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喜事 卷二》 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 和德安一番深谈】 曼陀罗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皇后的脸沉了下来,「曼陀罗,是我让阿蛮坐在这里的。」 曼陀罗噘起嘴,脸上十分不悦,拖长了声音叫道:「姑姑。」 皇后招手让她过来,「你这孩子,比阿蛮还要大,怎麽一点也不听话?」 曼陀罗想要像平时一样坐在皇后身边,位子虽宽,坐了两个人就坐不下第三个,宫女搬了椅子过来安放在皇后座位的左边,曼陀罗看着皇后身边的阿蛮完全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忿然跺了跺脚,才坐到左边的椅子上。 皇后朝王璩笑着道:「大雍的礼仪规范一直都让人向往,看见我们这样一定会说我们是野蛮人了。」 王璩还没说话,曼陀罗就愤怒地开口道:「姑姑怎麽能这麽说呢?大雍人狡诈奸猾,他们的东西有什麽好学的,况且……」 皇后开口打断她,「曼陀罗,你今天进宫之前,难道大嫂没有教你规矩吗?」 曼陀罗的眼眶顿时红了,再看向坐在皇后身边的阿蛮竟是一脸的笑盈盈,她猛地站起身道:「姑姑果然不再疼我了,亏我还想着姑姑。」说完,她就往外冲了出去。 皇后让宫女跟着她出去,轻轻地摇头道:「这孩子总是这样不懂事。」她看向王璩道:「姑娘为人沉静,又是从大雍来的,我想请姑娘帮个忙。」 王璩起身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妾身不敢不遵。」 皇后的手轻轻往下一摆,示意她坐下,「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你也看见了,曼陀罗到现在都还这麽莽撞,现在青唐和原先不一样了,她再过一段时间也要出嫁,於是,我想请姑娘到我哥哥府里教曼陀罗礼仪。」 教礼仪? 王璩的眉微微一皱。 阿蛮撒娇地道:「舅母,姊姊不能去,姊姊若是去了,谁陪我玩?」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话里透着亲热,「并不是要王姑娘长住在那里,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阿蛮还是摇头,「舅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有多无聊,现在总算来了个姊姊陪我,您还要她去陪曼陀罗,舅母是一点也不心疼我。」 话说到这个程度,皇后要是坚持让王璩去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王璩的唇微微往上扬,侧身贴耳道:「娘娘的吩咐,妾身自然不敢不遵,但阿蛮又这样说,妾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手却往阿蛮身上轻轻拍了拍,「好了,你要你姊姊陪着你,就陪着你吧,曼陀罗就让她继续莽撞。」 阿蛮嘻嘻一笑,往皇后身上腻去,「舅母还是心疼我的。」 在王璩看来,皇后的笑容有点勉强,没达到目的,她有些微的失神,没多久,宫女就来请她往前殿去,要和皇帝一起接见各国使臣,皇后又让宫女们好好服侍阿蛮她们回去,这才往里面更衣。 阿蛮和王璩出了皇后的宫殿,这才开口道:「姊姊,舅母今日好奇怪,怎麽会让你去教曼陀罗礼仪呢?宫里又不是没有专门的女官。」 王璩斟酌了一下,决定不和阿蛮说出自己心里猜测的事,只是微微一笑道:「或许娘娘觉得我的礼仪十分出色吧。」 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让阿蛮满意,她的眉微微扬起,「是吗?」 王璩想要解释,身後却传来曼陀罗的声音—— 「哼,阿蛮,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你终於出来了。」 阿蛮转身看着曼陀罗,眉高高扬起,「怎麽,你刚才像个吵着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现在又有什麽事情?」 听到阿蛮说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曼陀罗的脸顿时比身上穿的红衣服还要红,手里的鞭子一动就往阿蛮身上甩去,「我们来打一场,看看谁才是只会躲在别人後面的小孩子。」 阿蛮的性子也被惹了上来,手一抬就抓住鞭子,嘴里也不饶人,「打就打,谁怕谁?」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两人要是吵起来,她们可不敢拦,可是皇帝与皇后刚刚去接见使臣,如果出了什麽事,谁担当得起? 看阿蛮和曼陀罗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有宫女们紧张慌乱又不敢劝说的神色,王璩上前拉一下阿蛮,「阿蛮,难道你们要在宫里动手?」 阿蛮看了看周围,自然就看到宫女们的神色,若是真在这儿打起来,宫女们会受到牵连,於是把手里抓住的鞭子放开,「走,我们到城外打去。」 曼陀罗没料到她会突然放开鞭子,身子一个不稳,晃了晃差点摔倒,不过,她还是高高扬起头,「走就走,别以为换了个地方我就会怕你。」 两人双双转身往外走,王璩朝宫女们做个手势,示意让她们快些去报信,至於谁会接到消息,那只有看老天的意思了,见有个宫女跑开要去报信,她这才松了口气,跟上阿蛮的脚步。 很快来到宫门口,看见阿蛮过来,守门的侍卫先抱拳行礼才道:「出宫要有腰牌。」 这难不住阿蛮,她从腰带上解下腰牌,验明了腰牌,侍卫示意放行。 看见阿蛮拿出的腰牌,曼陀罗的嘴又噘起,神色里不禁带上一丝嫉妒,不过,没有了白龙卫的保护,她一定能把阿蛮揍个落花流水。 她正得意地想着,刚要走出宫门就听到後面传来声音,「曼陀罗,你怎麽这麽胡闹?」 这个声音让她停下脚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中年妇人,她的脸上露出惊惧,接着很快就道:「阿娘,我们去打一场又没有什麽。」 这就是陶德的夫人? 王璩暗忖,宰相夫人原是个小部族的公主,没出嫁前性子火爆,别人就替她起个外号为「火凤凰」。 嫁了快二十年,这个头衔早没人再提起,曼陀罗渐渐长大,知道娘当年英姿飒爽,一直想成为火凤凰第二,可惜前面有个出身容貌样样都比她好的阿蛮,她自然处处看阿蛮不顺眼,再加上阿蛮竟然拒绝了哥哥朝鲁的求爱,更让她恨不得将阿蛮千刀万剐,处处都想压过她一头。 宰相夫人听到女儿这句话就冷哼一声,「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处处都要用拳头来争高低,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嫁了,从现在到出嫁前,不许你出府门一步。」 这怎麽行! 曼陀罗又要嚷出来,宰相夫人已经让人把她带回去,而後转向阿蛮道:「阿蛮,曼陀罗像个小孩子,不顺心就要嚷,你们现在都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宰相夫人都这样说了,阿蛮双手叉在胸前对她行礼道:「伯母的话,我记住了。」 宰相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带着人离去,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的王璩上前拉了拉怔着的阿蛮,「我们现在去哪儿?」 阿蛮叹了口气,「这次白龙卫有人受伤,阿娘又说东阳王还没被抓到,不许我出宫,本来还想跟着曼陀罗出去的,现在看来也不能出去了。」 的确不能,因为德安已经来到宫门口,阿蛮没想到这种小事情会惊动这麽多人,刚要撒娇地叫阿娘,德安却让宫女把阿蛮带下去,她看着王璩道:「这些日子都忙,一直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你陪我走走。」 看着前面的德安,王璩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得让她没有时间好好想想,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对这位舅母近乎一无所知,舅母究竟是什麽样的人? 是杀伐决断的摄政公主,还是为了一己之利就让舅舅背上叛国罪名的人? 想到後者,王璩觉得心头开始发紧,这样说来,舅母也算是杀了娘的人,毕竟,如果没有当初的叛国传言,侯府也不会逼死娘。 第二章 一个是有叛国哥哥的媳妇,一个是能带来荣华富贵的公主,这样的两个人让侯府轻而易举就做出了决定。 王璩的手紧紧握起,手心又传来疼痛感,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麽人造成的? 德安停下脚步,宫女离她们俩有一段距离,王璩这才发现她们已经来到一座山顶。这座山并不是假山,而是当年建造皇宫时顺势围住的,站在山顶能看到整个燕京。 德安极目远眺,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你来了这麽久,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不过我告诉你,不管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 这些话实在太突然,王璩的眉头微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 德安坐在一块山石上,并没有看向王璩,「我知道你们大雍人从小就被教导要忠君爱国,绝不能有叛国之举,崇德起初知道实情的时候,差点杀了我。」 王璩不知道她讲这些是为了什麽,只是静静地听着。 德安的眼里有柔情闪过,不过王璩看不到,她的声音还是那麽低,「我只想告诉你,你舅舅从来都不是有意要做那些事情,当他想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娘的死,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的,那麽……」她这才看向王璩,王璩屏息凝气,知道她现在要说的才是重点,果然就见德安的眼里闪过狂热,「那麽,我就告诉你,你在大雍的仇,我会替你报,至於之後,你若是想杀了我为母报仇,只要你能做到,随你。」 此时天高云淡,有微风吹过,这阵风如同婴儿稚嫩的手拂过脸上,德安说的话却让空气中陡然带了炽热,王璩竭力想镇静,却怎麽也镇静不下来,看着面前的德安,她的唇张了又张,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可以不用和我讲这些的。」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孤女,纵使有舅舅的保证,未来的路也不知道通向何方,而德安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碾死,毕竟过去的十七年,和舅舅朝夕相处的是她而不是自己这个外甥女。 耳边似乎有笑声传来,仔细一听却没有了,德安看向王璩,话语还是那麽平静,「你是他在大雍唯一的亲人了。」 王璩後退半步,喃喃地道:「可是在青唐,他还有你、有阿蛮、有图鲁。」 德安站起身走到王璩面前,她比王璩高一些,见她低头,让王璩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德安伸出手,拿掉不知什麽时候飞落在王璩肩上的一片叶,动作轻柔。 王璩实在看不透面前这个女人,她的所思所想包括所作所为,都和王璩所受到的教育完全不一样,这女人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 王璩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尽力让脸上的表情和平日一样淡然。 德安的话语很轻柔,「你说,你舅舅究竟是大雍人还是青唐人?」 这个问题,王璩不知道怎麽回答。按照她的想法,舅舅自然是大雍人,段家男儿都是会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可是舅舅在青唐有了家,甚至背了个叛国的罪名,已经和她一向认为的忠君爱国完全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的人?她不由得喃喃出声。 德安笑道:「你不知道,他自然也不知道,所以,我要让他断了在大雍的最後牵挂。」 王璩突然觉得有一阵寒冷袭来,脑子里无端多出很多以前在大雍时听过关於青唐人的种种传言,她顿觉嗓子发紧,看着面前的德安道:「难道,你要攻打大雍?」 就见德安脸上的笑意更浓,静慧师太当日的话突然在王璩的耳边响起,君王之怒可血流成河,难道就要在今日应验? 她冷得发抖,觉得自己的腿快要撑不住身子,「为什麽?」 德安将眉一挑,眼里带上一丝赞赏,能和她这样正面谈话而没有崩溃,王璩的胆量的确不小,不愧是丈夫的外甥女。 她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王璩听清楚,「燕王要为突然死去的妹妹讨公道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大雍就常有女子死了而娘家去讨公道的事啊。」 王璩一直紧紧握住双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舅舅要怎样讨公道,但并没想过可能会因此血流成河,那日东阳王叛乱时的情形彷佛又浮现在眼前,那些血腥和喊叫声,若两国真要开打,将会是比这些更残酷百倍,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可能因此而死,死前说不定还要经受各种折磨。 她觉得嗓子好乾,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从没有想过要因一己之利而陷天下於混乱。」说完,她觉得全力都没了力气,跌坐在一块山石上,什麽仪态都不顾了,只觉得德安真的是个疯子,讨公道有必要动兵吗? 德安并不意外王璩的回答,声音还是那麽轻柔,「你的继母是大雍的公主,你不是一直认为就是她想嫁你的父亲,才会授意你祖母逼死你娘,甚至编造你已经随着你娘死去的话吗?」 王璩抬起头,一时不明白德安怎麽会说这个。 德安俯下身子道:「威远侯府的背後是大雍皇室,你认为,要为你娘讨公道的话,会和普通人家的方法一样吗?」 这的确是王璩没有想过的,或者说,这是一直以来她拒绝想的问题。 皇室高高在上,岂会容人挑战尊严及地位,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有无尽的凄凉。自从段嬷嬷告诉她真相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念头就是那样的幼稚可笑,为母伸冤、让皇家低头,凭一己之力怎能做得到?若是生个孩子好好教育,等他长大後努力谋取功名权力後为外祖母洗冤,这个方法也不行,对淮阳公主来说,她不过是个蝼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要阻止她的孩子入官场的方法太多了。 原来,她打从一开始就走入死局,她的笑渐渐消失,眼里有泪水涌出,如果早些明白这一点,自己又会是如何呢?是不是就茫然接受命运,和每个侯门女儿一样,嫁人、相夫教子过此一生? 德安的叹息传来,「你在公主府长大,每个服侍你的人都说公主待你很好,你从小锦衣玉食,所有侯门女子该有的,你也样样不缺,按着大雍人的想法,你就算真有恨,这些年也该消磨完了。」 王璩擦掉眼中的泪,抬头看向德安道:「是啊,我是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在外人瞧来,我这样的出身能有这样的待遇就该叩谢天恩了,可是,我无法忘记我娘是怎麽死的,连她最後留给我的东西也被人从我身边夺走,日复一日,那些人的眼里流露出的都是我应该感恩、我是低贱的侍妾所出,公主能留我就是天高地厚的恩德。他们说的越多,我心里就越恨,我娘不是低贱的侍妾,公主待我也不是什麽恩德。」 她突然觉得喉中一甜,赶紧用帕子捂住口,猛地咳了一声之後就见帕子上沾了鲜血,她默默扔掉帕子,看向德安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你说,这样日日的提醒,我怎能忘、怎能不恨?」 德安的手按上她的肩,她的身子在颤抖。她一直将这些话压在心里,对舅舅也不敢多说,究竟是怕舅舅知道了会更伤心,还是怕舅舅知道了会不在乎,她也厘不清心里的思绪。 见她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如同困兽一般,德安叹气道:「要不要寻太医过来?」 王璩摇头道:「不用了,我并没有病。」 第三章 从十五岁开始,她就「病」了,不,或者说是从八岁那年,段嬷嬷被活活打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只有病了躺在床上才能让她们少说话,只不过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病得更重,为了装得逼真,她没有少读医书,这样才能让自己病得恰到好处,也能防止吃错药害自己真的生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起过往,她闭上眼睛,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岁,为什麽觉得像是活了两辈子一样漫长又累? 「没有病?」德安的眉微微一挑,随即就明白了,装病其实不是什麽稀奇事,可是从得到的消息上来看,王璩从小就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她原本还以为这是淮阳公主故意而为,要让一个从小在深闺长大的少女病得下不了床实在太简单了,可是,她怎麽也没想到王璩是自己装病。 王璩抬头,脸上的笑有几分无奈,「我的确没病,我读过的医书……」她仔细想了想,继续说下去,「能找得到的医书,我几乎都读过了。」 这样说,别人也不会起疑,反而会认为她是因为心急自己的病一直没好,才会翻医书找法子。 德安笑了,「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温和柔弱,从不高声说话,这是她对於王璩的印象,看着面前的少女因为说话而微微泛红的脸,德安对她有了些兴趣,不是因为她是丈夫的外甥女,而是因为一个不到二十的深闺少女能想出这样的生存法子,再加上阿蛮说过,她曾经假死遁逃,离开夫家,这样的女子和德安见过的大雍女子截然不同。 她皱了皱眉,在她的印象里,大雍女子虽然柔弱无比却是心计深沉,不过,那点小心计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里,再怎麽玩弄心计,一拳头打过去照样能让对方说不出话。 可是,面前的王璩虽然也算是心计深沉,却怎麽就是不会讨厌她。 此时,王璩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看着德安道:「舅母对外甥女这般情深意重,外甥女自当谢过,但外甥女还是那句话,母仇虽重,却不敢以此导致生灵涂炭。」 德安的眉头这次是彻底落不下来了,这样的脾气和段崇德还真是像啊,她心里做着比较,柔和道:「出兵只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的法子,大雍的使臣还在青唐,我总要去问问使臣,如果发生这种事情,在大雍会怎麽处理?」 青唐虽然兵强马壮,但东阳王叛乱的余波还未平息,即便陶德站在德安这边,新上任的皇后可是他的亲妹妹,说不定等东阳王被收拾了,他又会回头和皇帝联手捅德安一刀。 这些日子以来,王璩对青唐的局势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出兵不是德安一个人说了算,不知道大雍的使臣会怎麽回答。 她的心中有些期待,唇角带上笑容。 两人走下山,等候在远处的宫女看见她们下来便迎了上去,依旧跟在她们身後。德安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说起平常的事一样,「你替自己想个封号吧,要叫什麽公主呢?等会儿我就让陛下下诏。」 跟在她身後半步的王璩听了这话就停下脚步。公主?想个封号? 德安将双手一拍,「你来这麽久了,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分啊。」 有了青唐的身分,就等於再也回不去大雍了,王璩看着德安那张笑盈盈的脸,口里的同意却说不出口。 身後响起脚步声,有一名女官走上前恭敬行礼,「殿下,陛下问您可有空闲?」 德安放下双手,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平时一样,对女官微一点头道:「陛下在哪里?」 女官後退半步,在前面引着路,「陛下在章华殿等您。」 德安对宫女嘱咐一声就随女官前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王璩才觉得身上一直压着的重压终於不见了,和德安谈话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 身後的宫女并没上前打扰她,直到她往前走,她们才继续跟着。 王璩信步走去,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和景致,她平静的面容下渐渐起了涟漪。 若是成为青唐的公主,从此和大雍就再无瓜葛,她看着天空,这片天空比大雍京城的那方天空更大、更高、更蓝,自己在这边的天空下也更自在、更快乐,可是,心里有个地方总是提醒着她,这里不是自己的家,那麽,家在何方? 有东西飘到她眼前,她伸手捉去,是不知名的草籽,不是京城在这个季节随处可见的柳絮。 家啊…… 她微微叹息,原来,就算她再恨祖母、再怨父亲,而且恨不得将淮阳公主千刀万剐,在自己的心里,大雍才是归处。 【第二十四章 宫里的束缚】 身後的宫女轻轻「啊」了一声打断了王璩的思绪,她回头看去,宫女示意她靠边回避,前面来了一群人,走在最面前的是陶德,今日是帝后接见外国使臣的日子,方才女官又来寻德安,那麽现在应该是陶德送使臣们出来,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前殿了。 王璩想闪身往後拐,但皇宫里没有那麽多的回廊,她只好回避路边。和陶德并行的就是她曾见过的那名中年文士,看见她带着宫女回避,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接着就朝身後的晟王点一点头,晟王会意,目光往王璩身上扫去。 尽管隔得有点远,王璩又是低头侧身,可是她还是能感受到晟王目光里的好奇与疑惑,或者还有别的东西,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她的手心已经出了汗,现在不是可以说出自己还活着的时机。 心头灵光一闪,或许可以用这个为由来回绝德安的提议,毕竟要册封一位公主,总是要说清来历的。 使臣的队伍已经离开,王璩这才抬起头,呼出一口气便示意宫女带她回去,才刚走出几步就看见阿蛮跑了过来。 阿蛮绽开笑容道:「姊姊,阿娘到底和你说了什麽,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这才出来找你。」 看见她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娇憨笑容,王璩心里的深深羡慕又涌上来了。 纵然接受了公主的封号,也不可能像阿蛮这样心安理得地在青唐生活,既然如此,还是遵从本心吧。她伸手拉起阿蛮的手往住处走去,阿蛮的快乐是发自心底的,而她背负的始终太多。 皇宫里比公主府里舒服很多,不管是食物还是宫女的服侍,都是精心细致,但是,王璩却是住得很不舒服,这里毕竟是宫里,遇到各宫的妃子都要行礼如仪,这倒不算什麽,论起礼仪规矩、什麽场合该讲什麽话、怎麽笑才算合适,恐怕整个青唐皇宫都没有人能比王璩更精通。 只是,女人多的地方就多烦恼,她这样一个没名没分又是来自镇国公主府的美丽女子,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众人都在打听她究竟是什麽人,是不是德安预备献给皇帝的美人,以德安在青唐的权势,没有人敢献上美人给阿连怀德,而她这个来历神秘的女人既然不属於阿连怀德,那就该是为皇帝预备的了。 这一日,离开某一处宫殿之後,阿蛮忍不住地抱怨道:「那个青妃居然对姊姊那样讲话,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来自一个小族的女儿。」 这些日子里,妃子们都想方设法来请王璩和阿蛮去做客,有单刀直入问的,也有拐弯抹角问的,不外乎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但除了阿蛮嘴里的一句姊姊,她们还是什麽都没问出来。 见阿蛮满脸不高兴,王璩伸手挽住她道:「她们和你不一样,一进了宫就难出去了,没有消遣,只能成天琢磨这些事。」 第四章 阿蛮的眉头皱了皱,接着点头,「姊姊说的是,我觉得好奇怪,为什麽她们进了宫嫁了舅舅就不许再出宫了呢?关在这宫里实在会憋死人啊。」 该怎麽和阿蛮解释呢? 其实,比起大雍,青唐的后妃还算好的,只是难出宫而已,不是不许出宫,遇到家里有节庆或者什麽重要的事,她们还是能回家一趟,而且家人见面也不像大雍那麽难,只是,这些在已经习惯不受约束的青唐女子眼里,仍然是太难过了。 阿蛮也明白这问题没人能解释,於是换了个话题,「姊姊,阿娘和我说过想封你为公主,可是你拒绝了,如果你封了公主的话,青妃就不敢对你那麽不客气了。」 王璩把阿蛮的头发往上拢一拢,轻声道:「阿蛮,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又是这句话。 阿蛮的眉头皱得很紧,不禁叹气,「姊姊,有什麽不一样呢?你是不是还在想大雍的那些事情?可是那些都是往事了,阿娘常说,人不该被困在往事里,有些该忘的就要忘记,不然就不快活了。」 有些事可以忘;但有些事,永远都不能忘。 王璩看着她笑道:「阿蛮,等到那些事都该被忘掉的那一天,我就答应做青唐公主,你说好不好?」 阿蛮脸上的笑是真心实意的,「好啊,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草原上,姊姊,你不知道草原有多美。」 从燕京出发往东,快马走上三天三夜就是一片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青唐人就是从那里开始繁衍的,走到草原的边缘就是连绵不断的高山,翻过高山就到了东阳,阿连怀德就是在那里追击东阳王。 不知道舅舅现在怎麽样了? 德安知道舅舅的情形,但那是军报,一般人接触不到,她也只有猜测了。 「阿蛮,没想到你还住在宫里,难道你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 不用想也知道这声音是曼陀罗的,循声望去,她今日脱下了原本的大红衣衫,身上的蓝色外衫下穿着白裙子,首饰简洁,倒是少了几分刁蛮、多了几分淡雅,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一样不好。 她身边的朝鲁一脸惊喜地看着阿蛮,「阿蛮,我还想着要怎麽见你一面,没想到在这儿就见到了。」 曼陀罗听到哥哥又这样说,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开口道:「哥哥,你怎麽还是这样,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朝鲁摸了摸头道:「可是,世上只有一个阿蛮啊。」 曼陀罗本就不擅於表达,这时又无法反驳这句话,除了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看阿蛮,什麽都不能做。 这个朝鲁,除了憨了点好像也还不错,王璩暗暗想着,她看向阿蛮,看来,阿蛮其实也不是太讨厌朝鲁,虽然口口声声这样说,可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难免有些口是心非。 王璩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满眼都是阿蛮的朝鲁也没有发现,但是,这样的笑容落在曼陀罗眼里却更激起她的愤怒。几次进宫都能听到皇后和妃子们称赞王璩的美貌和品行,赞叹着只有大雍才能养出这麽优雅端庄的女子。 就算自知别的胜不过阿蛮,但是曼陀罗知道自己的相貌强过阿蛮,没想到突然来了这麽一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王璩,轻而易举就盖过自己的容貌,这让自负的曼陀罗忍不下这口气。 王璩的笑容越是美丽就越是刺她的眼,她扬起手里的鞭子,口气十分冷硬,「王姑娘,姑姑常常称赞你又美又能干,那我们就来比试,看你有多能干。」 这个曼陀罗不是一直在找阿蛮的麻烦吗,怎麽她的注意力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 王璩疑惑地看去,曼陀罗得不到回答,不禁得意了起来,「看来,你们大雍人就是软弱,不敢接下我的挑战,大雍女子除了美丽柔弱就一无是处。」 阿蛮也忍不住了,往前一步就站到曼陀罗身前道:「曼陀罗,你别太过分了,我姊姊什麽都会,才不是一无是处。」 曼陀罗斜眼看着她道:「是吗?大雍那些官家女子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连针都拿不起来,不像我们青唐女子能骑马能做饭。」 这话堵住了阿蛮,大雍的富户女子都有丫鬟婆子伺候,连喝水都要人倒,初见王璩的时候,她身边也有婆子丫鬟簇拥着。 曼陀罗这下子更得意了,正准备继续讲下去,王璩却轻声开口道:「曼陀罗,你错了,妇有四德,德容言功,况且女子主中馈,什麽都不会的女子是不能嫁人的。」 曼陀罗还真的没听到这样的事,一直以来,大雍女子就是娇滴滴的,什麽都不会,特别是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子,什麽都要人服侍,闲来时就是耍耍心计斗斗嘴,没想到王璩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向来不认输,头高高扬起就道:「是吗?那你说,你都会些什麽?」 王璩举起一只手开始数了起来,「琴棋书画这些就不提了,这是大雍世家女子都该学的,俗事比如算帐管家、做饭针线、交际应酬,样样都要学、人人都要通,除此之外,我常年身子不好,就多学了一样医术,虽算不上什麽名医,但还是能处理小病小痛的。」 她说的这些,一只手根本数不完,曼陀罗咬一下唇,倔强开口道:「口说无凭,做饭也不是什麽难事,针线的话,你们大雍女子素来空闲,自然比我们做得好,那麽,就问问你的医术吧。」 王璩的眉轻轻一拢,接着就笑了,「可以。」说完也不管曼陀罗开不开口就直接道:「当归活血、人参补气、红娘子通瘀破积、徐长卿祛风化湿……」 她一口气说了数十个常用药和功效才停下看着曼陀罗道:「怎麽样,我说的对不对?」 曼陀罗已经被她说的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张大着嘴巴不晓得该说什麽,朝鲁见状连忙打圆场道:「曼陀罗,我们走,姑姑还等着我们。」 曼陀罗甩掉他的手,一脸的不服气,「这些是你会的,你自然都明白,我要和你比我会的,我们去比骑马,看你能不能跑得过我。」 这人怎麽得寸进尺? 王璩的眉微微拢起,阿蛮开口道:「曼陀罗,刚才是你自己要问的,现在你反倒怪姊姊了,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啊?」 曼陀罗没想到阿蛮会这样反问,脸顿时红了。 朝鲁又来拉她,「曼陀罗,我们进去,不能让姑姑久等。」 她又甩掉他的手,「不行,我偏要和她比。」 阿蛮顿时瞪大眼,「曼陀罗,你还是这样讨厌,骑马比不过我、医术比不过我姊姊,你还想干什麽?」 曼陀罗正打算再说,有名女官走了上来,依次向他们行礼後才道:「皇后娘娘已经在殿中等了许久,还请快些进去。」 这下总算解了朝鲁的围,他拉着妹妹就要走,不料曼陀罗又要甩开他的手,但甩了几次却没甩掉,更加不高兴了,「哥哥,姑姑又不是没等过我们,让她多等一会儿又不会怎麽样。」 朝鲁皱起眉,引路的女官停下脚步道:「皇后娘娘已为天下之母,您虽然是娘娘的侄女,也要遵守宫规,岂能让娘娘等候?」 见女官一下子变得严肃,曼陀罗满脸涨红,习惯性就要拿出鞭子,朝鲁拦住她的手,低声阻止她,她这才忍住,把手里的鞭子收了起来,十分不高兴地道:「本来我们大家活得好好的,干麽非要学那些狡诈的中原人搞什麽规矩,烦死了。」 女官却伸出手,「按着宫规,见娘娘时不能身带利器,还请把鞭子交出来。」 曼陀罗几乎要发狂了,朝鲁扯着她的袖子让她把鞭子拿出来,她推了他一把就往皇后宫殿跑去,「我去找姑姑做主。」 朝鲁摇了摇头,跟着女官往皇后宫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