩下四个鬼也忍不住跟着抽泣,一时间屋内鬼气大盛。 “别哭!”江扶鸢压底声音喝道。 莫名的威压让六个女鬼瞬间收声,她们本能地知道不该违抗面前女子的命令。 江扶鸢撇下鬼众,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两个崽崽依旧熟睡,她才松了口气。 掖了掖被角,她回到女鬼们面前。 “你们有什么冤屈都说出来吧,我会帮你们的。” 第十四章 冤有头债有主 “你们有什么冤屈都说出来吧,我会帮你们的。” 一片寂静。 六个鬼瑟缩成一团,鬼手捂着脸,看起来越发可怜。 若有人能看到这幅画面,没准觉得仙姿玉貌、面若桃李的江扶鸢是深藏不露的恶鬼头子,才会吓得六个女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江扶鸢柳眉微皱,心神一动,召唤飘在屋顶的小胖。 刚才招魂铃响,它害怕黑白无常又会出现,早早龟缩在房梁之上,用长舌把自己裹成个看不见听不着的球状装饰品。 这会儿感受到主人召唤,才展开四肢,控制魂体飘下来。 “主人,找我……哇,哪来这么多漂亮妹妹!” 【漂亮?】 江扶鸢看向六鬼。 六张鬼脸各有各的特点,要么湿漉漉,要么白惨惨,还剩下一个青紫交杂,她费劲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们的五官。 标致秀丽,生前应该都是小美人胚子。 小胖激动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的舌头好好看哦,还有美人尖呢。” “你的舌苔好健康,一看就知道你很注重养生的。” “这两位妹妹好生水灵,用的什么胭脂?” 到了秋月面前,它竟然还害羞了,扭扭捏捏:“妹妹的妆容真特殊,跟朵花似的……” 江扶鸢:……鬼的审美真特别。 一把拽住小胖的后脖颈,她凉凉道:“别犯花痴,你好好和她们沟通下,问问到底为什么要在魏宅作祟。” 鬼和鬼想必更有共同语言。 “哦……” 小胖乖乖缩着脖子,做出个蹲下的姿势,保持与女鬼们齐平的视线。 “妹妹们不要怕,我的主人是个好人,你们要是有什么苦处尽管说。” 六鬼里秋月胆子最大,见小胖同是鬼,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你生前也是她的仆役吗?” “不是呀,我是死后才遇到主人的。” 六鬼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人能抓鬼做仆役! 小胖全无察觉,高高兴兴说:“就这么咻的一声,就有一根绳子出现。” 指指自己心窝:“一端在这里。” 再指指江扶鸢:“另一端就在主人手里啦。” 还是用绳子栓的! 更害怕了! 【……我就不该指望一个话痨鬼能做到有效沟通。】 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江扶鸢制止小胖继续喋喋不休,对女鬼们冷脸道:“不想被我绑起来就老实说,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要不然……”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全给你们炼成丹药。” 女鬼们又是一阵抽气声。 妈妈呀,做鬼也好可怕呜呜呜…… 江扶鸢一指秋月道:“你来说。”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直截了当吓唬一下她们,这群鬼能给她磨蹭到天亮。 秋月打着哆嗦:“我,我们都是魏家的丫鬟,生前就在这座宅子里,后来被董新德……” 说到死因,在怨气的加持下,她竟然不再害怕,一股脑将姐妹们和自己的作祟理由全部说出。 原来董新德是魏家的赘婿,魏老爷子在世时他尚有收敛,装得人模狗样,魏老爷子一死,他立刻就原形毕露。 最先遭毒手的就是香儿、果儿两人,董新德糟蹋了她们身体后还威胁她们如果敢告诉魏夫人,就把她俩卖去勾栏,两个小丫头又怕又痛,想不开一齐投了河。 后来春花、如意、吉祥也陆续被董新德强迫,最后都选择了自我了断。 只有秋月性子倔强胆子也大些,被玷污后打算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告诉夫人,最后却被董新德抢先一步,下药给毒死了。 江扶鸢问:“家中丫鬟不是自杀就是中毒身亡,魏夫人就没怀疑?” 秋月咬牙气愤道:“董新德每次都把贵重物品藏在我们的私物中,然后假装偶然发现,说是我们盗窃宅中财物,若是我们不从了他,他就去报官!” “我们死后他又将那些财物拿去变卖,对夫人就说我们偷盗财物,被发现了无法归还才畏罪自杀。” 果儿从秋月身后探头说:“这次的玉佩也是董新德干的,我亲眼看到他把玉佩藏在婉儿的床褥下……” 江扶鸢心中了然:“所以你们这次聚集起来作祟,就是为了报复董新德,保护婉儿?” 六鬼齐齐点头。 秋月含恨说:“只可惜我们没办法直接告诉婉儿,董新德身上又有夫人求来的护身符,我们姐妹努力了好几天,就是没办法近他的身。” 原来如此,江扶鸢颔首沉思片刻,问六女鬼:“如果我解了婉儿偷盗嫌疑,再帮你们取出董新德身上的符,你们可愿意复仇后离去?” 没想到江扶鸢竟然真的愿意帮她们,六女鬼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 秋月率先表态:“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大仇得报,自然愿意入轮回。” 剩下五鬼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江扶鸢唇角微翘,露出狡黠笑容:“好,那明日我会再唤你们,届时你们就能报仇雪恨了。” 得到允诺,六鬼影慢慢散去,屋内又重新恢复宁静。 江扶鸢伸了个懒腰,踢掉鞋子爬上床,一手一个搂住崽崽,舒舒服服喟叹一声。 小胖歪着头,一脸好奇:“主人,你明日打算怎么做?” 江扶鸢闭上眼睛含含糊糊说:“明日事明日毕……”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终于能抱上软软恒温小肉蛋,好好睡一觉。 —————————— 翌日天光方亮,小胖就被江扶鸢叫醒。 他们今天要解决昨晚答应女鬼们的事。 小胖揉着眼睛:“主人,太阳才刚升起……” 它还困着呢。 江扶鸢则精神抖擞,轻手轻脚给崽崽掖好被角后,抓着一把刚画好的符篆往袖笼一塞,出了房门。 “早搞定早回家,再说了,你一个鬼,睡什么懒觉!” 她还惦记家里的山鸡,不知道今天下了几个蛋,昨日布店李老板可是说下多少蛋他都包圆的。 而且骡车也是向村里人租借的,晚回去一天就多一天的租金。 风风火火来到中庭,魏夫人、董立新和魏海龙已经早早等候在此,旁边还站着个白胡子老头,正是昨日道场高功,白龙观主赵全晟。 他昨夜也留宿魏家,就是想看看江扶鸢怎么个捉鬼法。 没想到旭日刚刚东升,仆役就急匆匆来通知,说江扶鸢让主人家前往中庭,她要开始驱邪捉鬼了。 捉鬼降妖要么选阳气最旺的正午,要么选邪祟现行的子夜,哪有选在大早上的。 他鼻孔哼气不屑道:“牝鸡司晨。” 江扶鸢没搭理他,扭头对魏夫人说:“我卜算到玉佩的下落,咱们先去找玉佩。” 第十五章 阴阉 抽出一张黄纸,让小胖在前面托着开路,江扶鸢带着众人往西北方走去。 落在看不到小胖的魏家人眼中,就是江扶鸢将黄纸往前一递,黄纸便在半空悬浮,还会自动引路。 魏夫人和魏海龙心中惊呼果然没有找错人,他们撞了大运找到真仙姑了。 赵全晟藏在白胡子下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不觉走在人群最后方的董新德则是脸色难看,并且越往宅子西北处走,越是面上血色全无。 魏宅西北处是仆役居所,丫鬟们都住在右平房。 到了目的地,江扶鸢停下脚步,假装掐算片刻后扭头问道:“府上可有名为婉儿的?” 早就在此待命的管家赶紧点头上前:“有的,半年前刚从邻镇买来,如今正在右二房住着。” 说完带着江扶鸢来到婉儿的房间。 仆役居所狭小逼仄,装修简陋,只一张简单木桌和三张小床,表示这间屋子里住着三个人。 管家指着靠窗的那张床道:“婉儿平时就睡这儿。现在她应该在厨房做活,是否要将她叫回来?” 江扶鸢顺着管家手指看去,婉儿的床铺是三张床里最整洁的,薄薄床褥平整叠放在床头,上面放着个浅色的枕头,上绣着一朵桃花,与灰扑扑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 是个爱俏的小丫头。 差点这朵小桃花就要遭遇毒手,江扶鸢不着痕迹瞥了眼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董新德。 “不用。” 她懒得再装,直接上前从被褥下一掏,一块洁白的龙凤玉佩便躺在她的掌心。 魏夫人探头看了眼,掩嘴惊呼:“是仙佩!” 魏海龙瞪大眼睛:“仙姑你太厉害了!” 他还记得昨日江扶鸢给他测的字,最后说的就是玉佩在他家中。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呢……”他明明记得是自己亲手把玉佩放在书房的多宝格里。 董立新尖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肯定是婉儿偷的!” 众人同时扭身望向屋外,只见董立新脸色煞白,眼眶却布满红丝,双眼圆睁,神情可怖。 魏夫人从来没见过夫君这般模样,吓得后退一步,正好退到魏海龙的身边。 “老……老爷,你怎么了……” 董立新声音嘶哑又尖锐,给人一种矛盾的不安感:“婉儿这个贱人,竟敢偷我们家传仙佩,我这就报官!对,报官!” 他好像听不到魏夫人的声音,自顾自转身就想往院外走。 “慢着!” 江扶鸢喊道:“不是婉儿偷的,是六目鬼。” “什么?”众人又扭头齐刷刷看向江扶鸢。 包括脸部不自觉抽搐的董立新。 “六目鬼就是有六双眼睛的鬼,目广能远视,最喜欢盯着别人家里的值钱东西,看到宝贝就爱偷走藏起来,是一种爱财的邪祟。” 胡编一气是老项目了,只每次说到六这个字,江扶鸢都加重语气,若有若无瞟向董立新。 “而且六目鬼一旦进入某户人家后绝不会轻易离开,不偷光家中财宝誓不罢休,魏夫人,你家除了玉佩,之前丢过不少东西吧?” 魏夫人连连点头:“对对,我家之前丢了不少金银器具,原来都以为是下人干的,没想到竟然是鬼怪作祟……” 说着她红了眼眶:“岂不是冤枉了那些丫头……可怜她们枉送了性命……” 江扶鸢半安慰半劝解道:“既然冤枉了人家,那就多给点补偿。” 魏夫人擦着眼角沁出的泪花:“是,我之后必然会给她们的家人多多的补偿……” 魏海龙顺着母亲的背,边替她缓气边问道:“仙姑可能捉住那六目鬼?” 江扶鸢点点头,环视一圈后道:“六目鬼好捉,只需要一个能容纳五六人的空房间。” 这是什么要求? 捉鬼不要道场法坛,不要经幡香案,只要个小房间? 不过刚亲眼看到江扶鸢精准无误找到玉佩,魏夫人此刻对这位仙姑深信不疑,赶忙让管家腾出一间厢房。 魏海龙克制不住好奇心:“仙姑,为什么要在房间里啊?” 【当然是因为小房间董立新不好逃跑,六女鬼可以轻松报仇啊。】 想归想,表面上江扶鸢一本正经继续胡编:“六目鬼爱寄宿在主人家身体里,小房间是让你们躲避用的。” 魏海龙立刻竖起大拇指:“哦哦哦,仙姑未雨绸缪,厉害厉害!” 管家动作迅速,不消片刻便腾好房间,请主家和各位客人入内。 董立新依旧磨磨蹭蹭最后一个。 等他迈入房中后,江扶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符篆,一人一张发过去。 黄纸上朱砂纹路弯弯绕绕,别人看不出名堂,老道赵全晟却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他们白龙观平安符的复刻吗? 只有几处略有不同,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画坏了。 魏夫人捧着符篆问道:“这是做什么用?” 江扶鸢还没回答,赵全晟先哼出声:“平安符而已。” “啊对,平安符,保护各位等下不被六目鬼上身的。” 江扶鸢赶紧应和,将最后一张符篆塞到最后进门的董立新手里。 “各位最好贴身放置,效果才会最佳。” 闻言魏夫人和魏海龙率先将符篆塞入怀中,赵全晟眯了眯眼,也慢腾腾将符篆放在袖内。 见连白龙观主都将符纸贴身放置,董立新暗中松了口气,也依样塞符入怀。 岂料符纸刚入里衣,一股灼热的感觉便升腾而起,好像有一把火自内而外舔舐着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董立新犹如一只被炙烤的蚂蚱,拼命蹦跶起来。 “老爷!” 魏夫人见状想上前,却被江扶鸢一把拽住推向魏海龙。 “他这是被六目鬼附身了!靠近不得!” 这下魏海龙也顾不上查看从小基本无视他的老爹,牢牢将母亲护在身后。 “好烫!好烫!” 董立新边嘶吼着边脱衣服,不一会儿浑身上下只剩件抱腹和亵裤,一个黄色的符袋也在他的蹦跶中摔落在地。 【就是现在!】 江扶鸢掏出招魂铃摇动,口中轻念六鬼姓名,阴风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房中。 这次没了护身符的庇护,六名女鬼一齐扑向董立新,锤头的锤头,抓脸的抓脸,啃手的啃手…… 瞬间董立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涕泗横流,人更是站立不住,在地上扭成盐堆里的蚂蟥,惨不忍睹。 秋月扬起左手,指甲瞬间爆涨成五个尖勾,狠狠向董立新鼠蹊处掏去,一拉一扯。 伴随一声凄厉至极的叫声,一小块黑色的阴影从董立新魂体上生生拽了下来。 秋月恨恨道:“我看你还怎么祸害人!” 阴阉,直接从魂体上切除病灶,外表却依然齐全,属于杀人不见血,杀鬼从命根。 江扶鸢一挑眉,这下他不仅这辈子不能祸害小姑娘,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行床笫之事了。 董立新终于承受不住魂体深处传来的痛楚,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第十六章 雪生的赏钱 六鬼大仇得报,身上怨气散尽,面容从枉死之相恢复到生前清秀模样。 “谢过仙尊出手相助,我等心愿已了,这便入轮回去了。” 秋月带着姐妹朝江扶鸢盈盈一拜,面带笑容消失在空中。 房间内众人只觉一阵怡人清风拂面而过,连屋内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魏夫人呆呆问道:“这,这是六目鬼已经除了?” 江扶鸢瞟了眼瘫倒在地犹如死狗一般的董立新,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那我家老爷……” “夫人不用担心,不过是鬼上身的后遗之症,以后还请让董老爷多做善事,以压制鬼上过身带来的晦气。” 魏夫人点头如捣蒜:“好的,我一定照仙姑所言!” 从起身到捉鬼不过半个时辰,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江扶鸢回到房中时,两个崽崽也才刚起,大崽正给小崽穿衣服。 见江扶鸢推门而入,柯明柏揉着眼睛软软道:“阿娘,你去哪里啦?” “去给你们拿好吃的了。” 她一个侧身,跟在后面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上皆捧着精致盆盏。 是魏夫人特地吩咐小厨房给他们准备的早膳。 各色八果罍、雕花蜜饯、酸咸小吃一应俱全,还有鱼烩汤羹、羊舌炒肚等各式热菜,一顿早膳比年节宴席还要丰盛,足足摆了两张桌子。 “哇……”小崽张着嘴,一丝可疑的水渍滑落。 江扶鸢朝两人招手:“快来吃,吃完咱们好回家。” 柯明柏两只小手一伸,软软撒娇:“阿娘抱。” 软嘟嘟的小身体,同样软嘟嘟的小奶音,瞬间击中她的萌点,江扶鸢心头一软,上前一把抱起小崽,顺带撸了一把大崽的头毛。 “好好好,阿娘抱~” 丫鬟们放下菜碟依次退去,将美好的用餐时间留给一家三口。 柯明松扒拉着碗里江扶鸢给他剔好刺的鱼肉,心中翻江倒海。 他昨晚其实并没有睡熟,后娘又是画符又是对着空气说话的场面被他尽收眼底。 昨夜他只当是江扶鸢疯病又犯了。 可现在这一桌子的好菜,分明带有主家浓重的感谢意味。 难道后娘昨晚并不是发疯?她是真的有驱邪抓鬼的本事? “别发呆,快吃呀。” 又一筷子去骨的鸡肉夹到他碗里。 柯明松深深看了眼给弟弟擦嘴的江扶鸢,低头尽数将鸡肉扒到嘴里。 饭毕,在魏夫人的感谢声里,江扶鸢拿着酬金,带着两个崽崽上了骡车,晃晃悠悠往柯家村走去。 本来魏夫人要用家中马车送她们回家,江扶鸢怕马车招摇引来山匪,还是谢绝了魏夫人的好意。 骡子回家路熟,不需要江扶鸢赶,就能任劳任怨拉着板车闷头前行。 柯老三远远就看见骡车的影子,连忙朝屋里喊:“娘!娘!你快来看!这不是二嫂嘛!” “什么二嫂!呸呸呸!”柯陈氏在围兜上擦着手上的水渍,跨出房门,“都分家了,你提那个灾星作甚!” 柯老三挨了老娘的训,挠着后脑勺讪讪道:“分了家二哥不还是我二哥嘛……” 柯陈氏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有你二哥半分脑子,昨天就不会让村长把你二哥的钱拿走!” 昨日柯家村来了三个士兵打扮的人,进村后到处打听柯雪生家在何处。 村民指了村北的新房子,可正好江扶鸢去赶集了,家中无人。 三人正讨论是原地等着还是改日再来时,被路过的柯陈氏和柯老三遇到。 柯老三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找柯雪生家干啥。 其中一个士兵答道:“雪生哥立了功,上头给了赏钱,我们这次就是来给他家里送赏钱的。” 柯陈氏一听是来送钱,赶紧上前道:“我是雪生他娘,你给我吧。” 没想到三个士兵互相对视一眼后就闭口不言,没有一点掏钱的意思。 柯陈氏以为他们是不信自己的话,赶紧再说:“我真是雪生的娘,这是雪生的弟弟,你们可以随便问村里的人看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领头士兵看了眼柯陈氏,摇了摇头:“雪生哥特地交代了,务必要把钱交到他娘子手中。” 还嘱咐一定不能把钱给他娘,不过这句话他不能当人面说。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是不能咽,柯陈氏急了,大声嚷道:“我是他娘,怎么就不能拿他的钱了!我看你们就是想私吞!” 三人中最年轻的小兵当场就变了脸色:“你怎么说话呢!” 几人的争执声引来附近村民,看柯老婆子竟然敢跟当兵的呛声,唯恐她给柯家村惹上麻烦,村民赶紧去通知了村长。 村长赶来问明原委后,狠狠训斥了柯陈氏。 “雪生说给他娘子就给他娘子,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转身对三名士兵拱手道:“兵爷恕罪,我是柯家村的村长,若是各位信得过在下,我愿意先保管这笔钱,等柯二娘子回来,我必然送到她手中。” 村长谦卑有礼的态度让三人脸色稍霁,互相商量一番后决定把钱交给村长保管。 柯陈氏没要到钱不说,还落一顿训,气得她昨日晚饭都没吃几口。 这会儿又想起这事,怒火又上了心头,她不舍得打亲儿子,只好恨恨拍了下大腿。 “都怪那个灾星!要是没有她,这钱不就是我们的了!” 说话间,骡车拉着江扶鸢和两个崽崽路过柯家院子。 江扶鸢一抬眼就看到脸色发黑的柯陈氏和畏畏缩缩的柯老三。 【嚯,印堂发黑,好重的霉运,要破财。】 【这个也是面带黑气,啧,还有血光之灾呢。】 想着好歹他们也是两个崽崽的亲人,江扶鸢好心提醒:“婆母和三哥最近最好别出门,容易倒大霉。” “你!” 柯陈氏气得想冲出门去挠她。 这个疯婆娘竟然还敢诅咒她和儿子! 骡车才不管柯陈氏怎么跳脚,依旧自顾自向前走,将她的怒吼远远甩在身后。 柯老三探头看着骡车远去,喃喃道:“我怎么觉得小松小柏好像白胖了……” 在江扶鸢一天三顿,晚上还要加宵夜的投喂下,两个崽崽确实变得更白,身上的肉也长出来不少。 现在任何人看到柯明松和柯明柏两兄弟,都要夸一句可爱。 特别是奶呼呼的小崽,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金童似的。 柯陈氏听到儿子的话更气了,凭什么这个灾星带着俩个拖油瓶能吃好穿好,活得这么滋润,她哪来的钱? “说不定是这个疯婆娘私下勾搭了野男人,有奸夫给她送钱了!”柯陈氏怨毒地想着。 没错,一定是她仗着自己那张漂亮脸蛋,四处招蜂引蝶,不然村里人怎么都偏向她?连村长都次次帮她说话…… 柯陈氏眯着眼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转身就往门外走。 柯老三不明白老娘怎么突然就要出门,连声喊道:“娘!你干啥去啊!饭还没做好呢!” 风里传来柯陈氏沙哑的声音:“我去讨个公道来……” 第十七章 真相 柯陈氏出了柯家村,直奔乡大夫住所。 柯家村隶属洪泽乡,乡大夫家离柯家村少说也要大半天脚程。 为了尽快讨到所谓的公道,柯陈氏咬咬牙雇了辆驴车,一路抽得驴屁股都肿了才在晌午前赶到乡大夫家。 洪泽乡大夫祝有贵出了名的讲究孝悌,看到柯陈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坐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上前搀扶起这名看起来可怜的老妇人。 “婆婆莫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祝有贵绝对会替你做主。” 柯陈氏抹了把泪,抽抽搭搭道:“大人呐,你是不知道老身的苦……” “我乃柯家村柯林的续弦柯陈氏,自从嫁到他家,我是费心费力,不止为他家添了男丁,两个继子我也是一视同仁视如己出。” “可惜老大命苦,早早病死,老二雪生倒是健壮,就是不好找媳妇,我托东找西的,费尽家财为他娶了个媳妇。” “我本来想着,这个二媳妇虽然是被休弃回娘家的,可是好歹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怎么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唉,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说着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祝有贵赶紧替她倒了杯茶:“老婆婆,可是这个二儿媳对你不好?欺负你了?” 柯陈氏假模假样推了一下,便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挤了这么久眼泪,怪渴的。 放下茶杯又重重叹了口气:“何止是欺负老身,我家老二前些日子从军去了,她就开始嚷着分家。”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村里那些男人都帮着她,逼得我们两个快入土的人给她盖新房,连我们村长都向她说话,要我们拿出六两雪花银呐!” 祝有贵闻言将手里茶杯重重墩在桌上,溅起朵朵水花:“岂有此理!” 他粗眉拧成结:“婆婆的意思是这恶妇不止不孝顺公婆,私下还与他人有染?!” 洪泽乡竟然有如此不孝不悌,水性杨花之人,简直是洪泽乡之耻,也是他祝有贵之耻。 柯陈氏眨巴老眼试图再挤出点眼泪,可惜失败,她便低下头用袖口假装擦拭眼角。 “昨日我家老二托人带回的钱,也被村长拿去,说是要亲手交给老二媳妇他才安心……” 虽然分家后老二的钱确实应该给自己媳妇,但祝有贵此刻哪里还想得到这点。 他只觉怒上心头,粗着嗓子说:“婆婆莫急,我这就跟你去柯家村,恶妇欺侮公婆,逆德淫佚,理应重罚!” 带着两个小吏,祝有贵骑着马,跟着柯陈氏的驴车来到柯家村。 坐在驴车上的柯陈氏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她似乎已经看到在乡大夫的呵斥和责打之下,江扶鸢给她跪着道歉的场景。 扛着锄头路过的柯家村民瞅了眼春风得意的柯陈氏,扭头和同行的说:“你看她,又憋什么坏呢……” 柯陈氏尖酸刻薄在柯家村出了名的,她这么高兴,那就说明肯定有人受她的气了。 同行的看到跟柯陈氏同行的祝有贵,赶紧压低声音道:“别看了,咱们赶紧走吧!” 经他一提醒,扛锄头的村民也看到骑在马上的乡大夫,两人马上默契地一同转身抄进一旁的小路里。 祝有贵看着两个村民的奇怪行径,心中忍不住疑惑起来。 怎么柯家村的人好像不太乐意见到他们? 一个两个可能是和柯陈氏有龃龉,毕竟一个村子生活,难免有些口舌。 但这一路上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是这样的反应,未免就有些让人生疑。 能坐到乡大夫的位置,只凭一腔莽性和热心肠是远远不够的,祝有贵一路行来,之前在家中被柯陈氏的哭诉拱起的火已经小了很多。 仔细想来,柯陈氏的哭诉毕竟是一家之言,或者他也该听听其他柯家人是怎么说的…… 想到这里,祝有贵勒住缰绳,对柯陈氏说:“老婆婆,你奔波一天也辛苦了,不如你先回家去,我先在村子里看看情况。” 柯陈氏一听,脸上的笑容当场僵住。 “大人,老身还不累的,不如老身直接陪大人去那贱人家里……” 祝有贵面色不悦:“婆婆慎言,还没下决断的事情,还是留点口德的好。” 柯陈氏还想再争取下,好不容易即将出口恶气,怎么能断在半路? 她努力憋了又憋,挤了又挤,眼睛就是干巴巴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瞧面前老妪挤眉弄眼的样子,祝有贵突然感觉她有点让人厌烦。 “你回去吧,若有需要,我自会去寻你。” 这次语气生硬决然,柯陈氏别无他法,只好喏喏应了声,驾着驴车往回走。 她还要去还人家的驴。 驴主人看到肿胀的驴屁股又心疼又愤怒,非要柯陈氏额外再掏三十文钱作为赔偿,不给就嚷着要报官。 别无他法的柯陈氏只能忍痛割肉,破财消灾。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不在祝有贵关心的范围之内。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柯林家二儿媳是否如她婆母所言,是个不孝不悌,该被直接浸猪笼的女人。 没有柯陈氏在,柯家村的村民显然对祝有贵友善许多。 大多人都认识乡大夫,见面规规矩矩问好。 祝有贵干脆下了马,见到村民便上前搭话。 “老伯,请问你知道柯林家二娘子家在何处?” “当然知道,村北荒坡上新盖的房子就是她家。” “新房?那她为何要盖住在荒坡之上?” “哎呀,那说来话可长了,还不是怪她那可恶的婆母……” 村民口中的故事和柯陈氏所说南辕北辙,基本都是柯陈氏虐待儿媳,不给吃不给穿,还逼迫无依无靠的儿媳妇带着两个继子滚出家门。 村民叹了口气感慨:“幸好扶鸢仙尊保佑,柯二娘子分家后弄了几只野鸡养着,再弄点野菜蔬果,好歹是一家三口没有饿死。” 祝有贵心中倒抽一口气,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知道分家是怎么回事吗?我怎么听说你们村长帮柯二娘子从婆家分走好些家产?” “怎么就好些家产啦,不过是两亩水田一年的收成,柯林家那三亩水田本就是他家老二开垦出来的,没全要回去就算好的了。” 村民有些愤愤不平道:“就荒坡那间房子,还是村长催着才给盖的,柯林家老婆子巴不得柯二娘子和两个娃露宿荒野!” 祝有贵:…… 事情真相竟然如此? 沉吟片刻,祝有贵谢过村民,又问了村长家的方向。 他还需亲自会一会村长,看看到底是柯二娘子浮花浪蕊,还是柯陈氏血口喷人。 不论结果如何,他必然要狠狠惩治作恶的那个。 第十八章 大逼兜 对于乡大夫到访,柯家村长受宠若惊,举家出门相迎。 祝有贵将缰绳递给殷勤上前的村长大儿子,笑道:“柯村长别客气,我就是外出办差,来你这儿讨杯茶水。” 柯村长赶忙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客气了,我们柯家村地方偏,劳您挂念。” 一家人簇拥着乡大夫和两个小吏进门上座。 柯家村确实偏远,但胜在资源丰富,临河靠山,因此村民的生活尚算过得去。作为一村之长,柯汝孝家中情况要更好一些。 屋子是土木结构的三个院子合并在一处,左右分别住着两个成家的儿子,柯汝孝夫妇则住正中,这样也方便有什么事情喊孩子们来帮忙。 这会儿柯村长和乡大夫在屋里随意谈论着村里的田地赋税情况,柯郑氏端着盘糕点有些颤巍巍进来。 她前些年摔过,腿脚一直不怎么利索。 “你怎么干这些,咋不喊柱子媳妇来……” 柯汝孝皱眉抱怨了句,起身向祝有贵告罪:“大人见笑了,我这老婆子就是性子倔爱逞强。” 祝有贵摆摆手:“嫂夫人贤惠。” 见乡大夫确实不在意,柯汝孝陪了个笑脸,赶紧一手去接柯郑氏手里的盘子,一手托住自家婆娘的手肘。 他低声道:“你快去歇着吧,天阴了小心膝盖又疼起来。” 粗枝大叶至祝有贵,也能听出他话中的关切。 待柯汝孝小心翼翼扶着柯郑氏去一旁坐下后,祝有贵感慨:“柯老哥和嫂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让人羡慕啊。” “唉。老夫老妻的,羡慕什么呀。”柯汝孝虽是这么说,老脸上却有了一丝羞赧。 挨着他坐的柯郑氏也低下头去抿嘴笑,竟有几分少女脸上的俏皮意味。 两人坐得近,柯汝孝的手依旧托在柯郑氏的手肘下。 “她自十六嫁到我家,为我操心数十载,现在好不容易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也该好好享享清福才是。就是她是个劳碌命,半点不得闲,一个不注意又忙东忙西的……” 听着是满腹的抱怨,一双眼依旧时不时瞟向柯郑氏。 祝有贵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塞了一嘴。 哦,是这对老夫妻的陈年狗粮。 瞧着天色不早,在柯汝孝夫妇的极力挽留下,祝有贵和两名小吏便留在柯家村暂宿一晚。 柯郑氏和两个儿媳的手艺相当不错,晚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胜在口味好。 就着美味的饭菜,祝有贵又是一番旁敲侧击,大致了解了柯家村各家的情况。 特别是柯陈氏和她的二儿媳。 村长一家的说辞与他一路上攀谈的村民所言无异,都说柯陈氏虐待二儿媳和两个继孙。 村长大儿子受过江扶鸢的提点救命恩情,对刻薄又贪婪的柯陈氏尤为厌恶,将她是如何强占继子当兵的伙头钱,如何将无依无靠的二房三人赶到荒屋忍饥挨饿的事情仔仔细细全部告诉祝有贵。 当晚祝有贵躺在床上,望着陈旧但是整洁的纱帐开始反省。 自己是不是真被柯陈氏骗了? 瞧柯汝孝和柯郑氏鹣鲽情深的模样,应该不会与柯二娘子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私情,所以这一切都是柯陈氏信口胡说? 要不明天直接让他们对峙?谁对谁错面对面说个清楚,自己也好有个交代…… 想着想着,他慢慢闭上双眼,任由睡意笼罩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祝有贵迷迷糊糊再睁眼,发现自己走在一片稀疏的林中。 四周雾气弥漫,两米之外就看不清东西,只能依稀辨别出轮廓。 “我这是在那儿?” 他四下张望,除了白雾和瘦巴巴的枯木,就是脚下黑而坚硬的土地。 “阿三!阿四!” 试探唤了两声小吏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 “奇怪……” 总不能一直傻站在这里,祝有贵决定往前走,没准走着走着就能遇到人家,到时候再问问怎么回去便是。 没想到走了大半天,眼前依旧只有白雾黑土和枯木。 这片林子仿佛没有边际。 “难道我祝有贵要死在这里了?” 正当他心慌意乱之际,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自雾中传来。 有人! 来不及多加思考,祝有贵朝着声音来处拔足狂奔。 只要有人在,他就有希望出去! 呼哧带喘跑了好一段路,他终于找到声音的主人。 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背影,瞧着是个老头。 呜咽之声正是他在哭泣。 祝有贵努力咽了几下口水,他的喉咙因为奔跑而火辣辣的疼。 等气息稍缓,他小心翼翼开口说:“老人家,你还好吗?” 荒山野岭独自哭泣的老头,别是家里人遗弃在这里的吧? 他一开口,老头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佝偻背影扶着树干慢慢起身,沙哑的声音传来。 “好?好个屁!” 中气十足,和他干瘦的身影全然不符。 祝有贵:? 没等祝有贵开口发问,老头猛然转身。 那张脸祝有贵再熟悉不过,这不是他去世三年的老爹吗?! “爹,爹你,你怎么在这里?” 祝老爹满脸怒气走到傻愣住的祝有贵面前:“还不是都怪你!你这个不孝子!” 祝有贵一听更傻了:“不是,爹,你不是死了吗?你咋穿成这样?” 他爹明明是风光大葬,寿衣寿棺都是上好的料子,自己也很注重老爹的阴间生活,生怕老爹下去受苦,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大把纸钱下去的。 咋老爹还这样受尽苦楚的模样? 祝老爹闻言更气,一个大逼兜结结实实扇在祝有贵左脸。 “我咋穿成这样?你还好意思问!” “你个不孝子!让你平日不干好事!让你耳根子软偏听偏信!” “你在上面断错了案,你老子我就要在下面被连坐!” “隔三差五就有阴差来罚钱训话打板子,你初一十五烧的那点玩意顶个屁用!” “这次倒好,干脆直接害得你老子我在下面被抄家了!” “你得罪谁不好,要去得罪这么个祖宗!” 越说越来气,祝老爹抡圆胳膊,噼里啪啦左右开弓,不一会儿祝有贵脸上全是红彤彤的巴掌印。 “哎哟!哎哟!老爹别打了!别打了!”祝有贵抱着脑袋连连讨饶,“我得罪谁了啊,我也没干啥啊!” “没干啥?你仔细想想你这回要干啥!”祝老爹看着被打成猪头的傻儿子,抬起脚往他屁股上狠狠一踹。 这一脚力道十足,祝有贵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轻,好像被老爹踹上了天。 祝老爹的声音遥遥从地下传来:“臭小子给我好好向仙姑赔罪!再去求仙姑赐张平安符————” 强烈的失重感让祝有贵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坐起,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自己依旧在柯家村长家的床上。 门外听到动静的小吏推门进来:“大人你醒啦,柯村长说早饭……” 话说一半没了下文,祝有贵皱眉道:“早饭怎么了?” 阿三阿四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大,大人,你脸上怎么都是巴掌印啊?” 第十九章 物归原主 阿三阿四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大,大人,你脸上怎么都是巴掌印啊?” 祝有贵早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过碍于属下的面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两个小吏这么一说,他才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嘶——” 光从触觉来说,他的脸至少肿了一圈。 不是梦?老爹真的爬上来揍了自己一顿啊??? 难道老爹说的也都是真的? 思及此,他掀开被子翻身一趴,两只手往下拽着裤子,露出屁股蛋。 阿三阿四立刻扭头转身:“大,大人,使不得!” 大人莫不是火气太旺,一大早就这么生猛的吗……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祝有贵粗着嗓子吼道:“快过来看看我的屁股!” 阿三阿四:…… 跟着大人这么多年,没想到大人还有这种爱好…… 不过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命令,违抗不得。 阿三和阿四苦着脸磨磨蹭蹭走到床边,飞速瞟了眼床脚就算交差。 祝有贵:“看到了吗?怎么样?” 还要评价的? 阿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说:“很圆。” 祝有贵:…… “谁让你看我屁股圆不圆!”祝有贵怒道,“让你看我屁股上是不是有脚印!” 原来不是要他们欣赏大人的屁股,阿三阿四松了口气,这才正眼看向床上。 果然祝有贵右边屁股蛋上有个脚印。 完整,且乌青。 看大小应该是个成年男人的脚造成的。 阿四忍不住好奇道:“大人,你是踹了自己一脚吗?” 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祝有贵一脸无语地迅速拉好裤子,翻身下床开始穿衣。 “阿三阿四,速速去问下柯陈氏家的位置。” 还沉浸在自家大人屁股脚印里的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啊!”祝有贵抬脚一人赏了个飞踹,也在他们右屁股蛋上,“老子要去审问这个恶妇!” 竟敢诓骗他,害得老爹托梦上来把他揍成个猪头,这股气不出他就不叫祝有贵! 村长柯汝孝不明白为什么一夜过去,祝有贵的脸就变了模样,更不明白他怎么怒气冲冲要找柯林一家。 不过作为一村之长,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陪着祝有贵来到柯林家。 毕竟是自己村的,万一真得罪了乡大夫,他也好看看能不能帮着说几句好话。 正是早饭时候,一行人到达柯林家时,柯陈氏正给柯老头和儿子盛粥。 她昨日回来后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一晚上没睡好的结局就是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发面做馒头,只煮了稀粥凑数。 阿三板着脸大喊道:“柯陈氏何在?” 声音威严,吓得柯陈氏手一抖,盛粥的勺子掉在瓦盆中,溅起乳白的粥水。 柯老头见村长领着一帮人来,赶紧挂上讨好的笑容:“村长您咋来了,这大早上的,您吃了没?要不在我家凑合一口?” 他一时没认出来祝有贵,只觉得村长身边的高壮男人肃眉怒面,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着自己,让他心惊肉跳。 村长皱眉压低声音说:“我们不是来吃饭的,这位是洪泽乡大夫祝大人。” 说着朝柯老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好好想想有没有哪里得罪人家。 可惜柯老头没接收到他的信号,还以为村长是让他先给乡大夫问安,又赶紧巴巴凑上前。 “原来是祝大人,祝大人赏脸来吃点吧?” 他扭头对柯陈氏催促:“傻站着干啥,去把家里的腊肉鸡蛋都拿出来,给大人弄点好吃……” 话没说完,祝有贵皱着眉打断他:“不用,我们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妻。” “……找我家老婆子?” 柯林不明白为什么乡大夫会找一个老村妇,不过柯陈氏显然是明白的。 她瞧祝有贵的脸色,就知道十有八九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 “肯定是柯汝孝这王八羔子挑唆的!”她恶毒地想道。 偷偷怨恨地瞪了眼村长,柯陈氏垂头走到祝有贵面前,在没人注意的地方狠狠掐了下大腿,硬生生逼出点眼泪星子。 “大人,民妇在此……”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大人可是误会了什么……” 祝有贵粗声打断她:“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误会了?” 昨日的可怜老妪,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虚伪做作。 他觉得之前相信柯陈氏被儿媳欺侮的自己仿佛失了智,难怪老爹气得半夜来揍自己。 祝有贵直接右手一挥:“阿三阿四,把这刁蛮老妇拿下!” 阿三阿四应了声“喏”,撸着袖子向柯陈氏走去。 柯陈氏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她好歹也是上过州府的人,不是寻常只知道地里刨食的寻常村妇,知道自己若是束手就擒少不了要吃苦头。 她边后退边扯着嗓子尖叫:“你不能抓我!你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祝有贵冷笑一声,“就凭你霸占分家继子的钱财,凭你虐待儿媳继孙,凭你诬告良妇!” 前线战事吃紧,朝廷明文下令,凡自愿参军上前线的,均发二两伙头钱。 沙场无情,生死难料,这二两银子就是一个人的买命钱,按理来说这钱是必须给到士兵家人。 分家之前柯陈氏确实有资格拿着这笔钱,但是既然现在已分家,柯雪生的伙头钱就该还给他的媳妇。 柯陈氏心中一抖,嘴上还想辩解:“我……我……” 柯老头已经吓傻,只柯老三还算清明,他扑到自家老娘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两个小吏的路。 “你们别抓我娘!要抓就抓我!” “你倒是孝顺。”祝有贵颔首,“子代母过,那就如你的愿。” 一声令下,阿三阿四立刻转向,牢牢钳住柯老三两臂,将他按压在地。 “三儿——” 见宝贝儿子被压在地上痛呼,柯陈氏只觉心痛如绞:“大人,大人你抓我吧,放过我的三儿……” 祝有贵冷眼看跪坐在柯老三身边哭泣的柯陈氏。 亲生儿子就是这心如蛇蝎的老妇的命脉。 现在她知道心疼了,怎么当初就狠得下心把无依无靠的儿媳继孙赶出去等死? 她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不理会柯陈氏的哀求,祝有贵抬手就要小吏押走柯老三。 “儿啊——三儿啊——” 眼看柯老三马上要被拖出门外,柯陈氏终于忍不住,哀声哭道:“大人,老妇认罪,老妇我认罪啊,求你放了我儿……” “老二家的钱我一个子儿不少都会还给他媳妇,还有,还有她的嫁妆,她的手镯,我都还,都还……” 第二十章 画符知窍 从柯陈氏手中拿到属于二房的财物,祝有贵和柯汝孝一同清点。 共计白银二十二两,除了二两是柯雪生的伙头钱,剩下的都是这么多年他辛苦狩猎开垦攒下的。 穆辞盏的嫁妆只有几支不值钱的簪花和几套衣服。 柯陈氏气恼她嫁妆单薄,扣下几身布料最好的衣裳,又从她手腕撸走唯一值钱的翡翠玉镯,打算以后给柯老三讨来的媳妇用。 这会儿她不敢再贪心,全部一股脑吐回出来。 “这恶妇竟然扣了这么多东西,实在可恶。” 村长柯汝孝心有戚戚焉点头应和:“这些钱要是早给柯二娘子,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代为保管的赏钱,他决定和乡大夫一起去江扶鸢家,也好一同交还给正主。 几人来到村北半坡,江扶鸢和两个崽崽正在撒新种子。 上波菜卖得很不错,回来算算光菜钱就有一百二十八文,加上山鸡蛋和魏家给的酬金,江扶鸢总算不会穷到睡不着觉。 不过她不是坐吃山空的性子,两个崽崽还小,将来的吃穿用度有的是花钱的地方,多攒点钱总是没错。 她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万一哪天又莫名其妙穿回去,两个崽崽更应该要多多的钱傍身才对。 所以一大早她就带着崽崽们为下一波菜做准备。 来到屋前,见房门紧闭,村长叩门喊道:“柯二娘子可在家?” 叫了两遍,皆无人应答,附耳在门上听,只有“咕咕咕”的鸡叫声。 “难道又出门去了?”村长暗自嘀咕,他记得昨天听村民说看到江扶鸢回来了的。 正当他要回头禀告祝有贵时,江扶鸢带着柯明松、柯明柏两兄弟从屋后绕出来。 “村长怎么来了?可是找我有事?” 江扶鸢手挎竹篮,巧笑倩兮。 村长笑道:“柯二娘子好勤快,这么早就忙活开了。” 他侧身半弯腰用手引向祝有贵介绍道:“这位是洪泽乡大夫祝有贵大人。” 又转身拱手:“大人,这便是柯雪生的媳妇柯穆氏。” 祝有贵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量面前女子。 面若皎月,眉似远山,垂眸时似悲欢自渡、喜怒难辨的天上观音,抬眼再瞧却是个风光霁月、春情璀璨的花中谪仙。 粗布衣裳也难掩她的光华,穷乡僻壤竟然有如此风姿美人。 祝有贵暗自心惊:“幸好已经嫁做人妇,不然要引多少英雄折腰求娶。” 江扶鸢弯膝行礼后说:“大人们要不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们来就是给你送之前柯陈氏……” 村长话未说完,祝有贵打断他:“好,正好我渴了,劳烦柯二娘子给口水喝。” 村长:……大人,避嫌懂不懂啊! 祝有贵像看不到村长劝阻的眼神,径直跟在江扶鸢身后向屋子里走去。 落在后面的村长叹了口气,无奈跟着两人一同进屋。 他总不能让乡大夫和柯二娘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坏人家清誉。 屋子里还是和最初刚落成的时候无甚差别,只有最简单的家具,不过房间里一尘不染,桌椅擦得几乎反光。 “柯二娘子果然贤惠,家中打理得如此洁净。”祝有贵忍不住夸赞道。 江扶鸢尴尬地笑着道了谢。 她总不能说家里的卫生都是小胖搞的。 家里养鬼什么的,被别人知道了肯定要当她是妖女拉去一把火烧死。 家中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江扶鸢给村长和乡大夫各倒了一杯,又给两个崽崽分别倒了一碗。 崽崽们干活也很累的,她可不舍得让他俩渴着。 瞧两崽崽捧着碗“咕咚咕咚”喝干净了,她才拍拍小崽的小脑瓜,让他跟着哥哥出门玩会去。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莫怪。” 其实早上山鸡们又尽职尽责下了十八枚鸡蛋,江扶鸢不舍得拿出来而已。 存着,得卖钱。 祝有贵豪爽笑道:“没事,我和柯村长也不是来打秋风的。” 说着掏出个包裹放在桌上,扯开包裹皮,里面赫然是雪白银锭、一个翠绿镯子和几身衣裳。 “这是你婆母之前昧下的钱财,都是你家的,我们都替你要回来了。” 江扶鸢眼睛一亮。 村长也掏出三两银子:“这是雪生立功后托人带回的赏钱,昨日你不在,我就先替你收起来了。” 江扶鸢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多谢大人,多谢村长!” 想什么来什么,自己的养崽小钱包又更鼓了几分。 看来崽崽们说的没错,他们的爹爹果然是个好爹爹,身在战场都不忘给家里赚钱! “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祝有贵挠挠耳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有一事,想请柯二娘子帮忙……” 他还记得老爹让他来求个平安符的事情。 虽然老爹没有明说,但是稍作推敲,就能明白老爹口中的仙姑就是眼前的美貌女子。 方才在屋外当着两个小吏的面他不好意思说,现在屋内就他们三人…… 祝有贵咬咬牙,干脆直言不讳:“我想请您给我张平安符!” 村长:……乡大夫昨晚到底干嘛了,怎么突然疯了? 正当他以为江扶鸢会拒绝祝有贵的疯言疯语时,却听到清脆的一声“好”。 好什么?什么好? 在村长的一脸懵逼里,江扶鸢道了句“稍等”,便走进里屋。 黄纸朱砂都还有,在魏宅画完符后她就顺手揣到怀里,本来打算那日符篆不够的话可以方便现画补充,没想到没用上,一时忘记就给带回家了。 这会儿正好能用。 不过平安符该怎么画来着? 江扶鸢叼着朱砂笔,皱眉发起愁来。 她上次画符是靠着白龙观的平安符照葫芦画瓢,这会儿没有样本,她有点儿无从下笔。 小胖飘到桌子上方,好奇道:“主人,你上次给那个阉人画的符不是很厉害吗?再画那个不行吗?” 江扶鸢叹了口气:“给董立新画的是引火符。” “啊?那他也没着火呀?” “我就画了一半,烫烫他就行了,真烧死了秋月她们找谁报仇去?” 江扶鸢撑着下巴嘀咕:“况且我也不会完整的引火符,只记得大概样子而已……” “哦……”小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个招来无常的符也是画个大概吗?主人也太厉害了吧,随便画画都有效果……” 回想画瞬信符时的场景,江扶鸢心有所感。 确实,当时画瞬信符,她也是随意画的符文,最主要的还是她想要阎罗收到信息的期盼十分强烈。 所以画的符篆是否有效,其实是取决于她画符时的心念? 如果是这样…… 思及此,江扶鸢深吸一口气后提起朱砂笔,将目光全部聚集在黄纸之上。 凝神静气,随着鲜红朱砂在符纸上描画出一道道纹路,一缕金光顺着笔尖倾泻而出,最后一笔收住之时,耀眼金光笼罩整张符篆,倏忽而逝。 成了! 第二十一章 化灾 画好的平安符念力深厚,握在手中便能感受到一股舒适的宁静之感。 就是这个符文不太美观,歪歪扭扭有点像雨后的蚯蚓。 江扶鸢视若无睹,拿起平安符叠吧成一颗黄色的小爱心。 符文被包裹在最里面,只能隐隐看到一点透纸的朱砂痕迹。 这不就美观了。 外屋祝有贵正翘首以盼。 见江扶鸢手上捏着黄色的东西出来,他赶忙迎上去,欣喜道:“多谢仙姑!” 说罢便去拿符篆。 一拽,没拽动。 符篆的另一端依旧稳稳在江扶鸢葱白指间。 祝有贵抬眼看去,只见仙姑面带笑容,犹如水月观音。 他又道了一声:“多谢仙姑!” 再拽,还是没拽动。 江扶鸢柔柔的声音传来:“祝大人,符篆是扶鸢仙尊所赐,您看这香火钱……” “哦对对对!” 祝有贵恍然大悟,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角,双手奉上。 “这次出门匆忙,身上带的不多,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好好给仙尊上香。” “无妨。”江扶鸢松开手指,用符篆换走祝有贵手心的两枚碎银角,“心意到了就好。” 她倒是想一次性全要了,不过祝有贵好歹是个官,要是哪天回过味来杀个回马枪可够呛。 终于拿到平安符,祝有贵忍不住双手合十拢住符篆朝天拜了三拜。 “老爹,我按照您说的求到平安符了,你可不能再来揍我了哦……” 心中絮叨完,摊开手一看,一枚小巧的符纸爱心静静躺在掌心。 祝有贵:嘿,仙尊还挺有童心。 再三谢过江扶鸢,祝有贵和村长告辞离去。 小胖对江扶鸢无时无刻都能薅羊毛的行为叹为观止。 按照主人这个赚钱速度,他住上超级豪华纸扎宫殿指日可待! 自从画成祝有贵的那张平安符后,江扶鸢便感觉自己画符越来越顺,一种不可言说的精妙之力在四肢百骸游走。 每每提起朱砂笔,不消片刻,笔落符成。 没多少时日,魏家带回的黄纸朱砂便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张朱砂纹各异的符篆。 清一水的平安符。 虽然每次落笔时描画的朱砂纹都有不同,但符篆蕴含的守护之力却一样浑厚。 触手生温,清心静气。 洪泽乡每逢三九为集,转眼又是集市日。 新撒的菜种现在才抽芽,这回只有攒的近百枚青壳山鸡蛋可以出售。 临出发前江扶鸢想了想,决定把平安符也带上。 考虑到家里三只鸡狂野的下蛋能力,江扶鸢劝住李老板想包圆鸡蛋的心思,只送了三十枚到他店里,剩下的鸡蛋依旧拿到集市上出售。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摊主。 柯明松一本正经地守着鸡蛋摊,只是这回蛋筐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镇上的人早就听说青壳大鸡蛋的神奇作用,什么开胃健脾,益气补脑,所以早早就守在上次他们摆摊的位置,就等开市买蛋。 相比之下,江扶鸢的卦摊就小猫两三只,冷清的很。 毕竟这次她没喊算卦送鸡蛋。 来找她算卦的几个还都是第一卦主赵婆婆极力推荐下的好奇之人。 他们都想知道这美貌卦娘子是否真如传言所说那么神。 “我想算算姻缘。” 来者是个年轻小伙,他憨笑着说:“不知我的娘子在何方。” 江扶鸢扫过他的夫妻宫,饱满中带着红晕,分明是好事将近。 知道小伙子是留了一手,她抿唇一笑:“红鸾星动,你的娘子就在你身旁呀。” 旁边买蛋的队伍中一名女子掩嘴小声惊呼:“好准!” 她正是这个小伙的未婚妻。 两人之前就说好分开行动,互相装作不认识,就是为了试一试这卦娘子准不准。 如今江扶鸢这么快就戳穿,她也不再装,直接走到小伙身边道:“那仙姑帮我们看看,以后我俩是否能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这话她问得真诚。 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后来相爱定亲仿佛水到渠成,但是谁不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得到铁口直断的仙姑肯定呢? 江扶鸢看向女子。 一股青黑之气萦绕命宫,大凶! 若是黑气在其他位置还好说,偏偏是命宫,这就不是大病一场或者其他磨难就算了的程度。 轻则血光之灾,重则丧命。 江扶鸢面色微变:“姑娘生在何时?” 女子有些茫然答道:“应该是亥时……” 属阴,犯水。 江扶鸢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你最近犯煞,少去临水之地,平时沐浴也要注意尽量不要水太烫太深……” 低头看了眼旁边叠放的符篆,她抽出一张:“不然买张平安符吧,关键时刻能护你一次。” 在她说命中有难时两人便脸色不好,此刻见她突然卖起符篆,男的拍案而起,破口骂道:“我看你就是故意说玲儿的不好,想让我们买你的符吧?什么破卦,我们不算了!” 他拉起身边女子就想走。 女子冲江扶鸢讪讪一笑,心中过意不去,掏出三文钱放在卦桌上。 “仙姑莫怪,他就是个暴脾气……” 江扶鸢摇摇头:“没事,你拿着吧。” 说完把平安符往女子手里一塞,收起三文钱放入袖笼。 女子感激一笑,顺手将平安符塞入腰间香囊后,跟着未婚夫散入人流中。 闹了这么一出,卦摊面前更是冷清,别说卖符,就是来算卦的人都没一个。 百无聊赖的江扶鸢干脆撑着下巴,扭头看崽崽们卖蛋。 “十文一个,您要两个就是二十文,您拿好。” “这是您的,三十文,谢谢。” “没有便宜哦,十文一个不还价的。” 两个崽崽一个收钱算账,一个把蛋装进草编的小兜,一来一往,配合默契。 “没想到大娃算钱还挺快。” 看了半天,发现柯明松竟然一次都没算错,江扶鸢忍不住心里给大娃疯狂鼓掌。 看得正入迷,一股水汽混杂着人群的惊呼扑面而来。 正是刚才算卦的男女。 此刻两人皆是浑身湿透,女子身上裹着男人的上衣,牙齿“咯咯”打颤,男的则光着臂膀,喘着粗气。 “仙,仙姑,谢谢你!” 说着两人齐刷刷向江扶鸢跪下。 江扶鸢此时再看女子命宫,黑气散去,印堂明亮,劫难已经化解。 第二十二章 新生财之道 经两人诉说,旁人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俩回去的必经之路旁边就是一汪湖水,虽说不信江扶鸢的卦词,但事关自己心上人的安危,小伙还是上了点心,让玲儿走在内侧,自己则在靠湖这边。 就在两人马上就要走完湖边这条路时,一户人家放在窗沿的瓦罐突然掉下来,直直砸向埋头走路的玲儿。 千钧一发之际,小伙眼疾手快拽着心上人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没想到下一刻,玲儿脚下一崴,直接掉进了湖中。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像个秤砣一样直接沉入湖底。 小伙大惊,脱了上衣就跳入水中去救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眼前就是黑的,手脚沉得很,跟睡魇了一样动弹不得……”玲儿吸着鼻子回忆,“幸好我的香囊突然发热,烫得我一哆嗦,然后我的手脚就能动了。” 也幸亏她恢复了行动能力,一番挣扎拍水,让小伙很快找到沉底的心上人,将她拽上了岸。 等玲儿缓过气,掏出香囊一看,里面的平安符已经湿成一坨,小心展开后两人发现上面的朱砂纹路竟然全部消失不见。 “定然是这张符篆救了玲儿一命!仙姑,我们还想再请几张平安符!” 小伙伸手在兜里掏了半天,啥都没捞着,把兜翻过来一看,比脸都干净。 刚才跳湖救人时,兜里的银钱也跟着一同沉底。 江扶鸢摆手道:“你们劫难已解,也不全是平安符的功劳,无需再买。” 确实平安符替玲儿挡了一灾,然而若是没有她心上人奋不顾身跳湖救她,她依旧躲不过这次的死劫。 说到底,还是她的爱人解了她的劫难。 小伙红着脸喃喃:“那,那……” 他刚才对江扶鸢如此失礼,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江扶鸢看了相互依偎的两人一眼,明白他想问的话,便笑着答道:“你俩是正缘,会白头偕老。” 得到仙姑肯定的答复,小伙喜形于色,道了好几遍谢后两人才一同归家换衣裳暖身去了。 此事一出,附近的人都耐不住了,一个个围上江扶鸢的卦摊。 “卦娘子,这平安符咋卖呀?” “这符文怎么每张都不一样?都是平安符?” “有没有什么讲究?谁能带戴吗?” 江扶鸢举起双手向下做了个压的手势止住越来越热情的人群:“慢慢来,慢慢来,平安符三十文一张!童叟无欺,全都一个价哈!” “不要抢,不要抢,一人一张!” 没一会儿功夫,几十张平安符销售一空。 最后几个来晚了没买到符篆的人甚至企图要买卦桌上的招牌布。 江扶鸢死死按住写着“算卦卜相,化灾解厄”的白粗布,挤出笑容道:“大姐,下次集市我还来的……” 这才保下自己的招牌布。 看呆的柯明柏张着小嘴发出由衷的感叹:“阿娘好厉害……” 这么一丢丢时间,阿娘就把东西卖完了! 还收了比他和哥哥卖鸡蛋都要多的钱! 同样看到发愣的柯明松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她……好像确实和一开始的疯女人完全不一样,聪明、能干,会做好多自己看不懂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个后娘好像真的在努力赚钱养他们。 想着想着,他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走到江扶鸢面前。 江扶鸢一挑眉,好奇地看着经常一脸戒备盯着自己的大娃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己卖鸡蛋粘上灰尘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递给她。 “……吃。” 声音细如蚊呐,一句话她只听到最后一个字。 “什么?” “……你吃。” 这回听清两个字。 从小手上接过油纸包,江扶鸢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微微发黄的白色糖块。 闻着有股清香,是麦芽糖。 她有点惊讶:“给我的?” 柯明松点头。 没想到大娃竟然有一天愿意主动把食物分给自己,一股酸软的感觉涌上江扶鸢心头,连带着鼻头都酸酸的。 呜呜呜,护食小狗崽露肚皮的模样也太可爱了! 萌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她一把搂住大崽,一手狠狠撸着他软软的头毛。 “大娃真乖!阿娘给你买糖吃!买好多好多糖吃!” 小崽见状“咯咯”笑着强行挤入哥哥和后娘的怀里,软乎乎撒娇:“阿娘,小柏也要!” “好好好,都有,两个宝贝都有糖吃!” 符篆和鸡蛋都已售罄,江扶鸢干脆直接收摊,一手一个牵着崽崽:“走,阿娘带你们买好吃的去!” 于是一大两小横扫整个集市,从甜点吃食到人偶玩具,堆了小半骡车,直到最后快要收市,江扶鸢才买好最后一单黄纸和朱砂,意犹未尽地带着崽崽们回家。 黄纸和朱砂是用来补充制作符篆的,经过今天她发现画符似乎是一个赚钱的好门路。 这个世界的百姓没有仙家宗门庇护,遇到什么麻烦大多只能求神拜佛,真的得到仙佛保佑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也没有见过符篆的厉害。 而在她原来的世界,是个人就会用符。 仙家宗门自己画符使用,凡人就问仙门买现成的符,符篆应用广泛,而且低阶符篆因为蕴含的仙力不多,大多只是一次性的,价格十分低廉。 什么风符、火符、雷符这种都是最最基础的元素符篆,给人们的生活带去许多便捷,比如风符被用来夏日纳凉,火符拿来野外热食,连刚会说话的小孩都会用傀儡符驱动人偶陪自己玩了。 只一个小小平安符就能给这个世界的百姓带来如此大的震撼,看来她要多多开发各种居家必备的符篆…… 回到家中,小胖打来清凉山泉给三人梳洗。 木盆盛得满登登,洁白的擦脸布在水中荡漾,盆自空中飘来,平稳地落在三人面前。 两个崽崽已经习惯自己家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在空中移动,毕竟他俩已经无数次目睹扫帚自己在扫地,抹布自己在擦桌椅…… 从一开始的瞠目结舌心、生害怕到现在的视若无睹、习以为常,只需要江扶鸢胡编的几个小故事。 在江扶鸢的故事里,因为两个崽崽乖巧可爱,所以扶鸢仙尊特别喜爱他们,派了看不见的小神仙来照顾他们一家人。 绞了帕子擦完脸,两个崽崽认真叠好洗脸巾,仰起小脸一齐对半空有礼貌地说:“谢谢小神仙,今天也辛苦你了”。 这也是江扶鸢告诉他们的,小神仙干家务很辛苦,他们要经常夸夸小神仙。 得到感谢的小胖高兴地在空中扭成大麻花。 第二十三章 清水私塾 接下来几日,江扶鸢天天埋首案头,专心于符篆研发。 这个世界的人不会御剑飞行,除了靠两条腿走路,就是依仗骡马畜牲拉车,驾车大多需要一直盯着方向,防止畜牲不认道走迷了路。 那定向用的引路符一定受欢迎。 每日捣洗衣物的妇人十分辛苦,家里孩童若是顽皮一些,沾染上不好洗涤的污渍,清洗难度就更上一层楼。 净衣符如何?只要将符灰与皂角混合,再顽固的污渍都能轻易去除。 哪家少年不爱俏?哪位少女不含春?能焕发容光的美容符必然也是爱美人士的上上之选…… 江扶鸢心念微动,克制着自己附着于每张符篆上的符力,力保每张符只够使用一次。 若是每张符都能无限制使用,她还怎么靠卖符赚钱?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去创造可以长期使用或者高阶的符咒,按照这段时间的经验来看,一天画成二十张符已经是她的极限。 若是各种功能的符搭配着画,能成功的更少,切换符力也需要精力的。 提笔画完今日最后一张美容符,江扶鸢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久坐的腰椎发出僵涩的“咔咔”声。 一杯白水放在她手边。 柯明松不知何时来到她房中,站在侧后方一言不发,江扶鸢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是温温的,滋润着口腔,咽下之后很好地抚慰了她的脾胃。 “谢谢大娃。” 招招手,示意柯明松到她身边来。 吃好睡好,大崽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 桌子到他腹腔位置,他站在桌边已经可以将桌面东西尽收眼底了。 柯明松看着被黄纸铺满的桌面,又看看江扶鸢掩饰不住疲倦的眉眼。 “……阿娘,我可以帮你写。” 江扶鸢:!! “大娃你再说一遍?” 柯明松以为她没听清,重复道:“我可以帮你写。” “不是这一句,再往前!” “……阿娘?” 不容易啊,她江扶鸢来到这边这么久,终于从大崽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她得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以免傲娇的大娃恼羞成怒。 可惜失败了。 在柯明松乌黑大眼珠的倒影里,她看到自己咧着嘴傻笑的模样。 “嘿嘿嘿……大娃怎么叫得这么好听呀……” 柯明松:…… “大娃再叫一声?” 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大崽白嫩的面皮,江扶鸢感觉自己搂着的不是傲娇护食小狗崽,而是皮薄肉厚小仙桃…… 啧,真想在大崽脸上啃一口。 不过再逗下去,小仙桃要自爆了。 江扶鸢狠狠撸了把大崽的呆毛道:“阿娘知道你乖,不过这个不是你能写的……” 顿了顿,她想起上次集市大崽算账时利索的模样。 “大娃,你上过学?” 柯明松两手护住脑袋,努力扒拉被揉到翘起的呆毛:“没,不过爹爹以前教过我识字和算学。” 以为江扶鸢是觉得他不会写字才不让他帮忙,柯明松赶紧说道:“我认识很多字的,以前爹爹带回来的书我都能看完,也能默下来……” 只不过那些书最后都被奶奶拿去当柴火烧了。 能写会算,还把这些教给孩子们,看来她的便宜相公不是个简单的庄稼汉啊…… 江扶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柯明松。 大娃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么多东西,是个读书的料子。 她记得上次逛集市时听到别人提及清水镇有个私塾,里面的夫子好像中过举还是什么的,似乎很受人们尊敬。 想到这里,她偏头问柯明松:“大娃,你想念书吗?” 他当然想,但是他知道念书费钱,很费钱。 笔墨纸砚、书籍束修,每一样都是吞钱的大窟窿。 而且如果上了私塾,就没有时间帮家里干活,寻常农家是不会让一个即将长成的劳动力去念书的。 柯明松小手捏着衣摆,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半晌说不出话。 一只温软的手抚过他紧皱的小眉头。 “别担心,你阿娘我很厉害的。”江扶鸢看出大崽心中的纠结。 这娃成熟敏感地让人心疼。 她柔柔地说道:“你只管考虑想不想念书,你要是想,咱们明天就去。” 也许是这样温柔的抚触带给他的勇气,柯明松终于松开小手,点了点头。 “阿娘,我想念书。” —————— 翌日清晨,天方破晓,江扶鸢带着两个崽崽迎着朝阳往清水镇赶。 幸好之前想着反正要经常去集市摆摊,她便直接买了村民的骡车。 这会儿骡车上装物件的竹筐里放着山鸡们刚下的十八枚青壳大蛋,用厚实的稻草盖着防止磕碰。 旁边还有一摞用红绳捆好的糕点,十条串成串的鲜活大鲤鱼。 鲤鱼是小胖连夜甩着长舌从河里绑上来的,饶是已经习惯了小神仙存在的两个崽,看到十条鱼相互拧巴着飘进屋的时候都瞪圆了双眼。 半夜空中飘鱼什么的,还是过于惊悚了。 到清水镇时,街上的店铺大多才开门。 有些镇民已经记得江扶鸢,见她赶着骡车便上前搭话。 “卦娘子,这么早干什么去呀?是你家仙尊有什么指示吗?” 江扶鸢笑着答:“我们要去私塾,这位大娘,你可知镇上私塾怎么走?” 听她要去清水私塾,搭话大娘停下手中活计,带着点犹豫问道:“你去私塾……是有人请你去吗?” 请? 她人生地不熟的,私塾好端端请她作甚? 江扶鸢摇头:“不是,是我家大娃要去念书。” 大娘闻言突出一口浊气,拍着胸脯道:“念书啊?念书好,念书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清水私塾真……” 话到一半她又咽了回去,抬眼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咱们镇上就一个私塾,叫清水私塾,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豆腐店就往左拐,再行一刻左右就到了。” “好的,谢谢大娘。” 江扶鸢道了谢,顺着大娘指的路晃悠悠行去。 读书拜师不论在哪里都有讲究,在她原来的世界,拜仙师除了看根骨天赋,还要奉上大把高阶灵石或者法器,拜寻常师门,也需准备丰盛的拜师礼。 想来这个世界也一样,她沿路又买了条新鲜猪腿搭上,再买几匹好料子,一兜鲜果和一担年糕,将并不宽敞的骡车压得只剩下三人叠坐的余地。 按照大娘所言,在豆腐店拐弯后行了一段路,果然见到一堵白墙将几间乌瓦房圈成四方院子,正中开了扇双推的木门,上面有块匾额,上书工整的“清水私塾”四个大字。 只是木门紧闭,江扶鸢侧耳聆听,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一点读书声。 “这是还没到上学的时辰?” 抬头看高悬的太阳,她否定了这个猜测。 读书人最讲勤奋刻苦,鸡叫三遍就该起床念书,没理由日头高照还不上学的道理。 “那……难道今日不凑巧,正是休沐?” 正想着,私塾的木门从内被人推开,发出拖得长长的一声“吱呀——” 第二十四章 书院闹鬼 推门而出的是个老者。 须发花白,身材精瘦,目光炯炯,很是矍铄。 老者见到门口停着的骡车,抬眼打量几番来人,开口问道:“你们找谁?” “老先生,请问私塾里的夫子在吗?” 老者似乎料到他们的来意,摆摆手说:“清水私塾不收学生了,你们回去吧。” 说完也不管身后木门还开着,自顾自向门口的大桑树走去。 他背过身,江扶鸢才看到老者身后的左手持着一卷书册。 清水小镇,只有一家私塾,私塾里也只有一个夫子。 江扶鸢马上意识到面前老者就是清水私塾的郭夫子,也是私塾的创办者。 取下骡车上的软坐垫塞到大崽手中,她低声道:“去,给夫子。” 柯明松很聪明,立刻领会到后娘的意思,小跑两步赶在老者前将软垫放在桑树下的小凳子上,恭恭敬敬道:“夫子请坐。” 郭夫子愣了一下,瞧面前的小孩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像模像样地朝自己作揖。 他欣慰地抚着花白的胡须:“是个好孩子,哎……” 一声长叹饱含不舍,江扶鸢能看出来郭夫子是喜欢大崽的。 “夫子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束修的问题,还请夫子放心,我家尚有一些积蓄。” 郭夫子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老朽创办私塾并不为了钱财,只是我这清水私塾……” 他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清水私塾眼看是办不成了,三天前我就让学生们各自回家去了……” 私塾是他心血所在,自从落第,他便回到家乡创办清水私塾,粗略一算已有十载。 十年来他兢兢业业,教孩子读书认字、开智启蒙,说不上桃李满天,也算小有名气。 附近村民邻里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称一句“郭夫子”。 没想到现在私塾却遇到这种事…… 见郭夫子愁容满面,江扶鸢忍不住扫过他的面庞。 看相看的是三庭五眼,各宫气相,平时不去注意的话,每个人的面庞也只是容貌而已,只有仔细看到窍处,才算看相。 天庭饱满,手横四指,形似覆肝,是个专心学识的读书人。 耳高于眉,轮廓分明,天生聪慧,虽然没有庙堂之位,却能受多人敬重。 只是子女宫寥寥,看来亲缘单薄,好在有浓厚白气填充,是他的学生们反哺的福报。 总而言之,郭夫子应该是福禄寿三全的命格,除了仕途不通,其他都是顺风顺水才对。 怎么私塾会开不下去呢? “伏牛老矣……”郭夫子摇头认命般说道,“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江扶鸢正想再说些什么,大崽脆嫩的声音传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1。夫子身强体健,阅书千行,肯定可以让清水私塾重新振作起来的。” 字字珠玑,句句铿锵。 江扶鸢忍不住在心里狂给大崽鼓掌,不愧是为娘的好大儿! 郭夫子显然没料到面前小童会有这样的见解,吃惊道:“你识字?” “爹爹教过。” “好,好,好……”他连叹三声好,这么小的农家孩子就能有如此见解,若是加以引导,以后必然飞龙在天。 可一想到这样的好苗子自己不能亲自教导,郭夫子瞬间又萎靡下去。 “唉,夫人,我也不瞒你,清水私塾它……闹鬼啊!” 最初是一个叫大牛的孩子交上来的抄写册子上一片空白,他以为大牛贪玩没有写,把孩子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大牛却信誓旦旦说自己确实是抄完了的。 鉴于大牛一直老实听话,表现良好,他便当孩子好面子嘴硬而已,打了三下手心就让孩子回去上课了。 从那日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交空白册子。 每个孩子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写完了的,不知道为何写好的册子又变回空白。 郭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明白平日听话乖巧的孩子们怎么突然集体叛逆起来,每次晚上批阅孩子们的书册时,他都忍不住把戒尺拍得“啪啪”作响。 于是他改变策略,让孩子们延迟一个时辰下学,直接在私塾里就把当天要抄写背诵的文章全部誊抄完毕。 看着满是墨香的抄写册,郭夫子终于满意地放孩子们回家。 怪事就发生在当晚,当他重新打开册子想检查下有无别字时,本该满是字迹的抄写册竟然是一片空白。 “没了,什么都没了!”郭夫子现在回想那一幕场景,依然觉得浑身冰凉。 “后来不只是写好的字消失,就算是大白天的课堂上也不得安生。” 被他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若是回答的好便罢了,稍微答错就会“哎哟”一声摔个四脚朝地。 他问孩子怎么了,学生无一不是哭唧唧说有人在打自己。 有人是后脑勺挨了一下,有人是屁股被踹了一脚……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无人再有心做学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事情到这一步,除了闹鬼,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呀。” 郭夫子满眼痛惜:“我只好让学生们都回家去。” 闹鬼吗…… 江扶鸢从开着的木门往私塾内看去,青砖白墙,飞檐斜瓦,就是寻常屋舍的模样。 即无阴气,也无污秽。 【小胖,你能感觉到有鬼气吗?】 同类相吸,若是真有鬼存在,小胖一定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小胖?】 没听到熟悉的絮叨声,江扶鸢扭头看向身后,哪有小胖的鬼影。 “主人~我在这儿呀~” 荡漾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头顶传来。 一抬头,熟悉的鬼影贴在大桑树的树干上一脸痴迷地蹭着,像只吸嗨了猫薄荷的大肥猫,长长的舌头控制不住地耷拉在半空中,可疑的银丝眼看就要滴到郭夫子的天灵盖。 嘴角抽了抽,江扶鸢赶紧拽了把老夫子,免得他被长舌鬼口水洗脸。 突然被拉走的郭夫子:? “毛毛虫,有只毛毛虫差点掉您身上。”江扶鸢赶紧寻了个借口。 “无妨。” 郭夫子摇了摇头,枯瘦的双手抚上粗大树干。 “这颗桑树是我开办私塾那天亲手栽种,如今也有十载年华。我本想私塾如树,两者一起根深叶茂,没想到现今树还在,私塾却……” 好像在回应郭夫子的感慨,树冠轻轻摇曳,树叶彼此摩挲,发出一阵沙沙声。 无风自动?这桑树有问题。 第二十五章 书生鬼 桑丧同音,很多人认为桑树不吉利,自古就有前不栽桑的说法。 作为读书人,郭夫子之前并不信鬼神之说,也就没有这些忌讳,他的故去挚友最爱食桑果,所以他便在私塾旁边种了一颗桑树,聊以慰藉。 小胖还沉迷在大桑树的怀抱中,整只鬼几乎化成一滩水淌在树干上。 江扶鸢心神一动,一根细长的蓝色丝线从她掌心连结到树上的鬼影心窝处,指尖一勾,一脸陶醉的长舌鬼像被撕下来一般强行扯离大桑树。 “啊啊啊啊~~~” 凄厉的鬼叫声充斥耳膜。 当然只有江扶鸢的耳膜。 郭夫子和两个崽崽只感觉一阵刺骨寒风掠过,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小崽怯怯贴紧江扶鸢:“阿娘,小柏有点冷。” “没事,咱们晒晒太阳就不冷了。” “哦……”毫不怀疑的柯明柏迈着小短腿,乖乖站到太阳底下,任由明晃晃的阳光把他柔软的头毛镀上一层淡淡金色。 被强行戒桑的小胖哀怨地飘到江扶鸢面前:“主人,干嘛呀……人家正舒服呢……” 【怎么个舒服法?】 “就是香香的,甜甜的……”小胖回味了刚才的感觉,砸吧砸吧嘴,长舌甩来甩去,“还有点酥酥麻麻的……” 【比你在阴槐枝上还舒服?】 “唔,不是一个舒服法,家里阴槐枝是暖洋洋的,躺在上面就想睡觉。” “这儿我不想睡觉,但是特别满足。”小胖努力描述着这股奇特的感觉,“好像……好像吃饱了一样,不想动弹。” 果然有问题。 江扶鸢皱眉打量着大桑树,光从外观来看,只能看出这棵桑树十分粗壮,树干笔直,树冠广茂,根系像是血管牢牢扎入土层中,源源不断地为树体吸收养分。 对于一棵十年树龄的桑木而言,它过于粗壮了。 绕着树走了两圈,一丝淡淡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 不香不臭,存在感极低,稍不注意便会被忽略过去。 是被掩盖过的鬼气。 这棵桑树在帮某只鬼,或者某些鬼掩饰行踪。 【有意思。】 她冷冷一笑,扭头冲郭夫子说:“夫子可想要清水私塾重回往昔?” 郭夫子:“那是自然,不过这鬼……” 老这样闹腾,私塾还能不能开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江扶鸢笑吟吟道:“您放心,今晚一过,扶鸢仙尊保您私塾安泰祥和。” 今晚她就要会一会这老桑木护着的鬼,看看到底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竟敢耽误她家大崽的念书大计。 深秋的天黑得早,太阳早早落山,换一轮皎月来照看大地。 黑乎乎的大桑树蹲在月光下,像个沉默寡言的石兽。 崽崽们被安置在附近农家暂住一晚,江扶鸢付了主人家五十文钱,托那家娘子照看着,她自己则和郭夫子躲在私塾门口,透过门缝不错眼地盯着老桑树。 本来只江扶鸢一人,可郭夫子非要和她一起来,说是不能让她一介女流独自面对恶鬼,传出去有损读书人的体面。 两人蹲了半宿,眼看子时将近,老桑树依旧纹丝不动,静静地在月下舒展枝丫。 郭夫子有些耐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卦娘子,你是不是算错了?” 集市上冒出个神乎其神的卦摊的消息,郭夫子早有耳闻,江扶鸢下午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摊主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人就是街坊四邻口中的卦娘子。 “嘘……” 郭夫子看不到,江扶鸢却看得分明。 黑影婆娑的树冠之上坐着好几个模糊的人影,犹如一只只警惕的乌鸦,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或许是寂静的黑夜给了它们安全感,其中一只黑影站了起来,向其他黑影做了个摆手的姿势,双腿一蹬,直冲私塾而来。 鬼不需要走正门,这个黑影却在私塾门外落地站定,像模像样的摸摸头又拍拍手,好似在整理衣冠。 摆动了好一会儿,他已经变了个模样,不再是一坨模糊的人形黑影,而成了个穿着长衫,束发戴冠的书生。 书生鬼整理好容貌,心满意足地走到门前,轻叩三下门扉。 自然是无人应答,他却像是得到主人应允一般满面笑容地穿门而入。 【自导自演?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 躲在一旁的江扶鸢表示看不懂这鬼在搞什么,她皱眉摇头,【算了,还是先跟上去看看。】 身边人骤然起身,吓了郭夫子一跳。 他哑着嗓音小声道:“卦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江扶鸢这才想起来郭夫子他是看不到书生鬼的。 凡人阳气全靠三把火,火旺则诸鬼避让,火暗则与鬼同行,火灭则身死成鬼。 郭夫子虽然年纪大了,身上三把火却依然旺盛。 略一沉吟,江扶鸢道了声“得罪了”,便朝郭夫子的右肩拍了一下。 这是把他的三把火之一拍暗一些,加上小胖一直在两人旁边拉低了他们阳气,郭夫子这样就能暂时性地看到鬼。 “啊?”还没反应过来,一条长舌出现在视野里,郭夫子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即将要喊出声时,江扶鸢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别喊,这是我的朋友,好鬼小胖。” 为了证明主人说得没错,小胖三两下卷好舌头塞回嘴里,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是好人……啊不,好鬼!” 大抵是它这副有点傻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可怕,郭夫子眨巴两下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江扶鸢掌下传来。 “唔唔唔,唔不含……” 确定老夫子接受度良好,不会喊出声,江扶鸢松了手,低声道:“私塾作祟的鬼已经出现了,咱们过去瞧瞧,夫子千万记得跟紧我们。” 郭夫子点头如捣蒜。 他当然知道要跟紧卦娘子,这月黑风高鬼魅横行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跑啊。 两人一鬼猫着腰,轻手轻脚沿着墙追着书生鬼的鬼气追去。 几个拐弯,到了学堂正室。 平日这里是夫子教书的地方,学生们按照高矮依次入座,夫子在前方或讲解诗文,或传授自己对典籍的见解。 只见此刻那书生鬼端坐在夫子位置,手拿一卷书册,摇头晃脑,好像下面的书桌前坐满了学生,而他则在给学生上课一般。 没一会儿,书生鬼突然一把摔了手中的书册,面目狰狞对着空气大声斥责:“你是怎么背的书,没一句对的!” 转身又冲向一旁的书架,把上面的卷轴全部扒拉在地,他一边扔书册一边口中念叨不停。 “不对!不对!错字连篇!重写!歪七扭八!重写!” 随着他的话,书卷上的墨迹像被擦拭了一般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失。 第二十六章 故友重逢 待书架上所有的书册都变成空白,书生鬼终于心满意足,叉腰狂笑。 “哈哈哈哈哈,无知小儿,略读几年书而已,也敢和我相提并论!” “你学问做得很好?”江扶鸢幽幽问道。 “当然!我可是要考举……” 书生鬼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终于发现自己暴露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书生鬼怪叫一声,撒丫子往窗口窜去。 不走门是因为江扶鸢他们就堵在门口。 见他想跑,小胖张开嘴一甩脑袋,舌头瞬间爆涨成数米长,牢牢缠住书生鬼的脚踝。 “啊啊啊啊啊啊吊死鬼啊——” 书生鬼凄厉地喊着,双手胡乱抓握,企图找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好远离江扶鸢他们。 只可惜他鬼力不够,虚虚的鬼手轻易穿透窗棂,被小胖一舌头甩回到两人一鬼面前。 被限制行动的书生鬼捂着脸不敢看他们,语气凄楚哀怨中含着一丝恐惧:“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 江扶鸢:“你骚扰私塾学生,清空他们的课业,还叫没做坏事?” 书生鬼挺起胸膛,理直气壮:“我是在帮他们!字写得这么丑,以后科考会被阅卷官嫌弃的!” 感受到脚踝的湿意,他又委顿下去,小声嘀咕:“再说那也没必要让吊死鬼吓我吧……” 小胖无语,小胖委屈。 大家都是鬼,这家伙怎么还搞死法歧视啊? 好气哦,舌头缠得更紧! 书生鬼立刻“哎哟哎哟”直喊:“郭子杰!你倒是帮帮我呀,快让她松开我!” 闻言,躲在江扶鸢身后做鹌鹑状的郭夫子愣了愣。 这鬼居然认识自己? 他仔细打量书生鬼,看到他头上的顶冠方巾时,突然“啊”了一声:“你,你难道是清池兄?” 郁清池,与他同年赴举考的学子,两人半途结识,趣味相投,言谈甚欢,高山流水遇知音,结为挚友。 只可惜郁清池在开考前第三天不慎落水溺亡,身死那日正是戴着这顶方巾冠。 “可是,可是你与清池兄长得也不一样啊……” 在郭夫子的记忆中,郁清池虽腹有诗书,却并无气自华,那张脸长得一言难尽,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面前的鬼就算半透明状态,也能分辨出他是个长相清俊的男鬼,和清池兄没有一丝相像之处。 书生鬼哽了一下,纠结了一会儿才万般不愿地抬手在脸上抹了把。 顿时文雅书生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是一张坑坑洼洼,塌扁耷眼的脸。 小胖吃惊,小胖嫌弃。 不用江扶鸢命令,惨白长舌立刻放开书生鬼,缩回到原来的长度。 好像上面有灰尘一般,小胖提起舌头用力甩了好几下后,才卷起长舌放回口中。 【……鬼也是要看颜值的。】 明显被嫌弃,书生鬼委委屈屈说:“我都死了,想变好看点有错嘛……” 生前长成什么模样不能自己控制,死后都有能力化形了,谁不希望自己是个年轻漂亮帅气逼人的鬼呢? “真是清池兄!” 心念的故友重逢,哪怕已经人鬼殊途,面对熟悉的脸他也不再害怕,郭夫子一骨碌从江扶鸢身后钻出来。 “清池兄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已经投胎去了……” 挚友猝然离世,对他的打击不亚于子期亡故,伯牙断琴绝弦。那次府试他自然没有发挥好,名落孙山。 后来又试了两次,匆匆六年光阴并没有让他再进一步,加上家中父母皆寿数已高,他便干脆回家建立了清水私塾,安心做个夫子。 “我确实差点就投胎了。” 据郁清池所说,人死为鬼,除了有心逃逸或者怨念极强的厉鬼会滞留人间外,大部分鬼都会进入地府。 判官会根据该鬼生平来进行善恶值评判分类。 善值高的鬼可以优先选择重入轮回,大善之鬼甚至可以将富余的阴德用以荫蔽尚在人世的子孙后代。 恶值高的鬼则要被罚苦役,以此消除自己生前的罪孽,还需排队进入轮回等待期。 一般轮回等待期为十八年。 郁清池作为一介书生,自然没有行过大恶之事,但是因为生前容貌丑陋被不少人唾弃过,难免心生怨恨,背后咒骂那些人,因此也造了口孽,需要在地府替鬼差做抄写登记的活计来抵消恶值。 他足足抄了十六年,抄好的登记册比山都要高! “我本来只要再抄两年就可以投胎。”郁清池回忆起抄不完的书册,打了个哆嗦,“可是那一天,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喊我。” 很轻,很软,很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 “来吧,到我这儿来……” “不会再有困苦……我会保护你们……” “来我的怀里……我的孩子们……” 等他再睁眼,就已经到老桑树身边。 一开始他还是战战兢兢,生怕鬼差会来拘魂。擅自从地府出逃是重罪,要被打到魂飞魄散的那种。 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老桑树的庇护和滋养下,郁清池发现非但没有鬼差来找,他甚至还可以摸到书籍这类小物件的实体。 他的魂体竟然增强了。 不用干活,不用担心鬼差的呵斥,每天舒舒服服的,傻子才要回到暗无天日的地府做苦役。 “入轮回有风险的,我又没有大功德可以依仗,选不了下一世的出身,万一运气不好投了畜生道怎么办?” 郁清池瞥了眼郭夫子:“而后来我发现旁边私塾就是子杰创办的,就时常过来看看。” “我不是故意吓唬学生,实在是他们的字太丑,学问做得太差,我才……” 觉得自己这话有贬低老友的嫌疑,郁清池嗫嗫住了口。 听完他的叙述,郭夫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随后转头问江扶鸢:“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卦娘子你抓到鬼之后会怎么办?” 江扶鸢一时答不上来。 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抓鬼,上次魏家的六个女鬼她只负责召唤,报完仇人家自己就入轮回去了,她还没遇到过这种需要善后的情况。 她眨眨眼,按照记忆里的常识道:“超度?” 听到这两个字,郁清池脸色大变,比刚才小胖拿舌头缠他时还要惊恐。 “不——我不要被超度——” 声音凄惨,当得起鬼哭狼嚎四个字。 “闭嘴!” 尖锐爆音刺得江扶鸢耳膜生疼,她忍不住一声大喝。 小胖立刻一个长舌缠过去,世界安静了。 嘴巴被捂住,郁清池腿脚一软,跌坐在地呜呜哭了起来,含含糊糊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顶着那样一张丑脸,哭起来杀伤力更大。 江扶鸢沉默。 真的不忍直视,难为小胖了。 郭夫子不知是不忍故友痛哭,亦或是同样觉得辣眼睛,走到郁清池面前背对着他,同时成为面对江扶鸢之姿。 他恭敬作揖道:“卦娘子,能否放清池兄一马?” 第二十七章 塑金身 清水私塾闹鬼之事,郭夫子算是苦主。 闹事鬼是苦主的旧友,苦主还替当事鬼求情,这事情弯弯绕绕的着实让人头疼。 不过这与她江扶鸢何干? 她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中人,抓鬼降妖也不是她的师门规矩,她只想让大崽顺利入私塾念书而已。 摆摆手让小胖收了舌头,她笑道:“夫子不追究就行。” 郁清池经过这一吓,手脚发软,听到自己逃过一劫也没力气重新站起。 他吸吸鼻子小心问道:“你真的不超度我了?” 这个女人实力深不可测,好可怕,她身边长舌鬼的鬼力深厚到他看都看不透。 一人一鬼随便哪个,想弄死自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呜呜呜,他想回桑树,他再也不出来了…… 丑脸瘪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更丑了,江扶鸢皱眉嫌弃道:“只要你之后不再捣乱。” 郁清池瞪大眼睛:“仙姑!啊不,恩人!菩萨!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私塾!我对天发誓……” 在他滔滔不绝指天起誓时,江扶鸢打断他:“桑树上还有几个鬼?” “啊……”郁清池一哽。 “我都看到了,那棵桑树上还有好几个吧,你把他们都叫过来。” “……你不会是想把他们都超度了吧……”郁清池屁股着地后退几步,“我们几个同吃同住,亲如兄弟,菩萨你……” “别叫我菩萨。”江扶鸢纠正道,“我超度他们干嘛,就是给你们立个规矩,你喊就是。” 毕竟之后大崽要在清水私塾念书,不敲打一下这几个鬼,以后打扰了大崽的清净就不好了。 郁清池松了口气,想起身照江扶鸢的吩咐去桑树喊兄弟们,无奈腿脚发软,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起身。 看他像八爪鱼一样在地上打滑,郭夫子有心上去搀扶,可惜人鬼有别,手穿过郁清池的鬼体,根本接触不到他。 “行了,你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就成。” 郁清池点点头:“他们都已经忘了自己的原名,相熟后我就替他们另取了新名字,分别叫眠雀、素衣和司药。” 得了名字,江扶鸢掏出招魂铃摇动,口中默念片刻。 平地一阵凉风吹来,三团黑影出现在郁清池身侧。 身边景色忽变,三只鬼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清池?你不是去做学问了吗?” “这儿是哪?” 三只鬼的鬼力显然比郁清池要弱,他们不能变换相貌,甚至恢复死相都办不到,只是黑呼呼三团人影。 江扶鸢不做声,让郁清池对他们讲述事情的原委。 作为朝夕相处的同树鬼,他们全然信任郁清池。 很快,三只鬼安静下来,和爬起身的郁清池排排站,像四只等待指令的家养小兽。 “桑树是郭夫子栽种的,那便应属于夫子所有。”江扶鸢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个鬼,令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你们几个要是还想继续在老桑树上住着,就要付给夫子房租。” “可,可是我们没有钱……” 三只鬼连自己原来的名字都忘了,自然没有人给他们烧纸钱之类的供奉。 郁清池倒是有,但他的钱都还在地府,总不能回去拿吧。 “既然这样,你们就给私塾做活抵债好了。” 江扶鸢伸手指着三团黑影:“你们仨,以后负责私塾的扫洒整理。” 手指轻点郁清池方向:“你,以后就帮夫子准备案卷,必要时批批学生课业也行,不过不许再弄没写好的册子。” 四鬼齐刷刷点头,私塾的工作比地府轻松很多,还可以每天享受桑树的滋养,怎么听都比让他们回地府划算。 “不许惊扰学生,不许给夫子添麻烦,要是被我知道你们再捣乱……” 江扶鸢做个了抹脖子的动作,压低嗓音做阴沉状:“别怪我心狠手辣。” 四鬼疯狂点头,唯恐自己表态慢了会被拉出来做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行了,你们回去吧。” 四鬼愣了愣,郁清池小心翼翼问:“菩……仙姑要走了吗?” 江扶鸢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明日我还来。” 警告意味甚浓。 四鬼:!!!! 待他们一个接一个飘出窗外回到老桑树上,江扶鸢才向郭夫子告辞。 临出门前,郭夫子犹豫道:“卦娘子,是否天亮我就见不到清池兄了?” 江扶鸢“嗯”了一声,见他脸色落寞,问:“夫子是想以后都能见到他们?” 郭夫子面色沉静,认真解释道:“他们都是好……好鬼,我并不惧怕,况且我与清池兄多年未见,以后要是能日日探讨学问,不失为一桩乐事。” 他中年丧妻,父母早已离世,膝下也无子女,鳏寡孤独占了大半。 没想到垂暮之年能故友重逢,虽然人鬼殊途…… 江扶鸢半阖双眸,沉思片刻道:“如夫子所愿。” 不过是多画几张符,为了大崽的学业,她可以。 ———— 翌日,柯明松再次到私塾时,便看到夫子恭敬向江扶鸢作揖道谢。 “多谢卦娘子成全,老朽以后必定悉心教导令郎。” 江扶鸢款款回礼:“劳夫子费心。” 她还从四鬼身上抽了一部分鬼力附着在她自己研发的缩地符上。 缩地成尺,日行千里。 不过缩地符的有效距离有限,家里和私塾已经是它能达到的最远距离,符上的鬼力也只够维持一个孩童使用。 在外人看来柯明柏就住在私塾里,只有郭夫子、小崽和江扶鸢心知肚明,大崽每天都可以回家住。 还有私塾里的四个鬼。 在郁清池得知柯明松是江扶鸢的儿子后,他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仙童的字真棒,遒劲有力,有王逸少1风范!” “仙童真是聪慧过人,将来必定出候拜相!” 幸亏柯明松听不到鬼的花式马屁,不然郁清池肯定会被他每天赏个大白眼。 也因为大崽日日在清水私塾,江扶鸢来镇上出摊的几率大大增加。 每次她带着小崽来看哥哥,都顺带来街上摆个摊卖符篆。 不出她所料,引路符、净衣符这类居家必备良品都很受人们的欢迎,尤其是美容符,更是火爆清水镇。 就算已经每人限购一张符篆,每次出摊不过半个时辰,符篆依旧销售一空,没抢到的人只能等下回早些来。 这日依旧是供不应求的抢购场面,没赶上趟的人似真似假对江扶鸢抱怨道:“卦娘子,你的符篆也太难抢了,照我说,还不如给扶鸢仙尊塑个金身。” “啊?大娘何出此言?” “那我们抢不到符篆的,直接给仙尊上香供奉,求仙尊保佑,不也多少有点用嘛。” 曲线救国这一套,放在哪里都行得通。 第二十八章 信仰之力 此言一出,马上得到一片应和之声。 “是呀,扶鸢仙尊法力无边,你看看我脸上的疤痕,就是用了美容符,现在淡的快看不出来了。” “你运气真好,我到现在都没买到美容符……” “卦娘子,你说我直接给扶鸢仙尊上香多拜拜,仙尊会不会直接显灵帮我再长些个子呀?” “那我就求扶鸢仙尊保佑我儿聪明机敏,最好是文曲星附体,考个状元!” “我想让扶鸢仙尊保佑我发财!” “我想当大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江扶鸢:……上进和上工之间,你们选择上香是吧。 她自己还想发财呢! 情绪激动的镇民没察觉江扶鸢一头黑线,互相讨论一番感觉给扶鸢仙尊塑金身这事越说越可行,干脆齐齐决定去找乡大夫。 大颂国信奉道教,自上而下有一套成熟完整的道观管理体系。 最高为道宫,位于国都,乃全国道家中心。次而为道府,在各州府皆有设立,专管各州府以下所有道观。 民间也不乏给仙家建观塑金身的行为,只是建立新观需要向官府报备,送到道府登记入册。 江扶鸢有口难言,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扶鸢仙尊不能塑身立相,只能被激动的镇民们裹挟着朝乡大夫家走去。 祝有贵听到是给扶鸢仙尊塑金身,乐呵呵说:“好呀,我明天就让人把这事递去道府,咱们洪泽乡有扶鸢仙尊庇护,肯定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是呀,等仙尊的道观建成了,我一定要上头柱香。”一个镇民兴奋地嚷道。 旁边人嘴一撇:“咋头香就成你的了?要我说,谁出钱最多就该是谁的。” “我出二两!” “我家出五两!” 人群仿佛被激起了胜负欲,争相喊起出资的金额。 被围在人群中的江扶鸢面上挂着不得已的假笑,时不时嗯嗯啊啊应几声激动的人群,心中却愁眉不展。 小胖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有人给她塑身立像不好吗? 关键是不用他们自己掏钱。 “唉,可是我人就在这儿,突然就多一个泥塑的自己,总觉得怪怪的……”江扶鸢在心中对小胖诉说道。 有一种人还没死,先给风光大葬的违和感。 “可是如果有金身的话,会更容易获得更多人的信仰,那应该也会获得更多的信仰之力吧?” 关于信仰之力这事,江扶鸢与小胖之前就有讨论过。 自从用了扶鸢仙尊的名号后,她切实发现自己变强了。 不止是肉体层面,还有体内的能量,从几不可察的式微之力到涓涓细流,是她不能忽视的变化。 用她原身世界的说法,就是她有了神法之力。 经她和小胖的总结,神法之力应该有多种获得方式,有可能是先天赋予,比如她本来就有的阴阳眼,也有可能是后天获得,比如通过扶鸢仙尊名号获得的信仰之力。 所以她可以越来越轻易和鬼沟通,也可以画符解灾而没有受到泄露天机的惩罚,这是她前身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说起来惭愧,她虽然生为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唯一少宗主,爹娘都是半步仙的境界,可以说是她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肉眼可见在未来修真界可以横着走的地步,但是她……是个废柴。 没有灵根,没有天赋,真·肉体凡胎一个。 爹娘唯恐白发人送黑发人,硬生生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帮她练体续命,加上师门里各位师兄师姐小心翼翼护着,她才平安活到两百岁。 眼看千年仙境即将出现,宗门上下憋着劲要送她去仙境里找大机缘强行结丹,结果却被世仇寻到机会,把她从仙境入口掳走去祭天。 【唉,也不知道爹娘和师兄师姐们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塑金身真的能吸收到更多的信仰之力,或许有一天,她可以凭此寻到回去的方法。 这个想法她并没有和小胖说。 作为契鬼,小胖与她日夜相伴,如影随形,她能感觉到小胖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甚至已经把她当成了家人的存在。 她几乎可以预见真到一人一鬼需要分别的时候,感情充沛、心思细腻的小胖会有多伤心。 可是分别总会到来,与其从现在就开始让小胖开始忧愁难过,倒不如瞒着,至少在离别之前,它都能快快乐乐的。 “你说得对。”江扶鸢给小胖现场画饼,“等我法力更强了,就给你抓几个小弟来,以后让它们去打扫房间,你就在旁边监工。” 小胖乐得当场表演空中扭麻花。 ———— 建新道观的事情很快有了答复,三日后道府的文书送达洪泽乡。 祝有贵揭掉封箱腊,打开文书没看几行,眉头拧成结。 文书上赫然写着洪泽乡不可建扶鸢仙尊观。 道府拒绝新观的理由很简单,洪泽乡已有的大观白龙观对这件事表示反对。 “……非正缘神,无名无姓者,是为邪鬼,不可造福百姓……” 江扶鸢手持文书,逐字逐句看过去。 祝有贵叹了口气:“我有朋友在道府做差,他告诉我白龙观最近卜算的卦象很灵验,很得道使的重视,所以白龙观提出反对,道府就没有同意咱们建新观。” 【这道观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小胖头下脚上,横飘过来说:“就是魏家的那伙牛鼻子们嘛,他们老大叫什么赵……赵拳头?” 小胖一提醒,江扶鸢这才想起魏宅此前请的好像就是这家道观的道士。 【一堆花架子,也敢指责别人不是正神。】 虽然她确实不是。 江扶鸢问:“祝大人可知道白蛇观的情况?” “白龙……算了,我知道的。”祝有贵把自己知道的白龙观情报全盘托出。 白龙观原先也只是洪泽乡众多小观之一,只有最近的村子会去这里上香。 没有供奉可以饱腹,久而久之观里的道士们就陆续走了,白龙观一度荒废,直到云游道人赵全晟来到此处。 “赵道长会的特别多,什么捉鬼除妖、请神降仙他都能做,就是收费比较高。咱们洪泽乡能请得起赵道长的人家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祝有贵啧啧感慨:“听说算一卦要百两银子,做一场法事的耗费,能抵得上一个村子半年的收成呢。” “……白蛇观这么赚钱?” “可不是,没两年的功夫,赵道长就把原来的破落小观推倒重建,广招道士,这才有了现在的白龙观。” 没半点法力都能赚到这么多钱,江扶鸢承认她羡慕了。 想了想,她开口问:“祝大人,能否麻烦您陪我去一趟白蛇观?” 第二十九章 初赴白龙观 “仙姑,咱们有话好好说。” 祝有贵当场冷汗就下来了:“赵道长一把年纪抗不得揍的。” 梦里也扛不住,万一赵道长的先人也跟自家老爹一样上来就是一顿揍,就道长那老胳膊老腿,能直接折在梦境里。 江扶鸢:? “我揍他干嘛?我是想请教他一些问题。” 比如怎么才能一卦收百两银子。 祝有贵擦了把汗:“哈哈,是我误会了……请教好,请教好……咱们和他好好说,看看能不能让他答应把扶鸢仙尊观建起来。” 当一行人来到白龙观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小道童手持拂尘,板着小脸拦在山门前。 “各位请回吧,师父正在替善福寿1解经,不得空闲。” 祝有贵好声好气道:“小道长,我们专门来找赵道长有要事相商,可否通融一下?” 小道童眼皮不抬一下:“要拜见师父就去香火殿结善缘,缘到了自然会有人去喊你们。” 【意思就是不给钱见不到人?】 阿四打量小道童道:“小娃娃长得挺可爱,怎么说话就这么讨人厌。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何人都要缘分到了才能见。” 说罢小道童拂尘一甩,就要关门。 “嘿我这暴脾气。”阿四从未被这样轻慢对待过,心头火气,伸脚卡住门,“小孩,我家大人乃洪泽乡大夫祝大人,你还不速速通报!” 小道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硬骨头。 小手用力推,门却死死关不上。 他涨红脸喊道:“你们好生无礼!三清老祖不会原谅你们的!” “嗤。”江扶鸢憋不住笑出声,“你们借着三位天尊的名号敛财就会被原谅了?” 急先锋小胖从道观里飘回来,呈上打探到军情。 “主人,赵拳头一个人在三清殿。” 看来小道童撒谎了,什么替香客讲经不过是哄人捐香火钱的托词。 江扶鸢走到小道童面前,似笑非笑:“你师父一人在三清殿不无聊吗,正好我们去陪他说说话。” “你怎么知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小道童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三清殿跑。 无人拦门,一行人便跟在他身后,也往三清殿走去。 一路无人,秋风卷着落地的黄叶,在石板上摩擦出“簌簌”声,显得整个道观异常空旷。 白胡子老道站立在殿前,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 小道童喊了句“师父”,快跑到老道面前告状:“我不让他们进,他们非要进!” 老道没有出声,只将道童拉到身后,背手而立,一身青色道袍在秋风中摆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祝有贵走在几人前面,向老道拱手说:“赵观主,我是洪泽乡大夫祝有贵,今日前来叨扰是有事想和您商量。” 老道依旧没说话,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几人。 小胖扭了扭身体,悄咪咪靠近江扶鸢,直到把自己整只鬼藏到主人背后。 它小声说:“主人,他感觉好奇怪……我不舒服。” 不只是小胖,江扶鸢也感觉到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老道的目光像是一条冰凉黏腻的蠕虫,让人头皮发麻。 【他和之前不一样。】 在魏家时,她很肯定法坛上的所有道士都只空有其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而现在的老道,仿佛变了个人,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流转。 【难道他也得到信仰之力?】 见老道没回话,祝有贵又道:“赵观主,你们白龙观确实是洪泽乡第一大观,但是这次是乡民们自发要求建扶鸢仙尊观,能否……” “歪门邪道。” 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什么扶鸢仙尊,道教没有这号人。要是什么孤魂野鬼都能建观立相,三清天尊必定怪罪我等。” “主人,他骂我们!”小胖探出鬼头,小声抗议,“他什么玩意,也敢骂扶鸢仙尊!” 经过这段时间和江扶鸢的共同生活,他已经自己脑洞出一个完整的仙尊下凡渡劫的故事。 骂扶鸢仙尊就是骂他主人,骂他主人就是骂他小胖。 要不是知道自己干不过面前老头,他高低得挠花这个赵拳头的老脸。 江扶鸢点点头,这老头说话比放屁还难听。 “你们白蛇观供奉的主神是哪位?” 江扶鸢突然开口,吓了祝有贵一跳。 他真的很怕赵观主这般出言不逊,仙姑一个忍不住直接和他打起来。 按照他对仙姑的了解,江扶鸢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赵全晟皱眉道:“是白龙观,我观主奉福德正神。” 各个道观供奉的主要神像不同,白龙观的主神正是土地爷。 江扶鸢点了点头,走到赵全晟面前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我们比一比。” 赵全晟有点愣:“比什么?” “比谁的正神能解决百姓难题啊。”江扶鸢斜睨他一眼,“大颂国不养闲神,吃百姓的供奉,当然要替百姓办事。” 赵全晟:…… 一阵沉默。 祝有贵没想到仙姑竟然会提出这样的意见,不过转念一想,江扶鸢说得也没错。 百姓求神拜佛,大多是正处难事之中,生活里实在解决不了,不见光芒,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上。 他当即抚掌赞同道:“我看这方法好,咱们洪泽乡有个井村近日正有一奇事,不如二位就以此比试一番,看谁能解决井村的难题。” “能让井村重归平静的神明,想必是心怀百姓的好神明。” 赵全晟正要拒绝,祝有贵沉下脸盯着他说:“赵道长该不会不想替百姓解难吧?” 白龙观之所以受洪泽乡百姓供养,就是因为百姓指望有朝一日真遇上神鬼异事,能有人来处理。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是白龙观这次拒绝,那洪泽乡百姓是否还会继续选择供养他们就另说了。 赵全晟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几番后才咬牙道:“我们比,不过要禀明三清天尊,让天尊为我们作证。” “如果你输了,休要再提建观之事。”他满脸阴狠,“你家中财物也要作为向福德正神的赔罪,悉数给我们白龙观。” 不给建观就罢了,还要别人身家财产,祝有贵心生不悦,正要开口,一声清脆的“好”传入耳中。 是江扶鸢。 她笑盈盈道:“希望你们白蛇观说到做到。” 赵全晟:“是白龙观!” 摆摆手不理会他青筋暴起的模样,江扶鸢看了眼院中铜鼎。 “扶鸢仙尊与三清老祖关系好,就不用请示三位老人家了,咱们直接请天道为证吧。” 有老天盯着,她就不信赵拳头日后敢反悔。 【老天,若这牛鼻子出尔反尔,你可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空中隐隐一阵雷鸣,似乎在应和她。 第三十章 井村 井村就在白龙观山下。 村民瞧见一行人都会停下手中活计,向他们行礼。 “赵观主、祝大人好。” 赵全晟竟然排在乡大夫前面,可见村民对赵全晟很是敬重。 祝有贵对此不甚在意,对村民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去。 大颂国以道教为国教,国师在宫中可以不用传召,直接面见国君,地位堪比相侯,民间受此影响对道士的敬意经常比父母官还高。 井村村长得了村民通报,赶紧跑来迎接,又是作揖又是行道礼,引着众人到家里上座,好不忙碌。 “不知贵人们来,我们也没啥准备的……” 祝有贵:“没事,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你们村水井之事。” 井村之所以叫井村,正是因为村中有一口百年老井。 水井甘甜清爽,冬暖夏凉,常年充沛,就算是大旱之年,这口井的水都没有下去半寸。 村民们十分喜爱和珍惜老井,从不污染井水。 但不久之前,老井却发生了异样。 村民们发现每到月圆那天,井水就会变成红色。 说起古井的怪事,村长眉眼中挂满忧愁。 “你说像血吧又不是,而且只有月圆时才会变色,第二天就变回原样,咱们村就靠这口井过活,大家都舍不得把井封了。” “其实这红井水只是颜色怪异,倒是没毒的。” 他拿畜牲试过,家里鸡鸭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 也正是因为没毒,村里就没舍得上山请道士们来看看,毕竟白龙观来一次,村里至少要拿出大半年的收成。 就算现在生活比以前富足,靠吃存粮也饿不死,总归每一粒米都是自己辛苦种出来的,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没想到今天乡大夫和赵道长就亲自来了。 村长有些忐忑道:“要不还是别麻烦仙长了……” 他们付不起酬劳。 祝有贵知道村长的言下之意,他豪爽笑道:“你别担心,道长和仙姑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 “不,不收钱?”井村长有些恍惚。 “当然不收。”祝有贵斩钉截铁道。 村长看向赵全晟和江扶鸢,他不是不信乡大夫,而是这天上掉馅饼,还直接砸到他嘴里,他不敢咽啊。 江扶鸢颔首浅笑表示祝有贵所言非虚,赵全晟则垂着眼皮不冷不热哼了一声。 真是老天爷眷顾井村! 村长喜笑颜开:“那仙长仙姑,我们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他见过其他道士做法,都需要祭品供果什么的。 江扶鸢:“可有香烛?” “有有有,我家就有。” “那就劳烦村长取六支清香,两支红烛。” 赵全晟皱起眉头:“要香烛做什么。” 法坛都没搭建好,空有香烛有什么用。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当然是告知天道我们的比试场所,不然老天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 最重要的是为了等他日后反悔时,老天劈雷能劈得更精准。 赵全晟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手上被香灰烫出的燎泡瞬间又痛了起来。 刚才在白龙观正告天道时,两人同点三炷香,江扶鸢的香火花明亮,劈啪作响,相比之下他点的香火光明明灭灭,在秋风中显得萧瑟可怜。 香火越明亮旺盛,说明越得神明喜爱。 看铜鼎里对比鲜明的敬生香,赵全晟差点咬碎一口老牙。 他故意靠近铜鼎,想在其他人不注意时把江扶鸢的香折断,结果突然一阵东风吹来,摇摇欲坠的香灰瞬间掉落在他的手上。 莫名炙热的香灰瞬间就在他手上燎出好几个火辣辣的水泡。 在白龙观时便罢了,现下当着井村百姓的面,他可不想再丢脸。 假装冷淡地掸着道袍上的灰,赵全晟道:“天道全知,何必什么事都去叨扰,要上香你上,贫道先去看看水井的情况。” 【呵,怂包。】 江扶鸢懒得和他分辨,冷冷一笑自顾自去门外点香。 粗壮的青烟冉冉升起,浓郁香火味四散,三炷香竟烧出三把的效果。 看得众人惊呆。 “这,这是老天爷显灵了?” 江扶鸢手持香烛,抬头看天。 【老天,你看仔细了,要是牛鼻子暗地里使小动作,你劈准点哦。】 香火窜了窜,似乎在回答她的话一般,更加明亮。 拜完天,一行人在村长的引路下来到村中古井旁。 由光滑石块垒成的井圈约有两米宽,井壁里有一层浅浅的青苔,在阳光的折射下映入清澈井水中,仿若一块掉入水中的碧玉。井很深,人若走到井口径直望下去,碧玉就成了一块黑曜石,看不到底。 环视一圈,江扶鸢没有发现异样的地方,白亮的阳光下不存在可疑黑影。 深吸一口气,冲入鼻腔的只有清新的水汽,以及复杂的人味,是围观的井村村民们。 井珠村很干净,甚至过于干净了。 【负责这片地区的鬼差真勤劳,一只鬼都没留下。】 小胖在她影子里躲避太阳,好奇地看着绕井走来走去的赵全晟。 “主人,他闭着眼睛走路不会摔倒耶!” 【大概是因为他眼睛长在屁股上吧。】 所以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赵全晟不知一人一鬼背后这样讨论自己,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桃木剑,手腕翻转,在空中花里胡哨地晃动,嘴巴里同时念念有词。 “吃我一招九真玄门太乙清心剑!” “天罡镇鬼驱煞十八式!” “青龙飞天!” “玄武守门!” “拨云见日!” 招式繁复,相当唬人,看得村民们一愣一愣的,心中直呼好家伙,不愧是大观观主。 小胖看得目不转睛,差点忍不住给他鼓掌:“哇,他的招式名字都好炫酷,跟话本里一样!” 江扶鸢忍不住点头,不说这些招式威力如何,至少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大概这就是赚钱的小窍门之一吧。】 当下她决定也想点一听就很厉害的招式名出来,不能给扶鸢仙尊名号丢人! 赵全晟突然往井口丢出一张黄符,同时一声爆喝:“天地无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显鬼符!” 众目睽睽之下,一缕黑影从井里钻出。 江扶鸢小声嘀咕:“这才对嘛,我就说世界之大,哪里没死过人。” 虽然这缕黑影连具体的形体都没,只能称为一团鬼气。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赵全晟提起桃木剑,刺向黑影。 “何方厉鬼,竟敢为害乡里!” 黑影薄弱,速度却极快,往右一闪,躲过桃木剑。 赵全晟提声喝道:“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又是一剑,黑影像逗他玩一样,往左一弯,又躲过去。 赵全晟一连数剑不中,脸色黢黑,反倒是黑影像得了乐趣一般,发出桀桀笑声。 第三十一章 红井水 眼见赵道长不敌,黑影越来越粗壮,祝有贵吓得颤声喊道:“仙姑!” 江扶鸢正看得津津有味,没回头只应了一声。 祝有贵差点哭出来:“仙姑你怎么还不出手……” 江扶鸢:“赵拳头还没捉完鬼呢。” “可,可您也能助他一臂之力啊!” 江扶鸢这才反应过来,四周村民已经吓得不行,还在原地没动只是因为他们吓得腿软,动不了。 她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袖笼。 出来匆忙,没带符篆。 偏头想了想,她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朝黑影丢去。 小石子脱手的刹那,她喊道:“吃我一记暴雨梨花碎魂镖!” 一股淡金色光芒裹着小石子砸到黑影身上,黑影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砸成数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了无踪迹。 祝有贵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江扶鸢目光肯定,一脸坚毅:“是扶鸢仙尊所赐神器。” 众人:…… 明明是你在地上捡的小石子! 谁也不敢将这话说出口,村长犹豫了一下,喃喃道:“扶鸢仙尊法力强大至此,竟能随时赐下神器……” 祝有贵愣了一下,觉得村长的话很有道理。 若不是仙尊显灵,怎么可能一粒小石子就让厉鬼魂飞魄散? 他赞同道:“不愧是扶鸢仙尊的弟子,仙姑法力无边。” “哼!”赵全晟黑着脸冷声打断人群的议论。 “若不是我先耗去厉鬼大半鬼力,她岂能这么轻松打中厉鬼。” “是是是,赵道长辛苦。”祝有贵赶紧安抚道,“这是白龙观和扶鸢仙观共同努力的结果!” 赵全晟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收起桃木剑,昂着下巴说:“井村恶鬼已除,我白龙观……” 江扶鸢打断他:“还有。” “什么?” “井村还有……”仔细感受后,江扶鸢斟酌用词,“还有其他东西。”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膜覆盖在井村上方,所以之前她感觉村子里异常干净。 黑影的出现就像将这层膜撕开了一个小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从小口中传出。 不是阴涩涩的鬼气,反而是清新淡雅的……植物香气,好像躺在草地上随手扯了根草茎含在唇齿之间的味道。 感觉被打脸的赵全晟眼神似刀般剐着江扶鸢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三日之后自见分晓。” 三日之后正是十五,月圆之日。 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白龙观。 他向赵全晟深深行了道礼:“多谢仙长出手相助,井村百姓感激不尽。” “等过几日我们一定奉上五供五献,叩谢福德正神。” 就算乡大夫说这次不需酬金,他们也要主动做出表示,毕竟天道承负,应尽心谢神明庇佑。 赵全晟无可无不可“嗯”了一声,袍袖一甩。 一滴乌黑如墨的液体在道袍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浸入井壁。 赵全晟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回白云观。 祝有贵扭头看向江扶鸢:“仙姑,那我们?” 他刚才使了个心眼,将白龙观与扶鸢仙观并为一谈,赵全晟没有反驳,那就是默认扶鸢仙观可以存在。 若是现在就回去拟文书,等几日后道府回信,就可以告知清水镇民们可以筹资建观了。 想到这点,祝有贵就有些迫不及待。 村民们还未散去,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都是一副释然放心的表情。 江扶鸢看了看村民,又看向古井,慢腾腾点头说:“我们也先回去吧。” 井村的事情肯定没完,三日后她再来一趟便是。 事情比她预计的更早。 第三日凌晨时分,柯家村北半坡唯一屋子的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仙姑,不好了!仙姑!你在家吗!” 是祝有贵的声音。 江扶鸢起身披了件外袍,隔着门问:“祝大人?” “哎,是我。”祝有贵焦急地搓着手,“仙姑,劳烦您跟我去趟井村吧,井村的水又变红了!” 那日他回去后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江扶鸢说的那句“还有其他东西”,辗转反侧了两天,最后决定干脆从十四日就开始亲自守在古井旁。 反正他有扶鸢仙尊的平安符护着。 于是夜深人静的井村里,洪泽乡大夫眼睁睁看着百年古井里的水一点点发生变化。 无风自动的水波将红色向井中间漾开,不过片刻功夫,整口井中的水就变成肉眼可见的红色。 月光被红井水揉碎,迸进唯一见证者的眼睛里,扎得他心惊肉跳。 祝有贵死命捏着平安符,克制着自己想大叫的冲动,心里念了好几遍“扶鸢仙尊保佑”,逃也似地出了井村直奔江扶鸢家而来。 他说得惊慌,江扶鸢却依旧淡定。 请祝有贵在门外稍候,她回睡房换好衣服,腰侧系上招魂铃,再抓了一把符篆塞进袖笼。 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她环视一圈房间,最后拿起桌上当镇纸用的长木条。 赵拳头都有桃木剑当武器,她也不能两手空空。 至少长木条和戒尺长得差不多,打人肯定很疼。 一切准备就绪,她喊上小胖一起往屋外走去。 “阿娘,你去哪?”大崽含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江扶鸢停下脚步,转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声音轻柔地说道:“阿娘出去办点事,大娃你和二娃乖乖睡觉,明天阿娘给你们买糖葫芦。” 哄小孩嘛,她现在手拿把掐。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柯明松的揉眼睛的动作一顿,小手迅速拉住她的袖子。 “你别去。” 差不多的话他听过。 也是深秋的夜里,娘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你和弟弟乖乖睡觉,娘出去一下。” 可是第二天他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娘,人人都说娘是去找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扶鸢低头看着大崽的小手。 他抓得很用力,指尖都变成没有血色的白。 轻轻用手包裹住软乎乎的小手,江扶鸢低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柯明松抿着小嘴不吱声,只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终究是小孩子,藏不住情绪,江扶鸢从他眼中读出了害怕。 “大娃是担心阿娘吗?” 柯明松依旧沉默,只眨巴两下眼睛。 想了想,江扶鸢从怀里掏出两张符篆,将其中小一点的那张递到大崽面前。 “这是子母符里的子符,子母连心,你拿着就能感觉到我的位置。” 她发明子母符本来是想卖给孩子贪玩不肯回家的母亲们的,没想到先在这儿派上用场。 见大崽迟迟不接,门外又传来祝有贵的催促声,江扶鸢干脆自己动手,将子符对折塞到柯明松胸口。 拍拍自己同样位置的母符,她笑着说:“怎么样,阿娘没骗你吧?” 瞬间温热的感觉从胸口传来,柯明松感觉好像有一只手贴在他胸膛。 很熟悉,在还很小的时候,娘的手就是这么轻轻揉着他的心窝。 抓着江扶鸢袖子的小手慢慢松开,转为捧着自己的心口,柯明松小声说道:“那,那你早点回来。” 第三十二章 苋菜娘子 哄崽崽费了点时间,饶是祝有贵和江扶鸢快马加鞭,到井村也已是寅时。 大六壬中,寅为鬼门,阴死阳生。 若井村真有其他非人的东西存在,寅时就是最后能抓住它的机会。 村子里安静得诡异,马蹄哒哒踏在青石板上,竟让人产生有回音的错觉。 这会儿人睡得沉能理解,为何村里的狗也睡得这般死? 祝有贵一阵恶寒,下意识靠近江扶鸢:“仙姑……” 江扶鸢没搭茬,皱眉朝村里的一条小道走去。 祝有贵赶紧小碎步跟上,压低嗓音小心问:“仙姑,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江扶鸢点头:“那边有东西。” 小胖一来就闻到空气中的奇特味道,这是一种人类分辨不出的气息。 契鬼与主人心有灵犀,不需要小胖说,江扶鸢便主动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她发现气息的路线很奇特,像是专门挑夹角旮旯走。 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路过三个猪圈,两处只剩半堵墙的残屋,以及数不清第几堆草垛子。 小胖还在前方耸着鼻子嗅闻,祝有贵看不到小胖,只见江扶鸢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平稳又坚定,娇小的身躯在寂静的夜里看起来格外可靠。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八尺壮汉缩在江扶鸢身后,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捏紧手心的护身符,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提胸,大跨步想与江扶鸢并排。 “仙……” 刚吐出一个字,视线里闪过一个白影,祝有贵没说完的话变成了凄厉且响亮的“娘哎——” 白影刹那间消失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幕只是两人眼花的幻觉。 “咯咯喔——” 同时一声嘹亮的鸡叫声划破天空。 金鸡破晓,东方泛白。 祝有贵僵硬地缓缓扭头,看向一旁的江扶鸢:“鸡,鸡叫了……” 江扶鸢点头:“天亮了。” 她这一句仿佛拉开戏台的帘幕,井村这个戏班开始上台表演。 狗吠声、泼水声、人们屋内传出的模糊私语交织成村子清晨的序曲。 左边的人家支起窗栓透透一晚上的浊气,看到自家院外直愣愣站着的两人吓了一跳。 眯眼一看才发现是乡大夫和几日前的仙姑,村民热情地冲他们喊:“仙姑,大人,吃饭没,上我家吃点?” 祝有贵还沉浸在见到白影的冲击里,村民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合起来大脑却没法理解意思。 江扶鸢则在皱眉思索。 鬼多为黑灰之气,她第一次见到纯白的。 “难道不是鬼……” 祝有贵倒吸一口凉气:“不是鬼,那是妖吗?” 江扶鸢摇头:“我看不像。” 因两人没回应,村民干脆直接走到院子里喊他们:“仙姑?大人?你们……” 视线不经意扫过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古井,他的声音变得惊恐:“水,井水又红了!” 江扶鸢和祝有贵同时扭身看去,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古井附近。 【看来白影必定与红井水有关。】 江扶鸢半阖眸子,平静地说道:“走吧,咱们得再去村长家一趟,我有事问他。” ———— 村长显然也刚匆忙起床,一只鞋半踩,裤腰带草草扎成死结,盯着稻草窝一般的头发往外走。 与江扶鸢二人撞了个正面。 “仙姑!大人!我正想去找你们!” 祝有贵打断他:“井水红了,我们就是从古井那边来的。” 村长哭丧着脸:“那可咋整啊,仙长仙姑都解决不了,难道我们井村以后只能认命了吗……” 江扶鸢摇头:“红井水未必是坏事。” “啊?”不止是村长,祝有贵也一同懵逼。 江扶鸢没有解释,反而让村长去把井村耄耋老人都请来,她有事请教。 村长没敢耽搁,请两人在他家稍等片刻,没多久就带着两位颤巍巍的老人回来。 替两位老人各倒了碗温水,江扶鸢开口问道:“老人家,你们可认识左眼角有一枚红痣的老婆婆?” 方才祝有贵没看清,她却看得仔细。 白影鹤发慈面,身形佝偻,就是个老婆婆的模样,特别是左眼角的那点鲜红,让她印象最深刻。 两位老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片刻之后年纪更大的那位慢慢开口说:“有红痣的老婆婆我没见过,但是咱们井村以前确实有个人,她的左眼角有一枚红痣。” 回忆起过去,老人浑浊的目光闪过一丝清明。 “她是个善心的人,以前咱们村穷,粮食总是不够吃,她就去野外挖野菜回来做菜团子,送给吃不上饭的人家。” “她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苋菜糕,想起来就叫人流口水呐,因此我们都叫她苋菜娘子。” “不过好人没好报,有次苋菜娘子去挖野菜,天黑了都没回来,村里人就去找,却只在山脚找到她沾血的衣服碎片,看起来是被野兽给吃了……” 那时野兽吃人是常事,加上知道这事的人一代代老去,久而久之,苋菜娘子的名字便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当时还是两个小孩的他们,如今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了。 听完老人的讲述,在场人不甚唏嘘。 村长叹了口气:“咱们井村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不过仙姑,你问苋菜娘子的事做什么?” “招魂。” 众人:!!! 江扶鸢面不改色:“我怀疑井水变色就是因为她。” 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打符纸,从中找出四张有些皱巴的显形符。 见她似乎真的开始准备白日招魂,村长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道:“仙,仙姑,姑,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怎么突然给我长辈分了。】 江扶鸢看了他一眼,继续捋显形符被压变形的四角:“不需要,我招魂,又不是你们招魂。” “我,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平安符之类的,可以让我们躲躲……” 原来如此,江扶鸢从符纸堆里翻出平安符数了数,一共五张,全部塞到村长手中。 村长大喜:“谢谢仙姑!” “一百五十文。” “啊?” 江扶鸢慢腾腾说道:“平安符三十文一张,五张一百五十文,清水集市统一价。” 她顿了下,补充道:“给晚辈打八折,一百二十文。” 村长:…… 叫来媳妇数出一百二十文交给江扶鸢,村长捧着符篆小心问道:“是拿浆糊粘墙上吗?” 江扶鸢:“不用,拿手里就行,实在想贴,就贴脑门上,效果加倍。” 等一行人再出村长家门,就变成江扶鸢身后跟着脑门上贴着黄符的村长一家。 祝有贵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但是又怕自己真拆了江扶鸢亲手叠的符纸,老爹会忍不住再爬上来揍自己一顿,最终只能忍痛打消这个念头。 第三十三章 请神 消息传得飞快,全村人都知道乡大夫带来的仙姑要白日招魂。 村民们这次学聪明了,古井方圆二十米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挤在稍远一些人家的院子里伸长脑袋看向这边,远远望去好像集市鸡笼里等待售卖的鸡。 村长一家和祝有贵有平安符傍身,相对胆子大一点,但也仅限于站在古井十米开外的空地上。 在众人期待中带着害怕,恐惧里掺杂好奇的目光里,江扶鸢将四张显形符往古井四方位的空中一拍。 明明是半空中,四张符纸却像被牢牢贴在墙上一般四角平整,直挺挺悬在指定的位置。 远观的村民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好厉害,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听说这位仙姑是扶鸢仙尊的神使,想必是仙尊上身显灵吧。” “我怎么没听过扶鸢仙尊的名号?比白龙观的神仙还厉害吗?” “嘘,这可不敢说……” 讨论声没传到古井这边,显形符上的朱砂纹金光流转,江扶鸢左手掐诀,右手持长木条,全神贯注盯着古井方向,口中默念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1” 随着低低吟诵,红色井水缓缓荡起波澜。 最后一句“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念完时,井水已经拍出半米高的水花,一阵阵拍打井壁,隐隐有浪击礁石的意思。 站在十米开外的村长一家与祝有贵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抖。 人们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目不转睛盯着井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东西从里面爬出。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点点过去,古井依旧是那口古井。 甚至连地颤和水花都在人们的注视下慢慢停止。 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高瘦青年嘲讽道:“哈,我就知道还是要靠赵仙长。” 旁边的老伯皱起眉头呵斥他:“铁蛋,你别胡说八道,得罪了仙姑你也没好果子吃。” 铁蛋咧嘴露出一口龅牙:“阿伯,她是不是仙姑还另说呢!” 刚才他哥已经去白龙观找赵仙长,等会儿仙长过来,村民就知道还是得靠他铁蛋火眼金睛。 此时白龙观里,赵全晟阴沉着脸问来传信的铁牛:“你可亲眼看到她招魂成功?” 铁牛摇头:“我出村时她还没开始招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过来通知仙长了。” 两兄弟当时就合计,一人盯着村里情况,一人来白龙观通风报信。 比起只见过一面的江扶鸢,他们更相信声名远播的白龙观。 铁牛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仙长,您看我们一家人都是向着白龙观的,以后要是……” 赵全晟没有接话,眼神狠厉看向井村方向。 他相信自己的阵法,没有人能在七煞鬼门阵的作用下发现井村的秘密。 但是江扶鸢竟敢在井村白日招魂,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哼,既然送上门来,就别怪我心狠。” 脚下一转,赵全晟走进三清殿,片刻之后手中多了一柄黑把拂尘。 他冷笑一声:“走吧,是时候给福德正神上新的贡品了。” 古井旁的江扶鸢并不知道白龙观里发生的事,她抬头看了看显形符。 符上朱砂痕迹变得黯淡,说明符篆已经生效。 小胖有点担心地问:“主人,你是不是拿错符了?” 比如显形符拿成镇鬼符之类的,直接把暗藏的魂鬼打到魂飞魄散了,所以他们才什么都没看到。 江扶鸢:…… “我又没瞎,怎么会拿错符。” 小胖偷偷嘀咕:“你四张显形符四种不同的符文,谁知道你会不会忘记。” 江扶鸢画符属于放飞自我的类型,符文没有任何讲究,想到哪里画哪里,导致哪怕同一种符篆,能有几十种纹路。 “这叫加密防盗,别人偷了符都不知道它干嘛的,多安全。”江扶鸢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忘记上一张符篆画的什么样。 再说她就是在符纸上画一朵花一棵草,符篆照样能用不就行了,讲究那么多干嘛。 “显形符没用……难道苋菜娘子现在不是鬼或者魂的状态……” 当初画显形符时,她心中所想是各种妖魔鬼怪无所遁形,故而符篆的针对性极强,只要不是这四类范畴,显形符确实不能令其现行。 垂眸沉思片刻,江扶鸢扭头问村长:“你家还有香烛吗?” 村长突然被提问,愣了一下,小声说:“有的……” “烦请取三炷香来,若有瓜果贡品更好。” 村长紧张地说:“现在吗?” 江扶鸢点头。 村长顿了顿,左右看了下,最后拉着祝有贵的手:“大人,要不您和我一起?” 他实在不敢一个人回去,现在全村都聚集在这儿,路上要是出什么事,他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祝有贵:…… 一个大老爷们做楚楚可怜的表情,他属实有点接受不了。 “可以吗大人……”村长说着还拉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 祝有贵恶寒,抽回手搓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可,可以。” 两人行动迅速,跑着回到村长家取来香烛果盘。 将香烛交给江扶鸢后,祝有贵捧着果盘,小心翼翼问:“仙姑,我能站这儿吗?” 村长刚才一路死死贴着他,就差挂他身上,祝有贵短时间内不想再体验村长和他距离小于三米的感觉。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只自顾自拿出引火符点燃香烛。 苋菜娘子不属于妖魔鬼怪四大类,那么便是神仙精灵之属。 她要请神。 三缕青烟袅袅升起。 江扶鸢持香朝古井口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上下十方界,无虚不显身,恭请仙神束临!2” 咒术念罢,她高举清香鞠了三个躬。 “哎哟!” 一道金光乍现,江扶鸢再抬眼,古井取水口旁边跌坐着一个老婆婆。 身着朴素白衣,左边眼角缀有一枚鲜红的痣。 现在应该被称为苋菜婆婆的苋菜娘子揉着老腰,惶恐地说:“仙尊,您怎么给老身行礼啊,这也太折煞我了。” 江扶鸢赶紧上前搀扶:“您没事吧?” 苋菜婆婆更加惶恐:“别别别,我自己能行。” 说着自己撑着地站起身,向江扶鸢拱手道:“仙尊可是来拘我的?能否再稍等片刻,让我把这盘苋菜糕做完给游魂们送去……” 江扶鸢不解:“我拘你干嘛?你又没作恶。” 就算作恶要被抓,那也是天将的职责,她可不做兼职,又没钱拿。 苋菜婆婆一脸错愕:“仙尊不是因为我久不赴神职来抓我的?” 第三十四章 福德正神 普通人看不到苋菜婆婆,在他们眼中,就是一阵金光过后,江扶鸢犹如鬼上身一般,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听得到她在说什么吗?” “听不清呀,她这是在干嘛?” “她是不是疯啦?” …… 离得最近的祝有贵也是一脸懵逼。 仙姑这是招魂成功了? 那鬼魂岂不是就在他附近?? 祝有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向后退两步。 他宁愿靠近撒娇老汉,也不愿和鬼魂挨着…… 江扶鸢帮苋菜婆婆捡起一旁的菜篮子,里面放着一把把翠绿滴水的苋菜。 “婆婆,你每到月圆之日就会来这里洗苋菜?” 苋菜在清洗过程中,汁液浸入水里,才会导致古井的水变成红色。 苋菜婆婆点点头:“我法力微薄,只有月圆这日可以在井村自由行走。” “那你为什么不赴神职呢?” 天封神职,只要在自己的正神位就能享受香火供奉,相应的法力也会得到增长,还能按时得到天道分发的功德。 领俸禄不香吗? 江扶鸢不明白苋菜婆婆为何要在井村滞留,她能看出来苋菜婆婆的神体已经十分虚弱,若再不归神位,只怕要消散在天地之间。 “唉……”苋菜婆婆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老身是被赶出来的。” 苋菜婆婆原名文巧凤,生前乐善好施,功德深厚,死后被城隍收入宝册,受封土地,庇佑一方百姓。 她打小在井村生活,便自请来井村当土地婆。 “……我入神位没过多久,就有人来磕头请愿,说家中老人生病良久,请我庇佑,我便分出一缕神魂跟着他去看看。” “没料到那人竟然设下七煞鬼门阵,我法力低微,又没有防备之心,这才被困在这里。” 江扶鸢皱起眉头:“七煞鬼门阵很难破吗?” 苋菜婆婆又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七煞鬼门阵覆盖范围很大,井村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出不了井村,看不到阵法全貌。” 她起身朝江扶鸢行了一礼:“仙尊,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井村的鬼怪全被那恶人抓走,现在只有几个可怜的游魂躲在角落偷生,我若是消散了,还请仙尊不要为难他们。” 说着她痛苦地闭眼,似乎不忍看这世间。 “我身为一方土地,庇护不了百姓,只能多照拂几个游魂,他们生前也是井村的村民……” 一阵刺骨阴冷的寒意打断苋菜婆婆的话,所有人都感觉骨缝里仿佛被灌入冰水,齐齐打起哆嗦。 小胖也察觉到这股诡异的寒气,他比人和半神苋菜婆婆的感受更直接,除了寒冷,还有无边的恐惧。 好像被天敌盯上的野兽,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如果他还有寒毛的话。 “呵,人间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闯。” 沙哑的声音穿透耳膜,从众人头顶响起。 赵全晟手持拂尘,飘在半空中,垂着眼皮看着脚底的所有人。 江扶鸢抬头,满脸嫌弃:“是你?” 瞟到赵全晟地上的影子,她语气中满是失望,“我还以为你死了呢,都上天了。” 赵全晟眼角抽搐,阴恻恻盯着江扶鸢:“哼,你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我马上就送你去和这个死老婆子团聚……” 唰的一声,一个坚硬的物体以极快的速度砸中他的鼻梁,又自发飞回江扶鸢手中。 是那根长木条。 江扶鸢甩着手里当回旋镖用的木条,冷声道:“反派死于话多。” 被砸中的鼻子酸痛温热,用手一摸,满手鲜红,被砸出鼻血的赵全晟在空中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找死!” 他双手开始掐诀:“四海八荒,诸鬼来朝,经坛土地,神之最灵……” 忽地,天空中乌云聚集,太阳被牢牢遮挡,天地触目所及皆是灰黑之色。 赵全晟全身突然发出一阵金光,一尊硕大的福德正神像出现在他身后。 神像是百姓常见的土地公模样,须发皆白,眉眼下弯,嘴角上扬,只是平日和蔼可亲的脸,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是土地爷!真是土地爷!” “土地爷显灵啦!” 村民大喊着,纷纷从远处跑过来,跪地伏拜。 神像缓缓抬起手中木杖,开口道:“吾纳三宝,降尔长生,五方徘徊……” 韵律奇异,响彻井村,村民们在声音里仰头呆呆望着神像,神情恍惚。 “唰——” 又是一记回旋镖。 这次是冲着神像去的。 木条几乎只有一道残影,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神像眼前。 福德正神脸上露出讥讽笑容,不闪不避,任由回旋镖穿过脑袋。 “是分身!”苋菜婆婆提醒道,“他的真身不在这里,只是附着在那个贼人身上而已!” 赵全晟哈哈大笑,拂尘一甩,指向江扶鸢。 “一介凡人也敢和正神斗,我这就把你们通通变成阴魂,献祭给福德正神,看你的那个扶鸢仙尊怎么救你!” 他边说边反手结印,催动阵法。 只要七煞鬼门阵启动,凡阵中生灵皆会精耐反转,身死肉消,堕入鬼道,成为新鲜的阴魂野鬼。 而且阵法里强行制造的鬼是不受生死簿的记录,就算全部拿来祭神,也不会有阴差过问。 赵全晟几乎可以看到福德正神吞噬阴魂以后法力大增的场景。 “……乾坤万物,赦汝入末!” 咒术念完,阵法毫无反应。 赵全晟脸色微变:“怎么会……” 他反手又掐法印,正要再念咒时,江扶鸢凉凉的声音传来:“都说了反派死于话多,你要不要看看你的阵眼还在不在。” 赵全晟心中一惊,目光忍不住瞟向最近的一间屋子。 没了! 他精心伪装成一块石头的阵眼没了! 原来放置石块的地方,此刻只有一个浅浅小坑。 再看江扶鸢,她手中上下抛着玩的,正是那块阵眼石。 有身后神像加持,赵全晟这才看到江扶鸢身后还有个甩着长舌头的吊死鬼。 “你,你竟然还会御鬼!?” 江扶鸢撩起眼皮:“我还会杀鬼你信不信?” 说着她掏出一张符篆往木条上一贴,仰头对赵全晟灿烂一笑:“你不会真以为带半个假土地来,我就拿你没办法吧?” 话音未落,回旋镖再次出手。 依旧是冲着神像去的。 “刺啦——” 回旋镖穿过神像胸口,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福德正神像四分五裂,碎片扭曲变形,很快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第三十五章 虽迟但到 神像消散,被蛊惑的村民没了诡异声音的控制,无神的双眼慢慢恢复焦距,怔怔站起身。 “这,这是怎么了?” “我们怎么都在这儿……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幻术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影响了他们的记忆,村民们感觉自己好像一宿没睡好般昏昏沉沉。 没了神像依仗,赵全晟自知不是江扶鸢对手,为今之计只有拖住江扶鸢,他才好回白龙观请出正神真身。 阴森一笑,他直接将黑柄佛尘往右边一掷。 “你不是会杀鬼吗,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杀多少!” 话音刚落,黑柄拂尘顺势而去,稳稳悬于浅坑上方,竟然代替石块成为七煞鬼门阵的新阵眼。 阵眼归位,人们心头同时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掀开,耳中已有隐隐雷鸣之声,大地震颤,似有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铺天盖地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鬼气爆涨,浓郁到肉眼可见。 苋菜婆婆脸色大变:“仙尊,他在用阵养鬼!鬼军已成!” “哈哈哈哈哈,老婆子有点见识!好好享受我的鬼军吧!” 说完赵全晟不再恋战,转身跑向白龙观方向。 “老贼!” 江扶鸢想追,却发现鬼军已成围城之势,村民们在浓郁鬼气里瑟瑟发抖。 一脚踹飞一个想扑倒村民的鬼兵,小胖哇哇大叫:“怎么这鬼里还有穿道袍的啊!” 苋菜婆婆挥舞着菜篮子,边砸鬼兵的脑壳边回答:“那个贼人把自己的同门全部炼成鬼军了!那都是白龙观之前的道士!” 一波波鬼兵犹如一窝窝蚂蚁,源源不断涌过来,踹飞一个补两个,砸退三个补四个。 “不好!得尽快破阵!”苋菜婆婆扭头喊道,“那个拂尘!先损毁拂尘!” 她被赵全晟囚禁折磨,早就知道黑柄拂尘的厉害,连忙说:“仙尊,拂尘阴毒无比,要小……” 小心的心字还没说完,只见江扶鸢挤过黑压压的鬼军,徒手拽下黑柄拂尘。 “咔嚓”一声,拂尘拦腰折断。 气势汹汹的鬼军瞬间像断线的提线木偶,傻乎乎原地站着不再动弹。 江扶鸢回头:“婆婆你刚说什么?” 苋菜婆婆:…… 她想多了。 小胖挤到江扶鸢身边,气喘吁吁问:“主人,这么多鬼怎么办啊?总不能任由他们在井村呆着。” 人鬼殊途不是说说而已,按今天这阵仗,井村的所有人就要被鬼气害得大病一场。 要是让鬼军继续呆在井村,那就只能村毁人亡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江扶鸢掏出招魂铃晃动,“范无救,谢必安。” 眨眼间,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黑白无常一脸懵逼,不等他们说话,江扶鸢指着黑压压的鬼军说:“我举报有人私自豢养军队!” 黑白无常:…… 他们属实没想到,招魂铃竟然有一天会招到自己头上。 但是江扶鸢确实也没做错,勾魂引鬼入地府报道确实是他俩的本职工作。 不过这也太多了吧!他俩勾魂链抡出火星子也干不完啊! 江扶鸢拍拍黑无常的肩膀:“不用谢我,协助官差办案是我们百姓应尽的职责。” 黑无常:…… 将烂摊子甩给援军,江扶鸢左手拽小胖,右手拉苋菜婆婆,径直往白龙观方向走。 没走几步她还扭头交代说:“鬼物横行,看来你们阎王爷最近有些失职哦,劳烦你们告诉他,因为他的失职给我们造成的困扰,要给我们补偿的。” 黑白无常:…… 见他们没答话,江扶鸢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眼神不善:“怎么,你们还想赖账不成?” 谁敢赖这位祖宗的账,黑白无常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 “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江扶鸢这才心满意足,带着左右护法扬长而去。 ———— 白龙观山门大开。 从观门往里看去,只觉一片黑红色,仿佛整个道观成了野兽张开的大口,昔日门柱檐廊,通通成为巨兽的森森獠牙,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先去三清殿。”苋菜婆婆指着黑红色最浓之处,“我能感受到那里有土地位。” 正神对自己受封正位有天然的感应,想来三清殿里必然有井村土地神的真身泥塑。 江扶鸢嗯了一声,抽出木条,往上贴了一张符后握在手中。 小胖好奇:“主人,这是什么符啊?” 刚才他就想问,木条贴符以后就能击中赵拳头身后神像分身,他快好奇死了。 江扶鸢瞥了眼符篆,淡淡答道:“训畜符。” 专门拿来驯养家畜用的,对疯狗有奇效。 赵全晟依仗的玩意作恶多端,按理早该堕入畜生道,所以某种道理上来说,训畜符属于是专业相当对口的。 走进三清大殿,赵全晟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也未抬头。 江扶鸢手指向仿佛坐化的老道说:“赵拳头,束手就擒我还能帮你说几句好话,留你个全尸。” 赵全晟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桀桀笑了起来:“全尸?” 他慢慢抬起头,双眼殷红如血:“好,那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说罢他身后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神像慢慢变换相貌,天仙法衣褪去,五官逐渐扭转,最后竟然都变成福德正神的模样。 三尊神像又缓缓融合,最后成了一个巨大的福德正神。 赵全晟开口,巨大的福德正神也同步开口:“金坛仙法,唯吾最灵……” “唰——” 残影掠过赵全晟的头顶。 “嘭!” 巨大的福德正神像被砸出个大窟窿。 一个四十岁左右,和赵全晟有七八分像的中年男人硬生生从福德正神像里被分裂出来。 木条正中山根,痛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赵全晟脸色剧变:“怎么可能……” 他不甘心地冲中年男子吼:“爷爷!快!上去杀了他们!” 苋菜婆婆快如闪电,转眼瞬移到睁不开眼的中年男子面前,轮圆了菜篮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我让你占我的位!我让你害井村的百姓!” 她终归是天封正神,每一下击打都带着纯粹的神力,没两下,中年男人只剩下半边脑袋,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爷爷——”赵全晟凄厉大叫。 中年男人最后晃了下半边脑袋,彻底化成一阵黑烟散去。 竟是魂飞魄散了。 眼看最后的希望破灭,赵全晟咬牙切齿道“你们给我等着!” 他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以和他老胳膊老腿完全不匹配的速度夺门而出。 “不好,他要跑!” 就在他迈出三清殿的刹那,一道婴儿手臂粗细的青雷从天而降,正中赵全晟天灵盖。 第三十六章 梦中问天 天雷劈过后的赵全晟浑身焦黑,四肢僵硬仰躺在地,彻底没了气息。 小胖害怕天雷不长眼会劈到自己,小心翼翼躲在江扶鸢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地上的焦尸。 “他死了吧?怎么没有魂魄呀?” 苋菜婆婆猜测:“被天雷劈散了吧?” 嫌弃地看着地上黑呼呼的一坨,江扶鸢瞥了眼殿前铜鼎。 当初两人就在这铜鼎前上香正告天道,她明明和老天说好了赵拳头要是耍小心思就用雷劈他的。 现在劈是劈了,怎么劈得这么晚? 【老天你是不是也偷懒了?】 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空中雷云滚动,一番酝酿后,又有数道紫到发黑的天雷接二连三从天而降,精准劈中地上焦尸。 雷光和带起的浓烟散去,地上已经没有人体凸起,只有一片黑呼呼的痕迹。 直接被雷劈到挫骨扬灰。 小胖和苋菜婆婆看傻眼了。 老天爷气性这么大的吗? 只有江扶鸢耸了下肩,大方地表示接受了老天爷的补救措施。 【算了,谁叫我大人有大量呢。】 转身回到三清殿,她看了眼满目狼藉的大殿,扭头对苋菜婆婆说:“你想要多大的神像?” 苋菜婆婆:? “阎罗那边还能要个补偿,就让他赔你个新房子吧。” 说着她开始规划起白龙观的用地:“这儿就做主殿,旁边多做几个耳房……” 一听是让阎王爷推了白龙观给自己重造土地庙,苋菜婆婆赶紧摆手说:“不不不,老身只要个泥身就好……” 那可是阴帝!说起来自己还是他的下属……谁敢让自己的顶头上司给自己赔偿啊! “你喜欢泥身?那让阎罗给你找点蓬莱仙土来?听说那玩意有助于修行。” 苋菜婆婆:“……那还是重建土地庙吧。” ———— 回井村把赔偿要求告诉黑白无常后,江扶鸢和小胖选择先回家。 毕竟正神归位和万鬼入狱都不是她的活,没必要什么事都要插手,她又不是来当老妈子的。 家里两个崽崽才有资格喊她娘。 凌晨出门,归来已是黄昏。 远远的,江扶鸢看到家门口蹲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大娃,二娃——” 看了一天丑不拉几的鬼,再看两个软乎乎的可爱崽崽,江扶鸢觉得自己的眼睛得到了洗涤。 “阿娘——小柏好想你哦——”小崽眼睛发亮,迈着小短腿向她跑来。 一把抱住小崽,另一只手握住跟在小崽身后,同样眼睛闪闪发亮盯着自己的大崽,江扶鸢笑嘻嘻在两张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大口。 “走,阿娘给你们做鸡蛋羹!” 柯明柏伸出小手搂住江扶鸢的脖子,眨巴着大眼睛道:“阿娘好累的,还是让小神仙给我们做吧。” 他不想再吃到又黑又硬的鸡蛋羹了…… “二娃真乖,都会心疼阿娘呢~”江扶鸢美滋滋用额头蹭着小崽软乎乎的小脸蛋,逗得他咯咯直笑,“好,就让小神仙做!” 同样忙了一天的小胖:…… 行叭,谁让他是崽崽们的小神仙呢? 柯家百米之外的山坡上,两个穿着甲胄的男人骑在马上,目送江扶鸢几人进入屋中。 木门彻底隔绝一大二小的身影,高大男子眼神暗了暗。 略矮一些的那个开口道:“大人,你真的不去见一见她们吗?要是这次不去……” 高大男子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不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说罢他拽了下手中缰绳,马儿随着缰绳的指引调转方向。 略矮男子也跟着他的动作,夹动马腹,两匹黑亮大马踢踢踏踏向柯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即将走出视野时,高大男子回头深深看了眼半坡上的房子。 【等我。】 屋内幸福享用热腾腾蛋羹的江扶鸢心中莫名一颤。 “阿娘,你怎么不吃啦?”小崽含着勺子问。 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江扶鸢只当是自己今天太累了而已,笑着揉了揉小崽的呆毛。 “没事,快吃吧。” 吃饱喝足,在两个崽崽的强烈要求下,江扶鸢今晚获得两个恒温小抱枕。 熟悉的床铺柔软舒适,鼻尖满是崽崽的奶香味,不知不觉间,江扶鸢已坠入沉沉黑甜乡。 她知道自己在睡觉,所以当有一只手不断地推她,并且坚持不懈地喊“醒醒”时,江扶鸢起床气爆涨。 【你最好有事!】 此刻比厉鬼怨气都大的江扶鸢睁开眼,怒瞪“罪魁祸首”。 一个小老头笑眯眯看着她:“你终于醒了。” “你谁啊。” 不能怪江扶鸢不尊老,每一个从天不亮忙到天黑,又跑又跳累得精疲力竭的人被打断安眠,都会维持不住人样。 没当场破口大骂,都算她积善行德。 小老头依旧笑眯眯:“白天我才帮过你,你怎么翻脸不认账呢?” 【帮我?】 江扶鸢皱眉打量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她犹豫开口:“你不会是天……” “嘘。”小老头笑得一脸慈祥,“天机不可泄露。” 江扶鸢从善如流:“哦。”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一片空白,或者说一片虚无。 她有点嫌弃地说:“你怎么就住在这儿?” 又瞟了两眼小老头,继续嫌弃:“你怎么长这样……” 小老头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下,好奇问:“我长怎么样?” 【普通的小老头样。】 江扶鸢没有说出口,攻击别人外貌不是好行为。 她只是觉得郁清池一只鬼都知道化形给自己弄好看点,他堂堂天那啥,怎么就不弄个更符合身份的外观呢? 小老头似乎也不在乎她回答与否,只静静和她并排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扶鸢觉得有点无聊,开口问:“我还有多久能醒?” 两崽崽还跟她一起睡着呢,她可不希望给崽崽们留下“阿娘爱睡懒觉”的印象。 小老头扭头看着她:“人生如梦,该醒时自会醒。” 【……你在内涵什么。】 江扶鸢看着小老头的脸沉默片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 小老头笑而不语。 “那你知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这次小老头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天有三十六重,每重都自成无数小世界,三万子界,三万中界,三万上界,三万万重界……” 他垂下眼皮,不知看向何方:“我们只是其中小小一界天地,上可达下,下……。” 他不再言语。 江扶鸢闭上眼,心底沉沉地发胀。 她大概明白自己原身世界的位面是高于这个世界的,所以她会因为某些机缘巧合魂穿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她无法再回去了。 第三十七章 安定苍生 “阿娘……阿娘你醒醒……” 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小崽的声音……】 “小柏,你别推阿娘,你乖乖的,我去镇里找大夫……” 强装冷静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害怕。 【大娃……别怕……】 努力撑开仿若千斤重的眼皮,江扶鸢眼前出现模糊的人影。 柯明柏小手一直不停在她脸上擦着,自己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突然发现江扶鸢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哇”地爆哭出声。 “阿娘——阿娘——你吓坏小柏了——” 在外屋踩着木凳努力踮脚拿钱罐,打算去请大夫的柯明松听到弟弟的嚎啕,马上从木凳上跳下来。 木凳有点高,他跳得急没站稳,一屁股摔倒在地,白嫩的掌心擦破好大一块皮。 顾不上看自己的手,他赶紧跑进房间。 “阿娘!是阿娘醒了吗?” 江扶鸢恢复了点力气,撑着上身坐起来:“大娃,二娃,怎么哭成这样……” 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小崽跪坐在她身边,软软的小身子紧紧贴着她,呜呜抽泣道:“阿娘你一直在哭,我和哥哥喊了你好久,就是喊不醒你……” 柯明松踢了鞋子也爬上床,他拉开弟弟紧紧抱着江扶鸢的小手。 “小柏别压着阿娘。”坐到床另一侧,大崽乌黑的大眼睛里掩盖不住的担心,“阿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江扶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又凉又紧绷,是眼泪湿了又干后的感觉。 【我哭了?】 梦中的一切汹入脑海。 小老头最后那番话重新响起。 “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既然你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产生羁绊,何必又生缥缈虚妄的执念呢?” “生有大功德,你的存在自然有存在的道理,扶鸢仙尊,还请遵守本心,与我共护苍生安定。” 苍生安定?何谓苍生? 为了苍生安定,她就要舍弃爱她如珍似宝的家人,就要忘记自小长大的仙门,去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吗? 凭什么是她?! 一滴滴滚圆剔透的泪珠砸在被面上,泅出一朵朵深色小花。 “阿娘,阿娘你怎么又哭了?” 小手慌忙抹着她的脸,柯明柏瘪着嘴忍着抽泣:“阿娘不哭,不哭……” 柯明松也慌了神,伸手去接断线的泪珠,好像他接住这些眼泪,他的阿娘就不会再伤心了一般。 “啪嗒”。 咸涩的泪珠砸在破皮的掌心,刺得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缩回手。 “……你的手,怎么了……”江扶鸢眼睛被白皮红肉的小手刺痛,哑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弄得?”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 柯明松身体一僵,小手马上缩到身后,嗫嗫道:“没事,我没事的,阿娘,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罢他两脚一蹬,跳下床跑向灶屋,连鞋都忘了穿。 “主人……”小胖哀怨地飘进屋,“大娃刚才想拿钱罐去请大夫,心里着急才摔的……我的心好痛啊,摔在娃身,痛在我心……” 长舌飞舞,他的魂体一闪一闪,好像也在哭泣。 江扶鸢:……别这样,怪吓人的。 被小胖一搅,江扶鸢心中的悲痛少了几分,再看憋哭憋到打嗝的小崽,又想到受伤的大娃…… 她深深叹了口气。 别提什么安定苍生了,先安定安定家庭吧。 掀被下床,江扶鸢抱起小崽给他拍哭嗝。 “好了好了,阿娘没事了,就是做了个噩梦……” 安抚好小的,她又绞了帕子给大的擦手上药。 “大娃疼不疼?阿娘给你吹吹……” 一番忙碌下来,又到深夜,江扶鸢心中的悲痛已经彻底消失,只有淡淡的惆怅。 崽崽们已经睡着,她一人坐在屋后,仰头望着忽明忽暗的星空。 【到这儿这么久,我的肉身已经烂得渣都不剩了吧……】 【爹爹,娘亲,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到平日爹爹女儿奴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 【爹爹一定想我想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吧?娘亲可千万要记得盯着爹爹让他别乱跑,不然整个修真界就都知道第一仙宗门主是个哭包了。】 还有纵容她各种恶作剧的师兄师姐们。 【再也不能抓阿紫师姐的灵鸟,小灵鸟知道我回不去估计半夜都会笑醒……】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小胖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一觉醒来后就又哭又笑。 他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嗫喏半晌,小胖还是选择默默陪伴。 作为鬼不知冷暖,但看到夜风卷下一片落叶时,小胖眨巴下眼睛,伸出舌头悄悄搭过江扶鸢肩膀。 夜凉如水,希望爱心小胖版围巾能给主人带去一丝温暖。 突然被冰凉湿滑的舌头绕脖,江扶鸢的哭泣戛然而止:…… “干嘛,你要弑主?” 小胖吃惊,疯狂摇头。 “拿走,不然明天吃厚切舌头。” 小胖:…… 默默缩回舌头,小胖委屈。 刚酝酿好的郁郁情绪再次被打断,江扶鸢实在无语。 她起身拍拍裙摆上的灰,对缩成一团表示抗议的小胖说:“别傻站着了,走吧。” “去哪儿?” “维护苍生安定。” 看到主人头也不回地回屋睡觉的小胖:…… 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若是不行,那就睡两觉。 江扶鸢舒服地睡到太阳晒屁股,睁眼就看到两张小脸蛋几乎和她贴在一起,乌溜溜的四只眼睛不错神地盯着她。 【哈,两双小斗鸡眼。】 她一点不客气,直接上手搂住两个崽崽,“啪叽”各亲一大口。 “你俩干嘛呢?” 小崽咯咯笑着往她怀里拱:“等阿娘吃饭!” 江扶鸢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日头高照,看起来快晌午了。 大崽顶着湿漉漉沾着江扶鸢口水的左脸去拽弟弟,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育他:“小柏下来,站要有站样。” “哦……”柯明柏乖乖地撑着哥哥的手下床。 江扶鸢突然发现不对,她挑眉问大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家?不是该在私塾念书吗?” 大崽念书很用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郭夫子还因此夸奖他来着。 柯明松边帮弟弟穿鞋边回答道:“夫子昨日生病了,给我们都放了假,说是暂时不开课。” 第三十八章 郭夫子之死 江扶鸢记得郭夫子的身体一直很硬朗,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她忍不住追问一句:“是什么病?严重吗?” 柯明松想起昨日夫子发病的样子,小眉头不由打成个结。 “昨天我们还在讲学,夫子突然就直挺挺倒下去了,身上还冒烟。” 当时不少同学都被吓哭,场面非常混乱。 江扶鸢:…… 【怎么听起来不像正常生病。】 “那大夫来瞧过吗?” 大崽摇摇头:“后来夫子自己醒了,说是太累了而已,让我们各自回家,他要休息几天。” 身上冒烟都不请大夫,更奇怪了。 江扶鸢沉思片刻,事关大崽的学业,她决定今天去一趟清水私塾看看。 吃过午饭,江扶鸢拿出篮子数了二十个青壳鸡蛋作为探病的礼物。 如今家里的收入主要靠卖符篆,鸡蛋反而成了添头,她对这些鸡蛋就没有那么抠了,只有一小部分会带到集市卖,大部分还是让小胖做成各种花式蛋制品,给崽崽们加菜。 感觉只有鸡蛋好像太单薄,临出门前她又从菜地里薅了把新鲜水灵的白菜。 主打一个纯天然,并且不花钱。 探望夫子,大崽便没有用缩地符,而是一家人坐着骡车前往清水镇。 熟门熟路到了清水私塾,江扶鸢就发现门口的老桑树的状态很不对。 树干黢黑,树冠只有原来一半大小,地上厚厚一层掉落的桑叶已经发黄蜷曲,整棵树弥漫着一股死气。 柯明松张着小嘴喃喃:“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记得昨日下学时,这颗树还是枝繁叶茂,怎么一晚上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 江扶鸢皱眉,这桑树上已经没了鬼气,郁清池几个鬼并不在这里。 “我们先进去看看夫子。” 她揽着两个崽崽,悄无声息将两张加强版平安符塞进他们的后衣领。 郭夫子的睡房在私塾后院,江扶鸢敲门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虚弱到几不可闻的回应声。 “……进来……” 就算做好心理准备,看到床上人影的刹那,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床上的人形销骨立,乍一看就像一具裹着薄薄人皮的骷髅架子,衬得身上并不算厚重的单层秋被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努力转过半边脸,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半睁不睁地看向门口,像是能吸人魂魄一般可怖。 江扶鸢第一时间捂住两个崽崽的眼睛。 “大娃二娃,你们在门外等着,阿娘和夫子说几句话。” 待两个崽崽乖乖点头,江扶鸢示意小胖陪着他俩,自己一人走进房间后转身关上房门。 房门隔绝了阳光,房间里更显阴暗。 郭夫子气若游丝地说:“卦娘子……我……知道你会来……” 江扶鸢走到床前一米处,停下脚步。 “想必赵道长也……和我一样遭报应了吧……是你做的吗?” 江扶鸢摇头。 “是扶鸢……仙尊惩罚了赵道长?” 江扶鸢皱眉开口:“他死了。” 赵拳头自作自受遭了天谴,关她什么事,她可不背这个锅。 听到赵全晟死了,郭夫子猛然瞪大眼,眼珠爆起似乎要从凹进去的眼眶里掉出来。 “死……死了?” “对,被天雷劈死了。” 郭夫子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哈了一声后喃喃:“天打……雷劈吗……那我……是不是也快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雷劈的。】 江扶鸢看着床上死气萦绕的人,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从刚才看到郭夫子的第一眼起,她就发现他原本福禄寿三全的面相彻底消失,命宫狭小逼仄,已成死局。 人的面相不会轻易改变,除非他做了有违天罡人伦的事情。 室内一片死寂,等不到回应的郭夫子惨笑一声。 “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别人能阖家团聚……为什么我就要孤寡一人……” “我也想要儿女绕膝……我也想琴瑟和鸣……还有阿爹阿娘……我还没来得及尽孝……” “我只是想他们……陪着我……我有什么错……” 说着他竟呜呜哭起来,浑浊的泪水沿着眼角纵横的皱纹滑落,被灰黑色的枕头迅速吮吸走。 【早干嘛去了,仗打完了你想起参军了,人死了你想起陪伴了。】 【再说为了一己之私,强行让鬼魂从地府回来陪自己,不让他们重新投胎,这算哪门子的阖家团圆。】 江扶鸢沉默片刻,问道:“所以你对桑树动了手脚?”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必死的命运,郭夫子不再挣扎。 “……他们说只要把命格……分一半给桑树……就会把与我有羁绊的鬼魂唤过来……” 捕捉到关键词,江扶鸢追问:“他们是谁?” 床上的人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没有……阿爹……阿娘……欢儿一个都没来……只有清池兄……” “清池兄……对,还有清池兄……” 干枯发黑的手费劲指向桌子上的白瓷瓶,郭夫子死水一般的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清池兄……来……来……” 伸手的动作好似一阵风吹灭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点烛火。 啪嗒。 手无力地垂下。 郭夫子彻底没了气息。 江扶鸢凝视着床上的人皮骷髅,等了片刻却没见到郭夫子的魂魄出现。 和赵拳头一样,魂飞魄散了吗? 亦或是他们早就没了魂魄。 江扶鸢一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再想,她走到桌子旁,拿起郭夫子最后指向的白瓷瓶。 外表很普通的一只细长颈瓷瓶,做工一般,瓶肚画了一朵不起眼的白莲。 【这朵白莲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触手生凉,江扶鸢立刻确定这是只魂瓶,专门给鬼怪魂魄寄宿的。 拔掉瓶塞倒了倒,没有任何东西从瓶中出来。 郁清池他们几只鬼并不在魂瓶之中。 【唤魂人死了,他们就回地府去了?】 没等她验证这个想法,“轰隆——”,门外一声巨响。 江扶鸢收起魂瓶推门而出,只见小胖挡在崽崽们的前面,两手张开,一副母鸡护仔的姿势。 是私塾门口的老桑树倒了。 它与郭夫子平分命格,郭夫子死了,它自然也不能独活。 树倒的声音吸引来清水镇民,人们发现郭夫子身亡又匆忙报官。 最后在仵作宣布郭夫子是因为急病暴毙之后,为防止会有不知名的传染性急病散播,清水私塾在当天便被付之一炬。 人群远远围着私塾看熊熊火光,口中感叹郭夫子的不幸。 只有江扶鸢一语不发,抱着崽崽们上了骡车,往柯家村去。 方向决定道路,道路决定命运。 郭夫子自己选择的结局,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作为旁观者,江扶鸢一点插手的想法都没有。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考虑。 【凎,大娃这下要去哪里念书啊!】 第三十九章 奇怪的知府夫人 柯明松并没有因为没人教就荒废学业,每天依然抽出数个时辰认真念书习字。 江扶鸢托人从州府买了不少书籍回来,他都一本一本自己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就圈上做标记,好日后再多加研读。 小胖毛遂自荐,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大崽的启蒙工作。 柯明松看书写字的时候,他飘在一旁看过,很确定《笠翁对韵》、《增广贤文》这些基础书籍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江扶鸢眯起眼睛打量信心满满的小胖:“你是拿得起笔呢,还是翻得开书?” 小胖:…… 书册文墨不是寻常物品,蕴含磅礴的圣人之力,身为鬼的小胖确实碰不得。 郁清池大抵是生前执念太深,加之在地府抄书十六年,才成了个例外。 哀怨地看了眼江扶鸢,大受打击的小胖哭唧唧钻回魂瓶中。 那日回家后他就看中这个宝贝,等得了江扶鸢的允许,他钻入瓶中一看,好家伙,内有乾坤。 魂瓶里面的空间巨大,为了分开关押鬼魂,里面被隔成一个个房间,小胖数了数大概有上百间之多。 突然感觉自己拥有了豪宅的小胖从此不愿再睡小树枝,改成住大宫殿了。 “咚咚”轻叩瓶身,江扶鸢喊道:“把腊猪腿拿出来,二娃昨天说吃腊肉炒豆角。” 自从江扶鸢发现只要小胖抱着的东西就能一块儿带进魂瓶中,特别是食物,带进去什么样,拿出来就是什么样之后,从此魂瓶就不止是小胖的豪宅,还是他们家的保鲜仓库。 刚到瓶中摊成大字型的小胖:…… 崽崽想吃,他小神仙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他认命爬起来,飘到仓库区里一番吭哧吭哧寻找,从小山一样的肉堆里翻出半个身子高的腊猪腿,扛着又飘出魂瓶。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祝有贵粗犷的声音。 “仙姑,你在家吗?有贵客求见。” 自从井村一事之后,祝有贵似乎认定江扶鸢是扶鸢仙尊的神使,三天两头上门拜访。 不是求符篆,就是送贡品,顺带巡查同样坐落在柯家村的扶鸢仙观的建造进度。 方才那只半人高的腊猪腿就是祝有贵的手笔,因蕴含诚挚的信仰之力,吃起来格外滋补。 对于他的造访,柯家人已经习以为常,小胖视若无睹地扛着猪腿去灶屋处理,两个崽崽继续在里屋一个继续念书习字,一个趴在桌旁好奇看着哥哥圈圈写写。 江扶鸢出来开门。 门前站着一行人,除了最前面的祝有贵和阿三阿四,后面的全是生面孔。 祝有贵满脸笑容说:“仙姑,又来叨扰您清修了。” 他侧身引江扶鸢看向后面锦衣华服的一行人:“这位是博州知府夫人,特地来给扶鸢仙尊上香的。” 【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江扶鸢一挑眉,看向所谓的知府夫人。 旁边丫鬟给夫人撑着伞,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知府夫人的半张脸。 尖下巴,嘴巴小小的,似乎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 知府官职不小,江扶鸢决定还是遵从一下这个世界的礼仪。 “夫人好。”江扶鸢朝她屈膝行礼道。 知府夫人瞳孔骤缩,猛地一顿,立刻向右迈了一步。 正正躲开江扶鸢这一礼。 也因为这一步,她迈出了伞的遮挡范围。 阳光下,知府夫人的脸清楚地映在江扶鸢眼中。 比瓜子脸稍微更尖一点的脸型,鼻挺如峰,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翘,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自带一股风情。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明亮,江扶鸢觉得这位知府夫人脸上的汗毛似乎重了一些,黄绒绒的。 丫鬟显然没有料到夫人会位移,赶紧举着伞贴过去。 “夫人,老爷说了您体弱,仔细别被太阳晒伤了。” 刚目睹了知府夫人敏捷闪躲的巧姿,江扶鸢觉得丫鬟口中的老爷可能需要去看看眼睛。 这哪儿有体弱的样子? 仿佛为了印证丫鬟的话,知府夫人掩嘴轻咳几声,声音柔柔地说:“你们在此等候,我想单独和仙姑请教些事情。” 众人应喏,撑伞丫鬟想再说什么,看到夫人不容拒绝的表情,只好停下脚步,目送她一步步走向江扶鸢。 那模样,活像她家夫人进柯家会受多大委屈似的。 江扶鸢一耸肩,待知府夫人迈入大门后便将门关了个严实,彻底隔绝了丫鬟殷切的眼神。 “夫人请里面坐。” 她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知府夫人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这位夫人正愣愣站在鸡窝前,目不转睛盯着三只肥硕的山鸡。 “咕咚……” 江扶鸢发誓,她绝对听到咽口水的声音了。 知府夫人,对着她家的山鸡,咽口水? 听起来好诡异啊! 平日里丝毫不畏惧生人的三只山鸡此刻互相抱成一团,身上斑斓的羽毛全部炸起,远看去就是三个大圆球。 “夫人……这是我家的蛋鸡。” 下蛋用的,不能吃。 知府夫人像是突然回神,尬笑解释道:“嗯……我就看看……” 她当然知道这三只鸡不能吃,只是本能克制不住啊……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知府夫人紧走几步跟上江扶鸢。 她心中默念:“还是不看为妙,不看就不馋,进屋就好,进屋就看不到鸡……” 没想到进了外屋,一股近乎勾魂夺魄的肉香钻进她的鼻尖,激地她差点露出真身。 仙尊吃这么好的吗! 看着眼睛直冒绿光的知府夫人,江扶鸢眯着眼睛凝视很久。 有影子,有体温,不是鬼。 但是怎么看也不像个人。 她想了想,斟酌开口问:“夫人怎么称呼?” 满脑子都是肉味的知府夫人咽着口水道:“黄淑莨……” “黄夫人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想……香……好香……” 黄淑莨从未闻过这么香的肉味,此前吃过的所有珍馐都成了糟糠,要是能让她吃上一口这个肉…… 一丝晶莹的透明液体沿着知府夫人的小嘴滑落。 江扶鸢眼角抽了抽。 “主人,腊肉豆角好了,要不我再炖个猪脚汤?”小胖从灶屋飘出。 仗着祝有贵看不到自己,他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条毛茸茸的黄色大尾巴不自觉冲他摇了摇。 “……主人,你不能养狗哦,我狗毛过敏的。” 第四十章 报恩 几人目光同时聚焦在毛茸茸的黄毛大尾巴上。 黄淑莨:!!! 下一秒大尾巴嗖的一声钻回织锦裙摆下。 黄淑莨尴尬笑了一下:“仙……仙尊……” 江扶鸢应了一声,自顾自坐下拿起茶盏喝茶。 她说这位知府夫人怎么不敢受她的礼,原来是个妖。 见江扶鸢没再接话的打算,黄淑莨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江扶鸢面前,未语泪先流。 “仙尊,求您救我!” 晶莹的泪珠悬在眼睫下方,欲掉不掉,看起来楚楚可怜。 如果她的尾巴没有从裙底下露出来疯狂摇动的话。 小胖默默拿起扫帚飘过来,一脸愁容对黄淑莨说:“别摇了。” 黄淑莨:? 小胖指了指地上:“你掉毛。” 黄淑莨:…… 苦肉计失败,黄淑莨哦了一声,秒收眼泪,变脸之快让江扶鸢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心中暗自感叹有这本事不上台表演真是可惜了。 “说吧,你怎么知道我这的。” 扶鸢仙观没建好,扶鸢仙尊的名号也就在洪泽乡比较有名,她还没自恋到觉得远在博州的知府夫人会听过她的名字。 已经暴露妖的身份,黄淑莨干脆不端着人的架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歪坐在地上,搂过自己的尾巴,以指为梳,顺着尾巴尖上的毛。 她笑得一脸谄媚道:“自然是因为仙尊法力无边,我感受到仙尊的神威,寻到这儿……” 实际上是妖天生能预知危险,当江扶鸢来到这儿,这片土地上的妖类便感知到有强悍的上位者降临。 只不过这儿地方偏远,花了点时间才将这件事传开。 同为妖类,她是绝不会出卖同伴,她才不会告诉江扶鸢是她家后山的那群妖怪嚷嚷出去的。 江扶鸢知道她在拍马屁,也懒得和她计较,似真似假夸奖了句:“那你鼻子挺灵,不愧是狗妖。” 黄淑莨笑容僵住:“……奴家本体是黄鼠狼。” 江扶鸢摆摆手,表示这个并不重要。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提起伤心事,黄淑莨收敛笑容,哀叹一声:“我是来求仙尊救命的。” “你看起不像快死的。” 黄淑莨:“……是我的夫君,博州知府翟进祖。” 在黄淑莨的讲述中,江扶鸢了解到这是个妖怪知恩图报的故事。 几年前,她作为一只修炼百年的黄鼠狼精到了祖辈们都会遇到的关卡——讨封,这是他们修行之路上最最关键的时刻,寻一个灵性高的人,问他自己像不像人。 若是那人说像,她的修行就会因此更上一个台阶,褪去兽身化作人形。若是人说它不像,那她很可能就会折损数十年道行,甚至会失去修炼的机缘。 黄淑莨躲在草丛里,仔细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类,事关重大,她必须要找一个心地纯善的有缘人。 时间一日日过去,她终于选定了目标,正是彼时还是个赶考书生的翟进祖。 不负她的期望,翟进祖果然说她眼睛清澈明亮,像个漂亮的姑娘。 借此化成人形的黄淑莨决定报恩,不过她并没有像族中前辈那样给予恩人财富功名,她选择以身相许。 听到这里的江扶鸢:……你怕是狐狸投错了胎。 陷入甜蜜回忆的黄淑莨没有察觉江扶鸢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讲述自己和翟进祖的恩爱往事。 接下来的剧情很符合话本里的套路,书生红袖添香,金榜题名,迎娶娇娘,洞房花烛,一路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除了没有子嗣。 说到这里,黄淑莨眼泪又涌了出来,她顺手拿起自己的大尾巴擦了擦。 江扶鸢:“所以你是来求子的?” 她又不是送子观音,拜她也没用啊。 黄淑莨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家孩儿已经一岁了。” 为了能给翟家延续香火,黄淑莨四处求神拜佛,吃遍了各种偏方秘药,终于在去年诞下麟儿,虽然这个孩子刚出生是半人半兽的模样,不过平日有障眼法掩饰,在人类看来就是个普通的娃娃。 事情就从前不久孩子的周岁宴开始的。 “阿进说听到孩子让他去死。” 黄淑莨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慌:“怀儿才刚牙牙学语,根本说不出一句整话,但是阿进说他听得分明,确实是孩子对他说话了,让他去死。” 就算能说整话,让自己的父亲去死也不正常。 江扶鸢沉默片刻,启唇说:“你有用妖力试探过孩子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黄淑莨摇头:“怀儿和平日无异,我怀疑是我家老爷身上出了问题。” “从那日开始,阿进就夜不能寐,日益消瘦,隔三差五就说又听到怀儿让他去死,我怕再这么下去……” 黄淑莨哽咽:“我知道人妖结合有违天道,但我自从遇上阿进,就一心积德行善,戒杀戒荤,只求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黄鼠狼为爱戒鸡! 江扶鸢震惊,这是什么感天动地违抗天性的执着。 难怪她刚才对着山鸡狂咽口水,感情是馋的。 江扶鸢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她放下茶盏,看向黄淑莨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情。 “找出问题五百两,解决问题一千两。” 还在擦泪的黄淑莨一顿,好像没理解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江扶鸢。 江扶鸢皱眉:“你不会要我白做工吧?” 听见这句话,黄淑莨反应过来,泪中带笑:“不不不,当然不能让仙尊白跑一趟!” 要钱好,要钱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哪个百年老妖没点私房体己钱,她有的是钱! 黄淑莨喜笑颜开从地上蹦起,拱手问:“那我们何时出发去博州?” “去博州?这么远……” 江扶鸢原本以为翟进祖也来了洪泽乡,没想到这回竟然还是个出远门的活。 见她垂眸,黄淑莨小心翼翼问:“仙尊不愿远行吗?那我……” 江扶鸢摇头:“出远门可以,得加钱。” 黄淑莨:“……好。” 出发时间暂定在下午,毕竟小胖已经做好了午饭,不能浪费。 中午除了腊猪腿肉炒豆角,就是花生炖猪蹄,全是黄淑莨不能吃的荤菜。 黄淑莨咽着口水,竭力克制自己不往饭桌上看。 “仙尊,我、我先去给您上柱香,您慢慢吃。” 说罢她逃也似地跑走,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破戒。 门外等待许久的撑伞丫鬟便迎接到一个裙摆满是灰尘,脸上妆容斑驳的知府夫人。 第四十一章 恩爱 祝有贵陪着黄淑莨一行人去上香。 扶鸢仙观还在施工状态,仙尊神像目前只用写了金字的木牌代替,等全观建完才能请扶鸢仙尊的神像入住。 见知府夫人跪在蒲团上,丝毫不介意东一堆木头西一堆砂石,只小心翼翼捧着三炷香虔诚祈祷的模样,祝有贵不由感慨扶鸢仙尊不愧是与天同齐的至上仙者,多么受人敬仰。 在家吃饭的江扶鸢感受到一股暖流融入经脉,比之前所有的信仰之力来得都要清晰。 果然建观立像更有助于力量的收集,江扶鸢对此表示很满意,饭都可以多吃一碗。 饭后,在黄淑莨收不住的笑容里,一家人被请上车队中最宽敞豪华的马车。 博州路远,但不知是知府大人家的马脚力好,还是黄淑莨挂心夫君孩儿而在车马上施加了妖力,寻常五六天的路程他们竟然只用了三天便到了博州。 这是江扶鸢穿过来后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两个崽崽第一次离开洪泽乡,真·乡巴佬一家人掀起车帘,一脸新奇的朝外看。 作为大舜国十三州之一的博州,街道宽阔,两边房屋鳞次栉比,酒楼、银楼、布庄……皆是人声鼎沸,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沿街小贩前围着眼巴巴的孩子们,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其实前生江扶鸢见过比这更繁华的都城,但总觉得没有这般有滋味,人人都渴望成仙的世界里的小孩不会因为吃到热乎乎的芝麻烧饼而笑地露出缺掉的门牙,大人也不会因为买到一匹漂亮的布或者趁手的用具就心满意足,他们永远在追求更高的修为、更长的寿命、更遥不可攀的仙途。 “哇,阿娘,我刚瞧见一个人会喷火!” “阿娘,你看没看到好大一只狗狗!有小牛犊那么大耶!” 两个崽崽看得目不暇接,一路叽叽喳喳,到了知府府衙那股兴奋劲都没褪去。 到了客房,江扶鸢一边帮崽崽们梳理着头发,一边含笑听他们不停地说着他们觉得新鲜的事,时不时应上几句,这番母慈子孝的场景看得黄淑莨竟然有几分感动与羡慕。 她手捏帕子,轻拭眼角的水汽说:“仙尊真是温柔,这就是神性吧,怜爱弱小……” 下一秒看到被压榨的苦力小胖,手上拎着,头上顶着,背后背着的全是一家人的行礼,连长舌头都卷着一个装满书籍的书箱,这会儿正一样样打开整理归置,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黄淑莨:……神的怜爱什么的,果然还是分对象的。 “夫人!是夫人回来了吗?” 门被从外推开,一个穿着白鹤朝日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跑进来。 见到黄淑莨,他嘴唇抖了抖,眼中肉眼可见地弥漫起水汽。 翟进祖眼中只有黄淑莨般,上来拉着她的手,低声喊着:“夫人,夫人……” 语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依靠。 黄淑莨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好了,阿进,我回来了……” 江扶鸢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盯着他俩看了会儿,小声压低声音对崽崽们说:“这就是夫妻恩爱。” 柯明松沉默片刻:“阿娘,不是所有恩爱都是这样的。” 他念过书,不是文盲。 江扶鸢点头:“大娃懂得真多。” 再抬头夫妻组这边画面已经变成翟进祖头靠在黄淑莨的肩膀上,两人仿佛自成世界,翟进祖黏黏糊糊低声诉说这几日和妻子分别的想念。 说着说着,他突然一个哆嗦,语带哭音:“又,又来了,我又听到怀儿让我去死……” 黄淑莨眼眶一红,扭头想喊江扶鸢,又顾忌翟进祖在场,最后磕磕巴巴喊了声:“仙,仙姑……” 秀恩爱二人组终于想起她了,江扶鸢走到连体婴般的二人面前。 翟进祖似乎才发现有她的存在,缓缓抬头看向她。 “你,你是夫人请来的仙姑?” 江扶鸢点头。 “可,可你看起来不像……” 翟进祖觉得面前的女子若不是挽着妇人发髻,那白嫩可人的脸蛋说是豆蔻少女都没人怀疑。 江扶鸢面无表情说:“我今年八十岁了。” 翟进祖:!!! 他的语气瞬间多了一丝恭敬与畏惧:“那您真是道法高深,驻颜有术。” 江扶鸢嗯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她想几岁就几岁。 屋内知道她真实年龄的其他人:…… 江扶鸢看向翟进祖的脸,很普通的面相,不过夫妻宫尤为饱满,看得出黄淑莨确实很旺他。 子女宫却有一道黑影贯穿而过,是夺子之相。 有东西想抢他的孩子。 江扶鸢皱眉问:“在你听到孩子让你去死之前,你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 翟进祖依依不舍地站直身子,手却始终拉着黄淑莨,他努力回忆了会儿。 “应该……没有吧,我平日就在府衙,最远不过博州城里走一遭,没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怀儿周岁宴之前,我去过一次晴沙巷集市!” “说起来那个集市是有点奇怪,那天天都快黑了,集市上还是人来人往,很热闹的。” 大舜国没有宵禁,夜晚的集市虽然不多,却也不是很罕见,翟进祖以为自己是偶入某个夜市而已。 想着民间夜市多会贩售一些稀奇小玩意,他就来了兴致逛了逛。 翟进祖回忆道:“那个夜市很普通,都是些日常用品,我最后就买了个竹子做的小玩具,给怀儿逗乐。” “玩具何在?” “怀儿似乎不喜欢那个玩具,我就让下人给收起来了。” 翟进祖突然意识到那个玩具可能有问题,赶紧说:“仙姑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取来。” 等取来玩具一看,江扶鸢立刻感觉到这上面附着的冰凉之气。 她拇指食指捏着玩具一角,尽量让它离崽崽们远一些。 “这不是阳间的玩意儿。” 听她这么说,翟进祖和黄淑莨的脸色当即大变。 黄淑莨只是妖,妖鬼不通,她感受不出鬼气,竟然让鬼物进了屋,差点害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 心中又气又怕,她绞着帕子,惴惴不安地问江扶鸢:“那我们是不是毁了这鬼物就好了?” 江扶鸢缓缓摇头,指着翟进祖说:“他的子女宫已经被彻底贯穿,毁了这个东西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看来翟进祖那天逛的也不是寻常集市,恐怕是个鬼市。 她想了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还是要再去鬼市一趟。” 第四十二章 鬼市 翟进祖仔细回忆了上次鬼市开门的时间,确定大约是在酉时。 时间尚早,江扶鸢决定上街采买一些东西。 黄淑莨客气道:“仙姑您要什么直接说,派下人们去买就行。” 江扶鸢摇头拒绝:“我要买金银纸,成色他们看不好,我得自己看着放心。” “金银纸?买那个干嘛?” 江扶鸢一脸看弱智的表情:“叠元宝,好付钱呀。” 逛鬼市买东西就不要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听过吗。 黄淑莨:…… 到了博州最繁华的街道,江扶鸢直奔最大的棺材铺。 荷包里有黄淑莨提前预支的一百两银票,她底气十足地进门就冲店家喊:“把你这儿最好的金银纸给我拿出来。” 棺材铺做的是死人生意,来的客人都是一脸愁容或者哭哭啼啼的,店老板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精神气的客人。 他惊讶地问道:“您要多少?” 江扶鸢拍拍鼓鼓的腰包:“有多少拿多少。” 环视一圈各式纸扎,她心念一动,问小胖:“你看看想要点什么,今天一并买了。” 反正是知府夫人买单,羊毛不薅白不薅。 瞧着红红绿绿的纸人纸马,小胖小脸煞白,头摇成拨浪鼓。 他想要漂亮衣服不假,但是这些穿着漂亮衣服的纸人还是算了吧,白纸上糊着两大坨红晕,瞧着又丑又阴森,怪渗人……啊不,怪渗鬼的,他害怕。 见小胖是真心不想要,江扶鸢才放弃给他烧几个纸丫鬟纸小厮的想法,最后只抱着两大摞成色上佳的金银纸回府衙。 回府后她就一头扎进纸堆开始忙活,翟进祖好奇地问:“仙姑你在干嘛?” 江扶鸢头也不抬:“叠元宝。” “叠元宝干嘛?” “烧了咱们今晚花。” 翟进祖大惊:“今晚我也要去?!” 江扶鸢抬头瞥了他一眼,说:“当然,你不去,谁来当诱饵。” 翟进祖:……他就多余问! 呜呜呜,受冲击的博州知府决定立刻找他的亲亲夫人寻求心理安慰去。 ———— 酉时三刻,博州城晴沙巷。 黄淑莨是百年妖怪,不适合出现在鬼市,容易引起骚乱,便自请在家看孩子。 江扶鸢和翟进祖站在夜市入口,面前的集市上灯火璀璨,支起来的摊子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来往的行人都看起来也很正常,与寻常夜市没有什么区别。 翟进祖忍不住扭头问江扶鸢:“仙姑,这真的是鬼市?” 江扶鸢挑眉,给小胖使了个眼色。 小胖立马心领神会,飘到翟进祖身后,附在耳后幽幽喊道:“翟~进~祖~” 翟进祖只觉后脑勺一阵凉风,似乎有人在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就这一眼,小胖抓住机会伸手在他左肩一拍,将他三火拍灭一盏。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惨白鬼脸的翟进祖:!!! 小胖咧嘴一笑:“翟知府好。” 咧得太大,长舌吧嗒一声掉下来。 双眼紧闭企图欺骗自己无事发生的翟进祖在心里疯狂呼救:……夫人!夫人你在哪!夫人救我! 可惜远在府衙带崽崽们的黄淑莨听不到他的呐喊,失去亲亲夫人倚靠的博州知府只能瑟瑟发抖地像一只可怜小鹌鹑。 江扶鸢安慰他:“你别怕,他是自己人,哦不,自己鬼,咱们接下来的移动荷包。” 来晴沙巷前,江扶鸢一口气把所有叠好的元宝全烧给小胖,现在小胖在鬼界应该可以算富可敌国了。 她再扫视一眼集市,继续安慰翟进祖:“而且小胖的样貌在这个鬼市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这么一个帅鬼跟着我们,多有面子。” 翟进祖:……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不过事已至此,为了老婆孩子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选择面对这一切。 做好心理建设的翟进祖深吸一口,右眼睁开一条缝。 已经把舌头卷好塞回嘴里的小胖这回只克制地微笑。 很好,这样看起来正常多了。 翟进祖挤出僵硬的微笑:“你好……” 与小胖打完招呼,他赶紧转身,可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再度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只见方才的行人全变死相各异的鬼,没脑袋的、缺胳膊的…… 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也变成各种诡异的模样,大部分都是陪葬品的样式,卖的吃食也变成咕咚咚冒绿泡的浓汤…… 还没等他两眼一翻,江扶鸢掏出一张符篆啪地贴在他后背心。 “这是魂符,贴上他们就分辨不出我们是人。” 江扶鸢鼓励道:“想想你的娘子,想想你的孩子,你总不希望她们变成孤儿寡母,以后受尽欺负吧?” 虽然以黄淑莨的道行,以后谁欺负谁还不一定。 这一招显然对翟进祖很有效,思及老婆孩子,他一咬牙,竟然生出几分英雄气魄。 脖子一梗,他沉声说道:“仙姑说得对,找那贼人要紧。” 可鬼市比预计得要大,翟进祖只能鼓起勇气,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目光从一张张各异的鬼脸上扫去,企图找到记忆中的那只鬼。 江扶鸢和小胖跟在他身后反倒不着急,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时不时看到新奇的东西还要买上几样。 不一会儿,小胖手上就提了不少东西,各朝代的盘碗炊具、陪葬的斧钺钩戟,他们甚至还问一个死了很久的书画大家买了一副现场泼墨的山水图。 沦为陪逛的翟进祖已经麻木,鬼脸看多了,他现在看啥样的鬼都能心无波澜。 逛了大半个鬼市依旧没看到想遇到的鬼,翟进祖叹了口气看向江扶鸢道:“仙姑,你说他会不会不在这儿,或者今晚他没出摊什么的……” 江扶鸢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朗男声从他们背后响起。 “不知你们想找谁?或许小道可以帮上忙。”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三个青年站在街道中央。 开口的是三人中领头的那位,一身青色滚金边大袍配暗纹月牙白里衣,领口开得极大,能看到若有若无的锁骨,手上拿着一柄象牙拂尘,头发束着,却在左右耳后各留了三缕小辫,整个不伦不类,说道不是道的打扮。 幸好他那张脸是极为英俊的,衬得一身奇异打扮反而自有一股风流气。 见两人不答话,自称小道的青年笑着再说道:“人来鬼市找的,也是鬼吧?能在鬼市看到人,还挺新奇的。” 江扶鸢上下打量他,语带疑惑问:“你不是人?” 第四十三章 小道池信宿 “你不是人?” 青年脸上笑容一滞,马上又恢复如常,依旧笑吟吟说:“小道当然是人。” 听到这个回答,江扶鸢马上没了观察他的兴趣,撇了下嘴角说:“那你新奇什么,你们不也在鬼市。” 青年:…… 后面的两个青年皱起眉,上前一步似乎想和江扶鸢理论,被前面的青年一抬手挡下。 他一甩拂尘,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真心:“是小道失言。小道池信宿,这是闵佑明和顾元吉,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说是三位,那就说明他们看得到小胖。 小胖犹犹豫豫看了眼江扶鸢,发现主人没说话,他便也飘到主人身后不发一言。 读书人最讲究礼节,翟进祖立刻拱手回礼道:“在下翟进祖,幸会仙长。” 池信宿微微一点头算作回应,双眼却不错神地盯着江扶鸢。 沉默。 连鬼市上的鬼仿佛都感觉到这边凝固的气氛,悄咪咪绕道而行,生生给他们隔出一堵看不见的真空墙。 翟进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在背后捅了捅江扶鸢,示意她说点啥。 江扶鸢这才不情不愿地说:“穆辞盏。” 抬起下巴示意了下身后,她补充一句:“小胖。” 总算双方介绍完毕,翟进祖擦了把尴尬出来的冷汗,笑着问池信宿:“仙长刚才说要帮忙,您是对鬼市很了解吗?” 池信宿点头:“没事常来逛逛。” 闻言翟进祖喜出望外,连忙追问:“那您可见过一个大约七尺高,瘦脸,眼睛特别大的中年男人?” “……”池信宿意外地看了他两眼,说道:“他……是不是腰特别细,不过两手合握大小?” “对对对!” “说话含糊不清,听着有点嗡嗡声?” 池信宿说的每一点都正中那人特征,翟进祖惊喜地连连点头。 “仙长!您真见过他!那您可知他在何处?” 池信宿嗯了一声,又问:“你们找他何事?” 没耐心的江扶鸢皱起眉头,这人叽叽歪歪要问到什么时候,鬼市她还有一半没逛完,再磨蹭下去鬼市关门了怎么办? 反正那个鬼来过这个鬼市,实在找不到鬼,大不了她再给阎王写封信请他找一找就是。 或许是她的不耐烦过于明显,池信宿顿了一下,不等翟进祖再解释,便开口道:“你们要找的应该是蜾蠃。” “蜾蠃不是精怪吗?怎么会出现在鬼市?” 江扶鸢知道这种山精,本体是一种细腰蜂,只有雄虫,没有雌虫,它们不交配,不产子,常常会捕捉其他物种的幼子来作为自己的孩子养育。1 池信宿略一点头,肯定江扶鸢的观点,他缓缓道:“据道府得到的消息,这鬼市上的蜾蠃已经不是山精妖怪,而是鬼的形态,所以家师才会派我等师兄弟常来鬼市查看,目的就是搞清这只蜾蠃鬼的来历。” 说罢他向江扶鸢行了个道礼,含笑问道:“不知小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与各位同行?” 翟进祖在听到道府两个字时便两眼放光,这会儿听到道府的人要和他们一同去找蜾蠃,不等江扶鸢表态,他先笑得见牙不见眼,拱手连连道谢。 江扶鸢瞥了乐呵呵的翟进祖一眼,倒也没反对。 于是三人行变六人行,成为鬼市上一道亮眼的风景。 池信宿三人应该也做了伪装,擦肩而过的鬼不止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还有摊贩鬼因为他们看起来贵气的模样上前推销。 一个四肢尚算健全的男鬼点头哈腰递过来几串骨链:“各位要不要看看饰品?埋了八十年以上的指骨做的,女鬼戴了漂亮,男鬼戴了帅气!” 江扶鸢瞧着新奇,问道:“男女通杀啊?多少钱?” 男鬼只有眼白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五个金元宝一串。” 江扶鸢:“你看我像年猪?” 男鬼一愣,摇头。 江扶鸢阴恻恻看他:“那你宰我干嘛?” 男鬼:…… 不再理会他,江扶鸢扭头就走,其余人默默跟在她身后。 眼见大客户要流失,男鬼赶紧三两步追上去:“哎哟,价格好商量呀!我说个价您也可以还个价不是?” 江扶鸢确实没有指骨链,心中有些痒痒,便又停下脚步。 “一个银元宝。” 男鬼:“卖了!” 江扶鸢:……感觉还是当了年猪。 好像唯恐她反悔,男鬼迅速塞过来一串骨链,笑嘻嘻从小胖手里接过个雪白银元宝。 小胖的元宝都是江扶鸢亲手叠的,成色好,愿力强,和鬼市上流通的普通元宝相比价值更高。 男鬼见到成色这么好的元宝,眼睛一亮,赶忙从破烂口袋里又掏出一大把小玩意拼命推销。 “我这儿还有红衣女鬼的肚兜、乌鸦眼珠做成的挂坠、无脸鬼做的面具……您看看有没感兴趣的?” 一堆各色玩意儿中,江扶鸢看到个熟悉的东西。 从中拈起个竹制小玩具,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怎么卖?” “三个银元宝。” 江扶鸢还价道:“一个银元宝。” 男鬼这回头摇成拨浪鼓,说:“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的,是有个朋友在我这寄售的,他定的价格,我不好给他卖便宜了。” 其他几人凑过来仔细打量江扶鸢手中的竹制玩具,互相之间交换了个眼神。 池信宿故意装出爱不释手的模样,问男鬼道:“这个可还有?我瞧着可爱,有的话我多买几个,家里孩子多,少了不好分。” 直钩钓鱼,男鬼立刻咬钩,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那朋友最喜欢小孩儿了,没准还能给你打折!” “那就麻烦你了。” 有小贩鬼带路,一行人很顺利便来到蜾蠃鬼的摊位。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位置,在鬼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根竹竿孤零零立在那儿,地上放着几个同样竹制的小玩具。 男鬼走到竹竿前,扯着嗓子喊:“蜾蠃!我给你带大客户来了!” 竹竿动了动,不一会儿从竿子中间指甲盖大小的洞里钻出一个黑影。 “多大的客户啊值得你这么高……” 声音戛然而止,刚现行的蜾蠃鬼被小胖突然甩出的长舌紧紧裹住。 小贩鬼大惊失色喊道:“你们干什么!” 翟进祖比他更大声:“就是他卖给我的黑心玩具!” 第四十四章 蜾蠃鬼 黑心玩具?!这帮人是来维权的? 小贩鬼瞪大鬼眼,滴溜溜看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蜾蠃,又看看苦大仇深的翟进祖一行人,脖子一缩,悄咪咪开始后退。 他就是个二道贩子,可不关他的事啊! 蜾蠃鬼凸起的眼睛眯了眯,看清翟进祖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你是来付账的吗?孩子……把孩子付给我……” 笑声里掺杂着含糊不清的嗡嗡声,听得江扶鸢脑仁疼。 她忍不住皱眉道:“口水咽下去再说话,还有,哪个好鬼会要人家用孩子付账,你脑子有问题吧?” 蜾蠃鬼的神色扭曲,两只大得惊人的眼睛越发暴凸,双手黑色指甲爆涨。 他死死盯着翟进祖,狰狞地说:“死……去死……他去死孩子就是我的了……” 闵佑明和顾元吉见此纷纷从腰间抽出武器,随时准备发作,池信宿伸手一挡,低声道:“别动,看着。” 他的话似乎对闵佑明和顾元吉有很强的约束力,两人立刻垂手静立,隐而不发。 翟进祖被盯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当时就付过账了,十文钱,银货两讫!” 蜾蠃鬼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嘴巴里还在喃喃“孩子,我的孩子……”,指甲猛地朝裹住自己的长舌挠去。 “哎哟!” 舌头吃痛,小胖差点飚出眼泪,随后长舌软趴趴从蜾蠃身上滑落,肿出几个大包。 “啊啊啊——好痛!主人——”小胖哭唧唧叫起来,收不回来的长舌让他说出的话都变了调。 【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家小胖。】 江扶鸢危险地眯起双眼。 失去束缚的蜾蠃从地上一跃而起,身后倏地张开一对透明黑翅使他稳稳停留在一行人头顶,像一片乌云笼罩着他们。 十个尖尖的指甲对准翟进祖,蜾蠃吃吃笑道:“你死,你去死,孩子,我的。” 翅膀扇动,他猛地像个炮弹冲向地面,直奔翟进祖面门而去。 “砰!” 一记猛烈的撞击声。 闵佑明和顾元吉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彼此。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的,抽出一根木条把蜾蠃给干趴下了?? 道府和他们师门努力了十几次都没抓住的蜾蠃鬼,就这么像只苍蝇一样被一下子拍晕了??? 江扶鸢甩甩被震麻的手腕,一脚踏在趴地蜾蠃的后背心,阴恻恻道:“都说了已经银货两讫,你还想收两遍钱,奸商!” 越想越气,她又握着木条朝蜾蠃头上来了两下,瞬间蜾蠃后脑勺肿成两倍大。 “还敢蛰我家小胖,我看你是死够了,等会儿我就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见她还想再抽,唯恐江扶鸢打上兴头直接把蜾蠃鬼给干没了,翟进祖赶忙上前拦着。 “仙姑,我家的事……” 万一蜾蠃鬼挂了,他家的怪事还没解决,他上哪儿哭去呀? 江扶鸢高举木条的手一顿,啧了一声。 这蜾蠃暂时还不能杀。 她左右张望,凡是目光所及的鬼都在神色惊慌地收摊卷铺盖,唯恐这个煞神下一个要宰的鬼就是自己。 “哎,别走啊,借条绳子……” 被指向的鬼一个哆嗦,直接跑路。 江扶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池信宿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捆绳子递向江扶鸢。 “穆姑娘不介意的话,小道这儿就有。” 江扶鸢瞥了眼绳子。 这捆绳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里面掺着一缕很像金丝的东西,看起来就很贵。 池信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似乎他递过去的只是寻常麻绳一般。 江扶鸢道了声谢后不客气地接过绳子,将地上宛如死狗的蜾蠃五花大绑后交给小胖提溜着。 毕竟用了别人的东西,她拱手道:“我们还有事要办,等事情办好了这绳子不知去何处还给你们?” 池信宿温声说:“无碍,穆姑娘只管用,完事绳子送去道府就行。” 江扶鸢点了点头,和他告别后便带着小胖和翟进祖打道回府。 看着两人一鬼远去的背影,顾元吉忍不住说道:“殿下,那捆仙锁……”,但下一刻在池信宿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他便嗫嗫收了声。 闵佑明暗叹口气,他这师弟怎么就是分不清情况呢。 已经习惯帮师弟擦屁股的他微垂眼眸,恭敬地向池信宿行礼道:“殿下,蜾蠃鬼既然已经离开鬼市,我和师弟便要回师门复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蜾蠃鬼去向何处,我与师弟能力有限,未探出线索。” “嗯。”池信宿懒懒应了声,象牙拂尘一甩,自顾自慢慢走出鬼市,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 博州府衙。 不知是江扶鸢手劲儿太大,还是蜾蠃鬼实在太弱,一晚上过去,蜾蠃鬼依旧像条死狗软趴趴地昏迷着。 黄淑莨心疼翟进祖在鬼市遭了罪,正半靠在他怀里一下下揉着他的心窝,顺带拿眼刀剐着地上的蜾蠃。 越看越来气,她忍不住问江扶鸢:“仙姑,他不会是假晕吧?怎么还不醒?” 她已经在脑内想好一百种折磨蜾蠃的办法,比如醒了后就先让他闻闻黄大仙百年老屁,再戳爆他的暴凸眼,往里面扎一百根烧红的针,然后再把他的指甲全部拔下来去捅他自己的屁股…… 江扶鸢并不知道黄淑莨心中的虐蜾蠃一百式,但她同样熬了一宿等蜾蠃苏醒好问话,这会儿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 “真晕假晕,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她抽出一张黄符捋直,同时不忘给扶鸢仙尊挣面子喊道:“太极无极扶鸢镇鬼符!” 就在符篆接触蜾蠃鬼的刹那,“刺啦”一声,地上冒气一阵浓烟,待烟再散去,哪还有什么蜾蠃鬼的影子,只有他身上原本的一套破衣烂衫和捆他的绳子散在原地。 黄淑莨:…… 翟进祖:…… 小胖:…… 江扶鸢:…… 沉默。 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好一会儿,翟进祖才磕磕巴巴说:“不愧是扶、扶鸢仙尊,赐给仙姑的符、符篆都这么厉害。” 直接魂飞魄散了! 江扶鸢:“……哈哈。” 她也没想到蜾蠃鬼竟然真的这么弱,小小一张镇鬼符都扛不住,啧,真是失策。 忽地,门外有仆役通报:“大人,洪泽乡李阿四求见。” 是阿四?江扶鸢心头莫名一跳。 黄淑莨赶紧两下把蜾蠃鬼剩下的衣物和绳子一起踢到椅子后,轻咳一声后说道:“请他进来。” 没有人注意到破衣服的胸口,有一朵小小白莲一闪即散。 门被推开,仆役身后跟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李阿四。 见知府大人夫妇、江扶鸢都在屋内,阿四先朝知府行礼后,突然面色沉痛地对江扶鸢说道:“仙姑节哀,柯家二郎柯雪生……战死了……” 第四十五章 遗产 江扶鸢有点懵。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柯雪生……是她那个便宜相公的名字吧? 他死了? 那个婚后没几天就去参军,时不时让人捎点银子回来的人,死了? 大概是她表情过于恍惚,阿四不忍看她,别过眼去说道:“那天你们前脚刚走,报丧的人就来了,说柯家二郎是领了烧敌方粮草的任务,可是那晚风势突变,他没来得及撤回就……” 他没接着往下说,顿了顿转换了话题:“祝大人命我速来告知仙姑,没想到我追了一路,却没见到车队的影子,我就直接来府衙了。” 黄淑莨与翟进祖担忧地看向江扶鸢,他俩是最能体会夫妻之间的牵绊的,平时不管哪一方多离开两天,另一方都要魂牵梦萦,更何况现在江扶鸢遇上的是生离死别。 翟进祖犹豫问道:“可有马革裹尸?” 阿四摇头:“来报丧的一队士兵,说是火势太大,没找到尸骸……但是他们有带回来柯家二郎的遗物。” 黄淑莨深深叹了口气。 生死两别已经够痛苦,竟然连最后一眼尸体都看不到…… 她再看向江扶鸢的眼神中满是心疼和同情,仙尊道法再高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 果然还是那句老话有道理,只羡鸳鸯不羡仙呐。 恋爱脑黄鼠狼感同身受包着两泡眼泪走到江扶鸢面前,拉着她的手低低说:“仙尊,要不您赶紧回去吧,家事要紧。蜾蠃已死,阿进这边我能解决,您……您要哭就哭吧……” 说着悲从中来,她先低低抽泣起来。 江扶鸢:…… 不是她心冷,只是这个便宜相公她连面都没见过,在穆辞盏的记忆里也只有模糊的轮廓,这让她……属实悲痛不起来啊! 比起死老公的痛苦,她更担心的是两个崽崽。 大娃二娃都是重感情的好孩子,等会儿知道自己爹爹没了,还不知道得多难过…… 想到两个崽崽,她才真地心痛起来,眼底也不由弥漫起一股水汽。 带着浓浓的鼻音,江扶鸢嗯了一声,低眉垂眼去找崽崽们。 望着她低落背影的知府夫妇,忍不住抱头痛哭。 “夫人——夫人啊——你可不能离开我——” “阿进——进郎——我生生世世不会离开你的——” 站在原地的阿四一脸茫然感觉自己仿佛走错了地方,他……是来给柯家娘子报丧的吧? ———— 回程黄淑莨亦贡献了妖力附着的马车,日夜兼程下把回去的时间压缩到只用了两天半。 等江扶鸢和两个继子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们便看到三双肿泡眼。 两个崽崽是哭的,江扶鸢是心疼崽崽们连哄了两宿没睡熬的。 确定面前面容憔悴的女子就是柯雪生遗孀,左建岳上前抱拳道:“嫂嫂,我是雪生哥同小队的前锋左建岳,雪生哥之前总跟我提起您,说若是有一天他回不来,让我务必将这些东西带回给您。”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个尚带体温的小包裹解开摊开在江扶鸢面前。 “这两块长命金锁是雪生哥给小松小柏两兄弟的,其他都是给嫂子您的。” 小包裹里除了两块金锁,还有一支玉簪、两条造型别致的项链,和几块银子。 这会儿江扶鸢才真切感受到,那个未曾谋面的便宜相公,是个真心挂念家中妻儿的好丈夫。 握着柯雪生的遗物,她鼻子有些发酸。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养大崽崽们。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崽崽们一件穿的,就算以后缩衣节食,我也……】 她脑补的后娘带崽艰苦求生的画面还没展开,就被左建岳打散。 “京州的宅子也已经过到嫂嫂名下,等雪生哥的身后事办完,咱们兄弟就护着嫂嫂回家。” 江扶鸢:“……哪里的宅子?” “京州啊,咱们大舜国的国都。” 江扶鸢:“……柯雪生……这么有钱的吗?” 左建岳叹了口气道:“朝廷嘉奖雪生哥英勇,特地在京州给拨了套宅子,每月还会有五十两的抚恤银子,这都是雪生哥应得的。” 国都的房子?每月还有五十两?? 江扶鸢感觉人都麻了。 这何止是个好丈夫,简直就是个站在黑暗里的大英雄! 因为没有尸骨,仅立了个衣冠冢,一切丧事事宜从速从简,除了柯陈氏企图想分遗产未果,被身穿甲胄的士兵们呵退这一个小插曲外,其他事情都办得很顺利,没两天柯雪生的后事就料理妥当。 启程的那一天,来了好些送行的乡民,特别是清水镇和井村的百姓,几乎来了大半。 人群挤挤挨挨,依依不舍地站在路边,看着士兵们一箱又一箱的搬着行李。 “哎,仙姑走了,以后我们找谁买符篆呀……” “也不知扶鸢仙尊会不会跟着仙姑走……” 议论声里,江扶鸢带在崽崽们走出屋子。 最后一件行李被搬上马车,她们随时可以出发去京州了。 祝有贵在乡民们的殷殷期盼中上前,代表大家伙儿向江扶鸢传达他们的担忧。 “仙姑,您可有什么仙尊信物之类的物件儿可以留给洪泽乡的吗?大家都担心您这一走……” 江扶鸢早就想到这一层,对于最早给她立观的洪泽乡,乡民是扶鸢仙尊最早最纯粹的信徒,她确实应该给洪泽乡留下点东西。 “当然有。”说着她掏出一枚四方印章递给祝有贵。 祝有贵有些迷茫:“这是什么?” “平安符印。” 祝有贵愣了下,突然觉得捧在手心里的小小印章有些烫手。 他结结巴巴说:“这,这怎么用?” 印章还能怎么用?江扶鸢觉得祝有贵有些傻,但还是耐着性子教他:“沾点朱砂,盖在黄纸上。” 她昨晚试验过了,印出来的平安符力量比她亲自画的要弱一些,但是对付一般的三脚猫小鬼是够用的。 祝有贵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恍恍惚惚问:“我,我来印?” 江扶鸢点头:“我看你挺有道心的,我已经把你的名字禀告给扶鸢仙尊了,仙尊同意你来印。” “真,真的吗?”祝有贵一脸惊喜,“我,我得到仙尊的认可了?” “是的。”江扶鸢一脸任重而道远的表情,拍了拍祝有贵的肩膀,“加油啊祝大人。” 说罢她转身提着裙摆登上马车,留下激动得热泪盈眶的祝有贵一个人慢慢回味。 直到马车哒哒远去,她还能听到祝有贵追在车后面,声嘶力竭地喊着:“仙姑放心!我一定不负扶鸢仙尊的信任——” 第四十六章 快乐的寡妇 京州作为国都,是大舜十三州里地域最辽阔,人口最繁华的州府。 从到了京州地界开始,就算不掀开车帘看,也能感受到外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吆喝声、嬉笑声、人们的交谈声混杂成一曲特殊的歌调,无不彰显京州的热闹与昌盛。 马车在青灰色街道上从日出行驶到日落,速度才慢慢放缓,最后停止。 左建岳浑厚的声音穿透马车:“嫂嫂,咱们到了。” 江扶鸢下车便看到扇褐色新漆木门,上面有块略显斑驳的门匾,写着魏宅二字。 她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左建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一直盯着门匾瞧,笑着解释道:“朝廷拨得急,门匾还没来得及换,嫂嫂别担心,明个儿兄弟们就给换了。” “没事,我就是好奇。”江扶鸢转身把两个崽崽从车上抱下来,不去看左建岳的脸,慢腾腾说:“雪生得立多大的功,朝廷才会这么急着给房给钱。” 左建岳脸上笑容一滞,含糊应了声:“总归是雪生哥厉害……” 嘟嘟囔囔几句听不清的话后,他搬起一个木箱道:“天色不早了,嫂嫂快带孩子们进去休息吧,这宅子翻修过,用品都齐全,不用嫂嫂多操心。” 其他几个士兵快手快脚也开始搬行李,不一会儿功夫,竟将所有东西都归置好。 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左建岳拱手说了句:“嫂嫂,兄弟们先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 之后一队士兵逃也似地离开了。 江扶鸢:……跑这么快,很难不怀疑这房子有问题。 【该不会是朝廷糊弄事,给拨了个鬼宅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江扶鸢解开捆成一串的三只山鸡,自己提溜着一只,剩下一人一只塞到崽崽怀里。 鸡能除秽驱邪,而且这三只鸡这么肥,跟个实心肉球似的,要真遇上什么事,扔出去砸也能砸到对方内伤。 两个崽崽虽然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让他们抱着鸡,但是阿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两双小手都紧紧兜着肥嘟嘟的山鸡屁股,乖乖地跟着江扶鸢挑房间休息睡觉。 夜色平等地笼罩着京州所有的屋舍,青年伫立在月光下,静静看着一墙之隔的寂静宅子。 良久,他喃喃说:“你们终于来了……” 轻得仿若叹息。 ———— 翌日醒来,江扶鸢愣愣看着屋顶,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身侧有热源在蠕动。 柯明松闭着眼推开弟弟搭在他肚子上的小脚,扭头把自己的小脸埋到江扶鸢的肩窝,躲避斜射进来的朝阳。小崽失去倚靠,同样闭着眼睛伸出小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直到拽住江扶鸢的衣摆,感受到熟悉的味道,他才砸吧砸吧嘴,继续睡去。 眨眨眼,江扶鸢有些醒过神来。 这是他们在京州的新家。 “主人,你醒了吗?”小胖晃晃悠悠飘进来,他手里拎着个食盒,嘴里嘎吱嘎吱嚼着些什么。 江扶鸢一挑眉,好奇道:“你哪来的吃的?” “不知道谁送的,早上我起来就看到在咱们大门附近放着。” 他美滋滋打开食盒凑近给江扶鸢看:“还都是我爱吃的!” 漆木盒子里是三牲三果,标准的祭祀搭配,一看就不是人吃的。 小胖往嘴里又丢了个供果,乐呵呵说:“估计是哪家女鬼看到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我,搁这儿想和我认识认识。” “有可能。”江扶鸢给予肯定,懒洋洋躺着和小胖闲唠嗑,“看来京州就是京州,鬼风都要比洪泽乡开放得多,没准你还真能在这儿能遇上真命天鬼呢。” 一人一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消磨着美好的晨光。 江扶鸢简直太满意现在的生活了。 当寡妇真好,特别是个有房子、有票子、有乖崽,还没有烦人公婆的有钱寡妇。 朝阳在快乐的赖床中攀爬,直到悬挂在天空正中,两个崽崽才终于睡饱,捂着咕咕叫的小肚子眼巴巴瞅向他们的阿娘。 魂瓶里的食材在来京州路上消耗得快要见底,江扶鸢决定干脆带崽崽们出去吃。 反正每个月能有五十两银子呢,嘻嘻。 简单洗漱过后,一家人快快乐乐出发。 刚迈出大门,一个白发白须的和蔼老头笑眯眯站在门口,似乎就在等他们一般。 老头开口问:“你是雪生媳妇吧?这俩娃娃就是小松小柏?” “你是?” “你们可以叫我赵伯,雪生对我有恩,听说你们来了,我就来看看你们。” 【又一个柯雪生的故人?】 江扶鸢不动声色看向赵伯的脸,天庭饱满,印堂开阔,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稍稍放心了些,从善如流问道:“赵伯是京州人氏?” 赵伯点头,转身指了指不远处说:“我家就在风雪巷,离这儿不远,以后咱们可以有个照应。” “好呀。”江扶鸢巧笑倩兮,初来乍到有个本地人相熟那是最好的,她也不客气,直接邀请赵伯和他们一起去街上逛逛。 赵伯没有推辞,加入逛街小分队。 显然赵伯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住在附近的本地人,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赵伯,吃饭了没?” “吃了,白婶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哎呀,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放这儿准备拜土地的贡品拿走了,我得再去买点。” “啊?还有人拿贡品啊,真是稀奇事。” “就是呀,真是什么人都有……” …… 溜溜达达走着,一路上赵伯跟江扶鸢介绍了不少京州的情况。 国都京州方方正正,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也将整个京州分成四层。最中心是天子所在的京州皇城,人称九霄,次一圈是各天潢贵胄,人称九峰,再次一圈是各级官员和富贾名流,人称九甸,而百姓则在最外圈,被称为九夯。 虽然这么简单粗暴地分成四层,其实每一大层里又能分出很多小层,总的来说便是越靠近中心位置就越是高人一等。 “那咱们那块属于第几层?”江扶鸢好奇问道。 赵伯呵呵一笑:“咱们属于第四层和第三层的交界处,你那宅子又比我家更靠里些。” “哦……看来那宅子也不便宜啊,我还以为是随便拨了间鬼屋来糊弄我们孤儿寡母的。” “当然不是。”赵伯感觉心梗了一下,赶忙纠正江扶鸢的错误想法,“你那宅子旁边就是将军府,位置好着呢!” 第四十七章 他在装逼 刚出门时江扶鸢瞥了眼邻居,只看到高耸的围墙一眼望不到边,墙内栽的几棵早梅从里面探出,枝头隐隐约约冒着几处花骨朵。 她还以为隔壁只是个家产丰厚才宅子大的富户,没想到竟然是个将军。 “可是将军府不应该在九峰吗,再不济也该是九甸内吧?”江扶鸢有点好奇地问道。 “咱们京州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除了九峰那些皇子王爷们,还有数不清的姻亲远房,好些就随意封个无足轻重的位置,算是吃皇粮而已。”赵伯随手一指路边店铺的招牌,“就这牌匾掉下来,都能砸几个世子出来。” 江扶鸢:……好不值钱的样子。 喧闹的街上突然有人喊了句:“棋公子又设赌局啦!” 顿时街上的行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呼朋引伴一窝蜂往一家酒楼涌去,瞬间人来人往的街道变得空落落,甚至有几分诡异的萧瑟。 江扶鸢这次还没来得及发问,赵伯就先解释道:“棋公子好棋也好赌,每次都会摆个残局等人破,破局期间酒楼可以下注赌破局的成败,在此期间酒楼所有吃食都是他买单,所以他设的赌局很吸引人呢。” 赵伯乐呵呵地说:“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我知道一家摊子卖的凉糕很有名,咱们……” “咱们也去看看棋公子。” 抱起两个崽崽,江扶鸢步伐坚定地顺着人流往酒楼里挤,顺带不忘回头招呼赵伯:“快,不然占不到好位置。” 赵伯:…… 棋公子原名穆泽宁,不过他觉得被直呼本名太没格调,于是撒了大把金银让人称他为棋公子。 棋中公子,哎嘿,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人们虽然私底下没少嘲讽他是个臭棋篓子、败家纨绔,但是架不住他真金白银硬砸,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久而久之,人们也便喊顺口了棋公子。 “棋公子,今天赔率多少呀?” “棋公子好厉害!又找到新残局啦!” 人们起哄看热闹的有,奉承巴结期盼穆泽宁指缝漏点赏钱的也有,整个酒楼座无虚席,热火朝天。 酒楼大厅正中央隔出一块四方空地,穆泽宁端坐其中,左手摇扇,右手执一杯香茗,在众人注目下慢慢啜饮。 他面前是一局青龙斩首局,黑子看似延绵占据大半江山,实则有身无首,被白子死死咬住关键棋点,陷入胶着。 江扶鸢强占到二楼靠边的一张桌子,隔着不高的栏杆,低头便能看到穆泽宁和棋盘。 她坐下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楼下的棋公子,而是唤来店小二,一气儿唰唰唰点了满桌的茶点吃食。等一盘盘香味扑鼻的糕点上桌,她便动作迅速给两个崽崽挽起袖子。 “大娃吃这个,这个香。” “二娃等等,阿娘帮你把这个皮剥了。” 筷子翻飞,不一会儿两个崽崽面前的小碗里就堆起一座小山。 坐在对面的赵伯:……他们在家过得什么饥不果腹的日子吗,怎么这么能吃…… 江扶鸢往嘴里塞蜜汁藕片的间隙,还招呼赵伯:“不要客气呀赵伯,你多吃点。” 这可是免费的,少吃一口就是亏! 楼下有人开始挑战残局,在众人的欢呼声里下了不过两个子,便一头冷汗地败下阵来,又在人们喝倒彩声里灰溜溜退下。 每挑战失败一个人,穆泽宁就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棋局上,引来人们愈加热烈的欢呼。 “棋公子大气!棋公子厉害!” 不一会儿小小四方棋局上竟然堆起一座闪闪银山。 柯明松捧着块桂花糕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小松鼠好奇地看着楼下摇扇子的人,问江扶鸢道:“阿娘,这个人在干什么?” 人声鼎沸,江扶鸢低头给小崽剥虾,没听清大崽的话,问了句:“大娃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人好奇怪,他在干什么呀?” 此时棋局上的银山垒得太高而摇摇欲坠,穆泽宁非常满意这个效果,于是起身高举双手向下压了压,准备宣布棋局结束,进入打赏环节。 瞬间人们的欢呼声停止,酒楼陷入一片寂静。 在寂静中,江扶鸢的回答便分外清晰。 “他在装逼。” …… 装逼的穆泽宁:…… 被说出心声的众人:…… “谁!谁说的!”穆泽宁刷的一下打开折扇疯狂摇动缓解尴尬,一双三角眼半眯着四处搜寻发声之人。 江扶鸢刚要回应,赵伯拉住她低声道:“别冲动,强龙不压地头蛇。” 附近已经有人看向他们这一桌,看到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找不到人的穆泽宁恼羞成怒,冲着跑堂的吼道:“把门给我关上!今天不找出这个人,谁也别想走!” 声音之大吓得柯明松和柯明柏小身子具是一抖,不自觉地往江扶鸢身边靠。 江扶鸢皱起眉,这都什么人,怎么还吓唬小孩呢? 她朝赵伯安抚地笑笑,站起身将两个崽崽护在身后,一只手搭着栏杆上,垂眸看向楼下无能狂怒的棋公子,凉凉地说:“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你!说!什!么!”穆泽宁咬牙切齿抬头看向二楼,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一愣,“颠七?你……不是死了吗?” 这是什么奇特的吵架招数?上来先咒对方死? 江扶鸢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骂回去:“七月十五都过了,你怎么出来的?” 穆泽宁神色古怪盯着她,这眉眼,这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这垂眼看人不自觉透露出的高傲感……他很确定,这人就是颠七。 可是本家来的消息是她被休弃回娘家后想不开已经投井了呀。 等了半晌对方没回嘴,江扶鸢:?就这点战斗力也学人家打嘴炮? 【行吧,吃人嘴短,好歹蹭了酒楼一顿大餐。】 江扶鸢决定放穆泽宁一马,她默默扫过他的三庭五眼,还是个倒霉鬼的面相。 出于好心,她开口提醒道:“走路要看天,小心有血光之灾。” 凎,果然是颠七,说话还是这个味! 穆泽宁整个人一僵,随后似乎有恶鬼在追他一样朝门口奔去。 还未到门口,二楼不知谁探身看戏时碰掉了菜碟,一整碗滚烫的汤从天而降,正正浇在奔跑的穆泽宁头顶。 “啊——好——” 烫字没出口,他又一脚踩中碎碗。 滑腻汤汁加上尖锐碎瓷片的双重作用下,失去平衡的穆泽宁猛猛扑地,脑袋咚地一声撞在门槛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四十八章 赚钱是个轮回 事发突然,众人看傻了眼,酒楼一时又陷入沉默。 “呵。”不知哪儿传出一声轻笑,人们仿佛才从梦中惊醒。 跑堂的一拍大腿,赶紧跑上前去,嘶声喊着:“棋公子!你没事吧棋公子?” 人们无心去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穆泽宁,哄的一声往酒楼外散去 赵伯拉着江扶鸢和两个崽崽趁乱混在人群中也离开了酒楼,直到跑出去老远,他才停下脚步,拍着自己胸口心有余悸道:“雪生媳妇,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可知那棋公子背后可是九甸穆家……” 江扶鸢点点头,又摇摇头。 赵伯:……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转念一想洪泽乡离京州十万八千里,她不知道也正常,赵伯叹了口气。 “算了,京州这么大,以后未必会再遇到棋公子,咱们以后注意点,躲着他走便是。” 看日头尚早,赵伯指点了江扶鸢几家诚信又地道的店铺,买了炭火、吃食、洗漱等生活必备品,又带她认了路,这才在巷口告辞离去。 确定江扶鸢带着崽崽们回家了,赵伯几个拐弯绕回柯家所在的街道,这次他的目的地不是柯家,而是柯家一墙之隔的将军府。 钟敛风双手环胸,长身鹤立,垂眸听着赵伯的汇报。 听到酒楼里江扶鸢的壮举时,他唇角微勾,发出一声轻笑。 赵伯:……怎么这么耳熟。 赵伯按照钟敛风之前的吩咐,回报得极其详细,连江扶鸢给两个崽崽擦了几次汗这种细节都没放过,等他桩桩件件一点点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 钟敛风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魂游天外,好一会儿没动静。 赵伯试探性喊了声:“将军?” 钟敛风才眨了下眼,缓缓说:“辛苦赵伯,我有任务在身,不能时时护在他们身边,以后还劳您多费心。” 赵伯赶忙拱手道:“将军放心,老奴必定尽全力保护夫人和小公子们。” “嗯……”在赵伯躬身告退时,钟敛风突然启唇道:“让厨房做点桂花糖藕。” 赵伯一愣,眼前莫名浮现起今天江扶鸢狂塞蜜汁糖藕的模样。 关键词一提醒,他想起来那声轻笑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将军你今天偷偷跟着我们了是吧! 想看媳妇和儿子们怎么不大大方方看,还搞偷窥这一招,啧,闷骚! 想通后,赵伯特地深深看了眼钟大将军:“将军放心,我一定将您的关心带到!” 钟敛风:…… ———— 柯宅 哄睡了两个崽崽,江扶鸢掏出小本本开始写写画画。 墨竹炭,三两一斤。 猪肉,三百二十文一斤。 丝麻,十二两一匹。 …… 一条条罗列下来,最后得出的数字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有钱的寡妇,她属实是高兴得太早了,京州物价怎么会这么离谱,足足比洪泽乡贵了十几倍! 本来以为每月五十两银子可以吃好喝好还有富余,这会儿一算,五十两银子只够他们娘仨温饱而已。 可人又不是只要吃饱穿暖就够了的,她还想让大娃在京州找个好老师上学,想给二娃买各种精致的小衣服,今天看中的那套缠花银丝小夹袄就很漂亮,二娃穿上真是可爱死了,可是那件小夹袄要整整四十二两银子! 丢掉小本本,江扶鸢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大眼无神地睁着,吓了企图艳遇女鬼却失败飘回的小胖一跳。 “主人,你怎么还没睡啊?” “唉……”江扶鸢深深叹了口气,说出那句熟悉的台词,“我穷得睡不着觉……” 之前攒的钱光买今天这些日用就花掉了将近四分之一,怎么能叫她不忧愁。 小胖也学她一副生无可恋样四肢大张飘在空中。 “做人好难啊,人要是能用纸钱就好了……” 他忘不了在鬼市随便买买买的痛快感,有钱真是快乐…… 鬼市?小胖突然灵光一闪:“主人,那只黄鼠狼是不是还欠我们钱!” 经小胖一提醒,江扶鸢想起来当时走得匆忙,后来又被柯雪生的丧事绊住脚,她还没找黄淑莨要工钱。 差点痛失一千两!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纸笔就开始写信讨要工钱。 瞬信符只适用于魂鬼之间,给身为妖的黄淑莨传信还是要老老实实走人的途径。 写好讨薪信的江扶鸢掰着手指头算,从京州到博州一个来回起码要大半个月,加上大额银钱的支取需要通过钱庄,这么算下来她想要拿到那一千两,保守估计也得月余。 而且一千两看着还挺多,以京州的物价来说却一点都不经花。 【不行,还是要想点别的赚钱方法。】 一人一鬼合计半宿,最后制订出两个计划。 一个是老样子——卖符篆,另一个则是做无本的买卖——倒卖鬼物,他们之前在鬼市买了不少东西,来京州前也一并收拾进行李中了。 江扶鸢拖出一个大木箱,一打开便有一阵浓郁的鬼气四散,各朝代的盘碗炊具、斧钺钩戟等陪葬品静静躺在木箱里,在烛火下愈显阴森。 挑挑拣拣出品相算好的几样,她决定明天就先拿这些出摊练练手,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处理商品上面附着的鬼气,不然别人买回家去容易闹鬼。 不过该怎么样除鬼气呢?江扶鸢思考片刻,拖着大木箱来到庭院中央。 小胖好奇地看她又是打水又是拿刷子,好奇地问:“主人,你要洗衣服吗?怎么不拿皂角?” 江扶鸢:“哦对,皂角,小胖真聪明。” 平日衣服都是小神仙小胖洗,她对这活计很陌生,一时忘了还有皂角这东西。 拿来皂角后,她撸起袖子,在小胖吃惊的注视下哗啦一声把挑出来的鬼物全部倒入水盆中。 真·物理意义上的除鬼气。 “……这能行吗?”小胖心里没底,他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鬼气是不可能只靠洗刷来去除的。 江扶鸢吭哧吭哧刷完一只青铜小鼎上的红锈,答道:“怎么不行,喏。” 刷好的青铜小鼎再投一遍清水,用力甩去多余的水渍后在月光的拥抱中闪着柔柔的光辉。 !!! 小胖震惊:真的没有鬼气了! 不愧是他的主人,牛逼!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不停,黑夜中钟敛风倏地睁开双眼,眸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困顿和茫然。 这是在战场养成的习惯,只有极浅的睡眠和迅速紧绷的神经才能在血肉横飞中换取生的希望。 他像只纯黑色的猎豹,悄无声息跃上墙边的大树,将身形融化在同样黑色的树冠之中,刀锋一般锐利的双眸投射向声音来源方向。 皎皎月光下,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努力洗刷。 第四十九章 出师未捷 江扶鸢洗了多久鬼物,钟敛风就在树上看了多久。 “终于洗好了。”江扶鸢用手背擦了下额角沁出的汗水,站起来捶了锤因为一直弯着而酸痛的腰。 看着清洗干净没有一丝鬼气的陪葬品,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月下美人的笑容最惹人爱怜,钟敛风此刻却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的第一任夫君也是侯门之后,想必之前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今却成了穷乡僻壤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孤苦无依,甚至还在半夜起来洗衣…… 终究是他对不起她。 钟敛风抓着树枝的双手青筋暴起,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再给我点时间,等这一切结束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苦日子。” 再睁眼,隔壁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连水盆都收走了,只有溅在地上的水渍昭示着不久前有人在这里活动过。 钟敛风:……看来他媳妇的体力还怪好哩。 翌日,想着赚钱养崽的江扶鸢不再赖床,早早起来准备摆摊事宜。 青铜小鼎、高脚酒器、瓦罐陶器……还有那副波墨山水图,全带上。 临了她又翻了翻自己的首饰匣子,柯雪生的遗物她不能动,以后留给崽崽们好做个念想……目光扫过不多的饰品,最后聚焦在唯一的翠绿玉镯上。 这个看起来值点钱,反正她也用不上,倒不如一起卖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摆摊倒卖事业的第一步就受到阻碍,江扶鸢找不到可以支摊的地方。 京州不比乡下小镇,所有摊位都是提前去辖区交钱登记,才可以获得划分好的一席之地。 江扶鸢有点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手上提着巨大的包裹,两个崽崽则抱着小包裹紧紧跟着她,三个人看起来弱小、可怜且无助。 卖泥偶的大娘看不下去,好心搭腔:“小娘子,你们卖的是什么?” 江扶鸢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一些古董?” 大娘:“……” 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自己卖什么东西都不确定的吗。 可怜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跟着这么个空有外表的娘亲吃苦了。 大娘心有不忍,好意指点道:“你要是卖古董,不如去九甸的古玩行问问,咱们九夯不时兴这个。” 比起空中楼阁,价格虚无缥缈的古董,九夯的百姓更乐意把钱花在眼前的现实中,更何况真正古董的价格,九夯也没几个人能承担得起。 觉得大娘说得在理,江扶鸢点头致谢:“谢谢大娘,等我卖完了再来光顾你的生意。” 只当她在客气的大娘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 告别卖泥偶的大娘,江扶鸢往九甸中心走去。 京州道路纵横交错的十分规律,两条主干道呈十字交叉,再往两边四处延伸,对路痴江扶鸢十分友好,只要沿着主干道往北走,她必然能抵达九甸。 走了小半个时辰,路边的景致便截然不同,房屋高大气派,沿途的店铺门面宽敞得可以并进五人有余,沿街叫卖的吆喝声里物价贵得惊人,连糖葫芦都喊到十文一串,来往的行人也穿着明显比九夯的百姓们更加高档华丽。 不用别人提醒,江扶鸢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九甸地界。 九甸虽然在九夯内围,但面积却更大,在众多店铺里寻一个不是很热门的古玩行并非易事。 柯明柏的小短腿倒腾了这么久,白嫩的小脸上沁出薄薄的汗水,两团红晕染在略有些婴儿肥的两颊,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柯明松体力要稍微好些,但也有了汗意。 江扶鸢心疼地摸摸两个崽崽的小脑瓜,决定先在路边阴影里歇一会儿。 放下包袱,她拉着崽崽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掏出一打符纸别成扇形替他们扇风。 “大娃二娃累不累?等会儿咱们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柯明松懂事地摇着头:“阿娘,我不累,我也不吃糖葫芦,你给弟弟买就行了。” 他心思敏感善于观察,短短两天时间,他已经意识到家里可能会面临的窘境。 柯明柏虽然还没看破家里穷的真相,但也下意识知道跟着哥哥说:“阿娘,我也不要吃糖葫芦。” 背后大树簌簌作响,几片树叶在风的作弄下离开树枝,飘飘悠悠落到地上,小崽眼睛一亮,捡起一片完整的大树叶,开心地笑道:“阿娘,哥哥,你们看这个像不像大扇子?” 说着他捏着树叶柄,学江扶鸢的样子摇动树叶。 “我也给阿娘和哥哥扇风,凉凉,不热啦!” 两个崽崽懂事到让人心疼,江扶鸢心中一软,还没来得说些什么,背后的小胖先嚎啕起来。 “呜呜呜——我崽也太乖了——呜呜——给他买——给他们买糖葫芦嘛——” 江扶鸢:……凎,是我崽! 一记眼刀甩过去,小胖浑身一颤。 有杀气! 他立刻捂住嘴,疯狂摇头:“唔唔唔——” 我错了! 道歉速度之快让江扶鸢十分无语,怎么感觉小胖这家伙越来越像个人了,死贱死贱的那种。 耳根清净,江扶鸢揉了揉崽崽的头毛,掏出三十文钱:“阿娘有钱,咱们都吃糖葫芦。” 她指了指对面的糖葫芦小贩温柔地说:“大娃二娃帮阿娘跑一趟好不好?” “好!”两个崽崽异口同声地答应,接过钱蹦蹦跳跳往街对面的小贩跑去。 “叔叔,请问糖葫芦三串多少钱?” 小贩一低头,看到两个水灵灵的小娃娃手拉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渴望。 “三串三十文。”小贩不动声色看向两个娃娃的衣着,很普通的麻布衣服,很干净,但是能看得出穿了挺久,有些部位已经洗到发白。 三十文钱对于这样的家庭应该是巨款吧…… 他又看向较小孩子手里捏着的树叶,心中一软,柔声说:“也可以是一片树叶。” 柯明松发现糖葫芦小贩的视线,他皱起小眉头,警惕地把弟弟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三串糖葫芦,谢谢。” 高举的小手上静静躺着一把铜钱,正是三十文。 小贩:“……” “您拿好,谢谢惠顾。” 接过糖葫芦,柯明松拽着弟弟飞快跑回江扶鸢身边,好像身后扛着草棍的不是糖葫芦小贩,而是拐卖小孩的人牙子。 小贩:……谢谢,有被冒犯到。 第五十章 不长眼的伙计 一大二小齐刷刷坐在路边啃着糖葫芦。 江扶鸢大发善心,悄悄在脚边画了个圈,趁着崽崽们不注意往圈里丢几颗裹满晶莹糖汁的山楂。 无人发现丢进圈的山楂瞬间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 “阿娘,这里的糖葫芦比清水镇的甜!”小崽眯着眼睛,好吃到翘脚脚。 大崽舔着糖壳,点头表示弟弟说的对。 江扶鸢没答话,只笑着看他们吃成两只小花猫。 秋风微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冠投射在母子三人身上,像给他们披上一层碎金纱,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除了他们身后胡记布行的伙计。 苏大宝刚因为没及时把擦桌的污水倒掉,而挨了掌柜的一顿训,他骂骂咧咧端着水盆拐到铺子旁,正打算往树脚下泼,就看到有人坐在那里。 他不痛快,更看不得别人高兴,端着脸盆的手一扬,满满一盆污水便朝着江扶鸢和两个崽崽泼去。 “主人小心!”小胖身躯一躬,将三人拢在身下。 鬼身无形,按理说他这属于无用之举,但小胖并没有想到这些,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神奇的是这次水竟然真的有一半被小胖挡在身后,只泼湿了放在地上的包裹。 江扶鸢:!!!我的货! 没达到目的的苏大宝啐了口唾沫:“呸,晦气!” 甩了甩脸盆上残余的水滴,他看也不看树下三人,转身就走。 “慢着!你弄坏了我的东西!” 听到身后的娇呵,苏大宝脚下一顿,扭头不屑地说道:“什么破烂玩意儿,我还说你们弄脏了我们铺子的墙呢。” 瞧这母子三人穿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九甸的人,苏大宝觉得自己愿意和他们说话已经是赏脸了。 他高傲地仰起下巴,点了点江扶鸢屁股下的大石头:“这也是我们铺子的东西,识相的给我赶紧滚,不然我们可要收钱了。” 这几块大石头是前阵子装修铺子剩下的石材,苏大宝偷懒不想搬出城,就挪到铺子旁边的树下,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胡记布行的东西。 江扶鸢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苏大宝的麻子脸,一字一句说:“要么赔我的货,要么……” 她抬起右手露出符篆扇晃了晃:“你选一种死法。” 看到她满满一手的符篆,苏大宝眉心一跳。 这小娘子难道是个坤道? 但京州的坤道都隶属于道宫,出门哪个不是四人抬轿,八人随行,怎么可能穿着粗麻衣服窝在墙角?没准这人就是假借坤道的名义在这里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苏大宝又有了底气,一双鼠眼上下打量江扶鸢,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尽收眼底,他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假冒坤道可是死罪,小娘子要是不想死,就叫声好哥哥来听听~没准哥哥我一高兴就……” 啪。 一张黄符精准地贴在苏大宝的额头。 瞬间苏大宝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却依然是一片漆黑。 苏大宝一把丢掉水盆,双手胡乱往自己脸上摸,企图撕掉贴在额头的东西,可是不论他怎么摸索,双手就是接触不到自己的脑袋,好像他的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一样。 角落的动静吸引着好奇的目光,没一会儿功夫,路边已经围了好几圈看热闹的人。 苏大宝慌乱地像只没头的苍蝇到处打转,嘴里凄厉地嚷着“头,我的头”,左脚拌右脚,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人群里顿时发出惊呼的、哄笑的、低声议论的各种声音,互相交织成一片。 “让让,让让!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中年男人腆着大肚腩挤过人群,正是胡记布庄的掌柜胡德全。 方才他正在铺子里拨算盘,心中嘀咕苏大宝怎么倒盆水都要半天时,突然发现自家铺子旁边人影攒动,侧耳一听人群中依稀传来自家伙计的哀嚎声。 “妈的,苏大宝这小子不会又给我惹事了吧?” 过来一看,果真人群围观的主角之一就是他家不成器的伙计。 到底苏大宝也是胡记布庄的老员工,看他在地上嗷嗷乱叫滚得一身泥巴的模样,胡德全于心不忍,上前压住苏大宝乱挥乱抓的手臂,抬头对江扶鸢说:“这位小娘子,不知我家伙计怎么得罪你了,能否看在我胡某人的面子上,咱们有话好好说。” 江扶鸢冷哼一声:“他毁了我的货还不赔钱。” 闻到胡德全身上熟悉的味道,苏大宝像是找到主心骨,反握住掌柜的手臂,颤声争辩:“掌柜的你别听她胡说,我就倒水溅湿了点破烂,她就想讹人!掌柜的,你快把我头上的东西撕了,这贱人不知道给我贴了什么,我,我看不见了!” 胡德全低头一看,果然在苏大宝额头上贴着一张朱砂黄符。 “这……”他犹豫了一下,刚伸手要撕,江扶鸢凉凉的声音传来。 “我劝你想好了再动手,要是取得方法不对,这位……好·哥·哥可就一辈子瞎了哦。” 人群:……好阴阳怪气的好哥哥。 江扶鸢的话威胁意味十足,胡德全伸向符篆的手顿了顿,又老老实实缩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他表情真挚地说道:“不知小娘子的货毁了多少,您点点,苏大宝愿意照价赔偿。” 苏大宝:…… 怎么他就愿意照价赔偿了?他一个月才几个子儿的工钱,拿什么赔人家? 苏大宝还想说点什么,被胡德全一把掐住腋下软肉,胡德全压低嗓音威胁道:“不想瞎就闭嘴!你不想活了我还要做生意呢!” 苏大宝沉默。 江扶鸢满意地收起手中的符篆扇子,打开地上三个包袱指着湿漉漉的货物指控道:“你看,我的货全毁了。” 众人看着尚带水滴的青铜小鼎、高脚酒器、瓦罐陶器……这些东西都不畏水,晾干了完全不耽误使用,若说损毁比较严重的,也就最里面的一副画,看起来好像边角被泅湿了,有些打卷。 见胡德全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江扶鸢不满地蹙起眉:“我这些可都是古董,每件都价值千金。” 胡德全:……你敲诈是吧? 胡德全小心地拿起那个青铜小鼎,迎着阳光仔细端详。 做工不错,细节很到位,若不是上面的红锈不对,他还真可能会被骗到。 胡德全小心翼翼放下青铜小鼎,斟酌着开口道:“小娘子,您的东西是不错,就是这味儿还不到,古董谈不上,这几年仿的吧?” 九甸里的生意人来往都爱谈点风雅的,古董就是其中之一,胡德全对这里的门道自认还是略知一二。 指着青铜小鼎上的一点点红锈痕迹,胡德全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这儿,您下次可以多做些锈,才会更逼真。” 第五十一章 坤道 听胡德全这么说,围观人群里走出来两个人,穿着一样的黑色短打,胸口位置用红线绣着“多宝阁”三个字。 多宝阁在九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家主营的就是文玩古董的生意,据说多宝阁的伙计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东西是真是假他们扫一眼就能分辨出八九分。 两人上前对江扶鸢抱拳道:“我们是多宝阁的指北和司南,刚才听您说这些都是古董,可否容我们仔细看看?” 古董行当的规矩是看物件儿需先货主同意,避免无谓的争纷。 江扶鸢无所谓地点头,胡德全眼神不好使,总有眼神好使的,她的货全是货真价实问鬼买的,不怕他们验。 指北和司南分别拿起画卷和陶罐,古玩种类丰富,每个人擅长的方向不同,他俩自然先选择自己最擅长的一类。 司南摩挲着手里的罐子,说它是罐子也不对,整体形状更像个坛子,触手油润。此物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一栋三层的立体阁楼,装饰以活灵活现的人物和鸟兽,阁楼四周塑有四个小管子,中央有一个大管子,大管子底部是空的,通向下半部分的圆形罐体。 “好精巧的谷仓罐!”司南忍不住啧啧称奇,随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只可惜太新了。这个造型的谷仓罐应该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不可能一点土腥味都不沾。” 不止没有土腥味,仔细闻还有淡淡皂角清香。 胡德全笑嘻嘻应和:“就是,我瞧着也是新的。” 就是个仿制品,能值几个钱。 辛苦洗刷了大半个晚上的江扶鸢:……凎,早知道不洗这么干净了。 “司南!”埋头看画的指北突然喊自己的同伴,“你来看看这个。” 放下谷仓罐,司南凑过头去。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眼睛紧紧盯着两人,难得看多宝阁的伙计这么为难的样子,难道这真是件古董? 顿时有人看向胡德全和苏大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这不会是文方先生的作品吧?” 两人开始小声争论起来。 “你想什么呢,不可能的!估计也是哪个人仿的……” “仿?你看这笔锋,这意境,这是能仿出来的?” “你摸这纸,根本不是文方先生那时候的纸!墨香都没散去,怎么可能是先生的作品?” 人们都在屏息等待两人的结论,过了好一会儿,司南和指北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指北小心翼翼卷起画轴,征求江扶鸢的意见:“这位娘子,我俩功夫不到家,实在不能定论这副画作的真伪,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容我们带回多宝阁,请掌柜的掌一掌眼。” 江扶鸢偏头问道:“你们掌柜的掌眼后要是真的,会给钱吗?” “当然,文方先生的画作价值不菲,若是真的,我们多宝阁愿出高价收购。” 说着指北从腰间掏出一个鸟型木牌递给江扶鸢:“这是我们多宝阁的信物,三日之内,我多宝阁必定会给您确切的回复。” “好。” 目送指北和司南离去后,江扶鸢调转枪头,指向看呆了的胡德全。 “赔钱。”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胡德全怔了怔,随即缓过神来,他脸上挂着生意人的笑容,好声好气地说道:“小娘子,你也听到多宝阁伙计们说的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真古董呀。” 江扶鸢面无表情:“他们也没说是假的。” 胡德全:…… 人群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就是呀,多宝阁可没说这些不是古董,就说看起来新了点。” 胡德全的脸色更加难看。 见他久久不语,江扶鸢走到胡记布庄两人身边,垂眼看向两人。 苏大宝还处于瞎眼状态,看不到江扶鸢危险的眼神,他只觉得身边的掌柜突然身体一僵,忍不住不安地喃喃道:“掌柜的……你怎么了?” 突然额头一阵撕扯感,苏大宝被突然扎进眼睛里的亮光刺激地缩成一团。 江扶鸢两指夹着蒙眼符,语调阴森地看向胡德全:“你想赖账?” 蒙眼符是她画着玩的,只此一张,得省着点用。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胡德全浑身一颤,本能地后退。 他退一步,江扶鸢前进一步。 眼看那张可怕的符篆就在眼前,胡德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就在此时,人群外传来威严的呵斥声。 “干什么!围在这里干什么!都散开!” 是九甸街道的巡逻士兵。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见到士兵的胡德全无异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扭头声撕裂肺地呼救:“大人救命!有人冒充坤道用符行凶!” 徐晨领着手下走到几人面前,他仔细打量江扶鸢,衣着简朴却容貌极为出众,她站在阴影中,喜怒难辨,浑身透着股冷淡内敛的仙气。 仙长仙姑不似凡人,有点特殊癖好也能理解,万一这真是一个喜欢装成百姓的仙姑呢? 这么一想,徐晨没理胡德全,拱手朝江扶鸢行了个道礼。 “不知仙姑信奉哪家仙尊?” 各家信奉不一,问好门派,也好之后向道宫禀报。所有京州的道士道姑,都要在道宫进行登记入册。 “扶鸢仙尊。” 徐晨一愣:“什么?” 江扶鸢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扶鸢仙尊。” 这是哪位?徐晨确定自己从没听过这位仙尊的名号。 “你不会没听过吧?”江扶鸢一脸嫌弃,好像徐晨没听过扶鸢仙尊的名号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徐晨:“……请仙姑赐教。” “看你态度还行,那我就和你好好说说吧。” 江扶鸢又把扶鸢仙尊是怎么和一母二圣三清四御各路神仙一起造福百姓的事情说了一遍,甚至还临场发挥,把故事的细节再补充得更加完善。 听到懵逼的徐晨:……这些故事他感觉自己都听过,但是又和自己听过的好像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他垂下眼皮瞟了眼江扶鸢葱白玉手里捏着的一打符纸,谨慎地说道:“仙姑,京州城内不得随意使用术法,不然您先跟我去道宫的造册台先做登记?” 是不是道家仙姑,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辨明她的身份,就冲这张脸,道宫肯定很乐意将她登记入册。 “呵,徐参军好大的架子,随便抓个小娘子就要送去道宫,怎么?道宫里坤道不够用了?” 徐晨瞬间黑了脸,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咬牙扭过脸去,果然是他最讨厌的钟敛风。 钟敛风跨步下马,英俊的脸上挂着嘲讽力十足的笑容:“徐参军这么忠心,道宫一定没少给徐参军赐福吧?” 第五十二章 钟叔叔 徐晨真的很想一巴掌扇掉钟敛风脸上的笑容,可是他不敢。 论公,钟敛风是骁纪将军,他只是个小小参军,官职上压他好几个头。 论私,听说钟敛风是二皇子母家那边的远房亲戚,算起来是皇亲国戚,天降将军职位也是二皇子的意思,自己想动他,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坟地挖好没有。 左右动弹不得的徐晨只能强压心头怒火,梗着脖子说道:“钟将军慎言,坤道要登记是道宫的规矩。” 钟敛风嗤笑一声:“她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坤道了?” 徐晨:…… 钟敛风冲江扶鸢一挑眉:“漂亮小娘子,你说过自己是坤道吗?” 从两人对话里迅速分辨出哪个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江扶鸢斩钉截铁道:“我没说过。” 主打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没说过的话坚决不认。 “听到了吧。”钟敛风哈哈笑着拍拍徐晨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表情,“徐参军可要分辨仔细了,别把寻常人家的娘子送去道宫,这可就罪过大了。” 一语双关,噎得徐晨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回回他替道宫办差,总能遇上钟敛风。或是酒楼,或是茶庄,甚至现在在大街上,钟敛风就像只阴魂不散的乌鸦,盯上他这块肥肉。 徐晨重重哼了一声,甩袖便走,胡德全却一把拉住他,哀求道:“官爷,官爷你不能走啊,她,她还讹人呢!” 可惜徐晨现在完全没心思替他主持公道,他只想远离钟敛风这个烫手山芋。 徐晨猛地挣脱胡德全的手,恶声恶气道:“什么讹人,本参军不管这事,滚!” 他甚至朝一旁瑟缩的苏大宝踹了一脚,这才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失去救命稻草的胡德全和苏大宝忍不住互相抱成一团,似乎两人一起就能对抗面前不讲理的恶霸。 不,现在是恶霸x2。 江扶鸢脚尖点了点包袱方向:“赔钱。” “多,多少钱……” 江扶鸢摸着下巴略微思索,那天在鬼市她只负责挑货,付钱的是小胖,她完全想不起来这里用了多少元宝。 小·荷包·胖迅速心中算盘拨得飞快,片刻之后向江扶鸢汇报:“主人,这些一共四百四十四元宝。” 江扶鸢点头,对胡德全和苏大宝说道:“四百四十四两,给你们抹个零,给五百整吧。” 苏大宝直接两眼一黑,恨不得直接晕过去,五百两银子!他得给掌柜的干多少年才能付清! 胡德全:“……好。” 他不是对江扶鸢的报价没意见,而是他不敢有意见。 更何况是苏大宝的钱,他就当预支工钱了。 胡德全两股颤颤拢起包袱皮,一股脑将所有东西扛到肩上拖回布庄里,又数了五张百两银票给江扶鸢。 “小,小娘子……” 钟敛风咳了一声,瞥了眼胡德全。 胡德全立刻改口:“仙,仙姑,啊不,姑奶奶,您的银票……” 接过银票点了点,江扶鸢满意地点头,她义正言辞地说道:“以后小心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再弄坏别人东西,当心别人狮子大开口,让你们赔到倾家荡产。” 已经倾家荡产的苏大宝:…… 看苏大宝一脸想死的表情,江扶鸢起了恻隐之心,她掏出一只翠绿的玉镯递到苏大宝面前:“看你买了我这么多货的份上,给你个捡漏的机会,这个镯子我打骨折卖给你,只要三百两。” 苏大宝:……你还不如把我打骨折。 看清江扶鸢掏出是个什么玩意儿的钟敛风一脸古怪的表情,似乎很吃惊江扶鸢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苏大宝没眼力劲儿,胡德全却有。 这只玉镯通体碧绿,水润透亮,价值绝对不止三百两。 难道这个恶女真的是良心发现? 不等苏大宝开口,唯恐江扶鸢反悔的胡德全抢先接过玉镯捂在掌心,唰唰唰又点出三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谢谢姑奶奶,姑奶奶真是心善!” 在钟敛风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江扶鸢收好银票,拉过两个崽崽说:“大娃二娃,快谢谢这位……” 她顿了顿,回忆了下徐晨的对钟敛风的称呼后,肯定地补充道:“李将军。” 钟敛风:“……钟。” “哦。”江扶鸢从善如流,“快谢谢钟将军。” 柯明松和柯明柏不知为何,只觉自己莫名地喜欢眼前的男人,他俩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钟敛风后仰着小脸,乖乖地说道:“谢谢钟叔叔。” 钟敛风心底发酸,面上挂着柔和慈祥的笑容,蹲下身仔细整理了下两个崽崽的衣领。 “不用谢,你们真乖。” 感觉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无货一身轻的江扶鸢带着两个崽崽告辞。 临出门前她转头问胡德全:“掌柜的,我还有些古董,你要的话我改天再给你送过来?” 胡德全:“!!!不,不,不用了姑奶奶!” 江扶鸢一耸肩,她可以不洗那些鬼物的,没准价格能卖的更高。 不过看来胡德全是无福消受了。 怀揣巨款,江扶鸢的心情很好,连发现钟敛风一直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她都没有驱赶,只笑眯眯问道:“李将军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我姓钟。我回家,顺路。” “哦。”江扶鸢不予评价,只拉着崽崽们站在路侧,依旧一脸笑容,“钟将军先请。” 就算他帮了自己,江扶鸢还是保持一定的警惕。 刚才钟敛风看着崽崽们笑得那么奇怪,没准就是看中她可爱的大娃和二娃,想抢走崽崽们! 她要把这种潜在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送这个将军早点去阎罗那里报到。 莫名后背心一凉的钟敛风:“……好。” 牵马走在前面,他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牵挂上,确定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钟敛风才稍稍安心。 孤儿寡母保持必要的警戒心很重要,他能理解甚至赞赏江扶鸢的这种做法。 他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做得很好。” 突然,他耳朵动了动,眉头倏地皱起。 不对,身后没了熟悉的脚步声! 钟敛风猛一回头,街上人来人往,唯独不见江扶鸢和两个崽崽的身影。 第五十三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人呢?! 钟敛风瞳孔骤缩,身体陡然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急促地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迸出来一般。 倒抽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他脚下生风,眼神似刀,迅速过滤着往来的人群。 这个人没问题,这个人也只是普通百姓……谁,到底是谁…… 难道是徐晨? 不,不可能,他没这个胆。 还是道宫派了其他人来,只是他没察觉? 钟敛风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明知自己身在局中,为什么没忍住还是接近了他们…… 若是她和孩子们真有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急促的呼吸带来喉头饱含血腥味的刺痛,就在钟敛风双目赤红打算直奔二皇子府求助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全包起来。” 他魂牵梦萦的三个身影驻足在一个泥偶小摊面前,摊主大娘瞪大眼睛好似很吃惊的模样。 “你,你真的都要啊?这泥偶又不能吃,你真的不用买这么多……” “没事,我自有用处,大娘你只管包起来就是。” 直到接过江扶鸢递来的三两银子,卖泥偶的大娘才确定面前的小娘子不是在开玩笑。 大娘喜笑颜开,把垫布四角互相交叉打结,再用绳子捆好固定后交到江扶鸢手里。 “都在这儿了!不过……小娘子,这些可不轻啊,你怎么拿回去?” 平复好呼吸的钟敛风默默伸手:“给我吧,我来拿。” 低沉的声音靠得极近,吓了江扶鸢一跳,她一扭头才发现钟敛风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钟叔叔!” 她的疑问和崽崽们亲昵的声音同时响起。 钟敛风舔了舔干燥的唇,慢吞吞寻了个借口:“我也来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将军自己来买?当她是傻子吗? 但看到崽崽们闪闪发亮的双眼,以及钟敛风不知何时被小崽偷偷捏住的衣角,江扶鸢抿着嘴没有拆穿他。 【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 “那就辛苦李将军了。” 江扶鸢干脆地交出大包,牵着两个崽崽扭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钟。” 倩影似乎没听到一般自顾自走着,两个崽崽倒是边走边回头看他,钟敛风苦笑一声,拎起装满泥偶的大包,三两步追上去和他们并肩而行。 泥偶在包里互相摩擦碰撞,随着步伐的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江扶鸢瞥了眼大包,秀眉微蹙:“将军要是拿不动,我自己也可以的。” 里面的泥偶她另有用处,万一磕碰坏了,岂不是三两银子白花? 钟敛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嫌弃,默默抬高手臂增加大包裹的平稳性。 “……小娘子,你不是很缺钱吗,怎么买这么多泥偶?” 钱的问题他憋了一路,早就想问了,这会儿才借泥偶的由头提一嘴。 每月五十两银子的额度是经过他观察京州物价后斟酌再三定下的,按理说这些银子完全可以保证他们娘仨的日常生活所需,又不会因为过于露富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扶鸢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缺钱?” 虽然她确实很缺钱。 “……你不是连镯子都卖了吗?”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女子是不会变卖自己的首饰的。如果他没记错,那个镯子还是她的嫁妆。 钟敛风默默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确实给的钱太少,不然他媳妇怎么会到需要变卖嫁妆的地步呢? “哦,那个啊。”江扶鸢懒懒地说,“那是我前前夫送的,留着没用,还不如卖掉换成现银。” 钟敛风:……卖得好! 一路行至巷口,江扶鸢停下脚步伸手去接大包。 “我家快到了,谢谢李将军帮忙,接下来东西给我就行了。” 钟敛风掂掂分量不轻的大包:“没差几步路,我帮你提到家吧。” “不了吧。” 钟敛风:???提都提一路了,现在突然客气上了? 之间江扶鸢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将军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寡妇门前是非多。” 钟敛风:…… 似乎怕他不信,江扶鸢指了下自己:“寡妇。” 又指了指钟敛风。 “是非。” 钟敛风:……差点忘了这茬。 叹了口气,他将大包递过去,贴心地叮嘱:“这东西挺重,你要是一次拿不动就分几次拿,我可以帮你在这里看着。” “不用。” 经过信仰之力滋养的江扶鸢今非昔比,只见她葱白小手轻轻一提,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稳稳拎起大包,包中的泥偶甚至没发出一丝碰撞声。 钟敛风愣住了:“厉,厉害。” 江扶鸢回以微笑,垂眸看向崽崽们。 崽崽们很有默契地喊道:“钟叔叔再见。” 小崽嘟着小嘴,眷恋地加了句:“钟叔叔,小柏以后可以找你玩吗?”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钟叔叔身上的味道,一种让他安心,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的味道。 钟敛风低头揉了下小崽的小脑瓜,笑着说:“可以的,以后我有空也会来找小柏玩。” 得到满意的答复,柯明柏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小手,站阿娘身边。 三人一动不动。 本打算目送母子三人回家的钟敛风:? “你们……不回去吗?” 江扶鸢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将军不是说顺路吗?将军先请。”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钟敛风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后,他恢复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说道:“那钟某人先行告退,小娘子后会有期了。” 说罢潇洒转身,在江扶鸢和两个崽崽的注视下走进将军府。 小崽星星眼:“哇,钟叔叔就住我们隔壁耶!” 大崽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开心:“阿娘,钟叔叔和我们真有缘!” 江扶鸢嗯了一声,收回目光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呀,有缘……” 回到家中,江扶鸢先给崽崽们擦脸换衣,打发二娃去看大娃练字后,她才有功夫收拾那一包泥偶。 她将一个个泥偶取出,排队似的放在窗台上。 大娘手很巧,这些泥偶个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一窗台的泥偶摆在一起就像缩小的人群,看起来颇有几分热闹。 小胖好奇地伸手去摸,手指刚接触到其中一个红袄绿裤的小泥人时,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主人——救我————” 江扶鸢一把拍掉他搭在泥偶头顶的鬼手:“你上身就不能找个同性别的?” 她顿了顿,发出灵魂的拷问:“还是你其实是个女的?” 第五十四章 泥偶小分队 受惊吓的小胖眼泪汪汪,忽略他的长舌,整只鬼看起来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味道。 江扶鸢摸着下巴:“要不我给你改个名字,胖丫?” 士可杀不可辱,重点部位被怀疑的小胖一脸委屈地呐喊:“我是男的!” “行行行,你是男的。” 所有话只要加上行行行三个字,就分外有息事宁人的敷衍味道。 感觉被敷衍的小胖更加委屈:“我真是男的!” 他一着急,直接掀开自己的衣服,语带哭腔:“不信你看嘛!” 江扶鸢:…… “要不,你先自己看看?” 小胖:? 他低头看去,本该有某些东西的地方如今一马平川,空空荡荡。 “怎,怎么可能……” 受的打击太大,他那条惨白长舌从无法合拢的嘴巴里唰的一声掉出来,直接垂到地上。 “呜呜呜……主人,我,我的小叽叽没啦……” “噗嗤。”江扶鸢忍不住笑出声,终于将真相告诉哭唧唧的小胖。 “鬼是没有那玩意的,你们又不用上厕所,你自己平时没感觉吗?” 她唇角勾起恶作剧的笑容,拍了拍小胖的肩膀接着说道:“再说了,有你也用不上呀,你说对吧,胖丫。” 小胖:??? 怎么就对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憋了半天,最终丧眉搭眼收起舌头飘到角落缩成一团。 小胖自闭。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小胖隐约听到江扶鸢对着泥偶们在说话。 忍了片刻,他还是敌不过旺盛的好奇心,蹭到窗台边,带着鼻音说道:“主人,你在干什么呀?” 小声音听着怪委屈的,他还没从刚才的打击里抽离出来。 江扶鸢看了眼他小媳妇的模样,挑出个扎着冲天辫男孩装扮的泥偶放在他面前。 “喏,这个给你。” 小胖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它会吃鬼!” “什么吃鬼,上身而已。” 江扶鸢耐心给他解释了上身的原因。 鬼没有肉体,所以对躯壳有本能的执念,特别是人形的躯壳。 偏偏这些泥偶做得格外有人样,所以小胖刚才接触到泥偶的刹那,才会触发上身的本能。 “与其说是泥偶拉你,倒不如说是你想进入泥偶身体里。” “真,真的?”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我骗你能赚钱还是怎么地?” “……” 想想江扶鸢确实从来没有骗过他,没准真是自己误会了,小胖半信半疑再次伸出手指。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再感受到那股力量时,他发现果然不是在拽他,而是他自己的鬼身在努力往泥偶身体里钻。 咕啾。 窗台上的冲天辫泥偶晃了晃脑袋,感觉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它咧开嘴笑起来,传出小胖的声音。 “主人,我真的进来啦!” 泥偶肥嘟嘟的小手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原地蹦跶两下,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哇!我能走路啦!” 小胖一声欢呼,迈着两条同样肥嘟嘟的小泥腿绕着窗台跑起圈。 没跑几步,他就感觉后脖领被拽住,随后整个泥偶腾空。 江扶鸢把他拎到窗台旁的空桌上:“上一边玩去,别把剩下的给摔碎了。” “哦。”小胖乖乖应了声,趴在桌子上翘着两条小短腿晃,“主人,这些我都可以上身吗?” 主人可真好,给他准备这么多躯壳,这里少说也有八九十个泥偶,他以后就轮着来,今天上男泥偶身,明天就上女泥偶身。 想做男的做男的,想当女的当女的,嘻嘻。 “当然不行。” 江扶鸢残酷地打断他幻想中的精彩生活:“这些泥偶要去找鬼市的。” 他们从博州鬼市带来的鬼物数量有限,卖一件少一件,要想继续做鬼物倒卖的生意,他们必须找到京州鬼市进货才行。 想要靠她或者小胖在偌大的京州找到隐蔽性极强的鬼市显然不现实,所以这些数量多且不引人注意的泥偶就是最好的小帮手。 江扶鸢拿出黄纸和朱砂,歪头想了片刻,提笔画出一张张比正常符篆要小一半的黄符。 小胖泥偶蹲在画好的黄符面前看了半天,没看明白这次江扶鸢画的又是什么符。 他试探地问道:“主人,这驱泥偶的符又是你新发明的吗?” “不是,你见过的,训畜符。” 小胖:!!!对疯狗有奇效的训畜符?拿来驱使泥偶?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江扶鸢画好最后一张符,拿起来晃了晃加快朱砂水分的蒸发。“一通百通,它现在叫训偶符了。” 感觉符纸干得差不多了,她拿起一个泥偶,把卷好的符纸从泥偶脚底的空洞塞进去,随后拍拍泥偶的天灵盖。 “就决定是你了,起来吧,我的泥偶小分队!” 话音刚落,塞了符纸的泥偶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骨碌从坐姿变成站姿,乖乖地站到窗台边边。 小胖:……这就是人们说的‘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吧。 接下来江扶鸢如法炮制,将剩下的泥偶一个个都塞入训偶符,不一会儿一群手脚灵便的泥偶便在窗台边站好队列,它们甚至自发地从高到矮自己排好序,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万事俱备,只等天黑。 下午江扶鸢打算全部用来睡觉,昨晚忙活到后半夜,早上又早起,她困得紧。 刚打算宽衣,大门又被敲响,是赵伯带着两个巨大的三层食盒登门。 “雪生媳妇,我家老婆子做多了饭食,我就寻思着给你和娃娃们送来。” 赵伯笑得一脸慈祥,不等江扶鸢拒绝,直接扛着两个大食盒挤进门来。 他一进门便左右张望寻找崽崽们的身影:“娃娃们呢?怎么不见娃娃们?我家老婆子最擅长做甜糕,娃娃们肯定喜欢……” 两个崽崽被他的声音吸引,从里屋探头,发现是赵伯,两人齐齐喊了声:“赵爷爷好。” “哎,乖乖,快来,看爷爷给你们带什么了。” 两个食盒一层层摊开,各种精致吃食铺满院子里的石桌,其中两大盘蜜汁藕片特别醒目。 赵伯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自觉把两个崽崽抱上石凳,又替他们挽好袖子省得弄脏。 见江扶鸢还站在门口,他笑眯眯地招手:“雪生媳妇快来呀,等会儿冷了藕片就不好吃了。” 主要是将军的一腔热情,务必要让夫人感受到! 第五十五章 出摊卖符 浸满浓稠蜜汁的薄薄藕片躺在雪白的瓷碟里,上面点缀着朵朵丹桂,在空气里一下下勾着江扶鸢的味蕾。 江扶鸢沉默片刻,才慢腾腾走到石桌旁坐下。 “雪生媳妇你尝尝这藕片,看看入不入味。”赵伯笑眯眯把蜜汁藕片往她这边推了推。 白瓷碟不是普通九夯百姓的日常用品。 江扶鸢眨了下眼睛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片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浓郁的糖汁芳香四溢,滋味比那日酒楼中的还要好。 赵伯看她咽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笑道:“怎么样?我家老婆子手艺还行吧?” “很好吃。”她顿了顿,“这么好的蜜,让您破费了。” 瞬间明白她这句话言下之意的赵伯:……大意了。 不过江扶鸢不点破,赵伯也不说透,只哈哈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 一顿饭边吃边聊,吃了许久,等江扶鸢帮着收拾好碗碟已经时近天黑。 “天色不早,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赵伯笑呵呵提着空了的食盒对江扶鸢说,“雪生媳妇不用送了,就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江扶鸢点点头:“嗯,您慢走。” 目送赵伯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江扶鸢又站了一会儿,才关上大门。 大门关上不久,赵伯的脑袋悄悄从拐角处探出,看了半天确定柯家大门确实不会再打开,他才闪身进了另一条巷子,几个拐弯后,消失在将军府的侧门里。 “将军,东西已经给夫人和公子们送去了。” “嗯。” “不过夫人今天说她想弄个摊位,问老奴有没有门路。” 钟敛风擦剑的手一顿:“她想卖什么?” 看来他得想个别的办法给她送钱,这都计划上摆摊了! 不是不想她抛头露面,而是万一道宫的人知道她与自己的关系,在外摆摊的她岂不是更容易遭遇危险? 钟敛风心中百转千回,甚至没听清赵伯的话,直到赵伯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说,她要卖符篆。” 符篆? 钟敛风震惊。 “……是我想的那个符篆?” 赵伯点头:“没有意外的话,就是那个符篆。” “她哪来的符篆?” “夫人说她自己画的。” 钟敛风:…… “她卖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卖符篆!” 本来就要防着道宫的人发现她,她倒好,直接摆摊卖符,这不是明晃晃地要吸引那帮道士的注意吗?! “夫人说,如果老奴没办法,她就自己另外想办法。” 赵伯苦着脸,他也不想的,可是江扶鸢说自己另外想办法时的眼神,他都怀疑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 已经对江扶鸢跳脱性格有了初步认知的钟敛风知道,她所谓的另外想办法,很可能是想出一个他更不能接受的办法。 “……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人联系你的。” 钟敛风无奈地放下手中剑,郑重地对赵伯说道:“你们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这是二皇子答应我的条件。” “是,老奴明白。” ———— 翌日,赵伯再次叩响柯家大门。 这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老婆婆。 “这是我家老婆子,雪生媳妇你摆摊带俩娃娃终究不方便,反正我家老婆子在家没什么事,不如让她来给你看着孩子们。” 江扶鸢沉思片刻,同意了赵伯的提议,只是临出门前给两个崽崽都塞了子母符中的子符。 带上摆摊要用的符篆,她跟着赵伯七拐八绕了小半天才到达摊位点。 或者说那不只是个摊位点。 因为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家医馆门口。 江扶鸢:“……赵伯,这就是您给托关系找的地方?” 赵伯笑眯眯地说道:“是呀,这儿有门有顶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总比那些街边小摊要好些。” 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在一家医馆里摆摊卖符篆,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违和。 医馆掌柜昨夜得了通知,早早就在店里候着,见两人到了门口,赶忙出来迎接。 “赵老,这位就是……”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 江扶鸢行礼道:“您叫我辞盏就行。” “不敢当不敢当……”掌柜的连连摆手,“不然我就叫你穆娘子吧,敝姓吕,你唤我吕掌柜便成。” 江扶鸢从善如流:“吕掌柜好。” 见两人互相认识了,赵伯笑眯眯道:“吕掌柜,雪生媳妇就拜托你了,我家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吕掌柜应了声好,将赵伯送出十几米外后才回来领着江扶鸢进了医馆。 进屋后吕掌柜指着靠窗的桌子问:“穆娘子,这边是给你准备的位置,你看看可满意?”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江扶鸢发现这个位置通风、采光都很好,在这儿坐着不止能在冬日晒到暖阳,还不至于被医馆浓重的药味熏。 更妙的是这个位置非常惹眼,属于进医馆的第一眼必然会看到的程度。 “谢过吕掌柜,这儿很好。” 吕掌柜笑眯眯抚着山羊胡:“你满意就好,那你自便,我这就忙别的去了。” 医馆确实忙,断断续续一直有人进来看诊抓药,江扶鸢便不再打扰吕掌柜,自顾自抖开老招牌——写着“算卦卜相,化灾解厄”的白粗布铺好,再将各种符篆一一摆开。 可能是这样简陋的陈设看起来过于不靠谱,江扶鸢的卖符小摊在医馆里显得分外格格不入,所有进门的人看到她的第一个表情都是一愣,然后扭头直奔吕掌柜处。 一整个下午没有一个客人,江扶鸢双手撑着下巴,无聊地在心里和小胖唠嗑。 【胖丫,你学会做蜜汁糖藕了没?】 “你都没给我买蜜,我上哪儿做蜜汁糖藕?”小胖抗议道,“别叫我胖丫!我是男的!” 【哦,好的胖丫。】 “……” 【唉,这不是蜜贵嘛,十两银子那么一小瓶,咱们穷啊。】 “这么贵?昨天赵伯送的两盘蜜汁糖藕岂不是很值钱?” 【对呀,少说也值个三两银子吧。】 江扶鸢手指轻叩桌面,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怀疑柯雪生有问题。】 小胖:“???柯雪生不是你相公吗?他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他和赵伯的关系不简单,你看赵伯又是送菜又是帮着找摊位的,而且他今天还让老伴来带大娃和二娃。】 江扶鸢这么一说,小胖琢磨出点味道,点头说:“确实……那你说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我怀疑柯雪生可能是赵伯的私生子。】 小胖愣了下,犹犹豫豫问道:“可是他俩看起来不像啊……” 【倒也是。】江扶鸢叩桌的动作一顿,带着震惊说出自己第二个猜测,【难道……赵伯暗恋柯雪生?!】 小胖:…… 江扶鸢摸着下巴,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可能。 【不然赵伯怎么会对柯雪生的媳妇孩子这么好,必然是求而不得,爱屋及乌!】 第五十六章 这病我能治 一人一鬼聊着不着调的八卦,医馆突然跑进个面色憔悴却穿着非常体面的女人,怀里似乎紧紧搂着什么人,被一件狐毛大氅裹住,看不清模样。 “吕大夫!求您救……” 女人一进门便被龙飞凤舞的宣传语和满桌黄符震住,茫然地转了下头看到吕掌柜,才接着说完剩下的话。 “……救我儿。” “祝夫人,你怎么来了?” 吕掌柜看起来和女人是老相识,他蹙了下眉,将最后一贴药麻利地装好交给当前的病人,等将病人送出门后,他拿起写着“休”的木牌挂在门上。 合上医馆大门,吕掌柜比了个手势:“祝夫人,坐。” 祝夫人又瞥了江扶鸢这边一眼,背对她坐到吕掌柜对面。 “吕大夫,我实在没办法了……。”祝夫人低低说道,声音里含着祈求,“我知道您从宫……从那里出来后就一直隐姓埋名,要不是为了阿离,我是万万不会来打扰您的……” 吕掌柜颔首道:“祝夫人你曾在危难中助我,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必如此客气,不知小公子是得了什么病?其他大夫怎么说?” “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祝夫人摇摇头,小心地将怀里的狐毛大氅敞开,露出里面的人。 她怀里抱着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眼皮紧紧地闭着,能看到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在不停地颤动,似乎陷入无边的梦魇一般。 吕掌柜眉头一皱,伸手去摸孩子的脉搏。 刚一触到孩子的皮肤,他只觉一股透心的寒意从接触的部位传来,似乎他摸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个冰雕的石砌的雕像。 怪不得要用狐皮大氅裹着,这样的温度直接抱在怀里,只怕祝夫人都会被冻伤。 吕掌柜的表情严肃而沉重,看得祝夫人心凉了半截。 她双唇颤抖说:“吕大夫,阿离……他还有救吗?” 吕掌柜沉痛地摇了摇头,祝离的脉搏十分孱弱,许久才微微跳动一下,他从医这么多年,只在将死之人身上摸到过这样的脉象。 忽地,江扶鸢的声音在后面幽幽响起:“还有救。” 祝夫人吓得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把即将决堤的泪水憋了回去。 她僵硬地扭过头,江扶鸢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背后,正从她肩膀上探头过来看祝离的情况。 “你……你也是大夫?” 江扶鸢摇头。 祝夫人求救似地看向吕掌柜:“吕大夫,她是?” 不等吕掌柜开口,江扶鸢先自我介绍:“我是扶鸢仙尊座下神使,你叫我辞盏就行。” 祝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看向江扶鸢小声地说:“您是仙姑?” 江扶鸢毫不客气地点头,仙姑这个称呼她在洪泽乡被叫多了,现在一听还怪亲切的。 没想到祝夫人脱口而出:“可你瞧着不像啊。” 谁家仙姑会在医馆摆摊啊! 她印象中的仙姑都是素衣道袍,玉冠高耸,身后或多或少得跟几个随行的侍从,手托玉瓶或者拂尘,一幅仙气飘飘,不染世俗的模样。 结果现在这个自称仙姑的人,挽着妇人髻,袖子撸到胳膊肘,除了一张脸长得分外俊俏外,从哪儿看都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 祝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江扶鸢一耸肩,扫过祝夫人的面向,缓缓开口:“你早年颠沛流离,遇到现在的正缘才安定下来。” “唔……命中无子,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祝夫人神色逐渐严肃,但心念一转,她的这些事情若是有心人多打听打听,也是可以知道的。 “你擅音律,十二岁时曾靠这个本事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你放弃了,直到十八才再次借此脱离原来的生活,二十成婚,夫妻恩爱和谐,嗯?前段时间有亲人去世了。” 江扶鸢一通说,祝夫人越听越心惊。 吕掌柜插嘴道:“不对不对,祝夫人十八嫁给祝大人,可不是二十成婚。” 只有祝夫人自己知道,她自小的经历正如江扶鸢所说,一分不差。 当初怕别人说闲话,她才特地把年纪改小了两岁,所以在外人看来自己是十八出嫁,而非二十成婚。 而一个月前,她的干娘去世,因为干娘出身不上台面,所以她是偷偷给干娘下葬的。这件事除了她和老爷,谁都不知道。 眼前的人,是真有本事! 在吕掌柜吃惊的眼神中,祝夫人一把抓住江扶鸢的衣摆,祈求道:“仙姑,求您救救阿离!” 吕掌柜:???这么突然的吗? 既然祝夫人自己愿意相信,他也不好再劝阻,只问江扶鸢:“祝小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生魂离体。” 江扶鸢抽出一张黄纸,让祝夫人写下祝离的生辰八字,她就着八字掐算一番,得出结论是艮,为山,位东北。 出了医馆往东北方确实有一座小山包,他应该就在那里。 江扶鸢把卜算结果告诉祝夫人,又让她在写着祝离生辰八字的黄纸上滴一滴指尖血。 祝夫人毫不犹豫咬破自己指尖,滴完血后才问道:“仙姑,血能唤回阿离的魂魄吗?要不我再多滴一点吧。” 江扶鸢拿起黄纸折了三折,回道:“我要你滴血是因为母子连心,有了这个能更准确找到祝离的位置。” 听她这么说,祝夫人贝齿咬了下唇,低头轻声说:“可是,我不是阿离的生母……” 说完她又把怀里的狐毛大氅拢了拢,把毫无知觉的祝离搂得更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说慈母就一定要是生母的。” 江扶鸢折好黄纸后,轻轻拍了拍祝夫人的手说:“放宽心,我也是后娘,懂你。” 祝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抬眸问道:“那仙姑是怎么拉近和孩子的距离呢?” 阿离总是和她不亲,不管她怎么关心爱护,孩子总是一副很排斥她的样子,为此她很苦恼。 只听江扶鸢哦了一声,淡淡说道:“不用拉近,我家崽崽们很乖很黏我。” 祝夫人:…… 生魂虽然不畏惧阳光,但所有魂体类都更爱光线昏暗的环境,这会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所以找祝离生魂的时间被定在傍晚。 江扶鸢抽空回了趟家,告诉崽崽们她今晚会晚点回来,让他们早些锁好门睡觉。 “阿娘放心,我会和弟弟乖乖呆在家里的。”大崽反过来叮嘱江扶鸢,“晚上黑,阿娘要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 小崽顺着哥哥的话,小脑瓜点的好像小鸡啄米。 两个崽崽的乖模样萌的江扶鸢忍不住在两张小脸蛋上各狠狠嘬了两口。 回到医馆稍作准备,天色便渐渐暗沉。 昼夜交替,阴阳替换,标准的逢魔时刻。 江扶鸢眯眼看向沉下半张脸的太阳,放下手中没嗑完的瓜子。 “走吧,是时候出发去逮不听话的小孩了。” 第五十七章 熊孩子 出发前江扶鸢在医馆四角贴上平安符,嘱咐祝夫人和吕掌柜自己没回来之前,谁敲门都不要开。 祝夫人搂紧祝离,不安地问道:“仙姑,我不用和你一起去吗?” 江扶鸢摇了摇头:“不用,你就抱着他,一直喊他的名字就行。” 没了生魂的肉体最吸引不干净的东西,祝离现在对于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东西来说,无异于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祝夫人喏喏应了,伸手抚摸着怀中孩子僵硬的脸颊,低低地一声声喊着:“阿离,离儿,你快回来,祝离……” ———— 江扶鸢手捏写着祝离生辰八字的黄纸,顺着掌心微微的牵引之力一路向东北方行进。 路上行人越往东北方走越稀少,直到身边彻底见不到一个人时,视野尽头出现一座低矮的小山坡。 走到山脚能看到一块小石碑立在山径正中,上面写着馒头山三个字,在石碑背面刻着两行蝇头小字。 “此山路险”。 “禁止前行”。 “主人,你确定就是这里吗?”小胖绕着石碑转了两圈,抬头看了眼坡度平缓的山道,“看起来不危险啊。” 江扶鸢摊开手掌,手心黄纸微震,像一只想飞又无力的蝴蝶。 重新把纸蝴蝶攥住,她嘴角勾起,浅笑一声:“呵,小破孩藏得还挺深。在不在这里,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忍不住心中感叹果然还是自家崽崽们最乖,不像祝离这个熊孩子天黑不回家还往山里钻,不省心的玩意儿。 拉踩完毕,江扶鸢和小胖跨过小石碑,拾级而上,馒头山不过三四十米高,没一会儿一人一鬼就看到山顶。 一阵尖细的声音恶声恶气地从山顶传来:“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要你去抓其他小孩儿,不是让你去捡破烂的!” 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有点不高兴地答道:“这不是破烂,它也很可爱啊,为什么一定要是别的人呢,猫猫你好烦哦。” “我要人!人的生魂!”尖细的声音怒道,“你不去给我抓别的生魂,信不信我就把你吃掉!” 江扶鸢和小胖躲在树后悄悄看向声音处,那儿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祝离,一个则是穿着毛皮大衣手上脖子上挂满金灿灿首饰地小孩模样。 祝离嘟着小嘴,满脸不情愿,显然没把小孩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把右手怼到小孩的眼皮底下,大声嚷道:“它很可爱!不是破烂!你看它还会动!” 江扶鸢皱眉凝神一看,祝离右手里抓着的分明是一个红袄绿裤扎着羊角辫的小泥偶。 【我说昨晚出去二十个泥偶,怎么就回来十九个,感情剩下那个是被祝离这个熊孩子抓走了。】 小泥偶被祝离抓得很不舒服,正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只可惜它的力道太过弱小,它的奋力挣扎对于祝离来说,最多就是在挠痒痒。 祝离睁大眼睛,高兴地对小孩说:“你看,它多可爱呀。” 小孩被气得不轻,“啊——”地怒吼一声,嘴角咧开直达耳根,十个粗短的手指尖唰地露出尖爪朝祝离抓去。 砰。 祝离没事,他手里的泥偶却被小孩抢走,狠狠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小孩恶狠狠地说:“一点都不可爱!我要它死!” 江扶鸢眉头紧锁,慢腾腾从树后走出来:“我看你才要死。” 敢砸她的泥偶,她今天就让这个明显不是正常小孩的玩意儿尝尝什么叫来自大人的铁砂掌。 夕阳的余晖与初升的月华交织,给大地拢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奇特色彩,馒头山上空旷处能看到灰尘在空中蹁跹,而树木阴暗处则是漆黑一片。 不知何年落下的枯枝腐叶被江扶鸢踩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小孩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咧到耳根的嘴角都回收了些许,结果看见出来的人是个瘦弱漂亮的女子,当即眯起眼睛,桀桀笑起来。 “女人的魂魄香甜,也能凑合。” 小孩明显有点修为,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就到江扶鸢面前,他嘴角大张,露出两排小而尖锐的獠牙:“嘻嘻嘻,吃了你!” 咔嚓。 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嘴巴合不上。 一根长木条横在他的嘴里,挡在上下额之间,死死抵住企图闭合的利齿。 “怎么会这样?!” 合不上的嘴巴导致发出的声音含糊而可笑,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从嘴角滑落,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江扶鸢嫌弃地把他往后推,“你有口臭。” 她皱眉用食指和中指探入深渊巨口中,努力让自己不碰到小孩的涎水,夹住木条后用力一抽,木条被顺利拽出。 就是木条比较长,离开深渊巨口时,顺便带走两颗门牙。 “啊————” 小孩吃痛一声惨叫,身形后撤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再起身时头顶多出一对三角耳,双耳正中还有一只钝圆的小角。 “猫猫——”祝离一声惊呼,想扑到小孩身前,“你不要打猫猫!” 小孩闻声抬头看向祝离,一双眼睛仅成两道金色的竖线,他口中喃喃:“生魂……对,吃了生魂……我就能更强大……” 十指爆涨,尖锐指甲死死扣住地面,小孩身体紧绷成一张弓,后腿蓄力,他死死盯着祝离,伸出舌头舔着豁口的门牙。 “阿离,你就让我吃了你吧,等我吃了你,我就能杀了这个臭女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祝离身躯僵硬,他不明白自己的玩伴怎么突然会对自己说出这些他不能理解的话。 吃了他?猫猫要吃了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猫盯上的小老鼠,巨大的惊慌席卷全身,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彻底被兽性掌控的小孩嘻嘻笑了两声,后腿猛地用力,闪电似的扑向祝离。 野兽的速度太快,快到只有一道残影,江扶鸢根本来不及阻止。 “吃了你——” “啊啊啊——阿娘救命——” 兽吼和祝离下意识的呼救同时响起,江扶鸢只觉手心一烫,黄纸上的血滴瞬间剥离,扩成一张巨大的血红色薄片,挡在兽化小孩和祝离之间。 咚。 血片似乎有弹性,撞在血片上的小孩被弹射向祝离相反的方向,狠狠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下一刻,薄薄的血片轻柔飘落,变成一片轻纱一般拢住祝离。 一股暖流包裹着祝离,他呆呆地伸手触摸血纱,在他接触到血纱的刹那,血纱消散无踪。 “阿娘……”祝离不自觉地喊出声。 这个感觉他很熟悉,以前生病祝夫人抱着他时,就是这样的轻柔且温暖。 第五十八章 貔貅 被弹射的小孩挣扎起身,还想再战时,一条冰凉的柔软物体悄无声息且迅速地缠上他的四肢。 猛一回头,小胖露出个慈祥的笑容。 “不乖的小孩会被打屁屁哦。” 小孩:…… 江扶鸢莲步轻移,走到动弹不得的小孩身边,抬脚举重若轻地踩在他屁股上。 “你是什么东西。” 小孩嘴巴紧闭,双眼瞪着江扶鸢。 “哟,还不服气。”江扶鸢踹了踹小孩的屁股,感受脚底软嘟嘟的触感。“你再瞪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小孩立刻闭眼,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会说到做到。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看就不看。 “呵。”江扶鸢轻笑一声,“快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孩这回不止闭眼,还干脆把脸朝下直接贴到地面上,严丝合缝,不给江扶鸢一点挖眼掰嘴的机会。 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三角耳动了动,捕捉到江扶鸢阴恻恻的声音。 “你以为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 突然他的身体被一股蛮力强行提起,江扶鸢一只手圈住他的腰,一只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有规律的响起,夹杂着江扶鸢的威胁声。 “说不说,你说不说?” 软嘟嘟的屁股打起来手感极佳,每一巴掌打下去还会有一阵细微的肉浪滚动。 小孩:!!!这娘们真的打他屁股!!! 从未遭受过如此对待的小孩忍了又忍,终于扛不住屁股传来的剧痛,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哇哇——你别打了——我说,我说!我,我应该是貔貅!” 【应该?】 江扶鸢高高扬起的巴掌一顿,再落下时变掌为爪,勾着小孩的裤腰带一扯。 裤子唰地滑落,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 小胖凑过来仔细观察半晌,向江扶鸢汇报说:“主人,他真的没有菊花!” 有进无出,还真是貔貅? 貔貅乃招财神兽,怎么会沦落到小山上跟祝离的生魂混日子的程度? 江扶鸢垂眸看了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松开手把他放在地上。 “你变回原身我看看。” 短暂获得自由的貔貅心中一喜,刚要露爪便看到江扶鸢不知从何处抽出长木条,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你可以选择不变身。”江扶鸢不怀好意地看向他的屁股,“我很善良的,还可以请你吃一顿出笋炒肉。” 貔貅:…… “变就变……”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着,缺牙的嘴巴说话还有点漏风。 只见他就地一滚,人身变回兽体。 金黄的兽瞳滚圆,两只小小三角耳灵动地晃着,身覆绒毛,浑身乌黑油亮,一根细细的长尾巴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若不是头顶有一枚后弯的小短角,看上去还真像一只黑色小猫咪。 难怪祝离喊他猫猫。 江扶鸢一把拎起他的后脖颈,举高仔细观赏:“这不比你人身可爱多了。” 不好!貔貅浑身一激灵,两腿死死夹住黑长的尾巴,企图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人身被看就算了,那不过是化形,他现在可是本体,这和被扒光了让他当街拉屎有什么区别!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抵抗不堪一击。 江扶鸢一把抓住貔貅的尾巴尖,强行让他抬高屁股,露出无毛粉嫩的一点皮肤。 “还真没有菊花,看来你没说谎,不过……貔貅好像不长你这样吧?” 按古籍记载,貔貅应该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头有犄角,肩有羽翼,皮毛灰白,生有六足。 眼前这只小家伙的外形,除了头顶那么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小角,怎么看和貔貅这种神兽不沾边。 强行被剥夺了最后一点尊严的貔貅生无可恋,垂着尾巴认命般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有意识开始,我就长这样……” “哦。”江扶鸢没有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提溜着貔貅甩了甩,貔貅身体就跟没有骨头一样顺势抖了抖。 【没有???】 江扶鸢皱起眉,不死心又用力甩了甩貔貅软趴趴的身体,晃得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你,你干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不能虐待小动物!” 貔貅感觉自己都要吐出来了。 “你的钱呢?” “啊?” “我说,你的钱藏在哪?人身时候你身上不是有很多大金链子大金戒指吗?” 貔貅:“……人身是幻形,那些金子也都是幻术而已!” “你没钱啊?”江扶鸢拧眉不满道,“那你怎么赔我钱。” “赔什么钱……”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娘们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自己恐怕要折她手里了。 江扶鸢掐着他后脖颈,凑到他面前一字一顿说:“你,打,碎,我,的,泥,偶,还,想,赖,账?” 放大的脸再美也是恐怖的,貔貅忍不住闭上双眼,缩着脖子大喊:“我赔!我赔!我是貔貅!我能招财!” 听到最后两个字,江扶鸢眨了眨眼,弯起唇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给我当镇宅神兽。” 貔貅:???他不是,他没有! 容不得他反驳,一缕蓝光凭空出现,扭成一条细长的绳,一端没入江扶鸢掌心,一端钻进貔貅的犄角。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貔貅失声尖叫,“有人诱拐神兽啊!!!!” 他四爪着地,拼命地撒丫子逃跑,可是爪子快抡出火星子了,他还是没离开原地,只扬起大片飞舞的尘土,呛得他自己直咳嗽。 小胖笑眯眯地看着新伙伴,好心提醒道:“你再刨地,指甲盖都要磨没了哦,你乖乖听话,主人人很好的。” 貔貅呛到眼泪直流,抽泣两声,哀怨地说:“我只是想找点吃的,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你们抓我干什么……” 江扶鸢凉凉地说:“你要吃的是人的生魂。” 貔貅:“我倒是想吃肉,可是我吃不到啊……” 他尝试过去肉铺偷肉,结果差点被屠夫抓住,尾巴毛都被薅秃了一块,好不容易才长回来的。 没吃没喝的他东躲xz好久,才遇到祝离的生魂。 明明是祝离说自己和他玩的话,就会帮他找其他生魂给他充饥的…… 想到这里,貔貅哀怨地瞟了眼一旁的祝离。 “吃肉而已,跟着主人的话,你每天都能吃饱呀。”小胖歪着脑袋,想不明白貔貅在纠结什么。 “每天都能吃饱?” 貔貅震惊。 当着貔貅的面,小胖从魂瓶里拿出成串的鲜鱼,腌渍入味的大扇猪肉排,去皮扒骨随时可以下锅的大肥鸡,以及一框框数不清的青壳大鸡蛋…… 不一会儿,貔貅面前就堆出一座肉山。 咕咚。 貔貅清晰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我,能做主人的镇宅神兽,真是三生有幸!” 第五十九章 金身道相 事情解决了,江扶鸢提溜着祝离的生魂,身后跟着小胖和貔貅,慢慢走回医馆。 夜深人静,清凌凌的月光洒在青灰色的石板上,照着归人的前路。 一点烛火从医馆的门缝里透出,同时泄露出来的还有祝夫人持续不停的呼唤声。 “阿离……祝离……快回来……” 长时间的呼唤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 快靠近医馆时,祝离停住脚步,不愿意再往前走。 江扶鸢斜睨他一眼:“怎么不走了?” 祝离低头用脚尖去踢小石子,石子穿过他的脚,沉默地停留在原地。 他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去。” 江扶鸢没说话,只双手环胸,冷冷看着他。 【熊孩子还是揍少了。】 没听到回应,祝离飞快地抬眼偷偷瞥了眼江扶鸢,对上那双漆黑的瞳仁,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江扶鸢的瞳仁比普通人大一些,乌黑如点漆。高兴时眉眼弯弯,瞳仁里像盛有满天星河,让人沉醉其中;心情不妙时则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会摄人魂魄,让人不敢直视。 祝离到底只是个孩子,他不敢再看江扶鸢,低头盯着那枚小石子嗫嗫道:“他们说没娘的孩子是没有家的,不该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呆着。” 江扶鸢神色一肃:“他们是谁?” “不,不知道……”祝离紧张地抠着手,更加专注地盯着小石子,“我就是老听到有人这么说,他们还说只要离开自己的肉体,就能找到真正的家,找到自己的阿娘……”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啪啪往下掉,一滴滴砸在小石子上,溅出朵朵水花。 祝离抽噎地说:“我,我想阿娘……” 江扶鸢:“听着像邪教,蛊惑你生魂离体。” 祝离啊了一声,呲溜吸了下跟眼泪一起流出的鼻涕,含糊问道:“邪教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蛊惑我呀……” 邪教这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个小孩,蛊惑他有什么好处? 江扶鸢淡淡开口:“一只老虎面前有三只鸡,他为什么要吃中间那只?” 祝离愣住。 江扶鸢:“因为它想吃哪只吃哪只。” 祝离:…… 好像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江扶鸢补刀说:“邪教哪有什么逻辑可言,纯粹就是你倒霉,也许他们同时忽悠了很多人,就你没脑子上钩而已。” 祝离:…… 祝夫人的声音持续从门内传来,沙哑中带上一丝哭腔。 “阿离,你快回来啊……阿离,我再也不烦你了,你想搬出去住也可以,只要阿离你回来……” 祝离忍不住朝门口走了几步:“阿娘……” 突然屁股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竟是江扶鸢朝他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 身体失去平衡的祝离脚下踉跄,不受控制地朝医馆大门扑去。 砰! 医馆里的祝夫人和吕掌柜同时被突然打开的大门吓了一跳,齐齐抬头看去,只见江扶鸢站在门口不远处,脚边还趴着一只小黑猫。 祝夫人眼巴巴喊了声:“仙,仙姑……” 随后怀里传来的动静让她眼睛越瞪越大,祝夫人不可置信地低头,厚重的狐毛大氅里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轻轻触摸她的脸。 “阿娘……” 祝离声音微弱嘶哑,传入祝夫人耳中却堪比天籁。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摸一件脆弱的稀世珍宝般,轻轻握住祝离的手。 感受到掌心依旧冰凉,却不再冻人的体温,祝夫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起来。 “阿离——你终于醒了——阿离——呜呜呜——” “阿娘——我回来了——阿离错了——” 娘俩互相抱头痛哭。 好一会儿后,祝夫人和祝离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松开彼此。 祝离生魂回体,肉身慢慢恢复该有的温度,他不好意思再被祝夫人搂着,这会儿自己披着大氅窝在一旁,大氅下的手偷偷揉着屁股。 为什么魂体被踹,肉身也会一样疼啊! 祝夫人眼皮红肿,不好意思地向江扶鸢屈膝行礼道:“让仙姑看笑话了,仙姑帮我祝家救回阿离,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祝夫人客气了,不过是顺手之劳。” 江扶鸢意思着客气了一下,接着道:“卦钱一百两,没现银的话改天再送这儿来就行。” 祝夫人一愣,立马笑着接话:“好的,明日我就差人送来。” 她顿了顿,又问:“不知扶鸢仙尊……嗯……可有道观?” 江扶鸢眼睛一亮,扬起灿烂的笑容问:“你要捐道观?” 祝夫人:“不,不是……” 京州建道观不止费钱,还费人。 得先去道宫申请,道宫会派人来询问详情,再由各仙长商议是否可以设立新观,若是同意建立新观的话,还要由建立者给道宫上贡千两黄金,百两珠玉。 之后道宫会派专人过来选址开光,开光的对象为童男童女各六名,被称为金童玉女。 被选中的金童玉女会被用红布裹住全身,放在木板上三天三夜不能沾地,由仙长来念诵供奉咒,等天降异象显示神明同意之后,新观才能正式开工建造。 这样的流程哪是她能建得起的…… 祝夫人捏着帕子,小心地说道:“我就想给扶鸢仙尊上柱香,感谢仙尊保佑阿离。” 江扶鸢哦了一声:“扶鸢仙观在洪泽乡,上香就不必了。” “那,我能请一座扶鸢仙尊的金身吗?放在家中时时祭拜,三牲五果绝不中断。” 在自己家设神龛之类的事情,道宫就管不到了。 祝夫人现在对眼前的仙姑,以及仙姑背后的扶鸢仙尊有一种迷之尊敬,总觉得仙尊金身能当镇宅法器用。 江扶鸢一挑眉,这祝夫人还挺会来事,塑金身什么的,当然是越多越好。 她点头道:“当然可以,扶鸢仙尊面前众生平等,香客只要虔诚,供奉不拘于形式的。” “好好好!”祝夫人笑逐颜开,赶忙追问道:“不知仙尊道相如何,可有画像?我好令工匠细细雕琢。” 江扶鸢:…… 忘了整这一出。 她离开洪泽乡时扶鸢仙观建造还没到塑身的地步,自然没有考虑过道相的问题。 也不知道洪泽乡的那尊扶鸢神像最后被建成什么样…… 见她沉默,祝夫人愣了下,小声问:“仙尊……没有脸吗?” 江扶鸢:…… 沉思片刻,她才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1。扶鸢仙尊道法自然,相为天地万物,你心中觉得仙尊该是什么样,仙尊的道相就是什么样。” 祝夫人似懂非懂,只觉得江扶鸢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我就请工匠往好看了塑。” 江扶鸢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仙尊座下还有长舌仙和貔貅神兽常伴左右,记得让工匠也一并塑上。 第六十章 天降黑衣男 自那日别后没两天,江扶鸢时不时感觉到有新的力量涌入体内。 想来是祝夫人手脚麻利,已经塑好金身开始供奉,连带着小胖和貔貅也有受益,至少小胖的舌头不会动不动掉下来,貔貅也不会时时觉得饥饿。 正如大舜国不养闲神,柯家也不养闲兽,吃了她家的饭就得给她家干活。 江扶鸢仰头看了眼雾蒙蒙乌沉沉的天,月亮此刻躲在厚实的云后,小气地只分给人间半丝清光。 月黑风高夜,干活好时候。 她抬手召唤新任镇宅神兽:“馒头,你过来。” 馒头是貔貅的新名字,因为在馒头山遇到他,江扶鸢干脆就给他取名叫馒头。 趴在墙头吐纳的馒头伸了个大懒腰,不满地嘟囔:“干嘛,我今晚已经吃饱了……” 嘴里抱怨着,身体却很老实地轻巧一跃,四爪空中轻点墙壁,像片羽毛般无声落在江扶鸢面前。 “吃饱了好干活。”江扶鸢指着院子里铺开的几样鬼物,分配起今晚的任务,“这些明天都要送去多宝阁,今晚你把上面的鬼气舔干净。” 之前多宝阁鉴定出画为真迹后,爽快地付了一大笔钱收购那副画作,并且告诉江扶鸢之后只要有其他古董,只管往他们那里送,多宝阁绝对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因此江扶鸢隔三差五就会取几件鬼物收拾一下,去除鬼气后卖给多宝阁补充自己的养崽小金库。 貔貅口吞万物,区区鬼气自然不在话下,没发现馒头有什么招财天赋后,江扶鸢果断让他变成新的鬼气清理机,永动的那种。 小巧鼻头在空气里耸动几下,耳朵后压,馒头不情不愿地嘟囔:“……好臭的。” 它很不喜欢鬼气这股阴冷的味道,像是在阴暗潮湿角落放到长毛的死鱼味。 “舔干净一样,换一只猪蹄。” “成交。” 食材千千万,猪蹄是最爱。对喷香猪蹄完全没有抵抗力的馒头优雅地迈着猫步,尾巴高高竖起,快乐地抱住一个婴儿手臂大小的玉把件舔舐起来。 多宝阁的活儿安排好,江扶鸢开始着手安排送符的任务。 祝夫人长袖善舞,披心相付,在京州的深宅大院里很受那些夫人娘子们的欢迎,在她的热心宣传下,扶鸢仙尊的名号已经悄悄传遍京州各家后院,不少人都托祝夫人帮她们购买符篆,特别是美容符,尤为畅销。 按照登记的先后顺序,江扶鸢把一张张美容符细心用防潮的油纸包好,一个泥偶分配一个纸包,再往它们额头一点,告知它们该去的地址。 在夜色的掩护下,分配到任务的泥偶们迈着小短腿,沿着墙角飞快地送货去了。 “呼……”终于安排好所有活计,江扶鸢右手朝天伸直,左手从脑后横过握住右手手肘,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咔哒。 屋顶一声细微的瓦片碰撞声。 江扶鸢和馒头同时抬头向屋顶看去。 咔嚓,这次声音更大,紧接着一声闷哼,一团黑影从屋顶滑落。 黑影似乎在极力避免自己弄出声响,别扭地往侧面滚,而不是压在咔咔作响的瓦片上,直到狠狠撞在屋旁的树干上,又沿着树干咚的一声砸向地面。 “好像是个人。” 馒头喵喵叫了两声,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不敢口吐人言,幸好他与江扶鸢有契约连结在,喵喵叫到江扶鸢耳中自动翻译成正常通话。 他很有镇宅神兽的自觉,迈着猫步轻盈地跳到黑影旁边,用爪子扒拉了几下黑影的头部。 “有气儿,还没死。”馒头眯起兽瞳,凑过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传入鼻腔,勾得他圆滚滚的肚子似乎又空荡起来。 他伸出小舌头舔舔尖牙,征求主人的意见:“他好香,我可以吃了他吗?” 江扶鸢摇头:“不可以吃人。” 她举着蜡烛靠近,黑影在烛火下渐渐显出具体的轮廓。 四肢修长,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虎背蜂腰,身上穿着夜行衣,头发仅用一条黑色布条束着,此刻正凌乱地散着。 黑衣男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他右肩处有一片濡湿,衣物已经吸饱水分,液体无处可去,只能在肩头聚成水滴状,颓然地砸向大地。 是血。 “喂。” 江扶鸢伸出食指,戳了戳地上不动弹的男人。 没有反应。 “不会死我家吧?”江扶鸢皱眉嘀咕着,她可不想自己好好的家变成凶宅,“要不然还是报官好了。” 关键字刺痛钟敛风的神经,他手指抽搐了下,勉强让自己意识重新聚集,哑着嗓子开口道:“……别……报官……是我……” 他刚才只是失血过多头晕,才会脚滑摔倒,掉下时砸到了脑袋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喘了几口粗气,他一憋气一使劲翻过身,将脸露在烛火下。 “……哈,漂亮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失血而苍白的唇角噙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容,若不是脸上血污泥渍交错,乍一看还以为他这是在秦楼楚馆潇洒呢。 江扶鸢:“李将军深更半夜的,怎么会在这儿?” 钟敛风嘴巴一咧:“我说我是出来赏月的,你信吗?” 沉默地看了眼如墨的夜空,江扶鸢低头再看钟敛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怜悯:“眼睛不好就算了,别把脑子也摔坏了。” 钟敛风:…… “咳咳,我说好心的小娘子,你就不能先把我扶起来再说话吗?” 他这么四仰八叉地躺着,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江扶鸢哦了一声,上前搀扶着他坐起,钟敛风的右肩依然血流不止,只扶一下而已,江扶鸢的手上已是一片血红。 瞥了眼他的伤口,纵然有夜行衣的掩盖,江扶鸢也能看到伤口处的不规则痕迹,好像被什么兽类撕咬后留下的,她面色平静地在钟敛风右肩揩去手上的血渍,以一种和邻居闲聊的语气问道:“你这怎么弄的?赏月被狗咬了?” 钟敛风顺着她的话答:“是呀,遇到疯狗了,真是流年不利。” 刺啦一声,他撕下右边袖子,用牙叼着扯成一条条,单手打结将布条连在一起后紧紧缠负在伤口上。 江扶鸢看明白他是想通过压迫使伤口止血,可是他这样做是徒劳的。 “你伤口有晦气,这样止不住血。” 说罢江扶鸢掏出一张黄符,啪地一声贴在钟敛风的伤口上。 符篆遇血即融,瞬间消失,跟着符篆一起消失的,是汩汩涌出的鲜血。 钟敛风吃惊地看看伤口,又看看江扶鸢:“这是什么符?” “训畜符。你不是说被疯狗咬了吗,对症。” 第六十一章 以身相许 事实证明江扶鸢没有说谎,训畜符化开后不仅止血,钟敛风甚至觉得原来跟着血流失的体力也一并回到体内。 他试着动了动肩膀,钻心的痛楚消失无踪,好像之前的伤口都只是他的幻觉,解开衣服露出肩膀一看,伤口却依然狰狞。 “我竟不知道你有这般本事。”钟敛风挑眉含笑,“不知小娘子师从何人?” 之前成婚时,柯陈氏只说给他求娶了个大户人家被休弃的女儿,还阴阳怪气指出穆辞盏前夫是侯门之后,嫁给他算是下嫁。 他不在意这些细节,没特别留意自己媳妇的往事,只让她好好对待柯明松和柯明柏两兄弟。 之前赵伯说她要摆摊卖自己画的符篆,钟敛风也只以为这是她谋生的新手段,没想到她竟然还真会画符。 看来他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媳妇了。 江扶鸢:“没师父。” 点点钟敛风半露的肩膀:“麻烦守一下男德,我可是个寡妇。” 钟敛风:…… 要不是江扶鸢戳他肩膀的手指一直没停,他还真信了她是个古板守旧的小寡妇。 “你肌肉练得不错。”江扶鸢的眼神坦荡且真挚,像在夸一块案板上待售的肉。 想了会儿,给出她自认最合适的评价:“紧致弹牙。” 呵,还软嫩香滑呢。 被她诡异的形容词逗乐,钟敛风起了逗弄江扶鸢的心思。 他一手抓住那根不停戳弄的细白手指,一手慢慢将衣领拉回原位,似笑非笑说道:“谢谢小娘子夸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小可以身相许如何?” 江扶鸢:??? “我是寡妇。” 钟敛风挑眉:“我懂,寡妇门前是非多,可是现在又不是在门前。” 他手一松一握,掌心从细白手指变成纤细的手腕,再用巧劲一拉,皓腕带着暗香的身躯便不受控地贴上来。 两人瞬间变成面对面的姿势,钟敛风附在江扶鸢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现在是在小寡妇家门内呀。” 靠得太近,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江扶鸢眯起眼睛,用同样让人浮想联翩的气音在他耳边说道:“美男计也不能抵钱,你别想赖账。” 钟敛风:? 后仰拉开距离,江扶鸢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钟敛风懵逼的脸,“训畜符,五十两一张。” 她给别人现在的价格可都是一百两一张,看在远亲不如近邻的份上,给他打五折已经是超级无敌大优惠了。 希望他不要不识抬举。 钟敛风怔了怔:“可是我没说要买符啊。” 江扶鸢:“这还要说的吗?” 刚才不是她一张符下去,眼前人可能就失血而亡了,哪还有时间跟她搞什么以身相许这一套。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一脸无语。 明明是俊男美女月下执手,贴身而坐的唯美画面,硬是让馒头读出驴唇不对马嘴的傻逼感。 人傻逼,血却是香的。 地上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是钟敛风刚才流出的血汇集而成,不知为何血没有渗入泥土中,只浅浅地润了一点地表。 馒头优雅且无声地迈爪走向那滩血,小鼻子耸动了两下,不客气地伸出暗红的小舌头舔舐起来。 吧嗒吧嗒。 真香! 钟敛风垂眸瞥了眼一脸沉醉的馒头,对江扶鸢说:“你的猫在喝我的血。” 江扶鸢:“?” 钟敛风抬眼,盯着她黑漆漆的眸子说:“我的血很贵的,一滴值千金,现在轮到你付钱了。” 江扶鸢:“??”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钟敛风唇角又挂上吊儿郎当的笑容:“不过在我这儿美人计可以抵钱,小娘子也可以选择以身相许。” 江扶鸢:…… 是她高估了,这人不是厚颜无耻,是直接不要脸。 呸,臭男人! 双手插入馒头前爪胳肢窝,一把提起,瞬间将圆滚滚的黑猫样拉成瘦长条,江扶鸢把瘦长条递到钟敛风面前,面无表情道:“哪来的野猫,我不认识,现在它是你的了。” 馒头:??? 他就喝了点血,怎么就变成野猫了? 每天吃饱喝足啃着大猪蹄的美好日子就这么飞走了?? 被一把塞到钟敛风怀里的馒头瞪大双眼,疯狂扭动身躯企图回归江扶鸢的身边,他凄厉地嘶吼着:“主人!你不能抛弃我啊主人!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顿时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猫叫声响彻云霄。 午夜配上尖锐的猫叫,惊悚效果拉满,江扶鸢甚至听到附近传来孩童的啼哭和好几下砰砰砰落下窗栓的声音。 屋内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两个崽崽揉着眼睛探出头来。 “阿娘,馒头怎么了?” 暖黄色的豆大烛火摇曳,朦胧光圈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在有限的亮处,崽崽们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钟叔叔!”声音掩盖不住的欣喜。 小崽两眼放光:“钟叔叔是来找小柏玩的吗?” 江扶鸢一阵恍惚。 二娃为什么会觉得有人会半夜来找他玩? 是她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吗? 柯明柏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直接迈着小短腿就要去找他的钟叔叔。 幸好柯明松理智在线,拉住弟弟的小手:“地上脏,小柏你还没穿鞋。” 勤劳的小神仙小胖平日把屋子里的地拖到反光,两个崽崽习惯了在家光脚丫跑,柯明柏一高兴,差点忘了院子里的地可没有屋子那么干净。 哥哥的提醒拉回他的理智,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白白的肉脚丫,不好意思地左脚踩右脚嘿嘿笑道:“小柏没穿鞋,钟叔叔进屋里玩呀。” 江扶鸢:……半夜邀请别人进屋玩也是不对的! 感觉自己的养崽路途任重而道远的江扶鸢一头黑线,身边人却扔掉怀里叫到喉咙嘶哑的黑猫,站起身笑道:“好呀。” 好什么?什么好? 钟敛风在崽崽们的星星眼里迈开大长腿,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伸手要抱他们。 即将接触到崽崽的刹那,他手一顿:“呃……叔叔身上……有点脏。” 柯明松立刻接话道:“我去打水给叔叔擦擦!” 小崽也跟着喊:“我也给钟叔叔打水!” 两个小身子一扭,屁颠颠去里屋端水盆去了。 江扶鸢看得气血上涌,孩子不懂事,臭男人也不懂事? 她冷着脸:“你怎么不干脆在我家洗澡?” 钟敛风头也没回,脱下满是血迹的上衣丢到屋外,赤裸着上身迈步进屋,只留下一句笑意明显的“好呀”。 第六十二章 希望不是你 崽崽们端的小水盆洗澡是不可能的,无视江扶鸢冰冷的眼神,钟敛风像在自己家一样扛起水桶打满井水,也不管现在是深秋,直接就着凉井水冲了个凉水澡。 井水洗去污泥血渍,同时也洗掉右肩伤口的污秽,蜜褐色的皮肤上冲洗干净的巨大伤口更显狰狞。 直接把小崽看得心疼出两包眼泪:“呜呜呜……钟叔叔疼不疼……” 钟敛风小心地搂住小崽软乎乎的身体,低头轻声安慰:“不疼的,叔叔一点都不疼,小柏不哭了啊……” 大崽咬着下唇,想去触碰伤口,又怕自己手重,犹豫再三扭头祈求地看向江扶鸢。 “阿娘,我们给钟叔叔包扎一下吧?” 上回去街上时,他记得阿娘买了好些备用的药品,说是家里万一有什么磕磕碰碰可以用得上。 大崽这么一说,小崽也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看向江扶鸢。 双重萌系攻击。 钟敛风坐在椅子上,怀里搂着小崽,身边挨着大崽,嘴角含笑看向眉头紧皱的江扶鸢。 【凎,臭男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钟敛风望着她,一手揉着小崽软软的头毛,一手摩挲大崽的手臂,低声说:“不用包扎的,毕竟药这么贵,小松小柏要省着点用。” 声音中透出一股浓浓委屈求全的绿茶味。 江扶鸢气笑了,轻声咬牙切齿道:“没事,不就是一点药吗,我家用得起。” 她转身进里屋拿药,关门声巨响,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药需防虫防潮,被层层包裹放在最高层的架子上。 江扶鸢搬来踮脚的凳子,一边碎碎念,一边去够药包。 “臭男人,死绿茶,要包扎不会回自己家去,那么大的将军府还缺我这点药吗!” 药放得太深,她看不到,只能举高双手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到麻织药包的边角。 勾出药包,扶着架子下了踮脚凳,江扶鸢冷笑一声:“用用用,最好药不对症,用死你个不要脸的。” “噗,我只是以身相许,可不是以命相许。” 江扶鸢僵硬地扭头,钟敛风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蜜褐色的皮肤下一块块肌肉鼓鼓囊囊,特别是两块硕大的胸大肌,直冲江扶鸢的眼。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吗? 江扶鸢闭了闭眼:“你过来做什么!” 想再用一次美男计吗!她可不吃这一套,今晚的训畜符、金疮药她都会拿小本本记下来,迟早让他连本带利都付清的。 钟敛风没有回答她的话,含笑扫过屋内陈设:“小娘子的房间好素净,改天我送点装饰品过来……” 看到妆奁旁的一只素白长颈瓷瓶时,他喉结一滚。 瓶肚上的那朵白莲…… 眼神微暗,钟敛风放下环抱的双手,像个久经沙场的风流浪子踏入女子闺房,随意又散漫地评价起江扶鸢房中的各种摆设。 一会儿说墙面太白,需要用轻纱幔隔一隔,一会儿说铜镜不够亮,明个儿他就送块新的铜镜来,保准能照出每根头发丝。 在江扶鸢杀气腾腾举起长木条,打算一下子抽死嘴碎的臭男人时,钟敛风拿起魂瓶,指腹摸过瓶肚的白莲。 “这个瓶子倒是精致,不知是哪家卖的?” 江扶鸢没来得及阻止,他便拔开瓶塞凑近眼前看。 “装的是什么?香露?胭脂?” 睡得正酣的小胖只觉身下窗剧烈震颤,迷迷糊糊一睁眼,头顶出现一只硕大的眼睛,正往瓶子里窥看。 “啊啊啊——有变态!” 钟敛风只觉一股很细微的凉意从眼底掠过,眨眼便逝。 “空瓶子?”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饱受惊吓的小胖抱住江扶鸢的胳膊,哇哇大哭:“呜呜呜——主人,有变态啊——怎么会有人偷窥鬼睡觉啊——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江扶鸢:…… “随便动人东西就是你习惯吗?”江扶鸢一把夺过魂瓶,眼神似刀剐着钟敛风,“钟将军,你阿娘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 都叫对他的姓氏了,看来媳妇是真生气了。 钟敛风一耸肩,摊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他直视江扶鸢说道:“我阿娘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确实没教过我。” 他说得直白又坦荡,江扶鸢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道:“对不起……” “没事。”钟敛风脸上依旧是不羁的笑容,“我没小松小柏幸运,他们有个好后娘。” 在这笑容的映衬下,他的话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心酸和落寞。 江扶鸢默默放下木条,神色温柔几分:“……那你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 看来他媳妇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钟敛风颔首肯定江扶鸢的话,眨巴眨巴眼,乘胜追击:“所以,你这个瓶子是在哪儿买的?” “……”江扶鸢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回答他的问题:“故人之物。” 有了缓冲,两人之间的气氛柔和下来,小胖抽抽噎噎重新钻回魂瓶继续被打断的美梦,江扶鸢和钟敛风则回到外屋进行上药包扎。 在两个崽崽关心地注视下,江扶鸢轻手轻脚替他缠绕着绷带。 “钟叔叔你是怎么受伤的呀?”小崽嘟着小嘴呼呼吹气,企图减轻钟敛风的疼痛。 “被狗咬了。” “什么狗这么凶啊?” “几条特别讨厌的哈巴狗。”钟敛风保持口径一致,用明显哄小孩儿的语气告诫两个崽崽,“以后你们看到流口水的狗都要躲得远远的,不然也会被咬知道吗?” “嗯嗯!” 江扶鸢:…… 包扎好后钟敛风又陪着崽崽们玩了会,他在战场经历的事情经过移花接木,砍去所有血腥、阴暗、少儿不宜的片段后,重新杂糅成惊险又刺激的睡前故事,哄得两个崽崽睡梦里都在嘿哈挥舞着小拳头勇斗敌军。 哄睡了崽崽们,钟敛风这才告辞,江扶鸢目送他几个借力,轻巧跃上墙沿。 站在墙上的钟敛风回头,垂眸看向静静站在院子里的纤细身影,天上乌云散了几分,淡淡的月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像一朵沉睡的花。 一声轻到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喟叹溢出唇角,四散在秋风中。 “……希望和你无关。” 将军府中几条黑影静待良久,钟敛风一落地便与他们交换了个眼神,一同消失在阴影中。 将军府密室。 素衣青年坐在主位,抬眸见钟敛风身上的绷带,眼神一暗:“你受伤了?” 钟敛风躬身行礼道:“无碍,几条疯狗而已,已经被解决了。” “嗯,你自己平日多加小心。”素衣青年推过一枚开封的蜡丸,“虽然还不能确定西北战场上的事是道宫捣鬼,但有消息说父皇已经悄悄让老九回京州。” 青年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京州的水,要更浑浊了。” 第六十三章 线索 翌日早上,江扶鸢准备拿上昨晚清理好的三样鬼物去多宝阁出手。 “馒头,你看家,小胖,跟我一起去。” 临出门前她叮嘱道:“不可以偷吃,不可以拆家,不可以随便给人开门。” 最后一条特别重要,她加重语气:“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我就真把你送给隔壁。” 按照崽崽们对钟敛风的亲昵程度,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出现,崽崽们必定会把门大敞四开,热烈欢迎钟敛风登堂入室。 馒头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晒着太阳,打了个哈欠道:“知道啦,他要是来,我一定赶走他。” 或者偷偷吃了他。 回想昨晚舌尖香醇的血腥味,馒头悄悄磨了磨后槽牙,完全忘记那会儿自己的惨叫声有多么凄厉。 吱呀。 门一开,他们口中某个不该出现的人双手环胸,斜靠在门口石狮身上,对江扶鸢发出热情的打招呼邀请。 “早呀,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江扶鸢:“……你怎么会在这里。” 将军是这么清闲的公职吗?每天就这么游来荡去就能吃空饷吗?江扶鸢表示不理解,且有那么一丝丝心里不平衡。 钟敛风笑容灿烂:“以身相许,当然是你去哪我也去哪。” “……我没答应,而且你一个将军,堂堂皇亲国戚,没必要缠着我们孤儿寡母不放。” 钟敛风倏地收起笑容,沉默望向江扶鸢,过了会儿神情落寞地低低说道:“你知道的,我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娘亲……” 江扶鸢:“……” 钟敛风垂眼语气更加低落:“后娘对我也不好,没教过我该怎么才是正确的以身相许,是我太笨,自己学不会这些,让你嫌弃了……” 馒头:……突然觉得舌尖残余的味道怎么茶味这么重! 江扶鸢语气一缓:“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敛风高兴抬头,双眸亮晶晶:“那你愿意我跟着你了?” 江扶鸢:“……你爱跟就跟吧。” 转身关好大门,江扶鸢十分顺手地把装鬼物的包袱递给钟敛风,钟敛风也极其自然地接过,过程流畅地仿佛这个动作在两人之间已经进行了千万次。 小胖对钟敛风还有阴影,小心翼翼地贴着江扶鸢,和身后的钟敛风保持着距离。 “主人,你说他为什么要赖上我们呀?” 第一次能说是缘分,第二次勉强算巧合,第三次除了无赖碰瓷,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赖上别人都是所有图,不为财就为色。】 鉴于她家明显比不上将军府的阔气,江扶鸢斩钉截铁道:【他可能是爱上我了。】 小胖:“???” 江扶鸢叹了口气:【幸好我现在比较平平无奇。】 穆辞盏的脸与她原来的肉身只有五六分相像,原身她可是只凭皮相便被全修真界称为谪仙的存在。 【算他走运,不然可能会被我迷到神魂颠倒,为爱痴狂。】 小胖默默瞥了眼她冷艳中带着一丝潋滟风情的脸,默默吐槽:……你管这样的容貌叫平平无奇?过分的谦虚可就不礼貌了哦。 一人一鬼的闲聊钟敛风听不到,他提着包袱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跟在江扶鸢身后,做一个合格的跟随者。 昨夜和二皇子的密谈中,他思虑再三,还是把在隔壁看到白莲印记,以及他媳妇会画符,并且相当有效的事情告诉二皇子。 他当然不希望穆辞盏卷入这场纷争中,但事关大舜国和天下百姓,他做不到瞒而不报。 昔日西北前线战况吃紧,为平定大舜附属国越支的叛乱,二皇子请命亲赴前线,没想到后方的军需粮草却在道宫的阻挠下屡屡延迟,导致战事一直断断续续拖延数月。 身为统帅的二皇子身边更是异事频发,甲胄无故断裂,刚磨好的戈戟一夜之间布满铁锈,部署好的沙盘莫名失踪,又出现在百里外的悬崖峭壁上,军帐外半夜鬼影憧憧,经常有巡逻士兵反应听到鬼哭…… 桩桩件件诡异至极,军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都说这些异事非人力所为,是老天在警告大舜不要对越支赶尽杀绝。 军心不稳,则战事难胜。 眼看将士们即将失去斗志,二皇子决定组织军中精锐三十人,夜袭越支帅营,以振奋人心。 勇猛无畏、胆大心细的柯雪生因为在上一次对垒中立了战功,便被参将特别推荐,成为这次行动中的一员。 就在他们夜行至越支帅营外十里处,突然一队拿枪带棍的兵马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这队人仿佛凭空出现的阴兵一般,马蹄踏地无声,枪棍快如闪电,几个回合便轻易杀掉他们二十多人。 最后只有钟敛风手持卷刃长刀,护着二皇子且战且退,直到金鸡啼晓,那队人马才猝然转身,往西处奔逃。 电光火石之间,钟敛风眼疾手快,挥刀将逃逸队伍中的最后一人拦腰斩断,只见一阵黑烟腾空而起,被斩成两半的衣物甲胄失去支撑,颓然坠地。 在璀璨朝阳里,二皇子和钟敛风挑开那堆衣物,里面既没血肉,也没骨骼,空空荡荡。 经过两人仔细分辨,衣物样式并不属于大舜或越支任何一方,用料破败,像是土里刨出来一般腐朽,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胸口位置有一朵造型别致的白莲印记。 钟敛风昨夜看到瓷瓶肚上一模一样的白莲印记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瓶子肯定与那队阴兵有关。 而这是他从假死改名,化身为二皇子母族远亲,暗中到京州调查道宫及背后阴谋以来,第二次见到白莲印记。 上一次是徐晨手下小差役的衣领上,不过那个小差役第二天就莫名暴毙,钟敛风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前朝有二皇子亲自坐镇,道宫虽然提了几次修缮道观、增加祭祀额度的要求,都在二皇子的授意下被户部和兵部联手谏言压了回去。 只是皇帝年岁已高,对延年益寿的需求日益增大,因此也对道宫的信赖和偏爱与日俱增,只怕再不尽快找到道宫私下使用邪术,为祸大舜的证据,皇帝就真的不顾大舜国财政紧张的现状,将百姓辛苦上交的赋税尽数拨给道宫了…… 等道宫职掌财政大权,那大舜国的百姓…… 钟敛风心中翻江倒海,握着包袱的手臂青筋暴起,面上却丝毫不显,目不斜视,只紧跟江扶鸢,往多宝阁走去。 第六十四章 前前夫 多宝阁装饰华美,掌柜的是个有情趣的小老头,在铺子里拉起一道道彩色纱幔,形成绚丽的宝顶,还请了一班乐师,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衣着奢靡的男男女女在伙计们的引导下,或坐或站,欣赏询问着一件件古董的往事与价格,不时有人掏出大把银票或者让人眼花的金山,一掷千金买下心头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金钱的芬芳,误入者看得眼睛发直,一个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这金银窟里。 极为扎眼的俊男美女组合进入多宝阁时,喧闹的铺子里空气仿佛一滞,人人皆抬头望向两人。 前方的女子面无表情,但肤白貌美,五官精致,如墨的乌黑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流露出一股慵懒的风情,红唇若丹蔻,诱人采撷,两颊如白玉,引人流连,特别是那一双美目,星河万里,尽在其中。 后方的男子面相则稍逊一筹,不过也是丰神俊朗,他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的身材,手脚修长,举手投足说不出的生动和风流,好似透过这副皮囊,能看到底下潜藏着个潇洒自在的灵魂,叫在场的每一位女子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美丽是会加成的,一个美人只是美人,两幅好皮囊在一起,则更加让人心向往之。 乐师们即刻将喜庆吉祥调换成舒缓柔情曲,替多宝阁里的人们传达脉脉心语——这是人类对美丽事物天然的偏爱。 坐在八仙桌旁托着紫砂小壶嘬茶的小老头动作一顿,赶紧放下茶壶,一路小跑到江扶鸢身前。 “穆娘子你可来啦!快快,里屋请!” 金掌柜引着两人往里走,精明的眼睛时不时往钟敛风手上的包袱上瞟。 看样子今天铺子里又能添压堂1了。 外堂的男男女女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紫檀隔断后,不少人还在心驰神荡,议论的重点从手中的死物变成活人。 珠玉区,几名美艳女子中最高挑的一人眯了眯眼:“京州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我梅三娘竟然不知。” 一旁稍显小家碧玉的女子娇声道:“梅姐姐,那就是钟将军呀,几日前和徐参军在醉香楼起了口角的那位。” 梅三娘咬了下唇内软肉,声音含春:“好俊的将军,真想为他舞一曲。” 瓷器区的一名中年男子扬声大笑:“别做梦了,人家珠玉在前,哪还看得上石子呀,梅三娘,想陪这样的贵客,倒不如考虑考虑我如何?” 全场一阵哄笑,气氛异常躁动。 梅三娘羞恼,贝齿一用力,咬破了柔嫩的唇肉,嘴里弥漫起淡淡的甜腥味。 饶是蝉联三届醉春香花魁的她,也知道自己比不过钟敛风同行女子的美貌,现在她要是反驳中年男子,反倒招人笑话。 苏梦龙和白慕星就在这样热络中夹杂着蠢蠢欲动的气氛里走进多宝阁。 又来一男一女,众人齐齐看向两人。 长得不赖,也仅限于长得不赖。 梅三娘兴致缺缺收回目光,方才中年男人的话讨厌但真实,珠玉在前,后面的小石子儿就没人会感兴趣。 同时被那么多人看了一眼,又同时被那么多人无视,白慕星蹙着眉贴近苏梦龙,抓着他的袖子小声道:“龙哥哥,他们看我们做什么?” 苏梦龙也觉奇怪,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拍了拍白慕星的小手,他低声安慰道:“不怕,有我呢。” 伶俐的伙计小碎步跑上前殷勤询问:“公子小姐,不知二位心仪哪种古董?小二我可以带二位去专属区鉴赏。” “我不是来买古董的,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叫指北和司南的两个伙计?” 上古董行不看货来找人,小二面上的殷勤之色消失,他冷淡却有礼地问:“指北和司南今日不在店中,二位若是有事找他们,我可以代为转达。” 多宝阁的伙计应付过许多上门点名道姓找人的情况,这种大多是自己看走了眼,或者觉得自己东西买贵了来闹事的。 “那我找你们掌柜的也行,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吧。”苏梦龙习惯了高高在上,说话不自觉带着上位者的傲慢。 小二扫过两人身上的锦衣和配饰,心中对两人的身家有了大致的估算。 非富即贵,他惹不起,但多宝阁的背后的依仗在九峰,他们的掌柜也不是随便谁想见就能见的。 小二神色一敛,连恭敬也懒得装了,只侧身请两人去休息区坐着。 “掌柜有贵客在,二位愿意的话就在这儿等。” 不愿意等就滚。小二心中补完下半句话,转身招呼其他有消费意愿的客人去了。 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苏梦龙皱起眉,刚想发作,白慕星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 “龙哥哥,胡老板不是说多宝阁肯定知道姐姐的下落吗?咱们就当为了姐姐,暂且耐心在这等一等吧。” ———— 多宝阁内室。 金掌柜小心翼翼端详着江扶鸢带来的三样宝贝,一个玉如意,一个骨瓷碟,还有个鱼嘴相衔的双鱼玉佩。 “美,绝,全!难得一见的好品相!”金掌柜忍不住赞叹出声。 做古董买卖最忌讳露出喜爱之色,这样不利于接下来的谈价环节,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买卖的门道,两只眼睛像粘在三样宝贝之上,撕都撕不下来。 “穆娘子,你到底从哪儿收来的这些宝贝?下次你若再去收宝,可否让老朽也一起过过眼瘾?” 江扶鸢手执茶盏,呷了口茶水笑而不语。 她总不好真把这小老头带去鬼市,万一把他老胳膊老腿吓出好歹来算谁的? 而且京州的鬼市她至今没有找到,散出去的那么多泥偶日落而出,日出而归,一点鬼市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有理由怀疑京州鬼市倒闭了。 见她只笑着不接话,金掌柜嘿嘿一笑,假意掌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老糊涂了,穆娘子别怪罪。” 货不问来源是行里默认的规矩,一是可能来头不干净,问清楚的话货主有风险,二是若真有那么个宝地能收来好货,傻子才会泄露给别人,问了也是白问。 金掌柜看似顺嘴一问,实则存着诈一诈江扶鸢的心思。 鱼没上钩,金掌柜收起心中小算盘,正色道:“老朽实话实说,穆娘子的货好,价也高,多宝阁一时抽不出那么多现银,不如这三样宝贝就放在铺子寄卖,卖多少都算你的,我们多宝阁就抽三成利,如何?” 抽成有抽成的好处,多宝阁为了多抽成,必然会费心寻高价买家,江扶鸢只需坐等收钱就行。 略一沉思,她点头同意了金掌柜的提议。 生意成交,金掌柜喜笑颜开,送两人走出内室:“穆娘子下次有好货可要念着我们多宝阁啊,老朽……” “穆辞盏?!真的是你!你没死!” 话被打断,金掌柜不悦地看向无礼的华服青年:“阁下是哪位,不知道多宝阁不许高声喧哗吗!” 江扶鸢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是我前前夫。” 第六十五章 修罗场 前前夫? 江扶鸢一句惊四座,多宝阁骤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美人就是不同寻常,别人最多就是前夫,她一上来就是前前夫。听前前夫的意思,里面还有生死纠葛?美人旁边的俊男脸都黑了!这是多么吸引人的惊天大瓜! 最会衬托氛围的乐师们立刻手腕一转,吹拉弹唱起激昂的阵曲,鼓声阵阵催锣音,笛笙袅袅入琴瑟,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抻着脖子等待见证修罗场。 “什么前前夫?”苏梦龙皱眉,“我们当时只是暂时的和离,我不是在信上和你说了吗,我带回星儿就来接你。” 可是等他回来时,却只有穆辞盏投井自尽的消息。 【和离?】 苏梦龙的说法和穆辞盏的记忆有很大的出入,虽然穆辞盏留下的记忆模糊,但江扶鸢读取到的信息是苏梦龙远赴西北去接他的青梅竹马兼白月光,留给正妻的只有一封言辞充满嫌弃的休书。 “我就知道穆家人是骗我的。”苏梦龙伸手要拉江扶鸢,“你看,星儿也回来了,你也好好的,咱们三人以后可以一起……” 他的手没牵到熟悉的柔夷,握住的是皮革下鼓鼓囊囊的肌肉。 钟敛风伸手挡在江扶鸢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梦龙。 “你谁啊!”苏梦龙愤愤,“哪里来的小瘪三,也敢管我苏梦龙的家事!” ‘老子是她男人!’钟敛风很想这么喷回去,但现实不允许他说出心里话,只能淡淡报上姓名。 “钟敛风。” 苏梦龙一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钟敛风?钟敛风……是他?! 苏梦龙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是父亲之前告诉过他京州来了个新的皇家亲眷,一入城二皇子就亲自替他讨要了个将军的头衔。 “钟敛风能让二皇子这么重视,必定有过人之处,龙儿你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结交这个钟将军。”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 苏梦龙神色一变,挂上温和的笑意:“原来是钟将军,我是九峰苏护之子苏梦龙,幸会。” 钟敛风没有接话,只前迈一步站在江扶鸢的面前,将两人彻底隔绝开。 维护意味十分明显,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哦哦哦哦来了!狗血三角……啊不,四角恋?默默围观的群众双眼放光,恨不得手边多把瓜子边嗑边看。 局外人只有金掌柜愁容满面,一个是九峰的公子,一个是朝廷的将军,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开个小小古董店,怎么就倒霉遇上这两尊大佛。 面对僵持的两人,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同样一脸吃瓜表情的江扶鸢。 金掌柜:???穆娘子你能不能有点作为风暴中心的自觉,你看得津津有味算是怎么回事??? “穆娘子……”金掌柜小心提醒道,“要不,咱们去内室说话?” 见小老头一脸苦瓜相,江扶鸢也觉得几人卡在这儿说话不方便,挺耽误人家做生意的不是? 她点头:“劳烦金掌柜带路。” 风暴中心一走,钟敛风、苏梦龙和白慕星也跟着走,四人转战内室。 四人一入座,金掌柜连忙唤人上了茶水,又亲自沏好四杯雨前毛峰。 “四位慢慢聊,老朽先告退了。” 说完他马上退出内室,临走前将内室门关得严严实实,力求一个秘密请烂在门里,别拉他多宝阁下水。 门内江扶鸢先开口问:“你说和离,那为何我收到的是一封休书?” 苏梦龙一脸懵逼:“怎么可能,我明明写的和离书……” 当时为了接不接白慕星回苏府的事情,穆辞盏与他吵过多次,见他一意孤行要去西北拦不住,穆辞盏才会负气回的娘家。 后来他到了越支见到白慕星,却因为当地的规矩不能带她回京州,这才不得已写了封和离书寄回。 白慕星表情哀伤道:“姐姐是不是还在怪龙哥哥,龙哥哥其实也是不得已的……越支的规矩是家有妻室的人不能单独带其他已婚女子并行,当时情况紧急,龙哥哥别无他法才会写的和离书,以证自己没有妻室……” 说着说着她轻轻抽噎起来:“是我求龙哥哥的,越支人对我……我害怕,才会一直求龙哥哥带我回家,没想到我们回来后,穆家人却说姐姐已经想不开,投井了……” 咔嚓。 钟敛风手中的茶杯碎裂声打断白慕星的哭泣。 他垂眸拉起桌布擦拭着湿漉漉的右手,“不好意思,手劲太大,你继续。” 白慕星:…… 突然被打断情绪,她哽了两下,才接着说道:“龙哥哥一直不相信姐姐真的死了,要穆家人交出尸体,穆家人却说姐姐已经下葬,再问葬在何处,穆家人也不肯告诉我们……说起来都是星儿的错……” 白慕星的角度掌握得极好,侧脸半掩面,微红的眼角湿润润的,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白兔。 江扶鸢懒得听她姐姐妹妹的扯,干脆道:“知道是自己的错那你就道歉呀。” 白慕星一愣,她突然起身后退一步,竟要对江扶鸢跪下来,一边作势要磕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千错万错都是星儿的错,姐姐不要生气……” 她的膝盖刚弯一点,便被苏梦龙一把托住手肘,白慕星顺势软倒在苏梦龙的怀里。 “穆辞盏,你够了吧?”苏梦龙脸色黑如锅底,他没想到之前娇俏可人的夫人竟然会如此蛮不讲理。 以前他爱她宠她,是骄纵了她许多,但是白慕星远嫁越支,被夫家欺侮,如今夫家族灭,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寡妇,身世着实可怜,穆辞盏怎么就不知道可怜可怜她呢?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冷血!” 啪! 一块碎瓷片擦着苏梦龙的耳畔飞过,以极大的力度撞在他身后的墙上,碎成成千上百更细小的碎末。 钟敛风垂眸甩了甩手,“不好意思,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震惊到手滑了。” 听下来明显就是苏梦龙对不起穆辞盏在先,他怎么有脸说别人冷血无情? “你!” 苏梦龙皱眉刚要发难,江扶鸢嗤笑道:“我就是冷血,要不你报官抓我吧。” 苏梦龙:…… “怎么?不敢了?”江扶鸢挑眉轻笑,“为了有妇之夫千里奔骑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嘛?” 她对苏梦龙无感,穆辞盏却是真心爱过眼前的男人,以至于她读取记忆时其他都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和苏梦龙的一点一滴却历历在目。 午夜耳畔的海誓山盟,清晨早起的温柔缱眷,苏梦龙为她捉蝴蝶摘荷花,为她描黛眉贴花钿,为她一掷千金求得压制阴阳眼的开光玉镯……一幕幕过往越是甜蜜,穆辞盏看到休书那一刻就越是撕心裂肺。 江扶鸢脸色一沉:“你不报官的话,我来报。” 第六十六章 巨富竟是我自己 按照大舜律法,有妇之夫在正妻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强行接其他女子入家门,正妻是可以去衙门讨个公道的,更何况白慕星还是被朝廷指给越支和亲的特殊身份。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只要江扶鸢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官府,苏梦龙保准是吃不了兜着走,届时就算是他身为云琊候的父亲,也保不了他周全。 想到可能会有的下场,苏梦龙脸皮抽动,沉着声音道:“辞盏,别闹。” “我闹?”一声脆响,是江扶鸢将茶盏搁在桌面,稍用了些力气,茶盏碰撞发出了声音。“谁有空跟你闹,我这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瓷器清脆的撞击声让苏梦龙心头一颤,面前的人还是那张如花容颜,却给他一股好似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怎么可能呢……胡记布庄的人送回的玉镯分明就是当初自己送出的那个,对,玉镯!穆辞盏向来都很好哄,自己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只要服个软哄一哄,她就又会回复到娇俏听话的模样。 赶紧从袖笼里掏出玉镯,苏梦龙换上往日温和深情的模样:“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这镯子你不是一直戴着吗,你说过的见镯如见人,你要是真的不想见我,为何离开京州时要带着它?” 说着他伸手想给江扶鸢重新戴上,钟敛风凝眉重重哼了一声,吓得苏梦龙又是心头一颤,最后只默默将玉镯放在桌上往江扶鸢的方向推了推。 江扶鸢看了眼玉镯,便在三人齐齐注视下坦然地拿起镯子塞入袖笼中。 钟敛风:??? 怎么回事,渣男送的破玩意她怎么又收下了??? 难道她对这俩渣男贱女还心存幻想???他媳妇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一阵气闷袭上心头,钟敛风神色冰冷地狠狠瞪着苏梦龙和白慕星,眼神之狠厉,苏梦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挖了他家祖坟。 神经病吧!苏梦龙心中吐槽着,努力忽视钟敛风刀一样的目光,顶着压力继续劝说江扶鸢:“再说报官损害的不止是你我的感情,还损害了你们穆家的脸面,你也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九甸第一巨富,你也不想你家人变成京州茶余饭后的笑谈吧……” “你说什么?”江扶鸢打断苏梦龙滔滔不绝的发言。 “报官有损我俩的感情?” “不对,下一句。” “……有损你家的颜面?” “再下一句。” “……成为全京州的笑话?” “啧。”江扶鸢彻底失去耐心,苏梦龙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也不知道穆辞盏到底爱他什么,“你说九甸第一巨富。” “是,是呀。”看江扶鸢皱眉加上不耐烦的模样,苏梦龙竟然觉得有点害怕,他嗫嗫,“你们穆家就是九甸第一巨富,你是九甸第一巨富家的长房嫡女呀……” 江扶鸢:“???那我为什么现在这么穷??” 闹了半天,原来巨富竟是她自己? 钟敛风一脸震惊,媳妇来头这么大的吗?他以为只是恰巧同姓而已。 苏梦龙则是一脸懵逼:“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回京州时,穆家人就说你已经投井死了,我连你尸首都没见到……” “我爹娘就没找你麻烦?” 苏梦龙更懵逼:“你爹娘不是早就没了吗,长房到你这一辈就你一个独苗了呀……” 【妈的,难怪被卖到乡下给人当后娘都没人管。】 江扶鸢对穆辞盏是恨铁不成钢,京州九甸第一富户的长房嫡女,要不是太恋爱脑,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真是拿着金汤匙挖屎吃。 摸出一把铜钱丢在桌上,江扶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剩下三人猝不及防,怔怔地看向她。 “哦对了。”走到门口江扶鸢突然回头,对苏梦龙正色道,“我的嫁妆还在你那里吧,回去理一理,送到九夯……” 顿了顿,她不想两个崽崽见到死渣男,改口说:“送到九夯钟将军府。” 苏梦龙:??? “什么意思?你,你俩?” 钟敛风很快反应过来,也掏出一小块碎银丢在桌上,“这是我这份多宝阁的茶水钱,你俩请自便。” 他起身跟上江扶鸢,走到门口时扭头告诫苏梦龙:“辞盏的嫁妆你可点清楚了,少一个子儿,我都会去找你爹好好聊聊的。” 他的语气正经中带着愉悦,扭头的角度和神色和江扶鸢如出一辙,模仿意味十足,气人效果卓群。 苏梦龙:…… 离开多宝阁,江扶鸢停住匆匆脚步。 左边是人来人往,右边是人往人来,路痴属性在繁华的大都市直接拉满。 【小胖,往哪边走?】 没有回应。 江扶鸢这才发现平时碎碎念的声音很久没有听到了。 【小胖?胖丫?】 喊了好几声,熟悉的声音才有气无力地从头顶传来:“主人……我在这……” 小胖飘在半空中,整只鬼恍恍惚惚,魂体暗淡,江扶鸢甚至从他本就惨白的脸上读出“我快死了”四个字。 【你干嘛去了?被道士抓去吸精气了吗?】 她掏出一张聚魂符团吧团吧塞进小胖嘴里,符篆入口即化,小胖砸吧着嘴跟吃糖水一样咽下肚。 江扶鸢的符篆向来效果很好,聚魂符下肚小胖的魂体立刻显得稳固很多。 “道士不会吸鬼的,而且我也没精气,我又不是妖怪。”小胖揉着暖呼呼的肚子抱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听着金掌柜说话呢,突然觉得很冷,然后两眼一黑,再睁眼就是主人你在喊我了。” 江扶鸢:?鬼也会昏迷的吗?? 想再问几句时,一旁的钟敛风插嘴道:“辞盏,你接下来想去哪?” 从出多宝阁开始,她就东张西望,驻足不前,刚才还突然掏出一张符团成团往空中一送,再收手符纸就消失了。 她不会是想去哪儿不知道路,当场做法寻路吧?可是京州有规定城内不得随意使用术法,除非得到道宫的允准。 钟敛风越想越有可能,趁着江扶鸢没有掏出其他更惹人注意的法器前赶紧出口询问。 江扶鸢皱眉:“你怎么还跟着我。” 钟敛风一顿,慢腾腾说道:“你知道的,我从小……” “停!”江扶鸢一头黑线,“我要去穆家。” 钟敛风沉默片刻,抿唇问道:“你要回穆家吗?” 他不知道当初柯陈氏是怎么带回京州九甸第一富户的长房嫡女的,但一个乡野老婆子都能带走,想来穆辞盏原本在家就不受重视,甚至穆家中可能有人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现在回穆家又能怎么样呢?再被卖一次吗? 第六十七章 索命恶鬼 “什么回穆家?我就是去看看,你没听那傻逼说我父母双亡,我家这一脉就我一根独苗了吗?” 江扶鸢看钟敛风的眼神带上同情。 眼神不好,脑子不行,记性极差,这是先天有缺,半个残疾人呐。 不知自己在媳妇心里形象全无的钟敛风闭了闭眼,心中一阵刺痛。 他当然记得苏梦龙方才的话,正因为穆辞盏在穆家没了至亲,才会无依无靠,被人陷害假死。 钟敛风想起他初次见到穆辞盏,是在柯家村。她面容憔悴,发丝凌乱,痴傻傻地坐在地上,全然不觉泥土已沾污了裙摆。 如果不是勉强还能答几句话,钟敛风都要以为她是个傻子。 拜堂前钟敛风问过穆辞盏是否是自愿的,如果她是被迫的话,钟敛风愿意送她回家,可得到的答复只有流了一晚上泪水的新娘。 她说:“我没有家了。” 穆家还没刷到钟敛风的好感度,已经拉满了他的厌恶值。 钟敛风没再多问什么,只招手唤来多宝阁门口的伙计,塞过去几块银锭借了辆马车。 “我陪你去吧,我认路。” 多宝阁马车的四角挂着八角小铜铃,随着马蹄踢踏,铃声清脆,引路过行人忍不住侧头来看。 钟敛风屈膝坐在车辕,手握缰绳引导马儿方向,若不是沉着一张脸倒也算是个合格的车夫。 沿途有人认出他,想上前打声招呼,马车却丝毫没有迟滞,带着一阵风远去。 “谁能让将军替他驾车?难道是二……” “嘘,别瞎猜。” …… 叮铃铃…… 马蹄渐止,铃声因惯性持续着,昭告着有人到来。 做为京州巨富,穆宅在九甸直接占了两条街,四扇朱色大门耸立,远远望去很是气派,只是今日穆宅大门全部紧闭,只开了侧面一扇小门。 一个身穿青色厚服的小厮守在门口,见有马车停在正门口,他探头喊道:“今日穆家不见客,请改日再来吧。” 钟敛风不理他,跳下车辕掀起门帘一角,朝里低声说:“到了。” 这人听不懂人话吗,小厮皱眉走向马车,满脸不耐烦地强调道:“说了今日不见客,你……” 一只素白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来握住车门,接着一张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脸探出车。 是大小姐! 小厮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像个破风箱一样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几秒后他转身踉跄朝侧门里狂奔。 “来人啊——闹鬼啦——鬼——见鬼啦——” 穆宅内,黄袍道士手持一柄桃木剑,在摆着蜡烛、白米、果盘的香案前挥舞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停下步伐,凝眉做沉思状。 穆家二夫人和三夫人赶紧上前,紧张地问道:“仙长,成了吗?” 他们两家前阵子家中一直不得安宁,不是这个伤了,就是那个病了,加上穆二夫人的远房侄子来打秋风时说见着了穆辞盏,穆二夫人和三夫人就想起他们两家人当初为了多分家产,一起合谋毒死长房的最后一根独苗的事情。 现在说不定就是穆辞盏的冤魂在作祟。 于是她俩就各种托人送礼,请来据说是道宫八大仙长之一的方道长前来设坛作法。 黄袍道长在两人问后,突然身体抖动,对着空气猛地一拜:“大人!” “果真是宅中恶鬼作祟?” “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做准备。” 一番自言自语后,他垂眸一脸高深莫测地对两人说道:“无常仙说了,是宅中恶鬼作祟,你们这个宅子里,不干净呐。” “若是恶鬼不除,轻则家里所有人都有血光之灾,重则……只怕是不索半家人的性命,恶鬼不会轻易罢休。” 穆二夫人和三夫人大惊失色:“那要怎么做才能除掉恶鬼?” 该死的穆辞盏,活着的时候要回娘家分他们的钱,现在死了都不消停,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们不念一家人的旧情。 人都能杀,鬼她们也不介意再杀一遍。 黄袍道士为难地看着两人:“也不是不能除,只是要打到它魂飞魄散,不止需要向无常仙进贡以表诚意,我这一出手,至少也得折损十年阳寿……” “钱不是问题!”穆二夫人抢先开口,“只要仙长能除去恶鬼,我们穆家肯定不会让仙长白耗修为!” 穆三夫人也紧跟着表态:“是呀,还请仙长多费心,事成之后穆家必有重谢!” 得了想要的允诺,黄袍道士手中木剑挽了个剑花,正气凛然道:“就包在贫道身上!” 说完又是一阵脚踏七星罡步,桃木剑舞出阵阵残影,黄袍道士指天大喝:“天上无极玄门正气……” 咒术还未念完,便被由远及近一阵惊呼打断。 青衣小厮连滚带爬跑进院中:“不好了——二夫人——三夫人——不好了——” 啪! 穆二夫人阴沉着脸狠狠甩了小厮一个巴掌:“你说谁不好了!我不是说了仙长做法,你们谁都不许进这个院子吗!” 这一巴掌用力极大,小厮直接被扇倒在地,啐了口血沫子出来。 “咳咳……二夫人……是……是她回来了……” 穆二夫人更怒:“谁回来也不能打断仙长施法!” 一道清脆的声音含笑从月牙门口传来:“哦?如果是我呢?” 来人正是江扶鸢和钟敛风。 江扶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好呀。” 穆二夫人、穆三夫人:!!! “鬼!鬼啊!”两人同时尖叫出声。 江扶鸢蹙眉不满道:“你们见过这么好看的鬼?” 小胖默默吐槽:“主人,你之前还说自己平平无奇。” 【在丑绝人寰的对比下,平平无奇也会变得好看。】 小胖:…… 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瑟缩地抱成一团,颤抖的手指向江扶鸢方向:“你……你怎么敢白天出现的……” 不是说鬼害怕阳光,白天不会出现吗? 还是说……她已经进化成不惧阳光的厉鬼了?? 想到这一层可能性,穆二夫人扭头冲黄袍道士喊道:“仙长,就是她!你快让她魂飞魄散!” 钟敛风沉脸侧身向前,高大的身影立刻将江扶鸢牢牢护在身后,手腕一转,一柄闪着寒光的袖中剑滑出,直指黄袍道士方向。 黄袍道士:…… 他就是混口饭吃,没必要真刀真枪上吧? 仗着江湖经验,他缓缓开口道:“我看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这位……呃,姑娘她有……” 黄袍道士刚想说她脚下有影子,是人不是鬼,江扶鸢却从钟敛风身后露出半张脸,诡异笑道:“咯咯咯……来呀,来打我呀……” “不然我就要来索命了哦~” 第六十八章 召唤兽的斗法 “不然我就要来索命了哦~” 江扶鸢的语调忽高忽低,加上不停咯咯咯的笑声,惊悚效果十足,青天白日下也让人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做了亏心事的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尤为惊惧,牙齿打颤,浑身抖如筛糠一般。 见黄袍道士踟蹰站在原地不动,穆二夫人崩溃地喊道:“仙长!仙长救命啊!你杀了她,杀了她我给你钱!百金万金!我都给!” 百金万金! 黄袍道士瞳孔一缩,有这么大一笔钱,他就不用再四处装道宫的道士骗钱了,届时他风光还家,锦衣华府,再娶上几房美娇娘,岂不是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 财从天降,恶向胆生,黄袍道士掏出一张黄符,咬破舌尖向符上喷出一口血。 “天法鬼地法鬼,阴山老祖清五鬼,四面地方成鬼伽,吾有一丈身,吾有五鬼大阴兵……”1 一道阴风平地而起,黄符在风中飒飒作响。 【竟然还真有点本事。】 江扶鸢按着钟敛风因进入备战状态而肌肉紧绷的手臂,从他身后缓缓走出:“你在招鬼?” 黄袍道士:“算你有点见识,贫道所唤乃阴差无常仙,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可让你消散得没有痛苦。” “无常仙?就是黑白无常?”江扶鸢慢吞吞地说,“那他们还挺忙,谁喊都要来。” “既然你找黑白无常,那我就叫阎罗吧。” 说完她解下腰间的银铃晃动:“阎罗。”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一阵阵黑色的旋风平地而起,将香案贡品、院中草木全部卷起,又重重落下,天上白日不见,只有层层浓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须臾间,穆宅里日夜颠倒,厚重的黑云里雷声阵阵,似乎有说不清的怒吼声从雷声里透出。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狼狈地出现在半空,高帽歪斜,衣衫不整,仔细看两位屁股位置还皆有一枚鲜红的脚印。 黑无常:“姑奶奶!别喊了!” 白无常:“我们来!我们来了!您可停停吧!”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九幽之主会被人用唤魂铃召唤? 江扶鸢喊出阎王大名时,整个酆都犹如海啸地震齐齐来袭,万鬼皆惊,四处逃蹿。 阎王的威压区区人界根本承受不起,若降人世必然会生灵涂炭,酆都大帝一怒之下就把他俩踹上来看这姑奶奶又有什么需求。 黄袍道士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虚影向江扶鸢俯首作揖,他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无,无常仙……” 斜睨了黄袍道士一眼,江扶鸢不满道:“他喊你们,你们就来,我喊阎罗,阎罗怎么不来?看不起我?” 黑白无常跟着看了眼失去表情管理的黄袍道士,对江扶鸢苦哈哈说:“姑奶奶,就是大人派我们来问您有何贵干的。” “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哪够资格喊我们啊。” 看到两人身后鲜红脚印,江扶鸢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他喊黑白无常,我就喊个阎罗,好让你们斗斗法。” 就像修真界的规矩一样,召唤兽当然要用召唤兽打,这样才公平。 黑白无常:…… 其他人看不到鬼影,只看两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黄袍道士的表情惨白可怖,嘴里不停嚷着仙啊鬼啊的。 青衣小厮再也承受不住,嗷的一声倒地昏厥。 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极度惊恐地对视一眼,突然,穆二夫人一把推开紧紧依偎她的穆三夫人,冲江扶鸢颤声说:“不是我,毒死你的不是我,是她!” 她指向穆三夫人:“我只说你死了就好了,是她主动去买的毒药,是她动的手!” 突然的变故让穆三夫人一怔,接着疯狂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动手!我把毒药交给管家,让他去做的!你要索命去找管家!” 原来这俩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一个推一个,最后管家遇上来京州找老亲戚的柯陈氏,得知这个乡野婆子家里偏远穷困,正好缺一个磋磨的继子媳,管家图省事便将神志不清的穆辞盏丢给她,自己则回命说已经将人毒死处理了。 事后两人寻了个身形和穆辞盏相似的女子投入井中,对其他人就说是穆辞盏被休弃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 替身容貌被毁,仵作又验明确实是投井淹死,一桩谋财害命案便以自杀案画上了句号。 从两人癫狂地互相推卸责任中推算出事情大致始末,钟敛风只觉心中绞痛。 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媳妇竟然受了这么大的苦……她俩怎么敢! 握着袖中剑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恨不得活剐了面前涕泗横流的两个恶毒妇人。 黑白无常见多了比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更恶的人,那些人死后都要在十八重地狱中忍受无边炼狱之火的焚烧,以烧碎恶骨,湮灭恶心,赎尽万万千的罪孽才有机会重入轮回,并且大概率是不可能转世为人的。 更何况这两个恶妇得罪的是江扶鸢这个姑奶奶。 黑白无常掏出勾魂链,跃跃欲试道:“要不我们替您了结她们?” 江扶鸢:“不,留着她们,我还有用。” 不爆点金币就让她们痛快地死,太便宜她们了。 企图早完活早回去交差的黑白无常转移目标,看向黄袍道士:“那这个我们带走?” “可否把他留给小道处理?” 清朗男声突破黑暗,传入众人耳中。 江扶鸢回头看去,来人手持象牙拂尘,左右耳后各有标志性的三缕小辫。 【很眼熟。】 小胖率先认出来,但畏惧于黑白无常在场,他只敢躲在江扶鸢身后,悄咪咪提醒:“鬼市的那个道士,叫,叫痴心?给我们绳子的那个。” 人没认出来,说起绳子,江扶鸢想起来了。 当初在博州鬼市,是他借给自己一捆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绳索。 后来自己回去匆忙,也不知道黄鼠狼还给他没有。 拿人手短,江扶鸢表情柔和了几个度,缓声说道:“你和他有渊源?” 池信宿双手交握,先向黑白无常行了道礼,含笑对江扶鸢说道:“他在外招摇撞骗用的是我们道宫的名义,我需带他回道宫以宫规处置。” 道宫的人! 黄袍道士此刻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道宫对冒用他们名义的人有多残忍,真被抓回道宫,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其去道宫接受非人的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思及此,黄袍道士朝黑白无常膝行数步,叠声喊道:“无常仙!无常仙你们带我走吧!我愿意跟你们回地府!” 人生有定数,岂是你想死就能死的? 凡事有例外,如果面前的姑奶奶想,他们倒是可以网开一面,让他早点死。 黑白无常看向江扶鸢,征求她的意见。 江扶鸢淡淡地说:“毁人名誉,当然该以身相许,痴心道友,这人就交给你了。” 第六十九章 是我的全部还来 “毁人名誉,当然该以身相许,痴心道友,这人就交给你了。” 池信宿:……我怎么不知道我叫痴心? 黑白无常:……以身相许在人间是这么用的? 既然江扶鸢发话了,黑白无常便收起勾魂链,把吓到瘫软的黄袍道士让给池信宿。 池信宿顿了顿,颔首道:“多谢辞盏成全,小道池信宿,你喊我阿宿便可。” 痴心道友什么的,听起来过于不正经了,这和他谦逊有礼、一心侍道的人设不符。 而且他更希望她唤自己的小名,正如那个人一样。 不过称呼而已,江扶鸢点了下头,喊了句“阿宿”。 她喊得轻巧,短短两字却喊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钟敛风半阖眸子,垂眼看地,心中泛起的酸气重到直冒泡。 先是收渣男的玉镯,现在又对另一个男人喊得这么亲昵。 凭什么这个人她只喊了两次就叫对名字,而自己的姓氏她喊错不下十次。 难道这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很特殊?或者他们之前另有一段渊源…… 钟敛风忍不住扯了扯唇,自己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 他自嘲地想:你现在只是她在京州的邻居,你都不敢告诉她你就是柯雪生,是她的夫君,认清你自己的位置吧。 这边酸气冲天,池信宿那里则是阳光灿烂。 得到想要的称呼,他心情大好,慢条斯理地捆了黄袍道士,拍了拍指尖的灰尘,池信宿瞥向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 两人已经意识到江扶鸢并不是鬼,但她和黄袍道士的这一番动作让她比鬼还要可怕。惊吓过度,两人面上显得已有些痴傻。 “需要我帮你押她们见官吗?” 能借此在江扶鸢面前多刷刷好感度,他不介意让这两人尝尝大舜天牢刑罚的滋味。 江扶鸢摇了摇头说:“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会处理。” 穆家家底几何,其中有多少是该归给穆辞盏的,二房三房又该为此爆出多少金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账,江扶鸢要亲自算过,不扒下她们几层皮,都算是她心慈手软。 刷好感度没成功,池信宿也只浅笑一声便提着捆成粽子的黄袍道士告辞。 今日并不是叙旧增情的好日子,日久天长,他有的是时间和江扶鸢慢慢来。 事情了结,黑白无常见状也欲告辞。 黑无常眼巴巴看着江扶鸢:“您看没我们什么事,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 江扶鸢摆摆手表:“去吧。” 白无常咳了一声,斟酌着用词说道:“您之后有什么事情,喊我和老黑就行,阎王大人事务繁忙,可能没办法及时帮上您……” 说着他掏出一副新锁链双手奉上:“这是阎王大人特地为您打造的勾魂链,对付寻常鬼怪都有效。” 【又送礼?】 江扶鸢一挑眉,假意客气道:“你们地府的效益一定很好吧,阎罗也太客气了。” 白无常陪着笑脸:“应该的,小小勾魂链不成敬意,就是唤魂铃……您看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带回去……” 阎王大人当初送出唤魂铃的时候,只为这位姑奶奶能不再用瞬信符轰炸酆都,没想到江扶鸢不按常理出牌,别人拿来唤鬼的法器,到她手里直接变成摇人的道具。 上次摇他和老黑也就罢了,这回直接摇上阎王本尊,唤魂铃继续在她手里拿着,没准下次她就敢摇天上的那几位了。 这搁谁受得了? “送出的礼物还带回收的?”江扶鸢蹙眉表示不满,“刚夸完你们地府大气,怎么转眼就这么没有格局。” 黑白·没格局·无常:…… “还望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们……” 堂堂无常仙,沟通阴阳两界,震慑万千恶鬼,如今却苦着脸向一个人类躬身讨饶。 江扶鸢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唤魂铃:“行吧,谁叫我心地善良,见不得鬼难过呢。” “不过链条我不爱用,栓身上跟狗链似的。”她小指勾起勾魂链随手一抛,丢给身后的小胖,“这次就算了,唤魂铃还你们,你们记得和阎罗说一声,下次拿个符合我气质的法器来换。” 突然得到一根狗链的小胖:…… 奉上法器却被嫌弃,并且损失了一根勾魂链的黑白无常:…… 江扶鸢侧过身,偏头对小胖说:“来试试。” “试,试什么?” 江扶鸢看向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试试新玩具趁手不。” 小胖:“……可,可以吗?” 他偷偷抬眼看向黑白无常,做为一个留恋人世的鬼,在鬼差面前用和他们一样的东西,鬼差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给抓走打入十八层炼狱啊? “为什么不行?”江扶鸢突然意识到小胖的担忧,扭头看向盯着他们的黑白无常,“你们又要拿回去?” 黑白无常疯狂摇头。 “那你们是看上我家小胖,馋他的身子?” 黑白无常摇头频率翻倍。 “那你们还不走,是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 黑白无常大惊,匆匆拱手后转身便消失在空中,唯恐再慢一步他们失去的就不只是勾魂链,可能浑身上下能用的法器全会被江·扒皮·扶鸢搜罗干净。 无常离去,笼罩在穆宅上方的黑云也跟着消散,柔和的秋阳重新抚摸这片院子。 小胖颠了颠掌心勾魂链,分量刚刚好,既不压手,也不轻飘飘。 “嘿嘿,主人,这个咋用啊?直接勾吗?” 【勾一勾就知道了。】 小胖手腕翻转,勾魂链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向穆二夫人脖子飞去。 下一秒,穆二夫人身子一歪,直挺挺倒地。 勾魂链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和穆二夫人身体一模一样的魂魄。 “哈哈,好玩!” 小胖兴致高涨,又一记飞链缠脖,穆三夫人的身体也直挺挺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穆三夫人扭头看到自己的肉躯,忍不住失声尖叫,“我死了——” 穆二夫人魂魄的呆滞状态被穆三夫人的尖叫声打破,也跟着尖叫起来:“啊啊啊我不要死——” 江扶鸢懒得听她们鬼哭狼嚎,打断道:“再不闭嘴我就让你们真的死到不能再死。” 两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江扶鸢冷笑一声,站到小胖前面:“你们最好自己主动把属于穆辞盏的家产全部吐出来,还有她的肉体补偿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伙食补助费……总之,该给多少你们看着办。” “少一分钱,你们就可以直接去地府报到了,到时候我再让下面判你们个百八十年的苦役……” 两人脊背一凉,她们确定面前的人肯定能说到做到,她都能御鬼了,收拾她俩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们回去就把你的钱都还给你,呜呜呜,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第七十章 吃醋 面对两人的求饶,江扶鸢冷哼,你们不想死,难道穆辞盏就想死? 等钱到账,她就把她俩谋财害命的勾当公之于众,届时自会有律法来审判这两个恶人。 现在得让她们活着。 她给小胖使了个眼色,小胖心领神会,掌心的勾魂链飞出,重新缠住两人的魂魄,这回不是往回拉,而是卷住她们狠狠往地上的肉躯砸去。 魂魄归体,穆二夫人和穆三夫人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设坛做法的梧春园外早已围满神情紧张的穆家人,几十个丫鬟小厮等家仆则在更远的西霞院不敢靠近。 “怎么样?里面什么动静?怎么一会儿黑一会儿亮的?” “不知道啊,二夫人三夫人昨日就吩咐了,不管发生什么,谁也不许进梧春园。” “阿卓是不是跑进去了?听说他还一路嚷着什么见鬼的……” “嘘,可不敢说,谁也没亲眼看到阿卓进去没,而且二夫人最恨别人说鬼神之事,当心你的嘴!” …… 众人纷杂的小声议论中,梧春园的门由内被人推开。 看清开门之人,所有穆家人和家仆全部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是死了好久的大小姐吗? 一时间鸦雀无声。 江扶鸢眼神轻扫,她看向哪处,哪处的人就齐刷刷向后退去。 “嘻~” 故意勾起半边唇角,她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便看到人群更加整齐且迅速地躲到各处掩藏物后,瞬间入目所及的穆宅内看不到一个活物。 【爽了。】 吓人成功的江扶鸢大摇大摆领着小胖和钟敛风,从正门出了穆宅。 再次坐上多宝阁的马车,江扶鸢的心境已是今非昔比。 从苏梦龙那儿要回的嫁妆,加上穆家该分的家产,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带着两个崽崽掐着手指过日子的穷寡妇了。 她现在是江·土豪·扶鸢。 想着坐拥金山银山的美好日子,她忍不住嘿嘿笑出声。 轻快笑声透过马车门帘钻进钟敛风耳中,他眉间凝着一抹寒霜,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和那个道士什么关系?” 江扶鸢:? 他问的谁?黄袍道士? 江扶鸢纳闷:“能是什么关系,手下败将的关系?” 想到黄袍道士不堪一击的术法,她嗤笑道:“不过穆家家底这么厚,也不知道花点钱请个好的道士,啧,真抠门。” 钟敛风:“……我说的是池信宿。” 江扶鸢:“哦,以前在博州有一面之缘。” “那今天就是二面之缘?”钟敛风酸溜溜道,“第二次见面就直接喊你名字,不检点。” 江扶鸢:…… 【我怎么觉得他说话怪怪的。】 小胖盘腿坐在空中,端详着钟敛风咬牙切齿的表情,表示江扶鸢说的很对。 小胖:他好像在吃醋? 【吃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呀。”小胖一顿,用看渣女的表情看向江扶鸢,“你自己说他爱上你了,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江扶鸢左手撑着下巴,挑眉道:【不过他爱上我也很正常,谁让我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呢,哎,太受欢迎也是一种困扰啊……】 小胖:…… 钟敛风默了默,假装随意地问出心中憋到难受的第二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收苏梦龙的镯子?” 这次江扶鸢的回答非常迅速,不经任何思考,完全是她内心真实想法的袒露:“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要?那镯子至少还能卖三百两。” 钟敛风:…… ———— 接下来的日子,江扶鸢第一次体验到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 苏梦龙送回的嫁妆足足拖了五车,更不用说无法挪动的屋舍、家什、草木、铺子……穆辞盏当初是奔着与他白首去的,故而几乎搬空了长房的所有财产。 光记录嫁妆明细的册子就足足有二十八页。 紧跟着嫁妆后的,是穆家二房和三房吐出来的家产,又是一大摞的清单,江扶鸢不得不问钟敛风府上借来账房先生,帮着一一清点入库。 朝廷拨给他们的小宅子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财物,江扶鸢干脆买下附近的几所宅子,打通成一处,扩建后的规模竟然比得上半个将军府的大小。 祝夫人感念江扶鸢此前的相助,又因供奉扶鸢仙尊的原因,时常往柯家跑,见柯家房子大了,家里需要用的人就多,便张罗着帮江扶鸢招了不少仆役,个个精明能干,手脚勤快。 而柯家的管家,则是赵伯毛遂自荐。 事情尘埃落定走上正轨时,日子已不知不觉迈入深冬。 是日,江扶鸢懒懒地斜卧在院中梅树下,眼睛半睁不睁地犯困。 祝夫人在一旁叠着元宝,这是江扶鸢教她的手法,据说叠出来的元宝能有更强的念力,到了下面也能有更高的购买力。 毕竟人间的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了下面就要花下面的钱。 她觉得江扶鸢说得很对,做人就要未雨绸缪,现在多叠些元宝,没事烧一烧,就当提前给自己攒下去后的家底了。 叠好一串放在一旁,祝夫人敲着酸痛的胳膊,抬头去看西屋的情况。 祝离生性好动,最讨厌被拘着念书,之前祝夫人虽然心里焦急,但也不忍心看儿子难过,就纵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念着。 偏偏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当祝夫人发现柯明松能完美压制祝离后,果断把祝离丢到柯家,让他和柯家两兄弟一起跟着请来的夫子念书。 见祝离果然乖乖坐在屋中,举着本书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祝夫人笑道:“还好有小松在,不然阿离肯定念不了几页就要往外跑。” 江扶鸢懒懒唔了声,伸手去够矮桌上的酥鹅梨。 祝夫人见她骨头懒出筋的模样,笑着把果盘往她那边推:“现在这天,梨子可少见,又是哪位给你送的?” 江扶鸢拿起最圆的一颗,咔嚓一声咬了满口汁水:“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得了吧。”祝夫人俏皮地挤挤眼睛,逗趣道,“让我猜猜,是姓钟呢,还是姓池呢?” 江扶鸢不置可否,咔咔咔啃了几口梨,素手一扬,手中连核带肉的梨便成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朝屋顶黑猫坠去。 馒头一张嘴,嚼也不嚼,咕咚一声吞下肚。 “好能吃的猫儿。”池信宿一进院子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夸赞道,“腹小吞万物,肚内藏乾坤。” 说曹操,曹操到,并且是曹操x2。 钟敛风跟在他身后进来,手上端着一盘红艳艳的鲜果。 他视若无睹地越过池信宿,径直走向江扶鸢:“乾州新运来的海棠果,我拿来给小松小柏尝尝。” 第七十一章 博州异事 这处院落是给崽崽们读书准备,故而占地不大,装饰也以小巧精致,别有趣味为主。江扶鸢和祝夫人两人在院中小坐时尚觉舒适,如今加上两个高大的男人,院子里就显得有几分局促。 有客人来,江扶鸢不得不坐直身子,懒洋洋问道:“你俩怎么来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平日钟敛风和池信宿来柯家都是错开的,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意思。 难得两人同框,祝夫人偷偷抬眼观瞧。 两人都是雄姿英发、惊才风逸的俊朗之姿,难分伯仲。若一定要将两人区分开来,只能说钟敛风更偏金戈铁马,似一把锋锐的刀,而池信宿则更琼林玉树,如一柄潇洒的剑。 真让人难以抉择呢。祝夫人心中悄悄替江扶鸢为难。 池信宿似乎毫不在意钟敛风的无视,他嘴角含笑走过来拈起一枚海棠果放在鼻尖嗅闻:“真香,好新鲜的海棠果,钟将军眼光真好。” 钟敛风默了一默,打哑谜一样回道:“你也不错。” “哪里比得上钟将军,不止眼光好,鼻子也灵,九霄里的味道,你在九夯都能闻着。” 知道池信宿一语双关,既讽刺二皇子动作快,今早朝上才商定的事情现在就派到他手上,又暗骂他是二皇子的狗。 鉴于池信宿从未在外透露过自己皇子的身份,钟敛风便只当他是道宫里的一名平常小道士,不客气地回怼:“鼻子灵好过手贱,不是自己的东西也要碰一碰,也不怕弄脏了果子别人不好下口。” 刺啦—— 看不见的闪电在两人之间来回滚动,看得祝夫人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两人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 江扶鸢:“……要不你俩先聊着,我走?” 池信宿、钟敛风:…… 清了清嗓子,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池信宿对江扶鸢说:“辞盏,不知接下来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博州。” 江扶鸢又抓起一枚酥鹅梨开啃,果断答道:“没空。” 没料到江扶鸢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池信宿愣了愣:“为何?” 江扶鸢:? 他耳背? 江扶鸢又重复一遍:“没,空。” 京州不少人家后宅里跟着祝夫人请了扶鸢仙尊的金身,受了人家香火供奉,偶尔有事她就要去帮着解决。 而且现在是符篆生意的旺季,尤其是能润肤养颜的美容符,在京州干燥的秋冬季节里,简直就是供不应求。 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跟他去博州?她又不是傻子。 见池信宿吃瘪,钟敛风嗤笑一声,垂眸温柔地看向江扶鸢道:“我记得博州知府夫妇与你有一段渊源,如今博州异事频发,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没想到钟敛风竟然和池信宿来意相同,江扶鸢来了几分兴趣,“博州发生什么异事了?” “据说博州近日发了大水,冲上来不少奇形怪状的生物,像蛇尾的鸡、马面的鱼、长有犄角的飞鸟……” 祝夫人被这番描述吓了一跳:“这得多可怕啊,那鸡和鱼岂不是都不能吃了!” 钟敛风:…… 听着不像妖怪,江扶鸢皱了皱眉,想不明白这些矛盾的特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生物身上。 “有尸体送到京州来吗?” 池信宿抢在钟敛风之前答道:“道宫曾经命博州道府运送,但那些异物的肉躯很难保存,全部在半路就烂光了,体内骨骼也随之粉化,至今道宫没接收到一具怪物的尸体。” 江扶鸢更加纳闷,这样奇怪的事情,身为一方大妖的黄淑莨竟然没有帮她相公处理吗? “博州知府没有来述职?” 池信宿摇了摇头:“博州知府夫妇二人皆病重,卧床不起,陛下已下旨让御医先行一步,去博州诊治。” 【不对劲。】 江扶鸢眉头紧锁,黄淑莨修炼多年,已能化为人身,寻常疾病根本不可能让她卧床不起,除非……有更强大的妖伤了她。 沉思片刻,江扶鸢点头道:“好,我和你们去一趟博州。” 情况紧急,出发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 家中有赵伯在,还有馒头这只镇宅神兽坐镇,两个崽崽在家江扶鸢很放心。 唯一需要安排的只有扶鸢仙尊的信徒们。 “无双,你来。”江扶鸢冲来送行的祝夫人招手。 祝夫人赶紧走到她身边,问道:“辞盏么了?是有什么事交代我吗?” 以为她是不放心柯家,祝夫人宽慰她:“我日日都会来的,家里的事情有我呢。” 江扶鸢摇头:“我有另外一件要紧事需要你帮我办。” 说着她掏出昨夜的奋战结果——一枚玉质四方印章。 “这是美容符印,之后若是现成的美容符售罄,你就用这个印,一日印个十张便够。” 她在上面施加的念力也只够支撑一天十张符,多了就没效了。 祝夫人一愣:“我,我来印符?” 江扶鸢点头,这套流程她熟,当初怎么忽悠祝有贵的,现在就怎么忽悠祝夫人。 “扶鸢仙尊说你挺有道心,在玄学方面也有点天分。” 祝夫人更加恍惚:“仙尊竟然记得我?” “是的。”江扶鸢做了个鼓励的手势,“你很虔诚,仙尊很看好你的。” 受到鼓舞,祝夫人心中升腾起一阵跃跃欲试的激动,但又害怕自己搞砸。 她咬着下唇问道:“如果我印的符没效……” 江扶鸢果断下定论:“那就是她们不够虔诚。” “虔诚的信徒必然会得到扶鸢仙尊的庇佑。” 祝夫人:“……好,好像也对。” 晕乎乎的祝夫人攥紧印章,表示她一定会维护好扶鸢仙尊的客户……啊不,信徒,一天十张美容符保质保量的完成。 有了印刷小助手祝夫人做为后盾,江扶鸢表示很安心,拍拍她的肩膀做为鼓励,转身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两眼一闭,补觉。 为了刻章她一宿没睡,困得很。 马车有节奏的骨碌碌声里,江扶鸢迷迷糊糊听到小胖哆哆嗦嗦地和另一个缥缈陌生的声音在说话。 “……睡觉……不敢喊……” “……你去,我不去……” 很吵,吵得她没法好好睡觉。 起床气暴涨的江扶鸢猛地坐起身:“你最好有事,不然我就让你出事……” 怂小胖立刻双手捂嘴表示收声,比他更怂的阴差倏地闪到他身后,从震动的频率来看,似乎在颤抖。 “您,您好,我是来送东,东西的……” 怕到声音都是震动状态的阴差只从小胖背后露出一只抖动的鬼手,上面有一枚纯白色的龟甲。 “这,这是算,算天,阎王大人给,给唤魂铃的替换品……” “你们终于想起来了。”江扶鸢起身拿过龟甲,“我还以为阎罗要赖账呢。” 龟甲小巧,刚好够她一手握住。 “这怎么用?” 阴差摇头,他也不知道,黑白无常交给他的时候没有多说,只说是阎王大人吩咐给江扶鸢的。 黑白无常唯恐江扶鸢又不满意生出事端,才抓了他个小鬼差跑这一趟。 第七十二章 荒田 江扶鸢心神一动,算天缩小成一枚铜钱大小,静静躺在掌心。 “就这?”她有点不满,“唤魂铃好歹能摇人,阎罗就换这么个用处不详的小玩意给我?” “他变了,变得小气了。” 阴差:……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顶头上司都得罪不起的姑奶奶,哪个都不是他小小阴差能惹得起的。 小阴差颤声道:“我,我还有别的活,先,先告退。” 说完一缕黑气就地消散,竟是直接跑了。 江扶鸢看了眼小阴差消散的位置,啧了一声:“地府人手这么紧缺的吗?” “胆小鬼也能当差。” 小胖:…… ———— 一边是代表道宫的池信宿一行人,一边是代表朝廷的钟敛风和随行将士,夹在中间载着江扶鸢的马车一路畅行无阻,路过的所有地界皆以最快的速度放行,只用十几天的功夫便进入博州辖区。 马车刚行入博州界,江扶鸢掀开门帘:“停车。” 车夫回头:“怎么了?” 江扶鸢:“车有问题。” 骑马行在侧前方的钟敛风听到对话,一夹马腹驱使马儿靠近马车,侧身问道:“是道路太过颠簸吗?你忍忍,咱们明日就进博州城了,城里石板路就平稳很多。” 江扶鸢摇了摇头:“应该是车轮的问题。” 车夫顿了顿,连忙勒住缰绳,跳下马车检查。 两个车轮的毂辐交界处皆有一道发丝粗细的裂缝。 车夫挠着头:“奇怪,昨日在驿站我查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冲江扶鸢抱歉地拱手道:“这样的车轮不能再坐人了,车上有备用的车辐,还请姑娘在此稍候,我来换一下部件。” 江扶鸢点头,跳下马车道:“麻烦了。” 她所乘坐的马车停下,池信宿和钟敛风便也唤队伍停止前行,一行人挪到路边等车夫修理马车。 道宫的人出行从不苛待自己,刚入道宫的池信宿也一样,只片刻功夫,随行的道侍便在路边架好桌椅,摆上糕点果盘和茶水,恭敬地请他们入座。 见此钟敛风眉峰紧蹙,不满道:“奢靡!” 池信宿一听,摸了摸下巴,目光投往远处的山上:“博州山高林密,想来定有野猪栖息在此,钟将军你说它们奔波后是否有粗饼凉茶可以饱腹。” 这是在骂他山猪吃不了细糠,听出言下之意的钟敛风沉着脸道:“粗饼凉茶都是百姓辛苦耕耘所得,野猪不过畜类,怎么能吃百姓的口粮?” 明争暗怼他没在怕的,分分钟骂回去。 一路上两人阴阳怪气地互骂不是一次两次,江扶鸢懒得理他们,走到路边看向田野。 田地一片荒芜,衰败的枯草覆盖在发白的土块上,交纵成一片深浅不一的黄褐色。 江扶鸢皱眉看着农田,顺手掏出算天在指尖把玩,铜钱大小的龟甲手感温润,很适合当个解压小玩具。 小胖津津有味地围观完两人打嘴仗,回头看到江扶鸢一言不发站在路边,便飘过来问道:“主人,你在看什么?” “奇怪……”江扶鸢喃喃道,“太奇怪了……” 声音极低,却精准被两人捕捉。 钟敛风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身形一顿:“怎么会这样?” 池信宿手持拂尘站到江扶鸢另一侧,也跟着看,入目所及除了大片农田,并没有其他东西。 他有点茫然:“有什么问题?” 江扶鸢指了指田里的枯草:“看这个。” 池信宿认真看了会儿,评价道:“草很多。” 江扶鸢:…… 她脸上无语的表情让池信宿更加迷茫:“地里长草不是很正常吗?” 江扶鸢沉默片刻,扭头不想和没有生活常识的大少爷讲话。 池信宿看向钟敛风,钟敛风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是荒田。” 荒田?池信宿反应过来,眼前这片田地上的枯草过于茂密,确实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模样。 地处南方的博州,一年可种两轮稻米,百姓主要靠农耕来满足温饱,没有道理会让这一大片田地荒芜的道理。 “你们是谁!在我家地前做什么!” 三人转头望过去,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拿一根木棍,戒备地看着他们。 钟敛风换上笑脸,对他说:“我们只是路过,在这里歇歇脚。” “哪有那么多人在田边歇脚,你们就是给我家地里洒毒药的坏人!” 小男孩突然大喊一声,举着木棍就往他们这边跑来。 “我打死你们——” 木棍还未近身便被钟敛风两指夹住,手腕一转,咔嚓一声木棍拦腰折断。 小男孩愣了片刻,当即嚎啕起来:“呜哇哇哇——” 钟敛风:…… 江扶鸢和池信宿齐齐看向他,眼中有着明晃晃的谴责。 钟敛风丢掉手上半截木棍,摊开双手无奈道:“我没碰他,是这玩意太不堪一击了。” 听到自己精心挑拣出来的武器被嘲讽不堪一击,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得更响。 尖锐的哭声很快引来一个的年轻女人,她从附近的树丛里钻出,直奔小男孩而来。 小男孩见到亲人,鼻尖哭出个大鼻涕泡,指着面前三人道:“娘!就是他们给我们地里洒毒药!” 年轻女人看了眼三人布料上乘的衣着,脸色变了变,挤出个笑脸:“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说完她一把抱起小男孩,转身就走。 小男孩在她怀里尤不安分,捏着半截木棍,挣扎尖叫:“是他们!就是他们!坏人!” 年轻女人一手环住小男孩的背,一手用力按着他的小脑瓜,防止他挣脱再惹事。 她不敢回头看,只嘴上念叨着“对不起”,脚下步子加快,企图迅速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江扶鸢:“慢着。” 年轻女人脚下一顿,又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走。 步伐更快,几乎称得上是小跑。 池信宿眯起双眼,右手在空中一摆,两个道侍随之而动,几个起伏便跃到年轻女人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年轻女人瞪大双眼,脚下一扭,转身欲换个方向,道侍身形一动,又拦在她的面前。 几次都没走成,年轻女人终于死心,双膝一软,朝着三人跪下:“求求你们放我们娘俩一条生路吧……呜呜呜……我儿还小,他不是有意冒犯的……” 江扶鸢上前搀扶起女人,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女人泪眼婆娑,胆怯地后退一步小声道:“那,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想问你点事。”江扶鸢指着田地,“你儿子说有人在地里下毒?” 年轻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 钟敛风掏出腰佩说:“你别怕,我们是京州来的,这是我们的路引。” 年轻女人不识字,伸脖看了几眼腰佩上的图文,觉得他们似乎又没道理忽悠她一个乡野村妇,便嗫嗫道:“是,地里有?毒。” 第七十三章 ?毒 三人对视一眼,钟敛风不动声色追问道:“何为?毒?” 话起了个开头,接下来便顺利很多,年轻女人低头说:“?毒就是瘤毒,有?毒的地里不能进人耕种,一旦下地,人身上就会长很多细小的瘤子,一个包一个包的,奇痒难耐。” “有请大夫看过吗?会不会是地里的小虫子咬的?” 女人摇摇头:“起先也请过大夫,吃的涂的药用了不少,不顶用。” 药石无用? 钟敛风又问:“中毒的人多吗?可有上报官府?” “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中了毒。”女人叹了口气,“报官有什么用呢,听说城里的官老爷都自顾不暇了,还不如求白莲真君。” 江扶鸢扬一扬眉,好奇道:“白莲真君是谁?大夫治不好的?毒,拜它有用?” “有用。”女人脸上出现崇敬的神色,“白莲真君是天界七圣母之首,法力无边,慈心普渡,只要我们虔诚供奉,白莲真君一定会帮我们村去除?毒,到时候大家就又可以安居乐业……” 天界七圣母又是哪路的,江扶鸢表示自己只听过七仙女。 对于他们的怀疑,女人神色坚定地辩解道:“我们村陆七一家的?毒就是白莲真君显灵治好的!” 江扶鸢:“供奉白莲真君真有效的话,那你们村其他人怎么还是?毒缠身?” 女人的回答铿锵有力:“因为他们不够虔诚!” 池信宿:…… 钟敛风:…… 江扶鸢:……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耳熟。 一个村子突发怪病导致田地荒芜,村中人狂热供奉着从未听说过的神明,并且还是在他们调查的博州地界,钟敛风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村子里看一下具体情况。 他上前一步,对女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京州来调查博州异事的,你能否带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女人突然警觉起来,这帮人又问村里土地的情况,又要去村子里看看,莫不是听到他们村子里大部分人中了?毒,想趁机打劫? 最关键的是这帮人似乎并不敬畏白莲真君,万一进村冲撞了真君,真君怪罪自己怎么办? 思及此,女人神色变了变,抱紧小孩后退几步说道:“我们村没什么好看的!” 钟敛风还想再争取一下,江扶鸢拉住他的衣袖,示意让她来。 “这位阿姐,我们一路奔波,就想去你们村里讨口水喝。” 江扶鸢语气轻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女人朝他们身后道侍架起的桌子努了下嘴:“你们不是有茶水。” 江扶鸢转身,抬脚轻轻一踹,桌子立刻倾倒,桌上的茶水果盘噼里啪啦全部摔在地上。 她回头对女人莞尔一笑:“现在没了。” 女人:…… “我们村偏僻,没有什么好招待人的。”女人浑身写满了拒绝。 江扶鸢边依旧温柔浅笑,边从袖笼中掏出打磨光滑的木条,她拨了下上面系着的鲜红璎珞,手腕一转,木条如刀般劈在一旁的树上,一人环抱大小的树干猛地一颤,无数枯黄树叶纷纷扬扬告别树枝,像只只濒死的蝴蝶一般旋转落地。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吹去木条上沾染的树皮碎屑,重新装回袖笼后偏头对女人温声软语道:“我们不介意,现在可以带我们去村子了吗?” 女人浑身一颤,连带着怀里的小男孩也一并哆嗦起来,半晌才嗫喏了句:“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扶鸢满意地拍了拍钟敛风的胳膊道:“看到没,与人相与的精髓就在于以柔克刚,这和你们练内家功夫是一样的,需要借力打力,学着点吧钟将军。” 钟敛风:“……那你怎么还掏武器。” 江扶鸢:“怕人家不借。” 进村的人不能太多,黑压压一帮人都去容易造成村民恐慌,最终只有江扶鸢、钟敛风、池信宿及两个随行道侍跟着年轻女人一同回村,剩下的全部就地休息。 钟敛风留了个心眼,吩咐副将若是第二天他们还没回来,就带上余下士兵直接进村寻人。 穷山恶水出刁民,真的到了没路走的时候,人是不管什么缺德犯法的,穷困会磨灭一个人的所有良知和恐惧。 女人所在的溪月村虽然还没到钟敛风预计的穷恶程度,但看起来差别也不是很大。 村里人的地几乎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问富豪乡绅们租赁的,每月都需要向地主缴纳租金。富豪乡绅们拿着钱早已全部搬到更加舒适的博州城里居住,留在溪月村的,只有靠整日辛勤劳作换取微薄粮食的农户。 地主不会管你能不能下地干活,每月缴纳的租金不能断,一旦无法交上钱,地主就会收回土地,没了地的农户根本没有糊口的途径,只能硬生生饿死。 据女人所说,?毒是半年前开始出现的,那时候刚逢第一季稻谷收好,第二季稻秧插苗。 因为?毒,下半年没几家能成功插上秧苗,好不容易插好秧苗,因为无人侍弄,秧苗也陆续死光了,村民逼不得已只用上半年的收成去缴纳下半年的土地租金。 进村后入目所及,几乎所有人都是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有吃饱饭的样子。 有相熟的村民看到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回来,抬起眼皮打了声招呼:“二狗他娘,今日怎么没见你去给白莲真君上香?” 注意到她身后的陌生面孔,村民新奇地看了两眼,也没多问,饥饿已经消磨了他所有好奇心。 有空多问一句,不如省点力气多喘口气。 年轻女人低低应了声:“我这就去。”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先带着江扶鸢几人回到自己家中,意思意思倒了几碗井水后,女人把小男孩关进左边小屋。 “二狗,娘去给白莲真君上香,你乖乖带在家不要出门,知道吗!” 小男孩模模糊糊的声音隔着破门板传来:“我也要去给真君磕头!我要让真君保佑爹爹活过来!” 女人锁门动作一顿,带着鼻音呵斥道:“你不乖你爹就不会回来!” 大概是被他娘声音里的怒气吓到,门内的小男孩没了声响。 女人抽抽鼻子,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湿润,转身从橱柜里掏出一口陶碗,抖动衣兜倒出几个半青半红的果子。 这是她今天仅有的收获。 捧着陶碗,女人看向江扶鸢等人:“我要去给白莲真君上贡了,你们也要来吗?” 江扶鸢点点头:“来都来了,我们也去拜拜白莲真君吧。” 如果这个白莲真君受得起她一拜的话。 第七十四章 神木与神使 溪月村民狂热信奉的白莲真君既没有自己的道观,也没有具相的法身,当他们跟着女人走进一户农家里时,江扶鸢等人才知道他们跪拜的竟然是块腐木。 腐木被两条红绳束着,高高悬挂在墙上,木纹交错,乍一看好像一张极为抽象的脸。腐木所在的墙下放着一炉插着清香的小鼎和三个笸箩。 笸箩用来放村民祭拜的贡品,目前笸箩里已有几张芝麻大饼,半只烧鸡和一壶黄酒。 女人小心地捧着陶碗,将上面的野果子倒入笸箩中,垂眸低声念叨着:“真君保佑,信女周萍来给您上贡了,请白莲真君保佑我相公早日回魂。” 江扶鸢几人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看女人虔诚地磕头跪拜。 小胖歪头端详腐木,小声道:“主人,这是什么新的神明吗?我怎么看着像块烂木头……” 【把像字去掉,这就是块烂木头。】 进到院子里,江扶鸢就打开阴阳眼扫视过一圈,没有阴气,也没有神力,这里干干净净,就是个普通的农户。 至于为什么溪月村的人会在这家供奉一块烂木头作为信仰,她还没想明白。 院外走进个瘦高个男人,见到生面孔他一愣,接着压低眉毛沉声问:“你们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周萍听到声音,赶紧从屋里走出来。 “陆七,他们是跟着我来的。” 她不敢说真话,只含含糊糊道:“我来拜白莲真君,他们也来了……” 语焉不详的解释让陆七以为江扶鸢一行人也是来拜白莲真君的,他面色缓和了几分,点头说:“附近村子的吧?我早就说过迟早你们都要来拜真君。” 说罢他背着手,看也不看几人,仰着下巴进屋去。 陆七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三个笸箩,当看到上面只多了寥寥几个野果,他不满地看向周萍。 “你就给白莲真君上贡这些破果子?你心不诚。” 周萍局促地搓着手:“我家实在没东西了,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我不管。”陆七斜睨着她,“心不诚就不会得到真君的庇佑,没有真君庇佑你男人就不可能消除?毒活着回来。” 钟敛风看不下去,皱眉道:“不是说你们白莲真君慈心普渡吗?怎么因为信徒没有好的贡品就降罪,这和妖邪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骂白莲真君,陆七猛地转头阴狠瞪向他们。 “对真君不敬,你们马上就会中?毒,浑身奇痒溃烂而死!” 说话间他眼角抽搐,高高颧骨上的薄皮扭曲,表情诡异地和墙上腐木鬼面有几分相似。 “……他看起来比好多鬼都要丑。”小胖给出中肯评价。 【是人是鬼,勾一下不就不知道了。】 “好嘞!” 手腕一转,一根勾魂链出现在小胖掌心。 “走你~” 勾魂链稳稳缠住陆七脖子,链条绷直,下一秒陆七的身体便直挺挺倒地。 【不错,小胖的准头越来越棒了。】江扶鸢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见陆七突然倒地,周萍忍不住后退半步:“陆,陆七,你么了?” 两个道侍迅速上前,一人伸出食指放在陆七鼻下片刻,回头向池信宿禀报:“没有呼吸,应该是死了。” 陆七魂魄直愣愣看着两个道侍穿过他,直奔地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躯体。 “我?我死了?”他不可置信地举起双手,看到指尖呈丝丝缕缕的烟雾状,并非实体,“怎么可能?我怎么死了?!” 江扶鸢啧了一声,勾出来的竟然真是陆七的魂魄,她表示很失望。 还以为能勾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附身的鬼什么的。 嫌弃地看了眼惊恐万分的陆七魂体,江扶鸢给小胖比了个眼神。 小胖心领神会,飘到陆七魂体面前:“嗨兄弟。” 陆七一抬头,一个鬼手拿锁链,面色白到透明,咧开的嘴里还能看到卷成团的长舌。 他吓到失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小胖无语:“你自己现在也不是个人。” 说完抬起脚一个飞踹,正中陆七心窝,瞬间陆七的魂魄便化为一缕烟雾,重新钻入地上的肉体中。 “啊——”残余的尾音成为陆七回魂后的第一个音节,吓得还站在他身边的两个道侍一跳。 诈尸?! 两人同时伸手探向腰间准备抽武器。 “咳咳咳咳——”陆七手捂胸口一阵狂咳,生理性的眼泪鼻涕瞬间糊满整张脸,随着他身躯的震动四处飞溅。 ……死人不会流眼泪。 两个道侍默默收手,后退回池信宿身后。 他们可不想被陆七的鼻涕眼泪沾上一点,嫌脏。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周萍双手捂嘴,躲在一旁不敢吭声。 在她眼里陆七就是骂了这帮人几句,然后就突然暴毙,过了会儿又猛地有了气息,她根本分不清现在的陆七还是不是个人。 他家不是有白莲真君的神迹庇护吗?怎么还会又死又活的…… 周萍偷偷看了眼墙上据说是真君代表的神木,心中升腾起一丝疑惑。 陆七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鼻腔发酸,泪眼朦胧地抬头,便看到眼前模糊的六个人形。 他怎么记得原来是五个人…… 一、二、三、四、五……六!第六个人形是飘在半空中的! 刚魂魄离体,陆七的阳气正弱,正是撞鬼的好时候。 小胖甩着勾魂链,笑嘻嘻冲他晃了晃手。 陆七:!!! 在他又要张嘴嚎叫时,江扶鸢一记眼刀刮来:“闭嘴!” 窝心脚的滋味犹在,陆七立刻哆嗦着捂住嘴。 呜呜呜,好可怕,这个女人怎么和鬼是一伙儿的啊。 看他终于老实,江扶鸢慢条斯理走进屋,嫌弃地瞟了眼腐木问道:“你和白莲真君,什么关系?” 陆七瞪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自己紧闭的嘴巴呜呜呜就是不敢开口。 江扶鸢:“……讲。” 陆七这才敢出声道:“我,我过世的爷爷是白莲真君的神使。” “神使?你怎么知道你爷爷是神使?” “我,我梦到的。” 看江扶鸢一脸怀疑的表情,陆七赶忙补充道:“真的,我梦到我爷爷把这块神木给我,说这就是白莲真君的神迹,只要虔诚供奉它,就可以治愈?毒,我醒来后就看到神木在我床前了。” 他撩起袖子露出斑驳的手臂:“你们看,我原来也有?毒,就是拜了神木才好的!” 江扶鸢:“那为什么白莲真君要选你爷爷当神使,而不选别人?” 陆七愣了愣道:“因为……我爷爷有仙缘?” 江扶鸢嗤笑一声:“活着没什么仙缘的人,你以为死了就突然牛逼了吗?死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你爷爷有仙缘?凭他死得快?还是凭他有个没脑子的孙子?” 第七十五章 痒痒鬼 江扶鸢一番话说得陆七哑口无言。 不止陆七,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那么点道理。 周萍忍不住开口,怯怯问道:“如果他家不是神使,那神木怎么会出现在他家?他的病又怎么会好呢?” 江扶鸢走过去,抬头仔细看向墙上。 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腐木,钟敛风走过来问:“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江扶鸢指着腐木鬼脸耳朵位置:“这儿好像没对齐,看着像两块木头拼接而成的。” 闻言池信宿也走到她身边,抬头看去:“确实不是一体的。” 江扶鸢伸手去够腐木,但红布条将腐木高高吊起,她踮起脚尖还是差那么点儿。 钟敛风手腕一抖,袖中剑滑出,只两个来回便割断布条,腐木没了支撑,颓然坠落。 看见钟敛风的动作,陆七神情大变:“神木!我的神木!” 他伸手想去接住腐木,只是他身体再快也没有钟敛风的剑快,在腐木坠地之前,袖中剑寒光一闪,正刺中腐木鬼脸的耳朵位置。 咔嚓。 鬼脸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骨碌碌滚到周萍脚边,另一半则砸在迟来一步的陆七脑门上。 周萍低头,只见半张鬼脸里塞着团黑乎乎的头发,散发着扑鼻而来的恶臭。 她忍不住一声干呕,差点晕过去。 陆七面前那一半的鬼脸里同样有一团恶臭的头发,吓得他直打哆嗦。 爷爷到底托梦给他带回个什么玩意! 江扶鸢用脚尖踢了下周萍面前的半块腐木,腐木翻滚,又掉出一小团黏糊糊的淡棕色和黄色相间的物体,似乎是块肉。 周萍彻底崩溃,转身直接呕吐起来。 陆七则是两眼一翻,马上就要晕过去。 啪! 小胖一个大逼兜扇在他脸上,生生把陆七从晕倒的边缘拽回来。 江扶鸢给小机灵鬼一个赞许的眼神后,偏头问道:“你爷爷除了让你供奉这玩意,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陆七白着脸不敢答话,倒是一旁吐完的周萍抹了下嘴,涩声道:“他还让我们村子里出人祭。” 陆七得了腐木,不知为何第二天身上的奇痒就止住了,他抱着腐木到村子里大肆宣扬这是一块神木,是他爷爷成了白莲真君的神使,特地回村造福村民的。 被?毒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村民哪有精力去深究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只见陆七不再受?毒折磨,便一蜂拥上前跪拜,祈求所谓的白莲真君庇佑,解除他们的?毒之苦。 只不过他们日日烧香,天天进贡,村子里中?毒的人依旧奇痒难耐,下地的人也依旧不能耕种干活。 陆七便又说是他们不够虔诚,白莲真君因此才不愿意庇佑溪月村,想要更快得到真君的垂怜就要用更有功效的祭品,比如人。 但人祭不是强制要求的,陆七说白莲真君只接受心诚之人的献祭,不是诚心的人祭真君根本不会收。 周萍的夫君阿牛便是第一个自愿献祭的。他深受?毒困扰,身上的瘤子因为长期抓挠,已经溃烂流水,他觉得与其活活痒死,还不如成为人祭,换得白莲真君庇佑他的妻儿。 于是在陆七的指引下,他选了一个圆月之夜,独自一人走入深山,往传说中白莲真君的祭坛走去。 江扶鸢蹙眉问:“他自愿去献祭多久了?” 周萍擦了下眼泪道:“十天了。” “就他一人吗?” 周萍摇了摇头:“我夫君去后,我和二狗去地里看过几次,回来没觉得痒,村里其他人看到就觉得是我夫君献祭起效,后来又陆续去了四五个人祭。” 她顿了顿,又说道:“陆七说只要人祭够了,白莲真君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原来去献祭的人就都会平安回来……” 人祭人祭,成了祭品哪里还有回来的可能性呢?只怕那些人都已经命丧黄泉。 看着周萍希冀的眼神,江扶鸢默了一瞬,没有将这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说透。 她扭头盯着陆七:“带我们去你说的祭台看看。” 陆七不敢违抗,只能哆嗦着爬起来,耷拉着脑袋在前面带路。 见他们要走,周萍不由跟了几步,手攥着衣领,不安道:“那我们村的?毒……” 江扶鸢回头淡淡地说:“这不是?毒,应该是疠鬼作祟,用新鲜桐树枝焚烧和熏烤试试。” “疠,疠鬼?”周萍重复着陌生的两个字。 江扶鸢点头:“又叫痒痒鬼,不过你们村人的症状比寻常痒痒鬼作祟要严重,你先按我说的做。” 说完几人便跟在陆七身后,往溪月村后茂密的山林走去。 祭台不算远,也不过是二里地的距离,但陆七带着他们在林间绕来绕去好几个时辰就是没见到祭台的影子。 江扶鸢不满地皱起眉道:“你到底认不认路,不会是故意带我们绕着玩吧?” 陆七满脑门汗:“我认得,认得的,我记得就是这么走的啊……” 再次走到分叉口时,陆七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咬牙决定选左边这条道。 江扶鸢面无表情提醒道:“你走错了。” 陆七大惊:“你,你认得路?” 江扶鸢冷笑:“我不认得路,但我认得这棵树。” 她指向左边的一颗大树道:“这是我们第六次经过它。” 陆七:…… 时至日暮,陆七终于泄气,往地上一坐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尽力了!我走不动了!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他悲从中来,抽噎说:“我明明按照我爷的说法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不到祭台了……” 突然,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几人齐齐偏头看去,只见两双绿莹莹的豆豆眼直勾勾盯着他们,一高一矮,同样毛茸茸的小脸。 钟敛风:“这是……黄鼠狼?” 两只黄色毛茸茸的小动物直起身子,大一些的那个左右小爪搭在一起,朝他们做了个揖。 一阵熟悉的感觉闪过江扶鸢心头。 大黄鼠狼发出一串诡异笑声,冲她摆了摆大尾巴,一个转身带着小黄鼠狼蹿上旁边的小道。 小爪子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几人,小尖嘴里诡异笑声不断。 钟敛风熟悉山野间的小动物,扭头对江扶鸢说:“你看它们是不是想给我们带路?” 江扶鸢:“有可能。” 估计是看他们没挪步,大黄鼠狼又朝他们发出两声诡异笑声,然后屁股一扭,竟然歪坐在地上,搂过自己的尾巴,小爪子在尾巴上抓呀抓,似乎在模仿小梳子顺着尾巴尖上的毛。 江扶鸢:……这感觉更熟悉了。 她看了会儿,开口道:“跟着它走走看吧,看着不像是要害我们。” 两只黄鼠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叫了一声从地上蹦起,开始来回带着他们在不同草径之间穿梭。 有这两只小毛脸带路,果然没费多久时间,一间石头垒成的屋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七十六章 蛇打七寸 石头屋很矮,大约不到两米高,江扶鸢觉得钟敛风和池信宿进去可能都会碰到头。 “这就是白莲真君的祭台?”她斜睨了眼陆七,“看来你们的真君不怎么识字,屋子和台子都分不清。” 陆七:…… 他很想反驳点什么,但是他不敢,最后只低头小声道:“我就在梦里跟着我爷爷走过一趟,他说这里是祭台的……” 忽地,石屋里一阵咀嚼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边吃东西边往屋外走。 咔嚓咔嚓,咕啾。 巨大的吞咽声后,一个青面大头从门内探出:“是新的祭品吗,正好上一个吃得差不多了……” 见门外站着六人,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这回来得多,我可要好好吃一顿!” 说着整只鬼从石屋狭小的门口挤出,江扶鸢等人才看清这是一只半人高的大头鬼,除了青面外,四肢皆是伶仃模样,胸腔凹陷,腹大如斗,光着身子,屁股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瘤子,和溪月村民身上的?毒瘤很像。 青面大头鬼一出石屋,钟敛风立刻挡在江扶鸢面前。 这玩意太丑了,他怕媳妇看了辣眼睛。 两个道侍则立刻右手抽出腰间软剑,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几张黄符,时刻准备进入攻击状态。 黄符映入青面大头鬼眼中,他古怪地笑了一声:“道士……我还没吃过道士的魂魄……” 扫过面前众人,他颇有闲心地像挑拣菜品一样评价起来:“道士的魂魄留着以后慢慢吃……先吃哪个呢……女人魂魄细嫩,放在最后……” 目光锁定到抖如糠筛的陆七。 “嘻嘻嘻,这个可以先拿来开开胃。” 他伶仃的爪子刚抬起,一阵微弱的阴风忽地吹来一片黑影挡在陆七面前。 是个瘦老头鬼,他跪在青面大头鬼和陆七之间,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大人,这是我孙儿,求您看在他尽心尽力带来祭品的份上,不要吃他……” 陆七见到熟悉的背影,嗫嗫喊了声:“爷爷……” “臭老头废话真多。”青面大头鬼显然不耐烦被打断进餐计划,鬼手一扬便要朝瘦老头抓去,“不吃你孙子,我先吃你也一样!” “爷爷——” 哗啦。 陆七的惨叫和链条声同时响起。 青面大头鬼尖锐的指甲马上就要抓到瘦老头时,一条食指粗细的链条缠着他伶仃的胳膊,不粗的链条却有千钧之力,让他的手不得前进半寸。 “谁!”青面大头鬼顺着链条看去,只见一个相貌英俊的男鬼正盘踞在他上方,手中握着的正是链条的彼端。 “正义路鬼。”小胖嫌弃地看着青面大头鬼,义正言辞道,“做鬼也要讲廉耻,你衣服都不穿,简直是……” 江扶鸢在后面凉凉补充道:“淫荡。” 小胖点头:“对!淫荡!” 青面大头鬼气得整张脸都在扭曲抽搐,阴毒的目光锁定江扶鸢:“本来还想最后吃你,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呼的一声,鬼气爆涨,四周树木在突起的阴风里狂乱地摇着枝干,林中满是沙沙簌簌的诡异摩擦声。 看恶鬼陡然发力,两个道侍立刻足踏罡步,口中诵念:“天地清明,无极入身,阴阳六极,出幽入冥……” 唰唰两道黄符从两人之间迸出,直冲青面大头鬼天灵盖。 没想到两道符不止没有压制住恶鬼,反而激发了他的鬼性,只听他一声鬼啸,双臂一震,竟然从小胖的勾魂链里挣脱出来。 他缓缓张开嘴,吐出几道浓郁的青烟,一道青烟便幻化出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面大头鬼,几秒钟后,十几只如同复制粘贴一般的鬼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真身恶鬼桀桀一笑,缓缓抬起鬼爪,十几只分身蓄势待发,贪婪地看向江扶鸢等人。 “嘻嘻,我要吃了你。” 一声起,十几道声音跟着重复。 “嘻嘻,我要吃了你。” “嘻嘻,我要吃了你。” …… 重叠的鬼声形成无限回音,飘荡在林子上空交叠成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地向几人袭来。 回音网中,两个道侍原本还算迅捷的出手速度逐渐变慢,直到垂手相对而立,静默片刻后突然抱头痛哭。 “哥哥,我想回家!” “弟弟,咱们得给师父养老啊!” 江扶鸢:??? 她扭头看向左边,只见池信宿也愣愣地看着她,突然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喊道:“娘别怕!阿宿保护你!” 江扶鸢:……碰瓷是吧,她可没这么大个的好大儿。 “他们……可能是中幻觉了……”钟敛风右手紧握袖中剑的剑刃,艰难地用特疼来抵抗入耳的鬼音,“得……快点……破除……” 他手腕翻转,带血的剑刃指向群鬼,刚往前迈了一步,便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登时他的眼神也开始涣散,口中喃喃:“这个好吃……给媳妇吃……” 江扶鸢看了一圈,陆七早就不知何时晕死过去,剩下的其他人也全部陷入幻觉,场面上竟只有她一人还站立在原地。 “桀桀桀……你竟然没中鬼音幻阵……”青面大头鬼扯开嘴角,露出森森獠牙,“抓住她!” 一声令下,十几只一模一样的青面大头鬼便同时朝江扶鸢扑来。 小胖抡起勾魂链,缠住一个甩飞一个,被甩飞的恶鬼在空中散成一团青烟,降到地面又重新凝聚成恶鬼模样。 青面大头鬼叉腰哈哈大笑:“白莲入身,我是不死不灭的!杀不尽!打不完!我即永生!” “哦,是吗?”阴恻恻的女声从他耳后响起,“那你肯定没听过人间的老话。”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青面大头鬼还未来得及回头,一阵劲风和女声同时传来,他只来得及“嘎”的一声,便眼前一黑。 剧痛从后颈传来,青面大头鬼觉得自己的魂体仿佛都被撕裂,当初被五马分尸时的痛苦也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 “……他死了吗?” “没吧?我就轻轻敲了一下。” “鬼还会再死一次的吗?” “……也有可能?他都凝结出实体了……” 模糊间,青面大头鬼听到有人围着他在讨论些什么。 艰难地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捆成一团,刚才差点成了他盘中餐的人类围着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 第七十七章 身死归家 见他醒了,江扶鸢捡起一根木棍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肚子:“你是痒痒鬼吧?” 青面大头鬼想往后挪,躲开木棍的戳弄,奈何捆他的人手法太好,他连蠕动都做不到,只能像条死鱼一样躺平任戳。 池信宿疑惑道:“按书上所言,痒痒鬼不过是一种鬼力微弱的小鬼,很容易驱赶……” 青面大头鬼面皮扭曲,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就是疠鬼!” 他最恨人类叫他小名,什么痒痒鬼,听起来就很弱的样子。 江扶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眯眼说道:“你不是普通的疠鬼。” “疠鬼不会使人入幻,也不会吞吃人的魂魄,说,你为什么要捏造白莲真君的身份,骗取人祭。” 青面大头鬼咬牙切齿:“白莲真君才不是捏造的!真君法力无边!她若知道你们敢这样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扶鸢白了他一眼:“原来你不是白莲真君,我就说你这稀巴烂的丑模样,怎么敢自称白莲的。” 青面大头鬼:…… “你和白莲真君是什么关系?”江扶鸢继续拿木棍戳他的肚子,“吃人魂魄的法子也是他教你的?” 青面大头鬼被戳得难受,大吼一声:“别碰我肚子!” 江扶鸢眉毛一挑,木棍直接戳进他的肚脐眼。 青面大头鬼嗷了一声,面皮抽搐着老实回答问题:“是,是真君教我的,她说只要我按照这个方法修炼,可,可以成仙,等我成仙后她就收我为座下左护法……” “那白莲真君在哪儿?” 青面大头鬼摇头:“真君的仙踪我怎么会知道。” 江扶鸢啧了一声:“你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算吃成仙了,你上哪儿做左护法去?” 青面大头鬼:“……真君,真君自有她的安排……” “呵,安排你怎么作恶好被抓到后打到魂飞魄散吗?”江扶鸢丢掉木棍,站起身拍了拍手,“信什么白莲真君还不如信我们扶鸢仙尊,至少不会让你靠吃人魂魄修仙。” 她这边审问完毕,两个道侍也从石屋里清点完尸体出来。 两人手里各拿着几个布包,神情肃穆。 其中一个道侍开口道:“人祭的身体已经烂光了,我们只能用他们的衣服包几块骸骨带回去。” 通常尸体的彻底腐烂是在死后一个月左右,那时已经过完五七,魂魄或入地府,或消散游荡,不再执着于肉身的缘故。 肉身因为魂魄而存世,人祭的魂魄被疠鬼吞吃,他们的肉身自然也会因为没有魂魄的存在而迅速腐烂。 池信宿点头:“身死归家,至于这恶鬼,也一并带回交给村民处置吧。” 其余人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一行人又按原路返回。 重新恢复安静的山林中,往日被疠鬼欺压而不敢露面的其他鬼魂纷纷聚过来,嘀嘀咕咕讨论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白莲真君居然是个骗子,你们听到没,她说吃人魂魄成仙那是骗鬼的!” “我估计疠鬼这次是真玩完了,那些村民肯定会烧死他的。” “还好我没听他的蛊惑一起去吃人。” “哎,你们注意到没,他们说扶鸢仙尊才是真的可以帮鬼修炼成仙诶!”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不如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改拜扶鸢仙尊好了。” …… 有池信宿超强记忆力的加持,这次回去的路走得很顺利,不一会儿便走出在夜晚显得黑乎乎的山林,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处,正是溪月村。 池信宿领头,疠鬼被道侍盯着走在前面,昏迷的陆七由小胖提溜着走在队伍中间,钟敛风和江扶鸢落在队伍的最后。 天上无月,光线昏暗,钟敛风小心地注意着江扶鸢面前的路况,有碎石枯枝都会提前替她踢掉。 因此两人的距离靠得极近,近到江扶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是抵抗疠鬼制造的幻觉时留下的伤口。 江扶鸢眨了眨眼,偏头小声问道:“幻觉里有什么?” 钟敛风一愣,很快垂眸淡淡答道:“欲望和执念。” “哦……那你的欲望和执念还挺热爱生活。” “……我在幻觉里说什么了吗?” “除了吃就是睡。”江扶鸢在睡字上加重语气,“看来你有点思春啊,都喊上媳妇了,要不等回京州,我让无双给你介绍几个姑娘相看?” “……我有心上人了。”钟敛风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江扶鸢回望进他漆黑的瞳仁里,过了会儿才慢慢点头,又问:“你的手,要不要处理一下?” 当时血流了不少,光看着就让她觉得幻疼。 钟敛风摇头:“不用,已经结痂了。” “这么快?”江扶鸢感慨道,“牛逼,不愧是铁血汉子。” 钟敛风:……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溪月村就在眼前。 下午周萍告知村民用新鲜桐树枝焚烧和熏烤的方法,溪月村民试了之后果然身上抓耳挠腮的痒感消退了不少,所以整个溪月村现在都在翘首盼望着江扶鸢等人的归来。 村口人影重重,火把相互碰撞着,有眼尖的村民看到小路上的黑影,小声道:“看,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好像是!” “就是他们!” 激动的村民举着火把上前迎接:“仙长,你们可回来……” 一张肿胀的青色鬼面紧接着出现在池信宿的身后。 “啊——鬼啊——” 没说完的欢迎词变成惊声尖叫,几个胆小的村民当即转身就跑。 一群后撤的人里,只有一个瘦小的身躯逆行向前,是周萍。 周萍举着火把焦急地向他们身后看:“阿牛呢?他也跟着你们回来了吗?” 沉默,没有人回答她。 周萍小跑穿过江扶鸢他们,用火把有限的光亮试探着黑夜,村道上她焦急地四处张望:“阿牛!阿牛!你在哪!” 依旧没有回应。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灰败,转头看向江扶鸢问道:“是不是,是不是阿牛他还不愿意回来……他还要侍奉白莲真君……” 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既有祈求,又有绝望。 江扶鸢垂眸不忍看这个破碎的女人,只轻轻摇了摇头。 道侍举起手中的几个包袱:“能带的,我们都给带回来了。” “这……是我家长胜的衣服!” “还有我家家庆的!” …… 几个包袱都被各自的家人认走,打开包袱的刹那,抽泣声此起彼伏。 最后一个褐色麻布上衣的布包,终于落在周萍颤抖的手里。 “阿牛——” 女人长长的哭腔划过寂静的黑夜,留下一道巨大的伤口。 第七十八章 知府家的丧事 疠鬼最终被群情激奋的溪月村民连夜烧死,陆七则成了疠鬼的陪葬,一同葬身火海。 当陆七挣扎着向他们求救时,钟敛风忍不住偏过头去,却看到江扶鸢面无表情地直视火堆。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不对?”江扶鸢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火光,“你觉得陆七不该死?” 钟敛风沉默一瞬:“该死,但是人作恶,应该交给官府处置……” 江扶鸢轻笑一声:“是呀,人作恶应该交给官府,但他还是人吗?最多就算个伥1。” 钟敛风神色复杂地看着身边人,他有时候觉得她善良正义,会温柔地对待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也会路遇不平时果断出手相助,但有时候又觉得她三观有那么点歪斜…… 但是不管她怎么做,都能轻易勾动自己的心弦。 察觉到他的目光,江扶鸢偏头:“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走过来的池信宿打断。 “辞盏,溪月村民的毒症果然是这疠鬼导致的。”他不着痕迹地站在两人中间,“我刚才看了几个人的手臂,毒瘤已经消退了。” 此时周萍和几个村民也走过来,此时她神情憔悴,双眼通红,表情倒是平静很多,显然已接受了阿牛身死的事实。 百姓的生命最脆弱,却也最坚韧,就如路边的野草,刀砍不完火烧不尽。不管生活给了她多少痛苦,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往前走,她还有儿子要抚养,日子还长着呢。 周萍带头给江扶鸢等人行了一礼:“之前不知是仙姑仙长,怠慢各位了,我们收拾了两间干净屋子,略备了些薄酒,各位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我们溪月村休息吧。” 池信宿摇了摇头:“不了,我们还要赶去博州城。” 周萍一愣,随即她垂下了头,低低羞赧道:“仙长是否觉得酒菜寡淡……” 此前村子里值钱的东西都用于交租上贡,这桌答谢宴的菜和酒水是各家抖出来的家底凑的,说起家底,也不过是些腌肉腌菜的农家菜,不太上得了台面。 见村民脸上都露出忐忑的表情,钟敛风解释道:“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去了解博州城里的异事,你们溪月村离城尚有一段距离都已有疠鬼作祟,恐怕城里……。” 所有人陷入沉默,溪月村的人当然知道博州城一场大水冲出许多怪物尸体的事情,若不是他们自己村子也在经历生死变故,可能博州城的异事就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萍知道今晚是留不住他们,右手用力捏了下自己的左手,鼓起勇气将原本打算在饭桌上的请求提前说出。 “仙姑,仙长,疠鬼已死,可是白莲真……邪君还活着,要是哪天又弄出个什么鬼来害人……不知仙姑仙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我们溪月村平安?”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很唐突,在大舜国请道士是需要支付大量钱财作为香火费的,但是溪月村实在是没有钱了,她只能厚着脸皮张嘴直接讨要。 闻言池信宿和道侍皆没有表态,道宫当然有震鬼驱邪的法器,但不会留给一个小小村子。 江扶鸢开口道:“痒痒鬼是靠你们供奉才强大起来的,你们只要供奉正神,不去相信没听过的神就可以了。” 周萍:“那……不知仙姑供奉的主神是哪位?” 江扶鸢:“扶鸢仙尊。” 周萍点头:“好,那我们以后也供奉扶鸢仙尊。” 池信宿、钟敛风、两个道侍:……说好的不去相信没听过的神呢? 对突然增加的信徒们,江扶鸢难得大方了一回,给溪月村留下一打平安符后,几人重新回到车队,连夜向博州城进发。 抵达博州城时已是中午,街道依旧和江扶鸢上次来时一样热闹,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店铺小摊商品琳罗,耳中皆是市井之声。 钟敛风:“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池信宿也察觉空气中的一丝诡异,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擦肩而过的行人,缓缓道:“是不太对,他们太正常了。” 按理说博州发生那么多异象,人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惊惶不安,而他们一路行来,城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扶鸢食指轻叩车窗,轻声说:“而且街上没有年轻姑娘。” 经她一提醒,众人才察觉偌大的博州城里,他们竟然真的没有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女性。 钟敛风皱起眉:“怎么会这样?” 江扶鸢垂下双眸,淡淡说道:“先去府衙吧,或许翟大人能给我们答案。” 马车驶入府衙所在的街道时,一阵哀怨的唢呐声由远及近。 越靠近府衙,声音越大,等马车停下,他们才确定这丧乐竟是府衙里面传出的。 坏了,难道他们来晚了? 几人互看一眼,赶紧下车进门。 府衙前堂一如往常,后院则遍布白幡白绸,仆役丫鬟皆是着素服,戴孝帽,身穿麻衣,面容悲戚,泪水涟涟。 江扶鸢拉住一个低头垂泪的老奴,问道:“人是什么时候没的?” 老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用衣袖擦泪:“三天了……唉,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说着,做为翟家老奴的他悲从中来,重重叹了口气:“主心骨就这么没了,以后翟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知府身死是大事,一州之长的位置不能长期空缺,钟敛风神色凝重问:“朝廷那边可有派新人来?现在府里是谁掌事?” 闻言老奴一脸震惊:“朝廷还管这个?还给派新人来?” “怎么不管,事关一州百姓,朝廷自然要管。”钟敛风耐心安抚他,“老人家不用担心,翟大人是个好官,朝廷肯定会派个和翟大人一样勤政爱民的知府来接手博州事务。” 老奴更加震惊:“原来死了老婆连官都不能做了吗?” 钟敛风:“做官和死了老婆有什么关系……等等,您说的主心骨,是翟大人的妻子?” 老奴一拍大腿:“当然啊,夫人可是我们翟家的顶梁柱,咱们府上大大小小所有事都要问一问夫人的意思方可行事的。” 他突然一顿,抬头看向钟敛风,期许道:“大人,你能不能和朝廷说说,再派个夫人来的话,就派个和我们先夫人一样和善能干的啊?” 钟敛风:…… 第七十九章 陷入梦境 灵堂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打断钟敛风和老奴的对话,老奴悲痛的情绪再度被勾起,双唇颤抖也跟着喊:“先夫人呐——” 顿时院中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哭丧声。 哭成这样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钟敛风小声对江扶鸢说:“我们直接去灵堂吧。” 刚穿过悲泣声一片的院子,几人还未跨入灵堂,就看到翟进祖抱着木牌边垂头擦泪边往外走,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男女都是熟面孔,正是苏梦龙和白慕星二人。 苏梦龙最先看向这边,见江扶鸢在此,之前被父亲打到屁股皮开肉绽的痛楚瞬间又席卷全身,他本能地往后一缩,与稍后他一步的白慕星撞了个正着。 “哎哟。”白慕星小小痛呼一声,“龙哥哥你怎么了……” 察觉他表情不对,她顺着苏梦龙的目光向左前方看去,“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扶鸢没理她,唤了声“翟大人”,翟进祖这才肿着核桃眼抬头。 “仙姑!”翟进祖瞳孔骤缩,抱着木牌的双手陡然收紧,“你可来了!我……”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在注意到其他几人身影时被重新咽下,翟进祖眼底闪过一丝戒备。 “你们是……” 钟敛风上前拱手道:“我是京州骁纪将军钟敛风,这三位是道宫仙长,朝廷知晓博州近日异事频发,故遣我等前来查看。” “哦……请原谅下官身有不便,有失远迎……”翟进祖微微欠身,“这里说话不方便,各位请随我去前厅吧。” 灵堂肃穆,仆役丫鬟的低声抽泣加重了压抑的气氛,确实不是个说正事的地方,于是在翟进祖的带领下,众人移步前厅。 半路时,白慕星趁机走到江扶鸢身边,小声道:“姐姐好些日子不见,越发仙姿玉貌了,不知是否有什么秘诀呢?” 江扶鸢目视前方,没有分她一个眼神。 白慕星似乎不觉得尴尬,又选了个话题:“姐姐,我刚才听翟大人喊你仙姑,你是加入了道宫吗?” 江扶鸢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不要叫我姐姐,你看起来比我老多了。” 白慕星:…… 被白慕星拉着不情不愿跟在她们身后的苏梦龙闻言皱起眉:“穆辞盏,星儿好声好气和你攀谈,你怎么说话呢,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他重重哼了一声:“这么粗鲁失礼,以后看哪个男人还会娶你。” 钟敛风:??渣男还有脸说? 他刚捏紧拳头,想教训下这个傻逼,就听到江扶鸢呵呵了一声回道:“那你这么温文有礼,一定有很多男人追着娶你吧。” 苏梦龙:…… 行至前厅,翟进祖请众人一一落座,而他自己则是先将怀中木牌小心地放在身侧的座椅上,自己才坐下。 众人这才看清那块木牌上写着“爱妻黄淑莨”五个工整的正楷黑字。 翟进祖竟然把亡妻的牌位随身携带! 在大家惊诧的注视下,翟进祖又倒了杯热茶放在排位面前,柔声道:“夫人累了一天,口渴了吧,来喝点水。” 一个道侍眉心一跳,小声对池信宿说:“殿下,这个翟知府莫不是受打击太大,疯了?” 池信宿微微皱眉,翟进祖的这个状态确实不似常人,他摩挲了下拂尘的象牙手柄,淡淡道:“翟知府,请节哀,博州的百姓还依仗你呢。” 翟进祖惨然一笑:“我现在确实没有心力处理太多政务,现如今府衙事务大多是几个县令共同商议决定的。” 他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牌位,左手轻覆其上缓缓抚摸着:“包括给河神献祭的一干事宜,也是几个县令商定后通知给道府。” 又是献祭。 一桌人的神色各异,两个道侍面面相觑,池信宿和钟敛风同时皱起眉,苏梦龙和白慕星则更多的是好奇。 给河神献祭,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主意,钟敛风叠声追问:“献祭什么?怎么献祭?道府同意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翟进祖缓缓摇头,“只依稀听到说是给河神娶亲,时间应该在明日。” 对于他含糊的回答,钟敛风忍不住心中升起一阵不满。 做为一州知府,竟然对这么重要的事只一知半解,就算他新经历丧妻之痛,也不是他懈怠渎职的理由。 可惜武将没有资格直接出口斥责一州知府,纵然钟敛风心中愤懑,也只能憋着。 瞬间室内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再开口。 江扶鸢发现从见面到现在,翟进祖不止一次偷偷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不动声色瞥了翟进祖一眼,淡淡说道:“既然献祭定在明日,那我们明日就去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献祭法,至于现在,还是麻烦翟大人先安排几间房,我们昨夜通宵赶路,车困马乏,正想休息休息。” 闻言翟进祖脸上飞快闪过一瞬的惊喜,立马接话:“好,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苏梦龙插嘴道:“我们也需要两间,麻烦翟大人一并安排了。” 江扶鸢白了他一眼:【??阴魂不散了是吧?】 接收到嫌弃信号的苏梦龙扬起下巴:“怎么,就你们住得,我和星儿住不得?星儿舅父可是博州道府里的仙长,我们今日就是替她舅父来吊唁的!” 江扶鸢无语:“你住不住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把自己劈八瓣住八间房都可以。” 苏梦龙:…… 生怕他们就此吵起来掀桌子,翟进祖赶紧抱紧牌位说道:“有的有的,我家什么都不多,就是房间多!各位都有!” 翟家下人伶俐,见此特地将苏梦龙和江扶鸢的房间分得最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江扶鸢对此表示很满意,回房略作梳洗后,便瘫在床上放空。 从昨夜之后,她感觉体内多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流转,一股暖洋洋的很熟悉,应该是溪月村民的信仰之力,另一股则有些陌生,带着凉意,像林间风,又似三月雨。 【算了,反正都能用上,管它是哪里来的力量呢。】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穆辞盏。” 一道声音在远处响起,越来越近,似乎转瞬就到她耳畔。 漆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白光扩大,下一瞬,江扶鸢便站在一片白茫茫的水上。 水面上飘着片片碧绿的圆叶,每片叶子皆有一米大小,叶片上丝丝缕缕的脉络像蛛网一样覆盖着,看起来诡异又奇特。 江扶鸢试探着伸出脚,足尖轻点圆叶,圆叶纹丝不动,似乎与水面是一体的。 迈步踏上叶片,她发现这些圆叶间隔规律,形成一条碧绿的小路,视野里小路的尽头一朵洁白的花状物体悬浮在水面之上。 “穆辞盏。” 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听不清男女,只觉仿若从九重天上发出,显得庄严神秘,且蛊惑人心。 第八十章 黄粱一梦 江扶鸢不应,这声音就一直持续。 “穆辞盏。” “穆辞盏。” …… 江扶鸢眯了眯眼:“叫我干嘛?” 声音一顿,片刻后又重新响起:“来,你过来。” 这次声音的位置很清晰,正是视野尽头的那朵花状物体里传来。 江扶鸢看了眼白花,没有动:“凭什么你让我来我就来,这可是我的梦境。”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说道:“你过来。” 话音一落,远处的花状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以极快的速度向江扶鸢这边破水而来,不过几个呼吸,已到她面前。 靠近了江扶鸢才看清,这是一朵巨大的白莲,花瓣层层叠叠,繁复地托着内里明黄的花蕊,整朵白莲有五人手拉手合抱大小,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江扶鸢偏头打量了白莲几个来回,疑惑道:“你是什么?白莲妖?” 安静片刻,那声音轻笑起来,回荡在辽阔的水面之上。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江扶鸢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有话快说,你来我梦境里就是来给我念经的吗?” 声音一顿,接下来的话明显加快了速度,似乎唯恐江扶鸢不耐烦。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 随着声音的念诵,各种符篆、法器、修炼秘法出现在白莲花蕊之上。 江扶鸢撇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开始拔莲花瓣。 每拔一瓣,巨大白莲便是一抖,接连三四瓣后,花蕊上的东西消失。 声音再次响起:“积财不散,此汝所求。” 瞬间两座高耸的金山浮现在花蕊上,周围铺满了夺目的珠宝,照得附近水面皆是诱人光芒。 江扶鸢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傻,这是梦,黄粱一梦没听过吗?” 再多的金银珠宝,一觉醒来不还是镜花水月,两手空空? 别人画大饼还给张纸呢,这家伙直接空画,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 江扶鸢狠狠又扒了三片莲花花瓣:“小花妖,没听过也不打紧,明天开始多读书,智商不够时间来凑,读个百八十年,你也就可能学会了。” 声音不说话了,无垠的水面上只有江扶鸢撕花瓣的声音。 刺啦——咔嚓—— 清脆,且听着有点疼。 江扶鸢继续叭叭叭说着:“蛊惑溪月村痒痒鬼的也是你吧?你说你扩充下属,也要找个聪明点的,痒痒鬼的那点智商,还企图占领高地?” 想起痒痒鬼制造的幻觉害钟敛风割伤的手,她瞬间觉得手痒痒的,想干点撕花瓣以外的事情,比如抠点莲子心…… 眯起双眼,江扶鸢抓着两片最大的莲花花瓣,抬脚准备爬到花蕊上。 白莲吃劲,浑身猛地一抖,几滴散发浓郁苦涩味的汁液从花瓣断口出渗出。 “不识好歹!” 声音又响起,这次声音不在平静,而是带了一丝愠怒。 “穆辞盏,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 水面波澜骤起,天空从虚无的洁白变成炙热的艳红,眨眼间,水天互换,江扶鸢脚下不再是荡漾的波纹,而是缓慢蠕动的岩浆池。 滚烫的热气瞬间席卷全身,江扶鸢甚至听见滚动的岩浆泡破裂的扑哧声。 【???这不是我的梦?】 她觉得很不合理,她的梦凭什么会被别人操纵? 越想越气,江扶鸢把手里撕下的最后一片白莲花瓣揉成团,猛地往脚下岩浆池里掷去。 白莲花瓣接触到岩浆的刹那,嘶的一声变成黑色,再一转瞬便化成一缕热气消失不见。 【淦!这玩意来真的!】 她立刻伸手入袖,却摸了个空,她的戒木并没有随她一同进入梦境。 声音再度响起,不知是被热气蒸腾,还是它已疯魔,这次的声音尖锐很多,透露着癫狂的意味。 “穆辞盏!归顺我!和我一起,一起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江扶鸢黛眉拧成川字,冷冷道:“不如你归顺我,我倒是可以送你去新世界。” 用挫骨扬灰的方式。 话音一落,她双脚踏上花瓣猛地一跃,素白双手同时放开紧握支撑身体的花瓣,转而抠住白莲花心的孔洞。 因为太用力手指紧紧戳进花心,形成十个指洞,江扶鸢感觉指尖传来柔软湿润的触觉。 整朵白莲猛地一颤,这次是真的痛到骨子里。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岩浆池里的岩浆跟着声调往上涌,炸裂的岩浆泡飞溅起点点飞沫,将白莲底部烫出一个个小洞。 越挣扎,烫的小洞越多。 白莲开始不停地扭动,似乎想拼命将江扶鸢甩下去,让她也尝尝被炙热岩浆烫伤的痛苦。 莲心汁液滑腻,加上莲花疯狂的扭动,江扶鸢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慢慢滑出。 眼看就要被甩出白莲花心,她鼻尖一阵奇痒,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伴随着打喷嚏的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出现的是粉蓝金莲纹路床账。 她醒了。 “哈哈嘿哈哈……” 耳侧响起熟悉的诡异笑声。 江扶鸢扭头,两张毛茸茸的小脸映入眼中。 一高一矮两只黄鼠狼,大黄鼠狼小爪子上抓着一根狗尾巴草,小黄鼠狼则抓着大黄鼠狼的尾巴,小身躯直挺挺站着。 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江扶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有什么东西刺挠着鼻腔,让她非常难受。 她一低头,发现一些碎草叶被带了下来,粘在手背上。 “是你们叫醒我的?”她抻着坐起,“谢了。” 小黄鼠狼咧开嘴巴,露出一排小白牙,又发出一阵笑声。 大黄鼠狼一把丢开狗尾巴草,小爪子左右互搭,朝江扶鸢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熟悉的动作让江扶鸢挑起眉:“是你们啊,溪月村的那两只?” 显然这两只黄鼠狼能听懂人话,当即齐刷刷点了点头。 江扶鸢透过窗栓支起的小缝往外看了眼,天已经黑了,外面一片寂静,看来已是深夜。 她转头又看向它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溪月村到这儿路途可不近。” 大黄鼠狼呲溜一下站的笔直,噔噔噔后退几步,使出标志性动作:屁股一扭歪坐在地,搂过自己的尾巴,小爪子在尾巴上抓呀抓顺着尾巴尖上的毛。 ??? 它想表达什么? 江扶鸢没看懂。 此时窗外一阵窸窣,接着传来翟进祖压得极低的呼唤声:“夫人……怀儿……你们在仙姑房里吗?” 第八十一章 莫干河神 “夫人……怀儿……你们在仙姑房里吗?” 听到翟进祖的呼唤,小黄鼠狼呲溜一声跑到床前,努力直起小身子想跳上窗沿。 可惜它太矮,跳了好几下始终离窗沿还有一大截。 翟进祖缩着身子蹲在窗下,几乎用气音在询问:“怀儿,是你吗?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哈哈嘿哈哈……”小黄鼠狼也在努力回应,只是在江扶鸢听起来这小东西是在吱哇乱叫。 她干脆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一探头,便和像个毛贼一样探头探脑的翟进祖撞了个四目相对。 翟进祖尴尬一笑:“哈哈……仙姑还没睡呐……” 江扶鸢:“睡了,又被你家两只小东西叫醒了。” 说罢她用窗栓把窗户撑到最大:“进来吧,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天翟进祖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摆明了是有旁人在场有些话他不敢直说,今夜两只黄鼠狼夜探她房间,恐怕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江扶鸢所在房间的房门朝南,与其他客房正面相对,若走正门很难保证不被其他人看到,是故翟进祖只能选择不走寻常路——从窗户翻进去。 等他手脚并用,姿态狼狈地翻进屋,两只黄鼠狼立刻围上来,小的跳上肩头,大的盘坐在他膝盖上。 翟进祖低头温柔地握住大黄鼠狼的一只爪子,柔声道:“辛苦夫人了。” 江扶鸢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大黄鼠狼的标志性动作这么眼熟了,这不是当初黄淑莨第一次见她时的动作吗? 原来黄鼠狼一直想表示的是自己就是黄淑莨。 江扶鸢挑眉:“你何时知道黄淑莨不是人的?” 翟进祖:“从见到夫人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夫人并非常人。” 江扶鸢:“那你审美还挺奇特。” 翟进祖苦笑一声:“夫人温柔善良,待我很好,从我未考取功名时便伴我左右,红袖添香,后又随我千里奔波至博州任职,不辞辛苦操心一家大小事务,为了我翟家后继有人,夫人更是吃了不知多少苦楚,才为我诞下怀儿……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啪啪啪,江扶鸢鼓掌:“我早就知道你夫妻恩爱,但是你们一家三口半夜来找我,不是只为了给我吃狗粮的吧?” “当然不是。”翟进祖凝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仙姑,博州的河神是个大妖!” 博州有一大河穿州而过,名曰莫干河,几百年来河水清澈平缓,一直滋养着博州万千百姓。 一个月前,原本在秋冬应该下降的水位突然暴涨,水线直逼两岸百姓的家门口。当晚就有不少百姓做了个诡异的梦,梦中有一身着怪服的女子自称莫干河神,要求百姓以后要时时祭拜于她,并且每月都要往河里上贡美貌女子一名,做为她的侍女。 百姓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并没有按河神的要求做,没想到至此之后,莫干河的水位一日高过一日,最终淹没了河堤两旁数百户人家,并冲上来不少形状各异的生物尸骸。 沿河几个县的县令便集合起来,一同来到博州府衙,将此事告诉了翟进祖。 “我起先是不信有什么河神的,直到我看到了长着四条腿的鱼。” 如今说起那日所见的怪物,翟进祖仍心有余悸,黄淑莨不忍见夫君愁容,便仗着自己百年修为,趁着夜色悄悄去了趟莫干河。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翟进祖至今不知,只在第二天便看到被打回原形的黄淑莨,和失去黄淑莨幻术维持而成了只小黄鼠狼的儿子。 被打回兽身的黄淑莨失去口吐人言的能力,但仍能听懂人言,每次在翟进祖说要去见各县令共同商讨治理河神的事务时,她便上蹿下跳,疯狂阻挠翟进祖出门。 三番五次之后,翟进祖也就明白黄淑莨的意思,开始谎称夫妻二人皆得重病,闭门谢客。 后来御医先江扶鸢几人一步抵达博州,翟进祖见瞒不过去,干脆编了个黄淑莨突发恶疾去世的借口,这才有了知府丧妻,不理政务的戏码。 听完事情始末,江扶鸢沉默片刻,扭头问黄淑莨:“你听说过白莲真君吗?” 黄淑莨乌溜溜的豆豆眼眨了眨,毛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缓缓摇了摇头。 翟进祖同款茫然脸:“仙姑,白莲真君是什么很灵验的神仙吗?” 江扶鸢回道:“不是,是个骗子。” 骂完邪教,顺带王婆卖瓜一下:“说起灵验,谁灵的过扶鸢仙尊。” 黄淑莨:…… 翟进祖啊了一声,小声道:“我听夫人说起过扶鸢仙尊的名号,想来仙尊一定很厉害吧。” 江扶鸢点头:“仙尊信徒从柯家村到京州都有。” 翟进祖惊呼:“那比我们博州的人口都要多啦!” 江扶鸢淡定地说:“昨日博州溪月村也全村成为扶鸢仙尊的信徒了。” 翟进祖瞬间眼中迸发出崇敬的神色:“那仙姑可否求扶鸢仙尊显灵,明日的祭祀用活人实在残忍……” “嗯,仙尊正有此意。” ———— 第二天,众人察觉昨日还懈怠不理政务的翟进祖一反常态,一大早便让仆役们来敲门,让大家早些用了早膳好一同去祭祀现场。 当江扶鸢打着哈欠来到饭厅时,其他人已入座,圆形饭桌旁只剩下钟敛风和池信宿中间还留有一个空位。 她径直走过去坐下,钟敛风适时递上碗温热适口的米汤:“昨晚没休息好?看你眼下这乌青重的……” 昨夜听完翟进祖的讲述,她就在为今天的事情做准备。本来想唤小胖出来帮忙的,可是昨晚不管她怎么呼唤,小胖就是死死呆在魂瓶里不出来,嘟嘟囔囔着害怕什么的。 鬼对危险的感知更加敏锐,江扶鸢想着小胖可能真的很害怕这个装神弄鬼的莫干河神,便随着他去了,不愿出来就在魂瓶里好好呆着吧。 结果就是上半夜做噩梦,下半夜在画符,她当然没睡好,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睡几个时辰。 江扶鸢托着腮,侧首半睁眸子看向某处,钟敛风立刻领会意思,夹过两枚莹润的烧麦放在她面前的碗碟中。 “嘁,好手好脚还要人伺候。”坐在两人对面的苏梦龙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扎眼,嘟囔一声后也夹了两枚烧麦放到白慕星的碗中,“星儿你手受伤了就别动,想吃哪个告诉我,我给你夹。” 江扶鸢闻言转过头,看见白慕星的右手果然缠着白布条,平时娇俏的容颜此刻显得有些憔悴,整个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白慕星也刚好抬眸望向江扶鸢,四目相接触的刹那,她将右手一缩放在桌下,苍白的脸上挂上脆弱的笑容:“姐姐不用担心,星儿就是昨晚不小心被烛火烫到……” 第八十二章 成为祭品 “姐姐不用担心,星儿就是昨晚不小心被烛火烫到……” 江扶鸢默默收回眼神,面无表情地夹起烧麦开始吃饭。 【她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担心她,眼睛有毛病也不知道早点看大夫。】 身边很安静,没有熟悉的叭叭声回应她的吐槽。 哦对了,小胖还在魂瓶里缩着,突然身边少了个碎嘴子一起分享吐槽的快乐,她还觉得怪不习惯的。 一顿气氛尴尬的早饭结束,翟进祖走进饭厅,扫了一圈,目光锁定江扶鸢:“仙姑,您看咱们要不要现在出发?” 钟敛风皱眉:“这么早?” 他原本还打算歇会儿食后劝媳妇回去补个觉,看她困倦的模样,他心尖上酸酸麻麻的。 翟进祖解释道:“吉时是道宫那边定的,说今日辰时诸事皆宜。” 池信宿手掐点算几下,点头道:“辰时确实是个好时间。” 江扶鸢哦了一声,淡淡道:“早上献祭下午吃席,道宫的人是懂时间安排的。” 众人:…… 一行人抵达莫干河边祭台时,周围已挤挤挨挨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所有人仰头看向高高的祭台,脸上或惋惜或激动,神态各异。 江扶鸢等人挤在人群里,听着人群里纷杂的讨论声,静静等待吉时的到来。 “听说这次的祭品是赵家四娘?” “是呀,赵家前三个姑娘都许了人家,就这四娘还未出阁。” “啧啧啧,赵家人也是狠心,自己的亲闺女呐,就舍得推出来当祭品了。” “不舍得能怎么办?成县县令愿意出这个数!”说话的人比了个五的手势。 “嚯,那还真不少!成县可真有钱呐!” “可不是,不过这次是成县,下次就是徐县、茂县……都轮了一遍就要到我们博州城了。” “唉,谁会愿意把自己女儿白白拿出去献祭啊,除非都跟成县学,直接真金白银的买。” “就是给我钱,我也不要卖闺女!你看几户人家愿意的,这阵子当龄的姑娘都被拘在家里,就怕被看上了要抓去当祭品呢。” …… 钟敛风越听越觉得心中怒火疯狂跳动,这就是几个县令商定出来的应对之策,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去平复虚无缥缈的河神,而博州道府,非但没有尽自己道府的职责降妖除魔,反而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加速无辜少女的死亡。 可笑,可悲,这是祭品少女的悲剧,也是大舜国的悲剧。 这么多食百姓俸禄的官员和道士不能解决的事,竟然寄希望于一个柔弱女子的性命去化解。 在他怒气即将到达巅峰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看,祭品来了!” 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红色身影左右被人半架着走上祭台,她定是万分不愿,因此挣扎得厉害,在到台子中央的时候,鲜红的喜帕被甩落,露出少女满是泪水的面庞。 少女回头望着人群哭:“爹!娘!我不要!我不要嫁给河神!” 江扶鸢皱眉,偏头问翟进祖:“不是说莫干河神是女的吗,怎么还让祭品穿喜服?河神也好磨镜?” 翟进祖擦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应该不是吧,几个县令可能话本看多了,河神要少女,就自动脑补河神娶亲……” 江扶鸢哦了一声:“他们脑子该控控水了,尽整些没用的。” 祭台上的压迫还在继续,少女的哭喊声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同情,不知何处有人喊道:“认命吧!你爹娘都把你给卖了!” 另一处人接着鞭笞少女的内心:“你不嫁给河神嫁给谁呢?现在放了你,你也没出去啦!” 少女惊愕地听着此起彼伏的“劝慰”声,渐渐地,挣扎的动作小了下去,直至最后木木地站成一樽傀儡模样。 左右两个人架着她的双手,膝盖往她腿窝一顶,少女不由自主地面朝莫干河跪下去,在她跪下去的瞬间,似乎真有河神在看着一般,平静的河面上荡起阵阵波纹。 这场祭祀的高功是道宫派来的一名老道,他经衣大袖一扬,朗声道:“吉时已到——祭品上——” 台下同时传来三声大呵:“慢着——” 众人目光随即聚集在发声处,正是江扶鸢、钟敛风和翟进祖三人。 成县县令在台上眯眼观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阻拦给河神的献祭仪式,当看到众人目光中心的翟进祖时,他哎哟一声:“翟大人,你怎么来了?快,快上台来,和仙长们共同主持祭祀。” 一听出声之人其一是知府,围着他们的人群的目光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这就是咱们知府翟大人啊?” “不是说他重病,夫人也突发恶疾死了吗?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才把祭祀河神的事情交给几个县令决断,怎么这时候他又出现了?” “该不会是来抢功吧?”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够江扶鸢等人听清楚的程度。 听到百姓阴阳怪气的猜测,翟进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百姓对他此前闭门不理政务的行为颇有怨言,但被当面说,还是觉得很扎心。 人平时纵有千般好,只要一件事做错,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就像现在的他。 他心有愧疚,不敢直视百姓,只低声对江扶鸢道:“仙姑,您看现在……” 江扶鸢头也不回往祭台上走:“上去再说。” 百姓认得翟进祖,却并不认得她,因此没有人给她让路,她只能靠挤的方式慢慢前进,即便有钟敛风在旁护着,他们前进速度依旧堪比在沼泽里徒步。 忽地,人群中不知何处有人大喊:“快看呐!河神显灵啦!” 呼啦一声,所有人全部往岸边涌去,被人群裹挟的江扶鸢也被往岸边带。 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背后狠狠一推。 此时人群突然分开,脚下踉跄几步后江扶鸢只觉身体一坠,耳边钟敛风的喊声和巨大的水花声同时响起。 “不——” 噗通。 冰凉的河水马上浸透冬衣,把松软的棉变成沉重的铅,拖着她直直下坠。 黑暗席卷全身。 【我落水了?】 【不对,这里不是水中!】 再一睁眼,江扶鸢发现自己面前一片红,身体似乎坐在硬板凳上,被人抬着颠抖着。 高亢的唢呐声魔音穿脑,奏的不知道是喜乐还是奔丧。 【这……是轿子?】 堪称噪音的唢呐声刺痛耳膜,让她完全不能思考。 江扶鸢不是个能忍耐的性子,直接一手掀起盖头,另一手拨开窗帘,骂道:“吵死了!吹吹吹!吹得什么玩意!你们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唢呐声戛然而止。 连带着颠抖的花轿也一颤后停在原地。 第八十三章 水底亲事 江扶鸢朝外扫了眼,外头是类似郊野的场景,地面全铺着细软的白沙,一簇簇低矮植被零散地生长在周围。 抬头往上看,头顶不是常见的天空,而是波光荡漾的水,低低地压在十几米高的上空,却并不往下流淌。 抬轿奏乐的个个相貌诡异,有人首马身鱼尾的,有人身下肢却有八条腿的,更有甚者干脆就是两具毫不相干的生物粗暴拼接的,肚子上一圈张牙舞爪的缝合印记。 所有怪物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它们一致地望向江扶鸢,空洞地眼神盯得人脊背生寒。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抠下来。”江扶鸢比他们更面无表情,不客气地回望过去。 怪物们:…… 她怎么和以前的新娘都不一样!她好嚣张! 下一刻江扶鸢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更嚣张。 只见她一掀轿帘,直接下了轿子回身端详片刻,便用手去揭轿门上的鲜红的“囍”字,揭了几下没揭动,又绕到轿子后面,看到漆黑的“奠”字,饶有兴致地又去拽,依旧没拽动。 “前是喜轿后是棺材?迎亲和出殡一起来是吧,挺有创意啊。” 评价完她拍了拍手,掸去沾染上的灰尘,一骨碌又钻回轿子里。 管他是怪不怪物,成亲还是送葬,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扶鸢踢了下轿厢:“走啊,傻站着误了吉时,当心你们主人全给你们砍喽!” 怪物们:…… 到底是主人的威压比较可怕,江扶鸢这么一威胁,怪物们果真重新颠起轿子,继续前行。 只是这次没了魔音穿耳的唢呐,清清静静只有踩在沙子上的簌簌声。 江扶鸢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低头查看自己的新装扮。 一身绣着彩凤的红装,比祭品少女身上的那套更加华丽,头发也被梳成精致的发髻,插满凤钗步摇,流苏珍珠随着轿子晃动互相碰撞,叮当作响,一看就是造价不菲的真货。 【莫干河神挺有钱啊,不过给祭品穿成这样,不会真的要成亲吧?】 江扶鸢撑着下巴猜测。 【居然真的遇到个爱好磨镜的妖,所以黄淑莨变回原形就是被莫干河神吸走了精气?】 她突然觉得翟进祖头顶绿油油。 正在她感叹着,怪物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轿子稳稳停落在沙地上。 一条柔软的触须卷开门帘,请江扶鸢下轿。 江扶鸢慢腾腾走出轿子,四下张望,她站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面前,四周荒芜,一阵风袭来,卷起细沙,在头顶厚实的水壁的压迫下,颇感诡异。 “水底也会起风的吗?”江扶鸢喃喃。 怪物们转过身,抬着空轿子,竟是打算往回走。 “等等。”江扶鸢唤住它们,“接亲的人呢?媒婆呢?喜童呢?不是成亲应该有人来接新娘的吗?” 怪物们:…… “里面……”一个人面蛇身的怪物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怪异,似乎很少口吐人言,“主人在里面,等你。” “就让我一个人走进去?”江扶鸢不敢置信道,“新娘子过门前脚不能沾地的你们不知道吗!沾地就是沾晦气!” 怪物们:……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双脚早就沾过地了好吧! 江扶鸢噔噔噔几步重新上轿,从窗口探出头来呵斥道:“愣着干嘛!赶紧把我送到你们主人那!不然我就让你们主人把你们全杀咯!” 怪物们犹豫一瞬,互相看了看,终究没在同伴长相各异的脸上看出什么主意来。 人面蛇身的怪物最终叹了口气道:“进去吧。” 一众怪物这才重新调转方向,抬着轿子迈步进入大殿。 大殿里是喜堂装扮,每一处都和凡人拜天地的礼堂布置得一模一样,喜庆的红绸挂满廊柱,深红木桌上摆着各色瓜果喜糖,龙凤烛火光跳跃,一派喜气洋洋。 如果喜堂里不是这么安静的话。 轿子稳稳落在喜桌前,这回怪物们不等江扶鸢发言,扭身就走,竟是连轿子都不要了。 “喂!”江扶鸢冲怪物们的背影喊,“就把我丢这儿了?人呢!” “嘻嘻。”尖细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新娘子来了。” 江扶鸢转身,眼前出现一对雪白的长耳朵,毛茸茸地耷拉在一张苍白面孔的两侧。 一名身形纤瘦的女子身着红衣,脚穿锦履,正飘在半空中。 江扶鸢眯起眼打量她,兔耳,三瓣唇,一条黑色布带系在眼眶处。 【是个瞎眼的兔妖?】 不对,江扶鸢立刻否决了自己刚才的判定,她在女子身后看到了浓重的鬼气。 是个半妖半鬼的玩意。 半鬼兔妖嘻嘻笑着向江扶鸢飘来,三瓣嘴一动一动地唱着“新娘子,新娘子,配个新郎生孩子……” 江扶鸢挑眉:“不是你和我生?” 半鬼兔妖一愣,似乎不明白江扶鸢这句话的意思,直挺挺地停在空中没了动作。 “不是你想和我成亲啊?”江扶鸢难得耐心地再问一遍。 半鬼兔妖迟疑了一下,三瓣嘴动了动,:“新娘配新郎,才能生孩子,我要孩子。” 她以为江扶鸢没明白,伸出爪子朝空中一挥,门外走进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四个蹄子的怪物,从人的特征上来看,这个怪物是个男的。 “嘻嘻,新郎来了,送入洞房……”半鬼兔妖嘻嘻笑,“生孩子,我要新的孩子~” 江扶鸢:……还是个繁殖癌。 兔子对繁殖有本能的热情,没想到这个半鬼兔妖自己不生,强迫别人给她生,好变态。 对付变态就要用变态的方法,江扶鸢仗着眼前的半鬼兔妖看不见,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我是个男的。” 半鬼兔妖:??? “你知道的吧?”江扶鸢慢腾腾说道,“男的和男的是不能生小孩的。” 半鬼兔妖沉默片刻,犹豫道:“你的声音……是女的。” “我装的,你再听。”江扶鸢压低声音,模仿出低沉的男声,“你问百姓要新娘,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女的,就让我声音夹一点,装成女的。” 兔子的脑容量不大,半鬼兔妖被她这么一忽悠,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人类用个男人假装她要的新娘。 “啊啊啊——狡猾的人类!”半鬼兔妖气到炸毛,登时大殿之外传来沉闷的水流滚动声,隆隆水声回荡交织,如头顶滚动着层层闷雷。 大妖震怒的能量巨大,四蹄怪物男立刻臣服于强悍的威压,趴在地上痛苦地吐出一口血。 江扶鸢倒像个没事人一般,毫无顾忌地拣起喜桌上的一个苹果咔嚓咬下。 “别生气呀。”嚼了两下,她边吸溜着满口的汁水,边给出建议,“你不是母的吗,你和我入洞房不就好了。” 第八十四章 找个新娘子 “咱们一月抱俩,两月抱四,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江扶鸢说得认真,嘴巴里咔嚓咔嚓声却不断,听得半鬼兔妖有些拿不准对面的人到底说得是真是假。 但就算对方是认真的,她经过改造的身体也不能孕育新的生命。 “不,不行!”半鬼兔妖身上鬼气乱舞,愤怒嘶吼道:“新娘子!我要新娘子!” 说罢直接冲出大殿,御风而去。 江扶鸢:?? 兔子情绪这么不稳定的吗?本来还想趁着洞房花烛之际直捣黄龙,直接贴身肉搏了结她的呢! 怎么开两句玩笑她就受不了了?? 生怕半鬼兔妖受刺激之下又去寻博州百姓的麻烦,江扶鸢提起裙摆就追。 “等等我!不想一月抱俩,咱一月抱仨也行啊!都是可以商量的——” ………… 博州府衙。 气氛压抑到仿若凝成实体,沉沉地压着众人喘不过气。 苏梦龙扫了眼众人,打破了沉默:“咱们这么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看如今河水平静,应该是河神接纳了祭品……” 江扶鸢坠入莫干河时,翟进祖力排众议,摆出知府的架子强行要求差役第一时间进行打捞,如今已过去三个多时辰,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你闭嘴!”钟敛风一记杀人眼刀刮过去,恨恨道,“什么河神!就是个邪祟!” “是是是,就算它是个邪祟又怎么样?”苏梦龙阴阳怪气道,“穆辞盏最后是被好几只水怪拽着消失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你骂它邪祟它就会把人还回来?” 苏梦龙的话难听,但人入河后立刻被几道黑影拖走是事实,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事实。 翟进祖一想到江扶鸢是因自己所托才被牵连,如今成了祭品生死难料,忍不住红了眼眶:“大家别吵了,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苏梦龙火气很大,直接呛声道,“反正献祭有用,倒不如你们现在就开始找下一个祭品,等河神再发怒,你们也省的手忙脚乱。” “龙哥哥!”白慕星拽了拽他的袖子,阻止了他的口不择言。 活人献祭这事做是一回事,拿到台面上说就是另一回事,苏梦龙这么直接说出口,很伤官府的颜面,也有损他苏家的名声。 钟敛风懒得和傻逼置气,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救回江扶鸢,他将目光投向池信宿:“你们道宫有没有什么办法?” 池信宿的眉头亦从江扶鸢坠河那刻起就没松开过,他沉声道:“乾坤定位术和寻龙符我都已经用上,反应甚微,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辞盏她还在莫干河里。” 就是还在河里才更让人绝望,人怎么可能在河水里生存三个多时辰,只怕她已香消玉殒…… 明白池信宿的言下之意,钟敛风痛苦地闭上眼,鼻腔酸涩难耐,一股热流直冲眼底。 他好后悔,后悔把她牵扯进危险之中,后悔说服她同来博州,后悔把她从柯家村接到龙潭虎穴的京州,后悔当初与她成亲,更后悔在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告诉她他爱她…… 如果没有自己,穆辞盏依旧是穆家的大小姐。她这么好,肯定会遇到另一个愿意救她于水火的人,不,她很坚强,她会自救,会自己重新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就像天上的太阳,应该高高在上,过着富足、明亮且温暖的日子,而不是长眠于冰冷的莫干河中。 心脏钝痛,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钟敛风耳边却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钟……钟敛风……” 声音颤抖,似乎蕴含着巨大的恐惧。 猛地睁眼回头,背后空无一人。 他巨大的动作吓了苏梦龙一跳,苏梦龙小心眼地继续阴阳他:“疯啦?别介啊,穆辞盏这样的类型京州很多的,你回京州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 他早就看钟敛风和穆辞盏眉来眼去的不爽很久了,他得不到的,这下钟敛风也不可能得到了。 苏梦龙心中升起一丝诡异的窃喜。 钟敛风没有理他,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并且似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钟敛风,我叫小胖,是主人的契鬼……你出来,我带你去找主人……” 虽然不知道契鬼是什么,但是小胖这个名字钟敛风在江扶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时听到过几次,他也怀疑过她身边有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心神一动,钟敛风扶住额头,沉声道:“钟某突感不适,失陪。”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走,身后听到翟进祖一声抽泣,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此刻钟敛风并不在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出了前堂,疾步拐过檐廊回到自己昨晚休息的房间。 “小胖,你在哪?!” 身后一阵阴风,左肩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又是一句“钟敛风”。 他再回头,一张惨白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小胖肿着两只水泡眼,可怜兮兮道:“钟敛风,你别怕,我是好鬼……” 他习惯了人类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惧和逃跑,但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吓到钟敛风,因为他是救江扶鸢唯一的希望。 钟敛风的反应比小胖预计的还要好,他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在和一只鬼说话的事实,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能带我去找辞盏?” “嗯嗯嗯!”小胖点头如捣蒜,“我和主人有契约在,我能感受到主人的位置。” 钟敛风一刻也不愿再等:“好!你现在就带我去!” 小胖却拦住他想直接往外冲的步伐:“我们得先带点东西,你听我说……” 在小胖的指点下,钟敛风悄悄来到江扶鸢昨夜休息的房间,看着小胖往莲花白瓷瓶里塞了一堆东西后,呲溜一声钻进瓶中。 瓶里传来小胖细小的声音:“你拿上魂瓶,去莫干河东岸三合渡口,那里离主人最近。” 魂瓶入怀,冻地钟敛风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但他此刻心中火热,这么点寒意浇不灭他奔赴江扶鸢的强烈欲望。 纵马夜奔,不过一刻多钟,钟敛风便抵达三合渡口。 与他同时出现在渡口的,还有一个兔耳的女人身影。 兔耳女人足不沾地,踏浪而来,一看就是河中妖物。 半鬼兔妖歪头嗅闻空气中浓郁的人味:“人的味道,你是新娘子吗?” 钟敛风想也不想,答道:“是!” 半鬼兔妖:“……你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粗……” 人类是有什么大病吗,一个两个的,声音怎么都和性别不符。 钟敛风咳了一声,夹起嗓子:“风呛了……” 第八十五章 入洞房 江扶鸢眼睁睁看着半鬼兔妖嗖的一声蹿上天……啊不,蹿上水,消失在视野里,她只能望兔兴叹。 鬼能飘,妖能飞,她怎么就穿成只能靠双腿行走的人了呢? 江扶鸢四下张望,在附近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开始脱鞋。 沙地细软,新娘子穿的喜鞋底子薄,这么会儿跑下来脚底火辣辣的生疼。 【唉,没有仙丹淬炼的凡人肉躯真是脆弱啊……】 看到雪白脚丫上被磨出的刺眼红痕,江扶鸢觉得研究出飞天符什么的还是很有必要的。 倏地,一个毛茸茸的脑瓜探出低矮的树丛,看到江扶鸢后呲溜一声又缩了回去。 江扶鸢:??对方撤回一个兔头? 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明晃晃昭告里面藏着活物。 江扶鸢眯了眯眼:“你尾巴露出来了。” 树丛一静,片刻之后传出细小且委屈的声音:“你骗人,我没有尾巴。” 江扶鸢:“你出来,我都看到你了,你还躲什么。” 可怜巴巴的声音回道:“我丑,会吓到你的。” 江扶鸢:“那我闭着眼不看,就不会吓到我了。” 声音沉默片刻,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那你闭好了吗?我要出来了哦。” “好了。” 树丛又是一阵窸窣,一个兔头滚了出来。 圆滚滚的兔眼和江扶鸢四目相对,兔头发出尖锐爆鸣:“你骗人——你没闭眼——” 江扶鸢面无表情道:“你不是人,再说我这不是没被吓到吗。” 兔头一蹦三尺高:“可你说不看我的!” 它蹦起来江扶鸢才看到硕大的兔头下有个拳头大小的鸡崽身体,从上往下看很容易会被误会成只有个兔头在移动。 江扶鸢新奇道:“小东西丑得还挺别致,比那些人头蛇身、羊头鱼尾的看起来顺眼多了。” 兔头自从被炼制失败后还从未受到过夸奖,听江扶鸢居然用别致一词来形容自己诡异的模样,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它害羞地问道“你是说我,我好看吗?” 江扶鸢点头:“看着挺好玩。” 【看着也挺好吃。】 感觉得了夸奖的兔头十分高兴,圆溜溜的兔眼眯起,嘻嘻笑着:“我太奶也说我好看!太奶说等有了新孩子,就给我换个人类小孩儿的身体,那时候我就更好看啦!” 惊悚的话语从兔头口中迸出,却像谈论它即将得到一个新玩具那样雀跃。 看着它和半鬼兔妖一样的垂耳朵,江扶鸢试探问道:“你太奶是……” 话没问完,头顶的水壁里传来哗啦啦破水声,一阵水汽飞速聚拢又散去,半鬼兔妖冲破水壁。 兔头眨巴下眼,欢呼道:“太奶!” 半鬼兔妖侧头动了下耳朵,缓缓落地,着陆点十分精准地选在兔头面前。 她温柔地抱起兔头,抚摸着兔耳:“宝宝,你很快就要有新的身体了,到时候我就求真君再给你融合一次,让你也拥有无尽寿命……” 江扶鸢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插嘴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说的真君不会刚好道号白莲吧?” 半鬼兔妖嘻嘻笑着偏头:“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 她长袖一挥,身后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嘻嘻嘻,新娘子来了。” 江扶鸢:“钟敛风?!” “新娘子,新娘子,配个新郎生孩子……”半鬼兔妖的三瓣嘴里又唱起小调,“生孩子,入洞房,年年岁岁有新粮……嘻嘻嘻……孩子是新粮……” 随着诡异的曲调响起,江扶鸢只觉精神越来越涣散,直至彻底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暗。 再睁眼,便是一扇月洞门,她通过月洞门抬眼看去,尽头直通喜房。 看来这是直接要送她入洞房了。 江扶鸢再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得已不是凤冠霞帔,而是一身鲜艳的蟒纹圆领红袍,伸手去摸头发,也没了泠泠作响的金钗步摇,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簪花方帽。 半鬼兔妖竟真给她换了身新郎官的打扮。 她当新郎,那刚被抓来的钟敛风岂不是就是新娘子? 新娘子也要穿喜服的吧? 思及此,江扶鸢有些恶趣味地抬步走向喜房,她还从未见过男子红妆的打扮,今个儿正好开开眼。 当她进到喜房一瞧,房内大红双喜、红纱帐、龙凤烛、鸳鸯喜被一应俱全,喜床上端坐着个身穿喜服的新娘。 四方红盖头掩去新娘的面容,但从宽阔的肩膀和高大的身量上来看,新娘定是个男子无疑。 “钟敛风?” 江扶鸢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她走到新娘面前挑起红盖头,喜帕掀开后露出熟悉的俊逸面庞。 钟敛风微微抬头,定定地看着她,江扶鸢甚至能直接从这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鲜红的影子。 她轻啧一声:“怎么不回话,就这么想和我成亲?” “成亲。”低沉的声音重复着她的话,“想成亲。” 说罢钟敛风站起身,拉着江扶鸢走到喜桌前面无表情道:“合卺酒。” 江扶鸢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不对劲。 钟敛风不是粗枝大叶随波逐流的人,骨子里有经历过生死才刻下的谨慎,就算他现在是演戏给半鬼兔妖看,也不会直接让她去喝兔妖准备的酒水。 江扶鸢偏头低声道:“钟敛风,你记得我是谁吗?” 钟敛风:“媳妇。” 江扶鸢:……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钟敛风举着酒杯的手略微下垂,嘴角有一丝细微的下垂:“你不想和我成亲,媳妇不要我。” 声音依旧低沉有磁性,可江扶鸢偏偏从里面听出浓重的委屈意味。 她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新娘子,也不知道半鬼兔妖去哪儿搞的大码喜服,精美的新娘服穿在钟敛风身上非常合身。 金丝祥云纹云肩柔和了他锋利的下颌线,缂丝金凤栖枝腰带勒出劲瘦的腰,就算满头珠翠也不显半分女气,反而别有一番雌雄莫辨的美感。 他双目含着水光,在江扶鸢的沉默里越来越明显,几乎要凝结成实体滑出眼眶。 江扶鸢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接过酒杯放下,转而拉着他笑了一声道:“哎,别哭呀,没有不要你,这不是和你在新房了嘛。” 钟敛风目光下移,直愣愣地看着被握住的手,脸上沁出一层红色。 “噗。”江扶鸢笑着牵着她的巨型新娘子,远离喜桌,免得他又惦记上交杯酒,“就算要喊媳妇,也是我喊你。” 她来了兴致,打趣道:“新娘子,你想想该喊我什么?” 钟敛风脸更红了:“相,相公。” 第八十六章 真傻鬼,假痴人 “相,相公。” 钟敛风的心神虽被半鬼兔妖控制,但脑海深处关于成亲流程的记忆仍在。 合卺酒后的下一步…… 他目光瞟向江扶鸢身后的喜床,脸上红得几欲滴血。 江扶鸢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正见一张双人酸枝木床上鸳鸯喜被叠得工工整整,被褥上还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哈,早生贵子,还挺讲究。”江扶鸢走过去将红枣花生什么的都拂到床尾,拍拍柔软的床示意钟敛风过来坐。 这喜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凳子,想坐就只能坐床上。 钟敛风慢腾腾挪到床边,半垂着眸子红着脸坐下后便开始伸手去解头上繁复的珠钗。 他对这些钗饰不怎么熟悉,三两下头发就勾到了头钗,疼得他小声抽了口气。 江扶鸢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怎么了?” 钟敛风几次摘不下来,干脆使上蛮力,但他小瞧了女子发饰的繁复程度,拽得头皮生疼也没成功取下。 江扶鸢低声:“别动,我来。” 勾住头发的是一支多齿插簪,簪齿缠绕着发丝,经过钟敛风一通生拉硬拽,发丝和簪齿缠得更死。 江扶鸢半跪在床沿上,勉强才高于坐在床边的钟敛风,她小心地观察了一番发丝和簪齿的缠绕方向,动作轻柔地将发丝一绺绺与簪齿分开。 她取下簪子时,上面还缠绕着几缕被钟敛风扯断的头发。 将簪子递过去,江扶鸢有点心疼道:“下次解不开直接喊我,相公给你解。” 钟敛风接过插簪,低头嗯了一声,将簪子上那些头发都捋下来汇成一缕,又抬头看向江扶鸢问:“能给我一点你的头发吗?” 江扶鸢不明白但也没拒绝,直接摘下方帽,从散下的头发里揪住一小簇就要扯。 钟敛风立刻拦住她:“别!我来。” 他小心地拈出两根青丝,一手压着发根,一手轻轻一扯,两根细软的头发便拦腰而断,江扶鸢甚至没感觉到一点疼痛。 看他把两根发丝和他先前的那缕发放在一起,小心地打着结,江扶鸢问:“你干什么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钟敛风低头将缠绕好的头发包在喜帕里,小心地藏进怀中。 在他掀开衣服的刹那,一只白色瓷瓶滚落出来,滴溜溜在地面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魂瓶?”江扶鸢立刻跳下床去捡白瓷瓶,拿到手上一看,果然在熟悉的位置看到熟悉的图案。 钟敛风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心神被控的他不明白自己的相公怎么突然就跳下喜床,直奔一只破瓶子去了,他更想不通大婚之夜自己为什么会在怀里揣一只白瓷瓶。 他有点委屈地嗫嗫道:“相公……” 江扶鸢暂时没空抚慰她的大娇妻,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等一会儿后,直接伸手拔开了魂瓶的塞子。 一阵细微的阴风吹起,憋了好久的小胖终于从魂瓶中钻出。 “主人——”见到江扶鸢,小胖泪眼汪汪,咧着大嘴就要上来贴贴,“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 噗通。 一粒红枣划破空气,直袭小胖面门。 下一秒,红枣穿过小胖的天灵盖,击在墙上后啵的一声反弹落地。 只感觉到一道红影穿过魂体的小胖挠着脑袋迷茫:“钟敛风,你打我干嘛?” 江扶鸢回头,钟敛风嗖的一下背过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瘪着嘴又喊了声:“相公……” 得,她这是娶了个醋坛子。 “你乖,别闹,小胖是自己人……啊不,自己鬼。”江扶鸢耐下性子安抚道,“你自己玩会儿,我马上就来陪你。” 钟敛风沉默,眼眶微红地望着她不说话。 这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江扶鸢心中酸酸软软,无奈地伸出左手:“来,相公疼你。” 钟敛风立刻起身,几步走过来牢牢握住她的手,并且在江扶鸢看不到的地方向对面的小胖投去个挑衅的眼神。 小胖:…… “他疯了?”小胖惊奇地打量起面前穿着新娘装的男人,“他喊你相公诶?!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啦?叫啥呢……夫人?还是主公?” “你正常点,他就是被控制了心神。”江扶鸢打断小胖的碎碎念,“莫干河神就是那只半鬼兔妖,咱们得宰了她。” 小胖:“怎么宰?” “好问题。”江扶鸢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她面前一个真傻鬼,一个假痴人,哪个都指望不上。 她叹了口气:“要不是那只死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换了衣服,我也不至于两手空空。” 现在戒木没了,辛苦大半个晚上画的符也没了,她怎么去做红烧兔头? “也不算两手空空!”小胖嘿嘿一笑,“我给主人带东西了!” 说完他伸手在魂瓶里掏啊掏,掏出一打黄纸和一枚白色龟甲:“你看!” 江扶鸢眼前一亮:“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有黄纸就好办,看我不现画个训畜符弄死这只死兔子!” 被夸奖的小胖嘴巴咧得更大,兴高采烈地冲着脸上表情酸得快滴水的钟敛风表演起甩舌舞。 “把朱砂和笔给我。”江扶鸢估算着自己的画符速度,“现在到天亮,画个三十张应该没问题。” “……”小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江扶鸢:“怎么了?别傻站着,再不快点天都要亮了。” 小胖迟疑:“……我……好像没带朱砂和笔……” 江扶鸢:…… 呵,她收回刚才的话,她的契鬼还是只真傻鬼。 小胖哭丧着脸:“呜呜呜……主人对不起……” 江扶鸢心里直叹气,自己家的契鬼,她能怎么办呢,宠着呗。 “行了别哭了。”她将符纸摊开放在桌子上,吸了口气,“没有朱砂也能画符。” 就是画得有点疼。 说着她猛地朝自己右手食指就是一口。 嘶,剧痛,但是没有出现她预料中的场景,葱白指尖只留下一道深深牙印。 江扶鸢:???指尖血呢?话本里那些轻松一咬血就滋滋冒的场景都是骗人的??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钟敛风低低唤了声:“相公……” 随后他轻柔地捧着她的手,将那根带牙印的手指含进嘴里。 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着剧痛的手指,江扶鸢恍惚间有一种手指被温柔春水抚过的错觉,指尖一颤,那略带粗糙的触感如一道闪电直击心间。 她手一缩,手指从钟敛风口中里抽出:“你,你干什么!” 钟敛风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耳朵,只觉得心软软,他语气放柔:“阿娘说,受伤的地方舔舔就不痛了。” “相公疼,我给你舔舔。” 第八十七章 融鬼 “相公疼,我给你舔舔。” 大娇妻温柔似水,江扶鸢勾了下嘴角,又压平了:“行了,不疼了。” 钟敛风乖顺地点点头,手自觉地又去握住她的左手。 这是相公给他的特权,相公说了疼他。 他脸上幸福的浅笑看得小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忍直视。 小胖别过眼去:“主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江扶鸢啧了一声:“半鬼兔妖的执念就是我们洞房,估计今晚没过,我们是出不了这间喜房。” 不管什么处境,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良辰美景,温床软铺,没理由放着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大床不睡,白白浪费一夜安眠的机会。 收起黄纸入怀,她给小胖分配了任务:“你去门口守着。” “哦。”小胖领命,乖乖飘向门口。 钟敛风轻轻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低声道:“那我要做什么?” 江扶鸢转头:“你?睡觉。” 钟敛风的脸瞬间再次翻红,抿了抿嘴发出一声细如蚊呐的“好”。 他转身匆匆走向床边,低头去解领子上的盘扣,扣子一解,宽阔的胸膛和和凸起的锁骨就露了出来。 江扶鸢一挑眉:“你干嘛?” 钟敛风迅速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垂下头,小声道:“睡觉。” 江扶鸢:“……我说的是纯睡觉。” “啊……”钟敛风手指一顿,无措地看向她,“可是我们成亲的……” 江扶鸢:“没拜堂不算成亲。” 钟敛风手又一抖,眼底泛起一丝红。 江扶鸢:???他这么容易哭他自己知道吗?? “好了乖乖,别哭了。”她伸手替他拉好衣领,重新扣好扣子,“这儿不是成亲的好地方,等咱们回去了,相公再补你一个拜堂。” 钟敛风颤巍巍抬头:“真的?” 江扶鸢:“真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钟敛风这才松了口气,抽了下鼻子乖乖掀开被子合衣躺下,江扶鸢跟着钻进被子里,感受到身边热源,她舒服地喟叹出声。 半鬼兔妖把喜房布置得再精美,这里也是在水底,湿气重温度低,身边没点热乎的她还真不一定能睡着。 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身边的大娇妻,江扶鸢赞叹道:“媳妇你真适合暖床啊。” 钟敛风心软得几乎化成一汪水,回以她一个甜蜜的笑容。 小胖幽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主人,你的言论真的很像个渣男……” 江扶鸢:…… 一夜无梦。 翌日,江扶鸢醒来,被窝里暖烘烘的,舒服地翻身打了个哈欠。 “天亮了吗?” 钟敛风垂目,声音低沉:“刚亮。” 江扶鸢唔了一声,直接在被窝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温暖干燥的手脚在用力抻开的过程中搭上身边人的身体。 钟敛风浑身一僵。 手感不对,江扶鸢抬眼跟他对视上:“你醒了?” 钟敛风:“……嗯。” “什么时候醒的?”江扶鸢毫不在意地问道,转头缩进他的怀里,双手揽住他的腰身。 这水底也太冷了,被子只掀个小缝,刺骨的寒意就嗖嗖往里灌。 钟敛风往后一缩,急忙想推开她:“后半夜,别抱了,不合适。” “啧。”江扶鸢抱着不撒手,“昨晚还叫我好相公,今天就不合适了?” 钟敛风:…… 像妖精吸阳气一样趴在他胸口深吸一口气,江扶鸢这才松手,裹紧被子坐起身:“钟将军都醒了还不滚下去,怎么,还想给好相公暖床?” 钟敛风有些哭笑不得,让他暖床的是她,让他滚下床的也是她。 她就像团肆意张扬的火焰,让他想触摸想靠近,但若他靠得太近,又会毫不客气地灼痛他。 有谁能离得开火焰呢?至少他不能。 火焰的命令他心甘情愿遵守,于是他默默地起身下床,看到地上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又默默捡起,鞋尖朝外并排放在床前,方便火焰穿着。 两人刚粗略整理好衣着,守在门外的小胖倏地蹿进来:“主人!有东西朝着这儿来了!” 半鬼兔妖的力量显然比小胖的鬼力不知高了几许,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闪现在门口。 “嗯?好臭……”她鼻子耸动,“有鬼的味道……” 小胖愣了下,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偏头小声问江扶鸢:“不臭啊,她怎么污蔑鬼呢?” “兔子嗅觉和人类不一样,人觉得香的它们可能会觉得臭。”江扶鸢同样小声地安抚小胖,“你是香鬼,不是臭鬼。” 兔子的听力何其灵敏,他们自以为窃窃私语,实则尽收半鬼兔妖耳中。 她冷哼一声:“不管是香鬼还是臭鬼,都是熔炼的好材料。” “哇,她还觊觎我的魂体!”小胖往江扶鸢身后一缩,只露出两只鬼眼嫌弃地看向半鬼兔妖,“我生虽然不是主人的人,死却是主人的鬼,你我妖鬼殊途,就不要痴心妄想得到我了!” 听见痴心妄想四个字,半鬼兔妖的嘴角抽搐两下,脸上瞬间狰狞起来。 她语气冰冷:“是不是痴心妄想,等成为宝宝的一部分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抬起右手,喜房中装饰用的红绸瞬间紧绷,随后就化成一条条蛇游走起来。 “嘻嘻,抓住他们!” 随着她一声令下,所有红绸蛇同时昂起头,猩红蛇眼紧盯江扶鸢,发起进攻。 先是一条,红光一闪,擦着江扶鸢的袖口而过。 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如同箭一般的蛇雨,江扶鸢偏头再躲,眉头紧皱。 她倒是不怕这些蛇,有信仰之力的滋养,她完全可以轻松闪躲,主要怕万一混战之中,它们调转火力去攻击钟敛风…… 见她一直闪躲,钟敛风手腕一抖,袖中剑闪着寒光滑出,几个起落后,蛇血飞扬,无数碎蛇段纷飞。 这些蛇仿佛感受不到痛觉和危险,源源不断地往江扶鸢方向扑。 江扶鸢抽空看了眼钟敛风的情况,他身手很好,红绸蛇仿佛没有将他列入攻击范围,任由他挥剑将同伴们斩成碎块也不理他。 这就是瞎眼兔子的弊端,她看不见,所以没有出声的钟敛风就成了局外客。 喜房中红绸极多,这就导致红绸蛇也极多,死了一条补两条,根本杀不完。 再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 江扶鸢一个后跃躲过又一波猛攻,低声对钟敛风说:“帮我挡一下,我得画个符。” 钟敛风无声点头,手中剑转动得更快,直至成为一圈银色残影,将四面八方扑来的红绸蛇尽数挡在三尺之外。 江扶鸢抓住机会掏出黄纸,又在地上抹了一手蛇血,以指为笔,飞快地在黄纸上涂抹。 蛇血在指尖的操控下沁入黄纸中,一道浅淡金光闪过,符成! 第八十八章 斩妖 江扶鸢扫了眼自己到半鬼兔妖的距离,不算远,但有密密麻麻的红绸蛇挡在必经之途上,她根本没办法接近。 钟敛风的剑法再厉害,终究也是肉体凡胎,极快的剑圈相当耗费体力,只这一会儿功夫,豆大的汗珠便濡湿了喜服,泅出一片黑红色。 锃—— 他手腕稍稍慢了片刻,两条红绸蛇突破剑圈,弹射至江扶鸢脚下。 小胖反应极快,一手一只掐住蛇尾,直接将两条蛇变成双节棍,轮圆了弥补上剑圈的漏洞。 见小胖这个神操作,江扶鸢眼前一亮:“放几条蛇进来!” 钟敛风:? 小胖:?? 虽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一人一鬼还是配合默契,陆续放了三条红绸蛇进剑圈内。 只见江扶鸢来一条抓一条,先将第一条蛇尾和第二条蛇头打了个结,又如法炮制结上第三条,转眼间三条蛇就变成首尾相接的活体绳索。 啪的一声,她将蛇血画成的训畜符贴在第一条蛇的头上。 符篆沾上蛇头便开始泛起金光,趁着效力还未完全发挥,江扶鸢冲半鬼兔妖大喝道:“红烧兔头炖小鸡!” 七个字彻底戳中半鬼兔妖的逆鳞,她猛地转头正对江扶鸢的方向,嗷的一声向她冲来。 就是现在! 江扶鸢抡起蛇绳,贴有符篆的蛇头直冲半鬼兔妖,来了个双向奔赴。 正如她所料,红绸蛇的目标只有她和小胖,对于同类它们视如不见,因此蛇绳的行进过程中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在蛇头即将接触半鬼兔妖的瞬间,训畜符被更强悍的妖力吸引,自觉切换目标。 刺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符篆化成金光,包裹住半鬼兔妖半个躯体,伴随着她的疯狂挣扎,一股焦臭味弥散。 江扶鸢冷笑:“让你骂我家小胖臭。” “啊啊啊啊——”被训畜符直接烧掉半边臂膀的半鬼兔妖痛到失去理智,三瓣嘴里兔牙爆涨,人类皮肤剥落,逐渐被动物皮毛代替,根根棕褐色的毛发扎破红衣,浓郁的黑气从毛发中渗出。 转眼间,她彻底变成兔头人体却浑身长满兽毛的怪物。 “嗬嗬嗬……”半鬼兔妖喘着粗气,“你敢伤我……我要你们死!你们都死!” 随着她的嘶吼,江扶鸢和钟敛风只觉地面震颤,巨大的轰隆声自不远处传来。 是水流声! 受到重创的半鬼兔妖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莫干河底的空间,如今她干脆撤去妖力,直接让无情的河水吞没这方小世界。 随着妖力的消失,喜房也开始瓦解,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脚底是细白的砂砾,原本喜桌的位置是一块巨石,而让两人一夜安眠的喜床,竟然只是一丛被压扁锤烂的植被。 根本没有喜房,这一切不过是半鬼兔妖设下的幻境。 【凎!这只死兔子是要我们昨晚打野战!好他妈变态!】 汹涌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奔来,眨眼间便到眼前。 半鬼兔妖狞笑着穿过水璧:“嘻嘻嘻,享受长眠水底的乐趣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水面冲去。 —————— 莫干河岸边。 慌乱的人们四处逃窜。 妻子拽住想要回屋抢救财物的丈夫:“别拿了!东西重要命重要?!” 年轻小伙背着百岁老人:“爷爷别怕,我带你走!” 与父母走失的孩童哇哇大哭,鸡鸭犬牛一阵乱吠。 呼救声、呵斥声、哭喊声交织成可怕的丧曲,在汹涌河水的推波助澜下,一调高过一调。 就在一刻之前,莫干河突然变了脸,平静的河水一去不复返,留给人们的只有越来越高的浪,须臾之间便吞噬了两岸数间田宅。 逃命成了博州百姓唯一的想法。 奔逃的人潮中却有几人逆流而上。 翟进祖抱起个摔倒的孩童大声喊:“谁家的孩子!”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大的浪声,他一把将孩子塞给旁边的差役:“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差役应了声,接过孩子往更安全的高地跑去。 两个道侍紧紧跟在池信宿左右,替他挡着慌不择路的人群。 “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先跟我们去避一避吧!” 池信宿凝眉道:“河妖若真作怪起来,整个博州都没可避的地方!躲有什么用,倒不如一起去收了这妖孽。” 他转头大喝:“道府何在!” 人群中挤过两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博州道府焦奂、季守昌在此!” “就来了你们两个人?” 焦奂和季守昌对视一眼,无奈地应了声:“是。” 池信宿沉着脸刚想再说点什么,前方人群里传来阵阵惊恐地喊声。 “妖怪——” “啊啊啊啊——有妖怪————” 几人同时扭头看向那处,只见一个兔头人体却浑身长满兽毛的怪物踏浪而来。 半鬼兔妖发出尖锐兽鸣:“原本还想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居然敢欺骗我!” “那我就都吃了你们!吃了你们!” 她低吼一声,猛地朝最近的人扑了过去。 “吃我一记玄天力长乾坤剑!” 季守昌一声爆喝,提剑便刺。 当—— 半鬼兔妖只轻轻一拨,季守昌连人带剑直接摔出去三四米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师弟!”焦奂竖眉怒目,掏出一张黄符直指半鬼兔妖,“剑点三星,天清地明,无上玄极!”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就擒!” 半鬼兔妖唰地一声接住破空而来的黄符,丢进嘴里咔嚓咔嚓两口咽了,冷笑一声:“区区人类,不如蝼蚁……既然你送上门来,那我就先吃你……” 说罢三瓣嘴突然裂到耳后,长长的兔牙犹如一把镰刀直直向焦奂的脑袋啃去。 一道更快的破空声袭来,半鬼兔妖只觉门牙一震,尖锐的疼痛瞬间传至大脑。 “啊啊啊——是谁!” 她的兔牙竟然被斩断了! “是你姑奶奶我!”正是江扶鸢。 此刻她浑身湿透,在水的润泽下,乌发更黑,素脸更白,丹唇更红,配上深红色的新郎服,竟有种妖异的美艳。 熟悉的声音对半鬼兔妖来说不亚于活见鬼,她脸色剧变:“你怎么还活着!” “哈,红烧兔头还没吃上我他妈怎么会死?”江扶鸢冷笑,“我这不是来取食材了嘛。” 不能怪她爆粗口,任何人在河底被水流冲得晕头转向差点淹死后,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始作俑者友好交流。 要不是小胖及时拉住她和钟敛风,水流又恰好冲来她的戒木,她可能真的就和钟敛风成了一对水中鸳鸯。 翻肚皮的那种。 “啊啊啊——”半鬼兔妖捧着断齿,低吼一声,瞬间她的周身萦绕起浓郁的黑气,“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 黑气托着她飘到半空,只见她单手反转结印,十几个奇形怪状的身影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江扶鸢眯起眼睛,这些身影都长得很眼熟,是莫干河底的那些怪物。 第八十九章 扶鸢三训 十几只怪物神情呆滞,直愣愣随着半鬼兔妖浮在空中,又惹得来不及奔逃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杀了她!”半鬼兔妖发令,紧接着十几只怪物便如同被驯化的狗,直冲地面而来。 江扶鸢手中戒木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瞬间将迎面扑来的怪物群打散。 但也只是打散,很快它们又重新聚集,再度发起攻势。 怪物数量太多,戒木造成的伤害太有限。 江扶鸢手腕一转:“小胖,勾魂链!” 下一秒,一条冒着黑气的锁链便出现在她的掌心。 与戒木的肉体打击不同,来自地府的勾魂链更注重精神伤害,直接将魂魄和躯壳分离,从根本上削弱敌方战斗力。 江扶鸢手腕翻飞,勾魂链甩得虎虎生风,主打一个快准狠,十几只怪物躯体纷纷坠地,空中多了一群灰黑的影子。 一个怪物躯壳里勾出的不止一个魂魄,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不一会儿功夫,灰黑影子的数量便比怪物不知多了几倍。 感受到身边围绕的妖气鬼气越发强盛,半鬼兔妖桀桀笑道:“区区勾魂链……没想到吧,这就是白莲真君赐予我的神力……” 她举起仅剩的手向前一挥:“抓住她,现在我要活的!这么好的躯壳不拿来熔炼可惜了!” 下一秒,几十双或带毛或光滑的手缠了上来,紧紧束缚住半鬼兔妖,拖着她往江扶鸢方向拽。 “仙尊!快勾她!” “我们都是被她抓来熔炼改造的,我们是被迫的!” “快!把这只死兔子勾出来!红烧兔头我也要分一杯羹!” “他妈的还把我和蛇炼在一起!老娘我平生最讨厌滑溜溜的软体动物!” …… 半鬼兔妖难以置信:“你,你们竟然敢……” 话没说完,勾魂链唰地缠住她的脖子,一拉一扯,两股黑气从她体内被撕扯出来。 一只垂耳兔妖,一只红衣厉鬼。 兔妖见势不妙,强壮的后腿一蹬,转身就要跑。 被兔妖封在体内吸取鬼气这么久的红衣厉鬼怨气更上一层楼,她一把抓住兔妖尾巴,将圆球状的尾巴硬生生拉到老长一条。 “想跑?门都没有。”她阴恻恻一笑,拖着兔妖飘到江扶鸢面前,“仙尊,她就是罪魁祸首!” 怕江扶鸢误以为自己也有份,她赶忙解释道:“我是被她奴役的小鬼,她要我帮她抓更多鬼来熔炼,我没有答应啊,这,我也算戴罪立功了吧……” 江扶鸢没答话,以锁链为绳,牢牢捆了兔妖。 捆好后她瞟了红衣厉鬼一眼。 红衣厉鬼当即缩起脖子,谄笑道:“我懂,我懂,我这就回去蹲好,就是等会儿阴差来了,麻烦仙尊帮我美言几句,我真的没有作恶,我都是被逼的……” 江扶鸢哦了一声。 见红衣厉鬼对江扶鸢如此恭敬,兔妖不甘心地挣扎道:“白莲真君定会惩罚……” 话没说完,江扶鸢冷笑着打断她。 “什么破邪教的也敢自称真君,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神之力。” 她伸手摸向腰间,本想再赏她一张训畜符,没想到只摸到一打湿漉漉糊成团的黄纸。 啧,翟进祖上哪找的劣质品,泡了会儿水就全废了。 符纸废了,被她一起系在腰间的龟甲还是完好无损。 江扶鸢干脆拿起龟甲,狠狠砸在半鬼兔妖太阳穴上。 “扶鸢仙尊有三训,一曰团结友爱!” 白色龟甲比预想的还要坚硬,一下就给半鬼兔妖太阳穴处锤出一个大坑。 “二曰不能强迫他人!” “三曰管好你自己!” 三下龟甲攻击下去,半兔妖直接少了半个脑袋。 见到兔妖的惨状,红衣厉鬼吓得赶紧蹿进妖魂鬼魄堆里,万分庆幸自己刚才的明智之举。 失去半个脑袋的兔妖痛到眼前发黑,声音颤抖:“白莲……” 江扶鸢:“不要脸?你也知道你们邪教不要脸?” 又一记龟甲攻击,这回兔妖连鼻子带嘴巴都没了。 正在此时,妖魂鬼魄堆里一阵骚动,两名阴差出现在空中,他们穿着一黑一白两色服饰,其中一个是之前给江扶鸢送龟甲的阴差。 两名阴差径直落在江扶鸢面前,行礼道:“地府感知此处突现大量魂魄,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特命小人们前来处理。” 实际是黑白无常发现江扶鸢在此,不敢自己直接来,才又抓了两个小阴差来顶数。 江扶鸢哦了一声。 见阴差对江扶鸢如此恭敬,周围能看到阴魂鬼差的人心中大惊。 焦奂搀扶着季守昌,小声道:“这位仙姑不知是何方神圣,竟与地府关系非常。” 季守昌咽下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同样小声低语:“可能是道宫的坤道,和那几位一起的吧?” 池信宿和道侍们则沉默不语,他们早就知道江扶鸢本事不小,对她能与地府有交情虽然吃惊,但接受得也相当快。 相比人类的沉默和谨慎,妖魂鬼魄则直白的多,扎堆在一起直接讨论起来。 “仙尊不愧是仙尊,和地府关系真好啊。” “我下辈子若能投胎做人,一定要当扶鸢仙尊的信徒!”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给族人托梦,能托梦我现在就告诉它们做仙尊的信徒!” …… 阴差们完全不介意这群魂魄在说什么,拱手向江扶鸢道了声失礼了,便拎起兔妖,转身驱使着妖魂鬼魄们回了地府。 魂魄消散,原本坠落在地的怪物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散。 没一会儿功夫,连白骨都化为齑粉,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晴空万里,天朗气清,莫干河重新恢复宁静。 “神,神仙下凡啦!”呆愣的百姓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 接着便是无数声七嘴八舌的讨论和带着哭腔的感谢。 “你听到没,仙姑刚才说的神明是叫扶鸢仙尊吧?” “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扶鸢仙尊有三训!” “谢谢仙姑救我博州!谢谢扶鸢仙尊庇佑我博州百姓!” “扶鸢仙尊!” “扶鸢仙尊!” 一声声呐喊汇聚,如山呼海啸般的信仰之力涌入江扶鸢体内,她因甩勾魂链而发麻的虎口瞬间不再酸痛,身体里充斥着温顺而澎湃的暖流,整个人精力充沛,仿佛与半鬼兔妖的恶斗没有发生过似的。 事情了结,江扶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扭头向岸边走去。 钟敛风此前在汹涌河水冲向两人时,以肉身为盾将她牢牢护在身下,一人承受了最为凶险的水流撞击,陷入昏迷中。 方才兔妖作祟,形势危急,她便让小胖护在他身旁,自己先去对付兔妖了。 【不知他醒了没。】 等她走近,便看到依旧一身新娘服的钟敛风半阖眸子斜靠在块大石头上,小胖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后。 “醒了?你没事吧?” 钟敛风抬眸与她对视,眼珠又黑又沉,并不答话。 江扶鸢快步上前,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不会是撞傻了吧?” 突然湿润却温暖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句叹息般的呼唤随着炽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 “相公……” 第九十章 讨要酬劳 “相公……” 声音刚落,钟敛风双眼一闭,彻底没了动静。 江扶鸢:??? 此时,翟进祖率领一帮差役赶了过来,看到昏迷的钟敛风,他懵了。 “钟大人他这是……就义了?” 江扶鸢:“……” 幸好随后赶来的御医及时号脉,宣布钟敛风只是体力透支加上泡水受凉,晕过去了而已,否则翟进祖就要上演哭英雄的戏码了。 清理淹没的田宅,安抚受惊的百姓都需要时间,翟进祖便让江扶鸢等一众人先回府衙休息,他则带领着差役进行善后。 回到府衙,江扶鸢发现小胖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她眼眸看他:“怎么了?” 小胖小声说:“之前我在魂瓶里时,就觉得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害怕……” 江扶鸢皱眉:“难道不要脸邪教在府衙也有安插邪祟?” 小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我该呆在魂瓶里不要出去,出去就有危险。” 江扶鸢抿了抿唇,难怪在府衙时,她怎么喊小胖他都不愿意出魂瓶,应该是他本能地感知到附近存在威胁。 拦住正迈步要进门的众人,没顾上回答他们的疑问,江扶鸢开始低声念咒。 “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 是半鬼兔妖召唤怪物的咒术。 小胖缩在她身后,眼巴巴看着周围,没有任何反应。 接着走进大门,前往正厅,又是一番掐诀念咒,同样无事发生。 他们走遍整个府衙,在每一个院子都试了一遍咒术,别说怪物,连点阴气都没有。 感觉危险不再,小胖眼睛亮了起来:“主人,会不会是因为那只兔子死了,所以这里的邪祟也跟着没了?” 江扶鸢沉默了会儿,答道:“有可能。” “好耶!”小胖开心地直打转,之前在魂瓶可给他憋坏了,大点声说话都害怕。 现在他可要好好乐呵乐呵,他早就想去找小黄鼠狼玩了! 看着小胖乐颠颠地朝后院飘去,江扶鸢也没管他,和池信宿等人说了句“要补觉”便回了自己房间。 府衙里的丫鬟细心勤快,床上早就换好新晒好的被褥,蓬松且散发着清香,看起来就很软很好睡的样子。 屋内浴桶里盛满热水,一旁衣架上还挂着干净衣物。 江扶鸢快速清洗了一下,扑倒在大床上。 床褥比看起来还要软,感觉就像扑进一朵绵绵白云中,舒服得她忍不住拥着被子滚了两圈。 【这才是人该睡的床。】 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江扶鸢意识回笼时只觉得浑身发软,睁眼一看,面前白茫茫一片。 得,还是没醒,又做上梦了。 望不到边际的白色里没有天与地的分界线,江扶鸢试探迈了一步,除了她知道自己往前走动之外,身边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证明她前进过。 既然前进无用,她干脆停下脚步开口说:“有人吗?没人我可就醒了啊,别耽误人家吃饭。” 又是凫水又是打架,加上这一觉,她至少一天一夜没正经吃东西了,此刻已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莫急。”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桌丰盛的菜肴和一个笑眯眯的小老头。 “是你呀。”见到熟悉对的身影,江扶鸢一挑眉,“我还以为又是不要脸邪教在搞事。” 小老头没接她的话,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扶鸢也不客气,直接入座开始干饭。 抓起个鸡腿,她顿了一下:“你这饭菜从哪儿变出来的?” 就算是天也不能凭空变出东西,所有物件不过是从另一个地方取用,万一这桌饭菜是某户人家辛苦准备的饭食,她不就夺人口食了? 小老头笑道:“人间供奉。” 江扶鸢了然:“哦。” 人间信奉多种多样,神仙鬼怪、山川河流皆可能受到供奉,而凡人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老天爷保佑。 既是天,自然最不缺供奉。江扶鸢放下心中石头,吃别人供奉的感觉真好,手中的鸡腿都格外香嫩。 看她吃得欢畅,小老头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护佑苍生的感觉如何?” 嘴里嚼着饭菜,江扶鸢抬头看了眼小老头。 也是,万物皆在天下,没有什么能逃过天的眼,小小博州城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一样。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你既然想要庇佑苍生,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帮助博州的百姓呢?一只小小兔妖对你而言很容易解决吧?” 小老头淡淡道:“人间常言万尘并纳,等视青州,说得就是众生皆是命,无一可言轻。对我而言亦是如此,博州百姓是苍生,妖鬼生灵也是苍生。”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江扶鸢心中了然,在天的眼中,苍生是万物,万物是苍生,并没有哪一方比较高贵的定论。 他不会因为兔妖杀人便直接降下天罚斩杀,正如他不会因为人吃鸡鸭猪羊而惩戒人一样。 这大抵就是人口中的天道无情吧。 江扶鸢一耸肩,对此不做评论,只撩起眼皮问道:“我帮你护佑了博州,博州百姓既然是你的苍生,你就没点酬劳给我吗?” 小老头一愣:“……你不是得到博州百姓的信仰了。” 江扶鸢挑眉:“那是博州百姓给我的酬谢,和你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小老头:…… 江扶鸢:“来点实际的。” 小老头瞟向她腰间的白色龟甲:“算天还不够实际吗?” 江扶鸢不满:“这是阎罗跟我换招魂铃的,怎么又成你给的了?” 说着她解下龟甲丢在桌上。 “而且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处?真就当冷兵器硬砸啊?” 算天被丢得滴溜溜乱转,差点掉下桌子,小老头赶紧按住它,哭笑不得:“算天改命,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法器,若无我授意,阎罗也不会轻易将它交给你。” 下一秒,算天重新回到江扶鸢手上。 小老头高深莫测道:“一切自有定数,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算天的妙处。” 江扶鸢哦了一声:“别想转移话题,我的酬劳呢?” 小老头:…… 直接向他讨要酬劳的,江扶鸢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她胆子也太大了。 江扶鸢还在继续叭叭:“阎罗土地什么的,你不都按时给他们发月俸的嘛,我和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啊,都是替你做事。” “而且我要的也不多,不用什么金银珠宝,你意思意思给点功德就行。” 第九十一章 做个吉祥物 功德两个字一出来,小老头整个人都呆住了。 恶尽曰功,善满称德。又德者得也,修功所得,故名功德也。1 得功德者,凡人延年益寿,清心广智,妖鬼修为精进,免受轮回之苦。 世间功德,大多靠自身修行,行大善除大恶,才有可能会功德加身。 江扶鸢竟直接将功德当成酬劳向他索取,她还不如许愿要金银珠宝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说道:“仙尊真会开玩笑。” 江扶鸢轻叩了叩桌子:“我没开玩笑。” 小老头:…… 江扶鸢淡定地给他分析道:“从之前洪泽乡的白龙观,到现在的博州兔妖,你看我已经帮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而且不要脸邪教越来越猖狂,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妖蛾子,你又不方便插手,还不是要靠我替你摆平。” “你要付出的只有功德,我要承受的可是随时到来的危险。” 她越说,小老头越是恍惚。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还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咚咚咚。 虚空中响起一阵敲门声。 江扶鸢抬头眯了眯眼:“有人来找我了,我该醒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小老头的肩膀:“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无边的白茫茫中。 小老头:??? 怎么就说定了?说定什么了?? ———— 江扶鸢再睁眼,是熟悉的粉蓝金莲纹路床帐。 这回是真正睡醒了。 扭了扭睡到酸软的脖子,她不情不愿地起床穿衣。 不知是不是泡了水的缘故,睡了这么久她的手脚还是冰凉。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心中默叹一声,体会过有人暖床的滋味,再一个人睡总是觉得欠缺点什么。 敲门声还在继续,咚咚咚,咚咚,一左一右不同的节奏。 她懒懒地打开门,两个同样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左边是池信宿,依旧儒雅端方,手持象牙玉柄拂尘,浅笑着看向她。 右边是钟敛风,手上提着食盒,长身鹤立,只脸色稍显苍白。 江扶鸢打了个哈欠问:“什么事?” 两人同时开口。 “我……” “你……” 皱眉互看一眼,又同时闭嘴。 江扶鸢:…… 他俩在干嘛?打哑谜? 她自顾自转身:“进来吧。” 走到桌边摸了下茶壶,凉的,江扶鸢也不在意,直接拿起茶壶倒了杯水。 睡久了,有点渴。 “等等。”跟进来的钟敛风拦住她,转而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糕点和一盅汤。 他取出汤盅揭开递过去:“鸡蛋姜汤,我让厨房刚做的,驱寒。” 江扶鸢哦了一声,接过姜汤开始喝。 浓重的姜味扑鼻,尝起来却是辣中带着丝丝甜味,姜丝捞得极为干净,汤水清澈,打散的蛋白丝丝缕缕飘在淡棕色的汤中,似祥云,也似山岚,视觉上冲淡了味觉上的刺激。 一口温热的汤下肚,五脏六腑都像被小心抚摸过,既熨帖,又暖和。 她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好喝。” 钟敛风替她挽起宽大的袖子:“你睡了六个时辰,先稍微垫垫肚子开下胃,晚点翟大人准备了夜宴。” “好。”江扶鸢两只手捧着暖暖的汤盅不想动,又想吃糕点,便看了眼钟敛风,又去看食盒里的云片糕。 钟敛风会意,拈起一片糕点递到她嘴边。 嚼着糕点,江扶鸢抬头去看旁边面色不太好的池信宿。 “阿宿,你有什么事?” 池信宿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兔妖已除,道府想明日办一场两利道场,今晚夜宴可能会提起此事。” 江扶鸢点了点头,一般邪祟大妖除去后,都喜欢请道士们来做做道场,一则为生者消灾祈福,安抚百姓,又能为阴魂怨鬼超度,一举两得。 见她咽下口中糕点,钟敛风又拿起一片,一手托着防止糕点碎屑掉落,一手稍稍抬高,等江扶鸢再张嘴咬时,能及时递到她嘴边。 池信宿半垂着眼看着对面两人的动作,抿了抿唇,又问道:“辞盏你有经衣吗?” 经衣又称花衣或者班衣,属于法衣的一种,一般为举行大型斋醮科仪,或者做一般道场时穿用。 她又用不上,自然是没有的。 江扶鸢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斩杀河妖大家有目共睹,所以焦奂和季守昌……就是道府的两位道长和我说,想举荐你做这次道场的经师。” 江扶鸢失笑:“我又不是道士,做什么经师。” 池信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意思,不过翟大人说博州百姓里你的呼声现在很高,很多人都期盼你能出现在道场上。” “这样啊……”江扶鸢眨了眨眼,思索片刻说道,“要不我就站道坛旁吧,上去做法就免了,我也不会。” 做道场的条条框框很多,包括站位、诵经、求神等一系列流程,每一道都有各自的讲究。 她既不通步法,也不懂怎么吟诵祝唱,真上场铁定会搞砸,还是做个吉祥物,安定安定百姓的心就够了。 池信宿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略一颔首道:“也好,不过站道坛旁也该穿得和常服不同,我让人给你准备件素净点的衣裳。” “好,那麻烦阿宿了。” 钟敛风适时又递来一块糕点,这次是绿豆酥,香酥的口感注定随着每一口都会掉出点点碎屑,他干脆两只手几乎交叠,一同送到江扶鸢唇边。 江扶鸢一口含住半块绿豆酥,贝齿轻合咬断糕点,殷红的唇瓣不可避免地碰到钟敛风的掌心。 这般亲昵的举动两人却面不改色,似乎这只是寻常小事里最最普通的一件。 池信宿垂下眼,低低说了声:“……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客气。” 声音很轻,江扶鸢没有听清。 她抬眸看去:“你说什么?” “没事。” 池信宿起身,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拱手告辞。 看着他略显仓惶的背影,江扶鸢偏头说:“阿宿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钟敛风:“被河妖吓到了吧?” 江扶鸢:“有可能,可怜的娃,晚上估计得做噩梦了。” “对了。”她转头问钟敛风,“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脑子什么的都正常吧?” 钟敛风:…… 这是什么问候方法? 沉默片刻,他缓缓答道:“……我没事,大夫说多休息养回体力就好了。” “那你就是还记得河底的事情喽。”江扶鸢唇角勾起,语带笑意,“来,再叫声相公听听。” “……” 钟敛风闭了闭眼,强压心底悸动:“别闹,再闹我就当真了。” 江扶鸢:“真的吗?我不信。” “你当真一个我看看。” 第九十二章 嗑cp 晚宴即将开始,江扶鸢和钟敛风还没有出现,管家命丫鬟翠儿前去催请。 翠儿先去敲了钟敛风的房门,发现没人,便又去敲江扶鸢的房门。 “穆姑娘,你在吗?晚宴马上就要开始……” 门打开,出来的却是钟敛风。 看见钟敛风面色潮红,双唇肿胀,锐利的鹰目此刻泛着水汽。 翠儿掩嘴惊呼:“呀,钟大人你是不是又发烧啦?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看看?” 钟敛风眼神飘忽,尽量不直视翠儿:“没事,我先回去更衣,等会儿直接去晚宴。” 说罢匆匆出门,往自己房间走去。 翠儿茫然地看向屋内的江扶鸢。 江扶鸢亦面色泛红,不过比钟敛风看起来好很多,她左手托着下巴,水润双唇勾起一抹笑容:“房内太闷热了,劳烦你帮我打扫打扫,通通气。” 美目含春,面若桃李的美人慵懒而惬意,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夺人心神,饶是同性的翠儿也被这样的天人之姿冲击得有些炫目。 她恍惚地应了声:“好,好的,请姑娘先去参加晚宴,我这就打扫……” “多谢。” 说是晚宴,其实就是两桌酒菜,一桌坐了翟进祖、江扶鸢、钟敛风、池信宿和博州道府的三名老道。 另一桌则是两名道侍、三名县令、焦奂和季守昌。 作为两桌唯一的女性,江扶鸢便分外显眼。 “这位就是穆姑娘吧?”主桌上身穿紫衣道袍的老道冲江扶鸢颔首示意。 江扶鸢点了点头。 见她不冷不热,面色如常的模样,老道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翟进祖作为主家,赶紧出来互相介绍:“仙姑,这位是博州道府的郝秉文道长,是咱们博州道府的首功,很有名的。” 江扶鸢唔了一声:“没听过。” 郝秉文:“……” 翟进祖笑道:“郝道长,穆姑娘远在京州,不知道您的大名也情有可原。” 郝秉文轻哼一声:“年轻人没什么见识也正常。” 他抚了下山羊须,眼角余光观察着江扶鸢听到他话的反应,却见江扶鸢双眸半阖,专注地剥着手里的虾,剥完一只就往旁人碗里送。 江扶鸢微微偏头,低声对钟敛风叮嘱:“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郝秉文:“……” 感情她压根就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 钟敛风应了声,夹起一枚虾仁送入口中咀嚼。 江扶鸢:“好吃吗?” 钟敛风点头:“很好吃,我也给你剥。” 说着他也夹来几枚虾子,开始剥壳。 对面的池信宿面色阴沉,不就是剥几个虾吗,他也会! 接下来众人便看到两双筷子比赛似的往盛虾的盘里伸,不过片刻功夫,盘子里只有几条虾须还能表明这道菜的身份。 翟进祖:…… “咳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仙姑,明日我们会设道场为博州百姓消灾祈福,我与几位道长商议后,想请您届时担任经师,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事之前池信宿提过,江扶鸢对此并不惊讶,只按照此前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道士,也不会做道场,就不做经师了,到时候道坛旁给我留个位置,我站那儿就行。” 闻言郝秉文皱了皱眉:“你不是道宫的坤道?” 江扶鸢摇了摇头。 他脸色变了变,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做经师也好。” 焦奂起身行了个道礼说:“首功,今日穆姑娘斩杀妖邪,博州百姓有目共睹,好些百姓都来道府求见穆姑娘呢。” 言下之意就是这次道场若是没有江扶鸢的出现,估计会引起百姓不满。 郝秉文沉默了会儿,点头道:“那就烦请穆姑娘在道坛旁就座,也为百姓贡献自己的一份力,祈福消灾吧。” 首功发话,江扶鸢明日吉祥物的位置就此敲定。 接下来席上便是寻常的推杯换盏,江扶鸢没兴趣,只一心埋头苦吃。 【啊,两大碟虾仁,太多了也很烦恼。】 —————— 翌日清晨,众人出发去莫干河旁。 道坛是之前祭祀台改建的,增加了数个香案和一个祈福大鼎,道府派了十六个道士担任经师,高功自然是郝秉文。 道场允许百姓围观,只以道坛为圆心清出十米的空位方便道长们在此等候吉时。 博州百姓翘首望着道场内,轻声议论道: “那位是郝道长吧?果然仙风道骨。” “他身边的白衣女子是谁?怎么一堆道士里站了个女的?” “呸,你眼瞎了不成,那是扶鸢仙尊的神使。” “我刚回博州,什么神使,你给我说说?” “就是她领扶鸢仙尊之命斩杀河妖的呀!” “哦哦哦,略有耳闻。” “扶鸢仙尊这么灵验啊?那我得请一尊回家供起来。” …… 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江扶鸢回头,人群立马齐齐倒抽一口气。 白衣胜雪,肤若凝脂,乌眸似星,唇似红梅。 这哪是什么仙姑,该叫仙子才对。 见她回头,钟敛风跟着回头看去。 “怎么了?” 江扶鸢摇头:“没事。” 看看自己的信徒而已。 此时焦奂走过来:“穆姑娘,吉时已到,请入座吧。” 江扶鸢点头,拉着钟敛风一起往道坛边走去。 焦奂本来想说只准备了江扶鸢一人的椅子,但看钟敛风站在她身边的模样,又闭了嘴,只招手唤来小厮又添了张椅子。 众人见两人并肩而坐,小声继续讨论: “仙子旁边的是谁呀?” “应该是护法吧,我听说仙家身边都会有高手做护法,防止歹人偷袭。” “那的确要的,仙子天人之姿,难免有人心生歹念。” “不愧是仙子护法,着实高大威武,英俊不凡,倒是和仙子很相配呢。” 越讨论越兴奋,江扶鸢和钟敛风万万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博州百姓已经开始嗑起他俩cp。 盯着日晷掐时间的小道士扬声喊:“吉时已到——”,登时所有人屏气凝神。 恢弘乐声起,郝秉文身着金丝银线紫金袍,足踏七星,拈香扬声:“日出扶桑映海红,瑶坛肇启阐宗风,全真演教谈玄妙,大道分明在其中。” 步虚接道:“宝籙修真范,丹诚奏上穹,冰渊临兆庶,霄痫致平康,万物消疪疠,三神降吉祥,步虚声一出,更诵洞玄章。” 郝秉文举:“开坛演教天尊!”1 忽地,一阵暖风吹散寒冬凛意,空中云层缓缓散去。 周围牲畜皆昂头看向道坛,牛羊类甚至前肢跪折,匍匐在地。 “不愧是郝道长,你看连畜牲都得到庇护。” “道长功力深厚,咱们博州有福啊。” 人群低声交谈着,突然有人仰头大声喊:“快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同时抬头,只见无垠晴空中飘来一片七彩祥云,缓缓停在道场上方。 “祥瑞!这是祥瑞!” 第九十三章 功德金光 “天降祥瑞!” 一人呼,百人应,一时间所有百姓面色激动,纷纷大声呐喊。 道场里的所有道士昂头看向空中,这时一道金色光芒从祥云中射出,缓缓照向道场。 所有道士神色齐齐一变,特别是郝秉文,脸上难以克制地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类似的金光他曾在几十年前有幸见过,师父告诉他这就是上天嘉赏给有大功德之人的功德金光。 眼看金光即将笼罩过来,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去迎接,同时大呼道:“天降功德,佑我大舜!” 众人闻言震惊不已。 “这竟是功德金光?!” “我听说功德金光可是只有神仙或者即将成仙的人才能享受到,难道郝道长修为已经高到即将成仙的地步!” “叫什么郝道长,叫郝神仙!” 金色光芒仍在缓缓移动,似乎在瞄准目标一般,扫过幡旗,略过香案,也拂过道坛上的众人。 哪怕就被金光拂过一瞬,道士们也浑身一颤,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沉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殆尽,精气神焕然一新,无穷的力量充斥着全身。 这就是功德金光的力量吗! 金光并未在道坛上停留,哪怕在郝秉文身上也是一扫而过。 人们呆了一瞬。 “竟然不是郝道长的功德?” “那还有谁能配享功德金光?” 下一刻,答案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金光照到江扶鸢后停止移动,骤然变得更加明亮和粗壮,江扶鸢在其中犹如金粉覆身,雪白的衣服也变成灿灿金衣。 江扶鸢愣了愣,这么大排场?小老头还是挺给面子的嘛。 她低头看了眼落在自己指间的金光,感受到功德金光带来的融融暖意,眼睛一眯,迅速扭头去看人群外大树下一大一小的两只黄鼠狼。 方才她就注意到黄淑莨带着崽在那儿远远观看。 找到目标,她立刻招手示意,黄淑莨比任何人都明白功德金光的力量,立马驮着崽飞奔过来跳上她的膝盖。 江扶鸢又一手拉着钟敛风,一手掏出魂瓶,连忙召唤小胖。 小胖骤然面对这么多道士,有点慌张地贴在江扶鸢身边。 “主,主人,怎么了?” 【别说话,安静坐着。】 小胖哦了一声,乖乖在她身旁做了个盘腿的坐姿。 众人看呆,怎么回事?受功德金光还可以拖家带口的吗? 还要带上两只宠物,也太超过了! 功德金光闪了两下,似乎在抗议江扶鸢的举动。 江扶鸢抬头,直视天空中的祥云:“他们也出力了,享受点功德怎么了?做老天不能这么小气。” 突然被骂的老天:…… 听到她和老天讨价还价的众人:……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七彩祥云猛地抖了抖,一道亮到刺眼,足有两三米粗的金光照射下来,彻底覆盖江扶鸢周围。 另有几道细微的金光散开,分别罩住翟进祖、池信宿、两个道侍、焦奂、季守昌和一些差役。 仔细一看,人们发现金光照射的那些人,昨日都在河妖作祟时参与救援了百姓。 “她真的跟老天讨到功德了!” “扶鸢仙尊的神使就是不一样,可上达天听呢。” “咱们博州怎么没扶鸢仙尊的道观?这不得建一个!” …… 功德金光之亮眼,附近的城市皆能目视到,不少路上行人都驻足观看,纷纷讨论起这祥瑞之兆。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好像是博州城那边传来的。” “唉,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跑了,听说博州出了个厉害神仙的神使,把那妖邪挫骨扬灰了呢。” 苏梦龙感觉到马车停下,也探出头去。 “哇,那是什么?星儿你快看。” 白慕星闻言掀开一点车帘,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缩回马车里。 察觉她的不对劲,苏梦龙也缩回身,担心地问道:“星儿你怎么了?可是昨日吓到了?” 昨日他们听说河妖失控冲上岸边伤人时,白慕星就脸色不对,他担心真有变故发生的话,柔弱的白慕星必然不能自保,故而他们只让翟家管家转告一声,连忙高价雇了马车离开博州城。 “星儿?” 久不闻白慕星开口回应,苏梦龙关心地拉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凉的触感吓他一跳。 “星儿,要不咱们再停留一晚吧,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昨日刚出城,白慕星就说身体不舒服,因此他们在这个离博州城不远的小镇休息了一夜。 看白慕星的脸色,苏梦龙觉得他们应该再多歇几日才对。 没想到这回白慕星倒是挤出个虚弱的笑容,回握他的手道:“龙哥哥,我没事,咱们还是快走吧,这儿小地方的大夫医术也不会太好,我想早些回京州。” 苏梦龙犹豫:“这……” 白慕星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手背轻轻摩挲:“我真的没事,龙哥哥,我想京州了,咱们回去好吗?” 架不住佳人温言软语的请求,苏梦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探出身给车夫多付了锭银子后,马车立刻踢踢踏踏上路,将夺目金光慢慢抛在身后。 ———— 道场上。 金光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缓缓褪去。 功德金光一消失,人们才如梦初醒。 江扶鸢看了看黄淑莨母子,又看了看小胖,最后目光落在身边的钟敛风身上。 她偏头小声问:“有什么感觉吗?” 钟敛风垂眸看向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低低应了声:“暖和,舒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光照射后,体内在战场上受的暗伤全部消失,莫名的力量充盈全身,丹田中内力呈现爆发式的增长。 就算他一直保持坐姿没动,也知道自己此刻骨骼每一寸都灵活地不像话。 用话本里的词来形容,他仿佛在顷刻间吸收到天地玄妙,集武功之大成,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也能以一敌百。 这些都是她替他向老天讨要来的…… 颤动的睫毛掩盖着他心底的疯狂悸动。 江扶鸢莞尔一笑:“舒服就好。” 被金光扫过魂体每一寸的小胖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有了改变,首先就是他的长舌头不见了,变成了正常人类舌头的模样。 “哇!主人你看我!”他努力伸出新舌头,“我这样是不是一点都不吓人了?” 江扶鸢:…… 是不吓人了,别人看到甚至还会发笑。 就,挺傻的。 黄淑莨和她的崽外形没有变化,但她张开嘴不再是诡异的笑声,而是用人言小声道:“谢谢仙尊。” 小崽也有样学样,细声细气跟着道:“谢谢仙尊。” 顾及到身边还有旁人,江扶鸢只点了下头,两只黄鼠狼便趁着无人注意,一溜烟跑回府衙,等着给翟进祖一个惊喜。 看众人喜气洋洋,郝秉文面色阴沉,声音庄严拉回人们的注意力。 “瑶坛设像玉京山,对越金容咫尺间。宝黍空悬瞻日表,珠帘高卷现天颜。” 道场还未完,作为高功他必须要继续。 第九十四章 偷偷上香 两利道场极耗心神,一场下来郝秉文脸色很差,脚步略微虚浮,幸好身边两个稍微年轻的道士及时搀扶,他才能顺利走下道坛。 后面还有两天三夜,不知道他这把身子骨能不能撑住…… 想到这里郝秉文暗暗握紧拳头,要是功德金光也能眷顾到他,他一定可以完美地走完这三天。 此时,焦奂和季守昌走过来,向郝秉文恭敬地拱手道:“首功,夜间道场定于戌时,我俩想在此之前向您告个假。” 两人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模样和郝秉文形成鲜明对比。 郝秉文微微皱眉,维持着道府首功的威严训斥道:“你俩当两利道场是儿戏吗?只几个时辰的空隙,不想着积攒精力为晚上做准备,却要告假,你们道心何在?!” 挨了骂的两人对视一眼,焦奂缓缓道:“我们告假不是想去玩乐,而是看有些百姓家还未收拾停当,想去搭把手……” 季守昌点了点头,接过话继续说:“我们现在正精力充沛,一点也不觉得累,必然不会影响晚上的道场的。” 郝秉文仔细看过两人明亮的眼睛,垂眸陷入沉思。 他俩不过是昨日在斩妖现场,连搭把手都算不上,今天就能分到功德金光…… 难道这真的是好人有好报? 那他是否也该…… 郝秉文掀起眼皮,慢慢点了下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道门中人确实应该尽自己所能帮助百姓。” 焦奂、季守昌:“谢过首功!” 得了允准,两人欣喜地转身便往河边稍远处走去。 刚走没几步,身后又传来郝秉文的声音。 “慢着。” 郝秉文抽出被搀扶的手臂,一甩拂尘跟上他们:“我同你们一起去。” 焦奂、季守昌:?? 首功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此等小事他可从未亲自参与,对他来说与其费时间与寻常百姓打交道,不如多多思索道家经典来的有用得多。 郝秉文向前走了一段,发现两人直愣愣站着没跟上来,他皱眉道:“你们怎么不走了?” 这两人不带路,他怎么知道去哪里帮忙会有功德? “啊?哦!”焦奂、季守昌顿了顿,立刻大步跟上。 不管首功是怎么想的,能帮上百姓总归是好事。 待三人走进一家农户时,那家人正在往外掏淤泥。 肆虐河水褪去后,留下厚厚一层黏腻的稀土,这层淤泥不清除干净,不止脏污不利出行,家中的牲畜也会因此生病,故而重新整理新家的第一步,便要将院中淤泥掏出去。 这家丈夫用簸箕铲起稀土倒入垫了干草的小筐,妻子便提着小筐将淤泥运到院外稍远处倒掉,这是个脏累活,没几趟下来,两人身上都是点点泥花,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 焦奂见状早早挽起袖子,大跨步上前接过装泥的筐子:“婶子,我来帮你。” 这家妻子见来人都是道士打扮,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还是个紫袍,不由愣住了。 “仙,仙长,哪敢劳烦仙长……”她想去抢回小筐,又不敢,只能嗫嗫着急。 季守昌豪爽笑道:“婶子不用客气,我们道府日日受百姓供养,如今你们有事,我们自然要来帮忙的。” 说罢他也加入清扫淤泥的队伍中,和这家丈夫一起铲稀土。 郝秉文看着满院的泥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门口,平素板正的老脸上透露出一丝无措。 这家丈夫见状,知他身份定然尊贵,赶紧上前道:“掏淤泥有这两位仙长帮忙已经足够,这位仙长不如进屋来,咱家里还有件要紧事正需要您帮忙。” 听到不需要他掏淤泥,郝秉文暗中松了口气,抬头望向屋里。 屋里有门挡阻拦,地面尚算干净,不像外面这样湿哒哒黏糊糊的。 算这家人识相。 郝秉文借坡下驴,端着架子淡淡问道:“有何要紧事?” 他一甩拂尘,更显高深莫测般说:“老道最喜助人,你有事尽管说。” 焦奂、季守昌:…… 原来您是这样的首功。 这家丈夫闻言喜笑颜开:“这事还真非您不可了。” 说罢他将两只手上的淤泥在裤腿上擦了擦,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块小木牌递到郝秉文面前。 “您看,这是我连夜托人做的扶鸢仙尊神位,正愁不知该往哪里摆。劳请仙长看看我家哪个位置合适,咱也好早些给扶鸢仙尊上贡。” 供奉神位,无非就是看看家中哪处为风水吉位,这对于郝秉文来说再简单不过,于是他略一颔首,接过木牌便走进屋内。 进屋后他仔细打量这户人家的布局。 西面墙后有茅厕,若供奉在此这家人以后会有急病,也易被人倒债,不可。 北墙正对大门,门前就是莫干河,背节税,易失财,不可。 南方有横梁,梁压神位,家中会死人,更不可能。 综合各种情况,郝秉文最终选择了自然光线充足,洁净通气的东方。 选好吉位,他正想喊这户人家自己来放神牌,低眉看到木牌上深刻有力的扶鸢仙尊四个字时,他脚步一顿,闭嘴不言。 扶鸢仙尊的事迹这两日在博州城传得沸沸扬扬,饶是整日在道府中清修不轻易出门的他也有听到些许。 听说这扶鸢仙尊可是能与天并齐的上仙,若是能得到这样高位神仙的庇佑,他何愁修行不得精进? 思及此,他谨慎地趴在门口观察,见焦奂、季守昌和这家夫妇都在专心忙碌,无人注意屋内动静,他才小心地猫着腰将神位摆在定好的吉位上。 光摆神位还不够,郝秉文偷眼四下观瞧,找到挂在墙上的一篮香烛,他赶紧上前取出三炷清香点燃后对着神位虔诚膜拜。 “扶鸢仙尊,我是三清观第三十七任观主,亦是博州道府现任首功郝秉文,小道今日愿奉仙尊为主神,请仙尊多多保佑小道道途顺遂……” 随着他的小声喃喃,手中三炷香忽地火花闪现,三缕青烟直直向上,这是仙家接受供奉的表现。 博州府衙中。 江扶鸢心有所感,抬头望向窗外。 忽地,一股清新淡香飘来,江扶鸢扭头看到钟敛风站到她旁边,身上还有淡淡水汽,显然刚刚沐浴过。 钟敛风:“看什么呢?” 江扶鸢一挑眉:“看出水芙蓉。” 钟敛风:“……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贫嘴。” 说归说,他伸手把桌上的符纸展好,将朱砂递到她右手边,方便她取用。 江扶鸢没去拿笔,只看着他笑:“以前我也不知道钟将军这么俊俏。” 钟敛风愣了下,脸上淡淡的笑意倏地褪去,随后立刻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目光。 这回轮到江扶鸢愣了,怎么夸他还给他夸生气了? 不应该啊。 第九十五章 安全感 生气的大娇妻得哄。 江扶鸢果断凑上前去,温热的气息拂过眼睛,钟敛风睫毛颤了颤:“怎么了?” 江扶鸢吐气如兰:“钟将军空有皮囊,腹内欠缺文采啊。” 闻言钟敛风心脏一缩,她这是嫌弃他了吗? 他只儿时跟一个游方道人学过认字,后来又靠自己打猎开垦攒了些碎钱买书读。 虽然略通文墨,终究是比不过在正经私塾读出来的文人。 钟敛风手指抠着掌心,低声问:“辞盏,你会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江扶鸢靠得近,几乎要被忽略过去。 话未完,江扶鸢滚烫的呼吸就喷到他的脸上,刚洗过澡微凉的身躯瞬间变得灼热。 江扶鸢舌尖舔了舔犬牙,双眸盯向那张唇色淡淡的嘴。 “没关系,媳妇文采不够,就让相公来教你。” 后脑勺被两只温热且颤抖的手捧着,江扶鸢本能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身,奋力反攻。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片刻之后便陷入微微恍神之中。 吻到她快缺氧了,钟敛风才松开双手,低低喘着粗气。 江扶鸢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唇齿间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和味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媳妇你真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钟敛风:“……”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彼此气息都喘匀了才分开各自坐下。 “开心了吗?”江扶鸢眼里带了丝笑意,撑着下巴看钟敛风。 钟敛风坐在一旁回望她,低低嗯了一声。 哄好媳妇的江扶鸢心情大好,连带看厚厚一叠符纸都顺眼了很多。 这是翟进祖向她买的平安符,一共一万八千四百二十八张,而博州城正好也有一万八千四百二十八户人家。 翟进祖没说用途,江扶鸢也已经猜到,所以她只收了十分之一的价格。 就算十分之一,也要不少银钱,差不多掏空了翟进祖的大半家底,加上这一人多高的符纸和几大罐朱砂的花费,博州知府这么多年俸禄估计都得搭进去。 将近两万张平安符可不是小工程,搁以前她得画上一年半载,如今有了博州百姓的供奉,她大概只需要三四五六天? 江扶鸢这边估计着需要的时间,耳边又传来钟敛风的低语。 “你……是不是只爱好看的皮囊?” 问出这句话后,他眸色渐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砰砰抗议他的口无遮拦。 钟敛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他既期盼她否决,又害怕她说是。 他这张脸是经过最高超的易容大师伪装的,虽与他原来的模样有四分相似,却终究不是他的真面容,若她说爱的是这幅皮囊,他又该如何自处? 但若她爱的不是皮囊,那还能爱他什么?爱他欺瞒?爱他不敢坦诚?爱他就是个骗子? 钟敛风越想越觉得这样的自己理应被她唾弃。 江扶鸢手执饱蘸朱砂的狼毫笔龙飞凤舞地挥洒着,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还爱钱。” 钟敛风立刻想到二皇子给他的赏赐,以及军功换来的数十箱金银。 “我有钱!”紧接着他又是一顿,嗓音暗哑,“你,会爱我的钱吗?” 狼毫笔毫不滞涩地继续划过黄纸,江扶鸢抽空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你的钱,我都是你相公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我爱我的钱,爱你的人。” 再说现在他能有她有钱? 也就京州没个富豪榜排名,不然榜首必然是穆辞盏三个字。 “爱你的人”四个字一出,钟敛风手臂、背部肌肉同时鼓起,头皮一阵发麻。 咽了下口水,他声音更哑:“若是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也会爱我吗?” “嗯?”这次江扶鸢手一顿,干脆放下笔转头去看他:“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钟敛风半阖眸子,眼神飘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很厌烦自己这喋喋不休的模样,像个深闺怨妇,但是此刻越是幸福,他就越害怕真相暴露的那天,面前的人会用陌生的眼神看他,质问他……亦或是忘记他。 沉默半晌,江扶鸢才听见钟敛风说:“若是有一天,你认不出我了,至少不要讨厌我。” 江扶鸢:?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且假设也很奇怪。 是想试探她是不是真心的吗? 可她也是第一次谈情说爱,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江扶鸢大脑飞快地转动,试图搜索正确答案,无果。 她沉思良久,说道:“要不我们双修吧。” 钟敛风:??? “我听说双修功法能让双方达到身体和心灵的平衡,阴阳调和,共享生命和灵魂。” 江扶鸢越思索越觉得可行,她笃定说道:“只要咱俩双修了,我肯定不会认不出你。” 钟敛风:“……倒也不必。” 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贪图她的肉体啊! 她怎么说得他好像个不怀好意的急色鬼! 钟敛风可不想日后江扶鸢回过味来,反而更加唾弃自己。 这也不行?江扶鸢挑眉,她这大娇妻的心思有点难猜啊…… 灵光一闪,她想到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小凤凰。”江扶鸢嘴角含笑,用小拇指勾着钟敛风的掌心,“以后如果我认不出你,你就叫我小凤凰,你叫这个小名,我肯定就会想起你了。” 这是爹娘给她起的小名,每次她淘气惹祸了,或者撒娇时,她爹娘就会拖着长长的调子,柔声叫她小凤凰。 “小凤凰,别调皮。” “小凤凰,看阿娘给你找的仙草。” ……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三个字,是她的前世,是她最温暖最眷恋的家,也是她最大的秘密。 如今,她愿意把叫这三个字的权利给钟敛风。 以她之名,在这个世界里,呼唤她。 “小凤凰……”钟敛风轻轻重复着,感受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滚动的滋味。 “不对。”江扶鸢柔声纠正,“声音拖得长一些,像这样……” 她模仿着最熟悉的语调:“小凤凰……” 钟敛风认真地看向她眼底,一字一顿跟着念道:“小凤凰……”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调子,一样的珍惜和爱怜。 江扶鸢鼻腔一酸,嗯了一声便靠到他怀里,略带鼻音说道:“媳妇真棒,学得这么快。” 第九十五章 安全感 生气的大娇妻得哄。 江扶鸢果断凑上前去,温热的气息拂过眼睛,钟敛风睫毛颤了颤:“怎么了?” 江扶鸢吐气如兰:“钟将军空有皮囊,腹内欠缺文采啊。” 闻言钟敛风心脏一缩,她这是嫌弃他了吗? 他只儿时跟一个游方道人学过认字,后来又靠自己打猎开垦攒了些碎钱买书读。 虽然略通文墨,终究是比不过在正经私塾读出来的文人。 钟敛风手指抠着掌心,低声问:“辞盏,你会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江扶鸢靠得近,几乎要被忽略过去。 话未完,江扶鸢滚烫的呼吸就喷到他的脸上,刚洗过澡微凉的身躯瞬间变得灼热。 江扶鸢舌尖舔了舔犬牙,双眸盯向那张唇色淡淡的嘴。 “没关系,媳妇文采不够,就让相公来教你。” 钟敛风的学得很快,随即掌握了这场教学的主动权。 后脑勺被两只温热且颤抖的手捧着,江扶鸢本能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身,奋力反攻。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片刻之后便陷入微微恍神之中。 吻到她快缺氧了,钟敛风才松开双手,低低喘着粗气。 江扶鸢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唇齿间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和味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媳妇你真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钟敛风:“……”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彼此气息都喘匀了才分开各自坐下。 “开心了吗?”江扶鸢眼里带了丝笑意,撑着下巴看钟敛风。 钟敛风坐在一旁回望她,低低嗯了一声。 哄好媳妇的江扶鸢心情大好,连带看厚厚一叠符纸都顺眼了很多。 这是翟进祖向她买的平安符,一共一万八千四百二十八张,而博州城正好也有一万八千四百二十八户人家。 翟进祖没说用途,江扶鸢也已经猜到,所以她只收了十分之一的价格。 就算十分之一,也要不少银钱,差不多掏空了翟进祖的大半家底,加上这一人多高的符纸和几大罐朱砂的花费,博州知府这么多年俸禄估计都得搭进去。 将近两万张平安符可不是小工程,搁以前她得画上一年半载,如今有了博州百姓的供奉,她大概只需要三四五六天? 江扶鸢这边估计着需要的时间,耳边又传来钟敛风的低语。 “你……是不是只爱好看的皮囊?” 问出这句话后,他眸色渐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砰砰抗议他的口无遮拦。 钟敛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他既期盼她否决,又害怕她说是。 他这张脸是经过最高超的易容大师伪装的,虽与他原来的模样有四分相似,却终究不是他的真面容,若她说爱的是这幅皮囊,他又该如何自处? 但若她爱的不是皮囊,那还能爱他什么?爱他欺瞒?爱他不敢坦诚?爱他就是个骗子? 钟敛风越想越觉得这样的自己理应被她唾弃。 江扶鸢手执饱蘸朱砂的狼毫笔龙飞凤舞地挥洒着,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还爱钱。” 钟敛风立刻想到二皇子给他的赏赐,以及军功换来的数十箱金银。 “我有钱!”紧接着他又是一顿,嗓音暗哑,“你,会爱我的钱吗?” 狼毫笔毫不滞涩地继续划过黄纸,江扶鸢抽空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你的钱,我都是你相公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我爱我的钱,爱你的人。” 再说现在他能有她有钱? 也就京州没个富豪榜排名,不然榜首必然是穆辞盏三个字。 “爱你的人”四个字一出,钟敛风手臂、背部肌肉同时鼓起,头皮一阵发麻。 咽了下口水,他声音更哑:“若是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也会爱我吗?” “嗯?”这次江扶鸢手一顿,干脆放下笔转头去看他:“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钟敛风半阖眸子,眼神飘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很厌烦自己这喋喋不休的模样,像个深闺怨妇,但是此刻越是幸福,他就越害怕真相暴露的那天,面前的人会用陌生的眼神看他,质问他……亦或是忘记他。 沉默半晌,江扶鸢才听见钟敛风说:“若是有一天,你认不出我了,至少不要讨厌我。” 江扶鸢:?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且假设也很奇怪。 是想试探她是不是真心的吗? 可她也是第一次谈情说爱,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江扶鸢大脑飞快地转动,试图搜索正确答案,无果。 她沉思良久,说道:“要不我们双修吧。” 钟敛风:??? “我听说双修功法能让双方达到身体和心灵的平衡,阴阳调和,共享生命和灵魂。” 江扶鸢越思索越觉得可行,她笃定说道:“只要咱俩双修了,我肯定不会认不出你。” 钟敛风:“……倒也不必。” 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贪图她的肉体啊! 她怎么说得他好像个不怀好意的急色鬼! 钟敛风可不想日后江扶鸢回过味来,反而更加唾弃自己。 这也不行?江扶鸢挑眉,她这大娇妻的心思有点难猜啊…… 灵光一闪,她想到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小凤凰。”江扶鸢嘴角含笑,用小拇指勾着钟敛风的掌心,“以后如果我认不出你,你就叫我小凤凰,你叫这个小名,我肯定就会想起你了。” 这是爹娘给她起的小名,每次她淘气惹祸了,或者撒娇时,她爹娘就会拖着长长的调子,柔声叫她小凤凰。 “小凤凰,别调皮。” “小凤凰,看阿娘给你找的仙草。” ……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三个字,是她的前世,是她最温暖最眷恋的家,也是她最大的秘密。 如今,她愿意把叫这三个字的权利给钟敛风。 以她之名,在这个世界里,呼唤她。 “小凤凰……”钟敛风轻轻重复着,感受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滚动的滋味。 “不对。”江扶鸢柔声纠正,“声音拖得长一些,像这样……” 她模仿着最熟悉的语调:“小凤凰……” 钟敛风认真地看向她眼底,一字一顿跟着念道:“小凤凰……”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调子,一样的珍惜和爱怜。 江扶鸢鼻腔一酸,嗯了一声便靠到他怀里,略带鼻音说道:“媳妇真棒,学得这么快。” 钟敛风轻轻摩挲她的长发,低声道:“是小凤凰教得好才对。” “以后也请小凤凰多加指教。” 第九十六章 分符入户 平安符的进度比江扶鸢预计得慢不少,足足画了小半个月才完成。 画这些平安符时,江扶鸢明显感受到了与之前的不同。 过往画符她虽然是随心所欲,但每画成一张符篆,便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丝精气神的消耗,故而以前她每天所画之符都有定数。 这次画平安符时,她屏息凝神,全神贯注之下,竟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笔一划间有气流出的同时也有力在流入。 一进一出,最后达成进大于出的神奇现象。 日夜不歇画完符篆后,除了手腕微微酸胀外,她不觉有一丝疲累,浑身上下充盈着澎湃的力量,是博州百姓纯粹的信仰之力。 看着眼前叠起来比人高的平安符,江扶鸢估计这股信仰之力在所有符篆分发到户后可能还会有所增长。 咚咚,敲门声传来。 “仙姑,符可画完了?” 是翟进祖的声音,这段日子他天天趴在门口守着,想进来又怕打扰到江扶鸢,只能每日从钟敛风口中得知符纸的消耗速度,再去推算画符进度。 他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推算的时间几乎分毫不差,江扶鸢刚放下笔,他的询问声就响起了。 江扶鸢嗯了一声。 翟进祖又说:“那我喊差役来搬,仙姑辛苦了,我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给您补补,菜正热着呢,您歇好了随时可以吃。” 听见有好菜,江扶鸢没有犹豫,果断起身开门。 这段时间都是钟敛风将饭菜端到她房间来,为了不浪费时间,她也就随意吃了几口,现在是有点饿了。 房门一开,门口除了翟进祖,还有个身穿紫袍的白发老道。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确切的说,她没认出来这是谁,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从来不浪费时间去记名字。 身边的钟敛风倒是认出来了,拱手淡淡喊了声:“翟大人,郝道长。” 翟进祖拱手回礼,随即唤来五个差役开始搬符去分发。 郝秉文的脸色有些差,仿佛又老了好几岁。 以他这个年纪,三天三夜的道场终究是过于勉强,自道场结束已经十多天了,他还是疲乏的紧。 他没应钟敛风,而是走到江扶鸢面前,缓缓道:“穆姑娘,两利道场圆满完成,博州百姓都表示办了道场,心里安稳许多。” 江扶鸢微微皱眉,哦了一声。 郝秉文:…… 她怎么不按套路来?这时候不应该互相吹嘘一下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就是老道这把年纪,着实有些吃不消,不过咱们修道之人,心中应有百姓,所以老道在道场结束后仍然走进百姓家中,尽自己力所能及去帮助他们。” “就是我这把老身子骨,差点折在上面。” 江扶鸢又哦了一声:“那你好棒棒?” 郝秉文:…… 沉默半晌,他咬牙开口道:“穆姑娘,其实我想……” 江扶鸢冷笑:“你也想要平安符?” 这些平安符都是翟进祖掏腰包买的,他想白嫖,没门! 郝秉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要平安符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来要平安符的呢?? 他是想让她在扶鸢仙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好也分一点功德金光! 不过要给他平安符也不是不行,毕竟面前的是众人认定的扶鸢仙尊神使,她所画符篆必定也有仙尊的庇护之力。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穆姑娘,平安符……” 他没说完,江扶鸢打断他冷声道:“两百两一张,现付现画。” 他竟敢无视她的大娇妻,这符篆的价格直接翻倍。 砍他一刀给大娇妻出出气再说。 郝秉文:??? 江扶鸢:“你不要?” 郝秉文:“要……” “那就付钱。”江扶鸢直接摊开左手,示意他动作快点。 作为道府首功,郝秉文从来不愁银钱之事,当场就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江扶鸢收好银票,转身回屋拿起朱砂未干的狼毫正要挥洒,一看展好的黄纸已经没了,只有角落留有几团试笔留下的纸团。 符么,能用就行,又不是给百姓的平安符,这么讲究纸的好坏干嘛。 她随手捞过其中一团纸展开,几个眨眼的功夫,符成。 “给,银货两讫。”江扶鸢递过符篆,转身就拉上钟敛风继续往外走。 郝秉文接触到平安符的刹那,立刻被皱巴巴的黄纸上澎湃的强大力量震慑住。 他从未见过有人随手画的符篆能有这么高深的修为,这就是扶鸢仙尊神使的力量吗? 他更应该和她打好关系! 郝秉文跟上两人,企图再使一波苦肉计,塑造自己一心为百姓的高尚形象。 “穆姑娘,老道在百姓家中帮忙时还替他们看风水定神位,我这点修为几乎……” 江扶鸢扭头看着他布满沟壑的老脸,明眸半眯:“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语气已经不能用阴冷来形容,更多的是威胁。 郝秉文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这一瞬间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他甚至有种自己再多说一句话,以后余生都不用再说话的感觉。 见一直嗡嗡嗡吵得像只老苍蝇的郝秉文终于闭嘴,江扶鸢拉上钟敛风,加快脚步。 这老家伙可能想吃她的好菜! 得赶紧入肚为安! 江扶鸢和钟敛风的身影消失在月牙门后,留下郝秉文呆呆站在原地。 “郝首功,您怎么还在这儿?” 翟进祖去而复返,看到郝秉文手上捏着的平安符,他眼睛一亮。 “刚才差役毛手毛脚,弄坏了一张符,我正想回来找仙姑补一张呢,没想到郝首功如此神机妙算,已经备好了!” 说完他一把拿过郝秉文手中平安符,拱手行了个道礼:“郝首功果然心系博州百姓,真是慈悲高人呐,我这就把符送给百姓!” 郝秉文还没反应过来,翟进祖已经转身匆匆离开。 郝秉文:……我的符!我的二百两! 等翟进祖忙完回来,已经将近亥时。 江扶鸢吃饱喝足,不止不困,还神清气爽,精神充沛,这会儿正瘫在院中贵妃椅上,和黄淑莨母子俩晒月亮。 月华之力温和纯粹,最有助于山精修行,多晒月亮对黄淑莨母子的修行大有裨益。 翟进祖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家夫人盘腿而坐,两爪子一个指天,一个朝地,而她身边的崽崽也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一大一小如同复刻一般,让人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你俩干嘛呢?”他笑着走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崽崽的头毛。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懒懒道:“你别打扰她们,这是通天地术,最能吸收天地精华,加速她们修炼恢复人身用的。” “哦哦哦!”闻言翟进祖不敢再靠近,放轻脚步绕过娘俩来到江扶鸢身边的躺椅坐下。 寒冬夜色比水更凉,翟进祖却觉得此刻是他这些天来最轻松的时刻。 他长长出了口气,感慨道:“百姓如今家家户户都有扶鸢仙尊庇佑,我终于能放心走了。” 第九十七章 回家 【走?翟大人这是病了?】 江扶鸢上下打量翟进祖,没看出他哪里有病气。 【难道是什么看不出的恶疾?】 她听闻有些病症就是这样,外表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只有病人自己知道体内病灶有多么难受。 她同情地拍了拍翟进祖的肩膀:“翟大人,有病就要积极治,不能讳疾忌医呀。” 突然被关爱的翟进祖哭笑不得,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没病,我说的走是两条腿的走。” 江扶鸢目光移动到他的两腿之上:“腿有毛病也得治,腿上的病怎么就不是病了?” 翟进祖:…… 江扶鸢继续说:“实在不行,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回京州,我认识一个京州的大夫,人称神医妙手,定能治好你的腿疾……” 越说越离谱,翟进祖赶紧打断她道:“我是说,我要离开博州,不再做博州知府。” “病了就治,没必要还辞官……”江扶鸢一顿,反应过来他话的真正意思,“哦,原来是要辞官。” 翟进祖点头微笑:“嗯,经此一役,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 他目光落在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背影上:“我的前半生,为功名,为名节,夜夜苦读,日日奔波,考上状元当了知府了,又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就想要能青史留名。”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对得起自己,自认也对得起博州百姓,可是我对不起夫人和怀儿。” 清凌凌月光下,江扶鸢从他温柔的目光中读出了愧疚和懊悔。 “所以你散去大半家财,为百姓求符,就是为辞官做准备?” 翟进祖嗯了一声:“辞官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等朝廷派人来接任后,我就可以带着夫人和怀儿离开。” “我希望我的后半生,能全部用来陪伴她们。” 沉默片刻,江扶鸢轻声说道:“翟大人,你的后半生,却不是他俩的后半生。” 她扭头直视翟进祖的眼底,指出最关键也最残忍的现实。 “你清楚的吧,他俩是妖,修炼得当的话,他们的寿命会比人类长很多很多。” “你确定将来不会后悔吗?” 当若干年后,翟进祖年至耄耋,甚至即将死亡时,黄淑莨母子俩可能依旧保持着现在年轻健硕的外貌。 到那个时候,人类会嫉妒吗?会不甘吗?会觉得凭什么它们能活得更久吗? 翟进祖张了张嘴,深呼吸几下后才郑重说道:“我不知道,我不敢现在替几十年后的自己做保证,但至少现在的我很清楚人妖殊途,而我最大的心愿,是与他们殊途同归。” “其实我很自私。”翟进祖摸着自己的鼻子,略带羞赧,“我很庆幸我的寿命会比他们娘俩短,这样我最后的岁月就不会在思念和孤独里度过。” 他这话变相承诺了自己的余生必然是和黄淑莨母子俩在一起,直至死亡。 “是很自私。”江扶鸢手指轻叩贵妃椅的扶手,发出细微的规律哒哒声,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只过了一会儿,哒哒声便停止,她接着道:“若你们只想求个太平安稳又适合修炼的地方,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 翟进祖大喜:“当真有这样的宝地?” 江扶鸢点头:“有,就是我在洪泽乡柯家村的宅子。” 反正她已经搬去京州,大概率是永远不会回柯家村的。那块宝穴放着也是浪费,倒不如让他们一家人搬过去,宝穴中的灵力正好方便黄淑莨母子俩修炼。 琢磨了下宝穴的力量,她给了个保守估计:“只要他俩勤奋修炼,大约只需一年左右,就能重新化作人形。” “不用勤奋不用勤奋。”翟进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连连摆手。 若是太辛苦,他可要心疼的,只要他们娘俩健康舒服就好。 江扶鸢:? 她撩起眼皮,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翟大人竟然好这口……黄鼠狼体型小,大人还是节制些吧。” 翟进祖:…… ———— 翌日清晨,在小胖和小黄鼠狼进行完十八相送后,江扶鸢等人终于开启回京州的行程。 掐指一算他们离京差不多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久没见到崽崽们,江扶鸢做梦都在撸大娃和二娃软乎乎的头毛。 回程的路途总是比出发时更漫长,回京州途中江扶鸢设想过千百回再见崽崽们的场面,想大娃是不是有长高,想二娃会不会想她想得小胖脸蛋瘪下去了。 等真回到家,她才发现一切都没有变化,三只圆成球的山鸡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赵伯正在给馒头梳毛,而大娃二娃依旧房间里跟着夫子念书,朗朗书声跑过屋檐,钻到她面前,一如她离开的那日一般。 江扶鸢一下马车,赵伯便迎上来:“不是说申时才会到吗?怎么提前这么多。” 这会儿才未时,正是家家准备张罗午膳的时候。 “你也不提前派人回来说一声,家里饭菜都没准备你爱吃的。”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转身喊来三个仆役去搬行李。 江扶鸢含笑道:“不差这一顿,我正好留点肚子等着吃婆婆做的蜜汁藕片。” 说完她径直走向崽崽们念书的院子,人没到声先起:“大娃!二娃!” 两个崽崽念书声一顿,紧接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阿娘”。 最先跑来的小肉弹必定是柯明柏,他小短腿倒腾得飞快,临到面前一个原地起跳,直接扑进江扶鸢的怀里。 “阿娘,阿娘!”软软的小奶音随着他撒娇的蹭脖子动作一颤一颤的,“小柏可想阿娘啦!” 温热的小身体肉嘟嘟的,江扶鸢抱着他就像抱个小火炉,舒服地眯起眼回蹭:“阿娘也想二娃。” “阿娘\/穆姨。”两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是稍后一步的柯明柏和祝离。 “哎,乖。”江扶鸢笑眯眯应了声,“阿离今天也在啊?” 她顺势摸了把大娃光洁的小额头过过手瘾,探头往他们身后看。 江扶鸢疑惑:“阿离你娘呢?怎么你在她不在?” 祝夫人对祝离宝贝得紧,平日只要祝离来柯家,她是必定也会在的。 赵伯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的话。 赵伯解释道:“祝夫人回家备菜去了,说是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江扶鸢还未开口,小崽先贴到她耳边小声说起悄悄话:“阿娘,祝姨最近有心事。” 两个月没见,小崽都学会说小话了,看他假装高深的小模样,江扶鸢憋着笑继续追问:“那你说说,祝姨她为什么有心事呀?” 柯明柏:“因为她家里闹鬼啦!” 第九十八章 赴宴捉鬼 闹鬼? 江扶鸢微微皱眉:“你怎么知道祝姨家闹鬼的?” 小崽自以为悄声说:“因为阿离哥哥这几天都住在我们家呀,阿牛他们就说是因为祝姨家里闹鬼啦,所以才让阿离哥哥过来住的。” 奶呼呼的小尾音被祝离捕捉到,他挠挠头,害羞地解释道:“不是的,娘说我在家里老不好好念书……” 接下来他就说不下去了,在两个弟弟面前承认自己的缺点,怪让他害臊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问题,怎么就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念呢?”柯明松跟个小夫子一样皱起眉头,“学了这么久,连《三字经》的前四句都背不全。” 祝离顿时低下头,薄薄的白嫩脸皮泛起微红。 关键时刻,柯明柏举起小手:“哥哥,我会我会!” 说完他虎头虎脑地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祝离的脸更红了。 江扶鸢好笑地看着三个小萝卜头互相拆台,眼角微挑,声音温柔地替祝离解围道:“好了,现在还没到下学时间呢,你们都回去乖乖坐好,继续上课。” 三个小萝卜头同时应了声是,又哒哒哒跑回西屋,继续跟着夫子念书去。 过完崽崽瘾的江扶鸢心满意足回屋略作梳洗,换了身绣着红梅滚毛边的袄子,躺在院中椅子上晒太阳。 京州比博州要冷,可这会儿阳光暖融融的,耳边又是崽崽们稚嫩可爱的读书声,不知不觉间,她便在躺椅上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觉得耳边有点痒痒的,含糊不清地哼哼两声,她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 是钟敛风正将她睡散的头发拢起。 乌黑如墨的发丝被他用一根红发带松松扎住,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青丝,而是一汪碧水,稍微幅度大些,水珠就会从指间流走。 江扶鸢:“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事情办完了?” 刚到京州,他们三人便各自分开,江扶鸢赶着回家吸崽崽,池信宿要回道宫,而钟敛风则要去向二皇子述职。 钟敛风嗯了一声:“快到申时了,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 江扶鸢懒懒掀起眼皮看向旁边的桌子,这吃的东西何止一点,香酥鸭脯、糖栗子、蒸饵块……铺了满满一桌子,正袅袅冒着热气。 他这是把九霄到九夯一路上的觉得好吃的小食都买了个遍。 江扶鸢睡了一会儿,正好有些饿,但她又懒得动,干脆仰起脸“啊”了一声。 钟敛风看着面前人半躺在摇椅上,微闭双眼,雪白的脖子毫无保留地露在他面前,心安理得张嘴等投喂的模样,心微微一动。 她是这样信赖自己…… 钟敛风克制住想要摸上那截雪白的手,转而拈起一枚糖栗子剥了壳,送入看起来比糖栗子还要甜的双唇中。 祝夫人一进门便看到这幕困美人酥骨斜卧,好情郎纵懒喂食的场景。 她掩嘴笑了声:“看来我来得不巧。” 江扶鸢转头看到她:“无双你来得正好,过来一起吃点。” 祝夫人走到她身边说:“不了,家里的晚饭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好给你接风的。” 她看向满桌的小食,打趣道:“大的就留着肚子吃我家的饭菜吧,这些倒是可以投喂投喂小的。” “想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崽崽的胃。” 说完她才觉得这句话有点冒犯,毕竟江扶鸢是寡妇身份,而钟敛风则是个将军,要人家将军追寡妇追到去讨好人家孩子,怎么想都有点耸人听闻。 没想到钟敛风只默了一瞬,低声应了句好。 祝夫人:…… “哈哈哈。”她尴尬笑道:“没想到钟大人也爱开玩笑。” 钟敛风:“我没开玩笑。” 祝夫人:…… 江扶鸢没管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只问祝夫人道:“怎么想起在你家设宴替我接风?” 她突然想到小崽的悄悄话,秀眉微皱:“你家真闹鬼了?” “你怎么知道?”祝夫人一愣,随即自己给自己答案,“真不愧是扶鸢仙尊的神使,算得真准!” 江扶鸢懒得解释,只继续问:“什么样的鬼?你看到了?” 祝夫人摇头:“说见么谁也没见着,就是每天晚上的时候后院会有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但真跑过去看吧,又什么都没有。” “没闹事?” “没,我家夫君说可能是小毛贼,因为家里还丢了点东西。” 说起这个,祝夫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江扶鸢好奇:“丢了什么?” 祝夫人:“丢了……一些香烛。” 江扶鸢:??? 祝夫人轻叹一口气:“就是丢的是香烛,我才担心,你说哪个小毛贼上门会只偷这些啊?” “你也知道阿离骨头轻,容易遇到那档子事,我才不得不多个心眼,让阿离这阵子住你家。” 江扶鸢皱了皱眉,轻轻叩着躺椅扶手:“确实奇怪,那今晚我就去看看吧。” “哎,好!”祝夫人抿嘴露出个安心的笑容。 她对江扶鸢有种盲目的信任,毕竟当初江扶鸢救回祝离那一手过于神奇,直接让她挂上八百米厚的滤镜。 心情放松的她连带看一旁的钟敛风都格外顺眼,笑眯眯提出邀请:“钟大人要不今晚也一起来吧,我家夫君总是夸你,说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忠义之士呢。” 钟敛风点头道:“好,我也久仰祝少傅的风采,正好趁此机会登门拜访。” 闻言江扶鸢抬头看向钟敛风:“你认识无双的夫君?” 钟敛风:“祝少傅是二皇子的老师,我们曾有过几面之缘。” 当今圣上子嗣颇多,能长大的却只有三个,五皇子体弱多病,难堪大用,九皇子出身为人诟病,一直瞒着养在宫外,只有二皇子算是名正言顺,又生性正直,心怀天下,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 是故二皇子身边有不少忠心之士,一心为让他成为未来明君而努力。祝文彦和钟敛风就是其中之二。 两人一个是自小教导皇子的文臣,一个是新收编的武将,虽然前路不同,目的却都是为了让大舜国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世享太平,共事一主的前提下,彼此自然是互相欣赏的。 江扶鸢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少傅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原来也有年轻的。” 钟敛风:“祝少傅正值壮年。” 眼前两人很自然的一问一答,却叫祝夫人嗑出旖旎的滋味。 好甜呀,她忍不住捧着脸姨母笑,要是自家那个也能跟钟大人一样知情识趣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笑容突然一滞:“辞盏啊,等会儿我夫君要是说话不好听,还请你多担待……” 江扶鸢:“为什么这么说?” 钟敛风替面带尴尬的祝夫人回答道:“因为祝少傅是标准文人。” 江扶鸢疑惑:“标准文人怎么了?” 钟敛风淡淡道:“他最恨别人说神说鬼之类的事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九十九章 食不言 三人到了祝府,管家迎上来禀报说祝文彦先他们一步回来,这会儿正在书房,询问是否要去请老爷出来。 祝夫人挥手让管家直接去通知厨房上菜,老爷这边她们自己去喊就是。 书房在祝府东侧小院,与祝夫人放扶鸢仙尊神龛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 等三人走到东侧小院时,江扶鸢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把。 所谓祝少傅的书房,不过是个素墙黑瓦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房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正中有张桌子板凳,正眼望去,属实寒酸。 倒是门口正上方有个黑色牌匾,上书文道二字,笔力遒劲,能看出写字之人落笔时的坚定信念。 江扶鸢打量这个还没她家崽崽们念书屋子大小的书房,忍不住小声附在钟敛风耳边吐槽:“他是不是在碰瓷书房两个字?” 钟敛风:“……大概是文人讲究的安贫乐道?” 在祝夫人的带领下,两人走进书房内,房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小。 四面都是双层通天书架,上面的书整整齐齐,能看出来主人平时很爱护,除此之外只桌上一套文房四宝,再无其他装饰或者用具,因东西少,看起来分外简洁。 在江扶鸢眼中,这里除了可以用一尘不染形容外,还可以用一贫如洗。 江扶鸢:“祝少傅平时就在这儿做学问?” 祝夫人:“嗯啊。” 江扶鸢:“……他不会心里不平衡吗?” 她刚才看到放神龛的隔壁可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和一墙之隔的书房简直天差地别,对比惨烈。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有何好心里不平衡的?”祝文彦不知从哪个书架后冒出来。 祝夫人见他终于舍得从他的宝贝书籍里出来,松了口气道:“老爷,菜都好了,咱们去前厅用膳吧。” 祝文彦嗯了一声,才放下手中捧着的书籍跟三人一同回前厅。 管家时刻准备着,见几人入座,便直接安排上菜。 偌大的饭桌上了十几道菜,却只坐了四个人。 看着过于空旷的桌子,祝文彦低声问:“祝离怎么没回来吃?” 祝夫人不好直接说家里不干净,她不敢让祝离回来,便编了个理由道:“柯家的饭菜更合他胃口,我就让他在柯家吃了。” 祝文彦有些不乐意:“哼,祝离这小子,有了吃的就忘了老子。” 祝夫人忍了忍,没忍住,凉飕飕道:“他没有吃的也不惦记你。” 祝文彦:“……” 怼了一句,祝夫人总算觉得爽了,撇撇嘴道:“你想儿子就不能直说,要是你平时能多对阿离表现点温柔的一面,阿离也不会看到你跟看到老虎一样躲着。” 祝文彦眼睛一瞪,哽着脖子反驳:“惯子如杀子,我这是为他好。”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祝夫人的逆鳞,她危险地眯起眼睛:“老爷的意思,是我这个后娘做得不够好喽?你这是在点我呢?” 祝文彦顿了顿,小声嘀咕:“我不是这个意思……” 危险,危险,危险,祝文彦赶紧转移话题,将注意力投向对面坐着的两人。 今日菜里有一道春草饼酥脆可口,江扶鸢很喜欢,钟敛风便帮她夹了几块放在碗中慢慢啃,怕光吃饼太干,便又舀了碗清淡的菌菇汤放在她手边。 见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祝文彦忍不住说:“没想到钟将军对红颜如此体贴,真是看不出来啊。” 听祝文彦这么说,钟敛风有种身份被承认的窃喜,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礼貌回夸:“祝少傅与尊夫人也是鹣鲽情深,鸾凤和鸣。” 闻言江扶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也字用的妙,她这大娇妻是夹带私货啊,借着夸祝家夫妇的由头,暗地里坐实自己的身份是吧。 不过他努力不让自己得意的模样,还真勾得她心痒痒。 祝文彦没体会到钟敛风的小心思,只当他是急着想娶身边佳人,于是道:“钟将军不妨请二皇子做个牵线人,二位男未娶,女未嫁……” 话没说完,一块东坡肉怼到他嘴里。 祝夫人面无表情地收回筷子,冷冷道:“食不言。”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男未娶女未嫁,这让人家多尴尬! 祝文彦不敢惹即将炸毛的夫人,默默咀嚼起嘴里的肉,下一秒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硌了牙。 啊呸,东坡肉的草绳没解开! 没理自家夫君幽怨的眼神,祝夫人转头和江扶鸢说道:“辞盏,博州的事情是全部解决了吗?那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祝文彦:……说好的食不言呢? 江扶鸢喝了口汤润润喉后答道:“博州那些怪物都是一只兔妖搞的,她把各种妖怪和鬼熔炼在一起,才成了怪物。” “呀,妖怪和鬼还能弄到一起去啊?这么神奇的吗?”祝夫人掩嘴惊呼,“她弄那么多怪物出来干嘛呀?图新鲜?” 江扶鸢:“她加入了邪教,应该是被蛊惑了才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什么邪教啊?还能蛊惑妖怪的?” 江扶鸢点头:“她自称不要脸邪教。” 祝夫人:“……这名字可真够特别的。” 祝文彦吃着菜,听她们俩一问一答皆是妖鬼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不由撇嘴道:“你们当是看话本呢?世上哪有什么神鬼妖邪的。” 祝夫人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祝文彦讨了个没趣,转头拉钟敛风加入自己的阵营:“钟将军,你觉得有神鬼的存在吗?” 钟敛风嗯了一声。 祝文彦一愣,随即目光瞟向他身边的佳人,叹了口气对钟敛风说:“钟将军真是个情种。” 钟敛风:…… 吃完饭,四人一同又向东侧小院走去,祝文彦是回他的书房,祝夫人、江扶鸢和钟敛风则是要去书房隔壁——放神龛的那间房。 路上,祝夫人边走边介绍道:“平时家里的香烛都放在神龛旁边,方便我拜仙尊时可以随时取用。” “家里的香烛我都是备的双数,一般为八支清香,八支红烛,每次用了我就会补足,不会忘记的。” “可是我最近经常第二天去上香时,清香和红烛都会少几支,有一天还直接没了。” 到了东侧小院,江扶鸢先在院子四角走了一圈,又到神龛所在的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仔细感受。 看她奇怪的动作,祝文彦不由转了个方向,没进书房,而是跟在他们身后。 等江扶鸢再次站定,他不屑又带点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两。” 祝文彦愣了一下:“什么两。” 江扶鸢:“这里来过两只鬼。” 第一百章 鬼香客 “这里来过两只鬼。” 江扶鸢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来过的是两只猴一样。 祝文彦不由皱起眉头:“你说这里来过鬼,那我夜夜在隔壁书房,怎么没见鬼来害我呢?” 江扶鸢斜睨他他一眼道:“谁说鬼就要害人的?要真这样,留在人间的鬼不忙翻天了。” “你考虑过鬼的感受吗?” 祝文彦:…… 祝夫人见状赶紧拽了下祝文彦的袖子,低声道:“老爷不是说还有两遍《文苑英华》未抄写吗?您赶紧去抄吧。” 祝文彦一脸茫然问:“我何时说要抄《文苑英华》了?” 祝夫人伸出纤纤玉指,从背后捏住他腰间软肉:“你没说?” “嘶……”祝文彦倒抽一口凉气,“没啊……” 掐着软肉的手指收紧,顺时针扭了半圈,祝夫人再问道:“真没说?” 祝文彦哎哟一声:“我,我说,说了……吧?” “那你还不快去?” 听到祝文彦龇牙咧嘴哦了声,祝夫人才松开手指,目送他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边往书房走去。 没了祝文彦在,三人便直接推门进了放置神龛的房间。 若说虔诚的程度可以具象化,祝夫人布置的这间神龛堂就是最直白的体现。 三间厢房被打通相连成一个巨大的空间,四周摆着一架架五层烛台,上点着一盏盏灯火如豆的油灯,近百盏灯火相互交映,使整个神龛堂显得庄严且神秘。 东面正中摆着半人高的金身神像,身穿三宝法衣,腰佩莲花,面容姣好,目露慈光,神像左脚边有一威武神兽爪踏祥云,做仰天长啸状,右侧则端坐着一名金童,舌头奇长,几乎垂到胸口之上。 这正是祝夫人按照江扶鸢描述,请京州最有名的工匠塑出的扶鸢仙尊金身道相。 看着金身神像,江扶鸢陷入沉默。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幸好信仰之力的传递不看真身与神像之间相象与否,不然她这辈子都吃不上无双的供奉。 看她望着神像不吱声,祝夫人有点忐忑:“辞盏,我家仙尊金身有什么问题吗?” 江扶鸢摇头:“没,这工匠手艺不错。” 祝夫人放心地笑道:“崔工匠可是京州有名的巧手。” 说着她小碎步走到神像旁边的架子前,掀开架子上的红布。 “这就是我平时放香烛的地方,我怕有灰对仙尊不敬,平日都一直盖着布的。” “那几次丢香烛的时候,我留意过,布没被动过的。” 江扶鸢嗯了一声,朝外看了眼天色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估计再过不久偷香鬼就该来了。” 此时已近亥时,确实是之前下人们说听到怪声的时间,祝夫人便应了一声,小心地退出神龛堂。 钟敛风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他走到江扶鸢身边低声道:“小凤凰,我陪着你吧。” 就算知道江扶鸢真有问神捉鬼的本事,他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江扶鸢摇头:“你身上杀伐气太重,有你在寻常小鬼根本不敢来。” 钟敛风这才慢腾腾走出神龛堂,转身进了隔壁书房。 突然进来个人,把老老实实抄写书册的祝文彦吓了一跳,抬眼看清来人是谁,他松了口气道:“钟大人可有事与我探讨?” 钟敛风:“嗯,是有大事请教祝少傅。” 以为他要讨论二皇子相关的事情,祝文彦立刻放下笔,正襟危坐:“何等大事?” 钟敛风:“婚姻大事。” 比如如何才能成功求娶夫人,他想学学做个参考。 祝文彦:“……” 大娇妻在隔壁如何虚心求学,江扶鸢并不知晓,她坐在隐蔽的角落静静等着偷香鬼的出现。 等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聊,她干脆掏出魂瓶开始呼唤小胖。 【胖丫,来聊天。】 小胖困倦的声音跟着他的鬼体一起钻出魂瓶:“主人,聊什么呀……” 尾音接上一个大大的哈欠。 江扶鸢好奇地盯着他看:“胖丫,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个人了,日出而吃,日落而睡,作息比我都规律。” 小胖揉着眼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博州回来后我就老想睡觉,还老做梦。” 江扶鸢惊奇:“鬼也会做梦?你都梦到什么了?” 小胖摇头:“具体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在梦里似乎是某国的皇子,穿金戴银的,看起来可豪气了。” “那看来是个美梦。”江扶鸢上下打量小胖,歪头嘀咕道,“还真别说,你长得还真挺异域风情的。” 自被功德金光扫过后,小胖的鬼体愈加强壮,长相也越来越清晰,如今她都能看到小胖眉梢的那一点美人痣。 “嗯,咱们胖丫更帅了。”她评价道。 正在一人一鬼闲聊时,门外一阵窸窣,两道交谈声由远及近。 “我上次可倒霉了,想着去游山玩水,结果差点被人抓走。” “哎,世道不太平,咱们做鬼也难啊。” “就是,不过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按你说的做真的能转运?” “当然能,我都来好几次了,你看上次跟我一起来的无脸鬼,回去没多久就捡到新脸了,这还不叫转运?” “可他捡到的是一张猪脸……哎,算了,我就信你一次吧。” 两个黑影穿门而入,晃晃悠悠飘到神像旁边的架子前。 略瘦高一些的黑影做出拍胸脯的姿势道:“我可是出了名的老实鬼,你信我准没错!你看,我们只要从这里取点香烛……” 说着他伸手探入红布中一番摸索,摸了好一会儿却没摸到他想要的东西。 “咦?怎么没有?难道放得太里面了?” 他困惑地又往里伸了伸手,依旧没摸到。 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随后一篮香烛穿过两人身体,被递到他们眼前。 看到香烛,瘦高鬼欣喜道:“就是这个,谢……” 不对,提着篮子的手细嫩白软,分明是只人手! 没道完的谢字被吞回肚里,两鬼僵硬缓慢地把头转了半个圈,江扶鸢带着浅笑的面庞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啊啊啊啊啊——有人啊——” 一声惨叫,两只鬼的身体比头更快做出反应,面朝后脚朝前飞快地向门口跑去。 “小胖!” 江扶鸢一声呼唤,小胖便闪现到两鬼面前。 “跑什么?”他挡住两鬼去路,手上的勾魂链一甩一甩,闪着让鬼胆寒的光芒。 只要死过一回的人,都知道他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两只鬼吓得腿一软,当场给他跪下。 矮胖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鬼差爷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第一次来!” 说着他手一指身边的瘦高鬼:“您抓他!他是惯犯!是他挑唆我来这里的!” 瘦高鬼见他如此不讲道义,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 有个手拿勾魂链的鬼差在,他也不敢干什么,只能跟着哭道:“鬼差爷爷,我没干什么坏事啊,我就是偷点香烛拜拜扶鸢仙尊……” 第一百零一章 布道使者 江扶鸢怎么也没想到来抓偷香鬼,结果赃物是烧给自己的。 感情是两个鬼香客。 听到面前两鬼是来上香的,小胖也有些不忍心再吓唬他俩。 毕竟他们拜扶鸢仙尊的金身,也会拜到金身旁边的长舌仙,变相来说,他们也给他上过贡。 欺负自己的香客什么的,过于不讲武德了。 他收起勾魂链道:“起来吧,我不是鬼差,不会抓你们的。” 瘦高鬼不信:“可是你有那个啥……” 他连勾魂链的名字都不敢说,好像他说出口,链子就会自己飞来把他给勾走似的。 小胖还未再说话,江扶鸢先开口:“那是阎罗送我们的。” 两只鬼被她的话震惊到瞬间失语。 阎王爷送的!这得多大的面子啊!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虽然不是鬼差,但跟地府里的可都是老交情。”江扶鸢慢腾腾走到两鬼面前,凉凉说道,“接下来我问你们什么,你们都要如实回答,不然嘛……” 两鬼闻言磕头如捣蒜,因鬼的脖子过于柔软,点头时下巴直接磕到背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江扶鸢:“……你们先把头转回去。” 点头次次点到背,饶是见多了鬼的她也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两只鬼乖乖照做,恢复成正常的模样垂手站在江扶鸢面前等候她的问话。 江扶鸢:“谁让你们给扶鸢仙尊上香的?” 瘦高鬼:“没谁,是我二大爷说扶鸢仙尊能帮鬼修炼,只要信奉仙尊,迟早我们鬼也能修成仙。” 江扶鸢微微皱眉:“你二大爷又是谁?” 提起他二大爷,瘦高鬼腰杆都挺直几分,骄傲道:“我二大爷可是鬼界包打听,啥一手消息都有,还保真。” 江扶鸢:“……鬼界还有这样的鬼才呢?他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偏门消息?” 见她不信,瘦高鬼提声强调道:“我二大爷说信仙尊能成仙这件事在外头早传开了,什么博州、绵州、淮州……咱们京州是太远了,这才没几只鬼知道这个。” 想起自己干的事情,他又声音低了下去,挺起来的腰杆也弯了:“我就是想趁着这消息还没传开,借此机会发赚点小钱……我爹娘走得早,家里又没后代可以给烧纸……” 越想越悲伤,他忍不住呜呜鬼哭起来:“我连年节一口祭品都吃不上,就想弄点钱跟其他鬼换点祭品尝尝……” 鬼哭无声,常人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身边温度骤降几分。 隔壁的祝文彦打了个哆嗦:“钟大人,是不是起风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受过功德金光的钟敛风不受鬼哭影响,无感地摇摇头:“错觉吧?祝少傅,你接着讲,你给祝夫人送的哪些花来着?我记一下。” 祝文彦:“……钟大人真是勤奋好学。” 同样不受影响的还有江扶鸢,她只觉得吵闹。 “别哭了。”她皱眉冷冷呵斥道,“不就是纸元宝吗,我给你就是。” 她最不缺的就是纸元宝。 说罢她从放香烛的篮子里掏出一张银箔纸,三两下叠成一个白胖的银元宝,再放油灯上点燃,眨眼间一锭成色上佳,分量十足的银元宝便凭空出现,直接掉在瘦高鬼的头上。 瘦高鬼看傻了眼,直到被银锭子砸到头才哎哟一声赶紧伸手去接。 捧着沉甸甸的银元宝,他有些不可置信道:“这,这真是给我的?” 江扶鸢:“烧给你了我还能拿回来不成?” 不理瘦高鬼连声道谢,她继续问:“据我所知,京州不少家宅后院都有供奉扶鸢仙尊,你怎么就偏偏挑中这家?” 高瘦鬼老实答道:“我其实每家都去看过的,货比三家后觉得这家的仙尊金身最大最气派,拜起来的效果一定也最好。” 神他妈货比三家。江扶鸢无语,没想到祝府闹鬼的根本原因,是他们家供奉的金身看起来最贵重。 找到原因,下一步就要解决它。 总不能任由鬼以后都在祝府给她上香,久而久之,鬼香客带来的阴气积攒起来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不利于祝府上下所有人的身体健康。 江扶鸢沉思片刻后,做出决断。 她看向瘦高鬼缓缓道:“你还想赚钱吗?” 瘦高鬼:“当然想啊。” “好。”江扶鸢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扶鸢仙尊的布道使者,每月我给你烧十个纸元宝做为俸禄。” 瘦高鬼:? 他有些恍惚:“布道使者……是干什么的?” 江扶鸢:“你负责向京州所有鬼宣扬扶鸢仙尊的事迹,引导他们来给扶鸢仙尊上香,不过上香的地点要换一换。” 到时在家中寻一处偏僻的空院子,放上神像,专门给鬼香客用就好了。 统一管理,省得以后又在别家后院闹出鬼香客扰民的事件。 瘦高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香烛之类的怎么办?我们鬼没法买这些……” 江扶鸢摆摆手:“香烛之类的我都会让人备好,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只管去宣扬。” 宣扬什么的不是苦差事,加上一个月能有十个成色上佳的元宝入账,高瘦鬼心满意足地应了。 一旁的矮胖鬼越听越馋,忍不住插嘴道:“仙,仙姑,我也想做布道使者……” 反正他原本就打算成为扶鸢仙尊的信徒,现在若是再能混个使者当当,岂不是稳赚不亏?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也行,那就他是布道使者一号,你是布道使者……” 矮胖鬼顺嘴接话:“二号?” 江扶鸢:“零号。” 矮胖鬼:? 仙姑是不是算术不太行?不过零号在一号前面,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官职比较大? 心里琢磨一番,矮胖鬼立刻喜滋滋答应当布道使者零号。 之后江扶鸢给他俩各烧了五个纸元宝当预支的俸禄,便挥手让他们散了等她通知。 解决完鬼香客事件,她才和钟敛风一齐离开祝府。 月光清冷,午夜寂静,两人慢慢走在石板路上。 看两人的影子在月辉中纠缠又分开,江扶鸢勾起小指,挠挠交握的对方掌心:“你刚才说谢谢祝少傅指教,他教你什么了?” 钟敛风轻笑道:“祝少傅博识,教了很多。” 江扶鸢哦了一声:“学这么多呀,那不知媳妇还有没有空余的精力再学几个词?” 钟敛风偏头看她,目光比月色更轻柔。 江扶鸢抿唇一笑:“我们就学夜不能寐和唇枪舌剑吧。” 同一轮皎月下,京州九峰道宫,池信宿也在体会夜不能寐的滋味。 今日他刚到道宫便被当今圣上,他的生父秘密传唤。 当他特意隐去某些信息,挑拣着讲述完博州之事的始末后,听到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三日后宫中设宴嘉奖此次博州镇妖之士,与你同去的那个叫穆辞盏?让她也来吧。” 第一百零二章 又是白莲 天下人只知当今圣上痴迷修道,自称元飞道君,却不知这位元飞道君有个不可见人的怪癖——他极其嗜好宠幸坤道。 彤史女官的朱笔册上记录的帝王云雨事里三分之一的对象都是女道士,只不过事后皆赐药,以避免龙裔出身尴尬。 他的母亲,就是这三分之一坤道里不起眼的一个。 当时不知是药出了问题,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母亲依旧以坤道之身诞下他,成为这个吃人皇宫里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提的秘密。 即便母亲后来表示愿意还俗,安居后宫当个普通女子,这位元飞道君却担心她的还俗会成为他修道途中的污点,强行让她回道宫中去,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也被送出宫,养在离京州千里之外的别院中。 池信宿手指抓紧拂尘手柄,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还是起身打开暗格,在最深处取出一幅卷轴。 卷轴被缓缓打开,一名清瘦女道的画像逐渐在烛火下展露,仔细看去,低垂的眉眼有几分江扶鸢的影子。 这是他十岁那年从道宫送来的母亲画像,随之一起来的还有母亲病逝的消息。 “娘……”他几近呜咽了一声。 还未等他多看几眼,窗外树影摩挲。 池信宿速度极快地收好卷轴,小心放回原位。 “谁在外面!”他低斥道,“竟敢三更半夜擅闯道宫,还不快滚!” 咕啾。 有东西从树梢轻盈滑落,发出蛇类滑行一般的声音。 “池信……宿。”蛇行的声音消失,换成一道难辨男女,沙哑诡异的人声,“你心中有恨……” 人声缥缈,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不从任何一个方位发出,明显不是人力所为。 是妖?是鬼?还是什么邪术? 池信宿不敢确定,但这声音竟然能突破道宫重重防御阵法,且没有惊动其他人……来者不简单。 他当即手掐法印,低声吟诵起清心诀:“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清心诀遇人可清楚心中邪念,遇妖能破除一定妖术干扰,遇鬼则直接起到超度的作用。 随着他念咒声响起,那道人声开始变调,最后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轻笑道:“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池信宿,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池信宿不受干扰,继续低声吟诵。 忽地,一阵刺骨寒风不知从何处钻进屋中,扑灭了桌上唯一一盏烛火。 这回女人的声音好似就在他耳后响起:“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池信宿,你心中有恨,你躲不掉的……” 得寸进尺,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一张符篆从池信宿指间弹射向身后,啪的一声,似乎砸中了什么东西。 女声消失。 等他重新点起烛火时,才发现之前他身后位置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个纸人。 纸人只比巴掌略大一些,五官被一朵莲花印记代替,胸口处则被符篆烫出个大洞。 “又是白莲……” ----------------- 翌日,柯家。 赵伯敲了半天门,江扶鸢才打着哈欠慢腾腾出来。 看到她眼底的青黑色,赵伯吓了一跳:“夫人这是昨晚没睡好?” 江扶鸢叹了口气:“哪是没睡好,我是压根没睡多久。” 昨夜回来后她拉着大娇妻一直学习,又重新复习,直到天光大亮,一个时辰前钟敛风才悄悄翻墙回的隔壁将军府。 赵伯担忧道:“难道是离京两个月,突然回来水土不服?要不然我还是让厨房做点安神汤吧。” 江扶鸢像没骨头一样瘫在院中躺椅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一时太投入,学了个通宵,等会儿多补补觉就好了,别折腾什么安神汤了……” 赵伯大惊:“您又不用科考,竟还如此刻苦,挑灯夜战?” 江扶鸢摆了摆手:“刻苦算不上,不过赵伯你这挑灯夜战倒是用得贴切。” 被她勤奋又谦虚的态度感动到,赵伯忍不住夸赞道:“您真是给崽崽们做了个好榜样!” 江扶鸢:…… 不!崽崽们还小,这个榜样他们可不能学! 正说话间,两个熟悉的身影互不相让,同时走进院中。 赵伯一回头便看到钟敛风和池信宿两人眼底同样瞩目的乌青。 赵伯:“……你们也挑灯夜战了?” 钟敛风:“……嗯。” 池信宿:“嗯?” 赵伯恍惚,博州是什么勤奋学子的摇篮吗?怎么去了一趟博州,一个个都变得如此刻苦。 他得拿这事去激励下崽崽们,让他们好好学学大人们的好学劲儿,特别是祝离那小子。 想到这里,赵伯拱手匆匆告退。 院中余下的三人顶着如出一辙的黑眼圈,坐成一个以江扶鸢为直角的三角形。 钟敛风眼疾手快,占据直角较短那条边,池信宿稍慢一步,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在离江扶鸢较远的石凳上。 江扶鸢又打了个打哈欠,懒懒问池信宿道:“阿宿你怎么来了?” 池信宿:……你怎么不问钟敛风! 抿了抿嘴,他沉声道:“后天宫中设宴嘉奖这次博州之行的有功之士,圣上口谕让你也去。” 他话一出口,钟敛风瞳孔骤缩。 圣上怎么会召见小凤凰? 道宫的人不是已经把功劳全部抢走,根本没提及她的名字吗? 难道是池信宿说的? 思及此,钟敛风再看池信宿的眼神冷得如同昆仑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三人中只有江扶鸢心情尚算愉快,她好奇问道:“嘉奖一般都嘉奖什么?” 池信宿:“我也不清楚,女子受赏一般都是珠玉首饰、锦衣华服一类吧?” 江扶鸢不满:“不给钱吗?” 池信宿:“……应该也会给的。” 听到会有真金白银的奖励,江扶鸢才高兴起来:“皇帝这么富有,赏我一座银山不过分吧?” 虽然她已经有了一座银山,不过钱嘛,谁会嫌多呢? 她脸上洋溢的喜气,仿佛银山已经落入她的囊中。 见她如此开心,钟敛风不忍心阻拦她,只能叹口气提醒道:“宫中规矩繁多,尤其女子的礼节尤其复杂……” 他怕她跳脱的性格实在难以适应宫中的条条框框。 钟敛风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打散银山带来的喜悦,江扶鸢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想起话本上说的见到皇帝需要三跪九叩。 她喃喃:“好可怕……” 钟敛风心疼:“不怕,宫中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若是他也没顾到,那就去请二皇子帮忙! 江扶鸢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犯宫规。” 她是担心她真磕头,就算是皇帝也得折寿啊! 第一百零三章 朕是你太爷爷 当接下来池信宿和钟敛风难得合作,一起给她讲宫中规矩的时候,江扶鸢就明显心不在焉。 见她兴致缺缺,两人只当她是困劲儿上来了,便稍微提了几句后让她回去补觉。 等她独自一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时,终于忍不住敲起魂瓶。 【胖丫,出来。】 魂瓶静悄悄,没有反应。 鬼呢? 江扶鸢一骨碌坐起身,拔开瓶塞往里瞅,里面肉眼看起来只黑乎乎一片。 “奇怪,我这么大一只鬼呢?”她小声嘀咕着,不死心又晃了晃瓶身,依旧没得到熟悉的回应。 正当她打算把魂瓶翻过来往外倒的时候,小胖慢悠悠穿墙而入。 江扶鸢手一顿:“原来你出去了啊?” 随后她突然意识到其中变化,惊讶道:“你一晚上没回来?你可以不受和我的距离限制了?” 做为她的契鬼,小胖和她有着天然的联系,具体表现是只要江扶鸢站在那儿,小胖的活动范围就会以她为圆形,最远不超过百米。 这种距离限制能被特殊的法器打破,比如魂瓶,只要小胖呆在魂瓶中,魂瓶在哪他在哪。 是故在博州江扶鸢被半鬼兔妖带走时,小胖也正是因为当时在魂瓶中,才免于被一起带走的悲剧。 显然小胖很满意这个变化,他喜滋滋道:“是呀,昨夜我发现我能进到别人梦里去了,一晚上看了不少人的梦境呢,跟看话本似得,怪好玩的。” 江扶鸢好奇:“你怎么发现你能入别人梦的?” “说起来还多亏了主人你。”小胖一脸崇拜地看向江扶鸢,好像他这个入梦能力是她赐予的一般,“多亏昨晚你和钟大人的学习声太大,我在魂瓶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法睡觉,当时我就想要是我不在魂瓶里就好了。”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我就跑别人梦里去啦!” 江扶鸢:…… 什么垃圾魂瓶,隔音效果这么差,呸! 接下来小胖乐颠颠向她介绍了他昨晚进入的各种梦境,比如三条街外的胡员外在梦里擦胭脂戴红花,九甸的杏花春酒楼掌柜梦里和自家伙计一起只穿足衣策马飞奔,甚至还有九峰的某位皇亲国戚,他在梦里竟然和狗同食一碗饭,并且求着狗子让让他…… 不同的梦境精彩纷呈,揭露着梦主人内心最隐蔽的角落。 小胖讲到激动处还能手脚并用,将梦境细节展现得淋漓尽致,江扶鸢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困意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听着听着,她突然灵机一动。 江扶鸢:“胖丫,我这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办。” 小胖信心十足一口答应道:“我感觉我的鬼力强了好多,主人你有事只管吩咐,小胖我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江扶鸢:“好,那你今晚去入皇帝的梦。” 小胖:“……主人,我说给你办得漂漂亮亮,你不至于给我办得风风光光吧?” 那可是天子,有真龙气守护的那种,等闲妖邪鬼祟连他的寝宫都无法踏入半步。 让他一个小小吊死鬼去入这位九五之尊的梦,这和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江扶鸢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已经不是普通的小鬼了,你可是扶鸢仙尊的长舌仙,吃信徒供奉的,区区皇宫而已,还不如入无人之境。” 小胖:…… 见他依旧忐忑,江扶鸢加大说服力度:“到时候我再给你多画几道护身符,贴在你各处关窍上,肯定能护你全身而退。” 江扶鸢所画符篆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听到这里小胖才算勉强有了几分信心,嘟囔道:“那好叭……” “不过主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入皇帝的梦啊?” 江扶鸢无奈道:“我怕你不入他的梦,我就成了大舜国的罪人。” 届时折寿短命都怕是最好的情况,万一这位人皇承受不住她的跪拜,嘎嘣一下死在当场,她都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有多可怕。 制定好大致计划,接下来江扶鸢又补充了点细节,比如让小胖熟悉一下当朝皇帝前八辈祖宗长什么样,等小胖能变化出与之七八分相像后,夜入帝王梦的计划才算真正启动。 当晚,守卫森严的皇帝寝宫中,刚诵完邱祖忏文的元飞道君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化为一名头戴冕旒,身着黄袍的男子。 男子周身被金光笼罩,通身威严,面容在耀眼金光中让他觉得分外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元飞道君被他的气势吓得心中一惊,不由后退半步:“你是何人?怎么穿着龙袍?” 男子先是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后背发凉后才缓缓道:“朕是你太爷爷。” 元飞道君:…… 他刚想开口说放肆,忽然心念一动,仔细盯着金光中男人的面庞看去。 这眉眼,这鼻梁……不正是高祖遗像上的模样? 他面色大变:“您是皇高祖?” 小胖面不改色应道:“嗯。” 主人要的就是这效果,主打一个祖宗来显灵,子孙乖乖听话就行。 元飞道君一甩前衣摆,连忙跪下:“皇高祖托梦于曾孙,可是有什么指示?” 人皇只跪天地祖宗,按理小胖一只鬼根本承受不起他这一跪,但江扶鸢提前贴在他关窍的护身符又发出一阵金光,替他挡下这波孽力。 元飞道君被突然大盛的金光晃了眼,以为自己不知哪里冒犯了祖宗,赶紧垂下眼皮不敢再看。 小胖按照江扶鸢写好的说辞一句句道:“朕已位列仙班,在天庭掌管紫微帝星,今日见帝星所指黯淡,知你于后日有劫难,特来提点。” 闻言元飞道君当即捏了把汗:“皇高祖,曾孙我潜心修道,一心只求大圆满,并未出过皇宫半步,何来劫难一说?还请皇高祖明示。” 小胖继续胡诌:“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劫难是天定的命数,不是你躲在皇宫里就能躲过去的。朕观过大舜气运,现唯有一人可解你的劫难。” “此人乃朕天庭好友扶鸢仙尊座下神使,受命于天,下凡助你渡劫,虽为大舜百姓,该为君下,但她是朕好友的神使,便也是朕的神使,论辈分该是你的长辈,该如何做你可懂得?” “该,该……”元飞道君被劫难二字吓出一头冷汗,脑中一片浆糊,“皇高祖是要曾孙禅位于神使吗?” 小胖:!!!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皇帝换人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他可不背这个锅,小胖赶紧纠正元飞道君:“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让你懂点礼数!” 第一百零四章 入座 “朕是让你懂点礼数!” 小胖一着急声音有点大,又把元飞道君吓出一身冷汗,赶忙点头:“曾孙明白!” “嗯,那便以此物为证。”小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 元飞道君双手抬高恭敬地接过羽毛后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这根羽毛不一般。 难道是天上神鸟的尾羽? 他顿时欣喜若狂:“皇高祖,这可是凤羽?” 小胖:……你可真敢想。 他总不能如实说这是江扶鸢从家里山鸡屁股上拔的毛,那也太没逼格了,于是他只能摇了摇头。 元飞道君又问:“那是神鸟丹雀?” 小胖依旧摇头。 元飞道君再问:“莫不是三足乌金?” 终于被问烦了的小胖蹙起眉头,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后,化成一道金光而去。 “皇高祖!”元飞道君猛地惊醒,大声喊了出来。 侍夜宫女们听到动静,赶忙掀开帘幔:“陛下?” 元飞道君喘息几下平复了一会儿后,看了眼四周,是他熟悉的寝宫。 方才不过是一个梦,没有什么皇高祖,也没有什么神使下凡帮他渡劫。 他突然松了口气,摆摆手:“无妨,都退下吧。” 侍夜宫女们面面相觑,应了声是后便缓缓放下明黄的帘幔。 时间尚早,元飞道君躺回去想继续睡,突然觉得后脖颈处痒痒的,他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 他望着羽毛发怔。 刚才梦中的一切不是虚空,他的太爷爷,大舜国驾鹤西去多年的皇高祖真的来找他了。 所以……劫难是真,神使下凡也是真! 暗卫之前禀报是说博州百姓现在信奉的正是扶鸢仙尊,那便与皇高祖所言对上了,那扶鸢仙尊的神使,岂不就是……穆辞盏? ----------------- 小胖完成任务,在十几张护身符的金光里全身而退,回到家中时江扶鸢还未睡,正在等他。 “怎么样。”江扶鸢扬起眉,语气轻快,让小胖一时分不出这是句对事情发展是否顺利的发问,还是句对自己计划周密的自得。 不过自家主人本来就该肆意张扬,卑躬屈膝、做小伏低什么的,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小胖极其乐于夸赞江扶鸢:“跟主人预计得一模一样,等皇帝醒了看到信物,一定会相信梦中所见的。” 江扶鸢点头:“好。” 回想自己威风凛凛扮演皇帝祖宗的模样,小胖咧嘴一笑:“没想到我也有受人皇跪拜的一天。” “你这次等于救他一命,他跪你不是应该的。”江扶鸢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你就是他再生父母,他该叫你一声爹。” 小胖:“哎呀,那我刚才在他梦里当了他的太爷爷,这辈分不就乱了。” 江扶鸢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你乐意的话下次进他梦里当他太奶奶都行。” 小胖:……倒也不必。 ----------------- 宫中设嘉奖宴的那天,不像平日上朝那般文武百官齐齐列阵,除了同去博州的将士与道侍之外,只有职位较高的文臣武将可以入宴。 东向主位上九五之尊正襟危坐,右边是皇子、嫔妃们的座位,右边则是专门为道宫仙长所设的专席。 江扶鸢在宫人引导下走进宴席时,惊讶地发现池信宿居然站在皇帝的右侧。 他仍是一身非道非士的打扮,手持象牙拂尘,面无表情似一尊无神蜡像,只左右耳后的三缕小辫儿给他添了几分人气。 见江扶鸢进来,他古井无波的脸上忽地吹来一阵春风,唇角勾起,冲江扶鸢俏皮地眨眨眼。 他忽如其来的笑容引来身边青年的注意,青年偏头柔声询问:“九弟笑什么呢?” 池信宿秒收笑容,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二哥真是眼看六路,耳观八方。” 二皇子池东川温和笑道:“九弟难得高兴,为兄自然是多放几分心的。” 这番兄友弟不恭的场景没能逃过皇帝的眼睛,他不悦地偏头道:“老九,你在这里干什么,去和仙长们一起坐。” 池信宿面无表情拱手称是,随即迈步向左边走去。 他走得过于自然和平静,好像他并不知道从皇子、嫔妃们专属的右位到道宫道士们所在的座位意味着什么。 看着自己血缘上唯一的弟弟面不改色越走越远,池东川脸上笑容一滞。 他想:或许他这个弟弟知道一切,只是他不在乎。 池东川不动声色看了眼最高位的男人,身为九五之尊却自称元飞道君的男人,他的生父,此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的儿子们。 都说帝王无情,一心修道的帝王只怕连情字怎么写都忘了。 吉时已到,礼官拖着唱腔宣布嘉奖宴正式开始。 作为博州镇妖主力的几人上前论功,池信宿、钟敛风和两个道侍站定,便跪下行礼,齐声道参见陛下。 只有江扶鸢直直站着,跟没听到池信宿和钟敛风在旁边焦急地小声提醒一样。 众人见她没跪,心道这女子终究是女子,莫不是见到陛下被吓傻了? 御前失礼,只怕性命难保。 在他们纷纷为红颜薄命而叹息时,最上位的皇帝却激动地站起来,连声道:“快,为穆……” 他声音一顿,随即接着吩咐:“为仙姑搬把椅子来!” 好险,差点脱口而出神使尊名,直呼神仙名讳可是大不敬。 元飞道君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朕可真是机敏! 众人一愣,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是如此反应。 不是该先问责,然后行刑杖毙于午门外吗? 连从小跟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如今的大内总管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太久没掏,幻听了。 他声音中带着迟疑:“陛下可是要赐座?” 元飞道君紧张极了,什么赐座,赐是上对下的赏赐,对着神使用赐字,这也太冒犯了! 要不是皇高祖在梦中拒绝过,他都想把自己屁股下的龙椅搬去给神使坐。 大内总管终究是大内总管,皇帝抬一抬屁股,他就知道陛下要放什么样的屁。 此刻见龙颜嘴角微微抽搐,他立刻转身呵斥身后的小太监:“还不快去搬黄花梨软椅!” 若是其他人,就算皇帝赐座,也要几次三番谢恩后才可入座,可现在是江扶鸢,她坐皇帝的椅子都算给了他脸面。 于是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坐得流畅自如,四平八稳。 坐下后还摸了摸椅子把手,感受掌心温润的触感,她评价道:“这椅子不错。” 元飞道君立马接道:“仙姑若是喜欢,朕可将它送……啊不,请仙姑收下。” 众人:…… 什么情况,陛下为什么对她态度这么热切,热切中还夹杂着诡异的尊敬…… 第一百零五章 领赏 在昨夜梦中,江扶鸢可是直接提了辈分,在皇帝这儿和祖宗辈也没有什么差别。 对祖宗尊敬,那不是儿孙应该做的事情嘛。 接下来的分赏环节,江扶鸢便是坐在椅子上看的。 池信宿得了句夸奖和一套九峰的宅院,算是允诺让他搬出道宫,独立成府的意思。 钟敛风作为二皇子母妃那边的远亲,皇帝给的赏赐就丰厚了许多,除金银财帛外,官职方面还往上提了提,成为忠武将军,算是四品官职。 当太监唱念出钟敛风的新官职时,池东川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京州四品将军,有名无实,仍是闲职。 父皇还是在防着他。 在江扶鸢殷切的目光中,礼官唱完一叠又一叠赏赐清单,最后连两个道侍的赏都领完了,礼官都没提到她的名字。 江扶鸢:? 【皇帝老儿你怎么回事?我的银山呢?大家都有封赏,独独把我给忘了?】 早知道给他磕头了,好气哦。 她批判中带着谴责的目光投向皇帝,可皇帝正沉浸在道侍的谢恩和恭维里,没有接收到她的怒目而视。 两名道侍自小长在道宫中,对这位痴迷修道的皇帝喜好最清楚不过,拍马屁专挑他的爽点来。 “博州妖孽伏法,定是被元飞道君的真龙之气所震慑。” “应是元飞道君道心虔诚,才会感化上苍,降下祥瑞。” “云在天边水在瓶,道君仙风道骨,得道途大成乃自然之事。” 道侍马屁滔滔不绝,让没得到该有银山的江扶鸢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这一声不耐烦意味极其浓厚,瞬间将听马屁听到沉迷的皇帝拉回了神。 皇帝心中一惊,扭头看向她:“仙姑可是饿了?” 坐了半天确实饿了的江扶鸢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没有银山,那就化悲愤为食欲。 忽地,左上传来一声嗤笑。 江扶鸢回头,是个年轻道士,穿着绿色道袍,看向她的眼中透露出一丝鄙夷。 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的皇帝微微皱眉:“金鹤仙长为何发笑?” 温金鹤是道宫宫主谷清真人的关门弟子,天资卓越,对不少道家经典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经常被招入皇宫替他讲解道经。 温金鹤转身行了个道礼:“回禀陛下,小道听仙姑尚会腹中饥饿,觉得仙姑格外珍视人间烟火,故而心生亲近,喜悦出声。” 江扶鸢:…… 小牛鼻子弯弯绕绕一大堆,别以为她没听懂他是在拐着弯骂她重口腹之欲。 江扶鸢眯了眯眼,上下扫视温金鹤凉凉问道:“你不用吃饭?” 温金鹤冷哼一声:“仙姑还未到辟谷境界吗?” 辟谷境都未到的人,也敢担一声仙姑的称呼,还大喇喇在御前坐着,真是不知礼数,有失道家颜面。 江扶鸢斜睨他一眼,勾起嘴角:“难怪瘦得跟猴一样。” 温金鹤被噎了一句,没料到江扶鸢竟敢光明正大地在皇帝面前怼他。 他看向自己身边的道宫其他道士,虽然他们只静静看着,但他在他们的眼神中也读出对江扶鸢的不满。 她在两个道侍谢恩时出声打断,这不就等同于打他们道宫的脸? 以前每次皇帝嘉奖道宫里的人,只要他们马屁拍得得当,皇帝龙心大悦下,道宫其他人也会或多或少跟着得到赏赐。 就因为她的一声啧,道宫上下损失了多少钱财。 温金鹤嘴角下压,他今天就要给这个辟谷境都没到的假仙姑一点颜色看看。 他快步走到皇帝面前,拱手道:“陛下,小道有一不情之请。” 面对常为自己讲解道经的仙长,皇帝格外宽容,抬手免礼道:“仙长请讲。” “谢陛下。”温金鹤转身看向江扶鸢,缓缓道,“听闻仙姑在博州镇妖中以一挡十,术法高超,小道十分倾慕……” 江扶鸢秀眉微蹙:“我有心上人了,你倾慕也没用。” “而且我不找猴子做对象。” 温金鹤:…… “此倾慕非彼倾慕。”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既然仙姑术法高超,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江扶鸢眉头松开,不是馋她的身体就好,她趁机给一旁的钟敛风递去个安抚的眼神。 【媳妇别担心,我只心悦你。】 接收到她秋波的钟敛风:…… 什么时候了,小凤凰还有心情和他调情,这瘦猴分明就是在找茬。 温金鹤见江扶鸢不止不应战,还明目张胆和旁边高大男子眉来眼去,这不就是看不起他的意思? 他顿时心头火起:“仙姑莫不是怕了?你要是害怕,小道我也可以让一让你。” 明晃晃的激将法。 钟敛风皱起眉刚要出声,便听到江扶鸢淡淡回道:“你想比什么?” 温金鹤心中一喜,转身向皇帝拱手道:“既然仙姑应了,还请陛下做个见证,小道今日就与仙姑交流符咒之术。” 皇帝自称元飞道君,自然明白道家符咒之术的精妙,他正好也想见识一下江扶鸢是否真有助他渡劫的能力,便点头应允道:“好。” 皇帝金口玉言,有这一层靠山在,温金鹤挑衅地看向江扶鸢:“咒为轻,符为本,那我们就先比画符如何?” 他这话一出,两个道侍心中同时一紧。 此前为了揽功,他们兄弟俩替换了博州之行的很多细节,比如溪月村的痒痒鬼,在他们口中就变成是被他俩的符篆牵制,再由大伙儿合力制服。 还有半鬼兔妖,也被他们改成池信宿和他们同时出手,将妖物打至重伤后,才被江扶鸢捡了漏。 加上池信宿本来就想削弱江扶鸢在皇帝面前的存在感,也就默许了他们抢功的行为。 这一系列骚操作的下场就是道宫中人对江扶鸢符篆的厉害程度完全不清楚。 妈呀,现在金鹤仙长竟然要和她比画符,岂不是自取其辱?! 他俩都不敢想象结果出来后他们道宫会有多丢脸…… 两人忍不住出声阻止:“金鹤仙长,要不还是算了吧……” “就是啊,武斗不如文斗,咱们比比讲经如何?” 温金鹤眉头一皱,呵斥道:“陛下面前,哪有你们俩说话的份!退下!” 道侍们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江扶鸢一个眼刀震慑住。 江扶鸢冲他们做了个闭嘴的表情,接着看向温金鹤:“光比试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如添点彩头?” “呵。”温金鹤不屑地轻笑一声道,“可以,如果你能赢了我,我就当众向你道歉。如果你输了,你就当众向我道歉。” 江扶鸢:? “就这?”她嫌弃地看着温金鹤,“你的道歉我要来有什么用,要赌就赌点大的。” 温金鹤怔了怔:“你想赌什么?” 江扶鸢两眼放光,字正腔圆吐出一个字:“钱。” 第一百零六章 赌金 听到江扶鸢要赌钱,温金鹤以为自己听错了,语气怪异地重复道:“钱?” 江扶鸢点头:“对,钱,银子,或者你要用金子也行。” 金山更好。 两个道侍沉默了,如果赌的是钱,那输赢都无关道宫的脸面,只关乎温金鹤的荷包。 他俩同时再看温金鹤时,眼中充满了怜悯。 温金鹤没有留意到他俩的眼神,他还在被江扶鸢要以钱为赌注的行为所震惊。 虽然道宫中人都爱钱,想尽各种办法恭维皇帝,千方百计从国库里掏银子修道观、建法坛,但再爱钱的道士表面上都要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来充充门面的,他们作为道门中人,道法修为和长生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江扶鸢可以赌法器、赌天材地宝,甚至赌尊严和性命都可以,可她居然说要赌钱? 温金鹤难以置信,嘴角抽搐对江扶鸢道:“你,你肤浅!” 江扶鸢面不改色,懒懒瞥了他一眼:“你不敢赌我也不会笑话你。” “我没有不敢赌!”温金鹤斜睨回去,扬着下巴嘲讽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庸俗。” “咳咳。”一道苍老的声音横插进来,是温金鹤的师父,道宫宫主谷清真人,“金鹤,元飞道君面前不可失礼。” 他上前一步,慈笑道:“穆仙姑,我徒儿还小,不懂事冒犯了你,还请仙姑见谅。” 两人吵了这么久,他才出声,偏袒之心昭然若揭。 江扶鸢扫了眼谷清真人:“那你徒弟长得挺着急,小小年纪就明显见老。” 她没再理谷清真人,直接问温金鹤道:“赌多少?” 温金鹤看了眼师父,见谷清真人也在回望自己,面上依旧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仿佛并没有被江扶鸢的话所影响。 他挺直腰杆,傲然问江扶鸢:“你想赌多少?” 江扶鸢眼睛一亮:“我说多少就是多少吗?” 对于财力这块,温金鹤胸有成竹,道宫每月发的例钱是按照等阶来的,作为宫主关门弟子,他每月能有一万两白银。 即便在九甸,万两白银也是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于是他傲慢地回道:“全凭仙姑定数。” 这个月的例钱前日刚到手,他还没来得及出去花,现在正是有底气对赌的时候。 江扶鸢唇角勾起,目光仔细打量温金鹤的面相。 山根断裂,六亲无缘,禄食两仓低垂,仰人鼻息。 不是个顺遂的相貌。 江扶鸢又看向他的财帛宫,泄气委顿,花钱如流水,蓄财能力极其低下。 说白了,他就是个有多少花多少,压根没多少积余的人。 温金鹤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特别是江扶鸢看了半晌还深深叹了口气时。 他忍不住低呵道:“你看什么!” 江扶鸢不情不愿地吐出个数字:“一万。” 温金鹤:“什么一万?” 江扶鸢:“赌金,一万两白银。” 温金鹤一怔,他刚好只有一万两。 江扶鸢报出的数字不止温金鹤愣住,宴席上的其他官员也愣住了。 有几人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 “是呀,百姓日夜劳作也得一年多才能赚到这个数吧?拿来做赌注,未免太多了……” 池东川皱起眉头,道宫道士和人打赌竟然以一万两作为彩头,而如今西北几州刚经历完天灾,百姓正在忍饥挨饿,等着朝廷的赈灾款。 这事传出去只怕会折损皇家名声…… 想到这里,他刚要上前劝阻,却被祝文彦暗中拉住手臂。 “少傅……”他回头,不解祝文彦为何拦着他。 祝文彦却只微微摇头,低声道:“二皇子,不可。” 正在此时,龙椅上传来几声大笑,元飞道君大袖一挥:“金鹤仙长可是囊中羞涩?无妨,你若输了,这一万两白银朕给你出!” 这下祝文彦的眉头也倏地皱成川字。 道宫与人打赌的彩头竟要从国库里掏,陛下是已经忘记几日前殿前户部兵部一起哭诉国库空虚,前线将士的粮草钱都快没了吗?! “等等。”江扶鸢不悦道,“凭什么他输了陛下要替他掏钱,难道他的承负以后陛下也准备帮他背吗?”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瞄着温金鹤:“人的命数各不相同,还是不要随意替人承担的好。” 她凉凉的一句话瞬间让皇帝回想起梦境里皇高祖说的劫难。 莫不是他替温金鹤掏了一万,也会替温金鹤担一部分承负,还是说他的劫难原就应该是温金鹤的? 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再看向温金鹤的眼神就冰冷了很多,他淡淡道:“仙姑此言有理,那就金鹤仙长自己掏这一万两吧。” 温金鹤:??? 他答应了吗?怎么就敲定一万两的赌金了? 而且他们的说法,好像他已经输了,下一步就该掏钱一样。 没有人来管管吗?!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的师父,谷清道人。 江扶鸢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谷清道人一直看着自己。 于是她干脆看了看谷清道人的面相。 好大一个有钱人! 江扶鸢美目微眯,露出个放心的笑容。 看到她突然冲自己笑,谷清道人摸了摸脸,困惑问道:“仙姑为何发笑?是老道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扶鸢点头:“你看起来很有钱。” 谷清道人摸脸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皮缓缓解释:“道宫受元飞道君福泽,不受吃穿等凡俗困苦。” 他话音一顿,重新抬起眼皮看向江扶鸢:“仙姑若是愿意,可在道宫挂单,与道宫众人一道受天恩……” “不必。”江扶鸢打断他的话,她可没兴趣与他继续废话,直截了当说道,“既然你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子替儿子付赌金很正常吧?” 不等谷清真人开口接话,她继续增加起赌金数量:“儿子都能付一万,老子怎么也该翻倍,五万两吧。” 众人:……翻倍是这么算的吗? 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谷清道人竟然真的点头答应。 只听他笑道:“好,既然仙姑与小徒要比试画符,那为了个公平,就得选一张两人都不曾画过的符篆。” “老道昨日新得一本道家密书,上有一符名曰上清,不如就以上清符作为比试题目如何?” 他这话一出,在场除了道宫以外的所有人皆暗暗唾弃。 说是他新得密书上的符篆,谁知道他有没有暗地里教过徒弟有关的画符诀窍,温金鹤就算画出正确的上清符,赢了江扶鸢,那也是胜之不武。 大家纷纷侧头,看向依旧坐在椅子上的江扶鸢。 江扶鸢似乎没有察觉到大家担忧的视线,抬头看了洋洋得意的温金鹤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将目光定在谷清真人身上。 她轻启朱唇:“你发誓,输了不许赖账,否则天打雷劈。” 第一百零七章 比试 谷清真人自成为道宫宫主后,掌管着大舜国上下所有道观及道士,加之他总是神情和善、慈眉善目,是故从未有人当面怀疑过他的话。 道宫的人不敢,而道宫之外的人则不愿和道宫撕破脸。 江扶鸢是第一个。 他沉默片刻,又笑道:“好,就如穆仙姑所言,我们焚香正告苍天。” 有元飞道君的吩咐,小太监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铜鼎香烛,摆设于大殿之外。 谷清真人一手端持拂尘,一手摆出个请的手势:“穆仙姑。” 江扶鸢点头,拿起三柱香就开始放在红烛上引火。 温金鹤瞪了她一眼,小声逼逼:“师父顾全礼节,谦让而已,她还真不客气。”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边几个道宫道士能听到,可钟敛风耳力非常,将他的抱怨尽收耳底。 “你们看她拈香手法,粗鲁至极,一点道门该有的气度都无。” “香点完直接用嘴巴吹!这可是大不敬!” 温金鹤一直逼逼个没完,钟敛风都给他气笑了。 狗还知道当人面叫唤,他真是连狗都不如。 手腕一转,一粒袖口装饰的半珠从他指尖射出,发出极细的破空声后,精准击中温金鹤手肘的麻筋。 “嘶……”温金鹤倒抽一口气,身子一颤,手中的拂尘啪地落地,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谷清真人不着痕迹地蹙了下花白的眉毛,随即又恢复成含笑的慈祥模样。 江扶鸢已将三炷香插入铜鼎中,三点红光明亮夺目,火花劈啪作响。 见状谷清真人笑道:“不愧是穆仙姑,很得老天喜爱啊。” 元飞道君也暗暗点头,心中喜道:“老天如此喜爱,皇高祖说得没错,她果然是神使下凡。” 上香完毕,江扶鸢退至一旁,谷清真人随后同样拿起三炷香放在烛火上点,待点好后他捏着香末端的木柄,在空中有技巧地抖了一下,明火灭去,三柱青烟袅袅升起。 随后他踏步走到鼎前,大声道:“老道谷清,请苍天见证小徒温金鹤与仙姑穆辞盏的比试,输赢落定,绝不反悔!” 说罢他将香插在江扶鸢的香旁边后,又虔诚以道礼拜了三拜。 忽地,他的三炷香也同样火光明亮,发出哔啵地燃烧声,阵势不输江扶鸢。 狼狈捡回拂尘的温金鹤适时恭维道:“师父供奉的香火如此灼目,看来苍天是更偏爱师父啊。” 众人忍不住腹诽:……你怕不是瞎吧?这六炷香根本就没区别! 江扶鸢没理他,只提醒谷清:“你还没说输了要给我五万两银子。” 谷清真人:…… 他点了点头,又在铜鼎前补上一句:“若小徒比试输于穆仙姑,老道愿替小徒付给穆仙姑五万两赌金。” 铜鼎里袅袅的六柱青烟猛地往上蹿了蹿,是上天收到了他的誓言。 告天仪式完毕,众人回到殿中。 小太监已在众人出去时准备好画符所需的用具,两张桌子并排摆在中央,上面各放着一打黄符纸,一杆狼毫笔及一小罐朱砂。 除了道宫道士,其他人都没见过当场画符的场景,一个个新奇地看着桌上的画符工具。 谷清真人缓缓开口:“比试的符咒,为道门秘法上清符,按密书所言,上清符可聚集一定范围内的天地灵气,以助道士修行……” 一旁的元飞道君越听越心潮澎湃,忍不住开口问:“那怎么知道他们画的上清符是有效的呢?” 谷清真人拱手答道:“老道有一天地法宝,名曰乾坤石,只要遇到灵气充沛的符篆便能发光,届时只要将两人所画符篆放在乾坤石上,便可测得符篆成功与否。”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展开:“这便是上清符,你俩可上前仔细观看,看完后便可去桌前画符。” 他将上清符放在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转身拱手对皇帝道:“陛下,我们以一个时辰为限,在此时间内,符成数量最多的人为胜,如何?” 元飞道君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应允:“但凭谷清真人定夺。” 他已经等不及看上清符成了,届时只要取上几张放在寝殿之内,那他岂不是连睡觉时都能修行? 妙啊! 温金鹤率先上前,站在小太监面前仔细观察托盘上的上清符。 能看出符篆已经有一段年岁了,黄符纸微微发皱,上面的朱砂颜色黯淡,不过朱砂所画的符文很完整,也很复杂。 不懂符文的人看来,这张上清符上的红色纹路歪歪扭扭,错综复杂,像是无数根极细的红色蚯蚓相互纠缠,难解难分,但温金鹤从小画符,他能看出这张上清符从符头到符尾,至少蕴含八九个阵法。 他正凝神细看,头顶传来询问声。 皇帝迷惑问道:“仙姑,你不去看看上清符的符文吗?” 温金鹤一转头,发现江扶鸢淡定地走到桌子前坐下,压根就没有上来看一眼的意思。 江扶鸢淡淡答道:“我看过了。” 就是刚才谷清真人掏出符篆展示的那一刻,她看了一眼。 上清符文复杂到她看一眼都眼花,这么多线条,想让她记住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记不住,干脆就不记了。 见她神情自若,面不改色的模样,皇帝忍不住鼓起掌:“仙姑过目成诵!” 温金鹤:…… 搞他心态是吧,他就不信这么复杂的上清符,只匆匆一眼她就能记住全部,说不定她是知道参不透上清符的精妙,自暴自弃了。 他哼了一声,转头继续屏息凝神,揣摩起上清符,不再理江扶鸢。 规则是限定时间内画符最多者为胜,温金鹤还在看符,江扶鸢便没办法自己先动笔,她坐在位置上,托着腮,无聊地转着笔。 目光与人群中的池信宿接触到,池信宿悄悄指了指温金鹤方向,示意她也上去再看看。 江扶鸢挑起眉毛,给了个让他少操心的表情。 目光再转,与钟敛风撞了个四目相对。 钟敛风刀刻一般的下颌线收紧,剑眉下压,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见她看过来,很勉强地挤出个笑容。 江扶鸢:…… 莫名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刚才她冲阿宿挑什么眉,媳妇不会是误会了吧? 她赶紧冲钟敛风眨巴几下眼睛。 【媳妇,相公疼你。】 感觉自己白担心的钟敛风:…… 半晌,温金鹤终于看好,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坐下。 谷清真人一声令下,计时开始。 众人立刻看到截然不同的两个场景,温金鹤这边一笔一划皆慎重,每落笔之前都要沉思一番,而江扶鸢这边握笔就是干,简单粗暴,笔走龙蛇。 唰唰唰没一会儿,江扶鸢已经画完一半符纸。 第一百零八章 天生奇才 画符应该静三通,即静口,静眼,静心,身达精诚,方能笔落符成。 温金鹤当然知道这些画符要诀,但他还是忍不住画好一张符后抬眼向一旁窥去。 看见江扶鸢手边整整齐齐的符纸,他脸色变了变。 这么快她就画了这么多? 不,不可能,一定是失败的废符。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扶鸢也看了过去。 视线猝不及防相撞,温金鹤手一抖,朱砂落在黄纸上,废了一张符。 江扶鸢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废符上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继续画符。 温金鹤:…… 她什么意思?幸灾乐祸? 他这纯纯是冤枉江扶鸢了,江扶鸢看他完全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地回望,她对他没有任何情绪。 温金鹤在江扶鸢这里连幸灾乐祸都不配。 画完最后一张符,江扶鸢放下笔。 此时沙漏才走了一半,时间尚早。 小太监过来低声询问:“仙姑是否还需要符纸?” 皇帝也以为江扶鸢是画了太多废符,没有符纸了才放下笔,故而差小太监过来问。 江扶鸢摇了摇头:“手酸,不画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时间,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又开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祝少傅今天穿得倒是花俏,一看就是无双的手笔。】 【他身边的青年就是二皇子?长得和皇帝有几分相似,不过精气神比他爹好太多,头顶还隐隐有股紫气,看来大舜国的未来很有可能就在他手上。】 【好像阿宿之前就站在他旁边,所以阿宿也是皇子?之前怎么没听他说过?】 …… 江扶鸢乱七八糟想着八卦,心里直后悔没带她的唠嗑好搭档小胖一起来。 直到沙漏的最后一粒沙子落下,温金鹤才放下笔,将画好的符纸交给小太监。 两人呈上的符纸厚度对比一目了然,道宫那边的道士们纷纷猜测起谁是赢家。 “肯定是金鹤仙长,我有幸见过他画符。” “我也觉得是金鹤仙长,他可是宫主的关门弟子,天资卓越,在修行上很有造诣。” “可是金鹤仙长才完成了八张符,穆仙姑那边少说也有二十几张。” “谁说画得多就成得多,我刚才看了眼她的符,上面符文和宫主展示的完全不同,有些甚至只有寥寥几笔。” …… 道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闹,官员们却不敢议论,他们在皇帝面前可没有道宫道士们可以随意发言的特权,只是他们心里想的也所差无几。 祝文彦心里咯噔一下,小声喃喃:“不会真的输了吧……” “我看未必。”池东川看着江扶鸢面若静水,低低说道,“或许她真的不是凡人……” 虽然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躲过父皇的魔爪,还让父皇对她敬畏有加,但只要她能压制住道宫,未尝不是件好事。 祝文彦皱眉:“二皇子怎么也信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池东川轻笑起来:“少傅,若能于天下百姓有益,信与不信,又有什么打紧呢?” 这边正说着,小太监已清点完符篆数量,唱念道:“穆仙姑共画上清符二十二张,金鹤仙长共画上清符八张,请谷清真人验符——” 谷清真人应声而出,掏出乾坤石置于掌中。 只见他先拿起温金鹤的符篆,一张张靠近乾坤石,八张符篆中有七张能使乾坤石发出莹莹白光,显然这其七张符是有效用的。 谷清真人嘴角含笑,慈爱地看向温金鹤宣布道:“符成七张,已属实不易,尚可。” 温金鹤顿时挺直腰杆,谢师恩。 接下来是江扶鸢的符篆。 当谷清真人拿起第一张的时候,他一愣,随后又拿起几张逐一查看后,转头问江扶鸢:“穆仙姑确定要以此符验成否?” 众人看向他手上的符。 “这符文好生儿戏,画的是什么东西?鸟?还是鸭仔?” “怎么每一张还都不一样?” 众人议论纷纷中,江扶鸢点头回道:“验吧。” 谷清真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如她所言将符篆一张张靠近乾坤石。 乾坤石此刻却像一块普通石头,毫无反应。 “我就说这符不成吧?果然还是金鹤仙长的符……”道宫方一个道士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刺眼光芒乍现。 紧接着,两道,三道……越来越多的纯白光柱从乾坤石内部射出,直达江扶鸢所画的上清符,谷清真人甚至能感觉到掌心的乾坤石在颤抖,震得他虎口隐隐发麻。 大殿之上瞬间寂静无声。 直至谷清真人用拂尘斩断这些光柱,将乾坤石重新收入袖中后,众人才如梦初醒。 谷清道人走到大殿中央,面向众人公布成绩:“此次获胜者为穆仙姑!” 他看向江扶鸢,感慨道:“仙姑所画上清符,没有一张废符,实乃罕见。” 这回连官员们这边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真仙姑啊?这么厉害……” “我还以为又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没想到我们大舜国有此能人。” “她叫什么来着?穆辞盏?听着有点耳熟啊……” …… 谷清真人含笑问江扶鸢道:“不知穆仙姑师从何人,可否为老道引荐一下?” 江扶鸢:“我没师父。” 谷清真人:“那你这一身本事……” 江扶鸢:“我自学的。” 谷清真人瞬间哑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江扶鸢点头:“对,我天赋异禀,是个天生奇才。” 谷清真人:…… 他都没问!她在对什么? 而且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天生奇才的?! 不过江扶鸢这话基本把天给聊死了,他根本没法接话。 气氛一度很尴尬。 皇帝适时出来解围道:“既然比试结果已出,诸位便请入座吧。” 江扶鸢:“慢着。” 她目光紧盯谷清真人:“赌金还没付,你不会想赖账吧?” 他们可是正告了苍天,赖账的人要遭天打雷劈的。 她话音一落,众人恍惚间似听到闷闷的雷声,往殿外看去,外面却是晴空万里。 谷清真人笑了笑:“当然不会。” 他一摆手,后面出来个小道童捧上来个木匣,似乎早就准备好一般。 待江扶鸢打开木匣,便看到里面满满一叠的银票,略一看去,不止五万两。 谷清真人:“超过部分算是替小徒赔罪,还请仙姑笑纳。” 江扶鸢不置可否,只接过木匣回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入座后,迟了许久的嘉奖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温金鹤双手拧在一起,惴惴不安地坐到谷清真人后侧,低声告错:“师父,是徒儿不争气,我……” 谷清真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慈笑道:“无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为师很满意你今天的表现。” 做好被责罚准备的温金鹤反而越加愧疚,带着鼻音道:“师父,我一定勤加修行,以后一定会赢回来的。” 谷清真人这回连回头都没有:“不必了,天赋永远是勤奋弥补不了的。” “金鹤,你要记住。” 第一百零九章 坐谁的车不是坐 嘉赏宴没有持续太久,在未时三刻便散了,因为申时元飞道君要打坐内修,耽误不得。 谢绝了皇帝一起打坐领悟天地大道的邀请,江扶鸢和钟敛风一起准备出宫回家。 刚在宫门口,车夫便苦着脸来报说马儿出了点问题,似乎是吃坏肚子了,现在拉不得车,得换新马匹才行。 后他们一步的祝文彦刚好听到车夫的话,便抬手招呼道:“钟将军,穆仙姑,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 他的马车就停在他们旁边,两匹马儿膘肥体壮喷着响鼻,拉三个成年人完全不是问题。 都是老相识,两人便恭敬不如从命,道了谢上了祝府的马车。 若是平时,祝文彦一定恪守礼法,不与女子同车,但今天他有话想和江扶鸢讲,加上有钟敛风在场,算不上孤男寡女,他便不去在意这些细节。 待三人坐定,祝文彦的目光直直落在江扶鸢手中的木匣上。 “这是道宫宫主输给你的五万两银子吧?” 江扶鸢点头,又摇头:“不止五万两。” 说罢她将木匣放在膝盖上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 她也不避讳祝文彦,当场清点完后道:“八万两,那家伙果然是个有钱人。” 祝文彦闻言长叹一口气:“硕鼠而已。” 他目带痛惜,指着木匣道:“一个道士轻轻松松能付得起八万赌资,户部却拨不出八万两给在越支作战将士买过冬粮草。” 钟敛风皱眉:“我听殿下提过一嘴国库吃紧,竟然已经吃紧成这样了吗?” 祝文彦点头:“是啊,国库那点存粮,都被道宫的硕鼠给搬空了。” “年初他们说是修道观,支走下个季度的花销,可到了下个季度,又要修法坛、办祭天,预支来预支去,预算给道宫的钱早就用完。” “寅吃卯粮,吃到后面没粮了,手就伸到礼部、户部,乃至兵部。” 祝文彦絮絮叨叨,眼睛一直往江扶鸢身上瞟。 江扶鸢皱了皱眉,葱白玉指捻开银票,唰唰唰数出三万两后往祝文彦手里一塞。 祝文彦愣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扶鸢看了眼他,对钟敛风低声道:“难道他想要全部?指着这八万两买粮草吗?” 钟敛风还未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罢了,臭老鼠的脏钱我也不能给崽崽们用,损阴德。” 说完她把剩下的银票连木匣一起塞给祝文彦:“都给你了。” 祝文彦:……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声音中带上请求的意味,“穆仙姑今日在陛下面前展示的法力,我们有目共睹,在下想请穆仙姑慎重考虑,切勿与道宫同流合污……” 瞧皇帝对江扶鸢的态度,若是江扶鸢站到道宫那一边,那他们就彻底没了胜算。 他们需要在道宫之前,争取让江扶鸢站在他们这一边。 他殷切期盼江扶鸢的答案,没想到江扶鸢却惊奇道:“你竟然相信鬼神之说了?” 祝文彦:? 重点是这个吗? 他苦笑一声:“二皇子说得对,若能于百姓有益,我信鬼神之说又有何妨。” 江扶鸢嗯了一声,祝文彦确实是个标准文人,他的一切行为皆以横渠四句为准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此刻再看祝文彦,心中有了一丝钦佩。 江扶鸢在他热切的目光中轻轻点头:“我绝不会与那些臭老鼠为伍。”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必要时刻,我还能灭鼠。” 反正家里还有只胃口极好的馒头,吃几只老鼠根本不叫事。 得了她的保证,祝文彦总算松了口气,郑重地起身以文人礼节作揖答谢。 忽地,马车一顿,弯腰到一半的祝文彦差点一个猛子扎到地上,幸好钟敛风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正要恼怒问车夫怎么回事,车夫的声音先响起:“老爷,前面有人拦路!” 三人掀开车帘,便看到马车前不远处有个劲瘦青年驾着一辆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马车,正挡在他们的去路上。 祝文彦认出来人,扬声道:“丁少卿可是要过去?那我们先靠边让让吧。” 说罢示意车夫将马车往一旁路边靠靠,让青年先过。 丁照柳却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朝他们走来,行至车前拱手道:“祝大人,请问穆仙姑是否在你车上?” 祝文彦一愣,扭头看了眼车内的江扶鸢与钟敛风。 见他的动作,丁照柳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扬声道:“我听宫门口侍卫说穆仙姑上了祝大人的马车,想必现在就在车里吧?” 他声音更大:“穆仙姑,大理寺少卿丁照柳求见。” 江扶鸢还从未被人拦路求见过,好奇探头:“你找我?” 看到不久前特地刻入脑中的面庞,丁照柳声音里带上欣喜:“是,在下听闻仙姑马车出了点小问题,正好我家马车闲置,便想送仙姑回家。” “不用了。”江扶鸢指了指祝文彦,“我坐祝大人的马车也一样。” 她没听懂丁照柳的话,久居官场的祝文彦却听明白了。 丁照柳这是有事求江扶鸢,只是这事不好在外面讲,所以想借着送人回家的机会,私下再告知。 只怕江扶鸢马车出问题,也和他有点干系。 猝不及防被拒绝的丁照柳脸上笑容一滞,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借口让江扶鸢上他的马车。 他心中暗暗着急,不能让仙姑上他的马车,他就不能和仙姑独处,不能和仙姑独处,他就不能将那件事告诉仙姑…… 祝文彦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后退一步低声对钟敛风说:“钟将军,大理寺的立场向来摇摆不定,二皇子和道宫都在争取他们的支持,而丁照柳在大理寺可是相当能说得上话的……” 言下之意,他希望能趁这个机会争取到丁照柳的站队。 钟敛风也明白大理寺这股力量在朝堂博弈中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若是江扶鸢并不想和丁照柳有牵扯…… 他沉默片刻,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江扶鸢。 “小凤凰……” 他刚唤了一声,江扶鸢便回身拉住他的手道:“没事,我们且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祝文彦的小心思挺明显的,马车就这么点大,他再低声也没用,他的话看似说给钟敛风,其实是说给江扶鸢听的。 坐谁的车不是坐呢,他们就坐坐丁照柳的车又如何。 见江扶鸢从祝家马车上下来,丁照柳面色一喜,紧接着看钟敛风也跟着下来,他的喜色又僵住了。 待二人都上了他的马车,他傻了。 丁照柳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愣愣问道:“你俩……仙姑还能动七情六欲吗?” 江扶鸢撩起眼皮:“想不到吧,仙姑还能生孩子呢。” 丁照柳:…… 第一百一十章 夜有婴啼 有钟敛风在场,丁照柳一路沉默,待按江扶鸢指的路到了柯家,他才露出一点笑模样。 他跃下马车,向钟敛风拱手道:“钟将军,穆仙姑既已到家,我便不再送你了,马车借你,你自便。” 不料钟敛风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好后,接着也下了马车。 丁照柳:? 钟敛风下车站定,一手撩开车帘,一手往里递,紧接着一只素白小手便握住他的手,江扶鸢跟着借力下了车。 丁照柳:?? 他从未注意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皇亲国戚,是故以二皇子母族亲眷身份来到京州的钟敛风,他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 这会儿看两人比肩而立的模样,他才后知后觉穆仙姑和这个钟敛风,很可能住得极近,甚至可能就住在一处! “阿娘——”柯明柏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出大门直冲江扶鸢而来。 祝离中午给他做了只草编蚂蚱,小崽稀罕得不得了,到处找人献宝。 小炮弹冲到一半,看到阿娘身边的钟敛风,他眼睛一亮,小脚丫调转方向扑向钟敛风。 钟敛风甚至都来不及弯腰接住他,便被他一把搂住大腿,咯咯咯的笑声伴随着小奶音响起。 “看,我的蚂蚱!” 赵伯慢来一步,哎哟一声唤他:“小柏,别跑那么快!有客人在呢!” 柯明柏这才停住继续拿娇撒痴,松开钟敛风的腿站直身子,冲丁照柳像模像样地拱手问好:“我叫小柏,你好呀。” 丁照柳看着这个和钟敛风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心情复杂。 穆仙姑和钟将军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见客人怔怔地看着自己,柯明柏眨巴下眼睛,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将两只小肉手交叠,奶声奶气道:“我叫小柏,你叫什么呀?” 丁照柳:“……你好,我叫丁照柳。” 柯明柏点了点头,模仿赵伯平日招呼客人的模样,一手往门里引,一边道:“客人请进来说话。” 他装大人的小模样萌得江扶鸢心痒痒,恨不得抱起小崽狠狠亲到他满脸口水。 不过目前有客人在场,她不好表现得像个太变态,只能克制自己笑道:“丁少卿送我回来不只是顺路吧?进来喝杯茶慢慢说吧。” 说罢她抱起小崽,转身率先进门,并且趁着背对他们的功夫,狠狠嘬了口小崽软乎乎的腮帮子,逗得他又缩起脖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行至前厅,江扶鸢这才过足崽崽瘾,放小崽去找哥哥。 三人落座,江扶鸢开门见山:“丁少卿找我是有什么人力难及的事情吗?” 认定面前两人已是一家的丁照柳这回不再顾及钟敛风,如实答道:“丁某确实有事相求,家父病重,我想请穆仙姑帮忙看一看。” 江扶鸢困惑:“病了不请大夫,请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瞧病呀。” 丁照柳叹了口气:“穆仙姑,我爹的病,来得蹊跷。” 丁照柳的父亲名叫丁硕鸣,是世袭的青阳侯,虽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但素来身体康健,一年到头连个风寒感冒都未曾得过,却在三个月前突然就卧床不起。 “请太医来看过,只说我爹是气血两亏,需要静养。可现在都养了这么久,身体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是越来越虚弱,前几日连我到他床前,他都认不出来,喊错了我的名字。” 听完他的叙述,江扶鸢手指轻叩桌面,缓缓道:“侯爷的病是来得突然,但这也不能证明是鬼怪所为吧?” 丁照柳脸上变颜变色,顿了一会儿才涩声道:“大理寺主管刑狱案件,凡事最讲证据,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将这事透露出去,只自己憋着劲儿调查。可是现在我爹的身体实在熬不住了……” 他突然想到唯一可以被称为线索的点,双手激动地握成拳:“对了,我曾在我爹的院中听到婴儿啼哭声!” “婴儿啼哭?”钟敛风眼神微动,“我记得青阳侯只你一个血脉。” 世袭侯爵家中新生儿都需去户部报备,人口越多每月获得的俸禄就越多,所以世袭侯爵家一般都拼着劲儿开枝散叶,以子孙后代多为荣。 像青阳侯府只一个世子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丁照柳在九峰很有名,毕竟他是铁定的下一任青阳侯。 丁照柳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开始我还以为是家中仆役有了新生子,但问了一圈,都说没有。” 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音,惴惴不安地问江扶鸢:“……会不会是什么婴孩的鬼魂在作祟呀?” “也不是没可能。”江扶鸢眼睛一转,又问道,“你怎么不去请道宫的人来看看?” 丁照柳沉默片刻,低低答道:“我娘……年轻时和谷清有过争端。” 江扶鸢恍然,她想到方才祝文彦在马车上说的话,便点头道:“行吧,那我明天去一趟你家。” 丁照柳起身拱手求道:“穆仙姑,能否今日就随在下回去看看?我实在担心我爹他……” 他的担忧诚挚鲜明,令江扶鸢想起恍如隔世的从前。 年幼时她爹爹有次也是生病,虽然第二天就好了,但她同样担心地哭到冒鼻涕泡儿。 前尘往事捏软了她的心,江扶鸢点了点头,应下了他的请求。 三人即刻又出门去,想来问今日晚膳菜单的赵伯慢了一步,只看到江扶鸢和钟敛风遥遥远去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怎么回了京州跟没回来一样,几天了没在家吃上一顿热乎饭。” 看来晚上又只有他陪着崽崽们吃饭了。 到了青阳侯府,江扶鸢和钟敛风跟着丁照柳先去了青阳侯的院子。 在院外逛了一圈,走遍角角落落,江扶鸢没有看到任何阴气。 丁照柳见她在院中站定不再走动,连忙问:“穆仙姑,你有发现什么吗?” 江扶鸢:“没有阴气,不是鬼。” 闻言丁照柳松了口气,不是闹鬼就好,看来之前夜里的婴儿啼哭声应该是他的幻觉。 看他一脸如释重负,江扶鸢慢吞吞说道:“可能是精怪。” 精怪不是鬼,身上没有阴气。 丁照柳:…… 精怪还不如鬼呢,好歹鬼死前还是个人。 精怪听起来更可怕了。 江扶鸢偏头想了会儿,正色说道:“许多精怪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学婴儿啼哭。” 丁照柳:“为何会这样?” 江扶鸢:“大概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自投罗网吧。” 丁照柳:“……可是半夜婴哭,才会让人更紧张吧?” 这回江扶鸢点头赞同:“是啊,所以说精怪的脑子都不太好使,傻乎乎的。” 说完她指了指房门:“青阳侯可在里面?” 丁照柳嗯了一声:“我爹现在起不了身,平日都是卧床的。” “好。”江扶鸢转身向房门走去,“那我们就去看看侯爷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奇怪的一家人 京州入了冬,便是最寒冷的时候,青阳侯又仿佛格外怕冷一些,三人走进屋中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吓了一跳。 三通的房间每隔三五步便看到个火炭炉,猩红的红光透过浮云雕花的铜面灼得人眼花,整个屋里乍一看好似布满星星点点的红光,显得有些诡异。 门口的丫鬟看到丁照柳,低声向里通报:“少爷来了。” 稍过一会儿,里屋出来个手捧汤碗的妇人,娇弱纤细、面容素净,身上穿着的是晴水色的一袭常服,耳垂上挂着一幅精致耳坠显示她的心与这满屋的病气格格不入。 她将药碗递给丫鬟,温温柔柔道:“照柳来了,你爹今天喊了你好几次,我正和他说起你呢。” 丁照柳嗯了一声,并没开口多说,只引着江扶鸢往里走。 留下妇人得了没趣,站在原地嗫嗫,江扶鸢回头看她时,还能看到她眼眶微微发红。 见妇人既在青阳侯屋内伺候,又不似下人打扮,江扶鸢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她是?” 丁照柳低声答道:“她是我爹的妾,叫她曲姨娘就好。” 侯门深宅多的是这样的戏码,人家的家事江扶鸢不好多问,便冲她微微颔首,随即跟着丁照柳来到青阳侯床前。 青阳侯此刻已瘦脱了样,薄薄一片躺在厚重的锦被下,几乎看不到被子起伏,高高凸起的颧骨上一层皮随着呼吸起伏,证明着他的存活。 “爹。”丁照柳靠近他的床头,微微抬高声音喊他。 等过了会儿,青阳侯才像听到这声呼唤,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床边。 倏地,半眯的眼睛瞪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气音,犹如一个破风箱。 丁照柳赶紧端起一旁常备的温水,扶起他的上半身,慢慢喂他。 “爹,你别着急,我回来了。” 喂进去的水有大半流回出来,沾湿了丁照柳的袖口。 他毫不在意地放下水杯,又拿起一旁的干净帕子给青阳侯擦去下巴脖子混合着口水的水渍,侍弄干净后才重新扶着青阳侯的上身,让他缓缓躺下。 躺好的青阳侯困难地眨了下眼睛,哑声喊了句:“照柳……” 丁照柳还来不及答应,他又眼神涣散,再喊就换了个名字:“善生……善生……” “哎呀,侯爷又糊涂了。”曲姨娘不知何时站到他们身后,听到青阳侯的声音赶紧挤过几人侧身坐到床边,“侯爷,这是照柳,你呀,又累糊涂了……” 说着她转头冲几人抿出个淡淡笑容:“侯爷累了,照柳不如带你的朋友们去你自己的院子玩罢,小心过了病气。” 恰逢此时,房门外有个老嬷嬷的声音传来:“可是少爷回来了?少爷,夫人等着您呐。” 曲姨娘闻言赶紧起身催促:“姐姐找你呢,照柳你快去吧。” 江扶鸢的目光从床上的青阳侯扫到搓手局促的曲姨娘,她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来得及多想,丁照柳便应了声外面的人,领着江扶鸢和钟敛风出了这间暖炉似的房间。 门外的林嬷嬷是青阳侯夫人,丁照柳生母的乳娘,陪着她一起嫁进青阳侯府,看着丁照柳长大的,算是丁照柳的半个长辈,因此对他说话便多了点长辈的殷殷叮嘱。 “少爷,夫人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少去暖云阁。”她边走边和丁照柳说着,“侯爷的病古怪,万一是能过身的……” 丁照柳架不住林嬷嬷的埋怨,赶忙连声讨饶:“林嬷嬷,我还有客人在呢……” 林嬷嬷这才住了口,给小主人留了点颜面,只叹息一声领着三人往青阳侯夫人所住的宛园走去。 到了宛园,丁照柳明显比在青阳侯所在的暖云阁要放松很多,也没了在外面时大理寺少卿的架子,步伐轻快,声音雀跃,像未长大的少年一般活泼喊道:“娘,我回来了!” 易姣烟早就听到儿子的声音,笑着出来迎接:“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一些……” 看到丁照柳身后两人,她声音一顿,紧接着又扬起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有朋友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相比暖云阁,宛园的格局要通透大气很多,房屋陈设皆以简洁素雅为主,让人入内便觉豁达开朗。 只不过对于一个侯府主母的居所而言,却略显得开阔过头,反而有点空荡荡地寂寞。 进到主屋,江扶鸢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一杆银头红缨枪上,枪头寒光凛凛,绝非摆设玩闹之物,看着就知道这是真的能伤人的。 她忍不住问道:“这是夫人的兵器?” 易姣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枪,嘴角一扬:“是呀,我易家向来以枪法闻名,我小时候也跟着哥哥们学过。 她顿了顿,失笑道:“不过自从到了这儿,我就没再摸过它了。” 丁照柳插嘴趁机夸赞起母亲:“我小时候可没少听林嬷嬷说娘握枪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很有女将风范的。” “就你嘴甜。”易姣烟笑着假意拧了下他的耳朵,“别贫嘴了,还不给娘介绍下你的朋友们。” 丁照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转头一一介绍。 “这位是忠武将军钟敛风,这位是……”他哽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江扶鸢。 他悄悄抬眼皮窥了眼母亲后,才一咬牙直接说道:“这位是穆仙姑。” 易姣烟的笑容一僵,丁照柳赶紧补充道:“穆仙姑和道宫没有关系,她不是坤道。” 易姣烟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逐渐恢复自然。 丫鬟送来温热的花茶,她亲自给三人都斟了一杯,让他们捧着暖暖手。 丁照柳见气氛和缓,趁机道:“娘,穆仙姑刚才去暖云阁看过了,说爹那边院子里有精怪。” “哦?”易姣烟啜饮茶水的手放下,忍不住问江扶鸢道:“穆仙姑你认出来是什么精怪了吗?” 江扶鸢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叫声如婴儿啼哭的精怪不少,没有更多线索很难分辨。” 易姣烟惊呼:“你们还听到精怪的叫声了?” 丁照柳解释道:“不是刚才,是我曾经半夜听到……”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 但为时已晚,易姣烟抓住重点:“你什么时候半夜去暖云阁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少去!还听到精怪叫声不和我说,翅膀硬了是吧!” 不愧是自小练枪的女将,易姣烟三两声把丁照柳训得大气不敢出,只能连声讨饶:“娘,娘,钟将军和穆仙姑还在呢……” “咳咳。”易姣烟这才放过他,清清嗓子又恢复温柔模样,“那仙姑打算怎么找出这个精怪?” 江扶鸢抿了口花茶,淡淡道:“找出也简单,画个符就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斗精怪 青阳侯府没有朱砂黄纸,易姣烟差丫鬟临时去街上现买。 等黄符纸、朱砂齐全,江扶鸢提起笔沾上点朱砂便开始漫不经心地画起符。 画完一张又一张,一会儿功夫就有四张符被放到一旁,随意地堆叠起来,看起来就非常地不严谨。 易姣烟好奇地看着这几张符,忍不住出声问道:“仙姑,为何这四张符长得都不一样?有什么说法吗?” 她见过道宫的符篆,不是这样的。 江扶鸢边继续画符,边淡淡答道:“没什么说法。” 易姣烟还是好奇:“这是什么符呀?嗯……” 她从各个角度看着黄符纸上的朱砂纹,怎么看都觉得好像几枝造型不一的树杈:“看着很有灵气。” 江扶鸢挑了挑眉:“夫人有眼光,这叫上清符,就是汇集灵气用的。” 丁照柳:…… 不对吧,他白天看她画的上清符可不长这样。 可是上清符该长什么样呢? 丁照柳努力回忆了会儿,终于回忆起江扶鸢在嘉赏宴前画的各色各样的符,每一张都不一样…… 算了,仙姑说上清符长啥样就是啥样吧。 很快,江扶鸢便画完符篆,放下笔道:“精怪都爱灵气充沛的地方,我们只需在暖云阁弄个大点的笼子,在四边贴上上清符,人为制造一个宝穴就可以了。” 丁照柳疑惑:“这么简单?笼子这么明显,精怪真的会进去吗?” 江扶鸢答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青阳侯生了怪病,他院中其他人都没有受到伤害,说明这精怪目标很明确。” 说着她抽出一张黄符纸在上面画了个小人模样,让易姣烟写上青阳侯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做成个纸替身。 “有这个在,不愁它不上钩。” ----------------- 夜深,暖云阁院子里静静放着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笼,四周贴着上清符吸收四周的灵气,江扶鸢的上清符效果极佳,以笼子为中心的四方小天地周围肉眼可见的清澈明亮,隐隐还有光华流转。 青阳侯的替身纸人被饭粒黏在笼子中央,未黏紧的四肢在风中抖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四双眼睛分别透过暖云阁外屋的四扇雕花浮窗间隙往外窥视,正是等着守株待兔的江扶鸢、钟敛风、丁照柳和易姣烟四人。 本来丁照柳不想他娘也一起来,没想到易姣烟柳眉一竖,手握银枪道:“只一个畜牲,我还能让它害了侯爷不成?” 丁照柳无奈只能答应,这才有了四人捉妖小分队。 眼看过了子时,整个暖云阁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里屋传来青阳侯的几声干咳。 今夜特殊情况,易姣烟下午便以当家主母的身份要求暖云阁中不能有任何人守夜,因而此刻青阳侯没有一个人伺候。 回头望了望里屋,丁照柳双手围成喇叭状用气音询问:“娘,要不我去里面看看爹的情况……” 易姣烟同样用气音呵斥:“你爹用过药早就睡了,有什么好看的,别走来走去打草惊蛇!” “可是……”他心中挂念,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里屋。 下一秒,一张蠕动的丑脸嘴上眼下和他面对面几乎相贴。 “啊啊啊啊啊啊——”他尖叫一声,手比脑子更快,啪的一个巴掌扇在那张倒挂的丑脸上,打地它哇哇惨叫。 说是惨叫,更像婴儿啼哭。 与他只有一身之距的江扶鸢立马冲过来,一眼就看到精怪的全身。 人脸兽身,一条粗壮的尾巴缠在房梁上,使它整体呈倒吊状,这会儿挨了丁照柳一巴掌,只有尾巴支撑的身体便如一口悬挂的钟,来回摇摆。 江扶鸢立刻掏出戒木,朝着它的大尾巴甩去。 戒木常年被她随身携带,已经被滋养盘摸地透出玉质,蕴含充沛的灵力,逢妖寸斩,遇鬼全收。 这一击若是能中,它这条尾巴是必断无疑。 戒木即将碰到精怪的刹那,它尾巴一收,直接舍弃房梁,在空中滚了一圈后四肢着地。 “呜哇哇哇——” 近距离听到它的嘶吼更像婴啼,让人后背一凉,直起鸡皮疙瘩。 戒木落空,在房梁上嗑了下便飞回江扶鸢手中,手握戒木,她眯了眯眼,这精怪好灵活的身手。 知道江扶鸢不好对付,精怪立刻曲起四肢,倏地团成一团,蓄力发力不过毫厘之差,四爪便猛地转向,朝江扶鸢身侧的丁照柳扑去。 “照柳小心!”易姣烟一声惊呼,比她惊呼更快的是钟敛风的袖中剑,只见寒光一闪,密密麻麻的剑花似有千钧之力,噼里啪啦落在精怪面前,逼得它边啼哭边后退。 “哇——噗——”不敌钟敛风的剑意,精怪倏地从膝盖处喷出一滩黑色腥臭的液体后,便趁着几人后退半步的功夫,如一道闪电般跃上墙头,消失无踪。 丁照柳有些恍惚,愣愣地问道:“它,它跑了吗?” 江扶鸢看着地上的黑色液体,嗯了一声。 易姣烟却蹙起眉头,表情古怪地看向精怪逃跑的方向:“那边……好像是曲袅袅的院子。” 曲袅袅就是曲姨娘,青阳侯的妾室。 易姣烟望向江扶鸢:“咱们,要去看看吗?” 考虑到精怪虽然受伤,但仍有可能伤人,江扶鸢点头后四人便朝着曲姨娘的院子走去。 曲姨娘院子门口只候着一个小丫鬟,头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瞌睡。 听到脚步声,她惊醒过来,猛地抬头:“夫,夫人,少爷,你们……” 丁照柳一挥手,吩咐道:“开门。” 小丫鬟惶惶不安赶紧开了门:“夫人,少爷,我这就去禀告一声……” 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曲袅袅的卧房黑黢黢的,想必是睡了。 “不用。”易姣烟遥遥指了下丫鬟的额头,“你站着别动,也别出声。” 话毕,曲袅袅卧房的门就开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全身紧绷了一下,目光都被门口的身影吸引。 只见曲袅袅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端着一盏油灯,白着脸看向她们。 而她的裙摆间,一道人面兽身的黑影一闪而过,钻进她房中消失不见。 “是精怪!”丁照柳低呵道,一马当先冲进屋内。 曲袅袅似被他的莽撞举动吓傻了,噗通一声,手中的油灯掉落在地,灯芯没了灯油的浸润,徒劳闪了两下后便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她的卧房,也一并吞噬冲入屋中的丁照柳。 “照柳!” “丁少卿!” 几人同时脸色大变,一同向屋内大跨步跑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戏 三人刚跨入屋中,烛火的光便驱散了黑暗,是丁照柳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易姣烟赶忙上前,把银枪往桌上一放,双手检查起儿子周身。 “照柳你没事吧?哪里受伤没?” 丁照柳摇了摇头,反而摊开右手让三人来看:“这是我在墙角摸到的。” 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撮黑黄交织的毛发,腥臭味扑鼻而来。 是刚才那只精怪的。 四人无声交换了个眼神后,同时扭头看向依然瘫坐在门口的曲姨娘。 她脸色比纸更白,双手交握攥住衣领,浑身微微颤抖。 易姣烟两步走到她面前,沉着脸居高临下道:“曲袅袅,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曲姨娘几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下头,沉默不做声。 易姣烟面若寒冰:“来人!把她押去宛园,我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 宛园。 无数支蜡烛加上夜明珠的折射,将东厢房照射得亮如白昼。 曲姨娘歪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发丝凌乱,面色憔悴,真如待审的犯人般惶惶不安。 易姣烟神情淡漠地坐在椅子上,声音冰冷:“曲袅袅,侯爷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饲养精怪来伤害侯爷?” 曲姨娘颤巍巍抬头,小声道:“姐姐,我……啊!” “不要叫我姐姐!”易姣烟忽地暴起,雪亮的银枪锃地一声划出一道冰冷光芒,枪尖狠狠扎进曲姨娘身旁半米的平整地石缝隙中。 枪头没入三分之一,枪杆嗡嗡晃动,可见她是使了大气力的。 若是这枪真瞄着人去的…… 登时屋内万籁俱寂,无人敢说话。 易姣烟冷哼道:“看来你还记得这杆枪,当初侯爷要娶你进门跪我,我就是这样把你拦在我宛园之外,吓你的是我,你该恨的也是我,你为何就冲着侯爷去了!” 曲姨娘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却不敢落下,只惊惶地捂着嘴巴摇头。 站在易姣烟身后的丁照柳从未见过母亲这么生气,饶是见惯了大理寺的严酷刑罚,看到怒目金刚一样的母亲也只觉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伸手搭在她肩上,低低唤了声:“娘……” 这一声喊如一道波纹,破了满屋肃杀的气氛,易姣烟软下背,闭了闭眼后冷静许多,再问道:“那精怪,是不是你豢养的?” 曲姨娘这回倒是痛快地点了点头,低低应了声是。 易姣烟:“你哪里弄得这玩意?现在精怪又在何处?” 曲姨娘一一应答:“一个游方道士卖给我的,刚才看它受伤,我知事情败露,就将它放了。” 听她这样回答,江扶鸢忽地插嘴道:“你知道马腹吗?” 曲姨娘一愣,随后垂下眼皮摇头:“不知。” 江扶鸢满脸怀疑:“不对吧,驱使精怪要与它结契,你都不知它的名字,如何豢养伤人?” 曲姨娘依旧摇头:“我确实不知,我只按照道人所说日日喂它我的血,便可以驱使了……” 江扶鸢还想再问,却被易姣烟打断。 “既然背后真凶已经抓到,接下来便是我们侯府的家事了。穆仙姑,钟将军,今夜辛苦,不如让照柳带二位去别院休息吧。” 她搬出家事二字,江扶鸢确实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钟敛风一起拱手道谢后跟着丁照柳走出宛园。 灯火通明的宛园逐渐在身后远去,待三人拐过几道月牙门,彻底看不到来自宛园的光亮。 江扶鸢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丁少卿,你爹娘的感情很差吗?” “啊?”丁照柳没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偏头想了一会后答道,“不是,我记忆中爹娘是很恩爱的。” “那你娘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你爹的身体?”江扶鸢提出灵魂拷问,“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你娘不是该去看你爹醒了没吗?怎么反而急着审曲姨娘,你爹那看都不去看一眼?” “我没记错的话,你爹床前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吧?” 易姣烟的行为何止是不关心青阳侯,简直是希望他死得更快。 她的话点的丁照柳瞬间脸色一变:“不好!我们赶紧去暖云阁!” 三人赶到暖云阁时,发现青阳侯所在房间门窗大开,屋内炭炉的热气被一阵阵寒风全部推出屋外,整个暖云阁冰如寒窖。 “爹!” 丁照柳焦急大喊着冲进屋内,幸好厚厚锦被中的青阳侯仍是全须全尾,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只是冷到浑身不自主地打哆嗦。 看来精怪并没有去而复返。 三人赶紧关上门窗,重新给暖云阁聚集热气。 这会儿青阳侯身边没人,三人一时不敢走,就干脆搬了凳子坐在里屋,伸手烤着火。 丁照柳的心中波浪滔天,地动山摇,脑子飘来飘去都是一行行大写加粗的“爹娘貌合神离,已成怨偶”。 可是怎么会呢? 他满目愁容,眉头紧锁,一时不查竟将心中所想喃喃出声:“爹明明经常为娘画丹青,一画就是十八年,他们怎么可能不恩爱呢……” 江扶鸢撩起眼皮:“有人为你画一幅画,可能他爱你,如果他为你画三百幅画,那只能说明他爱画画。” 丁照柳:…… 他不想和别人讨论自己爹娘的房中秘事,于是转移了话题道:“穆仙姑,你刚才说那精怪叫马腹?” 江扶鸢点头:“人面虎身,声如婴儿,膝有小面能吐水,是马腹,不过咱们晚上看到的马腹体型比传说中的要小很多啊。” 别说虎身了,那身子骨,也就比馒头大一些,充其量就是个大猫身。 丁照柳哦了一声,又问:“那咱们还能抓到它吗?” 江扶鸢看了眼他道:“你打它了。” 丁照柳怔住,啊了一声。 江扶鸢点头:“那就好办,这些精怪都很记仇,肯定会再来找你的。” 她抬头斩钉截铁对丁照柳说:“有诱饵在,不怕它不来。” 丁照柳:…… 用不用说得这么直接! 他就一个普通人,也会害怕的好吧! 转念一想,他争辩道:“仙姑和钟将军也打它了,它怎么不去找你们?” 江扶鸢失笑:“它打得过我们吗?它只是傻,不是不知死活。” 丁照柳:…… 不得不承认江扶鸢说得很对,想来想去三个人里最弱的就是他了。 认清现实的丁照柳抿了抿唇紧张道:“那我需要再做什么吗?” 江扶鸢想了想:“一个人在笼子里呆着吧,它好下手些。” 丁照柳:……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德服妖 此前藏身的地方被马腹发现过,江扶鸢和钟敛风便换到院中的树上躲着。 透过交错的树叶,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院中的大铁笼里,丁照柳老老实实地蹲着,右手握着他爹的替身纸人,左手捏着江扶鸢临时找出来的平安符。 这张平安符江扶鸢自己都忘记是何时画的,压在袖笼里皱巴巴的一团,上面朱砂纹路都有些模糊不清,幸好颜色未褪,仍有效用。 铁笼有上清符护着,丁照柳置身其中只觉空气清新,却并不寒冷,而藏身于树上的两人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钟敛风侧着身子,把江扶鸢半搂在怀里,替她尽量挡去京州严冬半夜的凛凛寒风。 后半夜的温度越来越低,两人呼吸间吐出的热气迅速凝结成一小团白雾,钟敛风低头在她耳旁小声问:“冷吗?要不你把手塞我身上暖暖。” 江扶鸢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下巴上因为熬夜而冒出来的一点青色,她眨了眨眼:“手不冷,别的地方冷。” 钟敛风:“还哪里冷?” 江扶鸢抬高下巴:“嘴冷。” 钟敛风:“……” 江扶鸢眯起眼睛,唇角勾起:“媳妇来亲一下,借点阳气给我就不冷了。” 说完她主动凑上前,瞄准那两片薄唇便亲了上去。 她双手抓住钟敛风的衣领维持着平衡,余光瞥到树下的丁照柳,有种当着外人偷香的感觉。 不得不说,还挺刺激的。 直到快喘不过气了,江扶鸢才松开双手。 啵的一声,双唇分开,寒风重新灌入两人之间。 笼中精神紧绷,时刻注意着一切细微动向的丁照柳猛地抬头看向两人的位置,夜色中树冠完美掩盖着两人的身影,除了黑呼呼一大块阴影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小声地询问:“仙姑,钟将军,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钟敛风抬手,擦去唇边的水渍,看着江扶鸢像得逞的小狐狸般笑着,他眸色更深,哑声答道:“没有。” “哦……”丁照柳缩了缩脖子,继续做他的诱饵。 就在此时,他感觉右手一阵灼热,忍不住啊了一声松开手。 替身纸人从掌心掉落,在即将落地的刹那被笼外伸进来的一只爪子飞速捞走。 那爪子动作极快,丁照柳感觉自己只是眼前一花,他爹的替身纸人就不见了。 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忍不住大喊道:“仙姑!它来了!” 树上的江扶鸢立马掏出戒木,眯着眼睛盯着铁笼。 精怪有躲避危险的本能,在不确定环境是否安全时,它们会选择隐蔽自己的行踪。 他们此刻最不能轻举妄动。 院子里重新陷入寂静,但没持续多久,一阵细微的咀嚼声从笼子西北角后的灌木丛里传出。 咔吱咔吱……咕咚。 灌木丛后的马腹吞吃完替身纸人犹不满足,蠕动的丑脸在树丛后盯上铁笼里的丁照柳。 一阵婴儿啼哭声响起,它后缩身子,直接弹射一般飞向铁笼。 马腹的速度太快,丁照柳没看清它的模样,但随风而来的恶臭味,让他下意识地将左手攥着的东西扔了出去。 平安符发出一道金光,化成一道凭空出现的金色闪电,劈得马腹一个哆嗦。 符篆力量太强,马腹本能地调转方向,想要避开,就在它放慢速度的刹那,便听到左上方传来两道破空之声。 先是戒木带着磅礴的灵力直逼它的面门,马腹紧急后撤,钟敛风的袖中剑紧接而来,锃地一声正正扎穿它后退一步的大腿,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呜哇哇哇——”凄厉的哀嚎响彻暖云阁。 钟敛风半抱着江扶鸢从藏身的树上跃下,走到马腹面前。 “闭嘴!大半夜扰人清梦,你有没有素质!”江扶鸢像训家里不听话的畜牲一样,手持戒木一下拍在马腹的额头上。 这一下属于纯物理打击,没带上半分灵力,故而马腹虽然额头立刻肿起一个大包,神智却仍然清明。 知道自己惹不起面前人,它强忍着疼痛,呜呜咽咽地收了声。 “仙,仙姑,这符是何方神迹,竟然能半夜招来闪电?” 江扶鸢扭头,见丁照柳扒着铁笼栏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平安符的效果过于酷炫,着实震惊到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金色的闪电,还是自己扔出去的符篆引来的,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召唤到电母? 若是以后大理寺再遇到死不开口的囚犯,他只要招来电母劈一劈,不比任何严刑逼供都好使? 丁照柳眼巴巴等着回答,江扶鸢便随口道:“扶鸢仙尊的神迹。” “扶鸢仙尊可真厉害啊!”丁照柳感慨一声后紧接着问,“穆仙姑,您这个符……卖吗?” 江扶鸢立马点头:“卖。” 眼看这两人都要开始当场交易了,钟敛风看了眼疼得小声抽抽还不敢动一下的马腹,提醒道:“我们要将它送去宛园吗?” 时机不对,中止交易。 江扶鸢压下报价的念头,转而低头看向马腹。 “送去宛园之前,它得先把吃掉的吐出来。”她蹲下用戒木抵着马腹的肚子,皮笑肉不笑道,“是你自己主动点呢,还是要我帮你呢?” 马腹瑟缩了一下,那张时刻在蠕动的丑脸皱成一团,只见它喉头咕噜噜一阵怪声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团黄色的物体。 是青阳侯的替身纸人。 吐完后它那张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前爪还把带着粘液的替身纸人往江扶鸢脚下推了推。 江扶鸢不满:“不是这个。” 马腹又是一缩,这下它嘴巴紧闭,似是很抗拒一般往后退了退,只是后腿仍被袖中剑牢牢钉着,它退不到哪里去。 丁照柳不解:“它还吃什么了?刚才不就吃了这个纸人吗?” 江扶鸢冷哼一声:“马腹食人,它不可能只愿意吃点纸团。” 她的目光标准马腹遍布绒毛的肚子:“我估计你爹昏迷不醒,就是被它吞吃了人魂。” 人有三魂,分别为天魂胎光、地魂爽灵、人魂幽精。天魂主太清阳和之气,地魂欲人生机,人魂则为阴气之杂,主睡眠与情欲。 若一个人长期昏睡不醒,认人不清,十有八九便是人魂缺失。 听到她一言便道出真相,马腹立刻低下头,假装听不懂。 “呵。”江扶鸢见状将手中戒木往前送了送,戒木的一端陷入马腹肚子上的绒毛里,将那处戳出一个浅坑,“我这个人呢,向来是以德服妖的。” 马腹一喜,偷偷掀起眼皮窥探她的表情。 江扶鸢眼神冰冷,与它四目相对后凉凉地补充道:“武德的德。” 马腹:……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相是假 眼看江扶鸢手中戒木就要再往它肚子里送,马腹哀嚎一声,妥协地用前爪朝青阳侯房间方向扒拉几下。 丁照柳不解:“它这是干嘛?想跑?” 唯恐江扶鸢也跟着误解,马腹头摇成拨浪鼓。 钟敛风顺着它的爪子方向看了眼房间,猜测道:“它好像想到到屋子里去。” “这怎么行!”丁照柳神色一凛,立刻反对,“它要是想再害我爹怎么办?” 江扶鸢站起身,垂着眸子淡淡道:“人魂无主容易走失,让它到青阳侯肉身面前再吐出来也好。” 她伸手握住剑柄一个用力,将袖中剑从地上拔出,拔剑的速度不算快,马腹这次清楚地感觉到锋利的剑刃划过它后腿的皮肉,带来钻心的痛感。 它很想哭,又不敢,最后憋得本就扭曲的丑脸更加让人难以直视。 江扶鸢嫌弃地在它肚子上擦了擦剑刃,把血迹都擦在它的皮毛上了,才把袖中剑递回给钟敛风。 她低声哄道:“先凑合用,改明儿我给你买把新的。” 语气和相公哄小媳妇先暂时用旧首饰似的。 钟敛风嗯了一声,视线挪到看傻了的丁照柳身上:“新的要带凤凰图案。” 江扶鸢一口答应:“好,带凤凰图案,让工匠给你雕个大的。” 莫名被秀一脸的丁照柳:…… 有江扶鸢这尊煞神在,马腹当然不敢动什么小心思,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着三人走进暖云阁里屋。 行至青阳侯床前,它趴在地上,喉头和腹部不断涌动,费了好一番功夫后才大嘴一张,吐出一团雾蒙蒙的光圈。 在三人的注视下,光圈缓缓扩大,最后显出一个人形,正是赤身裸体的青阳侯模样。 人魂没有神智,茫然地原地站了会儿后,便本能地向自己的躯体走去。 丁照柳看着自己爹爹的人魂慢吞吞走到床边,翻身上床后蠕动到躯体的位置,最后缓缓躺下,与肉躯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后消失不见。 他有点恍惚:“这是魂魄归位了吗?” 江扶鸢点头:“你爹的三魂七魄完整了,不过人魂离体有点久,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她话音刚落,床上的青阳侯突然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 “我这是在哪?”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是久未正常说话的结果。 青阳侯自己也感觉到喉头的干涩,偏头看到床边的水杯,不顾上探探凉热,拿起便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稍微缓解了他的口渴,也冻清醒了他的脑子。 他抬头看向床边三人,两张陌生面孔,剩下那个他熟悉,是他儿子丁照柳。 “照柳!快!让人去擒曲袅袅那个贱人!她要害我!”青阳侯倾身向前,一把拽住丁照柳的手腕,随后他看到丁照柳身后匍匐在地的马腹。 “啊啊啊啊——”他惊叫一声,下意识拉过丁照柳挡在身前,“有妖怪——” 丁照柳只当他吓坏了,赶紧安抚道:“没事了,妖怪已经被我们制服了。” 怕他不信,丁照柳指指马腹血糊糊的后腿:“喏,您看。” 青阳侯心惊肉跳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地上的马腹确实受了伤,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了。 他松了口气,随后又提起心,怒道:“曲袅袅那个贱人呢?” 丁照柳如实答道:“在宛园,娘正审问她呢。” 青阳侯闻言眉头紧皱,命令道:“快带我去宛园,我要亲自收拾她!” 丁照柳又是一番劝慰,想让他爹先多歇歇,等天亮后直接把曲袅袅送去见官就是,可青阳侯听他这么说反而勃然大怒,坚持要现在就去宛园。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由丁照柳背着青阳侯,钟敛风和江扶鸢驱赶着马腹,一起再次回到宛园。 时至寅时,宛园门口却反常地守着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还有两个娇小的丫鬟,远远的丁照柳便认出来,这是他娘身边的大丫鬟青络和拂柔。 两个大丫鬟对丁照柳的身形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还没看清脸,便认出来人中有一个是他。 青络遥遥说道:“少爷怎么又来了,夫人休息了,您请回自己院子吧。” “休息什么休息!”一声厉呵,青络立刻听出这是青阳侯的声音。 她迅速与拂柔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拂柔转身便要进去通报,她则迈步向前要拦人。 两人动作刚起了个头,青阳侯几乎暴怒的声音破空而来:“谁敢动一步,家规处置!” 家生奴才的身家性命都在主人家手里,一声家规,很可能就是被活活打死。 青络和拂柔顿时不敢再动,几个守门奴仆也呆站着成了摆设。 丁照柳虽然心有疑惑,还是按照他爹的指示继续往宛园里走,没了拦路的,四人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到了易姣烟的屋子门口。 到了门口的丁照柳缓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犹豫和不解,正当他要问他爹为何一定要这时候去打扰娘亲时,西侧厢房传来低低女声。 “……你现在就走,这里留不得了……” 是易姣烟的声音。 另一个女声抽泣着回道:“姐姐,那你要怎么交代……” 竟是曲袅袅的声音。 青阳侯脸上变颜变色,咬牙切齿大吼道:“两个贱人!你俩合谋害我!” 西厢房倏地陷入死静。 青阳侯用力拍了下丁照柳的肩膀:“过去!去看看你的好娘亲是怎么谋害亲夫的!” 突然从爹娘恩爱跳跃到夫妻反目生死相斗,丁照柳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走啊!”青阳侯又是一巴掌,短促地击打声脆而响亮,听着都疼。 “你别动他!”易姣烟的声音再度响起,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西厢房的烛火亮光,“有事冲我来!” 西厢房的门从里被推开,易姣烟背光站在正中,面容晦暗不明,她身后则是抱着个包袱的曲袅袅。 “冲你来?你们两个谋害亲夫的贱人!”青阳侯牙呲欲裂,推开身下儿子的手,自己一步步颤巍巍地挣扎向西厢房而去,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两人,“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哈。”易姣烟冷笑一声,缓缓挪动着步子侧过身,让出半扇门的空隙,“血债血偿?你来,让我们看看是谁才要血债血偿。” 见丁照柳还呆站在原地,易姣烟脸上表情倏地柔和下来,温声招手道:“照柳,来。” 这一声温柔的呼唤喊出了丁照柳的悲伤,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喉头哽咽:“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曲姨娘一起害爹……” 易姣烟摇头:“照柳,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她闭了闭眼:“我们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软饭硬吃 入到西厢房内,几人分坐成三处,泾渭分明。 易姣烟拉着丁照柳坐在东侧太师椅上,曲袅袅和林嬷嬷站在两人身后,江扶鸢和钟敛风作为客人,按礼节便挑了靠门口的位置坐了,而青阳侯则独自一人坐在西面紫檀宝椅上,面带怒容瞪着对面几人。 “主人家讲私话你一个下人还站着干什么!”他率先对林嬷嬷发难,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指了下门外,“还不滚下去!” 不想林嬷嬷板着张老脸漠然道:“我是小姐陪嫁的乳娘,不是青阳侯府的下人,我的主家是西北易家。” “你!” 青阳侯喉头一哽,还想发作。 曲袅袅一反平日柔弱顺从的模样,开口嘲讽道:“侯爷你都敢做了,还怕人家说不成?我看不止林嬷嬷不该出去,还应该喊全府上下的人都来听听才对。” “曲袅袅!”青阳侯怒气冲冲道,“你个贱人,要不是当初我顾念和老师的情谊,在你曲家流放途中时时救济一二,又在你即将流落风尘时救你于水火中,你现在都不知在哪儿唱曲卖身!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曲袅袅呸了一声:“一片真心?丁硕鸣你可真敢说。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当时要纳我为妾?还不是因为当时我的叔伯得到陛下赦免,重新回到朝堂,你不过是想搭我这一层干系成为叔伯姻亲心腹,好叫你工部侍郎的位置再动一动!” 没想到多年前自己的那点野心被她扒出来放在众人面前明晃晃的晒,青阳侯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阵幻痛,他嘴角抽搐,表情狰狞起来。 “不管我当时为了什么,我救济你的银子总是真的!真金白银你总要认吧!” “认个屁!”曲袅袅爆出有生以来第一次粗口,“那是你的银子吗?那是姐姐的银子!你整个青阳侯府上下花销,日常嚼用哪个不是靠姐姐的嫁妆?你不过借花献佛,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以前是我傻,真当你对我有情,所以你让我做小伏低,不顾廉耻地与你无媒苟合时我也同意了,可是我的万般忍让换来了什么?” 她双目赤红,字字血泪地控诉。 “叔伯的变革主张失败,越支战乱爆发,你对外立刻开始落井下石,推着我表侄女去和亲,做你们斗争的牺牲品,对我更是冷面相对,次次没一句好话,甚至还为了不让别人说你宠妾灭妻,不顾礼法,暗中下药杀了我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儿!” “丁硕鸣!你怎么忍心!他也是你的孩儿!” 曲袅袅这番言论等同于将自己心头的致命伤重新剖开,血淋淋地摊在众人面前展示。 她的控诉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先不论朝堂上的诡谲争端,光论他爹竟然会对曲袅袅腹中孩儿下手这一点,就足够震得丁照柳头皮发麻。 这可是一条人命,还是与他有血脉关系的手足。 丁照柳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张他孺慕十八年的脸,颤声问道:“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青阳侯本能地想反驳,视线余光却不小心瞟到曲袅袅脚下龇牙咧嘴盯着他的马腹,顿时不敢对曲袅袅的话再表态。 他咽了口唾沫,转移重心对儿子洗脑:“照柳,不管怎么样,你和你娘对我而言都是重逾性命的存在,我……” 这回他的鬼话被易姣烟一声冷哼打断。 易姣烟美目中满是厌恶道:“你当初想抬曲袅袅做平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斜睨了眼对面面色铁青的青阳侯,声音比冰霜更冷:“要我帮侯爷你回忆回忆吗?你说你寒窗苦读,满腹诗书,可惜就是没有机会报效国家,只有抬曲袅袅做平妻,给足曲家脸面,你才有可能平步青云,将你的青阳侯府发扬光大。” “你那时候可是求我不要做你仕途中的绊脚石,让我忍气吞声做全京州的笑话呢。” 一旁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江扶鸢忍不住嚯了一声,脱口而出:“好一个软饭硬吃。” 钟敛风:“……小凤凰,喝茶。” 多喝茶,少说话。 这小祖宗吐槽能不能分点时候,他们作为外人在这儿听人家的家事已经够尴尬了。 幸好青阳侯此刻根本顾不上他两人,只心急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为了这个家,老师那时重获重用,必然会入主中阁,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我只要能受老师青睐,就可以让他照拂我们侯府,我是在给照柳铺路啊!” “别拿照柳当借口!”易姣烟啐了一口唾沫,嫌弃道,“他牙牙学语你不教他音节,他蹒跚学步你嫌他走得慢,他儿时学骑马摔断腿你拢共就来看过一回,如今你连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说不出来,也好意思说什么都为了照柳?” 青阳侯恼羞成怒,声嘶力竭拍着桌子大喊反驳:“是我不想吗?我一个工部右侍郎,数年未有寸进,只能勉强在朝会上站个末班,我能怎么办?我也想给他一切,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江扶鸢清脆的声音再起:“不,你还有脸说出来。” 钟敛风:…… 青阳侯:…… “你到底是谁?!” 他忍她很久了,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开口嘲讽,真当他青阳侯是吃干饭的吗? 江扶鸢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视线才扫向双颊气成猪肝色的青阳侯。 【咦?】 她秀眉微皱,凝神看起他的面相。 无妻无子,薄福短命。 这面相和他如今的情况完全不符。 江扶鸢手指轻叩桌案,略一沉思后问道:“你改过命?” 她这句话仿佛戳到青阳侯的痛点,让他忘记自己之前问江扶鸢的话,转而有些结巴地掩饰道:“什,什么改命,我,我听不懂!” 他慌乱地过于明显,顿时屋内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心生疑惑。 【有问题。】 江扶鸢眯起眼睛,回忆起易姣烟写在替身纸人上的四柱八字,以此掐算后道:“你一个注孤生的命格,怎么会有媳妇孩子的?” 她抬眸斩钉截铁道:“你改命了,改成的还是和你夫人相关之人的命格。” 说罢她转头问易姣烟:“你在成亲之前是否有过两情相悦之人?” 易姣烟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那就对了。”江扶鸢点头,给出让易姣烟心如刀绞的答案,“他夺取的正是你原来心悦之人的命格,只怕你原来的情郎,此时过得是清苦孤寂的生活。” 不料易姣烟听她这么说,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穆仙姑你算错了,他已经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物归原主 “死了?”江扶鸢愣了一下,“不应该啊……你可有他的四柱八字?” 易姣烟正要回答,青阳侯忽地嚷着打断两人的对话。 “什么命格,什么四柱八字,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京州不许非道宫的道士随意用术法你不知道吗!” 他恶狠狠地瞪着江扶鸢:“等天一亮,我就去道宫告发……” “啪——” 清脆响亮的一记巴掌落在青阳侯脸上,清晰的五指白印极快地淡去,转而化成深红色。 火辣辣的痛觉爬上他的脸,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易姣烟甩了下发麻的手掌,拧眉比他更大声地呵斥回去:“你给我闭嘴!” 罢了不顾青阳侯脸上的狼狈和不可置信,她扭头急切地且熟练地报出一串生辰。 怕只有四柱八字不够,易姣烟又补充道:“他叫温金梁,字善生,京州人氏,若是还活着,应三十有六了。” 闻言丁照柳蹙起眉,善生……好耳熟…… 江扶鸢点了点头,取下腰间的算天。 自博州梦中得知算天能改命后,她一直在琢磨它的用法,此前已经略得门道,只是从未真正用过,这回刚好拿来练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江扶鸢一手托着龟甲,一手掐诀念咒,须臾之后一道金光从龟甲中迸现,随后无数金光追逐一般在室内攒动,带起一阵没由来的风,卷得众人衣袍袖口飘飘荡荡。 江扶鸢忽地心有所感,抬头目视前方,只见金华倏地化成一只只金色的小鸟,托着长长的尾羽在她面前打转。 众人被这异象惊得目瞪口呆,钟敛风忍不住开口喃喃:“小凤凰……” 也不知是在叫江扶鸢,还是在叫这些金色小鸟。 金色小凤凰越转越快,直到形成一个偌大的金色圆盘。圆盘缓缓转动,上面逐渐显示出各种长短不一的黑白横线。 待圆盘不再转动,众人才认出浮在空中的竟是张八卦盘。 “温金梁,癸酉年,六月初十……”江扶鸢口中念着易姣烟给的信息,手指抬起,轻点着八卦盘上的一处。 随之八卦盘忽地迸出无数光点,消散又聚集,最后形成一张略小一些的新盘,悬在原来八卦盘的上方发出嗡嗡声响。 “阴煞会照,死人命格,七杀、破军、擎羊……全被动过……”江扶鸢盯着两张八卦盘喃喃,“财帛、官禄……入七杀,啧,阴险啊。” 她偏头看了眼青阳侯,回头问易姣烟道:“你们三人自小相识?” 易姣烟摇头:“我与善生才是青梅竹马,与他是后来才认识的。” 她此刻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感觉若是他的名字从自己唇齿间吐出,就会一阵阵反胃。 江扶鸢唔了一声,又问:“你与青阳侯成亲时,温金梁已死有半年了吧?那时青阳侯的境况怕是不太好。” “对。”易姣烟眯眼回忆,“那时正好是曲家落难,作为曲老的学生,他多少受了牵连,前途并不光明,连爵位都是与我婚后才平袭……” 说到这里,她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再看向青阳侯的目光里除了厌弃,还有愤恨和痛苦。 丁照柳虽然被他娘保护的很好,心思却极为通透,转瞬间也想明白他爹当初求娶他娘,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喜欢,而是……别有目的! 家境窘迫,靠山遇难,彼时的丁硕鸣急需找一个新的靠山,而年纪小好欺骗的易姣烟就是最好的人选。 易家富庶有权,但远在西北,她孤身一人在京州又丧失所爱,心里脆弱悲伤,丁硕鸣只需制造几个偶然相会,装装深情,送点丹青表表殷勤,脸嫩的易姣烟便被他轻易拿下。 至于当时易姣烟到底是真的被他伪装的真情所感动,还是丁硕鸣暗中做了别的手脚,便谁也说不清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易姣烟就算此刻想明白中间的症结,她也懒得去和青阳侯掰扯,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穆仙姑,你能从命盘里看出善生的真正死因吗?” 易姣烟焦急地提出困扰她十八年的疑问。 “当年冬天久旱不雨,直到年三十才天降大雪,谷清说这是天降祥瑞,是老天爷对陛下的赏赐,善生少年心性,当时便做了首诗讽刺谷清,然后隔天他就被发现溺死在护城河里……” “他们都说善生是酒后脚滑,但我不信!善生他明明不饮酒,我怀疑是谷清……” 她心中急痛,差点将心底埋藏多年的怀疑全部说出,幸好丁照柳拉了一把她的胳膊,易姣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吞下了剩下的话。 江扶鸢遗憾地摇头:“死人命格已定,前尘往事皆成过往,命盘不显示的东西我看不透,也改不了。” 一声极其细微的呼气声被她敏锐地捕捉到,江扶鸢看向莫名松了口气的青阳侯,默了片刻后冷笑道:“死人的改不了,活人的却可以动。” 说话间,她手指轻点,口诵青阳侯的生辰八字。 “丁硕鸣,癸酉年,正月初八……” 在青阳侯越瞪越大的双眼中,原来的八卦盘分散回无数金色凤凰,又在须臾间组成一个新的命盘。 这回江扶鸢毫不犹豫,双手并用,将命盘上一个个发光的字节不停地转换位置。 “七杀归位,破军入天梁……”她口中喃喃,随着每一次命盘的改动,几人耳边已听见隐隐雷鸣声。 改命换天,从来都是有违天道轮回的事情,凡改人命格者,都要受一定的天罚。 钟敛风不由担忧地看了眼外面,天上隆隆作响,乌黑浓云间瓦釜雷鸣。 他剑眉皱起:“小凤凰,快停手,为这么个人挨天罚不值当!” 江扶鸢却一点都不怕,手下动作不停。 怕什么?这雷劈不劈的下来是一回事,劈下来敢不敢打到她是另一回事。 她就不信小老头敢真的拿雷劈她。 葱白手指捏住最要命的凶星,选定命宫往里一摁。 门外又一道半夜旱天雷,与雷声一同出现的便是属于青阳侯原本的命格。 命格已成,物归原主,外面雷声遁去,夜空重归寂静。 同时众人便看到青阳侯头顶忽地飘出一缕红光,那是被他夺走十八年的好运,原本属于温金梁的美好人生。 “不——” 丁硕鸣慌乱地伸手去抓红光,却只抓了个空。 红光精准避开他,直直地冲易姣烟而去,在接触到她的刹那钻入灵台,融入她体内。 “这……”易姣烟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暖流,“这是善生?” 江扶鸢不做声,只眨眼示意。 人死命散,温金梁应该早已消散,留下的一缕红运也纯属青阳侯的逆天而行,没想到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丝红运,他也要往儿时青梅身上去。 深情呐。 和这深情成反向对比的,就是大舜第一软饭硬吃男丁硕鸣。 江扶鸢偏头看向青阳侯,唇角勾起:“善恶终有报,青阳侯,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马腹逃鞭?” “少睡点觉吧,瞧你美梦做得都自己都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独木桥与阳关道 “青阳侯,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马腹逃鞭?”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马腹蠕动的人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嘎?” 曲袅袅垂下眼皮斜睨了自己脚边的丑东西一眼,低声呵斥:“没说你,别出声!” 那边正紧张地对峙呢,它凑什么热闹? 唯恐仙姑想不起来收拾它是吧? 养了这么个蠢东西,曲袅袅表示心挺累。 失去红运的青阳侯只觉浑身冰凉,似乎体内为数不多的热乎气也跟着红云离体。 比身体更冰冷的是他的心,他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完美地瞒了十八年的秘密,今晚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揭穿。 不过被揭穿又如何呢?他转念一想,顶着深红色掌印的脸上重新挂上狰狞的笑容。 “马腹逃鞭?哈哈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笑容越发癫狂,“你想用什么名目告官?说我十八年前害死了温金梁?还是说我夺了他的命格,娶了他的心上人?” 他猛地收敛笑容,扭头看向丁照柳,声音温和似平日对话:“照柳,你来告诉他们,什么叫凡事都要讲证据,想让我受惩罚,他们有证据吗?” 丁照柳沉默了。 大舜律法规定,凡告发他们者需提供切实有效的实际证据,可以是事主的陈述,也可以是签字画押的纸状,而江扶鸢刚才唤出的命盘、温金梁残留的红运这种虚无之物不在律法规定之内的。 即便是人证,也必须是事发当时在场之人的证言,否则有诬告之嫌,不予采信。 他爹说得对,他们没有证据。 丁照柳的沉默让青阳侯愈加得意,他耸了下肩道:“看吧,你们告不了我。” 木已成舟,就算他们现在把命格改回去了又能如何,温金梁还能复活不成? 他眼睛一转,大喇喇坐回紫檀宝椅上,轻蔑道:“你们不止告不了我,我还可以告你们。” 他手指遥遥点了点曲袅袅和易姣烟:“你俩,谋害亲夫。” 转而又点了下江扶鸢:“你,私用术法。” 说罢他桀桀笑起来:“你们若是现在求一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放……” “放什么狗屁。”青阳侯话未完,便被江扶鸢凉凉打断,“你有证据吗?” 青阳侯愣了愣:“我当然有,人证物证俱……” 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屋内所有人都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西厢房内,除了他,其他人都是一个阵营的…… 那西厢房外面…… 他扭头就要喊人。 钟敛风动作极快,在青阳侯转头的刹那右手一挥,几道内力化成劲风,砰砰砰将西厢房的几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江扶鸢浅浅一笑:“不,你没有证据。” 青阳侯:…… 此刻江扶鸢柔美的笑容在他眼中与地狱罗刹无异,这会儿他不止没有证据,还有种下一刻他都会成为另一桩惨案证据的感觉。 青阳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你们,想干嘛!” 这回换江扶鸢耸了下肩,目光看向易姣烟,无声地将决定权交给她。 易姣烟心中的痛无法言喻,她恨不得将丁硕鸣五马分尸,以祭温金梁在天之灵。 但她不可以这么做,她还有儿子,照柳之后的年岁还长,他不能有个杀人犯爹爹。 易姣烟看着身边的丁照柳,眼底包着两泡泪,声音是极力克制后的平静:“我们和离。” “你说什么!”没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青阳侯顿时呆住。 易姣烟深吸一口气,再次平静重复:“我说,我要和你和离。” “我不同意——”青阳侯瞬间慌了神,他想过千万个结局,却从没想过易姣烟会要与他和离。 若是和离,他不就成为京州的笑话?届时人人都会说他青阳侯连个媳妇都留不住…… 不行! 他立刻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丁照柳:“照柳!儿子!你快劝劝你娘,咱们……” 丁照柳闭了闭眼扭过头去不愿再听,淡漠地说道:“我赞成娘亲和离。” 年少痛失所爱,又被一个别有用心的负心人困在谎言里大半辈子,他娘本该手握银枪英姿飒爽,如凌云鹤一般自由翩翩飞翔,而不是在这吃人的金丝笼里被吸血,被漠视,被折辱…… 想到这里,丁照柳只觉更心疼娘亲。 他的娘亲这么好,就该重新拥有新的生活! 连唯一的血脉都不向着自己,青阳侯脸色黑如锅底,刚想张口再说些什么,易姣烟的银枪入手,闪着寒光的银枪头指向他的咽喉。 她的声音比枪更冷:“你真当我易家鞭长莫及?” 青阳侯顿时不敢再说话。 林嬷嬷适时插嘴道:“小姐,你的嫁妆我天亮就开始整理,一根丝线都不会落下,免得便宜了某些贱人。” 曲袅袅也道:“还有姐姐这些年经营的田产店铺,都是由姐姐的嫁妆产生的受益,也该带上,这些攒下的家底可不是平白无故变出来的。” 林嬷嬷点头:“对,换句话说,这十八年来除了侯爷的俸禄和爵银,和他娶小姐之前府里就有的家产外,其他都该是小姐的。” 她伸手掐着数:“不过侯爷的俸禄和爵银,只怕供他自己花用都不够,是一分都没攒下呐。” 换而言之,丁硕鸣除了青阳侯这个爵位,其他都已经不属于他,他就该净身出户! 青阳侯:…… 易姣烟斜睨他一眼,竖起柳眉:“你有异议?” 银枪头再进一寸。 青阳侯哆嗦着摇头,他敢有异议吗?多说一个反对的字,只怕他就看不到即将升起的朝阳! 林嬷嬷见状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和离书,又飞快从一旁柜架上取来朱砂和毛笔放在青阳侯面前。 “侯爷,择日不如撞日,请签字按掌印吧。” 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江扶鸢不由诧异地看向易姣烟,看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待青阳侯颤巍巍签了名字,按了掌印,曲袅袅立刻跪在易姣烟面前恳求道:“我也不愿再和他纠缠,求姐姐一道带我走吧!” 她话音刚落,林嬷嬷又利索地掏出一张身契,正是曲袅袅的。 青阳侯别无选择,只能一并签名按了掌印。 短短几个时辰,他就从妻妾俱全,变成了孤家寡人。 收好和离书及身契,易姣烟才淡淡说道:“我在九甸有套小宅子,就当这十八年来与你了断的代价,你天亮后就搬去那里吧,从今往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过我们的阳关大道。” 不等青阳侯回答,曲袅袅后退一步,露出身侧蠕动的丑脸,马腹极为配合地伸出尖锐的兽爪,大嘴一张,往青阳侯脚下吐出一团腥臭的黑水。 威胁意味十足。 青阳侯:“……好。” 事情尘埃落定,一道金灿灿的晨光破开黑暗,斜斜透过窗户缝隙钻入西厢房,天亮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玄门里的商业奇才 易姣烟留江扶鸢和钟敛风吃了早膳,才和丁照柳一起亲自将二人送出府。 四人出府时,正好看到青阳侯拎着个单薄的小包袱,坐上马车灰溜溜离去。 江扶鸢偏头看向易姣烟,她精致的脸上露出松快的笑容,像枝头最早绽放的迎春。 看到她灵台隐隐流转的红运,江扶鸢诚挚道:“夫人此后将会只有幸福。” 易姣烟眉目温柔望向丁照柳,笑道:“我很幸福,只是不圆满罢了。” 说罢她忽地伸手摸了下额头,似叹息,又似感慨:“相知相遇十二年,分别已有十八载,我与他分别的日子,比相爱的时间更长久了……” 丁照柳眼眶泛起湿意,闭了闭眼才压下鼻酸的感觉。 这十八年是他娘亲被错待的十八年,也是他被夺走父爱的十八年。 江扶鸢特地招出他的命盘看过,告诉他本就与易姣烟的母子缘极深,要不是丁硕鸣夺了温金梁的命格,他本应是温金梁与易姣烟的孩子。 十八年来丁硕鸣对他不闻不问,而他则已经尽到对生父该有的孝道,生恩已还,养恩不曾在,从今往后,他便只有易姣烟一个血亲。 再睁眼时,丁照柳眼中神采奕奕,又恢复成翩翩不凡的丁少卿。 送两人上马车之前,他小声提醒江扶鸢:“穆仙姑,昨晚我们说好的符……” 江扶鸢了然:“一百两一张,十张起步九五折。” 丁照柳犹豫了一下。 江扶鸢挑眉:“嫌贵?” 丁照柳摇头:“仙姑的符,值得这个价,不过我的俸禄有限,要不……我替仙姑在同僚中推销,仙姑再给我个内部价?” 江扶鸢惊了一瞬:“不愧是你娘的儿子,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啊!” 她想了片刻,觉得丁照柳这主意属实不错。 在京州她只有美容符还算畅销,其他符篆都没什么机会打开市场,要是有丁照柳给她做推广,何愁平安符卖不出去呀。 思及此,她立刻点头给出让步:“你卖出去一张,我给你三成利,要是卖得多,还能再议。” “好,一言为定!” 钟敛风:…… 一个不留神,这俩怎么又做上生意了。 他的小凤凰真是玄门里的商业奇才。 待江扶鸢和丁照柳定好合作模式后,两人上了侯府的马车,踏上返程的道路。 马车门帘随着哒哒马蹄晃动,丁照柳热情挥手的身影在时不时露出的门帘缝隙里越来越小,钟敛风看了眼同样缩小的青阳侯府,转头问江扶鸢道:“马腹最后怎么处理了?” 刚才她去了趟曲袅袅的院子,出来后便再也没看到马腹,他有点好奇。 江扶鸢:“留给曲小鸟了。” 钟敛风:“……曲袅袅。” 江扶鸢挥挥手,随意道:“袅袅小鸟都一样。” 钟敛风对她的回答有些诧异,原以为她会收了马腹。 经过功德金光的照射后,他已经能看到很多事物的真相,比如柯宅里的黑猫其实并不是一只猫,又比如那三只狂能下蛋的山鸡也不是普通的山鸡。 家里已经有这么多只妖怪了,多个马腹他也能接受。 抬头对上钟敛风不解的目光,江扶鸢笑了笑,解释道:“这只马腹也不是真正的马腹,那小体格子,和古书上的凶兽马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而且它被曲小鸟养了这么久,已经认主了,索性就让她继续养着。我给她留了不少黄符纸人,够她喂一阵子的。” 只要曲袅袅能控制住马腹不再伤人,她便没有出手的必要。 小老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姓是苍生,妖鬼生灵也是苍生,没有人类比精怪高贵的道理。 钟敛风点了点头,小凤凰说的做的总是对的,他无条件赞同。 注意到江扶鸢眼下的青黑,钟敛风抿了抿唇,心疼道:“回去你好好睡一觉,晚些我让厨子做你爱吃的蜜汁藕片。” 江扶鸢嗯了一声,脑袋一歪直接栽倒在他怀里:“好困啊……没问易夫人要点酬劳真是亏大了……” 她嘟囔着嘟囔着,眼皮逐渐眯起来,竟是打算直接这么睡了。 钟敛风哭笑不得,就算她现在有万贯家私,也改不了凡事都想赚一笔的习惯。 依他看她别叫什么小凤凰了,改名叫小财迷得了。 马车行进柯家所在的街道,江扶鸢才揉着眼睛努力支撑起身体。 她还没睡傻,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但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光天化日抱着进屋什么的,还是太过于挑战这个世界的伦理了。 马车缓缓停下,江扶鸢刚一探头,就看到柯宅侧门飘着一抹阴魂。 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江扶鸢看了眼挂在东方天空蛋黄似的太阳,寒冬朝阳柔弱,不足以对鬼造成致命的伤害,只是终归是白日,鬼始终会本能避开。 为何这只鬼会流连不走? 她蹙了蹙眉,嘱咐车夫将钟敛风送去隔壁的将军府后,慢吞吞走下车。 鬼青年似乎不介意有人来,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有人会看到自己,始终执着地在柯宅侧门飘来飘去,并不理越靠越近的江扶鸢。 江扶鸢在他身侧站定,板着张睡眠不足而显得厌世的臭脸开口问道:“有事?” 鬼青年愣了会儿,才意识到她能看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扶鸢仙尊的信徒,想来给她老人家上香的。” “但,但是我找不到扶鸢仙尊的神位……” 江扶鸢哦了一声:“那跟我来吧。” 鬼青年欣喜地看着她:“你也是扶鸢仙尊的信徒?” 【不,我是扶鸢仙尊本尊。】 江扶鸢在心里纠正他,嘴上却嗯了一声:“你走错门了,仙尊的神位在那边。” 她指了指最偏僻的一个小门:“要从那儿进。” 柯宅主院有镇宅神兽馒头在,寻常鬼怪进不去,所以这个鬼青年才只能停留在门外徘徊。 顺着她的指向看去,鬼青年不敢置信道:“仙尊的神位怎么可以供奉在这么偏远阴暗的角落?不是应该放在道观里,日日由信徒们上香清扫吗?” 江扶鸢斜睨他一眼:“真放在道观里,你还进得去吗?” 一般道观都有神灵庇护,还会设有法阵之类的用以驱邪,阴魂擅闯,格杀勿论。 鬼青年:……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鬼青年沉默地跟着江扶鸢迈过小门,走到更加偏僻的院子角落,听到她冲着屋内喊了声“小胖”,随后屋内飘出个颇具异域风情的男鬼。 小胖手持名册,看到鬼青年眼睛一亮:“你就是小白吧?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预约了又不来了呢。” 鬼青年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第一次来,迷路了……” “阿瘦这个布道使者一号做得也太失职了,怎么能让第一次来的香客一个鬼来呢。”小胖嘀嘀咕咕抱怨着,拿起笔在名册上的小白两字上画了个圈,“你是今天最后一个香客了,快进去吧!” 第一百二十章 好清白一神仙 鬼青年跟着小胖刚飘进供奉神位的房间,顿时一股如沐春风般的舒适感扑面而来。 供奉神位的房间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一看便是平日有在细心清扫。 鬼青年赶忙飘回江扶鸢面前道谢:“这位善信,谢谢你啊,不然我就错过今天的预约了。” 江扶鸢嗯了一声,懒洋洋对他说:“你去上香吧,我走了。” 鬼青年好奇道:“你不上炷香再走吗?我听说给仙尊上香平时都要排队的……” 江扶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是神使,不用排队上香。” 说罢她挥了挥手,转身回主院补觉去了。 鬼青年目送她远去,紧张到摩挲起裤腿:“她,她就是传说中扶鸢仙尊的神使吗!” 小胖点点头:“是呀,咱们这儿可是神使的别院,所以在这儿给仙尊上香祈愿最容易被仙尊听到。” 他取来三炷香递给鬼青年:“记得回去后告诉你的其他鬼友,以后想上香都来这儿,别再去其他人家找仙尊神位了哦。” “好好好。”鬼青年连连点头,随后低头看着掌心的三炷香,有些难以置信,“我,摸到香了?” 普通的鬼在阳间只能单纯地飘荡,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不能插手人间事。 他之前听说鬼可以给扶鸢仙尊上香的时候,以为大家就是用上香的说法来安慰自己,实际只能在仙尊神位前模仿活人做做上香的样子。 没想到居然是真上香! 小胖眨了眨眼:“对呀,你是刚死不久吧?只要是扶鸢仙尊的信徒,都是可以摸到真实的香烛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可以助鬼修行的扶鸢仙尊! 鬼青年双手持香,敬畏地看着神位,虔诚地祈祷。 “扶鸢仙尊,我叫甄白,希望您保佑我到地府后能早点投胎,来世继续和贾青做好姐妹……” 他絮絮叨叨念着,小胖则趁机将信徒许的愿望分类摘录在小册子上,以便于主人日后可以查看。 不是什么伤天害理逆天而行的愿望,江扶鸢都会挑着顺眼的去帮他们实现,毕竟吃了人家的香火,总要回馈一二的,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信徒,也有更多的信仰之力。 “……最后还请仙尊能保佑我的大伯能早日醒来,他都睡了小半个月了,我大娘天天来我坟头哭诉,我一个鬼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她来求求仙尊。” 甄白轻声念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攒了好久的话都说完,然后把香插进了香炉中。 既然真的和活人一样上了香,甄白觉得下一步也该按活人的流程捐些香火钱以表虔诚。 他转头问撂下笔的小胖:“请问扶鸢仙尊的功德箱在何处?” 小胖摇头:“咱们仙尊不讲究这个,我们这儿没设功德箱。” 这处院子是专门给鬼香客用的,设了功德箱也只能收到一堆纸钱纸元宝,又不是真金白银能花出去的,留着只会占地方。 江扶鸢干脆大手一挥,咱不搞这套。 听小胖说扶鸢仙尊不收香火钱,甄白震惊的同时肃然起敬:“仙尊真是高风亮节,风光霁月。” 好清白一神仙! 带着对扶鸢仙尊无限的尊敬离开柯家别院,甄白往自己坟头飘去。 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不少阴魂,滞留在京州的鬼大多生前也是京州人,其中有几个认出他来。 见他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的模样,认识的几个鬼便凑在一起嘀咕。 “甄白这是怎么了?” “成了鬼也没个当鬼的样子,死都死了,抬头挺胸给谁看呐。” “不会是他相好的也死了,他要去相好的坟里厮混吧?” “哈,活着是个兔儿爷,死了也要做个兔儿鬼。” …… 他们议论的声音不算小,甄白听得清清楚楚,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对几个死了仍然碎嘴的鬼说:“像你们这样没有鬼品的阴魂,连给扶鸢仙尊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几个鬼对视一眼,继续嘀咕。 “死了还能变傻的吗?” “哪有鬼去上香的,别人给你上香还差不多。” 甄白恼怒,大喊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刚才就去给扶鸢仙尊上香了!” 他这一声大喊吸引来几个看热闹的鬼,其中一个好奇道:“你真的去给扶鸢仙尊上香啦?我还以为最近的传言是忽悠鬼的呢。” 另外几个也插嘴议论起来。 “我听说扶鸢仙尊能帮鬼成仙,这也是真的吗?” “成仙不成仙的不知道,不过我还真听说扶鸢仙尊很厉害的,黑白无常来了都要给她作揖行礼。” “我还听说扶鸢仙尊法力身后,揍厉鬼大妖就跟切菜一样简单。” “这么牛逼啊,那怎么才能给扶鸢仙尊上香?” …… 说着说着看热闹的阴魂都围在甄白身边,要他多讲讲怎么才能成为扶鸢仙尊的鬼香客,而那几个碎嘴的鬼,则被挤到最外面,再无鬼搭理。 柯宅。 送走甄白,小胖收拾好纸笔,将剩下收拾香灰的工作交给布道使者零号阿墩,自己则回主院找江扶鸢汇报近日积攒的鬼香客们的愿望。 刚到院门口,就看到馒头趴在屋檐下,摊开四肢晒着太阳。 见小胖来,馒头懒洋洋地喵喵叫。 小胖:“……你真是越来越懒了,宁愿学猫叫都不要开口说话,你还记得自己是只貔貅吗?” 馒头摊成一张猫饼,咕噜噜打了个滚才张口,这回是正常的人语:“你又不是听不懂,干嘛一定要我说人话。” 小胖叹了口气,走到馒头身边坐下,和它一起晒太阳。 “我是担心你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连修炼都忘记了。”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这个伙伴,“你总不修炼,何年何月才能成为真正的大貔貅。” 听他这么说,馒头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它改躺为端坐,掩饰性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哼,我又没有你的好机缘能享受到功德金光。” 说着它偷偷用余光瞟了眼眉目清晰的小胖。 瞧瞧,有了金光加持就是不一样,连一只鬼都可以晒太阳了。 不得不说,它是真嫉妒啊…… 小胖好笑地看着它又羡慕又极力掩饰的傲娇模样,一把将馒头日渐丰腴的身躯抱进怀里,撸得它不自觉咕噜噜直打呼。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下回你主动点,跟着主人一起造福百姓,功德金光迟早也会轮到你的。” “呼噜噜……谁说……本大爷……想要……功德了!”被摸下巴的馒头舒服到说话都断断续续,勉力支撑着仅剩不多的神兽自尊。 下一刻,小胖微凉的双手顺着它耳后,沿着脊椎直摸到尾巴尖,将它最后一丝矜持彻底击散。 “呼呼……呼噜噜……本大爷……勉强……也可以……要一下……” 它腰肢一扭,肚皮朝上。 “摸……本大爷……的肚子!” 哈,小猫咪果然还是要顺毛摸。 小胖唇角勾起,如它所愿。 一鬼一兽坐在屋檐下,共同静静守护着房中沉睡的江扶鸢。 阳光正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鬼香客的愿望 江扶鸢这一觉没有睡太久,刚到晌午,她便被饿醒了。 坐起身慢吞吞拥着被子醒觉,她咕咕作响的肚子和尚未清醒的脑子正在打架,一个催着她赶紧起来去吃饭,一个则拼命蛊惑饿一顿不会死,赶紧躺回温暖的被窝里才是第一要紧事。 缓了会儿,她忍不住将脸埋在带着体温的被面上,嘟囔着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人为什么不能边吃饭边睡觉呢……” 屋外小胖和馒头隔着门听到她模糊的低语,知晓江扶鸢是醒了。 馒头刚被小胖打过鸡血,这会儿斗志昂扬,巴不得立刻向主人表表忠心,好得一个贴身跟随,蹭蹭功德的机会。 它刚撒开四条腿要往屋子里冲,后脖颈便被一双微凉的双手提溜住。 “呜哇哇哇,你要干什么!” 悬空的四爪拼命抓挠,就是挠不到身后的罪魁祸首。 小胖啪地拍了下它的屁股,示意它安静点。 “主人是女子。” 馒头不解:“我当然知道她是女子,这和你抓我有什么关系啊!快放开我!” 小胖改成用左手托着它的肚子,右手顺着毛抚摸它的脊背,耐心解释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女子睡醒需要时间梳妆打扮,我们应该耐心在外等待,这是礼貌。” “你要是接下来想要跟着主人出门,人间的规矩都是要学的。” 馒头有些不乐意,嘟嘟囔囔抱怨着人间规矩可真麻烦。 一鬼一兽又等了一会儿后,小胖才扬声说道:“主人,香客们的祈愿册我已经整理好了,你要不要现在看看?” 门内传来江扶鸢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门被推开,江扶鸢坐在桌边慢吞吞喝着茶水润喉。 小胖走过去,从腰间的魂瓶里掏出册子递给她:“这些天一共有二十八位鬼香客来上香。” 江扶鸢没接,垂眸看了眼小胖脚边的馒头:“你今天怎么愿意动弹了?” 自从做了家里的镇宅神兽,这只貔貅的日常除了靠着神兽的一点血脉威慑着方圆百里的小鬼小怪,剩下的不是在吃就是在睡,这乌黑的小身板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不止三圈。 她还以为它就打算这样混吃等死度过余生呢,今个儿倒是难得的精神。 馒头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头,它闻到了桌子上橘子的清香。 但现在不是吃橘子的时候。 它吧嗒吧嗒甩着尾巴:“我一直很愿意动弹的呀,是你一天到晚不在家,没看到我的矫健身姿。” 小胖抿了抿唇憋下笑容,帮腔道:“馒头其实很有活力的,它刚才还说它很愿意帮鬼香客们实现这些愿望的。” “哦?是吗?”江扶鸢挑了挑眉,伸手翻开祈愿册。 小胖的小楷写得极好,祈愿册的记录更是清楚明了,让人看着就很舒心。 江扶鸢满意地点了点头:“胖丫这本事,不做账房先生都可惜了,要不咱们家里以后的账册都交给你来做吧,还能省一笔工钱。” 小胖:…… 面粉铺子里的驴都不敢这么使的,他主人的良心不会痛吗! 再看江扶鸢弯着唇,明眸里都是笑意,他就知道自己又被她拿来逗乐了。 日常逗完小胖,江扶鸢这才心满意足翻开祈愿册,一页页看起自己的鬼香客们五花八门的愿望。 这个求找到生前最爱的小摆件一起入土的,简单,等会儿就给他算一下东西在哪。 这个想要托梦给家人换一身湖蓝色寿衣,小胖今晚就能给他安排到家人梦里去。 这个要吃顿好的,烧花鸭烧子鹅加上醉香楼的八年花雕?嘶……看得她更饿了,这个不给办。 下一个…… 翻了大半本,江扶鸢手指轻叩桌面,开口问小胖:“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小胖不解:“怎么了?里面是有什么不该出现的愿望吗?” 大多阴魂所求,不过是自己未了的微小心愿,以及尚在人世的家人安康。 他记得上面都是些很普通的日常愿望。 江扶鸢手指一顿,突然往前翻了几页,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后,她指着几行字。 “你看这几个愿望,是不是都很像?” 小胖和馒头同时凑上前,看到她指的几处地方分别写着四个鬼的愿望,鬼名虽然不同,他们的愿望却出奇一致。 他们都在求自己家人早日苏醒。 馒头歪着脑袋猜测:“巧合吧?凡人的肉躯这么脆弱,可能是生病了?” 小胖赞同地点头道:“馒头说的有道理,我记得这几个鬼来的时间都不相同,有两个上半夜来的,有两个下半夜来的,他们之间也彼此不认识,可能就是凑巧家里人都病了?” 江扶鸢唔了一声,馒头和小胖的猜测不无可能,如果真是肉体上的病,求神便是无用的。 【要不把吕大夫介绍给这几个鬼香客的家人?】 【也不知道吕大夫愿不愿意上门问诊。】 她这边正琢磨着怎么帮上鬼香客的忙,门外传来赵伯的声音。 “夫人,午膳备好了,是给您送这边来,还是您去膳厅用?” 听到吃饭两字,馒头眼睛瞬间亮如灯泡,一缕银丝沿着嘴角拉出长长的一道,沾湿了祈愿册的一角。 随即在小胖恨铁不成钢的谴责眼神里,呲溜一声,它努力地将口水吸回去。 江扶鸢:“……走吧,先吃饭去。” 柯家膳厅。 柯明松和柯明柏得知今天终于可以和阿娘一起用膳,两个崽崽脸上都是难掩的激动,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和江扶鸢好好一起吃一顿饭了。 激动归激动,饭前该做的准备程序还是不能漏下,两个崽崽乖乖地等着丫鬟端来一脸盆的温水,准备进行饭前净手。 柯明松个子略高些,可以自己洗手,而柯明柏的小短腿只能求助于哥哥。 小崽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江扶鸢有没有从门外进来,一边焦急地催促:“哥哥,哥哥,你快让水摸摸我的手,我赶着去和阿娘吃饭~” 柯明松应了一声,依旧有条不紊地给弟弟擦皂角,搓指缝,仔仔细细把他的小胖手洗得干干净净。 两人刚洗完手,江扶鸢便带着馒头和小胖走进膳厅。 “阿娘!”小崽欢呼一声,乐颠颠跑过去撒娇,“我要坐阿娘旁边!” 江扶鸢笑眯眯撸了把他的小脑瓜:“好,你坐阿娘左边,大娃坐阿娘右边。” 待他们按这样位置坐定,赵伯便让下人们上了菜。 一道道江扶鸢和崽崽们爱吃的菜陆续上桌,最后一道是蜜汁藕片。 赵伯把蜜汁藕片放在江扶鸢面前道:“这是钟将军让将军府厨房特地做的,同时送来的还有这个。” 说着他把一张纸条递给江扶鸢后便退下了。 用膳时不留人伺候是江扶鸢定下的规矩,毕竟他们家的饭桌情况有点特殊,比如桌上总有个位置摆着餐具却没有人,又比如她家的猫能上桌并且会吃掉三分之二的菜…… 江扶鸢打开纸条,看到上面豪放中带着风骨的遒劲字迹,是钟敛风的手笔。 “小凤凰,吾临时授命查京州昏睡症一案,恐几日不能常见,故手书一封,勿念。”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仙鬼显形 出门还要报备,正是个粘人的大娇妻。 江扶鸢心情颇好地折好纸条放入袖笼中,眼睛一瞟,下一秒便眼疾手快地从馒头嘴里扯出半个菜碟。 看着菜碟上残留的锯齿状压印,她眼角抽搐:“说了多少次了,吃饭不许吃餐具!” 馒头喵呜一声,眨巴着眼装无辜。 江扶鸢还想再训两句,小崽便嘿嘿笑着又往馒头嘴里塞了个勺子。 貔貅东西入嘴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只见红舌白牙几个开合,一阵咔吱声后,雪白瓷勺便被吃糕点一样吃了个干净。 小崽啪啪啪鼓起掌来:“馒头吃得真好听!” 柯明松则把自己吃剩的鸡骨头也递了过去:“不能浪费粮食。” 江扶鸢:…… 一个像小纨绔般爱听白瓷碎响,一个过于节俭把堂堂神兽貔貅当成垃圾处理点。 怎么有种崽崽们被她养歪了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桌上除了几双筷子,基本也就不剩什么东西了。 两个崽崽被赵伯接走带去消食,江扶鸢则心情复杂地慢吞吞回房间整理符篆。 等会儿他们得去完成鬼香客们的愿望,得多带点不同的符篆以防万一。 平安符、训畜符、引火符……江扶鸢把这些符篆都塞进袖笼里,又带上戒木和算天后,便带着小胖和馒头一起准备出发。 镇宅神兽不在家,江扶鸢临出门前转头给柯宅大门上贴了张新研制的加强版辟邪符。 这张辟邪符除了蕴含她本来的信仰之力以外,还加了八卦阵法,贴了加强版辟邪符的柯宅除了扶鸢仙尊的鬼香客及信徒外,神鬼勿进,邪祟不侵。 任何心有歪念的牛鬼蛇神靠近柯宅,都会被符篆攻击,并且困在阵法中直到被她发现。 贴完符,江扶鸢直接去了甄白的家。 甄白家是做首饰生意的,在白泥街有三间宅子连通成一处,沿街用作铺子,后面则是一家老小的住处。 刚进甄氏首饰铺,伙计便热情地迎上来:“贵客想要点什么?咱们家新到的贝珠簪子要不要看下?” 这位小娘子衣着不凡,貌若天仙,必定是个大客户。 想着成交后掌柜看自己赞赏的目光,伙计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江扶鸢摇了摇头:“我不是来买首饰的,你们主家人在不在?我找他有点事。” 伙计一愣,年轻漂亮小娘子到首饰铺子不是挑首饰,而是来找人……他灵活的脑瓜子立刻想到主家以风流出名的甄三爷。 她莫不是甄三爷的情债?! 哎哟真是造孽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就被甄三爷辣手摧花了呢…… 瞬间脑补了一出大戏的伙计再看江扶鸢的目光里带上了同情。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道:“那您在此稍候,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说罢伙计便扭头往后院飞奔。 “三爷!三爷!” “鬼嚷嚷什么,三爷不在家!”甄钱氏没好气地探出头来骂道,“你这破嗓子这么能喊,怎么不见你把大爷的魂喊回来!” 甄钱氏是甄家老大的媳妇,也就是甄白口中的大娘。 她的相公甄梅勇昏睡不醒至今已有半个月,她正心烦着呢,最听不得人大声嚷嚷。 伙计见触到大夫人的痛点,立刻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讪笑:“大夫人,是铺子里来了个小娘子,说是要找三爷呢……” 闻言甄钱氏皱起眉头,老三天天在外拈花惹草也就算了,这会儿都找上门来,作为如母长嫂的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她起身抻了下衣服,走出屋道:“三爷不在,我和你去会会这小娘子吧。” 待两人回到铺子里,甄钱氏便看到个面若桃李,尽态极妍的美貌女子静静站着,脚边还窝着一只肥硕的黑猫。 甄家做的首饰生意,什么样的美人甄钱氏都见过,但看到面前女子的第一眼,她也不得不承认此前见过的所有红颜皆成树梢的绿叶,岸边的蒲苇。 她不由暗自心惊,老三上哪找得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江扶鸢见到伙计跟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出来,便知这中年妇人应该是甄家能说得上话的。 她颔首道:“你好,我叫穆辞盏,能否借一步说话?” 首饰铺里客人不少,江扶鸢怕在人家铺子里提及神鬼之事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甄钱氏也赞同她的说法,风流情债闹上门总归是不体面的,这种事情还是到后院说比较好。 于是甄钱氏便让伙计在外招呼客人,自己则带着江扶鸢来到后宅。 进了后宅门,甄钱氏开门见山:“小娘子,三郎不在,你有话便同我说吧。” 江扶鸢愣了下,无声问小胖:“三郎是谁?甄白?” 小胖猜测:“可能甄白在家里排行老三?” 江扶鸢了然,冲甄钱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不在,我就是受他所托,来你家看看他大伯情况的。” 甄白已经成了鬼,甄家自然就不能久留,坟头才是他永远的归宿。 甄钱氏闻言很是困惑:“什么大伯?我公爹一脉单传,没有兄长啊。” 江扶鸢也困惑起来:“可是他亲口说他大伯昏睡不醒,他大娘还天天去他坟头哭呢。” 昏睡和去坟头哭两个关键词让甄钱氏猛地一激灵,之前她没有其他办法,家里又没能商量事的,只能日日去最亲厚的二侄子坟前哭一哭排解苦闷。 她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由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三郎……不会是小白吧?” 果然下一刻她就看到江扶鸢点了点头。 “他确实说自己叫甄白。” 甄钱氏惨白着脸,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小,小白已经死了半年多了啊……” 江扶鸢:“哦,这他倒没说。” “真,真的有鬼?”甄钱氏咽了咽口水,她也不想信,可是面前女子说的哭坟这事,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坟里的甄白知道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江扶鸢冲小胖勾了勾手指,小胖了然地飘到甄钱氏面前现了身。 如今他已可以轻松控制鬼体的虚实,想让谁看到就让谁看到。 眼前猛然出现个灰白虚影,甄钱氏倒抽一口凉气:“鬼……还能白天显形的?!” 江扶鸢:“其他鬼不能,扶鸢仙尊家的长舌仙鬼可以。” 凡人对带个仙字的存在总有莫名的向往和亲近,甄钱氏听她说这是个仙鬼,突然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取而代之的是尊敬。 她结结巴巴地说:“那仙,仙鬼大人是来救我相公的吗?” 江扶鸢这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淡淡说:“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她方才进了甄家后宅便扫过一圈,没有阴气,也没有异常。 而且以她不多的风水知识看来,甄家的宅子还挺适合居住的,并不存在冲煞的可能性。 甄钱氏不敢怠慢,赶忙引着她往甄梅勇所在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睡了,但没完全睡 甄家这一辈共有三兄弟,甄梅勇做为大哥一家人住在正中间最大的一套屋子里。 走进屋内,便能看到东面窗户下放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是昏睡不醒的甄梅勇,小的则盖着粉红色的小方被,是个小婴儿。 许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宝宝歪了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门口的江扶鸢和甄钱氏。 甄钱氏小声介绍道:“床上的就是我相公和我女儿。” 她突然停在门口不动,有些忐忑地用余光瞅了几眼长舌仙鬼。 “仙姑,我听说小孩子魂魄轻,容易撞鬼。” 说完她紧张地捏着衣服下摆,既害怕自己的话会得罪仙家,又不敢拿自己女儿冒险。 江扶鸢点头:“小孩三岁前确实魂魄不稳,你放心,小……长舌仙鬼不会靠近你女儿的。” 甄钱氏松了口气,随后又小心翼翼地介绍起甄梅勇的情况。 “仙姑,我相公每天就这样睡着,哎呀,也不能说是睡着吧,他也能吃喝拉撒的,就是做什么都闭着眼睛,我和他说话他也没反应,看着可邪门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怪病,请大夫来看,大夫说他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怀疑是丢了魂。” 江扶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是这个症状——睡了,但没完全睡。 沉思片刻后,江扶鸢让甄钱氏把孩子抱一边去,招手对小胖说:“你勾一下他的魂魄试试。” 若是丢了魂魄或者魂魄不全,只要勾出来看一看便一目了然。 小胖领命,细长链条一甩一勾,一个和甄梅勇一模一样的虚影便从床上被拉了起来。 甄梅勇的魂魄乍然离体,浑浑噩噩不知今夕几何,只本能地向自己的媳妇孩子走去。 甄钱氏只觉身边一凉,怀里的女儿便“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小胖连忙甩出勾魂链,将甄梅勇的魂魄拉离甄钱氏母女身边。 甄钱氏心中一紧,立刻轻轻晃动上身,轻柔地拍着女儿的背,她一边哄一边对江扶鸢说:“仙姑,糖糖,就是我女儿,她怎么哭成这样……她以前都没哭得这么厉害的……” 江扶鸢秀眉微蹙,走到她身边轻声念道:“一气自然,混混元元。不识不知,无弃无捐。和合大圣,赐尔永欢……”1 随着她的低语,婴儿啼哭声渐渐弱去,等念诵的咒声一停,啼哭声也随之停止。 甄钱氏几乎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待女儿乖乖趴在她胸口,眨巴着眼睛安静下来后,她才用极低的声音问:“仙姑,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呀?” 江扶鸢:“小儿止啼咒,是婴孩被游魂惊吓后用来安抚的。” 甄钱氏大惊:“刚才有,有那个吗?” 江扶鸢摇头:“是你相公的魂魄,估计是你女儿突然看到两个爹,有点被吓到了。” 甄钱氏:…… “梅勇的魂魄回来了?那他是不是要醒了?” 江扶鸢还是摇头:“他的魂魄一直都在,没有丢过。” “那他为什么会醒不过来啊?” 江扶鸢也不确定,从刚才甄梅勇的魂魄状态来看,他的三魂七魄齐全,并没有被邪祟侵袭,他的沉睡和魂魄无关。 两人谈论的功夫,小胖已经把甄梅勇的魂魄拖回他体内,馒头跳到甄梅勇肉体旁边,小鼻头一耸一耸地在他身上嗅着。 嗅闻了一会儿,它偏头不解道:“他身上有股好熟悉的味道。” 听它这么说,江扶鸢也走到床边弯腰嗅闻,但她除了淡淡的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外,什么也没闻到。 “你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了?” 馒头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我肯定在哪里闻过,而且这个味道……很危险。” 江扶鸢皱眉,能让神兽貔貅觉得危险的存在,起码得是千年厉鬼或者上古凶兽的级别,京州有这样级别的妖鬼吗? 一人一兽同步率极高地垂眸沉思,这一幕让甄钱氏看呆了。 不愧是小白请来的仙姑,她不止能和仙鬼交流,连动物都沟通得毫无障碍。 简直神了! 正当她崇敬地看着江扶鸢时,眼前忽地闪过一片朦胧。 咦?眼花了?大白天她好像看到了……一片雾? 江扶鸢余光也扫到这片极淡极小的雾气,她立刻走向甄钱氏,但雾气消散地比她的步伐更快,只轻轻一掠,便飘到窗口。 雾气带来一阵湿润的感觉,甄钱氏怀里的孩子嘴巴一瘪,眼看着又要开始哭了。 甄钱氏赶忙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哄着。 江扶鸢见状掏出一张平安符塞进婴儿手里嘱咐道:“这个让她随身带着,我们等会儿就回来。” 说罢她追着那小片雾气,迅速朝甄家后门跑去。 雾气在阳光下更加难以用肉眼捕捉,饶是有馒头的超出人类千百倍敏锐的兽瞳盯着,他们还是跟丢了。 江扶鸢看了眼四通八达的小巷,给每人都分配了任务。 “小胖你往东去,馒头你找西边,北面我来,咱们分头行动,最多一个时辰后,我们回这里集合。” 小胖和馒头同时应了声好,三人便各自分散,朝着自己分到的方向追踪而去。 甄家后门往北是条死胡同,江扶鸢没走多远就被一堵两米多高的墙堵住去路。 【嘶,不知道小胖和馒头找的怎么样了。】 她心中嘀咕着,正要转身往回走,墙后面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用……后天可以……我去……” “……好……说好……咱们……” 是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女声的年轻娇嫩,男声苍老沙哑。 江扶鸢走到墙脚下认真倾听,不是她喜欢听墙角,而是这两个声音她认识。 只可惜这堵墙太厚,两人讨论声又压得极低,任凭江扶鸢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清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她扭头看了眼墙角堆放的木箱杂物,高度很适合爬墙。 嗯,就是不太优雅。 再次抱怨了好几遍凡人不会飞这个废柴点后,江扶鸢终于手脚并用,勉强将脑袋探过墙头。 她垂着眼皮往下看去,正好与两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哈哈……你们还挺机敏。” 白慕星:…… 谷清:…… 她爬墙动静这么大,他俩又不是耳朵聋了! 谷清不动声色将指尖的攻击符篆收回袖中,面带笑容和江扶鸢打招呼道:“穆仙姑,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扶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散步。” 谷清:“……散步到爬墙?” 江扶鸢斩钉截铁:“我不走寻常路。” 谷清:……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们好变态啊 无视谷清和白慕星一脸无语的表情,江扶鸢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你俩又怎么会在这里?” 白慕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陡地一沉,随后又扯出个笑容道:“偶遇而已,况且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江扶鸢不要多管闲事。 江扶鸢挑起眉:“你怎么不叫我姐姐了?你和那条虫分了?” “什么虫?”白慕星一愣,马上又意识到她说的是苏梦龙,哽了一下后讪讪笑着,“姐姐真会开玩笑……” 江扶鸢:“你还是别叫我姐姐了,听着还是怪膈应的。” 白慕星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差点崩坏。 问为什么不叫的是她,叫了后嫌弃的还是她,她到底想怎么样! 见两人之前气氛异样,谷清出来打圆场道:“老道与星儿的母亲有同师之谊,算起来星儿就是我的晚辈,所以方才我俩偶遇,便在此多聊了几句。” 他有意拉近三人关系,笑呵呵仰头又对江扶鸢道:“没想到星儿与穆仙姑还是旧相识,看来我们三人缘分匪浅啊。” 江扶鸢冷冷呵了一声:“孽缘吧。” 谷清:…… “小凤凰?” 听见钟敛风的声音,江扶鸢回过头,果然看到钟敛风蹙眉站在巷口。 确认趴在墙头的人果然是心尖上的人,钟敛风大跨步走过来:“你爬这么高做什么?” 江扶鸢还没回答,谷清便在墙这边告辞。 “既然穆仙姑有好友相伴,老道和星儿便先走一步了。” 白慕星跟着盈盈行了一礼:“姐姐再会。”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压根不给墙头的江扶鸢说话的机会。 快步走到墙边的钟敛风只依稀捕捉到一点尾音,仰头困惑道:“墙后有人?” 江扶鸢没有回答,只问道:“你不是去查案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嗯,刚查到这附近。”他伸手去扶江扶鸢的腰肢,“你小心,这些木箱腐朽,容易塌陷。” 江扶鸢哦了一声:“你退后点。” 钟敛风:? 他没理解江扶鸢的意思,但还是后退一步,只是双臂依然向她的方向张开,形成半个斜向上的圆。 随后他就看到她足尖轻点,轻盈一跃,如一只鸟儿般扑进他的怀里。 钟敛风高大伟岸,温暖的身躯刚好能稳稳接住江扶鸢,两人抱着如两块本就该合在一起的拼图,身体曲线相接得严丝合缝,天生一对。 江扶鸢抬眼就是他坚毅清晰的下颌线,视线再往上,是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梁,和轻颤的睫毛。 哈,他在紧张。 江扶鸢眉眼弯弯,双手撑着他厚实的胸膛,将两人相贴的身体分开一些,随后双手改攀在他的双肩,踮起脚尖含住他微凉的唇。 耳畔的心跳声瞬间响如鼓擂,钟敛风瞳孔一缩。 他的小凤凰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在外面!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江扶鸢浅尝辄止,她伸出舌尖舔舐了下唇角残留的气息,笑着轻声道:“接得很好,这是奖励。” 钟敛风视线被一闪而过的嫩红舌尖牢牢吸引,他感觉那点舌尖舔过的不是她自己唇角,而是他砰砰直跳的心脏,麻麻痒痒,带着湿润的、馥郁的、专属于小凤凰的幽香。 江扶鸢等了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只木木地看着自己,不满道:“你不满意这个奖励?” 钟敛风猛然回神,脑中绮思生生打断。 “……满意。”他嗓子有些沙哑,“下次别爬这么高,危险。” 江扶鸢吃吃一笑:“好的。” 下次还敢。 两人分开各自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服,江扶鸢好奇道:“你说要查的昏睡症案是怎么回事?” 钟敛风早已确定她的立场,知道白莲邪术与她无关,因此他并不打算瞒着江扶鸢。 “二皇子收到消息说京州陆续有百姓无缘无故陷入昏睡,怀疑是邪教搞的鬼,所以让我暗中调查,看到底是什么导致的。” 又是昏睡? 江扶鸢皱眉:“不会是那种闭着眼睛吃喝拉撒的昏睡吧?” 钟敛风嗯了一声,略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江扶鸢没答,继续问:“你刚说查案查到这附近,不会是查到甄家首饰铺吧?” 钟敛风心中一沉:“正是甄家。” 想到甄梅勇睡了,又没完全睡的奇怪症状,江扶鸢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怎么甄梅勇魂魄齐全,就是醒不过来,原来是不要脸邪教搞的鬼。 不过甄家无权无势,就算开首饰铺家里有点小钱,也不足以引起不要脸邪教的觊觎吧? 那他们盯上甄梅勇是图什么呢? 不为财,不为权,那就必为色。 想到甄钱氏和她怀里的婴孩,江扶鸢心中唾弃道:“果然是不要脸邪教,有妇之夫都不放过,好变态啊!” 见她脸上变颜变色,钟敛风忍不住问道:“你想什么呢?” 江扶鸢:“想变态。” 钟敛风:? 既然被不要脸邪教盯上,甄家的其他人只怕也不安全了,江扶鸢招呼钟敛风一同去甄家,她要趁着甄家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中招,给甄家多贴几张符篆。 两人刚走到巷口,馒头和小胖也折返回来。 馒头脚步轻快,神采飞扬,远远地就喊道:“主人,我抓住它了!” 四个小爪子哒哒哒跑近,它才看到江扶鸢身边的钟敛风,顿时身体一僵,再开口就是一阵掩耳盗铃的喵喵声。 钟敛风垂下眼皮,看着面前假装小猫咪的馒头,淡淡开口道:“我听到了。” 喵喵声又是一顿,飘在半空中的小胖小声训斥道:“让你在外面多学点人间的规矩,别随意开口说话,你就是不听。” “你看看我,多有做鬼的自觉,不是主人的命令我从不现身。” 钟敛风掀起眼皮,直直看向小胖:“我看到了。” 小胖:…… “你,你怎么会看得到我?” 江扶鸢看不下去自家两个傻家伙,开口提醒:“功德金光。” 小胖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你也被功德金光照过,难怪。” “啊啊啊啊——”馒头瞬间炸毛,“凭什么他也有功德金光!?” 契鬼小胖有就算了,怎么冒出个凡人也能有功德金光,就它没有!它不服! “凭他是我媳妇。”江扶鸢眯起眼睛,“你有意见?” 馒头:“……没有。” 江扶鸢满意点头:“你刚不是说抓到了,东西呢?” 感觉自己立功了的馒头瞬间又支棱起来,圆滚滚的肚子往前一挺:“在这儿。” 那一小片雾缥缈难抓,它撒丫子狂奔好不容易才追上。 江扶鸢:“……你,把它,吃了?” 馒头点着小脑瓜:“对呀,这样它就跑不掉了。” “嗝,味道还行。” 追到雾它第一反应就是大嘴一张,直接下肚,毕竟在貔貅的脑子里,只有放在肚子里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 江扶鸢:……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还是现实好 甄钱氏再见到江扶鸢时,她身边多了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而她脚边的黑猫则是垂头丧气,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挨了教训一般。 甄钱氏没空去关心一只畜牲的心情,她迎上前欣喜道:“仙姑,梅勇他醒了!” 闻言江扶鸢更加确信,甄梅勇的奇怪昏睡症就是那片雾导致的,雾被馒头吃掉,甄梅勇才摆脱控制,重新清醒过来。 她半垂眸子,弯腰摸了把貔貅顺滑的毛:“做得不错,下次继续。” 骤然得到夸奖的馒头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挺胸,昂起小脑瓜骄傲地大喵一声。 “本大爷果然是最棒的!” 黑猫的喵喵叫甄钱氏听不懂,她笑呵呵邀请江扶鸢去屋里坐坐,顺带看一看甄梅勇的情况。 江扶鸢和钟敛风走到屋内时,就看到甄梅勇坐在床边,正摇着拨浪鼓逗女儿。 听到门口的动静,一大一小同时转头,甄梅勇眼睛一亮:“这位就是穆仙姑吧?贱内刚才都和我说了,是仙姑救了我。” 他想站起来行礼,可是躺久了的双腿虚软无力,并不能支撑他完成这一高难度动作。 甄梅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真是失礼,你看我这……哎,太失礼了……” “没事。”江扶鸢走到他旁边,示意他不用多礼,“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甄梅勇憨憨笑着:“没哪里不舒服的,其实要不是我媳妇说我睡了小半个月,我还以为我只睡了一晚呢。” 除了醒来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其他就和他平时早上醒来时一样。 钟敛风走到江扶鸢身旁,开口问道:“那你还记得你睡着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甄梅勇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惊好英武的汉子,对比自己软趴趴没什么力量的身体,他忽地有点自卑,声音都低了几度。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我记得那时我想给糖糖削个小人偶来着,削着削着就特别困,然后我就睡着了……” 他顿了一下,想起那个没完成的玩具,扭头问甄钱氏:“对了,我的人偶呢?” 甄钱氏疑惑:“什么人偶?你睡着前手里就捏着个木疙瘩。” “木疙瘩……”甄梅勇呆了一瞬,随后又低落起来。 是啊,做成那个丑模样,怎么还能叫人偶,他真是人如其名,做什么都不得要领,真没用。 心中重重叹了口气,甄梅勇木然想着,还是梦里好,梦里他上能九天揽月,下能入海捉鳖,媳妇和女儿看他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崇拜…… 唉,真是个美梦。 “喏,你是不是说的这个?”甄钱氏从一旁的箱子里翻出块巴掌大小的木头递过来,“我看你睡着了都捏着不放,寻思你应该是要给糖糖的,我就给收起来了。” 不止收起来,她还在等甄梅勇醒来的这段时间里,把木头打磨好后上了蜡油阴干,这会儿的木块触手润滑,已经是个合格的玩具了。 甄梅勇呆呆看着加工完成的木头,鼻腔酸涩:“夫人你,我……”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梦再美好也终究不如现实。 甄钱氏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句“瞧你这傻样”后,将木头塞进女儿的手里。 小婴儿的肉手堪堪抓住木块,高兴地挥来挥去,似乎很满意这个抽象的玩具。 “这不挺好嘛。”她面带笑容,逗弄地戳了戳女儿肉嘟嘟的脸颊,逗出一连串特属于婴儿才有的咯咯笑声,“糖糖很喜欢你做的玩具的。” 甄梅勇眼眶湿润,想笑又想哭,憋了好一会儿才嘿嘿笑出声,顺带冒出个大鼻涕泡。 甄钱氏:……这倒霉玩意儿。 让这爷俩自己个儿玩,她看看江扶鸢,又看看外面,江扶鸢心领神会,和钟敛风一起走出屋外。 甄钱氏紧跟着也走出来,回头确定甄梅勇和女儿看不到她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问道:“仙姑,你刚才给我女儿的那个符,还有没有呀?” 江扶鸢点头:“平安符,有的。” 她出门前带了不少。 甄钱氏喜笑颜开:“那符能卖我点吗?我想给梅勇和糖糖都戴上,哦对了,还有三郎。” 家里人口单薄,甄老爷子虽然有三个儿子,但老二一家,也就是甄白那一房已经没了,甄家上下也就她、甄梅勇、糖糖和甄三拢共四口人,作为家里唯一的女性长辈,她不得不为家里人多考虑一些。 江扶鸢从袖笼里掏出一把符篆,将其中的平安符都点出来。 “一共十张,看在甄白的份上给你打折,算一百两吧。” 看甄钱氏一家人顺眼,加上鬼香客甄白又虔诚,江扶鸢豪爽地直接给出一折的超低价。 “哎哎,好的!” 甄钱氏赶紧双手接过平安符连声道谢,刚要转身回去拿银子付符钱,她脚下一顿,又小声问道:“仙姑,小白他……是不是还在人间?” 江扶鸢点头:“是,怎么了?” 甄钱氏捏着平安符的手紧了紧,忐忑道:“不知这平安符,小白能不能用?我想也给他戴一个……” 江扶鸢:……给鬼用平安符,你还挺有创意。 “鬼用不上这个。” 说完见甄钱氏眼中光暗了暗,江扶鸢淡淡道:“你要是想让他过得好些,平日多去他坟头烧点纸钱和香烛就行。” 鬼吃香火,尤其是挂念的亲人祭祀的香火,能带给鬼相当大的饱足感。 甄钱氏精神一振,赶忙道:“好,我以为逢年过节才能给他烧呢,平时也可以吗?那我以后常给他烧!” 又道了声谢,她喜滋滋地转身去拿钱,边走口中边念叨着:“小白你别急,大娘明天就去纸扎铺给你定两个男纸人,一个给你做大房,一个给你做小郎君,省得其他鬼嘲笑你死了都是孤家寡人……” 在自己坟里睡得四仰八叉的甄白突然打了个打喷嚏,迷迷糊糊地擦了擦鼻子嘀咕道:“鬼也会得风寒吗……” 说完他扭了扭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睡觉了。 江扶鸢收了银子,又给甄家四处角落都贴上训畜符后便和钟敛风一起告辞离去。 随后他们又去了另外三个鬼香客生前的家中,只是这次他们没有看到雾气,自然也没办法让他们的家人醒来。 待又去实现了几个比较容易办到的鬼香客的愿望后,天已擦黑,几人才回到柯宅。 赵伯趁着他们用晚膳的功夫,递上一张红艳艳的请柬。 江扶鸢懒得看,直接问道:“这是谁家的?” 赵伯:“来人说他是池大人家的。” 江扶鸢挑眉:“阿宿要成亲了?这么快的吗?” 赵伯摇头:“夫人,池大人家是乔迁之喜。”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贺喜 “先天离南方后天乾西北,更逢相生旺,休言克破凶,见贵安营寨,万事总吉同……” 道侍低诵着河图洛书里的九星吉凶,目光紧锁在日晷之上,待指针阴影到位便赶紧通报:“殿下,丁未时了。” 今日是池信宿封为信王,开新府的日子,黄道吉日由谷清真人亲自算定,所有请柬也都早早散发出去,就等吉时一到,好开府迎客。 本斜靠在软塌上的池信宿懒懒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起身由道侍们服侍换衣。 门口有迎宾往来的管家和下人,皇子的身份高贵,他本不必亲自去,在主厅招待便可以了。 但他心有惦念之人,总是希望能第一眼看到。 人人都知道九皇子受封开了新府,来祝贺的宾客也都尊贵体面,成群簇拥的奴仆,珠光华服的女眷,络绎不绝,环佩琳琅。 贺喜的人多,马车也多,柯家车夫怎么也挤不过去,只得停在几十米开外的路边。 江扶鸢下车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熟面孔,是苏梦龙和白慕星。 苏梦龙正仰头看着威严的门匾,神情激动,不住地赞叹道:“不愧是皇子府邸,星儿,你看上面的字,那可是陛下御笔亲提,看来九皇子很得圣眷啊。” 他虽是世家子,但他的父亲苏护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能在诡谲朝堂中存活的料子,从未想过让他在朝中有什么一官半职,因此苏梦龙对九霄的一切认知只来源于听说。 他甚至没认出来门口手持象牙拂尘的池信宿,就是当今的九皇子,如今的信王。 池信宿的惫懒的目光淡淡掠过众人,直看到江扶鸢的那一刻,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忍不住向她大跨步走去。 他惊喜道:“辞盏,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江扶鸢将手从斗篷里伸出来,递过礼盒,眉眼弯弯道:“你的喜事,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池信宿笑眯眯接过:“外面冷,你快随我进去,我让厨子备了你喜欢的糕点和果茶。” “好,正好早上起晚了,中午都没胃口。” “那你等会儿多吃点垫垫。” 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从始至终,池信宿都没看一眼旁人,苏梦龙蹙起眉道:“这不是穆辞盏和博州那个道士?他俩也收到信王的请帖了?” 白慕星自博州回来后,便从谷清那里知道了池信宿的身份,不过她在苏梦龙面前立的柔弱无依的人设让她没办法告诉苏梦龙池信宿就是九皇子,只能淡淡赔笑聊做应和。 当江扶鸢和池信宿双双从他们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两人时,苏梦龙酸溜溜地开口道:“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人。” 闻言池信宿脚步一顿,他听出来他是在暗指江扶鸢虚情假意和冷漠无情,顿时握紧手中礼盒,扭头目光冰冷地锁定苏梦龙。 苏梦龙莫名打了个冷颤,面前这人眼底的阴鸷仿若一条冰凉滑腻的毒蛇,缓缓爬上他的脊背。 这令他毛骨悚然。 池信宿停下脚步,江扶鸢也跟着扭头看去。 “啧,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在乱吠,原来是你啊。” 苏梦龙强撑着回嘴:“你说谁是东西!” 江扶鸢立刻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不是东西。” 苏梦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急又气道:“我怎么不是东西了!” 江扶鸢从善如流:“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苏梦龙:“……” 打嘴炮方面,江扶鸢简直吊打苏梦龙。 两人的声音不小,尤其是苏梦龙的,这会儿便有不少人看向这边,有几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云琊候苏护的儿子吧?” “是吧,好像叫苏梦龙,他嚷嚷什么呢?” “好像在说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么有自知之明的吗?” …… 看不下去的白慕星轻轻扯了扯苏梦龙的衣角,小声道:“龙哥哥,咱们别在信王府门口吵了。” 苏梦龙也不想继续被单方面吊打,便赶紧趁着这个台阶下来,他哼了一声:“我今日可是替我父亲来给信王贺喜的,没工夫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他一甩衣袖,朝着信王府大门内走去。 当着人家信王的面装逼说自己是来给信王贺喜,饶是心思深重的白慕星,也替他尴尬到头皮发麻。 江扶鸢无语道:“他这么傻逼,他爹知道吗?” “要不建议下他爹,趁着还能生再生一个吧,毕竟脑子不好使影响下一代。” 池信宿点头:“好建议,我会转告云琊候的。” 白慕星:“……” 两人都没把苏梦龙当回事,闲扯几句后便往王府里走去,白慕星只能讪讪地跟在他们后面。 只是刚踏入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礼官拖着长调高唱。 “端王殿下到——” 嘹亮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所有人的寒暄与议论,池信宿和江扶鸢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门口。 为首的正是池东川,只见他面白儒雅,举止偏偏,金黄色九蟒袍包裹着的虎背、蜂腰、螳螂腿,一种文人与武将杂糅的气质在他身上共存着,令人难以侧目。 但江扶鸢的目光只扫了他一眼,便落在池东川身后一步距离的钟敛风身上。 两人四目相接,喜笑盈腮的模样让池信宿皱起眉。 他特意叮嘱过管家不要往忠武将军府送请柬,为的就是想和江扶鸢能在今日独处,没想到千算万算,算漏了他二哥会带着钟敛风来。 池信宿站着久久不动,场面瞬间尴尬起来。 人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只有端王和信王两个皇子,私下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两位皇子是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的,但传言终究是传言,谁也不敢把这话拿到明面上说。 原本料想两位皇子面上总归是要装一装兄友弟恭的,可今日这一看…… 传言未必不可信呐。 池东川率先一笑,打破僵局。 “二弟可是为父皇没亲自来在闹脾气?你也知道父皇国事繁忙,总归不能事事周全的,你可不能闹小孩子脾气啊。” 他这么一说,众宾客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两只老虎不会直接撕打起来,要知道城门失火可是会殃及池鱼的,他们是来贺喜的,可不想沾一身血沫子回去。 池信宿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虚虚回了个礼,淡然道:“信宿不敢,皇兄请上座。” 说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池东川一行人让进了内厅。 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两边宾客重新扬起笑脸,互相重新寒暄行礼,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哥哥不好当 虽然出身不光彩,亲生父亲又只一心痴求道法圆满,但池信宿终究是皇帝的亲生血脉,地位不是一般权贵可以比拟的,这处赐的宅院辽阔奢华,即便是树木萧瑟的冬天,府中湖光景色依旧让人惊艳。 按大舜国的习俗,乔迁之喜正席罢了,宾客们还需在新屋里多逗留一段时间,称为聚人气,也叫暖房。 此刻信王府中便有不少宾客自由在庭院里流连,或在白雪压枝的青松下投壶竞技,或在点点淡红早梅间煮茶下棋,此刻不论朝堂派系,人人看起来都兴致勃勃,和颜悦色。 做为主人的池信宿也需陪着池东川在院中闲逛。 池东川遣退了所有人,像个普通兄长一样慢慢说着近日身边的琐事。 “……今年探花做的一手好诗,此前梅园落雪,他只在梅树下走了三步,就做出一篇文辞俱佳的吟雪诗,九弟你可知父皇是怎么夸赞他的……” 池信宿面色淡淡,双唇紧闭,露在冷空气里的手白到没有温度,几乎和掌心拂尘的象牙手柄一个颜色。 没得到回应,池东川也不介意,只含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他弟弟的目光似乎落在湖对岸的小亭子里。 他也跟着望过去,亭中有一男一女,男的手里好似托着一个碗,女的时不时从碗里取出什么东西往湖里撒去。 是钟敛风和江扶鸢。 池东川失笑:“穆仙姑倒是童趣,还想着喂鱼,这么冷的天,就算有鱼也都沉底了。” 他这回是自说自话,却忽地听身边人开口道:“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在沉底。” 刹那间,池东川惊讶地偏头去看池信宿,见他抿着唇,像一尊玉雕摆件突然有了活泛气,化身为人。 就是看着有点不高兴。 他怎么了? 是对鱼有兴趣?还是……对人有兴趣? 各种念头在池东川心头淌过,最终从嘴里说出却是:“我走累了,咱们要不要去那边亭子里歇歇脚?” “这儿走到亭子这么远,你就不累了?”池信宿没好气地转身往回走,“回暖阁还近些。” 今天不能和江扶鸢单独相处他已经够憋屈了,难不成还要凑上前去看她和钟敛风亲密无间来给自己添堵吗? 他选择眼不见为净。 池东川莫名,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可看池信宿脚步匆匆,似乎在逃离什么的样子,便迈步跟了上去,和他一起回暖阁。 众人都在庭院中嬉戏,仆役丫鬟都去照顾宾客了,暖阁里反而没有人。 池信宿自顾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微凉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池东川慢他一步进来,难得见池信宿这幅模样,他竟然觉得他像个受了委屈憋在肚子里跟自己置气的小孩,又可怜又可爱。 “这是怎么了?”池东川笑了笑,走到他身前,“谁惹我们信王不高兴了?” 两人自小分别,自然没有多少手足情谊在,对于自己这个弟弟,池东川一直都处于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从未起相见的念头。 今年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把一直养在外面的池信宿喊回京州,池东川也只是表面做好兄长本分,更多地是心存提防,暗中调查他是否与道宫是一派。 只有现在,他心中那根弦莫名被轻轻拨弄,弹出一截名为弟弟的音节。 透过面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成年男子身体,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池信宿。 彼时没有母妃疼爱,没有父兄护佑,小男孩受了委屈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想到这里,池东川的目光越加柔和,竟然起了几分要给弟弟做主的情绪。 他含笑问:“我看你贴身的都是道侍,要不明天我给你送几个大丫鬟来?” 穆仙姑他就别想了,她与钟敛风,或者说和柯雪生的关系,池东川是最清楚的。 拆人姻缘这种事,他属实是做不出来。 只能另辟蹊径,给弟弟多找几个和穆仙姑长相相似的姑娘是他唯一能做的补救。 池信宿无语,不悦道:“我倒是不知道端王有给人拉皮条的爱好。” 池东川:…… 池信宿掀了掀眼皮,瞟了笑容僵住的池东川一眼道:“你有这爱好,我却没有,大丫鬟们端王还是自己享受了吧。” 当贴心好哥哥失败的池东川尴尬地清了下嗓子,走到桌边也倒了杯微凉茶水一饮而尽。 可爱的弟弟什么的,果然是他的幻觉。 尴尬气氛没持续多久,苏梦龙和白慕星突然掀开厚实的门帘闯进暖阁中。 “星儿,你说它能不能活啊,这么冷的……”陡然撞见暖阁里的两人,苏梦龙像被掐住喉咙的鸭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慕星则镇定很多,只略微惊讶地看了眼池东川和池信宿后,便依着规矩行礼问安。 两人进门缓和了尴尬的气氛,因此池东川对他俩分外和颜悦色:“你们手里的是什么?” 苏梦龙还没从惊惧中反应过来,合起的手哆嗦着答不上话。 他主要是怕池信宿,毕竟之前在进信王府前自己大放厥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哪知道当初和江扶鸢一起去博州的道士,就是今日的主角信王殿下啊。 回想自己干的蠢事,苏梦龙恨不得抽自己八百个嘴巴子,在正席结束后更是几度想要早早开溜回家,不过白慕星在他身边一再耐心劝慰,说他若是早早不告而别,会被人说看不起信王府,会更惹信王生气,若是不给信王府暖房这事被捅到皇帝面前,情况会更不堪设想。 苏梦龙在惊恐之下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了会儿,觉得白慕星说得很有道理,这才缩着脖子躲着人,勉强继续呆在信王府。 他迟迟不答话,池东川眉毛微微皱起,见此白慕星小手抱着苏梦龙的手,低声道:“龙哥哥,把它给我吧,你去找管家要点药来。” “啊……好……”有机会开溜不用面对池信宿,苏梦龙压根没考虑这样做合不合礼节,便直接松开手,将掌心的小鸟放到白慕星手中。 池东川走过来,好奇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白慕星柔声回答:“是在外面捡的,受了伤,飞不动了。” 池东川哦了一声,看了眼两股颤颤的苏梦龙,说道:“那本王和你一起去找人寻药吧。” 去给鸟儿找药是个好借口,避免了他继续被池信宿的毒舌攻击。 他边心中哀叹好哥哥难当,边和大冬天出了一身汗的苏梦龙一起走出暖阁。 登时暖阁中便只有白慕星和池信宿两人。 白慕星双手捧着小鸟,浑然不怕池信宿冰冷的目光走到他旁边道:“殿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池信宿:“介意。” 白慕星:“……那我坐这边。” 她毫不介意地绕了一圈,坐到稍远一些的软垫上后,小心地将鸟放在她与池信宿中间。 “殿下不觉得这只小鸟很像我们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生子 “殿下不觉得这只小鸟很像我们吗?” 池信宿眼角余光瞟向软垫上的鸟,很小一只,似乎还未成年,翅膀蔫蔫地张着,似乎支棱不起来,小小的喙旁还带着点点血迹,正虚弱地耷拉在软垫上。 看了几眼,他漠然地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懒得搭理白慕星。 隔绝了视觉,听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池信宿听到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白慕星从桌上拿了块糕点,捏出一些碎屑洒在小鸟面前。 过了会儿,又听到倒水声,是她想给鸟儿喂水。 可惜小鸟似乎并不买账,始终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小,又摔出内伤,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池信宿心中想着。 他听到白慕星极轻的叹了口气,用哄小孩儿的音调说道:“傻鸟儿,你要是乖乖喝水吃东西,我就让你马上追上鸟群,回到母亲身边。” 鸟要是能听懂她的话,除非它成精了。 池信宿边想着边不由掀开一点眼皮斜看去,本以为白慕星不过是自说自话,白费功夫,没想到那只鸟儿竟然犹豫了下后,还真开始啄食起糕点的碎屑。 白慕星见状脸上扬起满意的笑容,柔声道:“真乖,再喝点水。” 鸟儿又歪着头,将喙浸入白慕星手中的杯子里,小口小口喝起来。 池信宿见状皱起眉,声音冰冷地开口问:“精怪?” 白慕星轻笑一声:“殿下多虑了,这就是只普通的白头翁,这季节应该都飞往南方的,这只估计太小,飞不动摔下来了。” 她解释归解释,池信宿并不全信,他自顾自从袖中抽出一张镇妖符往软垫甩去。 鸟儿太小,一张符篆足以覆盖它大半个身子,只见符纸落在它略微蓬松起来的灰褐色羽毛上,似乎吓了它一跳,鸟儿转头就用小小的喙去啄黄纸。 “哎呀!” 白慕星连忙鸟口夺符,可惜为时已晚,恢复点体力的小鸟咔嚓咔嚓几下给符纸啄出个小洞。 她捏着已经损毁的符篆,抱歉地递还给池信宿:“鸟儿无知,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镇妖符遇精怪会自燃,这只鸟儿确实只是普通小鸟。 池信宿收回戒备的目光,嗯了一声接过符。 松了口气的白慕星拿手指弹了弹小鸟的脑袋,嗔怪道:“不省心的小家伙,你在鸟群里是不是也这样莽莽撞撞的?” 鸟儿自然不会回答,却引起池信宿的注意,他淡淡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它和我们很像?” 上钩了。 白慕星唇角抿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坐在软垫旁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鸟儿,然后以软而轻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寒冬腊月,无依无靠,心有所求,辗转不得。” 短短十六字,包含了皇室秘辛、朝堂格局和他心底最隐秘不堪的奢求。 池信宿的眉头猛地皱起,心中杀意顿生。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能知道这些常人不可知的事情,她绝不是云琊候之子养在身边的菟丝子。 白慕星好似对池信宿凌厉中带着杀机的目光毫无察觉,继续抚摸着鸟儿缓缓道:“殿下回京州晚,怕是不知道越支与我们大舜国这些年的纠葛。” “越支一直是我们大舜国的附属,举国上下吃穿住用无不以大舜为榜样,包括对道教的信奉。” “几年前,越支出了一名天资卓绝的道士,据说有俯仰天地,沟通鬼神之能,而大舜国在这几年间天灾不断,民间就有传言说是越支的那名道士暗中做法,才使大舜国运受损。” “传言甚嚣尘上,直达天子耳中,陛下相信了这个说法,决定向越支遣送数名女子,以和亲之名,行暗杀越支道士之实。”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眼底似乎有无尽的哀伤:“我就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 池信宿漠然地看着她,不做任何评价。 白慕星说的这些事情虽然与他知道的有所出入,但古往今来在帝王权术下总有无数红颜变白骨,她白慕星不过是滚滚洪流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我被分配嫁予越支还特一族,成亲后我毒杀了怀特一族供养的启天派道士。本来完成使命的和亲女子应该自尽,或者留在越支度过残生,可是我不甘心。” 白慕星眼底的泪无声滚落,滴进给鸟儿喝水的杯中。 “凭什么就是我……就因为我母亲是名坤道,就因为我是有违人伦的道生子,我就要被家族抛弃,送去苦寒的外邦成为别人的一把刀……” 随着她抽泣的哭诉,池信宿心底隐秘的角落里被狠狠插上一把利刃。 多年来他在心里筑起的城墙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每一个连接点都脆弱不堪,只要在这些连接处轻轻一推,便能让他的城墙轰然倒塌,更何况是一把利刃。 池信宿干涩的喉头艰难吞咽了下口水,他低低道:“你母亲,是,坤道?” “嗯。”白慕星吸了下鼻子,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惶然解释着。 “殿下,我不是有意拿自己和您比拟的,我,我……就是想到这小鸟的处境,又联想到自己当初在越支的情况,之前又听说殿下在朝中……啊不,我说什么呢!我真是……” 她越说越乱,最后干脆咬着下唇,不吱声了,只怯怯偷眼去瞧池信宿的反应,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池信宿宽大袖子下的手松开,重新轻轻握住拂尘平声道:“无妨。” 白慕星似乎被自己的失言吓坏了,依旧低着头不吭声,缩起来的肩膀微微颤抖。 池信宿看了她一眼,声音轻了一些打岔道:“你说让它马上追上鸟群,回到母亲身边,是什么意思?” “啊?”白慕星恍如梦醒,眨了下眼睛,意识到池信宿这是不会追究她的失礼了,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小声道:“也不是真的能让它追上鸟群……”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越支的蜃玉,能唤来雾气造出梦境,我就是想用这个给鸟儿造个回家的好梦。” 池信宿好奇问道:“玉如何能造梦?你试过?” 白慕星点头:“蜃玉的梦是由掌握玉的人来编织的,在蜃梦里你就是梦中世界的主导,能在梦中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她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在越支经常用蜃玉入梦,梦里我能回大舜,和母亲一起做早课,诵经念书。如今我梦实现了一半,这蜃玉用的就少了,没想到今日又能派上用场呢。” 说着她一手握着蜃玉,一手轻轻拢着鸟儿,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一片淡淡的雾气凭空升起,软垫上的鸟儿便闭上双眼,温顺地伏在软垫之上。 池信宿愕然:“它,入梦了?” 白慕星没有回答,但鸟儿的状态却回答了池信宿的问题。 它的小脑瓜蹭着软垫,乌黑的小爪子一蹬一蹬的,时不时张开嫩黄的喙发出愉悦的啾啾声。 它回到鸟群了,回到母鸟身边了,在蜃玉制造的美梦里。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君入梦 看鸟儿酣睡,白慕星唇角抿出个甜美的笑容,感慨道:“世间不圆满之事,十有八九,若能在梦中得偿所愿,未必不是件美事。” 池信宿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似在思考,又似在发呆。 过了会儿,他偏头淡淡问道:“蜃玉造梦,于人有损吗?” 白慕星摇头:“不会,就和平时睡觉一样。” 她也不全在说谎,入了蜃梦确实如同平日睡觉,只不过醒不醒的过来,那就两说了。 “而且蜃玉还有个特点,能拉他人一起入梦,在越支有情人分隔两地,就经常靠蜃玉在梦中相会,以解相思之苦。” 说着白慕星俏皮地眨了眨眼:“殿下不觉得这样很有烂漫情意吗?” 池信宿还没来得及回答,池东川就掀开暖阁的门帘,大跨步迈了进来。 “给鸟儿用的药好难找。”他抱怨了一句后,转头对白慕星说道,“苏梦龙说他累了,就在晴水院等你。” 白慕星明白苏梦龙这是不愿回来面对池信宿,才寻了个借口让她去找他,左右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点了点头向池东川道了谢。 临走前她故意为难道:“鸟儿还在酣睡……要不,殿下,这个便送您吧,也劳烦您照顾一下小鸟。” 池信宿看了眼她放在软垫旁的蜃玉,不置可否,池东川见状倒是高兴,他这个弟弟整天冷冰冰的,有个活物逗趣,没准还能多几分人气。 池东川笑道:“你放心吧,信王府还能亏待了一只鸟不成。” “那我就先告退了。”白慕星款款行了一礼后便退出暖阁,朝晴水院方向去。 看她婀娜的身影缓缓消失,池东川一挑眉:“苏梦龙这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 难得有个女子能和池信宿共处一室这么久,看来这女子非同一般。 池信宿掀起眼皮看了眼池东川,淡淡道:“你就与他相反。” 池东川:? 池信宿:“眼睛不好使就找御医看看,省的将来别人说大舜新帝是个瞎的。” 说罢他一甩拂尘,头也不回地出了暖阁,不给池东川一点回话的机会。 池东川愣了一下,随后低头吃吃笑起来。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还是个傲娇的性子,嘴毒心软,真是……可爱的紧啊! 咂摸了好一会儿池信宿的话,过足了当哥哥的瘾,池东川才美滋滋地喊道:“来人!” 暖阁立刻闪进几个黑影,是端王的影卫。 池东川指了指软垫上的鸟道:“找个大夫给它看看,这可是信王殿下的鸟,万万不可有闪失。” 影卫向来只负责给端王暗中处理不该存在的人,管杀不管埋的那种,第一次接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任务,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领头的影卫第一次开口重复接到的指令:“给鸟……找大夫?” 他这接近于怀疑的语气按理是大不敬,但心情大悦的池东川并不介意,甚至耐心重复道:“嗯,找个大夫……啊不,找御医吧。” 影卫:“……是。” ----------------- 出了暖阁,池信宿慢慢在檐廊下走着,两边是琼枝玉树,冰雪雕琢,如画一般的美景并没有映入他眼底半分,沿途遇到暖房宾客行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整个人似乎游离于肉躯之外,飘荡的像个游魂。 状似毫无目的在府中行走,弯弯绕绕了许久,他还是来到花厅。 花厅坐落在庭院西北角,从雕花木栏窗向外看去,便是一汪湖水和湖边的小亭。 亭中两人已经喂完鱼了,江扶鸢正趴在栏杆上专注地往水面上看,似乎不解撒下去这么多饵料,怎么鱼儿就是不愿意吃,钟敛风则站在她旁边,含笑说着什么。 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池信宿藏在大袖中的手不由紧握成拳,掌心被硬物硌了一下,他才闭了闭眼,吩咐道:“去请穆仙姑和钟将军来花厅,就说天冷,花厅备了驱寒的茶水。” 道侍应了声,便转身去湖边亭去请人。 间隙仆役端上来茶水点心,池信宿便坐在窗边半阖眸子看着掌心的蜃玉。 或许白慕星真的也是道生子,也确实是被派去越支和亲,但这一切却不能成为他全然相信她的理由。 这蜃玉能否真的无害,他需要找个人来试一试。 钟敛风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思绪转动间,花厅外传来脚步声。江扶鸢走在前面,钟敛风仅半步之距在她身侧,恰好替她挡住刺骨的北风。 池信宿收敛神思,如往常一般笑着说道:“辞盏,我知你喜欢芙蓉芋泥酥,就让厨子多做了点,你试试他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江扶鸢嗯了一声,迫不及待拈起桌上的芙蓉芋泥酥掰了一块送入嘴里,瞬间柔滑的芋泥混合着香浓的奶味充斥口腔。 “好吃!”她笑眯起璀璨双眸,转身将剩下的糕点递到钟敛风唇边,“你尝尝,阿宿家厨子真的很厉害,和我们去八珍斋吃到的一模一样。” 钟敛风抬眼看了看笑容僵住的池信宿,轻声应了句好后慢慢张开嘴,将葱白手指拈着的糕点含入口中。 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江扶鸢的指腹,池信宿眼底光芒瞬间黯了黯。 像是品尝什么珍馐一般,钟敛风细细咀嚼着,好一会儿才咽下糕点,笑道:“信王果然财大气粗,能请到这么好的厨子真是让人羡慕。” 池信宿:…… 他这是在阴阳怪气地炫耀吧?是吧?是吧? 好气,不就是喂你吃了一块糕点,你在嘚瑟什么? 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池信宿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只走向桌旁道:“光吃糕点难免口渴,来喝杯茶吧。” “好呀。”江扶鸢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走过来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这是什么茶?闻着好香。” “牛乳茶,加了茉莉香片。”池信宿亲手替江扶鸢斟了一杯,“尝尝,还能驱寒。” 倒完茶水他正要顺势在江扶鸢身边坐下时,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伸过来,刚好隔在他和江扶鸢之间,顺势挡去他要入座的动作。 钟敛风面不改色在江扶鸢肩头轻轻拂了两下道:“信王府雪景虽美,就是有点冻人。” 江扶鸢以为他在帮自己掸残雪,便抬手拉他坐下。 “一点点雪花而已,等会儿自己就化了。”她将茶杯往钟敛风方向推了推,“你也尝尝,挺好喝的。” 不等钟敛风拿起杯子,池信宿眼疾手快取来新的空杯,迅速满上一杯热气袅袅的牛乳茶道:“钟大将军是该多喝点驱寒的热茶,毕竟辞盏都不觉得冷,你都觉得冻了,想来是体虚了吧?” 钟敛风:“呵,总归比某些总呆在室内的道士体格强健些。” 两人如常互怼,谁也没注意到一块小小的玉从池信宿手中无声滑入钟敛风外袍褶皱里。 第一百三十章 给你摸我小辫儿 一整壶牛乳茉莉茶喝得差不多了,池信宿和钟敛风依旧觉得口干舌燥。 原因无他,互怼实在费口水,喝进去这么点水还不够发挥的。 旁边观战的江扶鸢饮尽最后一口茶水,打岔问道:“阿宿,你不用去招待端王吗?” “不用。”池信宿熟练地为她续杯,“他这么大个人,该学会自个儿玩了。” 江扶鸢又问:“那道宫的人呢?” 池信宿摇了摇头:“谷清真人昨日送来了贺礼,说今日要为父皇讲经文,不便前来。” 道宫的其他人还不配让他亲自招待。 江扶鸢哦了一声,谷清那小老头没来也好,省得又和白慕星一唱一和地与她讲缘分,这种孽缘她沾上都嫌膈应。 两人正聊着,钟敛风突然拉了下江扶鸢的衣袖。 她侧头望去,只见刚才还面无表情和池信宿互怼的钟敛风此刻面色潮红,双眼迷离,费劲地冲她眨着眼。 江扶鸢:? 他们喝的是茶不是酒吧?更不是春药吧? 他怎么喝出马上就要奔赴巫山的效果? “你怎么了?” 江扶鸢刚要伸手去扶他,钟敛风头一歪,猝不及防地扑了江扶鸢满怀。 “敛风?敛风!” 江扶鸢晃了晃他的身体,只见他剑眉微蹙,双目紧闭,鼻息绵长而缓慢,似是沉沉睡去一般。 池信宿也凑过来扶了把钟敛风的胳膊,让他不至于将全身重量全部压在江扶鸢身上,同时在他抬手的瞬间,一小片极淡的雾气被拢入袖中。 他歪头假装好奇道:“钟将军这是怎么了?别人醉酒他醉茶?” 江扶鸢:“……有可能……吧?” “那让他睡一会醒醒茶?” 待江扶鸢点头,池信宿立刻扭头吩咐道:“来人,送钟将军去偏房休息。” 他原来的计划本堪称两全其美,一是拿钟敛风试验一下蜃玉有无隐患,二则同时能争取到与江扶鸢独处的机会。 没想到等道侍将钟敛风扶到偏房安置下后,江扶鸢竟然往外屋的桌边一坐,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守在这儿就行了。” 池信宿傻了:“我……还想陪你在府里转转……” 江扶鸢摇头:“不用客气,我们这么大个人,会自个儿玩了。” 池信宿:…… “要不……我也在这儿陪你?” 有个睡着的电灯泡在,也比他一个人在外面,连江扶鸢的面都见不着要好。 看着他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江扶鸢恍惚间好像看到两个崽崽做了噩梦后抱着枕头怯怯来找她的模样。 “也……不是不行。” 江扶鸢决定发挥下自己难得的善心,毕竟博州时池信宿都喊过她娘了,她指了指身侧:“乖崽,来坐这。” 池信宿:? 为什么他在她眼中看出了慈爱的意味? 池信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舍得放过挨着江扶鸢坐的机会,沉默地坐下。 撑着下巴,江扶鸢侧头看她的好大儿,之前她还从未注意过池信宿的长相,只依稀记得他长得应该不错,这会儿仔细一打量,才惊觉他何止是长得不错。 琥珀色的双眸湿漉漉的,垂下的长睫遮住光线,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鼻梁高挺,唇形饱满,整体五官精致亮眼,雌雄莫辨,有着画中人令人心悸的美感。 不,比画中人还要好看。 江扶鸢不得不承认,作为男子,池信宿美得有些过分,和元飞道君没有一处相似。 或许他是遗传他母亲的容颜。 想到池信宿的出身,江扶鸢的目光柔了几分,她面带浅笑,好奇问道:“你小时候有被人错认成小女孩儿过吗?” 池信宿嗯了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漂亮。” 池信宿:“……谢谢。” 江扶鸢又问:“你为什么一直留着小辫儿?” 她早就对池信宿耳后的三根小辫儿有些好奇,毕竟大舜男子成年开始束发,还从未见过有人会在耳后留小辫儿的,还用得红绳,池信宿的这个打扮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这是长生辫。”见她好奇,池信宿主动捋起一根小辫儿凑到她眼前让江扶鸢细看,“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生过几场大病差点没了,带我的嬷嬷就给我扎了这些小辫儿,意思是命如发,生生不息。” 扎长生辫的头发很有讲究,必须是最贴近耳后的小儿细发,自小用红绳绕着,不能修剪,不能和其他头发扎在一处,取一个岁岁年年,长命百岁的好意图。 江扶鸢不由感慨道:“你的嬷嬷对你真上心。” 想到带自己长大的嬷嬷,池信宿眼中盈起一片柔光,他抿嘴笑道:“是呀,桂嬷嬷疼我。” 说着他用小辫儿的发梢去蹭江扶鸢白玉似的手背:“你想摸摸吗?长生辫我从小没剪过,发质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很软的。” 发丝在手背上划来划去,带来麻麻痒痒的触感,江扶鸢颇感新奇,正要抬手去摸,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两人面朝南窗而坐,背后正是钟敛风休息的里屋。 江扶鸢一扭头,果然看到是钟敛风站在不远处,正一边摸索着自己的腰间,一边朝外走。 “你醒了?”她缩回本要去摸长生辫的手,转而向钟敛风伸去,“过来坐,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她的目光全给了身后的钟敛风,没注意到池信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托着长生辫的手缓缓放下。 钟敛风没有答话,他只在两人不远处脚步顿了顿,扭身往门口走去。 江扶鸢:“敛风?” 她柳眉微皱,钟敛风的情况不对。 他从不会无视自己的话,就算急着去做什么,也会提前告知她一声,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就略过她。 江扶鸢不由起身跟上,小声喊道:“敛风?钟敛风?你做什么去?” 池信宿紧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肘将她往后带了一步,低声道:“辞盏,你别靠太近,钟将军看起来不像是清醒的。” 他说得没错,江扶鸢就在刚才一错身的功夫就发现钟敛风是闭着眼睛在走路,不过他眼睛虽然没睁开,却好像并不妨碍他的行动,除了不说话不睁眼,他就如平日一般行动迅捷,身手矫健。 换一句话说,钟敛风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梦游。 只见他目标明确,脚步越来越快,似乎迫不及待般冲进偏房最近的……茅房。 随后一阵淅沥沥水声传来。 江扶鸢:…… 池信宿:…… 好么,是之前茶喝太多,憋的。 好一会儿后,水声渐歇,一阵窸窣之声完毕,穿戴整齐的钟敛风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眼睛依旧是闭着,直愣愣地往方才休息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们睡了 两人跟在他身后两米开外,看着钟敛风步履平稳地迈进屋中,精准避开所有的障碍物,径直走到床边后霸气地单手掀开被褥,翻身上床,躺好后还不忘将被子重新拉回盖好,两手交握于胸前。 整个人安详中带着点霸气,还有那么七八分的诡异。 看着他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江扶鸢和池信宿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池信宿才开口问道:“钟将军是有梦游的习惯吗?” 说完他立刻懊悔地想给自己八百个嘴巴子。 他问的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江扶鸢不管回答是或不是,不都表明他俩已经有过交颈而眠,才会知道彼此不为人知的习惯。 那自己算什么? 跳梁的小丑?还是明知他俩已有肌肤之亲还想要鸩占鹊巢的小人? 见她朱唇微启,池信宿呼吸一滞,连声道:“你别说,我不想知道!” 江扶鸢:…… 她本来想说的是钟敛风这个表现很像近日京州出现的昏睡症,想让池信宿一起帮着找找附近有没有奇怪的雾气。 见他闭着眼睛扭头不愿意听的模样,她挑了下眉,不介意地点头道:“那我让馒头和小胖来吧。” 总归是自家鬼和神兽,使唤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确定下钟敛风确实不是普通梦游。 池信宿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让馒头和小胖来”是什么意思,睁眼就看到江扶鸢走到床前,撸起袖子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抽在钟敛风的脸上。 池信宿:? 江扶鸢的行为直接给他看傻了,更令他震惊的是两个大耳刮子之后,床上的人突然伸手握住江扶鸢的手腕。 在钟敛风低低唤了声“小凤凰”后,江扶鸢身子一软,整个人横倒在他身上。 从池信宿的角度看去,两人就似两只鸳鸯,静静交颈而眠。 “……辞盏?” 他皱眉上前,想让江扶鸢起来,可他的手刚接触到她的肩膀,一阵晕眩袭来,下一刻黑暗便笼罩了池信宿全身。 室内一片寂静,床上一横两竖三个身影组成奇异的草字头,一块玉佩倏地化成一团雾气,从窗口向天上飘去。 信王府外。 白慕星仰头看着天空,唇角勾起一抹甜笑。 苏梦龙偏头看她,好奇道:“星儿什么事这么开心?” 白慕星摇了摇头,含笑道:“就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让人心情舒畅。” “是吗?”苏梦龙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空,又扭头看了眼恬静贴心的佳人,点头道,“那我去喊车夫,咱们早些回去吧。” 幸亏有白慕星帮他在端王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让他今日的贺喜之行不至于太尴尬。现下只要能让他早些离开信王府,不去见池信宿这个煞神,他就心情舒畅。 他卸下劲般喘了口气,重新挺直身躯,端起世家子弟的架子去唤自家车夫。 见他转身走开,白慕星从袖中掏出个薄薄的小纸人,轻声道:“去吧,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了,让他放手去做该做的事情。” 随后一阵西北风吹来,小纸人以极快的速度扶摇而上,直直向道宫飞去。 ----------------- 池东川难得磨蹭,外面天色渐暗,他却没有起身要回府的意思,只在信王府里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甚至最后逗弄起小白头翁。 鸟儿生命力顽强,让御医赶来接了骨,不过一下午的功夫就已经能在软垫上蹬着小爪子啾啾直叫。 池东川拿个小银勺将一点小米放在它面前,嘴里嘬嘬嘬吸引鸟儿来吃,费劲巴拉地逗了好一会儿,小白头翁才赏脸轻轻啄着小米。 他自言自语道:“这么傲娇,物随主人形啊。” 跟他那个嘴硬心软的弟弟倒是有几分像。 想起池信宿,池东川不由轻笑起来,心道这一个下午也不知他上哪儿猫着了,竟能憋着就是不露面。 怎的,是怕他了不成? 十几年两人不曾相处,突然多出个哥哥,他终究是不习惯的,不过将来日子还长着呢,他们俩兄弟总要一起面对风雨,一起为大舜国的百姓撑起一片天的。 想着未来经常能和池信宿见面,池东川心情很是愉悦,他招来管家问道:“信王现在何处?这个点了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他用膳?” 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池信宿可能经常这样忘了吃饭,池东川面色一沉:“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信王的?” 管家额头登时冒出一阵冷汗,池信宿算半个道士,对吃住这些都不讲究,身边又常年只要两个道侍服侍,因此对他们这些下人几乎没什么要求。 但端王不一样。 端王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规格,身上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此刻一声责问,直让他双膝发软,恨不得跪下磕头回话。 数九寒冬的冷汗像一道道冰棱子滑过脊背,刺骨又疼痛,管家不敢动弹,只能忽略身上的难受,垂手恭敬答道:“回端王殿下,信王中午吩咐小的他有贵客相陪,没事不许打扰他。” “贵客?能有多尊贵,莫不是比本王……”池东川突然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湖边小亭里的身影。 ……好吧,在池信宿心里,确实是比他要贵很多的贵客。 他哽了一下,勉强道:“那也不能不吃饭,去请信王和贵客一起来膳厅用晚膳吧。” 管家应了声喏,刚后退准备差人去找池信宿,门外便传来慌慌张张的喊声。 “快,快去请谷清真人!” 池东川眉头一皱,这个声音他有印象,是池信宿身边的两个道侍之一。 他使了个眼色,身边侍卫低头会意,转身朝外喊道:“端王请仙长入内一叙。” 饶是道侍,也是道宫中人,更何况是池信宿身边的道侍,就算是皇子亲侍也得尊称他们一声仙长。 门外声音静了一瞬,不一会儿,一个宽衣大袍的道侍便面带惶惶地进门来。 池东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平静地问道:“仙长为何要请谷清真人?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 道侍面色一僵,并不答话。 池东川见状换了一种问法:“信宿和穆仙姑怎么了?” 他的话一针见血,道侍知道瞒不过去,这才低声嗫嗫道:“他们睡了。” 池东川大惊:“你说什么?谁睡了?” 道侍面色发白:“信王、穆仙姑和钟将军,一起睡了。” 池东川:??? 池东川:!!! 三人行?!他弟弟这么野的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场即死局 待池东川跟着道侍匆匆来到偏房,才知道所谓的三人睡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床上睡成草字头的三人,眉角抽搐。 道宫的这些人别一心求道法有成了,先琢磨琢磨怎么知书识字吧! 屋内有地龙烘着,其实不算冷,但一想到三人就这么横七竖八躺了一下午,池信宿还有小半边身子耷拉在地上,池东川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信王的?”他话里的怒气浓烈到几乎可以凝成实质,将两个道侍捅个透心凉。 道侍彼此互看一眼,尚算能抵抗住端王质问里的压迫感,没有像王府中其他奴仆一样当场跪下。 但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他们后背心已开始冒凉气,毛孔战栗出一层层鸡皮疙瘩。 其中一个道侍硬着头皮答道:“信王殿下昏睡得诡异,我们怀疑是中了术法,所以不敢轻易移动。” “怀、疑?”池东川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只是怀疑你们就让他在地上躺这么久?有没有中术法你们道士不会查验一下吗!” 另一个道侍垂眸看地,战战兢兢答道:“小道们学艺不精,所以想请谷清真人来……” 池信宿现在可是信王,不只是他们道宫中挂单暂住的无名皇子,真被他们半吊子的道术弄出个好歹来,那他们随时可能性命不保。 池东川越听脸色越黑,他本就对道宫没有什么好感,对于道宫宫主谷清更是厌恶。 但不管谷清带着道宫怎么搜刮国库,变相压榨百姓,他却明白这个老道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不然也不可能让他父皇虔诚供养这么多年。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让道侍去道宫找谷清时,趴在床脚的池信宿腾的一声站起身。 “信宿!”池东川一喜,赶紧大步上前,“你醒了?我……” 随后他发现自己高兴地太早了,只见池信宿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地路过他身边,径直朝外屋桌子走去。 在他们的注视中,池信宿拿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转身再次笔直地回到之前昏睡的地方躺下。 全程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表达,甚至连最后躺好后的姿势都与他们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场面十分诡异。 看他这一系列行为,池东川突然想起此前影卫暗中搜集的消息——莫名沉睡,但吃喝行卧与常人无异。 是昏睡症! 两个道侍瞬间看到池东川眉目更阴寒了三分,看向两人的目光明显带了审视和敌意。 “来人。”池东川唤出影卫,指了指两个道侍吩咐道,“请两位去偏院暂住几日,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踏出偏院半步。” 他信不过道宫,更信不过谷清,在查清昏睡症到底与道宫有无干系之前,他绝不会将池信宿交到谷清手里。 两个道侍同时心中一惊,端王这竟是要软禁他们。 端王的影卫们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想捏死几个道士比捏死蚂蚁还要简单,多做反抗不过是自讨苦吃,两个道侍很有眼力见地默默跟着影卫去了偏院。 安置完道侍,池东川又挥手招来管家,淡淡道:“封锁府中各处,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去半分,还有,去请和记药铺的吕掌柜。” 即使知道昏睡症并不能靠普通医术治愈,他还是不肯轻易放弃。 宫中的御医也不能全信,思来想去,池东川想到了多年前被道宫陷害,驱逐出宫的前御医吕不蒙。 这厢有端王坐镇,信王府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无关紧要的宾客查清今日的行程后统统被有礼地送回各自家中,府里仆役该闭嘴的闭嘴,该请人的请人,人人沉默而谨慎。 彼端的江扶鸢却开始怀疑人生。 她一睁开眼,便看到四面斑驳的石墙,地上铺着薄薄的稻草,一张破木板勉强能称得上是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似乎是血腥气与霉味长久缠绵额的产物。 这是天牢。 牢房幽暗且凄冷,隆冬腊月的寒风顺着高墙上一小方窗口呼呼往里灌,不过数寸的窗口还挡着十字铁架,明显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去。 江扶鸢仰头看着从窗口斜射进来的一点光亮,慢悠悠想着这得被碎尸成多少块,才能被完全丢出窗户。 又一阵凛冽的北风嚣张冲入牢房,猛地蹿进她口鼻中,江扶鸢忍不住掩唇低咳起来。 “咳咳……”没咳几下,她的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嘶……怎么回事……咳咳……” 喉头甜腥,身体疼痛,双重痛苦几乎让江扶鸢想撕吧了钟敛风。 他这做的什么狗屁梦,开场就是她的死局是吧? 美人越是脆弱,越是让人怜爱,牢房外的几个狱卒眼神中透露出贪婪,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妖女,属实是绝色尤物,难怪陛下不舍得杀她。 牢内的江扶鸢咳得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捂住胸口停下咳嗽,她脱力地坐在破木板上调整呼吸,软绵绵地喘着气。 这具身躯过于孱弱,她调动精神探查体内,却发现胸腹之中暖洋洋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护着她,所以她在这漏风的天牢里也不觉得冷。 但也仅限于不觉得冷,她原本磅礴的信仰之力,此刻是一点都使不出来,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她目前最好的写照。 钟敛风梦里到底给她安置了个什么设定啊! 思索间,牢房外传来两串脚步声。 一个狱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另一个狱卒则手上端着个木盘,上面是一点散发着馊味的饭菜。 变质的饭菜味儿蛮横地占据这间狭小的牢房,贼眉鼠目的狱卒将木盘往地上一放,吆喝道:“开饭了!” 江扶鸢嫌恶地扭头,不想让长了绿色霉斑的饭菜污了自己的眼睛,她掩鼻道:“拿走!” 不管是前世在宗门,还是今生在大舜,她从未在吃食上委屈了自己,这种饭菜,对于在柯家村都能吃上香软大白馒头的江扶鸢而言,和给她投毒无异。 两个狱卒交换了个眼神,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淫欲。 天牢苦寒,之前牢里的女犯人稍有几分姿色都会被牢头霸占,江扶鸢这等美人他俩小小狱卒生平不要说尝过了,就连多看几眼,都要被牢头呵斥。 但是现在不同,西土国眼看被木可国打得节节败退,听说木可王已经兵临城下,眼看就要攻破西土国都了,牢头们早早得了风声,跑得无影无踪,整个天牢就剩下他们几个小小狱卒没钱没家的,想跑都不知往何处跑。 索性烂命一条,他们干脆继续留在天牢,看守着牢里的犯人们,就希望新来的木可王能看在他们尽忠职守的份上,留他们继续干着这份本职工作。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狱卒低声问另一个:“我先上?” 贼眉鼠目的另一个不高兴了:“要上一起上,我可不让你啊。” “行,一起就一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凤凰神女 两人笃定江扶鸢已是强弩之末,对话并没有避着她。 眼看两个鼠辈磨拳擦掌,一副精虫上脑的丑脸,江扶鸢危险地眯起双眼,轻声道:“真是不知死活。” “你如今一个阶下囚,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凤凰神女呢?”狱卒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肥硕的手指不怀好意地相互摩擦着,仿佛他已经摸到那吹弹可破的如玉肌肤。 另一个狱卒嘴角口水都快下来了,嘿嘿坏笑着逼近江扶鸢:“大爷我可以考虑考虑,让你吃顿好的,做个饱死鬼,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让我们兄弟俩吃饱……” 正当他打算恶狼扑食,一亲芳泽时,一直安静柔弱地坐在破木板上的江扶鸢突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他身后,两只素手之间的镣铐成为现成的武器,几圈缠绕之下,镣铐之间的链条绞紧狱卒的脖颈,登时勒得他脸上青筋暴起,迅速弥漫起死亡的猪肝色。 束缚别人的刑具,在她手上却成为了杀人的武器。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等另一个狱卒反应过来,他的同伴身体已经软了下去,彻底没了气息。 江扶鸢朝他嫣然一笑,方才还觉得秾艳的五官此刻在狱卒眼中却可怕如忘川河旁招魂的艳鬼。 被抛诸脑后的记忆重新占据他的大脑,对啊,他怎么敢,面前女子可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凤凰神女,体内流淌着的是上古神仙的血脉。 他真是色欲熏心才妄图染指神明! 狱卒双膝瘫软,在随时丧命的恐惧下肾上腺素爆棚,手脚并用地企图往牢房外跑去。 可他跌跌撞撞没跑出去几步,江扶鸢随手捡起盛放馊饭的陶碗往地上一砸,足尖轻巧地一踢,锋利的碎陶片便如一把利刃,朝狱卒方向飞去。 刺啦—— 最后一个狱卒只觉喉头一凉,随后温热的液体如瀑布般飞溅起来,落在他的下巴、脸颊和双手上。 血液离体,迅速在寒风里失去温度,狱卒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斑斑点点犹如红梅盛开的胸口,喉头咕了一声,死不瞑目地直挺挺砸向地面,惊起一阵尘土。 眨眼间解决两只杂碎,江扶鸢嫌弃地在两人尸体上擦了擦手指沾上的饭粒,不满道:“媳妇你能不能梦点好的,敢梦里给我吃这种东西,真是皮痒了。” 其实她真的错怪了钟敛风,蜃鬼造梦虽然是以持有者心底最深的执念为基石,各中细节却并不能由梦主所掌控,所以她现在的身份设定确实与钟敛风对她的感觉有关,但她在梦中所遭遇的细节却完全是蜃鬼所为。 让别人对江扶鸢图谋不轨什么的,杀了钟敛风他也不可能同意。 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两只杂碎,江扶鸢完全不把两具尸体放在心上,就算信仰之力被封印,前世练体的记忆还在,对上同样没有法力,整日窝在阴暗牢里游走的普通狱卒,她还是能够应付的。 只是若来个身怀内力,或者身强体健的练武之人,可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这具身体这么伤痕累累。 刚才爆发时肾上腺素飙升,江扶鸢暂时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如今一静下来,身上各处就开始疯狂抗议,肩胛骨处更是痛得她冷汗连连。 就这样的情况下,她一个人想要离开天牢,绝对是不可能的挑战。 江扶鸢正思考着该怎么去寻找梦里的钟敛风,天牢门口方向突然爆发出一连串慌乱的呼喊。 “木可王率兵攻破皇宫了!西土国灭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跑吗?” “皇帝老儿都被杀了,我们不跑等死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天牢里的人跑掉大半,除了被锁着出不来的犯人,守卫狱卒竟然一个不剩,全部都逃命去了。 江扶鸢眸中闪过一丝怀疑,这木可王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就好像专门为她而来。 木可,木可,合在一起不就是柯。 既然是钟敛风的梦境,十有八九这位木可王便是他身边人,或者说,就是他自己。 没想到她媳妇还有一颗造反为王的心,还要冠上她亡夫的姓氏,这取而代之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江扶鸢唇角勾起笑容,从地上的尸体身上翻出一串钥匙解开手上的镣铐,拢了拢散开的碎发,如走在锦绣长毯上一般款款离开这间狭小的牢房。 身上的伤痛让她走得极慢,两边的犯人看清来者是谁时,皆都是一愣,随后立刻伏地叩首。 “凤凰神女,是凤凰神女!” “神女万安,请神女赐福,救救我们……” “凤凰神女福泽山河,西土国对神女不敬,国该灭,西土皇帝该被挫骨扬灰!” 两旁的呐喊或虔诚,或尊敬,或激愤,可无论他们心中荡涤着怎样的情感,所仰视的对象都是一步一移的江扶鸢。 他们喊她凤凰神女,他们是她的信徒。 体内一股细微暖流从丹田涌入,这感觉江扶鸢再熟悉不过,是信仰之力在滋养她的身体。 自己的信徒,必须要救。 从狱卒身上搜来的钥匙里必然有部分是用来开牢门的,江扶鸢耐下性子,一个一个地试验过去,一把钥匙不对就换下一把,有些牢门能打开,有些牢门的钥匙不在这串钥匙里。 好一会儿后,江扶鸢才颤抖着手,打开了十几扇牢门。 重获自由的人们簇拥着他们的凤凰神女,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光。 就在此时,天牢杀声震天。 木可军势不可挡,在为首男子的带领下,一路砍杀,直奔天牢。 右将军艰难地策马跟上为首男子,声音在凛冽寒风中几乎破了音。 “陛下,前面是天牢,不是金銮殿——” 为首男子眸色黑如深潭,目光坚定且急切,他手握长刀,一身戾气毫不留情地砍去一切阻碍他奔向目标的人。 速度之快,让一路策马跟随他的将军都差点被他甩掉。 “陛下,西土王已死,朝臣在金銮殿等您登基——” 嘭—— 回应将军的是长刀以极其凌厉的气势劈碎西土国天牢的大门,一阵尘埃过后,北风裹挟着素雪,急不可待地灌入天牢内。 他看见天牢慌乱的人群里,一个身穿单薄囚衣,面色沉静,五官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 那是水里揉碎的天上月,是血雨沾染的雪中梅,一身风华半身伤骨,纤瘦伶仃,笼罩着让人不忍心多触碰一下的破碎感。 柯雪生挡在天牢门口,静静注视着被囚犯们众星拱月的女子。 江扶鸢微微侧目,忽地扬起一抹浅笑,穿过人群和碎雪与他对望。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一场风雪,隔着重重人群,又像是只隔着两层相贴的肌肤。 那么静,那么近,天地间都只剩下两颗火热的心脏在同步跳跃着。 迟了一步的右将军看到天牢里的人,愣了一下,喃喃道:“陛下,她就是传说中的祸国神女穆辞盏。”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女往事 柯雪生的目光驻留在神女灿若繁星的双眸里良久,才慢慢扫过她发白的唇,遍布血迹的羸弱身躯,最后停在那双赤裸踩着天牢脏污地砖的脚上。 他剑眉倏地一皱,迈进天牢大门,大步流星没有丝毫迟滞之意,手中长刀垂在身后,来不及擦拭的血渍沿着刀刃滴落在地上,似一条绵长上好的血珊瑚珠链。 随行而来的右将军心中一紧,木可王从来不是嗜血残暴之人,但祸国神女之名响彻九州,陛下为了天下安定,攻陷西土国第一件事就来斩杀妖女也是情理之中…… 但想到女子如画般的眉眼,他一个见惯了杀伐的武将竟然也不忍直视,别过头去不忍看她香消玉殒。 眼看木可王手持带血长刀,步步逼近,簇拥着江扶鸢的犯人们逐渐慌乱起来。 “凤凰神女您快降下神迹惩罚这些冒犯神明之人……” “你想干什么,不许再靠近神女半步了!你会遭到天罚的!” “神女,您快走,我替您挡着!” 下一瞬,江扶鸢抬起双手,轻轻推开护在她身前的信徒们,莲步轻移往前方走去,步伐坚定一如柯雪生向她走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江扶鸢被柯雪生单手抱住。 看傻眼的神女信徒:…… 风中凌乱的右将军:…… 什么情况?是风雪太大他们眼花了吗?还是天牢阴暗压抑到他们出了幻觉? 杀伐果断、从不近女色的木可王……竟然和名震九州、离世异俗的凤凰神女抱在了一起? 江扶鸢靠在柯雪生怀里,闻到熟悉的气味不由轻舒一口气,卸下浑身力道,任由他强壮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肢。 她可算和媳妇团聚了,这梦可真累人。 柯雪生低头注意到江扶鸢眼睫轻颤,右手一掷,随他征战多日的长刀被扔在天牢冰凉的地砖上,发出专属于金属的脆响。 他空出来的右手捞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战袍,将怀中女子牢牢裹住,随后双手横抱起娇软的身躯迅速转身离开天牢,向远方的宫阙大跨步走去。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合成一个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终于回神的右将军本能地向两人离去的方向伸手喊了声“陛下……”,声音一顿,他先转身折回天牢里捡起木可王的长刀,这才疾步要跟上他的王。 随后而来的战士赶忙请示道:“将军,这天牢里的犯人……” 右将军扭头瞥了眼还处于震惊中的犯人们,皱眉回道:“先安置在空余偏殿吧。” 随后他又补充道:“弄点吃的喝的,再弄点碳火,别动粗。” 看他们陛下的举动,凤凰神女只怕要重归神坛,那她的信徒们自然不能有闪失,先好吃好喝供着吧。 若是神女依旧是祸国妖女的定位,届时再把这些犯人杀了也不迟。 三两句处理好西土国遗犯,右将军转身冲入风雪,边跑边叠声大喊:“陛下!陛下你等等臣——” ----------------- 被柯雪生拥入怀里,脸埋进熟悉胸膛的那一刻,江扶鸢就闭上双眼。 男人宽阔温暖的身躯替她挡着风雪,耳边是如鼓擂的有力心跳,瞬间江扶鸢心头涌起莫名的安全感。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少有的松懈时刻,不用担心崽崽们,不用忧愁未来,不用想着去和妖鬼作战,她可以全身心地倚靠着这个男人。 他在这里,就什么都好了。 遍布伤痕的孱弱身体已经强撑到了极限,江扶鸢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耳边没有呼啸的风雪声,触目所及是锦被软席、浮雕玉床,明黄色的帘子垂在床边,只露出一截小臂长短的空隙。 她是在皇帝的寝宫。 被褥温暖干燥,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江扶鸢以一个趴着的姿势别扭的窝在床上。 她悄悄透过床帘空隙向外看去,可以看到男人和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对话,老者应该是御医,正跪在男人面前。 柯雪生眉目森森,面色阴沉,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面对盛怒中的新皇帝,老御医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柯雪生强压怒气,声音硬得堪比金刚石:“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御医哭丧着脸,他一生小心谨慎,在西土王宫里能不多说一句话就尽量保持缄默,靠着嘴严少语平平安安活到耄耋,没想到临了却遭此大劫。 如今是新皇新主,他看得清局势,自然不敢对新主人也用老一套,与为旧主保密相比,他得先保命要紧。 当下老御医就将西土国王求爱凤凰神女不成,恼羞成怒,污蔑凤凰神女为祸国妖女,将她逐出神殿,施以酷刑,甚至亲手割去凤凰神女背后羽翼之事都原原本本全部说了出来。 柯雪生脸色越听越黑,最后嘭的一声,他面前百斤重的桌案被他生生踹翻。 老御医浑身一颤,总觉得下一个被踹翻的,可能就是自己。 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挨上新帝这一脚,可不是人仰马翻这样的词可以来形容了,多少得用上魂归九泉。 深呼吸好几下,柯雪生勉强压制住想杀人的冲动,他沉声问道:“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老御医抖如糠筛:“没人知道,陛……废帝知道自己的心思见不得光,所以除了老夫和他身边几个贴身公公,其他人都不知情。” 废帝已死,几个贴身公公也在随后一同殒命,现在知道神女伤情的人只有他一个。 ……新帝不会要杀他灭口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老御医脸色煞白,汗淌到嘴边也不敢去擦。 柯雪生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朕留你性命,是希望你能治好神女的伤,朕要她身上不留半点痕迹。” 命保住了,老御医连连磕头谢恩。 “神女羽翼被砍之事,若你说出去半个字……” 新帝声音依旧淡淡,听不出情绪,老御医却心又是一紧,当即保证道:“陛下放心!老臣定当守口如瓶!” 话说到这里,老御医心念一转,给自己铺起后路:“神女身上的其他伤都好办,就是这羽翼是天降神迹,非人力所能拥有,老臣一介凡人……” “不能治?” “老臣只能力保神女羽翼断口恢复,这羽翼重生……可能需要神药天仙散才行,西土国并无制作天仙散必备的药材……” “木可国有。”柯雪生冷冷盯着老御医,“朕会让人运送木可国所有珍惜药材过来,你可随意取用,治得好神女便罢了,治不好……那些药材就当是你陪葬。” 老御医:…… 说来说去,到头来他这条老命还是堪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月光与朱砂痣 老御医退下后,柯雪生独坐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才起身走到床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某一天醒来开始,心中就升腾起疯狂想要见凤凰神女的念头。 这个念头来势汹汹,让他日夜坐卧不安,好像再不见到凤凰神女,他就要相思而死一样。 不过神殿在西土国境内,他身为木可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随意踏足他国领土,更不要提将凤凰神女带至木可国,与她朝夕相伴,以解相思之苦。 就在他辗转反侧,无心朝政之时,前方传来消息称西土国宣布凤凰神女是祸害,乃妖邪所幻化,阴谋倾覆九州,西土皇帝为天下苍生,将凤凰神女打入天牢,不日处以极刑斩杀。 柯雪生闻言大惊,立刻带着泱泱大军攻破西土国大门,直奔西土王宫而来。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神女已在天牢受尽苦楚,而今更被砍去双翼,一身美人骨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身体都受到如此重创,心灵肯定更被摧残得痛不欲生,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不知要做点什么才能重新让凤凰神女恢复往日神采。 万事开头难,先从安抚神女的内心开始吧。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才敢抬手去撩起明黄色的床帘。 原以为会看到神女病骨支离的脆弱模样,没想到却撞进两汪清泉之中。 四目相对,柯雪生脑中一片空白,刚才设想好的开场白全部作废。 江扶鸢改趴为侧卧,左手托着腮,为了少接触伤口而换上的宽袍大袖滑落堆积在手肘处,露出一截比雪更白的小臂。 男人怔怔看得太久,江扶鸢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我知道我很好看,你也不用盯着我看这么久吧?” 柯雪生:…… 可怜的小凤凰这反应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就是神女的自信吗? “咦?” 江扶鸢突然发现了盲点,天牢里光线昏暗,她媳妇彼时又是逆光,她并没有看得特别清楚,此刻在帝王寝宫烛火通明的照射下,她才发现媳妇这张脸怎么变了。 虽然依旧英俊不凡,器宇轩昂,但眉眼和原来只有四分相似。 江扶鸢:? 她媳妇这是在梦里给自己捏了张新的脸? 只是这张脸怎么有股熟悉的感觉…… 她突然开口问:“能给我拿面镜子吗?” 她媳妇都变了容貌,她自己不知道会不会也变成其他模样。 柯雪生默不作声拿来一面琉璃镜,却并不递过去。 怕她多想,柯雪生解释道:“你受了伤,别拿重物,朕帮你举着。” 小小琉璃镜都能被称为重物,可见他的心疼与不舍。 江扶鸢很是受用,随他举着琉璃镜,自己则凑到镜子前观察起自己的脸。 还是原来的面孔,朱唇粉面,貌若谪仙。 她感叹道:“我还以为我变丑了呢,幸好脸还能看。” 柯雪生听得心疼不已,因为在天牢受刑,小凤凰一身是伤,面容也憔悴了许多,少了几分神女的神性。 他笨拙地安慰道:“小凤凰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凤凰。” 所以不要伤心,他永远为她折服。 看他眼底的焦急,江扶鸢偏头露出个俏皮的笑容:“天底下就我一只凤凰,我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凤凰。” 她假装不满地抱怨道:“钟敛风,你怎么在梦里都这么不会说情话,你该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看女子才对。” 听到她的话,柯雪生面色一变,突然闭上了嘴,举着琉璃镜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白色。 咔嚓一声脆响,光滑的镜面瞬间四分五裂,像雨后残破的蛛网一般摇摇欲坠。 唯恐破碎的镜面会伤到江扶鸢,柯雪生迅速把琉璃镜挪到原处,随后回到床边垂眸不语。 江扶鸢困惑:“你怎么了?” 见他还是不答话,她支撑起上半身想去拉他的手,不料却牵动背部的伤口,剧痛沿着肩胛骨袭向全身,让她不由嘶了一声。 柯雪生脱口而出:“你别动!” 江扶鸢面含幽怨地看他:“你生什么气?我还没怪你给我这么个开局呢。” 什么开局关局,小凤凰口中说的话柯雪生完全没听懂,但他不忍心她再受疼痛之苦,便主动坐在床沿,靠她更近。 抿了抿唇,柯雪生涩声说道:“朕没生气……不过,钟敛风是谁?” 江扶鸢:??? 她媳妇做个梦怎么还把自己名字给做忘了? 看他表情七分疑惑,三分伤心,不似作假,江扶鸢哭笑不得:“钟敛风就是你啊。” “不。”面前高大的男子此刻委屈的像个一百多斤的宝宝,“我叫柯雪生,不叫钟敛风。” 听到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江扶鸢总算想起他这张脸带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张脸不就是她前夫嘛。 霸占她前夫的姓氏还不够,连名字带长相,大娇妻都要用一遍? 不对,钟敛风和她相遇在柯雪生身亡之后,他怎么知道柯雪生长的什么模样? 江扶鸢目光重新锁定面前这张脸,她仔细地从眉眼看到鼻梁再到唇角及下巴。 这次她能看出这张脸的面相。 早年丧母,父子异心,妻儿双全,福禄绵延。 江扶鸢:…… 她就说为什么之前怎么都看不出钟敛风的面相,还以为真的是越亲近之人越不能算其命数,感情是他那张脸压根就不是他的,被易容之术覆盖的脸她上哪儿看面相去? 所以……她前夫根本没死,而是改头换脸,整个新的身份又来到她身边? 怪不得在博州时他说如果有一天她认不出他时,至少不要讨厌他。 感情是等着这一天为自己铺后路呢! 面前这张绝美面容几个呼吸的瞬间变了好几个神情,柯雪生都看懵了,他不理解自己不过说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小凤凰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甚至从那两汪摄人心魄的明眸里读出了愤怒的意味。 “小凤凰……”柯雪生不知所措,本能喃喃地喊着她。 胸腔里被戏耍的怒气瞬间被他喊自己的小名时拖着的长音所安抚,江扶鸢贝齿咬着下唇,定定看了柯雪生半晌,才假装苦笑道:“是我记错了,钟敛风是……我的心上人,你不是他。” 柯雪生心里一揪,她果然心有所属了。 他忍不住哑声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江扶鸢目含愁绪看着他:“死了。” 闻言柯雪生心如刀绞般疼痛。 活人他尚且可以争一争,可是人若死了,就成为她心中的一道白月光,眉间一颗朱砂痣,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取代。 “他葬身何处……朕可以让人为他修一座大墓……”柯雪生几近失声,眼底的悲伤弥漫到肉眼可见。 “不敢劳烦陛下。”江扶鸢低声似在自言自语,“说起来,陛下还真有几分像他……难怪我一时错神误认了。” 这话说得柯雪生心疼不已,这世间任何事情都不该让小凤凰如此伤心,在西土废帝手中她吃的苦楚已经够多了,他想让她甜一点。 于是他冲口而出道:“朕可以是他,朕以后就叫钟敛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人诛心 信王府。 池东川望着并排躺着的三具身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头痛欲裂。 他原打算将池信宿和江扶鸢分别搬到相邻的左右房间,好让吕大夫分别诊治,不料影卫刚搀扶起池信宿跨出两步,他手中拂尘便啪地抽在影卫脸上,借此脱身的池信宿执着地回到床边,继续维持原样趴好。 更过分的是当影卫们见拉池信宿不成,目标转向江扶鸢时,池信宿的拂尘又带着凌厉的劲风,甩得劈啪作响,根本不给影卫们靠近江扶鸢的机会。 不敢下重手而手足无措的影卫们:…… 目睹弟弟灵活地像只闭眼猴子的池东川:…… 最后还是池东川对着沉睡的池信宿再三保证只给他们挪动一下姿势,绝不会分开三人后,池信宿才停止拂尘攻击,让池东川亲自将三人调整睡姿成并列状。 看着安安静静的三人,堂堂端王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朝外吩咐道:“去看看吕大夫来了没。” 再不来他怕自己也心力憔悴到需要去床上躺一躺了。 管家在门口应了声,刚要找人来问问,就听到有仆役在远处吵嚷着什么。 他赶紧小跑过去皱眉低呵道:“吵什么吵!不知道端王现在正烦着呢!再吵吵等会儿上头怪罪下来可别说我不帮你们!” 一个知情小厮垂首惶惶答道:“是后院跳进来一只黑猫,小的们正想办法抓它……” “一只野猫而已,也值得这么大动静!”管家啐了一口,怒骂道,“是猫又不是人,进来就进来了,等以后空闲了再去抓了便是!” 他扫视一圈站着的几个小厮,挑了个长得伶俐顺眼的吩咐道:“就你,去门口侯着,吕大夫来了务必第一时间带到偏房。” 被指名的小厮应了声喏,赶紧办差去了。 待众人散去,小胖才朝房檐角落招手:“没事了,出来吧。” 阴影里这才冒出一对灵活的三角耳,左右转了两圈探听敌情,确定没有咋咋呼呼喊着捉它的声音后,馒头才慢腾腾从角落走出来。 它抬起左爪舔着毛缓解尴尬,顺带朝着小胖抱怨道:“你确定主人有危险吗?别搞错了害我白白被追打。” “我当然确定,我可是和主人心意相通的契鬼。”小胖信誓旦旦,“主人肯定是遇上厉鬼了,我能感觉到主人身上有鬼气。” 鬼本来就更容易感受到同类的气息,更何况小胖如今已经不是普通的鬼,他可是被功德金光照过的鬼,他说能感受到鬼气,那江扶鸢就一定真的被厉鬼缠上了。 对于小胖的鬼力,馒头还是有点信心的,它喵了一声舔舔森白的尖牙:“也不知道厉鬼好不好吃,本大爷还没吃过厉鬼呢。” 想到即将入腹的新食物,它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走走走,咱们快去找主人吧!” “好嘞!” ----------------- 如今已改名的木可王寝宫里,柯雪生温声说道:“小凤凰,你背后的伤该换药了,让朕来帮你。” 江扶鸢假装虚弱道:“陛下不用费心,我刚才都听到了,我的翅膀……我以后恐怕再也不是完整的凤凰了。” 虽然她也是刚知道自己曾经有一对翅膀,但不妨碍她先装装可怜,虐一虐面前这个大骗子。 柯雪生紧张道:“不,御医不是说了还有天仙散可用,天仙散是续骨生肌的神药,一定可以让你的双翼重新长出来的!” 江扶鸢别过头:“本就非人间物,没了就没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失去重要的东西……” 这简直是拿刀在柯雪生心头剜肉,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成泥了。 “听话,小凤凰。”他哑声,“朕一定会让你的双翼恢复如初,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 他可怜的小凤凰……都怪他踟躇不定,犹豫不决,当初他就该第一个冲到西土王宫,管他什么避讳和盟约,拦一个他杀一个,挡一对他就杀一双! 小凤凰落到如此境地,受这么大的苦楚,他难辞其咎。 后悔自责已经将柯雪生淹没,用不着江扶鸢卖惨,他自己就快虐死自己了。 江扶鸢余光看到他颤抖的手,安慰他道:“陛下不用担心我身上的伤,比起心上人消失的痛,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杀人诛心! 说罢江扶鸢总算翻身趴好。 被褥褪到腰际,如墨的长发散在一旁,大片莹白的肌肤袒露在空气中,越是美玉,瑕疵便越是碍眼,血痕与淤青在江扶鸢光滑脊背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尤其是肩胛骨上两道暗红色的硕大伤口,狰狞如同巨兽两道獠牙,啃噬着身下孱弱凤鸟的血肉。 柯雪生口中弥漫着苦涩,双手颤抖地小心上药。 他的动作放得极轻,轻到江扶鸢都怀疑背上有人在用羽毛抚触她的伤口,有点儿痒痒的,但尚算能忍受。 好一会儿,在她都快睡着时,才听到柯雪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药终于涂完了。 柯雪生收拾着药瓶,语气尽量温和道:“你先休息,朕有点事要去忙一下。” 西土废帝的尸体还放在宫门口,他本来只想砍下他的首级示众,如今亲眼看到小凤凰身上的伤,他觉得那样太便宜他了。 至少要先抽个几万鞭,再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才行。 柯雪生刚要起身,江扶鸢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敛风……” 柯雪生浑身一震。 江扶鸢抿了抿唇,抓着他袖子的手缩回被子里,垂眸睫毛颤抖道:“抱歉陛下,是我冒犯了……” 柯雪生只得忍了,勉力维持声音平和道:“小凤凰没喊错,朕就叫钟敛风。” 在他没察觉的角度,江扶鸢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随后抬起明亮双眸注视他道:“我不想一个人睡,天牢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怕……” 她都好久没抱着媳妇睡觉了,反正现在是在梦里,她可得好好过把瘾。 柯雪生定定看着江扶鸢好一会儿,才克制住自己心底沸腾的呐喊,伸手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半露的香肩。 “你好好休息,朕就在这里陪你。” 说完他轻轻放下明黄色的床帘,自己则盘腿席地坐在床前。 他当然想直接抱着小凤凰留宿——当然只是抱着,什么都不会做,小凤凰还一身伤呢。 但两人说到底这才第一次见面,他这么唐突,与西土废帝那种人渣有什么差别? 他可不希望小凤凰以为自己也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至于西土废帝,就暂时让他再保留全尸一晚吧。 烛火照在柯雪生身上,在明黄色床帘上投射出一个深色的人影,躺在床上的江扶鸢一阵无语。 现实里抱不到也就算了,怎么连梦里她都得独守空床啊! 好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朕的愿望 木可王攻下西土国,按理说,两国合并,这位帝王应该日理万机,通宵达旦地处理政务才是,但众人看到的却是柯雪生对朝政并不太上心,只完成该做的必要事项后,就整日窝在寝宫里不出门。 外人都猜测木可王这是被哪个宠妃迷了心魂,才没日没夜地流连床榻,只有跟随柯雪生征战多年的右将军,如今的辅国大将军才清楚其中真相。 哪有什么宠妃,他们皇帝寝宫里住着的,是凤凰神女,原本在西土国,就是大名鼎鼎的祸国妖女。 木可王向来勤于政务,不近女色,从来没考虑过后宫之事,如今开疆拓土,举国昌盛,作为陛下身边的得力干将,大将军也希望皇帝能考虑考虑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谁料他的陛下第一个为之着迷的人,竟然是祸国妖女! 大将军很心痛,但大将军毫无办法。 他也想劝劝皇帝,可他家陛下每每提起凤凰神女就一脸宝贝样,真是捧在掌心都怕磕着,含在嘴里又怕化了,这让他怎么开得了口啊! 纵有满腹牢骚,他也只敢私底下自己对自己说说。 其实外人猜测木可王日日流连床榻真是冤枉柯雪生了,他确实沉迷凤凰神女的绝美容颜,不过他所做的一切,全发乎情止乎礼,连小凤凰的手指头都不敢多摸一下。 他纯粹就是不放心别人来照顾江扶鸢,于是亲自伺候罢了。 擦药喂食、洗澡换衣,哪一样事情不是柯雪生亲自动手,江扶鸢只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也仅限于这些日常事务,什么目挑眉语、云情雨意柯雪生是全无反应。 纯情到让江扶鸢咬牙切齿的地步。 日子这么过了小半个月,江扶鸢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只背后的羽翼还是没有重新长出来的意思。 这日柯雪生处理完前朝事务,又回到寝宫,就看见江扶鸢趴在桌上,眼巴巴地仰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江扶鸢深深叹了口气,“我得想个法子让他醒过来……” 柯雪生走到她身边,好奇问道:“什么醒过来?” 江扶鸢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抬头白了他眼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死个人。” 分明是她自己在发呆,才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不过她鼓着脸颊嗔怒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柯雪生看笑了,点头认错道:“是朕的错,朕不该走得那么轻,下回朕再回来就先让他们敲锣打鼓通知一下小凤凰。” 江扶鸢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的贫嘴,又扭头看向窗外。 太阳光线、浮云都如现实一般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幻,可见她媳妇内心一定十分细腻且感情充沛,不然不会构建出如此真切的梦中世界。 不过梦除了体现梦境主人内心情感以外,应该还会体现他的执念或者愿望,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这个道理。 那她媳妇内心深处的愿望是什么呢? 总不会真的是自己当皇帝吧?! 江扶鸢收回散漫的目光,重新看向柯雪生,她默默打量着眼前人,努力透过这副英俊皮囊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身反骨。 察觉到她古怪的眼神,柯雪生扬起眉问道:“小凤凰看我做什么?饿了?” 江扶鸢抿了抿唇,决定直接问个究竟。 她忽然抓住柯雪生的手,凑上前几乎与他面贴面真挚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实现。” 如果他真的想当皇帝,也不是不行。 元飞道君不是一心想求道法圆满吗?她不介意醒了后送皇帝老儿一程。 突然凑近的美颜攻击让柯雪生呼吸一滞:“朕……的愿望?” 江扶鸢点了点头:“对,任何愿望都可以。” 她问得坦诚,柯雪生心中却是一沉。 他当然有愿望,而且这个愿望说是简单,却也最难——他想娶凤凰神女为后。 难的不是怕外人阻挡,什么闲言碎语,什么身份阻碍,他都不怕,谁都不能拦住他与小凤凰厮守终生的决心。 难的是他对小凤凰莫名的亏欠感,更难的是小凤凰已经心有所属…… 一想到之前小凤凰拉着他含情脉脉地喊他钟敛风,他浑身上下就像被泡在胆汁里,苦到魂魄都在颤抖。 若他真的鼓足勇气提出立后之事,小凤凰会答应吗? 还是她真正想嫁的人,其实是那个名叫钟敛风的男人…… 思及此,柯雪生强装镇定道:“朕的愿望就是小凤凰快快好起来。” 他没有说谎,这确实是他的愿望之一。 “好了,你先歇着。”轻轻拉下江扶鸢握着他的手,柯雪生起身朝寝宫外走,“昨日抓到个擅闯王宫的人,朕要去看看。” 没听清江扶鸢在身后说什么,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寝宫。 皱眉看着柯雪生慌乱离去的背影,江扶鸢皱起眉。 他显然没有说实话,凤凰神女这个身份是他在梦中给自己设定的,身上的伤也是梦中才有的,若他的执念仅限于她身体康复,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是她没有注意到的…… 琢磨了一会儿,江扶鸢抬手招来寝宫里为数不多的宫女之一,吩咐道:“去把辅国大将军喊来,就说凤凰神女有事相商。” 柯雪生早就下过命令,凤凰神女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不许任何人违抗神女意志,宫女便弯腰应喏,领命转身退下。 ----------------- 寝宫之外,大太监早早在此等候,见柯雪生匆匆走来,赶紧弯腰禀告道:“陛下,昨日自称凤凰神女影卫的刺客已关押到天牢,御林军来问是否需要今日提审?” “咳咳。”柯雪生清了清嗓子,恢复帝王威仪,“将人带到清和殿,朕要亲自审问。” 不多时,人便被押送到清和殿,柯雪生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面前五花大绑的男子,淡淡开口道:“你,就是神女影卫?” 池信宿抬头看清上面的人,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旁边御林军闻言怒声喝道:“大胆,竟敢对陛下这样说话!” 说着他抬起手就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没想到池信宿动作比他更快,一个闪身,让他的巴掌落了空不说,还因为惯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池信宿直视着柯雪生,大声问道:“你搞什么鬼?辞盏在哪里?!” 听到他叫小凤凰叫得这么亲密,柯雪生面露不悦:“辞盏也是你叫的?说,你与凤凰神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现实里嘚瑟也就算了,梦里还要压着他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吗? 池信宿怒火中烧,瞪着柯雪生气恼道:“我是她什么人你还不清楚?装什么装!” 柯雪生心头一震,一个莫名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又重新体会到身泡胆汁的苦涩,声音沙哑问道:“你……莫不是叫钟敛风?”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女影卫 “你……莫不是叫钟敛风?” 池信宿:…… 这家伙给他自己安个皇帝身份也就罢了,左右是在他梦里,就算他想当三清天尊都可以。 但把他自己的名字按他头上是怎么个意思? 这是在玩你是我,我也是我,我要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我的变态戏码吗? 池信宿看了眼王座上的柯雪生,敏锐地察觉他原本随意放在膝头的手随着自己的沉默越攥越紧,已经到了指节泛白,青筋凸起的地步。 窥见他眼底的焦虑和急切,池信宿反而心中升起轻盈的愉悦感。 虽然他们身处钟敛风的梦境之中,但身为梦主的钟敛风似乎并不记得现实中的一切,而且梦中事情的发展也不完全受他控制。 如今穆辞盏的身份是凤凰神女,而他则是神女影卫,神女与影卫之间总比他这个皇帝要更如影随形。 或许在梦里,他真的可以和江扶鸢有更多的接触。 思及此,池信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叫池信宿,不是钟敛风。” 柯雪生松了口气。 “我可以见辞盏了吗?”池信宿从善如流接受自己的新身份,目光坦然地扫视身边众人,“神女身边不能没有影卫保护。” 确认面前人不是小凤凰的白月光,柯雪生态度放松了很多,他双手伸展开来,又十指交叠穿插在一起,随意道:“神女的安全朕自然安排了人保护,至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影卫,还需再行查证。” 只需一个眼神,数个御林军便领命上前,毫不客气地押住池信宿,要将他再次关往天牢。 池信宿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能被押走前扭头喊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辞盏!神女身边没有影卫在侧保护,主神会怪罪的!” 他没有说谎,睁眼后除了新身份外,一同进入池信宿脑海中的信息还有这个梦境的基本设定。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之前的局势是两国并立,无数小国附属木可国与西土国。 木可国的立国之本是民富力强,能者林立,而西土国则是靠主神神殿的庇护,时常莫名其妙地天降祥瑞,举国享受主神的恩赐。 穆辞盏出身西土国,本是西土国贵族之女,年幼时后背突然生出一对羽翼,于是便被选为凤凰神女,入住神殿,成为无数信徒敬仰的主神在人间的替身。 神女圣洁,平日除了固定时间给信徒们赐福以外,不得随意接触其他人,所以西土国特地在数万名少年中选出最受主神喜爱的那个,成为凤凰神女的影卫,与神女一同住在神殿中,保护其安全。 西土国有个传说,说凤凰神女是主神的心脏托生,而影卫则是主神的双手托生,两人都是主神的一部分,必然要时时刻刻相伴左右,若是两人分开,主神就会震怒,降下天罚。 池信宿虽然没有之前神女与影卫形影不离的记忆,但不妨碍他以此为借口,争取回到江扶鸢身边的机会。 可惜柯雪生对江扶鸢有关的所有事都持最谨慎的态度,池信宿的话他并不全信。 凤凰神女与影卫的关系就算是木可国也是人尽皆知,但那又如何?他说自己是神女影卫就一定是吗? 没得到确切的证据前,柯雪生不会让任何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接近他的小凤凰。 更何况他早就看池信宿不爽了,一口一个辞盏叫着,听着都刺耳。 先关他个十天八天再说。 于是堂堂信王,大舜国的九皇子池信宿,在柯雪生的梦里第一次尝到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清和殿开审池信宿的同时,皇帝寝宫里辅国大将军也正在遭受心灵上的酷刑。 刚接到宫女传话说凤凰神女有请的时候,大将军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只懂杀伐的武将,怎么就被凤凰神女注意到了,莫不是神女算到自己私底下说了她的坏话? 瞧陛下对她的那个宝贝劲儿,只怕自己就算私底下发发牢骚,也会被枕边风吹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他现在只能心中祈求陛下能在美色中保留几分理智,看在他多年忠心跟随的份上,不要追究他的口舌之责…… 一路心怀忐忑地跟着宫女到达皇帝寝宫,大将军不敢擅入里殿,便恭候在西次殿。 不多时,江扶鸢便在身着一袭红衣来到西次殿。 这些日子柯雪生送了她不少衣裳,基本都是大红色,款式怎么繁复华丽怎么来,这些衣服齐齐整整挂在寝宫内,就算她一日换一件,都能几年不重样。 江扶鸢穿全套的机会不多,她又不用出门,基本就穿个常服便窝在寝殿内吃吃喝喝顺带逗逗钟敛风,今日还是要见外人,这才正儿八经加上了外袍。 火红色的广袖长袍包裹着纤瘦的腰肢,金线勾勒出的繁复花纹也不及那张不施粉黛的绝世容颜来得夺目,看着款款而来的江扶鸢,大将军真有一种看到凤鸟自火中而来的震撼感。 美到让人明白什么叫神性。 与大将军的紧张呆愣相比,江扶鸢就松弛很多,她摆手让宫女们都退下,自己则招呼大将军过来坐。 “大将军怎么称呼?”她左手捋着宽大袖口,亲手斟了两杯茶。 大将军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道:“神女唤我楚瑜就好。” “楚将军。”江扶鸢嫣然一笑,做出个请的手势。 待楚瑜战战兢兢入座后,她才再度开口道:“今日我请楚将军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将军。” 来了!要追责他碎嘴抱怨了! 楚瑜如临大敌,正襟危坐,额头上甚至在寒冬腊月里冒出细细汗珠。 与其被揪着小辫子打,不如主动招认,楚瑜两眼一闭,粗着嗓子决定先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 “神女,我不该私下说你是祸国妖女!”\/“楚将军可知陛下有什么夙愿?”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楚瑜:“啊?神女找我不是兴师问罪的吗……” 江扶鸢:“……原来不是,现在可不一定了。” 楚瑜:…… 冬日阳光透过窗棂,融融地照着西次殿的地砖,撒下一片静谧的金光,空旷殿内对坐的两人之间弥漫起一阵淡淡的尴尬气氛。 楚瑜搔了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神女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高冷性子,他家陛下可能也不是单方面的痴心痴情。 这不神女也愿意费心思去打听他家陛下的心愿了嘛!说不定……两人还是两情相悦,鱼水相投呢。 “神女问的是陛下的心愿吧?”他终于是斗胆问了一句,“若是问这个,你还真找对人了,我知道陛下日夜所思是为何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换个愿望 楚瑜说的事情其实也不算秘密,只是江扶鸢整日在寝宫养伤,没有出去走动,便对宫里的变化一无所知。 “陛下自接回神女的第二日,便吩咐礼部着手准备封后大典,虽然陛下没有明说后位将属于何人,但我一眼就看出来,必然是为神女你准备的啊!” 楚瑜早就琢磨过味来,陛下肯定早就动了立神女为后的心思,只是因为顾及神女的意愿,所以迟迟没有对众人宣布皇后的名字,搞得外人猜测纷纷,还以为陛下不知何时金屋藏娇,收了个宠妃在侧。 再加上封后大典礼仪步骤繁琐,需要在寒风中露天站上好几个时辰,陛下定是心疼神女有伤在身,身子骨弱禁不起折腾。 按他估摸,等陛下向神女表明心意,再等神女养好身体,怎么着也要拖到暖春之后,外头不冷了,这封后大典恐怕就要提上日程了。 江扶鸢有些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柯雪生要娶我做皇后?” 楚瑜大力点头,胸脯拍得啪啪响做保证:“绝不会错的。”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那个嘟嘟囔囔着祸国妖女蛊惑皇帝的人,如今已成为坚定不移的帝后党。 不料江扶鸢一口拒绝:“不行。” 楚瑜傻眼了:“为何?” 他分明能看出神女对陛下也是有情有义,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为何不能永结同心。 江扶鸢看了眼愣住的辅国大将军,淡淡道:“这要他自己去想。” 虚幻里倒是心心念念与她成亲,中了半鬼兔妖的术法时如此,如今在梦中亦是如此,怎么在现实里就不敢说一句要娶她? 亲自来求娶都不敢,还想成亲,没门。 楚瑜想破脑袋,问了好几个他能想到的拒绝理由,比如是否因为神女身份,是否她心有所属,全被江扶鸢摇头否决。 楚瑜只能往另一个方向猜测。 也许……就是凤凰神女不想嫁给他家陛下,毕竟陛下与神女真正相识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太短,神女还没看透陛下真心。 陛下第一次见神女就将人掳到寝殿,像只金丝雀一样把人关起来,这不妥妥的囚禁行为?难怪神女不愿意将余生托付给陛下…… 爱是尊重,他家陛下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一瞬间楚瑜心中百转千回,替柯雪生操碎了心。 暗叹一口气,楚瑜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神女放心,我一定会向陛下谏言,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倒也不用太慢。” 楚瑜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江扶鸢:“反正这个心愿实现不了,不如让他快快换个心愿。” 楚瑜:“……” ----------------- 时至晚膳,柯雪生才回到寝宫。 膳房按他吩咐为凤凰神女特地准备的饭菜已经做好,宫女们将膳食摆放齐全便悄声退下。 天色已晚,寝宫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哪怕江扶鸢赤脚薄衣也不会觉得半分寒冷。 饶是如此,柯雪生进来第一眼看到雪白玉足踩在地板上时,还是不由皱起眉头。 “天寒地冻,小凤凰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江扶鸢撩起衣袖做扇风状:“你再说一遍,天什么地什么?” 她都要被烤出薄汗了,天寒地冻四个字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柯雪生哽了一下,寝宫里的温度对寒冬腊月来说确实有点高了……他这不是怕她受过伤的身子骨不禁冻嘛,万一寒气入体,以后每逢阴雨天可就难受在她身,心痛在他心了。 他放低姿态,温声道:“小凤凰就听话一回,把足衣穿上,算朕求你,成不成?” 江扶鸢冷漠地盘腿坐到桌旁:“不成。” 足衣被她丢在里殿,跑来跑去她嫌累。 柯雪生沉默了一瞬,随后转身走进里殿,再出来时手里赫然拿着她的足衣。 他太了解她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直接去做来得更现实。 真等他拿来足衣,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她也就乖乖把脚放上他的膝盖,任由他给自己穿上了。 穿好足衣,柯雪生起身净手后,两人才坐在一处,慢慢享用美食。 一桌饭菜丰盛且诱人,袅袅冒着热气。柯雪生舀了碗鱼汤,细心剔干净鱼刺后才放上勺子,递给江扶鸢让她慢慢喝,自己则接着撕下只鸡腿开始手动脱骨。 江扶鸢不爱吃鸡皮,柯雪生边耐心将皮撕干净边假装随口说道:“今日抓了个小贼,说来好笑,他说他与你是旧相识。” 江扶鸢小口喝着浓白的鱼汤,心不在焉道:“我在这儿能有什么旧相识。” 柯雪生满意了:“我也觉得是那小贼为了保命胡诌,还说自己是你的影卫,编了个名字叫池信宿,说得有模有样的……” “嗯?”江扶鸢停下喝汤的动作,扭头看向他,“池信宿?” 柯雪生手中动作一顿,慢腾腾回道:“是啊,他自己说的。” 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被拉入梦境。 江扶鸢抿了抿唇,进一步求证:“他是不是个子与你差不多高,长得很好看,左右耳后各有三根小辫儿?” 柯雪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回道:“是留着小辫儿,但我不觉得他长得好看。” 他说得如此真挚,导致江扶鸢都愣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的审美点已经够高了,没想到她媳妇比她还要严苛,连阿宿那样雌雄莫辨的美貌在他这里都捞不到好看二字。 她不禁有点迟疑问道:“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柯雪生毫不犹豫:“绝美!” 江扶鸢一脸“果然如此”地点头道:“我也觉得。” 她继续捧起碗小口喝汤,时不时张嘴让柯雪生顺利投喂脱骨鸡肉,口中塞得满满登登,说出的话都有些模糊不清。 “唔……阿宿,确实是我旧相识,他现在在哪儿?我……唔,还没咽下呢,你慢点儿……我想和他见个面……” 企图用食物堵嘴失败的柯雪生撇撇嘴,心道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个影卫,他堂堂木可王难道找不出几个身手更好的人给小凤凰当影卫不成? 实在没人选,他自己来当影卫也可以啊。 想归想,柯雪生还是垂着眼答道:“夜深了,他应该睡了,明日我再带你去见吧。” 江扶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外面这么冷,她确实不想走出温暖如春的寝宫,想来阿宿也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 明日就明日吧。 第一百四十章 昏君发言 翌日,柯雪生磨磨蹭蹭了半天,终是躲不过昨日的承诺,被江扶鸢催着要见池信宿。 想起小凤凰亲口承认了那人就是她的影卫,他把人关在天牢实在有些不妥。 再加上眼前人也在天牢呆过,还在那儿受过酷刑,怕激起她不好的回忆,柯雪生建议道:“近日风雪大,外面寒气重,要不朕就让人带他来寝宫如何?” 江扶鸢果断拒绝:“别,还是我去见他吧。” 让人家正儿八经的皇子看到她媳妇睡在奢华的皇帝寝宫,万一误会他想谋逆造反就不好了,还是换个不那么刺激的地方见面吧。 柯雪生这才不情不愿地妥协道:“那你再加件厚衣裳,披件大氅,别冻着。” 两人换好衣裳,坐上御辇,一同进入风雪中。 手捧暖炉烧得很足,江扶鸢一边暖手一边朝外看着。 渐渐的,她越看越眼熟,一直到那扇新换的大门口,她终于确定,这儿就是她和媳妇在梦里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天牢。 “你把池信宿关在这儿?” 江扶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他是把池信宿关在天牢里,还不如答应在寝宫里见面呢。 “你放心,朕吩咐过不许用刑。”柯雪生握住她的手,“没查清他的身份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江扶鸢:“……我们进去吧。” 之前被关押的神女信徒都已经无罪释放,如今的天牢里只关着几个西土国不肯归降的旧臣,显得格外空荡与萧瑟。 池信宿因为有神女影卫这一层身份在,所以被关在条件相对较好的上层牢房。 不过毕竟是天牢,条件再好也仅限于四面不漏风而已,该挨的冻是一点都没少挨,加上西土旧臣时不时地哀嚎咒骂,整整一晚,他半刻眼皮都没合上过。 远远看了眼池信宿所在的牢房,江扶鸢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她别过头去:“带他出来吧。” 越是美丽的东西被摧残后越是辣眼,更何况是从未吃过如此苦楚的大舜皇子。 只一夜功夫,池信宿就变得面色惨白,双唇失血,两只乌青的黑眼圈牢牢扒在他眼底,乍一看像是被吸干了阳气一般。 原本雌雄莫辨的精致容颜经过一夜苦寒的磋磨,属实有点丑到她了。 柯雪生有些不安:“朕真的没对他动刑。” 他也没想到神女影卫的身体竟然如此脆弱,单单在牢里过了一夜就能憔悴成这样。 这哪是影卫,木可国最娇贵的公子哥也不过如此。 江扶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我相信你,就是这儿我呆着不舒服,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开什么玩笑,在天牢里和信王殿下交流怎么破梦,身边还站着害他被关了一晚上的罪魁祸首,这也太刺激了。 她一点都不想经历这样的修罗场。 柯雪生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他的小凤凰,听她说呆在天牢里不舒服,他立刻吩咐道:“将神女影卫带至玉清宫。” 玉清宫是离天牢最近的偏殿,得知陛下要来,宫女们第一时间将玉清宫里的地龙烧到最旺。 待柯雪生和江扶鸢坐辇到时,整个宫殿里已经暖意融融,不见丝毫隆冬之象。 柯雪生解下江扶鸢沾雪的大氅放在一旁,又吩咐宫女去备碗姜汤好让小凤凰喝了暖暖身子。 西土国为北境,寒冬尤苦,手捧炉在出天牢时已经抵抗不住凛风熄灭了,只一趟回来的功夫,江扶鸢的双手冻得冰冷,脸上有了冷白之色。 她坐在暖炉边搓着手,乍寒乍暖,不由打了个哆嗦。 柯雪生见状赶紧握住她的双手,捧在掌心里捂着。 源源不断的热度透过交握的双手传来,江扶鸢面色红润了些,喘了口气扭头往门外看:“阿宿怎么还没来?” 柯雪生撇了撇嘴,心道不来才最好,这么冷的天还害小凤凰受冻,真是该死。 他完全忘记是因为自己将池信宿关在天牢,才导致江扶鸢在路上受冻,主打就是一个甩锅。 他边仔细地搓着江扶鸢细嫩的双手,加速血液流动以防止她因为温度骤变而手指发痒,边不情不愿地解释道:“朕让人带他去洗漱一下,天牢脏污,怕有不干净的东西带出来。” 江扶鸢哦了一声,此时宫女低眉顺目端来一大碗姜汤,垂首恭敬道:“陛下,姜汤来了。” 柯雪生拿起碗,命令道:“退下吧。” 宫女屈膝行礼:“是。” 待旁人都走了,柯雪生身上威仪全消,用勺子轻轻搅着姜汤问道:“现在喝还是等会儿喝?” 江扶鸢一手接过,仰头就灌,可在舌头刚接触到汤水的刹那,她就被烫到缩了一下。 “别着急呀。”柯雪生无奈地接回碗,“朕给你吹吹。” 江扶鸢皱起眉头,吐出舌尖扇风:“你不用去忙吗?折子都批完了?” 她说话含糊不清,柯雪生努力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在说什么。 “和小凤凰比起来,那些事都不重要。”柯雪生回答道。 这一番言论听得江扶鸢暗道还好这只是个梦,瞧瞧这昏君发言,真搁现实里她妥妥一个妖妃没跑了。 嘶嘶抽了几口气,感觉舌头不疼了,江扶鸢再次接过汤碗:“你快去忙你的吧,这汤先放着我暖暖手,等会儿我自己喝。” 柯雪生疑惑地歪头,他怎么觉得小凤凰这是在赶他走? 他没感觉错,下一刻他就看到江扶鸢一脸“你怎么还不走”的表情,手背朝外摆了摆,就差明说让他快去干活了。 柯雪生顿了一下,最终不忍心违逆她的意愿,起身不舍地说道:“那朕就去仁和殿了,你要是有事就差人来喊朕。” 江扶鸢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柯雪生摇摇头,这才慢腾腾离开玉清宫。 半盏茶后,宫女小声通报神女影卫在外等候,江扶鸢赶紧喊人进来,这才看到梳洗换衣后的池信宿在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陪伴下走进玉清宫。 江扶鸢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壮的宫女,被两人喷张的肌肉震惊了好一会儿。 她咽了咽口水道:“你俩先退下吧。” 宫女们屈膝行礼回道:“陛下吩咐奴婢们贴身伺候影卫,切不可擅自离开。” 其实柯雪生的原话是“给朕盯着他,只要他对凤凰神女有一丝不敬,原地打死”,不过他也嘱咐过打也要避着神女打,免得血溅三尺吓到他的小凤凰。 江扶鸢这会儿只想和池信宿讨论下这个梦境的事情,压根不管她俩的说辞,只沉着脸冷声道:“我,现在让你们退下,难道还要先去请示陛下吗?” 知道凤凰神女在皇帝心中的超然地位,两个宫女自然不敢为难江扶鸢。 两人对视一眼,自忖以她俩身手,就算退到门口也来得及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制住贼人,这才点头应喏,缓缓退下。 宫女们一走,江扶鸢的神情就松懈了。 她拍拍旁边的软垫:“阿宿,你怎么也到敛风的梦里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幕后黑手 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池信宿总算恢复了几分贵气,加上洗漱之前喝过热茶吃了点东西,如今他精气神及容貌与现实中无甚差别。 除了手中没有了拂尘。 走到江扶鸢身边软垫坐下,池信宿讲述起自己入梦的经过及入梦后发生的一切。 “我见你被钟将军拉了一下就陷入昏迷,便想来扶你,没想到刚碰到你就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在一座神殿里。” 回忆起入梦后的第一个地点,池信宿皱起了眉头:“我当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凤凰神女的影卫,也知道你就是凤凰神女,按理说那座神殿应该就是我们平时居住的地方,可我对那儿不止不觉得熟悉,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江扶鸢好奇:“你是说那个神殿有问题?” 池信宿摇头:“不一定,也可能是我刚来不太适应。我当时第一个想法是要来找你,就直接出了神殿来王宫了。” 江扶鸢疑惑:“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王宫里的?” 按柯雪生之前的说法,他对外宣布凤凰神女已回到她该去的地方,除了寝宫几个宫女和辅国大将军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真正去处,楚瑜自然不会对外声张自家皇帝将神女养在寝宫之中,而这些宫女也都是被下了禁言的死命令。 恐怕在世人眼中,凤凰神女此刻应该在凤凰神殿才对。 池信宿坦诚道:“我醒来脑海中的信息就是你被木可王带走软禁多日,要我来救你。” 江扶鸢反应很快,立刻发现里面的漏洞:“你的意思是你睁眼的时间点是凤凰神女已经在王宫里很多天了?那你比我来得晚起码半月。” 池信宿:“你不是一睁眼就在王宫的?” 江扶鸢摇头,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她思考片刻得出结论:“梦里的时间和现实中流速不同。” 她这么一说,池信宿也明白过来,他赞同道:“确实,你我昏睡相差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睁眼的节点却相差这么多天,果然是梦中千日,人间几瞬。” 沉吟片刻,他提议道:“辞盏,既然有大把时光可以享用,又不占现实中的光景,你我何不一起在梦中畅享肆意光阴,纵情山水,逍遥快活,过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就当多活一世,好不好?” “当然不好。”江扶鸢不是很理解,“你很喜欢活在别人的梦里吗?” 是现实里多么苦逼,他才会想要在别人梦里寻一份快乐。 他不想回到现实,自己还要回去呢,一想到两个崽崽孤零零地呆在偌大的柯宅,除了花不完的钱外什么都没有,她就心疼得紧。 被阴阳的池信宿默了一瞬,不死心道:“可是就算我们不做什么,等钟将军醒过来,我们也就从他梦里解脱了啊。” 江扶鸢摇头:“他自己醒不过来。” 这回池信宿心头一跳,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白慕星用蜃玉的时候分明说了……不对,她没说能不能醒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江扶鸢没察觉他陡然变差的面色,只自顾自轻喃:“不行,得想个法子让敛风醒过来。” 她细细梳理着思绪。 从睁眼到现在,她之前一心想着梦主是柯雪生,所以破梦的关键应该是完成柯雪生的执念。只要让梦主得偿所愿,在梦中达到圆满,就能从梦的内部打破幻境,回到现实。 可是她错了。 若是柯雪生的执念造就的这个世界,那池信宿压根就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存在违背了梦主的意愿,他掺和到这个世界里,除了提高圆梦的困难程度以外,毫无用处。 柯雪生没必要给自己多设定一些阻碍,除非这个世界不是只由柯雪生创造。 这个梦境有其他控制者。 江扶鸢又想到甄家看到的那片雾气。 她转头问池信宿:“你此前在新宅子里有没有见过雾气?” “雾气?”池信宿垂眸仔细回忆,“从父皇赐下宅子开始,京州一直都是晴好天气,不曾起雾,我也没听下人们提起过家中有雾气这回事。” 他问道:“雾气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扶鸢将京州近日不断有百姓莫名陷入昏睡,她在甄家看到雾气,又和钟敛风一起见证雾气消散后甄梅勇就清醒过来的经过一一道来。 不过馒头吞吃雾气这些细节她都省略了没有说。 听完一切,池信宿有些惊讶:“这等诡异之事怎么没人告知道宫?” 江扶鸢轻嗤:“谷清可未必不知,没准这昏睡症还有道宫一份功劳呢。” “要不是给你贺喜那日他不在当场,我都要怀疑敛风这回入梦他就是背后黑手。” 真正的幕后黑手池信宿:…… 一想到万一事情败露,江扶鸢将会用何等眼神看自己,池信宿就恨不得缩成个鹌鹑。 不管如何,他一定不能让面前人知道是自己故意把蜃玉放在钟敛风身上,才会害得两人跟着入梦,来到这荒诞的梦中世界。 这边他闭嘴不敢多说一字,那厢江扶鸢还在冷静思考。 “雾气终究是现实里的东西,如今我们已经在梦中,想要离开梦境就要抓住梦的真正控制者。”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沉默的池信宿,看得他心虚到眼神闪躲。 “辞盏,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江扶鸢:“你刚才说神殿让你觉得不舒服。” 心虚忘记自己说了什么的池信宿:“啊……我好像是说过……” 江扶鸢一拍手:“这就对了!” “阿宿,我了解敛风,他从不供奉神明,又怎么会在自己的梦境里创造出一个主神呢?就算退一万步他真的要在梦中信仰什么神明,那个神明也会是我。” 她双眸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讥诮道:“想代替我,真是不自量力。” 池信宿:“……” 他很清楚江扶鸢说得没有错,但为什么听起来就这么让他心梗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所谓主神,有问题?” 江扶鸢毫不犹豫:“对,我都只是神女,它哪来的自信要爬到我头上。” 想得到她的供奉,让她成为它在人间的替身,门都没有。 池信宿被她的嚣张震慑到了,好歹这是人家的地盘,她这么直白真的没问题吗…… 他有些干巴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毕竟他们俩一个是神女,一个是神女影卫,怎么看都是人主神手底下讨生活的血肉之躯,说白了就是凡人一个,凡人要如何与神斗? 江扶鸢勾唇:“明天咱们就去神殿。” 池信宿:“啊?去和它对峙吗?” “不。”江扶鸢豪气万千,仰着下巴放肆道,“去砸烂它的神像,咱们要弑神!”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恃宠而骄 弑神第一步,得先出王宫。 江扶鸢在皇帝寝宫里养病小半个月甚少迈出大门半步,今日去天牢已经是破天荒的远途。 倒也不是辅国大将军想的那般皇帝软禁神女,而是凤凰神女她自个儿着实懒得动弹。 毕竟好吃好喝还有好看媳妇在身边陪着,哪个好人家还愿意天天往外跑啊? 反正江扶鸢是不愿意的。 如今有了不得不出门的理由,她才准备开口向柯雪生提要出宫的诉求。 晚膳时分,皇帝寝宫。 “小凤凰。”柯雪生忐忑地看着面前人,“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江扶鸢盘腿坐在桌边认真扒拉一碟剔干净鱼刺的雪白鱼肉,闻言微微掀起眼皮,语带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和阿宿谈话?” 柯雪生沉默一瞬:“朕不是故意的。” 他承认他确实有偷听的想法,但是顾及到江扶鸢的心情,他没敢付诸行动。 但奈何安排给池信宿的两个宫女天生神力,自小习武,耳力是一等一的好,就算在门口也将殿内谈话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他俩的对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两个宫女听到脸色大变,赶忙趁着殿内人闲话其他时飞奔过来向皇帝禀告。 虽然不是他主动的,但消息的来源确实属于偷听。 做好小凤凰会对他发火的准备,不料江扶鸢只哦了一声,淡淡道:“听就听了。” 江扶鸢不介意柯雪生的偷听,反正这些事情迟早都要告诉他的,早一点晚一点知道没什么差别,正好还省了她找借口出宫的麻烦。 见面前人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勉强压抑怒火的意思,柯雪生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拿起筷子剔鱼刺。 他边在雪白鱼肉里细心寻找每一根小刺,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钟敛风……他是个将军?哪国的啊?朕怎么从来没听过。” 江扶鸢扒拉鱼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求证道:“你听全了吗?你知道明天我和阿宿要回一趟神殿吗?” “嗯,朕知道。”柯雪生平静点头,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拉回来,“是祁国的?还是赵国的?他是没有死,只是睡着了对吗?” 一连串的问题重心全在钟敛风这个名字上。 江扶鸢差点笑出声,她媳妇的重点抓的也太偏了,感情听了一下午,光忙着自己吃自己的醋了,他们要出宫弑神这事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忍心他再日日泡醋坛子里,时不时自己跟自己较劲,江扶鸢吐气如兰,语带笑意道:“你放心,在这个世界里,我只心悦你。” 她强调“这个世界”四个字。 柯雪生心一紧,这个“你”字是对他说的吗?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是谁?” 急切到连帝王自称都忘了用。 江扶鸢偏头给出他最想听到的答案:“木可王,柯雪生。” 狂喜比暴风雪来势更加凶猛,随着眼前人朱唇开合瞬间裹住他那个紧缩到极点的心脏。 砰—— 无数绚烂的烟花竞相在他脑海里绽放,有一刹那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魔了,才会幻想小凤凰亲口说心悦于他。 “……明天下午吧,早上我起不来。”江扶鸢说着出行的安排,好一会儿没听到对面人回应,一抬头发现柯雪生正呆呆坐在那里,脸上还挂着不自觉的笑容。 傻,但是可爱。 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压着嗓子凉凉道:“陛下这是恃宠而骄,连我的话都不想听了吗?” 第一次有人用恃宠而骄来形容皇帝,远远伺候的宫女们心头俱是一震,凤凰神女果然不是肉体凡胎,对陛下都能如此放肆,最关键的是他们陛下还以此为乐,似乎颇为受用的样子。 只见柯雪生眨了眨眼,强装镇定道:“自然不是,小凤凰说的每一句话朕都刻在心里。” 若不是他翘起的嘴角比暴风卷上天的竹筐都难压,江扶鸢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她斜睨他一眼,直接拆台问道:“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柯雪生挺胸抬头骄傲答:“朕恃宠而骄!” 江扶鸢:“……上一句。” 柯雪生脸都要笑烂了:“你心悦朕。” 江扶鸢:…… 感情他只捡自己想听的记是吧。 江扶鸢板着脸,假装愠怒:“我说我明日下午要和阿宿去神殿!” “啊?”柯雪生愣了下。 小凤凰有说这一句吗?似乎……好像……也许……有吧? 他太沉醉于心悦两个字带来的狂喜,竟然真的忽视了小凤凰的话。 柯雪生慌张道:“朕可以解释!” 江扶鸢:“哦,你解释吧。” 柯雪生:…… 解释……嗯……该怎么解释呢? 他沉默片刻,选择老实承认错误:“朕确实没听到小凤凰说的话。”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脑子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本来他都做好一生一世顶着别人的名字陪在小凤凰身边的决定,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竟然从未有明确告诉小凤凰自己心底的爱意,一直都处在渴望她、幻想她,又害怕不能拥有她的自我煎熬里,反而让小凤凰做了两人感情中先开口的那个。 他实在太不该了。 完成自我否定、自我反省、自我检讨的柯雪生垂下眼睫:“小凤凰别生气,都是朕的错。” 突然意识到梦境可能有放大人心底的敏感与脆弱的作用,江扶鸢收起逗他的心思,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生气了?” “没听到就没听到,你补偿我一下不就好了。” 柯雪生:“……啊?怎么补偿?” 下一刻,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突然改坐为跪,如玉般的双手撑在桌面上,暗香与柔软的双唇一起袭来。 略带冰凉的气息里有一点鱼肉的腥甜,柯雪生精神恍惚地想到,这是他刚才亲手剔好的凉河雪鱼的味道。 似乎是惩罚他的不专心,雪白贝齿报复性地在他下唇咬了一下,刺痛传来,随后是更加蛮横地攻池掠地。 好一会儿后,江扶鸢才轻轻喘着气松开柯雪生,坐回去继续享受鲜甜的凉河雪鱼肉。 宫女们第一时间垂头屏息,偌大寝宫里只有轻微哔啵的烛火芯炸裂声。 柯雪生愣了半晌,才默默抿了抿唇,将最后一点香甜吞入腹中。 这是补偿吗?这该叫嘉赏才对吧…… 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柯雪生就连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的小凤凰好主动,他好爱!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殿难进 翌日午膳过后,池信宿才被允许在皇帝寝宫西次殿等候。 他原先不知道为什么江扶鸢不想让他到寝宫商量事情,等到了这儿,方才明白原因。 整个皇帝寝宫金碧辉煌,内里更是堂皇,到处都铺着柔软的垫子,防止某个爱赤脚乱跑的家伙不小心受冻,价值连城的物件不要钱似地堆满整个宫殿的各个角落,就连话本里描述得再奢侈的皇帝寝宫都未必有这样的气派。 见到这样的住处,就知道什么叫金屋藏娇,也只有这样的住处,才能昭示里面住的人是何等受重视和宠爱。 池信宿目光淡淡扫过这一切,心中一阵无语。 他很想和钟敛风说,少看点话本吧,现实里大舜国皇帝的寝宫可不长这样。 元飞道君的寝宫追求仙气飘飘,到处都是青纱飞舞,和这个堪比金窟的梦中宫殿一比,素净到磕碜。 珠帘内,江扶鸢在榻上慵懒地斜卧着,听到宫女传报神女影卫已在外等候,她嘟囔着催促柯雪生:“你快点选一套,都过了我和阿宿约的时间了。” 柯雪生不急不缓地取出一件领口滚着厚实白毛边的火红深衣:“朕觉得哪件衣服都不够好看,配不上小凤凰的美貌。” 他走到江扶鸢身边,表面故作抱歉道:“耽误你出行,朕万分抱歉,不如……让朕补偿小凤凰吧。” 说罢他低下头去,轻柔地与江扶鸢交换了个吻。 江扶鸢:…… 学得和现实里一样快,这一早上下来柯雪生以补偿为借口至少亲了不下十次。 没开窍前他就是只羊,素到让她抓狂,一旦尝过肉味,就化身为狼,随时随地找机会亲亲了。 啧,她怀疑她媳妇就是个煮熟的蛋——心里黄。 “行了,回来再亲。”江扶鸢起身,伸开双手示意他可以替她穿衣了,“你下午要见齐国使臣,别放人家鸽子。” 企图跟着一起去的柯雪生出师未捷,话都没说出口就被江扶鸢堵死了去路。 他突然觉得什么安排都和小凤凰报备,也不是件好事。 见他面色失落,江扶鸢踮脚安慰地轻啄了下他的脸颊:“乖,等我。” 虽然很想问“你去了神殿还会回来吗”以及“你回来后还爱我吗”,但江扶鸢这一吻让柯雪生又将所有话咽回肚子里,最后只低低用鼻音嗯了一声。 换好衣服,宫女卷起珠帘,池信宿便看到一身红衣美艳绝伦的女子从屋内走出,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红带轻轻挽起,未用任何珠翠,却胜过金玉满堂。 柯雪生紧随其后,看到池信宿看呆了的模样,他似是自言自语大声道:“我眼光真好,给小凤凰挑的衣服很适合今日天气。” 池信宿:…… 他有病吧。 懒得理变相宣誓主权的柯雪生,池信宿赶紧对江扶鸢说:“神殿路远,我们得快点了。” 江扶鸢颔首,抬手挥别身后眼巴巴的木可王,和池信宿头也不回地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朝神殿行去。 ----------------- 神殿位于王宫西北方几十里外的一座最高的山顶,四周空旷寂静,只有稍矮一些的山脊呈放射状围绕着神殿脚下的山峰,连绵不绝,像无数根血管向神殿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养分供给。 马车只能行到半山腰的空地,再往上就是羊肠小道,需要信徒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去。 江扶鸢和池信宿走在小路上,左右皆是茂密高大的树木挡着两人的视线,似乎除了脚下这条路外,其他都不允许出现在他们眼中一般。 走了好一会儿,薄薄的汗珠从光洁的额头沁出,江扶鸢双颊泛起嫣红,喘着气问道:“你……之前离开神殿,也是走的这条路吗?” 池信宿擦了把汗,犹豫道:“好像是吧?我没太留意……” 他当时满脑子只有快点去王宫,压根就没注意脚下的路到底是何模样,只依稀记得也是条小道。 但……似乎没有这么强的压迫感,也没有走这么久。 江扶鸢皱起眉,站定回头看了眼来路,随后她又扭头对池信宿说:“继续走吧。” 他们没的选,前后都只有这一条路,池信宿应了声,深吸一口气继续和江扶鸢一起往前走。 不过只走了半刻钟,江扶鸢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来路。 “啧,我就知道有问题。” 闻言池信宿也跟着回头看,入目依旧是两边密林夹着一条孤零零的小道,他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 “哪里有问题?”他谨慎地张望着,手指已下意识地掐诀。 江扶鸢指着小道隐没在密林中的末端:“你看这是偏右的。” 这条唯一的小路并非直直的一条,而是略有弧度,像螺旋状向山顶延伸。 池信宿愣了下:“是偏右的,有什么不对?” 江扶鸢神色凝重:“我刚才看,是偏左的。” 盘旋而上的登山路,人若是一直朝一个方向走,身后的路便也会朝一个方向偏,这是不会变的。 除非……他们自己本身的方向变了。 想明白其中症结,池信宿面色一沉,低声道:“莫不是遇上……鬼打墙?” 鬼打墙大部分都是因为遇上幻术或者精怪,它们会使人分不清方向,感知模糊,从而不知往何处走,只能在原地打转。 他们以前在溪月村时就遇到过一次,当时还是靠两只黄鼠狼引的路才寻到目的地。 只是这次他们身处梦境,并没有外援,这要如何才能破解迷障? 当他还在苦思冥想时,江扶鸢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不是鬼打墙。”她仰头看向茂密树冠间若隐若现的檐顶一角。 方才还看不到神殿的影子,如今已可以窥见冰山一角,可见他们走的方向是对的,他们确实离神殿越来越近。 瞥了眼身后寂静无声的密林,江扶鸢淡淡道:“走吧,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她倒想看看,什么样的玩意儿竟敢在她媳妇的梦里自称主神,还在她面前装神弄鬼! 待两人继续前进,慢慢走远后,他们身后挤挤挨挨的树冠无风自动,相互摩挲,发出有节奏的窸窣声,像一个人在缓慢地呼吸。 走到薄汗凝成汗珠滚落,两人才抵达神殿入口。 站在黑漆漆的门前,江扶鸢和池信宿同时感到心头一阵气闷,仿佛有一只大手捏住两人的心脏,让他们猛地弯腰大口喘息起来。 江扶鸢迅速拉住池信宿的胳膊,气喘吁吁道:“跟我念!”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清心咒起,随着两人的低诵,胸闷气短的感觉也渐渐消散,虽然心脏还有隐隐痛感,却不至于让人站不直身子。 面色潮红的池信宿大口呼吸了几下,心有余悸地问道:“咱们……还要进去吗?” 江扶鸢冷冷呵了一声,明眸中闪着怒火道:“去,怎么不去,我是凤凰神女,你是神女影卫,我们回自个儿地盘,还要什么东西允许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替天行道 神殿里面显然之前被人破坏过,几处地板上有蛛网般的裂痕,支撑的石柱被砸出几个大坑,应是之前西土王宣布凤凰神女为祸国妖女后,派兵抓人时造成的。 阳光透不过厚实的墙壁,只从缝隙里挤进一点点微弱的光亮,神殿里的烛火早因无人维护而熄灭,江扶鸢和池信宿刚跨入大门,就因视线受阻而难以前进。 池信宿有点犹豫道:“要不我们回去带个火把什么的再来?” 江扶鸢左右看了看,随后转身回到门外,从门口最近的一棵树上掰下两根粗壮的树枝。 “不用,这有现成的。” 池信宿愣了一下:“可是我们也没带火折子啊?” 江扶鸢伸出葱白指在面前随意一点,一簇指甲盖大小的火苗凭空出现,随着她指尖一弹,火苗被弹射到树枝上,迅速吮吸着树枝成长为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支火把便做成了。 在池信宿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江扶鸢轻轻吹熄指尖零星的火苗,感慨道:“有力量的感觉真好。” 从天牢里接受到信徒的膜拜开始,她就察觉到在这个梦中世界里也存在着信仰之力,并且因为梦境的荒诞性,她甚至可以将这股信仰之力化为实质。 具体的表现就是她能召唤出凤凰神火,嗯……虽然现在只够称得上是小火苗。 不过这也是一个相当实用的技能了,至少现在能解决眼前视线不清的难题。 将其中一个火把塞给池信宿,江扶鸢率先迈步向神殿深处走去。 不过只走了不到五米,她就停下脚步。 被她凭空点火震慑到而慢了一步的池信宿见状跟着站在原地,木然问道:“辞盏,有什么不对吗?” 其实他更想问哪里是对的,从他睁眼开始经历的一切都在挑战他的认知。 先是自己成了阶下囚,情敌成了皇帝,然后还发现自己的心上人成了被情敌藏起来的金丝雀,刚才他还目睹了金丝雀会喷火! 哈,果然是个梦,完全不讲逻辑的。 现在就算面前人告诉他这个世界里太阳西升月亮东落,他都不觉得奇怪。 江扶鸢侧身让出道:“你带路。” 她与池信宿不同,她来到梦中时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梦中世界的设定,连自己凤凰神女的身份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自然对所谓主神和神殿都是陌生的。 让她走在前面,她怕把池信宿带到迷路。 池信宿没有意见,一个跨步便和她交换了身位。 虽然有火把的照明,池信宿走得还是很谨慎,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睛不停地扫视着火光照不到的每一个角落。 “前面就是主神殿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我之前就是在那里睁眼的。” 江扶鸢嗯了一声,保持着和他一步的距离。 相比池信宿的谨慎到警戒的状态,她整个人要松弛很多,甚至还有心情边走边看附近的壁画。 青色石壁上用藤黄、鸽血红等对比强烈的色彩勾勒着凤凰神女在主神的指引下给百姓赐福的故事,或许是因为材料限制,壁画的人物不管是神女还是百姓,全都是简单的几根线条顶着个圆圈来表示,唯独他们身后的主神,浓墨重彩,刻画得相当仔细。 壁画上的主神脸被宽大的斗篷遮住,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身着花纹繁复的拖地长袍,露出的两只手瘦而长,有几幅画里能看出它垂着手时指尖都超过了膝盖。 很离奇的身体比例。 “可真丑啊。”江扶鸢如实评价。 池信宿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茫然地啊了一声,回头看去才发现她是在看壁画。 “……”他脚步一顿,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咱们不是来砸神像的吗?别看了,等会儿天就黑了。” 江扶鸢将火把从壁画前挪开,摇头叹息道:“长这么丑还要当主神,也不怕吓着信徒们。” 在火光离开壁画的瞬间,脆亮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长这么丑还要当神女,也不怕吓着信徒们。” 和江扶鸢一模一样的声音。 要不是主语不同,两人都要以为这是江扶鸢的回声了。 “谁!?”池信宿立刻高举火把,扬声吼道,“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 他这声大喊响彻神殿,却没得到一点回音。 江扶鸢微微一皱眉:“它骂我。”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那个声音紧接着出现:“就骂你。” 池信宿:? 江扶鸢:?? 从前世到今生,江扶鸢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挑衅,她猛地抬起左手,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出现在她掌心。 “你知道丑字怎么写吗,就敢骂人丑。”她一字一顿,“有本事出来让我烤烤你,丑字有几种写法。” 那个和江扶鸢一模一样的声音这回迟了片刻,才又出声道:“你知道丑字怎么写吗,就敢骂人丑……” 这回它话没学完,一个火球就直奔壁画而来,顷刻之间炙热的凤凰神火舔舐着青色石壁,将上面所有色彩焚烧殆尽。 “咦咦咦——呀呀呀——” 那声音变了调,几声怪叫后一阵黑烟从火焰里逃窜出来,从它不断变换的轮廓中,江扶鸢辨认出它就是壁画里那个比例失衡的主神形象。 她眯起眼危险地盯着手忙脚乱扑腾着的人形黑烟:“我就知道你这丑东西有问题。” 人形黑烟滞了一滞,随后慢腾腾开口:“我就知道……咦——呀” 破空而来的一小簇火苗打断它的学舌。 江扶鸢面色冰冷:“你再骂我一句试试。” 人形黑烟明显具有一定智力,知道眼前人不是现在形态的自己能够惹得起的,它蠕动两下,委委屈屈地说道:“是你先骂我的……” 江扶鸢颠了颠掌心火球,冷冷道:“你骂我是大逆不道,我骂你是替天行道。” 她说得过于理直气壮,顿时在场的另外一人一非人生物同时哑然。 人形黑烟被凤凰神火烫怕了,虽然神火对它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总归让属性相克的它觉得不舒服,于是它不再恋战,身形猛地扩散,从一个人体模样变成薄薄的一层黑灰,倏地钻进墙壁。 池信宿心中一惊:“墙后面就是主神殿!它难道是……” 江扶鸢掌心火球更加旺盛:“管它是不是,这主神我是杀定了,至于这些……” 她环顾一周,目光凉凉扫过剩余壁画上的长袍画像,声音冰凉:“大不了一把火烧了了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猪队友 她不说还好,一说剩余壁画上的长袍主神画像俱是一抖,下一瞬数道人形黑烟几乎在同时从墙壁上钻出,争先恐后地往主神殿逃逸。 这些人形黑烟消失之后,墙后主神殿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吸气声,像一个憋久了的人猛地重新获得呼吸的自由,迫不及待地让空气充盈肺部。 与此同时,整个神殿里莫名泛起潮意,青色石砖因为水汽的包裹逐渐转变为沉重的黑色,肉眼不可见的水珠顷刻间聚集在一起,让四周变得阴暗、潮湿且滑腻。 一切变化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江扶鸢和池信宿刚反应过来,手里火把上的凤凰神火就因为潮湿而扑簌簌闪烁起来,眼看就要熄灭。 池信宿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去拉江扶鸢:“不好!我们快离开这儿!” 江扶鸢刚要回应,脚下传来的异样感觉让她本能地低头,只见刚才还坚硬的地面犹如有了生命,正在逐渐软化、蠕动,地砖与地砖之间相互因为蠕动而摩擦,发出灌满粘液才有的咕啾声。 发软的地面限制了他们的脚步,此刻的两人不得不随着地面蠕动的节奏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来维持平衡,而地砖缝隙里逐渐涌出的透明粘液却增加了他们站立的困难度。 这已经不是一座神殿,而更像一个怪物的胃,正在试图消化里面的所有生物。 江扶鸢眉头紧皱,干脆丢掉奄奄一息的火把,抬起双手召唤出两团凶凶燃烧的火焰怒道:“既然不让我们走,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虽然她之前的行为也不像会手下留情。 池信宿呆呆地看着江扶鸢,她一袭红衣,长发披散,将掌心火焰抛向空中的同时,半阖的双眸猛地睁开,漆黑的瞳仁里两团火光散成无数星星点点,如流光般的火星子。 流火漫天,凤凰涅盘。 无数火星洒满神殿的每个角落,与四周的水汽相对撞,接连不断地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凤凰神火乃信念所生,荡涤一切世间邪祟,粘液慢慢褪去,地面重新变得坚硬,四周的水汽也开始蒸腾消散。 池信宿大喜:“火攻有用!辞盏我们可以……” 他话未说完,江扶鸢掌心的火焰开始忽闪忽灭,漫天火星子也如凋落的花瓣渐渐黯淡枯萎。 凤凰神女久未接受信徒供奉,只靠在天牢里汲取到的信仰之力,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江扶鸢额角凝出汗水,脸色开始苍白:“阿宿,趁着现在神火还在,你先出去!” 池信宿心中一紧,焦急道:“我出去了你怎么办?!不行,我得帮你!” 江扶鸢掌心的火焰越来越弱,四周的水汽遇弱则强,重新开始聚集,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 “你出去……就是帮我了!”她咬牙支撑着最后的时间,“你去找他!只有他可以救我!” 她没说出他的名字,但池信宿知道,江扶鸢口中唯一能救她的人必定是钟敛风。 为什么每次她遇到危险,能想到的,能求助的,能来救她于生死之间的人,永远都是钟敛风。 池信宿不甘心,明明他才是此刻离她最近的人,明明在这个世界里他才是凤凰影卫,守护凤凰神女是他应尽的职责,凭什么要去找什么都不记得的钟敛风? 他要让她知道,在危难之际,自己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面色一沉,池信宿将目光瞄准几米外的主神殿。 “辞盏,我愿以身护你。”他朝江扶鸢露出淡淡一笑,随后转身向主神殿冲去。 双手结印,足踏堽步,口中诵念着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密法,他毅然为身后的红衣女子奔赴未知的危险。 池信宿的身影须臾间便被浓重的水汽所吞没。 江扶鸢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阻拦他的鲁莽,信仰之力用尽,接下来消耗的力量便是她自身的生命。 腹中灼痛在抗议她的不自量力,双掌终于再也唤不出半点火星子。 噗嗤一声,神火熄灭。 水汽来势汹汹,像只挨饿很久的凶兽,迫不及待地朝江扶鸢张开血盆大口。 江扶鸢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主神殿,吐出两个字:“傻逼。” 她单知道池信宿傻,但没想到他能这么傻。 这个所谓主神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至少从它不能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就可以看出,必定有另外一个力量在和它分庭抗礼。 而能压制它最有可能的人,只有这个梦的主人——柯雪生。 只要池信宿刚才在第一时间跑回去求援,她相信今天自己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逃出生天的。 谁能料到池信宿不止不去求这一线生机,还主动往里面送人头呢? 这回她算是知道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比神一样的对手更有杀伤力了。 “淦……我不会真的死在媳妇梦里吧?” 话音落下,江扶鸢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的意识将她推往无边的深渊。 在她软倒的刹那,熟悉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碎黑暗。 “小凤凰——” 是柯雪生。 高大的身影飞奔而来,随着他的前进,所有水汽与粘液如被火燎过的柳絮,飞速后撤,直至消失不见。 神殿重新恢复原样。 连墙上的壁画都如从前,没有丝毫火烧过的痕迹,该出现在画中的主神画像也乖乖呆在原位。 “这一切是幻象吗?”江扶鸢恍惚地想着。 柯雪生紧紧抱着怀里瘫软的身躯。 他接见完齐国使臣时间尚早,想着自己这时候去看看江扶鸢也不算不听话,便招来御辇,一路催促着快马加鞭来到神殿。 谁知到了神殿里一片静悄悄,几番呼喊也不见小凤凰回应,他这才心中一慌,不顾什么神殿威仪,命令侍卫四处寻找,而他自己也是顾不上检查有无刺客,一头扎进这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当看到心尖上的那个人影缓缓倒地时,柯雪生心神俱裂,他本能的嘶吼出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三个字,同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她飞奔而去。 幸好,幸好他接住了她。 像触摸稀世珍宝般小心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柯雪生声音颤抖:“小凤凰,你怎么了……” 江扶鸢费劲地抬头摸了摸他紧皱的眉头,又虚弱地抬手指了下主神殿方向,最后安心地闭上双眼。 他来了,一切都好了。 见那双明亮的双眸被鸦黑浓密的眼睫掩去,柯雪生颤抖着手指放在她的鼻下,直到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在指节上,他脑中才嗡的一声重新接收到外界的信号。 侍卫朝凤凰神女刚才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有一个人伏卧在地,他请示道:“陛下,神女影卫似乎也晕倒了,是否需要将他带回?” 柯雪生一把将怀中人抱起,转身疾步往神殿外走,远远地留下一句:“带回去,别让他死了。” 他倒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影卫的,怎么还能让小凤凰晕倒?!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黑猫寻主 信王府。 一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悄无声息爬上窗沿,粉红色的小舌头上倒刺锋利,只一下就把窗纸舔出个洞,金黄色的瞳孔扩成两个小圆饼,透过破洞往里张望。 “你确定主人就在这间房里吗?”馒头喉头发出咕噜噜的低声询问。 下一刻,它就看到小胖坦然地穿墙而过,飘进屋内。 馒头:…… 差点忘了这家伙是只鬼,不用跟着它隐蔽行踪。 过了一小会儿,小胖飘飘悠悠地回来,给出肯定的答复:“我看到主人了,就躺在床上。” 馒头闻言咧开嘴,露出在黑夜里尤为扎眼的森森白牙:“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啊,本大爷都等饿了。” 它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可别把它辛苦吃出来的肚腩给饿小了! 相比它的迫不及待,小胖却摇了摇头。 “里面有好多人,咱们不能贸然进去。” 他刚才进去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床前站着十来个人也就算了,连床上都挤挤挨挨并排躺着仨。 左边是钟敛风,右边是池信宿,江扶鸢在两个高大男人的对比下小小一只,被夹在中心看起来分外柔弱,活像川字中间那一竖,只不过更短一些。 “那我们怎么办?”馒头烦躁地拿窗棂磨起爪子,“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吧?” 屋内池东川正在仔细询问吕大夫看诊结果,两人的心思全在躺着的三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窗外轻到几乎人耳听不到的磨爪声。 但时刻处在警戒中的端王影卫捕捉到这奇异的声响。 “什么东西!” 与厉呵声同时到来的还有疾如风的剑意。 锃的一声,雪亮银刃扎在窗棂上,只差分毫就要扎到馒头的前爪。 “啊啊啊啊!”馒头一声大叫,从天灵盖到尾巴尖所有的毛全部炸起,“他敢吓唬本大爷!我要吃了他!!!” 小胖赶忙拦着:“别冲动,别冲动,你忘了主人说不许你吃人了!” “想想主人巴掌的滋味!” 不得不承认小胖是很会戳人……啊不,戳貔貅痛处的,当初被江扶鸢拎着揍屁股的凄惨记忆瞬间复苏,馒头浑身一颤,炸起的毛发立刻乖乖贴回身上,与肉身同时演绎什么叫做怂。 身手矫健的影卫一个闪身已经到了窗边,低头看着缩头缩脑的黑猫困惑地皱起眉。 他刚才好像听到这只猫说人话了? 馒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强装镇定地抬起右爪,开始所有猫科动物掩饰内心波动的行为——舔毛。 池东川威严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怎么回事?” 观察了一会儿眼前黑猫的行为,确定它只是普通的畜生,影卫一手拔出剑刃,一手提溜起黑猫后脖颈回去复命。 “殿下,是一只猫。” 池东川只瞥了一眼,挥了挥手道:“估计是外面冷,来蹭冬的,放角落让它窝着吧。” 京州的冬天没那么好挨,许多畜生很容易在寒冬中冻死,聪明点的小动物就会找人求助,在人类家中蹭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天暖了才自行离去。 池东川只当面前黑猫也是个求救的,只是它命更好些,选中了信王府。 影卫应了声喏,走到外屋的火盆边松开抓着黑猫后脖颈的手,没想到这只膘肥体壮的四爪兽并没有和预想中一样团卧起来贴着火盆取暖,反而撒开爪子冲着里屋而去。 影卫心中一惊:“畜生野性难驯,速速护卫殿下!” 当几个影卫迅速结成合护之势,将池东川和吕大夫围在中间时,他们发现黑猫一个轻巧点地,跃上了床。 在众人的惊讶的目光中,黑猫目不斜视迈过最外面的池信宿,直接来到江扶鸢头顶趴下卧好。 四只爪子缩到胸下,黑圆盘一样的毛脸搁在江扶鸢的额头,远远望去就像她头顶戴了一顶油光发亮的黑绒帽。 吕大夫突然反应过来,他惊呼道:“这是穆仙姑家的猫呀!” 他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当初江扶鸢救回祝离那晚脚边的黑猫嘛,胖了这么多,害他乍一见差点没认出来。 池东川:“吕老确定?” “应该就是那只,我记得它缺了两颗门牙,要不……让人掰开它嘴看看?” 床上黑猫闻言立刻张开嘴巴露出尖牙,喉头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这一举动正好让他们确认眼前猫儿就是吕大夫口中那只。 池东川惊讶道:“没想到还真是穆仙姑家的猫,不愧是仙姑家的猫,这也太有灵性了。” 他挥了挥手让影卫们退下:“既然是黑猫寻主,就随它去吧。” 随后他转身对吕大夫恭敬道:“吕老,您刚才说信宿他们恐是中了魇术,那您可有解决办法?” 吕大夫叹了口气,遗憾道:“魇术不属于岐黄,恐怕殿下只能求助于道教中人了。” 若说有谁能精通道法道术,京州除了江扶鸢,下一个就是道宫宫主谷清。 关键就在这里,池东川不信道宫,他甚至怀疑道宫就是罪魁祸首。 万万没有将被害者交给凶手,求凶手救治的道理。 吕大夫自然明白池东川的想法,两人对望片刻,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同医不同命,这边吕大夫受端王礼遇,交谈之中语气客客气气,那厢梦中王宫里,整个太医院都被紧急传召。 以老御医为首的太医院众人跪成一片,心中叫苦不迭。 太监满头大汗跑来传命,吓得他们以为是陛下得了什么重病,没想到只是凤凰神女晕了过去。 “陛下不用太过忧虑,神女只是身乏体虚……” 柯雪生鹰眼怒目:“只是身乏体虚,怎么会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老御医战战兢兢地行礼道:“神女确实只是体力不支,但她先前在天牢受过刑罚,伤了身子骨,所以寻常人力竭体虚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神女……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养。” “那你们还不快点想办法,拟出滋养气血的好方子来!”柯雪生面色阴沉,将昏君的模样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若好不起来,你们也都别想好好过日子了。” 太医们:…… 一言不合就拿太医院开刀,他们做太医的容易吗! 真的好想告老还乡啊!!! 可惜面对暴怒边缘的君王,他们敢怒不敢言。 “都滚下去!”柯雪生声音冰冷,“别打扰神女休息。” 一群太医赶忙提着药箱,大气不敢出地溜出皇帝寝宫,唯恐他们的陛下迁怒之下,把他们都噶了给神女做人祭祈福。 只剩下老御医还留在原地没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做我的信徒 柯雪生瞥了老御医一眼:“你还有事?” 老御医踟蹰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谏言:“陛下,神女的羽翼想要重生,是需要本体的血肉滋养,所以还请陛下多体谅神女的辛劳,阴阳调和也需有度,不能让神女气血两亏……” 柯雪生:…… 以为皇帝不愿意收敛,老御医顿了一下,又道:“那老臣再拟个补阴的方子……” “够了。”柯雪生打断他,“不用拟了,你退下吧。” 老御医:“陛下……” “朕没有和神女有鱼水之欢。”柯雪生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多虑了。” 老御医心神一震,片刻后压着嗓子,低声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老臣拟个壮阳的……” “退下!” 吓得一哆嗦的老御医这才闭上让柯雪生头痛不已的嘴,默默行礼退了出去。 寝宫重得清净,柯雪生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床边久久地望着江扶鸢。 床榻上的女子青丝披散,脸色苍白,如鸦羽般的长睫一动不动,整个人脆弱地如同纤细枝头的一小簇白雪,轻轻一晃便能簌簌落地,摔成千万片更易消失的雪花。 柯雪生掖了掖被角,喃喃自责道:“朕今日就不该让你一人出去,害你又受了新的苦……” 江扶鸢身体醒不过来,意识却是清醒的,她很想说她什么时候是一个人了,池信宿在他这儿连个人的称呼都捞不着吗? 柯雪生还在反省自己:“齐国使臣而已,朕就是让他在昭仁殿等上半日又有什么打紧的,怎么就能为了接见个小小使臣,耽误了去救你……” 江扶鸢:幸好你不是真的皇帝,你这话真的好昏君啊! 柯雪生抬手抚过她的长发,苦笑道:“小凤凰快醒来吧,朕知道错了,朕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出去。” 江扶鸢:这什么逻辑啊?出门一趟要把接下来的自由都出没了? 絮絮叨叨反省完自己,柯雪生又换了个话题方向继续想办法唤醒江扶鸢。 “太医们说你身体虚弱,补气血的药方肯定很苦,你要是现在醒来,朕就允许你多配些蜜饯可好?” 江扶鸢:……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她之前怎么没察觉她媳妇思维这么发散,嘴巴这么能说,难道这就是梦境的力量吗,把她那么大个娇妻变得如此敏感粘人,她都有些吃不消了。 还有梦境里她这具身体真的好弱啊,怪让她头疼的。 这是江扶鸢严格意义上第一次体会到病弱的感觉。 前世修真界的身体经过各种天材地宝的滋养,根本不会有病痛折磨,重生成穆辞盏后,她的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再后来有了扶鸢仙尊的名号,受各方信仰供奉,她只会越来越强,体内的信仰之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根本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燃烧自己生命的下场。 她何曾如此狼狈过。 如不是江扶鸢现在动弹不得,她都想仰天长啸,发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柯雪生还在东拉西扯各种话题。 “小凤凰,朕带你回宫没有刻意隐蔽行踪,这下全城的人可都看到朕抱着凤凰神女策马飞奔,你再不醒过来,这全天下恐怕都要背地里议论朕强迫神女,金屋藏娇了……” “届时朕要怎么向天下人解释呢?要不就不解释了,就告诉天下人朕心悦凤凰神女,如何?” “嗯,朕觉得这个说法很好,朕很喜欢,就是希望你的信徒们听到后不要揭竿而起。” 江扶鸢躺着被迫听他絮叨,直到听到信徒二字,她脑中闪过一丝清明。 对,信徒。 凤凰神火就是燃烧信徒们的信仰而诞生的,有着焚烧万物,荡涤世间罪恶的强大力量。 但也正因为它取之于信徒,所以当获取的信仰之力不足时,凤凰神火就会熄灭。 她想要与这个梦境中的主神斗,就需要更多的信仰之力。 最好多到源源不断,甚至……她来代替主神。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的身体都因此受到感应,好一会儿后,江扶鸢突然觉得手指有了知觉,再然后她徐徐张开了双眼。 寝宫里烛火通明,柯雪生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小凤凰,这会儿第一时间看到她醒来。 他神色一喜,不由伸手轻触她的脸颊:“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扶鸢偏头看了眼沙漏,已是下半夜时分,柯雪生衣不解带一直守着她。 平日锐利的鹰眼此刻布满血丝,显然她若是还不醒,他也会一宿不合眼,继续守在床前。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又多久没有休息过。 看着他干裂起皮的唇,江扶鸢心头酸酸涨涨,想开口让他去休息,却自己喉头也干涩得紧,最终只能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用鼻音发出一个“嗯”声。 如奶猫儿一般的哼唧声让柯雪生心都化了,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他极其小心地扶起她的上半身,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朕喂你喝药。” 江扶鸢:!!! 她记得他说太医们开的药很苦! 她刚醒来就要受这么大的罪吗?! 还不如不醒…… 江扶鸢把头一扭,朝他胸口埋去,用行动表示强烈抗议。 柯雪生被她稚气的举动逗笑,环抱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小凤凰乖,就一碗药,咱们很快就能喝完的。” 江扶鸢闭眼装死。 柯雪生右手端起药吹了吹,继续小声哄道:“喝完咱们病就好了哦,快快喝了吧,别让小松小柏看笑话……”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 小松小柏是谁?他为什么脱口而出这两个名字? 听到他提到崽崽们,江扶鸢这才抬起头看他:“你记得小松小柏?” 柯雪生望着怀里的人,一时间有些无措:“朕……该记得吗?” 江扶鸢:…… 得,她还是快点获取更多信仰之力去揍扁那个所谓主神吧。 孩子他爹忘记自己崽崽什么的,也太虐了。 她叹了口气,抬手接过药碗,不等柯雪生反应过来便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的下场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 “咳咳咳!” 美人蜷在他胸前,长发披散,咳到面色苍白,眼眶都泛起生理性的泪水,那模样简直听着揪心,看着不忍。 柯雪生最见不得他的小凤凰这样,他赶紧顺着她的背,口中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意识地喃喃:“哦~哦~小凤凰乖……乖乖……” 语调比哄三岁小孩还要轻柔。 江扶鸢好不容易压住咳嗽,靠在他怀里,眉头紧蹙,眼眶含泪——纯纯是被咳出来的,她声音可怜又虚弱地问道:“你愿意做我的信徒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虔诚的信徒 “你愿意做我的信徒吗?” 柯雪生一怔。 凤凰神女虽是主神在人间的替身,受天下人祭拜,但信仰最狂热的地方还是在神殿所属的西土国,木可国的百姓相比之下要理智很多,大部分人处在有事就祭祀祈福,没事就谁也想不起来上香的程度。 做为木可王,他更加清醒,明白万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的道理,不可能纯靠供奉神明就可以让国家风调雨顺、政通人和,所以他从来没有信仰过什么。 忽然一个吻覆了上来。 江扶鸢的睫毛几乎碰到他的脸颊,眼中水光盈盈:“做我的信徒,好吗?” 她与他面贴面,绸缎般的青丝散落在肩头,与柯雪生的头发纠缠。 柯雪生瞳孔一缩,伸手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加深了这个吻。 药汁残留的苦涩混合着甜蜜的情意,通过唇齿尽数传递。 直到口中苦涩彻底消失,柯雪生才放过彼此红肿的唇,轻声应道:“好。” 从前无所求,所以他不敬神明,如今心有希冀,故而愿意虔诚供奉。 而他唯一要信仰的神明,是他心尖上的小凤凰。 得到想要的答复,江扶鸢倏然弯了眉眼:“那我要立像开坛,给百姓赐福消灾。” 没有什么能比现场接受信徒朝拜让信仰之力增长得更快,她需要用最便捷的方法获取最强大的力量。 柯雪生用食指细细抿去江扶鸢唇上的水光:“好。” “你乖乖睡一觉,明早起来,朕就命人给凤凰神女立像。” 江扶鸢听话地钻回被窝里,眨巴着眼睛道:“你也去睡吧。” 他守着她太久,熬得下巴上长出一点青茬,刚才接吻的时候怪扎人的。 柯雪生握着她的手,和衣在一旁躺下:“朕今晚陪你睡。” 江扶鸢心头一喜,她媳妇这是开窍了? 不过她还是要假装矜持一下:“你还是回去自己床上睡吧,就一条被子,别受了风寒。” 就一条被子,所以速速搂紧她,肉体相贴才是最好的取暖方法。 柯雪生自动将这话理解成小凤凰对他的关心,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他的心头,他浅笑道:“不守在你的身边,朕不安心。” 说罢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江扶鸢的下巴,把他的小凤凰裹得严严实实,保准一丝冷风都漏不进去。 “乖,你快睡吧。” 突然被包成蚕蛹的江扶鸢:…… 翻了个白眼,她费劲地翻了个身,留给柯雪生一个无语的后脑勺。 柯雪生没有意识到面前人的情绪,只当她换了个舒服的睡姿,默默听着她的呼吸直到绵长而规律,他才放下心来。 看着她熟睡,柯雪生将枕头上凌乱的发丝都撩在一起,轻轻放在她背后,免得江扶鸢的头发被压到。 撩到最后一缕的时候,他从自己胸前勾起差不多数量的头发,与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无声地吻了下两人缠在一起的头发。 眼前人是他的神明,更是他的心上人。 他想要和她白头偕老。 ----------------- 翌日,江扶鸢醒来时,柯雪生不在身边。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呓语:“上朝去了吧……” 难得有机会近前伺候的宫女们闻言掩唇轻笑:“神女可醒了,陛下早就下朝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外殿批折子呢。” 之前江扶鸢晕倒,柯雪生哪有心思办公,积压了一堆事务没做,只能趁着她睡着的时候马不停蹄地处理。 不过他不舍得离开小凤凰太久,干脆就把折子全部带回寝宫,在外殿边埋头工作,边等江扶鸢醒来。 江扶鸢哦了一声,不等宫女们服侍,她便一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往外殿走去。 她可记着昨晚睡前柯雪生的承诺,要给凤凰神女立像开坛的。 宫女们阻拦不及,只能一人捧着柯雪生早已挑好的服饰,一人急匆匆跑到前面卷起珠帘。 江扶鸢穿过珠帘,绕过屏风,就看到柯雪生手握朱笔,在如小山一般的纸堆里圈圈画画,时不时写上几句批示。 人还未走近,柯雪生心有所感,立刻抬头,见江扶鸢一身单薄亵衣,立刻放下手中纸笔,起身大步将人抱到椅子上:“穿这么点,想得风寒吗!” 江扶鸢吸了下鼻子:“我没那么弱。” “你别说话了。”他伸手摸了下案头的茶水,觉得有些凉,“来人,倒杯温水给神女润润喉。” 随后他又从跟过来的宫女手中接过衣裳,一件件给她穿好。 这种伺候人的活,木可王做得比宫女们还要熟练,熟练得让人瞠目结舌。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柯雪生半蹲着给她穿鞋,“饿了吗?朕让膳房随时备着饭菜,现在想吃吗?”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小凤凰身体健康最大,柯雪生没有半点帝王的自觉,一心只挂念着面前人是否饥寒。 江扶鸢捧着茶水小口喝着,摇摇头道:“不饿,你不是说要给我立像吗,要不要先招画师来画个图样?”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接受信徒们的朝拜,好汲取力量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神了。 “你的神像已经做好了。”柯雪生起身,“只需从宫中移到天坛便可,无需多少功夫。” 江扶鸢震惊中带着怀疑:“这么快?多大的神像啊……你不会就拿个小木雕来哄我吧?” 柯雪生苦笑道:“朕怎么敢欺骗凤凰神女,你的神像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动工,前两日刚刻完,足有十尺来高。” 只不过当时他命令工部做江扶鸢的神像是为了立后大典,要在典礼上与皇帝的神像比肩而立,正告苍天用的。 没想到这会儿正好用上,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听到这个高度,江扶鸢才满意地轻哼:“凑合吧。” 她放下杯子,舒服地在椅子上掰着手指数计划。 “明日先办场百人的赐福仪式试试水,效果好就之后一天一场,等国都的百姓都开始信奉我后,我就全国巡回赐福……” 柯雪生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什么叫一天一场,什么叫全国巡回,这得多累啊,他听着都觉得心疼。 更何况真全国巡回了,那他岂不是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小凤凰? “不用。”柯雪生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朕这就下令,三日后为神女祭祀日,大赦天下,凡神女信徒者免除徭役,减一季赋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切实给百姓以眼前的好处,别说让他们信奉神女,就算让他们把凤凰神女的神位放在宗祠里日日祭拜都没有问题。 江扶鸢笑了,不愧是她亲自发展的第一个信徒,柯雪生这个办法确实比她吭哧吭哧地赐福来得快多了。 写完御诏,柯雪生将笔一丢,抬眼撞进江扶鸢明眸中的笑意。 “小凤凰,可感受到朕的虔诚?” 江扶鸢勾起唇角,逐渐靠近这张英俊的面庞:“感受到了,吾之信徒,虔诚的不能再虔诚,理应受到神女的嘉奖……” 轻软的语气充满蛊惑,开合的双唇吸引着柯雪生的目光。 就在气氛逐渐缠绵之际,殿外传来宫人的唱报声。 “启禀陛下,神女影卫求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洗手做羹汤 池信宿站在殿外,心中忐忑不安。 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是自己满心壮烈,舍身赴死,想为江扶鸢多争取一丝生机,但来自主神殿的力量实在过于恐怖,没走几步他便承受不住主神的怒气,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后来他们是怎么获救的?辞盏有没有受伤? 这些疑问他从苏醒开始便不停地询问半看守半照顾他的宫人,可惜整整两天两夜,谁也没有回答他半个字。 直到今晨有人来传令说凤凰神女已经无碍,他可以离开玉清宫了。 行动自由不受限制,池信宿第一时间便赶往皇帝寝宫。 必须要亲眼看到江扶鸢安好,他才会放心。 宫人通报过后好一会儿,殿内才传来放行的信息。 跟着侍卫行至外殿,池信宿看到的是坐在椅子上面色红润的江扶鸢,和站在她身边摆着一副臭脸的木可王。 “辞盏。”池信宿忐忑道,“你还好吗?” 江扶鸢心情颇佳,笑道:“我看起来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她璀璨双眸亮如星辰,艳若桃李的面庞神采飞扬,雪白的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慵懒地像一只饱足的猫儿。 好得不能再好了。 池信宿沉默一瞬:“那天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不该冲动行事……” 这两日他被限制在玉清宫中无所事事,除了挂心江扶鸢的伤情外,他还对自己在神殿里的行为进行了深刻反省。 他承认自己当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想要在江扶鸢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可靠,可惜他太过高估了自己,才会徒留英勇,差点就义。 还差点拖累了江扶鸢。 “哼。”柯雪生贴着椅子扶手,微微掀起眼皮,开口就是阴阳道,“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就该多些自知之明,省得朕还要浪费人力物力,去救个没用的花瓶。” 只是个影卫而已,他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好皮囊能在危难之际多护住凤凰神女半分吗? 柯雪生阴暗地想道:“应该让侍卫带他回宫时脸朝地拖回来,这样小凤凰就不会觉得他那张脸好看了。” 池信宿:…… 这次他理亏,没脸反驳。 他苍白着脸愧疚的模样,成功激起江扶鸢的不忍。 好歹现实里他也是一国的皇子,到了梦里不止要做人护卫,还要被骂是个废物,着实是有些残酷。 江扶鸢倒不会因此安慰他,因为柯雪生说得没错,没有法器护体的池信宿,确实跟个花瓶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还是要帮着打打圆场,不能让他在梦中太受委屈。 主要是怕梦醒后池信宿他秋后算账啊! 万一他拿着她媳妇梦里登基这一点不放,一状告到元飞道君面前,那她媳妇岂不是得落得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解决皇帝老儿事小,她媳妇会受天下人唾骂事大。 江扶鸢咳了一声清清嗓,转头望向殿外,时值正午,阳光热热闹闹地铺了一地。 “都半天了吗?” 柯雪生对江扶鸢颔首,柔声应道:“嗯,快午时了。” “哦,难怪我饿了。”江扶鸢假装揉了揉肚子。 听她说饿了,柯雪生赶紧吩咐宫女将书案上的折子全部撤了,宣布膳房即刻上菜。 膳房时刻准备着,一接到旨意便立刻流水一般送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皆是清淡好消化的,正适合苏醒不久的伤患。 柯雪生端起一碗细腻浓香的鸡肉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喂给江扶鸢。 江扶鸢一边极其自然地张开嘴吞下,一边冲僵立在一旁的池信宿招手。 “阿宿,来一起吃。” 池信宿还没答话,柯雪生先不乐意了。 他板着一张脸,凝眉道:“食不言。”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挑眉调侃道:“是啊,还该寝不语。” 他俩吃饭时候说的话还少吗?更别提两人同床而卧时说不尽的夜话。 那些夜深人静时的耳鬓厮磨冲进柯雪生的脑海里耀武扬威,他老脸一红,咳了一声不再吱声。 他最没资格以此来教育别人。 江扶鸢失笑:“行了,你们俩都坐下吃吧,就我一个人坐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都是来伺候我的呢。” 宫女们适时地搬来两张凳子,很有眼力界地让她们的陛下贴着神女坐,而神女影卫则坐在最远的另一端。 龙心大悦的柯雪生:赏! 池信宿:…… 说饿只是打圆场的借口,江扶鸢只吃了小半碗粥就别过头去:“不吃了。” 柯雪生忧心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其实这碗粥是他下朝后直奔膳房亲自做的,当时膳房一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纷纷心中感慨外界传言果然属实,陛下对神女的宠爱竟如此惊世骇俗,甚至以君王之尊亲自下厨为其洗手做羹汤! 能将皇帝迷成这样,也别做什么凤凰神女的,直接做转世狐妖吧。 不过皇帝自己愿意,他们为人臣的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尽心尽力帮陛下看着火候,不让粥烧焦或者夹生而已。 一碗鸡丝粥焖了又焖,直到每一粒米都开了花,每一根鸡丝都软滑香嫩,木可王这才满意地收手,吩咐膳房众人好好温着,等神女要吃了第一个送上来。 如今江扶鸢只吃了这么点就不要吃了,柯雪生不得不怀疑是自己厨艺问题。 看来日后要多加练习,争取早日做出小凤凰爱吃的饭菜才行。 江扶鸢推了下他递过来的勺子:“现在不想吃。” 她转头对池信宿说:“阿宿,你准备一下,三日后会有一场祭祀,届时你和我一起去给信徒们消灾赐福。” 池信宿在梦中世界的身份是神女影卫,原设定里影卫与神女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状态,百姓对影卫的认可度很高,有影卫在场,神女的号召力才会更强。 “祭祀?”池信宿愣了一下,“非年非节,又没有灾祸需要祈天,怎么突然要办祭祀?” 柯雪生又哼一声,很有存在感地插嘴道:“谁说不是节日,三天后就是每年一度的神女祭祀日,理应开坛设法,让所有神女信徒都来接受赐福。” 池信宿是带着这个世界的记忆睁眼的,他皱眉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确定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神女祭祀日。 他不解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年一度的?我怎么不知道?” 柯雪生仰起下巴,得意洋洋赏脸回答:“你当然不知道,这是朕昨晚才颁布的命令,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是神女祭祀日。” “朕要全天下的人都信仰凤凰神女,供奉凤凰神女。” 他说得如此骄傲,似乎天下人成为神女的信徒就是他毕生的追求一般。 池信宿:……那你好棒棒哦。 第一百五十章 新神诞生 三日后,国都。 沈屠夫早早收了摊子,两只油汪汪的手在深色围布上擦了擦就要往家里赶,路上遇到隔壁卖鱼的刘老六,也与他一样行色匆匆。 两人打了个照面,沈屠夫咧嘴笑着打招呼:“刘老哥今个儿可早啊,也是去天坛吗?” 刘老六呵呵笑答:“咱们街上的铺子全早歇了,不都是为了去天坛拜凤凰神女的,我啊也得去凑凑热闹。” “那您走着,我得先回趟家。” 两人一分别,沈屠夫脚步更急,几乎是甩开膀子跑起来,离家门还有十来米距离就忍不住扯着他的大嗓门喊:“媳妇,你快点出来!去晚了咱们可占不到好位置了!” 几乎国都所有百姓都与他有同样想法,争先恐后往天坛涌去。 江扶鸢和池信宿踏上天坛祭台的时候,往日只有皇家祭天才会有人出现的天坛四周已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幸好有军队维持秩序,不然汹涌的人潮很容易产生动乱和踩踏。 池信宿扫视着周围,见大部分人都在情绪激昂地讨论着,稍稍凝神便能听清他们话题的重点全在减税免徭役这些政策上,只有小部分人是真心信奉凤凰神女,目光灼热地凝视着祭台。 这真的能如江扶鸢所愿收集到足够多的信仰之力吗?他心中忍不住开始担忧。 主礼官盯着沙漏和日晷,待吉时一到,便声嘶力竭地吼道:“请凤凰神女开坛祭天,为百姓消灾赐福——” 传声太监们跟着一声声重复。 “请凤凰神女开坛祭天,为百姓消灾赐福——” “请凤凰神女开坛祭天,为百姓消灾赐福——” 交叠的声音在天坛上久久回响,肃穆庄严得让围观百姓不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向祭台上一身红衣的凤凰神女。 不料江扶鸢刚举起双手,准备进行赐福仪式,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无数黑云从四面八方压来,方才还阳光普照的天坛瞬间陷入一片昏暗,阴风卷着残雪,簌簌地直往人袖口领口里钻。 人们龇牙咧嘴,直打哆嗦。 “怎么突然变天了?我家里衣服还没收呢。” “可别下雪啊,我家门窗可禁不起再来一场大雪了。” “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吧?” …… 惶惶的气氛在人群里蔓延,有人不怀好意地添油加醋:“凤凰神女委身皇帝,不再圣洁了!” “这是主神的愤怒!” “没错!她不是什么神女,是祸国妖女!” 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让士兵们压根无法确定带节奏的到底是何人,越来越多的人在惊恐、怀疑、厌恶等负面情绪的操控下躁动起来。 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再任由流言散播下去,骚乱与踩踏将会随时发生。 柯雪生见百姓越来越激动,拦在祭坛附近的护卫士兵们几乎要被人潮攻破,他面色一沉,立刻大跨步走上祭台。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辅国大将军楚瑜大惊失色,唯恐自家陛下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恋爱脑,当场宣布要娶凤凰神女为后。 皇帝要是真这么干,凤凰神女这祸国妖妃的头衔可就落实了啊。 木可王的威严在百姓心中显然比凤凰神女要高很多,见皇帝登台,底下的人群瞬间屏息不敢再闹,只畏惧地看着这位九五之尊。 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木可王登上祭台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向凤凰神女单膝下跪,双手成拳按在心脏之上。 “朕,木可王,愿此生只供奉凤凰神女,侍奉凤凰神女,成为神女忠贞不二的信徒,请凤凰神女赐福。” 江扶鸢半阖眸子,望进那双深沉的、滚烫的、只允许她俯视的双眸里,那里一片金光灿烂,是来自于王者的臣服之色。 她轻轻抬起右手,覆上这双眼睛,声音平静而悠远。 “天地为我,凤凰降世,信我者永离愁苦……” 外人看来是凤凰神女在为木可王赐福,只有他俩知道,是柯雪生在为她献上自己的心。 这是来自梦主最赤诚的信仰之力,磅礴的暖流从掌心涌入体内,江扶鸢感受着体内的力量渐渐充盈,熄灭的凤凰神火重新燃起。 她露出微笑,轻声对柯雪生说道:“等我,我一定会将你带出梦境。” 神力复苏,一只硕大的火凤凰从她身上猛地跃出,飞到祭台上空,悠长的凤鸣声划破长空。 层层乌云似乎畏惧凤凰炽热的火光,凡凤凰过处,黑暗尽退,连寒风与残雪,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天地间一片暖意与光明。 所有人瞠目结舌,目光敬仰地看着江扶鸢。 能如此轻易地改天换日,这就是凤凰神女的力量?不,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办到的事情,这是凤凰女神的力量! 这一刻,江扶鸢无疑就是人们心中的新神明。 然而下一秒,一阵地动山摇席卷整个都城,所有人脸色骤变。 “那是什么!” 只见入目所及的所有山峦像是活了一般,缓缓蠕动起来,山土崩塌,树木断裂,斗大的石块沿着山体滚落,直奔山下的百姓的田宅而去。 一道巨大的裂缝转瞬间横穿国都,并且肉眼可见地越扩越大。 “是山崩!” “地龙翻身啦!” 人们见到新神明的笑容还未挂起,惊恐绝望就抢先占据他们的面庞。 令人意想不到的的一幕再次发生,随着一声清亮的凤鸣,火凤凰拖着艳丽的尾翼冲向蠕虫一般阴暗爬行的山体。 在即将撞上山体的前一刻,火凤身躯爆涨数倍,瞬间覆盖半个苍穹,耀眼的火光染红整片天空,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点燃一般。 在巨大的火凤凰面前,山峦此刻真如几条小小长虫,被尖锐利爪轻易地紧紧握住。 江扶鸢双手抬起,在虚空中缓缓合拢,人们便看到巨大火凤凰的两只利爪也一同跟着使劲,简单粗暴地将裂开的山体强行并合回来。 在火凤的强行压制下,地龙也变地虫,在几道凤凰神火从鸟喙中喷出后,山峦慢慢停止蠕动,直至沉寂。 “神!是神明!凤凰女神救了我们!” 百姓高声呐喊着。 激动的人群望向祭台,无数人自发跪下,高举双手向江扶鸢跪拜。 “请凤凰女神为我们赐福!” “我们愿成为凤凰女神的信徒!” 星星之火汇聚成最强大的热焰,江扶鸢看着虔诚跪拜自己的信徒,只觉身体越来越热,胸腔越来越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满出来了一样。 柯雪生察觉她脸色不对,立刻低声问道:“小凤凰,你怎么了……” “唔!”江扶鸢突然蹙眉弯腰,双手交错,环抱住自己的肩膀。 体内的力量已经满到了临界点,她的肩胛骨如火烧一般滚烫。 “小凤凰!” 柯雪生脸色大变,正要冲上去抱住她时,唰唰两声,一对巨大的绚烂羽翼冲破禁锢,在阳光下肆意舒展。 第一百五十一章 蜃鬼 羽翼再生的江扶鸢完全脱离了凡人的范畴,她一袭红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眉心一点朱红火焰纹明艳且摄人心魄。 火凤凰缩回雀鸟般大小,安静地立在她的肩头,与她一起接受着人们的膜拜。火凤刚刚展现的神力带给人们的震撼,又给江扶鸢增添了一份神明的神圣与高贵。 与她出尘绝世的神明气质不同的,是她那双温柔的双眸。 被心上人突然变换的姿态吓了一跳的柯雪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停下想要上前抱住她的脚步,反射性跟做错事的小孩子般收起手指,把手背到身后。 江扶鸢偏头看他,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还被巨大双翼吸引时,她单眼轻眨,给了柯雪生一个熟悉的俏皮眼神。 只一个眼神,就让柯雪生的心重新砰砰乱撞。 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凰神女,也还是他调皮乖张的小凤凰。 木可王瞬间安静了,乖乖地后退一步,将舞台完全让给新神明——凤凰女神。 只见江扶鸢再次张开双手,掌心燃烧起两簇明亮的凤凰神火,她将两簇火焰抛向天际,两团神火在空中相遇、融化,最后散成无数星星点点的流光,洒向人间。 身上落了流光的人们非但没被火星烫伤,反而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身上的伤口消失不见,体力充沛,精神振奋。 他们都得到凤凰女神的赐福。 池信宿也被流光眷顾,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他惊呆了。 “怎,怎么会这样?凤凰神火不是烧灭一切吗吗?怎么落在人身上反而……” 江扶鸢淡淡一笑:“他们是我的信徒。” 凤凰神火确实可以毁天灭地,有着无上的攻击力,但只要她愿意,凤凰神火也可以是净化万物、赐福众生的祥瑞。 她的力量来源于信徒,她便要守护他们,她是从凡人中走出来的神,终归要回到凡人中去。 流光还在继续,随着风落在各个角落,所到之处断墙复合,残木再生。 唯独落到最高的一座山峰时,山顶响起凄厉的痛呼声。 是神殿。 蜃鬼很久没有尝到这样恐怖的痛,比当初在十八层地狱里被阴差拿剥魂刀刮骨还要痛上千万倍。 自从修炼成厉鬼之后,它便不再有痛觉,靠制作一个个幻觉与梦境吸收了大量梦主的精魄之气后,它更是强悍到可以在厉鬼界横着走的地步。 若不是上次它大意,着了个臭娘们的道,被迫受她驱使,此刻它也不会在这个梦里被封印做个憋屈的半神。 不能完全掌控梦境的感觉已经够糟糕了,它还要受这样的痛,怨气极大的蜃鬼从被压制的封印中挣脱出来,恐怖的嘶吼声响彻九州。 “是谁……谁干的……” ----------------- 信王府中,跳动的烛火在墙上投射出不安的黑影,池东川眉头紧锁望着床上三人,良久重重叹了口气。 影卫们无声地眼神交流之后,最后推举出由陪伴端王最久的那个上前劝慰。 “殿下,夜深了,您要不先去休息吧。” 池东川并未开口,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影卫:“吕大夫也说了这个不是病,急不得,您守着也没用的,不如让属下们在这儿看着,有情况定会第一时间禀告殿下。” 他们殿下这个半个月来一直忙于处理军机战报,天天埋首案头已是疲惫不堪,本以为借着庆贺信王迁府之喜的机会,可以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好好放松一下,没想到却遇上信王昏睡不醒这等怪事。 说句大不敬的,这大舜国就是全靠他们端王殿下撑着的,上头的皇帝不靠谱,下头的弟弟又不省心,他们家端王殿下真是太辛苦了。 池东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影卫们心中成了个可怜的劳碌命,他现在最头疼的是该怎么让这三人分开。 魇术寻常大夫治不了,他可以去寻求其他道法高深的术士来治,偌大的大舜国,总有能人异士可以破解一二。 就算道宫想插手,他也有自信可以一一回绝,护他们三人不受谷清的毒手。 但他要怎么向外人解释这三人为什么同榻而卧,死活不愿分开? 所有企图分开三人的行为都会受到池信宿的攻击,他就好像块狗皮膏药,死死贴着江扶鸢不松开。 还闭着眼睛都知道要把身上的被子往江扶鸢方向拱,好给人家盖上。 说他对江扶鸢没有非分之想,真的很难让人信服啊! 池东川揉揉太阳穴,吩咐道:“本王就算去休息也睡不着,再加点炭火吧,下半夜寒气重,别让信王冻着。” 影卫们无奈地应了声喏,刚要转身出去,便听到床上传来哈气声。 馒头浑身毛发炸起,肥大乌黑的尾巴竖成一道指天的直线,兽瞳闪着金光,牢牢盯着床上的某处。 小胖也如临大敌,手中紧紧攥着勾魂链,抿着嘴凝神看向虚空。 池东川和影卫们看不到小胖,但能看到炸毛的馒头。 影卫们迅速挡在池东川身前,手中剑刃出鞘,对准黑猫的视线方向。 “它这是怎么了?”池东川压低声音问道。 影卫们如临大敌,却不知敌人在何方,只能尽可能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口中抽空还要回答主子的问题。 “殿下,属下曾听闻玄猫通灵,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池东川闻言眸中晦暗闪过,抬手压了下身前影卫的肩膀,“退下,让本王上前看看。” 影卫大惊失色:“殿下不可!此物危险与否还未可知,殿下万万不能以身试险……” 池东川神色淡淡打断他:“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本王从不惧鬼神,也不信鬼神。” 他神情威严,跨过影卫们的肉身城墙走到床前。 馒头抽空瞥了池东川一眼,被他周身紫气震惊了一下。 “他是下一任皇帝?刚才我怎么没看到他身上的紫气?” 小胖没心思与它讨论旁的,语气严肃道:“你专心点,我感受到这个厉鬼的鬼气更浓郁了,它造的梦境连我都进不去,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厉鬼。” 见小胖如此紧张,馒头也收起旁的心思,重新警惕地瞪着虚空,等待着那只厉鬼的踪迹。 相比现实中的凝重与寂静,梦境里已是天翻地覆,动荡难平。 蜃鬼挣脱封印的瞬间,整个神殿岿然倒塌,众人看到飞扬的尘土里钻出一道黑影。 这个黑影见风就长,逐渐舒展成个周身被一件拖地长袍覆盖,看不清脸,斗篷帽下面只露出惨白的尖下巴的人形。 它从长袍里露出两只瘦长的手,略微弯曲地耷拉在身侧,指尖超过膝盖,使它看起来像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怪猴。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妖怪——”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蜃鬼第一次在梦中被喊妖怪,它气得咧开大嘴,黑洞洞的喉头传来它嘶哑可怖的低吼声。 “吾乃你们的主神———”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乱点鸳鸯谱 蜃鬼越是气急败坏,人们越是惊恐地四处奔逃。 所谓神明,应该是明亮的、温暖的,能让世间草长莺飞、百花盛开的光之所在,而不是这个阴暗扭曲,出现时狂风带着暴雪的怪物! 谁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供奉的主神会是这样让人恐惧的东西。 信仰崩塌的瞬间,蜃鬼在被封印时汲取到的力量开始疯狂流散,它的体型也随之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两米来高——这是它本体的大小。 这个梦境因它而创立,按理它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巅峰,所向披靡,不会有任何人或者事可以违逆它的意志才对。 可是这个梦主的意志竟然如此强悍,硬生生在梦境创立以后将它压制、封印,凭借它的鬼力,也只捞到个半神的资格。 这个梦境给它太多第一次的体验,第一次不能掌控梦主,第一次尝到痛苦的滋味,第一次不能变换自己的形态,被它创造的凡人所嫌弃…… 身心皆受到伤害的蜃鬼恼羞成怒,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啊啊——可恶!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它浮在空中,惨白的手指勾成爪状,往地面上乌泱泱的人群一划,大片黑色雾气骤然出现,向它划过的区域迅速弥散。 “桀桀桀——去死——都去死——” 斗篷下的黑洞洞的嘴巴咧成无底的深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可是笑声没持续多久就戛然而止。 只见无数道小火球闪电般地射向黑雾,猝不及防的蜃鬼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分身雾气被炙热的火球打散吞噬。 “怎么会……”它愣了片刻,扭头看向火球来源,是祭台上傲然站立的火凤凰。 火凤凰身边是一袭红衣,艳烈到大千世界所有色彩都要黯然的江扶鸢。 蜃鬼被她身上迸发的耀眼光芒闪了一下,瞬间只觉双目刺痛,不敢再看。 它生于幽暗,本能对所有光明有着畏惧之心,但一想到这只是个梦境,它没道理害怕一个梦中幻象。 思及此,蜃鬼重新看向江扶鸢。 这一看它才发现这人不只是幻象,她有不输于梦主的强悍意志,是被梦主拉入这个梦境中的活人。 它就说若是梦境虚幻的人类,怎么敢与半个主神的它作对。 若是活人,那就更好办,没有人愿意被他人牵连,只要她能为自己所用,它就可以大发慈悲,放她出这个梦中世界。 有了这层底气,蜃鬼垂眸傲慢地说:“你让开。” 江扶鸢掀起眼皮:“你说让就让,凭什么。” 蜃鬼眯起眼睛:“就凭我是这个世界的主神,你们的生死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它背着手飘到天坛上空,尽显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姿:“你若听话,我就让你回归现世,重新为人,你若不听话……” 江扶鸢皱眉:“果然你就是这个梦境的罪魁祸首。” 蜃鬼哼了一声:“是创造者,或者你们该称我为创世神。” 江扶鸢恍然大悟状:“哦,一个被封印在阴暗角落里的创世神。” 蜃鬼脸色骤然阴狠,尽管它被封印是事实,但当它的面揭它的痛楚,眼前这臭婆娘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既然如此,它就让她也永远地留在梦境之中吧。 掌心凝聚起浓郁的黑雾,它决心要了江扶鸢的命。梦境之中的死亡会同步到现实之中,被杀死的、病死的、饿死的……各种死法体现在肉体上,不过只有梦中猝死这一条,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是它蜃鬼所为。 连死者自己都会以为自己是阳寿尽了,根本不会在鬼差面前叫屈。 它显然是把江扶鸢当成了受牵连的普通人,在它眼中,面前女子不过是受梦境设定的影响,多长了对翅膀,她身形纤弱,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也就一张面庞还挺好看,大概也是受了梦境的加成。 像她这样的女人,在现实里一抓一大把,也就在梦里能找点存在感。 就在蜃鬼准备直接绞杀江扶鸢时,池信宿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 “辞盏小心!” 他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形怪物就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主神,有着可以毁天灭地、弹指成灰的强悍法力。 受记忆的影响,池信宿面对蜃鬼时能感受到恐怖的压迫感,就像一只小蚂蚁头顶悬着一块大石头,随时可以将他砸到粉身碎骨。 可即使是本能地惧怕,他也要挡在江扶鸢面前,他想护着她。 蜃鬼眨了下眼,确定眼前又是一个被拉进梦境的可怜人。 弱小如同一条小杂鱼,不足挂齿。 它嘲笑地看着拦在江扶鸢面前的男人:“你想先死?满足你。” 说罢它手指凭空向他轻轻一弹,池信宿连吭一声都没来得及,直接被无形的强悍力量挑飞。 在他飞出去的同时,火凤凰随江扶鸢心念转动,立刻振翅朝池信宿飞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池信宿划出一道抛物线后重重砸在伫立在天坛中间的神像上。 哇的一声,他吐出一口鲜血。 火凤凰当即展翅覆在他身上,防止蜃鬼再补一刀。 蜃鬼目光从火凤凰身上收回,转而看向江扶鸢嗤笑:“你想护着他?不要着急,我不介意送你们一起上路。” 它掌心刚凝聚出新的黑雾,柯雪生手腕一甩,长刀似一把轻巧的流星镖,带着凌厉的劲风向空中黑影袭来。 他很烦,这家伙逼逼赖赖说了半天,对小凤凰不敬不说,还大言不惭要让小凤凰和影卫一起上路。 主神就了不起吗?主神就可以乱点鸳鸯谱吗? 池信宿那个傻逼有什么资格和小凤凰一起上路?要上也是他柯雪生上! 长刀裹挟着千钧之力转瞬就到眼前,蜃鬼却不闪不避,冷笑着等着长刀劈空。 它是蜃,亦是鬼,区区冷兵器根本伤不到它分毫。 但这次它错了,在它一动不动的前提条件下,长刀精准扎进它的肩膀中,甚至入肉时发出扑哧一声。 蜃鬼:!!!??? “怎么可能……” 它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肩头寒光闪闪的半把长刀,又面色阴沉地看向长刀的主人——此刻站在江扶鸢背后一脸怒气的柯雪生。 熟悉的压制感扑面而来。 蜃鬼心中一惊,他是梦主! 江扶鸢被它的这个操作看迷糊了,有些不解地喃喃:“它怎么不躲开?” 柯雪生冷哼一声:“谁知道呢,没准是有受虐倾向吧,喜欢被揍的滋味。” 江扶鸢啧了声:“爱杀人,还爱被虐,这些反派怎么尽是些变态,就不能来点正常的吗?” 柯雪生指出重点:“正常的也做不成反派。” 中了一刀还要被两人嘲讽的蜃鬼:…… 第一百五十三章 替代品 拔出肩上的长刀,蜃鬼很想直接灭了地上正拿它八卦的两人,但柯雪生身为梦主,有着和它相抗衡的强悍意志,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可以任它绞杀。 看两人比肩而立,亲昵无间的模样,蜃鬼心生一计。 它以人在梦境中的情绪为食,越是强烈的情绪波动,它能获取的力量就越大。只要它能挑起两人的矛盾,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指摘,心中充满对彼此的怒气,它就可以轻易分开两人,吞吃掉他们的情绪,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幻想着自己变强后重新掌控梦境的场景,蜃鬼忍不住又桀桀笑起来。 江扶鸢:“……它脑子是不是也有点问题?” 柯雪生:“我觉得它眼睛也有点问题。” 眼瞎,所以乱点鸳鸯谱。 任两人怎么说,蜃鬼都不再暴怒,而是慢腾腾在空中飘动,企图寻找更方便吞吃他们情绪的站位。 它故意嘲笑地看着江扶鸢道:“你知道他是梦主吧?” 江扶鸢挑眉:“那又如何。” 蜃鬼啧啧假装叹气道:“梦主在梦中有绝对掌控权,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而你,则只能当个小小神女,哎,连个皇后都捞不着,你看,他只是玩玩而已吧?” 它恶意满满地猜测:“没准啊,某人心中另有所属,你只是个替代品。” 江扶鸢轻笑一声:“是呀,替代品而已。” 蜃鬼愣了下:“你知道自己是替代品?” 这话刚说出口,江扶鸢还没反应,柯雪生就转身一把抽过楚瑜腰间的佩刀,又一记飞刀甩去。 “替代品怎么了!?”柯雪生被戳到痛处,怒声道,“朕乐意做替代品,你管得着吗!” 蜃鬼:…… 在替代品这个问题上,柯雪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不舍得对小凤凰撒气,如今蜃鬼正撞在他的枪口上,他可就直接下了狠手。 这次飞刀是冲着蜃鬼心窝位置去的。 别人的飞刀蜃鬼可以不躲,但这是梦主的飞刀,被扎中可是实打实地戳心窝子! 蜃鬼大惊,赶忙闪身要避开,不料炽热的凤凰神火紧随飞刀而来,并且刁钻地选择了与飞刀不一样的袭击方向。 要想不被戳心窝子,它就要被火烧后背,若要躲过火烧后背,它就会被戳心窝子。 蜃鬼紧急左右腾挪,好不容易以右肩中刀的最小代价躲过两人的袭击,却因左右肩膀都受了重伤而难以维持身形,直直自空中跌落。 因刚才它想吃两人情绪,所以靠得极近,这会儿跌落在地的位置就离祭台几步的距离。 只见柯雪生一个龙跃,直接跨过栏杆跳到蜃鬼面前,他面色阴沉,直接一拳头把即将起身的蜃鬼揍趴回地上。 梦主拳头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蜃鬼只觉得拳头似雨点一样落在它身上,拳拳到肉,打得它剧痛难忍。 “啊啊啊啊啊——呸!” 它一口血沫子吐了出来,里面还有颗被打掉的门牙。 百姓已经被士兵们疏散,天坛上除了江扶鸢、柯雪生和池信宿,只有御林军和辅国大将军楚瑜。 楚瑜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知道自家陛下勇猛无双,但没想到陛下连主神也敢揍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蜃鬼眼神阴鸷,作为厉鬼,它修炼出来的体力也不是一般凡人可以比拟的,近身肉搏也不一定会占下风。 刚才是被梦主打了个猝不及防,现在它回过神来,只要认真打起来,它定然可以制服梦主,将他吞吃干净! 它双手抱头,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然而它却发现,这个被它轻视的梦主除了意志外,肉身力量竟然也十分强大,它用尽力气竟然也不能反抗半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这……真的是个凡人吗?不会是什么天上神仙下凡历劫吧? 东皇大帝还是南极仙翁? 他有病吧?下这么重的手干嘛!就因为它说错了一句话?它也不知道他才是那个替代品啊! 柯雪生把蜃鬼打到怀疑鬼生,手下半分不留情。 之前小凤凰在神殿晕倒十有八九也是面前这玩意导致的,不止当着他的面乱拉红线,嘲讽他不过是个替身,它还敢企图伤害他的子民,数罪并罚,柯雪生觉得直接把它打死也不为过。 蜃鬼实在没有还手的余力,眼看自己要被活活打死,只能闭眼大声喊道:“你们不想出去了吗!” 柯雪生没有听懂,江扶鸢却明白它这是要求饶了。 看够好戏的她终于出声阻拦:“行了,让它起来说话。” 柯雪生瞬间收手。 蜃鬼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受伤的双臂支撑不了它的动作,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柯雪生一脚踢在它腰上:“小凤凰让你起来说话,听不懂人话吗!” 蜃鬼仇恨地看着两人:“你们在梦境里动手,把我打成重伤,可知一旦我的鬼力不足以支撑梦境,这个世界就会坍塌,到时候你们谁也逃不出去!” 江扶鸢视线将它从头扫到脚,冷笑道:“重伤?我看你不还挺齐整,生龙活虎的。” “这还不算重伤?!”蜃鬼愤怒地撩起外袍要展露伤口。 “凎!变态啊!”柯雪生来不及去捂江扶鸢的眼睛,就选择直接一脚踹在蜃鬼瘦骨嶙峋的苍白身体上。 蜃鬼被踹得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又急又气指着肚子:“这还不算……” 它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刚才被踹的那个脚印,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蜃鬼大惊,慌忙左右查看,它原以为会有的淤青伤痕全部不见踪迹,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连中了两刀的肩膀都已经恢复如初。 全身上下唯一能说得上受伤的地方,就是它被打掉了一颗门牙。 蜃鬼:??? 刚才那种濒死的痛觉是假的吗? 仿佛知道它心中所想,江扶鸢嗤笑道:“你还没意识到吗?这是我媳妇的梦,他想让你受多重的伤,你就会受多重的伤。” 柯雪生并不傻,从之前种种线索以及他们的对话里,他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 比如他杀伐征战,攻破西土国的过程很顺利,似乎只在眨眼之间,让他回忆各中过程,他却想不起来。 比如小凤凰三番两次问他有什么心愿,好似完成他的心愿,她就能完成什么任务。 还有他们叫他梦主,说要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能合理解释这一切的唯一真相便是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他做的一个梦。 领悟的瞬间,柯雪生便能真正掌控这个世界,他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主宰。 江扶鸢的话让蜃鬼瞬间明白什么叫大势已去。 梦主觉醒,新的掌控者已经诞生,而它,一个小小的蜃鬼就成为这个梦境里寄生虫。 若再不及时抽身,它只怕要死在这个梦境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梦醒的关窍 望着江扶鸢和柯雪生,蜃鬼满目恨意,它又在这个梦境里体验到了新的第一次,是挨了毒打又丢脸,还随时可能被抹杀的恐惧。 它心底已经记恨上两人,等它逃出这里,一定会查清这两人的来历和弱点。 迟早有一天它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它一定会让这两人永远地从世上消失。 虽有斗篷很好地掩盖住它阴狠的表情,但它身上的杀意还是被已经觉醒梦主意识的柯雪生察觉。 他目光冰冷,一把拔出大半没入蜃鬼右肩的长刀,转而对准蜃鬼的心窝。 江扶鸢凉凉的声音从祭台上响起:“我们在梦境里身死,现实里也会跟着死去,那你猜你若是死在梦主手里,现实里又会如何?” 蜃鬼惊恐地赶忙抛出自己保命符:“你们不想出去了?!” 江扶鸢心里冷笑,表面却装出一副甜蜜的表情,她含情脉脉地看向柯雪生道:“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落雪也算白头,能长相厮守又何必介意是梦境还是现实。” 乍然听到小凤凰的情话,柯雪生浑身一颤,手中的长刀差点没握住。 蜃鬼也跟着一颤,它是被吓得。 柯雪生忍不住扭头与江扶鸢对望,低语道:“小凤凰的心爱之人……是朕?” 江扶鸢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道是这个丑东西吗?” 柯雪生眼中亮光闪闪,欢欣雀跃的心情涌上心头,他突然有一种丢下手中长刀,冲过去抱着小凤凰绕着天坛狂奔一圈的冲动。 他想呼喊,想炫耀,想让每一个人知道,他柯雪生是小凤凰的心爱之人! 凤凰女神亲口盖章的! 但现在不是时候,柯雪生咽了口唾沫,手上的长刀又紧了紧,往蜃鬼心窝方向送了半寸。 蜃鬼吓得快哭出来了,如果它有眼泪的话。 “别杀我!我告诉你们出梦境的方法!” 原来还想以此作为和梦主谈判的筹码,为自己争取一些回环余地,如今看来梦主竟被美色冲昏了头,真有了与红颜永坠梦境的念头,它再不抛出这个杀手锏,恐怕它今天就要丧命刀下。 要知道蜃鬼入梦的可是真身,在梦中被杀它同样也会身死道消。 江扶鸢脸上的笑意淡了:“哦?什么方法说来听听,要是太麻烦就算了。” 蜃鬼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完成梦主心愿就好!” 梦境归根到底还是人心底最深处的念想,美梦使人沉沦,自然梦境主人不愿清醒。 柯雪生的这个梦却不一样,他不受蜃鬼蛊惑,自始至终他心底最深的执念都没有成功实现过,这既是他压制蜃鬼的关键之处,也是他无法从梦中清醒的根本原因。 说起柯雪生的心愿,江扶鸢想到楚瑜曾经说过他最大的心愿是立她为后。 呵,臭男人,她一直故作不知,就是想看他什么时候能开口。 可是到了现在,柯雪生都没有亲口向她求娶过,难不成这会儿要她主动说出来? 看柯雪生压根没打算说出心中愿望的样子,早就将一切心知肚明的江扶鸢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她与柯雪生对望片刻,淡淡垂下眼:“还是杀了他吧。” 累了,毁灭吧,一起在梦里大眼瞪小眼老死得了,这个愿望她一点都不想帮他实现。 见识过柯雪生对江扶鸢言听计从程度的蜃鬼吓得双手握住刀刃,半哀求半诱惑地对他道:“你难道不想回到现实里和她长相厮守吗?这只是个梦而已!只有回到现实里,你才能真正拥有她啊!” 不得不说蜃鬼不愧是心魔的一种,他完美抓住柯雪生心防里最薄弱的一点。 柯雪生第一次没有听江扶鸢的话,而是目光晦暗地看向她。 “小凤凰……” 江扶鸢颔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柯雪生欲言又止,心中不断斟酌着自己现在要是说想立小凤凰为后,她会不会答应。 江扶鸢耐心等待,甚至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容,鼓励地看着他。 半晌,柯雪生问:“你累了吗?要不先回王宫休息?” 江扶鸢:“……” 木可王当场被凤凰女神赏赐一声“滚!”,江扶鸢不愿再看这根傻木头,转身召回火凤凰,怒气冲冲地回了王宫。 情形变换太快,全程围观的楚瑜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上前犹犹豫豫地请示。 “陛下,影卫还昏迷着呢……” 柯雪生面无表情:“拖回王宫,让太医们诊治吧。” “那这个……额,邪神,该怎么处理?” 柯雪生木然道:“捆了,先关在天牢。” 看出自家陛下的一颗心已经跟着凤凰女神走了,完全是靠着下意识来回答自己,楚瑜偷偷叹了口气,应了声喏便差人去办。 虽然天坛上三人的对话听得楚瑜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最后关键信息他听懂了,邪神让凤凰女神满足他们陛下的心愿。 他们陛下能有什么心愿,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娶凤凰女神为后吗? 不过当初江扶鸢还是神女都没法达成的心愿,如今她已经成了女神,取代邪神得了万民敬仰和供奉,他们陛下想再娶,只怕是难上加难。 待事情都办完,楚瑜还是不放心柯雪生,便寻了个借口一直跟着他,想再劝劝他们陛下好好与女神谈一谈。 成与不成,总归要试一试的。 “陛下,依臣愚见,女神对陛下也是倾心之意,您为何不直接和女神坦明自己的心意呢?” 楚瑜一路从王宫门口跟着皇帝,沿途絮絮叨叨地犹如极其想牵线成功的媒婆。 “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咱们大老爷们被拒绝两次又有何妨,陛下求娶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两次不成,那就三次,迟早女神会被陛下真心感动……” 柯雪生倒是一路沉默不言,既不怪罪楚瑜,也没让他闭嘴,两人就这么到了寝宫前。 清脆响亮的瓷器破裂声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能在皇帝寝宫里这么肆无忌惮发火的,也只有江扶鸢。 楚瑜未说完的话在脆响声里戛然而止,他咽了咽口水,小心抬眼窥视着柯雪生的脸色。 他家陛下面色青中带黑,忧中带惊,活像个心虚的丈夫。 “……臣突然想起家里有事,臣先告退。” 他立刻拱手行礼,逃也似地退下了。 江扶鸢屏退了所有宫女,一个人在皇帝寝宫里气得又砸了个杯子。 说个实话就这么难吗?她媳妇到底在憋些什么啊? 她联想到现实里钟敛风也是如此,明明看她的眼神缠绵得能滴出水来,就是不肯告诉她真相。 两个崽崽本能地亲近他,他也是装成和蔼可亲的邻家叔叔模样,见天地往崽崽们身边塞好吃好喝的,给他们讲故事,上心他们的学业,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不肯承认一句自己是崽崽们的爹。 真是白长那么一张好看又好亲的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如你所愿 寝宫里的瓷器破碎声还在继续,被遣出来的宫女们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没想平时凤凰女神懒洋洋不爱动弹,笑起来又如春风般和煦,发起火来竟然这么地裂山崩,连皇帝都在门口停住脚步,不知是不敢进还是不想进。 有个胆大的宫女悄悄抬起眼皮瞅了柯雪生一眼,见他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愧疚? 她心中一震,不敢再看,赶忙又垂下视线,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闹成这样陛下都不舍得责怪,只怕心里还要担心凤凰女神砸累了手呢。 她还真猜对了。 柯雪生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凤凰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碎瓷片那么锋利,万一割伤了她可怎么办? 他想进去看看,又怕自己惹得江扶鸢更生气。 左右踟蹰之下,最终柯雪生也只是吩咐宫女们过会儿就进去收拾收拾,仔细别让凤凰女神伤着,而他则是一转身离开了寝宫。 几个宫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静默。 其中一个小声道:“陛下是生气了?” 第一次见陛下没有上赶着去哄凤凰女神,莫不是两人有了龃龉? 刚才偷看的宫女觑了她一眼:“别瞎说,当心惹祸上身。” 她瞧得真真的,陛下明明还是对凤凰女神还是心疼得紧,断不可能对她生气的。 “咱们还是快进去吧,万一里面那位真磕着碰着,咱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几个宫女应了一声,赶紧进到殿内准备清理碎了一地的碎瓷。 柯雪生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穿过金碧辉煌的各座宫殿,速度快得后面的侍卫都追不上。 “陛下,您慢点,可要宣御辇?” “陛下,雪天路滑,您可小心啊!” “陛下……” 一连串劝告声在柯雪生到达目的地时戛然而止,侍卫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径直走进一处飘着香味的院子,上面红色牌匾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御膳房。 皇帝这是……饿了? 柯雪生不饿,他担心他的小凤凰饿了。 第二次做鸡丝粥,他已经算得上是个熟手。鸡肉汆熟,捞出来放凉后撕成细丝,再将各种配菜切丁放入砂锅,接下来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火候有御厨看着,无需他操心,柯雪生仍然像一尊门神一样守在砂锅旁边。 看着咕嘟嘟冒起水汽的砂锅,他垂眸思考片刻,然后在御厨的惊呼声里用食指碰了一下滚烫的砂锅壁。 钻心的刺痛袭来,柯雪生看着食指上迅速冒起的水泡,露出回宫后的第一个笑容。 御厨惊慌中带着茫然:“陛下……真的不用宣太医吗……” 他们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故意烫伤自己的? 御厨看不懂,御厨只觉大为震惊。 柯雪生愉悦地摇头,待鸡丝粥煮好后甚至不许宫人触碰,自己亲自舀到碗里,又端着木盘往寝宫走去。 从回宫到现在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小凤凰生气的点在哪里,似乎就是在蜃鬼说要完成他的愿望开始。 楚瑜在与小凤凰见面之后便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原原本本禀告于他,所以他很清楚小凤凰的答案,也因此这么久他一直不敢向小凤凰提及成亲之事。 他原本是害怕小凤凰心中另有所属,不过楚瑜说小凤凰否认过这个可能性,而且刚才在天坛上她亲口承认自己才是她的心爱之人。 综合种种信息,虽然柯雪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推导出自己确实就是钟敛风这一结论。 所以小凤凰一开始说的心上人就是他自己,他从来不是什么替代品。 那小凤凰还有什么拒绝与他成亲的理由呢? 思来想去,他始终得不出答案。好在楚瑜的一句话提点了他,他似乎真的从未向小凤凰坦明自己的心意。 换一句话说,他从没明确地和江扶鸢说过他爱她,他想娶她为妻。 怪不得小凤凰会如此生气。 想明白症结所在,行动力极强的柯雪生当即制定出一套赔罪求情的流程。 第一步便是美食攻略,外加一点点苦肉计。 发泄过后的江扶鸢暂时冷静下来,等宫女们收拾完满地的碎瓷片后,她随手拿起一本书,转移注意力。 柯雪生端着鸡丝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心上人已换了身衣裳,慵懒地斜靠在躺椅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一手拿着书卷,垂目凝神,似是看得认真。 柯雪生走到她身边,放下托盘,轻声问道:“小凤凰看的什么书?” 江扶鸢眼皮都没抬,素手翻过一页:“天书。” 她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一个,仿若身边人只是搭话的陌生人。 柯雪生也不再问,上前直接抽走她手里的书。 江扶鸢手中一空,目光便追着书而去,同时也看到拿书的手指上一片发红的皮肤和颇为刺眼的水泡。 她忍了忍,没忍住,皱眉去拉他的手:“怎么回事?” 柯雪生手一抖,那本书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江扶鸢拦住。 “你手上怎么回事?”江扶鸢俏脸已显不悦,还有一两分掩盖不住的心疼。 柯雪生慢腾腾道:“没什么,朕这才第二次下厨,难免……” 江扶鸢看向桌上的那碗鸡丝粥,很眼熟,与前几日她吃过的鸡丝粥一模一样的配方。 她惊讶道:“你做的?上次那碗也是?” 柯雪生抿了抿嘴,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江扶鸢看到他露出的耳朵越来越红,到最后甚至有一种熟透的感觉。 她眉眼一弯:“陛下,你耳朵怎么红了?” 柯雪生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用的烫伤的那只手,随后便是一声倒抽凉气的“嘶”。 江扶鸢赶紧拉过他的手,秀眉又皱起:“别动!” 她轻轻往水泡上吹了两口气,埋怨道:“你不是梦主吗,快让它好起来。” 看她心疼的模样,柯雪生反而露出笑容,小声问:“小凤凰不生朕的气了?” 谁知江扶鸢停下吹气的动作,冷冷地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嘴上没有生气,行动却表示出她气得不轻。 柯雪生这回应得飞快:“自然是气朕笨嘴拙舌,明明立后大典准备了这么久,却没有亲自向小凤凰求亲。” 他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成拳置于心脏之上,郑重地说道:“小凤凰,我爱你,你可愿与我生生世世不分离,永结同心?” 一生不够,一世不足,他要的是永远,从梦里到现实。 江扶鸢挑眉:“你不怕我只把你当替代品?” 柯雪生立刻否决:“朕当然不是替代品,朕已经想明白了,朕就是钟敛风。” 小凤凰自始至终只爱他一人,她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 “你确定?”江扶鸢勾唇,“既然陛下如此肯定,那……如你所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差点悔婚 江扶鸢明着答应和柯雪生成亲,柯雪生自是欣喜若狂,立刻着人去取来他早已准备好的婚服。 婚服的图样是柯雪生亲自画的,宫中最好的绣娘们呕心沥血,终于完全还原了陛下的画,颜色、形制、纹路都是一模一样,特别是皇后那件,上面的金凤栩栩如生,丝毫不逊色于江扶鸢召唤出的真凤凰。 相比之下皇帝那件就素一些,同样的大红色,但没有金龙呼应,倒是绣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江扶鸢偏头看了半天,才辨认就能看出这是棵梧桐。 柯雪生见她看得入神,不由问道:“喜欢吗?” 江扶鸢收回视线:“你画的,我当然喜欢,只不过为何要绣棵梧桐?” 柯雪生笑道:“凤栖梧桐,天经地义。” 他要的是和小凤凰日夜相伴,为此他并不想做翱翔九天的金龙,而是做一棵能让她安然栖息的梧桐,倚靠他,保护她。 江扶鸢指尖划过上好的绸缎,感受着顺滑的金线纹理,她眼波流转,看向笑意直达眼底的柯雪生。 “你把衣裳换上。” 柯雪生顿了一下:“小凤凰今日就想成亲?那还不行,还有一堆事没准备好……” 他要给小凤凰最隆重最奢华的立后大典,要昭告天下人谁是他的毕生所爱,决不能容许有一丝的轻慢。 “换上。”江扶鸢加重语气。 下一瞬,宫女们便看到皇帝点头:“朕这就去换。” 宫女们:…… 婚服层层叠叠,十分奢华繁复,虽然柯雪生很想自己穿,但显然他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是以由数个宫女帮着换衣。 在脱下外袍时,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便从皇帝怀中掉出。 “这是什么?”江扶鸢眼尖手快,在柯雪生慌忙去捡之前便拾起那样物件。 是个荷包,常年被贴身带着,上面犹有柯雪生的体温。 看得出来他很是爱护。 柯雪生眼神闪躲:“没什么,就是个荷包……” 江扶鸢挑眉:“我当然知道只是个荷包,我问里面是什么?” 柯雪生神色忽而有些慌张,他自以为自然地伸手去拿荷包:“不过是个旧物,朕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江扶鸢手一抬,让他摸了个空:“什么东西连我也不能告诉?” “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柯雪生皱着眉,如央求一般道。 “你不说里面是什么,那也就不用成亲了。”江扶鸢表情冰冷,一双星眸看得柯雪生似坠入万尺寒潭。 她就是要治治他什么都藏着掖着,放肚子里不肯和她说的毛病。 人长嘴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吃饭说话亲嘴吗? 有小凤凰的悔婚威胁,柯雪生再也不敢动手去够那个荷包,踟蹰了半晌,才挥手屏退旁人。 宫女们垂手退下,宫内只剩江扶鸢和柯雪生两人。 江扶鸢斜靠在软榻上,素白纤长的手指捏着荷包,静静地看着他。 柯雪生开口:“小凤凰……” “我听着呢。”江扶鸢不给他回避的机会,“我不会打开荷包,你只管说里面是什么。” 只要他敢说,她就敢信。 只是他要想清楚骗她的下场。 柯雪生看了她片刻,轻声问:“你知道吧,我只爱你一个。” 江扶鸢盯着他:“爱我,但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柯雪生望见她眉眼中的冷淡与决然,突然慌得有些手足无措:“小凤凰……朕,朕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 江扶鸢直直看着他不说话。 柯雪生心一横,干脆直接和盘托出:“朕有记忆开始,这个荷包就在朕身边。” “朕也尝试过将它丢弃,可是朕……下不了手,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告诉朕,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低头不敢看江扶鸢的表情,只从她手中接过荷包,主动解开上面的璎珞,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给她看。 是一方喜帕,里面仔细包着一些打结的发丝。 江扶鸢眯起眼,她越看越觉得这方喜帕有点眼熟。 片刻之后,她想起来了,这正是博州莫干河底那个洞房里的喜帕。 当时她媳妇就是用它将两人的头发打结收好,对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他执念竟然强到能将这个东西带入梦境中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柯雪生想看小凤凰的表情,又怕看到那张绝美面容上会出现对他的失望与厌弃。 小凤凰一定恨死他了,嘴上说着只爱她一个,身上却还带着来路不明的头发,说不定下一刻,小凤凰就要抛弃他,永远不想再看他一眼。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柯雪生心就痛得厉害,他低声道:“是朕贪婪卑劣,两边都不能放下,明明要与你成亲了,还……你要悔婚也可以,朕……朕……” 他想说自己会放手,会给她自由,但他实在说不下去,这与要他永坠地狱没有区别。 “谁要悔婚?”江扶鸢问。 柯雪生愣住。 江扶鸢慢条斯理地将喜帕重新包好放入荷包,又将它塞回柯雪生怀中。 “凤凰女神说一不二,我说嫁给你就会嫁给你。” 柯雪生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扶鸢。 她竟然能容许自己身上有他人之物? 自己究竟该喜还是该忧?她不介意,是不是代表自己在她心中也没那么重要…… 江扶鸢勾起唇角,点了点他的心口,笑得高深莫测:“至于这个,等你醒来,再来解释不迟。” 柯雪生:!!!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江扶鸢随意道:“现在么,你赶紧把婚事办了。” 柯雪生有些恍惚地喃喃:“立后大典准备的东西多……而且现在太冷了,朕怕冻着你……” “你是梦主。”江扶鸢淡淡提醒他,“梦中一切都该受你操控,你说准备好了就该准备好了,你说现在是春暖花开,外面就该春光灿烂。” 柯雪生:…… 这也行? 还真行,在他闭眼心中默念片刻之后,再睁眼,外面果然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宫人们匆匆来禀立后大典万事具备,只欠两人到场而已。 婚礼基本按照柯雪生的想法来办,礼乐齐全,群臣跪拜,场面恢弘盛大,两人身着红衣,在张灯结彩的宫殿中,在众人的祝福声里,四目相对,三次躬身,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后,送入洞房,同牢合卺。 烛火摇曳,柯雪生抚摸着江扶鸢的一缕青丝与自己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朕与小凤凰才该结发,朕现在就将那荷包中的头发换掉。” 江扶鸢拦住他:“都一样,别折腾了。” 柯雪生一愣:“这怎么能一样……” 江扶鸢端起两杯酒,打断他:“今日开心吗?” “当然开心。”柯雪生笑起来,“这是朕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那就好。”江扶鸢莞尔一笑,“来吧,喝了合卺酒。” 两人拿起酒,刚要交杯共饮,忽地一阵地动山摇,整个王宫犹如砂砾般倾塌。 一道黑影桀桀笑着腾空而起:“梦主心愿已了,我终于能摆脱这该死的牢笼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梦醒时分 信王府。 池东川刚走到床前,原本静静躺着的池信宿身体一颤,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信宿!” 他正欲去查看弟弟的情况,却见空中突然凝结出一片浓黑色的雾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黑雾似有生命,乍然看到这么多人后猛地缩成一团哆嗦了一下,随后立马扩散成薄薄一片,竟是打算遁走。 “就是它!” 小胖一声厉呵,手腕中的勾魂链随即甩出,链条一接触到黑雾便像是碰到一团实体,几个回旋将它牢牢捆住。 蜃鬼好不容易从梦境里逃出,岂会乖乖束手就擒。 反正它是片雾气,不怕不能再生,索性就舍弃了被困住的大部分身躯,撕裂出淡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一小团,打算来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它刚完成分裂,一坨黑呼呼的影子跃上锦被,一个弹射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兜头罩来。 蜃鬼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成了貔貅的宵夜。 “嗝——” 馒头打了个响亮的嗝,满足地舔着牙缝:“这厉鬼怎么也是个雾气,不过它的味道比上次那个好多了。” “当然好,这是它的精元。” “原来如此……”馒头点头的动作一顿,突然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主人你醒了!” 江扶鸢瞥了眼它兴奋到原地踩奶的四个小爪子,面无表情道:“你再不下去,我就又可以晕了。” 貔貅看着是只小猫儿外观,体重可是实打实的沉,毕竟它一顿能吃五扇猪排,四只烤鸭,三条大鲤鱼,两条羊后腿,另外再来一桶米饭溜溜缝。 也就她这幅身躯有信仰之力的滋养才能抗住它的泰山压顶,换成旁边的池信宿,可能就直接嗝屁了。 馒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江扶鸢的胸口,不好意思地赶紧跳到一旁:“嘿嘿,意外,意外。” 小胖赶紧飘过来查看江扶鸢的情况,担心地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他有些自责,作为契鬼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危险,让其他鬼缠上江扶鸢,实在是他的失职。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有鬼嫌自己命太长的……” 江扶鸢摆摆手:“解决了就行,它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让她知道了她媳妇的小秘密。 池东川愣愣看着江扶鸢坐起身,小声问道:“穆仙姑,信宿和敛风他们怎么还没醒?” 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于惊悚,黑猫吃雾不算,还能口吐人言,更可怕的是江扶鸢似乎还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说话,池东川都要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梦里,才会看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场景。 即使他很想去帮弟弟擦一擦嘴边的血,但看到能说话的黑猫就站在池信宿身边,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江扶鸢左右看了看两人,确定他们只是受蜃鬼残余鬼力影响而正常昏睡,她呼出一口气道:“无碍,要他们现在醒来也简单。” 见她神情放松,池东川也跟着松了口气:“劳烦仙姑让他们快些醒来吧,总是看见他们清醒了我才能安心。” 江扶鸢点头:“好。” 说罢她翻身而起,在池东川和影卫们惊骇的视线中跨坐到池信宿身上,捋起袖子就是啪啪两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结束,池信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瑟缩了下,随后池东川便看到他眼皮颤动几下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视线重新聚焦,映入池信宿眼帘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他张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满口的血腥味黏住他的喉咙,最后只爆发出激烈的呛咳声。 “信宿!”池东川顾不上其他,赶紧上前用袖口替弟弟擦着嘴边的血渍,“阿达,阿尔,速去再请吕大夫!” 之前为了防止有其他意外发生,吕大夫便被安排在隔壁房间,正巧这会儿倒不必再让他半夜再奔波一次。 影卫中两人应了声喏,迅速转身去往隔壁房间。 见池信宿醒来,江扶鸢翻身来到钟敛风一侧,对自己媳妇她就温柔许多,只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怀里的荷包给扔了。” 荷包里面可是他俩第一次结发的纪念,钟敛风珍惜到连梦境里都要带进去的地步,怎么可能会舍得在现实里将它弄丢。 这一句威胁的分量太重,重到钟敛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能……扔……”他哑声抗议。 江扶鸢坐起身,笑得像只计划得逞的小狐狸:“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扔。” “那你听话吗?” 钟敛风:“……听。” ----------------- 吕大夫刚躺下被窝还没捂热乎,就又被两个影卫连催带请地拉回隔壁。 待他跨进房间看到不久前还昏迷不醒的三人此刻齐刷刷坐在桌边时,着实吃惊了一把。 “殿下,您是怎么让他们醒过来的?” “不是本王的功劳。”池东川挥手命人摆上椅子,让吕大夫入座,“还请吕老替他们看看是否无碍了。” “是。” 吕大夫一一仔细把过三人脉搏,除了池信宿有些气血亏损外,三人的身体都很健壮,好像他们刚才的昏睡不醒只是个错觉一般。 检查完身体没问题,江扶鸢和钟敛风便向池东川告辞。 池东川刚端着哥哥的架子,强行让池信宿回主屋休息,此刻过足了哥哥瘾的他显得分外愉悦祥和。 弟弟不在,他这个哥哥就该替他做好主人的责任,池东川笑眯眯留客道:“夜深天寒,你们不如在此宿上一夜吧。” 江扶鸢浅笑婉拒:“谢过端王,可惜今日出门时我并没告知孩子们晚上会夜宿在外,所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斜睨了眼默不作声站在自己身侧的钟敛风,意有所指道:“而且我俩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单独谈谈。” 钟敛风接收到她的眼神,低下双眸,睫毛颤动,喉头悄悄滚动了一下。 模样要有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池东川见状了然,这小两口怕是有悄悄话要说,他点头笑道:“天黑路滑,那本王让人备下防滑的马车,送二位回去吧。” 待亲自送二人到王府门口,池东川又对钟敛风强调道:“穆仙姑是自己人,敛风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这是允许他将他们原先暗地里做的布局通通告知江扶鸢的意思。 钟敛风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端王亲自命令,信王府管家自然不敢懈怠,给两人准备的是王府众多马车里最宽敞豪华的一辆。 宽敞到钟敛风坐在门口与江扶鸢有五米的距离。 江扶鸢睨他:“怎么?坐这么远就可以不用和我解释了吗?” 她说话时面色平静,声音平稳,似乎是在和他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有钟敛风知道,接下来就是他的绝地求生时间。 只要说错一句话,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坦白局 事到如今,钟敛风是半个字都不敢瞒着他的小凤凰,他决定从事情的源头开始讲起。 “我当初参军确实……” 他刚起了个开头,便被江扶鸢打断。 “你怎么不拿个喇叭去城外山巅上说话。” 钟敛风:“……” “小凤凰,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江扶鸢冷漠道,“坐这么远,是唯恐我听清你说什么是吧?” 钟敛风苦笑:“不是,小凤凰你消消气,方才我与殿下说了几句,身上沾了雪,如今雪化了有潮气,我怕冻着你。” “一点雪水就能冻死我,我是刚出生的小鸡仔吗?”江扶鸢皱起眉,“梦里半刻不愿和我分开,醒来就要和我隔三丈远?” 她目光如刀:“有本事这辈子别坐我旁边。” 要说一场梦给钟敛风最大的收获就是认错要快,有话直说。看小凤凰隐隐有了怒火,他秒认怂。 “没本事!”钟敛风立刻坐到江扶鸢身边,贴心地拉过她略显冰凉的手揣在怀里,“我要坐小凤凰身边的。” 江扶鸢这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使了个眼神让他继续讲。 钟敛风捡起刚才的话头,从他在军中救下池东川发现白莲印记开始,到他如何假死改名换姓成为二皇子母妃亲眷,潜入京州暗中调查邪术的根源,一五一十向江扶鸢说了个明白。 池东川从十六岁开始接触朝政之事,彼时元飞道君还未承认池信宿的身份,池东川便是唯一正统的皇子,是朝臣眼中实打实的未来太子人选。 少年皇子锋芒毕露,脑海中是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经典,胸怀里是造福万民的凌云壮志,他接连在朝堂上数次驳回道宫要求皇帝抽取国库银两的请求,直言道宫道士奢靡无度,压榨百姓,与谷清结下了难解之仇。 与此同时皇子一派的朝臣经常被道宫道士以各种天降灾星的名头向元飞道君告偏状,好些年轻气盛的将士因为不堪被扣帽子当朝辱骂道士,反而戳了一心求道的皇帝的痛处,全部被革职查办。 因此当前线发生邪术祸害军队时,池东川第一时间便怀疑是道宫中人动的手脚。 “那你有查到白莲印记与道宫的关系吗?” 钟敛风神色有些黯然:“还未曾。不过我来京州以后有与道宫中几人有了些交集,他们愿意做我的暗探,时刻监视着谷清他们的动向。” 江扶鸢好奇:“道宫中还有愿意反水的人?他们不都是小牛鼻子?” 钟敛风摇头:“也不尽然,道宫分为内门和外门,只有内门的是谷清一脉的弟子或者亲友,外门则有不少是被迫留在道宫的。” 而外门最多的就是坤道。 那些家里落魄或者无父无母的女儿家,只要有张漂亮脸蛋,便很容易被丧良心的叔伯婶娘进献给道宫,换一些攀附的荣耀。 他有一个暗探就是爹娘双亡的姑娘,十二岁便被舅舅迫不及待地送到道宫,美其名曰是替她考虑,为她找个不愁吃穿的地方,实则也就说着好听些,漂亮姑娘进了道宫做坤道,就与进了烟花楼做风尘女子没有区别。 风尘女子还能凭借自身才华做清倌人到及笄才接客,做了道宫的外门坤道,她第一日晚上便不知被哪个道士摸黑强要了清白之身,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来也是凑巧,这名坤道还有个更小的妹妹,马上也要十岁出头了,她害怕妹妹也步了她的后尘,就在撞见钟敛风夜探道宫时主动坦言愿意帮他,只要他能将她妹妹脱离舅舅的魔爪。 听他讲述的坤道的命运如此可怜,江扶鸢想起在京州与钟敛风初遇的场景。 难怪有人说她是坤道时,她媳妇的反应这么大。 “那坤道的妹妹呢?最后你将她送去何处?” 说实在的,她其实挺佩服钟敛风的,一个小乡村的农户之子,能有如此的能力与才略,不仅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勇救皇子,即便在市井之中,也愿意对弱小施以援手,放在话本中,这妥妥就是个气运之子的男主角设定啊。 钟敛风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凤凰心中的形象变高好大一截,仍然专心致志地暖着她的手,回道:“她妹妹我送去殿下府中了,做个自由身的丫鬟,殿下说等她成年后再由她自己决定去留。” 江扶鸢点点头:“如今的世道,她一个孤女,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总归有端王做后台,不至于受人欺负。” 她挑眉又问:“你既然假死换了身份,怎么又把我和小松小柏接到京州?” 钟敛风老实答道:“我不放心,柯陈氏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柯林也是骨头软的,全由柯陈氏拿捏,连我这个亲儿子都可以赶出家门,又怎么能容得下你们娘仨。” 刚开始他是没有别的办法,等他一有能力,第一时间便是接媳妇和崽崽们离开那个魔窟。 “你与小松小柏来京州生活也是我给殿下做事的交换条件之一,把你们放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地去做别的事情。” 江扶鸢稍一思索便明白从来报丧接人的左建岳,到主动上门的赵伯,恐怕都是她媳妇的安排,什么同小队的前锋,什么有恩来报恩,都是钟敛风往她身边安插人的借口。 “说完了?”江扶鸢挑眉。 钟敛风点点头:“说完了。” 江扶鸢呵了一声:“你还真把我们娘仨安排得明明白白呢。” 钟敛风:“小凤凰……” 江扶鸢眯起眼睛,决定再诈他一诈:“你确定没有别的再瞒着我了?” 钟敛风一愣:“没有了……吧?” 这个“吧”字的尾音就很可疑,江扶鸢被他揣在怀里暖着的双手一转,食指和拇指揪住一点温热的肉一拧,加重语气重复道:“吧?” 钟敛风“哎哟”了一声,苦着脸道:“有有有,还有一件小事……” 江扶鸢冷哼:“多小,说来听听。” 钟敛风似有些不情愿道:“……等会儿你来我屋中,就知道了。” 江扶鸢:“这事还说不得,得亲眼去看?” “……是。”钟敛风抿了抿唇,先给江扶鸢打了预防针,“先说好,小凤凰你看到了,可不能生气。” 还不能生气?她媳妇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着钟敛风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血红,江扶鸢心中升起一点隐秘的期待感。 “行,我不生气。”她笑着抽手揉了揉面前人的耳朵,“前提是你没做对不起我们娘仨的事情。” 钟敛风含糊地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件事肯定没有对不起小松小柏……应该也不算对不起小凤凰……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丹青圣手 马车行至柯宅门口,江扶鸢敲了敲车顶,让窝在上面的馒头和小胖先回家,她则和钟敛风一起回了将军府。 馒头跃上墙头,看着马车行到路口拐了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它好奇地找小胖八卦:“你有没有觉得主人这一觉醒来,咱们可能就要多个……” 它顿了顿,偏头问:“咱们该叫他什么?主人夫?” 小胖无语:“让你多学点人类词汇,哪有主人夫这个称呼啊。” 馒头不服:“那你说咱们该叫他什么?” 小胖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我看那些铺子里的伙计都喊老板的媳妇叫老板娘,主人就是我们的老板,老板的夫君就该叫……” 馒头自信满满立刻抢答:“我知道!叫老板爹!” 小胖:“……” 幸好江扶鸢已经和钟敛风回了将军府,没人听到一鬼一兽的对话,不然她能当场赏他俩几个大逼兜。 爹都叫出来了,直接从甜宠剧场跳到伦理剧场了是吧? 午夜的将军府,除了看门值夜的仆役,其他人都睡了。 钟敛风制止了值夜仆役去通报管家的做法,只自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江扶鸢往他的书房走去。 将军府有两个书房,一个是明面上用来装样子的,另一个则在将军卧房的后侧,由一道隐秘的小门遮挡,平日连洒扫的仆役都不曾进去过,里面所有物件都由钟敛风亲自整理。 今夜江扶鸢成了这间书房的第一个客人。 或者说是第二个主人。 江扶鸢走到书桌前,好奇地打量着。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右手边是一些丹青颜料,从消耗的状态来看,就知其主人经常使用。 “你还会丹青?”江扶鸢难得起了兴趣,“都画得什么,给我欣赏欣赏?” 钟敛风从一进书房开始就浑身拘谨不安,眼睛一直跟着江扶鸢的动作转动,见她注意力放在丹青颜料上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听到江扶鸢的话,他抿了抿唇,内心做了千百遍建设后才咬牙打开书桌旁的柜门。 一打开柜门,江扶鸢就看到一大摞卷轴。 钟敛风视死如归地将卷轴全部抱出来,低声道:“这就是我最后的秘密……” 他将卷轴抽出,一幅幅展开,江扶鸢这才发现这些全都是单个的人物画,她一眼就看出上面的人,正是她自己。 动作、神态、气质,刻画得惟妙惟肖。 她躺在软榻上小憩的样子,她喝茶的样子,她逗着黑猫喂食的样子,她趴在窗口懒得动弹,任由青丝披泻而下的样子…… 每一幅都是她,画轴角落的落款是时间和钟敛风三个字。 江扶鸢一幅幅看着,有些场景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被一个满眼都是她的人尽数画下来。 有一幅画是她坐在树下吃点心,双眼眯着满脸餍足,纤细素白的双手搭在椅背上。 画中应该还有一个男子在帮她擦手才对,是钟敛风没有画自己。 大概在钟敛风眼中,他看不到他自己,他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小凤凰。 江扶鸢看了半晌,手指滑过画卷,要拿下一幅,一抽,没抽动。 她顺着钟敛风压在卷轴上的手向上看去,看到他在烛光下涨红的脸。 江扶鸢眯了眯眼,手上用了点劲,终于将那张画卷抽了出来。 脸红成这样,难不成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画作? 她将画卷展开一看,一幅两人接吻图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瞧背景应是在博州府衙。 江扶鸢:…… 她将视线移到其他被钟敛风试图压住的画卷上,一一动手展开。 第二幅,接吻图,地点柯宅偏院。 第三幅,接吻图,地点她的房间。 …… 一连看了七八幅画卷,全都是清一色的接吻图。 江扶鸢面无表情直接跳到最后一幅画卷。 这张倒不是接吻图了,画的是云海翻涌之中,两个看不清容貌的身影在纠缠不清。 好家伙,直接去了趟巫山。 “看不出来啊。”江扶鸢睨着钟敛风点评道,“你还是个丹青圣手。” 钟敛风摸了摸鼻子,不敢看她。 他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以真实身份与小凤凰相认,所以作这些画就是留给自己的念想,想将两人的点点滴滴都画下来。 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之际,小凤凰不能接受他的欺瞒,要离开他,至少他还有这些珍藏的宝贝可以做个纪念,等死后就带进坟墓里,当做陪葬品。 至少这样他百年后一人长眠地底时,就不会那么孤单。 江扶鸢卷起画扔在他身上,自己转身坐到书桌旁,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隔空点了点他道:“人不可貌相,我单以为你是个闷骚,没想到明骚起来也这么厉害。” 钟敛风默默捏着画轴,低声道:“你生气了?那我……那我就将逾矩的画都烧了……” 也不能全烧,单单小凤凰的画卷他还是想保留起来的。 江扶鸢挑眉:“我只是说你骚,有让你烧吗?” 这给钟敛风整不会了,他愣愣看着江扶鸢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扶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慢条斯理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许你骚,不过……” 她贴的极近,已是耳边吐气低语的程度:“以后只能当着我的面骚。” 钟敛风:“……啊?” 江扶鸢假装嗔怒埋怨道:“只作丹青有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非要偷偷画这些,还藏这么深。” 她微凉的手指攀上他滚烫血红的耳廓,声音又轻又柔:“还有那巫山云雨,怎么就需要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我可以帮你变成现实嘛……你说对不对,夫君?” 钟敛风精神恍惚:“你……叫我什么?” 江扶鸢看了他一眼,突然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哦不对,你现在不是我的夫君。”她望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调侃,“我的夫君,叫柯雪生。” 钟敛风:…… 小凤凰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报复自己偷偷画她,所以才撩火不灭火,将他活生生地放在火上炙烤。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就是……” 江扶鸢比他更快:“不,你不是。” 她点了点他的额头,轻声道:“所以丹青圣手要加把劲了,加油早日把我的夫君还给我。” “我等着夫君回来重新迎娶我。” 钟敛风一怔。 小凤凰要他娶她。 如在梦境中那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凤凰只栖息在他这棵梧桐树之上。 只要一想到这个场景,钟敛风的灵魂都开始颤抖。 他一定要尽快抓到白莲邪术的罪魁祸首,重新堂堂正正的变回柯雪生。 第一百六十章 我要变强 寒风凛冽,暴雪将至。 “殿下,云琊候之子苏梦龙及白氏已到。”管家匆匆禀报。 书房内,池信宿眸光一闪:“现在何处?” “老奴让他们在前厅等候。” “知道了。”池信宿沉声,“本王这就去。” 自他苏醒后池东川一直以他身体尚未痊愈为借口,将他限制在信王府里养病。他当然不愿,只可惜他身边只有两个道侍,根本不是端王养的那群武艺卓绝的影卫们的对手。 几次突破不成,他便只能我不可去就山,那就让山来就我,池信宿连夜写了封请帖,让下人送去云琊候府。 他要见的自然不是苏梦龙那个废物,而是苏梦龙身边的白慕星。 待他行至前厅,远远便看到两人隔着个案桌坐着,啜饮着仆役端上来的茶水。 苏梦龙对池信宿还是有相当大的阴影在,今日收到请帖的时候吓了老大一跳,不知这尊煞神怎么就想起了自个儿,还亲自写帖子要求他务必携星儿一同去他府上做客。 他原本想要拒绝,可白慕星看完请帖后柔柔劝慰说这是信王的一片好心,要是他就这么直接拒绝了,难免有藐视皇子的嫌疑。 藐视皇子就是藐视皇上,他们云琊候府上下每个人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喜怒无常的元飞道君砍的。 百般无奈下苏梦龙只得同意来信王府赴约。 没滋没味地喝了口茶水,苏梦龙丧眉搭眼地哀叹:“信王这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怎么就要我……” 他话还没说完,眼尖的白慕星已看到堪堪到了门口的人影,赶紧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道:“龙哥哥,慎言。” 她话音刚落,池信宿就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又把全无准备的苏梦龙吓得一哆嗦。 瞧着苏梦龙是指望不上,白慕星干脆率先躬身道:“殿下邀请,草民不胜惶恐……” 池信宿颔首:“无需多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做为同样有着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池信宿和白慕星瞬间达成无言的共识——先把废物苏梦龙给支开。 池信宿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很有眼力界地上前笑盈盈对苏梦龙说道:“老奴早就听闻苏世子好珠玉宝器,昨日咱们府上刚有人送来几样玉器,咱们信王就想请世子来掌掌眼。” 突然被扣了顶大高帽的苏梦龙愣了,看了眼垂眸敛笑的白慕星,见她没有表示,他只能转而将目光投向池信宿,目露迟疑道:“殿下……我……” 池信宿言简意赅:“请。” 信王亲自认证,苏梦龙也不敢再推脱,只能跟着管家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前厅,往厢房去了。 废物离场,池信宿抬了抬手,将左右人全部屏退,顿时整个前厅便只剩下他和白慕星两人。 池信宿开门见山:“你会纵鬼。”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 白慕星非但没有半分惶恐,反而淡淡一笑,问道:“殿下今日邀我前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吧?” 数日前她手中的蜃玉尽数莫名破碎,她便知道蜃鬼已死,她的计划也失败了。 她并不担心池信宿会因此来寻她的麻烦,她当初将蜃玉给他的时候便知道他与自己一样多疑,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可能亲自使用的,但她也笃定池信宿一定抗拒不了拉心上人入梦的诱惑。 所以他必然会找一个试验品,届时不管成功与否,池信宿的手都已经脏了,与她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原本在她的预计中,最有可能的被池信宿拿来做试验的人应该是池东川,不料最后中招的却是池东川一同前来的一个将军。 见她表情从容,似是心中对一切早已了然于胸,池信宿便直言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只是纵鬼而已,你能从兵荒马乱,四处溅血的前线回来,定然有其他旁人无法比拟的本事。” “我知你有办法,我想变强。” 在钟敛风的梦境中,他尝够了无能为力带来的痛苦,要想站在穆辞盏的身边保护她,让她的眼中能看到自己,便只有变强一条路。 最好强到让她只能看到他。 白慕星抬眼与他对视:“殿下贵为信王,何必要找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想学术法,多的是能人异士可以教你……” “我等不及了。”池信宿道,“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白慕星皱眉:“殿下如此急于求成,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完成不了殿下的心愿啊。” 池信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他找白慕星的根本原因。 “你的母亲叫白莲月吧?从前也是道宫的一名坤道,后来叛出道宫嫁给你父亲。” 随着他的话,白慕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池信宿却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我母亲曾经与你母亲有过一段交情,她在留给我的信里曾经提及你母亲在道术上天赋卓绝,还曾因机缘巧合得过一本道家秘术。” “对这本秘术,她的评价是‘有此书者,手可摘星辰’,我猜,那本秘术现在就在你手上吧?你的纵鬼术,也是从上面学的?” 这下轮到白慕星沉默了,良久,她喟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我母亲确实留给我一本秘术,但上面的术法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练成的,有得必有失,想要学会上面的术法,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殿下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池信宿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淡淡道:“从前这里是空的,我便从未有过想要改变的念头,这么多年来一直随波逐流,做皇子还是做平民,是强者还是懦夫,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是现在,里面是满的。”他低笑一声,“我现在才知道这里满的滋味是多么美妙。为了能让它一直满下去,就算付出我这具躯壳,也不算可惜。” 啪啪啪。 白慕星边鼓掌边摇头轻叹:“用情至深,可歌可泣。” 她眼波流转,突然变了口风:“不过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或者说,我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金银玉器、良田豪宅,你要什么尽管提。”池信宿道,“本王可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不料白慕星轻呵一声,笑道:“金银俗物而已,殿下可小看我了。”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尽管提。” “我要的殿下当然可以办到。”白慕星的眼底终于泛起真心实意的笑容,“我要大舜国的龙脉。”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假龙脉 “龙脉?” 乍然听到白慕星要的东西,池信宿心中惊了一下。 他没想到面前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心里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 自古龙脉就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它蕴含着一国之气象,有着无上的力量与气运。若是龙脉受损,则国家便会萎靡不振,有可能内外同时发生各种动乱,最终导致国运衰败,甚至亡国。 正因为龙脉的重要性,大舜国的龙脉向来就被各种幻术道法所保护,单从山川河流的走势来看,是无法辨认出哪一条才是真龙之脉。 只有皇帝才能在继位那天从上一任皇帝手中接过真龙谱,知道大舜国真正龙脉的所在。 “你太看得起我了。”池信宿垂下双眸,淡淡道,“我本就无心帝位,你想要靠我拿到真龙谱,只怕要失望而归。” 先不说池东川在朝中的声望威信远高于他,单说他那身体尚健,毫无退位之意的父皇,便知至少十年八年之内,大舜国是断无新皇登基的可能性。 既无新皇,真龙谱便也就不可能面世。 白慕星想要龙脉的信息,与其在他身上耗费功夫,还不如想想办法去元飞道君那边下手来得更快些。 不料白慕星听他所言非但没有绝了与他合作的念头,反而劝慰他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希望殿下做的事情与真龙谱无关。” “你不是要真龙谱?”池信宿这次是真的看不懂面前的女子,“那我还能和龙脉有什么关系?” 白慕星这次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身回到桌案旁坐下,端起茶水小口啜饮,似是话家常般问道:“殿下,那只小白头翁可还好?” 池信宿神色微顿,他差点忘了那只小鸟,不过幸好有池东川的命令在前,就算他忘了,府里的仆役也不敢轻慢鸟儿,天天好吃好喝地养着,昨日管家还提过一嘴,说鸟儿已经可以自己在暖阁里扑腾飞一会儿了。 不理解白慕星为何突然问起它,池信宿默了片刻,还是如实告知:“尚可。” 白慕星露出个放心的笑容,柔声道:“能遇到殿下,是它的福分。” “不过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遇到殿下,它会如何?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还是靠着命大勉强挨过几场风雪,寻到愿意护它的人家躲到明年开春?” 她根本没去看池信宿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是否会回答,只继续往下说:“应该还是冻死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它只是一只失去母鸟庇护的雏鸟。” 池信宿静静听完她的自言自语,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很明白眼前女人与他一样,在艰辛的环境里成长,自小被打上道生子的印记,一颗心必然也是经过千百次的锤炼,戒心要比常人高出千万倍,总要给自己竖一道城墙。 心软,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是最奢侈,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怜悯一只鸟。 白慕星浅笑,抬眸看向他:“殿下,我若说我想给它第三条出路呢?”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待万物都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坏,所以天地给生灵万物都平等地分了一线生机。” “有这一线生机在,万物便都有可能在生死关头逃过一劫,继续延续属于自己的生命。” “可是为什么有人就要改变这天地的法则,吸取万物的生机,来全他自身荣华?” 她眼底虚假的温柔在此刻终于被撕碎,成为汹涌的怨恨。 “你真以为现在的龙脉是上天赐予真龙天子的庇护吗?错了,这就是一场骗局,一场欺骗了天下苍生的阴谋。” “现在的龙脉早已不是真正的龙脉,真龙脉早已沉睡,取代它的是一条吸血的蚂蟥,啃食苍生的蛆虫。它趴在地底,源源不断地吮吸原本应属于万物的生机,将这些掠夺的生机再反哺给所谓的真龙天子。” “没了生机,掉队的雏鸟轻易会被冻死饿死,折过的枝条很难再萌发新芽……任何一个小小劫难都会成为死局,人也是如此。” “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天下百姓皆在苦海挣扎,互相斗争,互相攻击,最后成为求救无门的死鬼冤魂,与亲人阴阳两别,再不复相见。” “凭什么呢?”白慕星讥笑,“就凭一条假龙脉?” “当初我娘亲就是在指出真假龙脉的区别后,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她最后的遗愿便是没来及唤醒真龙,如今就由我来继续娘亲的愿望,揭穿这场阴谋,破了假龙脉的骗局。” 这番说辞她练习了千百遍,说到最后差点自己都相信了,不过她心底始终知道她的目的不止如此。 唤醒真龙是真,毁掉假龙也是真,但最真的还是她始终散不去的怨恨。 恨假龙脉夺走母亲的生机,恨母亲为了唤醒真龙献祭了她自己性命,恨她父亲懦弱无能,在皇帝需要和亲女子时,任由她被人带走,恨怀特轮——她在越支名义上的丈夫,竟然想把她送给供养的道士…… 她从出生至今,便一直活在被舍弃中,似乎任何东西都比她白慕星更重要。 她不服。 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生机,要借唤醒真龙的机会复活自己的母亲——那个站在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的殉道者,她要问问她,天下苍生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她能抛下尚且年幼的女儿去赴死。 不过这些她心底最角落埋藏的想法没必要让池信宿知道。 义正言辞地说完自己的观点,白慕星安静一瞬,随后又重新挂上温柔婉约的面具,对池信宿浅笑道:“殿下,你可愿助我?” 她激昂又惊世骇俗的一段话在池信宿心中未激起多少水花,严冬里过了太久的人,不会因为扔下一颗巨石就会冰雪消融,枯木逢春。 他淡淡说:“我不是助你,我是在和你做交易。” 白慕星一愣,随后面具破裂,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从掩嘴轻笑逐渐到抚掌大笑,越笑越畅快,最后甚至眼角笑出了点点湿意。 “哈哈哈哈哈哈,殿下真性情,先前倒是我多虑了。”她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看池信宿的眼神变得坦诚了几分,“还是交易好,你情我愿,一清二白。” “既然殿下痛快,那我也不绕弯子,真龙脉需要池家人的心头血来唤醒,殿下只要在我需要的时候,剜一碗心头血给我就可以了。” “做为交换,我会将秘术上的术法一一交与殿下,也会用秘法替你强身炼体,真正意义上的变强。” 池信宿垂下双眸,平静道:“成交。”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情饮水饱 赵伯发现最近钟敛风来柯宅的频率越来越高,十天里至少有八九天是在他们宅子里窝着,一日三餐更不必说,几乎顿顿都在柯宅解决的。 这可乐坏了柯明松和柯明柏两兄弟,一下学便飞也似地跑来找他们阿娘和钟叔叔,幸好这俩都是在一处的,不然两个崽崽可能还会分身乏术,先找哪个都不知道。 对此赵伯还是挺欣慰的,有钟敛风和江扶鸢同时在场,两个崽崽饭都能多吃一碗。 又一日,照常到了午膳时间,满满两桌子的菜琳琅满目,让人闻之便垂涎三尺,口舌生津。 问为何是两桌子的菜?那必然有一桌是给神兽貔貅准备的。 馒头自从吃了蜃鬼,似是激发出身体潜能,胃口比以前大了一倍,之前一家人吃一桌菜它包揽半桌,如今要是再同桌而食,只怕两个崽崽连筷子都没动,馒头就能风卷残云,先把他们的餐具给咔嚓咔嚓全啃了。 江扶鸢索性让灶房直接做两桌饭菜,反正她京州第一富户供得起。 饭菜再美味,日日吃也就不觉惊艳,江扶鸢甚至有些挑三拣四起来。 “今日的羊肉有些膻。”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羊汤,评价道。 钟敛风闻言,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尝了尝,并没有觉得和平时有什么差别,他说道:“我觉得还可以。” 两个崽崽也捧起小碗,咕咚咚喝了两口羊汤,给出一致好评。 “好喝的。” “奶香香,小柏喜欢。” 馒头那边更直接,啊呜一口连大汤盆都吞下肚,用行动表示自己对厨子厨艺的支持。 江扶鸢放下筷子,推开装羊肉的汤碗,皱眉:“我觉得不可以。” 她扬声朝膳厅外喊了声“赵伯”,赵伯应声而来,询问她怎么了。 “我们家换厨子了?羊肉汤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样。” 赵伯笑着点头道:“夫人厉害,这都能吃出来,现在咱们家要做的菜量多,就多招了个江东的新厨子,这羊肉汤就是新厨子做的。” 江扶鸢闻言冲钟敛风扬起眉,做个了“我就说吧”的神气表情。 钟敛风失笑:“你要是吃不惯,就让原来的厨子再做一道汤。” 他弯着眼睛,眼底满满的宠溺掩饰不住,几乎要溢出来,赵伯都想说他这也太惯着夫人了,只是吃不惯口味,就要重新上道新的。 桌上其他菜还有这么多,哪样不能吃?三岁孩童都不是这么无底线宠的。 宠爱过头就是溺爱啊将军! 让赵伯欣慰的是一家子人里面,夫人还算理智在线,只见江扶鸢摇了摇头:“不用,喝不掉也是浪费。” “那青瓜汤要喝点吗?” 钟敛风继续笑着问,看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拿起她面前的汤碗,将里面残余的羊汤一饮而尽,随后仔细撇了青瓜汤上的浮油,装了碗清汤递到江扶鸢面前。 他这一系列操作看得赵伯心里直摇头。 将军啊将军,吃夫人的残羹吃得这么开心,你别太爱! 江扶鸢捧着汤碗,看了一会儿袅袅热气,又没了喝汤的胃口。 其实她自己最清楚,她不是挑剔新厨子厨艺不合胃口,她纯粹是想念梦境里那碗鸡丝粥的味道了。 唉,早知道是媳妇亲手做的,她在梦里就该多吃几碗,这下好了,梦醒了,她媳妇就想不起来要给她做粥了。 想到这里,江扶鸢幽怨地瞟了钟敛风一眼,看得他有些迷惑地再问赵伯:“青瓜汤……也是新厨子做的?” 赵伯:“……不是。” “哦,那就好。”钟敛风给江扶鸢夹了筷剔好刺的鱼肉,“你尝尝这个,挺鲜嫩。” 江扶鸢垂眸看了眼雪白鱼肉,又想起梦境中凉河雪鱼肉的味道,还有那个有着鱼肉鲜甜味的吻。 唔,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她媳妇在吃饭时照顾她,给鸡鸭剔骨,给鱼剔刺,给汤撇浮油,给虾蟹剥壳…… 她好像从未在膳食上照顾过他。 江扶鸢把视线挪到桌上那盘红烧鱼上,鲜嫩的鱼肉蘸满汤汁,看着就很好吃,但藏在鱼肉里细小鱼刺却让她望而生畏。 她不善吃鱼,所以若是没有人剔好刺,她是绝对不会碰鱼肉一下的。 让她自己去剔刺是不可能的,她估计等她剔好刺,那鱼肉也就成了肉糜,黏糊糊一坨无法入口了。 看着满桌的菜肴,江扶鸢突然灵光一现,她想到在膳食上照顾媳妇的办法了。 他都可以在梦里为她洗手做羹汤,那她也可以在现实里为他亲手做菜呀! 想到就要做到,江扶鸢当即清了清嗓子,含笑看向钟敛风问道:“你有想吃的菜吗?” 钟敛风微愣:“啊?” 江扶鸢视线落到他筷尖的鱼肉上,点头道:“好,那就做红烧鲤鱼。” 钟敛风这才回过味来,脸可疑地红了:“小凤凰……要为我做菜?” 江扶鸢颔首:“对,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做。” 两个崽崽闻言眼睛瞪得溜圆,赶忙放下碗筷,企图阻止惨案发生。 “阿娘!桌上饭菜还多,不用再做了的!” “小柏吃饱饱了!阿娘不去了好不好……” 江扶鸢笑着各弹了两个崽崽一人一小脑瓜崩:“你们吃饱了尽管去玩,这道菜是做给你们钟叔叔吃的。” 崽崽们:…… 他们是见识过阿娘的厨艺的,一碗小小鸡蛋羹她都能做成千疮百孔的木炭,何况更复杂的红烧鲤鱼呢? 在两人还想继续劝说的时候,钟敛风却神情激动,双目含情地拉住江扶鸢的手:“我等你。” 崽崽们:…… 不是他们不救,架不住钟叔叔自己主动往上送啊! 这可难办了,他们阿娘的黑暗料理这下子是必定要出世。 为了自己和弟弟的小肚子着想,柯明松当机立断,放下筷子拉着柯明柏的小手道:“夫子说了下午要考我们,小柏还是快些和我去温书吧。” 柯明柏小脑瓜转得飞快,立刻领悟哥哥的意思,点着头赞同道:“好的哥哥,我们这就去温书。” 说罢两个崽崽步调一致地跳下椅子,逃也似地出了膳厅。 看着崽崽们小短腿倒腾地飞快,赵伯露出欣慰的笑容。 勤奋好学,小少爷们真是怪让人省心的。 崽崽们离开,饭厅便只剩下江扶鸢和钟敛风,以及埋头苦吃的馒头。 江扶鸢站起身,嘱咐钟敛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钟敛风笑得温柔,低声应道:“好。” 一想到即将尝到小凤凰亲自为他做的红烧鲤鱼,他便觉得无比满足,甚至有些饱。 这就是有情饮水饱吗?不过再饱,他肚子里都会有位置来装小凤凰做的菜。 钟敛风毫不怀疑地想着,那将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红烧鲤鱼。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黑烧鲤鱼 灶房永远都是一个宅子里最有烟火气的地方,这儿的仆役个个灰头土脸,忙忙碌碌,沾着满身的油腻为主人家的一日三餐做准备。 外人提起一户人家,只知光鲜亮丽的客堂,繁花似锦的庭院,很少有人会记起这群在烟火里忙碌的人,连他们自己也困于灶台柴火之中,甚少迈出灶房这方寸之地。 故而乍见一名仙姿玉貌的白衣女子推门而入时,所有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见到了下凡的仙女。 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过此等神仙一般的人物,顿时看火的忘记要添柴,切菜的险些切到手指,颠勺的直接让菜糊了锅。 新来的江东厨子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此刻第一次清楚地理解到什么叫蓬荜生辉。 美人如明珠似日月,连这一方灰暗的灶房都因她的到来变得明亮可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柯宅主厨赵巧嘴,他曾在入府那一日见过江扶鸢,认得她的模样,但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受她的美颜暴击。 “夫人。”赵巧嘴赶忙行礼。 其他人听到这一声称呼,恍然大悟,忙跟着行礼问好。 江扶鸢温声道:“不用多礼。” 赵巧嘴恭敬地垂手站到她身侧半米开外,怕自己一身油烟味沾染到谪仙般的主家,他有些惶恐地问:“夫人怎么来灶房了?还是快些离开吧,这儿油污重,别弄脏了夫人的裙摆。” 江扶鸢:“我来给钟将军做道菜的。” 这些日子钟敛风顿顿在柯家吃饭,赵伯还特地和灶房关照过让他们记下钟将军的口味,做为主厨的赵巧嘴,心中对钟将军与夫人的关系已有了八九分的猜测。 江扶鸢这么一说,赵巧嘴了然,他之前也是在大宅子里做厨子,像夫人给老爷洗手做羹汤这种事,后宅里时有发生,多是女眷之间的争宠或者表明自己的贤惠。 他心中啧啧称奇,钟将军到底是多么雄姿英发的男儿气概,才让他家谪仙一般的夫人心甘情愿为其做菜啊。 做为柯宅灶房里的一把手,赵巧嘴懂事地点头道:“那小的这就把灶房让给夫人。” “慢着。”江扶鸢补充道,“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不会做饭。 赵巧嘴想着他家夫人金尊玉贵,甚少下厨,对于厨艺不太熟悉也是可以理解的,她一定是想要给钟将军做一桌美味佳肴,但是对自己的厨艺又没有什么信心。 于是他便宽慰道:“无妨的,只要是夫人亲手做的菜,想必钟将军一定能领略到其中的心意。” 江扶鸢摇头:“我是不会做。” 赵巧嘴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从前……进过几回灶房?” 江扶鸢坦诚:“一回。” 还是给崽崽们蒸鸡蛋羹,最后被小胖赶出灶房,再也不许她接触食材。 赵巧嘴:“……那您今日想做什么可有打算。” 江扶鸢认真:“红烧鲤鱼。” 赵巧嘴眼前一黑:“那您知道红烧鲤鱼的第一步该怎么做吗?” 江扶鸢想了想,笃定回答:“把鱼放进锅。” 赵巧嘴:…… 懂了,他家夫人是个厨房杀手。 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擦了把冷汗:“没事,小的可以教夫人。” 赵巧嘴让灶房中其他人都出去,他一人手把手教了江扶鸢一下午。 原是想给他家夫人留点脸面,没想到江扶鸢的操作让他接连心跳失常,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早知道他就该把这要命的任务丢给新来的江东厨子,让他也和自己一起承担夫人从入门到入土的烹饪天赋。 怎么会有人试图给鲤鱼贴张黄符,命令它自己宰了自己,顺便再自己跳进油锅的啊?! 还有油盐酱醋很难区分吗?怎么会有人嘴巴里念叨着加盐,然后撒了一把糖进去的??? 这致死量的柴火是怎么回事……炉灶里的火快成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了……锅底都要被烧穿了吧…… 赵巧嘴望着面前一盘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嘴唇哆嗦,两眼发直,他惊恐建议道:“夫人……不然还是让小的做一份别的菜吧,您再给钟将军送过去,就说是您自己做的……” 一下午他们已经废了六条鲤鱼了,灶房里的鱼缸里的存货都被江扶鸢祸祸到绝种,赵巧嘴心痛不已,这些都是他天不亮去码头找渔夫买的最鲜灵的大鲤鱼啊……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要做红烧鲤鱼,我不能言而无信。”江扶鸢一口否决赵巧嘴的提议。 赵巧嘴欲哭无泪,可是这盘东西真让钟将军吃下去,他怕钟将军会死不瞑目。 你失去的只是你的信誉,他失去的可是生命呐! 江扶鸢没接收到赵巧嘴的绝望,端起盘子便往膳厅而去。 赵巧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我现在让赵伯去请大夫还来得及吗?吃死人我不会被认定成帮凶吧……” 膳厅内。 钟敛风沉默地盯着洁白瓷盘里的一坨黑不溜秋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好一会儿才问道:“这……是什么?”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恐怖的东西会出现在柯家的饭桌上。 江扶鸢自信回答:“红烧鲤鱼。” 钟敛风:?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建议:“我觉得,黑烧鲤鱼这个名字更适合点。” 其实不如叫炭烧,不过他勉强还是给小凤凰留了几分薄面。 江扶鸢嘿嘿一笑:“颜色是不怎么好看……不过味道应该还行的,你不尝尝吗?” 她水润双眸满是希冀:“我做了一下午呢。” 钟敛风深吸一口气:“小凤凰,我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江扶鸢无辜眨眼:“没有啊,你很好。” 钟敛风提出灵魂拷问:“那你为什么想要毒死我?” 江扶鸢:…… 钟敛风指着黑中唯一一点白:“你一定是毒死的这条鱼吧?你看,它都死不瞑目。” 他立刻朝一直在旁眼角抽搐的赵伯挥手道:“把这桌菜撤了,给夫人上碗红枣莲子羹补补气血,她忙了一下午肯定累了。” 赵伯迫不及待上前端走堪称歹毒的黑烧鲤鱼,转头让灶房准备红枣莲子羹。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从江扶鸢端上这盘东西开始他就心惊肉跳,唯恐钟敛风宠江扶鸢宠得失了智,真把这盘毒药吃下去,要是吃死了他该怎么回端王殿下啊! 还好还好,钟将军的小命这是保住了。 江扶鸢坐在原位喃喃:“……不该是这样的。” 钟敛风:? “这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江扶鸢义正言辞,“不应该是就算我做得不好吃,你也该面不改色地一扫而空,然后夸我做得好吗?” “这样才能显出你对我的感情啊!” 钟敛风:“……话本里的人做的是色香味里只不占个味字,你这个是三样全不占,叫我怎么面不改色一扫而空?” 他认真提出最真挚的建议:“小凤凰,少看点风花雪月的话本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六国来朝 灶房早就料到江扶鸢做的菜不能入口,待她一离开就立刻严阵以待,只要赵伯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开始准备另一份饭菜。 很快仆役就将桌上的黑烧鲤鱼撤下,换上一道道新做的美味佳肴。 江扶鸢没碰红枣莲子羹以示抗议,反倒是斟了杯酒慢慢啜饮。 今日吹了风,喝点小酒暖暖胃也是好的,顺带暖暖被媳妇伤害了的自尊心。 两个崽崽人小鬼大,知道阿娘呆在灶房一下午,便早早找赵伯要了点心垫肚子,躲过了晚膳一劫。 现今桌上就两人对坐,就不妨更有情调一些,钟敛风也自斟一杯,陪着她慢慢喝。 花雕酒不是烈酒,后劲不大,两人对酌几杯后钟敛风只是脸上起了淡淡的热气,反而江扶鸢已是半醉,眸子里带着几分迷离之色,越显她容色惊艳至极。 “媳妇,你不乖。”她语气低哑诱人,“一点都不给我捧场,坏。” 钟敛风失笑:“是,我坏,小凤凰骂得对。” 他看她已有些醉了,这酒量着实不怎么样。 “我才没骂你。”江扶鸢不满地嘟囔,“我怎么会骂你呢,我是天下第一疼媳妇的人,绝对不会骂媳妇的。”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钟敛风伸手要拿走她手上的酒杯,“是我自己骂自己。” 步步退让,毫无底线。 江扶鸢拿酒杯的手一扬,避开他的手,蛮不讲理嗔怒:“不行,你也不能骂自己!” 和醉鬼是最不能讲道理的,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宠着惯着的小凤凰,钟敛风哭笑不得纵容道:“那小凤凰想怎么样?” “你骂了我媳妇,你要补偿我。”江扶鸢凑近他,在耳边小声唤道,“我要补偿,知道了吗,雪生~” 钟敛风的耳垂被她呼出的热气包围,麻养的感觉从耳际直达心尖。 他想起梦境中小凤凰讨要的补偿,本能的咽了下口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答应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他自己也想要这个嘉奖……啊不,是补偿。 左右无人,他就亲一个……应该没事的吧? 这么想着,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花雕,凑上前去含住两片嫣红。 一番唇枪舌剑,浅浅一口花雕早已不知进了谁的喉舌。 钟敛风刚要加深这场战斗,门外突然传来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 “穆仙姑!我来取符篆了!” 是丁照柳的声音。 钟敛风一惊,两人随即分开。 “啧,忘了和丁少卿的约定了,说好今晚他要来取符篆。”江扶鸢眼底地醉意消散无踪,双眸一片清明。 抿了抿唇,她拍了拍钟敛风厚实的胸脯:“媳妇我们得改天继续了。” 见她一秒醒酒的钟敛风:…… 小凤凰根本就是装醉吧?!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从一开始她就冲着亲亲来的。 赵伯在外敲了三下门:“夫人,是否请丁少卿去前厅稍候?” 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是个不拘小节的主,到了相熟的人家里压根不管什么繁文缛节,听他说江扶鸢正在膳厅用膳,大手一挥就让他不必通报,自个儿乐颠颠直奔膳厅去了。 他拦都拦不及。 唉,希望没有打搅夫人和钟将军的二人世界。 江扶鸢坐回自己的位置,眉眼平静扬声道:“不必,让他进来吧。” 赵伯应了一声,打开膳厅的门,待丁照柳入内后,又默默关门告退。 丁照柳完全没有察觉室内还未彻底消散的旖旎气氛,见一桌酒菜,乐呵呵道:“穆仙姑,钟大人,正吃着呢?” 钟敛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很有正室风范地招呼:“不知丁少卿是否用晚膳,要不和我们一起吃点?” 丁照柳一点都不客气,豪爽地应了声好,便在桌边坐下。 “我刚散值,正饿着呢。”他说是肚子饿,却不先夹菜,反而拿起一个酒杯给自己斟满,仰脖一饮而尽。 “啊——舒服!”他喟叹着打了个激灵,“不愧是穆仙姑家,这酒都格外暖胃,一下就给我奔波一天的辛苦全驱散了!” 江扶鸢又给他斟上,好奇问:“大理寺这么忙的吗?一整天都不带歇息的?” 她印象中大理寺要管的案子除了皇帝钦点的重大案件,便是皇室宗亲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内案,照理说不该这么忙才对。 丁照柳闻言轻叹了口气:“以前是不忙的,这阵子不是六国来朝,宫里多了好些生面孔,都是使臣和他们带来的随从们。这人一多,事情也就多了。” 江扶鸢不解:“招待使臣不是礼部的事情?怎么礼部人手缺成这样,连你们大理寺都要借调人去不成?” 丁照柳摇头:“我们不是管接待,这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往年几国来朝,路途遥远,车马脚程各有差别,便总有先后之分。先到的么,就先安排,离陛下近一些,后到的的远一些,总会错开。” “今年却稀奇,六国使臣竟然差不多时间同时到了,这住宿安排的也就都到了一处。穆仙姑你也知道,那六国各有龃龉,相处并不平和,凑一窝每天都不知道能上演多少好戏呢。” 江扶鸢听得津津有味,连给丁照柳斟了几杯酒,催他往下讲。 丁照柳见她提起兴致,话匣子更是彻底打开,将六国使臣之间的矛盾当成趣事,全抖落给江扶鸢听个乐。 “梁国和卡丹国是宿敌,早年两国经常交战,现在虽然都成我大舜的附属,但两国使臣至今都不肯多说一句话,见面全用鼻孔打招呼。” “还有兰国,自称草原上的雄鹰,却连像样的贡品都拿不出来,被麦尔国和卫国的使臣明里暗里嘲笑了好久。” “青国讲究和气,使臣也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不过小国富庶就是怀璧其罪,青国据说这回带了不少宝贝来进献,其他五国虎视眈眈,又酸又眼馋的,天天上人家使臣院子里晃悠。” 说完青国,丁照柳长长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青国,他们带的东西多,人却来的少,使臣和仆役满打满算不过十人,就十双眼睛如何盯得住满屋的宝物。” “这不刚入宫不到三天,就出现了贡品失窃的事情,我们大理寺只能硬着头皮去查,到底是哪里来的三只手,敢把主意打到贡品上。” “竟然真有人敢偷贡品?”钟敛风皱眉,他原以为皇宫守卫森严,是天底下最不可能失窃的地方。 丁照柳挑眉:“偷没偷还不一定呢,现在也就青国一面之词,毕竟他们连礼单都给弄丢了。” 说了半天,他终于想起正事:“这些都是闲话,没甚要紧,仙姑你手上现成的符篆可还有多?我今日去青国使臣的院子里查看,和他闲聊时候说起符篆,没想到他也想买些防身。” “他们有钱,愿意出两倍的价格买符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街头化灾 自蜃鬼被馒头吃掉以后,原本昏睡的百姓全都苏醒,人们又过上平淡但幸福的生活,京州接连个把月风平浪静,也不曾再有白莲印记现世。 有丁照柳和祝无双两大左膀右臂帮她稳定客源,维持生意,江扶鸢表示很放心,她每日只需在画符以外吃饱睡足,让自己晒晒太阳不要长蘑菇就行。 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有些乏味,丁照柳今日来访倒是给江扶鸢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 冤大头的钱不赚白不赚,江扶鸢当即决定把之前所有平安符的库存都扒拉出来,交给丁照柳去宰青国使臣一刀。 将一打符篆小心收入怀中,丁照柳想起三日后的朝龙宴。 “穆仙姑,曲姨说她新做了几套衣裳,有一套就是给你准备的宫宴礼服,你改明儿去我家取呢,还是让曲姨给你送来?” 曲袅袅的女红手艺不逊于任何一个绣娘,她所做的衣裳好看又好穿,是大家公认的巧手。 江扶鸢本来没打算去参加朝龙宴,不过今日被丁照柳口中的六国八卦一勾,倒也起了去看看热闹的心思。 于是她点头应道:“别送了,我明天自己去一趟就行,正好也给马腹送点黄符纸人。” 翌日,左右无事,不需着急赶路,两人歇了午觉后才出发,江扶鸢和钟敛风步行上街,全当散心加活动筋骨。 从九夯走到九甸,天已经擦黑了,九甸的铺子不惜油钱,一水儿的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街上依旧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吆喝的摊贩、结伴而行的行人,个个脸上都是生活的烟火气。 拥挤的人潮里出现两个姿容出众如神仙般的俊男美女,自然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不过尘世喧嚣,当人们注重于眼前生活的苟且时,再养眼的好颜色也要为生活的重担让路,人们惊艳的目光之后,便又重新专注于自己的生意了。 江扶鸢和钟敛风并肩慢慢穿过围满孩童的糕点摊,支着大棚招揽客人的小食铺,敲锣打鼓热闹吆喝的杂耍艺人,边走边看,无声地和心上人一起领略着京州的繁华。 直到路过一家卦摊面前时,两人的争吵声让江扶鸢停住了脚步。 “……老道又不贪你的钱财。” “你算一卦要我十文钱,还不是贪我钱财?” “我们算之前就说好的,一卦十文,你也是同意了我才给你算的啊。” “那也要算得准,算得不准我凭什么给钱?!” 江扶鸢循声看去,是个青衣瞎眼的老道,破幡子上写着“求半仙”三字,蹲坐在路旁,瞧着是个讨生活的可怜人。 和他起口角的男人衣着样式普通,但用料一看便不是便宜货,瞧着不像是缺十文钱的样子,表情却相当愤怒,好像十文钱就是他的命一般。 江扶鸢皱了皱眉头,转身朝两人走去。 “这位兄台,你要算什么?” 青长生扭头看向来人,见是个仙姿玉貌,如琢如玉的美丽女子,他懒得理她,继续和瞎眼老道争吵。 “大舜国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自称半仙了吗?你个老头不会是冒充道士骗钱的吧?我知道你们京州有道宫管着所有道士,等会儿我就去道宫告发你!” 一听到他要去道宫揭发自己,瞎眼老头一个哆嗦,正想开口求饶,却听柔柔女声如春风一般拂面而来。 “这位兄台,我观你面相,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吃的百家饭过活,奈何天煞孤星,这百家饭也只吃到十三岁。” 江扶鸢所说之事,与青长生幼时遭遇一字不差,他即将骂出口的话被生生吞回肚子里,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女子。 江扶鸢还在继续:“你今年二十有三,有一个意中人,她也心悦你,但她家里人嫌你只是个仆役出身,要给她重议亲事,你在她父兄面前立下军令状,要在三月之内衣锦还乡,娶她过门。” “你子女宫旺盛,是你的意中人与你已通曲款,珠胎暗结,应二月有余,对不对?” 青长生的嘴巴越张越大,等江扶鸢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才僵硬地点头道:“对……全对……” 瞎眼老道听到这里,知道这女声只怕是个高人,唯恐对方是道宫里的仙长,他畏惧地搓着脱线的袖口,开口结结巴巴想要为自己讨饶。 “仙,仙长,我……” 他还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就听到女声又道:“你印堂发黑,是有大劫将至,你今日所求,也是想破这个命数?” 天上新月皎洁,四周烛火明亮,一阵清风吹来,在一片火树银花中,青长生只觉眼前不是凡人,而是天上仙子降世,为他解灾消难,助他渡劫来了。 他立刻双手相扣,行了个大礼:“还请仙仙长赐教。” 他一个外邦人,并不懂大舜国的称呼,还以为瞎眼老道的结巴是对面前仙子的尊称,也跟着喊江扶鸢仙仙长。 江扶鸢懒得去纠正他,指着瞎眼老道幡上的“求半仙”三字道:“赐教是要收钱的。” 青长生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钱包数钱道:“自然,自然要的。” 他数了十个铜板双手奉上:“仙仙长,请。” 江扶鸢嫌弃地看了眼他掌心的十文钱,理所当然道:“半仙十文,仙仙翻倍。” 青长生又是一愣,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赶紧又开始数铜板。 江扶鸢抬起眼皮窥了眼他的钱包,淡淡道:“十两。” 青长生傻了:“啊?” “你的命数不值十两?”江扶鸢故作高深地抻了抻衣袖,做出“你敢说不,我就立刻走”的表情。 十两银子青长生不是掏不起,他此番跟着使臣来大舜国是有百两的脚程费的,若能顺利归国,还有五百两的赏银。 可让小时候穷惯了而导致分外抠门的他一次性拿出十分之一的积蓄,他还是肉疼啊! 但若是不出这十两,由他看守的那部分贡品找不回来,他又怎么能回去后领到五百两赏银呢? 两相权衡下,青长生还是一咬牙,掏出十两银子双手奉给江扶鸢。 “还请仙仙长帮我看看,我该去何处化解我的劫难?” 江扶鸢掂了掂银子,确定份量足够,这才掐算片刻后道:“你要找的东西在你所住之处的东南方。” 东南方……青长生立刻想到他们所住院子东南方正是兰国使臣的住所。 好你个兰国,装什么磊落雄鹰,竟然偷他们青国的贡品,以他所见,该改名叫鸡贼才是! 心中有了答案的青长生立刻向江扶鸢躬身道谢,转头即刻往住处赶去,他迫不及待要告诉自家使臣所丢失贡品的下落了。 观众离场,江扶鸢装完逼,心情舒畅地将十两银子放到瞎眼老道手中,不等老道道谢,拉着钟敛风便重新滑入人潮。 似乎这只是热闹街道上最寻常的一件小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恐怖如斯 事实证明,曲袅袅对江扶鸢这个恩人的宫宴礼服是格外上心的,针脚细密,绸缎珍贵,做好的华服光鲜亮丽,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全俱,却并不显浮夸,反而显得格外奢华珍贵。 江扶鸢穿上更显风姿绰约,气色上佳,容貌绮丽惊人到几乎日日相见的钟敛风都看呆了半晌。 是以当她在王宫内遇到青长生时,青长生一时被她光彩惊艳,竟没认出她就是两日前在九甸街头要了他十两银子的仙仙长。 彼时钟敛风临时被端王叫去有事相商,故而江扶鸢难得一人,谢绝了元飞道君想亲自作陪的念想,她独自在宫中闲逛。 冬日景色总是大差不差,江扶鸢走了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到了万灵湖边她干脆懒得再动,寻了湖边一块赏景石坐下发呆。 万灵湖面上的冰厚厚一层,发白的冰面下却依旧湖水流动,碧波荡漾,几条名贵的锦鲤在冰下划过,成为万般白色中的一抹流光。 江扶鸢坐在湖边看着,想起之前她给媳妇做的那道红烧鲤鱼。 那几条含恨而终成为焦炭的鲤鱼属实有些死不瞑目了,不过有一说一,那些鲤鱼自己就没有错吗?江扶鸢撇了撇嘴,觉得菜失败食材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没准就是因为那几条鲤鱼太过普通,才影响了她的发挥,如果换成面前一看就很贵的锦鲤,没准味道就能好上不少。 正当她计划着怎么才能让万灵湖里的锦鲤乖乖进油锅时,迎面走来个青衣男人。 青长生看到湖边佳人时,顿时惊为天人,大舜国竟然有如此绝色容貌,不愧是第一强国。 可惜他无权无势,只是青国使臣带来的一个随从,不然他肯定要上去与天仙说上几句话,也算一桩可以吹嘘的美事。 江扶鸢却第一时间认出青长生,除了他那身两天没换过的青衣装扮以外,还因为他额头那熟悉的黑气。 哦,现在应该叫死劫。 出于收了他十两卦钱,两人有了一定承负的关系,在两人即将错过的瞬间,江扶鸢出声提醒:“你印堂发黑成这样,近日还是要多多注意为好。” 又一个说他印堂发黑? 青长生落下的脚步迟迟没有抬起,他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上一个是谁说他印堂发黑了。 “是你?!你这个骗子!”青长生怒斥道,“你还我十两银子!” 江扶鸢挑眉:“我骗你什么了?” 青长生这会儿也不管自己应该马上去准备使臣在晚宴上要献上的新礼单,转身怒气冲冲走到江扶鸢面前,指着她鼻子骂。 “你说我们丢的贡品在兰国使臣院子里,我昨日领着我家大人快把他们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了,一根毛都没找到!” 想起自己因此被迫向兰国使臣团下跪致歉,昨夜还被自家大人狠狠骂了一通,青长生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捋起袖子怒道:“你今天不还我十两,不,五十两,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想动手? 江扶鸢冷哼一声,还敲诈要五十两,真当她是随意揉捏的面团子不成。 这身繁复礼服最大的特色就是曲袅袅做了很多暗袋,能放非常多的东西,江扶鸢在出发前塞了不少符篆在身上,这会儿随手一抽,葱白纤长的指间夹着的就是一张训畜符。 “我建议你想清楚再说话。”江扶鸢凉凉道,“而且我那日只说在东南面,可没说在兰国使臣的院子里。” 青国使臣住在王宫,他们住所的东南面就是王宫的东南面,往外推算去,东南面的方向海了去了。 “哈,你以为就你有符?我也有!” 对于大舜国闻名天下的符篆之法,青长生并没有害怕,只见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也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篆。 江扶鸢定睛一看,好熟悉的朱砂纹,他手里的符也太好认了,这不就是她自己画的平安符嘛? 毕竟普天之下在符纸上画只小鸟做平安符的人,也只有她了。 青长生扬着手里皱巴巴的平安符,有恃无恐道:“这可是大舜国最厉害的道士画的符篆,我家大人花重金求来的,你识相的就赶紧把钱给我,省的等会儿吃苦头!” 江扶鸢:? 她什么时候成了大舜国最厉害的道士了?她怎么不知道? 话还没问出口,青长生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突然上前一大步,握着符篆的双手一振,想学自己听过的江湖传说,将符篆贴到面前之人的额头上。 江扶鸢眉头一皱,正想起身后退说一句“你离我远点”,青长生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冲向万灵湖。 江扶鸢:…… 他这是在表演冰嬉?这姿态也太丑了,她选择给零分。 青长生手脚并用,歪七扭八在万灵湖冰面挣扎了半天,最终敌不过惯性,狠狠地摔在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幸好冰够厚,他不至于沦落个和湖中锦鲤作伴的下场。 摔得头晕脑胀的青长生艰难爬起,又因惯性继续摔倒。 连续了三四次以后,他终于以一个跪拜的姿势维持住平衡,呆愣愣看着湖边端坐的江扶鸢,以及她指间还夹着的训畜符。 这就是大舜国符篆的力量吗?恐怖如斯! 青长生再也不敢得罪这位仙仙长,以膝盖为支点原地旋转半圈,连滚带爬地逃离万灵湖,边跑边还哭喊着:“仙仙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全程看戏,压根没动的江扶鸢:……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先动手不成,怎么还冤枉起她了? 不过看在他黑云压顶的份上,江扶鸢懒得和他计较,在湖边又坐了会儿,便回偏殿取暖去了。 是夜,朝龙宴起,金銮殿里元飞道君亲自宴请众宾客。 丝竹乐起,歌舞升平。 御座之上坐着元飞道君,座下左右分别是端王池东川和信王池信宿,再往下便是道宫叫得上名号的各位道士,文臣武将分坐两旁,各国使臣纷纷献礼。 唱礼太监根据行礼使臣的身份,一一宣布贡品。 “兰国进贡——牛羊五百头,皮革一千张,良驹六百匹……” 一名草原打扮的高大男子跪地行礼:“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元飞道君点头:“可。” “卡丹国进贡——金蚕丝布百匹,香料百斤,美酒千坛……” 两个红蓝相间服饰的年轻男女同时单膝跪地:“卡丹国圣子\/圣女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元飞道君应了声好,给赐了座。 “梁国进贡——琥珀玛瑙百箱,夜明珠三百斛……” …… 唱礼太监的声音里满是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自豪感,身在强国,哪怕他是个不全之躯,也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直到轮念到青国。 “青国……青国的礼单呢?” 没接到小太监递上来新的礼单,唱礼太监拧着眉呵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都敢疏漏,不要小命了是吧?!” 小太监战战兢兢:“公公,不是我没准备好,是他们青国使臣……压根就还没到啊!” 声音刚落,殿外突然嘈杂起来,一个侍卫气喘吁吁跑进来通报。 “启禀陛下,青国……青国使臣团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绕指柔 御座之上的元飞道君表情相当淡漠,甚至有些不耐烦。 戒备森严的大舜王宫里能出什么大事,莫不是青国使团临期变卦,不想呈上贡品不成? 他眉头一皱,威严道:“出什么事了?” 侍卫额头贴地,砸出个让在场所有人心神一震的消息:“青国使团里,有人中毒身亡了。” 外臣来朝拜,却在王宫中出了人命,还是被毒杀,这可不算小事。大舜国若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凶手,无法给青国解释事小,传出去有损大舜颜面事大。 今夜朝龙宴,为了各国使臣的安全着想,自下午便开始封锁王宫各处出口,任何人不得进出。 今日下午宫中一片安宁,到了晚上才出现有人中毒身亡的事情,那凶手必然现在就在王宫之中。 江扶鸢不动声色扫过宴席上众人的神情,虽然每个人面上皆是凝重之色,看起来都是正常反应,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中毒者,是使臣还是随从?”池东川先抓住重点。 侍卫回禀:“是使臣的随从,但青国使团里其他人也觉得身体不适,都卧床不起了。” 闻言池东川松了口气,不是使臣中毒而亡,那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起身向元飞道君行礼道:“父皇,事关人命,请允准儿臣离席前去查看一二。” 能坐稳皇帝之位多年,元飞道君也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不会只顾及自己享乐而置大舜国的颜面于不顾,于是他淡淡瞥了眼池东川道:“既然青国使臣团中毒,那便去查查他们因何中毒。” 他起身垂眸威严地扫视殿上一周:“朕亲自去,各位爱卿也一起随朕来罢。” 这既能消除众人的疑虑,也可防止真正的凶手趁着慌乱伺机脱身。 青国使臣别院。 一踏进院中,众人便看到青长生趴在院中石桌上,面色青紫,嘴角流着一道血渍。 幸好今日无雪,尸体没有被雪掩埋,只僵硬地维持着死前的姿势,石桌之上放着一个空碗,碗里还有结成冰的一点残渣。 太医院中的太医们早已被唤来候命,张太医领着三个同僚进屋给卧床不起的青国使臣团其他人看诊,王太医则端起碗,嗅闻辨认碗里的残渣。 过了会儿,张太医出来复命道:“启禀陛下,青国使团其他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误以为自己也中毒而已。” 其他五国的使臣团成员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投毒不是冲着使臣团来的,更有可能是这个使臣随从的个人恩怨。 此时王太医放下碗,去掀开青长生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巴去嗅闻他口中味道,神色渐渐凝重道:“他确实是中毒身亡,但毒不在这碗汤里。” 面色惨白的青国使臣刚好扶着墙出来,听到王太医的话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长生是喝完汤就毒发的……” 王太医摸着胡子面露不悦,他家从父辈开始在宫中担任太医,已有几十年,如今他也年岁渐长,算得上是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被一个附属国的使臣质疑医术,他觉得有被冒犯到。 “使臣慎言,老夫在太医院行医三十五年,从未出过差错。”他语气不善,“你若不信,可以另他人查验。” 青国使臣正要再争论,卡丹国圣女上前拱手道:“陛下,我卡丹举国擅医,不妨让我一试。” 元飞道君一颔首,她便拿起汤碗细细查看,很快她放下碗转而去看死者的手腕,当她看到尸体手心鲜红的小圆点时,她的神色变得疑惑。 “汤碗中确实无毒,可是怎么会……” 她喃喃两句,突然不说话了。 青国使臣赶紧追问:“什么怎么会?” 卡丹圣女犹豫片刻,往大舜皇帝脸上飞快瞟了一眼后,低声答道:“……他中了绕指柔。” 自古医毒不分家,卡丹举国擅医,自然也擅毒,这绕指柔就是卡丹国特有的毒药。 她未曾想过竟然会把自己国家拉下水。可恶,早知如此,她便不在大舜皇帝面前出这个风头了。 王太医听过绕指柔这个毒,自然也知道这是卡丹国特有的一味毒药,他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绕指柔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毒药,只要中毒,便必死无疑,而且这种毒具有延迟性,一般需要半日才会发作。” 他说完后便退下闭口不言,作为太医院,他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半日发作……”池东川垂眸思考道,“也就是说,凶手下毒时间其实是今日午后。” 中毒时间的确定非常重要,只要划定时间范围你,那这段时间内接触过青长生的人,就都有嫌疑。 元飞道君问道:“今日下午与死者有接触者,都是哪些人?” 负责守卫使臣院落的带刀侍卫上前来报:“今日下午梁国使臣的随从来过。” 梁国使臣神色一变,赶紧将侍卫口中提及的随从推出让他解释。 谋害他国使臣可是重罪,大舜皇帝一怒之下直接起兵征讨他们大梁都有可能,他们万万不可让这种祸事发生。 梁国随从吓得两股颤颤,赶紧掏出藏得严实的符篆双手举高:“小的冤枉!下午是他先来找小的,说有大舜神符要卖给小的,小的,小的这才来付钱的呀!” 江扶鸢瞥了眼符篆,嘴角一抽,无语地撇过头。 怎么又是她画的平安符。青国人不止自己买,还试图倒卖是吧?! 梁国使臣见状赶紧为自己随从开脱:“陛下圣明,银货两讫的事情自然不会涉及命案。依臣之见,这绕指柔既然是卡丹国特有,说不定就是卡丹国的人下的手。” 当年梁国和卡丹国的怒河之战打得流血漂橹,十万梁人正是惨死在卡丹国的剧毒下,双方隔着国仇家恨,他此刻不往卡丹国身上捅一刀引引祸水,他就罔为梁人。 “你血口喷人!”一直沉默的卡丹圣子怒不可遏,直接爆炸,“绕指柔是我们卡丹特有的不假,但人人都可以弄到它,我看这就是你们梁国一场并不高明的栽赃嫁祸!” “你说谁栽赃嫁祸!” “你们梁人——” 眼看两方就要争吵起来,池东川大呵:“都住口!” “大舜王宫容不得尔等放肆!” 他这一声含着强国无上的威压,瞬间震慑得梁国与卡丹国同时收声,场面顿时陷入寂静。 “小的下午还曾看到一人与长生有过接触……” 怯怯的声音从青国使臣身后传来,待青国使臣错身让开,一个面色发青,脚步虚浮的男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也是青国使臣团的一员,与青长生同样是使臣的随从。 在青国使臣鼓励的目光下,青喜颤抖着手指朝江扶鸢指去。 “就是她。”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是凶手 众人的目光顺着青喜的手指看向江扶鸢。 事情牵扯到神使,未来可以解自己劫难的仙姑,元飞道君这下不淡定了,他蹙眉道:“你看花眼了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穆仙姑神通广大,仙子降世,怎么会和一个小小使臣随从有过节,更别提毒杀他了。 若是穆仙姑真看他不爽,那肯定也是他先冲撞了仙姑。他失礼在先又何须仙姑出手,只要派人来告诉自己一声,自己堂堂大舜皇帝还不轻易就能解决了个外邦随从。 青喜却没听懂大舜皇帝的语气,笃定说道:“小的没看错,今日小的路过万灵湖,就看到这位……和长生在湖边起了争执,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长生突然就跑到湖面上,连摔了好几跤……” 他边说边看自家使臣的脸色,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是使臣也不相信自己,青喜慌乱中想到一个人,连忙补充道:“不止小的一人看到这一幕,还有个白衣姑娘,她,她也看到了!” 青国使臣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青国礼部是怎么选人的,给他选的随从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他们来大舜国并非做客,而是来进贡的啊。 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青国不过是大舜的附属国,哪里来的资格和大舜皇帝叫板,在人家的地盘不看人家脸色行事,他们青国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 “你说白衣姑娘也看到了,那她现在何处?”青国使臣几乎是从咬着的后槽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他心中暗暗祈求青喜脑子能清醒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赶紧说找不到人,把这事给揭过去算了。 显然他对青喜的期望太高,他不知是被青长生的死吓坏了,还是急于为自己同胞找到凶手,竟然真的在众人里寻找起那位白衣女子。 看到白慕星时,青喜高兴地一大腿:“就是这位姑娘!” 众人的目光又从江扶鸢移到白慕星身上。 白慕星原本没有资格参加王宫里的朝龙宴,她今晚是被池信宿安排以给道宫送东西的名义混进宫中的。 既然是信王打的招呼,宫中侍卫便没有多加盘查,只放进来后嘱咐她在朝龙宴散去之前不得离宫而已。 宫中人不认得她,以为她是哪个偏殿新来的宫女,甚至使唤她帮着干了不少跑腿的活,是以青喜下午才会在万灵湖方向看到她。 骤然被众人盯着,白慕星倒没有惊慌,反而朝众人盈盈一拜,轻轻柔柔地答道:“回禀陛下,我确实下午路过万林湖时见到这位小哥,但是我没有看到姐姐呀。” “姐姐?”元飞道君对她这一声称呼感到惊讶,“你是穆仙姑的妹妹?” 白慕星还未回答,青喜先攥紧拳头:“她这是信口胡说,包庇罪人!” 元飞道君斜睨他一眼,眸中已有隐隐杀机:“朕还未定夺,何来罪人?” “她明明看到了!”青喜被惊吓和怒气冲昏了头,语气竟有些咄咄逼人,“她这一身衣裳如此耀眼夺目,有眼睛的都不会看错!” “呵,一个随从,竟敢骂大舜王宫中人有眼无珠。”池信宿冷声道,“看来青国对大舜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青国使臣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恨不得当场跪下磕头请罪。 原本他们青国就是小国,仰仗着大舜的庇佑才在其他国家的包围中得以保全领土,所以每次来朝贺他们都会带上丰厚的贡品,以求得大舜皇帝龙颜大悦。 这回倒好,贡品还没送上,还惹得皇帝怒目,他回去以后别说顺利交差,只怕连项上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 相对神情各异,精神紧绷的众人,江扶鸢从头淡定到尾,特意瞥了眼白慕星道:“我确实下午在万灵湖边。” 青喜立即嚷嚷:“看!我就说是她!” 江扶鸢看到白慕星投向自己的担忧眼神,冷哼一声撇过头懒得看她,转而对青喜道:“我在湖边就是我杀了他?那你和她当时也在场,你们怎么证明不是你们下的手呢?” 青喜:…… 白慕星:…… 问题又被江扶鸢抛回来了,若是只有她一人是怀疑对象,那就没有见证者,若是有见证者,见证者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怀疑对象呢? “多说无益。”江扶鸢给出最有用的建议,“想知道凶手是谁,我们直接问死者就行。” 她的建议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要怎么问死者? 当各国使臣都以看疯子的眼神看向江扶鸢时,谷清上前一步,行了个道礼对元飞道君说:“仙姑所言甚是,此人身死不足一日,魂魄想必尚未进入地府,我们只需招来一问,便可知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各国使臣更是小声议论纷纷。 “大舜能人辈出,竟可招来鬼魂?!” “早就听闻大舜国的道士术法高深,没想到已经有了通灵之能。” “大舜皇帝不愧是天地气运之首,能聚集这么多仙长,也太厉害了……” 元飞道君很满意这个效果,他眼底有着淡淡笑意,应允道:“那便开始招魂问案吧。” 他的视线在谷清和江扶鸢两人间来回巡视:“穆仙姑和谷清真人,不知二位谁来行这招魂之术?” 到了这个地步,江扶鸢也懒得多言,直接回道:“我是当事人之一,还是由他来吧。” 省得她到时候招来青长生的魂魄,也被怀疑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而操纵鬼魂说谎。 她选择省点力气,静观其变。 谷清倒也不推脱,颔首道:“那便由老道代劳。” 青国使臣所住的院子不够大,进来这么多人已经很拥挤了,人群的阳气过于旺盛会导致鬼魂畏惧,不敢应召,所以众人皆从青国使臣院中走出来,到万灵湖边的空旷之处。 人群散开,空气都新鲜的了几分,江扶鸢悄悄挪到钟敛风身边,不动声色地攥住他衣袖下的手。 【没事的,媳妇别害怕。】 钟敛风接收到她安慰的眼神,紧绷的下颌线略微放松了些,微皱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 小凤凰不是他,见惯了生死,面对尸体也能面不改色。 今日他的小凤凰不止头一回在现实里见尸体,还被人污蔑的同时要保持平静,真是太不容易了。 在钟敛风的眼中,江扶鸢着实是弱小可怜又无助,他恨不得把她搂进怀里,捧在掌心,再也不叫其他人多看了一眼,多指责一句。 疼惜地看着娇小的心上人,他腹中暗想,若是等会儿招出的鬼魂还敢污蔑小凤凰,他就是当着皇帝的面,也要一剑劈散这阴魂。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贼喊捉贼 临时招魂来不及设置法坛道场,谷清只命令道宫几名黄袍道士护法,他自己则一手掐诀,一手舞桃木剑,口中诵念着众人听不清的咒术,足下踏着旁人看不懂的罡步,一番操作行云流水,高深莫测中又带着莫名的美感。 看得各国使团成员啧啧称奇,觉得这个老道属实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要不是有大舜皇帝在场,他们都想抱拳向他行礼跪拜了。 江扶鸢难得情真意切地对谷清发表了听起来正面的评价:“他跳得真不错。” 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的池信宿听到后挑起眉,低声笑问:“辞盏也觉得谷清真人的步法精湛?” 江扶鸢点头:“上一次看这么精彩的步法,还是三天前呢。” 池信宿:“哦?京州还有和谷清真人一样精通天罡玄门步的高人?” 江扶鸢抬眼看向他,疑惑道:“杂耍艺人也能叫高人吗?” 池信宿:“……你说的精彩步法,是街头杂耍艺人?” “对啊。”江扶鸢偏头一想,赞同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们能把胸口大石碎成渣渣,确实担得起高人二字。” 她朝池信宿投去赞许的目光:“不以身份高低来评价他人,阿宿你不愧是信王,很惜才。” 神他妈惜才,他为什么要惜街头杂耍艺人的才? 深呼吸几次压下心底的一言难尽,池信宿勉强端起笑容:“……谢谢辞盏夸奖。” 两人低语声刚落,冰封的湖面上倏然刮起一阵风。 京州冬日经常寒风彻骨,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这阵风却比平日刮来的北风更要冷,风中裹挟的极寒之气仿佛能轻易地穿透厚实衣物阻拦,直达人的五脏六腑。 只有带着怨气的阴风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各国使臣没有见鬼的经历,自然不知这是阴风,只纷纷打着哆嗦相互低声交谈着: “我怎么突然觉得好冷?” “我也是,变天了吗?” “不对吧,我们兰国身处极北之地,也未曾有这样冷到刺骨的感觉……” 正当他们迟疑是不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时,幽怨的呜咽声在黑夜中响起,使臣团们面上的疑惑顿时全变成惊骇之色。 招魂完毕,谷清先对元飞道君行了一礼:“陛下,青国随从的魂魄已经招来,是否允许其觐见?” 元飞道君颔首:“准。” 有了皇帝的允许,谷清才抬手往湖中央的虚空处一抓,登时距离人群五六米开外的阴暗处,一道缥缈的青灰色鬼影在原地打转。 青喜第一时间认出他来:“是青长生!” 青长生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人群之处。 虽是见鬼,但有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谷清真人坐镇,各国使团成员并不害怕,梁国使臣甚至好奇问道:“他怎么不过来?” 谷清淡声解释:“陛下真龙天子之身,得上天庇佑,寻常鬼怪不敢靠近乃情理之中。” 他一句话既拍了元飞道君的马屁,又彰显自己的术法高深,可谓很懂说话的艺术了。 元飞道君满意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在原地回话,真人还请施法让他速速辨认真凶。” “是。”谷清手掐法诀,转身神情严肃地问青长生道,“青长生,你可记得自己因何而亡?” “因何而亡……”青长生似乎一时无法理解谷清的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后才慢吞吞说道,“我……我不记得了……” 谷清点了点头:“身死入愚昧,至头七方可醒,你现在想不明白死因是正常的,你只需告诉我你现在能记得什么就可以了。” 自古生死等相同,人出生时是一张白纸,成长的过程中会渐渐填满这张纸,而人死亡时活着时候的记忆全部遗忘,也是一张白纸,不过死后白纸不是书写新内容,而是恢复旧记忆。 刚死的鬼只会有临死之前大喜或者大悲情绪的模糊印象,而这些情绪通常就与他的死因有关。 青长生踟蹰片刻,犹豫道:“我……我好像记得我在与一个人打架。” 打架?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青长生一个使臣随从,能和什么人打架? 王太医不愧为大夫,职业素养极高,在青长生说出打架两字时,他第一时间跑回青国使臣的院落,查验尸身。 片刻之后,他重回万灵湖边,对元飞道君行了一礼:“陛下,老臣有新发现。” 元飞道君:“讲。” 王太医却面色迟疑:“陛下,可否摒退左右?” 青喜立刻嚷嚷:“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面说的?” 一个附属国的随从,也敢这么放肆,元飞道君很想当场把他噶了,但事关神使,他还是难得憋着口气,冷声道:“王太医不妨直言。” 王太医犹豫片刻,道:“死者身上确有青痕……”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踟蹰片刻后才道:“是……是乃欢爱痕迹。” 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此打架非彼打架嘛!!!! 青国使臣两眼一黑,又差点晕过去。 他带来的这帮泥腿子里有个讲话不经大脑的莽夫也就罢了,还有个秽乱后宫的淫贼吗!? 王太医见皇帝脸色不对,又赶紧补充道:“与死者交欢之人并非女子,他……他是下位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卡丹国圣女忍不住掩嘴惊呼:“难道凶手是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事后怕他告发,将他杀人灭口?” 她这一说,所有人同情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青灰色的缥缈鬼影。 一个男人客死异乡,临死前还要被人奸污,这也太过于凄惨了。 可是那个对他下手的人又是谁呢?难道…… 脑洞大开的卡丹国圣女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此前跳得最欢的青喜。 两人同为青国使臣的随从,住在一个院子里,青喜有的是作案时间。他之前的所有言行莫不是贼喊捉贼,想要转移注意力吧? 卡丹国圣子与圣女心灵相通,见她目光一直看着青喜,便出声问道:“你怀疑是他?” 青喜神色一僵,赶紧为自己辩解:“你们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我一下午都在忙大人交给我的事情,哪有什么工夫与青长生……那个!” 卡丹国圣女直接问道:“你若没有与人交欢,可敢脱下衣服让太医检查?” 这是最直接证明他清白的方法,但青喜却脸色更白,双手紧紧抓着衣领往后退了两步。 他这一行为越发增加他的可疑程度,池东川一个眼色下,侍卫们手握长刀,大步上前,唰的一声便将他上身衣裳扯了下来。 一道道刚结痂的抓痕遍布青喜的后背,略懂风月之事的人一看便知他经历过什么。 卡丹国圣女嘲讽地鼓起掌:“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大戏啊,我差点信了你的邪,闹半天原来你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我没!”青喜疯狂摇头,语气暴躁又绝望,“我是与长生有过鱼水之欢,但他不是我杀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一箭双雕 眼看马上要被坐实奸杀的罪名,在临死的恐惧中,青喜难得聪明了一回,他大声辩解道:“我要是真凶,为什么不拦着太医去查看他身上的痕迹!” 卡丹国圣子无情指出:“那也要你拦得住。” 当时的情况下,他一个小小随从,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太医验身?他跳得越高,便越能证明他心虚。 青喜牙呲欲裂,声嘶力竭呐喊:“可他是死于中毒!我要怎么给他投毒?总不能在我下体放上绕指柔吧?!那我不也会中毒吗!” 众人:…… 言语虽然粗俗,但理是这么个道理。 眼下最重要的是证明青长生究竟如何中毒。 王太医平静道:“死者口中除了绕指柔特有的苦杏仁味,还有股淡淡的糯米香气。” 言下之意说明大概率是毒从口入。 池东川问:“他今日可吃过什么糯米类的东西?” 青喜闻言两眼放光:“有!他吃了兰国使臣给我的糯米纸饼!” “兰国使臣?”池东川皱眉,“他为什么要给你吃食?” 青喜眼泪都出来了,拉着被扯破的衣服抽噎道:“是昨日长生说我们青国丢的贡品在兰国使臣团的院子里,于是就拉着我和大人前去讨要。” “可是我们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大人就命令长生向兰国使臣下跪致歉……” “今天下午我办差时遇到兰国使臣,使臣说长生也是找不到贡品一时心急才冒失行事,就赏给我几份糯米纸饼,让我拿回去给长生做为安抚。” 青喜此言一出,众人又将怀疑的视线移向兰国使臣。 青国使臣脸色跟他们国名一样——铁青,他怒道:“原来是你,既报了昨日之仇,又可嫁祸给卡丹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卡丹国的圣子圣女一听,马上想起刚才差点被污蔑是他们国家下毒的事情,当即脸就黑了,看兰国使臣的眼神也危险起来。 兰国使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杀人凶手这顶帽子落在自己头上,他皱眉反驳道:“我是送了饼,但我没有下毒,我只是看青国使臣对随从过于严苛,送他点吃食安慰一下又如何?” 他们兰国人生性豪爽,误会解除了就不会有隔夜仇,大家都是大舜的附属国,那就是难兄难弟,兄弟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说来说去都是片面之词,池东川深知只有切实的证据才能将此事定夺清楚,他便又问:“糯米纸饼可还有残留?” 青喜嗫嗫道:“我藏起来了一些。” “呈上来,让太医们去查验。” 待侍卫们从青喜枕头下翻出几张糯米纸饼呈上,王太医和张太医验过,纷纷表示糯米纸里确实有绕指柔的残留。 这下事情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兰国使臣记恨昨日青长生的冒犯,在糕点中下毒,意图杀人泄愤。 或者更阴谋论一些,他特地使用了卡丹国特有毒药绕指柔,是为了借此挑起几国争端,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这下你还有什么解释?!”青国使臣怒问。 兰国使臣不甘示弱,同样怒声反驳:“这是污蔑!是嫁祸!” 青国使臣凛然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说是嫁祸?要说嫁祸,也是你先嫁祸给卡丹国,再嫁祸给青喜!“ 他看到站在信王身边一脸平静的华服女子,补充道:“还有这位贵人和梁国使臣的随从,都差点被你牵连,你才是最会污蔑人的那个!” 青国使臣连珠炮似地指责完,转身向大舜皇帝躬身道:“陛下,请务必严惩这个杀人凶手!” 元飞道君平静道:“押入天牢。” 兰国使臣连声高呼:“不是我!我没有!陛下!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但他的呼喊并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带刀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整个兰国使臣团全部拉了下去。 看到凶手伏法,青国使臣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大舜皇帝冰冷的命令再次下达。 “青国随从青喜,藐视大舜,玷污王宫,青国使臣疏于管教,纵奴淫乱,一并囚禁,听候发落。” 两道命令直接将两个国家的使臣团宣告团灭。 但事已至此,这似乎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青长生的尸首被草草掩埋,其余使臣又回到金銮殿上,在歌舞升平里对大舜皇帝叩首谢恩。 朝龙宴散,江扶鸢和钟敛风登上回家的马车。 清凌凌的月光下,呵出的热气凝成一团白雾,转瞬消散,就像青长生的鬼魂,被人唤来,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被抛弃在黑暗中。 钟敛风垂眸道:“不一定是他。” 江扶鸢知道他说的是今晚之事,点头应道:“确实不是他。” 当查验出糯米纸饼中有绕指柔的残留时,她非但没有认定兰国使臣就是凶手,反而将他排除在外。 原因很简单,若兰国使臣是真凶,他都能想到用梁国特有的毒药来撇清自己的干系,又怎么会在自己亲手赏出去的糕点里下毒呢? 这个多此一举,掩耳盗铃的行为未免显得兰国使臣过于无脑了,简直就是顾头不顾腚,明晃晃告诉别人凶手就是自己。 而且在认定兰国使臣为凶手的时候,江扶鸢分明看到青长生脸上出现了不解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当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是外力还是内因,最后青长生的魂魄选择了沉默,直至重归于黑暗。 江扶鸢问他:“你要不要和端王说一声?现下兰国和青国的使臣全部收押,岂不是要和两国撕破脸?越支的战事刚停吧,端王不怕又开战?” 钟敛风摇了摇头:“兰国和青国是我们大舜的附属国,和越支地位完全不同,他们不敢轻易开战的。” “殿下早就想要寻个机会拉拢其他力量,好做为我们在朝堂上说话的助力,这次事件未必不是个契机。” 池东川可是刚到舞象之年便临朝议事的奇才,天下纵横之术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对于朝堂政局上各股力量的交替和把握,自是成竹在胸,手拿把掐。 江扶鸢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她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腰肢道:“行,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马车回到柯宅,赵伯挑灯候在门口。 两人下车看到他时都有点吃惊,江扶鸢蹙眉道:“这么晚了赵伯怎么还不去休息?” 冬夜天寒,赵伯年事已高,她早早就叮嘱过让他不要太累,晚上务必要早睡的。 赵伯知道江扶鸢是心疼他,笑呵呵道:“一次晚睡而已,无妨的。” 他边提着灯笼给两人照亮,边解释说:“夫人,家中有一故人前来寻你,说是有要事相求。” “故人?”江扶鸢和钟敛风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疑惑。 穆家就在京州,且经过江扶鸢上次一闹,穆家人看她犹如恶鬼罗刹在世,根本不可能上门来找她。 那说得上是家中故人的,也就只有柯家村里的那几个了。 是柯林?还是柯陈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老村长的异样 江扶鸢和钟敛风都猜错了,来人既不是柯林,也不是柯陈氏,而是暂住在柯家村的翟进祖。 骤然见到个肤色黝黑,面留短须,身着布衣的汉子,江扶鸢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前任博州知府。 白面书生经过土地与农活的改造,已成为实打实的农家汉子了,唯一不变的是他见到江扶鸢时依旧躬身作揖,还是妥妥的文人习惯。 不过农家汉子行文人礼,和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一样,给人一种相当违和的视觉冲击。 见到故人,江扶鸢却没有太多欣喜,更多的是疑问。 黄淑莨母子受半鬼兔妖重创,失去大部分妖力无法化形,故而她将柯家村的宝穴借他们一家居住,好让黄淑莨母子更快地修炼恢复。 宝穴珍贵,按理他们不会随意离开才是,翟进祖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州? “你怎么来了?”江扶鸢困惑道,“是黄淑莨发生什么事了?” 翟进祖摇头:“夫人和怀儿一切都好,劳仙姑费心。” 江扶鸢:“那你来京州找我做什么?” 翟进祖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是村长家的大郎托我替他找个道士,我寻思着天底下没有比仙姑术法更好的人了。加上怀儿最近修为有长进,说领悟了千里成寸的本事,就拿我试了试。” 江扶鸢惊讶道:“你家小崽子天赋异禀啊,这样的术法都能自己领悟。” 翟进祖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天赋异禀算不上,要说天赋,谁能比得上仙姑你啊……” 江扶鸢摇头:“那还是不一样的,我不是天赋。” 翟进祖:? 江扶鸢:“我是天才。” 翟进祖:…… 已经习惯小凤凰经常语出惊人的钟敛风轻笑一声,打圆场道:“翟大人你直接说村长家发生什么事了吧。” 不然他还会被江扶鸢突然冒出的话怼到失语的。 翟进祖赶紧拱手道:“钟将军,我如今一介平民,你就不要喊我大人了,喊我进祖便可。” 自谦完毕,他才向江扶鸢讲述起事情的起因。 “几日前,村长家的大郎来找我,说老村长在家不吃不喝,整天遇到人就说他看见山神了。” 江扶鸢皱眉:“山神?” “对的,我路过的时候也听到老村长在嚷嚷什么山神之类的话。” 翟进祖想起当时奇怪的场景,顿了顿后继续说,“仙姑你也知道,柯家村就一个扶鸢仙尊观,有仙尊坐镇,哪来的山神?村里人都说老村长是老糊涂了……” 正如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地方也只会有一个主神,江扶鸢的身份是得到过老天认证的,所以柯家村不可能会出现其他神明。 除非是邪祟冒充,或者老村长真的有了痴呆之症。 江扶鸢问道:“村长家人带他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说老村长没事。”翟进祖看了眼钟敛风,似乎在犹豫什么。 江扶鸢掀起眼皮看了眼他,往后一靠,直接靠进钟敛风的胸膛,懒懒地说:“有话直说,我男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我男人! 三个字着实让翟进祖震惊。 据他所知仙姑可是个寡妇,虽然在博州知府时他便知两人之间必定有那么点别样的情愫,但没想到现在已经发展到盖章认定了! 可是他也没听说仙姑和钟将军成亲啊,府里的下人喊的还是夫人和钟大人,那就说明两家并没有合成一家。 难道他俩是私定终身?若是私定终身的话,仙姑竟然对他挑明钟大人是她的男人,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 短短时间脑海中已经拐了好几个弯的翟进祖顿时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激动地拱手道:“仙姑、钟大人请放心,我一定替你们保密!” 江扶鸢:? 深知不能将深爱之人的身份昭告天下的痛苦,翟进祖觉得钟敛风和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他做出个鼓励的手势:“钟将军加油!” 钟敛风:“……谢谢?” “不客气。” 得了江扶鸢的认证,翟进祖确定没有顾虑,便直言不讳道:“仙姑,夫人说她卜算过老村长的命数,说他会有死劫,而且她还没办法化解。” “唔……那确实有点奇怪。”江扶鸢思考片刻,应允道,“那我就和你回去看一下吧。” “哎,好!”翟进祖嘴角刚要上扬,突然想起柯大郎的交代,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仙姑这个收费……村长家应该买不起几两一张的符篆……” 他还记得江扶鸢的符篆价格,就算按照之前给他打骨折的价格,也不是一个小山村的农家能承担得起的。 江扶鸢摆摆手:“不用。” “今天太晚了,我们明日再启程吧。” 说完,她唤来赵伯,将翟进祖带去客房休息。 钟敛风略感稀奇,感慨道:“没想到小凤凰还有不收钱的时候。” 毕竟江扶鸢每一次出手,必然都会带些进账,玄门里的商业奇才这个称呼可不是白叫的。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村长以前帮过我,在我们娘仨无依无靠的时候。” 钟敛风愣了愣,他参军之后到她们娘仨来京州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对她们的生活一无所知,只是在军中论功行赏,得了银钱的时候,他会全部托人带回去。 想起柯陈氏刻薄的嘴脸和柯林完全不认亲儿子的表现,他沉默了。 尚是个壮劳力的他都在那个家里艰难求生,更何况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凤凰和两个崽崽? 她们娘仨在柯家村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分家也是老村长给主持的公道,才得了一间新屋子和一点银钱补偿。” 钟敛风感觉自己的鼻腔酸得像是被人重拳出击,他轻轻嗯了声,低声问:“有新屋子之前……你们住在哪里?” 柯陈氏比他原本预计的还要无情,如今想起来她很可能不会让她们娘仨住在家里。 江扶鸢撩起眼皮,勾唇浅笑:“村边的荒屋,四面漏风,就一张木板铺点稻草的那种。” 钟敛风张了张嘴,喉头像被硬物哽住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凤凰说的荒屋他知道,那都称不上一间屋子,小时候村里孩子都怀疑那里是住着孤魂野鬼的地方。 他没想到他走之后柯陈氏能虐待她们娘仨至此,他原以为看在他参军得来的伙头钱的份上,小凤凰和崽崽们至少能有个栖身之所…… 钟敛风怔怔地看着江扶鸢,眼中的可怜与心疼满得几乎溢出来。 江扶鸢挑眉又道:“你都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惨,肚子都饿瘪了,什么野菜野果都能拿来果腹。” 不过那只是她来之前,等她醒来后,她们娘仨就开始薅羊毛行动,每天吃得又饱又好。 钟敛风听得更心疼了,将她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你现在扬眉吐气了……” 江扶鸢面不改色:“要是当时的我们能吃到黑烧鲤鱼,不知道能有多幸福。”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钟敛风:…… 这道坎是过不去了是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迁村之谜 翌日,江扶鸢将一打打符篆塞入包袱中,打算等会儿带着小胖、馒头一同体会翟进祖口中缩地成寸的术法时,钟敛风来到柯宅。 “小凤凰,看来我这次也要和你一起回趟柯家村了。” 江扶鸢轻笑:“我们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 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她媳妇倒也不用如此粘人,有缩地成寸这等术法在,两人分别不会超过十个秋。 钟敛风摇了摇头:“是道宫的暗探传来消息,说谷清领着一帮内门弟子出了远门,据说目的地就是柯家村。” “他们也要去柯家村?”江扶鸢放下手中符篆,疑惑道,“可柯家村离京州十万八千里,只是个很普通的偏远山村,他们为何要特地前去?” “不知,不过端王殿下担心他们此次行动可能与白莲邪教有关。” 江扶鸢皱了皱眉,柯家村这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竟然也会被不要脸邪教盯上,她之前在柯家村那么久,村子里什么地方她都去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要脸邪教和谷清这个老牛鼻子到底看上柯家村什么了呢? 还有老村长说的山神,会是巧合吗? 纵然他们心中有再多疑惑,一切的真相还是要到了柯家村才能解开。这次钟敛风是单人行动,并没有将士跟随,江扶鸢干脆带上他一起借用了翟怀的缩地成寸术。 与此同时,信王府。 一辆马车悄悄从王府侧门向东南方向出发,池信宿和白慕星坐在马车上,互相保持着沉默。 直到马车过了京州城门,驶入官道,池信宿才朝外望了望四周的动向,问道:“你们确定那里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白慕星颔首:“青国的定星珠不会出错,秘术有曰,坤星南指,曲伏有致,分脊合脊,行止起伏曰龙。” “真龙之脉必定在定星珠所指方位。” 池信宿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眉头深锁。 想到昨日第一次驭鬼时的感觉,他心中总有股恶心的感觉,像手里捏过一条冰凉滑腻的蠕虫,总有粘液仍旧布满掌心的幻觉。 按照白慕星的说法,这是驭鬼的正常表现,因为鬼魂身含强烈的怨气,以人类之躯驾驭,必然会受一点阴气的反噬,所以她更愿意驱使经过炼化后的鬼怪。 见他脸色不好,白慕星含笑劝慰:“殿下还觉不适?那这一路山高路远,就算有咒术驱使也需至少四五天才能到达,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我将炼鬼之术教于殿下,也好让你早些体会到驾驭鬼怪的乐趣。” 听她如此说,池信宿自上而下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神色微微迟疑。 他能提供给她的帮助只有一碗心头血,只一碗血就能让她倾囊相授?此前她已经教了自己驭鬼之术,算是兑现了原来的承诺,为何又要教他炼鬼的法门…… 难道这只是借口,白慕星最终的目的其实不是他的心头血,而是他周身的血肉? 毕竟想要唤醒真龙,连皮带骨的人祭总比血祭要来得直接。 池信宿这辈子除了江扶鸢不会怀疑,其他任何人的言行在他心中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保命习惯,若是不对人多疑些,只怕他也活不到成年。 这样想着,池信宿再看白慕星的眼光中就多了几分戒备。 “殿下知道我从不许虚假的承诺。”白慕星只当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依旧笑盈盈的温柔模样。 她与池信宿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就知道他简直就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嘴皮子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只有用事实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 大概是照镜自怜的缘故,人对另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生物,总是有别样的亲近感,白慕星对池信宿也是如此。 他们是一类人,只有她才最懂他的。 也因此,白慕星愿意在交易之外再多教一些秘术给池信宿,原因无他,天地间的敌人太多,辜负他们的人也太多,她愿意多给他一些退路。 ----------------- 翟怀的天赋终究有些不靠谱,等江扶鸢等人眼前一花过后,他们发现自己降落在一片完全陌生的荒野。 待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个活人问了下路,才知他们是在离柯家村一百多里外的方山脚下。 幸好方山不远处有个小镇,几人便在小镇的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后,再雇了辆马车去柯家村。 听到柯家村的名字,车夫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搭话道:“你们是回去登记房子田地的吗?这么远的路还带只猫儿,可真有闲心呐。” 江扶鸢疑惑问:“登记什么房子田地?” 车夫笑着回道:“那一片的村子不都要搬了吗?说是州里的官府直接派人来通知的,所有搬迁的人家只要登记了房子田地,愿意搬走的,都能换州府的一间临街铺子哩!” “唉,我要是那几个村子里的人就好了,那我现在就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去州府过城里人的好日子就好。” 江扶鸢愣了,扭头看向翟进祖。 翟进祖也听傻了,什么搬村?他怎么没听说过? 还是钟敛风最沉着,他追问车夫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迁村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应该层层批文,再张贴公告通知乡里方可执行吗?” “贴什么公告啊?”车夫甩了一记马鞭,催促偷懒的马儿继续前行,“土里刨食的有几个人认识字呐,不都是口头说上那么一说,下面跟着做就是了呗。” “我倒是听说你们柯家村是不乐意搬的,你们村长都没通知你们村民吧?嘿嘿,但是有几户人家啊,早就得着信儿,已经赶去州府签字换铺面啦。” 车夫说得起劲,听得车上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一回来就得着这么劲爆的消息。 但是为什么州府要求柯家村这一片全部迁村呢?又没有天灾又不是战乱的,百姓骤然迁徙可不是什么好事。 钟敛风沉思半晌,也没想明白原因,只能冲两人使了个眼神,低声道:“等到了再说。” 马车早上出发,晚上才到柯家村。 在村口付了车钱,目送车夫扬鞭驾着马车离开后,江扶鸢等人默默进了村。 暮色四合,村子里很安静,往常炊烟袅袅的屋子此刻没有半点声响,一看便知冷锅冷灶,屋内无人。 走到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钟敛风站在院外,看着这几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对江扶鸢说:“看来他们已经搬走了。” 江扶鸢抿唇:“能换州府的临街铺子,他们肯定是第一家搬的。” 她攥了下钟敛风袖下的手,问:“要进去看看吗?” 钟敛风摇头:“等解决了村长家的事情再说。” “村长家就在前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神点化 沿着村里的小路走着,几人来到村长家门外,只见柯大郎正在院子里忙着修猪圈,几头小猪哼哼唧唧被拴在一旁,防止它们乱跑乱拱。 翟进组喊了声:“大郎,我帮你把人请回来了。” 埋头干活的柯大郎这才看到门口几人,连忙说:“阿祖你可回来了,我爹今个儿又跑仙观找春根家的聊山神去了。” 他往翟进祖身后探头看了看,确定他们身后没有别人,顿时疑惑道:“你没请回仙长吗?” 翟进祖比他更疑惑:“我身边这么大两个人,你看不见吗?” “啊?” 这下轮到柯大郎震惊了,他原以为翟进祖身边这两个俊男美女是他旧友之类的身份,没想到竟然是他请回来的仙长??? “柯大哥,好久不见。”江扶鸢率先打招呼,“婶子和柱子哥他们可还好?” 柯大郎茫然:“你怎么认识柱子……” 不对,这个声音怎会如此耳熟…… 他盯着江扶鸢琢磨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这位天仙一样的美人是谁了。 “你,你是柯二娘子?!”柯大郎的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啧啧称奇,“你不是带着孩子们搬去京州了吗?怎么会回柯家村来?” 随即他一拍大腿,自己找到了解释。 “你是听说了官府让我们迁村的事,回来要补偿的?那你可来晚了一步,你公婆一家昨日就搬出去了,只怕这时候都该选上铺子了。” 江扶鸢笑着摇头:“我就是回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进城的阿祖,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柯大郎恍然:“原来如此,不过你也是来的不凑巧,要是能早一天,怎么着我爹也能为你争取一下,分半个铺面也是好的,小松小柏这么小,养他们可要不少钱……” 眼看柯大郎要开始滔滔不绝,江扶鸢赶紧打断他:“柯大哥,我是来处理老村长遇山神这件事的。” “山神……哦对!”柯大郎朝江扶鸢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扶鸢仙尊座下仙姑。” 他看到江扶鸢身边的钟敛风,问道:“那这位是你的朋友?” 江扶鸢:“这是我男人。” 柯大郎呆住了,他没想到柯雪生死了才小半年,柯二娘子都在京州找到新归宿了。 不过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确实不容易,想找个依靠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柯二娘子长得还如此漂亮,自然会有许许多多想要娶她回家的良人…… 这样想着,柯大郎干巴巴笑了两声,道:“你,你们进来坐。” “我爹估计过会儿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柯汝孝和另一个村民聊天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对话声里能听出两人皆是中气十足,身体十分健康。 “我那日就是去刨点山泡儿,一回头就看见山神了!” “哎哟,那你可真有福气,山神到底长什么模样呐?” “山神的尊荣哪是我等凡人可以直视的,我就见他这么一抬手,就坐上一朵云飘飘悠悠进山林深处去了。” “山神还会飞呐?” “那可不,不然怎么叫山神啊,我还看到山神头顶长着一对角,就跟那鹿角似的。” “你不是说你没看清山神的模样吗?” “脸没看清,这头顶……” “爹!” 柯大郎快步上前,打断两人的对话,对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说道:“爹,你看谁来了!” “谁啊?”柯汝孝抬头眯眼,看到自家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人,努力分辨了好一会儿:“这不是阿祖吗?他身边的小娘子好生俊俏,小娘子身边的是她的郎君?真般配啊。” 柯大郎一头黑线,人家柯二娘子只说那人是她男人,可没说是夫君,成没成亲还不知道呢,他老爹就给人坐实身份了。 他低声提醒:“你仔细看看,那是柯林家老二的那位。” “那,那是柯二娘子?”柯汝孝愣了,“扶鸢仙尊的仙姑?!” 江扶鸢主动上前,喊了一声:“村长。” 面前女子本就闭月羞花的容颜被绫罗点缀后更为娇艳,容颜惊世得让柯汝孝都认不出人了。 柯汝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赶忙说:“柯二娘子好久没见了啊,快到屋里坐!” 他虽拄着拐杖,但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喊:“老婆子!快沏茶!沏好茶!” 几人跟着柯汝孝进了屋。 屋里的柯陈氏应了声,去翻出压箱底的茶叶泡了一壶浓茶。 江扶鸢进屋后第一时间扫视了一圈,发现村长家里很干净,不仅没有阴晦之气,反而到处充斥着灵气,让人身心舒畅,很适合调养身体。 她又不着痕迹地看向柯汝孝、柯陈氏和柯大郎的面容,三人都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完全没有撞邪遇鬼的模样。 接过柯陈氏递过来的茶水,她笑着道了声谢,状似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柱子哥一家?” 柯陈氏闻言面色一僵,倒茶的动作都停顿了片刻。 柯汝孝气哼哼地杵了下拐杖:“别提那个不孝的小子!咱们柯家村世世代代在这儿生活了几百年,列祖列宗都埋在这里,他倒好,外人随便忽悠几句,他就心野了,想跑城里去当大掌柜!” “我看他啊,是连自己根在哪里都忘了!” 柯大郎递给他一杯茶:“爹你消消气,柱子就是没见过城里铺子长啥样,他和我说了今天就是去看看,等看完了他就回来的。” “他最好说到做到!”柯汝孝又杵了下拐杖,怒道,“不然我就是追到城里,也要打断他的腿!” 村里人就是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说也说不完,江扶鸢干脆拉回话题,直捣黄龙问:“村长,我刚刚听你在说山神?” “哪儿的山神呀?” 说起山神,柯汝孝脸上由阴转晴,笑呵呵地说:“当然是后山,就你家,现在阿祖住的那个房子后面。” “真有山神呀?” “那当然,我亲眼看到的!”柯汝孝怕她不信,赶紧补充道,“那天我去刨山泡儿,就听见林子里窸窸窣窣的有声音,我循声去看,就见着山神了。” “他手里还拉着一个月前去世的苦牛儿呢。” 江扶鸢皱了皱眉,一个月前死的人,身体都该烂成一滩黑水了,又怎么会被所谓的山神拉着。 柯大郎过来添茶,听到这里时忍不住插嘴道:“你不是说看不清脸吗?你怎么知道山神拉的是苦牛儿?” 柯汝孝呵呵笑道:“我认不出人还认不得衣服吗,他身上那件寿衣上有个桃儿的纹样,我可记得清楚呢!” “而且苦牛儿还被山神点化了。” 江扶鸢追问:“你怎么知道他被点化了?” 柯汝孝:“他下半身都成牛那样四个蹄子了,可不是点化了嘛!肯定是山神知道他的名字,让他做了牛仙啦!”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葬之地 上身是人下身是牛。 江扶鸢脸色变了变,这让她想起在莫干河底见到的那群缝合怪。 难道真的是不要脸邪教染指了柯家村? 柯汝孝还在笑呵呵地叮嘱柯大郎:“儿啊,你记得等我死了也给我埋后山去,那个游方道士说得没错,咱们后山就是块风水宝地。” “我要是埋那儿,说不定也会被山神大人点化,弄个小仙做做。” 柯大郎皱起眉:“爹你胡说什么呢,大夫都说了你身子骨这么硬朗至少还能活个十来年,瞎操心这些!” 他把水壶放在桌上:“我去给娘她们搭把手,你们聊。” 江扶鸢和钟敛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之色。 柯汝孝注意到两人神色不对,问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江扶鸢食指轻叩桌面,沉思片刻又问,“村长,你说的那个游方道士长什么模样?” “带个斗笠,从来没见他拿下来过,我没看清长相。”柯汝孝摇了摇头,回忆道,“不过是一头白发,没长胡子,身形矮矮瘦瘦的,穿着道袍,其他跟普通道士也没什么差别。” 一头白发,穿着道袍……这样的老道太多了,任何一个道观里都能见到符合这样描述的人。 江扶鸢蹙眉又问:“你有注意他的手脚,或者头顶吗?有没有多出来什么,或者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柯汝孝闻言直发笑:“柯二娘子真能说笑,人不都一双手一双脚,能多出什么来?那老道就在咱们村晃了半天,看了看扶鸢仙观和后山,连顿便饭都没吃就走了。” “不过啊,我好奇问过一嘴,他说我们村风水不错,我再问哪里风水最好,他就看着后山不说话。”柯汝孝啧啧啧摇头感慨,“那样子别提有多仙风道骨了。” 听着就像个普通的游方道士,最多懂些风水皮毛。 江扶鸢偏头看了眼钟敛风。 他半阖着眼皮思考良久,突然问道:“村长,为什么苦牛儿要埋在后山?村子里不是有专门葬人的坟地吗?” 柯汝孝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村有专门葬人的坟地?” 钟敛风一顿,随即找了个借口:“我们村就有,我还以为每个村都这样的。” 柯汝孝颔首:“这是百年以上村子才会有的习惯,为的就是宗亲死后也不走散,看来你们村和我们柯家村一样很注重传承啊。” “不过我们村子也是从游方道士离开后才开始在后山入葬的,村里人一开始不信那老道的风水之说,后来就有人去拜了扶鸢仙尊。” “仙尊托梦嘞,说咱们村的人要是埋到后山,能庇佑后人飞黄腾达的。嘿嘿,柯二娘子你也知道,咱们这一片人,最信的就是扶鸢仙尊,这仙尊都发话了,我们自然从那之后就都改葬到后山了。” 江扶鸢:…… 她不是,她没有,什么时候她托过梦的?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钟敛风又问:“那村长知道有多少人是葬在后山的吗?” 柯汝孝掰着手指算了算:“六七个了吧。” “你们问这个干嘛?” 江扶鸢随口说:“看看还有没地方,争取帮公公婆母早点占个位。” 柯汝孝:“……你可真孝顺。” 正说着,屋外急匆匆跑进个中年妇人,是村西边的雨墩家媳妇。 她进门便大喊道:“村长,你有没有见到春根他爹?” 柯汝孝答道:“见过,我们刚分开没多久哩。” “哎哟!”妇人急得满头大汗,“春根刚摔断了腿,他媳妇正赶骡车送他去清水镇看大夫呢,想和他爹说一声,可怎么也找不着他爹去哪儿了。” 柯汝孝皱眉道:“刚我和他说山神的事,他说他也想见见山神,没准是往后山去了,我去后山叫他回来。” “哎,好!”妇人擦了擦汗,点头道,“那我先去帮帮春根媳妇,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村长你见着春根爹,让他赶紧去清水镇吧。” “知道了,你快去吧。” 目送妇人又一阵风似地离开,柯汝孝站起身道:“柯二娘子,阿祖,这位小哥,你们再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江扶鸢立刻拦住柯汝孝:“村长,我们年轻人脚程快,还是我们去吧。” 从刚才柯汝孝说出要去后山这句话之后,江扶鸢就从他的面相上看出一道黑影压着天灵盖,这是死劫之兆。 “春根他爹去了后山哪片林子?” 这倒问住了柯汝孝,他一下子也说不出具体方位,只能依靠回忆道:“大概……是东边那块儿吧,那儿山泡儿最多,我就是在那儿见到山神的,春根他爹可能也去那儿碰运气。” 江扶鸢点点头,钟敛风和翟进祖同时跟着起身,三人一起要往外走。 柯汝孝赶紧上前拦:“还是我去吧,你们难得回来,我家老婆子应该也快做好饭了,你们坐着歇会儿,等会儿一起吃。” 柯大郎突然从旁屋探出个脑袋:“爹啊,还是你歇着吧,我来带他们去后山,也顺便看看陷阱里有没野味,好回来加个菜。” 大儿子这话中听,柯汝孝便不再坚持,只嘱咐几人当心走路,别在后山耽搁太久。 柯大郎应了声“知道了”,就领着江扶鸢、钟敛风和翟进祖出了院子,从屋后的小路向后山进发。 要进后山,不可避免地会路过宝穴,远远地江扶鸢便看到房屋前一大一小两个黄色的细长身影躲在半开的门后面,露出一模一样滴溜溜的黑眼睛瞅着他们。 一直趴在江扶鸢怀里装乖乖小猫咪的馒头三角耳一竖,扭头精准锁定黄淑莨母子。 猩红的小舌头舔着尖牙,馒头小声问道:“我能吃了它们吗?” 江扶鸢不动声色地捏着它的后脖颈:“他们娘俩一个是百年大妖,一个是天赋异禀的修炼好苗子,你真和他们对上,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嘶……那算了。”很识时务的貔貅当场认怂,继续乖乖揣着双爪当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咪。 江扶鸢轻笑一声,转头对翟进祖道:“你走得太匆忙了,我看家里门都没关,你先回去关门吧,我们回来再喊你。”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翟进祖跟着他们进后山。 不管他老婆孩子有多么厉害,翟进祖始终还是个普通人,既不像馒头小胖那样功力深厚,也不如钟敛风般武功高强足以自保。 后山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妖魔邪祟,只柯大郎一个人的话,江扶鸢还是有百分百把握可以护他周全,要是再加个翟进祖,她怕难免有疏漏之处。 翟进祖是个聪明透顶的,一下便明白了江扶鸢的意思,颔首顺从道:“也好,那我先去关门,仙姑你们务必小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龙脉现世 柯家村坐落在江南水乡,冬天算不得寒冷,小路两旁的树木叶子都没掉光,还能隐隐看出一抹绿色。 越往后山走,空气便越发清新,即便在冬日也让人生出怡人春光的错觉。 江扶鸢凑到钟敛风耳边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感受到?” 钟敛风颔首:“这儿灵气比村子里更充沛。” 自从功德金光照过之后,他的五感便比常人要敏锐许多,在经过江扶鸢的特殊引导之后,他更是能感受到很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东西,比如灵气。 后山灵气越浓,钟敛风的心情反而越沉重。 白莲邪教搞事也是挑地方的,看来柯家村确实已经被盯上了。 江扶鸢放下馒头让它自己走,她则拍了拍魂瓶,召唤小胖出来。 近期小胖不知为何越来越沉默,在京州时除了安排布道使者一号和零号的活计以外,便经常看着天空发呆,整只鬼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悲伤氛围,看得馒头都不怎么敢找他唠嗑了,唯恐触动他什么伤心事。 自从回柯家村后,他更是一头扎进魂瓶,在角落缩成小小一团,像一朵保护着孢子的小蘑菇。 “胖丫,你醒着不?”江扶鸢见小胖没出来,干脆一只眼睛对着瓶口往里瞧,“你出来看看这儿是不是有你同类。” 蘑菇缓缓舒展菌盖,露出一张明显哭过的脸。 “唔好,我这就来。” 飘出来的小胖眼角鼻头皆是红彤彤的,睫毛还带着湿意,他像是不想让江扶鸢他们看到他的模样,极快地蹿上去两米多高,浮在树冠层深吸几口气。 “有熟悉的味道,但不是鬼气。” 江扶鸢仰头只看到他的下巴:“你跑什么?下来。” 小胖抿唇:“我没跑……这不是飘得高,看得远嘛……” “下来。” 江扶鸢的表情明显凝重起来,小胖不敢装看不见,只得慢腾腾落地,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低头。 “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小胖摇了摇头:“没……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没接着往下说,江扶鸢知道她的契鬼是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既然小胖不想说,她也就不追着问,只淡淡道:“那你回去补个觉,有事我再叫你。” 同理,你有事也要叫我。 小胖低低嗯了一声,一溜烟又回魂瓶里去了。 看自个儿好兄弟低落的样子,馒头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鬼轮回个百八十遍相许,我看他啊十成十是看上哪个女鬼,害了相思病。” 江扶鸢瞥了它一眼,懒得理它不着调的话,只继续跟着柯大郎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柯大郎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头问江扶鸢:“柯二娘子……” 他犹豫了下觉得当人家男人的面,喊她前夫留下的称呼似乎不太合适,便又改了口。 “仙姑啊,那个……我爹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中邪了吗?” 江扶鸢摇头:“村长很正常。” 柯大郎还是不解:“难道我爹真的看到山神了?” 江扶鸢:“你爹看到的绝对不是山神。” “啊?”柯大郎懵了,“不是山神那是啥?” 他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该不会是眼红我们村有个风水宝地,来偷坟掘墓的吧?” 江扶鸢:“……那也不至于。” 想想觉得十里八乡也没谁会这么缺德,柯大郎点点头:“就是,挖人坟墓可是损八辈子阴德的,谅他们也不敢。” “所以我爹到底看到的是啥?” 江扶鸢不想和他解释太多,便瞥了他一眼,直言道:“反正不是神明。” 柯大郎还在好奇:“为啥啊?” 江扶鸢:“如果你是山神,会给自己头上安个角吗?” 哪个神明不希望自己看起来仙气飘飘,受人敬仰,给自己安个角算怎么回事?学妖怪逗人玩? 柯大郎默默点了点头,觉得江扶鸢说的很有道理。 他小声问:“所以我爹看到的其实是个妖怪?” 江扶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没当场看过,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柯大郎很能安慰自己:“还好我爹没被妖怪抓走。” 他松了口气,老爹没事就好。 又沿小路走了一会儿,三人就来到柯汝孝说的地方,这儿的灵气比之前更浓郁,浓到柯大郎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小声嘀咕:“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这么让人舒服。” “我之前打猎都沿着林子边缘,没进来这么深过,真是可惜了。” 他们所到之处其实只是山腰位置,再往山顶走就没有路了,得用柴刀现砍一条新路出来。 江扶鸢抬眼四处观瞧,发现他们这个位置往北看去,是一条连绵不绝的山带,山脉绵延起伏,三回九转,自南向北,似直达天际一般,气势十分宏伟。 她怔怔地看着,眉头渐渐蹙起,心头涌上一股莫名震撼感。 这个山势很特别,不是普通的山脉形状。 “大率行龙自有真,星峰磊落是龙身。高山须认星峰起,平地龙行别有名1……”钟敛风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龙脉。” 龙脉的山势很有讲究,长度、高度和形状都与其他山脉不同,大舜国的先祖曾根据天上星辰的位置,结合各种法宝道术确定出大舜的三条龙脉。 但由于龙脉的形成、变化都与国家的兴衰息息相关,龙脉受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一国的国运,所以大舜国的龙脉是记入真龙谱,唯有现任皇帝才可知其真实位置。 江扶鸢着实被她媳妇的博识震惊了一把,缓了好一会儿后慢吞吞地问:“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钟敛风沉默,他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江扶鸢抬眼看向他如刀削一样的下颌线,小声问:“大舜国是不是要亡了?” 钟敛风:“应该不至于,这次只是新龙脉现世,可能是要出现一位改变整个大舜命运的天选之人。” 江扶鸢眨了眨眼,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问你件事。” 钟敛风不解有什么事情需要两人靠这么近才能问,不过他还是听话地附耳过去。 下一秒,他听到江扶鸢用气音在他耳边问道:“你真的不想登基吗?” 钟敛风:???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蜃鬼的梦境里,自己是个皇帝,但他对天发誓,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做皇帝! 见钟敛风面上表情坚定地摇头,江扶鸢松了口气,拍着他胸脯道:“现在天下还算太平,确实不适合宰了皇帝老儿,要是什么时候他脑子不灵清搞出祸害百姓的事情,我再帮你登基也不迟的。” 钟敛风:…… 不是!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有谋反的心思啊! 小凤凰你的想法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危险的巧合 两人话音刚落,后方树后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 江扶鸢回头望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春根爹吧?”柯大郎嘀咕着,就要往那处走去。 江扶鸢喊了声:“等会儿。” 馒头和钟敛风听出她声音里的戒备,同时绷起神经,紧紧盯着晃动的树丛开始蓄力。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上沾满草叶子的老头从树丛后面钻出来。 “咦?大郎你们怎么在这儿?” 见是柯家村的人,钟敛风才悄悄收回袖中剑,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馒头也蹲坐下来,抬起前爪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两只金黄色的兽瞳若有若无地看向老头来的方向。 柯大郎没多想,喊了声叔后赶紧说道:“春根摔断了腿,他媳妇送他去镇上了,喊你也赶紧去呢!” 老头一听拍了下大腿,火急火燎地往村子里跑,刚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住转身叮嘱道:“天要黑了,你们也赶紧下山!我刚才好像看到大野猪了,危险着呢!” “哎好,我们等会儿看看陷阱就走。” 他们的任务就是来找春根爹,如今人找着了,柯大郎便领着江扶鸢和钟敛风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柯大郎挠了挠头,奇怪道:“山里的野猪一般都避着人,叔咋能遇上?” 江扶鸢皱眉问:“之前有野兽袭击人的消息吗?” 柯大郎回忆了会儿,答道:“咱们村没有,不过好像附近村子是死了两个人,就前阵子的事。” “不过人们都说他们是被老虎之类的猛兽吃了半个身子,野猪可不会吃成那样。” 钟敛风越听神情越严肃,江扶鸢偏头看他,小声问:“怎么了?” “不太对,我在这儿活了二十二年,从未听过猛兽进村吃人的消息,怎么现在就一连出了两起……” 他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事情都集中在同一时间发生? 新龙脉现世和野兽吃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是巧合?还是白莲邪教动的手脚? 江扶鸢沉思片刻,对柯大郎说:“你等会儿带着家人先离开这里,短时间内不要回村。” 柯大郎心里咯噔一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扶鸢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道:“你不想村长出事,就按照我说的做。” 她的瞳仁又黑又亮,与他人对视时会给人一种不由自主想要信任她的感觉,柯大郎看着这双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结结巴巴地应道:“好,好的。” 三人匆匆往回走,柯大郎连林子外围的陷阱都来不及去看,一心只想着江扶鸢的叮嘱。 待他们喊上翟进祖回到村长家时,柯陈氏和柯大郎的媳妇柯卢氏正把饭菜往桌上端,柯汝孝则磕着烟袋子往外瞅。 柯大郎跑过去:“爹,娘,桂花,咱们收拾东西去镇上住一阵子吧。” 柯汝孝闻言直接把烟袋子往桌上一拍,怒道:“你犯什么失心疯!也跟你弟弟学着忘了祖宗是吧!” “哎哟,不是……”柯大郎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向老爹解释,“我们就住一阵子,等过段日子风平浪静了还是可以回来的……” “什么风平浪静,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柯汝孝抓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打,幸好被赶来的柯陈氏和柯卢氏联手拦下,柯大郎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柯陈氏擦了擦手,埋怨道:“父子两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叫别人看笑话。” 柯卢氏这边也劝慰柯大郎:“你也别着急,就算咱们要搬家,也得等明天不是,今个儿天都黑了,就算我们赶去镇上,能住哪儿呢?” 自个儿媳妇的话不能不听,父子两同时偃旗息鼓,柯大郎无奈地看了眼江扶鸢,轻轻摇了摇头。 他爹的倔脾气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动的,柯大郎小声问道:“仙姑,要不明天再说?” 江扶鸢思量了下,心道实在不行今晚先给他家多贴几张平安符,凑合一晚,明日她再一起劝说吧。 只要不提搬走一事,柯汝孝还是很好相处的,他请江扶鸢、钟敛风和翟进祖分别落座,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柯陈氏和柯卢氏很细心,连馒头她们都考虑到了,给煮了一碗猫饭。 在江扶鸢警告的眼神中,馒头压制着貔貅的本能,平生第一次使用了细嚼慢咽四个字。 几人边吃边聊,柯汝孝兴致很高,从扶鸢仙观平日的香火说到村子里的家长里短,把江扶鸢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几乎全都说了个遍。 硬生生让江扶鸢听出一种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柯家村的错觉。 柯汝孝夹了一筷菜干,嘬着自家酿的小酒,感慨道:“这一晃都这么久了,想当初你带着两个孩子要分家的时候,还是我给你们要的家产……” 说到这里,他哎哟了一声:“瞧瞧我这记性,当时分得匆忙,也没个凭据,后来我找祝大人拟了文书的,我竟然忘了给你。”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江扶鸢忙说:“不着急的,给不给都一样。” 柯汝孝摇了摇头:“这可不成,你有了文书就可以证明自己在咱们村有份家产,万一想去州府换个铺子,也是个凭据。” 他起身就拄着拐杖往最里屋走。 江扶鸢还想再拦,柯陈氏笑道:“你就由他去吧,没把文书给你,我看他是这顿饭都吃不安生的。” 柯大郎也跟着附和:“就是,我爹轴着呢,想到了就要去做,不然老惦记着。” 江扶鸢:“村长这不叫轴,这是做事认……” “咔嚓——” 江扶鸢皱起眉,目光转向最里屋。 她突然不说话,柯大郎扭头看她。 “仙姑,你……” 江扶鸢打断他:“别说话。” 柯大郎立刻闭嘴,在场所有人也下意识地屏息凝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咔嚓——咔嚓——” 很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人听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天已经漆黑如墨,柯陈氏为了省灯油,只在他们吃饭的房间点了一盏,其他屋子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自己家的一桌一椅早已烂熟于心,柯汝孝也没有特意点灯进屋,只借着外面斜射进来的微弱烛火那一点亮度,摸黑进的最里屋。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还在继续,柯陈氏小声说:“可能是汝孝翻东西……” 话未说完,桌下的馒头突然嗷呜一声,身上的黑毛根根竖起,一双金色的兽眼瞪得溜圆,瞳孔缩成针一般细细的一道竖线。 这是它感知到了危险。 江扶鸢和钟敛风听到它的低声咆哮。 “咕噜——里面有——很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形怪物 不知从哪钻进来一阵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江扶鸢和钟敛风同时心中咯噔一下。 “刺啦——咔嚓——” 又是一阵轻微的声响,几乎要凝结的空气里又恢复让人心底发毛的寂静。 魂瓶一阵颤动,小胖从里面蹿出,急道:“有生魂的味道!” “咦?又没了?” 江扶鸢瞳孔一缩,来不及和众人交代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最里屋。 她的双眸刚适应黑暗,便看到有个人形的身影趴在木箱上,他一只手探进箱子里,应该是在寻找文书,只不过此刻被他自己的上半身压住,呈现出诡异的弧度。 江扶鸢轻声喊道:“村长。” 没有回音。 跟进来的馒头耸动着鼻尖:“好浓的血腥味。” 鬼并不受黑暗的限制,小胖清晰地看到柯汝孝身下一大滩粘稠的血,他低声道:“主人,他……已经死了。” 江扶鸢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柯汝孝的尸体走去。 绣鞋踏在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精致昂贵的裙摆很快便被染成暗红色,像一圈密密麻麻怒放的血梅。 走到柯汝孝身边,她半蹲下去,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柔软,尚有余温,但是已经比正常人低了很多。 尸体已经开始变凉了。 江扶鸢指尖轻颤,探上柯汝孝的脉搏。 停了。 她喉头一下哽住,想再喊一声“村长”,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忽地,一滴温热的液体自上而下砸在她的手上,带着浓郁的腥臭味。 小胖立刻甩出勾魂链,朝着头顶方向甩去。 一团黑影比他更快,勾魂链还未到,它便瞬移到窗口。 窗子被它的动作顶开,清冷的月光倾泻进来,照出一个红色的人形。 人形抬头直直盯着江扶鸢看,是一张皱巴巴的老人脸,身上穿着靛蓝的寿衣,已经被血彻底染红,才会看起来整个人都是红的。 江扶鸢确定这个老人她曾经见过,应该就是柯家村的,只不过她并不熟悉柯家村的每一个人,所以并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人形看了会儿江扶鸢,随即低头开始认真啃食手里的东西,仿佛吃着天下至味。 “咔嚓——咔嚓——” 是一截小腿。 江扶鸢这才发现柯汝孝的下半身已经没了。 她面色瞬间冰冷,戒木随心而至,下一刻江扶鸢便冲着人形砸去。 残影闪过,人形飞跃向一侧,竟然稳稳地斜站在西墙之上。 小胖眉头紧皱,看向人形牢牢抓住墙面的八只毛腿,惊呼道:“他不是人!” “这还用你说!”馒头一扭脖子,娇小的黑猫瞬间体型暴涨成牛犊大小,柔软的肉垫里十个利爪寒光闪闪,毫不客气地冲着怪物抓去,“本大爷专吃不是人的东西!” 人形还在认真啃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劲风,他只歪了歪头,便躲开了要命的利爪攻击。 馒头没料到他竟然灵活至此,十个利爪直直插进墙面,瞬间反而被定住了身形。 趁着馒头的挣扎吸引了人形的注意,江扶鸢砸出一张训畜符,直奔他面门。 人形这回反应慢了一瞬,只来得及侧身去躲,但江扶鸢的训畜符角度刁钻,还是贴上了他八条毛腿之一。 瞬间一股烧焦毛发的味道弥漫开来,人形吃痛,丢下没啃完的一截小腿,拼命地去拍打被训畜符贴到的地方。 训畜符对他的其他部位同样有不小的杀伤力,去拍打的手也瞬间被灼烧出两个大洞,腐肉被炙烤的恶臭味瞬间熏得人几欲作呕。 血腥味、焦臭味混在一起,很快弥漫到外屋,柯大郎左手抱着瑟瑟发抖的媳妇,右手抱着惊恐焦急的老娘,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他忍不住问钟敛风:“我爹……是不是出事了?” “我去看看!” 他松开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刚往里屋走了一步,便被钟敛风拦下。 钟敛风手持袖里剑挡在他们身前,不容质疑道:“阿祖你带他们先离开这里。” 柯大郎抓住钟敛风拿剑的手,颤抖道:“可是,可是我爹还在里面……” 里屋接连不断传来碰撞声、打斗声,还有不知道谁发出的诡异闷哼。 钟敛风神情严肃:“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还会害了小凤凰。” “你的命你可以不要,你媳妇和婶子的命,你也不要了?!” 他甩开柯大郎的手,凌厉的目光盯着他颤抖的唇道:“你们跟着阿祖走,他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柯大郎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听从翟进祖的指示,带着媳妇和老娘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走。 钟敛风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无声地握紧手里的利刃,转身向最里屋走去。 屋内一人一鬼一兽一怪物,四种不同的生物正打得不可开交,墙面上纵横交错着七八道深壑,碎木头渣飞溅得到处都是,屋顶还被打穿一个大洞,照进来的月光给凌乱的房间渡上一层冰冷的青灰色。 钟敛风进来时,人形怪物狼狈地倒挂在屋子左上角,和江扶鸢他们形成对峙之势。 他身上有着不少伤,仔细看就能分辨出是谁造成的,长条的是小胖用勾魂链抽的,焦黑的是江扶鸢用训畜符砸的,还有些血窟窿则是馒头用獠牙咬的。 人形怪物知道之前与他缠斗的几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他视线第一时间锁定新进来的人类。 是食物的味道。 他没有丝毫留恋,当即调动剩余的七条毛腿,迅速朝钟敛风扑去。 钟敛风站在原地,仰头直视着人身大蜘蛛一般的怪物,在人形张开嘴的瞬间,他的袖中剑似一道流星,带着金光滑入怪物咽喉。 他的剑和他一起接受过功德金光的照拂,已是一把能消灾避难,驱魔降妖的后天法器。 法器认主,在钟敛风的手里,它能斩杀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人形怪物只觉剧痛从喉头直达肺腑,皱巴巴的面容越加扭曲,七条毛腿再也支撑不住他在墙面行走,抽搐了几下直接摔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张着嘴,双手不住地抠着喉咙,想把吞入腹中的剑吐出来。 “嗬——呕——” 还没等他蠕动肚子,江扶鸢一记戒木砸来,直接将他的后脑勺开了瓢。 人形怪物后脑凹陷,脸也被砸到变形,在毛腿抽搐几下后,终于瘫软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咔嚓!” 不知何时挪过来的馒头一口咬在他的大毛腿上,随后呸呸呸连续吐了几口唾沫:“这也太难吃了!他是臭的!” 小胖一把拽着它的尾巴往后拖:“你别什么都吃,这明显不是什么好玩意,一身的尸臭味,当心拉肚子。” 他顿了一下,纠正道:“哦不对,你没菊花,不用拉。” 馒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比我还要好 一鬼一兽围着人形怪物的尸体讨论着,钟敛风则看着江扶鸢走到柯汝孝的尸体旁边。 她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扶着柯汝孝的肩膀,想将他压在箱子里的手拿出来,不过尸体只有半截,没有下肢做为着力点,江扶鸢很难同时做到维持平衡和推开箱子。 钟敛风见状上前道:“我来吧。” 江扶鸢应了一声,静静地任由他接过尸体后,才去推开箱子,拿出那只早就被压到变形的手。 钟敛风抱起柯汝孝残缺不全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床上后用被子蒙住他的脸。 做好一切后,他转头看向江扶鸢,发现她正站在打开的木箱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 是最便宜的黄麻纸,不过在没有正经读书人的柯家村,已经是个稀罕物。 “之前小松念书的时候,我了解过纸的价格,这么大一张黄麻纸,要十三文钱。”江扶鸢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低低说道,“村长一定是特地托人去镇上买的,就为了给我写分家凭据。” 钟敛风走到她身边,接过那张纸低头看,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今柯林、柯柯陈氏与二子柯雪生、二儿媳柯穆氏分家,分与二子柯家村北半坡房屋一间,白银六两,此后各自为家,毋得启争。” 说是分家契,却实在不算规整,但最下面有柯林与柯陈氏的手印为证,真拿到衙门打起官司,官家也会认的。 靠在钟敛风的肩上,江扶鸢慢吞吞地说道:“村长对我们娘仨很好,婶子做点什么好吃的,他都会送一点来给我们。” “有一次柯陈氏去乡大夫那里歪曲事实告偏状,也是村长帮着解释清楚的。” “他还帮我要回你的伙头钱。” 钟敛风低头,一手环过她的肩膀,一下下轻轻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他不会怪你的。” 江扶鸢仰头看着钟敛风:“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死劫。” 很快她又垂下眼睫:“但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我原以为来得及……” 是啊,她总是以为来得及。 以前是修仙路途漫漫,她以为来得及和爹娘、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体会山川湖海各色风光,所以总是嚷着要一个人去历练,一点都没有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如今真的再也回不去,她才知道从前觉得平常的日子是多么的珍贵与难得,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奢望。 察觉到身边人的低落,钟敛风收缩臂膀,将他的小凤凰拦腰抱起圈在自己膝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安抚性地碰了碰她的唇:“今日如果没有你在,可能村长一家人都难以活命。” “小凤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两人脸贴得极近,近到江扶鸢满眼只有钟敛风深邃的双眸,那里面有真挚,有怜爱,有眷恋,有肯定……无数充沛的情绪化成三千弱水,拉着江扶鸢心甘情愿地往下沉沦。 她忍不住搂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媳妇你真好……”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比我还要好。” 然后她就感受到相贴的厚实胸膛传来震颤,耳畔是钟敛风闷笑的声音。 “谢谢小凤凰的……夸奖?” 能在自信到有些自负的小凤凰口中得到比她自己更高的评价,他绝对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人。 有钟敛风这么一安慰,江扶鸢精神好了些许,她打量了下四周,觉得除了满地狼藉,血污遍地,墙裂了一些,房顶开了个洞以外,这间屋子还算凑合。 至少没塌。 柯汝孝的尸体现在不宜搬动,他们又不能留他单独在这里,谁知道除了长着八只毛腿的人形怪物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不知名的吃人妖怪。 为今之计,只有他们一起守着柯汝孝,等明日天亮以后再做定夺。 钟敛风没有意见,他清扫出一块没有血渍的干净区域,又去旁边屋子里寻了两床厚实被褥,将两人团团围起来。 江扶鸢靠在他怀里,像靠着一块恒温的发热毯,不一会儿便眼皮沉重地像一块铅。 刚才一番打斗太耗体力,她累了。 一只宽阔的温热手掌轻轻覆上她的眼睛,耳畔传来钟敛风的低语。 “睡吧小凤凰,有我呢。” 黑暗袭来,江扶鸢放心地睡了过去。 ----------------- 百里之外,池信宿皱眉看着掌心断掉的丝线,唇角下垂。 白慕星款步上前,取走丝线安慰道:“这是你第一次操纵炼鬼,与他断了联系也是正常,多试几次就好了。” 池信宿抿唇不言,只两指相互摩擦,回味着操纵自己炼出的新生物的快感。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创世者,原来诞生出一个只听他的命令,只通晓他的心意的生物,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这种绝对的权威性,真是让人着迷。 见他垂眸沉思,白慕星莞尔一笑,继续道:“你别看我现在炼鬼炼得随心所欲,想融合出什么样的东西就能融合出什么样的东西,其实我刚开始炼鬼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我刚开始的时候做出了不少失败品,还被它们钻空子跑掉了好些。” “而你第一次炼鬼,就做出人和蜘蛛的融合体,这可是了不得的天赋。” 她笑盈盈地夸着,将断掉的丝线重新丢进炼鬼壶中,等着成为下一只新炼鬼的筋骨。 池信宿闻言终于抬头看向她,好奇问道:“你还让炼鬼跑过?都跑了些什么样的?” “一些小玩意。”白慕星云淡风轻地往壶里丢着材料,像是在说隔壁跑了一只小猫小狗似的轻松,“其他我倒都不可惜,就是我练过的一只猫妖和上古神兽的融合体,跑了我还挺遗憾的。” 她竟然还能炼上古神兽,池信宿心中一惊,表面上依旧淡淡地继续问:“跑丢的炼鬼不会引起恐慌吗?” 白慕星微微一笑:“炼鬼没有我的喂养,根本活不下去,那些个小玩意十有八九都已经饿死了。” “更何况,引起恐慌又如何?”她将新融好的筋骨递到池信宿手里,声音轻柔又危险,“死几个人而已,天下之大,哪天不在死人?” “就算不被炼鬼杀死,也会死于疾病、冤案、意外……没有一线生机的庇佑,谁都逃不过劫难。” “我只是让他们的劫难来得更早一些而已,殿下,你说是吗?” 池信宿垂眸看着掌心的新筋骨,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没有资格谴责她,因为就在今天,他也操纵着炼鬼让一个人的劫难提早到来。 人的手一旦沾染上某些东西,就永远洗不干净,这是渗进骨子里的脏污。 “殿下,来吧,让我们开始下一场炼鬼。” “这次,你想克服什么样的恐惧呢?老鼠?还是蛇?” 池信宿再抬眸,眼中一片古井无波:“壁虎吧,我最讨厌壁虎尾巴的味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道宫来人 翌日,天光破晓。 江扶鸢睁开眼,看到柔柔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斜射进来,形成一束白透的光带。 平时肉眼看不见的灰尘在光带里尽情飞舞跳跃,像一个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全然不顾地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碎裂的木屑,天真烂漫到残忍。 感觉怀里人呼吸节奏的变化,钟敛风低头看她:“醒了?”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扶鸢漆黑的羽睫轻颤,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带着鼻音的“嗯”。 两人的动静让小胖和馒头循声望过来。 “你们醒了本大爷可就要睡了啊,昨个儿守了一晚上,还以为会来新的食物,结果屁都没闻着一个。”馒头伸了个懒腰嘟囔,“早知道就把这具怪物吃了凑合了……” 小胖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明明是担心主人才和我一起守夜,好好说话没人会笑你。” “谁说本大爷是怕人笑话!喵了个咪的本大爷就是在等吃的送上门!” 馒头腾地弓起背,一副被戳破心事而恼羞成怒的炸毛样。 “行了,你俩别吵了。”江扶鸢走到他俩面前,“你们都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来处理就行了。” 主人发话,该回魂瓶的回魂瓶,该装小猫的装小猫,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江扶鸢走到人形怪物的尸体面前垂眸仔细端详。 昨夜昏暗,他们只能依稀辨认这应该是个人,只是下身多了几条腿,这会儿借着明亮天光,他们才看清面前的怪物确实不是自然修炼成妖的生物。 那是一个佝偻的老人身体,下身从臀部以下被拼接上一只巨大的蜘蛛,每条蜘蛛腿都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细,上面布满一簇簇浓密的鬃毛,此刻伏在地面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钟敛风盯着老人的脸看了片刻后道:“是村南边柯德盛的爷爷,我小时候经常帮他割猪草。” 江扶鸢点头:“我也觉得他眼熟,果然是柯家村的人。” “看他身上穿的寿衣,应该是新下葬没多久,没想到被挖出来做了怪物的一部分……”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柯大郎试探性的呼唤声。 “仙姑,仙姑?你还在里面吗?” 江扶鸢与钟敛风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去扯床上的帐子盖在人蛛尸体上。 身边人变成怪物容易引起恐慌,还是越少人看到越好。 盖好帐子,两人朝外走去,刚出门口就看到院子外站着一群穿着道袍的人,都是熟面孔,正是谷清带着的道宫中人。 柯大郎站在谷清身边,他天不亮就匆匆忙忙想去报官,没想到刚出村子没多久就遇到这群自称来自道宫的道士,便赶紧带着他们过来。 见江扶鸢出来,柯大郎跑到她面前,用一宿没睡的肿胀红眼盯着她,又是恐惧又是祈求地涩声问道:“我爹……我爹他在里面吗?” 江扶鸢垂下眼皮:“村长走了。” 四个字犹如泰山压顶,一下子击溃了面前的农家壮汉。 柯大郎腿脚一软,瘫坐在地,眼泪喷涌而出:“怎么会这样……就,就进屋拿个文书……” 想起昨晚他们还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说着最最平常的家长里短,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转眼间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他弟弟临出门前还让他帮着劝劝爹,等他回来再跟爹好好解释,没想到他这一走,却和爹再也见不到了…… 是他这个哥哥没尽到做人子、为人兄长的责任…… 越想越自责,越想越伤心,柯大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谷清见状手一挥,身后两名年轻道士上前将柯大郎抬抱下去医治,他自己则快步走到江扶鸢和钟敛风面前,眉头紧皱,担忧问道:“穆仙姑,发生什么事了?”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简要地说:“屋子里有个怪物。” 道宫里的道士都不是普通人,屋里的情况他们一看便知,想瞒他们肯定是瞒不过去的,索性她便直说了。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江扶鸢补充道:“已经死了,尸体还在里面。” 谷清面色凝重,低语道:“没想到怪物已经直接进到村子里了……” 江扶鸢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你知道柯家村附近有怪物?” 谷清点了点头,正要回答,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村长家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有这么多仙长在这儿?” “昨日不还好好的。” “哪儿好了,我昨晚可听到好大的动静,不过那时候天黑了,我就没出门看……” 柯家村不少人已经去衙门登记过搬出了村,留下的户数不多,这会儿全部聚了过来。 他们站在不远处,神情困惑又畏惧,七嘴八舌小声讨论着。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人鼓起勇气扬声问道:“敢问仙长来我们柯家村有什么事啊?” 温金鹤走到人群面前,气沉丹田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是道宫的,今日前来自有要事。” 他这一解释非但没有安抚到村民,反而引起更大的恐慌。 听到面前一帮道士竟然来自大舜国道教的权力巅峰——道宫,所有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是藏不住的惶恐。 道宫中的仙长们都来他们柯家村,那他们村子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邪祟啊! 温金鹤自持是谷清的亲传弟子,这等场合自然要能镇住场子,他又扬声喊道:“诸位放心,有我们道宫在,自会保你们平安,而且我们已经通知官府,衙门里的人随后就会赶到。” 村民们听到衙门里的人会赶过来后,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不过还是没有人敢应声询问,只悄咪咪探头想看一看村长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看,就有人看到了江扶鸢。 “柯林家二媳妇?是她吧?” “仙……姑?”人群激动起来,“是扶鸢仙尊的仙姑!” 有熟悉的人在场,还看起来是能说上话的模样,村民便开始扬声问道:“仙姑,村长家发生什么事了?村长人呢?咋一大早没看到他?” 江扶鸢抿了抿唇,没答话。 谷清看了她一眼,颔首道:“穆仙姑不方便的话,就让老道来说罢。” 说完他不等江扶鸢反应,转身面向村民,大声答道:“诸位,你们的村长已经被怪物袭击,殒命于此。” “柯家村里可能还会有其他怪物存在,还请诸位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速速搬离这里。” 他这一番话直白到残忍,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引起村民们的恐慌。 钟敛风蹙眉看向谷清,表情明显不悦。 谷清似是说完后才觉察出自己措辞不当,侧身向两人行了个道礼:“老道早已掐算出柯家村有此一劫,故而一日不敢耽搁,连夜赶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幸好有穆仙姑和钟将军联手坐镇,斩杀妖邪,老道替柯家村民谢过二位。” 江扶鸢:……要你谢? 第一百八十章 相公,我怕 江扶鸢不想和谷清多言,拉着钟敛风往旁边走了几步,离他远了些。 视线扫过人群,她找到站在其中,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的翟进祖。 走到翟进祖面前,江扶鸢低声道:“你带着黄淑莨和怀儿先离开这里,等会儿衙役来了估计会封村封山,让村民们撤离。” 一旦封村,衙役势必会挨家挨户搜查有无遗漏的村民,两只黄鼠狼住在屋子里像人一样衣食住行,必然会引起衙役的注意,那黄淑莨母子的怪异之处便再也瞒不住了。 翟进祖一点就通,赶忙点头应了一声后悄悄转身往家里赶去。 旁边的村民竖起耳朵听完她的话,担忧地问道:“仙姑,咱们村不是有扶鸢仙尊的庇佑吗?怎么还会有妖物进村作乱?” 另一个村民皱了皱眉,用手掩着嘴低声说:“会不会是这些道士骗我们的啊?” 旁边的人立刻反驳:“他们可是道宫的仙长,骗我们小老百姓图什么?你可别瞎说!” “我瞎说?你这是怀疑扶鸢仙尊的神力了?” “就你还信扶鸢仙尊呢,你没看村长都被妖物给弄死了,他不信仙尊吗?他可是日日上香勤快着呢!” “哎我说柯墩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扶鸢仙尊的名号,来祈愿的信徒这么多,谁不说仙尊灵验的?” “她要是灵验村长怎么会死?” …… 眼看着两人快要争吵起来,江扶鸢不得不出面调停。 她分开两人,耐心劝道:“等会儿衙役就来了,大伙儿与其有时间争辩,不如早些回家收拾细软,也好多打包些行囊不是?” 这话很在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口头争个输赢并不会带来实际的好处,衙役封村的时候可不会等你慢慢收拾东西。 村民们立刻就想通了这一点,纷纷脸色一变,转身往各自家里奔去。 人群散去,谷清又走过来,对江扶鸢笑道:“穆仙姑,老道准备进屋查看,你是否要一同去?” 江扶鸢垂下眼皮:“不了,你们去吧。” 她顿了顿,叮嘱道:“屋里床上的那具残尸,是柯家村村长柯汝孝,请你们小心收敛,还给他的家人。” 谷清颔首:“那是自然。” 见他态度这会儿还算温和,江扶鸢想了想又道:“那具妖物的尸体有一半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我怀疑是后山新葬的坟地被人刨了,你可以让人先去查一下后山新葬的人数。” 谷清点头:“好,老道这就让弟子们去查,大概晚上就能得出人数。” 江扶鸢皱眉:“时间太久了,得快点……”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温金鹤突然打断她:“穆仙姑,你说的这些我师父肯定也都想到了,你不用再说。” 谷清看了温金鹤一眼,轻声责备道:“金鹤,不要多言,穆仙姑只是心系百姓,在担心村民。” 温金鹤冲江扶鸢悄悄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金鹤少年心性,口无遮拦,还请穆仙姑不要见怪。”谷清替温金鹤赔了一礼后,视线扫过江扶鸢与钟敛风,诚挚建议道,“两位勇斗妖物,想必累了,要不先寻一处地方休息休息?” “这里有道宫在,不会再出事的。” 他一套礼做得周全,话说得滴水不漏,江扶鸢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直接和钟敛风一起往宝穴走去。 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见两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温金鹤哼了一声,扭头对谷清说:“师父,你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咱们道宫明明在降魔卫道,为民除害,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谷清拍了拍他的肩膀:“金鹤,迟早有一天你会懂为师的用苦良心。” “现在,该是行动起来的时候了。” ----------------- 江扶鸢和钟敛风回到宝穴上的屋子时,翟进祖和黄淑莨母子已经离去,家中应是用术法清理过一遍,没有一点生活过的痕迹。 第一次登堂入室的钟敛风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屋内的每个角落,贪心地想要将每一处痕迹都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他错过的小凤凰和崽崽们的过去,时光无法重来,但他至少可以让自己记住。 江扶鸢抬头看到他第三次看向门框边的黑线时,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那是大娃量的身高,后面是二娃的,你要去看看吗?” 钟敛风轻咳一声,看了她两眼,应道:“好。” 说完他真的大步走去,绕到门框后面,果然也看到几道低一些的黑线。 似乎看到两个崽崽互相量身高画线的场景,钟敛风眉眼柔和,低声道:“那他们现在确实长高了很多。” 江扶鸢点了点头:“两个崽崽随你,将来肯定都是高个子。” 钟敛风抿唇笑起来:“是你养的好。小凤凰,辛苦你了。” “崽崽们很乖,不怎么要我操心的。”江扶鸢摆了摆手,“你慢慢看,我去画点符。” 说罢她不再管钟敛风,自顾自朝自己原本的睡房走去。 若她没记错,那儿应该还留了一些符纸和朱砂,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进到屋内,江扶鸢熟练地往床头小柜里一摸,果然摸到一叠柔中带糙的纸,是黄符纸特有的触感。 就是这个。 她的愉悦只维持了几秒,很快便从她脸上消失殆尽。 符纸确实是符纸,但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上面歪七扭八印满了梅花印,还有一些完全没有章法的细密斜线,一看便知是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甩上去的痕迹。 江扶鸢啧了一声:“果然天下的熊孩子都是一般模样,天赋再高的小黄鼠狼也该让他爹娘狠狠揍一顿!” “揍什么?” 钟敛风突然探进头来,他小心翼翼地瞥着江扶鸢,不懂小凤凰怎么突然就想揍人。 注意到满是梅花印的黄符纸,他低声问:“这是……小松小柏干的?” 小凤凰刚夸完他们乖,这就被抓到捣蛋的证据了? 那他是帮着说情呢?还是帮着说情呢?还是帮着说情呢? 江扶鸢轻哼:“不,是另一只皮痒的小崽子干的。” 她放下废掉的黄符纸,起身道:“我去找老牛鼻子一趟。” 道宫财大气粗,出门肯定带够家伙事,她问他们要点符纸朱砂,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先走了。” “等一下。”钟敛风赶紧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柯家村现在并不安全,就算知道小凤凰本事高强,他也不放心让她独自行动。 江扶鸢脚步一顿,挑眉:“这么粘人?” 她摸了摸袖笼,掏出几张平安符塞到他手里。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钟敛风看了眼平安符,塞入怀中后拉着她的衣摆晃了晃,低头轻声道:“不行,我就要跟着你。” “相公,我怕。” 媳妇会撒娇,小凤凰魂会飘。 瞬间觉得自己肩头责任很重大的江扶鸢立刻拉住钟敛风的手,拍了拍道:“好,我们一起,相公会保护你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符纸有问题 两人再到村长家,道宫的人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好了,柯汝孝的尸体交还给柯大郎,而人形怪物则是被一把火烧成灰。 温金鹤正指挥几个道士往焚烧过怪物的地方填埋新土,防止产生新的邪祟。 见两人携手而来,他阴阳怪气道:“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江扶鸢无视他,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 温金鹤啧了一声,又道:“你们又来干什么,没看我们忙着呢,别捣乱。” 江扶鸢终于瞥了他一眼,扭头对钟敛风说:“这年头稀奇事真多。” 钟敛风:“嗯?” 江扶鸢:“猴子都能说人话了。” “就是有点吵。” 温金鹤气了个半死:“你说谁是猴?!” 江扶鸢挑了挑眉:“就说你怎么了,手下败猴。” 温金鹤:??? “你是不是有病?长得瘦就是猴了?而且我已经苦练过画符之技,日后再较量,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他脸红脖子粗地力争声引来屋内的谷清。 谷清蹙着白眉,威严地呵斥温金鹤:“争强好胜,道心何在?!” 骂过不争气的徒儿,他走到江扶鸢面前,开口道:“穆仙姑,衙役已经开始封山,村民们也已经撤离,你看还有什么是我们道宫做得不好的?” 江扶鸢:“我来不是说这个,是想找你借点符纸和朱砂。” 谷清:“穆仙姑客气了,符纸朱砂我们备了很多,你需要只管拿便是。” 说着他看向温金鹤。 温金鹤不情不愿地行了个道礼退下,过了一会儿拿来一个小包袱递给江扶鸢。 “喏。” 钟敛风挡在江扶鸢身前,抬手接过后道了声谢。 村中的屋子基本都空了,两人便没有回去,而是直接走进附近的空屋。 江扶鸢走到桌边,打开包袱掏出符纸和朱砂,准备画符。 拿起一张黄符纸,她指尖顿住。 手感不对,太硬。 江扶鸢皱了皱眉,提笔蘸取朱砂,笔尖接触符纸的刹那,朱砂迅速泅开,形成艳红色的圈。 这不是错觉,符纸有问题,她画不出来符篆。 江扶鸢放下朱砂笔,拿起几张未动过的符纸轻轻摩挲。 不止比普通的黄符纸更硬,还带着涩手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浸泡过,又重新晾干。 她面无表情地扔掉符纸,起身对一旁静静看着她的钟敛风说:“走吧,我们得去镇上一趟。” 钟敛风内力浑厚,抱着江扶鸢犹如蜻蜓点水般以轻功掠过树梢,短途赶路比马车还要快上许多。 不消多久,两人便抵达清水镇。 熟门熟路地来到香烛店,江扶鸢进门便问道:“掌柜的,可还有质地上乘的黄纸和辰砂?” 掌柜还记得她,立刻眉开眼笑上来招呼:“有有有,仙姑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我这儿东西不合你心意,您都不想来我这买了呢。” 江扶鸢浅笑:“全清水镇就你家东西最正宗,我怎么会不满意,给我包一叠黄纸,再来盒朱砂吧,要最鲜亮的。” “好嘞!您稍等!” 掌柜动作麻利,片刻之后便递过来一捆油纸包:“您要的东西齐了,您拿好。” 江扶鸢付了钱,歪头又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这儿还能做纸扎人?” “哎,是的。”掌柜眉开眼笑,“说起来做纸扎人才是我家祖传的手艺,不过咱们小地方,要这个的人不多,都是现订现做的。” 江扶鸢点了点头:“那我要定两个纸扎人,一男一女,需要多久能做好?” “材料店里有现成的,大概两个时辰就能完成。” “那行。”江扶鸢掏出一角碎银,“这是定金,我们晚点来拿。” 临出门前,她扭头又叮嘱道:“记得做香艳一点,越勾鬼越好。” 掌柜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愣愣地站在原地。 “香艳……一点?”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江扶鸢偏头想了下,用手比划了个腰的位置,“男女衣服都开叉到这里,再整点薄纱什么的,欲拒还迎。” 掌柜:“……好。” 走出香烛店,钟敛风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定纸扎人做什么?” 江扶鸢抿唇一笑:“行贿。” 钟敛风:??? 见他一脸懵逼,江扶鸢笑着推着他往前走:“时间还早,我们先去逛逛吃点东西,等下午你就知道这俩纸扎人该怎么用了。” 相比柯家村,小镇显得十分正常,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两旁摆着各种摊子,不时有小贩吆喝着。 两人寻了个茶水摊坐下歇脚,江扶鸢贴心地点了几碟当地小点心,让久未尝到家乡味道的钟敛风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啜饮着没什么茶味的茶水,晒着暖融融的阳光,听着熟悉的乡音,此刻安逸与舒适都被具象化,让人不由想起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茶水摊今日的生意似乎格外好,不断有新客来旧客走,摊主忙出一头薄汗,忙中出错,他甚至算账的时候都看错了。 “店家,你少算了十文钱。” “啊,对对对,真是不好意思,让客官您费心了。”摊主连连道歉。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扶鸢和钟敛风同时扭头看去。 只见角落的一桌旁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一身白衣,面庞素净,正对不停道歉的摊主温柔浅笑,男的则被挡住半张脸,一身贵气端坐着,好似他身处的并不是市井小摊,而是京州最有名的酒楼。 男子左右耳后标志性的三根小辫隔着老远便让江扶鸢认出他,正是池信宿。 “阿宿?”江扶鸢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信宿闻声转头,看到江扶鸢的瞬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辞盏,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扶鸢挑眉:“我先问的。” 池信宿起身走过来,像没看到钟敛风一样一屁股坐到江扶鸢身边位置,笑着答道:“京州烦闷,我出来走走。” 白慕星跟在他身后,也走过来朝两人行了一礼:“姐姐,钟大人,好久不见。” 无人理她。 池信宿侧头,双眼弯弯,眸中只有一个倩影,语气里是掩盖不住地开心:“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辞盏,真好。” 白慕星:“……殿下,我们还有事要去做。” 池信宿依旧冲着江扶鸢笑:“辞盏用午膳了吗?不如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点当地的特色?我听说这儿的青团子很不错的。” 白慕星加重语气:“殿下!” 池信宿这才看向她,顿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还,有,其,他,安,排。”白慕星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掐诀卜算下,看看池信宿是不是中了一种名叫江扶鸢的蛊毒,不然怎么一遇上她,他就能耳聋眼瞎到只听得见看得见江扶鸢? 一点都没有平时杀伐果断,心思深沉的信王模样。 江扶鸢看看池信宿,再看看白慕星,好奇地问道:“苏梦龙死了?你改嫁给阿宿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行贿 江扶鸢这话一问出口,白慕星和池信宿脸上变颜变色,活像开了个染坊。 “我们没有别的关系。”池信宿赶紧解释,“就是……顺路遇上。” 瞧他俩的互动,白慕星活像个抓到郎君出墙的怨妇,酸味飘出至少二里地,说两人只是顺路,江扶鸢表示你们搁这儿骗小孩呢。 她抿了口茶水,安慰道:“就算嫁第三遍也没什么的,我不会针对你们。” “我们真的没有关系!”池信宿百口莫辩,只能看向白慕星,给她使了个“你快解释啊”的眼神。 就这么怕与自己沾上关系吗?白慕星阴暗地想着。 就算怕也来不及了,她已经亲手把这个人拉入泥潭,他这辈子都不能与她撇清关系了。 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汹涌的恶意,白慕星再睁眼时又是一副温柔淡雅的模样。 她柔柔一笑,轻声细语道:“姐姐误会了,我与信王殿下确实是路上偶遇,殿下怜我弱女子一人出行,搭把手带上我而已。” 又装了柔弱,又暗指池信宿对她心有怜惜,话里是在解释两人没有关系,话外则是在说两人以后可不一定只是顺路的交情。 嚯,好浓一杯茶,好白一朵莲花。 江扶鸢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茶水都被添上一股茶味。 不过这与她何干?他俩就算当场拜天地,她最多就说一句恭喜。 解释完的白慕星看向江扶鸢的眼神晦暗不明,但只得到一声淡淡的“哦”。 接着江扶鸢转头就将钟敛风手里的小点心取走,说道:“这个占肚子,别吃了,等会儿阿宿要请我们吃午饭的。” 池信宿:…… 白慕星:…… 钟敛风:“哦,好的。” ----------------- 信王请客,江扶鸢自然毫不客气地选了清水镇最大的酒楼,点了几道自己和钟敛风爱吃的菜后,她便专心干饭,压根没给旁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酒足饭饱之后,拒绝了池信宿的同行邀请,江扶鸢拉着钟敛风往香烛店走去。 两个时辰过去,纸扎人应该快完工了。 走在路上,钟敛风敏锐地察觉到有好几道异样的眼神在看着两人,回望过去,又都是一个个最普通不过的镇民。 他低声问道:“小凤凰,他们认识你?” 江扶鸢看了眼明显避开两人走的几人,点了点头。 “我曾经在清水镇摆过摊,他们应该是以前的客人。” 也是以前扶鸢仙尊的信众。 刚才在酒楼里,她就注意到有人在讨论扶鸢仙尊不再灵验的话题,说柯家村有扶鸢仙观镇守,还是出了妖怪吃人的事情。 甚至有人斩钉截铁说梦到扶鸢仙尊就是个邪神,说没准妖怪就是她豢养的,要不然怎么妖怪吃人的时候,仙尊没有出来收妖之类的。 对此江扶鸢只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反驳回去。 神鬼之说本就是百姓的精神寄托,信奉与否也全凭个人意愿,没有人可以强迫别人去信仰一个他自己不认同的神明。 但是江扶鸢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柯家村村长昨夜才身亡,连柯大郎也是早上才得知他爹的死讯,为何不到中午清水镇就会开始大规模流传起柯家村妖怪吃人的消息? 简直就像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故意推动消息的散播一样…… 她不由沉思起来。 他们散播妖怪吃人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呢? 制造恐慌? 还是趁机动摇扶鸢仙尊在洪泽乡百姓心中的地位? 亦或是……为了龙脉? 边想边走,两人到了香烛店。 见江扶鸢和钟敛风回来,掌柜赶紧将做好的纸扎人搬出来。 “仙姑,看看可满意?” 不愧是祖传的手艺,看着男俊女俏,且相当暴露的两个纸扎人,江扶鸢满意地付了尾款。 生意人最喜欢这样爽快的客人,掌柜收了钱,眉开眼笑地问道:“那我给您罩上黑布,送到府上去?” 一般这种东西,客人都愿意让送货上门,毕竟自己一路带回去的话过于照耀,也比较晦气。 江扶鸢摇了摇头:“不用,我们自己拿回去就行。” 说罢她一手一个提着纸扎人,而钟敛风则搂着她的腰,足尖在墙上一个借力,如一只飞燕般掠上天空,几个起跃便消失在掌柜的视野之中。 看得目瞪口呆的掌柜:“……牛逼。” ----------------- 回到家中,江扶鸢第一时间点燃三炷香和两支红烛,再将纸扎人一左一右摆好位置,当场便拿起朱砂笔开始画符。 青烟袅袅,由江扶鸢亲自点燃的香烛蕴含的浓郁灵力,屋子里沉睡的馒头和小胖不由同时鼻子耸动,被馋醒过来。 “啊~好香~本大爷好想吃一口……” “我也……” 一鬼一兽被勾了魂一般,眯着眼睛摇摇晃晃走出门,下意识朝着香味来源走去。 刚走到里屋门口,一股让他们本能抗拒的味道扑鼻而来。 “什么东西!好臭!”馒头当场炸毛,尖锐的犬牙呲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小胖则一脸惊恐:“是……是她的味道!”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扶鸢转头看向他们,困惑道:“什么味道?” “本大爷也不知道,但是好臭啊主人,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沾了一身臭味!”馒头龇牙咧嘴地抱怨着,“胖哥,你说……” 它刚想寻求同盟,扭头却发现刚还在身边的小胖已经呲溜一声逃回里屋,十有八九是回魂瓶里自闭去了。 馒头:??? 它胖哥这是咋了…… 江扶鸢被他俩的反应搞得一脸莫名其妙,抬起手闻了闻,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于是她摆了摆手,让馒头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不要打扰她干正事。 回身补上瞬信符的最后一笔,她将符篆和两个纸扎人放在一块,再用烛火点燃。 只见一阵火光跳跃,炙热的火焰吞噬着黄纸与纸人,转瞬便消失了踪影,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江扶鸢起身拍了拍手,满意道:“成了,等着回信就行。” 片刻之后,地府。 阎罗殿上,突然出现了衣着暴露的一男一女。 男的裸露着鼓囊囊的胸膛,脖子上绑着红色的丝带,双眼则蒙着黑色的丝带,口中含着玲珑空心球,一缕可疑的银丝从球中心滑落。 女的身着薄纱,玲珑身材若隐若现,一双白玉大长腿妩媚地交叠着,像一条淫蛇一般扭动着。 瞬信符在阎罗头顶炸开,巨大的声音响彻阎罗殿。 “阎罗啊,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啊,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你看要不咱们聊聊?咱们聊聊?咱们聊聊?” “聊聊”的回音来回循环,如魔音灌耳,配着一男一女时不时发出的莫名喘息,香艳中带着诡异。 就在此时,阎罗殿大门被打开,进来汇报的黑白无常撞见这么让鬼震惊的一幕,嗓音都给吓劈叉了。 “大人——” “打扰了!” 白无常眼疾手快,匆匆行了个礼便拖着看傻眼的黑无常逃也似地退下。 顺带贴心地关上了阎罗殿的大门。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机不可泄露 江扶鸢蹲在烧完的香烛前半天,没等到阎罗的回信,倒是等来了道宫一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被特地叮嘱过,因此对江扶鸢格外恭敬,他先是行了个标准的道礼,随后拱手垂目道:“穆仙姑,柯家村后山新葬的名单已经查出来了,宫主决定明日按照名单去查看各处坟地,特遣小道来邀请仙姑明日同行。” 江扶鸢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了,年轻道士神情放松不少,抿出个笑容继续说:“宫主观察过星象,推算出这几日不会下雪,不然我们进山会很麻烦的。” 江扶鸢盯着香烛残骸,敷衍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江扶鸢还愿意搭理自己,年轻道士笑得更加灿烂:“穆仙姑,你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好相处呀,我的师兄弟都不怎么愿意听我说话的。” 他有点感动地下了个结论:“你脾气真好。” 江扶鸢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道士是个话痨。 话痨道士笑眯眯继续道:“我小时候有点结巴,我师兄就整天给我讲故事,讲完让我复述,那时候我能讲完一个故事他就特别高兴,现在我说个开头,他就不让我继续了……” 【看来他师兄是矫枉过正了,直接养出个话痨。】 江扶鸢双眼放空,看向虚无,时不时毫无意义地嗯嗯两声,完全没听他到底在讲什么。 年轻道士一口气说了小半天,直到钟敛风端出来晚饭,问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呆太久,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告辞。 昨夜熬了半宿,今天又来回奔波,吃过晚饭江扶鸢就开始犯困,于是两人便早早地洗漱上床,盖棉被纯睡觉。 正美美睡着,一道凉意突然扑面而来,江扶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微光从头顶倾泻下来,以她为圆心笼罩出一圈光斑。 “仙尊。”威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您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个头戴冕旒,身着锦衣,肩披鹤氅,一头墨发似绸缎,一对眸子似朗星的高大男子。 他身姿挺拔,手持书卷,宛如一名世家出来的谢庭兰玉,高贵温雅的模样让江扶鸢大吃一惊,忍不住用上敬语。 “您哪位?” 阎罗差点被气笑了,今天下午她还往自己殿里塞了那么两个东西,现在转头就问自己是谁? 他压着声音怒道:“仙尊莫不是拿我取乐?是您说让我有空来聊聊,我现在来了,您又问我是谁。” 江扶鸢愣了下:“你……是阎罗?” “正是在下。” 江扶鸢噎了一下:“人间你的神像怎么和你一点都不一样,我还以为你是个黑面老头。” 她嘟囔道:“早知道你长这样,我就不给你送那两个纸扎人了,他俩的姿色赶不上你半分……” 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赞美容貌,阎罗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仙尊到底找我何事!” 地府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的,他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扯谁长得更美这种话题上。 江扶鸢顿了顿,从他夺目的面容上收回视线,认真问道:“你可知柯家村村长柯汝孝?” 阎罗神情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沉默了会儿点头道:“凡人三千万,皆在生死簿上。” “他死了。”江扶鸢直视阎罗眼底,不放过他一丝情绪的变化,“你们地府可有他魂魄去处的记录?” 阎罗回望她,缓缓说道:“有,但我不能告诉您。” “为何?” 阎罗眼睫轻颤,避开她的目光:“天机不可泄露。” 江扶鸢皱眉,她自然知道阴阳两隔,阴间的神不可随意干涉阳间事,但人死魂归地府,阎罗又是阴间鬼神的最高统治者,他为何还是一副心虚闪躲的神情? 她左移一步,稍稍弯腰偏头,掀起眼皮再次和阎罗强行对视:“柯汝孝不在地府对不对?” 阎罗向左扭头,拒绝回答。 江扶鸢眯了眯眼,往右一跨,继续和他面对面。 阎罗一怔,把头扭回右边。 江扶鸢立马同步跟上,主打一个不容回避。 知道自己今日不给出点答案,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阎罗无奈地叹了口气,盯着江扶鸢黑漆漆的眼睛道:“仙尊,我只能说,天道无情。” 江扶鸢愣了下,骤然没想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类似的话她自然是听过的,但以前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似乎从很早以前便是如此,所有显示了死劫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 白蛇观的赵拳头,清水私塾的郭夫子,溪月村献祭的村民,还有柯汝孝…… 他们不止没有度过死劫,甚至死后连魂魄都消失无踪。 那下一个又是谁? 她想起今天在池信宿命宫中看到的隐隐黑气。 难道阿宿也要…… 江扶鸢有些困惑,死劫难逃她能理解,但魂飞魄散她就觉得太过了。 这些人也没有罪不可恕到不能入轮回吧? 还是说他们的魂魄其实被其他力量控制住了,所以才不能入地府? 阎罗明显是知道这些魂魄的去处,但他似乎不止不能阻止,连提都不能提。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地府之主三缄其口,不敢言说? 见她凝眉沉思,阎罗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礼,神情严肃道:“仙尊,只有您可以结束这件事。” 江扶鸢听得茫然,不解问道:“我?那我该怎么结束啊……” 阎罗:“就和您之前做的那样。” “之前?和解决半鬼兔妖、蜃鬼那样?”江扶鸢似懂非懂,“我只要揪出幕后黑手就可以了吗?” 阎罗不置可否,只闭了闭眼,拱手道:“您越早解决,受此牵连的人便越少。” “仙尊,天下苍生,就靠您拯救了。” 说罢,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余音散去时,江扶鸢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哎!你还没说我要怎么解决呢!” “你们怎么都爱装高深啊!话说全了会死吗!” “淦!” …… 江扶鸢睁开眼的时候,一句脏话差点对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骂了出去。 见她表情狰狞,钟敛风摸了摸她的额头,替她将一缕睡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怎么了?做噩梦了?” 江扶鸢眨了眨眼,坐起来:“我梦见阎罗了。” 钟敛风:“……那确实是个噩梦。” 江扶鸢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梦中阎罗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钟敛风。 “你说他让我拯救苍生,是什么意思?要我灭了不要脸邪教吗?”她有点想不通,“不要脸邪教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改天换月不成?” 第一百八十四章 解决之法 钟敛风凝神沉思,将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在脑海中细细捋了一遍。 好一会儿后,他低声道:“这大半年来,大舜各州异事频发,多是妖鬼所致。” 江扶鸢点了点头:“确实。” 钟敛风:“据道宫里的消息所说,以前虽有妖鬼,但多为小妖,厉鬼也是极为少见,普通百姓可能究其一生也不会遇到。” “而现在的妖鬼,却动不动就是大妖厉鬼,甚至还有很多妖鬼融合的新鬼怪。” 江扶鸢偏头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要脸邪教确实很强,这些融合怪都是他们弄出来的?” 钟敛风缓缓说:“这些新鬼怪应该确是白莲邪教弄出来的,但新鬼怪的诞生需要大量灵气的支持。” “而第四条龙脉,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灵气。” 江扶鸢恍然:“所以第四条龙脉就是不要脸邪教的依仗和供给来源?” “那我该怎么才能断掉他们之间的联系呢?”她自言自语道,“要不……干脆炸了新龙脉吧。” 钟敛风:“……倒也不必,古籍上说龙脉是天然存在的,通常是因为有大气运者需要天地的承认才会现世,它带给天下苍生是利还是弊,完全取决于利用它的人。” “如今龙脉上的灵力只是满溢出来的一部分,说明它尚在沉睡之中,我们只要阻止白莲邪教唤醒它,或者比白莲邪教更早一步让龙脉认真龙之子为主,应该就可以了。” 他低垂着眼,可惜道:“二皇子远在京州,现在传信于他,等他再赶过来怕是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 说完他一扭头,发现江扶鸢撑着下巴看着他发呆。 钟敛风:“小凤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不是非要等端王过来。”江扶鸢从床上爬起来,“要不,还是你来登基吧,这样就不用费心了。” 钟敛风:“……这样费命。” ----------------- 临近中午,谷清敲响江扶鸢家的大门,他身后跟着一帮道士,都穿着道宫的服饰。 当江扶鸢和钟敛风出来后,有几个便面露不屑,掩着嘴嘀嘀咕咕。 “还说自己是神使呢,她的正神已经被百姓唾弃,归类到邪神里了。” “那她不就是邪神的使者?她在傲慢些什么啊,还要宫主亲自来请。” “咱们宫主就是太仁慈了。” …… 谷清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几人赶忙垂手站直,好像刚才碎嘴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谷清摇了摇头,走到江扶鸢面前行了个道礼:“穆仙姑,老道听说了乡里的传言。” “百姓骤然遇到妖鬼吃人,心中惶惶,难免会对仙姑信奉的正神会有质疑声,凡人愚昧之言,还请仙姑不必放在心上。”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心道谷清和白慕星不愧是忘年交,连飘散出的茶味都如出一辙。 她点了点头,淡淡地哦了一声。 似是没料到江扶鸢会是这么冷淡的反应,谷清表情一僵,缓了会儿才扯出个笑容,请她和钟敛风一起随他们往后山进发。 一路上,谷清将道宫昨日收集到的消息一一向江扶鸢分享。 “老道已经派人查清,柯家村葬入后山的一共有六人,其中两个葬于上个月,剩下四个则是本月新入葬的。” “这些人恐怕已经尸首难全了。” 江扶鸢挑眉:“何以见得?” 谷清苦笑道:“昨日道宫几个年轻弟子想趁着天还没黑,先巡查一下后山边缘有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想却遇上个人首蜥蜴身子,还长着四条人腿的怪物。” “当时几个小辈年幼毛躁,惊动了怪物,身上又没带什么保命的法器,最后几乎全部殒命于怪物口中,只有个小道还算幸运,用两只胳膊换了条命,逃回来通风报信。” 他突然看向江扶鸢:“这个小道穆仙姑应该还认识,就是之前给你送信的那个。” 江扶鸢皱眉,她当然记得那个话痨的年轻道士,没想到只一夜功夫,他就在怪物的攻击下成了残疾…… “他可有性命之忧?” “劳仙姑挂心了,无妨的,老道已经派人送他去镇上看大夫了。”谷清露出和善的笑容,摇摇头,继续说,“不过他们的死伤也不算白白浪费,他们发现了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们发现柯家村后山里,有龙气。”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刮过耳畔的声音,幽幽咽咽,像有人在哭。 江扶鸢和钟敛风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从未告诉道宫龙脉之事,没想到他们自己就已经发现了。 看来道宫中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过了会儿,有人怯怯发问:“宫主,您的意思是……这儿有龙?” 江扶鸢:…… 钟敛风:…… 他们收回刚才的想法,道宫中人还是草包居多。 谷清抽了抽嘴角,往人群发声处投去个“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的眼神。 他这些徒子徒孙可真敢想。 真龙自古是皇帝的象征,皇帝不在的时候真龙现世,还是现在他们眼前,这让元飞道君知道了会怎么猜测? 只怕会觉得他们当中有人想谋朝篡位吧! 过了好一会儿,谷清才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道:“你们仔细看,从柯家村后山开始,一整条山带曲伏有致,蜿蜒不绝,脊背开合,有首有尾,这正是龙脉之相。” 人群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这犄角旮旯的小小山村,竟然会存在着大舜国的第四条龙脉。 这是何等祥瑞!应该立马向皇上禀告才是! 不过这回他们宫主却不像平时一样急着报喜,谷清表情严肃地远眺山脉,沉声道:“龙脉灵气为天地造化,有孕育生灵之功,想必这些怪物就是吸取的龙脉灵气,成了气候。” “怪物不除,势必危害国家社稷,我们道宫必须第一时间铲除邪祟妖物,保护大舜百姓的安全!” “待妖魔鬼怪尽除,我等再将龙脉唤醒,进献给元飞道君,届时道君自会感念大家的辛劳。” 他一番言辞连棒带枣,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顿时燃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个个都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山里与那些妖怪决一死战。 完全忘记昨夜他们损失了好几条同门性命的悲剧。 见众人表情,谷清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开始安排任务。 “此事十分重要,各位必须打起万分精神,金鹤,你去准备阵法所需物品,不得有丝毫遗漏。善治,你给师兄弟们讲讲龙脉的要点,尽早构画出地图……” 江扶鸢和钟敛风静静听着,同时观察着道宫其他人的反应,发现所有人都接受了谷清的安排,没有人对他的话有一点意见。 江扶鸢忍不住啧啧称奇,低声在钟敛风耳边说道:“老牛鼻子的嘴皮可真利落啊……” “就算沦落到江湖上靠忽悠卖假药也能活得风生水起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山中偶遇 谷清安排了一堆事务,有些根本没法进山后再做,故而众人又折回村中,趁着这个时间,江扶鸢回了趟家,把还在呼呼大睡的馒头和小胖带上。 等稍作休整,两人跟着大部队再次进山。 为了避开昨日遇到怪物的地方,这次他们绕到柯家村的西边,由一条不常走的小路进入。 走了一会儿,打头阵的谷清突然停下脚步,在他身后的所有人也不得不停止前进。 温金鹤正想开口问他师父为什么不走了,谷清突然开口道:“安静。” 严厉的声调吓了温金鹤一跳,赶忙闭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在林子里穿梭。 江扶鸢觉得很不对劲,她心里一阵阵发慌,莫名的淡淡恐惧感袭上心头。 她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那么害怕的那个,只有和她心意相通的契鬼小胖。 可是小胖究竟在怕什么呢?连带着装在她袖笼里的魂瓶都在轻轻颤抖。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耳力好的人甚至能听到空气中有不属于他们这边的呼吸声。 是活的生物在移动。 原来软软一坨挂在她肩头睡成坎肩的馒头兽瞳圆睁,身体越来越紧绷,喉头发出颤抖地低吼声。 谷清往江扶鸢这边瞥了一眼,皱眉低声道:“警戒。”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有法器傍身的道士们都开始掏家伙,所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挂满藤蔓的树林。 下一秒,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藤蔓后面钻出来。 突然看见这么多人,池信宿瞳孔骤缩,下意识将捏着融鬼筋骨的左手藏到身后。 “端王殿下?白姑娘?”谷清一怔,“怎么会是你们?” 白慕星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在真龙脉上,心里咯噔一下。 但很快,她稳住心神,对着众人淡淡一笑道:“我与殿下偶然路过此地,见山清水秀,风景怡人,所以就来山中逛逛,没想到这边道路如此复杂,不小心就迷了路……” “幸好遇到了你们,不然我与殿下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里……”她低头抿了抿唇,似乎在为自己给大家添麻烦而心生愧疚,“不知诸位可方便带我们同行一程?”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一根羽毛骚弄着众人的痒处。 温金鹤牵起嘴角,笑道:“白姑娘客气了,我们自然愿意带你和殿下同……” “金鹤!”谷清皱了皱眉,沉声呵斥,“让你保管符篆,你就这么保管的?!” 突然被打断说话,温金鹤茫然地啊了一声。 一旁的道士小声提醒:“金鹤仙长,你的包袱……包袱漏了……” 温金鹤这才发现自己拎着的包袱松了个大口子,一角黄符露了出来,若是他幅度再大点,这些符篆恐怕就要散落在地了。 他刚才的殷勤的笑意瞬间全无,嘴唇动了动,嗫嗫道:“师父,我、我不小心……” 谷清冷哼一声,走到他面前:“既然拿不好,那就不要拿了,把护身符篆分给大家吧。” “如此严峻的形势,你竟然分不清轻重缓急,真让为师失望。” 挨了训斥的温金鹤耷拉下肩膀,垂首低声应了声是,便拆开包袱,开始分发符篆。 他走开后,谷清向池信宿和白慕星行了个道礼,缓和语气道:“殿下,白姑娘,我们此行进山是有重要的事情,你们跟我们同去,只怕会有危险……” 池信宿的目光掠过谷清,落在不远处的江扶鸢身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妨,本王也算半个道宫中人,真遇上什么邪祟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终于将视线从江扶鸢身上拔出,转而看向谷清:“我们不需要你们多分神照看,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 “这……”谷清犹豫地看向白慕星,见她在池信宿身后冲自己微微颔首,他才点头道,“那好吧,殿下和白姑娘务必跟紧我们。” 他转头冲温金鹤招了招手:“金鹤,给信王殿下和白姑娘拿两张护身符篆。” 温金鹤是根据人数准备的符篆,分了一圈后,再给了池信宿和白慕星,便少了两张。 谷清见状蹙了蹙眉头,走到江扶鸢面前温声问:“穆仙姑,你有多的护身符篆吗?” 江扶鸢点头,掏出一叠平安符抖了抖:“一百两一张。” 闻言温金鹤气地声音连续高了三个度:“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 谷清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再接过江扶鸢手中的符篆,笑道:“多谢仙姑。” “师父!”温金鹤咬牙喊了一声,想让谷清不要这么纵容江扶鸢。 谷清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继续前进。”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又恢复队列,跟着谷清继续往山里走去。 江扶鸢斜睨了生闷气的温金鹤一眼,轻声道:“放心,我用的不是你昨天给我的符纸,是我去镇上新买的。” 温金鹤面色一僵,嘟囔了一句“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后便加快脚步,钻进队伍里。 江扶鸢嗤笑一声,走到钟敛风身边小声道:“这师徒俩,一个蠢一个装。” “天造地设的一对。” 钟敛风:……天造地设不是这么用的吧? 队伍有序前进,江扶鸢和钟敛风走在最后面,慢慢地看着两边的情况。 不知何时,白慕星和池信宿也落到队伍末端,与江扶鸢和钟敛风几乎并排前行。 “姐姐进山怎么还抱着猫儿?”白慕星侧头,眉眼弯弯,似乎对江扶鸢怀里的馒头很好奇,“这猫儿油光水滑的,姐姐养得真好。” 江扶鸢脸上面无表情,实际箍着馒头的胳膊都快抽筋了,她能清楚感受到怀里神兽暴躁中带着恐惧,愤怒里掺杂怨气的复杂情绪。 虽然不明白馒头为什么对白慕星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明显它是不想被她碰的。 白慕星似乎一点都看不出馒头对她的抗拒,她笑眯眯伸出手:“你好可爱啊,我能摸摸你吗?” 细软的手指近在眼前,馒头目露凶光,嗷呜一声张开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电光火石之间,江扶鸢后撤一步,拉开一人一兽的距离,纵使如此,森白齿尖几乎擦着白慕星的指关节划过,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哎呀!”白慕星小声惊呼,“看来姐姐的小猫咪不太喜欢我呢。” 【只是不喜欢吗?我看它更想直接吃了你呢。】 江扶鸢默默吐槽,无声地又挪了几步,跟她拉开距离。 她可不想在解决怪物之前,自己养的貔貅先被当成怪物给解决掉。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挖坟 出于暂时的同盟关系,池信宿看了眼白慕星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手指受伤会影响灵活度,真龙大阵的激活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白慕星神情不变,依旧嘴角含笑,她看向被江扶鸢牢牢抱在怀里的貔貅,拇指摩挲着指关节的湿痕,淡淡说道:“有意思,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池信宿不解:“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白慕星收回视线,“我们往前走吧,快到地方了。” 行进过程中需要时刻观察四周的动向,因此队伍前进的速度很慢,走到山腰处时,天已擦黑。 对照着村民提供的简易地图,谷清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几座小土堆说道:“这就是柯家村民新下葬的地方。” 几个身强体壮的道士依言拿着工具上前,选中最近的一座坟包开始铲土,没过多久,土堆被挖开,露出了一口棕红色的薄棺。 其中一个挖土道士低头一看,吓得后退一大步,结结巴巴道:“棺,棺材上的钉子没了!”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谷清快步上前,爆发出与他外表不符的强大臂力,直接一把掀开棺材盖。 棺材里空空如也,没有尸体,没有陪葬品。 谷清面色难看,沉声道:“有人先一步把尸体带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柯家村的村民早已遣散,官府派了大量衙役封村封山,按理来说除了他们这群人,如今这片山林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存在才是。 那人究竟是何时将棺材里的尸体带走的呢? 有个道士抬手指出其中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他们的亲眷在离村之前特地来将尸体带走的?” 江扶鸢摇头:“不对,坟包的形状没有改变,若是村民离开之前带走的尸体,那么他们又何必将空坟重新掩埋,修整形状呢?” 另一个道士又猜:“会不会下葬的时候压根就没尸体,他们葬的是空棺?” 钟敛风极快地否决了这个猜测。 “不可能,一口薄皮棺材也要将近一两银子,是一户农家几个月的口粮钱,村民不会没事干下葬一口空棺材。” 他走到棺材旁边低头细看片刻,便指着棺材钉与棺材板的楔处说道:“这是起钉的痕迹,这几处钉子是钉进去后又被拔走的,若是空棺,又何必多此一举?” 连续几个猜测都被驳回,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提出的猜测也越来越离谱,谷清听得眉头拧成麻花,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后说道:“事不宜迟,先把其他几个坟也打开,看看是否都和这个一样空空如也。” 手持工具的道士们领命,开始对剩下的五座坟包动手。 趁着他们挖土的功夫,江扶鸢仔细打量着坟地周围。 山中土壤偏软,刚才几个挖坟道士留下的脚印非常清晰,但除了他们几个的脚印,没有其他人踩过的痕迹。 这几日又没下过雪,也不存在原来的脚印被雪水覆盖冲刷的可能性。 既然没有人的脚印残留,就说明坟地里的尸体是很早之前被带走的,早到留不下脚印。 又或者……江扶鸢心中闪过另一个猜测。 尸体压根就不是被人带走的。 温金鹤见她直直盯着被挖开的坟看,心中好奇,便故作随意地搭话:“不就一堆土而已,你看出什么了?” 江扶鸢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看出你闲得慌。” 温金鹤:…… 江扶鸢:“没事去把人坟头草拔一拔,权当你扰鬼清梦的补偿。” 温金鹤脸皮抽搐两下,他就知道这家伙嘴巴里说不出好话。 亏他还想和她道个歉,缓和缓和关系,毕竟等会儿万一有妖怪,他们还要一起降妖的。 他怒瞪了江扶鸢一眼,转身气鼓鼓地……蹲下身开始拔草。 江扶鸢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温金鹤会和以前一样冲自己阴阳怪气一番,没想到他还真听了她的建议,开始修复阴德了。 虽然修复的没那么情愿。 新坟,又是冬天,草并不多,没一会儿温金鹤就拔完了这个坟地的坟头草。 那边挖坟的进度已经过半,又有三个空坟包被挖开,几个道士正吭哧吭哧挖第五个坟。 为了不打扰他们,温金鹤努努嘴,决定先去拔最后一个没被动过的坟包。 就在他刚走到坟边缘时,一阵细微的刨土声从坟包另一侧传来。 温金鹤困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众人,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挖坟的几人身上,除了江扶鸢。 她冲他挑了个眉,单手抱着蔫哒哒的黑猫,另一只手指了指坟头。 温金鹤感觉她不用开口,他猜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能怼到他气胖三圈,思维清奇的歪理。 不听也罢。 温金鹤选择转了个身蹲下,用屁股对着江扶鸢,开启拔草模式。 就当在拔她的头发,一根,两根,三根…… 突然他握住一根指节粗细的东西。 咦,怎么这棵草的根团这么粗这么硬,手感也不像枯草啊…… 冬日的天黑得早,视线已经开始受昏暗光线的影响,温金鹤不得不把脸凑到那东西旁边,眯眼辨认。 “这是什么草啊……” 呲溜。 在他马上要看清的瞬间,那截东西竟然猛地消失了,在地面留下一个小小的黑洞。 温金鹤:!!!! 活的!会动! 在他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时,一只青灰色的手突然擦着他的脸从土里钻出。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 与温金鹤的惨叫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戒木划破长空的凛冽之声。 刺啦——咚! 青灰色的手被戒木以雷霆之势斩断,顺着惯性的方向飞了两米远后才重重落地。 温金鹤还没反应过来,又见江扶鸢掏出一张训畜符,一手掐诀,一手往他这边一甩,符篆化为金色流光,稳稳地将青灰色断臂封在坟包之下。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江扶鸢无语地看向温金鹤,“等着被抓进去殉葬吗?” 众人被他们这边的变故吓了一跳,特别是看到这边坟里有疑似怪物的东西后,所有人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温金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江扶鸢,直到躲在她身后,才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谷清手持法器,手掐法诀,紧紧盯着仅剩的坟包,严阵以待。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坟里的东西没有再动的意思,他沉着脸,对众人说:“天黑对我们不利,先下山,回头再商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屏蔽词 回到村中,众人皆是一副凝重的神情,沉默不语。 谷清做为道宫主心骨,一进门就忙碌开了。他让道士们准备了些吃喝,补充体力,特别是温金鹤被连惊带吓的,谷清特地烧了安神符兑水让他喝下。 安顿好道宫道士们,他又叮嘱众人深夜切勿单独行动,以免被怪物趁机得手,连江扶鸢和钟敛风都被他劝着不单独回家,而是和道宫众人共同住在村中心的几间相邻屋子里。 “我再去给守卫的衙役分发些护身符。”谷清走进江扶鸢所在的屋子,行礼道,“劳烦穆仙姑先照看下道宫小辈们。” 待江扶鸢应了,他才松了口气,转身告辞。 要给衙役分发护身符不假,但谷清离开众人视线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此,几个闪身过后,他出现在白慕星暂居的房子外。 借着黑夜的掩护,谷清从怀中掏出个小纸人放到窗棂上。 纸人离手便活,小胳膊扭了扭,转眼间就从窗户缝里钻进屋中。 片刻之后,门口传来轻轻一声咔哒,是门栓被拔开了。 谷清疾步从只开了几寸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门后正是白慕星。 “谷师叔,连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谷清脸上闪过一抹怒容,压低声音质问:“你分明说那些坟里会有宝贝,现在宝贝没挖到,还出来个怪物。” “你是不是想害我!” 白慕星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只说龙脉灵气浓郁,很容易在坟地处诞生天材地宝。” “有可能和一定的区别,谷师叔还是能分清的吧。” 谷清:“……” 他仔细回想白慕星当初对他说的话,确实没有一口咬定龙脉上已经孕育出宝物,是自己想当然了,下意识认为天地灵气的集大成之处,必然有异宝现世。 谷清轻咳一声,控制表情严肃道:“就算是老道理解错了,那也不是你跟着来这儿的理由,还带着信王一起来。” 他面露不悦:“届时向元飞道君禀报龙脉祥瑞,老道又岂能和皇子抢先后。” 虽说他与端王有宿仇,对于唯一有资格和池东川争夺皇位的池信宿,他更应该设法拉拢接近。 但如今元飞道君身体康健,龙虎丹丸也经常服用,谁知道接下来几年会不会有新的龙子诞生?毕竟道宫里的坤道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年轻,万一又出一个道生子,也不是没可能。 对于池信宿,谷清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他的这些小算盘白慕星并不放在眼里,她轻轻一笑道:“谷师叔放心,我与信王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这个。” “我们的目的与谷师叔一样,都是穆辞盏。” “为她?老道既然说过会杀了她,自然会做到。” 谷清掀起眼皮,眸中尽是阴狠之色,“我原本打算此次事了,便回京州取她性命,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让她出现在这里。” “既然她来了,那就别想再走,明天就让她成为青龙大阵的祭品之一吧。” 白慕星笑道:“是呀,老天都愿意帮你呢,我当然更相信谷师叔的能力了,不过让她这么痛快地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谷清愣了下:“你想先折磨她?” 白慕星摇头:“当然不是,肉体的折磨是最容易的。” 她的目光投向村子唯一的道观方向:“让一个人的信仰崩塌,才是最痛的。” “谷师叔,明日还有一场好戏,你且等着吧。” ----------------- 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到了天蒙蒙亮,才眯了一小会儿。 别人是紧张,江扶鸢和钟敛风则是通宵听小胖讲了个故事。 一个“我有个朋友”开头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一位西域世家小公子亲眼目睹了新嫁过来的嫂嫂残忍毒害了全家,而那包毒药,就是嫂嫂哄着小公子以买胭脂之名带她上街买的。 “你嫂嫂为什么要毒杀你全家?”江扶鸢托着下巴,好奇问道。 小胖:“……是我朋友家。” 江扶鸢点头:“好好好,你朋友家,所以是为什么呢?” 小胖摇头:“我不知道,我……我朋友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爹……他爹只让他安心念书玩乐,也从不告诉他家里的事情。” “后来呢?你朋友的嫂嫂被抓住了吗?” “没有,就是因为她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加上我……朋友觉得全家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又愤怒又自责,当夜就上吊了。” 小胖眼中蒙着一层水光,双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子, 揣着手趴在一旁的馒头评价道:“你朋友脑子缺根弦啊,反正都要死,干嘛一个人上路,带上他嫂嫂一起走啊。” 小胖眼眶一红:“是呀,真笨!” 他吸了下鼻子,突然转头看向江扶鸢:“不过主人,还来得及,我想起嫂……他嫂嫂叫什么了!” 江扶鸢挑眉:“为时不晚。” 小胖用力点头:“她就是口口口……” “啊?”江扶鸢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由重复:“口口口?这名字……很特别啊。” 小胖:? 他也是一脸吃惊,瞪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 “不对!她不叫这个!她叫口口口!”小胖脸憋得青黑,努力大声喊着。 江扶鸢:“?有什么区别吗?你还是说的口口口啊。” 小胖张了张嘴,想努力把心里的名字喊出来,但这回他不止说不出这个名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钟敛风蹙眉:“小胖的状态不对。” 他仔细观察着双手疯狂摆动的小胖,得出个结论:“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说出真相。” 江扶鸢立刻扫视周围。 没有其他鬼气,也没有阵法符篆的痕迹,不是有人背后操控小胖。 “奇怪……”她嘀咕着转头看向小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胖:“没有。” 又能说了。 江扶鸢再问:“名字?” 小胖:“口口口。” 得,还是不能说。 这诡异的一幕让屋内的两人一兽一鬼同时皱起眉。 太奇怪了,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屏蔽词一样,压根没法从小胖口中说出来。 折腾了好久,他们才彻底放弃,趁着还未出发前的一点时间去补觉了。 迷迷糊糊之间,江扶鸢听到钟敛风在说话。 “……走……好……一会儿。” 她唔了一声,含糊问道:“要出发了吗……” 钟敛风低声答道:“还有半个时辰,你再睡会儿。” 江扶鸢哼唧着翻了个身,搂着钟敛风的腰,将自己整张脸埋在坚实的胸膛上再次模糊了意识。 半个时辰后,江扶鸢打着哈欠来到村口时,所有人已经到齐。 “姐姐昨晚睡得不好吗?瞧着有些憔悴呢。”白慕星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原本趴在江扶鸢肩头睡回笼觉的馒头直接炸毛,嗷呜一声弓起背戒备地盯向白慕星方向。 听到她的声音,江扶鸢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 阴魂不散。 谷清上前解释道:“附近既然有妖怪出没,让信王和白姑娘自己离开未免过于危险,老道就让他俩先跟着我们,等斩杀了妖怪,再送他们离开。” 他笑着看向江扶鸢:“穆仙姑不会有意见吧?” 江扶鸢面无表情转过身,懒得再多说一句话。 她有意见有什么用,这老牛鼻子压根就不会听。 他爱带谁带谁,反正别拉上她就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扶鸢邪神 再次进山,众人一整天都没有休息,朝着后山深处一直前行。 直到好些年纪大的道士脸色发白,谷清才对众人说:“暂时安全,大家先原地歇歇脚,晚些我们再往龙首方向进发。” 众人应好,就地坐下。 谷清掏出一打符篆递给温金鹤道:“这是为师昨夜新画的护身符,专门克制妖物邪祟用的,你给大家发下去吧。” 温金鹤躬身双手接过,转身便分起了符篆。 分到江扶鸢时,他抿了抿唇,递来两张符篆后低声道:“昨……昨天谢谢你啊。” 江扶鸢掀起眼皮:“我不要。” 温金鹤怔了怔:“啊?不要谢?” 江扶鸢指了下他手里的符篆:“不要这个,我自己有符。” “哦……” 温金鹤慢吞吞收回符篆,刚琢磨着再说点啥,江扶鸢突然扭头看向一旁。 “有声音。” 温金鹤手里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却什么都没听到。 等了片刻,林间的风声小了些许,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救……命……” “……有人……吗……救……” “咳咳咳!” 最后的咳嗽声清晰起来,不止江扶鸢和温金鹤,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众人立刻起身恢复警戒状态,眼睛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谷清侧耳听了会儿,摆摆手道:“是人。”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一起顺着声音走过去。 很快,他们看到一个猎户装扮的男人躺在树下,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起皮,嘴里呵出的白烟若有似无,看起来气息十分微弱。 谷清连忙上前蹲下,将水囊打开递到他的唇边。 猎户眼睛一亮,抱着水囊咕咚咚喝了许久,直到水囊空了他才缓出一口气,哑着嗓子说:“谢谢……我,我已经迷路三四天了……” 闻言谷清又让温金鹤拿来热好的干粮,猎户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 吃喝过后,猎户的状态终于好了些,可以自己扶着树干站起来了,谷清才问道:“你是附近的村民?怎么会在这里?” 猎户点了点头:“我是玉华村的,之前听说这片林子里有野猪,就想来猎点小猪崽回去补贴家用……” 谷清皱眉:“你一个人?怎么就敢猎野猪崽,不怕大野猪们来报复你?” 猎户苦着脸说:“我本来和村子里的几个老猎手约好了,我先打头阵,他们晚一天也会进山来的,没想到我等了一宿,他们几个却失约了……” “原来如此。”谷清点了点头,向他解释道,“不是他们失约,而是两天前官府封山了,他们应该是来不了。” “啊?封山?”猎户愣了下,“为啥子官府要封山啊?” 他活了四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官府会封一片山的,这山里没金没银的,封了能干嘛? 莫不是有山匪占山为王了?官府这是要围剿山匪?! 想到这种可能,猎户心中一惊,再看向谷清等人的眼中就有了戒备。 他就说怎么大冬天会有一群穿着道袍的人出现在深山野林,其实这就是一群借着道士身份打掩护的山匪吧! 谷清不好向一个普通人解释山里有妖怪作乱,便只向人群中招了招手,唤来个年轻道士。 “玉宝,你带他先下山吧。” 年轻道士还未应喏,猎户先不干了。 他连连后退,摆手拒绝:“不不不,我,我自己能走……” 一个道士突然开口:“你都迷路三四天了,怎么这会儿又认得路了?” 猎户哽了一下,连忙说:“我,我可以求山神指路,我,我……” 说着,他抬头,忽然看到人群里的江扶鸢。 猎户浑身一震,瞳孔骤缩,吓得一把抓住谷清的道袍,动作飞快地躲到他身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他突然的动作让所有人陷入迷惑。 他怎么了? 顺着他惊恐的视线,众人齐齐回头,看向江扶鸢和钟敛风。 江扶鸢挑了下眉,懒懒地说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众人又同时把头转回去,看向猎户。 是啊,你看她做什么? 猎户躲在谷清身后,畏惧地问道:“你,你是扶,扶鸢邪神的神使?” 邪神? 众人再次回头,看向江扶鸢的目光里多了怀疑和探究。 谷清扭头:“你认识穆仙姑?” 猎户哆嗦起来:“我,我听说过她……” 谷清又问:“你为什么叫扶鸢仙尊为邪神?” 猎户哆嗦得更厉害了:“因,因为她之前给我指了条路,我,我走到尽头是个怪物的巢穴……” 众人脸色剧变,温金鹤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怪物的巢穴?!” 猎户被他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就,就是妖怪啊,这么高,这么大……” 他比划了个夸张的高度和宽度:“很臭,还会说人话……它,它自己说它就是扶鸢邪神的手下……” 猎户看看江扶鸢,再看看谷清等人,突然仓皇后退:“你们……你们不会和扶鸢邪神是一伙的吧?!” “你们也想害我!” 他不等众人反应,大叫一声转身钻进了林子。 动作十分迅速,一点都看不出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气息微弱等着别人救的迷途者。 “哎!你别乱跑!” 温金鹤作势要追,却被谷清拦住。 谷清蹙眉道:“他很古怪,莫名其妙冒出来,又莫名其妙指认穆仙姑信奉的正神为邪神,还能只身一人从怪物巢穴脱身……我们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好。” 温金鹤立马说:“可万一他只是在山中迷路久了,出现幻觉才导致的胡言乱语……” 谷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如此,也只能说这是他的命,天意如此。”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莫要耽搁。” 周围都是道宫子弟,谷清发话无不听从,众人便收起东西,再度默默跟着队伍前进。 江扶鸢眯起眸子,附在钟敛风耳边小声说:“果然,道宫的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敛风正欲开口,便察觉到前方几道隐晦的视线在偷偷看他们。 他微微皱眉,平静地让袖中剑无声滑到手腕处。 江扶鸢靠在他身边,嘀嘀咕咕:“那人骂的是我,我都没生气,他们倒怀疑上了,还真让那人一个人跑进林子,我看那老牛鼻子没准就是故意的。” 钟敛风绷紧神经,注意着四周,口中随意嗯了一声,附和着她的话, 江扶鸢得到肯定,兴致被提了起来,继续低声分析:“还有妖怪的巢穴什么的,这些事情说不定都是道宫的人自己搞出来的,那猎户撞破了,所以他们这是在变相的杀人灭口……” 两人在队尾的悄悄话并没有人听清,同样队伍里几个道士的低声议论也没被江扶鸢听到。 “她竟然供奉邪神呢。” “就一个山野村夫说的话,你也信啊?” “不是一个人这么说了,你是不知道,外面百姓都传开了,说她供奉的主神表面上护佑信徒,实际上是以信徒精血为食的。” “吃人精血?!这也太可怕了。” “是啊,咱们可得离她远点。” “哎,你身上是不是有昨天宫主问她买的符篆啊,还不快丢掉。” “邪神符篆,我早就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嫌疑 不知不觉间,江扶鸢和钟敛风附近的道士脚步越走越快,两人身边形成了一圈真空的隔离带,若是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他俩尾随了道宫中人,才会如此泾渭分明。 江扶鸢乐的和他们保持距离,压根就不管他们为何脚步匆匆。 快抵达龙首位置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龙眼方向,没有人注意到温金鹤悄悄摸到江扶鸢身边,低声道:“等会儿要是遇上了妖怪,你们就往人群里跑,正所谓同忧相救……” 江扶鸢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打断他道:“我为什么要往人群里跑?是嫌弃没人拖我后腿吗?” 真出现怪物,她还不如一个人上呢,至少不用顾忌这些小牛鼻子的安危。 温金鹤:…… 龙眼所在的山头与其他山不同,越往山顶走,温度越高。 明明灵气充沛,身处其中但一点都不让心旷神怡,入目所及,树木干枯,地面干裂,明明在寒冬腊月,众人却生生热出一头汗水。 有些不耐热的道士已经开始甩着道袍的袖子打风,想要扇出一点凉意。 温金鹤擦了一把汗,小声道:“这么热,都赶上三伏天了,要不是知道这儿是龙眼位置,我都怀疑有人在这里炼了只旱魃……” 龙属水,按理对火属性的旱魃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加上龙眼自古就有泉眼的寓意,所以在龙眼位炼旱魃,无异于山顶打井,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 江扶鸢瞥了他一眼:“你别乌鸦嘴。” 温金鹤努了努嘴:“我这不是合理猜测嘛,不然这儿怎么又干又热的……” “咳咳——” 一个道士站在两米外与江扶鸢保持着距离,并极为刻意地吸引着温金鹤的注意,见他抬头看自己,道士拱手道:“金鹤道长,宫主正喊你呢。” 温金鹤:“好,我这就去。” 刚迈出两步,他回头冲江扶鸢挤了挤眼,用唇语无声道:“同忧相救。” 江扶鸢抬眼看他,面色一沉,她从温金鹤的眉心看到了一团黑气。 刚才还没有…… 不等她开口,队伍前方突然传来谷清的声音。 “有阵法!” 众人神色一变,温金鹤立刻大步向他师父方向走去。 谷清停住脚步的地方有一道深深的弧形裂缝,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弧形裂缝之上还有更多细微的裂痕,这些裂痕纵横交错,以一种奇特的规律组合在一起,对阵法稍有研究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天然形成的痕迹。 但具体是什么阵,众人一时也都分辨不出来。 温金鹤站在谷清身后,抬头四处看着,忽地看到不远处的树上有一团褐色的东西。 他连忙指着右前方喊道:“那边有一只鸟!” 他们一路走来,只有不断变化的植被景色,这只鸟是他们遇到的除了猎户以外的第一个活物。 鸟看起来就两手合围大小,圆滚滚的,褐色的羽毛裹着身体,让人一时分不清它是正对还是背对着人群。 温金鹤好奇地往鸟所在的树下走了两步:“这什么鸟啊,怎么会在龙眼位上,该不会是灵……” 他话没说完,鸟忽然缓缓动了一下,从褐色的羽毛中伸出一张有着四只眼睛的人脸。 “颙颙——” 巴掌大的人脸张开嘴,叫出怪声,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金鹤。 江扶鸢一惊:“是颙1!快回来!” 温金鹤想后退,然而下一秒,一根褐色的羽毛从颙的耳后射出,直接刺穿他的胸口。 “金鹤!”\/“金鹤道长!” 羽毛似有千钧之力,穿过他胸口的瞬间,竟直接将他的身体带飞起来,往后坠了半米,再钉在地上。 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温金鹤身下的一片土地。 钟敛风反应极快,迅速跑到温金鹤身旁,看了眼他的伤口后立刻上手压住他胸口几处。 “不是要害,还有救。” 他在战场上受了太多次伤,久病自医,对伤情的判断又快又准,也幸好他压住几处关键穴位,温金鹤伤口的出血速度迅速被控制住。 “敛风小心!” 江扶鸢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同时几道劲风刮来,是颙的羽毛。 钟敛风一把抓住温金鹤的肩膀,像扛麻袋一样将人往自己肩上一甩,侧身避开羽毛攻击。 啪啪啪啪——四根羽毛狠狠钉在他刚才站的地方,飞溅起一阵灰尘。 “这阵有问题。”谷清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像是聚灵上清阵!” 江扶鸢扭头,看见谷清咬破指尖,直接在弧形缝隙上画了个血咒,接着左手掐诀,右手化竖掌,朝着血咒狠狠劈了下去。 就在掌刃劈中血咒的瞬间,树上的颙怪叫两声,抖着身体抽搐起来,片刻之后圆滚滚的鸟从枝头掉落,在地上蹬着腿,没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众人松了一口气。 危机解除,细小的议论声又开始继续。 “不愧是宫主,妖怪这就死了。” “关键时候还是要看我们宫主,不像某些人,平时说得厉害,实际上……” “别说了,宫主是真人级别,供奉邪神的人怎么可以和宫主相提并论?” 江扶鸢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走到阵法面前。 她低头看着寸草不生,龟裂的地面。 这个阵法很眼熟。 池信宿走到她身边,皱了皱眉:“这不是你与金鹤仙长比试画的符篆上图案吗?” 谷清嗯了一声:“确实是聚灵上清阵,有人用这个阵法在聚集龙脉灵气,才会招来异兽颙。” 说着他看向江扶鸢:“穆仙姑,上清符乃道门密法,只有密书上才有记载,若我没记错,在场也只有你和金鹤曾经仔细观摩过符纹。” 符纹与阵法一通百通,有天赋的人只根据符纹走向便能领悟出功效一致的阵法,而以江扶鸢的能力,想要把上清符变成聚灵上清阵更是轻而易举。 当即就有道士喊道:“果然是你!” “只有你和金鹤道长会上清符,金鹤道长此前一直与我们在道宫中同修道法,那就只有你有机会在此设下大阵!” “你供奉邪神,又设阵豢养妖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池信宿立刻反驳:“肯定是陷害,辞盏不会做这种事。” “信王殿下,时至今日你还要包庇这个妖女吗?”有道士大声喊道,“不是她还有谁!” 听着他们吵吵嚷嚷,江扶鸢冷哼一声,懒懒道:“当然还有人会上清符。” 她缓缓将目光移向谷清:“我和猴画的上清符原纹不就是他提供的吗?要说有嫌疑,老牛鼻子才最有嫌疑吧。” 第一百九十章 嫁祸 听到江扶鸢将矛头对准自己,谷清缓缓开口道:“若我没有记错,仙姑的前夫便是柯家村的人吧?” “所以柯家村的后山,是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难怪你这几天都如此镇定,一点都不像担心会有妖怪袭击的样子。” “你是知道哪里有妖怪,哪里没有妖怪吧?还有这里……你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吗?” “想让我们成为你豢养的妖兽的口粮?” 话音刚落,数道腥臭的热风刮起。 十几只奇形怪状的异兽陡然出现在众人周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果然是妖女养的怪物!” “信王你快离她远点,小心她暴起伤人!” 面对众人惊中带惧的喊叫,池信宿依然皱眉站在江扶鸢身边,手中玉柄拂尘一挥,像一尊雕像一般不挪动分毫。 意思很明显,想要动江扶鸢,就得先过他这一关。 江扶鸢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宿,让开。” 她本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但屎盆子都扣到她脚跟前了,再不说两句,别人还真当她是软柿子随便捏了。 池信宿回头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挪了半步,让出大半个身位。 江扶鸢翻了个白眼,懒懒地说:“这些异兽,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我养的。” “我确实之前嫁到柯家村,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只是你们的推测。” “老牛鼻子你想把所有事情推到我头上,那你好歹也拿出点证据。” “无凭无据,空口白牙的,就说是我干的,你们道宫就是这么定别人的罪的?” 年轻道士怒道:“你别含血喷人,不是你,这些异兽怎么不攻击你?” 江扶鸢:“呵,它们要真是我养的,你还能站在这里瞎逼逼?” “睁开你的眯眯眼看清楚,它们不止没攻击我,也没攻击任何人。” 谷清神情不变,道袍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下一秒,所有异兽同时向人群逼近。 年轻道士眯眯眼瞪成豆豆眼,惊恐道:“它们过来了!” “妖女让妖物攻击人了!” 谷清一把抽出腰间短剑,朝着江扶鸢刺过去。 铛的一声,一道银光在空中与谷清的短剑相撞。 是钟敛风的袖中剑。 温金鹤身上几处大穴被钟敛风点住,此刻除了一身血迹和脸色微白,状态看起来还算可以。 他跟在钟敛风身后稍显踉跄地走到谷清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道:“师父,你肯定是误会穆仙姑了,若她真是幕后黑手,又何必救徒儿性命。” “妖物当前,师父不要误伤友军,咱们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妖物才是第一要事啊!” 谷清沉着脸,拿出法器点头:“金鹤所言有理……” 他话音未完,一条四翼六足的缩小版肥遗速度极快地滑到人群旁边,它六只利爪直冲温金鹤抓来。 温金鹤正要掏法器应对,突然双手变得十分沉重,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他本能地望向与他几乎贴身而立的谷清。 谷清大喊一声:“金鹤小心!” 他身体一侧,貌似提剑帮爱徒去挡肥遗的攻击,实则在众人视线的盲区里,一把将温金鹤向肥遗推去。 眼看肥遗的利爪即将撕开温金鹤的胸膛,忽地一阵金光从温金鹤怀中迸出,烫的肥遗怪叫一声,后退了数步。 就在这个空荡,江扶鸢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拎起温金鹤的后脖领子甩向身后,馒头与她配合默契,嗷呜一声跃到空中,叼住温金鹤将他拖到人群内部。 一旁的谷清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江扶鸢竟然会救温金鹤。 他还打算让温金鹤的血肉成为妖兽们的开胃大餐,好激发它们的嗜血性,为接下来的屠杀做预备。 一计不成,他再生一计。 谷清提剑刺向围上来的妖兽,单手掐诀,催动着白慕星教他的密术。 下一秒,所有妖兽同时身形爆涨,嘶吼着以更快的速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温金鹤躺在地上,胸口的伤在刚才的动作里重新被撕开,献血染透衣服,他忍不住抚上胸膛。 一阵暖流从指尖传来,他颤抖着从温暖处摸出一张染血的黄纸,是江扶鸢卖给道宫的附身符。 他死死地盯着符篆,刚才也是它抵挡了肥遗的攻击…… 血液越是流失,温金鹤的脑子却越是清醒。 他看向人群,发现所有怪物优先攻击的对象,都是他今天给了师父新符篆的人,而那几个转眼受了重伤的,则是刚才说丢掉了江扶鸢的护身符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战局中的众人还没意识到这点,只拼命地与妖兽们缠斗,时不时有人被咬掉一只手,或被啃掉一只脚。 中间还掺杂着白慕星惊恐的叫声:“啊啊啊——救命啊————好可怕————” 温金鹤吐出一口鲜血,默默想着:“穆仙姑说得没错,果然不该带她来。” 纯纯拖后腿还要加噪音攻击的。 不像江扶鸢,一根戒木在怪物群里如蛟龙入海,左右开弓将近她身的怪物统统抽了个遍。 胸口又是一阵抽痛,温金鹤眼前发黑,怕自己撑不过去便一把拽住蠢蠢欲动盯着怪物群,想要冲上去大吃一顿的貔貅尾巴。 “告,告诉你主人……小心……小心师父……” 馒头一扭头,抽回尾巴尖,龇牙咧嘴:“我知道。” 怪物见多了,现在看到一只黑猫口吐人言,温金鹤也不觉得奇怪,他颤巍巍捡起平安符:“这个……他们身上……” 话没说完,馒头尾巴一甩,啪地抽在他的胸口:“闭嘴。” 黑猫四爪一缩一跃,转眼钻进人群,加入混战。 温金鹤嘴唇抖了抖,果然闭上了,这是疼的说不出话了。 一片刀光剑影里,谷清挽了剑花,砍下鱄鱼怪的尾部,将它踹向江扶鸢,江扶鸢一个闪身避开,戒木狠狠击中鱄鱼怪的脑壳,击鼓传花般又将它抽回谷清方向。 谷清凶狠道:“妖女,你现在收手还为时未晚,莫要铸成大错!” 他声音很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扶鸢冷哼一声:“收手?好啊。” 谷清一愣。 江扶鸢抓住时机,一脚将他踹向怪物堆,与此同时,钟敛风心领神会,袖中剑凌空一甩,对准谷清的心窝。 扑哧—— 银光没有碰到谷清分毫,而是扎进了一只妖兽的体内。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可能。 一道黑影趁机飞快地在众人身前掠过,刷刷刷几下将他们胸口衣物撕开个大口,一张张暗红色的符篆缓缓飘落。 随着符篆落地,原本攻击他们的怪物视线一转,齐齐往地上的符篆扑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证据 江扶鸢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怪物挡在身后的谷清:“老牛鼻子你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怕死。” 众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目光投向他们跟随敬仰了多年的道宫宫主。 谷清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呵了一声:“我,不会死。” “今日要死的,是你们。” 他抬起手,挡在他身前的怪物散开,冲向最近的道士。 “宫,宫主……” 道士还没反应过来,肥遗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舌头如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 谷清冷漠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道宫的道士被怪物杀死,扭头对江扶鸢说:“我本来只想要取够鲜血激活阵眼,剩下的人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穆辞盏,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他们。” 江扶鸢啧了一声:“我害死你大爷,脑子不好就多读书,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谷清没想到到这样的地步,她还能骂人,他被哽了一下,后退一步道:“既然如此,你们就都一起死吧,我要把你们都做成我阵法的养分!” 话音落下,他一手掐诀,一手掏出一张黑红色的符篆,低声念咒。 瞬间整片山头狂风四起,风沙卷着碎石在空中劈啪作响,天瞬间黑了好几个度。 “啧,就你有符?”江扶鸢扭头对钟敛风和池信宿说道,“帮我挡着点,我要画符。” 两人齐声应了声好。 有他们顶着,江扶鸢后退两步,左右看了看,看到温金鹤躺在旁边,她蹲下身子在他胸口抹了把。 温金鹤:??? 江扶鸢沾了满手鲜血,直接在地上阵法各处画起了训畜符。 东南西北四方神位皆被血符覆盖后,她手掐法诀,低声念诵起清心咒。 无事发生。 江扶鸢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泥沙和血渍的手,又嫌弃地看了眼温金鹤。 她嘀咕道:“没用的猴。” 温金鹤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仙姑……这时候你就别玩了……” “啧,还是得我自己来。”江扶鸢拿起温金鹤的佩剑,比划了下掌心位置,顿了顿,又挪到指尖,这才狠心往下一划。 鲜血冒出,江扶鸢以指为笔,又在四方神位上画下训畜符。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随着清心咒起,地上的训畜符发出一道道白光,白光又带来阵阵清风,以江扶鸢为中心,逐渐向四周荡去。 清风过处,所有妖兽都突然停下动作,呆呆站立片刻后身上冒出一阵黑气。 黑气很快被下一阵清风吹散,眨眼间原本的异兽全部变回了原本模样,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动物、间或还有人的尸体。 它们终于自由了。 “怎么可能……”谷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怎么可能破了炼鬼术……” 他站在尸海中,视线缓缓移动,最后看向人群的某处。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表情狰狞地双手捧着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江扶鸢脸色变了变:“后退!” 所有人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照她话做,下一秒,谷清的身体便砰的一声,直接炸成无数带血肉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人群最前面的几人还是被血肉沫浇了个劈头盖脸,红白相间的东西在他们还来不及收回震惊表情的脸上缓缓流下,看起来又恶心又恐怖。 “呜呜呜……”娇滴滴的哭声打破死寂,白慕星抽噎着,“好可怕……还好有姐姐在,不然我们都会死吧……” 江扶鸢缓缓扭头:“你现在笑早了点。” 白慕星一愣,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 江扶鸢眯起眼睛:“你不会真以为老牛鼻子死了,你和他的关系就能撇清了吧?” 白慕星瞳孔震了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扶鸢冷笑一声,蹲下身撩起温金鹤衣服最后一点干净的角落,擦了擦手:“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反正时间应该快到了。” “什么时间?!”白慕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笼里的杀手锏。 她筹谋了这么久,每一步都经过反复推演,精心布局,能用上别人的地方绝不亲自动手,就算在布局过程中有环节败露,也不会有人能查到她的头上。 白慕星抿了抿唇,再抬眼脸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江扶鸢抬了抬手,一道灰白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胖身着越支儿郎服,头戴玉冠,脚蹬飞虎流云靴,这是他生前最常做的打扮,若不是他漂浮在半空,身形略显透明,就那一身富贵公子的气度,就叫人以为是哪个越支贵族家的小少爷来此游玩。 他一出现,人群便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这儿怎么会有越支人的鬼魂?” “越支鬼出现在我们大舜的龙脉上,成何体统?!” 众人脸色以诧异居多,只有白慕星,看到小胖的第一眼,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江扶鸢紧紧盯着白慕星的表情,冷冷问道:“怎么,连自己的小叔子都不认识了?口口口。” “哦,不对,我该叫你不要脸邪教教主吧?” 白慕星脸色一沉:“穆辞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我都是大舜子民,你竟然轻信一个异族的鬼话,还以此来给我定罪?” “呵呵,你算什么大舜子民。”江扶鸢冷笑,“大舜子民可不会把同类的尸体挖出来炼成怪物,大舜子民也不会在战场上施术残害作战的将士。” “白慕星,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大舜的子民?” 在江扶鸢的斥责声里,周围人群看向白慕星的眼神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如今的怀疑,有人开始慢慢后退,想要远离这个画皮美人。 白慕星还在做最后挣扎:“你说我残害将士,侮辱尸体,你有什么证据!” 江扶鸢点了点头:“我当然有证据,我又不是老牛鼻子,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她朝小胖招了招手,小胖立刻从魂瓶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四方布块。 江扶鸢拎着布块一角,将上面绣着的白莲花图案展示在大众面前。 “这是你的肚兜,贴身的东西,你自己不会不认识吧?” 小胖又陆陆续续从魂瓶里掏出一堆破衣服,一方喜帕,几个破损的小纸人,杂杂拉拉摆了一排,最后把魂瓶也摆上。 江扶鸢指着这排证据,一一指认:“这是博州蜾蠃的衣服,这是博州半鬼兔妖的喜帕,这是后来在京州昏睡百姓的家里搜出来的纸人,这是清水镇郭先生死后的遗物,上面都有白莲印记。” 她朝钟敛风使了个眼色,钟敛风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残布。 江扶鸢补充道:“这是前线战场上,端王遇袭时对方衣物的残片。” “你要不要解释下为什么这些东西上的图案和你肚兜上的白莲图案一模一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都得死 白莲印记出现在任何地方,白慕星都可以解释为巧合,但出现在她的贴身衣物上,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 江扶鸢冷着脸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小胖说不出你的名字,不能当场指认你,但是你疏漏了一点。” “小胖是我的契鬼,天然与我心意相通,他对你的恐惧、厌恶和愤怒都会同样出现在我的感知里。” “如今鬼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所有人都看向白慕星,等她做出或反驳或认罪的反应。 没想到白慕星眨了下眼,突然笑了起来。 “嘻嘻嘻……辩解?我需要什么辩解?”她挺直身子,从容地撩了下头发,脸上没有半点被拆穿的羞愧或者慌张,“或者说,我何必对一群将死之人辩解……” 说罢她猛地拉起身侧的池信宿,往阵眼中心方向疾奔而去。 “阿宿!” 江扶鸢眼皮一跳,刚想迈步去追,突然天上轰隆一声巨响,几道紫黑色的雷电陡然落地,正正劈在她的面前。 若她再往前一寸,天雷就不是劈在地上,而是劈中她的面门了。 江扶鸢脸色变了,猛地抬头冲着天怒道:“你发什么癫,不会劈不要乱劈!” 抬步再走,又一记天雷凌空降下,再次劈在她脚前半寸。 这意思很明显了,老天拦的就是她。 并不是劈错了人。 白慕星站在阵眼中心,仰头大笑:“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我才是天命所归!我行的才是正道!” 转头看向池信宿,她的眼中迸发出痴迷和狂热:“快,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只要一碗你的心头血,我就可以唤醒真龙脉……” 江扶鸢这会儿被连续两道天雷劈在跟前,耳畔嗡嗡的响,只看到白慕星神色癫狂地在说话,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她扭头问跟上来的钟敛风:“她在说什么?” 钟敛风站到江扶鸢面前,手中剑直指白慕星和池信宿:“她要信王的血。” 江扶鸢看向两人,发现白慕星只是拉着池信宿的手臂,并没有用其他束缚。 她侧头避着白慕星的视线,对池信宿做了个口型:“过来。” 池信宿回望着江扶鸢,看懂了她的意思,但他久久不动。 这是他答应白慕星的交换条件,他不能毁约。 池信宿闭了闭眼,扭头不再看江扶鸢。 “我说过帮你唤醒龙脉,但没说要帮你杀人,你让他们走。” 白慕星低声道:“你是不要我杀人,还是不要我杀穆辞盏?” 见池信宿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白慕星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来操纵炼鬼杀了其他所有人,我就放穆辞盏一条生路。” “怎么样,这个选择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吧?”白慕星语带蛊惑,“你我都是自私之人,我最懂你了……” 两人在这边低语,那边的江扶鸢见池信宿不理他,干脆出声喊道:“阿宿,过来!” 白慕星轻笑:“阿宿,叫的多亲热……所以阿宿,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池信宿目光扫过人群,握着玉柄拂尘的手指微动。 下一秒,人群脚下的地面冒起一阵黑烟,泥土窸窸窣窣拱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啊,这是什么!” “虫……虫子?!千足虫?” “不对!它们的脚……都是人的脚!” 密密麻麻的人脚虫拱破地表,卷住最近的猎物便蜷缩成团状,坚硬的虫壳挤压着人的身体,很快细微的喀嚓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是人骨骼被挤断的声音。 江扶鸢脚边也有几条人脚虫,但它们并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反而目标明确地冲钟敛风迅速爬去。 江扶鸢脸色变了变,她手持戒木狠狠砍在人脚虫的壳上,除了一阵火花炸响以外,虫壳上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钟敛风足尖轻点,跃至空中,避开一只人脚虫的死亡蜷曲。 小胖见状赶紧掏出勾魂链,手腕翻转,链条往人脚虫的头部缠去。 不想勾魂链直接穿过虫首,扑了个空。 小胖大惊:“主人,它们没有魂魄!” 馒头也趁机呸呸呸连吐口水,哭诉道:“又硬又臭,主人我还咬不动它们!” 场面一片混乱,江扶鸢看见钟敛风被逼得在地面不断翻滚,忍不住骂了一句:“淦!” 白慕星看着这一幕,脸上挂起舒心的笑容,可还没笑多久,她便看到江扶鸢抓住一柄短剑在掌心一划,竟是还想要画血符。 就在此时,她耳边传来熟悉的老头说话声。 “不能让她画成,她的血符一成,就算是老天也帮不了你!” 白慕星脸色一变,左手迅速悄悄掐了个诀,几根半透明的筋骨从她袖中飞出。 池信宿舍不得杀穆辞盏,那就由她来动手。 炼鬼筋骨嗖的一声钻入人脚虫体内,瞬间吞噬了虫怪和原主人的联系,一只全新的,只由白慕星控制的人脚虫诞生了。 池信宿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他眉头一皱,转身朝白慕星低呵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炼鬼!” 白慕星恍若未闻,掐诀指法不断变换,驱使着人脚虫向江扶鸢攻去。 池信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白慕星!你住手!” 他刚要伸手去阻拦,就听到江扶鸢一声闷哼,扭头一看,江扶鸢的戒木已经被人脚虫卷住。 在坚硬躯壳的挤压下,戒木咔嚓一声竟然被生生折断。 失去趁手兵器的江扶鸢也被人脚虫冲撞,摔在地上,喷出一口血。 “辞盏!” “小凤凰!” 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池信宿和钟敛风同时向江扶鸢奔去。 钟敛风半途被人脚虫挡了一下,这回终是池信宿先跑到江扶鸢身前。 人脚虫体内还残余对原主的畏惧,乍然嗅到池信宿的气息,它往后一缩,池信宿抓住这个空档一记拂尘飞抽,人脚虫瞬间被抽得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本能地蜷缩成一个球自保。 池信宿扭头对江扶鸢一笑:“辞盏,我来了。” 听到他温柔的低语,白慕星神情变了变。 又是这样…… 她死死地盯着池信宿和江扶鸢,透过两人的身影,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母亲和父亲。 “星儿,阿娘要去做的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事,你要理解阿娘……” “星儿最乖最懂事了,娘最爱你了。” “星儿,爹也是为了咱们家,只有和亲才能避免陛下降罪……” “你就当为了大舜百姓,去越支和亲吧……” …… 明明一个个都在抛弃她,却还要说的冠冕堂皇。 凭什么,凭什么她永远都是被舍弃的那个。 白慕星的脸色渐渐扭曲起来:“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们了。” “今天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召唤鬼王 无数半透明的炼鬼筋骨从白慕星袖口飞射而出,霸道地占领了所有人脚虫的身体。 炼鬼的力量根源在于操纵者本身,当场上所有炼鬼认了白慕星为新主,它们的攻击力也在瞬间水涨船高,连躯壳都像是镀上一层金属色泽,肉眼可见的更加坚硬。 越强悍越暴动,增强版的人脚虫们身体狂扭,顿时场上一片哀嚎,人体和脱手的法器满天飞。 白慕星嘴角勾起,伸手往江扶鸢方向一指:“先杀了她。” 无数人脚虫身随令动,千只人脚节奏一致地飞速滑动,将地面踏出隆隆声响,冲到江扶鸢面前时,人脚虫扬起巨大的身体,无数脚朝她踩了下来。 江扶鸢就地一滚,躲开这些人脚的踩踏。 池信宿捡起地上刚被撞掉的玉柄拂尘,缓缓走向离江扶鸢最近的一只人脚虫。 江扶鸢心中咯噔一下:“阿宿!” 池信宿抿出个淡淡的笑容:“辞盏,我术法不算精通,你不要笑话我。” 江扶鸢一把拉回他:“不精通你送什么人头!好好去一旁待着!” 白慕星看到两人拉拉扯扯,冷笑一声。 下一瞬,四只人脚虫呈合围之势,直接向他们逼来。 江扶鸢、池信宿和钟敛风三人背靠背,不给它们半点偷袭的机会。 就在他们全神贯注戒备时,一只更大的人脚虫从合围的同类身后陡然蹿起,巨大而锋利的下颌齿瞄准江扶鸢的脖子。 “辞盏小心!” 池信宿手中拂尘迸射出一道白光,光源刺目,巨大人脚虫只往后退了一步,又顶着白光向前咬去。 噗呲。 鲜血四溅。 白光退去,池信宿摔倒在地上,几条小辫被整齐咬断,沾着一截鲜红,掉在江扶鸢面前。 看着地上的长生辫,江扶鸢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宿!” 她伸手想要去扶起池信宿,却听到背后钟敛风的惊呼声。 “小凤凰!” 紧接着,她被搂进熟悉的胸膛。 钟敛风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没有丝毫迟疑,足尖轻点,揽着江扶鸢迅速朝最高的树梢处掠去。 人脚虫毕竟是虫类,一时半会到达不了纤细却高耸的树梢。 确定暂时安全,钟敛风才脱力松开江扶鸢。 他背后被人脚虫撕咬下一大块肉,淋漓的鲜血中隐约可见森白的肩胛骨,刚才他抱起江扶鸢全凭吊着一口气,现在气散了,他只能佝偻着腰喘粗气。 后背伤成这样,他短时间内握不起剑了。 江扶鸢焦急地想探头去看他背后的伤,但被钟敛风拦下。 “小凤凰,时间不多了,必须先解决白慕星,这些怪物才能消失。” 他飞快地亲了她一口,把剑塞进江扶鸢手中。 “宝贝,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可以的……” 话音刚落,黑暗席卷钟敛风的意识,他晕了过去。 看着池信宿的尸体,白慕星脸色变了变。 激活阵眼最关键的真龙血必须是活血,池信宿一死,他这边的心头血便失了效。 难道,她辛苦筹划了这么久的计划就要付诸东流? 白慕星不甘心,她左手取出一柄蛟龙造型的短刃高举,右手快速掐诀。 “吾愿以身为祭,自炼为器,唤鬼王苏醒!” 地底凝结的龙气探向前方,在汇聚在白慕星身上的前一刻转化为浓重的阴气,汹涌裹挟着阵眼中的肉躯。 她竟然要把自己炼成鬼王的器引! 江扶鸢心中大骇,立刻握紧钟敛风的剑,飞身冲到白慕星面前,狠狠地砍了下去。 白慕星没有躲,她只抬起手,双指夹住剑刃,轻轻一动,江扶鸢便和剑一起飞了出去。 天上浓云重重,紫色天雷在云层间来回翻滚,竟像是要助白慕星当场渡劫一般,时刻准备让她接受雷火的淬炼。 江扶鸢被她甩飞数米,砰的倒在地上,四肢百骸传来难忍的剧痛,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吐出一口血。 淦!她怎么力气这么大!? 还是这具身体太弱了!要是换成以前…… 轰隆! 第一道天雷劈下。 白慕星一把将蛟龙短刃刺入自己心窝,放声大笑:“来!再来!”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至。 阴风吹来,白慕星的心窝不止没有因为被刺穿而血流不止,反而长出了新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接下来是第三道,第四道天雷…… 江扶鸢知道等九道天雷劈完,恐怕真的能让这个疯子自炼成鬼王,届时就算她摇来三清四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得天道认证的鬼王! 她恨恨地抬头看天。 什么护佑苍生,什么众生皆是命,无一可言轻,这个死天道,它从一开始就是在养蛊。 世间万物都是它瓮中的蛊虫,它要他们互相撕咬,互相争斗,选出最强大的那个成为它的蛊王,代替它统治着人间。 但蛊王只能是蛊王,天道不需要一只不听话的蛊。 江扶鸢很快想明白了所有症结,她以扶鸢仙尊的名义获取了太多的信仰,从鬼到人,从妖物到精怪,一个个都供奉她,膜拜她。她慢慢变得强大,甚至快要摆脱了天道的掌控。 天道产生了危机感,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准则制定者。 所以它选择扶持另一只蛊王,而对于江扶鸢,它选择毁了她。 江扶鸢指尖颤抖,重新捡起剑,脸上扬起一抹肆意的笑,她仰头冲天喊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被这具肉体困住?” “不就是做鬼,她可以,我也行!” 说罢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剑,猛地往自己心口刺去。 白慕星震惊地看着她的身体缓缓倒下。 她这是做什么……觉得自己赢不了,所以自戕了? 第八道天雷咔嚓一声劈中白慕星的天灵盖,让她猛地收回思绪。 不管穆辞盏她为什么要自戕,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将鬼王唤醒! 白慕星伸手擦去嘴边的血,屏息凝神:“白莲入身,超脱六道,舍尔凡体,得道成仙……” 咔嚓! 最后一道天雷照亮半片天空,直直朝着白慕星的心窝劈来。 噼里啪啦的雷电声带着火光,凝聚成一大团白金色的光晕,从白慕星脚下的阵眼里往外冒。 白慕星忍不住后退一步,跪坐在地上,虔诚地等着她期待已久的鬼王从白光里诞生。 从在越支她第一次尝试召唤鬼王失败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抽鬼筋,炼融鬼,聚龙气……无数日夜的辛苦就为现在这一刻! 她眯起眼睛,看着光晕里渐渐显出来的人形。 来了! 缥缈空灵的女声幽幽响起:“是你在召唤我吗……我的信徒……” 白慕星愣了一下。 鬼王……竟然是女的吗? 但她等这一刻太久,没有意识到天上的云朵在疯狂颤动,浓郁的阴气与雷电一起飞速撤退,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白慕星饱含期待与敬畏:“是的鬼王,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光晕里的人影突然飞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那本王命令你,立刻去死,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那种。”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水轮流转 “那本王命令你,立刻去死,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那种。” 白慕星:? 怎么回事,她召唤出来的鬼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鬼王不应该嗜血嗜杀,一出场便要屠尽天下生灵,将这世间变成血海地狱的吗? 在她呆愣一时做不出反应的时候,光晕渐渐褪去,鬼王的完整面貌终于彻底显现。 白慕星傻眼了。 这鬼王怎么长得……如此绝色?! 仔细一看,还有那么点像穆辞盏…… 江扶鸢从用剑刺入心脏开始,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震开了。 再睁开双眼,她周身虽是一片白光,却能看到白慕星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她可以想起很多东西。 比如,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她在受到宗门仇敌重创时,魂魄涣散,彼时刚好白慕星第一次设阵召唤鬼王,就把她的魂魄拉到这个世界。 又比如,她原身世界本就位面高于这里,所以这个世界的天道并不能完全掌控她,只能借着穆辞盏的肉身来压制,所以她才经常会有有心无力的感觉。 这一切,都是她受困于肉身,她就是个肉身的囚徒。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要不一样了。 穆辞盏肉身已死,她江扶鸢才算是真正的来到这个世界。 她垂眸冷冷看着白慕星,淡淡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本王不是让你去死吗?” “还要本王帮你?” 白慕星结结巴巴:“你……鬼王?” 江扶鸢拔出穆辞盏尸体上的剑,转身一道剑光从白慕星眼前闪过。 白慕星只觉周身一凉,随后便化成烟尘,被风吹散。 江扶鸢擦了擦剑上的污渍,随手往地上阵眼一划,整个阵法立刻分崩离析,人脚虫化成泥土散落,土地龟裂成数不清的碎块,又因太碎互相挤压,重新变得平整。 地面恢复成最普通的模样,仿佛上面什么都没存在过。 乌云散开,天空重新变得湛蓝,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被干涸的土地拼命吮吸,龙脉的灵气得到滋润,山林间再次涌现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 江扶鸢右手一抬,一枚洁白晶莹的龟甲出现在她掌心。 她手指微动,一点金芒自指尖炸开,无数个闪着流光的八卦盘环绕着她出现。 这些是在场所有人的命盘,算天改命,江扶鸢微微一笑,一只小小的金色凤鸟乍然出现在她的肩头,在她指尖轻移时,凤鸟飞过各个命盘,拨动星象,将上面的命机全部归位。 随着命盘的变化,场上众人断肢再生,伤口复原,连被怪物吞吃的人都全须全尾地再次出现。 她在逆天改命,当着天道的面。 此举无异是在挑衅,原本湛蓝的天空又隐隐发灰,周遭温度再次开始上升。 江扶鸢抬头盯着穹顶,冷笑道:“着什么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说罢她转动算天,一个浅浅的洛书秘图出现在半空中。 “天上地下所有能称得上神明的,哪个不是靠信仰之力维持神力的。”江扶鸢云淡风轻,手指在洛书秘图上轻点,拨动着上面的星象,“你真是高高在上惯了,忘了自己是怎么坐到天道这个位置上的吧?” “你将众生当造物,当蝼蚁,当你无聊时的消遣,却忘了千万年前,你也是在云云苦海里挣扎的一员。” “既然曾经为凡人,当然也是有命数的。” 只要当过人,就会有两个命盘,一个属于活着的时候,一个则是昭示死亡以后。 所以她唤出的,正是天道为人时,死后的命盘。 江扶鸢微微一笑:“你让阎罗给我算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我改你的命盘?” 她话音刚落,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如远古巨兽的咆哮,化成闪着寒光的利齿和深不可测的咽喉,要将她撕扯吞吃干净。 但江扶鸢的动作比它更快,金色凤鸟衔走命盘上的天机、天梁,再将七杀挪位入驻阴煞,擎羊克破军,转眼间,一张灰飞烟灭的死局便在她指尖诞生。 天上瓦釜雷鸣,万道奔雷同时袭来,强大的威压几乎要将天地合为一处,江扶鸢冷呵一声,将最后一位凶星捏在掌心,稍一用力。 一寸暗红染上江扶鸢的眉心,如水一般向天地之间扩散,几乎是瞬间,天地换色。 穹顶一声闷哼后,苍穹之下的所有生灵突然松了口气,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被突然去除,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拘无束。 江扶鸢站在原地,视线扫过倒了一地的人,不由蹙起眉头。 “天道已死,他们怎么会还不醒……” 一道熟悉的威严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的气还未完全归位,稍等片刻就会陆续醒来,仙尊不必忧心。” 江扶鸢一转身,发现是阎罗。 她愣了一下:“你……大白天也能上来了?” 阎罗微微一笑:“天地万物本就自由,我也是天地中的一员,只是以前天道不允许,设下人间不能承受我的威压的禁制。” 江扶鸢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上来干什么?呼吸新鲜空气?” 阎罗摇头:“我是来帮仙尊的。” 江扶鸢面无表情地看着阎罗:“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 早些时候他怎么不出来,这会儿大反派没了,他来帮什么忙,帮着收尸吗? 阎罗轻咳一声:“我是看这儿人数众多,寻思要不上来帮仙尊把他们弄回去。” “天寒地冻的,凡人可扛不住在龙脉上没遮没拦地躺半天。” 主要是龙脉灵气充沛,他怕他们会灵气入体太多,爆体而亡,届时他都不知道该在生死簿上怎么写这帮人的死因。 江扶鸢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众人,点了点头。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帮着收尸吧,还是阎罗亲自动手。 有阎罗的帮忙,很快众人便被移到柯家村安置。 “收尸”完毕,阎罗躬身告辞。 江扶鸢坐在床前,垂眸看着钟敛风的睡颜,眉心微微皱起。 也不知她媳妇醒过来看到她换了个模样,会不会认不出她来。 想起当初她对媳妇坦白身份时说的那些话,江扶鸢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当初说出去的话,现在都要被自己捡回来吗? 她也不想瞒着媳妇,不过若她真说出自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游魂,也不知道她媳妇会不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唉……媳妇啊媳妇,你可别认不出我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黄道吉日 “唉……媳妇啊媳妇,你可别认不出我啊……” 幽幽女声充斥着耳畔,钟敛风缓缓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屋顶。 “醒了。”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递过来一杯温水。 钟敛风撑起上半身,就着江扶鸢的手喝了两口,抬眼看到她脸上的憔悴,皱了皱眉。 “小凤凰……”他喊了一声,但嗓子哑得不像话,最后的尾音几乎是无声的。 江扶鸢皱眉:“你别说话,所有人都没事,没人丧命,也没人受伤。” 她一顿,补充道:“除了不要脸邪教的。” 钟敛风眨眨眼,弯起胳膊去摸自己的后背,果然摸到一片光滑,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他抿了抿唇,拍拍床铺,无声地说:“上来,外面凉。” 江扶鸢俯身,轻轻啄了下他的唇角:“好。” 踢了鞋子,江扶鸢钻进被子,躺在他体温烘得暖呼呼的被窝。 贴在钟敛风的胸口,江扶鸢摸了摸他的手臂,小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钟敛风握住她四处捣乱加点火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意思是让她安生地休息。 他能感觉到她太累了。 确定钟敛风没有认不出自己,江扶鸢才呼出一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钟敛风的嗓子终于缓过来了,江扶鸢也恢复了精神。 两人并没有起来,而是靠在一起共享着被窝里的暖和说起话来。 江扶鸢小幅度戳着钟敛风的胸膛:“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钟敛风被她戳地发痒,低低笑起来:“看一眼就让我这里砰砰乱跳的人,除了我的小凤凰,还有谁?” 更何况穆辞盏本就与小凤凰有四分相似,他自然不会认错。 江扶鸢还是不满,小声嘀咕:“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不是穆辞盏了。” 钟敛风点头:“你的言行举止不拘于普通女子的行事准则,确实与穆辞盏之前的性情差别很大。” “那你不早问我……”虽然是自己欺瞒在前,但江扶鸢还是嘟嘟囔囔先倒打一耙,“你要是早问,我就早告诉你了……害我做了这么久别人的替身……” 她小声撒娇撒痴的模样惹得钟敛风心中软软,也低声顺着她的话讲。 “对对对,是我不好,没有早些问。”他捏着她的小指,柔声道,“不过不管问不问,我从头到尾,爱的一直都是那只不同于常人的小凤凰。” “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前妻?” “当然不是。” “唔……那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不是该换个身份了?” 看她窝在被子里,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疯狂暗示的小模样,钟敛风忍不住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白莲邪教案已破,等回到京州,我就请端王恢复我的原名。” 他与她面对面,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灵魂的深处,钟敛风低声问道:“到那个时候,请问小凤凰可愿嫁给柯雪生为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江扶鸢眨了眨眼,轻声应道:“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突然一骨碌坐起来,探身往床边的小桌子上摸索。 钟敛风不解:“你要找什么?” 江扶鸢嘿嘿一笑:“等会儿,我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她美滋滋地强调道:“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求亲,梦里不算。” 钟敛风:…… 他叹了口气,拉着她白如玉的小臂缩回被窝里:“我的小祖宗,没必要啊,咱没必要记。” “以后你想听几遍我就说几遍,早中晚各来一次都行,快别闹了,等会儿冻着。” 他一再保证,江扶鸢这才撒开握纸笔的手,乖乖躺好。 两人在家休养了三天,江扶鸢和钟敛风这才出门和大家汇合。 之前的事情过于复杂和惊世骇俗,江扶鸢选择将善后工作全部丢给阎罗。 其中就有小胖的转世安排。 馒头一听它的胖哥要去投胎,它也嚷着要一起去,并且立志和小胖来世做一对好兄弟。 对于其他人,江扶鸢则让阎罗将他们的记忆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改。 之前发生的事情变成了谷清和白慕星的白莲邪教联手,企图设下邪阵,祸害大舜国的百姓,幸好众人同心协力,将两人诛杀于阵法当中,这才维护了大舜国百姓的安全。 而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江扶鸢就长现在这幅模样。 阎罗法力深厚,除了众人见到江扶鸢总会被她的容颜惊艳到失语一会儿以外,其他倒也没露出破绽。 毕竟美人就是有让人失神的特权。 接受了这一设定,众人的心态就平和很多,每个人都是喜滋滋地准备回京州领赏。 临出发前,池信宿在事发之后第一次单独去找江扶鸢和钟敛风。 他靠在门框边,看着两人互相耳畔低语,心中涌起一阵浓重的愧疚感。 “辞盏,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京州了。” 江扶鸢:“不回京州?那你要去哪?” 池信宿摇了摇头:“没想好,可能去四处游历,也可能去桂嬷嬷的老家看看。” 他摸了摸耳后,自小陪伴他的长生鞭没了,心里就老觉得空落落的,他又想起那个亲手给他编小辫儿,嘴里絮叨着“长发长命千百岁,小信宿岁岁平安”的老妇人。 微风拂过,短短的发稍被吹地碰了碰他的耳廓,像一只带着老茧的手在抚摸他的耳朵。 “行吧。”江扶鸢点头,掰着手指道,“明年三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到时候你记得来喝喜酒就行。” 池信宿释然地轻笑一声:“好,那我先向你们道一声恭喜。” 送完祝福,他闭了闭眼,毅然地转身离去。 钟敛风半阖眸子:“小凤凰都自己推算好黄道吉日了?” 江扶鸢点头。 钟敛风见她眉眼弯弯,笑得烂漫如花,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 “那我可要加快动作了,可不能让小凤凰算的黄道吉日白白错过。” 江扶鸢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回道:“三月初八是好日子,四月初九也是好日子,还有五月初五,五月十二……” “多的是黄道吉日,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所以不用着急,他们有一生可以慢慢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