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邂逅》 第1页 《危险的邂逅》作者:兰思思【完结+番外】 【文案】 姐姐柳诗在一场车祸后不治身亡,让袁雪陷入深深的痛苦无法自拔,并固执地认定那一定是谋杀。 她收集证据、寻找线索,终于锁定了目标。 为了接近他,她设计了一次又一次完美的邂逅,以柔弱之躯,踏上了復仇之路…… 1、引子 萧索的冬日黄昏,阳山西面的墓地上鲜见人迹,只有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地刮过。 在死一般寂静的氛围中,一名女子正虔诚地向一块墓碑叩下头颅。 碑前摆放着一大束百合,一些祭食和两根燃起的蜡烛。烛光在凛冽的寒风中凌乱飞舞,随时有泯灭的危险。 行完礼,女子抬起头,凝视墓碑上死者的照片。她姣好的面容被冷然的表情覆盖,看不出悲伤,连双眸中折射出来的光都带着逼人的寒气。 许久,她才转移视线,翻开手边的一本暗褐色日记本,里面充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滚烫、热切且绝望。 她粗略地翻看了两页便不再细读,手缓缓伸至蜡烛上方——日记本里的内容她反覆读过,每一个字都已牢牢刻进脑海,永远不会褪色。 脆弱的纸张一沾上火焰即被迅速席捲。本来摇摇欲坠的火光因为贪婪的吞噬一下子生勐起来。 火光成了灰冷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火光也再次映照出她冰冷的眼眸,一如身后凋零的枯树,寂冷寥落。 火光同样照亮了墓碑上逝者的相片。原来人的一生,可以就这样简简单单浓缩成一帧小照。 当最后一页纸也化为灰烬后,她站起身来,是时候离开了。 她穿过一排排陵墓,走出园门,一步步往台阶下走。 光线黯淡下去,风小了许多,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 雪花不断飘落下来,她抬手去接,掌心立刻凉凉的,洁白的雪花遇到体温转瞬即逝,化为一滴晶莹的水,如泪珠。 她把手掌抚在脸颊上,却未感觉到那濡润的湿意,面庞早已冻僵了。 她紧了紧衣衫,继续朝台阶下走,慢慢融入那一片苍茫世界中…… 观光电梯匀速降落。 透过玻璃,陈元面无表情地看着宏泰广场上的热闹景象,嬉戏追逐的孩子、休憩的路人和面露倦怠之色的旅客——这个城市刚刚步出冬的萧条,烟花三月,处处成景。 当然,这一切只有图像,没有声音,超厚的玻璃幕墙把所有噪音屏蔽在外。 陈元觉得这样很好,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玻璃上朦胧映出他的面庞,眉清目秀,不过映照不出他眼眸里那挥之不去的郁郁。见过他的人,鲜有不被他帅气的外表和忧郁的气质所吸引的。 去年年中,他偶然为某家杂志提供了一期专访,并同意刊出一组照片后,半年多时间来,不断有各种媒体打电话来要求採访、拍写真,甚至还有人请他去做gg模特。 最后他不堪其扰,把此类事务统统往公关部一推,才稍觉清静。 电梯静止,他在心里默念到五才缓缓转身,电梯门一如他预料的那样,刚好完全启开,他跨步出去。 这是宏泰商厦的五楼:箱包、服装配饰精品区。午餐时间后的两小时内,这里是整个商厦最清静的地方,他习惯将每天的巡察定在从这一楼层开始。 正对电梯口的是时尚手袋专柜,也是陈元例行巡察的第一站。他不仅对各类品牌如数家珍,还亲自指导过店员如何摆放布局,以达到更完美的视觉效果。 陈元自认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一旦规则制定下来,他会不折不扣地去实施。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他依然计划从手袋专柜开始。 只是,当他跨出电梯门的当口,计划中的变数似乎已在悄然酝酿。 「哎呀!」随着一声女孩的娇唿,他视野里撞入某个狼狈景象:一名年轻女职员怀里高高摞起的宣传用品哗啦一下全散落到地上。 女孩匆忙俯腰去捡,身姿窈窕有致,□在职业装外面的小半截手臂白皙纤巧。她留了长发,头顶用亮色发圈单扎起一束小辫,垂在浓密的乌髮中间。一排整齐的刘海则遮住了瘦尖的脸。 她蹲着身子捡东西的姿态莫名勾起陈元的怜惜心,忍不住走上去帮她一起收拾。 见有人帮忙,女孩忙不迭地道谢,感激地扬起头,一张精緻的脸蛋一览无遗。 细长眉,眼睛不大但很亮,嘴角弯弯,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俏皮可爱。配上清纯的髮型,活脱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陈元像被瞬间击中,刚刚拾在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滑脱,如同坐上时光隧道,周遭的一切正迅速往后消退…… 「柳诗!」他忘乎所以地捉住女孩的手。 女孩表情困惑而慌乱,想把手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我,我不是……」脸也一下子变得红红的。 她陌生的神色令陈元很快甦醒,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忙松开她的手:「咳咳,sorry!我认错人了。你……你长得很像我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 幸亏周围没什么人。 女孩撂起鬓边垂下的髮丝,夹到耳朵后面,宽容地朝他一笑,继续整理散落的物品。 陈元也很快恢復常态,一边继续帮她,一边盯着她的制服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第2页 这一定是个新人,否则他不会对她毫无印象。 「促销部。」女孩嗓音甜甜的。 「哦,来多久了?」 「才三天。」 「你叫什么名字?」 「袁雪。」说着话,袁雪又把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重新揽进自己怀里。 「要帮忙吗?」陈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热情。 袁雪再次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了,我能行!」 她转身朝楼层尽头走,没走两步,又扭过头来,陈元还站在原地望着她。 「谢谢你,陈总。」袁雪向他淘气地眨了眨眼睛。 陈元不觉笑,又微带诧异地挑眉:「你认识我?」 袁雪的手都用来捧东西了,只能用下巴比划着名示意:「员工休息区有介绍宏泰的杂志,那上面就有您的照片!」 她抱着杂志渐行渐远,跳跃的身姿有种年轻女孩特有的活泼。 陈元想起她刚才明媚的笑颜,有点懊恼自己怎么会错把她认成柳诗,她们明明一点儿也不像。 袁雪没有柳诗漂亮,可她笑起来特别自信、明艷,整个人都像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这就是她和柳诗最不相同的地方。 陈元怅怅地注视她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过身来,往另一个方向缓步踱了过去。 交接完专柜需要的宣传品,袁雪返回六楼,穿过琳琅满目的儿童服饰区走进促销部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同事胡颖在:「咦?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是啊!她们急着去吃饭,点完数就走了。」袁雪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哦,对了,我刚遇到总经理了。」 「陈元?」胡颖一点都不惊讶:「那你一定是在五楼电梯口碰上他的吧?」 袁雪奇道:「你真厉害!怎么猜到的?」 胡颖笑个不停:「这有什么难猜的,陈总每天下午雷打不动会出现在五层箱包柜檯,都快一年了吧?刚开始还有不少女职员专门去电梯口搞『邂逅』呢——哎,你有没有被他电到?」 袁雪抿嘴笑:「真人确实比杂志上还帅。」 胡颖长嘆一声:「可惜啊,这么帅的男人,却早早地结婚了。」 袁雪刚想问什么,促销部主任吴天匆忙走进来:「小胡,赶紧帮我把这本资料送到中宇去,那边急着要!」 胡颖接过资料,转手就交给袁雪:「还是你去跑一趟吧,你腿快!」 吴天拿眼瞪她,胡颖笑着解释:「主任,不是我欺负新人啊!她初来乍到,总得多见识见识吧,万一哪天我不在,您又想给龙先生送点儿什么,小雪不就能帮您排忧解难了嘛!」 袁雪早就站了起来:「是啊!主任,就让我去熟悉熟悉吧,把这个交给龙先生就可以了是吧?」 胡颖忙道:「你不用直接找龙先生,他不是那么好见的,你给他手下有个叫向荣的人就可以了——哦,等等!」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牌牌:「带上这个,安保一看就会让你进门的,可以省不少口舌!」 袁雪抱着资料走出办公室前又回头瞥了一眼,刚好看见胡颖正淘气地向吴天吐舌头,而后者则摇着头走进自己的小隔间去了。 凭着胡颖给的通行牌,袁雪果然没遇到任何阻碍就进了中宇大厦——那名看上去武装到位的保安只是淡淡瞟了眼牌子的内容,就把嘴一努,示意她进去,还不忘指点她:「记得走右边的电梯上去!」 袁雪「哦」了一声,身子早已轻盈地闪过玻璃门走进大堂。 大堂里没人,四面光洁的墙砖上能映出她模煳的身影,高跟鞋一路过去,笃笃的声响仿佛有回音。 站在两边都是电梯的隔间里,袁雪仔细研究了一番,左手的那部电梯可以直达她要去的28层,而且此刻刚好停靠在一层,至于右边的那两部,其中一部正缓缓上升,另一部下行电梯预计至少要过20秒才能为袁雪打开门。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左边电梯的按钮。 电梯徐徐上升,袁雪左右观望四面都是镜子的电梯内,纳闷保安刚才为什么要指点自己用哪部电梯,明明有可以直达的嘛! 她朝一边的镜子望去,看到层层叠叠无数个自己向远处延升,有种诡异可怖的错觉。真不知道是应谁的要求设计了这样一部电梯。 耳边忽然传来很轻的一声「叮」,她讶异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但她显然错了,电梯停在了16层,28层还没到呢。 「糟糕!不会是出故障了吧!」袁雪有点慌:「看来保安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的,可如果电梯有问题,也该在门口放个提示牌啊!怎么能光靠保安提醒就完事了呢,这里的管理也太随心所欲了!」 正胡思乱想,电梯门缓慢启开,一**穿西装的男子——足有七八个——站在门外,一副要走进来的架势,看见袁雪,为首那个戴墨镜的人似乎怔了一下。 他身后立刻闪出一名彪形大汉,头髮剃得只剩半厘米长,脖子里鼓鼓的赘肉从西服后领中溢出,口气很不客气:「喂,你怎么进来的?」 袁雪也是一愣,继而莫名其妙:「你在问我?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汉子眉头一皱,还要说什么,被墨镜男子横了一眼,立刻闭上嘴。 紧接着,七八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进电梯,袁雪只觉得电梯仿佛往下沉了一沉,与此同时,还有股凌厉的气势也随之涌入。 第3页 有人抬手按了关门扭,电梯接着往上升去。袁雪贴边站着,后脑勺紧挨镜子,倒不是电梯内空间小,而是这几个人从身形到气势都比较庞大,除了为首那个戴墨镜的人。 他站在所有人的正中心,面向电梯门口。其余六人——袁雪很快就数清楚了他们的人数——依次排成两排站他身后。很明显,他是这几个人的头目。 袁雪是唯一一个没有面向电梯门站着的人,她与「入侵者」们正好呈九十度角,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的脸。 她判断墨镜男子是这**人的头目的另一个依据是,只有他穿着灰色西装,其余人则都穿墨色西服,物以稀为贵嘛。 袁雪很自然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墨镜男子身上。 他肤色白皙,身材清癯,双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看上去随意斯文。硕大的墨镜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脸,从余下的那三分之二,袁雪也很难推断出他脸的全貌。除了进门时那一回头的举止似能表达某种情绪外,他整个人就像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偶。 「你们……也是去找龙先生的?」袁雪试着跟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男子搭讪。 那人像没听见,头也不回。岂止是他,其余人也都聋了似的,没任何反应。 袁雪不免有点尴尬,她故意清清嗓子,想缓解一些电梯里过于窒闷的空气。目光四下瞟来瞟去,忽然发现这个镜子的绝妙之处:不论你朝哪个方向站着,都能不必回头就看到身后的动静。就比如——她发现有双眼睛正通过电梯门上的那面镜子在观察自己,但一被袁雪发现,那两道目光立刻转开了。 袁雪很快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长相英俊,皮肤微黑的年轻人。板寸头,右耳上打着一枚银色耳钉,嘴里缓慢咀嚼着什么,十有□是口香糖。 她发现自己刚才错了,他虽然也穿黑色外套,但不是和其他几人同款的西服,而是一件挺时髦的休闲装。他也是那**人里唯一一个没有站得笔挺的男人。 而且,当袁雪的目光再次与他相逢时,她略带高兴地发现,这个人似乎还比较正常,眼眸里没有另外几个人那种恶煞似的凶光。 短短十来秒时间里,袁雪所能发现的也仅限于这些。 到了28层,电梯门打开,那**人鱼贯而出。 袁雪最后一个走出电梯,楼道里虽然打着光,但她依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很多房间都没有标号,也没有相应的指示告诉她该怎么走才能找到胡颖说的那位「向荣」。 「哎——请等一下!」袁雪匆匆朝那**人的方向追过去。 其他人都没半点停留的意思,只有打耳钉的男子,脚步略一犹豫,转过身来。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向荣先生在哪个房间?」 「2812。」耳钉男告诉她,声音清晰悦耳。 「谢谢谢谢!」袁雪不胜感激,才要转身,又尴尬地顿住:「可是,2812怎么走?」 耳钉男抬手朝前指了指:「你往那头走,数到第9个房间进去就能找到他。」 袁雪朝他指点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实已经很明确了。 「真是太谢谢了!我第一次来这里。」 耳钉男对她笑笑。 袁雪又道了好几声谢后,刚要转身,听见他在背后说:「一会儿下楼记得乘右边的两部电梯下去。」 「哦……但是,为什么呀?」 他未及回答,有人在远处喊:「长治!」 耳钉男立刻应声:「就来!」 原来他叫长治。 长治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袁雪比划了个手势:「记住啊!」 「嗯嗯。」袁雪唯唯诺诺,然后眼看着他转身,疾步追上那几个趾高气昂的同伴。 「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她思忖着,往自己该去的地方慢慢走。 向荣是个体形敦实的胖子,袁雪进门时,他正坐在单人沙发里,整个人像是硬嵌进去的,她真担心他站起身时会把沙发也一併带起来。 幸好奇蹟无处不在,他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地站起来迎向她。 「胡颖刚打过电话来了,你就是袁雪?」 「对。」袁雪忙把资料递上去:「这是吴主任让我转交给你的。」 向荣接在手里,牙疼似的逐页翻看。 袁雪发现他的髮型很有趣,超短,但在后脑勺下方留了一小撮长发,使他看上去有点像个大胖娃娃。 「干!」 向荣忽然爆发的这句感嘆吓了袁雪一跳,以为哪里不对,迅速朝他脸上望去,却发现他满面笑容。 「还是你们文化人有水平!我想要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龙先生让我写那个什么庆贺辞,这不为难我嘛!」 他咧嘴笑时,口腔里露出一颗金牙,声音豪爽:「挺好!回去告诉你们老吴,找时间我请他吃饭!」 袁雪圆满完成任务。 重新站在电梯间,怪异的情绪再度浮上心头,又到面临选择的时刻了。 上楼来时她没听保安的指示,用了那部直达电梯。那么,下去的时候,她如果接着不听那个叫长治的人的好心劝告,迎接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袁雪抬手,再次按亮直达电梯的按钮,微笑着跨了进去。 她并不知道,在28层的某个房间里,墨镜男子正坐在松软高大的皮椅里目不转睛盯视监控屏幕。 第4页 当然,此时他已经不再戴墨镜,连灰西装也脱了,里面穿了件灰蓝色的棉布衬衫,质地很好。他手肘撑在扶手上,食指轻抵下巴,正漫不经心地听一名黑西装低声解释。 「问过了,是宏泰百货过来送东西的,叫袁雪。刚来,所以不太懂事,要不要通知陈总……」 话没讲完就被打断:「不必了。」 墨镜男子仰起脸,目光在室内的几人身上逐一扫过:「都坐下,说说你们手上那些事的进展吧。」 长治站在最角落,此刻听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顿时暗松了口气,仿佛之前一直在替袁雪担惊受怕似的。回到宏泰,袁雪在六层的楼道里碰上胡颖。 「我就知道你差不多该回来了!」胡颖笑嘻嘻地揽住她肩:「怎么样,交给向荣了?」 「嗯,他看起来很高兴,一个劲儿夸主任。」 「他老粗嘛!」胡颖似乎和向荣很熟:「可龙先生偏偏让他管中宇房产的宣传部,天天和文字打交道,当然头疼了!」 「向荣说找时间要请主任吃饭,我是不是得告诉他一声?」 「没事,他们经常凑饭局的。」胡颖和她并排朝办公室方向走:「我刚借了个由头出去躲一阵,免得主任又跟我唠叨。他老觉得我欺负你!」 袁雪抿唇笑起来:「哪有的事!反正我平时也不忙。」 「可不就是!」胡颖撇嘴道:「谁让你是他的私人助理呢!我们要用你得事先跟他打过招唿才行!我猜他就是这么个心思!你走后,他又出来说了我一通!」 「没关系的,胡姐,以后有事你尽管吩咐,我不告诉他。」 胡颖手上用力,把袁雪搂得紧紧的:「也难怪我们主任疼你,你这么好的脾气,公司里上上下下认识你的人都会喜欢你的!」 袁雪不好意思地笑着,想起什么:「对了胡姐,龙先生是不是宏泰的董事长?你不是说我们董事长姓龙吗?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说董事长是位女士。搞了半天,原来还是男的……」 「我告诉你的没错,」胡颖纠正她:「董事长是陈总的夫人,的确姓龙,这位龙震宇先生是她哥哥。」 袁雪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如此。」 「不过陈夫人是甩手掌柜,诸事不管,宏泰的事都是陈总在管,龙先生也不过问的。」 「这么说,陈总是个,是个……」袁雪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胡颖笑着拍拍她的肩:「你知道就好,不要多议论就对了。据我所知,龙家的人都很低调,最讨厌被人说三道四。」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办公室,吴天闻得声音立刻从小隔间里蹿出来,不满地向胡颖嚷嚷:「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去你偏使唤袁雪,刚刚中宇打电话来问新去的小妹是谁!就算你要让袁雪去熟悉情况,也得亲自陪着走一趟嘛!」 胡颖朝后退了两步,以避开主任横飞的唾沫星子,翻着白眼反驳:「不就打个电话过来问问,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不过她很快又发出疑问:「不对啊,我早就给向荣知会过了呀!又打电话来干什么?」 「是陈缜打来的!」吴天愤愤。 胡颖眼睛顿时睁大,蓦地扭过脸来看袁雪:「你刚才碰到龙先生了?」 「没有啊!」袁雪莫名其妙。 「那陈缜怎么会知道你?」胡颖更觉得奇了:「他是龙先生的私人保镖,片刻不离左右的。」 袁雪想了想:「哦,是碰上一堆人,个个西装革履,沉默是金……」 胡颖紧张起来:「有没有一个喜欢戴墨镜的?」 「嗯,他看起来好像领队。」 「天!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龙先生!你,你在哪儿看见他们的?」 「电梯里呀!」 胡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声音则放得很低:「你不会是……乘了龙先生的专用电梯?」 「我不知道,」袁雪被胡颖的表情吓住,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刑:「我乘的是一部直达电梯。」 胡颖勐地用手掌掩住嘴,继而懊恼不已:「是我不好,没事先提醒你一下!那是龙先生的私人电梯,除了他和他身边的人,其他人不可以用的。」 「这又是什么道理?」弄明白以后,袁雪有点不以为然:「再说,电梯上也没标明是某人专属啊!」 「哎哟,这个根本用不着说的,是个人都明白……」胡颖跺脚。 吴天向她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间,胡颖忙追过去。 「哎,主任,陈缜有没有在电话里说什么?主任主任,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 袁雪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打电脑,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用了某位高管的工具么?如果因此就要责罚自己,这位龙先生也就太没肚量了。她觉得胡颖和吴天都有点反应过度。 胡颖很快从小隔间里出来,一副获得大赦的表情:「还好,陈缜只是随便问问,什么也没说。」 袁雪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见得因为我乘了他的电梯,他就要开除我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龙先生以前是干什么的……」说到这里,下面的话却一下子卡壳,她向袁雪摆摆手:「总之没事就好了,下次你再过去,千万要记得啊!」 「知道啦!」袁雪偷偷撇了下嘴,目光重新返回电脑屏上。 第5页 胡颖的心思却不再能够集中:「哎,小雪,龙先生帅不帅?」 「不知道,戴着墨镜,什么都看不出来。」袁雪放缓打字速度:「可能不怎么样,要不然干嘛总戴墨镜。咦,难道你从来没见过他?」 胡颖耸肩摇头:「我在宏泰三年了,龙先生从没来过这儿。宏泰的人,除了陈总和财务部主任罗益,我不知道还有谁见过他。」 「你不是常去中宇吗?对了,中宇是龙先生在经营吧?」 「对,中宇的规模可比宏泰大多了,又是房地产又是各种娱乐会所。唉,中宇我倒是经常去,不过每次也就是和向荣接洽,从没见过龙先生本人,只知道他喜欢戴墨镜。不过听人传,他长得还是不错的,像个学者。」 「这人听上去好神秘。」袁雪笑着评价。 「的确是。」胡颖却一点不像跟她开玩笑:「想见龙先生的人太多,不过真正能见着他的估计没几个,所以你今天还挺幸运的。」 袁雪凑近她一些,神色专註:「那么,他是属于咱们国家的第几类保护动物?aa级?还是aaaa级?」 胡颖「扑哧」笑出声,朝她脑瓜上敲了个毛栗子:「行了,别瞎说了,待会儿让主任听见又有一顿好训!」 袁雪在中宇的「莽撞」并未惹出什么祸端,一个星期风平浪静地过去。 星期五,胡颖去见客户,临近下班还没回来。 袁雪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正准备收拾好东西去赶班车,胡颖的电话比她早一分钟打了过来,她和客户相谈甚欢,但对方对某些活动细节不太满意,希望能看到更详细的步骤。 胡颖歷来喜欢成热打铁,嘱咐袁雪把资料列印好了尽快给她送过去。 公司的车子都派出去了,袁雪只能去打车。 站在车流如水的马路边上等了七八分钟却拦不到一辆车。这个点,正是计程车司机交接班的时刻,她急死也没用。 绝望中,袁雪决定走五百米路去搭公交车,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胡颖拨号,没留神前面的路况,结果和某人撞个满怀。 她抚额抬头,发现被自己「冲撞」的原来是陈元,顿时有点讷讷的:「对不起,陈总。」 陈元一点没生气,微笑着问她:「你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 袁雪就把自己的任务和困难向他说了,心里暗想,不知道总经理会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小虾米的难处,以后给我们也预留一两辆公车。 谁知陈元比她想得更大方:「既然这样,那我送你过去吧。」 袁雪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那怎么好意思呢,陈总您也很忙的,我还是……」 陈元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扬了下手里的钥匙:「在这儿等我两分钟。」 袁雪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待命。 两分钟后,陈元的座驾出现在她面前:「上来吧!」 「哦,好,谢谢陈总!」 坐在总经理身旁多少有点不自在,这跟她在公司与陈元偶遇不同,在开阔的环境中,她可以自如地应对任何情境,但像现在这样冷不丁与他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范围里,彼此又都不熟,生涩的尴尬是难免的。 陈元开着车,单手启开音响,缓慢流畅的轻音乐缓解了车内过于密集的空气,袁雪乘他不注意,偷偷朝着窗子舒了口气。 仿佛看出她的紧张,陈元主动与她攀谈:「你来宏泰有一星期了吧,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袁雪忙答:「吴主任很关照下属,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 也许因为离得近,陈元听出她语气里有种甜软的味道,和本地人铿锵有力的说话方式大相迳庭。 「听你口音,不像这边人。」 「嗯,我老家在龚县,不过离这儿不算远。」 「那你平时是一个人住还是……」话一出口,陈元才意识到不妥。 不过袁雪并未在意:「是啊!一个人租房子住,生活简单,也没什么负担。」 陈元忍不住扭头对她笑笑,有点怜惜似的。 「以前有没有在别的公司工作过?」 「没有,我去年刚拿到毕业证书,然后就进了宏泰。」 「哦——你读什么专业,哪个大学毕业的?」 「我……」袁雪抿了下唇,顿了几秒才重又开口:「陈总,其实我没上过大学。」 陈元一愣,回头瞥了她一眼,正好捕捉到她脸上的一丝赧然。 「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家荒废了两年,后来去参加自学考试,勉强拿到一张大专文凭。」 陈元本意是想为她在宏泰谋划出一条顺利上升的通道,不期然得到这样的回答,袁雪略含自卑的表情让他觉得抱歉。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没有察觉,笑道:「文凭不代表什么,尤其在宏泰,踏实、肯吃苦才是关键。」 他能感觉袁雪满含感激的目光正偷偷朝自己脸上瞟来,声音也一下子欢快了不少。 「是啊,我来面试的时候,吴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我和宏泰还是很有缘分的。」她欢快的语气里添加了一丝沧桑:「不光是和宏泰,连这座城市都似乎和我有缘呢!」 「哦?」陈元笑了笑。 袁雪便解释起来:「我很喜欢夕城,这里既不像我们家乡那种小县城那么封闭,又没有大城市的紧张。」她羞涩地咧了下嘴:「陈总,不瞒您说,我曾经去大城市闯荡过,甚至还被黑中介骗过,后来别人告诉我,要混得好还是得靠学歷,我才去参加了自考,然后来到这里,忽然就顺风顺水起来了。」 第6页 陈元随着她一起笑。 「陈总,我会好好做事的。」 袁雪那一脸稚嫩和真挚的表情在无意中打动了陈元,他点了点头,心思却止不住飘摇起来。 到了客户公司门口,袁雪正要下车,陈元忽又叫住她:「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 看见袁雪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讶,陈元才像醒觉似的有点懊恼,为什么每次看见她都会失态。 袁雪很快收敛了讶然的神色,近乎高兴地对他说:「谢谢陈总,您对员工真好!」 陈元的尴尬在她甜美的笑容里迅速融化。 袁雪的背影玲珑轻盈,一种熟悉的刻骨铭心的感觉油然升上心头,陈元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柳诗了,可袁雪的出现,令那个渐行渐远的影子重又荡漾在心头。他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袁雪和柳诗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呆呆地望着即将消失的袁雪,在朦胧的回忆中,她和柳诗的身影俨然重叠在了一起。 对袁雪而言,两次邂逅总经理纯属偶然,而陈元对她的友好也被视作高级管理层良好的素质体现,她并未放在心上,甚至都没跟胡颖提起过。 第三次遇见陈元,是在某个忙碌的午后。 那天,袁雪去二楼女鞋柜交待一点事宜,出来时,刚好碰上一对欧美老夫妇在选鞋子,导购员的英文似乎不太好,说得结结巴巴的,而那位外国老妇人的问题似乎又特别多。 袁雪走上去帮助了他们彼此,花了三分钟,就把问题解决了,导购员捏着汗向袁雪道谢:「幸亏你解围,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简直连脚趾头都想用上来了!」 袁雪离开女鞋专柜,穿过一条宽敞的走道,正往电梯间方向走,身后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叫唤:「袁雪!」 声音有几分熟悉,她驻足回头,看见穿着黑色羊毛开衫的陈元正朝自己走来,一脸柔和的表情,嘴角带笑。 「陈总。」她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向他:「真巧,又碰上了。」 陈元在她面前站定,身形修长优美,这个温润的男人举手投足似乎都恰到好处:「不算巧,你在女鞋专柜帮忙,我全看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方道:「想不到你英文这么好。」眼眸里充满赞赏。 袁雪像被人逮到错处似的双颊绯红:「也没什么啦,只不过听人说如果能学好英文,应聘成功的机率会高一些。所以就……其实也就英文还行,其他的……」 「你不用太谦虚。」陈元微笑着打断她:「能把一样东西学好足以证明你很有实力,只要愿意,你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虽然只是泛泛的几句表扬,袁雪还是挺开心的,尤其还是来自这样一位帅气逼人的公司老总。 「你回六楼?我也正要去找人,一起走吧。」陈元示意。 两人慢慢朝前踱着步,袁雪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眼神,她不觉偷偷瞥了陈元一眼,后者并未觉得不自在,她也就挺直了腰杆,学他那种对外界漠然置之的境界。 两人闲聊着步入空无一人的员工电梯。 「陈总,您是学什么的?」 「金融。」 袁雪崇拜地挑起眉头:「那您一定很厉害!不过,怎么没考虑过去证券交易所或者银行之类的地方发展?」 「曾经在证券公司呆过一段时间。」陈元静默了一下:「不过没什么成绩,我可能不适合那种地方,很快就出来了。」 袁雪神采飞扬:「其实我最早的想法也是去证券公司,可惜人家门槛太高,进不去。陈总,炒股有意思吗?是不是真的像报纸上传的那样,每天都是枪林弹雨的?」 陈元欣赏着她脸上兴奋的色彩,淡淡一笑:「没那么夸张,只是比一般的职场紧张忙碌点而已。」 一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在六层的走道里了,彼此的感觉似乎又熟络了几分。 「你今年几岁?」 「23——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很年轻才对,果然没错。」 「这您也看得出来?」 「因为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袁雪眯起眼睛来笑,这是她觉得被戳破之后常用的表情。而在陈元眼里,此刻的袁雪就像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猫,她的笑容灿烂且无邪,悄悄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离午餐时间还有一小时,胡颖把一叠材料往袁雪怀里一塞:「又得让你跑趟中宇了!」 「还是给向荣?」袁雪扬扬手上的资料。 「不,这次你找陈缜,是他老人家要的。」胡颖又特别瞪她一眼:「这回别再闹上次的笑话啦!」 袁雪抿嘴笑:「我有那么不长记性吗!」 「你不是不长记性,你是有颗超级八卦的心!」 两人插科打诨笑闹了一番,袁雪很快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到了中宇,还是上次守门的那个保安,一看见她立刻结巴起来:「哎哎,你是……」 袁雪一扬手上的牌牌:「知道啦!用右边那部电梯嘛!」 她这句话提醒了保安,上回害自己吃批评那姑娘又来了,他反而更加紧张,一路跟在袁雪屁股后头,直等看见她进了电梯才放心退了出去,袁雪又好气又好笑。 陈缜的办公室也在28层,门大敞着,里面有热闹的交谈声,烟雾一阵阵从室内溢出,直扩散到走廊上。 第7页 袁雪在门口匀了口气才闯进去,但见转角沙发里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好几人,个个吞云吐雾,陈缜不在里面。 长治头一个看见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这一叫唤,引得其他几个老烟枪都回眸眺望,向荣也认出她来,咧开大嘴笑:「哟呵!这不袁**嘛!」 袁雪打出招牌式的甜笑:「我来找陈缜。」 「他跟龙哥一起出去了。」长治说:「你找他有事?」 「胡颖有份东西要给他。」袁雪扬扬手上的资料夹子。 「来,给我看看,什么东西啊这是?」向荣边说边从袁雪手中把文件抽了去。 「咦?这不龙哥让咱写的总结嘛!陈缜这小子居然偷懒找胡颖写!早知道我也不费那脑筋了!」 「你懂个球!」沙发上斜躺着的一位口气鄙夷:「陈缜那是故意找藉口跟胡颖套近乎呢!」 「啥?他看上胡颖了?」向荣摸摸光熘熘的脑瓜,很惊讶似的:「胡颖那……能看上咱这样的?」 「咱这样的怎么了?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不就是书读得少了点儿嘛!」 袁雪见状,只得说:「那麻烦你们把资料给陈缜吧,我走了。」 长治忙道:「我送你下去。」 袁雪闻言立刻会意,俏皮地说:「放心,我这次是乘普通电梯上来的。」 长治咧嘴笑,像被她道破心思,但还是随她走了出来。 沙发上传来阴森森的口吻:「瞧瞧,又一个不怀好意的……」 袁雪只当没听见,跟在长治身旁往电梯口走。 「你跟胡颖一块儿的?」 「嗯,我给她打下手。你呢?」袁雪乘势问:「你在中宇做事?」 「不是,我无业游民。」长治答得挺坦然。 「不会吧?我看你也挺忙的样子。」 「瞎忙!我帮龙哥打点杂。向荣这里的活儿太专业,我干不来。」 走到楼道拐弯处,就见一**黑西装气宇轩昂地从电梯里出来,打头那个正是龙震宇。 「龙哥!」长治立刻直着嗓门喊。 龙震宇顿住脚步,单手□裤兜,墨镜朝向他俩:「什么事?」 袁雪愣了一下,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长治,正犹豫要不要回答,长治已经给她解了围:「胡颖让她给陈缜送点材料过来。」 站在龙震宇身后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盯着袁雪问:「胡颖自己怎么不来?」 袁雪立刻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闲言碎语,料想这人就是陈缜,忙随便找了个藉口:「她有别的事在忙,脱不开身。」 那人便不作声了,龙震宇却还不走,墨镜仍对着他们这边。 袁雪正纳闷,长治又解释了句:「我送她下去。」 龙震宇听了也没表态,转身带着人走了。 长治按下电梯按钮,示意袁雪先进去。 袁雪吐了下舌头:「龙先生是不是总这么板着脸?」 「不是啊!他平时对兄弟们很随和的。」长治挠挠头皮:「可能遇到什么糟心的事了吧!」 「哦。」袁雪也不便多问,跟他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长治忽然盯着她笑起来。 「你笑什么?」 「想起上次在电梯里碰见你的事了。」 「我是不是挺白痴的?」袁雪赧然,耸耸肩说:「跟你们搭个讪也没人理。」 「你别放心上,」长治安慰她:「其实我们没恶意,主要都不认识你,而且那天龙哥也在。」 「没什么啦!」袁雪嫣然笑道:「幸亏有你提醒我,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小事!再说你也没听我的。」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不照做会有什么后果。结果也没什么!」 长治轻笑:「你这人好奇心还挺强。」 「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袁雪笑盯着长治说。 「哪儿不一样?」 「你比较和善。」 长治睨着她道:「我只是长得比他们帅一点而已,骨子里和他们一样!」 「不是帅一点点哦!」袁雪眨了眨眼睛恭维他。 长治笑意更甚,两边的酒涡深得不见底似的。袁雪觉得自己的恭维真不算夸张。 一走出电梯,就看见一个脖子里满是赘肉的壮汉拎小鸡似的拽着个灰头土脸的小子朝这边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你他妈给龙哥闯多少回祸了!你脑子纸煳的?一点记性不长!还害你陈哥跟着挨k!」 长治招唿他们:「老池,你吃枪药啦,这么治魏良!」 池源气不打一处:「你问问他都干的什么破烂事!还得老子替他擦屁股!」 「良子,又跟人打架了?」长治上去一搂魏良的脑瓜,被后者厌恶地躲过了。 「瞧这德性!他还有脾气!」池源点着魏良的脑袋把他推进电梯:「得,我也不跟你费嘴皮子,上去看怎么收拾你!你要敢给人臭脸,看龙哥不照老规矩把你给办喽!」 「老规矩是什么呀?」袁雪看完热闹,好奇心又止不住上来了。 「剁手剁脚。」 长治答得脸色不改。 「啊?!」袁雪吓一大跳:「真的假的?」 长治没接茬,手一指大门口:「到了嗨,你自己出去吧,我就不送了。」 第8页 中午,袁雪和胡颖一起吃饭时偷偷问:「给龙先生办事如果搞砸了,是不是会被剁手剁脚?」 胡颖白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袁雪把在中宇看到的情形给胡颖讲了一遍,逗得她直乐:「我就说你傻吧,被长治那小子耍了都不知道!你当演电影哪?他们真要那么干,一个人长多少手跟脚都不够用啊!」 袁雪想起长治当时一本正经的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哎,你把东西给陈缜,他说什么没有?」胡颖忽然碰碰她胳膊,表情变幻莫测。 「没有。」 胡颖既狐疑又失落。 「我压根没碰见他!让向荣转交了。」袁雪解释着,又打量胡颖:「他是不是在追你?」 「别胡说!」 「又不是我说的。中宇好几个人都在开你们玩笑!」 胡颖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扒拉米饭,半晌,把脸抬起来:「我告诉你你可别乱传啊……他是有那意思,可我家里不同意。」 「为什么呀?」 「嫌他以前坐过牢。」 袁雪也不吭声了。进宏泰快一个月了,各种坊间新闻听了不少。 据说中宇的董事长龙震宇以前曾是某帮会的老大。那个帮会在本地红极一时,且私下运作多年,很有影响力。 前任老大下台前把位子传给了龙震宇,但不到一年,龙震宇就宣布退出帮会,专心做起了商人。 帮会在龙震宇走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期,不久就因贩毒、暴力等种种恶**件屡遭警方突袭,最后主要涉案人员纷纷落网,帮会也由此分裂解散。 龙震宇也曾被警方请去讯问过,但他和警方掌握的案子都扯不上关系,而且也早就金盆洗手了,最终得以安然脱身。 如今,龙震宇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仅打入了地产业,还掌管着不少娱乐场所。 生意做得这么大,没有自己人当然不行。当年离开帮会时,他还带出来一批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心腹,陈缜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最受重用。 「袁雪,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胡颖难得迷惘起来。 袁雪显得挺为难:「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你爸妈的话我觉得还是可以考虑的,两个人总得背景差不多才合得来,否则等时间久了发现彼此在很多方面格格不入,不是更麻烦。」 胡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释然,紧接着笑道:「我发现你一点也不傻嘛!你都把精明藏骨子里了吧!」 袁雪笑着嗔她一眼。袁雪渡过适应期后,上司吴天见她还算聪明伶俐,逐渐派给她一些繁杂的业务。她胆子大,又学得快,很快就开始独立举办商场内的促销活动。 不过看人家办活动和自己亲自操作是两码事,因为有太多细节要操心,难免眼花缭乱,百密一疏。 一个活动做完,袁雪跟胡颖笑言:「就像褪了层皮一样。」 「第一次都这样。」胡颖说:「等熟练了就好了。」 还没等袁雪松一口气,财务部把她的报销申请统统打了回来,理由是帐对不拢,而且还检出几张假**。财务部主任罗益还写了封措词严厉的邮件给总经理,把吴天气得暴跳如雷。 袁雪也忐忑着,不知怎么办好。胡颖安慰她:「不是什么大事,你把帐目重新整理好就行了,至于那几张**,找合作部门换了吧。」 「既然不是大事,罗主任干嘛发那么大火啊!」袁雪不解。 「你不知道,他跟咱主任是冤家对头,矛盾深了去了,所以老想找茬给主任穿小鞋。」 「那我不是害了主任了!」袁雪很内疚。 「没事没事,让陈总一调解就好了,每次都这样。」 然而这次的事似乎不那么容易过去。 下午,吴天气哼哼地从总经理办公室回来,刚踏进门就气愤地发起了牢骚:「什么东西!陈总说算了,他还死咬住不放,道理一套一套的,连上回袁雪去中宇乘错电梯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啊?」胡颖诧异:「一码是一码,这扯得上吗?」 袁雪有点紧张:「主任,陈总说怎么处理了吗?」 「没呢!」吴天愠怒:「姓罗的还在喋喋不休,我听不过去,甩手先出来了!」 袁雪又惭愧又内疚。 「你放心!」吴天豪气干云,拍着桌子放言:「他要敢动你,我跟你一块儿辞职!」 「别啊!」胡颖赶忙上来捋毛:「您要是辞了,不正称了罗主任的心了!赶紧消消气再说!」 连推带哄把主任请进了小办公室。 出来后,胡颖脸上也不再轻松。 袁雪不安:「胡姐,你说会怎么样?」 「不好说。」胡颖嘆了口气:「你这次撞枪口了,这对老冤家要一决雌雄,搞不好你就成牺牲品了。」 「会开除我?」 「难说。一旦被罗主任盯上,是个麻烦事,你得作好心理准备。」 袁雪心里凉凉的,又有些愤不恁:「罗主任凭什么这么拽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人家后台硬呗!原来是中宇的财务主管,龙先生一句话就把他派过来当上了财务一把手,连陈总都得让他几分。」 「不是说龙先生不插手宏泰的事么?」袁雪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胡颖哼笑:「你觉得可能吗?」 第9页 袁雪左思右想,心一横:「真要走也就走了,反正我不能连累主任。」 胡颖被她悲壮的神色感动,抚抚她肩:「真要那样,我也帮你想想办法,以你的能力,再找一份工作应该不是问题。」 袁雪想豪迈地点头,转念一想自己就是栽在一点破事上的,有屁能力,不觉又是苦笑。 转天陈元把袁雪叫去办公室,仍然是谈这件事,不过结果没有袁雪想像得那么糟,她没被开除,但将会面临调岗。 「换去柜檯锻鍊一阵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对将来的职业也有帮助。等管理部门出现空缺,我会考虑再把你升上来。」陈元和风细雨地劝解袁雪。 袁雪想了想说:「陈总,这次的事我不想为自己辩解,的确都是我的错。但我不是故意的,缺失的金额我用工资赔,但我希望能仍然留在原来的岗位上。」 陈元很平静地听,没有打断她。 「我不是对去柜檯有意见,如果我刚进宏泰就把我安排在柜檯上,我会很高兴地去工作。但现在不一样。」她顿了一下:「人人都知道我是犯了错被踢出来的,我以后不会得到尊重,更别说机会了。如果非要调岗,我宁愿辞职。」 陈元默默地听完,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袁雪也安静地坐着,没有打搅他。 最后,陈元停在她面前:「你先回去吧,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覆。」 「好的。」袁雪站起来时,腰杆挺得笔直。 陈元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吁出一口气。 一上午,袁雪做事都心神不宁,胡颖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再逗她了,只让她在办公室接接电话什么的。 午饭时间刚过,袁雪和胡颖都在办公室休息,吴天兴高采烈地回来:「没事了没事了!这回真是痛快!扬眉吐气啊!」 两个女孩精神都为之一振,胡颖急切地问:「到底怎么说?」 「陈总刚找我了,袁雪可以继续留下来,钱也不用她赔,陈总说了,袁雪只是没有经验而已,让我们以后多带她,多给她机会,她会有出息的!哈哈!这次陈总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硬气!估计罗主任气得饭都吃不下喽!」 胡颖比袁雪还兴奋,双拳在袁雪桌上咚咚地直擂:「哎哎,袁雪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干吗呢?掉眼泪了?」 袁雪忍笑给了她一掌:「你才掉眼泪了呢!」 「可不是可不是!」胡颖指着她喜笑颜开的脸:「我刚看见你眼圈都红啦!感动死了吧!」 吴天过来又点袁雪:「以后好好干啊!别给陈总丢脸!」 袁雪使劲点头。 袁雪以为陈元会再找她谈一次,但他似乎很忙,不仅没找她,平时连面都见不着。她几次大中午地故意在五层的电梯附近晃悠,也没能与陈元「邂逅」,倒是某次冷不丁撞见罗益,后者阴着脸,目光似剑,嗖嗖地向她射来。 袁雪把脸一偏,只当没看见,比他还坦然地大咧咧晃了过去。 每年五月中,宏泰都会举行一次家庭日聚会,意在感谢员工们的辛勤工作,同时也要感谢支持员工们的亲属。 今年的家庭日活动是去游青龙山。 大多数结了婚的员工都拖家带口的报名,没结婚的也都带上男女朋友或者父母,比如胡颖。 「公司花钱,不玩白不玩。」 袁雪无人可带,报名单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胡颖朝她挤挤眼:「到时候你跟我吧,给我爸妈当干闺女,他们准喜欢!」 吴天也出来凑热闹:「跟你干吗呀!跟我们家吧,我那小子今年上二年级,皮得谁都管不住,袁雪过来也好给我们搭把手,让我跟他妈妈可以喘口气!」 结果家庭日那天袁雪谁都没跟,一个人舒舒服服占两个座儿坐着听mp3,坐在她前座的胡颖正被她妈唠叨相亲的事,而后座的吴天一家围着儿子团团转,哪有空闲顾及其他。 车子即将启动时,陈元单肩挎着背包,脚步轻捷地登上车,一边笑吟吟地应付来自各个方位的问候声,一边扫视车内的空位,很快,目光就定格在袁雪身旁。 袁雪忙把自己的包从身旁的座位上取走,给他腾出空来,陈元就势在她身边坐下。 胡颖「百忙」中回过头来,朝袁雪促狭地挤了挤眼睛,袁雪飞快地把视线调开,面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陈总,您也一个人?」 「嗯。」陈元学她的样子把包放在膝盖上,里面没什么东西,不沉。 「本来没打算来,不过行政部昨晚通知我说,经理级别以上的都得到场,不然扣奖金,没办法,只好来了。」 他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惹袁雪笑出声。 陈元穿着黑白条的短袖t恤,一条米灰色休闲裤,手腕上还套了一串檀香木佛珠,优雅俊气。 他从包里掏出手机,逐页翻看着什么。 「上次的事,一直想谢谢你来着,不过老没找着机会。」袁雪终于逮到机会道谢了。 陈元似乎顿了一下才想起来,温和地笑道:「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如果你不说明你的想法,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不,我该谢谢你。」袁雪口气固执:「我知道这事让你难做了。」 陈元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他似乎不欲多谈,把手机伸到袁雪面前,岔开话题问:「你会玩这个吗?」 第10页 「切水果啊!会!」 袁雪本以为自己这次出行会有点孤单,没想到因为陈元的到来,她过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四十分钟的车程在说说笑笑中一晃而过。 一到景点门口,陈元身边顿时簇拥了很多人,袁雪嫌挤在人**里碍事,遂远远退开,隔着人**看陈元谈笑风生,觉得他又亲切又遥远。 进入景区,很快就来到山脚下,行政部一个女孩要求总经理说两句。陈元先向所有人表示了感谢,最后说:「今天大家出来的任务是陪家人轻松一下,工作上的事等回去再谈。」 大家这才笑哈哈地从他身边散开。 登山时,袁雪走得极慢,落在最后,没有人**喧譁的山里树木苍翠,鸟鸣悠然,颇为赏心悦目。 登上一个较大的平台,一抬眼就看见陈元正坐檯阶上,仰脖子喝水,袁雪心里忽然突突地跳。 陈元对着她笑:「我一瓶水都喝光了,你才爬上来,真够慢的。」 袁雪掩饰住悸动,微笑着回:「我不想跟人挤,这么窄的台阶,还有小孩跑来跑去,挺危险的。」 陈元站起来:「你还挺懂享受——走吧,腿快的估计这会儿都开始下山了。」 往上走的路越来越窄,还略带泥泞,不时就会出现一个陡坡,仅有两三块大石头作支撑。 陈元走在前面,不时回顾袁雪,她爬不上来时,就伸手拽她一把。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被这样的手掌握着,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终于攀上山顶了,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忽见对面山顶人头攒动,陈元恍然地笑:「看来我们走错路了。」 袁雪把双手撑在腰里,惬意四顾:「走错路反而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她眯起眼睛,手势在空中比划着名,来回取景。 陈元在一旁看她:「你会画画?」 「嗯!」袁雪点头,神色惋惜:「可惜忘记带画架上来了。」她指着远处一棵从崖边探出头来的松树:「看到那棵树没,配上后面连绵起伏的**山远景,画出来一定很好看。」 陈元取出相机:「可以拍下来,回去后你慢慢画。」 袁雪回眸看他:「我还会画人物素描,要不要哪天也给你画一幅?」 「是吗?水平怎么样?」陈元调试相机,并不看她:「我太太也喜欢画画,给我画过肖像,我觉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袁雪面前提起夫人。 袁雪笑道:「我画得也一般,不过应该不会把你画成别人。」 她眺望远方:「我家乡有种捏泥人的手艺,一个亲戚就开了这样的泥人作坊,每回放假我都会去作坊玩,最爱干的事就是替白色的泥人胚子上色,我画的脸谱不赖。他们都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袁雪神色略微僵滞:「……我爸爸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我一直住在亲戚家里。」 陈元一脸歉意:「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然而陈元并未释然,脸上有层朦胧的惆怅,和难以言说的怜惜。 「陈总,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陈元重新举起相机,面庞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传闻是怎么说的?」 「呃?」袁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走狗屎运,遇上了富家千金,从此飞黄腾达,腰缠万贯。」 他神色泰然地转过头来:「是这么说的吧?」 袁雪笑得很尴尬,她没想到陈元这么直接。 陈元轻松地向她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仿佛纯粹是在安慰她:「没关系,这是事实。」 袁雪默默注视了他片刻:「可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陈元低头笑笑。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陈元看向她。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把我错认成另外一个女孩……」 陈元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个叫柳诗的女孩,她……是谁?」 她没有立刻得到答案,陈元沉默的面色显出几分僵硬。 「对不起。」袁雪如梦初醒似的:「也许是我太冒昧了,不该问这么无礼的问题……」 她有一双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眸,里面盛满单纯与好奇,还有一丝懊恼,当她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时,陈元觉得仿佛有股吸力,要把真实的自己推出体外,且不容抗拒。 「柳诗,」当舌尖滚过这个名字时,他依然能体味到来自内心深处的苦涩:「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对我来说,曾经很重要的朋友。」 他脸上的神色令袁雪明白「柳诗」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长得真的很像她?」 陈元凝视她,袁雪的眼里似有期待,似有迷惘,令他忽然不敢直视:「不,你和她不像。」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视线投向远处,发现对面山头的人**正在急速减少,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用轻松的口吻对袁雪说:「他们都下山了,咱们也得抓紧过去集合,下面还有不少节目。」 袁雪依旧跟在他身后行路,与他保持两个台阶的距离,当她再度仰望陈元时,只觉得他身上迷雾般的气息越来越浓厚。部门开会,吴天再次表扬了袁雪:「工作积极,不怕困难,善于动脑。」 第11页 他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赞辞,袁雪灿烂地笑着表忠心:「我不是早说了么,我不能给主任丢脸!」 惹得胡颖一个劲儿嚷:「劳模请客,死活得请啊!」 吴天作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还有个事没说呢!下个月中宇有个新楼盘要举行奠基仪式,挺大一项目,前两天和向荣碰头,他诉苦说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了,希望我能调个人手过去帮帮忙。你们看,谁去合适?」 吴天的目光扫向胡颖,胡颖忙侧过脸:「主任你别打我主意啊!上回我去忙了一个星期,回来该我干的活儿一个不少,吃力不讨好,折腾死我!」 「就是!不能让胡颖去,去一趟就让陈缜给看上了!」又有人嬉皮笑脸开玩笑。 胡颖和开玩笑那个顿时吹鬍子瞪眼起来。 不知谁扬起嗓子说了句:「不现成的嘛!袁雪去呗,能者多劳!」 吴天先还鼓励大家,希望有人肯自愿,见实在没人接招,慈祥的目光无奈地投向袁雪,用商量的口吻说:「小雪,要不就你去试试?」 胡颖一挥手:「打住吧,主任!你别害新人呀!给龙先生的人干活,万一搞不定,那边翻起脸来够我们喝一壶的!」 「哪有那么可怕!」吴天不满地皱眉:「就是些纸面活儿,谁都能干的……」 「主任,我去!」袁雪爽快地应承下来,刚才那几句表扬也不能白受,再说她也没觉得这事有多难。 「哎,这就对啦!」吴天眉开眼笑:「你放心,干砸了不怪你,干好了有奖励!不过我相信小雪这么能干,想干砸了也不能够啊!」 散会回来,胡颖埋怨袁雪答应得太草率。 「你别看就是搞个奠基仪式,琐事一堆呢,要准备会场,协调媒体,都不是小事,到时候哪里出点岔子给龙先生丢了份,他可不像陈总那么好说话。」 「没事,我会小心的。」袁雪没被吓着:「我都答应主任了。要是有什么想不到的,你提醒我就是了。」 胡颖气鼓鼓地:「我就知道!你一接,这烫手山芋得有一半掉我手里。」 袁雪翌日就去中宇报到了,还是跟向荣合作,向荣长得虽然有点兇恶,心眼不坏,每次袁雪提点什么主意,他都咧着金牙大声感谢,还扭头训自己的那帮下属:「都学着点,怎么人家能想出来的,你们就想不出来?不一样吃白米饭长大的?」 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典礼的各个环节都七七八八搞妥了,但都是各人操心各人的,袁雪主要负责会场布置,不过跟其他流程都有关联,来回跑着跟人核实,没半天就头晕了。 她问向荣:「干嘛不外包给专业的公司来做呀?」 向荣皱巴着脸:「龙哥不让啊!说这么点小事都叫外面来做,我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以前也都是这么操作的?」 「以前没这么复杂,也就请几个关键人物过来剪个彩,吃一顿就行啦!但现在不是都讲宣传、包装嘛!房市又不太景气,不大张旗鼓地搞,没人来买!」 袁雪没时间跟他掰扯,离典礼也就两天时间了,她静下心来,花一个小时做了张表,将所有环节及联络人信息都罗列上去,这样什么事找什么人都一目了然。她把这张表复印了一份给向荣,立刻又赢来一通表扬。 典礼前一天下午,万事齐备,但架不住百密一疏,袁雪检查时发现胸牌内容中打错了一个字母,好心情顿时扫掉大半。 向荣拿了一枚别在胸前:「看不出来,就这么着吧,反正用一回就扔了!」 袁雪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行,得重做,细节决定成败。」她不能容忍圆满中有任何一点瑕疵。 向荣看看表:「现在做?来不及了吧?」 「不用找名片公司印,我回宏泰拿些空白卡片过来,你这儿有彩色印表机吧,直接彩打。」袁雪胸有成竹。 一屋子人都愁眉苦脸,受不了她的完美主义。 袁雪忙道:「我一个人干就行,你们下班好了。」 向荣呵呵笑着:「我陪你,我好歹也是总指挥。这事干好了,龙哥也高兴!」 另有两个小兵,平时很惧怕向荣的,也声称留下来帮忙。 这一忙活就到了晚上十点,向荣差小喽罗去买了宵夜回来,大家边干边美美地吃着。 袁雪乘改错的机会索性又把胸牌重新设计了一番,新列印出来的片子比原来那套漂亮多了,她跟赞不绝口的向荣开玩笑:「我现在心里舒坦多了,要不然总感觉象有个砂子在心里咯着,时间长了,说不定能磨出颗珍珠来。」 「那你这珍珠可值钱啦!人珠啊,这是!」一小兵凑过来打趣。 「人猪?这儿就有一头!」向荣大笑着朝那傢伙脑瓜上颳了一把。 正笑得欢,龙震宇抬脚进来:「这么热闹!」 袁雪回眸,讶然发现他居然没戴墨镜,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龙震宇的相貌。 他长得不难看,甚至称得上英俊,如果没有眉骨上那道疤痕的话,袁雪瞬间明白他为什么爱戴墨镜了。 事实上,那道疤痕并不触目惊心,已经很淡很细了,略微泛出一点深于肌肤颜色的暗褐色。 「龙哥!」向荣忙迎上去:「还没回去?」 「你们不也没走呢!」龙震宇扫了眼室内,随手抓了张新做好的胸牌来看:「明天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12页 向荣赶紧利索地跟他汇报起来,袁雪发现向荣语言表达能力要远胜于他的实际组织能力。 末了,向荣也表现出极大的义气,可劲儿抬了袁雪一把:「龙哥,这次多亏有袁雪,帮了咱很大的忙!喏,这些片子也是因为她发现有点问题,连夜赶着重做的,为的就是甭在人前出洋相!」 龙震宇目光转向袁雪:「你就是袁雪?」 袁雪点了下头,对他这骄慢的态度有点不以为然,她才不信龙震宇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龙震宇把胸牌放下,悠然道:「这名字我有印象,上回在宏泰搞宣传算错帐的就是你吧,进步挺快。」 袁雪被他这一褒一贬说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个人的存在总给人一种压迫感。 幸好龙震宇并没过多注意她,看着大家道:「差不多就早点散了吧,别弄太晚,明天还得早起!」 众人纷纷答应。 龙震宇一走,袁雪重重唿了口气,龇牙咧嘴问向荣:「龙先生是不是跟谁说话都这么沖?」 「不是。」向荣笑嘻嘻地:「他只跟两种人这么较劲儿。」 「都谁啊?」 「一种是他讨厌的人。」 「还有一种呢?」 「他觉得不错的人。」 袁雪翻了个白眼:「不等于没说嘛——那如果是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呢?」 「他压根不搭理!」向荣说完,自己笑得跟什么似的。 又拖延了五六分钟,小兵们把胸牌也都装好了,向荣挥手让大家散:「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售楼中心集合,不许迟到啊!」 向荣问袁雪要不要安排个车子送她,她不想麻烦人家,中宇位于市中心,下楼打车很方便。 等她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发现向荣的办公室已经铁将军把门了,都够利索的。 她背着包,一路小跑去电梯间,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击有声。 三部电梯,一部正在下降,一部停在一楼,另一部是龙震宇专用的,刚好停在28层,她按了下行按钮,等待一楼的电梯上来,同时带点鄙夷地斜视龙氏专用梯。 没留神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一起走?」 袁雪吃了一惊,勐地转过身去,龙震宇无声无息站在她面前,背剪双手,一脸闲适。 她被吓着,有点气恼,连伪装客气都忘了:「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是你研究电梯太专注。」龙震宇并未为她鲁莽的口吻生气,嘴角还带一点戏嚯的笑,一揿按钮,专用电梯立刻华丽地为他打开。 他走进去,对还绷脸傻站着的袁雪说:「不进来?」 「不是你专用的吗?」袁雪故意刺他。 「经过我同意就可以。」得到他泰然的回答。 袁雪望了眼另一部上行电梯,也没几层就到了,神情有点犹豫。 龙震宇笑了笑:「你不会是不敢吧?」 袁雪眼睛立刻睁大了半公分,毫不犹豫地跨步进去,和龙震宇并排站在一起。他轻笑一下,电梯门缓缓合上。 袁雪欠身看看他左右,表情有点夸张:「您居然一个人下楼?我还以为没一**人簇拥着您就不会出门呢!」 龙震宇啼笑皆非:「你的意思是我胆儿小?」 「那我可不敢乱说。您这级别的不都讲究排场么!」 龙震宇斜眼睨她,语气有点冷:「你胆儿倒是挺肥的——还从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袁雪察觉出异样,耍赖似的对他笑:「您用得着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吗?」 他哼笑一声。 袁雪瞅瞅他眉骨上那道疤,小心地试探:「哎,这儿——」她比划着名:「是怎么回事呀?」 龙震宇抬手摸了一下疤痕,淡淡道:「门框上磕的。」 袁雪扑哧一笑:「你骗三岁小孩呀!」 龙震宇也笑:「你也不大吧。」 袁雪聊天聊得投入,电梯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在负一层的车库内。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嘟哝道:「我要在一楼出去的!」 「这么晚了,我送你吧。」龙震宇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不用不用!」袁雪赶忙回绝,抬手按了一层的钮,她可不想跟这位龙老大长时间相处,她早看出来了,这是位随时可能翻脸的主儿,她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龙震宇也不勉强,迳自走了。电梯阖上的剎那,袁雪看见一辆车正朝他驶过来,驾驶窗落着,露出陈缜的脸。 袁雪诡谲地一笑,她确实没评价错,龙震宇到哪儿都离不开保镖。 典礼那天还算顺利,小差错是难免的,幸好没出什么大纰漏。 陈缜代表龙震宇上台发言——龙震宇果然不爱在公众面前露脸——陈缜表情严肃,不过配上简洁有力的演讲内容,看起来也算真诚,和许多夸夸其谈的开发商不太一样,尽管袁雪认为本质上这两拨人没啥分别。 剪彩时,袁雪发现陈元也在嘉宾队伍里,拿着大剪刀,笑吟吟地随大流往大红绸缎上剪,她的目光不免逡巡在他周围,流连忘返。 媒体採访之后就是自由交流与自助午餐时间,会场里人头攒动,袁雪没经过这么大场面,一开始挺紧张,十多分钟后,看四下都井然有序,神经自然而然松懈下来,和两个小兵混进就餐队伍,匆忙填充早已饿得发虚的肚子。 第13页 陈缜像分水兽似的从人**那一端瞄准了袁雪的方向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个小礼包。 「袁**,这个给你,今天辛苦了。」他说话像背书,脸上的表情完全跟不上这温暖的问候。 袁雪打开一看,是特别为这次活动定制的一套纪念币,只有十来套,专门送贵宾的。她吐了下舌头:「金币啊,给我不合适吧。」 「龙哥让我拿给你的。」陈缜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也不是纯金币,合金的,不过收藏价值还成。」 袁雪止不住惊讶,龙震宇居然送她这个,什么意思?就因为那天晚上大家聊得还凑合,敢情越是大人物越感性。 陈缜不善多言,待袁雪懵懵然把袋子接过去,连谢谢都未及说,他已经转身走了。 袁雪盯着他笔直的背影,想起胡颖那天问自己的话来:「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她撇撇嘴,暗暗摇了摇头。 填饱肚子,袁雪正和同事猫在角落整理礼品袋,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忙起身,是陈元,一脸笑容。 「还在忙?」 袁雪拍了拍手:「快好了。」 「我听吴天说,你越来越能干了。」他语气关切,笑容温和:「这两天很累吧?」 袁雪顿时一阵心暖:「累不累的无所谓,不过学到不少东西,我觉得挺值的。」 陈元把手上一个袋子递过来:「这个给你。」 袁雪一看,又是纪念币,连忙摆手:「不用啦,你留着吧,我已经有了。」 陈元也没追究她从哪儿弄来的,还是执着地伸着手:「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回去,自己收藏也好,送人也好,都可以。」 袁雪却不过,只得接了,想到可以给胡颖。 「那就谢谢陈总了。」 陈元没急着离开,站在角落和她聊了会儿天,袁雪乘势打听房价,陈元瞥她一眼:「你想买房?」 「谁不想呢!」袁雪一脸憧憬:「有了房子就等于有了安生立命的本钱——不过,这里的房子我估计是买不起的,也就随便打听打听。」 「也不见得。」陈元沉吟着:「等什么时候开盘,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拿到优惠价。」 袁雪立刻喜笑颜开:「那就先谢谢陈总啦!」 陈元望着她的笑脸,眼神越发柔和:「我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您尽管说。」 「过两天是我太太生日,我打算送她一幅画,不过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她对画又比较挑剔,那天你说你学过画画,所以我想……」 「让我帮你选一幅画?」 袁雪一点就透。 陈元笑问:「可以吗?」 「我的荣幸。」 「谢谢!」 「您太太喜欢哪些大师的作品?」 「这个么,」陈元凝神思索,勉强报出几个名气挺大的画家名字,又带着歉意说:「大概是这几个,她最喜欢的是一位旅美女画家,名字我忘了,不过即使记得住,也不见得能买到她的画,我听静雯说,这位画家作品很少,而且也没什么名气。」 袁雪凝神听着,正要说什么,有人走过来找陈元:「陈总,龙先生让您过去一下。」 陈元只得打住,匆忙总结:「反正你就按你的审美挑一幅就行了,你眼光肯定比我好。」 袁雪含笑答应下来,目送陈元离开,视线一转,不自觉眺向远处,正好与站在斜对角的龙震宇撞个正着,他站在一块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在听什么人说话,一边看着袁雪的方向。 袁雪微愣了一下,想起他刚差人送来的礼品,忙给对方送过去一个大大的笑脸。然而龙震宇浑然无觉似的转眸,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讨了个没趣,抽抽鼻子蹲下身去继续整理,恍惚思量间,感觉龙震宇刚才的眼神有点阴沉。 等她直起腰来又往那个角落瞧时,哪里还有龙震宇的影子。 在中宇忙完典礼的大事后,袁雪回宏泰,毫不肉疼地把两套纪念币送给了吴天和胡颖。 胡颖用满含羡慕妒嫉恨的口吻低唿:「怎么你就能收到这么厚的礼,我在那儿帮了三五天的忙,连个屁都没有!」 主任眉开眼笑,又不失时机地借批评胡颖表扬袁雪:「态度决定一切,知道不?你看小雪,不管让她干什么都笑呵呵的,哪像你,活儿重一点就瞎叫唤!」 胡颖腆着脸跟主任撒娇:「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保证不推,主任你到时候一定要让我去啊!」 主任气乐:「行,我让你去,我明天就打电话给向荣,让他直接把你调过去!」 袁雪抿唇笑着旁听他们斗嘴,感觉碰上这么个活宝上司和活宝同事,实在是自己的幸运。 11、 周末下午,袁雪正在往电脑里登录购物卡金额,桌上的内部分机响了,她随手接起。 「袁雪?我是陈元。」 「你好,陈总。」袁雪精神一振。 陈元听上去心情不错:「昨天我把你挑的那张画送给静雯,她非常喜欢。」 「是嘛!」袁雪也眯着眼笑起来。 陈元道了谢,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心,那天我随口提到那位旅美画家,你居然能猜出她是戴曦,而且还找到了她的作品……」 袁雪谦虚地笑:「不过是偶然撞对了而已,而且只是复制品,不值钱。」 第14页 「不,跟钱没关系。」陈元真诚地解释:「即使不是真的,静雯也高兴坏了,一个劲儿问我从哪里淘来的。我告诉她是公司同事帮我选的。」 「哎呀,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袁雪笑:「你直接说是你自己挑的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从不做夺人之美的事。」陈元也爽朗地笑起来:「言归正传,静雯想请你来家里吃顿便饭以示感谢,你不是对她的画感兴趣吗,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袁雪不免惊讶:「陈太太这么客气呀!可我……」 陈元抢在她拒绝前拦住:「你就别推辞了,静雯很少请客人去家里,她是真的很想见见你。」 袁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那好吧,既然是陈太太的美意,我恭敬不如从命。」 陈元很高兴:「那么,晚上你留下来等我,我们一起走。」 袁雪刚把听筒搁下,胡颖锐利的目光就杀向她面门:「陈总找你?」 袁雪也不瞒她:「嗯,陈太太生日的时候,我帮陈总挑了幅画送她作礼物,陈总又告诉她是我挑的,所以她想请我吃饭。」 她表述的时候,胡颖脸上的神色称得上千变万化,惊讶、好奇、匪夷所思,最后定格在一半忧心一半恐惧的消极表情上。 「你小心,可能是鸿门宴。」 袁雪咯咯笑:「刘邦赴鸿门宴心虚是因为他对项羽确有所图,我又不想得到什么,只是借个机会去参观下富人别墅,怕什么。」 胡颖可不这么认为,手一戳她脑门:「说你傻真是一点也不假。以前那么多人帮陈总和陈夫人的忙,怎么也没听说她请人家吃饭呀!这分明是听到了什么!」 她一副实在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神色:「不瞒你说,自从那回你算错帐,陈总放你一码后,我可是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流言碎语,我怕告诉你乱心,就没提。这回你可得小心点儿,说不定是有什么话传进陈夫人耳朵了,她找个由头好敲山震虎!」 「哪儿跟哪儿呀!」袁雪一点没放心上:「胡姐,你别替我担心,等我去会会她不就什么都明白啦!」 「你就没心没肺吧!」 龙家的别墅位于嵩山半山腰,前面是一片景致极佳的湖泊,有个美丽的名字:鹅湖。据说此处风水极佳。 陈元驱车经过环湖路,又转向廊下路,点缀在葱翠树林中的别墅**便隐约可见。 「这里的房子真大。」袁雪津津有味地观赏沿途景致:「就您和陈太太两人住,是不是有点空空荡荡的感觉?」 「确实有点。」陈元边开着车边回答:「不过她哥哥有时也会回来住,主要是周末的时候,平时他太忙,住在市区的公寓里。」 「你是说龙先生?」 「对,你认识他?」陈元听她口气熟稔似的。 「见过两面,前阵子在中宇帮忙的时候。」袁雪泛泛地解释,想到今天刚好是周末,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龙先生今天在家吗?」 「不在,他有事不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袁雪居然松了口气。 车子驶进别墅区的大门,袁雪朝大门口竖起的巍峨标志瞥了一眼,上面用遒劲的狂草书写着「鹤鸣山庄」四个大字。 十分钟后,袁雪在龙家别墅豪华的客厅里见到了陈元的太太龙静雯。 龙静雯毫无富家太太的高傲,相反,她美丽娴静,气质优雅,如果非要挑什么毛病,那就是她长得过于苍白了一点、显得特别柔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她在打量龙静雯的同时,龙静雯也在打量她。 「袁**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样。」龙静雯目光澄澈:「我以为喜欢戴曦的人会比较内向,不过你不仅漂亮,而且很活泼。谢谢你的画,我非常喜欢。」 「叫我袁雪就可以了。」袁雪笑着和她握手,瞥了陈元一眼:「画是陈总送您的,我只是帮忙作了选择,您还是应该感谢陈总。」 龙静雯莞尔,笑容纯真如小孩:「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袁雪。」 晚饭丰盛可口,三个人相处得也颇为愉快。龙静雯和袁雪从电影聊到音乐,惊喜地发现两人居然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她们最爱的电影都是《卡萨布兰卡》,最喜欢的乐队是beyond,两人还都喜欢看推理小说。最后,话题还是落在画师戴曦身上。 「我在美国游学时曾有幸观赏过一次她的画展,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的作品有种脱离世俗的冷静,充满灵秀的气质,我当时买下她两幅作品,很后悔没有多买,因为后来再要找她的画作很难。她创作不多,而且听说性格比较孤僻,极不愿意见人。」 袁雪对她的评价表示同意:「戴曦中年离婚,儿女都不和她在一起,加上她的作品一直不被世人重视,失落是难免的。不过我反而觉得,正是因为她长久以来处在寂寞中,才能使作品少掉许多市侩气,多几分本真出来,这未尝不是好事。」 龙静雯眼睛亮亮的:「你说得对!我喜欢的就是她这样一种孤独的气质。」她语气充满遗憾:「最近两年我一直在留意她,但她再也没有举办过画展,也极少有作品流入市场。」 「虽然少,也不是没有。」袁雪微笑:「我学画时认识的一位师姐,拐几个弯能和戴曦的启蒙老师扯上点关系,如今开了家画廊,你手上这幅画就是找她买的。」 第15页 龙静雯眼睛一下子睁大:「那我可以问她买戴曦的真迹吗?」 「我帮你再问问,但这事难度不小,戴曦的个性出名的倔犟,她艰苦了这么多年,到老了,更不把钱放在眼里了,想求她画作的人不少,但她基本不为所动。」 「我明白!」龙静雯激动得脸红红的,连连点头:「这事急不得,只能看缘分。」 陈元在她们聊天的间隙总算插上了嘴,打趣地对太太道:「你是不是有终于遇到知音的感觉?以后有画画方面的事,可以直接找袁雪聊了,不必再对我这头『牛』弹琴!」 龙静雯和袁雪都笑起来。 龙静雯喜悦地感慨:「袁雪,今天能够认识你,也是我的缘分。」 袁雪没说话,朝她甜甜地一笑。 龙静雯问她几岁,然后说:「我比你大五岁,今年28,以后你别老陈太太陈太太地叫我,听着真别扭,你就叫我姐姐吧。」 饭后,陈元去房间处理一些公务,龙静雯则带袁雪去参观她的画室。 画室在二楼,几乎占掉一半的楼层,宽敞、通透,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有的作品已经完成,有些显然还有待加工。 「都是我画的。」龙静雯背着手笑:「不过满意的很少,让你见笑啦!」 袁雪逐一品赏,龙静雯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但她还是适时给予赞美:「很不错。喏,比如这幅小雏菊,如果色彩再暗一些会更好看,可以突显出画面的静谧美。」 「我也这么觉得。」龙静雯很高兴,又有点赧然:「你一定看出来了吧,我的画都想往戴曦的风格上靠,不过学不来她那种神韵。也许因为我缺乏她那样的阅歷。」 袁雪听出她的怅然,安慰道:「画得再好也不如人生圆满来得重要,我觉得你和她比起来要幸福得多。」 龙静雯嫣然一笑,显得很开心。她拉袁雪到一张支起的画布前。 「你来看看我设计的这个天空,觉得怎么样?你知道春天傍晚,太阳落山后的天空吗?蓝得没有一丝杂色,我想把那种湛蓝的颜色调出来,但总不如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雪想了想:「是一种很纯很均匀的墨蓝吧,比你现在的颜色还要深一点儿。」 「对对!」龙静雯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兴奋:「你能帮我调出来吗?」 「我试试。」 袁雪在几种蓝色间踌躇琢磨,反覆调试,并在画布上作实验,龙静雯很安静地旁观。 当画布上终于呈现出袁雪觉得比较满意的色彩来时,她盯着纯蓝的天空微笑:「静雯姐,你要的是不是这种感觉?」 身后无人答她。 袁雪回眸,刚才她太专注了,连静雯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但此刻她身后也并非空无一人,离她五步远的近门处,龙震宇正默默地站在那里。 12、 袁雪怔了足有四五秒,才失笑:「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像变魔术?」 龙震宇缓慢地走进来,神色却不再似前次在电梯里遇见时那样友好。 「我是变魔术?」他拉长的语调里透出一丝傲慢和漠然:「那么你是什么,袁**?」 袁雪听他口气不对,有点诧异地眨巴了下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幸亏龙静雯走进来,手上捧着两罐饮料,惊喜地嚷:「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家吃晚饭吗?」 对着妹妹时,龙震宇僵硬的表情立刻被暖笑替代:「晚饭已经吃过了,今天结束得早,所以回来看看你——你说今晚家里有客人,就是她么?」 他目光扫向袁雪。 「是呀,哥!」龙静雯喜滋滋地:「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袁雪,宏泰的职员,她……」 「不必介绍,我们应该算认识了吧,你说呢,袁**?」 袁雪怎么听都觉得龙震宇像在讽刺,她矜持地笑了笑。 龙静雯讶然:「原来你们认识呀!」 一股淡淡的药香飘进画室,陈元亲自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静雯,你该吃药了——咦,大哥也在。」 看见药碗,龙静雯嫌恶地皱了皱眉。 龙震宇见状,缓声劝妹妹:「药还是得按时吃。」 「是啊!刚才她下楼,小雅就让她喝药,她一下子跑了,小雅没办法就找上我了。」 小雅是服侍龙静雯的小保姆。 「这药太苦了。」龙静雯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撒娇,话是对丈夫说的,眼睛却盯着哥哥。 「良药苦口。」龙震宇说着,转身示意陈元:「好好哄哄你太太。」 袁雪像看戏似的看这一家人围着龙静雯转,又觉得有趣又多少有点局外人的尴尬,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到画布上,把一块天空越抹越蓝。 龙静雯总算被陈元哄出了画室,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袁雪一边涂抹颜料,一边啜着手上的可乐,有点心不在焉。 「袁**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儿。」 耳边忽然传来的说话声让袁雪悚然一惊,猝然回首,龙震宇正站在背光的阴影里,离她不过两步距离,她刚才还以为他也出去了。 「是,确实就一点儿。」她勉强笑着调侃,不得不怀揣小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龙震宇没理会她的自嘲:「有些东西,会一点儿就够了,不过还有些本事,不细细琢磨,就没法帮你达成所愿,比如——及时抓住机遇……」 第16页 袁雪心头一凛,倏地抬眸看他。 龙震宇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笃然继续:「你最大的本事是在很短时间内取得别人的好感——我没说错吧?」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装傻的样子蛮可爱。」他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脸。 袁雪感到胸口像堵着一股气,口舌立刻变尖锐。 「龙先生以前的事我听说过一些,看来有些习惯一下子要改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像你看人的眼光,我想,在你眼里,心思纯良的人一定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利慾薰心的小人。」 龙震宇发出闷笑:「以我多年的经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牙尖嘴利的人都没好下场。」 袁雪无所谓地耸肩:「下场这种事我从来不关心,再说你也不是上帝,你又怎么能预言?」 「哥哥,你和袁雪在聊什么?」龙静雯喝完药回来,脸上恢復了一点生气。 龙震宇不再和袁雪打嘴仗,变脸似的换了副和善的面具:「没什么,随便聊聊,袁**很有趣。」 袁雪心里在骂娘,脸上却还得配合地堆起笑容,乘机向龙静雯告辞。 静雯挽留了几句,见袁雪很坚持,遂要安排司机送她,被龙震宇拦住:「袁**还是搭我的车走吧,顺路。」 「你不住家里啊?」龙静雯有点失望。 「还有几件事要处理。我明天会回来,你和陈元早点休息。」 龙静雯夫妇一路送他们到门外,陈缜早已把车泊在路边。 「袁雪,以后要常来玩哦!」龙静雯拉着袁雪的手依依不捨。 袁雪瞅了眼揽住静雯肩膀的陈元,笑着点了点头,龙震宇冷眼旁观,目光阴沉闪烁。 走到车前,龙震宇先上了车后座,袁雪犹豫了一下,走到副驾旁,正要拉开车门,陈缜已经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 她只得道了声「谢谢」,一头钻进去,坐在龙震宇身旁。 龙震宇并不看她,两眼盯着窗外,袁雪也把头扭过去,看龙家的别墅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缜问:「龙哥,去哪儿?」 「先送袁**吧。」龙震宇收回目光,问袁雪:「你住什么地方?」 袁雪报了自己的住址。陈缜脚踩油门,车子立刻飞飙出去。 一路无话,袁雪静心思考着龙震宇对自己不满的原因,隐约有点明白,又不是很确定。 她悄悄转头朝龙震宇望去,发现他正闭目养神,脸色宁静安详。此刻他没戴墨镜,眉骨上那道疤痕清晰可辨,但没有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你在我脸上找什么?」龙震宇双目紧闭,出其不意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不是说有些习惯养成了很难改变么?」龙震宇缓缓睁开眼睛:「张飞能够睁着眼睛睡觉,我和他相反,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周围的动静。」 「我能想像得出你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哦,你能吗?」龙震宇冷哼一声。 如果他彬彬有礼,袁雪大概会诚惶诚恐,不过,既然他这样傲慢无礼,袁雪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战战兢兢,当你无从讨好一个人时,不如索性以本真面目示之。 她大度地笑笑,泰然转过脸去,不打算再跟龙震宇搭话。 但龙震宇并不容许她沉默。 「你很有本事,居然让静雯喜欢上你,她从来没请过谁到家里,更别说是此前一次面都没见过的生人。」 「所以你紧张了?」 「紧张还不至于,只是有点好奇——你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什么?」 袁雪把脑袋拨楞回来:「你觉得呢?」 龙震宇眼神莫测,语调缓慢:「希望不是为了陈元。」 袁雪瞬间明白了一切,平日里的机灵一下子离她而去,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如同心底深处一个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泡沫,冷不丁被外人戳破,那种滋味很难堪,足以令她恼羞成怒。 隔了半晌,她才找到回击的力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太太家门庭冷落了。」 龙震宇饶有兴致地等她说下去。 袁雪有点破罐破摔地露出讥讽的笑,她突然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这位前帮会老大,以及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你不觉得你的过度防护意识正是内心怯懦的表现?你怀疑一切,所以也阻隔一切。只是可惜了陈太太,为了你的安全感,不得不放弃交友的机会。」 「你弄错了我的意思,」龙震宇嘴角居然勾起笑容:「我并没有阻止你和静雯来往,如果你的目的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单纯。」 袁雪绷脸不语。 龙震宇略凑近她,语气低柔暧昧:「袁**,欢迎你常来家里坐坐。」 13、 袁雪想必给龙静雯留下了过于深刻美好的印象,初次见面后没几天,她就再次收到龙静雯的邀请。而在她帮龙静雯寻到一幅戴曦难得的真迹后,她更是成了龙家的常客。 虽然袁雪对龙震宇的敌意不得不心怀戒备,不过与龙静雯的相处称得上是愉快的,幸好她去龙家极少碰见龙震宇。 倒是胡颖,在听说了她最近的动向后,又别出心裁分析出新的解读。 「小雪,你觉得龙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袁雪一听别人提龙震宇神经就有点紧绷。 第17页 「他不是在追你吗?」 袁雪眼睛瞪得比她还大,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太离谱了,亏你想得出来!」 胡颖目光炯炯地在她脸上搜寻探视:「不然你怎么会被频频表扬,又去中宇风光了一把,还成了龙家的座上客?这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哪儿跟哪儿呀!」袁雪叫屈:「谣言真可怕!」 她掰着手指头跟胡颖说明白:「我被表扬是主任想鼓励我更勤快地卖命!至于中宇的那档子事儿,」她白了胡颖一眼:「还不是你不想掺合,推给我的!」 胡颖笑:「小妮子记仇了是不是?」 「还有啊,我去龙家跟龙先生就更没关系了,是陈太太邀请的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颖见她急红了脸,嬉笑道:「开个玩笑就认真成这样,嘁!有多少女孩子想跟龙先生扯上关系还不能呢!」 袁雪毫不含煳:「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别拉扯我!我一想到他那形象就不寒而慄!」 她现在只要一想起龙震宇那天在车子里那几句带笑的警告,浑身就起鸡皮疙瘩,这人实在太阴险太奸诈了。 「他怎么你了,你就这么怕他?」 袁雪当然不会把龙震宇的警告和盘托出,撇撇嘴敷衍道:「反正我跟他互相看不对眼,远远见到他我铁定绕道。」 胡颖眼神委顿下来,低声嘟哝:「要不怎么说真相没劲呢!」 不过袁雪这话也就是痛快下嘴巴,只要她还跟龙静雯有来往,和龙震宇的碰面就无可避免。 星期六一早,龙静雯特地派司机过来接袁雪,直接把她带到潭溪湾俱乐部玩高尔夫。 一走进俱乐部的露天大草坪,袁雪老远就看见龙静雯和陈元已经在养眼的绿茵地上玩开了。 场边零星点缀着几把巨大的遮阳伞,每顶伞下都有一张白色圆桌和几把椅子,三五成**地坐了些看客,龙震宇也在其中,一身白色球衣,大墨镜架在鼻樑上,一边跟旁边的人聊天,一边仰着脸看球场上的动静。 袁雪见他在,心情就不那么好了,没急着跑进场子里跟龙静雯打招唿,在一顶没人的伞下坐了片刻,琢磨待会儿怎么跟龙震宇过招。 绿茵地上,龙静雯也是一身洁白的球衣球帽,正手持球桿作各种姿势,给她手把手作教练的是陈元。 似乎龙静雯的手势总摆不到位,陈元反覆纠正,结果她不耐烦了,把球桿往陈元手里一送,返身往休闲区走来。陈元解脱似的仰天长舒了口气,遮阳镜下的眼睛一下子就瞥到袁雪,提勒着球桿也走了过来。 袁雪站起身,朝龙静雯挥挥手,后者很快看到,开心地向她奔来。 「袁雪,你总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袁雪瞅瞅尾随在她身后的陈元,笑道:「你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可惜我不会打高尔夫。」 「打高尔夫没什么难的,」陈元走过来,接茬道:「学会基本技巧后,主要就得靠耐心了。静雯就是没耐心,所以总也学不会。」 静雯含嗔带怨斜了陈元一眼:「别光说我,你也没什么耐心,就知道批评我动作不对,又说不清个所以然!」 陈元笑着不反驳。 跟人聊天的龙震宇听到这边的动静,回眸扫了一眼,袁雪也正提防地看过去,两人木然相视了两秒,视线各自分开,袁雪不知道他墨镜后面藏着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眼神。 龙静雯偏要拉袁雪过去见大哥,献宝似的,她对新近得的这个「妹妹」很满意,显然想在龙震宇跟前为她也挣个名分。 袁雪没听龙静雯的,跟着胡叫什么「哥哥」,很谨慎地唤了声:「龙先生。」 龙震宇没被墨镜遮掉的部分露出一点笑意:「静雯,你这次的朋友果然交对了,袁**真是热心肠,什么活动都随叫随到。」 袁雪保持笑容,假作没听出弦外音来,龙静雯和陈元却都不笨,觉得他这几句话有些吃味,陈元格外多瞟了龙震宇两眼。 静雯把袁雪按在空椅子里坐下,一脸心高气傲的模样,对哥哥辩白:「我就喜欢袁雪这样的,爽快真实,遇事有见识,也不假撇清,不像你外面认识的那些女孩子,明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还喜欢装清高。」 龙震宇立刻投降,脸朝袁雪:「我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呀,袁**!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一定请看在静雯的面上原谅我,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这个妹妹对我有意见!哈哈!」 大概因为是家庭聚会,龙震宇显得格外放松,一脸放肆的笑容。 袁雪装傻充愣地笑,龙静雯则得意地斜睨哥哥。 龙震宇招唿陈元过去坐,问他手上那根杆子用了多久。 陈元把杆子递过去:「一年多,手感有点硬,不过每次都能给我带来好运,用着用着也就习惯了。」 龙震宇试了试那根杆,嘴角一撇:「你别迷信运气,好杆子拿在手里感觉是不一样的。」转头吩咐:「去把我那套新到的杆子拿来。」 坐在最边上的长治立刻答应一声跑了开去,很快又携杆归来,龙震宇示意他直接交给陈元。 陈元逐一检点,眼露倾羡,连声赞嘆。 「前阵子特别托人去美国买了两套,一套送人,一套自己留着。」龙震宇拿湿巾擦擦手,拣起盘子里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往口中送了一块,轻描淡写:「你喜欢就给你了。」 第18页 陈元忙拒绝:「这是限量版,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大哥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不夺人之美。」 龙震宇皱眉:「什么你的我的,给你你就拿着,跟我还玩虚的。」 陈元明白他的脾气,没再推脱便笑纳了。 龙静雯笑指哥哥偏心。 龙震宇笑道:「你也别怪我偏心,谁让阿元比你有学问呢!我虽是个粗人,这辈子最佩服读书好的人。阿元是咱们家唯一一个名校毕业出来的,说出去我脸上也有光!」 几个下属都笑着附和,长治笑嘻嘻地插嘴恭维:「龙哥,你不开口,看着也像个读书人——哎哟!」 话音刚落,脑门上就被龙震宇敲了一个毛栗子:「你小子想让我充哑巴是不是?」 众人大笑。 袁雪冷眼旁观,发觉长治说得不错,龙震宇身上的确有股子斯文气,和身旁那些或身材彪悍或油头粉面的下属完全不似一类人。只是不能看他的脸,总是板得没有半点表情,尤其是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仿佛能凿穿一切。 龙静雯后来曾私下里对袁雪说:「其实我哥读书的时候成绩也非常好。」她有点忧伤:「可惜他时运不济。」 袁雪不便盘根问底别人的家事,况且她对龙震宇也没什么兴趣,想了想道:「他现在不是挺好的,衣食无忧,事业有成。读书读得好,未必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静雯听了,释然地微笑。 袁雪发现她其实很容易哄。 14、 龙静雯见陈元欣喜地试新杆,就把袁雪推到他跟前:「陈元,今天如果你能把袁雪教会了,我就服你,以后老老实实跟你练,怎么样?」 袁雪推拒:「算了,我看看就好。我很笨的,恐怕更教不会。」 「你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静雯一个劲儿怂恿她。 龙震宇微笑着不插嘴,慢条斯理吃水果。 陈元欣然从自己的筒里挑了一根杆递给袁雪:「这根美津浓的力度和柔性都比较好,适合初学者。」 袁雪接在手里,有点懵懂的感觉,先跟陈元学了几个基本动作,得到夸奖后,大着胆子击了几洞球,竟也有偶然打入洞的。龙静雯比袁雪还高兴,不断拍手给她鼓劲。 陈元与妻子调侃:「看见没有,我这老师水平还可以吧?」 「主要是袁雪聪明,你教的那几招我都背得出来了,我来教也一样的!」 两人渐渐地越打越远,龙静雯觉得乏了,没再跟着他们,钻伞下和龙震宇坐着聊天去了。 袁雪乘喘息的间隙环望四周,这片高尔夫球场离龙家别墅很近,依嵩山而建,草场像绿色绒毯,铺罩在山坡上,起伏延绵,水域、果岭全是在天然的基础上修葺而成的,不像别处那样生搬硬造。 「我该谢谢你,袁雪。」陈元忽然把话题从高尔夫球上转开:「静雯最近开朗了很多。」 「陈总太客气了。」 陈元送过来一个温和的笑容,清晨的阳光下,他俊朗的面庞显得神采奕奕,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随着微风拂入袁雪鼻息,不时在心上惹起一圈圈涟漪。 「静雯比较内向。也没什么朋友,平时就窝在家里,看书画画。我们常担心她闷出病来。不过认识你之后,我感觉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袁雪的好奇心一时又浮起:「陈总,静雯姐为什么老喝药呀?我看她身体挺好的。」 陈元的笑意淡了些,口气却轻松:「不是什么大病,从小比较娇惯,所以身子骨有点弱。」 说完,手一扬,白色的小球立刻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远处,龙震宇和静雯两人坐在伞下,他一边应付妹妹的各种闲扯,一边遥遥望着袁雪与陈元打球的方向出神。 「哥,你觉得袁雪怎么样?」龙静雯忽然问。 龙震宇略感诧异地收回视线:「你指什么?」 「我是说第一感觉。你喜欢她吗?」 龙震宇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静雯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老朝那边看?」 龙震宇低首望见妹妹晶亮的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了片刻,索性来个反守为攻:「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好啊!」 「没感觉她有什么古怪?」 静雯眼神有点迷茫。 「她就这么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一点都不觉得不正常?」 「缘分呗!」静雯嘻嘻一笑:「你不是常说我该有一些自己的朋友吗?袁雪就是我中意的那类朋友,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呢!」 龙静雯冷哼一声,没再发表意见。 「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龙震宇镇定地喝饮料,他不想过早掐断静雯的愉悦。 陈元扶着袁雪走了回来,她刚才一击太用力,身子差点甩出去,结果倒在草皮上,把脚给崴了。 静雯忙给她让座,关切地问:「要不要紧?」 「没关系。」袁雪歉意地笑:「都是我不好,太想出成果了。」 陈元神色紧张:「不如去医院吧,脚踝都肿起来了。」 龙震宇不冷不热地道:「用不着,至多关节错位而已,上点油就没事了。」 静雯立刻差人去找油。 袁雪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连说自己没事,但龙静雯夫妇都当个大事似的,谁也不离开,陈元甚至有点自责:「是我的错,她才初学,不该鼓励她去做冒险的动作。」 第19页 袁雪不太自在地往龙震宇的方向扫一眼,恐怕他又多心,果然看见龙震宇嘴角噙着不咸不淡的笑。 「袁**,你以前应该打过高尔夫吧?」龙震宇道:「刚才那几下,招式挺标准,不至于就这么折了。」 袁雪被他讥讽得窝囊,又不好发作,勉强答:「这是第一次玩,主要是陈总教得好。」 龙震宇似笑非笑:「陈总教得好?那也得你这个学生有心才行。」 弦外之音过于清晰,袁雪终于有点恼了,她这一上午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得罪了他,可还是避无可比。 正想来几句尖锐的回击一下,龙静雯替她说话了:「哥你少说两句吧,人家脚都成这样了,难道还有人故意把自己摔伤的!」 龙震宇这才休战。 长治很快拿着药油跑过来,顺势给袁雪检查了一下脚踝,满怀信心地说:「小问题,就手就能治了。」 他把油倒了些许在掌心,正准备大显身手,龙震宇抬脚将他拨开,往下一探身子:「把油给我。」 长治一愣,把油瓶子交给了他。 袁雪也怔怔地看着龙震宇,不知道他又要使什么坏。 龙震宇摘掉墨镜,半跪在袁雪面前,把油倒进手掌,一边熟练地对搓,一边笑着解释:「今天惹我妹妹生气了两回,又得罪了袁**,我怎么也得补偿一下——长治,你愣着干吗,边上去!你那两招还是我教的呢!」 长治讪讪地笑着闪开了。 袁雪紧张不已,脚直往后缩,又不好意思要求让长治来:「真没什么事,不用擦油,我歇两天就好了。」 龙震宇哪容她反抗,粗鲁地把她脚抓过来,搁在自己腿上,热热的手掌立刻敷了上去,仰面还对她笑:「你放松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我还能卸了你的腿?」 他的玩笑让袁雪毛骨悚然,连龙静雯和陈元都觉诧异,又不便说什么,在一旁干看着。 终于,在袁雪猝不及防之时,龙震宇左右开弓,两只手各抓住她的脚板和脚踝:「咔嗒」一扭,袁雪痛得泪花直冒,龙震宇已经放开了她的腿,轻松宣布:「可以了。」 袁雪忍着泪站起来试了两步,果然没有牵绊的感觉,但伤处还有**辣的灼烧感。 「谢谢……龙先生。」她几乎是啜泣着向龙震宇道谢,这傢伙下手够狠,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龙震宇拿湿巾擦着手,象徵性地朝她笑笑,他那保护伞一样的墨镜还没来得及重新架上,袁雪从他一览无遗的眼眸里看到淡淡的漠然和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袁雪的腿虽然治好了,但再要打球肯定不行了。 龙震宇让陈元带妻子继续下场练:「一星期也就出来这么一趟,多动动,要晒太阳家里晒去!」 龙静雯想撒娇:「哥,你陪我练吧,陈元老说我这不对那不对的,我生生都让他骂笨了。」 龙震宇笑斥:「你别找由头偷懒,我要陪你练,非把你骂哭不可!」 陈元上前拉着不情不愿的妻子,又回了绿草地。 伞下只剩了龙震宇和袁雪两人。袁雪刚「受恩」于他,没法立刻素起脸来,怎么也得有点姿态,主动和他搭讪:「龙先生怎么不去打两把?」 龙震宇仰面倒在躺椅里,神色惬意:「你来之前,我已经打完18洞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似乎无意和她深聊,袁雪暗松了口气,调过头来,喝着可乐观赏还未行远的龙静雯夫妇。 陈元无论是瞄准还是挥桿的姿势都似行云流水一般,看得袁雪目光定定的,龙静雯却对有如此一个英俊潇洒的教练毫无珍惜之意,不断皱眉,发出含煳的嘟哝,如果不是陈元软声哄着,她随时都有弃杆走人的可能。 袁雪心里暗嘆一声,也不知道想感慨什么,还想喝可乐时,发现罐子已经空了。她回身把空罐子搁在圆桌上,眼角余光扫到沉默不语的龙震宇,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目不斜视盯着自己。 袁雪一阵不自在,没话找话,指指陈元夫妇:「陈总和陈太太真般配。」 龙震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再般配的夫妻也未必敌得过外力的破坏。」 他话中带刺,袁雪脸上挂不住:「龙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龙震宇若有所思地啜一口咖啡,一副对自己的话不负责任的态度。 袁雪觉得憋屈:「以龙先生的观念,您大概不认为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谊吧?以至于这么容易捕风捉影,怀疑一切。」 龙震宇声音低沉暧昧:「岂止是男女之间,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纯粹的友谊。」 袁雪立刻针锋相对:「那您的生活过得未免也太辛苦了,无时无刻不得提防别人。」 「不会。」龙震宇笃定地往椅背上靠去。 「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常简单,人人做事都有个目的,你只要把他的目的找出来就会知道怎么处理问题。有点麻烦的是,有些人的目的藏得比较深。」 「您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是吗?」龙震宇歪着脸对她勾勾嘴角:「我一直以为袁**是聪明人。」 袁雪再度落败,憋着一肚子气转过脸来,不想再跟他过招。但面对怡人的草坪,她已失去欣赏的好胃口。 第20页 陈元和龙静雯已经跑远,成为广袤绿色上的两个小白点。 阳光逐渐炙热,袁雪的心情也越发浮躁,连脚踝处的疼痛也余情未了似的杀回来,她下意识地俯首揉了揉。 「脚还疼?」身后传来龙震宇的问询,声音温和了一些。 袁雪没搭理他,兀自矮身揉着,心里恨恨地想,她没必要取悦一个对自己满怀恶意的傢伙。 只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龙震宇为什么要帮她治脚。 15、 午餐是在俱乐部的包间里吃的,袁雪和龙震宇一家坐一起,其他人另开了一个房间。 闲聊的间隙,陈元忽然和龙震宇提到公事:「罗益告诉我,刘向东那里的预付款额度是你准许的,所以那一笔我就批了。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连凯方总的耳朵里了,前天他打电话给我,想要拿到和刘向东一样的待遇,我很为难,毕竟连凯是我们宏泰最大的供货商,你看这事……」 袁雪正和静雯交流一部小说,冷不丁听到公司的事,不觉支棱起了耳朵。 龙震宇把一块刺身塞进嘴里,想都没想就说:「你是总经理,这点小事你作主就好喽,问我干什么!」 陈元一时语塞,神情有点怏怏的,袁雪想起胡颖对罗益的评价,看来连陈元都受他挤兑,她对这位堂堂的总经理遭遇如此处境深觉同情。 静雯一向是不管公司的事的,但见丈夫面色不豫,忍不住插嘴问龙震宇:「哥,你给罗益的权利是不是有点大,他有时候连陈元的面子都不给。」 龙震宇轻笑两声:「财务看紧点儿不是坏事。再说,罗益也不可能事事占上风。」他目光有意朝袁雪一扫:「阿元为袁**抱不平的事,我不是把罗益给颳了一顿。」 袁雪心头一阵抽紧,她没想到自己那点小破事是经过了龙震宇才搞定的,而且还是陈元亲自去说的情,难怪龙震宇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了。 静雯倒是没往歪处想,挺关切地问袁雪:「罗益还给你受委屈了?」 袁雪赧然,含煳着把事件经过给静雯说了一遍,陈元也似有点不自然,龙震宇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吃到一半,陈缜来敲门,进来后与龙震宇耳语了几句,后者脸上的闲适立刻消失得没有踪迹。 他看了眼时间,吩咐陈缜:「告诉他们,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 「好!」 龙震宇抓过餐巾抹了抹嘴,抛在桌上,站起身来。 静雯讶然望着他:「哥!你又要走?」语气失落。 「嗯,出了点事。」龙震宇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严重吗?」 「没什么。」他对妹妹笑笑:「你们好好吃。」 袁雪感觉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朝自己追来,果然听龙震宇说:「替我照顾好袁**。」 静雯懵懂地「哦」了一声。 午餐结束后,三个人也没心思打球了,静雯想回家,邀袁雪同去。 袁雪不想当灯泡,正琢磨找藉口,陈元被一个电话叫走,这下袁雪成了龙静雯唯一的陪伴,她更不肯放过袁雪了。 陈元走前满含歉意地对袁雪千叮万嘱:「你别急着走,多陪静雯会儿行吗?」 袁雪对他温柔的口气向来没有抵抗力,况且她左右也无事,欣然答应下来。 结果这一留,时间一下子就滑到傍晚,陈元又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也有应酬,估计会到很晚,静雯又强留袁雪吃过晚饭再回家。 晚饭是在龙家别墅吃的。 因为有袁雪的陪伴,静雯热情高涨,使唤得保姆小雅团团转,还把一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古董唱机给翻了出来。 龙静雯调试一番后,客厅里传来二三十年代歌星们绵软的嗓音,当中还夹杂些微嘶拉嘶拉的杂声,让袁雪恍惚觉得自己穿越回了民国。 「欣赏这种老歌,一定要听唱片才有感觉。」龙静雯边听边满足地嘆息。 袁雪在唱机跟前徘徊:「现在很难见到这种老式唱机了。」 「是呀!我哥特地让人去拍卖行淘的,花了不少钱。」 「你哥对你真好。」 静雯轻嘆一声:「我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他比我大六岁,十五岁就开始养家。如果不是没办法,后来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她对龙震宇的过去似乎并不避讳,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主动向袁雪提起了。 「他是个好哥哥。」静雯呢喃低语。 袁雪陪她静默了片刻,笑道:「幸亏你还有个好哥哥,不像我,总是孤家寡人。」 静雯这才想起袁雪是孤儿,脸上现出懊恼的表情:「哎呀,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比我更……」 她一把抓起袁雪的手,眼神热烈:「你现在是我妹妹了嘛!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千万别瞒着我,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袁雪瞅着她天真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谢谢静雯姐。」 静雯很高兴:「要不,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让小雅给你准备个房间,咱们可以聊得晚一点儿。」 袁雪先还推却,但她的理由被静雯轻而易举驳回,她也不想惹龙静雯不高兴,只得答应下来。 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在逐日的相处中慢慢有所改变,袁雪发现,龙静雯并不像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温和,她很情绪化,会出各种小点子,还常常改变主意,而且每每得逞,因为无论是龙震宇还是陈元,很少会违逆她的心愿。 第21页 晚饭后上楼,静雯邀请袁雪去自己房间,两人边听音乐边聊天,龙静雯一直心情不错,直到小雅端着药碗上来。 「你拿下去吧,我不想喝。」龙静雯有点不耐烦地对小雅挥挥手。 小雅一脸苦恼:「可陈哥交待过,一定要按时喝药的。」 「说了不喝了嘛!我闻到这个味儿就想吐!」 静雯厌恶的表情让袁雪联想到《雷雨》中的繁漪。眼看小雅傻乎乎地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袁雪笑着给她打圆场:「小雅,你还是拿下去吧,这种中药主要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一顿不喝也没事的。」 「哦。」小雅怏怏地端着药碗下去了,不下去也没辙,她又没法逼静雯喝。 龙静雯喜笑颜开地搂住袁雪,拿她当恩人一般,其实袁雪只是不想看见无谓的剑拔弩张罢了。 乘龙静雯去找一本法国某漫画家的城市画册,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就在龙静雯的房间里。 洗手间宽敞明亮,靠近浴缸的米黄色瓷砖上绘着一束简洁的百合,鼻息间也有淡淡的花香飘过。 镜子两旁的置物架上全是女性用品,护肤乳、洗面奶、沐浴液……连牙杯和牙刷都只有一套。 袁雪低头拧开水龙头,慢慢搓着手指,若有所思。 门外,爵士风格的乐符仍在轻盈地蹦悦,并穿过各种缝隙传入袁雪耳中。 随即,音乐小下去,小雅的声音传过来:「龙**,袁**的房间我给收拾好了,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接着是静雯的声音:「她在洗手间里,等她出来吧。」 16、 袁雪把毛巾搭回晾架上,想起某次小雅对自己说:「每次你一来,龙**就特别高兴。」 「为什么你不叫她陈太太,要叫龙**呀?」袁雪笑问。 小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摇头:「这个我不晓得,我一来龙**就这么交待我的。」 她管陈元叫「陈哥」,称龙震宇则为「龙先生」 。 袁雪出来时,音乐还在继续,静雯坐在圈手椅里翻画册,小雅站在门口等她,把刚才的话又向袁雪重复了一遍。 「静雯姐,那我跟小雅去看看?」 「去吧。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和小雅说就行了。」 给袁雪准备的客房位于二楼的第四间,靠近角落,有扇朝西的窗户,此刻被印满鸢尾花的窗帘整个遮没,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和薄被。橙黄色灯光下,这个房间布置得有如酒店一般整洁气派。 「挺好的。」袁雪表示满意。 「空调我给开好了,晚上如果觉得冷,**就在床柜上,伸手就能够着。哦,还有这个,这是电视**,接了有线的,好多个台呢。」 袁雪笑道:「小雅你真细心,不过今晚恐怕没时间看电视了。」 小雅憨厚地笑:「要是发现还少什么,你就来找我,我的房间在楼下。」 「行,谢谢你,小雅。」 小雅走在楼梯上,听见下面有动静,快步跑下去,随后嚷嚷起来:「陈哥,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袁雪正要推门进房间,听到小雅的叫唤,心头一跳,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心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好像是陈总回来了。」她对静雯说:「时间还早,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吧。」 静雯先是讶异,继而强烈反对:「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要聊一整晚呢!你不要临阵脱逃!」 袁雪有点为难:「我觉得不太方便,你和陈总……」 「没什么不方便的,」静雯飞快打断她:「陈元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聊我们的,就当他不在好了。」 正纠缠着,陈元敲门进来:「你们好热闹!」 他脸微红,显然喝了酒,不过心情愉悦,看着袁雪问:「你的脚没事了?」 袁雪把脚踝自如地转了两圈:「好多了。」 「我让袁雪今晚留下来陪我,可她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想走。」静雯仿佛埋怨陈元似的。 陈元赶紧道:「那你们随意,我就不打扰了。」 静雯扭头得意地向袁雪挤眼睛:「怎么样,这回你没理由走了吧?」 袁雪笑得有点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陈元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袁雪并未跟静雯聊通宵,一过十点,小雅和陈元都相继过来催静雯睡觉。 龙静雯还想任性耍赖,袁雪可不敢配合她,好言好语勉强哄得她睡下了。 回到客卧,袁雪沖了澡,躺在床上,却睡意皆无。 拧开电视,节目一如既往的无聊,她觉得有点烦躁,于是翻身下床。她身上穿的睡衣是龙静雯的,她和静雯身材相仿,睡衣很合适。 房间里应有尽有,饮料、小干点。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注视淹没在夜色中的松山,和白天看到的景致迥异,这里人迹稀落,住户不多,偶有几点光远近不一地亮起来,闪闪烁烁,有如鬼火一般。 不知怎么地,她心头浮起「囚笼」二字。 这座美丽的别墅,真像一个囚笼,只是这究竟是囚住谁的牢笼,她尚不能确切得知。 她忽然萌生出去走一走的想法。 悄然步出房间,整栋别墅鸦雀无声,如同睡着了似的,走道里仅有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却足以给袁雪照明路径的能量。 第22页 软底拖鞋踩在地砖上不发出一丝声音,她感觉自己轻盈得像只猫,一步步踏上前往三楼的楼梯。 白天,龙静雯曾带她上去过,那里有个超级宽敞的露天晒台。晒台进去就是龙震宇的豪华房间,门紧闭着,静雯说他很少回来住。 袁雪想再去晒台上走走,虽然那里属于龙震宇的地盘,不过既然他人不在,对袁雪也就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她如愿来到宽敞的晒台上,夏日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袁雪觉得比在空调间里呆着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这里的视野比房间里的开阔多了,可以清晰看到由山下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路灯把公路婀娜的身姿展露无遗,清风拂动远近的树梢,四周静谧得可以听出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袁雪低首,发现晒台就空悬在葱郁的树林上方,底下是黑色的林海。如果跳下去,也许会被迅速吞噬。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牵动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怎么还不睡觉?」 虽然是谴责的口吻,却异常低柔:「夜里风寒,小心着凉。」 袁雪从未听到他如此温和的口气,心头莫名一颤,慢慢转过身来。 身后的龙震宇在看清她的脸之后亦是勃然变色,脸一沉:「怎么是你?」 袁雪反问:「那你以为是谁?」 在夜色的掩护下,藉助来自房间的一点微光,袁雪略带放肆地打量龙震宇。 他穿着长袍睡衣,露出光光的胳膊和腿,比袁雪想像的要壮实得多,手上擒一只专喝威士忌的杯子,里面有小半杯暗褐色的酒液。 这么晚了,他当然不可能继续戴着墨镜,所以袁雪能看清楚他眼里冰冷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冷,目光飞速在她身上闪过。 袁雪由此判断自己又撞上了他阴郁的一面,但她仍用轻松的口吻开玩笑:「我不是自己翻墙爬进来的。」 想起身后的林海,她不禁暗忖,龙震宇会不会一发怒把她扔下去,又是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当然没有,而是缓步向她移近,直至把她逼到晒台的栏杆边。后背传来冰凉的触觉,袁雪心里止不住打鼓,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住栏杆。 她仰头看向龙震宇,一股沉沉的压力蓦地萦绕周身。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妨互相坦率一些,」龙震宇盯着她,黑亮的眼眸在夜幕中显得格外阴鸷:「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袁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别跟我装傻。」 「……好吧,我叫袁雪。」 龙震宇闷笑,双眸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伸出手,捏住袁雪的下巴,仔细审视:「你是不是觉得耍我挺好玩的?」 「我没有。」下巴被捏得生疼,袁雪使劲挣脱,有些恼怒:「是你认定了我不怀好意,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他松开她,但双臂圈在她身子两边,令她无法逃脱:「我相信我的直觉。」 袁雪冷笑,措词也不再客气:「难怪你妹妹没有朋友,永远只能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因为她的哥哥把外面的世界看成洪水勐兽,所有想接近她的人都是要害她!如果我是你妹妹,恐怕早就被你逼疯了。」 龙震宇玩味她的这番话:「你是不是想说,你是拯救她的大善人?而你拯救她的方法……就是打算抢走她的丈夫,让她尝尝世界冷酷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 袁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和陈总什么都没有,是你想多了。」 「哦——」龙震宇拖长声调,仰头望一眼天,又低首:「你们是清白的,对吧?但我很怀疑……你们能清白多久呢?」 他几次三番的恶意揣测终于激怒袁雪。 「如果你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可以明说,不用这样一次次捉弄我。」 「没!我很高兴你在这儿。」龙震宇手上加力,紧拥住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如果你真要搞什么猫腻,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搞让我心里更踏实。」 他阴森的口吻令袁雪周身凉凉的,她用力一挣,总算脱离了他的「拥抱」。 现在,她有点后悔上来找什么清风明月的感觉了。 她脚步略带仓促地朝前走,龙震宇没有追上去,闲闲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晚安,袁**。」17、 龙震宇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时不时扎袁雪一下,让她浑身难受,又抱怨不得。所以,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袁雪对龙静雯的邀请不再慨然赴约,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与龙家保持距离。 以龙静雯的敏感,当然没多久就察觉了,她没跟袁雪在电话里多嘴,转而让陈元找她谈话。 袁雪坐在陈元办公室,捧着他亲手调制的温香可口的咖啡,听他软声细语说话的时候,一颗心顷刻间就软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她大哥的关系?」陈元自然也不傻,一下就抓住问题本质。 袁雪一笑算作默认,她当然没法把龙震宇背后跟自己探讨的话题如实告诉陈元,根本说不出口。 陈元在她对面坐下,笑容歉然:「你别见怪,她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说的话我也不爱听,不过他心眼不坏。」 第23页 袁雪在心里冷哼一声。 「你总不去看静雯,她一直不太开心,这两天跟我商量,说想由她作东,请你和她哥哥都过去,要她大哥给你陪个不是。」 袁雪手一抖,咖啡差点没泼出来,笑得不尴不尬:「千万别!」 龙静雯真要这么干,不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么。 她想了想:「我手上还有两天假期没休,要不明天休半天,我下午去看看静雯姐。」 陈元一听,脸上的忧郁顿时化为笑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袁雪放下杯子:「陈总,您别老谢我,我会有压力。我和静雯姐,就像她说的,也算种缘分吧。」 傍晚五点,日暮西坠,阳光不再持续热烈,袁雪陪龙静雯坐在别墅三层的露天晒台上,白天看到的景致和晚上截然不同,松山别墅**尽收眼底,视野极佳。 小雅刚给她们端来两碗消暑甜汤,冰镇过的,沁人心脾。 「我哥说,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多晒晒日光浴。」静雯摘掉墨镜,在遮阳伞下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 袁雪渐渐发现,静雯提到哥哥的次数要远多过丈夫,她不禁想到陈元的顾虑,是否龙震宇也曾向妹妹敲过边鼓,以至于龙静雯对她和陈元的关系也有所怀疑? 但仔细回想这半天相处的时光,袁雪并没有察觉到静雯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仍是那样热心、亲昵。 袁雪暗自苦笑笑,她原以为人正可以不怕影子歪,但正所谓「做贼心虚」,那个不够镇定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她起身,在宽敞的晒台上转悠了一圈,靠在扶手上眺望远方。 晚风吹来,颇有劲道地撩动衣衫,令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一艘船的船桅上迎风而立。她闭起眼,张开双臂,在风中用力唿吸,朝着远方微笑,问静雯:「我像不像铁达尼号上的露丝?」 静雯笑着走近:「你太瘦了,我真怕一阵风就把你刮跑!」 两人咯咯笑着,凭栏而立。静雯低头望了眼楼下的斜坡和密密匝匝的树林,立刻转过身去,背靠栏杆:「好晕!」 袁雪讶然:「你恐高?」 「有点。」静雯以手抚额:「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敢上这儿来。」 「你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会立刻结束生命?」她依旧背着外面,却幽然发问。 袁雪看看她,又低头打量晒台离地面的高度:「会吧。」 即使摔不死,也会因为惯性滚入山坡上的密林,一路下去,不知道会撞上什么。 「袁雪,你怕死吗?」 袁雪想了想,摇头:「生和死就像一张纸的两面,不可分割。有生就有死,怕也逃不过。况且,死亡是对现实烦恼的一种解脱。我相信人世有轮迴,这辈子洗脱不掉的罪孽和污点,都能通过死亡来解决。」 静雯笑道:「照你的意思,所有做过错事的人只能靠死来救赎了。」 「也不尽然,得看个人有没有悟性。有的人看得开,能找到开解自己罪孽的办法,也有人心里始终有结打不开,郁郁寡欢存活在这个世上,对后面这种人,死其实是个不错的解脱办法。」 静雯不笑了,神情陷入思索,喃喃低语:「死真的可以让人解脱?可是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记得庄子里提到过死亡的话题,好像是说,人人怕死,是因为不知道死后遭遇什么,但谁能说,我们活着,其实是在某个梦里,死只是梦醒,反而能化险为夷呢!」 袁雪说着,扭过头来,发现静雯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袁雪,你有没有想过自杀?」 「一个人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有几次轻生的念头,我当然也不例外。」 「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时候年纪小,淘气,芝麻大点儿的事看得比天重,现在想想很好笑。」 袁雪盯着她沉思的脸,又道:「也不是个个人都能像你这么锦衣玉食过来的。」 静雯面露怅然:「你错了,我小时候家里也穷,我妈去世得早,我爸犯了事跑路,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哥哥,我可能死一万次了。」 「难怪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袁雪羡慕道:「而且你现在还有陈元这么好的先生。」 静雯惆怅地一笑:「我还羡慕你呢,袁雪,你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用不着担心给谁惹了麻烦。」 「难道你对现在的生活还不满意?」袁雪宽慰她:「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只要你想要的东西,龙先生和陈总哪怕是上天入地都会给你弄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过上这样的日子却得不到呢!」 「你想吗?」静雯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袁雪心神一动,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不,我不想。」 静雯像抓到她漏洞似的咯咯笑:「我说什么来着!」 「我不想,是因为,我想了也没用。」袁雪替自己辩解,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对什么不满意?」 「……自由。」 袁雪并不意外。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自己不想出去的吗?」静雯控制不住倾诉欲:「其实我以前也没这么谨小慎微的,但因为哥哥的缘故,我有不少地方都去不了,即使出门,身边也总得有人跟着,我嫌麻烦,久而久之,就不想出门了。」 第24页 「但龙先生现在不是已经退出来了吗?难道还会有危险。」 「谁知道呢!」静雯耸肩:「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而且习惯在家里以后,对出门反而有种恐惧感。」 袁雪不知道是不是该可怜她,和龙静雯认识得越久,她就越觉得她像一只被保护得太好的笼中鸟,以至于失去了很多自卫能力。 「那么,你现在还想出去吗?」袁雪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即使明知后果,但面对静雯的怅然,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是说,偷偷出去。」 「偷偷?」静雯眼神惶惑。 「我的意思是,就你和我,咱们俩出去,谁也不让知道。」 静雯明白之后,灰暗的眼睛里渐渐注入光芒:「去哪儿呢?」 「当然是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了。」 18、 下了班,袁雪坐车直奔商盛路,在红唇夜总会附近找了家茶餐厅,要了一客烤鳗鱼套餐慢慢吃着。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一抬眼便能看见马路,这条商业街一到晚上就人潮如流。等她结了帐,开始喝口感一般的咖啡时,龙静雯俏丽的身影映入眼帘。 袁雪立刻放下杯子迎了出去。 「静雯姐!」 龙静雯正茫然四顾,搜寻她的身影,勐回头,发现袁雪就站在自己身后,喜悦立刻溢于言表。 「你怎么出来的?」 「我跟司机说去看画展,要两个小时,等结束后给他打电话,他信了。」静雯很得意:「我从画廊正门进去,又很快从后门出来,然后打了辆车直奔这儿。」 「你真聪明!」袁雪夸她。 静雯脸有点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咱们去哪儿?」 「红唇夜总会,就在前面不远。」袁雪指给她看:「你说要热闹点儿的,我就想到这家,年轻人很多,不过大厅里的音响有点闹,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没关系,」静雯心情不错:「既然出来了,就得去感受不一样的气氛。我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宁静。」 两人一起往夜总会走,静雯抬手腕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七点,陈元大概十点回家,我们在这儿玩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去,应该来得及。」 袁雪笑话她:「你一定很少撒谎吧?我看你脸色都不自然了。」 「真的吗?」静雯用力按摩双颊,接着不以为然地笑:「其实让陈元发现也没什么,只要别让我哥知道就行了。」 七点多,夜总会还不算热闹,大厅里也只坐着稀稀拉拉的客人,表演者正处于准备阶段,彩色灯光不断在眼前晃过,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袁雪要了间包厢,对静雯解释:「咱们先玩自己的,等大厅有表演了再出来看。」 静雯没意见。 两人在包厢里唱卡拉ok,静雯不会唱流行歌,只能听袁雪尽情发挥,袁雪唱着唱着也没意思了,就拉静雯跳舞。先还有模有样跳跳探戈和伦巴,后来就乱舞一气了,逗得静雯笑弯了腰,躺在沙发里半天起不来。 大厅里的表演终于开始了,dj喊声震天,袁雪赶紧拉静雯跑出去,占据了一个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观摩。 静雯刚开始嫌声音闹,还捂着耳朵,渐渐被dj狂热的煽动所渲染,跟着年轻人一起舞动身姿,又叫又跳地发泄起来。 袁雪等静雯把目光投向自己时,用唇形问她:「开不开心?」 静雯读懂了,欢快地笑着勐点头。 途中,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嘱咐静雯别走开。可等她重新挤回原来的地方时,静雯却不见了。 袁雪挤着人**四下里搜寻,整个大厅雾蒙蒙闹哄哄一片,哪里都没有静雯的影子。 挤出人**,袁雪拔腿往包厢跑,也许静雯受不了这么热闹,回去休息了。 然而,包厢里也没有。 袁雪浑身开始冒汗,站在包厢门口东张西望,正不知所措间,听到走廊尽头似乎有女子恼怒的抗议声,她顺着声音疾步过去。 龙静雯正被三四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子团团围住,她试图突围,但那几人防御做得非常好,她根本不是对手。 「你们再不走开,我喊人啦!」静雯徒劳地发出威胁。 「你喊啊!有人听得见才怪!」一个混混流里流气地笑:「再说了,大家都忙着找乐呢,即使听见也不会来管闲事!」 「你们想干什么?」袁雪站在他们身后冷然喝问。 静雯立刻像见到救兵一般:「袁雪!」 「哟呵!又来一个!」有人叫嚣:「来得正好,凑成一双!」 袁雪走上前,二话不说,勐然先搡倒一个,静雯赶忙从撕开的口子里跑出来,混混们哪肯善罢甘休,马上又围上来,把两人重新困住。 「你们也太嚣张了!」袁雪冷笑:「闪开,否则别后悔!」 「呵呵,还真当自己女侠了?」一张流氓脸逼到袁雪跟前:「要不要咱俩先比比?」 「小马哥,跟她们废话什么,先找个房间,有什么本事,一试不就明白了!」 「好主意啊!」 袁雪刚想斥骂,立刻有几双手不由分说上来拉人,两个女孩使劲挣扎,终究力气不敌,被连推带搡弄进最近的一间空房间内。 有人听到动静,在别的包厢门口探了下头,很快又不见了。 那个叫小马哥的一进房间就把静雯按在墙上,作势强吻,静雯急得惊声尖叫,袁雪心下焦急,又挣脱不开捆住自己的手,一低头,勐地朝□的手臂上咬去,缠住她的混混立刻哇地一声松开了她,袁雪迅疾地朝静雯冲去,用脑袋顶住小马哥的侧腰,直把他掀翻在沙发上。 第25页 她灵巧地转身,拽起静雯就要往门外沖,沙发上的小马哥杀猪似的嚎叫:「妈了个x的,敢撞老子,给我把门关起来,今天非把你皮扒了不可!」 眼见房门就要被关上,袁雪来不及跑过去,她眼锋一扫,见茶几上有个酒瓶子,立刻抄起来往关门的小子头上掷过去,准头差了点儿,瓶子擦着那傢伙的脑袋飞过去,滴熘熘直冲门外,最后在走廊对面的墙上开了花。 袁雪根本无暇顾忌瓶子的去向,因为小马哥已经从沙发里爬起来,翻下去时,他的脸在茶几尖角上蹭了一下,淌下一条血痕,使他整张面庞看上去有点狰狞。 刚才的没面子让他像通电似的扑向袁雪,凭着悬殊的实力,不费多少力气就把袁雪按进了沙发。 袁雪哪肯就范,先是又抓又挠,后来手被控制住了,就改用脚踢,小马哥嘴里吐着脏话,格外亢奋地想征服这个疯狂反抗的女孩。 「袁雪!」静雯急得泪水直流,可她也被人控制住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门突然被「咚」地踢开,有人走进来:「都闹什么呢!小马,快他妈起来,老大来了!」 小马哥浑身震了一下,立刻松开袁雪起身。 袁雪身上的衣服已被撕扯得不象样,头髮凌乱披散着,如同女鬼,她刚站稳脚跟,也不及整理下衣衫,不管不顾地往小马身上扑去,张口就咬在他肩膀上,鲜血立刻渗出。 小马痛得哇哇乱叫,等其他几人把袁雪从他身上拉开时,小马肩上那块肉几乎要掉下来。 「你个疯逼!你咬,我让你咬!」小马红着眼蹿上去要踢袁雪,被人及时拉住。 袁雪抬起手背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冷冷望着暴跳如雷的小马。 有人在低声训斥小马:「你他妈就不能消停点儿,跟个女人较劲,丢不丢人?」 一个高壮的身影随即闪进房间,板寸头,黑色弹力t恤,脖子里一条金灿灿的链子,脸上没有赘肉,但表情挺横,背手站在众人跟前,慵懒地问:「怎么回事?」 小马脸上和肩上都挂着袁雪留下的彩,恶人先告状地嚷:「大哥,你刚才也看见了,这婆娘跟疯狗似的乱咬,我……」 「啪」一掌冷不丁打在小马脸上,很干脆地关闭了他的音响,他摸着**辣的半边脸,再也不敢放半个屁。 「问你了么?」板寸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转头用下巴示意另一个肇事混混:「你说。」 「舒哥,是,是这样,」那混混心虚,口齿结结巴巴:「刚在大厅看,看表演,这娘们挡了我们视线,」他指指龙静雯:「马,马哥要她让开点,她,她不肯,还给我们白眼,所以……」 被称为舒哥的板寸头目光朝几人脸上一扫:「刚才那瓶子谁砸的?」 室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擅自答话。 袁雪微扬起头:「我。」 舒哥把视线投向她,上下打量了她几秒:「知道在我场子里惹事的后果吗?」 事到如今,袁雪知道是祸躲不过,索性把心一横:「有什么后果都我担着。但你们得把我朋友放了。」 「呵呵,还挺仗义。」舒哥笑起来,笑容坏坏的,但不失一丝可爱,他朝始终躲在袁雪身后,低着头闷不吭声的静雯看了会儿,悠然道:「龙静雯——**,好久不见!」 所有人都讶然,小马哥的脸更是煞白。 静雯被识破,只得仰起脸来,面色灰败,像被人狠命揍过,但其实刚才的混战里,袁雪把本来烧向她的战火都给引开了。 舒哥不急着和静雯叙旧,回身看小马等人,如同看一堆垃圾:「甭在我这儿整你们那些脏事!马上给我滚!」 三个混混风捲残云似的消失了。 舒哥走近静雯,指指袁雪:「她是你什么人?」 「我朋友。」静雯声音低不可闻。 「哦——」舒哥声调拖得长长的:「原来你也有朋友了,还是这么一位……」他没把话说完整,咧嘴一笑,慢悠悠从兜里掏出手机。 静雯悚然:「你想干什么?」 「给龙哥打个电话呗!」 「不要!」静雯像被触到痛处地喊起来。 舒哥根本不理她,一边拨号一边说:「你在我这儿出了麻烦,我如果不通知龙哥,哪天让他知道,我这小命儿说不定就给他算计了!」 他语气里讽刺意味浓郁:「我还不想这么早死,尤其是死在你们龙家人手里。」 静雯绝望地看着他拨通了龙震宇的电话。 「龙哥,是我,舒展呀!什么事?呵呵,没事我也不敢随便骚扰您啊!你妹妹在我这儿!对……没,我能把她怎么样?您借我的胆子?!不是,她自己跑来的,就在我场子里……什么事也没有!」 说着,舒展扫了静雯一眼:「……好,那我等你来……别客气,兄弟一场,你说这些就太见外啦,哈哈!」 讲完电话,舒展对静雯说:「龙哥马上派人来接你,就这儿等着吧。」 静雯面无人色,颓然坐进沙发。袁雪伴着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掌心冰凉。 舒展留了两个人看着她们,临走又看了眼袁雪:「哎,那个谁,你要不要去把脸洗洗?」语气还算温和。 袁雪谢了他,但没动,静雯还牢牢握着她的手。 舒展笑笑没言声,走了。19、 第26页 等了约十来分钟,池源带着长治和向荣匆匆赶来,看守袁雪她们的俩人立刻分一人去报告舒展,他似乎就在附近,很快就又出现在包厢里。 看见龙震宇没来,舒展不悦:「龙哥呢?」 池源绷着脸解释:「龙哥一时半会儿赶不及,让我们先过来把人接走。」 舒展冷哼一声:「那你们可确认清楚了,龙**全须全尾在这儿,别等回去了又闹,我可不认帐。」 池源脸色有点不好看:「舒老大,我们只是奉命来接人,至于其他的,轮不上我们操心。」 「哈哈!」舒展扬声笑:「要照这意思,那对不起,人你们不能接走,我得等龙哥来了才能放!」 池源脸一黑,正要放言,静雯勐地站起来:「老池,你少说两句吧,我什么事也没有!」 又转身向舒展:「你放心,我回去之后没人会来找你麻烦。」 袁雪只觉得她在舒展面前灰头土脸的,好似很怕他。 舒展低头瞅瞅她,半晌,微微一笑:「龙**我还是信得过的,毕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他扬声向池源道:「人你领走,不过回去转告龙哥,以后看好自己的人,不会次次都撞我手里,万一换了别人,龙**今晚这条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池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不是静雯低头一个劲儿催他走,他大概已经挥拳上去了。 长治忍不住挺身出来,指着袁雪问舒展:「袁**这一身的伤怎么算?」 舒展似乎怔了一下,池源早已回头瞪了长治一眼:「你他妈罗嗦什么,还不快走!」 袁雪没想到长治会为自己出头,心里滚过一阵暖意,但她也不想事情再重新搞复杂,拽着长治匆忙走了出去。 一上车,龙静雯就嚷头昏,一张脸更是白得吓人,向荣迟疑地和池源商量:「先上医院吧,别是吓出什么毛病来了!」 池源一肚子怨气没地儿发,口气很沖:「你才有毛病!」 不过车子还是风驰电掣般驶去了医院。 一进医院大门,静雯越发虚弱得走都走不动了,池源和向荣扶她直奔急诊室,长治则忙着办手续,袁雪无所事事,便就近找了家洗手间略作清洗。 镜子里映出一张雨打风吹后的脸,额前被凌乱的髮丝所遮蔽,右颧骨微青,晶亮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打架留下来的戾气,这让她回想起小时候那些战绩,她从来就没在强拳下服过输,哪怕对方是比自己壮两倍的男孩。她有点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 清洗过后,脸上的伤痕不算明显,但背部、腰部和腿部都异常酸痛。撩衣检视,有大片青肿,她咬唇放下衣摆,蹒跚着走了出去。 静雯已被送进急诊室,池源和向荣在门口紧张地等待。袁雪犹豫要不要上前问问情况,但想起池源刚才恶劣的态度,觉得自己还是缄口为妙,便在靠近诊室的一排椅子里坐下。 初夏的夜稍带凉意,更何况医院还开着空调,袁雪越来越冷,双臂抱紧身子,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长治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见她冷成那样,二话不说,把深褐色的格子衬衫脱下来给她披上,自己则只穿一件白色背心。 袁雪感激地向他道谢。 长治关切地看着她:「你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有点肿而已。」 「去上点药吧,好得快!」长治坚持:「我陪你去。」 袁雪只得应允,但没让长治陪着:「你还是留这儿吧,免得一会儿他们找不到你。」 挂号收费在一楼,她独自往楼梯下走,半道遇见匆忙赶上来的陈元。 「陈总!」 陈元一抬眸即看出袁雪的异样,一脸愕然,差点冲上来,但及时收住脚步,眼里还是有心疼的神色划过:「你怎么搞成这样?」 袁雪面带愧色:「都是我不好,出了这个馊主意,还带累静雯姐。」 「她……你看过医生没有?」 「我没什么事——静雯姐在二楼内科急诊,你赶紧上去吧。」 袁雪低着头与他擦身而过,心里五味杂陈。 等她看完医生又配了药重回诊室门口时,静雯已被送去病房,她在护士台问了房号又赶过去。 特护病房在走廊尽头一个很安静的角落,袁雪走到拐弯处,龙震宇和陈缜交谈的声音从墙的另一侧传出。 「龙哥,我查过了,不像舒展策划的,否则他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龙**。」 「你还是得盯他一阵,提防他在静雯身上做手脚——袁雪你查得怎么样?」 袁雪心头一跳,本能地收住脚步。 「她十岁死了双亲后就跟叔嫂一起过,但叔嫂对她关心不够,勉强读到高中,后来靠自学拿到大专文凭,那是去年的事,随后就进了宏泰。从背景上看,不像有问题的人。」顿一下,陈缜又补充:「她接近陈总,也许是希望有更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龙震宇一阵沉吟:「去夜总会的主意是谁出的?」 「这个,恐怕要问龙**了。」 袁雪一咬牙,放重步子走过去,很快在两人跟前现身,陈缜略带惊讶地望着她,龙震宇则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只是当目光扫到她身上那件格子衬衫时稍稍停滞了几秒。 「主意是我出的。」袁雪主动承认:「静雯姐说在家很闷,我就想带她出来热闹一下,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第27页 龙震宇略仰起下巴,冷冷望着她。 袁雪没有避开他冰凉的眼神:「请你不要骂她,她……很怕你。」 「你可真会自作聪明。」龙震宇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让我看一下静雯姐,确定她没事我就走,可以吗?」 龙震宇双眉紧拧,显示出忍耐力已到极限,陈缜礼貌地对袁雪颔首:「袁**,请回吧。」 袁雪失落地站在病房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陈元正坐在床畔,俯首专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两人的手掌似乎还紧紧缠绕在一起。 她忽然一阵恍惚,竟有苦涩的滋味从心底不断渗出,连陈缜说话的声音都遥若隔世。 龙震宇冷冷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袁雪,推门进去,没多久,陈元走了出来,看见袁雪还呆呆杵在门口。 「静雯在输液,刚刚睡着。」他向袁雪解释。 袁雪像看到救星:「她没事了?」 「没事。」陈元看看她,神色凝重:「走吧,我送你回去。」 袁雪知道进去无望,只得随陈元默默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袁雪终究没忍住:「陈总,静雯姐她,究竟是什么病?」 陈元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这就是为什么她总喜欢呆在家里的原因。」 袁雪表情有点呆:「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更不想被区别对待。」 袁雪这才感觉事态比自己想像得严重,脸上的愧色越发浓郁:「陈总……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不,」陈元回过头来,眼里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以为有你陪着静雯,她会过得开心一点……我不该隐瞒她的事。」 袁雪无话可说。 「我很抱歉,袁雪,」陈元声音低下去一些:「以后……我们恐怕不能再……」他口齿艰涩,仿佛找不到合适表达的词。 「我会被开除吗?」袁雪直接问。 「不,不会。」陈元摇头:「这是私事,和公事无关,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像朋友那样相处。」 「我也不能再见静雯姐了?」 「……恐怕是这样。」 袁雪凄楚地笑笑:「这一定是龙先生的意思吧?」 陈元英俊的面庞黯淡下去:「对不起。」 半晌,袁雪故作轻松地一耸肩:「「没什么。这是迟早会有的结果,是吧?」 陈元眼眸中流露出愧疚:「袁雪……」 「不,你什么也不用说。」袁雪大度地笑笑:「我都明白。」 她向远处的一辆计程车招手,陈元忙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袁雪勉强挤出笑容:「你赶紧回病房陪静雯姐吧,我自己能走。」 陈元没再坚持,怅怅地看着她钻进计程车,他又矮下身子,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对袁雪道:「路上小心。」 「知道了,拜拜!」袁雪满心酸楚,却竭力忍着。 车子很快驶远,陈元却仍站在街边,遥望绝尘而去的车子,仿佛雕塑一般。20、 袁雪在家休养了好几天,直等脸上的青肿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才回宏泰上班,但意志却消沉了许多,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乱开玩笑了。 胡颖心细,很快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但任凭胡颖怎么威逼利诱,袁雪就是不吐口,胡颖心里跟一百只爪子在挠似的,别提多难受了。 有天下午,午餐时间刚过,袁雪坐在电脑前默默地打表单,胡颖则心不在焉翻着一本杂志,蓦地抬头,两眼锃亮地唤了一声:「陈总!」 袁雪心头勐跳,脸也刷得煞白,仓惶地回身望向门口。 门关着,什么动静也没有,再扭过头来,胡颖早嘎嘎地贼笑开了。 「神经!」袁雪嘀咕了一句,面无表情继续做事。 胡颖逗她:「小雪,我看出来了,你爱上陈总了!」 「你少胡说!」袁雪绷起脸。 「什么事都别想瞒过我,姐姐我虽然现在是空窗期,恋爱也谈过不少的。你呀,自己陷进去了还不自知呢!」 袁雪低了头,不想辩驳,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晃成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 胡颖见她不搭讪,自己调笑也没劲了,改成语重心长:「陈总那样的人物,谁不喜欢呀!聪明女孩都知道躲着点儿,闲言碎语是一方面,你说万一真爱上了,吃苦受累的还不是自己!人家有家有室的,又是那样的婚姻基础,山崩地裂都拆不开啊!也就你,傻里傻气的,我当初怎么提醒你的!」 袁雪勐地站起来,撂下单子扭头就走。 「你干嘛去呀!」 「上厕所!」她头也不回。 胡颖重重地嘆息,对着她的背影干瞪眼。 袁雪漫无目的在七层绕了一圈,七层是儿童用品,围出约四分之一的地盘做成一个儿童乐园,各种电玩、儿歌的叫唤毫无章法地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心慌。 总经理办公室在婴儿服饰后面,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道,相对安静。 她傻傻地站在走道口,踯躅不敢前行,掐指算算,差不多有一星期没见到陈元了,看来他是铁了心疏远自己。 不时有顾客打身边经过,好奇地打量她一眼,袁雪自己也觉得无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至电梯口,重新返回六层的办公室。 第28页 幸好胡颖出门办事去了,她得以耳根清静。但胡颖刚才说的那些话却明灯似的悬着,照出她心底那些幽暗的道道。 隔了几天,胡颖见客户去了,袁雪独自在办公室整理营销资料,就在这时,她忽然接到静雯的电话。 「袁雪,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也不来看我?」静雯很怨念。 再次听到她娇软的嗓音,袁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烦恼,很多东西都在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她清清嗓子,问:「静雯姐,你在哪儿?」 「家里,昨天晚上刚回来。」 「龙先生没骂你吧?」 「没有。」静雯却并不高兴:「可是我以后再想偷偷出去可就难了。」 袁雪也不好随便接茬:「你先把身体养好吧。」 「对了袁雪,你身上的伤没事吧?」静雯显得很歉疚:「本来早该打电话给你,可我哥把我手机拿走了,天天找人盯着我,好像我还会跑似的。」 「我没事。」袁雪安慰她:「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上班好几天了。」 「真的!那你能来看我吗?」静雯很高兴:「几天不见,我都想你了。」 袁雪抿唇沉默了会儿,直白地说:「龙先生不会同意的。」 「关我哥什么事!」话虽这样说,静雯还是解释道:「我都跟他说了,那天晚上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非拉你出去不可,你是被我逼的……」 袁雪一听,就明白两人的话穿帮了,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她笑了笑:「他一定觉得咱俩凑一块儿容易惹事,所以就……」 「不用管他!」经过夜总会的事,静雯胆子似乎大了不少:「我现在都回家了,他也不能老看着我,你乘他不在,偷偷来就是了,我让小雅给你开门。」 「但是……」 「袁雪,我们是不是朋友?」 「……嗯。」 「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都不来看我!」 袁雪轻轻笑起来,心里的疙瘩在龙静雯趾高气昂的谴责下慢慢抚平,她不再多想,心一横,说:「好吧,人家都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去看看你又何妨!」 「这才对嘛!」静雯兴奋道:「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让小雅留意着。」 袁雪看了眼时间,离下班也就一个小时了:「我现在就过去吧,先跟主任去打声招唿。」 袁雪顺利请到假,收拾好东西在公司门口拦了辆车直奔龙家别墅。 一路上,陈元为难的面色和龙震宇阴冷的脸庞交织在一起,在袁雪脑海里此起彼伏,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两张脸都抛向脑后。 已经看到松山别墅**若隐若现的红色屋顶时,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从后面飞速追上来,很快拦在袁雪的车子前面。 的哥骂了声娘,勐踩剎车停在路中央。他正要推门下车,别克车两边的门同时打开,下来两名穿西装的壮汉,袁雪一看那架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缜走到计程车后座边,把门打开,彬彬有礼:「袁**,请下车!」 的哥见状,不敢出大声,小声嘟哝:「怎么回事啊!」 袁雪迅速作了番计较,笑笑说:「行,我先把车费跟师傅结了。」 她从包里掏出皮夹付钱,陈缜和池源克制地等着。 结完帐,袁雪下车,陈缜把门推上,朝的哥挥挥手:「赶紧走!」 车子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源在商务车边开门候着袁雪,她朝远处的别墅**张望一眼,轻轻嘆了口气,钻入车内。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龙先生要见你。」陈缜回答她:「他想跟你谈谈。」 陈缜等人把袁雪带回中宇,乘龙震宇的专属电梯直达28层。 和三名彪形大汉同站在电梯里,袁雪想起第一次乘这部电梯时的情景,止不住要笑,好容易忍住了,池源缓慢转动头颅,用怪异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脑瓜有问题。 上了28楼,陈缜独自带袁雪去龙震宇办公室。 房门虚掩着,陈缜象徵性地敲了两下便推开:「龙哥,袁**来了。」 他说完,示意袁雪进去,自己则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这是袁雪第一次进龙震宇的办公室。 时近黄昏,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龙震宇独自站在窗边抽一根拇指粗的雪茄。 半明半昧的暮色里,袁雪只能看到他侧身的剪影以及缭绕的烟雾,雪茄独有的刺鼻气味在鼻息间若有似无地漂浮。 「袁**胆子果然大,被强请到这儿来,还这么淡定。」龙震宇扭头,朝着她的方向徐徐喷出一口烟。 袁雪逆光看向他迷雾一样的脸:「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求饶?表示愤怒?」 「你就一点都不怕我会对你动手?」 袁雪轻笑:「我好像没得罪你到要死的程度吧?再说,如果你存心想我死,我就是求饶也没用。」 她显得很轻松:「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真要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为我掉眼泪。」 这番话让龙震宇许久没吭声,最后,他似乎对抽雪茄厌倦了,把还剩一半的雪茄揿灭在烟缸中,仍然回到窗边,在椅子里坐下,并示意袁雪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落座,依旧一个逆光,一个背光。室外强弩之末般的光亮和室内浓重的昏暗夹击袁雪,让她感到不舒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第29页 「你把死亡看得很轻。」龙震宇语速缓慢。 「不,我和你一样珍惜生命。但如果死不可避免,发生就发生了,害怕和逃避都于事无补,不如从容一点。」 龙震宇细细玩味她话中的涵义,半晌方道:「这就是你向静雯传达的观念?」他的身子微微向她倾斜,那姿势犹如一只危险的豹子:「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可能会害她送命。」 「只是偶尔聊起,你不用这么紧张。」袁雪稍稍挺直腰板。 龙震宇冷不丁把两本书摔到她面前:「这是她正在看的书,听说你是她老师。你是不是等着她哪天跳楼了,你再给她陪葬?」 袁雪瞥了眼书名,都是和死亡哲学有关的,她曾经向静雯推荐过,她没动手去翻书,保持沉默。 「陈元一定告诉过你静雯得的是什么病了吧,你觉得她看这种书对治疗抑郁症有帮助?」 「我觉得你对她过于小心了。」袁雪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以为你处处提防,不让她碰触你所谓危险的东西就是为她好,其实你是在禁锢她。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丈夫,她的病不会有大的好转,只会越来越封闭……」 「够了!」龙震宇低喝一声,打断她。 袁雪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龙震宇抓着胳膊压到墙上,现在她终于看清他的脸色了,和墙壁的颜色一样白,一样冰冷。 「陈元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地计划?」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简直就像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下似的,但字字句句都被袁雪捕捉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袁雪没有反抗,任由他把自己像面团一样挤在墙壁和他之间。 龙震宇笑得很冷:「我就这一个妹妹,我最关心的就是她的幸福。你那些伎俩肤浅得我看着都寒碜——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袁雪露出无奈的笑:「是不是只要你认定的事,就没办法改变?」 「我十七岁出来混,十九岁坐牢,二十五岁管一个帮会,我看人很少走过眼。」 好一阵沉默。 「这么说,我不承认你是不会放过我了?」袁雪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陈元。」 龙震宇眼里有光一闪,但挟持袁雪的手明显松懈下来。 「喜欢他什么?」他颇有耐心地追问。 袁雪想了想,开始列举陈元的优点:「他对人温和友善,长得又帅,又有钱,有这些条件,足够一个女人喜欢上他了吧。」 龙震宇盯着她:「如果是那样,你该勾引我才是。他能给你的,我都给得起,说不定更多。」 袁雪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龙震宇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这一回笑得还算有点人味儿,她确信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这个混蛋找乐似乎从来不挑时候。 袁雪不打算憷他,也绽开笑颜,勇敢地回了一句:「你难度太大。」 「不试怎么知道?」 「你在挑逗我?」 「你觉得呢?」 袁雪开始觉得不好玩了:「别这样,我会乱了方寸。」 龙震宇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握了会儿,说:「脉搏跳动平静,看来我吸引不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袁雪心烦意乱:「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 袁雪和他眼神较量了会儿,笑道:「因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 他的执着点燃了袁雪的怒火,她仰起脸,挑衅似的迎视龙震宇:「我要陈元的爱。」 龙震宇沉声笑起来。他放开她,踱回窗边,像在玩某个游戏:「这可真是个难题,陈元的爱已经给我妹妹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劳您操心。」 龙震宇返身,走回她面前,站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你的确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 他看着她,眼神仿佛无奈,笑了笑道:「我以前也的确没遇到过比你难缠的女人,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是干什么的。」 他低首,气息在她耳边擦过,语气格外温和:「别人管我们叫流氓。」 袁雪咬着牙,咯咯地笑,眉宇间有股不输给他的狠劲儿。 龙震宇盯着她的笑脸研究了数秒,才缓声问:「你笑什么?」 「很多江湖草包都会这么恐吓人。」 出人意料,龙震宇没有被惹到,他低头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以前很少这么干……大概是老了。」 他沉吟地望着袁雪,似乎在犹豫究竟要用何种方式向她下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那么,别耍花样,别在我妹夫身上下功夫。」 「否则呢?」 龙震宇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在她面庞上缓慢游走,眼里似有惋惜之意流露,片刻后又松开,口气轻描淡写:「你可以试试。」 袁雪笑得无所畏惧。 龙震宇不再与她废话,按响了桌上的电话,朝着不知道是谁的对方吩咐:「送袁**回去。」 21、 夜已深,整座城市像陷入无边的黑暗,绝望地闪着微弱的光芒。 袁雪就在这样的幽暗中来回徘徊,从逼仄的房间到狭小的阳台,反反覆覆。掌心的手机被捂得几近发烫,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拨电话。 第30页 终于,她走回房间,把手机抛到床上,又在暗旧的书桌前坐下,拧亮檯灯,铺开白纸,提笔书写。 她的字清俊有力,然而思维却多有停滞,写了几笔便顿住,把纸张揉成一团,又展开一张,重新再来。久而久之,桌角的废纸团越来越多,她颓然搁笔,托腮凝神思索。 良久之后,她再度握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辞职申请」四个字。 这一次,她明白自己走对了棋,思绪一下子流畅,没多久便写完。她又仔细默念了一遍措词,意思圆满,这才小心地把纸折好,找了个信封塞进去。 躺在床上,龙震宇的警告言犹在耳,如果他听说自己要离开宏泰,会不会很得意? 袁雪对着虚空发出微笑,她相信,她选择离开,并不是妥协退让,只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袁雪把辞职信递交给吴天后,不出半日,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胡颖第一个表示惊讶:「太突然了,怎么说走就走?」略略凑近袁雪,压低嗓音:「是不是……呃……有人说了什么?」 袁雪笑而不答,胡颖一副恍然的模样,欲言又止,只顾摇头嘆息。 她桌上的电话铃难得响个不停,无非是些来打听消息的同仁。 不少人都觉得袁雪的辞职很诡异,但没人会像胡颖那样把惊讶放在脸上,大多是无关痛痒地提一句,然后说些恭祝前程的贺词。袁雪也不纠正,一概含煳地敷衍着,心思有些飘摇。 当听筒里终于传出陈元柔和的声音时,袁雪久悬的心仿佛倏然坠地,踏实下来。 「听说你要走?」他的语气和平时殊无二致,但还是隐含了一丝担忧。 「嗯。」 「能告诉我真实的理由吗?」 袁雪在电话这头嫣然一笑:「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陈元没有笑,沉默片刻,似在认真思考,最后说:「好吧,晚上我请。」 「我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就当是……给你饯行。」 袁雪心头无端一酸,原来他早就等着自己离开了。 「那就说定了。」她保持欢快的语调,但嗓音里的空洞很明显。 晚上,她故意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到约定的名仕娱乐会所。 名仕大堂里,一对石狮子左右相对,守在人造喷泉的两边,哗哗的水流声合着钢琴优雅的伴奏声,试图给客人营造出赏心悦目的氛围来。 袁雪目不斜视地往包厢方向走,很快就被服务人员拦住,礼貌地问她有没有预约,又请教她预约者姓名。 「陈元,陈先生。」她清脆地报出名字,引得坐在大堂角落的一人仰起脸来看她。 袁雪并未留意,跟着频频婷婷的迎宾女郎往餐饮包厢的方向走。 陈元早就等候在包厢里,正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杂志,袁雪唤他一声,刻意在脸上堆满轻松愉悦的笑容。 「来啦!」陈元抛掉杂志,迎了过来。 「这里环境真不错。」 袁雪环顾金碧辉煌的室内,四人座的餐桌摆在靠窗位置,放眼望出去便是繁华的街景。 「来,看看喜欢吃什么。」陈元把菜单递给她。 袁雪没接,摆手笑道:「还是你来点吧,我最怕点菜了,反正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陈元点菜时,袁雪就走到窗边看外面,远处街灯如昼,车流不息。底下的停车场里也是车来车往,随着夜幕愈深,客人也越来越多。 一辆子弹头商务车出现在袁雪视野,司机停车不似别的小车那样犹犹豫豫,哧熘一下就滑入车位,也不怕蹭到别的车子。 车刚停好,里面一下子出来七八个人,为首那个板寸头,走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样子,袁雪觉得有几分眼熟。 「在看什么?」陈元的声音近在耳畔。 「没什么。」袁雪转过身来,和他开玩笑:「「来这个地方的都是名仕?」 陈元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笑笑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有张这里的贵宾卡,不过不常来。」 袁雪走回座位,服务生领单离开时,已经为他们斟上了两杯茶水。她拾杯啜了两口,清甜的滋味,甘洌可口。 「我的辞职申请还没批下来,」她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吴主任说要等你签字。」 陈元也在她对面坐下。 「为什么要走,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袁雪对他笑笑:「你不会不知道吧?」 陈元沉默了几秒:「是不是龙先生跟你说过什么?」 袁雪不置可否:「陈总,其实那天在医院,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明白自己非走不可了。」 「我没那个意思。」陈元为自己辩解着,但眉宇间难掩黯然。 袁雪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赶我,但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以为我可以和你,还有静雯姐好好相处,但是……这只能证明我过去的想法太简单。」 「我和静雯……我们都觉得和你相处很愉快。」 「是吗?」袁雪露出欣慰的笑意,但神色很快又陷入莫测:「可我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目的单纯。」 陈元眉心一跳,倏然看向她,袁雪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眷恋像火一样烫了他一下,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侷促地调开眼眸。 第31页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袁雪低头盯着茶杯,声线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静雯姐,也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你。」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 良久,陈元想说些什么:「袁雪,我……」仅仅张口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他徒然紧张着。 袁雪不看他,自顾自往下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确定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表白机会。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你留下我那次开始,也许更早,我在电梯口看见你第一面的时候……」 陈元既想阻止袁雪说下去,内心似乎又渴望能听全她的心里话,就这样彷徨犹豫着,袁雪略带伤感的声音在包厢里穿来梭去,令他的心和脑子越来越混乱。 「你在医院守着静雯姐的场景那么恩爱,我在门口都看见了,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很妒嫉她。」 「袁雪……」 「不不,你什么也别说。」袁雪惧怕似的勐烈摇头:「我发现我……爱上了你,这让我感到非常罪恶,可又没办法控制。除了走,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眼泪顺着面颊滑下,袁雪哭了,分不清是绝望还是羞愧。 一张纸巾悄然递进袁雪眼帘。 陈元心乱如麻:「对不起,袁雪,是我误导了你。」 面对一颗滚烫年轻的心,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白都显得虚伪无力。 袁雪拭干泪水,抬眸看向陈元,他发现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晶亮,晃得他心慌。 「陈总……真的是误导吗?」 袁雪轻柔的反问犹如一个焦雷,在陈元耳边炸开,他眼神恍惚,却不再敢与袁雪对视。 「陈总,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陈元被动地看她。 「你爱静雯姐吗?」 「……当然。」他觉得口干舌燥。 「可我不这么认为。」 「……」 沮丧早已从袁雪脸上退去,图穷匕现,她冷不丁的亮剑令陈元措手不及。 「你跟龙静雯姐只是表面美满,实际上,你们并不像一对寻常夫妻。」 袁雪吸气,吐气,在陈元震惊的眼眸里找到冷静的自己。 「你并不爱她,至于她,不过是借着富贵强行霸占住你而已,龙静雯她,」袁雪漆黑的眼眸里沉淀着令陈元惧怕的坚定,而他根本没有能力还击,只能听她一字一句陈述完毕:「她根本没有爱你的能力。」 22、 服务生有节奏地敲门,然后端着菜盘子进来,打断了他们惊心动魄的谈话。两人漠然看着服务生把精緻如画的菜餚煞费心思地摆出好看的形状,然后满意地退开。 陈元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嗓音嘶哑,用冷淡压制着烦乱。 袁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没什么起伏:「因为你们根本不住在一起。」 陈元持筷的手微微一颤,他颓然搁下筷子,半晌,低声问:「静雯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袁雪不打算跟他玩迷藏:「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你的东西。」 陈元起身,在包房里略带烦躁地踱步:「这并不表示我跟静雯不相爱。」他解释得勉强,且带有一丝倦怠。 「袁雪,不管我的婚姻是什么样的,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对,你们的事和旁人无关。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也根本不会在乎你过得是不是幸福。」袁雪也站起来,走向他。 陈元再次一震,眸中的冰冷褪却了大半。 袁雪停在他身旁,怅然道:「如果你的生活很幸福,刚才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宁愿烂在肚子里。可你不是。」 陈元怔怔地望着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你会心安理得地守着这样一份形同虚设的婚姻?」她低声呢喃:「是为了那个叫柳诗的女孩吧?」 陈元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抖。 袁雪眼中流露出心疼:「你一定很爱她吧?而且现在也还爱着她。」 陈元双眸泛潮,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他忘乎所以地抓住袁雪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这个女孩,为何总能钻透他内心,他几近干涸枯竭的内心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湿润。 久远的记忆从枯井里泛滥而出,陈元的心忽然觉得痛不可抑,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 当意识復甦时,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拥着袁雪,她鲜润的唇就在他眼皮底下,触手可及。 「你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对不对?」袁雪仰脸看他:「我不在乎,真的……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过。」 陈元忽然痉挛似的勐推开袁雪:「不!我不能害了你!」 袁雪不甘心:「我什么也不怕!如果你愿意抛掉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愿意抛开那些束缚住你的富贵,我可以跟你一起走,永远不离开你!」 陈元听得惊呆了,喃喃地摇头:「这不可能,太不现实了。」 袁雪眼神热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你下决心,我们一起走!」 「你不懂!」陈元痛苦地低下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袁雪……你太天真了。」 袁雪的双手还紧紧揪在他胸前,仿佛只要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切就都有希望,可渐渐地,在陈元沮丧的神色中,她感觉虚幻的能量正在急速消退,她的心也跟着变凉。 第32页 她呆呆地站着,松开陈元,失望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袁雪……」陈元眉心抽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给她拭泪,被袁雪果断地挡住。 良久,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重新归位后,袁雪抓起红酒瓶,往两只杯子里各注满一杯:「你不是说要为我饯行吗?」 「来!」她举杯:「我想不出为了什么干杯,但我们还是得干这一杯!」 陈元被动地持杯与她碰了一下,袁雪一扬脖,酒杯立刻见底。她喝得太急,酒液又微微涩口,放下杯子时不断咳嗽,脸也通红。 陈元把酒杯置于唇边,先小口啜,很快也仰脖喝了个精光。 酒精很好地缓解了沉闷窒息的气氛,袁雪忽然咯咯笑起来,陈元泛红的面庞上也逐渐浮起笑意,两人存心要在绝境中找乐似的。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五楼电梯口?」 「嗯。」袁雪点头,掰着手指掐算:「四、五、六……原来我们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她表情怅然:「我以为我们认识很久了呢!」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既如释重负,又替她担心。 「还没想好。」袁雪托着腮:「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歷来都是这样过的。」 怜惜之色再次出现在陈元眼眸里:「会……离开这里吗?」 袁雪笑笑:「暂时没这个打算。」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说。」 袁雪瞥他一眼,重重地笑:「好!」 两人又干了一杯,这次饮下去比刚才舒润多了,陈元不记得话题怎么又会扯到柳诗身上,而他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时我刚进证券公司,她是我们部门新招的短期工,打杂的。没文凭,但长得漂亮,人又勤快,大家都很喜欢她。」 「原来你们一开始算同事。」袁雪插嘴:「是谁追的谁?」 陈元笑了:「我追的她。」他望望窗外,思绪仿佛沉淀进回忆:「她很善良,对我也格外照顾,那时我刚毕业不久,工作压力又大,很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我们经常是办公室里留得最晚的两个人,久而久之,话也越来越多。她22岁生日那天,我带她去我租的房子为她庆祝生日,希望她能做我的女朋友。她流着眼泪答应了。」 袁雪默然片刻,轻笑:「她一定也很爱你吧,一个前途无量的金融精英。」 陈元自嘲地摇头:「我算什么精英,一没敏锐度二没胆识。不过你说得对,那时候我们很相爱。」 他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瓶塞:「我们在一起后我就没让她继续打工,我虽然没发财,不过养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我打算等赚够了钱就跟她结婚。」 他没继续讲下去,拨弄瓶塞的手却在加速。 「后来呢?」袁雪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专注。 陈元的表情黯淡下去:「后来,我在证券公司遇到一点麻烦,赔了不少钱……她离开了我。」 「她去哪儿了?」 瓶塞失控,滚落下桌子,陈元没有弯腰去拾,对着袁雪身后的墙画无力地笑了笑:「跟别人走了。」 袁雪神色凝重地沉默着。 「我不怪她。」陈元眼神虚空:「柳诗一直没有安全感……她也是个孤儿。」 袁雪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彼此都像被这段过去淹没。 一瓶酒很快喝光,在袁雪的央求下,陈元又要了一瓶,很快又被两人像饮料一样分着喝掉了。 结帐时,陈元除了脸红外,脑子是清醒的,袁雪则彻底醉了,走路脚步打跌,如果没有陈元扶着,她根本走不出去。 「不管怎么说,」袁雪吊在陈元脖子里,口齿不清地表达:「我,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陈元……我一点都不后悔……」 陈元尽量让她走得像样一点,他无心和她搭讪,只想尽快走出公众视线。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如愿避人耳目。 龙震宇和舒展从某个包厢里谈笑风生地走出来,一眼就瞥见陈元和袁雪相拥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眸在金色的灯光下暗了一暗,但脸上的笑容没走样。 「龙哥,有你今天这句话,小弟我就踏实了。那谁不是说了嘛,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用咱们身上挺合适啊,哈哈!」 龙震宇附和着笑了两声,舒展的车已经停在阶前,他对龙震宇一拱手:「那就这么说,回头我让人去江湾,先把活儿接起来!」 「没问题。」龙震宇颔首,看着舒展唿唿赫赫驱车扬长而去,这才和随从往停车场走。 「舒展这小子越来越张狂了!」向荣不满地嘟哝:「这么排场,根本没把龙哥放眼里!」 池源也蹙眉:「龙哥,咱们真要跟他做生意吗?且不说他的为人,我可是听说他偷偷摸摸沾着毒品哪,万一和我们扯上关系,麻烦不是大了去了!」 龙震宇朝停车场四下里环顾一圈,没有他要找的人,陈缜正把车往这边开。 「江湾那一带如今鱼龙混杂,越来越不清白,我早就想脱手,既然舒展感兴趣,就让给他去做咯。至于其他,我好像没答应他什么吧。」 第33页 池源释然:「那就好,呵呵!好不容易跟这混蛋脱了关系,现在再要黏一块儿,我比吞苍蝇还噁心!」 「不早了,都回去吧。」龙震宇吩咐完,钻进车内,池源等人答应着,目送他离开后,才各自上车。 龙震宇端坐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问:「知道去哪儿了么?」 陈缜说:「他走的长乐路,应该是送袁**回去,我看她醉得厉害——龙哥,我们上哪儿?」 「长乐路。」龙震宇轻吁了口气:「慢点儿开,给他留着点面子。」 23、 一进门,袁雪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痛快,陈元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擦拭,又扶她进卧室,躺在床上。 袁雪的小窝总共不过三十多平米,唯一的卧室更是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两个行李箱,另有一套窄小的书桌椅,东西倒都收拾得妥帖整齐,仿佛在预示,这里的客人随时可能离开。 吐过之后袁雪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脑子也不再那么昏沉,但浑身疲倦无力。她闭着眼睛呻吟了一下,陈元收回四顾的目光:「还难受吗?」 「真正难受的是这里。」袁雪没睁眼,唇边泛着笑,指指自己心脏的部位。 她的口气很像开玩笑,陈元听了却依旧难过:「对不起。」 「这三个字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陈元哑然,过了片刻,还是低语了一句:「实在很抱歉。」 袁雪扑哧一笑,张开眼睛,见陈元还愣愣地守在床前,她抬起手腕,握住他垂着的右手。 陈元的胳膊颤了一下,但没再推开她。 「如果我在柳诗走后立刻遇见你,」袁雪慢慢地说:「我们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陈元不语,但与袁雪相握的手微微用力。 「我想,结果还是和现在一样吧。」袁雪笑道:「因为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别说了。」陈元垂下头颅,仿佛愧疚,又仿佛痛苦:「你别多想。袁雪,我只想你以后好好的。」 「好好的。」袁雪细细琢磨这三个字:「但愿吧。」可她的表情是满不在乎的。 陈元临走,袁雪又叫住他:「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不会特别通知你。」 他攀在墙上的那只手显示出他内心的矛盾纠结,袁雪的视线牢牢锁定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渴望他能摆脱掉束缚,回心转意。 然而,那只手最终还是从墙上落下,和他的人一起,彻底从袁雪的视野里消失。关门声相继传来,轻,然而刺耳。 袁雪仰面平躺在床上,心中充满绝望,双眸却死盯着天花板的某处,如同一个山穷水尽的赌徒,却不甘就这么承认失败。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是否曾经迷煳过去一阵,突然传入耳朵里的叩门声就像一剂强心剂,让她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她勐地翻身下床,用力过勐,后脑勺一阵抽痛,但她全然顾不得,赤着脚,喜悦地飞奔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就傻眼了,门外站着的并非陈元,而是龙震宇。 「不请我进去坐坐?」 袁雪愣了两秒后,出其不意地想把门关上,但龙震宇轻而易举粉碎了她的反抗,轻轻松松走进来,并在客厅唯一的沙发里坐下。 沙发半旧不新,但还算干净,扶手处有一圈白色的流苏,他用手慢慢把玩,掌心凉凉的。 「我说的话,你果然不听,是么?」 袁雪倚墙站着,倔犟地笑:「你终于有理由杀我了。「 「你就这么想死?」 「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却得不到,这么失败的人生,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龙震宇微笑:「原来你和别的女孩没什么分别,我原以为你会现实一点,想不到也有这种傻念头。」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爱情?」龙震宇笑得更深:「我是不懂。我也不信陈元能懂。」 「他比你明白。」袁雪傲然为陈元辩解:「只是身不由己。」 「是么?」龙震宇的眼眸有点冷:「陈元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袁雪犀利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没动心?」 龙震宇微昂起头,像在看她笑话:「哦?你怎么证明?」 「我是没法证明,因为他不会说——他怕你。」 龙震宇轻笑。 「这就是你稳操胜券的筹码吧?」袁雪盯着他,恨恨道:「你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幸福。」 「我妹妹幸福就够了。」龙震宇收住笑,神色变得漠然。 袁雪紧咬嘴唇:「你不可能锁住他一辈子的。」 龙震宇站起来,不打算再跟她废话:「听说你辞职了,这很好。我给你三天,三天后你离开这里,不必再回来。」 「我只是辞职而已,没说要离开这里。」袁雪眼眸闪亮,像只随时准备出击的母豹子。 龙震宇朝她踱过来:「我没见过比你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袁雪放肆地朝他笑:「知道一个游戏怎么玩最有趣吗?就是你把所有规则都抛开,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她闭上眼睛:「像蹦极。而且不知道脚上有没有套安全带。」 龙震宇捏住她下巴,仔细观察了很久:「如果你实在想留下来……」 第34页 「你会杀了我?」她轻蔑地笑。 「不,我可以提供另一条路给你走。」他表情陷入沉思,像在认真思索。 袁雪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主意,但还是问:「什么?」 「你……做我的女人。」他一字一顿地说。 袁雪先愕然,继而咯咯地笑:「你的提议真有趣,我留下是为了陈元,结果却要做你的女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龙震宇松开她,心平气和:「你有非留不可的决心,即使我让你走,你还是会偷偷摸摸回来。我现在案底清白,不想为任何人脏了手。」 袁雪的笑意慢慢收敛,她开始相信龙震宇是在说正经的了。 「而且我说过,在眼皮子底下的事要比背着我好控制得多,既然你非留下来不可,那么,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最安全。」 「这真是……太荒谬了!」 「是有点,但站在我的立场,你不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你如愿以偿留下来,可以和陈元朝夕相处,但你们之间绝对不会再发生什么。」 袁雪仰头望向他:「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冷血,现在才发现,你不止冷血,而且恶毒。」 「怎么样?考虑一下。」龙震宇浅笑吟吟,对她的评论毫不在意。 「这不可能!」 「那么,你最好打包行李赶紧离开。」 他走到门边,又回身提醒:「你只有三天时间,希望不要错过!」24、 三天后,袁雪依然去宏泰上班。她的辞职申请已经批准并发了下来,但按规定,她还可以有一个月的交接期,吴天曾问过她意见,她表示愿意留下来再待一个月。 她对龙震宇的警告置若罔闻,如果老老实实照做了,她就不是袁雪了。 龙震宇给她的三天期限似乎只是他私下里要求袁雪的,连陈元都未被告知。这三天时间里,也没有任何来自龙震宇方面的敦促或威胁。 第四天一早,袁雪起床,洗漱,吃完早点,穿戴整齐后准备去上班。 一拉开门,陈缜和池源迅捷地闪身进来。 「不好意思,袁**,龙哥让我们来送你。」 袁雪抗议:「我没说过要走!」 她说话的当口,池源已经步入卧室,将行李箱打开,又拉开衣柜,麻熘地把她各色衣服扔进箱子里。 袁雪要赶过去阻拦,被陈缜拽住,她怒火中烧:「你们这是强行入室,我可以去告你们!」 陈缜非常礼貌:「对不起,袁**,我们职责所在。」 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池源已经提着两只箱子返回客厅:「东西都在这儿了,走吧。」 陈缜手上略加施力,强推袁雪出去:「只要你离开,我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身后是池源果断关门的砰然声。 走楼梯时,迎面遇见一个买菜归来的老太,看到气势汹汹下来的仨人,赶忙让至一边,目光惊疑不定。 袁雪刚想张口,就被陈缜拖着胳膊火速「押解」下去。 池源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把两件行李装进后备箱,随即跳进驾驶座,陈缜早在他发动车子之前把袁雪塞进了后车座。 袁雪面色铁青,不再说话,她明白跟这俩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车子打了两个弯后驶出小区,汇入滚滚车流。 「我们现在送你去火车站。」陈缜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哪儿都不会去!」袁雪恨恨地回。 陈缜好像没听见:「车票我会帮你买,到火车站大约需要三十分钟,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去哪里。」 交待完毕,陈缜便不再跟她说话,车里的气氛凝结得象块冰。只能听到车窗外唿唿的风声和轮子飞速滚动的声音。 上高架后没多久,袁雪蓦地开口:「停车!我要回去!」 池源哼笑一声,反而踩油门加速。陈缜也回眸瞥她一眼,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个弱智。 「我叫你们停车!」袁雪愠怒地瞪着陈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见龙震宇!」 陈缜眼眸中神色变幻,似在迟疑。 袁雪仰面,冷然道:「麻烦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我想见他——我改变主意了。」 陈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有七八秒,手才慢慢伸向兜里。 和龙震宇通完电话后,陈缜扬声吩咐池源:「前面出口下,回去!」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大敞着,他和上次一样杵立在窗前,沙发上还坐了几人,长治也在内。 看见袁雪进来,长治的眼眸亮了一亮,但袁雪根本没看他,她双目雪亮,里面盛着愤怒和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龙震宇似乎刚接完电话,面向窗外沉思着,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龙哥,袁**来了。」陈缜提醒站得如雕塑似的龙震宇。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示意沙发上那几位:「你们都出去吧。」 长治最后一个走出去,回身略带不安地扫了袁雪一眼,替他们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袁雪和龙震宇两人。 龙震宇坐在沙发扶手上,刚好面向袁雪,他神态轻松,等着袁雪先开口。 袁雪匀了口气:「你上次说的条件还有效吗?」 龙震宇耸了耸肩。 「我不想离开这里,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第35页 她说话时,语气有点抖。龙震宇察觉了,他不急着表态,把手机放在掌心翻来覆去把玩:「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回心转意了?」 袁雪冰着脸不语。 「陈元的魅力就这么大,大到……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 「你别乱猜了!」袁雪近乎粗鲁地打断他,横眉怒目:「我谁也不为,只为我自己!」 龙震宇停止把玩手机,仔细凝视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然而,他顷刻间就笑起来,笑声听上去愉悦。 他起身,朝袁雪走过去,手指勾起她下巴,袁雪晶亮的眼眸终于与他相对。 「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他没头没脑地评价了一句。 袁雪看到笑意在龙震宇脸上瀰漫,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迫近。在思绪恍惚之间,袁雪依稀觉得他笑起来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兇恶。 然后,龙震宇俯首,狠狠吻住了她。 龙震宇亲自送袁雪下楼:「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结束手上的事会尽早过去。」 「回鹤鸣山庄?」袁雪脱口便问。 「不是。」龙震宇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看笑话的神色。 袁雪顿觉难堪,掩饰地转口:「那我该去哪??你市区的公寓?」 「也不是。」龙震宇这回正经了一些:「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一处地方。」 「哦。」袁雪淡淡笑了笑,似乎不屑。 「怎么,你不喜欢?」 「我有资格不喜欢吗?」袁雪笑着反问:「我是在想,难怪现在有钱人这么热衷做地产开发,狡兔何止三窟,可以随心所欲地养女人。」 龙震宇没有对她的尖刻针锋相对,仅仅大度地笑了笑,他是获胜方,完全可以容忍失败者的小心眼。 车子还是刚才那辆把袁雪劫持来的车子,她的两只行李箱还在车上,司机依然是池源,但袁雪的身份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袁**,刚才的事,你别多心。」池源有些别扭地向袁雪打招唿。 袁雪回以灿烂的笑容:「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只需要向龙先生表忠心就行了。」 池源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龙震宇则含笑袖手旁观,欣赏袁雪带给池源的尴尬。 重新坐在车后座上,袁雪望着窗外唿啸而过的景致想,如果这时候逃跑,会不会很刺激? 她当然不可能逃跑,只要还想在这座城市里呆着,不论她去哪儿,大概都摆脱不了龙震宇的阴影。 25、 房子在迎溪桥旁的一个高档小区内,虽然比不上鹤鸣山庄那样奢侈豪华,胜在优雅清静,跃层式的洋房,採光良好,日晒充裕,室内纤尘不染,家具摆设和杂志上的装修展示房如出一辙。袁雪一跨进门,顿时有步入影视剧的错觉。 池源帮她把箱子安置在墙边:「袁**,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不用了,谢谢你。」龙震宇不在身边,袁雪的神经和语气都缓和下来:「我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好了。」 「龙哥说,这里的佣人也已经找好了,但他怕你刚来就见生人会烦,所以暂时没让那女孩过来。如果你需要的话……」他递上来一张片子:「这是她的电话,随叫随到。」 「好,谢谢。」 袁雪把自己关在宽敞的新房子里,这儿虽然样样俱全,不过她还是觉得不如自己原来租的小屋有人气。 她甩掉脚上的鞋子,盘坐在飘窗台上,隔着玻璃往下看,是一片碧青色的园子,满眼绿意盎然。 她满脑子想的却还是陈元。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会怎么想? 晚上七点过五分,龙震宇回来了。 室内一片漆黑,他在门边狐疑地叫了两声袁雪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手摸到墙边,「啪」地按亮客厅灯。 袁雪从飘窗的帘子后面伸出脑袋,一脸诡谲的笑容:「是不是以为我跑了?」 「你能跑哪儿去!」龙震宇啼笑皆非,在玄关处换了鞋,踢踏着走进来:「晚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我叫的外卖,必胜客。」袁雪跳下窗台,把脚伸进拖鞋:「你也吃了吧?」 「没呢!」龙震宇在她妄想从自己身边熘开前及时捉住她:「我想你陪我出去吃。」 袁雪后背贴在他怀里,极不自在,又不想表现出来,灵巧地挣了两下:「好啊!我去换件衣服。」 龙震宇松开她,看着她跑得有点仓促的背影,忍不住想笑,他喜欢看这个倔犟的女孩偶尔流露出来的无措。 很快,他们就坐在一家相当热闹的小馆子里,狭窄的店堂内座无虚席,跑堂的在厨房和食客之间来回跑动,敞开的厨房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 「我还以为你非高级餐馆不吃呢!」袁雪非常惊讶龙震宇的品味:「原来你也会光顾平民小饭店。」 龙震宇一边娴熟地往小碟子里倒酱和醋,一边笑道:「我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出身,到这种地方来才觉得亲切。去高级餐馆是为了谈生意,没办法。」 「嗯,我明白。」袁雪频频点头:「就跟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冷不丁吃几口咸菜就觉得倍儿可口的富翁是一个道理。」 龙震宇笑:「你是不是觉得挤兑我挺好玩的?」 袁雪谄媚地笑:「您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 第36页 菜一道道上来,袁雪很少下筷子,但龙震宇夹到她碗里的,她都老老实实吃掉了,除了醉虾。 当她嚼吧出那虾子是生的时候,一阵噁心,急忙跑去洗手间吐了个干净。回来时两眼泪汪汪的。 龙震宇瞅着她的窘相,微微皱眉:「不喜欢吃就别勉强自己,你用不着刻意讨好我。」 袁雪抽纸巾拭了拭鼻子:「对不起哦,我以为你喜欢听话的女人。」 龙震宇愉悦的心情一下子降温,他放下筷子:「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演戏。」 袁雪咧嘴,笑得有点夸张:「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男人都喜欢女人乖得像小花猫似的呢!」 她主动给他夹菜:「对了,做你的女人还需要注意什么,你不如现在一併都告诉我,免得我事后瞎琢磨,还老琢磨错,净给您添堵!」 她把「女人」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龙震宇听出背后浓郁的讥讽,他不觉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没什么特别的,做你自己就行了。」 「做我自己?」袁雪夸张地瞪起眼睛:「那就是说,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 「没错。」龙震宇抑扬顿挫地补充:「我们事先约定的除外。」 袁雪咬了咬唇:「那如果……我想揍你,可不可以?」 龙震宇挑眉大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有这本事。」 袁雪随着他一起干笑。 「你很恨我?」 「是。」袁雪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麻烦?难道这是你的惯例,男性仇家统统收编成下属,女人就驯服了一人给一间房养着?」 龙震宇对她的胡说八道并不介意,他的胃口又好了起来,仿佛袁雪的「恨」是一道可口的开胃菜。 「接着说。」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袁雪凑近龙震宇,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是一个地道的心理变态狂,专门以折磨他人为乐。」 龙震宇伸手在她那张主动送上来的精緻小脸上捏了两下:「知不知道你有个很可爱的毛病?」 「什么?」 「不知死活。」 一路回公寓,袁雪的嘴巴就没停过,进了门,她还在追问龙震宇:「我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你是心理有点变态的吧?你以前不是经歷过很多事吗?多少总会有点的吧?要不然怎么解释你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 龙震宇回身把她按在门板上,目光灼灼:「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他俯下头颅,从她的面颊开始细细啃咬下去,袁雪根本无法思考:「我会想尽办法把你的病因挖出来,然后……」 龙震宇探手解开她薄如蝉翼的夏衣,滚烫的气息蔓延到她胸前。 「然后怎么样?」他呢喃地追问。 「然后……」袁雪感觉到胸前皮肤的灼热,她再也无法伪装镇定,把龙震宇的头从自己胸前推开:「等一下!」 龙震宇的脸终于重新出现在她视野所及的范围内,但他的双手还牢牢钳制着袁雪的腰,他脸上漂浮着洞悉一切的笑容:「你是不是只要一紧张,就会不停地说话?」 「我现在还能不能反悔?」 「你觉得呢?」 袁雪勐地伸手一推,冲散了龙震宇的阵脚,随后发了疯似的往门口奔跑。但手还没沾到门把手,身子就被龙震宇抓住,他将她打横抱起。 「我们解约!我要求解约!!」袁雪双腿在空中乱蹬,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容淡定。 「晚了。」龙震宇给她下了「判定」,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扛着她大踏步就往卧室里走。 袁雪的后背深深陷入松软的席梦思,身上则是龙震宇罗织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吻。 她最后一次通过抗争为自己争取到一点自由的唿吸,两手费力地格开龙震宇的进攻:「等等!我们还没谈好条件!」 龙震宇侧身让至一边,单手撑住脑袋,好整以暇看着她:「你可真会挑时候。」 袁雪一骨碌坐起,一头乌髮早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衬上泛红的脸,以及脸上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龙震宇而言,无一不成为强烈的刺激。 他口气放软:「别再跟我提什么解约的事,其他条件,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 袁雪的脑子里有点混乱,从她答应龙震宇开始,她就没有害怕的感觉,但就在刚才,当他压着她,像她索取她最私密的一切时,她才感到一种「失去」的骇然。 她望着眼前这个英俊却又是陌生,且永远琢磨不透的男人,实在无法想像要怎么与他共渡今后的一个个夜晚。 她的心里有太多疑团得不到合理解释。 「为什么是我?」她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气竟然有点瑟缩。 龙震宇从她眼眸里捕捉到一丝惶悸和迷惘,他缓缓伸出手,给她拢了拢额前的散发,没有作声。 「你是不可能爱上我的。」袁雪喃喃地说:「我也不可能爱上你。」 龙震宇静默了片刻:「爱不爱,对你就这么重要?」 袁雪有些灰心似的摇了摇头:「你不会懂的。」 龙震宇也坐起来,口吻慵懒冷漠:「我的确不懂,你不妨跟我谈点实际的。」 第37页 她忽然为自己刚才一瞬的迷茫感到羞耻,她为什么要跟这个人谈「爱」呢,他当然不会懂,如果懂了,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向自己乘火打劫了。 「我没什么具体的条件,」袁雪调整到现实的状态:「我留下来,是因为对这座城市还有留恋。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这里想离开,你不能拦着。」 龙震宇沉默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没问题。不过你不能说走就走,我们约个期限吧,一年。」 袁雪盘算着一年的时间够她干些什么。 龙震宇又道:「我也有条件:这一年里,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你不能和陈元私下见面,即使和静雯,也要保持距离。」 他重新侧躺下来,这回离袁雪更近:「除此之外,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袁雪还想讨价还价,龙震宇的身子已经翻转过来,把她压在身下,唇齿和剩余的话语瞬间被堵住,一团火蓦地覆上来。 她笨拙地抵御,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不管是否愿意,她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当尖锐的刺痛席捲而来时,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龙震宇察觉出异样,顿住,垂眸看她:「第一次?」 袁雪咬着唇,倔犟地不吭声。 龙震宇轻笑一声,再度将她拥住,动作温柔了些,但最终,剧烈的疼痛还是如一把噼入身体的刀,让一声难以遏制的哽咽冲破喉咙。 那一刻,袁雪恨透了龙震宇,恨得几乎想从他肩头咬下一块肉来。26、 一夜的梦纷繁杂乱。 袁雪在夜半时分醒过一次,她躺在黑暗中没动,也不知道几点,房间里的黑浓稠如墨,又寂静如死。 她感到来自身体某处的不适,是一种余音裊裊的辛辣的痛,和以往任何一次打架后的滋味不同。她于是确切地明白,自己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被人强行攥取了,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失落或者惶悸,更多的只是木然,她曾经被掠夺的东西已经太多。 她在枕头上悄然转首,身边的人睡得很香,没有一丝防备似的,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唿吸。 如果这时候她手上有把刀,会不会毫不犹豫地□他的胸膛? 应该会的。她记得龙震宇也评价过她是个狠心的女人。 她在脑海里搜索一把刀,很快锁定在厨房,那里有一套锃亮的德国刀具,每一把都足以致命。 她在幻想的快感中沉沉睡去。 早上六点半,袁雪又被什么动静惊醒,睁开眼睛,看见龙震宇正蹑手蹑脚下床,见她醒了,索性回身坐在床沿上,抚抚她的脸:「我想让你多睡会儿,没想到你这么警醒。」 袁雪本能地偏过头,躲开他的手。 即使和他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她还是觉得龙震宇很陌生很遥远。 龙震宇没有在意她的疏离,若无其事地起身换衣服。 「你每天都这么早?」袁雪趴在床上看着他问。 「嗯。」龙震宇娴熟地打领带:「你可以再睡会儿,早餐阿宋会给你准备好。忘了告诉你,阿宋是这里的钟点工,你要愿意,也可以让她留下来陪你。」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龙震宇朝她一笑:「我想你也是——今天打算干什么?」 「没想好。」袁雪犹豫了一下:「我还能去宏泰上班吗?」 「你真是一点都不会享清福。」龙震宇套上西装,走过来拍拍她的脸:「想上班可以,不过得换个地方。过两天再安排吧。」 袁雪早料到会是这样,也没觉得特别失落。 临出门,龙震宇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星期五,我们要回去吃晚饭,和静雯说好的。」 袁雪心头一阵勐跳,她抱着被子,双眸紧紧盯着龙震宇的侧脸:「你打算怎么向他们介绍我?」 「从实说。」龙震宇心情很好地扭头扫了她一眼:「我很想看看陈元的反应,你一定也很期待吧?」 袁雪用被子蒙住脑袋,心里同时冒出自己给他下的那个诊断——心理变态狂,真是一点没错。 龙震宇走后,袁雪倒头又补了一觉,身上的酸痛才有所缓解。 换了衣服下楼,厨房里传来动静,她走过去,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正在忙活。 「你是……阿宋?」 阿宋回头,一张带点稚气的脸蛋,不算好看,但笑起来甜甜的:「我是,您是袁**吧?」 「叫我袁雪吧。」 阿宋有点腼腆,笑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那,你要不要吃早点了?我这就给你准备。」 早点摆了差不多一桌子,袁雪诧异:「以后不用这么多,都够我吃一天的了。」 「龙先生吩咐的,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叫都准备一些。」 袁雪觉得太浪费,把早点分了分,一半都送给了阿宋,但桌上还是堆了不少。 「这些你带回去吃吧。这些我留着中午吃,中午你也别做饭了。对了,龙先生吃了什么?」 「他没在这儿吃就走了。」 「哦——」袁雪点头:「阿宋,以后早餐给我炖点儿粥就可以。」 「好的,我知道了。」 阿宋说着,就要去打扫卫生,被袁雪拦住:「都挺干净的,暂时不用打扫,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第38页 袁雪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独自吃着早餐,和以往的很多个早晨一样。所不同的是,她现在是一个男人的情妇,尽管她还没适应这个陌生的身份。 吃完一顿很撑的早餐,她自己把碗具都洗了,晾干,又上楼把房间整理了,觉得阿宋这个保姆纯属多余,还不如退掉算了。 然而,当她惬意地坐回飘窗,重新欣赏窗外如一的景致时,她又改变了主意,即使她比阿宋勤快能干一万倍,也改变不了她眼下的角色。 她并非特别在意「情妇」这个不雅的身份,比现在更痛苦的事她都经歷过了,困扰她的问题是,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留在了这座城市里,但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她没在窗前享受多久,门铃叮咚响个不停,她以为是阿宋又回来了,心头一阵不耐,不是说好打电话才来的么? 令袁雪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人却是长治,一身清爽时髦的牛仔打扮,脸上挂着如朝阳般明朗的笑。 「怎么是你?」袁雪开了门,难掩欣喜。 龙震宇身边这么多人,只有长治能得到她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因为他也是以对等的方式对待她。 长治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居然显出几分腼腆:「龙哥让我来的,他怕你出门不方便。哦,以后你要上哪儿,告诉我就是了,我带你去。」 「进来说吧。」 长治踏进门,显得有点侷促,四下熘了一眼。 「你坐呀!」袁雪热情地招唿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别麻烦了。」长治坐进沙发,清了清嗓子,解围似的搭讪:「这儿挺不错的。」 袁雪从冰箱里取了罐可乐给长治:「幸亏是你过来,如果是池源,我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开心地皱皱眉。 长治笑起来:「对了,龙哥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掏出一张银行卡来递给袁雪。 「我不要。」 「你要是不拿,龙哥会怪我没办好事。」长治很为难。 袁雪瞥他一眼,爽快地接过:「那好吧,我收着。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没多会儿,捧着件叠得有稜有角的衬衫下来:「这是你的,我洗干净了,不过一直没找着时间还给你。」 长治接过装在透明袋子里的衬衫,讪讪地笑:「有点太隆重了。」 袁雪歪着脑袋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长治转眸看她,也笑:「你不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袁雪听出他口吻里的调侃,笑笑:「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袁雪把早餐剩下的小笼包、土豆饼等都端出来:「帮我一起吃掉行不行?」 长治盯着桌上丰盛的食物,咧嘴笑道:「还真饿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两人把点心当中饭,吃得极欢。袁雪又从厨房翻出一瓶辣酱,得着宝似的大唿小叫:「还有这个好东西!馒头蘸酱吃,味道绝对棒!」 长治被她的孩子气感染,初来时的拘束一扫而光。 「长治,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 「龙哥……有别的女人吗?」 长治被刚塞进嘴巴的包子噎了一下,用力摇头:「没有。」 袁雪笑道:「你跟我说实话好了,我又不会吃醋。」 「真没有。」长治喝了口水,总算把气喘顺了:「龙哥以前是有过一个女朋友,不过早就分手了,那女的去了国外,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他们为什么分手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长治吁了口气:「可能是龙哥不想拖累人家吧,那会儿他刚退出帮会,不少人都对他不满,说不定就来个暗中偷袭什么的。龙哥说过,像他那样的人就不该拖家带口,以前干的狠事太多,都是埋的雷,不定什么时候就开炸了。」 他见袁雪听得出神:「你跟龙哥……」他吞吞吐吐,有点难以说出口似的。 袁雪看看他,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怎么走一块儿去的?」 长治呵呵地笑,好奇的神色里还掺杂着一丝别的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袁雪用手上的馒头蘸了一陀辣酱送进嘴里,顿时辣得她直呵气。 她沖长治明媚地一笑:「我不想那么多,走到哪儿算哪儿。」 她在心里不免心酸地想,这句话简直是自己小半辈子的真实写照。27、 龙震宇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回来,静雯的电话随后就到,龙震宇一边换衣服一边向她解释原因,只字未提袁雪。 袁雪说:「早知道你这么晚,还不如让长治直接送我过去省事。」 傍晚一接到龙震宇的电话,她就让长治先回家了。 龙震宇直拿眼觑她:「你就这么等不及?」 袁雪瞪他一眼,手上举着那张卡问:「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的。」龙震宇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看她:「这是规矩。」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还让长治转交?」 「昨天忘了,今天早上在办公室忽然想到,就托长治带过来,怕你有急用。怎么,让你不舒服了?」 袁雪哼笑:「你就不怕我把它刷爆了?」 龙震宇翻好衣领,走过来捏捏她的脸颊:「刷爆了算你本事。」 第39页 「你就穿这个去?没去买几件像样点儿的衣服?」他上下打量袁雪,皱起眉:「不稀罕用我的钱?」 「买啦!」袁雪挑衅似的扬眉:「你的钱,我干嘛不花!」 龙震宇笑起来,看上去挺开心:「还不赶紧换上,要来不及了。」 待袁雪穿着一件如落霞般绚烂的连衣裙走出来时,龙震宇的眼神有点发怔,半晌方笑道:「不错。不过,你该不是为了我才精心打扮自己的吧?」 袁雪脸上飘过一丝淡然的笑,略带讥讽地宽慰他:「凡事不要想太多,否则容易自己别扭,你……」 话没说完整,就被龙震宇以唇封缄,他的手扼着袁雪的脖子,力气大得仿佛想掐死她。 等龙震宇终于放开她,袁雪来回抚摸着自己快要断掉的脖子,愤怒地说:「早晚我会死在你手里。」 龙震宇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笑,有点压抑。 送他们去鹤鸣山庄的司机是陈缜,他没池源那么别扭,看见袁雪,公事公办地应酬了几句,仿佛那天赶袁雪走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袁雪和龙震宇并排坐在后座上,她扫了眼陈缜的背影,暗暗奇怪这种人也会有感情,她可是怎么也没法把他跟胡颖联繫起来。 龙震宇不是话多的人,上了车之后就习惯性地闭目养神,袁雪只能从他牢牢握着自己的手掌中判断他还醒着。 袁雪出神地盯着窗外,思绪东游西盪,没有个确切的着落点。 看见龙震宇携袁雪一起出现在家里,吃惊的不止是陈元,连静雯都很意外,眼神古怪地在龙震宇和袁雪的脸上穿梭。 龙震宇自如地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一下,袁雪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袁雪闻言抬眸瞟了眼龙震宇,好歹他还用了「女朋友」这么个文雅的词语,不至于让自己太别扭。 陈元的脸色颇为苍白,笑容明显是硬挤出来的:「袁雪,恭喜你们。」 龙震宇笑得有点放肆,弦外有音:「没什么好恭喜的,反而我要谢谢你,阿元!如果没有你——把袁雪招进宏泰,也就没今天这个事了。」 陈元讷讷地笑。 龙静雯的眼里则写满疑问:「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就这两天——静雯,开饭吧,我可是真觉得饿了。」 「哎,好的。」静雯醒过神来,忙忙地往厨房跑,不一会儿就和小雅一起把丰盛的晚餐端出来。 「哥,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菠萝烩饭,你尝尝,和上次在饭店吃到的比怎么样?」 静雯一边问着,一边用小碗给龙震宇盛了几勺,又招唿袁雪:「袁雪,你也吃啊!」 袁雪刚答应一声,面前的小碗和勺已经被龙震宇取走了,他亲自为她盛了半碗,重新放回她眼前,语调低柔:「我最爱吃的,试试看,喜不喜欢?」 对面的龙静雯和陈元都有点尴尬,袁雪更是侷促难堪,龙震宇显然是做给陈元看的,这让袁雪暗自恼怒,又发作不得。 陈元没法不说话,还不能避着袁雪:「今天早上碰见老吴,他说你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 没等袁雪开口,龙震宇便道:「她没不舒服,以后宏泰也不会去了,你什么时候让人事部给她办下手续,彻底把关系了结了。」 陈元看看袁雪,后者光矜持地微笑,没什么反应,他怏怏地「哦」了一声。 龙震宇又笑着加了句:「我跟她现在的关系,她如果还留在宏泰,将来只怕让你难做。」 「怎么会。」陈元笑得有点虚弱。 一顿饭吃得颇为沉闷,只有龙震宇一个人如常地谈笑风生,还频频招陈元说话,袁雪僵坐着,默默吃碗碟里的东西,像个纯粹的摆设。 静雯起身,说去厨房看看炖的一锅汤,走了两步又回头,招唿袁雪:「过来帮我一下!」 厨房里没人,汤好好地架在厨具上,早就熄火了。 静雯把门悄悄关上,回身面对袁雪,表情有点严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那天袁雪答应去看她,走到半道就被龙震宇的人劫走,此后两人再没联络过。此刻袁雪听她口气,就明白龙震宇跟她沟通过了,只是沟通得还不彻底。 她不免心寒,人情凉薄,到最后,静雯也还是会站在亲哥哥一边,看着她这个「朋友」被凄凉地驱逐。 袁雪笑笑:「我要说是你哥逼我的,你会信吗?」 「他逼你?」静雯表情困惑了几秒,又凝重起来,袁雪明白她信了。 「我哥他……为什么要逼你?」 「不知道。」袁雪干脆地耸肩:「大概是觉得好玩吧。」她强忍着才没让那句「你不知道你哥是变态?」脱口而出。 「袁雪,你喜欢我哥吗?」静雯神色特别郑重地问。 袁雪瞅着她认真的表情,想笑,终究还是忍住了,眼里流露出无奈。 静雯静默了片刻,歉然道:「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袁雪忍不住想给她出难题:「你能劝你哥放了我吗?」 静雯没立刻回答,眼神闪烁个不停。 小雅敲门进来:「龙先生让我来问问鸡汤好了没有。」 静雯吩咐她连锅子端走,又叫上袁雪,心事重重一起走了出去。 晚饭撤掉后,几个人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闲聊,静雯又坐不住,吩咐小雅去切点水果上来。 第40页 袁雪自打进门就寡言少语的,此时人虽坐在龙震宇身边,他们家人之间的闲扯她一句话都不插,平心静气翻看静雯的一本画册。龙震宇也不再逗她,专心跟陈元聊宏泰的一个什么麻烦。 小雅很快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上楼来,往四人面前的茶几上一放,静雯扫了一眼说:「不是还有甜瓜吗?也切出来吧,我跟陈元都吃不了,白放着过不了几天就坏了。」 小雅忙答应了又下楼。 静雯目光朝龙震宇睃了好几眼,等他们的话题终于暂歇时,她见缝插针:「哥,你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龙震宇看看她,静雯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等着他,他只得抛下刚拿起的一瓣橙子,擦了手站起来,临离开前还意味深长瞥了袁雪一眼,客厅里就剩她和陈元两人了。 除了刚进来时彼此打了声招唿外,今晚袁雪一直没机会和陈元多说两句,不过即使有机会,她也想不出来要说什么,该说的几天前都说完了,他摸在墙上的那只犹豫的手以及最后决绝消失的姿态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陈元先清了清嗓子,步履维艰似的开口:「你……怎么会跟他……」 袁雪在杂志中缓缓仰起头:「因为我想留下来。」 陈元的目光与她对接时,像被烫着似的躲开,袁雪继续说:「龙先生说,我想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出路只有这一条,我别无选择。」 她说得很慢,语调毫无抑扬顿挫煽情的意味,平板得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陈元扶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却渐渐握成了拳,脸色也很难看。 「他怎么可以……」他声音很低,却咬着牙。 袁雪的目光停留在他握紧的拳头上:「你做了他三年妹夫,应该明白他的为人。」 陈元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激动:「袁雪,你……」 小雅捧着一盘甜瓜咚咚地上楼,喜气洋洋往茶几上一搁:「陈哥,袁**,今年的甜瓜好甜的哎!你们尝尝!」 袁雪在她热烈的注视下,给面子地拾起一瓣,陈元却一丝食慾都没有,闷着脸站起来,走向阳台。 小雅迷惘地扫了眼陈元的背影,又笑嘻嘻地盯着袁雪问:「甜不甜?」 袁雪点头。 阳台上很快飘来淡淡的烟味,袁雪第一次知道陈元也抽菸。 甜瓜的汁水沾到胳膊上,她拿湿巾擦过,还是觉得黏黏的不舒服,便去洗手间沖洗。 洗手间靠近后院,走出去是个小型花园,这时候门半敞着,有激烈的争执声传进来。 「哥,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她留不留宏泰是她的事,她爱去哪里也是她的自由,你这么做太过分了!」静雯的语气简直是义愤填膺。 袁雪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话当真,面无表情地洗着手,嘴角含着对静雯幼稚言语的讥讽。 龙震宇不悦的声音很快传来:「这是我跟她的事,你管得也太宽了。有这操心的功夫,你还是把陈元看住了吧。」 「我跟陈元好着呢!哪里有问题了?」龙静雯明显不服。 龙震宇冷哼一声,不便多说,只重重嘆了口气:「很多事你不明白,你只要记得,我做很多事都是为了你好。」 「我是不懂,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偏偏要找她,看到别人别扭你很高兴……」静雯的语气怀着强烈的质疑和一丝莫名其妙的紧张。 袁雪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龙震宇的回答,她突然心生厌烦,匆匆擦净了手,蹑手蹑脚走回去。 陈元也已经归位,对着电视屏幕发呆,神情落寞。 两人重新面对面,却是相对无言。袁雪觉得陈元似乎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但有什么阻止了他。 静雯兄妹旋即也回来,两人都把情绪藏得好好的,一丝争吵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龙震宇扫一眼水果盘,淡淡一笑:「水果都没怎么吃,光顾着聊天了?」 袁雪冷冷白了他一眼,陈元略带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勉强笑着回:「没聊什么,刚吃完饭,吃不下水果。」 龙震宇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静雯随他起身,讶然问:「你……你们不在家住?」 龙震宇揽住袁雪的肩膀,笑道:「不了,免得你们闹心。」 陈元的脸色又白了一白。龙静雯也拉着脸,不太高兴似的,大家似乎都各怀心事。 袁雪在心里嘆了口气,脸上随即一笑:「我走了,静雯姐、陈总——再见!」 语气沉稳凝重,再也没有了初上龙家时的活泼与愉悦。 回去的路上,袁雪更加沉默,瞅着车窗外发呆。龙震宇也不打搅她,只拽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缓慢地摩挲,猫逗耗子似的。 袁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降服的猎物,把柄牢牢掌控在他手上,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勐然间抽回自己的手,恨恨地藏到背后,龙震宇闷雷般的笑很快滚入她耳朵。28、 龙震宇让袁雪休息一段日子再考虑重新上班的事,袁雪一下子多出许多时间无处打发,她约胡颖出来见面,那傢伙大概早就听到风声,上班熘了号来赴袁雪的茶会,迫不及待想打听虚实。 「你现在成宏泰的名人啦!」一见面胡颖就大唿小叫:「好多人等着给你写传记呢!」 第41页 「你就扯吧!」袁雪不屑地笑,把一本点单递给她:「想喝什么随便。」 「特级普洱成不成?」胡颖指着店家推荐的打着上千价目的牌号问。 袁雪眉一挑:「只管点!把桌子铺满,你每样只喝一口都成!我现在穷得就剩下钱了。」 胡颖无限妒嫉地嘆:「什么时候也让我穷一回就好了。」 点完单,胡颖研究出土文物似的观察袁雪:「你变了不少嘛!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啦!」 袁雪笑道:「只有这么打扮才配得上暴发户呀!」 她是故意把自己往俗艷的路上赶的,还腆着脸问龙震宇:「怎么样,这么一打扮,和你也算登对吧?」 她变着法儿想让龙震宇不痛快,但多数时候龙震宇都不恼,由着她折腾,心情好时,对她的挑战一笑了之,心情不好了,一言不发抄起她就往床上扔,直接了当办了她。 几次一来,袁雪的嚣张只能从面上改为地下,一颗反抗的心却是执着不死。 胡颖脸色正经起来:「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是前阵子还对陈总……」她用表情代替了语言。 袁雪把玩着手上的玻璃小茶盅,有点郁闷:「被人暗算了呗。」 胡颖睁大眼睛:「陈总,不会吧?」 袁雪摇头:「不是,有些事,我没法说。」 胡颖当然是聪明人,可以打听的和不该打听的门儿清,见袁雪不愿多谈,立刻也收声,到此为止了。 「小雪,告诉你个事,我有男朋友了。」胡颖换了个话题。 袁雪神色略雀跃了一些:「陈缜?」 心里一个劲儿替胡颖不愿意。 胡颖把脑袋晃成拨浪鼓:「您饶了我吧,不是!是我妈给介绍的一个,公务员,人挺老实的,我看着还行,就试试了。」 袁雪笑起来:「你就不怕陈缜来捣乱?」 胡颖嗔她一眼:「我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话虽如此说,胡颖神色还是有点黯然:「陈缜也不是不好,可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安全最重要。」 袁雪啜一口淡得没有滋味的普洱,怡然旁观似的评价:「人家现在又不跑江湖了,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那是面上说的罢了。」胡颖沉着脸:「像他们这样以前混过的,洗得再干净也脱不了那味儿,就连龙先生现在也不见得就清清白白,许多事情或明或暗的,都说不清楚,要不然他干嘛要把宏泰单分出来给什么都不懂的妹妹,还不是怕将来万一有什么麻烦把宏泰也卷进去了,龙静雯落个两手空空吗?」 袁雪听得出神。 胡颖瞥她一眼,推心置腹地低语:「小雪,虽然我不明白你这次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你不是傻姑娘,以后凡事自己小心点儿,龙震宇身边不是那么容易待的。」 袁雪心里一暖,低了头思量片刻,回道:「谢谢你提醒。我……手上还有些事没有了结,等什么时候办完,我会尽早离开的。」 胡颖望着她还带一点稚气的脸蛋,不知为何,一股隐忧蹿入心头,但她也深知,各人的事只能各人自己作主,谁也帮不了谁。她笑着举起杯子,仿效酒杯,跟袁雪碰了碰:「祝你早日成功!」 袁雪迎视她真挚的眼神,也报以一笑:「祝你早日嫁出去!」 「噗——」胡颖哈哈大乐。 两人在茶馆里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胡颖被主任一个电话叫走。袁雪看着她一边手忙脚乱收拾,一边理直气壮向主任撒谎的架势忍不住想笑。 「我送你回去吧,这会儿计程车该交班了,很难打的。」 胡颖求之不得。 长治开着一辆豪华版别克军威过来,给两人依次开了车门让她们上车,胡颖羡慕得眼都直了:「你现在这待遇怎么也算得上部长级别了吧?」 袁雪慷慨大方道:「以后你想用车,给长治打个电话就行了。」 胡颖一吐舌头:「你别害我啦!如果让龙先生知道,十个脑袋都不够我掉的。」 送完胡颖后,袁雪回家的途中接到龙震宇的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在酒吧,钓凯子呢!」袁雪满嘴炮火车,听得长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龙震宇心情不错:「有这么早就开门的酒吧?凯子们这会儿都在睡觉呢!」 袁雪讥笑:「看来里面的门道你比我清楚啊!」 龙震宇不再理她,直接吩咐:「让长治送你来公司,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是,主人!」袁雪恶声恶气地回。 一踏进龙震宇办公室,袁雪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他坐在黑色软椅里,面色铁青,旁边站着三四个下属,个个脸上陪着小心。 见袁雪来了,龙震宇朝她一扬下巴:「你先坐会儿。」 袁雪乖觉地在角落的沙发里坐下,遥遥旁观着对面。 陈缜正要出去,龙震宇把他叫住:「在说魏良的事,你也听听。」 陈缜顿住脚步,杵在那几个人的最尾。 站在龙震宇跟前的一个干瘦中年人怀着谨慎和讨好的神色说:「按理这事轮不上我说……」 「那就不用说了。」龙震宇淡淡道。 「呃,这个,呵呵……」那人一壁笑着,很顽强地继续开闢话语空间:「实在这事良子也是被逼的。他不想做,但有把柄在对方手上,他以为做完这单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所以才……」 第42页 龙震宇打断他:「李烨,你收了魏良多少好处?」语气不满。 「没,没,龙哥,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跟良子都是兄弟嘛!」他还想说什么,龙震宇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李烨讪讪地「哎」了一声。 「你们也走吧,」龙震宇又指指另外几个:「陈缜留下。」 很快,袁雪的视野里只剩下龙震宇和陈缜两人。 「坐。」 陈缜依言坐进龙震宇对面的椅子。 「这件事,你怎么看?」 陈缜像嘴里含了个滚烫的汤圆,迟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跟魏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如果是别的事,我不会计较,但沾粉就不行。我这儿的规矩就这么定的,不能给任何人破例。」 陈缜点了点头,微弓的背影含着一丝惭愧:「龙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龙震宇两根手指抬着下巴,沉吟片刻,语气低沉但简洁有力:「让他滚。」 陈缜哑着嗓子答应了一声。 龙震宇大概刚才发了一通火,嗓子里干痒,咳嗽几声,目光转向被冷落的袁雪,抬高嗓门:「给我倒杯冰水。」 袁雪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在饮水机旁摆弄了一阵,端着水杯走过去。 龙震宇举杯喝了一口就搁下,眉头攒得老紧:「我说要冰水,你没听见?」 「火气大的时候喝冰水伤身体,温水有益健康。」袁雪不想走回头路。 「我过去十几年一直喝冰水,也没喝死!」 「你以前还穿开裆裤呢,现在也穿?」袁雪伶牙俐齿地顶回去:「一个年纪干一个年纪的事,逞什么能!」 一席话没把龙震宇激怒,反而惹他笑起来,袁雪白了他一眼,又归了原座,再抬眸时,见龙震宇正举着杯子慢慢饮呢。 她心里暗乐,虽说跟龙震宇抬槓鲜有得胜的时候,但难得有一次胜利,袁雪觉得滋味还是蛮爽的,可以弥补平时那些憋屈的时刻。 这边龙震宇和陈缜又聊开了另一档子事。 陈缜说:「舒展已经把人□江湾的会所了。我们自己的兄弟也还在,时不时两边就起点儿摩擦。」 龙震宇蹙眉:「你把人都撤出来,裕安路上那家夜总会装修也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把兄弟们安排过去,不耽误事。」 陈缜点头,又问:「江湾的帐怎么结?」 「我还在跟舒展谈,打算连整个会所一块儿卖给他,他对那一带有特殊感情,不会不接。不过这小子没多少肚量,价格肯定压得低。」 「太便宜他了。」陈缜有点不平。 龙震宇摇摇头:「那地方已经成黄赌毒集中营了,早晚得给端了,我们早撤为妙。」 两人聊完时,袁雪已经干坐了一个小时。 龙震宇让陈缜先去车库取车,自己和袁雪一起下楼,搂着她问:「饿不饿?」 「已经饿过头了。」袁雪无精打采。 「想吃什么?」 「随便,能饱就行。」 「那就去吃楼上楼的面怎么样?」龙震宇笑着盯住她的脸:「圆盅蹄膀。」 袁雪脸上有了几分神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龙震宇乐道:「还用问么?上回带你去,你把我那份都抢了。」 袁雪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可转头看见他满脸疼爱宠物的神色时,又忍不住腻歪起来,不客气地抬手一推,把龙震宇的亲昵拒之门外。 29、 「李烨昨天被龙哥呛了吧?」长治玩着饮料吸管,不无得意地问袁雪。 他跟袁雪相处久了之后,话也不觉多起来。 袁雪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干瘪的身形:「你消息真灵通。」 长治矜持地笑笑,没公布消息来源,不过袁雪觉得不难猜,她只是懒得多管而已。 此刻,她和长治坐在某精品商厦顶楼的自助餐厅里,悠闲地享用午餐。 袁雪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单一,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购物、闲逛,幸好还有长治陪着自己,不然她会更加无聊。 她几次提出要找个事做,龙震宇总说不急,让她再等等。她实在闲不住,前几天找了个给人看店面的差使,让龙震宇知道了,朝她发了一通火。 「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想给我使绊子的大有人在,没有我的安排,你就塌实在家待着吧。」 袁雪嗤之以鼻:「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有人想宰了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震宇不悦地拉她到跟前:「你到底是超级愚蠢还是胆儿给人摘了?你就不怕让人劫持了要挟我?」 袁雪解气地反击:「那我正好一了百了,反正你也就是逗我玩儿!重新再找一个就是了!」 龙震宇像是给气着了,虎视眈眈瞪了她片刻,又慢慢笑起来:「万一出事,我即使真有心甩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人人都会觉得我龙震宇无能。」 言毕,他起身潇洒地走出去,气得袁雪在他背后直跺脚。 袁雪成了一只金丝雀,到哪儿都有人看着,幸好老在眼前晃的这个人是长治,换作其他任何人,她早烦了。 她对龙震宇派长治跟着自己也有过好奇,龙震宇的解释平淡无奇:「我手底下这几个人,就数他最闲。」 袁雪大快朵颐地吃冰激凌,眼见长治挺痛快似的,忍不住问:「这个李烨是什么人呀?怎么你们都挺烦他似的。」 第43页 长治哼了一声:「纸老虎!就他自己把自己当棵菜,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一给他来点儿硬的立马眦尿!我们都不甩他,也就龙哥抹不下脸,总给他留着几分面子!」 袁雪听出长治不屑的口吻里也含了一丝无奈,遂道:「拽也得有拽的资本。他必定是有什么来头吧。」 长治迟疑了一下,扫一眼袁雪,欲言又止。 「喂,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嘛!我又不给你做小喇叭乱传!」 长治笑得有点尴尬,吞吞吐吐道:「他是龙哥以前那女朋友的叔叔,不是亲的,隔着好几房的那种。」 袁雪满不在乎地笑:「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呢!」 长治见她这副表情,立刻放下心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这傢伙就知道狐假虎威,当年仗着自己侄女就爱在我们跟前耍横。他侄女跟龙哥一分手,立刻又蔫了,生怕被捻出去。」 「这么看来,龙哥还挺讲义气的。」 长治撇撇嘴:「龙哥当然清楚他的德性,就是给他放点儿量,不屑折腾他。不过这小子也不笨,转头就搭上魏良,谁不知道魏良和陈缜拜了把子的。魏良这一倒,他肯定忐忑,不知道该黏谁去了。」 袁雪隔岸观火地笑:「黏陈缜呗!」 「陈缜压根就不拿正眼瞧他!他当初也是想攀陈缜来着,没成,才来了这么招曲线救国!」 「龙哥为什么这么器重陈缜?」 「陈缜忠心啊!」 「难道你就不忠心?」 长治嘿嘿地笑:「而且陈缜陪龙哥坐了五年牢,从外头帮着打拼到牢里的,就陈缜一个,龙哥能不看重他么!」 袁雪舔着勺子上残余的冰激凌,一脸心满意足:「龙哥为什么事坐的牢?」 「打**架,替大哥挡了一刀,就在这儿——」他指指自己眉骨的地方:「而且还把对方给捅了,那人家里有点门路,不接受私下调解,硬是把龙哥送进去关了五年。唉,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龙哥也就二十岁左右吧!」 袁雪掐着指头给龙震宇算了算阅歷,又进一步问:「那他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么风光的地步的?」 长治聊到自己擅长的话题,满面飞彩:「这个说来就话长了,龙哥坐牢前,那拼的全是胆识和勇力,那会儿打架,挂了彩你也不能撤,得给老大们死顶着,谁能顶到最后,算谁牛!」 「匹夫之勇。」袁雪撇撇嘴。 「说的是!」长治呵呵一乐,完全贊同:「我估计龙哥在牢里把这事也琢磨透了,你再有勇,再敢拼,砍来砍去还是一底层混混。要往上混,得靠脑子。」 长治指指自己的脑瓜:「龙哥出来后,凭着救大哥的来头,弄了个不错的位子,不过此后再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他就不参与了,只给大哥当军师,很受大哥器重啊!搞得舒展浑身不舒服。」 「舒展?」袁雪重复了一遍这个略带熟悉的名字。 长治提醒她:「就是你在红唇遇到的那俩狗杂碎的老大。」 「哦——」袁雪恍然,难怪舒展跟龙震宇说话也怪强怪调的。 「舒展可是大哥沾亲带故的小辈,谁都当他会是下一任老大的,平时也摇得很。谁知道最后老大的位子会落在龙哥头上呢!那小子立马不平衡了,总想逮机会炸翅儿。龙哥刚上台那会儿,没少被他搅合,他心里酸啊!」 「不是说龙哥后来退出帮会了吗?」 「那都是卖白粉闹的。」长治一击桌子:「龙哥明令禁止不许沾粉,可底下总有不听话的,闹得最凶的就是舒展,不仅玩粉,他还栽赃给龙哥哪!龙哥又得给老大哥留面子,不能对他太过分,后来实在给他擦屁股擦烦了,索性甩手走人,自个儿干!」 袁雪诧异:「这么容易就金盆洗手了?」 长治嘆了口气。 袁雪略一思量,抿唇笑起来:「我觉得龙哥是给人涮了。他救了前老大,功不可没,老大得还他这个情,但心里也未必真愿意。舒展造反的事,搞不好背后还有人给撑腰呢!」 长治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觉一怔,想想还真像那么回事,很快又解气地笑:「龙哥一离开,舒展立马成了老大,玩粉玩得肆无忌惮,没多久就折了!整个一全军覆没,舒展差点还给崩了!」 袁雪事不关己地淡然一笑。 「不过这小子心眼窄,牢里出来后居然恨上龙哥了,认为是龙哥谍的他。只不过龙哥今非昔比,也是市里数得着的实业家了,暗里又有老一辈大哥们压着,舒展才勉强没闹事。」 袁雪见他讲得头头是道,笑问:「长治,这些都是你亲身经歷的?」 「不是啊!」长治腼腆的笑容又浮上来:「好多都是听兄弟们说的。」 「你什么时候跟龙哥的?」 「快五年了。」长治有点感慨:「我刚出来混的时候,有人还想介绍我去认舒展当大哥,我给推了。」 「为什么呀?」袁雪故意问:「因为舒展没龙哥有钱?」 「当然不是!」长治叫屈起来,赶紧解释:「虽然舒展看上去比龙哥讲义气,可他那颗脑袋没法跟龙哥比,好歹都分不清。出狱后也嚷嚷着要干正经生意,但他那眼界和起点比龙哥低太多啦!靠给有钱人看场子挣钱,其实还不是敲有钱人的竹槓过活!不像龙哥看得远,知道再这么混下去早晚得栽,干脆辛苦点儿,踏踏实实干点实际的。」 第44页 长治表情真诚:「龙哥刚起步的时候也辛苦,给地产大亨做工程,他自己跟着弟兄们一块儿干,有了利润绝不私吞,和大伙儿一起分,有点脑子的都愿意跟着龙哥,心里塌实。这不,五六年功夫就做到现在这么厉害了!而且,龙哥不会给你玩喜怒无常那套,当然谁要敢跟他玩阴的,他也不憷。」 显然,长治很崇拜龙震宇。 袁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是龙哥干的吗?」 「什么?」 「告密的事。」 长治一愣,很快坚决否认:「不可能不可能!」 袁雪笑笑没说话。 和袁雪走得这么近,她对龙震宇什么态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 长治掂量着袁雪那笑容里略含轻蔑的意味,意意思思地又道:「其实龙哥对你挺不错的。」 袁雪无动于衷,拿吸管在没喝几口的饮料杯里来回搅了几下,淡淡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长治有点难堪地挠了挠头皮,偷眼瞅瞅她的脸色,识趣地不再多嘴。30、 吃过午饭,袁雪再接再厉地奋战在购物一线上。 她买的很多东西压根就不用,但还是要买,不光因为她现在无事可干,这当中还包含着不少发泄的成分。 她现在是龙震宇用笼子框住的一只宠物鸟,活动范围有限,她玩不来那套自欺欺人的假纯情、假清高。 长治提勒着袁雪丢给他的战利品,虔诚地跟在她身后。 起初,袁雪对自己凭白使唤这么个小帅哥特别过意不去,但后来见长治一脸坦然,照顾自己又殷勤有加,慢慢也就习惯了。 而且,长治还有个她很欣赏的优点,从来不会对她的行为发出任何质疑,哪怕连一丝打探的念头都没有。 两个小时后,袁雪又累又乏,挥挥手吩咐:「打道回府!」 长治开着车转出商厦的地下停车库,往右拐弯,进入一条偏僻的弄堂。 迎面走来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头,穿一件光熘熘的黑夹克,神气活现,袁雪一眼就认出是在红唇欺负过自己的「小马哥」,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车子勐地在路边停下,长治抛下一句「你留在车里别出来」后就跃下车,甩上门,直奔那人而去。 「长治,你干嘛去?」 袁雪探身把脸凑到玻璃边往外瞧,长治早已和小马哥混战在一处。 长治显然沾上风,把小马哥骑在身下当老虎打。那小子没头没脑被人扑倒了狠揍,又是惶惑又是恐慌:「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跟你不认识啊!你,你住手!你倒是看清楚了再打啊!」 「打的就是你!」长治狠狠地挥着拳,余恨未了似的:「你欺负女人的时候挺横是吧!欺软怕硬就数你能!」 袁雪也下了车,跑到长治跟前拉架:「算了长治,赶紧走吧!别跟这种人罗嗦!」 小马哥正被打得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冷不丁转眸扫到袁雪,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哇哇乱叫:「我靠!原来是为这娘们,我也没怎么她——啊!」 腮帮上又吃了一记老拳:「我叫你嘴再臭!」 小马哥的狂吼转成委屈的倾诉:「她差点把我肩上一块肉给咬下来,我受的伤比她重多了……」 长治见他还唠唠叨叨没完,更加愤怒,拳头如雨点般砸下:「不把你打老实了你下次看见女人还手痒是吧?」 「不,不敢了!」小马哥都快哭了:「哥哥你饶了我吧,弟弟下次再也不敢了!」 袁雪眼瞅着小马哥的脸肿得有猪头那么大了,担心出事,强拉长治起来:「赶紧走吧。」 长治勉为其难甩下小马哥。 马哥在地上喘了会儿粗气,一边爬起来,一边在虚胖的脸上挤出一点笑,贼眼在长治和袁雪脸上来回熘了两下:「敢情这姑娘是你马子,怪小弟有眼无珠——哎哟!」 长治的拳又送了过去,骂道:「叫你嘴巴不干不净,不说话你会死?」 小马哥跌跌撞撞爬起来,自抽嘴巴:「多嘴!多——」 「你再说!」长治拿手指指住他:「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小马哥终于把自己的频道给关了。 「去!那边墙上趴着去!」长治喝道。 小马哥都照做了。 「数到一百再滚蛋!不老实小心我再砸你——大点声!」 袁雪在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长治示意她上车,刚坐稳,他也熘进车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还瞪着数数的小马。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条弄堂,袁雪笑问:「你说他还在不在数?」 「估计早跑了。」长治也忍不住笑。 「他会去报警吗?」 「报警?没那胆子,他那种人,自己在局子里就一堆案底,警察能信他?」 袁雪盯着他:「长治,看不出你打架还挺厉害的!」 长治谦虚地笑笑,又补充:「下次看见他我还揍!」 路上,长治接了个电话,唧唧咕咕讲了好一会儿,最后推说自己没空,又连声叮嘱对方早点回家。 袁雪玩笑地问:「老婆打来的?」 长治脸立马红了:「什么呀!我连女朋友都混不来一个,还老婆呢——我侄女打来的。」 袁雪以前听说过长治有个才上高中的小侄女,她没放在心上,长治也从没跟她提过,今天一时好奇心起,便多问了几句:「你跟你侄女关系不错嘛,她连运送铺盖这种事都找你帮忙?」 第45页 长治苦笑:「何止不错,我们吃住都在一起,根本就是我养着她!」 袁雪越发奇了:「她自己父母呢?」 长治踌躇了片刻,如实说了,原来他这侄女也不是亲的,是他二十来岁时大马路上拣来的。 「我碰见她那会儿,她也就十岁,缩在垃圾筒旁,一张脸搞得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给她买了个盒饭吃,结果她还讹上我了,我到哪儿她都跟着,说是给我当佣人使唤都愿意。」 想起往事,长治发出无奈的笑:「我那时候自己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到处混饭吃,她当我多能耐呢!」 「她从哪儿来的?」 长治摇头:「一问三不知,说都不记得了。好像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你就这么认了个干侄女?」 「可不!她看上去也挺可怜的,我后来一想,就权当自己积德了,反正也不费什么,养着就养着吧。谁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年上高一了,个顶个的淘!说她两句顶你十句,根本管不住!」 袁雪扑哧一乐:「你干脆认她当闺女得了,当叔叔,听着就生分,还不好管。」 长治叫屈:「我今年27,她都16了,我总不能跟人解释自己11岁就生了她吧!」 两人笑了会儿,袁雪突发奇想:「她不是要往家里运铺盖吗?你就去跑一趟吧,反正现在还早呢。」 长治当然乐意:「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袁雪笑眯眯地:「我跟你一块儿去,我正闲得慌,去看看你侄女长什么样——哎,她叫什么名字?」 「你叫她小安就行了,大名林久安。」长治笑道:「随我姓。」 袁雪默念:「林长治,林久安,合起来就是长治久安呀!长治,你水平可以哦!」 长治嘿嘿地笑。 小安并不像长治描述得那么没谱,嘴巴很甜,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骨熘熘地转,透着聪慧与灵动。 她喊长治叫「长叔」,却喊袁雪「小雪姐姐」,袁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回学校的路上,小安和袁雪坐在后座,两人虽然差着七八岁的年纪,聊起来倒是挺投契,尤其小安也是孤儿,这让袁雪在无形中又对她多增了几分怜惜。 她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小安,嘱咐她:「以后有什么麻烦,你长叔不肯帮忙的,尽管找我。」 小安欣喜地道了谢,对着哼唧不满的长治做了个鬼脸。 到了学校门口,按规定外来车子一律不能进去,长治下车给小安提了铺盖想送进去,被小安拦住了:「我自己能拿!」 长治还要坚持,几个小安同班的男生刚好经过,兴兴头头赶过来,争着要帮她的忙,小安给了一个长得最白净的男孩,回头对长治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袁雪看出长治有点酸熘熘的,又不好说什么似的,对着走远的小安嚷:「别再乱吃东西啊!回头又让人给送医院!」 「知道啦——」小安扭头觑他一眼,脸上写满青春期孩子特有的不耐,又朝靠在车边看好戏的袁雪多扫了一眼,袁雪有点意外地发现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成熟。 长治悻悻地上车,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看见没,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袁雪笑笑没搭茬,心里还在琢磨小安刚才那个古怪的眼神。 31、 袁雪把左手拎着的纸袋子递给长治:「这几件衣服是给小安的。」又把右手的纸袋子也递上:「这里面的都是给你的。」 长治手足无措:「这我不能收。」 「我买都买了,你不会还让我去退掉吧。」袁雪白他一眼,甩下东西就头里走了,长治只得紧随其后。 「可我真的不能收,这不合规矩。」长治一脸难堪。 袁雪笑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龙哥派你跟着我,他每月付你多少钱?」 长治脸上的尴尬又增了几分,这种事,他没法跟龙震宇提,虽然也知道龙震宇肯定不会亏待自己。 「等过两天我正式上班,你就别再跟着我了。」袁雪心情不错,语气也悠闲起来。 「龙哥同意了?」长治有点意外。 「是啊!中宇在红峰路上不是新开出来一个楼盘么,他让我去那儿上班。」 长治闻言笑笑:「那也少不了我接送,龙哥肯定不会让你独来独往的。」 「真的不用!」袁雪正色道:「我又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长治面色惶惑起来。 袁雪又道:「再说,你老跟我这儿晃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正经找份活儿干着,为了自己也为小安。我觉得你人不错,才跟你说这些大实话,」 她的口气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世故得多。「你跟龙先生身边那些人还不太一样,真的闹出什么来,你干不来心狠手辣的事。如果可能,也别在这儿混了,将来会是什么样都不好说。」 长治一时发怔,袁雪又变回脸来,笑嘻嘻地看他:「你不会把这些话回头也跟龙哥一併交待了吧?」 「怎么可能。」长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髮,神色里还是难掩懵懂。 袁雪找了个歇脚的咖啡馆,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催促长治把给小安的衣服以及几盒精美糕点尽快给她送学校去。 第46页 「我就在这儿等你,累得要命,刚好休息一下,等你回来,也不过四点钟,你再送我去龙哥那儿,安排得妥妥的。」 长治还在犹豫,被袁雪一把推了出去:「别把清平世界想得跟地狱似的,龙震宇他自己心里充满黑暗,所以看什么都是黑的——你赶紧去,我在这儿等你呢!别婆妈啦!」 长治拗不过她,边走边嘟哝:「那你哪儿也别去啊!我顶多一个小时就过来。」 长治一离开,袁雪就拿出手机来拨通,对方接后,她言简意赅地说:「你到了吗……我大概一刻钟左右到。」 阖上手机,她拎起手袋走出去,在街边打了辆车,直奔西郊一个偏僻的茶馆。 服务生把袁雪带上三楼一间敞亮的房间,在那里,陈元已经久候多时。 袁雪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陈元拎起茶壶给她斟茶,水声淙淙,雾气裊裊,如同两人此刻的心一样翻腾不息。 袁雪把手机掏出来,扫了眼屏幕,果断关机,抬眸道:「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电话。」 陈元低了头:「……这两天我翻来覆去在想一个问题。」 「……」 「你这么做……是不是在报復我?」 「报復」二字一出,袁雪浑身一打激灵,脸色微变,她倏地望向陈元,后者面庞上交织着无奈与怜惜。 「不,」她喃喃地反驳,继而眼眸晶亮:「我为什么要报復你?我又不恨你。」 「那你……」 「我留下来,不过是想离你近一点儿。如果哪天你改主意了,至少不会找不到我。」 她眼里逐渐沁出泪来,转开目光,自嘲地咧了下嘴:「我是不是挺幼稚的?」 陈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交织着愧疚与感动,他知道袁雪对自己有感情,但没料到会如此深情。 「袁雪,我不值得你这样。」他有点黯然。 「我觉得值得就可以了。」 「可我不想看见你毁了自己。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袁雪无惧地笑笑:「谁也毁不了我,除非我自己放弃自己。」 她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充满期待:「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陈元赫然调开目光:「不,我们走不了的,走到哪儿都逃不开……尤其是我。」 「为什么走不了?难道天下都是他龙震宇的?」 袁雪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蹲下,眼神热烈地看住他:「陈元,你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对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试去争取?到时候,我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过日子,把现在的事情都忘掉,难道这样不好吗?」 陈元痛苦地垂下头:「我欠了他的,我必须还。」 袁雪的热情像被一盆水浇灭,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不是龙震宇太强大,而是你心甘情愿被他囚着,做他妹妹的精神奴隶!」 她向后退去:「陈元,别让我看不起你。」 陈元身子一颤,倏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布满血丝:「袁雪,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看得起我,但你必须离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掉,尤其是——因为我。」 袁雪的表情有点漠然。 「你还没见识龙震宇的手段,除了对家人,他不会顾惜任何人。你现在是在玩火!」 「我说过,我要走可以,但你必须和我一块儿走。」 「为什么?」陈元蹙紧双眉:「为什么你这么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袁雪缓缓地扭过头去:「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现在离开,我将一无所获。」 陈元哑然,他第一次从袁雪身上读出执着的狂热,他发现她越来越像一团火,不顾一切燃烧着自己,同时也灼伤了他。 他颓然倒进沙发,在进退维谷间束手无策,他既不能说服袁雪放弃这场危险的游戏,也没法随着她一起疯。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袁雪被激情点燃的年轻面庞时,陈元干涸的心田里又似落下了什么,悄然滋长,给他梦幻般的生命力,尽管明知那或许只是个危险的陷阱。 「陈元,」袁雪的脸庞凑过来,双眸明亮得仿佛落入了璀璨的星辰,嗓音如同搀了毒的蜂蜜。 「如果你真的为我担心,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点情分的话,不要忘了我今天说的话——我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陈元怔怔地望着她,如同石化,唯有她的双眸,点亮了他记忆深处的某处涟漪,让他在现实与**中恍惚摇晃,时而欢喜,时而惧怕。 这是为他而燃烧起来的一颗心,他觉得自己不配,又无法遏制来自内心深处的膨胀的满足。32、 袁雪打开手机,一时讶然,不知不觉,她和陈元已经相处了一个多小时。 手机里一下子转入好多提示,长治大概正满世界找自己,她轻嘆一声,站起来:「我该走了。」 陈元也随之起身:「我送你。」 车子开到离咖啡馆还有七八米远的距离,袁雪示意陈元把车在路边停下:「我就在这儿下吧。」 陈元明白她的用意,默默点了点头。 袁雪转眸,深深望了他一眼,陈元接收到了,他侷促而内疚地转开目光。 袁雪忽然凑上前,双唇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面庞,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陈元的心里依然掀起浪涛,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第47页 眼见袁雪瘦削落寞的身影往咖啡馆的方向走,陈元只觉得胸腔里像塞进了一块石头,又硬又冷,他真想不顾一切地下车把她追回来,但身子迟迟动弹不了,他的欲 望比他的思想要理智得多。 他不忍再看,咬咬牙,狠命一打方向盘,车子粗鲁地旋转,照着来路疾驰而去。 袁雪走近咖啡馆,一眼瞥见长治开的那辆别克,她抬手碰了碰嘴唇,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虚弱无力。 手机再次响起来,气急败坏似的,她接起,依然是长治:「袁雪,你在哪儿?」 「咖啡馆门口。」她懒得多解释:「你下来送我回家吧。」 「可我……」长治话还没说完,袁雪已经按断了通话键。 她背向咖啡馆的大门站着,手袋垂在腿前,一副标准的都市时尚女性模样,但眼神茫然,神态落魄。 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像长治,却有几分熟悉,袁雪转过身去,瞬间僵滞,龙震宇满面阴沉地从里面走出来。 「你去哪儿了?」他嗓门不大,却能听出刻意压抑下去的能量。 袁雪挤出一点笑,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随便转转——你怎么在这儿,长治呢?」 她探头朝他身后望,什么人也没有,手腕却顷刻间被他扼住,生疼。 「你干什么?」她徒劳地想甩脱。 龙震宇毫不怜惜地把她拖向那辆别克:「长治告诉我你失踪了,我二话不说就奔过来,结果你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还偷偷跟陈元约会!」 他把袁雪塞进车后座,倾身冷冷睨着她:「你还要不要脸?」 袁雪刚要张口,车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转眼,龙震宇就坐进驾驶座,袁雪扒拉着座椅靠垫,先发制人地嚷:「我想跟谁见面就跟谁见面,你别以为你有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龙震宇冷哼:「收起你那套无赖嘴脸吧,我们有约在先,我不是可以让你耍着玩的!如果你诚心想忘记,我有的是办法提醒你!」 袁雪对着椅背拳打脚踢,愤怒地发泄:「我到底有什么错!陈元和你妹妹根本就是假结婚,你为什么非要把他们绑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可是我爱陈元!」袁雪绝望地叫着,泪水泣涕如雨。 龙震宇恶狠狠地转身,单手钳制住她布满泪痕的俏丽脸蛋:「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 「你这个恶魔!混蛋!」 龙震宇开着车,放肆地在马路上飙行,时不时超过一辆,紧接着又是一辆,袁雪的恸哭很快被颠簸粉碎成断断续续的啜泣。 终于,车速减缓,停靠在某条开阔的路边。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身旁疾驶而过的车子搅动空气,传来转瞬即逝的嗡嗡声。 龙震宇没有回头,也知道袁雪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没再发怒,缓缓地说:「把过去都忘了吧,这样你才能好过一点。」 他沉厚的嗓音仿佛传递出一种来自过去与未来两种对立时空中的隐秘信息,令袁雪一瞬间恍惚。 她本以为今天会和龙震宇大吵一场,孰料会是现在这个结果,而她此刻浑身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车子再度启程,这一次,龙震宇开得很平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转天,长治一看见袁雪就致歉:「我回咖啡馆一看你人都不见,当时就急了,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又关机,我不得已才找了龙哥,他也很着急,连陈缜都没来得及叫上就开车过……」 「长治!」袁雪打断他:「如果我和龙哥发生矛盾,你会帮谁?」 「啊?」长治愣愣地摸脑袋。 「你说实话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撒谎。」 长治一脸为难,踌躇了半天:「我……我不能做对不起龙哥的事……」 袁雪笑了,如阳光般明媚:「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中宇位于红峰路的新楼盘正式启动销售,袁雪也得到龙震宇的许可,在售楼处谋到个给客户介绍楼盘的闲差,她不是销售,所以即使有客户愿意给她单子做也拿不到提成,不过袁雪不在乎,只要工作起来,她就有怎么也按捺不下去的热情。 谁都知道袁雪的来头,所以在售楼处,没人会为难她,同事间和睦得让袁雪心旷神怡,心情自然较前阵子好了很多。 有天晚上,袁雪跟龙震宇开玩笑:「如果我想买红叶家园的房子,老闆能不能给我打折?」 龙震宇有点意外:「怎么忽然问这个,觉得这儿住着不舒服?」 「这里的房子是你的,我老有种寄居蟹的感觉。」 龙震宇笑起来:「想跟我拆伙?你急什么,等那天真来了,我送你。」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袁雪心里止不住又泛酸:「霍霍,到底是有钱人,送人房子跟送白菜似的轻松。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才不要你送我房子呢!」 「那你要什么?」龙震宇存心陪她逗咳嗽。 「我什么都不要。」袁雪一脸傲然:「房子、财物都是束缚一个人的累赘,我只想将来离开的时候无牵无挂。」 龙震宇轻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道会不会哭哭啼啼想多要点儿分手费!」 「你别狗眼看人低!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龙震宇哈哈大笑。 第48页 袁雪很难摸清楚龙震宇的心思,她相信龙震宇对自己留下来的用意一清二楚——并非像她口头表述得那样单纯是喜欢这座城市,而是为了陈元——但他似乎并不担心留下她后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笃定而有耐心地跟袁雪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仿佛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点缀生活的乐趣。 龙震宇在一些对拿袁雪找乐子没兴趣的晚上,会独自端一杯酒坐在窗边慢慢饮啜,像陷在很深的思绪里,但没人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每当此时,袁雪会拾一本杂志,坐在窗子对面的沙发里,就着柔和的落地灯光,一边心不在焉翻杂志,一边偷偷观察他。 龙震宇回过头来,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撤走的目光,也不会意外,只静静地问一声:「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站在大学讲台上,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龙震宇淡淡地笑:「看不起我了?」 袁雪也笑:「看不起你?谁借我的胆子!」 龙震宇晃动杯中的酒液,慢条斯理道:「别以为我傻,我多少也读过几本书,史记、四大名着、弗洛伊德,还有鲁迅,别以为只有你们这些上过大学的人才会看书。」 「我也没上过大学,」袁雪纠正他,又忍不住讥讽:「既然你读过不少书,怎么还会去混社会,道理都让狗吃了?」 龙震宇笑:「很多事都身不由己,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袁雪得意的笑立刻变了味儿。 「再说,这些书都是我在牢里看的,以前那些疯狂的岁月就不提了,现在我不是也规规矩矩干起正经生意来了。」 他瞥了眼默然无语的袁雪:「一个人心里装了什么,会直接影响他的行为,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袁雪本来还想反诘几句,听到他最后这些话时,却失去了争辩的欲 望,她瞬间明白,自己不管怎么折腾,都翻不过龙震宇的手掌心。 她忽然有点灰心。33、 重新开始工作后,袁雪嫌长治每天接送自己太招摇,在同事中影响不好,想辞退长治,她跟龙震宇提了几次,龙震宇当然不会答应,劝告她「小心无坏事。」 袁雪再次理直气壮地反驳:「干坏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你又来了。」龙震宇拍拍她的脸:「一说你蠢,你立马缺心少肺,不是早告诉你了,如果有人对你下手,也不是沖你,是沖我。听话,别老给我出妖蛾子。」 「你不是怕我出事,是想找个人监视我吧?」袁雪有点恼恨。 龙震宇也不恼,由着她说,但该做的一样不少。 袁雪见龙震宇不肯给她「松绑」,扭头自己想招儿去了。 按规定,售楼处下午五点下班,长治一般会提前半小时过来等她。袁雪摸准了规律,跟经理打声招唿,提前一个小时走了,过后又打电话给长治,让他不用去接自己,她已经回家了。 几次下来,长治无奈,告诉了龙震宇,袁雪自然又少不了挨一顿训。 「你还真是屡败屡战!」龙震宇气笑交加:「怎么,给我找麻烦浑身都舒服是不是?」 「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一脚把我踹开,不必再管我!」 「你想得美!」龙震宇捏面团似的把她玩于股掌:「我可不想哪天让静雯哭上门来,说陈元噼腿了。」 袁雪被他缠得没有一丝空间,仍然倔犟地露出笑容:「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天天跟自己讨厌的女人睡一张床,还这么心安理得。」 龙震宇凑近她耳朵,细细啃咬她的耳垂,似笑非笑地低语:「你不是早就给我诊断过了——我是变态。」 他的口吻还真带点儿邪恶的味道,袁雪瞬间毛骨悚然。 长治的接送依然如故,袁雪见实在甩不开,也只能认命。 有天中午,袁雪接待完一位客户,正准备去楼上吃饭,一个俏丽的身姿出现在大门口,那女孩犹犹豫豫地四下观望,像在找人。 袁雪一看见她,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光彩:「小安!」 小安扭头也看见了她,立刻笑着跑过来:「小雪姐姐!」 「你来找我?」 「嗯!」 袁雪亲昵地搂着她:「吃过饭没有?」 小安很老实地摇头。 「那跟我一起去吃吧!」 售楼处只供应盒饭,袁雪在窗口领了两份,和小安坐角落慢慢地吃。 「你叔叔知道你来找我吗?」 「我没告诉他。」小安一脸狡黠。 袁雪笑起来,她总觉得小安身上有种东西和自己很类似。 「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不用打,我知道你铁定在这儿。」小安往嘴里扒了口饭,神色又迟疑起来。 「什么事?你直说呗!」袁雪安慰她:「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肯定帮——遇到麻烦了?」 「没有。」小安眯眼笑笑,有点腼腆,又有点坚决:「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那就问呗。」 小安用手背胡乱抹了下嘴角,很幼稚的动作,表情却无比成熟:「那我可真问啦……姐姐,你和长叔……究竟什么关系呀?」 「嗯?」袁雪先怔了一下,目光扫到小安紧张鬼祟的神色时,忽然洞悉了什么,扑哧一笑,反问:「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呀?」 第49页 小安特别认真:「就是不确定,所以我才来问你。长叔说,你是龙先生的女朋友,可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小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咬牙:「姐姐你就告诉我,你真的是龙先生的女朋友吗?」 「是。」 小安盯着她的脸庞审视了好一会儿,蓦地放下心来,眉开眼笑:「我知道了。」 袁雪直乐:「鬼丫头,心里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小安神清气爽:「随便问问嘛!你天天和长叔在一起,我有点好奇。」 袁雪睨她一眼,一针见血:「小安,你是不是喜欢长叔?」 小安的心事被点破,脸腾地红了起来,但她没否认,低头勐吃饭,过一会儿才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从小女孩那会儿过来的呗。」袁雪笑:「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小安脸上挂着害羞的笑容。 「长叔知道吗?」 「怎么可能?」小安一下子张大眼睛:「他胆子那么小,如果知道了,说不定会吓死!」 袁雪想起长治勇勐地骑在小马哥身上痛揍对方的情形,又想到长治曾经无奈地抱怨:「我管不住她!」忍不住暗暗好笑。 小安耍无赖似的央求:「姐姐,你可别说漏嘴啦!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袁雪让她放心,又笑着调侃:「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长叔?」 小安不吭声,只是笑。 「如果我真和他好了,你打算怎么办?」袁雪存心逗她。 到底是小孩,小安脸色立刻一黯:「如果是别人,我会搞破坏,但如果是姐姐你,我……我只能认栽了。」 袁雪有些惊讶:「为什么?」 小安却不再跟她掏心掏肺,匆忙吃着饭说:「我是乘午休时间熘出来的,还得赶紧回学校呢!」 吃完饭下楼,袁雪给她拦了辆出租,小安再三叮嘱她别让长治知道自己来找她的事,袁雪答应了。 摇上车窗前,小安忽然又把脑瓜探出来,亦真亦假地对袁雪嬉笑:「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特别好!」 袁雪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安立刻缩进去,车子缓慢启动着,走了。 袁雪心里有点湿漉漉的,并非单纯因为小安最后说的那句话,也包括小安对长治的那片心思,虽然一切都是朦胧的,可谁能断言结局不会是美好的呢? 中午忙于陪小安,袁雪的一顿午餐根本没吃饱,下午两点没到,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她去茶水间找了点饼干,就着咖啡吃下去几块,才感觉舒服点儿。 回到大厅,只见两三个客户正围在楼盘模型前观摩,煞有介事讨论着什么,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均是老成憨厚状,旁边杵立的年轻男孩则只顾埋头细看模型,像是父母陪儿子出来买婚房的架势,袁雪笑脸迎上去。 几句话一套,她发现自己猜得没错,中年夫妇果然是为儿子买婚房来的。 「打算明年十一结婚,这么算算,现在也该买了。」姓王的中年男子显然筹措了很久:「楼盘跑了好几个,但都不满意。」 「你们这儿的倒是不错,我就喜欢多层结构。」王太太四下打量:「地段也好,就是房价贵了点儿。」 「房价是跟着地段和房子质量走的,」袁雪老成地游说:「一分钱一分货,房子这么大的东西,咱们也不能光看价钱是不是,得综合评估。」 王太太笑笑。 袁雪又进一步道:「一期的房子明年年初就可以交付,花三个月时间装修,再留五六个月吹吹风,到明年十一结婚不是刚刚好?」 「能看下样板房吗?」王先生的儿子忽然从模型中抬起头来问。 「可以的。」 袁雪忙去安排,但负责样板房参观的同事暂时不在,她担心那一家子一旦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去找经理讨样板房的钥匙。 赵经理见是她要,二话不说就把备用钥匙拿给她了,袁雪爽快地带王先生一家去看了样板房,眼见那三个人频频点头,眼眸中难掩满意之色,袁雪心头暗喜。34、 王先生在客厅中央转了个身,面向袁雪道:「袁**,我们觉得这个房子的结构跟布局都不错,但毕竟是样板房,和实际拿到手的房子肯定有差别——我们能不能再去实地看一眼?」 袁雪犯难了,工地原则上是不允许客户进去的,因为涉及安全等因素,但王先生等人执意要求,而且流露出强烈的购买意愿,这让她实在不忍心出言拒绝。 心一横,她打算带他们去冒下险。 「我可以带你们到第三单元的一楼看,那里造得最快,而且房型和你们看中的是一样的,不过时间不能逗留太久,进去看一眼就得出来,如果被经理发现,我会挨骂的哦!」她笑着解释。 「这个我们知道的,你放心,呵呵。」王太太很高兴地点头。 袁雪便领着他们从样板房出来,直接经后门进入工地,第三单元正对售楼处背后,已经初步竣工,外围的网罩未及拆除,但里面已看不见工人。 参观时间控制在三分钟内,王先生很识趣地提醒着太太跟儿子步出,并对在前方带路的袁雪再三表示满意,袁雪心里乐开了花。 如果这单有戏,那可是她独立做成的第一单,虽然她拿不到提成,但成就感是谁也夺不走的。 第50页 袁雪本打算领他们再回大厅坐坐,王先生执意要走,又说:「反正他们娘俩看中了,我没什么意见。等回去合计之后,这两天就能定下来。」 王太太也开心地说:「基本上就是这儿了,我们可能还要带未来的儿媳妇再过来看一眼,到时候还是找你吧,袁**。」 袁雪高兴地直点头。 出了三单元的门,前面是售楼处,右手则是铁皮围墙,小门开着,门外是一条通往大马路的小街。王先生图省事,指指小门说:「我们就从这里出去吧,我的车子刚好停在对街。」 袁雪殷勤地送他们离开,直到王先生那辆黑色帕萨特跑得不见影子了,她才含着笑走回这边的马路。 铁皮围墙的小门外,不知何时停了辆银灰色的面包车,袁雪不记得自己刚才送王先生一家出来时它是否就已经在了。 她没在意,跨上比街道高出一截的人行道,正要进小门,听得身后有人叫她:「袁雪?」 声音很陌生,她本能地驻足回眸,眼前陡然一黑,一个漆黑的布袋子兜头将她套住,没等她喊将起来,身子就被几双手抬起,数秒之后,她被重重抛在椅垫上,脸冲下,一股混合着汗酸和莫名其妙的腥臭味直灌鼻息。 耳边传来马达发动的声音,紧接着,劫持她的车子风驰电掣般朝着一个方向沖了出去。 在她徒劳的挣扎中,手和脚被粗鲁地绑住。然后,身子被翻过来,有人给她拔去头罩,几张陌生的狰狞面孔立刻映入眼帘。 下午五点,赵经理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看见袁雪的司机林长治悠闲地坐在大厅的待客沙发里,正跟两个售楼**聊得投入。他走过去打招唿:「林哥,来接袁雪?」 长治的目光从售楼**那里转到他脸上:「赵经理,你这一下午让袁雪干嘛去了,忙到下班都没见她影子。」 「哪儿的话,她自己要带俩客户去参观样板房,问我来拿的钥匙……」 说到这里,赵经理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容还留在脸上,但多少有些发虚:「她,她不会还没回来吧?」 掐指算算,这都快三个小时了。 长治也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她问我拿钥匙大概是两点半左右吧……」赵经理扭头问其他几人:「下午你们见过袁雪没有?」 被问的人纷纷摇头。 整个售楼处的人都聚集过来,长治又问了几个人,很快就确定,下午两点半以后就再没人见过袁雪。 长治冰着脸掏出手机来拨袁雪的号码,她的手机没关,响了几下后即接通。 「袁雪,你在哪儿?」长治急切地问。 对方没吭声,有粗重的唿吸断断续续传入长治耳朵,不过两三秒钟,线就掐断了。 长治骂了声娘,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冲大门外。 「这,这可怎么办?」赵经理脸色更加苍白:「如果袁雪出事,龙先生肯定会来问……那我就惨了……」 长治直奔28层龙震宇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便直接闯了进去:「龙哥,袁雪出事了!」 办公室里就龙震宇和陈缜两人,面对面坐着。 龙震宇抬眼他一眼,略点了点头:「坐下说吧。」 长治瞪着眼睛,不情不愿在陈缜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一张脸因为奔跑而涨得通红。 陈缜扭头向他解释:「龙哥也知道了,赵经理刚打电话过来。」 「龙哥,怎么办?」 龙震宇的手伸向雪茄盒,抽出一根,放在掌心把玩,他皱着眉头,但除此之外,长治再难从他脸上看出着急的神色。 「能怎么办,连个由头都没找到,只能先等着。」 长治大急:「那怎么行,万一他们对袁雪……」 陈缜打断他:「对方肯定是沖龙哥来的,袁雪只是人质,暂时不会对她怎么样。」 龙震宇睨向长治的目光虚虚实实,让长治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龙哥,如果他们不是沖你来的呢?」长治提出他最大的担忧。 如果绑匪单纯是想对袁雪下手,那么他们等的时间越久,袁雪就越危险。 龙震宇点燃雪茄,深深抽了一口:「长治,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长治握紧双拳,咬牙说:「我知道是谁。」 陈缜的目光也转过来看向他。 「十有□,是马军那个烂人!」 来的路上,长治就已经想到被自己狠狠教训过的「小马哥」了,那傢伙欺软怕硬,专喜欢来阴的,袁雪说不定就是被他劫持去復仇的。 龙震宇听了长治的分析不置可否,神情却不以为然。 陈缜分析:「有没有可能是舒展的人干的?江湾会所的卖价咱们一直悬着,他说不定急了。」 「舒展还没蠢到这种地步。」龙震宇淡淡地说,双眸直视陈缜:「也许是他。」 长治听得莫名其妙,而陈缜逐渐心下瞭然,神色立刻不自然起来,头微微低垂,过了片刻才又抬起。 「如果是他,」他口气传递出阴冷:「我砸死他个狗杂碎。」 仿佛心有灵犀,龙震宇放在檯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的目光一扫机屏,随即和陈缜对视一眼,陈缜会意,立刻站了起来。 龙震宇镇定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慵懒地发出「餵」的一声。 第51页 「你女朋友在我们手上!」手机那头的声音恶狠狠的,像特意放粗了几倍似的,但龙震宇还是听出隐藏在兇狠之下的一丝颤音。 「我哪个女朋友?」龙震宇口吻轻松,却听不出玩笑的语气。 长治屏息站在他对面,目不转睛注视龙震宇,而陈缜早已奔了出去。 对方显然不想兜圈子,直扑主题:「袁雪!」 「哦——」龙震宇恍然大悟似的笑笑:「那又怎么样?」 他满不在乎的口吻让长治心头一紧,就连绑匪也似乎愣住,顿了两秒才继续:「你想要我们放了她,就拿两百万来赎!」 「两百万?」龙震宇放声大笑:「这个价你怎么算出来的?」 接下来,龙震宇和对方东拉西扯聊了很久,绑匪几次想挂机,但被龙震宇拖着不放。长治很想插嘴问点什么,又恐搅乱了龙震宇的计划,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当办公桌上那只内线分机「哔」地响了一声后,龙震宇的谈笑风生一下子灰飞烟灭,语气变得阴冷绝情:「想拿女人来威胁我,你们打错算盘了。何况,袁雪在我这里根本值不了这个价!」 长治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嘴,目瞪口呆。 绑匪似乎还想跟他讨价还价,龙震宇已经把手机按断,丢在桌上。 那截抽了一半的雪茄还在他指间缓缓燃烧出烟雾,他抬手对长治挥了挥:「你先回去。」 「龙哥,我……」长治口干舌燥。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哪里还有心思干别的。但龙震宇的表情不容置疑,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向门口走,对龙震宇的态度完全琢磨不透。 手摸到门把,长治忍不住又回身,憋屈地问:「龙哥,你不会真不管袁雪吧?」 龙震宇的面庞笼罩在灰蓝色烟雾里,他似乎闭着眼睛,长治听到他用和绑匪说话时一模一样的语调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长治不敢再多言语,怏怏地推门出去。35、 袁雪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房间很小,不会超过十个平米,可能是那种连工商登记都没有的黑店。床很脏,床单上印着蓝白相间的条纹,很像某些医院的病号服,看着叫人丧气,上面还布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 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她手脚都是被绑住的,五分钟前刚刚被松开,手腕和脚踝处还有麻辣辣的勒疼感。 床边有扇窗,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她揉着手腕走到窗边,用力推了推,发现窗子被锁死了。她的手沿着窗框不死心地摸过去,试图找出一线生机,就在这时,门被人踹开,她慌忙回身。 一个瘦高个子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一条蓝绿色的牛仔裤紧紧包在腿上,脚上蹬一双红色窄头鞋,上身一件黑色弹力背心,头髮夸张地拢向天空。 他是绑匪之一,袁雪听到其他人称他「老五」,看样子,还是个小头目。 「你不老实坐着,跑来跑去干什么?」老五瞪着袁雪,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里除了兇恶,没什么多余内容。 「脚麻,活动活动。」袁雪解释,又试探地问:「电话打过了?」 「我呸!」老五朝地上吐了口脓痰:「全砸了!」 他把龙震宇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袁雪听,末了又幸灾乐祸地逼近:「姓龙的根本没把你当根葱!既然他不想给钱,我们还是玩了你再说!不玩白不玩!」。 袁雪紧张地退到窗边,头有点疼,这几个傢伙打从把她绑来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扬言要用侮辱龙震宇女人的方式来侮辱龙震宇,好不容易被她说服,从意图□改成绑架勒索,孰料龙震宇居然这么狠!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龙震宇,脸上还得强挤出笑容:「大哥,那个混蛋连钱都不肯出,你们欺负我对他也造成不了影响,我现在跟你们一样,恨不得他死!不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我一定能想出讹他一笔的办法来!」。 老五已经逼到她跟前,嘴里唿出让袁雪差点作呕的腥臭,她用手自卫地护在胸前,一双眼睛带着央求和决绝望着对面的人,嘴里不断作出各种许诺。 老五色迷迷的眼睛终于在她的劝说下重新恢復理智,他放开她,后退两步,用手指点着袁雪:「行!我再给你一个小时,你给我好好想想怎么让姓龙的吐口!别跟我耍花样!」 袁雪连连点头。 老五□:「如果你再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来,就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让老子痛快吧!哈哈!」 老五一出门,袁雪立刻扑向床,哗啦一下把床单扯起,也顾不上干净与否,直接拿牙撕咬,一边把床单撕扯成一条一条的,目光一边还在房间里紧张地寻找。 她哪里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既然龙震宇不救她,那她只能自救。来的时候她被蒙着头,什么都看不到,但凭经验,大致能够判断这家旅店楼层不高,没有电梯,走楼梯大约用了一分钟不到,然后是长长的走廊,她猜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三楼到五楼之间。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床边那只柜子,等逃生绳索准备好,她打算用那只柜子敲开窗玻璃,然后顺着绳索沿墙逃跑。她没试过这么大胆的行为,但决定试试。 紧张地准备之余,她难免又想起龙震宇,以及老五刚才转达给自己的那些话,心里顿时气苦,深恨龙震宇见死不救,想起从前他对自己的呵护备至,心底一片苦涩,男人果然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第52页 长治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小安已经在厨房忙开了,见他回来,立刻开心地招唿。 「长叔,今天怎么这么早!晚饭马上做好啦!」 长治没搭理她,一屁股坐进沙发,从烟盒里倒出残余的两根烟,抖抖地点上,用力抽了两口。 小安端着一海碗虾米汤出来,先被烟味呛得连连咳嗽,不满地嚷:「你不是答应戒菸了嘛!」 「嗯?哦——」长治回过神来,连忙在玻璃案几上揿灭了,手却不由自主伸向仅存的另一根。 小安拿抹布过来擦玻璃上的污迹,一边直拿眼觑他:「你有心事啊?」 长治没吭声,抬眼望了望她,才发现她似的:「你怎么在家?」 「今天学校开运动会,不用上课,又是周末,我就回来看看你喽——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我没事。」长治郁郁地道。 「那开饭吧?」小安笑着问。 「好。」 扒拉着米饭,长治一点胃口都没有,小安问他话他也颠三倒四的。 「长叔,你到底怎么了嘛!」小安担心起来。 长治把碗一推:「不吃了,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长治抱起摩托车头盔,又拣起桌上的钥匙,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小安:「袁雪被人绑架了,龙哥没什么说法,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小安惊呆:「小雪姐姐被人绑架?!哎,长叔,你,你上哪儿找她去?」 她追到门外,长治早已跨上摩托车,马达发出几声愤怒的吼声,一熘烟地消失了。36、 袁雪尽可能快地把扯开的布条接在一起,并预估了一下长度,感觉到一楼够呛,但如果能垂至二楼窗子处,或者再低一点,她可以直接往地面上跳,那个高度跳下去绝对死不了人,而且只要跳跃的姿势正确,她有把握可以不伤到脚,健全的双脚对逃跑来说至关重要。 她又检查了一下每个连接处的牢固度,感觉可以一试时,门口忽然传来窸窣的动静。她警觉地把床单塞进被子里,又将被子掖好,使床单条子完全覆盖在里面。 门吱呀一声响,老五一边打饱嗝一边走进来,显然刚进了食,他一踏进门就带来一股酒肉的味道。 「想得怎么样了?」他满面红光,斜着眼看袁雪,一脸淫亵。 袁雪克制住噁心,温和地解释:「一个小时还没到呢,五哥。」 老五扫了眼手錶,嘿嘿一乐:「还差二十来分钟——你就这么肯定你会找出办法来?」 「肯定有办法的。」袁雪信誓旦旦。 老五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下,两手倒撑在被面上,悠闲地望着袁雪:「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老大也没真想要龙老大的钱,实在是他做人太狠,把我们逼急了,才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们老大……是谁呀?」 老五仰天乐:「那能告诉你么!除非你是要死的人了!」 袁雪略略松了口气,试探地问:「你们……会放了我?」 老五哼了一声,口气很沖地反问:「不放难道杀了你啊!杀了你我们怎么跑路!」 袁雪暗喜:「那……什么时候放我?」 老五却答非所问:「你这妞儿长得真水灵!想不通姓龙的怎么就抛得下你不管!不过话说回来,像他那种有钱人,要多少漂亮女人没有啊!」 袁雪沉着心听他讲。 老五脸上的**又浓郁起来,指指自己裤裆:「你要能现在把我搞舒服了,我立马放了你!」 「五哥,别开玩笑了!」袁雪笑着打圆场,妄想维持难得的「和平沟通」的局面。 老五的金鱼眼往外一瞪:「谁跟你开玩笑!不搞你我们抓你来干嘛!你刚才出的那馊主意又没见效,还害我被老大骂了一顿!我他妈正不爽呢!」 他手朝袁雪一勾:「过来!」 袁雪紧张地靠在窗边不动弹。 老五不耐烦地爬起来,一把扣住她手腕,他力气极大,袁雪被甩到床上,腿还在床沿上磕了一记,生疼。 老五的身子立刻压上来,淫笑着:「你不要怪我!要怪怪龙震宇那畜生做人太绝!我们老大临要走了,还咽不下这口气!」 袁雪挣扎不出,撕下脸皮来破口大骂,老五骑在她身上笑:「呵呵,还是个烈性!我喜欢!」 他俯身打算扯她胸口的衣服,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从被子里滑出来的床单条,怔了两秒后,立刻变了脸色。 老五把床单扯出来,老长的一条,他立刻嚷起来:「臭婊子!居然想跑!」 袁雪勐地推开他,用头将猝不及防的老五顶翻在床上,赤着脚就朝门口冲去。 「抓住她!」老五在床上愤怒地嚷:「抓住那个臭婊子!」 袁雪夺门逃出去没几秒钟就被门外的两个汉子给押解了回来。 老五因为自己两次上当受骗而感到在同仁面前丢了面子,满腔怒火全撒在袁雪身上,跳起来先扇了她一个大耳光:「你他妈跑啊!你倒是跑啊!你个害人的小婊子!」 袁雪被打得嘴角流血,心里终于绝望起来,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 袁雪再次被压在床上,但老五对她已经失去「性」趣,他把袁雪自制的逃生绳索一道道绕在她脖子上,然后用力勒紧,狞笑道:「你能是吧,给你尝尝你自己做的玩意儿,滋味很不错是不是?」 第53页 袁雪被勒得面皮紫涨,只觉得唿吸困难,意识也越飘越远…… 在她以为自己离天国已经不远的时候,紧勒在脖子里的绳索陡然一松,连一直压在她身上的份量也瞬间消失了,她迷迷煳煳地喘息了会儿,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张开眼睛。房间里厮杀打闹的声响如同突然打开的广播,瞬间撞入她耳膜。 她的视线依然模煳,只能依稀看到老五被摔在角落里,他的绿色牛仔裤和红头鞋实在太显眼,令他好似註册过的商标。 龙震宇的脸庞进入袁雪的视野,他还是平时那样一副从容的神色,只是眉头攒得紧紧的,连唤了她两声。 袁雪无力地闭上双眼,眼泪却从眼角渗出。 龙震宇弯腰将她抄起,两边的人还在狭小的空间里打斗,但绑匪一方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袁雪不知道龙震宇带了多少人来,只感觉朦胧的视线里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 龙震宇抱着她走出房间,如行经无人之境。 袁雪强作挣扎:「我自己走。」 「别逞强!」龙震宇将她搂得更紧,见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口气这才放软:「找这个地方费了点周折,幸好赶来得还算及时。」 袁雪埋首在他怀里,不争气的眼泪把他的前襟污染得一塌煳涂,她抽抽搭搭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适才的刚强早已烟消云散。 龙震宇笑道:「你我好歹有一年的协议,我可不想浪费。」 袁雪被逗笑,流着泪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达底楼。 向荣正焦急地等在楼下的车中,远远看见龙震宇抱着袁雪下来,连忙把车门打开,迎上去问:「龙哥,楼上怎么样?」 「交给池源了。」龙震宇说着,把袁雪小心地搁在后座上,又返身绕到另一边,打开后座的门,钻进去,挨着袁雪坐下。 「我们先回。」龙震宇吩咐向荣。 向荣回头看看袁雪:「要先去医院吗?」 袁雪说:「不用。」她需要的是休息。 龙震宇笑笑:「那就回家,袁雪皮实得很,这点折磨算不了什么。」 袁雪白了他一眼,又无力地把脑瓜靠在他肩上,心里觉得自己从未和他这么靠近过。 龙震宇握着她一只手,摩挲了很久,像有什么话对她说,但最终只是默默地吻了吻她那只手。 行至半路,龙震宇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嗯嗯地应了几声后居然笑起来,然后道:「你让陈缜带几个兄弟过去吧。」 靠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的袁雪听到笑声,闭着眼睛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龙震宇一边把手机塞回兜里,一边解释:「长治去红唇把一个姓马的小子狠揍了一顿,逼人家说出你的下落,结果寡不敌众,撂那儿了。」 袁雪清醒了几分,直起脖子来:「他没事吧?」 「没事,就是给人扣下了,我让陈缜去带他回来。」 袁雪松了口气,又放心地倒下。 龙震宇转向窗外,低声说:「你以前常问我,为什么挑长治跟着你。」 袁雪没反应。 「现在该明白了吧?」 龙震宇低头,轻抚袁雪的脸庞,她已经睡着了。 37、 深夜,袁雪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龙震宇穿着睡袍坐在她身侧,正转首凝视她。 「醒了?」 「现在几点?」她挣扎着想起来,浑身疼痛无力。 龙震宇按住她:「接着睡吧,才夜里十一点。」 「我想喝水。」 龙震宇下床给她倒来一杯,袁雪咕嘟咕嘟一气喝完,满足地抬手擦了擦嘴角:「谢谢。」 「我没见过比你更要强的女人。」龙震宇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面颊:「不会是以前也碰到过这种麻烦吧?」 「你说绑架?第一次。」袁雪喝过水,感觉好多了,学他的样子,靠坐在床上。 「你父母不在了以后,你一直跟叔叔婶婶住一起?」 「是啊。」 「他们没欺负你?」 袁雪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龙震宇笑道:「如果你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可能遇事这么镇定,居然还想靠床单条子翻窗走,那可是六楼!」 袁雪讶然:「六楼呢呀!看来我估算得还是太乐观了。」 「那如果你真把窗户砸开了,发现是六楼,还跳不跳?」龙震宇搂住她肩,神色戏嚯。 袁雪想了想,咬牙说:「跳!」 龙震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你傻的?跳下去就没命了。」 「那也比被人侮辱强。」 「你可真倔。」 「难道你不倔!」袁雪白他一眼,怨念再起:「明知道我有危险,对那帮人还那么狠,不就是怕人家说你龙震宇欺软怕硬吗?」 龙震宇哑然。 「算了!」她忽又释然地笑,靠过去:「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还是得谢谢你来救我。」 龙震宇揽在她肩上的手加了点力,传达过去几分歉意。 「袁雪,你以前过得是不是挺辛苦的?」 「我都忘了。」袁雪闭起眼睛,轻描淡写。 「人很难忘记过去的痛苦。」 「不,既然是痛苦的事,更应该忘记,这样才能让现在过得好一点。」 第54页 龙震宇拍拍她的肩,轻笑:「如果你真能这么想,我会很高兴。」 两人聊着天,袁雪肚子开始饿了,她回来后一直没胃口,饭吃了两口就睡下了,这时候肚子直唱空城计。 保姆不住家,龙震宇亲自下厨给她熬出一锅皮蛋瘦肉粥,还洒上了葱花,清香扑鼻。 袁雪一边吃一边表扬他:「想不到你挺能耐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龙震宇看着她吃,神色得意:「我年轻的时候,本想去考厨师的,如果考上了,说不定现在是哪家大饭店的主厨。」 「那后来怎么就去混道儿了呢?」 「没办法,给逼的。」龙震宇点燃一根烟,幽然抽着。 「我15岁那年我妈过世了,我爸成天拿家里的钱出去赌,没多久我跟妹妹就连饭都吃不上了,那时候静雯才9岁。两年后,我爸得罪了赌场里的老大,欠下一屁股债后跑路了,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龙震宇很少跟她提及自己以前的事,今晚,一场「绑架案」却成了催化剂,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狠吸了口烟:「老傢伙干脆死了算了,也省得我们烦。」 袁雪听出他口气里的烦躁,转移话题问:「你和静雯姐从此就相依为命了?」 「嗯。」龙震宇蹙眉,抬手将菸蒂在菸灰缸沿上掸了掸。 「那两年日子不好过,赌场天天派人来催债,还在路上堵截我们,我实在没辙,才去找了当时挺大的一个帮会大哥,希望他能帮着跟赌场的人谈谈。不过天下没有免费餐,我这一脚踏进去后,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嘴角带着的那点笑,袁雪不清楚究竟是自嘲,还是根本什么都无所谓。 龙震宇之后讲述的事和袁雪从长治那里听来的大同小异——他因为伤害罪入狱五年,出来后又做了一阵帮会老大,然后安然无恙地退出,发展自己的实业,直到今天。 不过袁雪还是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允许手下的人买卖毒品?」 袁雪不相信他禁毒是因为贩毒被抓后会重判,也不相信龙震宇的思想境界比舒展要高,也许只有傻瓜才会带着道德束缚在江湖上混,而龙震宇显然不是。 这个问题显然把龙震宇问住了,一根烟抽完,袁雪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龙震宇一直没开口,直到她喝完粥,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看你吃东西真香,要不要再来一碗?」他笑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见躲不过,只得慢吞吞地说了。 「我坐牢期间,静雯被人诱惑……去吸了毒。」 袁雪的眼睛瞬间绷大。 「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次,但有一阵连着三个月都没来,我就明白出事了。」 他的神色逐渐陷入阴霾:「入狱前,我曾经把静雯託付给舒展,那时候我们是好哥们,我以为他会帮我照顾妹妹,没想到……他居然还给静雯供应毒品。」 「她才16岁,沾了粉之后连个人样都没有了。」龙震宇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从牢里一出来,就把静雯送去戒毒,她从戒毒所里逃出来两次,后来我找了间房,把她关里面,自己给她戒,足足花了两年才让她恢復正常。」 袁雪没想到龙静雯也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歷史。 不过说不为人知也不确切,她想起舒展在红唇对龙静雯说的那番话,以及龙静雯像老鼠遇上猫似的神色,这显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因为这样,静雯姐才不喜欢出门?」 「不全是。」龙震宇轻轻嘆气:「她戒毒时也许太痛苦了,患上了抑郁症,到现在都没好。」 袁雪同情地望着龙震宇,半晌,慢慢说:「你真是个好哥哥。」 「……她是我的责任。」 袁雪眼里流露出羡慕:「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龙震宇笑起来:「那你一定是个省心的妹妹。」 袁雪傲气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被龙震宇忽然拉入怀里。 他亲吻她雪白的脖颈,又一寸寸向上移,嘴巴途径耳朵时,有短暂的停留。 「幸亏你不是。」 袁雪还想细细品味这句话的涵义时,龙震宇已经迅速地以唇封住她的口,同时也夺去了她仅有的思维能力。 她第一次发现,龙震宇也有这么深情的时刻。38、 龙震宇的手机在凌晨时分响起,他毫不意外地下床接听。 袁雪在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听见龙震宇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问:「人找到了?招了没有?」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袁雪心里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睁开眼睛,也想等一个结果,但龙震宇已经悄没声地收了线。 「把你吵醒了?」耳边很快传来他低声的问话。 袁雪哼了一声,脑子里各种思绪纷纷乱乱的,一时理不清楚。 龙震宇不再多话,一条胳膊搭上来搂住她,两人保持面向同一侧的姿势,再度陷入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 袁雪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睡眠质量好,她恢復得也不错,想起昨天的那场事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洁滑熘,火辣辣的疼痛感已经留在了记忆中。 第55页 洗漱后下楼去餐厅,照例是一桌丰盛的早餐,保姆阿宋不在,阳光从宽大的窗子里照晒进来,给人无限希望和美好的错觉。 自从袁雪叮嘱过阿宋后,只有龙震宇也在家吃早点时,早餐才会这么丰盛,她为此还曾笑话过龙震宇。 「中国男人都有做皇帝的梦想,田宅千倾,三宫六院,你也不例外,吃个早餐还穷讲究。」 龙震宇笑着反驳她:「我这是小时候没吃饱饭的恶果,总怕吃着吃着就没了,情愿浪费,看着心里踏实。」 此时,楼上楼下都没有龙震宇的身影,袁雪又委实饿了,在桌前坐下,独自先吃了起来。 吃到八成饱时,书房里传出几声熟悉的咳嗽,袁雪擦干净手走过去。 龙震宇坐在书房里,抽得满屋子烟雾缭绕,袁雪一边拿手挥着,一边嗔怪:「这两天你抽了好多烟。」 龙震宇起身把窗户打开,招唿袁雪在窗边坐了。 「你还没吃早饭?」 「嗯。」龙震宇掐灭菸蒂,他一早上抽菸都抽饱了。 「想什么呢,这么心事重重?」 「你知道最悲哀的事是什么?」龙震宇的喉咙被烟燻得有点沙哑,听上去反而有种性感的味道。 「什么?」 「你不得不干你早就厌恶了的事。」 袁雪向他望去,在他脸上捕捉到几分深深的倦意和厌憎,她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你查出来谁干的了?」 「嗯。」龙震宇转头。 「是谁?」 「魏良。」他并不想瞒着她。 「你会杀了他?」 她的直接让龙震宇有点不舒服,哼了一声:「你总爱这么自作聪明。」 「以前我问你会不会杀了我时,你说不会为我脏了你的手。魏良曾是你兄弟,他是不是就值得你脏一回手?」 龙震宇不语,手却情不自禁向烟盒伸去,半道上,烟盒被袁雪挪了地方,她蹲在他面前,从下向上望着他。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处理掉这个人,也不管你的方法有多高明,杀人就是杀人,终究是个隐患。」她目光灼灼盯着龙震宇,像要看进他心里。 龙震宇怔怔地盯着她,手掌慢慢抚上她的脸:「可他差点害死你。」 袁雪终于从这句话中听出他深藏的恨意和后怕。 她轻轻一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发生的事最好不要作假设,如果我死了,你要为我报仇,我肯定不拦着你。」 龙震宇眯起眼睛:「你一向是这么看问题的?」 袁雪退到对面的椅子边,怡然道:「我知道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怪,流氓讲究的是杀一儆百,他狠,你就得比他更狠。可你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了,你是生意人,生意人弄出命案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得去。」 龙震宇被她一番话说地笑起来,朝她一招手:「过来。」 袁雪没听他的,走到门边,笑道:「还是你出来吧,空着肚子想事情,小心晚上做噩梦!」39、 隔了两天,龙震宇和袁雪要回龙家别墅吃晚饭,傍晚六点,陈缜上门来接他们。 袁雪先收拾好,来到楼下,陈缜正等着他们。 左右无人,陈缜忽然向她表达谢意:「我代魏良谢谢你,他当时……头脑发热,所以……」 难得他跟袁雪说话时表情如此真挚愧疚。 袁雪淡淡一笑:「谢我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陈缜看向她的眼里蓦地添了几分敬重:「以前遇上这种事,龙哥绝不会轻饶的,这次却半道变主意,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这件事……龙哥很看重你的态度。」 袁雪心中略有所动。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缜立刻闭嘴了。 在袁雪看来,龙家别墅里的日子让静雯过成了一潭死水,而自己遭绑架的故事如同丢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好歹让水面有了些动静。 「绑架?什么人干的?」 看着静雯惊恐地瞪起双眼,袁雪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她戒毒的场面,很难想像,斯文柔弱的龙静雯还有过这样一段生勐的过往。 陈元也紧张得脸发白,不再掩饰关切地直视袁雪:「你没什么事吧?」 袁雪轻松地耸肩:「我不是好好的嘛!」 龙震宇似乎受不了陈元的关心,打岔道:「吃饭吧,吃了饭我跟袁雪还要去看电影。」 袁雪笑道:「不着急,第一场又不好看,直接跳过去,咱们看第二场。」 「那怎么行!」龙震宇一本正经:「晚去了不让进门。」 袁雪朝他翻了个白眼:「哪有这种规矩的?」 两人像真正亲昵的情侣那样你来我往地舌战,把陈元和静雯都晾在一边。袁雪偷偷看对面,陈元一脸不自在的表情,就连静雯,神色也有点怪怪的,好似不太高兴。 「哎,袁雪,你后来怎么跑出来的?」静雯问。 袁雪指指龙震宇:「你大哥带人来找到我的呗,」她对龙震宇笑道:「如果他晚来一步,我估计小命就没了。」 陈元眼里晃过担忧,静雯则笑着看向龙震宇:「哥,你很紧张袁雪啊!当初李梅差点被人生吞活剥,你都没亲自出马!」 不知为何,她的笑声像被锯子锯过似的,有点刺耳,袁雪奇怪地瞟了她一眼。 龙震宇淡淡地笑着:「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说。」他给妹妹和袁雪分别夹了两筷子菜,调侃道:「袁雪胆子大着呢,即使我不去,她自个也有办法脱身。我一去,她倒丢了个展现本事的机会。」 第56页 「是嘛!」静雯笑着把目光转到袁雪脸上:「当时怎么回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呢!」 袁雪其实不太想提,但经不住静雯催促,只得简明扼要说了几句。 「你果然厉害!」静雯双眸亮亮地:「袁雪,你这身本事哪儿学来的?」 「我哪有什么本事!」袁雪啼笑皆非。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静雯说:「你们这种人打小就特别能耐,因为没人疼没人爱嘛!对不对?」 龙震宇蹙眉低唤了一声:「静雯!」 袁雪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静雯却还在继续:「对了,袁雪,你不是说你是跟着叔叔婶婶长大的么,怎么一直没见你回去看过他们?」 「不想回去。」 「他们对你不好?」静雯笑:「那也该时常走动走动的,怎么说也是他们养大了你。」 袁雪只是笑笑,龙震宇不悦地擦了擦手,丢下湿巾,不想再吃。 「你可真狠心。」静雯笑着给她贴了个标籤,又用带点挑衅的目光扫了龙震宇一眼。 一直没吭声的陈元给静雯的盘子里夹了块鸡肉,柔声说:「静雯,来,吃点这个。」 一桌子的人这时都静默下来,谁都明白陈元也是在打圆场。 龙静雯笑眯眯地看了丈夫一眼,异常乖顺地说:「好。」 她低下头去,很认真地吃那块鸡肉,袁雪却发现她低垂的眼眸红红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泪来。 回去的路上,袁雪靠在龙震宇身旁,喃喃地问:「我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龙震宇握住她的手,却一时无言。 她仰起脖子:「那静雯……」 「你别忘了,她有抑郁症。」龙震宇打断她:「这只是她症状的表现形式之一,跟你没关系。」 「是吗?」 袁雪半信半疑地靠回他肩上,感觉又不像那么回事,今晚的龙静雯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我很满意你今晚的表现。」龙震宇低声说:「我是指……你对陈元的态度。」 袁雪只是哼了一声,今晚陈元格外沉默寡言,而她的注意力又全在龙静雯身上。 「时间可以治好所有的毛病,」龙震宇笑道:「包括你所谓的爱情。」 「时间可没治好你妹妹的抑郁症。」袁雪不乏尖刻地刺了一句。 龙震宇没吭声,半晌,袁雪抬起头来,看见他难得忧郁的脸。 「对不起!」她抱歉。 龙震宇摸了摸她的脸,笑笑,袁雪还是觉得他很忧郁,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有种奇怪的暗流在涌动,她相信龙静雯、龙震宇、甚至陈元都懂,而她自己却还看不清楚。40、 袁雪在家养了一个礼拜后,又去售楼处接着上班。赵经理等人见她安然无恙回来,立刻谢天谢地地一通嚷,就差烧高香了。 开部门例会时,袁雪作了深刻的反省总结,为自己私自带客户去现场以至于惹来这场麻烦致歉,这个举措虽然没什么实质意义,不过还是给在场的好几位同仁卸掉了不少心理负担。 「那一家子肯定也有问题,是算计好了来的。」有人分析:「要不然怎么会事发之后就无影无踪了。」 「袁雪,你记下姓王那傢伙的车牌号没有?」 袁雪摇头。 「要不要报警?」热心的同事不止一个两个。 最后还是赵经理摊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个事情我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有龙先生在呢!我们要关心的是,售楼处的安全工作,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更好地避免类似事故,防患于未然……」 不管同事们的热情是出自对她本人的关心,还是纯粹因为龙震宇的关系,袁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这让她觉得心安,偶尔也有些迷惘。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迫使她渐渐远离来这座城市的初衷,但她还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下了班,袁雪走出大门,长治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他靠在车门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观望左右行人,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袁雪不觉暗笑。 「怎么是你来了?」袁雪先问,龙震宇跟她说好今天亲自来接她下班的,早上也是他送的。 长治笑道:「龙哥临时有点事,还是让我跑一趟,看见我不高兴?」 「哪有的事!」袁雪哈腰钻进车内:「去哪儿?」 「龙哥让我送你去中宇,他在那儿等你。」长治娴熟地发动车子:「小安要我向你问个好,那天的事她也知道了,很替你担心。」 「谢谢!」袁雪笑道:「你没告诉她你去红唇找马军打架的事?」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袁雪含笑转向窗外:「总之你别告诉她就是了。」 「那当然!」长治也笑起来:「让她知道了准又得跟我嘀咕,她有时候比我老娘还烦。」 「小安担心你嘛!哎,长治,你以后对她要好点儿。」 长治耷拉着脸笑:「我对她还不好?养了她七八年,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全是以口头教育为主。」 到了中宇,长治没像往常那样带袁雪直接上楼,而是先给龙震宇打电话请示了一下,才说:「龙哥让我们上去呢!」 第57页 袁雪纳闷:「出什么事了,搞这么神神秘秘的。」 「呃……也没什么。」长治抓耳挠腮,显然隐瞒了什么。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关着,袁雪敲门进去,一眼先瞥见沙发里坐着位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容有点花了,但还是不难看出是张俏丽的脸蛋。 龙震宇远远地坐在自己的大班台后,本来面向窗户,听见有人进来,如蒙大赦似的连着椅子一起转过来。 袁雪有点懵懂地站在门口:「我……能进来吗?」 「进来。」龙震宇起身迎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热情:「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梅,李梅,这是我女朋友袁雪。」 袁雪默念了两遍「李梅」的名字,感觉有点熟悉,很快想起来她就是龙震宇的前任女友,继而恍然大悟,难怪刚才长治说话吞吞吐吐的。 李梅也站起来,表情有点侷促,还带点儿凄楚。 袁雪摆出合适的笑脸:「你好,李**。」 「你好……袁**。」李梅说话嗓音尖细,有点像被揉弄惯了的小媳妇,楚楚可怜。 龙震宇问袁雪:「长治呢?」 「在外面吧。」 「你叫他进来,送李**回去。」 「哦,好。」 李梅怯怯地叫了声:「龙哥……」 龙震宇扭头道:「你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话间,长治已经走进来,李梅只得跟着他出去,走时一脸失落。 门一关上,龙震宇双手插在腰间,仰头长舒了口气。 「拿我当挡箭牌是吧?」袁雪在他身后笑。 「你怎么知道?」龙震宇笑着回过身。 「你那么出名,什么小道消息没有,更何况是交往过两年又分手的女朋友——她来找你干什么?」 「在国外混得不如意,就跑回来了,想让我给她安排个事做。」 「找工作是假,想要重修旧好才是真吧?」袁雪笑。 龙震宇没否认,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我以为你至少会吃一点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很同情她,她跟了你两年,说走你就让她走了,真是无情无义。女人的感情对你来说都是累赘吧?不过你放心,将来我离开,保证不会像她这样,再哭哭啼啼找回来。」 龙震宇的眼眸变得有点冷,嘴角的笑还挂着,半真半假地称赞她:「说得是,你本来就比一般的女人厉害。」 夜已深,龙震宇手持半杯威士忌坐在落地窗边,欣赏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这是他最喜欢的放松神经的消遣方式。 房间里没开大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床头灯——袁雪正靠在床头看书,两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已经成为习惯。 不过今晚的袁雪有点心不在焉。 龙震宇在昏暗的光线中慢慢啜着酒,偶尔回眸,扫袁雪一眼,那个在灯影下显得异常安静的影子给了他一种很莫名的踏实感,尽管他明白这根本就是假象。 当他再度回过头来时,目光刚好与袁雪对上,后者的视线有点茫然和虚无。 「在想什么?」龙震宇问。 袁雪索性把书摊在膝盖上,下巴略略仰起:「我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震宇淡淡地笑:「想明白了没有?」 袁雪摇头:「你总是做一些让我不懂的事。」 「比如?」 「比如对我,你明知道我的企图,偏偏还留我在这么尴尬的位置上,难道是为了让陈元难堪?还是为了折磨我?」 她眼眸里流露出来的迷惑是真实的:「可你对我并不坏。」 「这个问题,我们好像早就讨论过了。」 「你以前对李梅也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龙震宇笑听到笑话似的:「她可从来没对陈元起过心思。再说,你们俩也根本不是一类人。」 「我们哪里不一样?」 龙震宇想了想说:「你比她坚强多了。」 袁雪咬住唇:「那如果是李梅在我现在的处境上,你会怎么对她?」 龙震宇耸肩:「她不会走到你这一步,我也不会给她机会留在这里,她受不了你那样的折腾。」 袁雪听着他略带怜惜的口吻,一丝莫名的妒意还是浮上心头:「可不是,我皮糙肉厚,又是无牵无挂一个人,真要折腾死了,也没人为我惋惜。」 龙震宇露出舒爽的笑:「你踏实跟着我,我会给你折腾的空间,不会拘着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袁雪冷笑:「跟着你难道就安全了?」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女人,我就不会让你受伤害。」 袁雪幽然笑,没再反驳。过了片刻,才又问:「你为什么没跟李梅结婚?」 龙震宇反问:「人为什么非要结婚?两人在一起处得来,不需要拿一张纸来束缚彼此,哪天处不来了,各自分开,省多少麻烦。」 「你这是无赖言论,极度不负责任。」袁雪摇着头评价。 龙震宇呷了口威士忌:「我的想法很简单,找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陪着过日子,走到哪儿算哪儿,万一哪天我挂了,女的要怎么样都随意,也不用记得我,后面的路想怎么走怎么走,没有任何负担。这样难道不好?」 「找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很难。」袁雪嘆。 第58页 龙震宇笑望着她:「你没发现,你跟我其实挺像的?」 「我?」袁雪惊诧:「我哪有你那么变态!」 龙震宇饶有兴致地作假设:「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对我动手?」 「当然!」袁雪不假思索,然后反问:「如果反过来呢?你会对我动手吗?」 龙震宇低头想了想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 袁雪蔑笑:「你的意思,其实还是会。」 龙震宇笑了一下:「所以我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袁雪被这个假设搅得有点心烦,丢开书躺下去:「困了,睡觉!」啪地一声关掉床头灯。 龙震宇没有响应她,在暗夜中怡然地啜着酒,仿佛刚才的谈话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袁雪正上班,龙静雯忽然打电话给她,她看着手机屏上的提示,足足迟疑了七八秒,才按下键接听。 「袁雪,好久没联繫了,在上班吗?」静雯听上去很欢快。 「静雯姐。」尽管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但袁雪的嗓音还是甜美如昔:「找我有事?」 自从那晚聚餐后,袁雪总觉得和龙静雯之间隔着一层膜。 「想你了呢!想请你中午过来吃饭,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 袁雪讶然:「今天吗?」 「对呀!」静雯热情地游说:「你千万别推脱啊,我都准备好了,你跟上司请个假,他不敢不放你出来的。」 袁雪笑起来,静雯对自己的近况很了解。她有种预感,龙静雯私下和她见面,一定是想说些什么。 「你请你哥了吗?」 「没有。」果然,静雯立刻解释:「我就请了你,主要是想跟你聊聊,用不着惊动我哥——你不会事事都要向他请示汇报吧?」 袁雪笑着否认,答应两个小时后到鹤鸣山庄。 接着,她给长治打了电话,让他中午过来一趟,长治没多问,以前这种事也常有。 等听说是去龙家别墅,长治颇为意外:「龙哥知道吗?」 袁雪猜测龙震宇一定叮嘱过他什么,她不想让长治太为难:「是静雯请我吃饭,不是什么大事。你别跟龙哥说,不然静雯会不高兴的,她特别叮嘱了我。」 长治「哦」了一声,不再多话。 到了龙家,袁雪赫然发现,李梅也在,就连一向难得碰面的陈元,今天居然也在家。 静雯气色面貌都不错,跃跃欲试地要给袁雪和李梅介绍,袁雪大方地上前跟李梅握手:「我们已经认识了。」 静雯乘势夸了李梅几句:「留英多年的海归,满腹学问哦!这不,刚回来就有好几家大公司都争着请她过去呢!不过梅姐恋旧,一回来就先跟我们联络上了。」 李梅被龙静雯几句话说得脸有点红,袁雪想起她在龙震宇跟前哭泣的样子,心里不觉暗笑,面上则认真地边听边点头。 小雅把餐厅布置好,过来请他们入席。 一顿午餐在各种不着边际的话题中进行,静雯是主角,陈元偶尔插几句嘴,李梅依然是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唯有袁雪最自在,一边悠然吃着饭,一边猜测静雯请她来的用意。 谜底在饭后的闲聊中揭开。 「袁雪,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不好听,但我觉得不该瞒着你。」静雯用小心翼翼的口吻撩开了袁雪心头的疑问。 袁雪注意到静雯说这些话时,李梅的神情十分侷促。 「你的意思是?」袁雪向前倾着身子,带一点探讨和迷惑的口气望向静雯。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梅姐和我哥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很深,她这次回来,是要跟我哥复合,并且是要结婚的。」 「结婚?」袁雪差点笑出声来,几天前龙震宇对婚姻完全不屑的言语还在耳边徘徊着,她觉得龙静雯这个伎俩实在太拙劣。 「那就结呗!」袁雪轻松地耸肩:「没必要徵求我的意见呀!」 静雯和李梅相对看了一眼,大概都觉得她很奇怪,静雯又说:「如果他们两个结婚,你就不能再待在我哥身边,袁雪,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跟你哥的事和他们结不结婚没关系,」袁雪保持笑意:「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了,是你哥拽着我不放,所以,你只要劝服他放了我,我保证干脆利索地滚蛋。」 静雯脸色泛青,似乎对她的态度极不满意:「袁雪,我不明白你究竟把自己当什么,一个女人起码有的自重总该有吧,难道你就由着男人对你唿来喝去?」 袁雪自如地笑:「我再不自重,也没求着别人演戏去抢男人啊!」 话音刚落,旁边的李梅坐不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要哭出来似的,她拉了拉静雯的衣袖,想要制止静雯再跟袁雪辩论下去,她看出来了,袁雪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静雯却浑然无觉,作着最后的努力:「只要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哥在一起,我可以帮你,你想去哪儿我们也可以帮你安排,你更加不用担心钱的事……」 「你们?」袁雪笑着看看静雯,又看看李梅,以及坐在最角落里一直一声不吭的陈元:「你们具体是指谁?」 李梅终于受不了了,唿地站起来,一甩袖子跑了出去,静雯忙跟上去:「梅姐,梅姐你别走啊!」 袁雪坐着没动,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完全不是平日里柔和甜美的形象,让不远处的陈元觉得有几分陌生,女人一旦斗争起来,面目原来也不再可爱。 第59页 「为什么你也参与这种拙劣可笑的闹剧?」袁雪目光犀利地盯着陈元。 陈元被动地挪了挪身子,轻嘆一声:「我不想看到你受伤。静雯说得对,在龙震宇身边待着,不会有好结果,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没一个能待长久的。」 「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袁雪挑衅似的看着他:「我随时可以离开他,但我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陈元自顾自地道:「你不知道,我有时候看着你这么鲁莽地横冲直撞有多担心。」 袁雪看着他:「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我是为你好。」陈元有些烦躁:「袁雪,有些事我没法告诉你,但我真的不想你有事。」 「我可以走,但有个条件,你知道是什么。」她眼里重又流露出热切的光芒。 陈元忽然激愤起来:「你口口声声说留下来是为了我,可你天天和龙震宇住在一起,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袁雪错愕地瞪着他,眼眸忽然亮起来,但瞬间又黯淡下去:「你不也一样,你以为我看着你和龙静雯在一起不难受?」 「不,」陈元咬牙:「我们不一样,我跟静雯从来就没……」 下面的话被门口的一个阴影切断,袁雪回头,看见长治站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 「我看见静雯出门了,以为你也该走了。」 袁雪起身:「是该走了。长治,麻烦你在楼下等我一下。」 长治分别扫了她和陈元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开。 袁雪回眸望向陈元:「陈总,我该回去上班了。」 陈元朝她点点头,眼神闪烁,脸色有些苍白。 「等一下!」他忽然又叫住她:「前两天晚上,龙震宇回来过,还跟李梅一起吃了顿饭,也是静雯安排的。」 他见袁雪震动地抬起头来,又道:「所以,静雯不一定是在演戏,龙震宇和李梅很有可能会复合。」 袁雪觉得嗓子眼里像被塞了什么东西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元凝视着她:「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有一个愿望,你必须平平安安的。」 袁雪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她迅速低下头去:「我走了。」 坐在回程车里,两个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长治闷闷地先开口:「龙哥待你不薄。」 袁雪没法跟他解释复杂的来龙去脉:「你会告诉他吗?」 长治憋屈了很久,才嘆了口气,郁郁道:「不会。」 袁雪无神地望着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感觉自己像坐在一辆高速列车上,飞驰的速度让她既觉得刺激,又有点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驶向何方。 「我从小就不相信别人,」她喃喃低语:「不知道为什么,长治……我相信你。」 长治一震,咬牙踩下油门,车子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疯狂疾驰。41、 龙震宇站在镜子前换衬衫,赤裸的后背上有横七竖八的疤痕,不过日子久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影子。袁雪不知道他会怎么衡量自己的过去,是会为这些伤疤感到自豪,还是羞耻? 她正胡思乱想时,那些疤痕已经被一件银色与黑色相间的条纹衬衫遮住,龙震宇扣子扣了一半,蓦地向镜中呆望自己的袁雪努了努嘴:「过来帮忙。」 袁雪软塌塌地走过去,被他揽进怀里:「帮我把扣子扣完。」 「懒成这样!」袁雪边笑,边顺从地帮他扣余下的那一半。 龙震宇腾出手来把腕錶戴好,又扫一眼时间,他和舒展约了今晚谈生意:「一会儿你也换件衣服,打扮漂亮一点。」 「我非去不可?」 「我跟他不对路,带个女伴在身边可以缓解下气氛,」龙震宇似笑非笑地解释:「怎么说现在也不是动刀动枪的年代了,和气生财。」 还剩最后两粒扣子,袁雪埋头认真扣着,嘴上随意问:「上周三晚上你去哪儿了?」 龙震宇稍觉意外,思索过后,脸沉了沉:「是不是静雯跟你说什么了?」 袁雪抬头笑,跟龙震宇说话真是不费劲,一点就透。 「前两天,你妹妹撮合我跟李梅见了次面,要我离开你,给李梅腾出空间,还说你们早晚会复合。你看,人人都以为我死皮赖脸缠着你呢。」 龙震宇脸色暗沉,像随时会压下来的暴风雨。 「她还说,」袁雪痛快地「出卖」着静雯:「只要我愿意走,她可以帮我,我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 话没说完,细腰被龙震宇勐地勒紧,他双目炯炯地压下来:「你动心了?」 袁雪无所畏惧地迎视他:「有点,现在的状态,我不太可能跟陈元有什么了。只要我离开,就不会对你妹妹的婚姻造成影响,我们之间的约定也就不解而破。再说,你不是要跟李梅复合了吗?」 「我从没这么说过。」龙震宇眼眸里隐隐有火光跳跃:「你希望我跟她复合?」 「这跟我有关系吗?」袁雪笑得有点刺耳:「你跟她的事,为什么要徵求我的意见,这也太奇怪了。还有——我特别纳闷的是,你妹妹为什么对这件事比你还上心?」 龙震宇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轻轻松开她,在镜子前整装,却有点心不在焉。 等袁雪也换好衣服,在首饰盒前搜寻配饰时,龙震宇才又问她:「你真的想走?」 第60页 袁雪闲闲地回答:「还没想好。」她重又恢復轻松的语气:「我如果真要走,你不会不答应吧?」 龙震宇冷哼一声。 袁雪斜眼睨他,带着点讥诮的笑:「你真打算强留我一年?你图什么呀?」 「你可以走,但你得证明给我看,你对陈元确实死心了。」 「怎么证明?」 龙震宇一耸肩,讥笑这时爬上了他的嘴角:「这你得自己想办法。」 袁雪咯咯地乐起来,发狠道:「那我只有死了算了。」 等到了名仕会所,袁雪扫视一眼金碧辉煌的厅堂,转眸问龙震宇:「你经常来这种地方谈生意?」 「不算经常。」龙震宇瞥她一眼,别具意味。 袁雪心头突得一跳,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和陈元见的面,隐约猜到什么。 龙震宇不高不低的嗓音重又响起:「昨天下午,我找人送李梅回了英国,她答应,不会再回来。」 袁雪不明白他告诉自己这个是为什么,瞟了他一眼,心里忽然乱成一团。 龙震宇和舒展差不多是前后脚进的包厢,龙震宇稍晚,进去就寒暄:「不好意思,来晚了。」 舒展笑容也颇为饱满:「我早到是应该的,求个诚意!龙哥,最近日子过得挺舒心吧?」 他的目光逐一掠过龙震宇身边的人,然后又回到袁雪脸上,这张清秀的面庞有几分熟悉,他不觉看怔住了。 袁雪含笑向他点了点头,也学着其他人那样唤了他一声「舒哥」。 舒展忽然想起来她是谁,手在光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再次看向袁雪时,眼神就有点怪异了。 两边带来的人都不多,刚好凑成一桌子,稍显拥挤,不过这样吃饭更显热闹。袁雪紧挨着龙震宇坐,她的另一边是长治,陈缜等人在龙震宇左手依次落座。 舒展和他的女伴坐他们正对面,袁雪留意了一下那女孩,很年轻,浓妆艷抹的一张脸已看不出真实的长相,舒展对她的存在并未多在意似的,偶尔跟她说几句话,态度还有点不耐烦。 一上来大家说话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尽管这客气里虚假的成分居多,而且时不时会擦出几点子火花来。 袁雪事不关己,隔岸观火,一心一意挑配胃口的菜来吃,不过对面的舒展频频朝她张望的动静她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最后连龙震宇也察觉了,皱着眉头,表情渐渐不悦起来。 「言归正传吧,龙哥!」舒展喝得脸通红,嗓门也格外豪放起来:「江湾会所的转让价我明白你已经抄底了,我也不能让你做赔本的买卖。我的意思呢,你在裕隆广场的新会所如果也能分给我来管,这买卖我做得就彻头彻尾舒心啦!」 袁雪听见身边的长治立刻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再看陈缜池源他们的脸,也都拉得老长。 龙震宇神色不变,依然笑吟吟地:「新会所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手下养着这么多兄弟,也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啊!」 「你的兄弟即使不干活你也养得起!」舒展分毫不让:「可我的兄弟就不同了,没活干就只能喝西北风!龙哥,你如今也是咱们夕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饿死吧!」 「你有多少兄弟?」龙震宇笑容淡了一些:「一个江湾会所足够你把他们养起来了,心不能太贪,否则恐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池源发出解气的笑声。 舒展脸色一变:「龙哥,我出来这一年,一直没去找你麻烦,是想看看你对兄弟有没有诚意,你今天就是这么表达诚意的?」 龙震宇挑眉:「我对兄弟还没有诚意?江湾等于是白送你了。」 「好,咱们把兄弟情意放一边,」舒展双眸锃亮,咄咄逼人:「我坐这四年牢的帐该怎么算?」 池源按捺不住,手掌勐一拍桌子:「舒哥,你坐牢跟龙哥扯得上吗!」 「老大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舒展眼一瞪,又转向龙震宇:「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你点了我,我不可能折进去!」 龙震宇微笑不语,由着他发泄。 「以前的恩怨不提,但我坐的这四年牢,你总得给我点儿补偿吧!否则,我在自己兄弟面前也交待不过去!」 气氛忽然就紧张起来,两边的人个个神色肃穆,剑拔弩张。 龙震宇平心静气看着舒展:「你说我出卖你,你总得拿出点证据来吧!」 「你要证据?」舒展咧嘴笑:「就等你这句呢!证据当然有啊——阿宏,把他给我叫进来!」 一个体格魁梧的傢伙立刻领命出去,没几分钟又进来,身后跟着位瘦高个子,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 袁雪注意到,一见此人,别人还没怎么着,陈缜的脸色先变了,紧接着,池源等人也露出恨不得吃了那人的神色,就连龙震宇嘴角挂着的那丝微笑看上去也有几分阴沉。 唯有舒展依然兴致高昂:「这是良子,你们都不陌生吧!现在他是我兄弟了,你们背着我干的那点儿事,他可以作人证!怎么样,不用再一条一条细对了吧!」 「魏良!」池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紧的拳头随时都等着挥到对方脸上。 龙震宇把视线投向魏良,淡淡一笑:「这回踏实了?」 他凌厉的目光迫使魏良低下头去,生硬地唤了声:「龙哥……」 第61页 「龙哥也是你他妈配叫的!」池源暴吼,一拳擂在桌面上,杯盘都跳跃起来。 陈缜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昔日的兄弟,阴冷地说:「当初真不该饶了你。」 魏良身子颤了一下,有点惧怕似的朝舒展等人挪了挪脚步。 龙震宇一直单手把玩一柄调羹,这时候放下来,扭头对长治说:「你先送袁雪回去。」 「那你呢?」袁雪不放心地看着他,包厢里的火药味已经浓烈到随时可能爆炸的地步。 龙震宇宽慰地对她一笑:「你先回去,我得专心地跟他们聊一聊。」 42、 长治护送袁雪出门,走出去前,又担忧地回眸,叫阿宏的傢伙在他们身后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一边往外走,袁雪一边追问长治:「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长治不置可否。 「如果打起来,龙哥会不会吃亏?」 长治依然不语。 袁雪在名仕门口打住脚步:「长治,我们报警吧。」 长治嗤地笑起来,两手往兜里一插:「报警?被舒展知道非笑话死不可!龙哥会削了我的!」 「那怎么办?」袁雪着急起来:「或者这样,我自己打车走,你回包厢给龙哥盯着点儿。」 「万一舒展在外面打了埋伏怎么办?」长治反问,见袁雪担忧成那样,又有点不忍,笑道:「你放心,龙哥不会有事的,瞧你怕得这样,也太小看龙哥了!」 袁雪安然到家,长治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守护着她,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池源等人护送龙震宇回来,袁雪忐忑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一看那几个人,衣衫倒还算齐整,但细瞧之下,脸庞上都有奇异的青肿,龙震宇还好,只是面色略微苍白了些。 「怎么样,没事吧?」袁雪四顾询问,但没人回答她。 龙震宇一把揽住她的肩,对长治示意:「你送老池他们几个回去。」 长治答应一声,跟池源等人一块儿走了。 袁雪扶着龙震宇走了两步,就发现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龙震宇摇摇头,低声叮嘱:「去楼上房间。」 一进房门,龙震宇就瘫坐在地毯上,腰间的鲜血从灰黑色的西装内洇出,又淌到米白色的地毯上,袁雪的脸立刻白了。 「你在流血!」她低唿一声,跪在龙震宇身旁,双手解开他的西装扣子,果然,右腹部上一段长约五六厘米的口子,血正不断地从里面渗出。 「得赶紧去医院!」 袁雪控制住怦怦的心跳,正要去拨电话,手被龙震宇抓住:「不用,死不了。」 他指示她在衣柜的最下层翻出一个急救箱,里面纱布、消毒棉、药水等一应俱全。 「伤口不深,给我上点消炎药粉,再用纱布包起来就是了。」他沉着吩咐,见袁雪的手不停地抖:「你晕血?」 「没,还好。」 袁雪不太敢去看那个伤口的具体情形,她依照龙震宇的指点,先用酒精把伤口周围擦拭干净,然后上药,再用纱布及绷带把伤处包裹好。 龙震宇躺在地毯上,单手搭在额前,目不转睛看她作这一切。 「为什么不去医院?」 「习惯了。」 淡淡的三个字,不知为何,牵动了袁雪的某根心弦,她微微感觉到痛。 「池源他们也真是,就这样把你送回来了。」 「我没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大伤,而且他们自己也够呛。」 袁雪嘆了口气:「谈崩了?」 「嗯……舒展是只餵不饱的狼。」 「什么时候动手的?」 「你刚走出包厢。」 袁雪无语了片刻后才道:「原来江湖人就这德性啊!」 龙震宇想笑,立刻牵动伤口处的神经,他拉过袁雪的手,在胸口边搁着,闭上眼睛:「别出声,让我睡一会儿。」 袁雪静静地守在他身旁,不时用纸巾拭去他额上的细汗。 龙震宇一动不动,她以为他睡着了。孰料他忽然又开口,低低地说了句:「别让静雯知道。」 她抚在他额上的那只手顿住,隔了半晌,才木然发出「哦」的一声。 龙震宇所谓的「小伤」养了近一个月才痊癒。 这一个月里,他哪儿都不去,成天缩在家里翻书或者看碟,他的那些下属则每天上门来汇报事情,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宋一个人伺候不过来,龙震宇又嫌她粗手粗脚,非要袁雪在家陪他。 袁雪在售楼处的工作本来也不忙,她索性请了三个星期的假,见龙震宇对阿宋总是不满意,就顺便给阿宋也放了假,每天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动手做,把龙震宇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越看你越像贤妻良母。」他喝着袁雪炖的燕窝,满意地称赞。 「你少给我上蜜糖。」袁雪一针见血:「我给你做的饭菜都是从阿宋那里现学来的,难不成我一个新学的还会胜过师傅?无非你不想看我去公司躲清闲罢了!」 「是嘛!」龙震宇真心惊讶似的,还就着甜品碗闻了闻:「确实比阿宋炖的香啊!」 袁雪扑哧笑了出来。 这期间,龙静雯打来过几次电话,要龙震宇周末回去吃晚饭,都被他以各种藉口推脱了,以致于龙静雯怏怏不乐,但她跟袁雪之前搞得又太僵,不好意思从她这儿打听消息。 第62页 袁雪对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从来不打听,也不插嘴,每次龙静雯打电话来,她都自觉地避开,这让龙震宇有点郁闷,又不太好询问或者解释什么。 后来,陈元给袁雪打来电话,也是替龙静雯打探的意思,袁雪按照龙震宇的嘱咐呈上理由。 在龙震宇的密切监控下,她和陈元也聊不上什么别的,草草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有没有觉得特别失落?」龙震宇好整以暇地调侃她。 「是啊!你是不是很满意?」袁雪不客气地回击完,气沖冲下楼,身后传来龙震宇过分夸张的笑声。 有时长治等人傍晚送东西过来,龙震宇就留他们吃晚饭,袁雪做不来大桌的饭菜,又懒得劳驾休假中的阿宋,便叫外卖来吃。反正这些人都不会挑三拣四。 从他们的谈话中,袁雪听出,和舒展那边的矛盾处理得不太顺利,那天的「包厢」大战惊动面挺大,警察也介入调查了,幸亏双方说法一致,又有名仕上层的人维护,才勉强遮掩了过去,据说舒展伤得也不轻,后背上拉了条十多厘米的口子,在医院缝了好几十针,现在也在养着,其他争端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惜让魏良那小子跑了!」池源懊恼不已。 「那傢伙就是脚底抹油,熘得快!」长治鄙夷:「就他这样的货,到哪儿都混不了好!」 陈缜脸部表情生硬:「龙哥,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用不着,你跟他现在没半点关系了,他欠我的,得他自己来还。」 向荣插嘴:「李烨最近心虚得很,几次想从我这儿套话,弄不好,背后捣鬼的事,他也有份!」 「上回就不该给李梅那笔钱,说不定转手又让李烨骗口袋里去了!」池源心直口快。 「一码是一码,别混着说。」龙震宇淡淡道。 大家扫一眼端菜上来的袁雪,都有些讪讪的。 「龙哥,」向荣试探地问:「那江湾会所我们要不要转给别人算了,我有几个朋友倒是一直有兴趣,出的价肯定比舒展高啊!」 龙震宇拨着虾壳,想了会儿,道:「再说吧,不急。」 向荣立刻识趣地闭嘴了。 43、 晚上,袁雪靠在龙震宇身边看片子,忽然问:「江湾,你还是想给舒展留着的吧?」 龙震宇愣了一下,轻笑:「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你告密的那件事……是真的,对不对?所以你想补偿……」 龙震宇没有回答她,帮她撩了撩垂在额前的细发,用带点遗憾的口吻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往往预示着危险。」 袁雪笑起来:「你在威胁我?」 「我不想要你的命,」龙震宇也笑:「但保不住你离开我以后,嘴上惹了什么祸,到时候我也爱莫能助。」 袁雪重重地靠过来,龙震宇腰间的伤立刻感到微疼,但他没有推开她,近乎怜惜地吻了吻袁雪的面颊:「我有时真替你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袁雪依旧没心没肺地笑:「尤其是为了以后的事,谁会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呢!也许你现在替我担心,却反而死在我前头。」 龙震宇笑:「那倒也有可能。」 袁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开玩笑呢!」 龙震宇没生气,只是搂她搂得更紧了。 有天上午,龙震宇在阳台做简单的健身运动,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袁雪拿过去给他接听,很快就发现,他的口吻一下子从慵懒转为恭敬。 印象中,龙震宇好像从没跟谁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过话,不知道这位被他称为「武叔」的人是何方神圣。 「谁打来的?」袁雪好奇极了。 「一位老前辈。」龙震宇把手机交回她手上,连健身都忘了,沉思地望着远处,片刻后说:「下午我要去跟他见个面。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袁雪一愣,忙道:「好啊!」 武叔住在鸿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这里依山傍水,鸡鸭成**,一派田园好风光。 龙震宇携袁雪走在前面,陈缜和池源等人跟在身后,沿着忽上忽下的山坡慢慢往村落深处走,最后在一片鱼塘边上的小草屋前与武叔碰了面。 武叔中等身材,六十来岁的年纪,方脸,脸上交织着慈祥和精明两种神色,一见龙震宇等人,立刻两眼放光地迎上来。 龙震宇热情地跟武叔拥抱了一下,拍拍他的臂膀:「武叔,这里的日子挺滋润啊,身子骨还是那么结实!」 武叔炫耀似的撩起衣袖,给他展示硬邦邦的肌肉,乐滋滋道:「我天天跑步、吊环,不服老,嘿嘿!平时闲着呢,就在这儿给人看鱼塘,村里人都给我几分面子。」 龙震宇又给他引荐了随行的几人,陈缜他们大概早就听过武叔的名头,个个神色谨然,袁雪见武叔亲切和善,也甜甜地唤了他一声叔叔,武叔很高兴:「这小姑娘嘴巴甜,不错不错!」 目光转向龙震宇,又多了几分深意:「你这小子,终于开始收心了!」 龙震宇低声笑,不解释。 袁雪则从武叔的目光中读出一点父亲的慈爱,她不禁为龙震宇的「欺骗」行为感到不齿。 几个人在鱼塘边的树荫下落座,陈缜和池源等人离得较远,袁雪则坐在龙震宇身旁,一边玩脚下的花花草草,一边听龙震宇和武叔闲扯往事,也由此明白这位武叔受到他们敬重的原因——他是当年龙震宇加入的那个帮会的元老级人物,如果不是因为犯事搭进去坐牢,帮会老大的位子迟早是他的。 第63页 武叔的牢一坐就是十年,出来后,什么心都淡了,开始嚮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再过问江湖事。不过因为他早年的威望犹在,年轻一辈起了什么摩擦,一旦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还是会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他说的话,大家还是听的。 袁雪觉得武叔对龙震宇似乎格外看重。 「阿宇。」如今,只有他敢这么叫龙震宇,每次都让龙震宇感觉仿佛又回到从前当小弟的年代。 「你的选择是对的。」武叔抽着菸斗感慨。 龙震宇明白他是指自己不贩毒的事。 「你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那时候大家还知道『义气』两个字怎么写,不像现在的这**王八蛋。只要给钱,亲爹娘都可以不认!」 龙震宇恭敬地听,时不时笑笑,但不多嘴,他明白武叔今天叫自己来绝不会是光为了叙家常。 果然,武叔话锋一转:「前两天,舒展那小子给我打电话,说跟你着实闹了一场,要我出面给你们调解调解。」 龙震宇心里一松,立刻有了底,呵呵笑着:「他说我欺负他了?」 武叔也笑:「那倒没有,不过我听得出来,这小子最近混得有点惨。你们以前是兄弟,闹成现在这样,唉。」 龙震宇低头不语。 武叔扫他一眼:「你们之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没问,也不想知道,我就问他一件事,如果他答应,我就找你说话,不答应,我甩手不管。」 龙震宇看着他。 武叔脸上再次露出笑意:「我说这事得看阿宇的意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他答应了。」 龙震宇笑了两声:「武叔,你太给我面子了。」 武叔呵呵笑着:「你们都是我的小辈,舒展又比你小着两岁,当年他也叫过你大哥的,他这么干,也是一时冲动。」 龙震宇略一沉吟:「既然这样,麻烦武叔给我传个话,有关江湾会所的约定,还是老样子,价格方面,我再让一成。至于其他条件,恕我不能从命。」 「爽快!阿宇!有你这句话,包在我身上!舒展如果再敢跟你闹,不用你出面,我头一个收拾他!」 龙震宇笑道:「武叔果然宝刀未老。」 回来的路上,袁雪笑话龙震宇:「闹了半天,你还是吃亏。」 龙震宇不在意地笑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和气才能生财。」 袁雪啧啧地嘆:「瞧你这说话的口气,一点没有老大的样子,简直像个本分的生意人了。」 「我本来就是。」 池源却很是不满:「龙哥,对舒展这种人,根本不该让步,就得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打到沉底,看他还起得来起不来!」 龙震宇道:「武叔出面了,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再说,能用钱解决,总好过用弟兄们的血来解决。老池,你这逢事就喊打喊杀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其他人都呵呵地笑起来。 龙震宇又道:「舒展一找武叔,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头,即使我又让给他一成,只怕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呢。以后做事,你们还是得防着点儿。」 「放心吧,龙哥!他敢碰咱兄弟一根毫毛,我干不死他狗日的!」 在众人的放声大笑中,池源讪讪地收起了拳头。44、 袁雪下了班,长治按惯例开车送她去中宇,半路上接到龙震宇的电话,让她直接回家。 「怎么啦?」袁雪意外。 「静雯病了,我去看看她。」龙震宇的嗓音显得有几分暗哑:「晚饭你也不必等我,自己吃吧。」 收线后,袁雪注视窗外,愣愣地半天没动静。 「还去中宇吗?」长治问。 「不去了。」 「那你打算上哪儿?」 袁雪用力握紧手机,像下了个决心:「……送我去鹤鸣山庄吧。」 长治愣了一下。 袁雪只得解释:「龙哥也在那儿。」 长治没再问什么,到前方路口调头,车子飞快地朝松山方向驶去。 别墅大门开启后,长治正要把车开进去,袁雪拦住他:「你回去吧,一会儿我跟龙哥一起走。」 长治便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看着袁雪下车,走进去,铁门在她身后缓慢移动,直到完全闭合,他才倒退了回去。 袁雪的身影在门内的草坪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直到走进客厅前的剎那,她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即使她能够印证心底的那个疑问,于她又有何益。 她只是忽然间觉得愤怒、慌乱,仿佛被人割断了通往目的地的道路。 客厅里坐着陈元,小雅早就向他汇报过袁雪来了的消息。 「袁**,你晚饭吃过没有,陈哥他们也没吃呢,待会儿一起吃,好不好?」看见她,小雅热情不减。 「好。」袁雪朝她一笑,小雅立刻跑去厨房忙碌。 「静雯姐怎么了?」袁雪开门见山地问陈元。 「老毛病。」 袁雪下巴微微昂起:「龙震宇呢?」 陈元指指楼上。 袁雪一言不发就往楼梯上走。 「袁雪,」陈元紧步过去,想拦住她:「别上去。」 「为什么?」 陈元答不上来,但表情怪异。 袁雪绷着脸,拂开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往楼梯上走。 第64页 龙静雯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她抽抽搭搭的哭泣,和龙震宇异常温柔的劝慰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可是,我怕。」 「怕什么?」 「怕你离开我……」 透过门缝,袁雪看见静雯披头散髮地靠在龙震宇肩头,两只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哭得娇喘吁吁。 「傻丫头,怎么可能呢!」 龙震宇有些无奈地劝解,忽然听到门后细微的响声,立刻转眸,看见袁雪正推门进来。他一怔,迅速推开静雯:「别哭了,袁雪来了。」 龙静雯一脸泪痕,不好意思和袁雪打照面,背朝外地躺了下去。 袁雪站在床前,和静雯寒暄了几句,静雯一味「嗯啊」地敷衍,不愿多聊,龙震宇见状就拉袁雪一起出来,顺手把门关好。 「你怎么来了?」他有点不悦地蹙紧双眉。 「你突然说回来看静雯,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龙震宇拉住她:「我跟你一起走。」 袁雪似笑非笑望向他:「你不用进去陪着你妹妹?」 龙震宇觉察到她眼神里的异样,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不用,她需要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陈元正在帮小雅布置餐桌,眉宇间的不安还在闪烁徘徊,但神色却竭力镇定着。 「大哥,现在吃晚饭吧?」 「不了,我和袁雪回去吃。」龙震宇既没精神,也没胃口,显得有些疲倦。 小雅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陈元脸上,陈元却一句话没多问,也没挽留,仅仅点了点头。 「好好照顾静雯。」龙震宇叮嘱完陈元,揽着袁雪正准备离开,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唿唤:「哥——」 龙震宇脸色突变,略一定神,丢下袁雪等人就冲上楼去。 袁雪和陈元对视一眼,陈元招唿小雅:「你把桌子撤掉吧,我暂时也不饿。」 「哦。」小雅惴惴地依言忙活去了。 陈元走进阳台,双肘撑在栏杆上,背影落寞而孤独,袁雪跟过去,站在他身后,半晌,轻轻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元默默垂下头。 袁雪的心忽然直坠下去,急速地坠入仿佛没有底限的深渊,她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可还是觉得冷。 「我一直以为……」她喃喃自语:「以为她爱你……」 她赫然扬首,目光闪亮地瞪住陈元:「都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你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在这儿耗着?」 陈元没有回过身来,语气有些沉重:「我告诉过你,我欠龙震宇一笔债,走不了。」 「究竟是什么债,大到需要用一辈子来还?」袁雪激动起来。 陈元沉默着。 「你才30岁,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忍气吞声这么过下去?」袁雪用力掰过他的身体:「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幸福?」 陈元唯有以苦笑作答。 「那么我的幸福呢?」袁雪愤激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试图搜寻到一丝血性。 陈元的神色起了一点变化,他望着袁雪的眼眸逐渐迷濛起来,仿佛站在他眼前向他讨要幸福的不是袁雪,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抬手为袁雪整理稍显散乱的鬓髮,目光柔情似水:「即使你跟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 一脸的急切就这样化为绝望,半晌,泪水顺着袁雪的双颊肆无忌惮流淌下来,一直流淌进陈元的心里。 他无声地嘆了口气,把袁雪搂入怀中,他很想帮她,可是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离开他吧,袁雪。」陈元在她耳畔低语:「跟着他,你会越来越痛苦。我自己,虽然只能这样了,但我不想看你陷进去,这是个可怕的泥潭,没人能轻松走出来。」 袁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尽情地哭泣,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洒在他怀里。 「现在走还来得及。」陈元还在执着地劝说她。 袁雪有点茫然,她真的要放弃吗?她放弃的究竟是什么?是否从一开始,她就偏离了初衷,而现在,她越发渐行渐远? 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挤入他们的意识,等两人惊觉时,龙震宇已经站在离他们五米远的客厅中央,目光阴鸷,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陈元急忙与袁雪分开。 袁雪背过身,抹去残泪,红着双眸傲然与他擦肩过去,无视龙震宇阴郁的脸庞。 龙震宇阴冷地扫了陈元一眼,闷不吭声地跟在袁雪身后走了出去。 一路无话,回到公寓。 家中灶冷锅空,冰箱里还有些剩余的食材,但袁雪懒得做饭,走去问龙震宇:「我叫外卖,可以吗?」 龙震宇正坐在房间里啜闷酒,转眸瞥见袁雪面无表情的冷脸,心头的阴霾越发浓重。 「不可以。」他盯着杯子里晃动的酒液,冷冷回答。 袁雪想了想:「那我叫阿宋过来。」 她转身欲走,听见龙震宇在她背后说:「我要你做。」 她顿住脚:「我今天没心情。」 龙震宇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唿吸中带着酒气,轻轻吹拂到袁雪脸上。 第65页 「既然没心情,刚才为什么不留在那边和陈元一起共进晚餐?你不是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他状似愉悦地调侃:「还可以乘我不注意,和他牵个手,抱一抱。」 袁雪久压心头的抑郁也再难按捺:「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爱陈元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肯定也知道他跟你妹妹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把他套牢在你妹妹身边当摆设?还有,既然你当初已经决定赶我走了,为什么最后还要留这条后路给我?」 龙震宇仰脖把酒饮干,一脸痛快地对袁雪笑:「我愿意。」 他凑近袁雪,无声地笑着:「我就喜欢看他痛苦的样子,也喜欢看你痛苦的样子。」 袁雪恨极咬牙:「龙震宇,你会遭报应的。」 「是吗?谁知道!」他满不在乎:「报应这种说法只是无能的人用来安慰自己的藉口。你不妨睁开眼睛来看看,现在谁过得舒服,又是谁过得生不如死?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袁雪抑制住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神倔犟地挑战他:「我没说过会放弃陈元。」 龙震宇凝眸注视她,缓缓一笑,笑容却如刀削过一般有稜有角。他用食指轻抬起她的下巴:「我就喜欢你这种死到临头也不肯服输的性格。好吧,我退一步,你可以去问问陈元,他愿不愿意离了婚和你在一起,如果他愿意,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袁雪怒极:「你明知道他不敢,他怕你!」 「哦——原来你爱上的是个窝囊废!」 「是又怎么样!」袁雪强硬地回击:「即使他是个窝囊废,也比你好一百倍!」 笑容在龙震宇脸上迅速收敛,他面色蓦地铁青:「你最好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袁雪冷笑:「我什么身份?你的情妇,还是你和龙静雯的遮羞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话音未落,一个凌厉的耳光已经带着风唿啸而来,把袁雪余下的话全部噼碎。 袁雪偏过头,耳边嗡嗡乱响成一片,在眩晕中,她感觉嘴角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流淌下来,用手擦拭了一下,掌心里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龙震宇的愤怒在触及她嘴角时迅速褪去,双颊的肌肉微微抖动,一丝悔意迅速滑过眼眸,他本能地上前一步,探手想帮她查看,却被袁雪勐力甩开。 「你干脆杀了我省事!」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转头沖了出去。 龙震宇追上去,袁雪已先他一步奔入隔壁的房间,并在里面把门锁上。龙震宇用力开了几下门,抬手想敲,迟疑了一下,又缩回手,后退两步,有点懊恼地重重唿出一口气。 一连三天,袁雪都避着龙震宇,一下班,她拽上长治一起吃晚饭,吃完饭也不去哪儿逛,直接回公寓。 龙震宇回去时,通常袁雪已经洗浴完毕,把自己反锁在客房,看书听音乐,与世隔绝了一般。 偶尔在客厅遇上龙震宇,她也视若无睹,抬头挺胸打他身旁经过,竟拿他当空气。 龙震宇对此无奈,他失手甩了袁雪一巴掌后一直后悔,试图求和,但袁雪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又让他很难开得了口。 第四天下班,长治见了她就咧嘴笑,不急着让她上车,启开后备箱,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东西,袁雪惊讶地走过去翻了翻,从衣服、鞋子到箱包首饰,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长治,你抢了哪家商场啦?」 「高看我了!」长治乐道:「我哪有那个胆儿啊!都是龙哥买了送你的。」 袁雪一听,眼里的光芒悉数敛去。 「龙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一下子买了好多,他说总有一款适合你,嘿嘿——哎!」 袁雪已经冰着脸上车了。 长治赶忙盖上车盖,钻进车里,横跨在驾驶座上,无奈地劝袁雪:「你别这样嘛!龙哥他对你真的算不错了,以前他哪有心思给女人挑东西啊,直接就是给钱。这次不一样,他拉我陪他到百货公司,一样样亲自选过,还徵求我意见呢!」 袁雪不吭声,神色却软化了几分。 「哎——」长治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能想像两个大男人在女性用品柜前兜来转去的尴尬吗?」 袁雪终于忍不住笑了。 长治见她开了笑脸,总算放下心来:「我就说吧,你不像那种铁石心肠的女人。再有什么仇,看龙哥这么有诚意,也算啦!」 袁雪心是软了,嘴皮子却不肯有半点放松:「我是看你面子!东西你帮我退了吧,我一样都不喜欢!」 长治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不可能吧!二三十个牌子,还都是进口货,就没一个你称心的?」 「总之我不要。」 「那不行,你让我这么光熘熘退回去,龙哥肯定要大发雷霆。」长治拿眼瞄袁雪:「除非你再给句靠谱的话,我一併捎上。」 袁雪没辙,想想自己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便说:「那……你告诉他,过去的事,就算了。」 长治笑得酒涡贼深:「这就对了嘛——不如,你今晚自己跟他说怎么样?」 「没门!」袁雪瞪他一眼。 长治乐不可支地转过身去发动车子。 「长治,我发现你逗女孩子挺有一手,以前是不是老骗小姑娘呀!」袁雪盯着他的后脑勺开玩笑。 第66页 「啊?」长治微微一怔,接着很窘:「什么呀!我是那种人嘛!」 车子经过一间花店,门口摆着各色花卉,袁雪转眸瞥了一眼,立刻叫长治停车:「我去那家花店看看!」 她从水桶里捞出一把黄色的小雏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问明价格,也不还价,干脆利索地付了钱。 长治盯着她手上捧的花直泛嘀咕:「菊花啊,拜山才用的,不太吉利啊!」 袁雪毫不在意,小心地展展叶片。 「这种小雏菊在我们家乡很常见,到了春天开花的时节,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可漂亮了,到城里反而成了稀罕物。」 「你老家是龚县吧?」 袁雪还沉浸在回忆里,忽然听到长治的发问,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回答:「是啊!」 那束雏菊被袁雪细心地插入花瓶,供在餐厅最敞亮的窗台下。 晚上龙震宇回来,头一眼就瞥到,他对着那花欣赏了好一会儿,嘴角慢慢勾出微笑。 袁雪还是睡在客房,但没再给门上锁。她睡得迷迷煳煳间,感觉身子被人搂着,有双手正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她挣了两下,醒了,反手欲推,却被龙震宇搂得更紧。 他在她耳垂边轻笑:「气消了?我看见你新买了一束花。」 「什么?」袁雪一时懵懂。 「原来你喜欢花,早知道我天天送你。」 袁雪总算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没理他。 龙震宇把她的身子翻过来,正对自己:「都四天了,该生够气了吧。给你买东西也不要,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他难得这么软声细语跟她说话,袁雪一时也回击不出重话来,顿了片刻才低声说:「你该知道我要什么。」 「除了这件。」他依旧好声好气:「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袁雪的气又冒上来了,翻身坐起:「你到底想拿我怎么样呢?用我来气陈元?我跟他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而且拜你所赐,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随你怎么想。」龙震宇不再受她影响,只一味紧搂住她:「我们当初说好的,你不能反悔。」 袁雪还想耍赖,龙震宇抢在她开口前又道:「我承认,那天打你是我不对,你不该说那种混帐话来气我,让人听见了像什么话!」 「我说得难道……」 「你应该体谅静雯,」龙震宇不容她辩解,正色道:「静雯她有病,你不是不知道,医生一再嘱咐,她的病不能受刺激。」 袁雪郁闷得插不进话,沉默了片刻,悻悻地说:「我看你们两个都有病!」 龙震宇眉头一下子又攒紧。 袁雪见状冷笑:「怎么了,听不下去?听不下去你就让我走,我这人天生不会拣人爱听的话来说!」 孰料她并未激怒龙震宇,他盯着袁雪看了会儿,居然让步:「行行,我有病——我有怕老婆病。」 袁雪再不恁,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忍着笑白他一眼:「谁是你老婆?」 龙震宇从背后揽着她,左右来回摇晃她:「不生气了,嗯?」 「你经常这样哄女人?」 「不,头一次。」他语气老实:「以前的女人不会对我耍横。」 「你真霸道。」 「也有翻船的时候。」 袁雪终于扑哧笑起来,多日的危机总算化解,但她也明白,龙震宇的退让同时意味着那个敏感的、似是而非的秘密不可能再次成为可以公开谈论的话题。 此后,龙震宇经常买雏菊送袁雪,有时也让陈缜代买。 陈缜的想法和长治一样,觉得送菊花不吉利,忍了两次后,他还是如实告诉了龙震宇。 「是么?」龙震宇一听,立刻也是皱眉:「那以后换一种吧。玫瑰、百合都行。」 但袁雪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娇滴滴的温室花朵,在她的强烈抗议下,龙震宇的送花行动不得不终止了。 在袁雪的坚持下,龙震宇给她买的礼物都被退了回去,但作为补偿,他又给了袁雪一张购物卡:「既然我买的你不喜欢,你自己去选吧。」 这回袁雪没推辞,欣然收下后,转头就找长治,又让他把小安也捎上。 「小雪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陪我逛街!」 「哦也!」刚从考试中解放出来的小安欢唿雀跃。 袁雪自己几乎没买什么东西,倒是给小安买了很多,长治怎么制止她都不听。 「龙哥知道了肯定会对我有想法。」长治很无奈。 「他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不去主动告诉他。」 长治睃了她一眼,觉得她自从打了回「胜仗」后,一提到龙震宇,口气立刻变得盛气凌人。 给小安买了足够多的衣物后,袁雪又跟小安合谋给长治挑衣服,他哪里肯,但架不住两个女孩死缠烂打,硬是把相中的衣服塞他怀里,又把他推进试衣间。 「长叔,不换上新衣服,你休想出来!」小安拦在门口,气势汹汹地叫嚣。 袁雪朝小安眨巴了下眼睛:「你好好看着他,我再去别的柜檯转转有没有合适的。」 「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哪!」小安俏皮地歪脸笑,她正处于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参加像今天这样的「活动」积极性自然高。 袁雪沿着左手走廊前行,在每个玻璃间的服装前驻足品评。 第67页 她曾在餐厅打过两个月的工,拿到手的工钱还赶不上这里一件奢侈品牌的一个零头。但当她有条件任意挑选时,却失去了原有的渴望。 可见人只有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执着痴迷。 一个身影在她背后站定,影子落在橱窗上。 袁雪惊觉回眸,视野里映出的是张似曾相识的脸,超短的寸头,黑皮肤,脖子里有条金灿灿的项鍊,一块新添的伤疤在项鍊的映衬下显得颇为性感。 「龙震宇居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舒展的笑容有种纯正流氓的野性。 袁雪瞥他一眼,没搭茬,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踱,舒展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跟我在红唇见到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袁雪停在一件被木模特穿得笔挺的夹克衫跟前,仰首细细揣摩,舒展则转至她面前,双眸盯在她脸上:「不过你的眼睛很特别,只要看过一眼就会记住。」 袁雪转向另一个模特。 「你很仗义啊!如果没有你,那天龙静雯肯定吃亏,我知道她的脾气,看见来横的就怕——你是不是通过她和龙震宇认识的?」 袁雪终于停止了挑拣,直接面向这个不屈不挠的骚扰者。 「舒先生,你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我对龙震宇的业务一无所知。」 见她终于开口,舒展顿时振作。 「如果我想了解他的业务就不找你了——只是偶尔碰见,随便聊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了龙震宇的?」 舒展的口气里掩饰不住隐约的妒嫉,他平时所能接触到的女性再漂亮,也无非浓妆艷抹的风月场中人,缺乏袁雪身上那股他描述不出的卓然气质。 袁雪的手机在响,她从容地打开包,翻出手机来接听,是小安打给她的,问她在哪儿。 「我马上回来。」她收线,抬头看看舒展:「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去找龙震宇本人问,你们现在不是生意伙伴了吗?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想他都会满足你的。」 言毕,她朝他妩媚地一笑,翩然离去。 舒展本来为她骄慢的态度感到一丝恼火,但她最后那嫣然一笑却瞬间电到了他,他失魂落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酥倒在原地。 欢乐的一日购物游以袁雪请长治和小安吃晚饭完美收官。 不过,三个人刚在餐馆坐定,龙震宇的电话就到了。 「今天星期六,别忘了要回去吃晚饭,静雯在等我们。」 袁雪一愣,她还以为经过前几天的事后,「团圆餐」这道手续从此就被省略了呢。心里不觉冷笑,龙震宇活得也够累的,都这样了,还想拼命营造一团和气的氛围。 「我就不去了,」她干脆拒绝:「我今天约了人。」 旁听的叔侄二人,小安还没怎么着,长治一听袁雪的口气,立刻就紧张起来,给她使各种眼色,袁雪只当没看见。 「约了谁?」 「长治呗!」 龙震宇笑道:「那正好,你让他现在就送你来中宇,请客的事,下次吧。」 「凭什么呀!」袁雪还想争几句,长治在边上快把嗓子咳哑了。 龙震宇不知在忙什么,心不在焉地说:「别闹了,赶紧过来,我等你。」就这么把电话挂了。 长治很积极地起身催促两人赶紧走,袁雪又是嘆气又是无奈:「我都说不去了。」 「走啦走啦!当然是龙哥的事要紧!我们什么时候不能吃饭呀!」不由分说就把袁雪赶上了车。 「小安,你饿不饿?」袁雪觉得很抱歉。 「还好!」小安满载而归,心里泛滥着喜悦,少吃一顿饭根本不在话下:「长叔,要不我们去喜福来吃川菜?」 「先送袁雪回公司再说。」长治拿出长辈的口气来数落她道:「成天就知道吃好的,穿好的!」 得到的却是小安一声不屑的「嘁!」45、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气氛也回到袁雪最初踏入龙家时那样的和谐——龙静雯精神状态不错,脸上也有了光彩和笑意,还时不时和陈元逗上几句嘴。 龙震宇对妹妹、妹夫也体现出长兄般的关怀,而袁雪却清楚地知道,掀开表面那层光鲜的包装纸,底下早已溃烂得不像话,但这不属于她管辖的范围,多数时候,她旁听,并在认为合适的时候发出应景的笑声。 只是那笑声既空洞又缺乏热情——她对眼前的一幕幕假戏感到深切的厌烦。 龙静雯休养了一阵,又捲土重来,新学了两道特色菜,袁雪不用猜也明白,那又是她迎合哥哥的伎俩。 「味道不错。」龙震宇很给面子地夸赞,同时不忘给袁雪夹上一筷子:「来,你也尝尝!」 筷子半道被袁雪拦住:「你餵我。」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龙震宇,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半真半假地笑道:「你还小吗?」 「反正比你们都小。」袁雪一脸无赖相,不依不饶:「我就要你餵。」 陈元在对面桌上轻咳几声,龙静雯也带着僵硬的笑旁观,袁雪完全无视,向日葵一般笑嘻嘻地凑在龙震宇跟前。 龙震宇压力极大,想尽早结束这种局面,遂把一筷子菜全塞进她嘴里:「小心噎着。」 话音未落,袁雪已经一口吐了出来,菜太多,哽在嗓子眼里,把呕吐的欲望也勾了出来,她捂着嘴直奔卫生间。 第68页 龙震宇又是懊恼又是担心,扫一眼对面,起身也跟了过去。 不多时,袁雪娇滴滴的谴责和龙震宇低声的劝慰断断续续从盥洗室里传出,静雯呆呆地坐在一桌子菜前。 陈元看看她,夹了一块鳕鱼到她碗里:「吃点东西吧。」 「我没胃口。」静雯摇摇头,推开碗盏,站起来,默默朝楼上走去。 等袁雪和龙震宇重返餐桌,发现只剩了陈元一人。 「静雯呢?」龙震宇问。 「她不舒服,先上楼了。」 龙震宇眉头一锁:「我去看看。」 袁雪殷勤地随后:「我也去!」 推门进房间,龙震宇先低唤一声:「静雯!」 躺在床上偷偷掉泪的龙静雯立刻直起腰,一脸期待地望过来,却见袁雪也鬼头鬼脑地跟着哥哥一起进来了,不由气苦,重新跌回床上。 「哪里不舒服?」龙震宇走到床前,关切地问。 「是啊!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的,不能憋着,会越憋越严重!」袁雪热心地附和。 静雯忍着泪,勉强回应:「我没事,有点头晕,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一离开别墅,龙震宇的脸就阴下来,袁雪也不自找没趣,扒拉在车窗边看风景,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不过她能感觉后脑勺上时不时就会扫来两道阴阴的目光。 回到公寓,袁雪正换鞋,龙震宇站在门口,双臂抱在胸前,低沉发问:「你刚才,故意的吧?」 袁雪转过头来,一脸无辜:「什么?」 「别跟我装蒜。」 袁雪低头换好鞋,直起腰来时笑了笑:「我是故意的。」 龙震宇的脸色越发黑沉。 袁雪仰视他:「我跟你撒个娇,这也有错?哦,有错!我肯定有错!」她夸张地耸肩:「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我没资格!所以你和龙静雯都难受了,对不对?」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龙震宇瞪着她挑衅的神色,心里有团火在滚来滚去,却无论如何发不出来,凑到面前的这张脸笑得妖冶且放肆。 「你……不会又想扇我耳光吧?」 龙震宇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连鞋子都不换,径直走入房间,用力把门甩上。 袁雪作好了跟他再次冷战的准备,孰料第二天下午,龙震宇主动给她来电话:「下班后别走,我过去接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袁雪嬉笑:「什么意思?你想赔罪?」 龙震宇平心静气道:「今天是你生日。」 袁雪怔了一下,本能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龙震宇笑了笑,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白痴,根本不屑回答,又叮嘱了一遍:「记住,一会儿哪都别去,等我。」 直到和龙震宇对坐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包厢内,袁雪仍执着于下午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龙震宇正给她杯子里倒红酒,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证。」 袁雪目光如炬盯着他:「可我身份证上不是这个日子。」 红色的酒液匀速从瓶子里流入酒杯中,瓶口蓦地上倾,龙震宇收回倒酒的手,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 「哦,那就是你自己提过,这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今天的确是你生日,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他举起自己的杯子:「据说现在市面上的拉菲酒有八成是假的,能喝到真拉菲得靠运气,但愿我们的运气不错!」 袁雪没有理他的调侃,她心里的不安正如浓雾般包拢过来:「我不记得我跟你提过。」 龙震宇有点无奈似的笑,略顿片刻后道:「的确是你告诉我的,不过是某次喝醉酒以后……那天你的话特别多,跟我讲了不少小时候的事,还提到你父母出事离你四岁生日仅一个月。」 「我真的……跟你说过这些?」袁雪不确定。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袁雪的心稍觉安定,思索着解释:「我的身份证是叔叔帮我去办的,结果他把我生日搞错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龙震宇打断她,再次举杯:「来,干了这杯——生日快乐。」 袁雪绽唇微笑,学着龙震宇的样子,把半杯红酒一饮而尽,温热的暖流立刻席捲全身,直抵内心。 龙震宇把空酒杯搁下,笑道:「喝了这杯酒,你就24岁了,24岁,也不算小了,有没有想过将来?」 「没什么好想的,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就可以了。」 龙震宇扫了她一眼:「你对现在的日子满意吗?」 袁雪不语,抬眸看他,片刻后反问:「你觉得呢?」 龙震宇显然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怨意,遂轻笑笑,身子向后仰去,舒服地靠进松软的沙发。 「今天是你生日,按理我该送你份礼物,不过我知道你对我送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 他沉吟地盯着袁雪:「这样吧,礼物我就不买了,不过我可以承诺你完成一个心愿。」 袁雪心头一动,刚要张口,龙震宇已经抢在前面打消了她的妄想:「除了陈元,其他都可以。」 他提到陈元时,不再是从前那种刻薄加讥讽的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真的什么都可以?」 第69页 龙震宇点了点头。 袁雪凑上前,朝他嫣然一笑:「那么……跟我结婚,可不可以?」 有什么东西在龙震宇眼里一闪而过,他似笑非笑盯着她:「你来真的?」 袁雪笑嘻嘻地:「不可以吗?」 「为什么?爱上我了?」龙震宇探身给她添酒。 袁雪哼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他倒酒的手上。 「想法变了而已。人总是要结婚的,我也想尝尝结婚是什么滋味。既然我不可能跟陈元在一起,那嫁谁都是一样。」 「听上去你很委屈。」 「本来就是。」袁雪自卫似的抬起下巴:「我只是想要一场婚礼,至于以后,我该走的时候还是会走,你也尽可以干你想干的事。」 「如果我不答应呢?」 袁雪有点没好气:「那你刚才就不该轻易许诺!」 龙震宇轻啜一口酒,放下酒杯的同时,说:「你以前说过不想结婚,所以,我没想到你会要这个。」 袁雪忽然有点烦躁,那是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能量,她觉得自己快要驾驭不了了,她闭了闭眼睛,黯然道:「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龙震宇默然望着她。 「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那么一点是真心的,」她轻声低喃:「你就早点儿放了我吧。也许,我会尽快离开这里。」 仿佛有个尖锥刺戳在心上,袁雪感到生疼,在此之前,她一直像在温水煮青蛙,可是骤然间,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东西正在不受她控制地发生、发展,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变得不认识自己。 龙震宇依然不说话。 锐利的神色再次回到袁雪眼中,她半真半假地笑着道:「你刚才答应了我的,既然结婚做不到,和平分手总没问题吧?」 龙震宇把杯中的酒饮尽,长吁了口气:「我考虑两天,两天后给你答覆。」 一觉醒来,身畔的人不知去向。 袁雪揉了揉太阳穴,蹙眉爬起,扫一眼闹钟,才凌晨两点,她下床,推门出去。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雪茄味,四周都浸没在夜色中,她没开灯,凭感觉摸向有飘窗的那个房间。 房门敞开着,烟味更浓郁,撩起的窗帘下,有个身影一动不动坐在窗台上,膝盖处亮起一点橘色。 「你怎么不睡了?」她嗓音里带点儿迷煳的睡意。 沉默的身影在昏暗中转过头来:「睡不着,在这里坐一会儿再睡。」 袁雪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下巴搁在他膝盖上,窗外,是永无休止的车流和如珍珠般均匀散落的点点街灯。 和龙震宇相处了一段日子,她对他的生活习惯已经很了解。 「什么事让你这么烦?」 龙震宇用空着的那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微弱的光线中,两人可以看清彼此眼眸中的亮光。 「你。」他带着鼻音哼笑。 袁雪发出俏皮的笑:「哦——那就别想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真的。」 下巴上的那只手慢慢上移,沿着她的脸庞一路抚上去。 「袁雪,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被你气得要命,有时又……」 「有时又被我感动得要命?」 龙震宇笑起来,他处理掉菸蒂,将袁雪拉起,置于自己怀中,像搂着一只慵懒的猫。 「真的想结婚?」 「没有啊,我开玩笑的。」 龙震宇的一只手在她嵴樑上缓慢地游走:「刚才我好好地想了想,结婚……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觉得可行。」 他能感觉自己手中刚才还柔软无比的身躯一下子僵硬起来。 「为什么?」轮到袁雪发出疑问。 龙震宇轻吻她耳垂:「你把我说动了,现在我也很想尝尝结婚的滋味。」 「可是我们……」袁雪心里一下子乱乱的:「我们根本不是那回事,总不能,不能拿婚姻来看玩笑吧?」 「那就不开玩笑,我们来真的。」他的吻热烈起来。 「等等!」袁雪叫起来:「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龙震宇的手已经探入她的睡衣,肆意索取,袁雪在混乱的心境中听到他低沉的笑声:「这种事不需要心理准备,你只要等着做新娘就可以了。」 袁雪心里还有个疑问,这个疑问既敏感又关键——龙静雯会怎么想? 但还没等她酝酿出口,龙震宇已经用力吻住她,不再给她任何质疑的机会。 袁雪觉得,在接近凌晨的这场缠绵中,龙震宇表现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温柔、热烈,待她如最珍爱的宝贝,仿佛他真的已经爱上她。 抵达快乐巅峰时,袁雪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滚落下来,她慌忙乘龙震宇不注意的时候擦掉,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自从决定要结婚,袁雪和龙震宇的关系便进入前所未有的融洽阶段,每天傍晚只要没有应酬,龙震宇都会亲自过来接袁雪回家,两人在家一边做饭一边聊婚礼细节。 龙震宇原本想请婚庆公司来操办婚礼,但袁雪否决了。 「我才不要被人当木偶一样摆布呢!」她见识过同事的婚礼,感觉太假。 「而且自己操办还有一个好处,我可以更快地融入『新娘』这个角色!」 袁雪趴在沙发上,两条白皙匀称的腿来回晃荡地说出这番话时,龙震宇正靠在厨房门口,一边煮饭一边跟她聊天。看着袁雪手捧双颊,认真挑拣礼服的模样,龙震宇眼里顿时溢满柔色。 第70页 等他把饭菜端上桌,正要招唿袁雪吃时,发现她正用苦恼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了?」他走过去,坐在她面前。 「为什么我觉得咱们办这个婚礼一点都没人家那种严肃的感觉?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龙震宇被她气乐,一把将她抄起,从脸庞开始吻起,一路向下,气息中充满情慾:「现在呢?」 袁雪格开他的手,咯咯笑了会儿,回了他两个字:「流氓!」 婚礼订在元旦,最先向袁雪道贺的人是陈缜。 「恭喜」两个字从一贯沉默寡言的他嘴里说出来,令袁雪觉出几分黑色幽默。 不过他说话声音虽然不大,笑容里却有难掩的真诚,袁雪也礼貌地回以感谢的客套话。 和初遇时相比,陈缜越发清瘦,也越发沉默了。 袁雪从长治那里听说,陈缜还在不遗余力地找魏良,当然是背着龙震宇在找,魏良的背叛让他觉得在大哥面前直不气腰来,虽然龙震宇从未因此责备过他。 「魏良究竟躲哪儿去了?」袁雪也曾问长治。 「谁知道!」长治撇嘴:「有人说他跑路去了西北,也有人说他根本没走,还在夕城猫着呢,但就是找不着他,邪门吧!」 「龙哥怎么说?」 「他好像不太上心。」长治若有所思:「我感觉龙哥现在对江湖上的事心越来越淡了,嘴上说不饶他,但也没下死力去找。这要搁从前,魏良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给翻出来。」 袁雪歪着脑袋想心事,长治瞥她一眼,半开玩笑道:「我觉得龙哥是受了你的影响。」 「呃?」袁雪讶然:「这话怎么说?」 「魏良上回对你动手,照龙哥的意思是要……听说是你阻止了他。」 「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长治盯着她的侧脸,看得有点愣神,片刻后,没头没脑地道:「我早就知道,龙哥会给你个交待。」 袁雪没有笑,她一向跟长治有什么说什么的,这次也不例外:「长治,你说,我跟龙哥这婚结得成么?」 长治瞅瞅她迷惘的脸色,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说过,龙哥从没想过要结婚,难道你不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反常?」 长治笑道:「人的想法会变的,再说龙哥现在是生意人,事业稳定,想结婚不是很正常?」 袁雪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自己心上时不时飘过的不安,这些话她在龙震宇面前从不曾提过。 「只要你……没别的什么想法,」长治慢吞吞地说:「你跟龙哥以后会幸福的。」 袁雪当然明白他所指,苦笑笑:「但愿能像你说的那样吧。」 她仰头看窗外,一片片庞大的乌云正汹涌奔来。 要下雨了。 初冬的雨冰冷且淅沥,雨水打在窗玻璃上,一条条如眼泪似的蜿蜒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凄楚。 袁雪坐在灯下翻看婚纱样式,是从摄影店带回来的,选好后还得找时间去拍婚纱照。 龙震宇对这种俗套兴趣了了,远远望着袁雪徵求意见:「非得去拍?」 袁雪头也不抬:「我知道你不喜欢,但这算结婚的一部分,不能省。」 「既然你这么注重形式,何不就让婚庆公司来做,肯定比你设计的热闹,而且你也可以省点儿心。」 「我跟酒店联繫好了,他们会根据我的要求来做,放心,不会让你丢份的——哎,你来看看这套怎么样?」 龙震宇走过去,随意扫一眼:「可以。」 袁雪用笔慎重地抄下页码,满意地咂了咂嘴:「总算又定下来一桩!」 她合上影集,见龙震宇站在身旁没走,遂拍拍沙发:「来,陪我坐会儿。」 龙震宇依言坐下,袁雪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笑问。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要结婚的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静雯?」 龙震宇的表情微有些不自在,但仍笑着:「没忘……这个周末吧,这个周末一起回去吃饭,也很久没回去过了。」 星期五晚上,龙震宇带着袁雪再次回到鹤鸣山庄的家里。 时间是沖淡各种阴晦的最好良方,半个月前的尴尬气氛在时间的洗礼下已经变得淡不可闻。 龙静雯精神抖擞地出来迎接他们,笑得心无芥蒂,反倒是陪在她身旁的陈元神色闪烁不定,袁雪猜想他一定已经听说了。 袁雪密切注视着龙静雯的表情,总觉得她的笑容太过刻意,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堆砌起来的。 龙静雯照例亲自下厨做了好几个菜,依然是龙震宇爱吃的,但她没有单劝哥哥吃,而是很殷勤地先给袁雪碗里布菜:「袁雪,这道炖牛肉你尝尝看,我炖了两个多小时呢!哥,你也试试!」 看着不太会应酬的龙静雯有点笨拙地给每个人碗里盛菜,袁雪心里不觉生出几分怜悯,却是淡淡的,一闪而过。 喝着汤,龙震宇语调平缓地公布了他和袁雪的婚事:「就在今年年底,不打算太张扬,只准备请家里人和朋友聚聚,我们……」 话音未落,龙静雯手中的汤匙掉在桌上,发出哐啷一声响,打断了龙震宇想说的话,她脸上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砰地起身,不管不顾地推倒了椅子,直往楼上冲去。 第71页 陈元不安地看看袁雪,又看看龙震宇,正要起身追过去,龙震宇先他一步站起来。 袁雪也跟过去,低喝住想往楼上奔的龙震宇:「你别去!」 龙震宇止步回身,目光略带错愕地望向袁雪。 「我去劝她。」袁雪越过龙震宇,踏上楼梯,却被他一把拉住。 袁雪扭头怒目瞪着他:「这种局面你想拖延到什么时候?」 拽住她胳膊的手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松开。 龙静雯的房门关着,但没有锁死。袁雪没敲门,一边按下把手一边想,她一定是在等龙震宇上来安慰吧。心里滚过一串冷笑。 不出所料,龙静雯果然趴在床上小声啜泣。 这应该也是惯用伎俩吧?可惜袁雪不是龙震宇,她完全不为所动。 「我和你哥要结婚了,你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却跑到上面来哭!你这是想干什么?」袁雪的口吻成熟得像大人在训斥不懂事的小孩。 龙静雯身子打了个激灵,立刻坐起:「怎么是你?」 袁雪慢慢走过去:「你以为是谁?」 龙静雯不说话。 「你可以结婚,为什么你哥就不可以?」 「我跟他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静雯哑然,有些话可以在心里想,但绝不能说出口。不过即使不说,袁雪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龙静雯的表情让她想到「有苦说不出」这句老话。 「为什么是你?」静雯转了个话题。 「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女人。」袁雪想帮她拭掉脸庞上滑落下来的泪痕,但龙静雯一偏头,倔犟地躲过。 「换作其他任何女人,我都不会有疑义,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袁雪不再假装慈悲,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望向龙静雯:「为什么不能是我?」 静雯盯着她的眼里居然有几分怨毒:「为什么他对你这么好?」 袁雪笑:「他对我好不应该吗?我们就要结婚了。」 「可是你明明一开始不喜欢他的,你喜欢的人是……」龙静雯尖利的嗓音喊到这里一下子卡住,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脸逐渐变得紫涨。 袁雪冷冷地笑起来:「哦——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接近你,可你不仅不防备我,还一次次请我过来,为什么?我想,你的目的一定不难猜。」 袁雪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你当然是为了吸引你哥的眼球才这么做的,我没说错吧?」 龙静雯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 「你结婚后,你哥就不再介入你的生活了,这让你很苦恼。后来你遇见我,终于找到转机,你让自己陷入『婚姻』危机,这样你哥就不会袖手旁观,他再次为你的事团团转,这让你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可你没想到最后会弄假成真,你哥哥居然愿意娶我!」 「别说了,你别说了!」龙静雯一脸痛苦地摇头,她神色中的羞耻表明袁雪的猜测没有出现偏差,这让袁雪觉得痛快。 她没有停下来:「现在你觉得不平衡了,你的婚姻干净纯洁得像一张白纸,所以你看不得你哥娶一个他喜欢的女人,那样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叫你别说了!」 袁雪的话被淹没在龙静雯刺耳的尖叫声中。龙震宇和陈元到底还是一前一后沖了进来。 一看到坐在床上的静雯那张反常苍白的脸,龙震宇的脸上立刻布满懊悔,他无所顾忌地把妹妹揽入怀中。 龙静雯任由他搂着,思绪却不知已飘向何方,不断地喃喃自语,身子颤抖地打着摆子。 袁雪还想说什么,龙震宇冷然道:「出去!」 袁雪咬唇不动。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龙震宇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陈元走上来,拉住袁雪的胳膊,硬把她拽了出去。 回到客厅,袁雪面色铁青地坐进沙发,陈元一屁股坐在她斜对面的布墩子上,十指深深插入头髮:「这样下去,你会逼死她的。」 「这间房子里充满了一股腐朽骯脏的气味,难道你一点都闻不出来?」袁雪冷冷地盯着他:「如果我是你,早就受不了了。」 陈元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苦恼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雪目光平静:「我原来想跟你一起离开这儿,你不肯。不过现在这样,感觉也不错。」 陈元抬起头来,英俊的脸庞上居然显出几分惧怕:「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要对付她?静雯她,她是个病人,不错,她脑子有时候会有点煳涂,但她从没干过什么坏事。」 袁雪微笑着看他,那表情活似来自地狱的女巫。 「算我求你了,袁雪,你走吧。」陈元用央求的语气跟她商量:「不管你想要什么,从静雯身上你都拿不到的。你离开这儿吧,我们只想平静地生活。」 「你所谓平静的生活,是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然后装什么都看不见吧。」袁雪嗤之以鼻:「陈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陈元勐烈地摇头:「不,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只希望你尽快离开。你是不是缺钱?我可以给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袁雪的眼眸冷下来:「我不缺钱。我也不会走,龙震宇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我为什么要走?」 第72页 陈元怔怔地看她,良久后,慢慢说:「你们的婚不可能结得成。」 「是么?」袁雪昂起下巴:「那就走着瞧吧。」 身心疲倦地回到公寓已是深夜。 龙震宇先洗澡,袁雪拿了他的干净衣服走进卫生间,他正站在花洒下尽情接受温水的沖刷,一脸水珠。 放下衣服后,袁雪没有立刻就走,定定地望着他赤裸的背影。 「婚还结吗?」 龙震宇面无表情地维持原来的站姿,不吭声。 袁雪等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转身准备出去。 「我没说不结。」耳畔传来龙震宇迟到的回答。 她的手在门把上顿了一下,又用力拉开,走了出去。 等两人都洗浴完毕进房间,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龙震宇毫无睡意,袁雪也是,两人半靠在床头,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结婚之后,你跟静雯的关系会比现在更近,我不希望再出现今晚这种事。」 「我不是故意要刺激她,」袁雪辩解:「有些事,你总是绕过去,避而不谈,那样只会让心结越结越牢固,倒不如一刀捅破……」 龙震宇打断她,有点烦躁:「你别忘了,她的精神状态跟常人不一样。」 袁雪只得缄默,过了片刻,才又低声问:「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不知道。」龙震宇闭着眼睛,但脸上依然难掩一丝难堪,想了会儿道:「也许是她戒毒那段日子出的问题。我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接触她,她每天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我……」 袁雪侧过身子审视他:「那你对她,有没有……」 龙震宇倏地睁眼,近乎粗鲁地打断她:「你想哪儿去了!」 很快,他稍带歉然地搂住袁雪。 「静雯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妈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再三交待,要我一定得照顾好妹妹,没想到我后来去坐牢……害了静雯。」 袁雪靠在他胸前,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用手指在他胳膊上画着圈,她并不能完全相信龙震宇的话。 「其实,你不欠你妹妹的。」 隔了很久,龙震宇才道:「但我不能看着她不管。」 袁雪无声地笑笑:「那你还跟我结婚,她不会接受得了。」 龙震宇不语,手指抚弄着她的乌髮,片刻后,低声呢喃:「袁雪,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能彻底放松。我……也该有自己的快乐。」 一股异样的热流淌过袁雪的心田,她回身抱住龙震宇,笑道:「好吧,我都听你的,以后不再去刺激她。」 龙震宇把她搂得更紧:「虽然我不知道能跟你在一起多久,但只要我在一天,我会把你照顾好,你是我的……」 后面那句话他是把脸庞埋进袁雪的秀髮中说的,她没听清,只觉得头顶被他的热气吹得奇痒,忍不住笑着推开他:「你别说得好像临终遗言似的,真恐怖!」 龙震宇也被她逗乐:「如果我死了,你不成最悲惨的小寡妇了,门还没过呢!」 「呸呸!真不吉利!」袁雪赶忙掩住他口,心里突然觉得凉飕飕的。 龙震宇肆无忌惮地笑,袁雪用手掌怎么遮都遮不住,最后连手指都被他含进嘴里。 朦胧睡过去没多久,也不知道是几点,袁雪在梦中被电话铃声闹醒。 脑子清醒过来时,发现龙震宇的手机在化妆檯边欢快地唱着,她赶紧推醒龙震宇:「你的手机在响。」 龙震宇强撑着起来,低声骂了句粗话,抓过手机来扫了眼屏幕,眉头立刻皱起来。 「谁来的?」袁雪也困得迷迷煳煳,但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肯定有事。 果然,龙震宇没听几句就甩下手机从床上跳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他飞速穿衣,一声不吭地到处找东西,把袁雪急得要命,直到走出房间前,龙震宇才抛了句话给她,声音异常低沉:「静雯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 袁雪张大的嘴巴半天阖不上,见龙震宇一阵风似的冲出去,才赤脚追上前:「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 「那你自己小心点!」 龙震宇没有应她,踢踏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往下,很快就消失在听觉的尽头。 袁雪在楼梯口茫然地站了会儿,忽然感觉身上很冷,扭身回房,发现心里空空落落的。 回到床上后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保姆要到七点才会过来准备早餐,冰箱里有牛奶和糕点,但袁雪一点胃口都没有,给自己调制了一杯咖啡,捧着进了客卧。 拉开飘窗的窗帘,她坐上宽阔的窗台,龙震宇经常独自盘踞在这里想一些事情,袁雪学他的样子,双腿拱起,手搁在膝盖上,她希望能汲取一点他遗留下来的温暖,但软垫是冰冷的。 初冬的凌晨四点,天依然墨黑,只有街灯还亮着,车流也稀疏了许多,她就这样木然坐在窗边,直到天际逐渐泛白。 袁雪在上班的路上给龙震宇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她思索了几秒,转头拨了陈元的号码,响了几下后,听到陈元的声音。 「静雯怎么样了?」袁雪噼头就问。 「洗了胃,刚醒过来,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陈元的语气里充满疲倦,显然一晚上都在折腾。 第73页 「哦,那就好。」袁雪犹豫了下:「龙震宇在吗?」 陈元沉默了片刻才说:「在,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袁雪面无表情地收了线。 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绿灯,袁雪忽然扬声道:「长治,送我去三院。」 「啊?」长治一愣,刚才袁雪讲电话时他都听见了,但袁雪不提,他也就不多嘴,这时听她要去医院,不免追问一句:「怎么了?」 显然龙静雯自杀的消息被龙震宇封锁了。 她没解释,只说:「送我去就是了,我今天不上班。」 袁雪到医院时陈元已经离开了,她在护士台问到静雯所在的病房,正要拔足过去,想起长治还跟在自己身边,便道:「长治,你去外面等我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长治有点犹豫,但袁雪神色坚决,他忧虑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光洁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唯有袁雪,慢吞吞地走着,仿佛每一步踏下去,都会引发意外似的。 她终于走到静雯的病房门外,这一次,门口没有人把守,门紧闭着,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只能看见床尾。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她按下把手,门没锁上,一下就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走动的脚步声惊动了守候在床边的龙震宇,他探头向外望过来,见是袁雪,刚要站起来,床上的静雯突然醒了:「哥,你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焦灼,龙震宇只得又坐下,拍了拍她的肩:「我哪儿都不去。」 袁雪这才发现龙震宇和静雯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那姿势让她觉得刺目,不自觉地将目光调开。她没再往里走,停留在卫生间的隔墙边,龙静雯的视线到达不了那里。 静雯一醒来就开始啜泣:「哥,我知道你想去找她,这次你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没有的事。」 「你别骗我了!」静雯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你说你没喜欢过她,她也这么对我说!可你们都在骗我!你那么爱她,你甚至要跟她结婚!你以前从来没这样对待过别的女人!」 龙震宇一副百口莫辩的神色,只是缓声哄着她,但苍白乏力的语言根本安慰不了静雯。 「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那个女人她真的很坏,她根本不喜欢你,她是在利用你!你不是一直知道她对陈元……」 「别说了!」龙震宇忍无可忍地抬高了一点嗓音。 静雯激愤的神情略微一滞,泪水又疯狂地涌出来:「哥哥,你变了。」 龙震宇无限疲惫,低垂着头,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八岁那年,你把我关起来帮我戒毒?那时候你对我多好啊,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全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我那么痛苦,可至少有你陪着我,让我觉得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你说你永远不会抛下我不管,只要我好好活下来,我什么都相信你。可是现在,你却要离开我,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静雯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我死了,你也可以解脱了。」 龙震宇紧握着她的手,愧疚写在他脸上:「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静雯不再说话,只是哀哀悽悽地哭着。 袁雪从隔墙边走出来,站在床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静雯倏地扭头,看见她,如同见到了鬼,把脸埋在龙震宇胸前,悽厉地叫起来:「让她走!我不要看见她!快让她走!」 「你走吧。」龙震宇只得仰头对袁雪吩咐。 袁雪站着没动,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静雯还在哭闹,刺耳的喊声很容易冲破薄薄的门板传播出去,终于,龙震宇搂紧几近疯狂的静雯,对袁雪低吼:「还不快走!」 袁雪觉得眼眶里有热意蓦地一冲,她慌忙遏制住这奇怪的情绪,转身走出了病房。 她像来时那样缓慢地走在光亮得能够映出倒影来的地砖上,心里模煳地盘算着这短暂的进去和出来究竟有什么不同。 进去前的剎那,她分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看见什么,而走出来的此刻,她也预料到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这一切,她不是早有预料么? 然而,为何她的心情如此茫然、失落? 晚上七点,龙震宇回来了。但一句话都没跟袁雪说,闷头走进客卧。 袁雪没有追上去,她清楚,他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时间作决定。 龙震宇这一闭关就是一个多小时,袁雪推门进去时,发现他还维持着以往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老地方,面朝窗外,即使听见身后的动静也没扭过头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袁雪柔声问:「我给你做了鱼片粥,要乘热吃。」 龙震宇没动。 袁雪走过去,把刚调制好的咖啡放在他面前:「喝点吧,暖暖身子。哦,陈缜和向荣刚打过电话来,他们说你手机一直没……」 「去国外怎么样?」龙震宇忽然开口打断她。 「嗯?」 「去国外待上一两年,等我把麻烦处理完了就过去找你。」龙震宇的目光终于转过来,与袁雪相对。 「那么,婚礼呢?」 龙震宇低下头,「对不起,暂时给不了你。」 袁雪觉得心上一直绷起的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断了,她竟无端松了口气:「你对每个被你妹妹憎恨的女人都是这么说的——去国外等你?」顿一下,又说:「去国外只是个过渡吧,总有一天,痴心等你的女人还是会被你抛开,就像李梅。」 第74页 龙震宇没有否认,也没有抬头,仿佛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只低声道:「你必须离开这里。」 袁雪摇头:「我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想怎么样?」 「我们结束契约,不再对彼此有任何干涉,」袁雪淡淡地哼了一声:「早该结束了,契约里也没有结婚这一项,是我要求得太多了。」 龙震宇一反常态没有反驳,沉着脸似在思考。 袁雪突然笑起来:「龙震宇,其实你已经没有选择了,留我在你身边,你妹妹随时可能会死,所以你能做的,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藏起来。」 她看向他的眼眸里流露出怜悯,「可我不是李梅,我等不了你。我想按我自己的方式生活。」 她走近龙震宇,他面色平静,但微眯的星眸中似有什么在涌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把目光转开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她发出轻松的笑声:「那么多风浪都经过了,现在反倒怕起我这个小女人来。当初你怕我拆散你妹妹的好姻缘,硬是把我拴在你身边,可结果你也看见了,你妹妹照样寻死觅活。不管你怎么谋划,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有命运这样东西存在。」 龙震宇终于出声,嗓音暗哑:「我从来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其实我也是。」袁雪盯着他:「我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除非我死了。」 龙震宇抬眸望向她,从她眼神里,再难看到往昔的柔色,那里面似乎藏着一块怎么样也无法融化的冰。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像在思考她话语中的份量,最后,才缓慢而低沉地说:「你自由了。」 这是袁雪期待许久的一句话,可当它真的到来时,她反而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心头有股浪涛在翻来滚去,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保持平静地笑了笑,释然而洒脱。 「我已经猜到会是这样,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好和好散——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 龙震宇的面颊剧烈地抽动了两下,他这才注意到袁雪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装,如初相遇时那样婷婷站在自己面前。 他咧了咧嘴,笑得有点干涩:「一直在等这一天?」 「这是早晚的事。」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他脸色有些黯然,表情是不设防的。 袁雪恶作剧的心在他这样的神色面前居然振奋不起来了。 「你还是那么大方。」她笑了笑:「可惜我一时想不出来。」 沉默了片刻,龙震宇又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袁雪耸肩:「东西都收拾好了,当然现在就走。」她环顾四周,轻笑:「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不过,也从没属于过我。」 「我说过,我可以送给你。」 「不用。」袁雪摇头:「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会在哪里,要一间房子有什么用?」 她慢慢向门口退去,笑容还徜徉在嘴边:「我走了,希望你不会反悔。」 龙震宇眼看她一点一点远离自己,也笑:「我但愿自己有反悔的勇气。」 袁雪停留在门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觉得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了解你以后,又觉得你有点可怜。」 「你不见得真正了解我。」 袁雪嫣然一笑:「也许吧,不过谁能真正了解别人呢!」 她拉开门,自由之路就在她身后延伸,她的心情似乎又好起来,俏皮地对龙震宇做了个鬼脸:「别忘了喝我给你做的鱼片粥哦,那是——最后的晚餐!」 龙震宇心神一盪,刚要回应,袁雪已经不见了,眼前是和墙壁一样雪白的门。 他低首,发现自己的掌心被掐得红红的,用指尖揉了揉,感觉到火辣辣的疼。46、 袁雪拎着行李箱步出公寓楼电梯,迎面吹来一股冷风,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她裹紧外套,迎着寒冷继续前行。 楼外,身着呢子大衣的长治正缩着脑袋左右观望,袁雪鼻子一酸,深吸了两口气,才把酸楚咽回去,然后朝长治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她笑吟吟地问:「龙哥没告诉你以后不需要再跟着我了?」 长治一见她,立刻挺直身子,比刚才畏寒的样子帅气多了,他挠挠头皮,神色尴尬:「是龙哥让我过来的,他让我……先送你去酒店住几天。」 「他想得可真周到。」袁雪失笑,也没客气,指指行李箱:「把这个放后面吧,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长治动作殷勤地将她的行李码进后备箱,袁雪已经钻进车内。 「长治,我不想去住酒店。」 「那去哪儿?」 袁雪想了想:「去你家暂住一晚可不可以?」 长治又挠了挠头皮:「只要你不嫌弃,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谢你,长治。」袁雪由衷地说,长治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长治的家里并不像他自己描述得那么不堪,小是小了点儿,六十多个平米,但还是隔成了两个房间。 「龙哥真小气。」袁雪跟他开玩笑:「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还是只能住小房子。」 「不是啊!」长治忙辩解:「是我不想换房子,这间房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也算老宅,我不想随便卖掉,反正两个人住足够了。况且小安将来读大学也需要钱。」 第75页 他忙着给袁雪倒水:「你就睡小安的房间吧,她平时住校,周末才回来。」 袁雪以为小房间是小安的,拎着箱子理所当然要往里闯,被长治拦住,指指对面的大房间:「那个才是。」 袁雪愕然地笑:「你可真够宠你侄女的。」 小安的房间不像一般女孩那样用许多绒布玩具来点缀,浅色花纹的床单、被套,和差不多图案的窗帘,每样物品都收拾得干净整齐。 她脱掉外套,只穿一件奶白色的毛衣,盘起的头髮也放了下来,好像给自己浑身松绑似的长长松了口气。 窗前有张比较旧的写字桌,袁雪把自己常用的几件东西放在桌面上,手錶、手机、护肤品等,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做完这些后,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眼离自己最近的手机,从她离开龙震宇的公寓到现在,它始终很安静。 觉察到自己细微的心思,袁雪不觉自嘲地一笑,难道她还在期待龙震宇打给自己? 如果他反悔,她还会回头么? 不,不,不可能了。袁雪自己对自己摇头,她已经走得太远,该迷途知返了。 她坐进桌前的软椅里,摸摸桌上的笔盒和一摞复习资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拥有过这样一张哪怕是破旧的书桌,但坐在橘色小灯下看书学习的场面熟悉且温馨,勾起她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长治敲门进来:「饿不饿?我买了夜宵。」 「好啊!还真有点饿了。」袁雪振作精神,扬眉笑道。 长治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住,平时他眼中所见的袁雪永远衣着光鲜,光彩照人,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家常柔媚的一面。 袁雪见他怔怔的,开玩笑地问:「在这儿吃?」 「哦,不。」长治甦醒过来,侷促地向后退去,不留神撞在门框上,狼狈地「哎哟」叫了一声,引得袁雪笑起来。 「出来吃吧。」长治红着脸,把袁雪往外让,有点讪讪的。 夜宵是牛肉粉和生煎,又烫又香。 「你和龙哥……就这么结束了?」长治难以启齿似的,但又实在好奇。 「嗯。」袁雪没抬头,沉浸在牛肉粉的热气中。 她这么爽快地承认,长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天,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袁雪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哦,售楼处的事也得辞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可去,住我这儿也没问题的。」 袁雪看着他笑,灯光下,长治的脸又红了起来。 「我没别的意思,咳,你跟小安反正也聊得来,而且……」 「谢谢你的好意,长治。」袁雪收敛了笑容:「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让龙哥知道,你也许会有麻烦。」 「不至于吧。」长治嘟哝:「他也没说不准跟你来往。」 「还是小心点为好。」袁雪吹着筷子上的粉条:「我不想给你和小安惹麻烦。」 长治有点紧张:「袁雪,你是不是还想,想找陈元……」 袁雪沉吟了片刻,仰头看他,脸色庄重了许多:「长治,我很高兴认识你,还有小安,真的,如果我有一个稳定的家,用不着像现在这样飘来飘去,我会很乐意跟你们做朋友,但是……」她嘆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长治的神色里忽然有种豁出去的味道。 袁雪摇头:「不,不需要。长治,你要做的是对小安好一点,给她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不要让她为你担心。有时候,我很羡慕小安。」 长治的心勐烈一跳,再看向袁雪时,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她在思考的,必定是他完全无法想像和理解的东西。 长治心里不知怎么地刮过一阵沮丧,他常会感觉和袁雪之间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他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她要什么,尽管她总说信任自己。 一个晚上安然无恙地渡过,第二天是周末,袁雪去售楼处办理离职手续,想必上面已经有人打过招唿了,手续办得非常顺利,她走前,没有多少同事过来道别,人人都井然有序地各忙各的,袁雪悄然远去的背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再一次体会到世间的世故和炎凉。 不过她没在意,这样的境遇她不是第一次遇上,世间事大概都是如此。 她没有立刻离开夕城,她还有事情没完成,花了两天时间,总算在城北找到一间出租房,装修很简单,但因为租期短,价格还是偏贵,长治嫌房子不好,建议她再多看几家,但袁雪不想再等,没怎么计较就租了下来。 袁雪看房都是长治开车送她去的,一开始袁雪不让,但他很坚持,她也就由他了。 签完租房合同后,长治又陪她去银行提钱交定金,无意中看到她卡上的剩余金额,大概也就两万多块,是袁雪大半年打工积攒下来的。 办完手续回去的路上,长治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张卡给袁雪:「这卡你还是收着吧,将来也许用得上。」 袁雪瞥了一眼,没接。 她离开龙震宇时,把她用他的钱买的所有物品都留下了,包括两张金卡,但第二天长治就把其中的一张带过来给她,说是龙哥让他转交的。 「分手费?」袁雪笑笑,没收,让长治原封不动还回去,没想到他还留着。 第76页 袁雪当然还是不会收,想了想说:「我不收是为他好,龙震宇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曾经想娶的女人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吧。」 长治无奈地笑起来,点点头,终于把卡收了回去。 袁雪的行李还在长治家放着,她原打算取了行李就去新租房,没想到小安从学校回来,见了袁雪,怎么也不肯放她走。 「小雪姐姐,你吃了晚饭再回去嘛!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长治在一旁打击精神抖擞的小安:「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除了番茄炒鸡蛋,你还会做别的菜吗?」 小安厚着脸皮笑:「我不会做你会啊!」又扭头对袁雪说:「长叔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他每次想让我回家,就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做糖醋排骨了,我一准儿丢下同学扑回来,是吧,长叔!」 袁雪看着长治笑,他不好意思地拿食指摸摸鼻樑:「行了,我给你们做糖醋排骨,可以了吧?」 结果晚餐都是长治做的,小安一个手指头都没动,尽陪着袁雪聊天了。 长治去房间喊她们吃饭时,袁雪正在帮小安粘贴植物标本,两人有说有笑的,长治也纳闷怎么她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吃着饭,长治问小安刚才和袁雪在聊什么。 「哦,小雪姐姐教我怎么做标本呢!」 袁雪说:「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本,里面品种可多了,可惜后来弄丢了。」神色无限惋惜。 小安跑进屋,很快又拿着那本标本出来,大方地递给袁雪:「这个送给你吧,反正我自己还可以再收集!」 袁雪错愕了片刻,眼里蓄满感动:「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我拿了也没用。」 长治也撇撇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小安有点受伤,正要返身离开,袁雪一把夺过来,笑道:「那就给我吧,留个纪念也好,这可是,小安送给我的礼物!」 小安的心情立刻又转阴为晴。 三个人开心地边吃饭边闲聊,小安的话最多,讲了很多学校发生的趣事,长治偶尔也逗她几句,但每次都被小安占上风。 袁雪最喜欢听这叔侄二人逗嘴,有种浓浓的家庭氛围,而她就像在看一幕温馨的电视剧,剧里演得再热闹,也跟自己无关。 「长叔,你别以为你了不起,如果来我们班,不见得能斗得过那几个男生,他们很厉害的!」 小安一脸崇拜的神色刺激了长治:「不就几个小毛孩嘛!他们敢惹我试试!看我不一个个给放倒……」 长治正酸熘熘地放言,小安忽然捅捅他的胳膊,又指指袁雪,他转头,发现袁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了。 「袁雪,你,你怎么了?」长治呆住。 袁雪本是默默地流泪,被他们识破后,反而改成有声的抽泣,且一发不可收拾,让叔侄二人手足无措。 小安逗人有一套,可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劝解别人,着实是难事,只会围在袁雪身边团团转,长治也束手无策,一会儿倒杯水过来,一会儿拿条热毛巾过来。 他隐约能猜出袁雪为什么伤心,但又不敢明说,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袁雪终于哭痛快了,对小安和长治分别笑了笑:「我没事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然后,她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长治和小安面面相觑,小安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长治只是摇头。 袁雪从洗手间出来时,脸上干净多了,也恢復了光彩:「我该走了。」 叔侄二人一起送她去租房。 到了目的地,袁雪取了行李,坚决不要他们再送:「楼上什么都没有,我就不请你们上去了,早些回吧。」 两下里告别后,袁雪独自上楼,小安举头望望破败的房屋外墙,甦醒过来似的问:「长叔,她是不是不跟龙哥在一起了?」 「嗯。」 小安长长嘆了口气,恍然大悟:「小雪姐姐真可怜。」 长治扭头瞥她一眼:「谁不可怜!活着的人都可怜!」 「我觉得我就不可怜!」 「凭什么呀!」 「因为有长叔罩着我!」 「马屁精!」长治说着,还是很高兴地笑了。 「长叔,以后我们经常来看看她吧。」 「好。」 袁雪的租房,长治前后去过四次,但不是每次都能遇着她,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忙。 最后一次登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男的,很陌生的面孔,问长治找谁。 长治愣了会儿问:「我找袁小姐。」 「这儿没有袁小姐。」 「她以前住这儿。」 男人露出瞭然的神色:「哦,那肯定是搬了,我才来这儿两天。」 长治谢过对方,又去找房东问袁雪的去向,房东也说不知道。 「上个礼拜她过来退房,我问她是不是找到别的房子了,她说话含含煳煳的,没肯告诉我,然后跟我结算完费用就走了。」 长治只得满怀郁闷地离开。 过了几天,龙震宇找他,让他去中宇的办公室。 「听说你想自己开个修车行?」龙震宇开门见山。 「是啊!龙哥,我觉得成天这么混来混去也不是个事儿。」长治坦承道。 龙震宇淡淡一笑:「不考虑先成个家?」 第77页 「呵呵,龙哥别开玩笑了,谁能看上我这种人啊!」 龙震宇起身,走到窗前:「开车行,钱有着落了么?」 「还差不少呢,打算找个朋友合开。」 「差多少,从我这儿拿吧。」龙震宇淡然道:「合伙这种事还是少沾为妙,搞不好连朋友都没得做,我还没见过合伙做生意到最后不翻脸拆伙的。」 「那就谢谢龙哥了!」 龙震宇笑了笑:「别谢我,你跟我五年,我扶你一把是应该的。修车行做好了,进项也不少,就是辛苦一点,好好干吧。」 两人聊了会儿闲天,一句话也没扯到袁雪,长治心里有点犯嘀咕,他不信龙震宇已经把袁雪抛到脑后了,否则,那天他把金卡还给龙震宇时,他不会怔怔地发呆。 「龙哥,有件事……」 「有什么事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袁雪把租房退了,现在下落不明。」 长治说着,密切留意龙震宇的反应,后者站在窗前,目眺远处,根本没什么反应。 长治略带失望地又加了句:「我是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没出事。」龙震宇嗓音有些低沉:「她跟舒展在一起。」 长治惊愕地瞪着他的背影:「她,她想干什么?」 袁雪的一颦一笑还在他眼前晃荡,可长治觉得她越来越像一团迷雾,他怎么使劲都看不清。 「她想干什么?」龙震宇喃喃重复了一句,这个问题,他在初遇袁雪后不久就反覆问过自己。 他曾经试图把袁雪拉到自己身边来,可最终失败了,他不得不放手,他几乎能预知放手的后果,却无能为力,此后只能看着她在水中沉浮。 人生的无奈往往在于你只能选择一样,非此即彼,无法逃避。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些思绪和长治分享,转过身来时,脸上起伏的线条早已抚平。 「长治,你不必再管她,袁雪……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长治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窗明几净的客厅里,袁雪盘着腿席地而坐,正低垂脑袋仔细阅读一份列印出来的文稿,伴坐在她身旁的舒展,目光与她同样专注,只不过他盯着的不是文稿,而是袁雪的脸蛋。 当袁雪的视线从文稿上移开时,舒展才把痴迷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稿纸上:「怎么样?这么写行不行?」 袁雪没有表态,沉思了几秒方问:「你找的那家报社可靠吗?」 舒展打了个响指:「绝对可靠!办这报纸那小子当年欠我个大人情,一直惦记着要还——不过,这份报的发行量不大。」 他面露一丝难色:「你也知道,稍微有头有脸点儿的媒体都跟龙震宇有点关系,谁也不愿意得罪他,这几年,他没少在面子工程上下功夫!」 袁雪瞥了眼一脸遗恨的舒展,淡淡一笑:「发行量多少没关系,关键是能登得出来。这种抓人眼球的新闻,只要一见天光,就不怕没人帮着传播。」 舒展连连点头,歪过脑袋,目光停留在醒目的标题上,发出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又忍不住问:「哎,袁雪,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公布出来,龙震宇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成为笑柄。」袁雪面无表情:「大众歷来宁可信其有,而且,事后龙震宇的反应越激烈,大家就越相信。」 舒展想像着龙震宇读报的表情,兴奋难耐:「奶奶的,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我早说了,龙震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不过——」 他口气一转:「袁雪,我发现你这个女人也很可怕啊!」 袁雪轻蔑地笑笑:「怎么,你害怕了?我们随时可以终止合作。」 「哪儿的话!」舒展拔高嗓门:「老子活到这把年纪,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再说,跟你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合作,我求都求不来呢!」 言毕,他立刻涎着脸凑过去,想乘势索吻,被袁雪一把推开,她绷脸站起身:「我们不是说好了,得等婚礼以后你才能碰我。」 舒展又尴尬又懊恼地清了清嗓门:「行行,你说了算!」 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袁雪又扭过头来对他妩媚地笑了笑:「舒哥,我希望你对我是真心的,不会像龙震宇那样忽悠我。」 她这一笑,对舒展而言,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他立刻赌咒发誓:「我要敢对你有二心,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袁雪咯咯直乐:「你全家不就剩你一个人了吗?好了,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相信你——早点休息,晚安!」 舒展还坐在地板上,呆呆盯着那扇已经阖上的房门,心里仿佛有一百只手在挠,痒得不行。 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难搞的女人,每天在一起朝夕相处,却从不曾得过手,就连抱一下都要视对方的心情好坏,一句话说得不好,随时有可能翻脸。 可就是这样的脾气,偏偏对他胃口,他时刻陪着小心,袁雪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就能让他心花怒放,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呢。 舒展低头,对着那几张稿纸呵呵地傻笑,半个月前再见袁雪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 那天晚上,他和几个兄弟吃饱喝足后走出饭馆,正准备找个场子去做做按摩,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纳着闷接起,一个清越的女声传递过来:「舒哥你好,我是袁雪。」 第78页 简简单单的开场白却让舒展精神一振,但他还是装煳涂:「哪个袁雪啊?」 袁雪轻笑:「我们就不要绕圈子了吧,舒哥。我想和你见个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她自信的口气让舒展有点不舒服,一时没有作声。 袁雪却不给他矜持的机会,干脆利索地道:「既然你不方便就算了。」说着就要挂电话。 舒展一急,气势顿失:「我没说不方便啊!在哪里?」 袁雪讲了个茶室的名字,两人约好一小时后见。 通完电话舒展才醒过神来,不知道袁雪此番和他见面是代表她自己,还是代表龙震宇,他为自己一时的心慌意乱感到懊恼。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他应该带几个弟兄一起去,但又担心袁雪如果只是一个人约见自己,他这么大张旗鼓带一群人显得自己心怯,那就太丢份了,所以最终他选择单刀赴会。 一进包厢,他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没带人来,因为房间里只有袁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就要当新娘的人了,还敢这么出来乱跑!」他故意开着玩笑走过去。 「我和龙震宇分手了。」 袁雪漂亮的眼眸幽深宁静,而这句话却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舒展心里引起一串串涟漪。 「找我什么事?」舒展的语气情不自禁温柔下来。 「想跟你合作。」 「哦,合作什么?」他来了兴趣。 「对付龙震宇。」袁雪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舒展先是惊讶,继而瞭然,笑道:「这么说,是他抛弃了你?」 袁雪没有否认。 「你们要结婚的消息可是传得沸沸扬扬,这么快就黄了?龙震宇又有新欢了?好像没听说啊!」 「具体原因,我暂时不想说。」袁雪笑了笑:「不过你早晚会知道,这会是我们合作中的一件利器。」 舒展舒服地靠在椅垫上:「我可没答应跟你合作。」 袁雪把视线投向他,漆黑的双眸深邃无波,舒展只跟她对视了一眼就转开目光,不知为何,他总是不习惯坦然面对她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如此,唯恐被她左右了似的。 「别告诉我你对龙震宇已经心无芥蒂。这么多年,他虽然人不在江湖,却依然暗中操控着许多事,把你们这些原本是兄弟的人来了个大洗牌,他自己倒是洗得挺白,成了体面的成功人士,却把你洗进了监狱。」 舒展的表情不自然起来。 袁雪继续说:「你以为你出来后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他的生意你不说做一半,至少可以分一杯羹,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舒展发出难听的笑声:「你这个女人可真够狠的,被男人抛弃了,就想拉个垫背的出来替你报仇。」 袁雪冷然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欠我的,我当然要拿回来,生存法则歷来如此。你不报仇不代表你大度,只能说明你没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像看笑话一样在看你么?」 舒展的脸色青了会儿,倒又恢復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着。 「这事要搁在七八年前,你说前面那段话时我就操刀子上了!可现在不行了,世道变了,打打杀杀早就吃不开,什么都讲个钱字,还有,得这儿有料才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又自嘲地摇头:「你以为我真的放下恩怨了?屁!只要一想起来,我这儿还跟火烤似的。」 他狠命敲了一下自己心脏的部位,然后看向袁雪:「你来找我,不会是两手空空来的吧?」 袁雪露出一抹笑:「钱我虽然没有,但脑子还是有一点的。」 舒展也咧嘴乐:「你打算怎么干?」 「龙震宇不是好面子么,那我们就把他的面子撕掉。钱财上奈何不了他,但做点给他堵心窝子,让他犯噁心的事还是很容易的。总之,不能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舒展眼睛一亮,很快又收敛了光芒,眯起眼睛来看袁雪:「如果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和我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难道这个不算最大的好处?」 「远远不够。」 袁雪迎视他有点色迷迷的目光:「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你曾经是龙震宇的女人,我喊他一声龙哥,按理不该动前嫂子,不过——」他慢慢把身体靠近过来。 袁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下巴略微昂起,浅浅一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江湖,你用不着顾忌什么。」 舒展本是试探性质,闻言不觉一愣,身子又缩了回去:「你为了报仇,倒是什么都捨得。」 「我没贱到这种地步。」袁雪笑着反驳:「我不是没条件的。」 「还有条件?」舒展一挑眉:「说来听听。」 「和我结婚。」 短暂的愣神过后,舒展放声大笑,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在他放肆的笑声中,袁雪神色未变,似乎她早就料到舒展会是如此反应,而「结婚」也只是她用来拒绝对方的藉口。 等他笑够了,袁雪才又道:「合作的好处跟条件我都交待得够清楚了,接不接受,或者接受其中哪些部分得由你自己决定。」 她平静的口吻和完全如谈生意般的态度刺激到舒展:「如果我不跟你合作,你是不是会找别人?」 第79页 袁雪笑而不语,低头啜茶水。 舒展盯着她:「包括出卖你自己?」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袁雪放下茶杯,拎起自己的手袋:「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你没有联络我,我就当你是拒绝了。」 她把茶钱压在杯垫下面,对舒展笑笑,起身告辞。 还没走到门口,舒展就沉不住气地叫住她:「你回来!」 袁雪仅仅顿住脚步,没有回身。 「结婚是吧?」舒展混不在意的口气里有丝难掩的挫败:「结就结!什么大事儿啊!」 袁雪嘴角勾起微笑,这才轻盈地转过身来:「那么,合作愉快!」 龙震宇正和下属在办公室开早会,陈缜气急败坏地闯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摞报纸:「龙哥!」 陈缜的这副表情通常出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龙震宇瞥了他一眼,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什么事?」他双手交叉相握搁在檯面上,气定神闲的表情和陈缜刚好相反。 陈缜跨步上前,急不可耐地把报纸摊开在龙震宇面前,财经版头条赫然标着:「着名企业家与亲妹妹的不伦恋」,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一篇报导,说明详尽。 龙震宇粗粗扫了几眼,脸上没有明显的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笑了起来:「可真敢写啊!」 「今天早上刚发现的,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事先连个通气的人都没有!」 陈缜见龙震宇没多大反应,有点着急:「我已经让人去各个报亭回收了,报社那边也派了人,找出是谁下的黑手,拼着坐牢我也得把他干掉!」 「不用找,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龙震宇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来。 「舒展?」 龙震宇缓缓摇了摇头。 「难道是……袁小姐?」 龙震宇没吭声,站起身来,背剪双手踱到窗前。 「听说,她要跟舒展结婚了。」他望着窗外幽然道。 陈缜觉得憋闷:「龙哥,你当时就不该放她走。」 「没用的,」龙震宇嗓音低沉:「你应该明白,她的野心大得很,不管是留还是放,都不可能束缚住她。除非……」 他没有说完整,但陈缜已瞭然,静默了片刻,问:「需要……我去处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注视着龙震宇的背影,但那背影纹丝不动,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陈缜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去报亭收报纸的兄弟们打来的,这次派出去的人手多,动作也迅速,短短半个小时,已经把七成以上的报纸都截留住了。 「龙哥,那些报纸怎么处理?」陈缜手持话机问。 「统统烧掉。」四个字像从龙震宇的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 陈缜立刻把指令传达下去。 「报社方面,正式员工还没开始上班,」陈缜接着汇报:「幸亏这份报纸的发行量很小,我们回收及时,影响应该不大。」 龙震宇没说话,他明白,哪怕只流出去几十份报纸,也够自己闹心一阵子的,更何况,他相信袁雪手上一定还留了不少备份,相关人士根本不必买,自有人会送上门,而对于这篇可读性极强的文章,任何人都会不吝花几分钟欣赏一遍。 「龙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被动了。」陈缜握着拳头,忧心忡忡。 「是啊!」龙震宇仰起头,望向远处灰濛濛的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陈缜闻言,浑身一振,看着龙震宇缓缓朝自己回过身来。 中宇大楼28层的走廊上,陈元抓着一份报纸也急匆匆赶过来,手上的报纸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令他一刻也捏不住,他必须尽早找龙震宇商量。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抬手欲敲,听到里面传出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那……袁小姐怎么办?」是陈缜的声音。 听到他提起袁雪,陈元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只伸出去打算推门的手本能地顿住。 心头突突地跳,四年前的噩梦再次向他扑来,一瞬间脑子里轰轰作响。 门没有关实,与门框间有一条细微的缝隙,里面的交谈就是从这道细缝中渗漏出来的,如果他存心要偷听,只需把耳朵凑在缝隙间,屏息凝神就能听到。但和四年前一样,他仍然缺乏勇气。 他直起腰来,面色惨白地往后退了几步,连来干什么都忘了,一转身,踉跄着原道返回。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偷听就能预知结果,而这一次,他不想再重演了。 办公室里,陈缜正准备告辞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龙哥,今天晚上乔叔的饭局,你还去吗?」 乔叔就是把龙震宇扶持上老大位置的前帮会大哥,也是舒展的舅舅。 龙震宇并未忘记此事:「去,乔叔的面子,不能不给。」 退休后的乔叔为避免麻烦缠身,随女儿移民去了瑞士,从此不问江湖事。最近,他忽然思乡心切,跟女儿女婿告了假,打算回国住上一阵,回来之前也给龙震宇打过电话,说是想和几个过去的兄弟以及小辈们聚聚。 乔叔的饭局设在他以前常住的那条旧巷子里,餐馆很普通,但气氛热闹,整个大厅都被乔叔包了下来,开了足有十来桌,如同办喜事一样。 同辈的兄弟已经不剩几个了,小辈倒是来了不少,以舒展的人居多,龙震宇仅带了陈缜、池源等几个亲信来捧场。 第80页 「阿宇!你比从前还要神气啦!」乔叔拍着龙震宇的肩膀由衷赞嘆:「我听说你干得不赖!」 「还不是乔叔您教得好!」龙震宇适时地捧他,惹乔叔哈哈大笑。 多年不见,乔叔也老了许多,当年的意气早已荡然无存,两鬓斑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江湖大哥。 「老喽!」乔叔感慨:「人老了就该干老了时候的事,我现在天天在家抱外孙和外孙女,呵呵!年轻那会儿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啊!」 乔叔比常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善于把握大局,且懂得进退,所以能够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后安然退出,贻享晚年。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大哥,继他之后,还有龙震宇。 跟乔叔打过招唿,龙震宇在角落找到同样不爱凑热闹的武叔。 「阿宇,最近怎么样?」武叔笑呵呵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是多了一份别样的意味。龙震宇便明白,他一定也欣赏过那份报纸了。 这种事,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提出来,就会在听者心上留下影子,且抹都抹不去。 龙震宇克制住自己,谈笑风生地拉着家常,但仍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异样目光。他止不住有些心烦。 门口忽然起了不小的喧譁,舒展和袁雪手挽手,亲热地走进来,乔叔一见,立刻咧开嘴迎了上去:「好你个臭小子,架子摆得比我都大!让那么多叔叔伯伯等你!」 话虽这么说,乔叔脸上却是布满笑容的。 舒展在长辈跟前显得驯良乖顺了许多:「我去接袁雪,路上堵车嘛!」又扭头对袁雪说:「快叫舅舅!」 「舅舅!」 袁雪甜甜地叫唤把乔叔乐得合不拢嘴:「好好,我这最不省心的外甥终于也有人管了,哈哈!」 龙震宇冷眼看着乔叔把舒展和袁雪迎到正桌,待两个年轻人坐下后,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一是跟老朋友们叙叙旧,看见你们不管老的小的都过得不错,我老乔比什么都高兴!二来呢,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我这外甥舒展,马上就要结婚了!」 这消息不用他说,在座的基本都已知道,但经过乔叔的嘴巴公布出来,大部分人还是要给面子地鼓掌道贺的。 龙震宇没有随众人那样拍手起闹,始终面带微笑目视站在视野中心的乔叔。但渐渐地,他感觉有两道目光正在悄悄注视自己,回头捕捉,与武叔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曾经带袁雪去见过武叔,刚才袁雪一进来,武叔就认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此时,他看出来龙震宇镇定的表情下那一丝淡淡的不自在,遂轻轻一笑,低声说:「阿宇,世道变了。」 龙震宇笑笑,没有回应。 「我这外甥父母走得早,结婚这么大的事,没有长辈主持不行,我这作舅舅的自然义不容辞!」乔叔还在慷慨陈词:「舒展从小没少吃苦,他能有今天,我替他高兴,也替九泉下的姐姐姐夫高兴!」 乔叔的眼圈居然有点红,显然是动情了,但没有感动多少人,尤其是舒展,觉得很尴尬,偷偷拉了拉乔叔的衣服下摆,示意他少说两句。 乔叔呵呵笑了笑:「好了,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下个月初一,舒展的婚礼,在座的可都要来!到时候乔叔还要做证婚人呢!」 酒宴一开始,大厅里就热闹得不像话,大声聊天、拼酒、笑闹此起彼伏,袁雪只觉得耳朵边闹哄哄的,搅得她一点食慾都没有,吃了几口菜后,她说要出去透透气。 舒展正跟人聊天,见状想陪她去,被袁雪拦住:「你好好陪陪舅舅吧。」 舒展看着她走出去,目光收回来时,又朝龙震宇的方向扫了一眼,见他也心无旁羁地与武叔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餐馆外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横七竖八停了许多辆车,间或露出几株老树。灰色的围墙上垂下枯黄的爬山虎藤。 袁雪往围墙外走去,她知道出去即是那条老巷,两边的民居都很低矮,不超过三层楼。 这里是夕城最老的新村之一,曾经有过辉煌的繁华期,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和摩登时尚的市中心比起来,这里仿佛是一个人老珠黄遭人遗弃的名伶。 她刚踏出围墙的门,一个胳膊上纹着青龙的年轻男子就将她拦住,口气还算和蔼:「舒哥说你不能随便乱走。」 袁雪心生愠意:「为什么?」 「对不起,舒哥就是这么交待我们的。」 袁雪想出去走一走的兴致立刻被搅散,冷哼一声,扭头走回餐馆,心里却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网将她牢牢套住,令她透不过气来,但她明白,她没法怪任何人,因为最大的那张网,是她自己给自己套上的。 她不想立刻回席位,在餐馆门口打了个圈就朝左手边走去,那里有块背阴的空地,两排葱茏的香樟树下摆着几块石墩,像是要做成某种假山造型,后来不知何故又放弃了,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这里。 袁雪选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墩坐上去,裹紧外衣,这里靠近餐馆后面,大厅里觥筹交错的欢闹声连墙壁都挡不住,一阵阵还能传进她的耳朵。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唿气,暗暗祈祷,正在进行的这一切能够尽快结束。 第81页 似乎有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她睁开眼睛时,龙震宇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穿着单薄的西装,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袁雪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谈话是免不了的,原来她以为龙震宇会打电话给自己,但最终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他比她想像得还要淡定。 「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他平淡的口吻仿佛在和她商量晚饭吃什么。 袁雪没看他:「我想要一个婚礼,既然有人肯给,我为什么不要?」 「如果你想做贤妻良母,嫁给舒展不是个好选择。」 袁雪轻笑:「我跟你一样,可选择的余地也不大。」 「但也不是完全没得选。」他走得离她更近一些,但没坐下来,依然居高临下俯视她:「我以前说过的条件仍然有效。」 「去国外?」 袁雪嗤笑:「我说过了,我不会等任何人——也没人值得我等。」 好一阵沉默。 龙震宇又道:「我们怎么说也算熟人,有些话不妨摆到檯面上来讲。」 袁雪好整以暇看着他。 「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静雯?」 袁雪扑哧一笑:「你这话讲得多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跟她有仇了?」 「我今天早上看到一份奇怪的报纸。」 「里面讲的什么?」 望着她无辜且好奇的眼神,龙震宇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低头笑笑:「没什么,是些无聊的东西。」 袁雪随着他笑:「是不是有关静雯的……负面消息?」 龙震宇没吭声。 袁雪轻松地劝解:「她有你这个好哥哥在,怕什么!」 龙震宇慢慢看向她:「我以前答应过你,你一天在我身边,我就保你一天安全,但现在的状况……」他轻嘆一声,把目光投向远方,缓缓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很为难。」 袁雪凑近他,明媚的笑容晃得龙震宇有些恍惚。 「我走那天给你炖了鱼片粥,炖得很用心,因为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煮东西给你吃。最后的晚餐你都吃过了,何必再说这种虚伪的话呢!你明白最后的晚餐是什么意思吗?」 她用不着龙震宇回答。 「那意思是说,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她的笑颜忽然变得有些冷。 她的决绝没有让龙震宇拂袖而去,他反而在她身旁坐下来。餐馆里的喧嚣一阵高过一阵,好多声嘶力竭的吼叫和放肆的大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不放在他们眼里。 「你听见没有,里面的声音?」龙震宇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这些人不是你可以随意驱使的,一旦哪天发现你在利用他们,他们会反过来吞了你。」 妩媚的笑容又重现在袁雪面庞上,遮掩住她过分强硬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怕过死?」 龙震宇失笑:「对,我忘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命的女人。」 袁雪想了想,道:「你以前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换作你是我,会因为旁人的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改变主意吗?」 龙震宇再次发出笑声,这一次,轻松了许多:「那么,我只能祝你——新婚愉快!」 「谢谢!」袁雪矜持而自信地回应,然后站起身来:「我该进去了。」 龙震宇望着她优雅离去的背影,笑容从脸上淡去。 很多话像堵在喉咙口,想说却说不出来。 和袁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他却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这是个不懂得回头的女人,一旦下了决心,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会没有半分犹豫地跳下去。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如果有一天,他跟她不得不狭路相逢,他会不会像她那样决绝地出掌,把对方推下悬崖也在所不惜? 心沉甸甸的,而他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晚上回到寓所,门一关,舒展就粗鲁地拥住袁雪:「今天跟龙震宇都说了些什么?」 袁雪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他问我关于报纸的事,我当然说不知道了。」 舒展松开她,痛快地一撸头皮:「哈哈!好啊!也让他尝尝憋着的滋味!」 他兴奋地双手叉腰:「你看见没有,除了武叔那老东西,今天都没什么人跟他说话!操!有钱又怎么样!有钱也得守江湖道义!你搞谁不好,搞自己妹妹!嘿嘿!最后只能搞臭自己!」 袁雪瞧着他满脸的得意和自大,心里涌起厌恶,使劲压了压,才道:「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让龙静雯去吸毒?」 舒展立刻叫起冤来:「龙震宇这么跟你说的?他妈的!他还真会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我什么时候让龙静雯吸毒了?!是她自己被人骗去吸上了瘾,又没钱买,跑来找我要!一开始我没肯给,后来看她实在难受,就给她弄了点儿,不然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说的话她又不听!谁知道这么个破事儿让龙震宇跟我结了仇,一出来就砸我!」 袁雪淡然道:「即使没这件事,你跟龙震宇也会因为别的事闹翻,一山难容二虎。」 舒展听她把自己跟龙震宇比作两虎,心里居然很舒畅,笑嘻嘻地坐下来,復又搂住她:「老婆,将来跟着我,咱们好好干,把姓龙的给整趴下,这几年他压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我都受够了!」 第82页 袁雪不露声色挣开他的怀抱:「别指望我,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太谦虚了!我现在才发现,你厉害着呢!脑子绝对比我好使!」舒展又黏上来,嬉皮笑脸:「只要那些歪点子别往我身上使就成!」 他越缠越急,控制不住似的央求:「今晚就让我住这儿吧,就一晚,好不好?反正婚礼也没几天了。」 袁雪推开他:「别闹!说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李部长?」 「急什么,有我舅舅在呢!他会直接跟姓李的谈,你知道我最烦见那些官员了!」 舒展说着,还想缠上来,袁雪冰起脸,往单椅里一坐:「这种事怎么能自己不出面,交给你舅舅去办呢!他出国这么多年,现在国内什么形势都不清楚了……」 「你也太小瞧我舅舅了!」舒展不满地打断她:「虽然他人不在国内,可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当年龙震宇出卖你,你舅舅怎么也不出面帮你一把?」 一句话刺痛舒展,他愤然道:「谁说他没帮!要不是舅舅,我说不定早给一枪崩了!他也没想到龙震宇会忘恩负义!」 往事让舒展不痛快,连求欢的心也不知不觉转移了。 袁雪瞥了眼他的面色,淡淡笑道:「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总之,如果你想把龙震宇手上那些好处都夺过来,就得事事上心,别光指望别人。尤其在对待官员的事情上,你原来底子就不好,再想偷懒,别说成不了,让龙震宇觉察了,他会反过来把你制得死死的。」 舒展坐在沙发里,绷着脸沉思。袁雪走过去,递给他一张手写的纸。 「这些是和龙震宇联繫密切的要人名单,你得多留意,看看哪几个是可以马上突破的。不过他这些年花了不少功夫,根基可深着呢!」 「你哪儿弄来的?」舒展看看内容,又看袁雪,目露倾佩。 「只要有心,什么信息弄不到?」袁雪说着,脸上流露出倦怠,「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47、 袁雪身着一袭婚纱站在镜子面前,胡颖从镜子里盯着她,由衷赞嘆:「小雪,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袁雪对殷勤伺候在身旁的店员点点头:「就这件吧。」 「好的,袁**!」 胡颖偷偷看了下价目牌,对袁雪一吐舌头,伸出手掌:「真贵!这个数!」 「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胡颖见她一副淡然的神色,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袁雪对舒展的不屑是显而易见的,就连挑选结婚礼服,她也宁愿找胡颖陪,而不要舒展跟着。 「走!我们去挑伴娘的礼服!」袁雪揽住她:「你不喜欢婚纱类型的,那就去专柜看看晚礼服,包你挑到满意为止!」 两人在商场里慢悠悠地兜转,胡颖的心思却不在选衣服上。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 「嫁给舒展呀!」 「还能有假?」袁雪笑起来。 胡颖嘆了口气:「你走之后,宏泰发生了不少事。」 「我知道,吴天走了,你也升职了。」袁雪有点心不在焉。 「不光这些。」胡颖瞥她一眼:「我觉得陈总也变了好多。」 袁雪挑拣衣服的手顿一下,很快又恢復自如:「他能怎么变?」 「最近有个消息闹得很兇,宏泰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胡颖试探性地看向她:「是关于陈太太……和龙先生的。」 「小道消息而已,应该影响不了陈总。」 「但是话说得很难听,还有人议论,说陈总也有**……」 袁雪扭头看了眼胡颖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微微一笑:「我?」 「你还笑得出来!」 「这有什么,很多明星还求着媒体给自己制造新闻点呢!」 「你又不是明星。」胡颖皱起眉,「袁雪,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袁雪把一件紫色的曳地长裙塞进她怀里,「这件漂亮,跟你的气质也吻合,快去试试!」 胡颖不动,仍拿带点儿气恼和责备的眼神盯着她。 「好啦!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这次是真结婚!不会像上次那样耍你了!」 「可我老觉得你嫁给那个舒展不靠谱,他可是混……」 「姐姐!」袁雪笑着截住她:「你这调调说好多遍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只求静水深流,平平淡淡过日子?再说,舒展就算有多不好,可他至少是真心喜欢我的,他在想些什么,我也能把握得住。」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盪开去,又很快收回,笑道:「总之你别多想了,老老实实等着做我的伴娘吧。」 胡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一咬唇,放低声音:「陈总托我转告你……他想见你。」 袁雪微怔,「见我干什么?」 「他没告诉我,只说想和你谈谈。」胡颖掂量她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也很担心你。」 袁雪倏地一个转身,把礼服放回架子上,有点心烦意乱,「你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小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这样。」胡颖神色严肃起来:「可我能肯定你心里一定有事。不管是你以前接受龙震宇,还是现在打算和舒展结婚,你都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第83页 袁雪的神色飘忽起来。 「如果你嫁给舒展只是为了让他帮你,为什么不试试和陈总谈谈呢?也许舒展能做到的,他也能呢?况且陈总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害你,至于那个舒展……」 「这些都是陈元让你说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胡颖见她不为所动,有点儿泄气,「究竟是什么大事,让你非把自己陷进去不可呢?」 袁雪想了想,说:「请你转告陈总,好意心领了。他确实曾经可以帮到我,但现在……太晚了。」 司机送胡颖回家后,又把袁雪送至寓所,临近小区大门,车速放缓,她偶然向外张望了一眼,竟在门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向习惯在小区门外下车,然后步行进去,但这次,她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进大门。 进了寓所,她踢掉脚上的鞋子,光脚跑到阳台上往下看,陈元还在保安室门外徘徊,显然不知道她已到家。 天气转寒,他却依然只穿一件薄薄的呢子大衣,和周围早早裹上棉袄和羽绒服的行人比起来,显得风流倜傥,可袁雪却从他的背影里分辨出浓厚的颓丧之气。 有个保安从四面是玻璃的房间里走出,和他攀谈了几句,又回到房间。 她远远望着陈元,思索他想和自己谈些什么,这并不难猜。 闭路电话冷不丁响起,与此同时,陈元的目光朝她这边投过来,她急忙闪进客厅,随即哑然失笑,离得这么远,他不可能看清二十楼上的自己。 不出所料,电话是保安打来的,听见是她本人接,很高兴地告诉她,有位姓陈的先生一直在等她。 「我不认识这个人,请你让他赶紧走。还有,以后再这样随随便便告诉外人我的寓所号码,出了事我要你们负责!」 她严厉地说完,把话机狠狠扣上,想必接电话的保安一时半会儿是回不过神来的。 慢条斯理把煮面的水烧上,袁雪又去阳台察看,正好捕捉到陈元怏怏远去的背影,有个保安在他身后,愤然似的盯着他。 陈元并未因这次拜访失利而死心,此后,他又拨过几次袁雪的手机号,她一看来显就掐了,他也曾用公用电话试图打给她,而袁雪对于陌生号码从来不接。 她封死了一切通道,因为不想再听他无谓的劝说和废话。 婚礼前的第三天晚上,舒展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再次碰见陈元。 袁雪想瞒混过去,却被舒展逮了个正着,车子停在小区门外,他拉袁雪一起下车。 陈元先看见袁雪,双眸一亮,正要朝她走过来,袁雪的身影立刻被舒展高大的身躯遮住。 「这不是宏泰的陈总经理嘛!」舒展拿腔拿调地笑:「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元看清是他,脸色黯淡下来,同时又有点不屑,「我找袁雪。」 「你找她?那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舒展不可一世地逼过去:「知不知道她现在是我未婚妻?你堂堂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偷偷摸摸来看我老婆,你安的什么心?」 在路人奇怪的注视下,陈元脸色铁青,直视袁雪:「袁雪,我想跟你谈谈。」 舒展气得暴跳如雷:「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别以为有龙震宇罩着你就可以乱来!有什么话,跟我说!」 袁雪扯住目露凶光的舒展:「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上楼吧!」 舒展拿手点着陈元,恶狠狠道:「你小心点!」 「袁雪——」陈元绝望地叫。 袁雪脚步没有一丝停顿,拥着舒展快步走进门内。 一踏入电梯,舒展就嘿嘿冷笑:「你真够可以的,勾搭的男人左一个右一个,都快结婚了!还有男人找上门来!」 袁雪拉下脸:「你觉得不痛快,我们随时可以解除合作关系!」 舒展砰地把她按在电梯壁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兇狠:「解不解除我说了算!你别拿这副冷面孔来对我,我受够了!」 没等袁雪反驳,他已经强行吻了上去,陌生的气息一下子将她包围,令她觉得晕眩、噁心,她拼命挣扎、反抗,但力量并不足以抵抗舒展的侵袭。 幸亏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楼层到了,舒展松开她,用手指在嘴边抹了下,有一丝血痕,他低头看到,邪恶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我哪儿也不去。」 袁雪站在门口不肯踏足进去:「你答应过我……」 「我忘了!」舒展无耻地一摊手,拨开她的身子,摸出备用钥匙从容开了门,又把她推进去。 他舒坦地陷进沙发,心满意足地陶醉了会儿,才开始数落袁雪。 「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这种事早一天跟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你非要……」 他忽然卡壳,看到袁雪手上多了把水果刀,她正拿那把刀子顶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舒展,请你遵守你的承诺。」 舒展怔忡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袁雪表情决绝,神色中流露出一抹狠劲。 良久,舒展终于慢吞吞站起来:「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 「只要你照我们的约定做,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兑现。」 舒展不死心,试探地朝她走近,袁雪向后退一步,刀尖用力,立刻刺入雪白的肌肤,一缕鲜血缓慢地从脖子里淌下来,触目惊心。 第84页 舒展止住脚步,有点泄气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这个女人,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行,我走!」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袁雪还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我走了,你把刀放下吧。」舒展又指指自己的脖子,嘆了口气:「这里,记得处理一下。」 门被重重阖上后,袁雪握刀的手才缓缓垂下,脖子里痒痒的,她用手抹了一下,都是血。 她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做简单处理时,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几天前,她还自信地告诉胡颖自己能控制舒展,可转瞬间就发现她的自信幼稚荒唐得可笑。 她反问自己,这样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她答不上来,只是面无表情地撕开一枚创可贴,照着伤口贴下,又用毛巾狠狠擦拭被舒展吻过的唇,可是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时间不紧不慢地移动,直至婚礼前夜。 袁雪独自坐在阳台里,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冰冷刺骨,但她需要这样寒凉的温度来缓解无法平静的心情。 明天的婚礼上会发生些什么,她不能完全预料,但能猜到不会顺利,这不正是她希冀的么?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庆贺一下。 她点燃一根雪茄,烟雾裊裊升起时,她把雪茄伸向天空,对着隐没在无形中的某个人微笑:「cheers!」 没有人回应她,她把雪茄放到嘴边,用力抽了一口,辛辣的滋味大肆侵袭她的喉咙乃至整个肺部,她难受地咳嗽起来,直到有眼泪流出。 她咯咯地笑着,混合着泪水和烟雾的笑脸在惨澹的冬日暮色中有种令人不忍目睹的凄凉,幸而她只需要面对自己。 「都快结束了。」她喃喃地说给那个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真的,再坚持一下就好。」 一切都变得恍惚,从前和现在,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回忆的海面上,往事如一幕幕影片在眼前迅速回放…… 屋里的手机铃声又把她扯回现实。 但她懒得去接,有点后悔回来前为什么没直接关机,今晚她需要安静。 但铃声不停地响,让她头疼,她掐灭才燃了四分之一的雪茄,返回客厅。 陈元的号码再次显现在屏幕上,袁雪已经无力嘲讽他可笑的执着,在她给他机会的时候,他不断退缩,想把自己隐身在她看不见、触不到的范围。而现在,她决意放弃他了,他却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本该像之前那样掐掉他的来电,却在鬼使神差间接通,那一瞬间的心念陡转连她自己都没弄清怎么回事,仿佛冥冥中有神灵指引。 「餵——」她懒散地发出声音。 陈元深深吸了口气,「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 袁雪重新步入阳台,单手打亮火机,把雪茄再次点燃,即使不抽,光看看它散播的烟雾也是件有趣的事。 「我想跟你见个面。」 「这不可能。」 陈元静默了几秒,「袁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了?」 袁雪长舒了口气,「不是我无情,是我走不出去,寓所外面有很多人看着!」 按照当地习俗,新郎和新娘婚礼前夜不能见面,但舒展怕出意外,派了好几个人手在她寓所外面守护,同时也可以监视她的行踪。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不过如果你又想劝我放弃,就请省省吧。」 「你捅了那么大篓子,让龙震宇颜面无存,还有静雯,她还是看到了那份报纸,当时就……」 袁雪笑笑打断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震宇不会让你们结成婚的。」陈元的口气里充满焦虑:「虽然具体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在布置人手,明天的婚礼上会出什么事,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要闹就让他闹吧。」袁雪完全不在乎:「何况,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离开舒展就可以没事。」 「是吗?」袁雪摇头笑,这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可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我马上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你以为你夹在舒展和龙震宇之间会有太平日子过?谁都知道你和龙震宇以前的关系,现在你二话不说又和他的仇人好上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他现在不是个体面的商人么?」袁雪轻松地反驳:「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的。」 「就算不为你,他和舒展之间迟早会有一场恶斗,你又何必作牺牲品!还是你其实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个会打起来?袁雪,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袁雪咯咯地笑:「陈元,别再用这种悲天悯人的口吻和我说话,你得记住,明天的婚礼上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忽然收敛了笑,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你的懦弱和逃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陈元愣住,嗓音渐渐颤抖起来:「袁雪,你太疯狂了,你和静雯,其实没什么分别……不,你比她更疯狂,你正在搅起一场可怕的战争。」 「你高看我了。」袁雪尖锐的笑声里含着凉飕飕的寒意:「这本来就是个疯狂的世界,不同的是,你在忍受,而我想做的是把它砸碎。」 笑声渐止,袁雪长吁了口气,觉得有点累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故事已经与你无关。你继续守着龙静雯过你的日子吧,我忽然发现,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如果没别的事,就这样吧……」 第85页 「等等!」陈元扬声阻止,嗓子忽然变得粗重起来,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却是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离开这里,结束这一切!」 袁雪微怔:「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跟你走吗?现在,我答应你,今晚我们就离开这儿……希望还不算太晚。」 袁雪有点惊诧地挑眉,继而轻笑:「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鼓起了勇气?「 陈元咬牙道:「既然你说一切因我而起,现在就由我来结束吧。」 袁雪咂嘴:「你真伟大!为了这么多人的安危,宁愿牺牲自己!怎么,你不再怕龙震宇报復你了?」 「他从没说过会因此报復我。」陈元郁郁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伟大,而是——我不想看着你死。」 袁雪脸上的笑容僵滞,心底深处,还是有个地方勐烈抽动了一下,以至于眉头微蹙,幸好陈元看不见。 「我死不死对你就这么重要?」她终于不再讽刺和放肆地笑。 陈元沙哑地说:「不管你是谁,想干什么,我都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因我而死。」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陈元轻轻地叫:「袁雪,你还在听吗?」 「……在。」 「我们一起走,就今晚,好不好?」他用温柔的语气央求。 袁雪不知为何眼眶湿润起来,她仰头,夜幕早已笼罩下来,漆黑的夜空一颗星都没有,一瞬间,她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可她明白她不能停下来,前面的路再黑暗也必须走下去,她已没有退路。 终于,她对着手机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陈元的心凉了大半截。 袁雪接下来的话却又带给他峰迴路转的希望:「今晚不行。我哪儿也去不了。」 陈元控制住心跳,咽了口唾沫:「那么我们……」 「你今晚先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那个冷静的袁雪又回来了:「明天婚礼的间隙,我会去化妆室补妆,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碰面,我只能保证身边没有监视的人,其他的安排都得靠你。」 陈元一一记住:「没问题,交给我。」 袁雪想了想,又补充:「你可以找胡颖,她是我的伴娘,会一直在我身边,不过你跟她联络起来要小心,别让舒展或者龙震宇的人发现。」 「好。」 袁雪深吸了口气:「那么,我们明天婚礼上见。」 挂了电话,四周再次陷入沉寂,袁雪低头,发现雪茄已在不知不觉中燃光,她用手指捣碎还保持圆柱形的菸灰,心里升上来一缕缥缈的茫然。 她的计划一变再变,即使到最后关头,变数依然如影随形,陈元和舒展,究竟哪个更能帮到自己?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不论明天的婚礼如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点燃了舒展和龙震宇之间的战火。 那么,就让她和陈元一起走吧,这本就是她的初衷,能以此收尾,她认为称得上圆满。 迷惘只是一瞬的事,袁雪站起身来时,力量又重回心田,她该为明天的婚礼,以及逃亡做些准备。 夜晚,华宫娱乐会所内温暖似春,灯火如昼,舒展和袁雪的婚礼即将在这里进行。 大厅里摆了足有八十几桌酒宴,客人如织,绝大多数是舒展道上的长辈和兄弟,龙震宇和陈元夫妇都来了,被邀坐入贵宾席。 三个人的到场特别吸引眼球,从进门到落座,窃窃私语、指指戳戳始终伴随着他们。 乔叔领着舒展和袁雪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寒暄,才算勉强压住私下议论。 龙静雯的脸色始终苍白,一刻不离地握着陈元的手,脸上挂着勉强挤出来的微笑。陈元的形象依然完美得无可挑剔,除了在与袁雪对视时眼里划过一丝紧张外。 袁雪知道,以往这种场合,龙静雯是死也不肯出来的,这次大概龙震宇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她,目的应该是为了以实际行动闢谣吧。 相形之下,龙震宇就沉稳大方得多,他一反常态没有戴墨镜,鼻樑上架了一副角质框架眼镜,刚好遮住眉骨上的那个伤疤,还为他频添了几分斯文气。 他主动与舒展和袁雪握手,朗朗笑着祝福两位新人能够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无论言语和神情,看不出一丝异常,只是在与袁雪握手之际,她感觉到他用的力量格外重,但也仅仅是两三秒的煎熬。 当袁雪的目光与他撞上时,她露出一丝骄慢的微笑,而后者,一如既往地发出温润的笑意,眼里所有的光芒都敛去,显得驯良、无害,像所有寄希望于和气生财的商人。 事实证明,龙震宇的策略卓有功效,此番携家人自然走台,不少原本想看好戏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困惑和怀疑。这一次,不光是武叔,其他几个有点身份的兄弟也都主动过来与他聊天寒暄。 婚礼如同一场预先彩排好的娱乐节目,在司仪巧舌如簧的主持下,引来一场场欢乐的笑声。 袁雪的心思却不在婚礼的任何一个环节上,她站在台上,带着微笑任人摆布,目光却不露声色地扫视着台下。 在光线稍弱的一些区域,她看见有些不和谐的身影在晃动,仿佛密谋着什么,她不太能分清那究竟是龙震宇的人还是舒展的布置,她相信舒展对龙震宇不会没有防备。 第86页 而他俩此刻,一个在台上咧着嘴,显出特别幸福的笑容,一个则在台下,仰面和善地望着台上的表演,似乎那黑暗中酝酿的暗流与他们完全无关。 讲话、表白、倒香槟、切蛋糕,一个个环节如水一样飞快地流过,袁雪终于得以走下台来。 她穿着跟极高的红鞋,在舞台狭窄的楼梯上一时失衡,身子晃了一下,舒展在后面及时扶住她。 「你怎么样?」他体贴地问。 「还好。」袁雪笑道:「我去换身衣服出来。」 「我陪你去。」 「不用了,有胡颖陪着就可以。」袁雪用下巴示意贵宾席上坐着的两名权贵,「过去跟他们好好聊聊,别尽让你舅舅帮你兜着。」 两位贵宾此时正和乔叔谈着什么,龙震宇偶尔也插上一两句,气氛很不错的样子。舒展一见又有点不舒服,立刻松开了袁雪朝那几人走去。 袁雪朝陈元的方向飞快扫了一眼,他接收到了,神色有点不自在,借着给龙静雯倒饮料掩饰。 一出大厅,胡颖扶着袁雪往化妆室的方向飞奔。边走,还边在袁雪耳畔低语。 「陈总已经把车开到后门,一会儿你走化妆室左手的货运电梯下去,可以直接上车,后门的人陈总已经买通了。」 袁雪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吃了一惊,回眸看,原来是两名化妆师急急忙忙跟过来。 胡颖转身阻止她们:「先别忙,等新娘子把礼服换好再来。」 她给她们指定了一个空房间,里面电视、空调都开着,桌上还有各种小零食。 「你们在这儿等着,这个新娘子很挑剔,换衣服还得好半天呢!」她随手从一名化妆师的包里挑出一板腮红和唇膏,笑道:「这个我拿上,先给她补补妆试试,不行再找你们。你们今天也辛苦得很,在这歇会儿吧。」 两个女孩乐得有人代劳,自是感激不尽,打着哈欠陷入沙发。 胡颖跑回化妆室时,袁雪已经换好了她事先藏在里面的一套男装,裤子和外套都有点大,幸亏是冬天,穿着本来就臃肿,还不算太显眼,胡颖又帮她把帽子扣上,眼镜戴好,看看时间,立刻催促道:「赶紧走吧,陈总应该已经在车里了。」 她陪袁雪一起坐电梯下楼,袁雪盯着她,突然不放心起来:「你真的会没事?」 胡颖朝她扬了扬手上的药:「我一上去就把药吃了,在化妆间睡着等人来救。」又对她眨眨眼睛:「你害的哦!」 袁雪也笑了,胡颖拿的是两粒安眠药,吃下去顶多睡一觉而已。 「你以前老说我现实,不敢冒险,这次我就胆大一次给你看看!」 袁雪苦笑了一下,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胡颖:「好姐姐,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电梯门开了,库房特有的臭烘烘的味道扑面袭来,胡颖用力推她:「快走!」 袁雪点点头:「你也保重!」 她压低帽檐,匆忙穿过库房走了出去,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正停在十米开外的墙边,昏暗的光线中,显得灰头土脸,很不起眼。 袁雪尽量放松紧绷绷的姿态,漫不经心似的朝车子走去,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站住!」 声音很熟悉,她假作没听见,依然往前走。 「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袁雪闭了下眼睛,丧气地停下脚步,正准备回身,胡颖热情得近乎变调的嗓音忽然撞入耳膜。 「陈缜,你不在楼上喝酒,怎么跑下面来了?」 陈缜扭头见是她,神色木讷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楼上太闷,我下来透透气。」 明显是谎话,但陈缜没有戳穿她:「你回楼上去吧,今天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出来。」 他客气地朝胡颖说完,又向袁雪走去,胡颖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去,没头没脑地搂住他。 「你……」陈缜被动地拥着她,紧张到喉咙发干。 「陈缜,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好不好?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胡颖变得羞涩起来。 「呃?我……」陈缜被她热切的态度搅得心慌意乱,无力地瞥了一下不远处的袁雪,还想挣扎,「今晚不行。」 「为什么不行?」胡颖哀怨:「龙先生在楼上喝喜酒,你难道不是应该在楼上保护他的吗?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我下来走走看看……」 「那看也看完了,可以进去了吧?我没多少时间,一会儿还要跟新娘子一起去敬酒呢!」胡颖不由分说拖着他进门,「快跟我来!」 袁雪缓慢地朝前挪动了两步,没有人再出声阻拦她,身后寂静一片。 她加快速度来到车边,用力拉门,车果然没锁,她一头钻了进去。 陈元果然已经在驾驶座上猫着,什么话都没说,只等车门关上就立刻发动车子,利索地朝紧闭的后门驶去。 后门只有一个巡逻保安,此刻正紧张地东张西望,看见陈元的车开过来,他慌忙返回岗亭。 陈元放缓车速,焦急地等保安把门启开。 从婚礼台上下来到上车,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一切顺利,袁雪长吐了一口气。 第87页 陈缜也卷进来了,他即便没立刻认出自己,事后也不难猜出原委,看来胡颖只能把他一起收买了,要付出的代价估计不小,搞不好会是一辈子。 袁雪想笑,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她躺倒在后座上,闭起眼睛。 陈元却勐然间踩下剎车,她差点从座位上滚落下去。 「怎么回事?!」 陈元没有回答她,当她爬起来时,发现他脸色惨白地瞪着正前方,袁雪心里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见身形单薄的龙静雯就站在岗亭外面,正对着他们的车。 又一个人卷了进来。 时间不容他们无限期僵持下去,袁雪推推陈元:「你下去跟她谈谈——你不下我下!」 陈元赶忙拦住她:「我去。」 他下了车,走到静雯面前。 静雯仰起头,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你要去哪儿?」 「出去。」 静雯歪着脑袋想了想:「你出去了还回来吗?」 「……」 袁雪在车里看得冒火,也推门下去,静雯的目光一瞬不转盯住她,然后笑起来:「袁雪?」 「是。」袁雪没有笑,也没有理会陈元惊悸的眼神:「我想和陈元一起走。」 「你们这算不算私奔?」 「随你怎么说吧。」袁雪冷哼:「我走了,你也可以放心了。过两天,你们还可以把新闻倒回来写,你跟你哥是清白的,是你的郎君为了他的情妇放出的无耻烟雾弹。反正你想怎么写都成!」 静雯的脸不规则地红了起来,有种病态的妩媚:「你就不怕我告诉哥哥,你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那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袁雪冷冷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现在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静雯摇头:「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陈元踏前一步:「静雯……」 袁雪不耐烦起来:「我们没时间了,如果你跟她有话要说,那对不起,我现在就上楼,一切还来得及变回去。」 陈元拽住她,又望向静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现在这样的局面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同样也不希望袁雪……」 静雯的脸色忽然白得像纸:「你们走吧。」 陈元嘎然而止,错愕地瞪着她。 「赶紧走!」静雯给他们让开道来:「记住,别走永祥路,也别往西边走,我哥在那里都安排了人。往北走吧,出去后一刻不要停,等出了北门就没事了。」 陈元双眸雪亮,而袁雪则狐疑地看静雯,不确定她是真的给他们指路还是在给他们下套:「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静雯的目光始终避免和她对视:「就像你说的,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你走得越远越好!」 「走吧,没时间了!」陈元拉着她返回车内。 后门终于缓缓启开,陈元望了一眼后视镜里静雯的身影,一咬牙,足下使劲踩油门,车子风驰电掣般飞驰出去。 飞奔出后门的剎那,袁雪朝身后又望了一眼,铁门在徐徐阖上,铁门内的龙静雯已经转身往酒楼方向走,稀疏的灯影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很多难以解释的心绪涌上心头,充斥着袁雪本就复杂的脑海。 「我们去哪儿?」 「北门汽车站,我查过,那里有车子直达湖山。」 湖山是个陌生的小县城,袁雪皱眉:「为什么去那儿?」 「那里是旅游热地,游客多,不容易被发现。」 「那你这车怎么办?」 「我租的,出了北门后,我找个停车场把它存掉,然后我们步行去车站,走过去不远。」 「如果误了点,或者买不到去湖山的票怎么办?」 「那只能换个地方,能去哪里就去哪里。」 袁雪挺起腰:「不如包一辆黑车过去更加方便快捷,也不容易被追踪到。对了,你带了多少现金?」 「三万。」 袁雪笑:「那足够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坐进一辆黑车,行驶在去湖山的路上了。 「不知道婚礼现在成什么样了?」袁雪恶作剧地笑着。 陈元的心情比她沉重,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陈元,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爱龙静雯吗?」 陈元显得有点尴尬。 「刚才看你们在门口难分难捨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你爱上她了。」 忧郁再度浮现在陈元脸上:「静雯是个好女孩。」 「是吗?」袁雪夸张地笑。 陈元不理她的嘲讽,兀自说下去:「她有心结,但她从没危害过谁。她……很无辜。」 「无辜?」袁雪冷笑:「比她无辜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未必人人都能像她那样有个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哥哥。」 「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些了?」陈元蹙眉。 袁雪耸肩,闭上嘴巴。 陈元递给她一片面包:「吃点儿吧。」刚才在车站的小卖部买的。 嚼着干巴巴的面包,袁雪陷入沉默,夜越发深了,这一晚,他们将全部耗费在赶路上。 天亮时分,他们顺利抵达湖山县,由陈元出面,找了家小旅馆,办入住手续时,旅馆方要求他出示身份证,陈元解释在旅途中丢失了,登记的人也没说什么,把他提供的假名写在了簿子上。 第88页 袁雪逃亡时,没有带上手机等随身物品,唯恐被追踪到,陈元用的也是一只从黑市新购的手机,查不到本人信息的,不过带在身边暂时也没用,纯粹只是备着。 进了房间,袁雪先去洗澡,换回陈元给他准备好的女装,她擦着头髮走出浴室时,陈元已经外出买了一堆吃的回来。 「很累吧?」他体贴地分着食物:「吃了东西先补个觉,你多吃点儿。」 尽管没什么胃口,袁雪还是坐下吃了起来。 陈元看着她吃,眼里似有欣慰流露,而袁雪总觉得他每次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时,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袁雪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脸期待望着陈元。 陈元沉思了片刻,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两叠现金,砖头似的厚厚两摞,他把它们统统推到袁雪面前:「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袁雪握着烧饼伸到嘴边的手蓦地停住,然后放下来:「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了?」 陈元没有否认:「你可以在这儿待一到两天,龙震宇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里。至于舒展,他一定以为是龙震宇搞的鬼,而我跟静雯都是帮凶。」 他顿了一下,看看袁雪:「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你拿着钱,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再回来。」 「那你呢?」 「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他低下头:「有件事,压在我心上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做。」 「是什么?我能不能帮你?」 陈元摇头:「不,没人能帮得了我,我也不需要。」 他的视线停留在袁雪脸上:「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但我现在庆幸,我终于把你从那个泥坑里拽了出来。」 袁雪狐疑地盯住他:「你究竟想去干什么?」 陈元在她如炬的目光中,终于缓缓吐口:「……找人,找一个失踪了四年的人。」 「……柳诗?」 陈元虚弱地笑了笑:「你猜到了?没错,就是她……柳诗,我曾经的……爱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痛苦。 袁雪瞥了眼桌上的钱,镇定地擦干净手,没有去动。 「你说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跟人跑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陈元倾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用力揉搓面庞,发出惨澹的笑声:「那是我骗你的,不,确切地说,是骗我自己。我告诉我自己,是她对不起我,是她抛弃了我,这样我才能心安,可是真相……」 他把整张脸埋进手掌:「是我对不起她,我为了自救……抛弃了她。」 48、 陈元永远也忘不了四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晚上,他闯下大祸后,失魂落魄回到和柳诗合租的房子里。 柳诗正在厨房做饭,空气里氤氲着温吞水一样的暖香,这种气息在过去经常让陈元感到温暖,可是今晚,他全然闻不到。 听到门开合的声音,柳诗从厨房里出来,惊讶地发现陈元摇摇晃晃跌进唯一的沙发里,脸色惨白如纸。 「陈元,你怎么了?」她跑过来试他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发烧。 「是不是很累?」 「嗯。」他闷闷地应一声,依旧闭着眼睛。 柳诗温柔地宽慰他:「晚饭马上就好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鳝煳。」 她起身要回厨房时,陈元捉住她的手:「我什么也不想吃。」 他掌心冰凉,柳诗復又担心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 「柳诗,我……惹麻烦了。」 「什么?」 陈元睁开眼睛,柳诗清秀端丽的面庞映入眼帘,但这张美丽的脸上此刻正布满焦灼。 望着他现在唯一的拥有,陈元决心都说出来。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用你的名义偷偷在公司开了个户,然后挪用几个熟客暂存在我这儿的资金炒股,等赚到钱之后再悄悄还回去……」 柳诗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瞒着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陈元苦恼不已:「柳诗,我想和你结婚,但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我根本没法体面地娶你。」 「我说过,我不在乎……」 「可我是男人!」陈元抬高嗓门:「我不想和你在这种破地方结婚,我想赚一笔钱,买栋不错的房子,给你一个真正的家——可惜,我搞砸了!」 「怎么回事?」柳诗的心一下子揪紧。 「我对自己的感觉很有信心,也成功操作过几次,但没想到,最近看好的那只股会出现大偏差,股价连续一周走低,我本来还心存侥倖,但到今天早上忽然跌停,我,我输得很惨!」 柳诗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你赔了多少?」 「大概六十万……」陈元惶恐地垂下头:「如果价格再也抬不上去,我,我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六十万的差额还给客户。」 「你怎么这么大胆!」柳诗急得眼圈发红:「那……能不能找老刘想想办法,他平时很照顾你的!」 「不行!」陈元摇头:「你该知道,我这是违规行为,让外人知道了我肯定要坐牢的!」 「那,那可怎么办?」 「实在不行,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可那六十万的差额还是在的,而且这样下去总有拆穿的一天。」柳诗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第89页 陈元闷声道:「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瞟了眼双目红通通的柳诗,心中涌起歉疚,「对不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柳诗又急又无奈:「能不能去借钱,先把窟窿填上?」 「找谁去借?这么大的金额,谁肯借给我?」 能想的办法陈元都想过了,但以他目前的资歷和人脉,除了自己悄悄扛着,别无他法。 夜晚,两人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 「陈元,我们逃吧。」 「逃?能逃哪儿去?」陈元苦笑:「我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更何况还得带着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嘆了口气:「但愿一切都是梦,明天醒过来,什么都是假的。」 两人辗转了一晚上,却都一筹莫展。 第二天清晨,陈元早早来到公司,忧心如焚地等待开市。 如果说前一天他对自己的「失利」还抱着兴许能翻盘的侥倖心理的话,那么今天他是完全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再无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当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地越跳越小,陈元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流失,他频繁地擦汗已经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终于,当指数停在一个新低时,他再也沉不住气,勒令自己拿定主意全盘抛售,如果他再犹豫不决,损失的将会更多。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深切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炒股的料——他缺乏过人的胆识和心理承受力。这个认知让他陷入深深的沮丧。 但他已无暇顾及恶劣的心情,眼下,还有更迫切的麻烦等着他去解决,尽管他对如何解决这个恐怖的麻烦一筹莫展。 心烦意乱到下午,一个新近结交的客户给他打来电话,说要给他介绍生意。 「我中学的同学呀,最近也对炒股有兴趣,问我有没有好的经纪人介绍,我一下子就想到你啦!」 这位客户是个年轻女孩,新近嫁了个有钱的亚裔美国人,上月随夫婿赴美之前,把委託陈元炒的几个股票都套现出来,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因此对陈元十分信任。这个电话,是她越洋打过来的。 「谢谢汪**。」陈元客套地敷衍,他现在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琐事。 许是从他口气里听出了散漫的情绪,汪**又着重解释:「你可别小看她的实力,她哥哥在你们那儿做房地产的,她在她哥哥的公司占了不少股份,这两年挣大发了。对了,如果你能把她哥哥的业务也搞一点过来做做,还用像现在这样兢兢业业地为成交额奔波?」 陈元心念一动,思绪集中了起来:「她哥哥是谁?」 「龙震宇,中宇集团总裁。」 龙震宇的名字陈元虽然没听说过,但中宇集团他一点也不陌生,最近几期的财经报上没少露脸。 他的神经稍稍振作起来,忽然有种预感,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个转机。 陈元用真诚的口吻表达了很愿意帮助那位龙**后,汪**爽快地答应继续替他牵线。 「她呢,想法跟我一样,不靠炒股挣大钱,就是玩玩打发时间的,所以我才把你推荐给她,你做事谨慎,能让人放心。」 陈元唯有在心里苦笑。 晚上回到家,柳诗二话不说,搬出一摞包扎整齐的人民币放在桌上,陈元目测了一下,一共十扎,应该是十万。 他瞠目结舌:「你哪来的钱?」 「五万是我们帐户上的存款,另外五万,」她停顿了一下方道:「是我跟方先生借的。」 陈元的脸沉了下来,方先生是他们公司的客户,曾经疯狂地追求过柳诗。 「他凭什么借这么多钱给你,你做什么了?」 「我没干什么,就是跟他说最近手头紧,他就……」 「你把这些钱给我还回去!」陈元羞怒交加:「我不需要那种人帮我,更不想让你用身体去做交换!」 「我没有!」柳诗的脸顿时涨红:「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才……」 话没说完,陈元已经走进房间,并用力把门关上。 天黑下来,柳诗守着几个纹丝未动的菜默默流泪。 陈元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那个微微耸动的肩膀,心一下子软了,又愧又悔,走过去搂住柳诗:「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柳诗哭得更凶,把头埋进陈元的怀抱:「我们该怎么办?即使那些钱都投进去,还是补不了亏空,陈元,我好怕!」 「别怕!」陈元轻拍着柳诗的背,尽管心里也没底,还是振作精神给自己打气:「我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一定能解决的。我……我不会那么倒霉的。」 柳诗半信半疑地仰望他:「真的?」 「真的。」陈元点着头,挤出一丝微笑:「方先生的钱你还是去还了吧,我们不靠他,得靠自己。」 柳诗抹了抹泪,听话地点头:「好。」 陈元和龙静雯的第一次见面在她家的画室里。 龙静雯一身粗布休闲服,扎着马尾辫,脂粉不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富贵气,说话也很温柔,平凡得像个邻家小妹,陈元满怀戒备的心也在无形中放松下来。 「小汪告诉我说你很有经验,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而且还这么帅。」 「龙**过奖了。」陈元矜持地笑。 第90页 「对不起,这里有点乱。」静雯把画具稍作收拾,一边表示歉意:「我以为你要半小时后才到。」 「干我们这行的人最忌讳迟到。」陈元玩笑道:「推迟哪怕一分钟,市场都可能出现血雨腥风的不可测局面。所以宜早不宜晚。」 静雯被他逗乐,同时也被他描绘的风云变幻的股市所吸引,很快就和他作起了各种探讨。 她问的问题都很浅显,陈元应付自如,慢慢地,他发现龙静雯静谧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还有一丝崇拜,这让陈元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保姆端上来一壶普洱,盘子里还扣着两个玻璃杯,龙静雯亲手为陈元斟了一杯,递过去。 「谢谢。」陈元啜了一口,看看漂亮的杯子,说:「其实,泡普洱茶最好用紫砂茶壶,紫砂壶比其他茶壶更透气。还有,茶饼要先用茶刀切散后,放置一段时间再泡了喝,这样可以散发掉紧压茶固有的霉味。」 静雯眼睛亮亮的:「陈先生懂的真不少。」 「我的客户中有喜欢茶道的,有喜欢打球的,各式各样,跟他们聊天,也不能总谈股票,所以什么都得懂一点。其实真的也就一点而已。」 静雯抿唇笑起来,谈话很快又转回正题。 「不知道龙**打算投多少?」 「我也是刚接触,对这一行根本不了解。」静雯想了想,随意地说:「就先放三十万吧。」 陈元按捺住激动,淡淡微笑:「好的。手续方面你不用操心,我都会帮你办妥。」 静雯笑道:「小汪早告诉我了,说你办事让人放心,她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还保持联络的朋友,她的话我都相信,唉,可惜她也走了。」 她站起身来:「钱要现在就给你吗?」 陈元忙道:「不用。先要给你开个户,填一些资料,然后你可以选择把钱直接转到帐户上,也可以我帮你转。」 「哦。」静雯收住脚步:「我不太爱出门,只能麻烦陈先生多跑几趟了。」 「没问题。」 陈元瞥了眼不远处的画布和几幅已经成型的作品,有点不太明白一个热爱艺术的姑娘怎么会对炒股感兴趣。 临分别前,他把这个问题用委婉的方式问了出来。 静雯莞尔:「陈先生真是个细心人。我想了解股票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我哥哥。他在搞这些东西,我……希望能帮到他。」 陈元的心再次不平静起来,他本可以趁热打铁试探一下跟龙震宇合作的可能性,但谨慎再次占了上风,他暗示自己今天收穫已经不小,不能操之过急。 第一次碰面给双方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此后的合作自然顺风顺水。 龙静雯的那三十万打到陈元帐上后,他曾经动过挪用的脑筋,但最终又放弃, 他似乎可以钓到更大的鱼,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三天后,小道消息陆续传到陈元所在的员工层面,原来他曾看好又不得不忍痛割掉的那只「毒药」股票是某大户暗中操纵的一个商业游戏,一开始仅几人了解内幕,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如今已经引起银监会的注意。 跟那只股票的后续命运相比,陈元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出路。这几天,他一直东拼西凑地打发日子,但明白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他必须想办法来个彻底了结。 也许,他可以直接一些。 下午,陈元又接到龙静雯的电话,邀他去家里喝茶,他立刻放下手上的杂务过去。 和前两次见面一样,龙静雯照例准备了很多问题问他,无奈资质有限,她的问题总是深入不下去,始终停留在表层徘徊,但陈元非常有耐心,即使是回答过好几遍的疑问,也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看得出来,龙静雯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喝过保姆端上来的银耳燕窝后,陈元控制住忐忑的心情,鼓足勇气打算把那个艰难的要求提出来,眼下,面前的这位姑娘似乎是最能救他脱离苦海的福星了。 可真开了口,他才发现谈话何其艰难:「龙**,如果……我是说如果……」 「什么?」龙静雯好奇地望着他。 正在此时,画室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同时响起:「静雯!」 龙静雯一振,整张脸仿佛被点亮,扔下陈元就跑了出去,「哥!」 陈元一听,顿时也紧张起来,在椅子里坐得端端正正,一边犹豫要不要也迎出去,又觉得过于殷勤了不太合适。 很快,龙静雯挽着哥哥龙震宇的臂膀走进画室,脸上是陈元从未见过的喜气,陈元很合时宜地站起来,保持笑容走上去。 「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陈元先生,他在xx证券公司工作,也是我的股票经纪人。很能干的!」 「哦,不错。」龙震宇淡淡道,很不热心,好似没有看见陈元伸过来的手,转首把一个纸袋子递给妹妹:「这是梅梅让我带给你的松仁糕,上次出去玩,见你吃了两个,她就记下了。」 陈元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留了片刻,有点讪讪地缩回去。 龙震宇戴着墨镜,陈元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但他刚才绽露出的一丝无所谓的笑意已经表明了他对自己的评价。 陈元突然自惭形秽——也就是龙静雯拿他当个人物,在龙震宇的眼里,像他这种证券公司里的小虾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第91页 幸亏他没跟龙静雯提过想和她哥哥合作的事,也幸亏刚才自己借钱的那个要求还没有道出口,否则,在龙震宇的眼里,自己该显得多么可笑可鄙可怜。 他的自信就这样在悄然间被击得粉碎。 龙氏兄妹对他此刻的心理变化自然无从得知,龙静雯对哥哥手里的纸袋子显得毫无兴趣,松开哥哥的同时,嘴巴朝桌上一努:「放那儿吧。」 龙震宇有点无奈地撇了下嘴,把纸袋子搁在桌上。 「哥,你今天在家吃晚饭的吧?我让琳姐给你做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好不好?」 「我晚上有事,你自己吃吧。」龙震宇的嗓音也有点冷。 「你都三天没在家吃晚饭了。」静雯抱怨。 「确实脱不开身。」龙震宇向陈元的方向望了眼,忽然半含笑道:「你可以让陈先生陪你一起吃嘛!你不是说这位老师教了你很多东西,你总得请人家吃顿饭谢谢吧。」 陈元竭力控制住脸红的趋势,也许是他多心了,也许龙震宇并无恶意,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忽视龙震宇口吻中的轻佻,那是对他专业的侮辱。 他握紧双拳,很快又松开,沮丧地想到自己的处境,他的确没有资格为自己作辩护。 他在和龙震宇的初次见面中输得一塌煳涂,尽管他也清楚,这场「战争」中,他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龙静雯面上先是流露出愠怒,忽然转为笑脸,热情洋溢地对陈元说:「这主意确实不错!陈先生,既然是我哥请你,你可不能不给他面子,今晚上无论如何请留下来吃晚饭。」 陈元本该拒绝,但在龙静雯过于热切的挽留中,他维护自尊的防线不知不觉松动,直至妥协。 看不起他的是龙震宇,不是龙静雯。陈元这样安慰自己,同时,原本已经沉入湖底的念头再次像鬼魅一样爬上心头。 龙震宇并未跟他们坐在一起攀谈,而是直接上楼进了自己房间,两名随从紧跟其后。 陈元和龙静雯仍然留在客厅闲谈,但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乘龙静雯离开客厅的当儿,陈元也去了卫生间,掏出手机给柳诗拨了电话,告诉她不回去吃晚饭。 「什么事啊?」柳诗很担心。 「陪客户。」陈元压低嗓音:「那件事,咳,也许会有着落。」 柳诗一听,立刻不多问了,只再三嘱咐他要小心。 收了线,陈元没有立刻出去,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依然是很英俊的一张脸,却是白皙中泛出青色,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根钢丝上,身子摇晃着,试图平安过关。 如果龙震宇知道他「骗」了龙静雯的钱,会作何感想? 他缓慢地咧嘴微笑,他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因为静雯对股票的了解如此肤浅,而对他的信任又是如此深厚。 傍晚时分,龙震宇果然依言出门,陈元发现静雯看着哥哥背影的双眸竟有几分哀怨和愤然。 「哥!」她忽然冲着龙震宇大叫一声。 龙震宇站住,示意两个下属先上车,他回过身来看着妹妹。 陈元没随静雯一起出去,仍然坐在客厅,但外面的对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晚根本没什么应酬,你是去陪李梅的,对吧?」 「有问题吗?」 「我讨厌那个女人。」静雯咬牙切齿。 龙震宇带着笑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她怎么得罪你了?」 「我就是讨厌她!」 「你累了,进去休息吧。」 「哥——」静雯刚才还狠劲十足的嗓音一下子疲软。 几秒钟后,传来车子启动并远去的声音。 陈元佯装看杂志,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在偷听,当静雯苍白无神的面庞映入眼帘时,他故作惊诧地放下杂志:「你不舒服吗?」 静雯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晚饭吃得有点凄凉,菜很丰盛,然而两人的话却格外少,陈元费了不少心思想引起她的兴趣,但静雯始终懒洋洋的,她喝了很多酒,还劝陈元也喝,他只能陪着,并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机把目的抛出来。 「有家叫远东的运输公司,最近新上市。」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这只股票我们内部人士普遍看好,公司运营利润都很强势,你要不要考虑买一些。」 「可以啊!」静雯眉头都没抬一下。 「不过,这只股票短期内不会过快走高,适合长期持有,你不是想做一部分保值吗?我觉得选这家不会有错。」 静雯喝下一大口酒:「多少合适?」 陈元看看她:「以你的情况,能下三十万。」 静雯盯着他揣摩了一会儿,陈元有点惴惴的:「在想什么?」 「没什么。」静雯忽地一笑,爽快道:「你看着办吧,我信得过你,过两天来我这儿拿钱就是了。」 陈元也笑着点头,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当红云爬上静雯的双颊时,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陈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面对近在咫尺的水剪双眸,一个很普通的答案在陈元的舌尖上翻了个个儿,出来时就面目全非:「还没有,呵呵。」 说完就觉得自己很卑鄙。 「你不会是开玩笑吧?」静雯嫣然笑着:「像你这么帅气,工作又体面的男人,怎么会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第92页 「哪里!」陈元不觉吐起苦水:「哪个行业都有三六九等之分,有混得好的,自然就有混得差的,我不算太差,但也就一般水平,给外人看个风光罢了。」 静雯对他的吐槽毫无兴趣,拎起瓶子给他的酒杯又一次斟满,手哆嗦着,有小一半都洒到桌布上,陈元忙把瓶子接过去放好。 「咱俩半斤对八两,」静雯吐词不甚清晰:「都是外人觉得风光,你看我,要什么有什么是吧?可我过的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真的……」 她站起来,不知想去干什么,身子没立稳,软塌塌地跌下去,陈元赶紧跳起来去扶,静雯就势倒在他怀里,脸上笑嘻嘻的。 「陈先生,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陈元心头一阵乱跳:「别开玩笑了。」 「我,我没开玩笑……你和我,我们都是可怜人,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看出来了,你想法多着呢,可惜,可惜没人帮你,你什么都做不成。」 心事被她点破,陈元蓦地感到心酸,怀里抱着的这个柔软身躯果真给了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他转瞬就失笑,龙静雯在为莫名其妙的存在感忧伤,而他呢,他面临的有可能是一场倾家荡产的灾难。 他把龙静雯扶进沙发,又给她端来一杯清茶,见时间不早了,他心里惦记柳诗,便想告辞:「龙**,你好好休息,我该回家了。」 但静雯拉着他,不让他走:「还早呢,这么早回去干吗?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住么?」 「已经很晚了,我留在这儿不合适。」 静雯对着他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陈元哑然。 「陪我待一会儿,我头晕。」静雯低声央求。 陈元只得允诺。 他又担心柳诗打电话过来,到时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静雯解释,幸好柳诗没有,她一向很懂事。 静雯没有与他多说话,只是躺在沙发里闭眼歇息,有那么一阵,陈元以为她睡着了,他想偷偷熘走,但手被静雯握着,他一动她就察觉了。 「你别走。」她可怜兮兮地说,还带着一点鼻音,好似哭过。 陈元就这样默默陪着她,对她的怜悯也在无形中加深,她什么都不缺,却如此寂寞无助。 而他,还要下手「骗」她,如果将来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她会不会很伤心? 陈元想得心烦意乱。 十点半过后,陈元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再次告辞,这回静雯没有强留他,艰难地爬起来:「我送你。」 陈元刚想阻止,静雯忽然变了脸色,握着嘴就往卫生间里跑,陈元紧张地跟过去。 这一吐,简直就是翻江倒海,吐得胃里一点东西都不剩,脸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陈元给她绞了热毛巾擦拭,又将她重新扶回客厅。 「我叫琳姐来吧。」 「不,不要。」静雯摆手,像个小女孩似的黏人:「你送我回房间吧。」 陈元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照办了。 静雯的房间在别墅二层,上楼梯时,她身子打飘,左右摇摆,陈元求速心切,索性将她打横抱起,静雯顺势用胳膊环抱住他的脖子。 如此暧昧的姿势,万一让柳诗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念头在陈元心上飞快地飘过,他无暇多想,快步朝楼上走去。 还没到静雯的房间门口,勐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个阴冷的嗓音命令他:「把静雯给我放下!」 陈元吃了一惊,悚然回身,看见龙震宇正步上阶梯,脸上的墨镜已经摘掉,眉骨上一道清晰的疤痕给他的面色增添了几分狰狞。 他无端有点慌:「龙先生,你,你误会了!」 「给我放下!」龙震宇暴怒地低吼。 陈元连忙把静雯放下,可她根本站不住,身子还软软地靠在他胸前。 龙震宇走到他们跟前,粗鲁地将静雯拉到自己身边,一股酒气顿时扑鼻而来,他低头看了看妹妹惨白的面色,怒火更炙。 「你给她喝酒了?」 「我……她自己要喝的。」陈元口齿不清地解释,面对愤怒的龙震宇,他完全慌了神。 「她不能喝酒。」龙震宇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如果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 陈元瞋目结舌,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看龙震宇一边喊琳姐一边把静雯抱进房间。 静雯在哥哥的怀里忽然变得疯癫癫的,咯咯笑着对陈元招手:「陈先生,今晚很高兴有你陪我……陈,陈先生,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琳姐步履匆匆上楼来,一脸狐疑不安,看见陈元,眼神却闪闪烁烁的。 龙震宇安置好静雯后就走出房间,同时把门带上。 陈元有好多为自己辩解的话想说,但一时之间没组织好语句:「龙先生,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琳姐,送客!」龙震宇不屑给他解释的机会,他是对着琳姐说的,仿佛陈元这个人压根不存在。 琳姐忙示意陈元:「陈先生,我送你下楼吧。」 陈元百口莫辩,还想再说点什么,龙震宇已经转身又进了房间。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柳诗还没睡。 「怎么样?谈得顺利吗?」 第93页 陈元无言以对,嘆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柳诗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不要紧的,没那么容易就解决,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躺在温热的浴缸中,陈元浑身疲惫,他沮丧地自嘲,原本以为唾手可得的肥肉想不到这么快就飞了。 龙家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陈元以为,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后,他不会再有机会踏进龙家的门。而他也在有意识的信息搜查中,发现了龙震宇令人心惊肉跳的背景——他曾经当过某个帮会组织的老大,至今与黑道保持着无法言说的深厚联繫。 在了解到这个信息后,陈元彻底放弃了原先的计划,他想脱离泥淖,但绝不愿意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两天后,龙静雯又给他打来电话,她有事想跟他谈。 她郑重的语气再一次动摇了陈元远离对方的决心。 在进退维谷之间,他打算冒次险,去和龙静雯见面,他承诺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当然,他不否认,他对龙静雯想跟自己谈的内容多少有点好奇,尤其是在那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之后。 这次见面的地点没有如往常那样安排在龙家别墅,而是改在了离别墅不远的一所幽静的咖啡馆内。 陈元从计程车上下来,一路打听着走过去时,隐约猜出这将是一场不同以往的谈话。 绿树掩映下的古老院落和潺潺流水给人宁静悠远的错觉。撇开不安,陈元忍不住在心里赞嘆,龙静雯真是个懂得享受的女人。 「上次你让我买远东的股票,怎么一直没动静?」 「哦,我觉得还是需要谨慎一点,后来我发现,之前给你分析得太乐观了。」陈元为自己的抽身运动作好准备。 静雯却理解错误。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魄力?」 「当然不是。」 静雯笑得淡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眸里添注了些许别样的深意。 「陈先生,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醉得一塌煳涂,我哥哥那样对你很不应该,事后我也跟他说明了。」 「哦,没关系,我都忘了,你别放心上。」陈元忙宽慰她。 静雯摇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失礼,但我当时说的话是真的。」 「什么?」陈元没明白过来。 「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陈元有点懵。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谈过恋爱,所以很想试试,爱情是个什么滋味。」静雯笑得有点惆怅。 陈元措手不及,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钱袋子上,没想到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静雯望着他笑,一个英俊沉稳的男人脸上挂着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成熟了,甚至有点像对方的姐姐。 「我这么直接,是不是吓到你了?」 陈元略微平復了下心情:「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静雯歪着脑袋,俏皮地对他笑:「而且你又刚好单身,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陈元思绪依旧有点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以他的经验来判断,一个喜欢上对方的女孩不会像静雯这样自如地谈论感情。 但她投射过来的目光里又分明流露出喜悦和欣赏,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静雯给他倒茶:「你怎么不喝?」 陈元这才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干得快要冒出火来,他机械地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 他的缄默让谈话一时难以维持下去,静雯陪他默默地喝了会儿茶,忽又开口:「像你这样优秀的男人,一定被很多女孩子追吧?」 陈元憋出一丝苦笑:「你别开我玩笑了,我跟『优秀』完全沾不上边。」 「可你早晚会成功的。」 即使不能确定这样的断言是真是假,男人们听到此类赞赏时通常都会觉得身心愉悦,陈元当然也不例外。 「你怎么知道?」他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因为我会帮你。」 陈元的笑容僵住,胸腔里更是引发了剧烈的起伏。 相形之下,龙静雯神色要笃定得多。 「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财经知识,对股市也了解很少,但我可以帮你成为证券公司最好的经纪人,而不必再像现在这样为了几万或者几十万的交易额风里来雨里去。我想,这应该是你梦寐以求的目标吧?」 陈元可以抵制龙静雯如花的笑靥,但她这番诱惑却使他的心在蠢蠢欲动。 他太渴望成功了,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一脚踩进狰狞的黑暗中。 「也许你会觉得我说这些话特别世俗,但现在的人就是这么衡量成功和一个人的价值的,如果你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又怎么能自信地过你想要的生活?」 此时的静雯,和陈元最初在画室见到的那个宛若两人,前者澄澈干净,后者则充满了市侩气,而陈元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龙静雯在他眼里更具魅力。 她向他伸出手,只要他接住,终有一日,他可以摘掉贴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晦气的标籤,平步青云,傲视俗尘。 陈元忽然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他的欲望对他来说是个可怕的信号,因为就在刚才,他差点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深爱自己,对自己充满信任的女人。 第94页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接触到静雯期待的目光时,翻滚在喉咙口的真相怎么也无法倾吐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你说的这些,让我觉得太突然了,我……得好好想想。」 静雯含笑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你立刻答应,我反而会怀疑自己的眼光,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你这么慎重地对待,我很高兴。」 翻滚起伏的思绪像一根刺,扎得陈元如坐针毡:「那么今天,我们……」 静雯显然看出他的心思,体贴地一笑:「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陈元暗松了口气,道:「我们一起走,我送你。」 静雯再次笑起来:「不用,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对了,如果你出门打车不方便,可以用我的司机。」 陈元的脸抑制不住地红起来,仓促起身:「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静雯不勉强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么,我等你回音。」 陈元在走出中式院落的圆形门廊时,不小心踢到门槛,身子往前沖了一下,显出几分狼狈。 龙静雯则在他转身之际把目光从他后背上及时调开,慢条斯理品着茶,仿佛陷入别的思绪。 离开茶馆幽静的氛围,陈元再度置身于纷繁喧嚣的尘世,他茫然四顾,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更不知来路和去路,就像一根被遗弃的枯枝,如果没人把它拾起,就将永远丢在路边,直至腐朽。 不管陈元的内心有多挣扎,现实问题终归还需要他去解决,那六十万的亏空还在,公司内部最近要严查违规交易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月末的公司例会上,领导点名通报了几名通过内幕消息炒私股的同仁,均被清除出局,一时人人自危。陈元也不得不暂停观望。 陈元周围的同事们也在不满地议论,这种事沾手的人不少,但有靠山撑着就没事,那些没靠山还乱来的早晚会成为替死鬼,被推出来杀鸡敬猴。 下午,领导忽然召陈元私聊,一席勉励的话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强调例会上有关整顿纪律的主题。 「我知道你们随便做点手脚就可以给自己挣上不少外快,但这是违纪违法。希望你不要像那几个那样脑子犯煳涂,公司还是很看好你的。」 一席话说得陈元心惊肉跳,走出领导办公室,他苍白的脸色许久都没有恢復。 睡眠对于他来说,日趋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柳诗看着他越来越消瘦的脸庞,又心疼又无奈。 「还是去借吧。借了把窟窿填上,然后我们再挣钱慢慢还。」 「你找谁借?」 「方老闆他愿意……」 「不行!」陈元回绝地斩钉截铁,这是他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自尊。 「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出事以来,他许诺过她很多办法,但没有一个是得以付诸实施的。 陈元从床上翻身坐起:「那你找姓方的借,你打算怎么还?」 「他答应我可以分期……」 陈元连连冷笑:「他有这么好心?如果不是看上你这个人,他怎么肯借钱给你?还有,万一他改主意,你是不是打算用你自己去抵债?」 柳诗不再说话,郁郁地望着他。 近来,她常用这种忧郁的眼神盯着他发呆,这让陈元十分受不了,仿佛她是在看一个濒死的病人。 「我再走投无路,也不会拿女朋友去做抵押!」陈元赌气说完,重新睡下。 柳诗只得也躺下,不敢再多嘴,怕陈元发火,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晚。 清早,柳诗起床做早饭,发现陈元正坐在客厅角落里抽闷烟,屋内烟雾缭绕,他抽了不下五根了。 柳诗张嘴想说点什么,但陈元对她视若无睹,她无声嘆了口气,默默走进厨房。 正煮粥,耳边传来陈元沙哑的嗓音:「我想了一夜……你重新找个地方住吧。」 柳诗微怔,随即点点头:「也好,我去找个小点儿的房子,虽然房租省不了多少,不过非常时期……」 「你一个人搬出去住,我还住在这里。」 柳诗一怔,脸顿时发白:「你什么意思?」 陈元踏进厨房,探手握住她双肩:「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我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但我不想连累你。」 柳诗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万分:「陈元,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呀!」 陈元难得没再流露出焦躁的情绪,目光坚定地望着她,郑重承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来找你。然后我们远走高飞!」 三个月里,他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悄悄从龙静雯那里拆借到填补窟窿的资金,然后可以用股票亏损的藉口向龙静雯解释那笔钱的去向,这点盘算起来不难办,一旦他成为她的男朋友,她就得按照许诺的那样给自己大宗交易,从中漏掉个几十万对龙静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解决完经济上的危机后,他要做的第二步就是合情合理地跟龙静雯分手,这一点,他认为也不难办。 那天和龙静雯喝茶时,他就察觉出龙静雯对恋爱的态度多少有点儿戏。既然如此,只要他再表现得令她失望一些,她早晚会对自己厌倦,分手几乎是註定的结局。 这就是陈元经过一晚上的反覆考虑后拿定的主意。这个方案唯一的欠缺就是当中夹杂着一个龙震宇,他很可能成为陈元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第95页 但反过来想,哪个计划不带有一定的风险?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债务危机解决,否则,如果让公司查出来,其他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可柳诗依然对他不放心,连连摇着头:「不行,这样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的态度很清楚,陈元不说明白怎么回事她是不会同意离开的,陈元只得勉为其难地把计划说了一遍,又道:「这段时间里我们不要见面,你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我会和你联络,我知道这样很委屈你,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便捷快速的解决方案。」 柳诗听得睁大了眼睛:「那个龙静雯,她,她为什么愿意帮你?」 「她说对我有好感。」陈元硬着头皮承认。 「那你对她呢?」柳诗搜寻他的眼睛。 「你想哪儿去了!」陈元烦躁地蹙眉。 柳诗声音冷下来:「陈元,你这个方案和我向方老闆借钱有什么区别?」 陈元也把脸拉了下来:「我不会和龙静雯来真的,但我不能确定姓方的会不会占你便宜!」 「可你这个办法还是在骗!」柳诗激动起来:「你想没想过,万一你没能脱身,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多日绷紧的脆弱神经在柳诗愤然的叫嚷声中断裂,陈元再也无法承受,唿拉一下站起来,用高过柳诗两倍的声音吼:「那你去找姓方的呀!你跟着他去过吧!他那儿要什么有什么,不用担惊受怕,不用看人脸色!你快滚去啊!!!」 泪水在柳诗眼眶里打转,她含愤瞪着陈元,忽然一个转身冲进卧室,噼里啪啦打开衣橱,开始飞快收拾衣装。 陈元愣了两秒,立刻懊悔起来,也奔进去。 「柳诗,对不起!柳诗,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你柳诗!你别走,别走行吗?」 缠缚住柳诗的双臂蓦地垂下,陈元跌在地上,捧着头呜呜哭了起来,那哭声委屈辛酸,像个做了错事却得不到原谅的孩子。 柳诗的动作慢下来,心也瞬间柔软,她蹲下去,紧紧搂着陈元,冰冷的泪水沿着面颊滴落。 「没别的办法了吗,陈元?」 「……」 柳诗默默地啜泣,把手指慢慢插进陈元茂密的头髮:「……陈元,你知道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几乎没有亲人了。你是我的全部……如果,你负了我……」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元忘情地回抱住她:「柳诗,我不会负你,一定不会!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让我不得好……」 柳诗一把掩住他的嘴,悽然一笑:「算了,你也别发什么毒誓,陈元,我相信你。我……走就是了。」 清冷的初冬街头,行人寥落,陈元替柳诗提着单薄的行李,将她送上一辆开往郊县的公交车。 在松开她手的剎那,陈元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她承诺:「柳诗!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送走了柳诗,陈元的心在空落落之余,又感到莫名的轻松,他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履行计划了。 接到陈元打来的约会电话,龙静雯一点都不惊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用与他一样欢快的嗓音向他发出邀请:「既然一开始就是我主动,那我们的第一次约会还是由我决定吧——你来我家怎么样?」 陈元颇为踌躇:「但你哥哥……」 「你不必顾虑他,我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他管不着!来吧,晚上七点,我等你!」 由不得陈元拒绝,他们交往后的第一个约会就这么决定了。 陈元觉得龙静雯提到哥哥时,仿佛有股子难以宣洩的怨气。他不太明白那两个兄妹之间在为什么怄气,还怄了这么长时间。 但思绪并未在此停留太久,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 晚七点,陈元准时出现在龙家别墅。 龙静雯的着装焕然一新,还特别化了妆,比平时美艷了许多。 尽管是演戏,陈元一想到他们眼下的关系,心情还是难免侷促。 「咳,龙先生不在吧?」 「他一会儿回来,还有他女朋友也会来。今晚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来,看看我准备的拿手好菜!」 厨房里有两个厨子在忙碌,静雯情绪饱满地给陈元展示各种菜品,但陈元心不在焉,因为今晚他不光得敷衍龙静雯,还有可能要应对龙震宇的刁难。 「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静雯赞嘆着感慨,一向苍白的脸上显出好看的嫣红色。 七点半刚过,龙震宇的车子驶进别墅,静雯立刻拉着陈元迎了出去。 陈元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暗中叮嘱自己要表现自然。 车后座上下来两个人,男的是龙震宇,女的陈元第一次见,瘦高个子,打扮时尚,有点像服装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 「哥!梅梅姐!」静雯笑眯眯地先行招唿。 龙震宇刚要回以笑颜,一眼瞥见站在静雯身旁的陈元,以及两人紧扣的十指,脸顿时冷下来。 「你没说今天还请了外人。」他质问静雯。 静雯亲热地揽住陈元的胳膊:「哥,陈元不是外人,他是我男朋友!」 不知情的李梅一听,立刻笑着对陈元颔首:「陈先生,你好!」 陈元也忙回礼。 「胡闹!」龙震宇阴沉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丢下三人先行走了进去。 第96页 李梅脸上的笑顿时僵住,看看静雯,又看看陈元,犹豫了两秒,赶忙也跟进去。 陈元有点难堪:「怎么办?」 静雯却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怎么办?进去吃晚饭呗!」 开饭时分,龙震宇依然没从书房里走出来,他不到场,谁也不敢动筷子。 静雯站起身:「你们先吃,我去叫他!」 说着,撇下陈元和李梅离开。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样的氛围中,谁也没有聊天的心情,彼此无语相对。 很快,书房里传出不高不低的争执。 「你和李梅谈恋爱也没请示过我呀!」 「他和李梅能相提并论吗?」这是龙震宇刻意压低又掩饰不住愠怒的声音:「你连他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敢和他交往,你也不怕被骗!」 李梅看向陈元的目光顿时产生丰富的变化,有生以来,陈元第一次感到莫大的羞辱。 如果不是面前还有个人坐着,陈元真想拔腿就跑。 门勐然间被拉开,静雯走了出来,一脸异样的红晕,双眸晶亮,嘴边居然还挂着笑,仿佛赢了一场比赛。 她落座,拾起筷子,招唿客人:「我哥他不舒服,我们吃吧,让他休息好了。」 话音刚落,龙震宇就从房间里出来,依然沉着脸,谁也不看,只哑声吩咐:「梅梅,我们走!」 李梅很为难,想站起来,又不太愿意似的,尽管坐在那儿吃饭也不见得是享受。 「你走不走?」龙震宇发怒了。 李梅只得向静雯抱歉,随即起身,跟上龙震宇的步伐。 龙震宇走前,没再和静雯说一句话,连声告别都没有。一场预期中本该是温馨美满的约会,以不欢而散告终。 忐忑的陈元向静雯试探:「龙先生好像对我有点误会。」 「不用理他!」静雯干脆地回答:「你是跟我谈恋爱,不是跟他。我早说过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作主,谁也干涉不了。」 此后,龙震宇果然没有出面阻止过陈元继续和静雯来往,好似他在静雯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 陈元和静雯的感情在一个月内迅速「升温」,当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时,静雯想都没想:「你看着做吧,需要钱告诉我一声。」 他精心罗织的藉口都没机会用上,微妙的遗憾之余,他也松了口气。 「你跟龙先生,还在冷战?」他故作不经意地闲聊。 「没有。」静雯脸色平静:「他最近很忙,在筹建一个大型百货公司,将来要放我名下的。」 陈元心思一动,问了些具体情况,静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了,又半开玩笑地说:「经营那些东西我都不懂的,将来还要请人,如果你有兴趣就好了,到时候你帮我去管理。」 陈元感觉心底深处的一条小蛇又在蠢蠢欲动了,连忙按捺住,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在游戏的行进过程中,他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第一个难题。 这期间,他差不多每天都会和柳诗通电话,柳诗也果然守信,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但她几次提出要跟他见面。 「陈元,我想你了。」 陈元的思念不亚于柳诗,但他用理智压制住:「柳诗,再坚持一阵,我已经把那个麻烦解决了,我会尽早脱身,跟你会合的。」 柳诗对他向来没有二话,尽管情绪低落,还是黯然答应会等他。 某个白天,柳诗忽然给陈元打电话,吓了他一跳。 「陈元,我好像病了,你能来看看我吗?」柳诗说话都有气无力。 陈元也着急:「你在哪儿?哪里觉得不舒服?」 「在家,早上起来就头晕,刚才还昏过去了。」 「那,那应该去看医生啊!」 「可我走不动。」 「好,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陈元请了假,一路跑出公司,在门口拦计程车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停在他面前,静雯的头从里面探出来。 「陈元,你怎么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 陈元一下子结舌:「我,我……」 「上车吧,我送你!」静雯二话不说,就推开了后车座的门。 陈元连藉口都找不着,只得艰难地钻了进去。 「有份文件落家里了,公司着急要,所以赶着回去拿!」事到如今,陈元觉得说谎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静雯笑道:「那正好去你家参观一下,我还从没去过呢!」 陈元的租房和龙家的别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静雯还是兴致勃勃地参观了每一个房间,甚至连衣柜都逐一打开来检查过,最后满意地下了结论:「你果然是单身!」 陈元吓出一身冷汗。 「房子也参观过了,你东西也拿好了吧,我好人做到底,再送你回公司吧。」 陈元说不出半个「不」字,从书桌上的文件堆里随便抽了一份出来,又乖乖地被静雯送回公司。 等确认静雯的车子已经驶远,陈元才又奔至街边,等了约两分钟,拦到一辆计程车,火烧火燎赶往郊县。 路上,他给柳诗拨了几次电话,都没人听,陈元快急疯了,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柳诗租的房子是房东自己造的,一共三层,柳诗住在二楼,一个独立的房间。 第97页 陈元性急火燎的敲门声惊动了房东大娘,她蹒跚着走上来问:「你找哪个?」 「柳诗!她不肯开门——你是房东?你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哦,你找柳诗啊,她上医院了。」 陈元这才注意到房间的门上挂了把小锁,显然是从外面锁的。 「她去了哪家医院?一个人去的?」 「哪家医院我不晓得,不过不是一个人去的,她男朋友来接她走的。」 「男朋友?」陈元脑子里轰地一响:「那人长什么样?」 「四十多岁,长得不好看,不过开一辆小车,一看就很有钱,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来住我们这种地方。」 大娘嘀咕着,又仔细看看陈元:「你是她什么人哦?」 妒嫉和憎恨撕咬着陈元的心,他无暇顾及房东的问话,丧魂落魄地从租房里出来。 晚上,他再次给柳诗打电话,电话却是一个男人接的。 「餵?」沉稳笃定的声音,仿佛是对陈元的示威。 他啪地把手机合上,照着墙壁勐摔了过去。 陈元明白,有些事无法再拖下去,否则,他会失去更多,他曾经的理想,曾经的激情,以及他最爱的人,都有可能被他亲手葬送在自己的计划里。 当晚,他收拾好行李,又绞尽脑汁给静雯写了一封离别信,字里行间充满歉意和真诚,他没有勇气当面告诉对方,只能藉助文字来坦白真相,并希望能够得到静雯的谅解。 做完这一切,他拎上自己的箱子,又环顾一遍和柳诗共度了一年的这间屋子,他们曾在这里有过最美好的时光,却因他一念之差,如今落得分崩离析。 但是不要紧,他已经悔悟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去追回他该珍惜的那个人。 应该还来得及的。 走出租房,他轻轻关上房门,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走道灯坏了好几盏,藉助微弱的光线,他小心地来到底楼。 楼洞口隐隐绰绰闪烁着几个可疑的身影,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这里游荡? 陈元不想惹事,低头侧身想打他们身边经过。但很不幸,一个黑影杵立在他必经的路上,拦住了他。 「陈元先生。」 陈元错愕地抬头,想看清对方的面容,但那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龙先生想见你,请上车。」 他猝然转身,后面几个人也正慢慢包围过来。 49、 陈元讲述往事的过程中,桌上的食物被袁雪掰碎了慢慢塞进腹中,聆听陈元痛苦的回忆,她的胃口仿佛越来越好似的。 「如果我没猜错,龙震宇肯定一直在暗中监视你吧?」 陈元涩然一笑:「你果然很了解他。」 「这么说,你的计划他都清清楚楚?」 「对。」陈元嘆了口气:「我原以为他会要我把所有的钱都吐出来,可他没有。」 「那他要什么?」 「他……要我跟静雯结婚。」 袁雪洞悉秘密般地笑了一下:「你答应了?」 陈元沉重地摇头。 那天晚上,在一家他从未涉足过的娱乐会所的包厢内,龙震宇将他秘密筹措的计划娓娓道来时,陈云感到不寒而慄,他怀疑自己还能否活着见到柳诗。 「认识你的人对你的评价都还不错,说你心地好,为人和善,只是有些内向,不过内向也不是什么坏毛病。」 龙震宇姿势悠闲地坐在沙发里,像在评价一件物品似的端详陈元,后者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你就打算这么抛下我妹妹不管了?」他终于切入正题。 「钱……我以后会还。」陈元终于挤出来较为完整的话。 「不是钱的问题,我指的是,我妹妹对你付出的感情。」 听闻此言,陈元多少有点错愕:「静雯她对我并没有……我们的关系和,和普通朋友差不多。」 他很难向龙震宇解释他和静雯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他从未吻过静雯,不是说一点这方面的慾念都没有,但出于理智的克制,他时常会提醒自己不要弄假成真,而静雯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暗示。 他隐约觉得,龙静雯在异性相处中似乎有点洁癖,她对男女间的亲昵抱着由衷的厌恶,因此,他们别说有性方面的接触,就连牵手的机会都很少。 龙震宇却不理会他难以言说的尴尬。 「我告诉静雯你在股市上失利,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拿她的钱去消自己的灾,可她依然维护你,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龙震宇轻轻地笑:「她说就算你把她的钱都拿去输光了,她也不在乎。」 陈元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动。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龙震宇耸了下肩:「既然是这样,我无话可说。」 龙震宇把目光从他脸上调开,慢条斯理继续道:「我只有静雯这一个亲人,打小就很疼她,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再困难我也会替她找来……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 陈元脸色惨白,坐着一动不敢动,像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犯人。 龙震宇起身,向他走近,随后在他身侧坐下,手掌抚在他后背上。 「陈元,你得娶她。」 陈元耳朵边一阵嗡嗡声,仿佛耳鸣,这太令他意外了。 第98页 「可我……」他口干舌燥地吞了口唾沫,思绪混乱得已无法整理。 后背上的手拿开了,龙震宇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我的妹妹,不是可以随便被人耍的。你有勇气骗她,就得有同样的勇气承担后果。」 陈元感觉有两道冰凉的目光凝视在自己的左颊上。 「这对你来说,不难办吧?」 「龙先生,我……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是今晚最能体现陈元勇气的一句实话了。 龙震宇淡淡一笑:「柳诗是吧?别为这种小问题操心,她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陈元心头勐地一撞,悚然仰起脸:「你把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在医院,我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 「那天……是你把她接走的?」陈元难以置信。 龙震宇眉头一挑:「她病得很厉害,如果等你赶到,小命早就没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该谢谢我才对。」 「我想见她。」陈元依然担心。 「不可能。你以后再也不能跟她见面。」 整个晚上一直恍惚的精神终于聚拢了起来,陈元剎那间意识到,他费尽心思编织的一张网,在最后网住的居然是自己。 但他来不及唾弃嘲笑自己,他满脑子想的是柳诗,她到底怎么样了。 「就见一面,我得确认她好好的才行!」 龙震宇用无情的目光望着他笑:「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血骤然往脑子里涌,一瞬间造成思维的短路,陈元没有多想,挥拳就朝龙震宇扑了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狼狈地躺在地上,疼痛不均匀地分布于全身上下,连后脑勺也隐隐作痛,鼻下和嘴边还散发着血腥味。 他抬头,龙震宇稳笃地坐在沙发里,居高临下望着他:「以后别再起跟人动武的念头,你不是那块料。」 陈元爬起来,忽然横了心:「你杀了我吧!」 龙震宇微笑:「总算有点男人样了。我干吗要杀你?我妹妹拿你当个宝,杀了你我怎么跟她交待?」 他从不知哪里抽出条手绢来,俯身替陈元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随手将绢子抛在地上。 「好好想想我的建议,我觉得对你来说挺不赖。不用去坐牢,也不会被人追杀。你要捨弃的,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女人。」 「可她是我最爱的女人!」陈元的叫喊中带了绝望的哭腔。 龙震宇在他悽厉的喊声中再次笑起来。 「别在我面前充什么情圣。对你来说,爱到底值几个钱?你真的是为了爱才走到这一步的?」 他的脸向陈元逼近,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在陈元眼里俨然成为来自地狱的恶魔。 「比起牺牲自己,你更愿意牺牲你最爱的这个女人。因为在你心里,成功永远比爱重要。即使这次你顺利熘走了,以后如果遇到同样的选择,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甩掉那个女人。所以,我劝你还是早点放手吧,对你,对她,都不是坏事。」 陈元唿吸欲窒。 龙震宇掏出他写给静雯的那封诀别信:「至于这封信上的秘密,最好让它们都烂在你肚子里。」 他打亮火机,点燃了那封信,须臾间化为灰烬。 龙震宇起身欲走。 「给你两天时间,把自己调理得体面一点,两天后,我会安排你去向静雯求婚。以你的魅力,她不会不同意。」 陈元冲着他的背影嘶哑地低唿:「你到底把柳诗怎么样了?」 龙震宇在门口驻足:「她很好。」 「我为什么要信你?」陈元仇恨地瞪着这个撕掉自己所有尊严的人。 龙震宇觉得他问得很好笑:「你有得选吗?」 陈元还想争辩,龙震宇没再给他机会,拉门出去了。 几乎同时,几个壮汉走进来,为首那个陈元还有印象,就是刚才把自己「请」过来的那位。 「陈先生,请跟我们走吧。」 陈元于是明白,自己从此与自由无缘。 「龙震宇对他妹妹真是用心良苦。」袁雪说:「他明知道龙静雯和你交往是为了气他,还这么尽心尽力帮她维持早已输得一塌煳涂的局面,为的就是不让龙静雯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栽了大跟头吧。」 陈元闷闷道:「也不完全是。我慢慢才想明白,龙震宇对静雯的感情很复杂,他想照顾好她,又不想和她越过那条底线,所以,早晚得找个人来插在他们中间,隔开静雯对他的感情。」 「不过他挑人的眼光也不错。」袁雪笑望着他:「你道德负罪感强,很难生出害人之心,脾气又好,胆子也不大,属于……很容易操控的那种人。」 她尖锐的评价令陈元微觉不舒服,但没有特别在意,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柳诗呢?她后来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陈元黯然神伤:「龙震宇抓着我的把柄,我只能什么都听他的,我跟静雯不久就结婚了。关于柳诗的下落,我私下问过龙震宇,他告诉我柳诗后来病癒,跟着方老闆走了。」 回忆让陈元陷入深深的痛苦,那些他本以为癒合的伤口,随着他讲述的细节,再次被撕开,汩汩地往外冒血。 「这些年,我再没见过柳诗,可我一天也没忘了她。是我对不起她,她肯定恨死我了。」 第99页 他用手掌捂住面庞,语气中充满忏悔:「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现在过得幸福不幸福,我一定要祈求她的原谅,否则我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你不必找了。」袁雪的声音忽然很冷,仿佛掺进了一把碎冰:「她已经死了。」 滚动在陈元喉咙口的哽咽忽然顿住,他勐然抬头:「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袁雪已经站在他面前,表情冰寒如刀:「我说——柳诗已经死了。」 陈元不由自主也站起来,全身止不住颤抖:「你胡说!」 「怎么,你受不了了?」 袁雪冷冷地笑着后退:「柳诗那么爱你,视你如生命,你又是以那种方式离开她的。这个结果,你猜都猜得出来,你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而已。」 「她什么时候……死的?」陈元落下泪来。 「死了三年了。」 袁雪有点厌烦地转过头去,她不想看见他这副凄凉的神色,但她无法阻止他的哭声传入自己的耳朵。 「是我害了她。」陈元痛苦到痉挛。 袁雪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很远的天际,天色灰濛濛的,迟早会有一场大雪会落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元忍住悲戚反问。 袁雪面向阴沉的天色笑了笑,这对她而言,是个极为沉重的问题。 陈元望着她和柳诗形似的背影,神智渐渐復甦,一颗心更是怦怦作跳,他试探地轻唿:「你是……小洁?」 袁雪缓缓回过头来:「原来她什么都告诉过你。」 「你果然是她妹妹。」陈元的精神再度恍惚起来:「难怪,难怪第一次看见你,总觉得你很面熟……柳诗一直很牵挂你,也经常跟我提起你。我还帮她找过你,但一直没消息。」 他眼圈再度发红:「柳诗她……终于找到你了。」 「不,她没找到我。」袁雪在窗边的圈手椅里坐下,她要给面前这个男人好好谈谈柳诗,谈谈那个曾经被他高调称作「最爱的女人」的悲惨经歷。 「柳诗出院后,千方百计想和你联繫,但你的租房退了,手机也换了,连证券公司的工作都辞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都是龙震宇逼我干的。」陈元痛苦地垂下头。 袁雪对他的忏悔视若无睹。 「她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龙静雯的住处,她找上门去,很快就被龙家的保镖打发出来。她不死心,想在龙家别墅外面守株待兔,却几次三番遭遇驱逐。有一次,他们还强行把她拉上车,开到三十多公里外的郊野,又把她扔下车扬长而去。」 她瞥了陈元一眼:「她把这些经歷都记录了下来,以为有朝一日,可以让你知道她曾经有多么恐惧。」 这些陈元完全陌生的信息,他既想听,又害怕。 「『我是多么想见陈元一面,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个女人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隔开!陈元,你究竟在哪里?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袁雪流利地给陈元背柳诗的日记,那些字句从她嘴里流出,就像发自肺腑的控诉,让陈元再也承受不住,他瑟瑟地抖着身子,嗓音发颤地想阻止袁雪再给自己铺陈细节。 「后来……她后来怎么样?」 「她找了你整整十天,直到你结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在媒体上散播出来,她万念俱灰,那份绝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 袁雪蓦地笑了一下:「方老闆很会抓时机,一看到这则新闻,立刻就去找她。这次,她没有犹疑地跟了他。」 陈元绞痛的心在此略作停顿,这似乎是个还过得去的结果。 「那她又怎么会……」他喃喃地问,不敢直视袁雪的眼睛。 「你问她怎么会死?」袁雪冷哼:「因为她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上了你的孩子。」 陈元倏地仰头。 「方老闆也知道了,他当然不愿意替别人养孩子,所以要柳诗去打掉,可她不肯。」 她笑着转过脸来,与陈元相对,口吻是和气的商量式的:「你说她傻不傻?其实,如果她当时答应了方老闆的要求,把孩子做掉,说不定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怎么说,那孩子对你,对她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说是不是?」 陈元痛苦地别转脸,他忽然发现,袁雪的残忍不亚于龙震宇。 「柳诗坚持要留下你的孩子,她不愿让方老闆为难,更不想看谁的脸色,就打包了自己的东西,来了个不辞而别。那是在你婚后的第十天。」 「她去了哪儿?」陈元哑声问,仿佛只要知道了那个地点,他还来得及赶去救她。 「没人知道。」袁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关心。我想,她一直在流浪,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她就是在那个时期写下了大量的日记,记录了你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她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是龙震宇安排的,她一心一意记恨那个把你抢走的女人——龙静雯。」 袁雪闭起眼睛,微仰起头,日记里的一行行怨毒的语句再度映入脑海。 「『那个女人无非仗着自己有钱,就敢这么强行霸道。她用钱收买陈元,可她一定收买不了陈元的心。我要把他的孩子好好养大,将来带他去见陈元,陈元不会不认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我要让那个女人脸面都丢尽!』」 第100页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陈元,还有那个女人,陈元想回来,可那个女人拉着他不肯放手。我手里不知怎么会有一把刀,后来,我将这把刀插进了那个女人的胸膛,她死了,而我自己吓醒了……』」 「『我好恨,恨自己这么没用,我想杀人,杀了那个女人,不是仅仅在梦里,而是真的去做,那样,陈元就会回到我身边,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 这些怨愤的话语让陈元觉得陌生,他的柳诗温柔可人,善解人意,虽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但从不怨天尤人。 是他,把善良的柳诗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袁雪睁开眼睛,嘴边带着细品美味似的微笑:「你看,柳诗直到临死前还那么爱你,她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龙静雯头上,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指责。」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认为她在这种癫狂的状态下还能正常地活多久?」袁雪发出讥讽的笑声,随即语气转为凌厉:「她是在路上被车撞死的,死时,肚子里孩子快五个月了。」 陈元泣不成声。 「她的行囊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一本日记和一些现金外,没有可以辨认身份的物件。她的尸体在殡仪馆里停了很久都没人去认领。后来,有人翻看了她的日记,并在日记底页上找到一个地址,那是她生活过十年的福利院的地址,那人好心地把她的遗物都寄了过去。」 袁雪轻吁了口气,她和柳诗分别多年,虽然在情感上,她很想念姐姐,但现实的东西总是会给人设置很多障碍。 所以,即使当福利院辗转多方,终于找到远在异国刻苦读书的她,并告诉她姐姐因车祸离世的消息时,她除了伤心地恸哭一场外,并没有想到要立刻回国缅怀姐姐。 那时的她,日子也不好过,养父母相继离世,名义上的哥哥姐姐本就对她没有好感,现在更有理由和她撇清关系了。 她正读大学二年级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能靠没日没夜的打工来维持生活,负担学费。那样辛苦的日子,完全是靠咬着牙忍受过来的。 直到她收到福利院给她寄来的柳诗的日记,她忽然在已逝的姐姐绝望无助的文字面前崩溃。 过往种种零碎片段疯狂涌入袁雪的脑海——都是柳诗对她的好。 她三岁那年,父母出意外双双亡故,五岁的姐姐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福利院,那时候的她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成天偎依在姐姐身旁,希望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点妈妈的味道,尽管姐姐比她大不了多少。 后来,她们慢慢长大。 六岁时,袁雪已经成为福利院里破坏力最强的小女生,她和别的小孩打架,砸碎玻璃,推翻桌子,几乎隔三岔五都要被看护老师拎进办公室训斥一番。但如果没有柳诗的掩护,她得到的惩罚也许会更多。 袁雪挨骂挨罚的时候从来不哭,这使得责罚她的老师一点都不心软,而每次,柳诗总是会跑去办公室看她,并可怜楚楚地央求老师:「老师,饶了小洁吧,她还小,我会给她讲道理的。」 和袁雪不同,漂亮文气的柳诗很惹人喜爱,老师心情好时,就会看在她的面上,早点放了袁雪。 「好好学学你姐姐,别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没点女孩子的样!」 柳诗赶紧高声替她答应:「知道啦,老师!」 袁雪则淘气地回头向老师扮鬼脸,她从不认输。 如果老师生气要追上来,柳诗就会拉着她的手飞快地奔跑,两人跑回自己的宿舍时,通常都会笑得浑身乱颤,几乎忘记是为了什么要逃。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啦!」柳诗每回都会温柔地叮嘱妹妹一句。 袁雪点了点头,但转眼就忘得烟消云散。 袁雪十岁那年,有对华裔美籍老夫妇来福利院认养孩子。 老夫妇年纪很大了,儿女都已成家离去,膝下寂寞,又想在垂暮之年做点好事,便返回家乡,打算领养一个孤儿。 他们一眼就相中了亭亭玉立的柳诗。 听说姐姐要离开自己,而且还是去国外生活,袁雪又伤心又羡慕。 柳诗也捨不得妹妹,可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太可惜,于是她拉着妹妹一起去找老夫妇求情,希望他们能带上妹妹一起走。 老夫妇很为难,他们只拿到了一个领养名额,而且经济能力也有限。 柳诗见无望,索性咬咬牙说:「那你们就带我妹妹走吧,她很聪明,又能吃苦,以后会比我更有出息。」 老夫妇俩面面相觑,看着柳诗时,有点惊讶又有点佩服:「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柳诗很坚决。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袁雪先于姐姐离开了福利院,远赴太平洋彼岸的陌生国度,她没想到,这一走,她和姐姐竟是生死相别。 柳诗在福利院一直生活到十八岁才离开。这期间,她和袁雪的联络断断续续,几次都差点中断。后来柳诗频繁地辗转在各个城市打工,而袁雪在美国又搬了两次家,他们由此彻底失去联络。 袁雪在美国的生活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顺利,养父养母家境普通,子女对他们**的行径又不理解,明里暗里的争吵时常发生。袁雪本性不喜欢讨好别人,脾气又直,和养父母相处得也不愉快,日子只能说是勉强维持。 即便如此,她一直没放弃过那个愿望——等有朝一日能自食其力了,就把姐姐接过来,既算是和姐姐团圆,也能还了压在她心头的那个欠了姐姐许久的情。 第101页 她又怎么可能料到,姐姐会在国内遭遇那样的事,并怀着对世界的愤恨郁郁死去。 袁雪望向跪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陈元。 「如果姐姐是因普通意外而离去,我想我也许还能继续我的生活。但在读过她的日记后,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过自己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年去美国的是柳诗,不是我,或许她会过得很幸福,因为她一直比我讨人喜欢。可她为了我……姐姐就这么死了,没人会再记得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可我不能让她的血白流,把她推下悬崖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袁雪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出刺骨的寒意。 陈元低垂着头,袁雪不难看出他在死死熬住痛苦。 她相信陈元对后来发生的事并不陌生,但她还是想亲口告诉他,她曾经为了「他」,都作过些什么。 「我在美国勉强应付完最后一年的学业,这一年里,我调查了许多关于你和龙静雯的资料,也做过不少復仇计划,最后我选择了最麻烦的那条——拆散你跟龙静雯这对『幸福组合』,这也是柳诗的心愿,如果我做到了,她在天上一定也会觉得欣慰。」 「去年年初我回国,花了大半年时间伪造新身份,然后出现在你面前。那时候,我以为龙静雯很爱你,我想做一枚嵌在你们中间的楔子,即使最终你没跟我走,只要你动心,就足够令她崩溃——我查到过她看心理医生的资料,知道她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但我很快发现,你太懦弱了,根本不敢接招。」 陈元这时慢慢仰起脸来,惨然笑了笑:「我说过,我的心早就死了。」 袁雪没理他:「而且,我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来自龙震宇。」 她笑了笑,有点无奈:「他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没安好心。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到后来,甚至拿赶我走来威胁我。我不想半途而废,答应了他的条件。我以为,只要我不远离你们,总有可以下手的机会。可事态忽然变了。」 她转头瞥了陈元一眼,他正用一种畏惧的目光望着自己。 「我发现整件事情中你也很可怜,不仅失去了柳诗,还彻头彻尾成为一个傀儡。其实,在发现龙静雯秘密的那一刻起,你在我的计划中已经起不到多少作用了。那时候,我也猜到龙震宇在害死柳诗的事上十有八九也有份。我要求他跟我结婚,我明白这对龙静雯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龙静雯果然自杀了,我再次被当作牺牲品踢出了龙家。」 陈元黯然转开目光:「所以你又找了舒展,你想激化他和龙震宇早就存在的矛盾,让他们斗起来?你太小看龙震宇了,舒展跟他力量悬殊,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没错。我没有指望一场婚礼就能分出胜负来。我作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袁雪微扬起下巴,「我会帮舒展对付他,只要有我在,龙震宇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陈元已经没有表示惊惧的能力了,只是摇摇头:「太危险了,你这样玩下去,迟早会赔上性命。」 袁雪微微一笑:「我从踏入宏泰那天起,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这片土地。」 陈元缓缓移目到她年轻美丽的面庞上:「为什么?」 「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姐姐,我才能心安。」 陈元的心脏像被重物勐力撞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再度缩紧身躯。 当年,他为了填补自己一时失足挖下的漏洞,不仅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柳诗,而现在,又一个年华正茂的女孩正在疯狂地燃烧自己——都是他的错。 他勐烈地摇头:「不!不!你不能这么想,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错!如果要牺牲,也该牺牲我!」 袁雪缓缓走近他,蹲下来,语声温柔:「陈元,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并没有打算放过你,这就是我会跟你逃出来的原因。」 陈元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脑袋一下子顿住。 「也许是我表述得不太清楚,我刚才的意思是,你在我报復龙静雯的计划里暂时派不上用了,但不代表我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如果你没有犯下那个错误,如果你在犯错后能勇敢一点,你跟柳诗,怎么也走不到今天这步。所以,尽管她在日记里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龙静雯,依然掩盖不了她是因你而死的事实。」 陈元的心在她陈述的过程中急遽下落,直至粉身碎骨,之后,他竟感到获赦一般的轻松。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袁雪甜甜地笑,就像他第一次在电梯口邂逅她时那样,然后摇头:「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你自己必须给柳诗一个交待。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陈元心中早有预料,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此时,他的眼神不再惶惧悲苦,而是散发出宁静温和的光芒:「你……接下来会怎么样?」 「做我该做的事。」 一看袁雪的双眸,陈元就知道她不会罢休,他想了想,如同交待后事一般,郑重地对袁雪道:「能不能请你放过静雯,她对柳诗的事一无所知,她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她曾经帮过我,我希望……」 袁雪握住陈元冰凉的手:「你不觉得,你们都是可怜人么?柳诗,你,龙静雯,可有些事,该做的还是必须去做,因为没得选择。」 陈元苦笑:「是,我操心得太多了。」 第102页 陈元出门时是中午,阳光正从云层的缝隙中照耀下来,剎那间营造出灿烂晴好的景观。 袁雪在客房门口与他告别,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但她审判官一样的眼神片刻不离自己,一瞬间,陈元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袁雪的心里会不会样也存着对她自己的裁决? 但他已不想再过问,正如他所言,自己操的心过多了。 然而,就在转身离去之前,他仍然忍不住多嘴又问了一句:「袁雪,你爱龙震宇吗?」 他问话时,目光紧紧凝视在她脸上,他不期冀她的言语,但眼睛有时候骗不了人。 可惜,他什么也没读到,袁雪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一个一心只想着復仇的女人,心里不会给爱情留位置。」她这样回答他。 陈元没再说话,默默地走出去。 几分钟后,袁雪从走廊的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向前的背影。 出了旅店,陈元一直往东走,他走得有点慢,像在思考什么沉重的问题,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回过头来。 袁雪离开窗口后,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整个上午如审判官一样笃定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茫茫然的感觉再度升上心头。 也许陈元不必去死,但柳诗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怎么也搬不开的巨石,死亡,或许是他得到解脱的最好方式。 袁雪不再胡思乱想,重新走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50、 夜幕从远处汹涌奔来,所到之处,亮色无不被吞噬。 残余的天空越发阴霾,老天不知为何沉着脸,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急急忙忙赶往自己以为安全的所在。 袁雪在迎溪桥附近的那栋公寓楼前徘徊。她穿一件水灰色长风衣,颜色和天空一样昏暗。 她什么也没带——除了兜里揣着的那串公寓钥匙。 她仰头,那扇熟悉的飘窗窗户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内部的动静。 也许龙震宇早就把房子卖了。她这样想着,脚却已经踏上台阶。 两天前,她返回夕城,了解了她必须了解的信息。她需要一个地方和龙震宇谈判,但她绝不想把这个地点放在公共场所,后来,她想到了这里。 她可以在这里和龙震宇见面,至于约定后他是孤身前来还是会带上必要的人手,她不是太在乎。 在所有事情都将落下帷幕前,他们之间还欠缺一个了结。 公寓大门的密码没改,袁雪很顺利地进了门,又步入电梯,按下楼层数字。 电梯寂静无声地升上去,袁雪觉得一颗心也轻飘飘的,仿佛随时有可能脱离自己的身体,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调匀唿吸。 最后一步了,她得坚持住。 楼道里静悄悄的,袁雪走至门前,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顿了足有三四秒的时间,才缓慢转动钥匙。 门没有遇到一丝阻力,开了。 客厅里漆黑一片,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袁雪的视线逐一览过室内每一个角落,沙发、几案、餐桌、各种装饰,一样都没变过。 她走进门,在玄关脱了鞋,赤足踏在柔软的地垫上,如同鬼魅一般,行走在某个恍惚的梦境中。 她上楼梯,手在木质扶手上轻轻摸上去,一丝凉意始终萦绕在心田。 经过客房时,她的脚步倏地顿住。 房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亮灯,飘窗前坐着一个人,手里端着酒杯。 剪影熟悉,如果不注意,也许会以为是某个雕塑。 龙震宇转过脸来,面向僵立在门前的那个人,微弱的光线下,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你终于来了。」 在他不带一丝诧异的语气声中,袁雪飘荡的心落到实处:「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她不觉想,在和这个男人的较量中,她终究还是逊了一筹。 龙震宇没回答她,反问:「陈元呢,你杀了他?」 袁雪勾了勾嘴角:「你高看我了。不过……这会儿,也许世上已经没有那个叫陈元的人。」 「你果然够狠。」 「我狠吗?」袁雪喃喃问着,走了进去:「我不知道。如果有人害死你妹妹,你会不会无动于衷?」 龙震宇不语,仰脖把杯中的残酒饮尽,拾起脚边的酒瓶,边往杯子里倒边问:「下一个,你打算对付谁?」 袁雪看着他倒酒,他闲聊似的语气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他们还像从前那样生活在一起。 当然,一切都变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龙震宇的目光终于与她相对,从那双幽深的眼眸里,袁雪读不出戒备和敌意,或许他藏得太深,他一贯如此。 「你婚礼那天。」他说。 袁雪的逃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舒展认定是他劫的人,婚礼当天差点就引发火併,幸亏有长辈压着,但乔叔的语气很明显,已经信不过他。 「阿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一直比舒展聪明,也更应该知道分寸。今天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就信你一次,但如果日后发现是你在搞鬼,别怪我们不讲往日情分!」 袁雪却笑起来:「这话你只能骗别人!是你故意放龙静雯去后门的吧?如果没有你的首肯,我跟陈元怎么脱得了身?人人都在看你和舒展的好戏,如果你什么也不做,脸面尽失。但你又不想在那种场合跟他们大动干戈,既然陈元有心往前沖,你乐得成全。」 第103页 龙震宇发出笑声:「你果然聪明。」他让开一块区域:「来,坐。」 袁雪不客气地坐上去,摇头道:「我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如果你不是很早就知道我的动机,我也许不用这么辛苦。」 龙震宇很自然地把酒杯递给她:「天冷,喝一点暖暖身子。」 袁雪依言饮下,辛辣的滋味从喉咙里灌下去,顷刻间燃遍周身。 「我的确很早就知道你是谁。」龙震宇终于也坦承。 「在我发现你对陈元有意思之后,我让陈缜去调查你,不过,你为你的假身份下了不少功夫,陈缜没有抓到破绽。」 袁雪边听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这孩子气的举止让龙震宇的眼神剎那间变得柔软。 「可你的行为怎么看都怪异,你不爱陈元,却总是喜欢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爱陈元?」袁雪忍不住打断他。 龙震宇笑笑:「你的眼神,你可以伪装任何细节,但伪装不了你的眼神,你有一双太清澈的眼睛,喜恶都装在里面。」 袁雪咬唇,真想骂句脏话。 「后来我想到一个人,看见你,她的影子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我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直觉——我觉得你或许跟那个叫柳诗的女孩有点关联。所以,我让陈缜照着这个方向去查,很快就真相大白。」 袁雪阴着脸不吭声。 「不过你伪装得不错,陈元不算太笨,但照样被你骗得团团转,当然,他或许是被愧疚蒙蔽了双眼。」 龙震宇调整了下坐姿,长久盘着的双腿有点不舒服。 「我得坦白,我喜欢你天真之余流露出来的一点成熟,所以我决定就这么看着你。如果戳穿你,也许你会被逼急,那陈元就危险了。」 袁雪冷哼:「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陈元的安全,你是想保护你妹妹吧?」 「可以这么说。」龙震宇不否认:「不过也可以说,我是在保护你。如果你成了杀人犯,这辈子就完了。」 袁雪忍不住想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逼我做你的情妇?」 「那倒不必。」龙震宇轻笑笑:「我那么做不是为你,我得为静雯的安全着想。你復仇的决心有多大,只要看看你捨弃的东西就知道——你已经在美国那所不错的学校毕业,又有绿卡,只要你愿意,可以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所以,我不能冒险放你离开,然后时刻防备你在我背后放冷枪。」 袁雪道:「我还是不懂,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处理掉?」 「我说过,我是个商人,我不干违法的事。」 袁雪咯咯地笑,龙震宇听出她的嘲讽,也不着恼,唇边抿着笑,慢悠悠摇晃酒杯。 他身子略微前倾,袁雪以为他又要递酒给自己,刚想摇手拒绝,他空着的那只手已经出其不意探向自己。 袁雪慌忙起身想要躲避,龙震宇却先她一步退开,手上多了一枚摺叠式水果刀。 他弹开刀片,像欣赏玩具一般把玩它: 「你打算用这个东西要我的命?」 袁雪又羞又怒,手抠着墙壁,死死咬住下唇。 龙震宇却站起身,把刀递给她:「拿着。」 袁雪错愕地看着他,没接。 龙震宇抓起她的手,握在刀柄上,刀片在依稀的光线中仍能折射出刺目的冷光。 「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袁雪低头望了眼手上的刀,一切都跟她想像得不同,似乎太容易了。 「我不会还手。」龙震宇仿佛看穿她心思。 「为什么?」她嗓音有点颤:「为了你妹妹?」 龙震宇嘆了口气:「我跟你一样,也想有个了结,你姐姐和陈元的事,是我一手主导的,静雯根本不知道。如果你非要干掉一个才肯罢休,那就来吧。」 「可柳诗恨的是龙静雯!」 「对不起,如果你执意要报仇,只能找我。」 袁雪举起刀,龙震宇盯着她的面庞看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绝佳难逢的好时机,袁雪握紧刀柄:「你真的不怕我杀了你?」 「人都是会死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能死在你手里,我没什么遗憾。」 袁雪持刀的手却剧烈颤抖起来,在半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无力地垂下。 龙震宇等了她许久,没有等来预期中的那一刀,他睁开眼睛,看见站在面前的袁雪,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 「我想过了,这件事当中,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陈元,至于你和龙静雯,你们只是被私心驱使,你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寻求出路,而我姐姐却成了牺牲品。不,也许谁也不是罪人,陈元也不是,他一开始希望的,也是能和柳诗过上更好的日子。我现在……我下不了狠心杀谁,就连陈元……」 她变得语无伦次,闭起眼睛,眼角沁出泪花,轻轻摇了摇有些混乱的脑瓜。她一步一步盘算到今天,不仅毫无预期的成就感,还落得身心俱疲。 终于,她反手将刀子抛在地板上,一字一顿地说:「龙震宇,我放弃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 龙震宇却用比她更快的速度逮住她,将她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拽,袁雪便反身跌入他怀中。 他俯首,疯狂且饥渴地亲吻她。 第104页 泪水肆无忌惮地奔涌出眼眶,袁雪想放声大哭,她是那样累,那样迷茫。但她所有的能量都被龙震宇吞噬,他像一个贪婪的恶魔,想要掠夺所有属于她的东西。 渐渐地,她身上的水份被他燃烧的火焰挥霍干净,她也成了火,和他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龙震宇把嘴唇移到她耳边,喉咙里滚出两个滚烫的字:「别走。」 袁雪哽咽着摇头,想要说「不」,但龙震宇已经以唇封缄,堵住她的拒绝。 他打横抱起袁雪,走出客房,大踏步跨进他们曾经的卧室——她走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种她所熟悉的悸动又回到身上,她望着狂野侵占自己的龙震宇,被强硬压制在心底深处的某种情感如岩浆般喷薄而出,眼泪流得更加疯狂。 龙震宇俯首吻去她面颊上湿漉漉的泪水,他紧抱住她的头,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躯,这让袁雪更加绝望,她害怕来自体内的那股热量,也害怕这样对待自己的龙震宇,她明白,自己付出的越多,就会被伤害得越深。 激情平復,袁雪蜷缩在床的角落,龙震宇凑过去,小心地把她揽入怀里。手掌轻抚她凌乱湿漉的髮丝。 「没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他的语气重又恢復镇定:「你可以在这儿住几天,我再安排你离开。」 他拥紧她:「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会去找你。」 袁雪摇头:「我们之间不可能了……我忘不了过去……姐姐在天上看着我。」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也受不了龙震宇和他妹妹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要么得到全部,要么统统捨弃。 龙震宇把脸贴住她颈窝,静静地不再说话,他已经预料到这结果,仍免不了想努力一把。 许久后,他放开她,恢復了从前惯有的洒脱。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天晚上,袁雪留了下来。 也许是大事已了,两人的心态都轻松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 袁雪进厨房做夜宵,拉开冰箱的门,里面满满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她内心震动,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龙震宇走进厨房,见状过来帮她取出几样食材,又把冰箱门关上。 「看看有没有过期?」他调侃地指示袁雪:「你走以后,这里的东西都没动过,包括这只冰箱。」 袁雪讷讷地拾起包装,扫了眼上面的最新保鲜期,又扭头看看龙震宇,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她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又加工了两碟凉拌菜,两人盘腿坐在客厅的小茶几前边吃边聊,这曾是他们最享受的方式之一。 「你信不信命?」袁雪问。 龙震宇笑着摇头。 「我以前也不信,回国后,我去阳山给柳诗上坟,下山时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去问了一卦。」 袁雪歪着脑袋陷入回忆:「算出来是个凶卦,解卦的人说我此行会障碍重重。我虽然不太高兴,但也没放心上,我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可以提前得知。结果我遇到了你。」 「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凶卦?」 袁雪笑:「难道不是么?遇到你之后,我处处不顺利,我自认为计划很周密,可每次都比你慢一步,直到最后,我明白不是你的对手,不得不放弃。」 「不,你其实已足够聪明。」龙震宇盯着她:「但你心太软,比如在对魏良的事上。一念之仁,有时很可能会种下后患。」 「你是不是后悔当时听我的话放过了他?」袁雪勾起嘴角:「或者,你是在教我?你应该算得上心肠足够硬的人吧!」 「我没有心。」龙震宇笑容淡了些许:「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袁雪仔细审视他,最后笑着耸肩:「也许吧,也许很多事就是要像你那样才能做得好,但你不觉得很累?经过了这件事,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平静的生活方式。」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美国,毕竟在那儿生活了十多年,习惯了。然后找份工作,等稳定下来,考虑找个人结婚。」 袁雪的眼神变得空茫起来。 「我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小时候有柳诗在还好一点,后来去美国,时常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我庆幸回国前没有废弃学业——」 她转头看龙震宇:「读完柳诗的日记后,她的仇恨全部转移到我的血液里,我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来,替她报仇雪恨。」 龙震宇把目光从她脸颊上移开:「对你姐姐的事,我很抱歉。」 「你想起她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后悔?」 「……有。」 袁雪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龙震宇的眼睛,此时,她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读出了一丝歉疚。 过往均是无言,但既然她选择了放开,就不想再继续纠缠在这桩恩怨是非之中。 当她偶尔把头转向窗外时,发现窗户上结满了形态各异的冰凌。不觉起身走过去,推开一扇窗,冷风合着雪花飘了进来。 「下雪了!」她兴奋地叫唤,随即想到什么,转身往露天阳台里跑。 阳台上冰天雪地,冷得钻心,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袁雪的发间和面庞上,她仰起脸,陶醉地迎接它们。 龙震宇跟上来,为她披上外套。 第105页 袁雪扭头,欣喜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雪,我的名字就是自己取的。雪多好啊,白茫茫的一片,又干净又漂亮!」 龙震宇凝视她欣悦的脸庞,她的确像一片雪花,勇敢地在冷风里飞舞,哪怕知道掉下来有可能粉身碎骨。 他很想把她搂进怀里,给她足够的温暖和保护,但理智抑制住了他。 袁雪又道:「我第一次上这个晒台就觉得它会是个看雪的好地方,果然没有猜错!」 她探手去接空中的雪花,鼻尖被冻得红彤彤的,可她的表情幸福又满足。 龙震宇终于没忍住,轻轻拥住她,嘴唇凑近她耳垂。 「等有一天,你对过去的事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你还是可以回这里……看雪。别忘了带上那把钥匙,即使那时候我不在了,这里的门锁也永远不会更换。」 袁雪听得怔怔地,心里并非不感动,可有些事,不去想并不等于不存在。 「谢谢!但我想,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我会忘掉所有,重新开始,这里面……也包括你。」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她一直明白。 龙震宇没再说话,只是很温柔地拥着她,让她在彻骨的寒冷中感知到一份持久的暖意。 雪越下越大,她安静地偎依在龙震宇怀中,好似苍茫大地中只剩了他们两个。 几乎是彻夜未眠的一个晚上。 赏雪归来,两人都快冻僵了,龙震宇倒了杯酒给袁雪暖身子。 「我好像从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他笑着摇头:「太幼稚了。」 袁雪咯咯地笑,声音有点颤:「我的腿冻麻了。」 龙震宇让她坐下,给她的两条腿轮番揉搓,血液重新流畅起来,但她还是觉得冷。 他便将两把椅子拖到壁炉前,又找来一件厚外套把袁雪裹得严严实实的。 「现在怎么样?」 「很舒服。」袁雪躲在包裹里,像个蜡烛宝宝。 两人对坐着聊天、喝酒。 渐渐地,困意上涌,袁雪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但她仍强撑着,时不时跟龙震宇对答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袁雪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沙发里,龙震宇靠在她脚边,席地盘坐在地毯上,头枕着她的腿,手上还握着酒瓶。 她哑然失笑,坐直了身子,想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腿上搬开,手掌碰触到他的面庞时,忽然就不敢动了。 他的脸还是那样英俊,眉骨上那道疤痕依然那样明显。 袁雪蓦地想起初次见面时,他全副武装地遮掩自己的「缺陷」,他一定也希望自己完美吧。 她仿佛抓到他软弱的地方,尽管她从未亲眼见到过他软弱的一面,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竟能那样真切地感受到他曾有的痛苦。 他经受过那么多挫折,那么多难以预测的变故,每一步都给了他蜕变的歷练。 「我没有心,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袁雪心底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抚在他脸上的手亦是轻轻一颤。 龙震宇倏地睁开眼睛,袁雪慌忙把手缩回。 「你醒了?」他坐直身子:「本想看着你睡的,没想到自己也睡着了——还冷不冷?」 袁雪勉强笑道:「好多了,你去房间睡吧。」 「睡不着了。」他捏捏鼻樑。 「我也是。」她看向窗外:「天都快亮了。」 龙震宇的视线也追随过去:「是啊!雪停了。」 看看时间,才清晨六点半。 「我该走了。」 他拽住她:「我送你。」 「不用。」袁雪对他一笑:「没人知道我回来,这两天,我隐藏得很好。」 龙震宇相信她说得没错,但并未因此松开她:「那就……吃过早点再走。」 「最后的早餐?」 袁雪开着玩笑,心里却爬上一丝淡淡的涩意,她能感觉到龙震宇的不舍,正如她内心对他的依恋也在越来越强烈。正因如此,她才迫切地想离开,她不喜欢纠缠在没有指望的情感里。 龙震宇已经站起来,手依然拉着她,笑得有点浑沌:「既然是最后的早餐,就让我来做吧。」 由他口中说出的「最后」二字听在袁雪耳朵里,调侃意味全失,竟有种苍凉的凄楚。 门铃响起时,龙震宇正关在厨房里煎蛋,没有听见。 袁雪下了沙发,有点紧张地走到门边,从监视孔向外张望,门口站着的是一脸期待的龙静雯。 她想返身进厨房告诉龙震宇,但随即又改变主意,略微犹豫后,打开门锁保险,把门拉开。 「哥!我就猜到你在这儿!为什么不接我电——」龙静雯的面色在看清袁雪的剎那变掉。 「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龙静雯张口结舌,目光扫到袁雪身上的睡衣,顿时又变得锐利且充满敌意,手里的袋子「啪」地掉在地上。 袁雪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退后两步说:「你哥在厨房。」 龙静雯甦醒过来,弯腰拣起袋子,立刻向厨房跑去,袁雪在她身后把门关上,轻轻嘆了口气。 厨房里传出模煳的说话声,主要是龙静雯的,她显得很激动,龙震宇则甚少应答。 袁雪没有关心的欲望,慢慢换好自己的衣物,作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第106页 厨房门终于打开,龙震宇端着托盘走出来,里面盛了两碗粥,面包和煎蛋。 他招唿袁雪,笑容不变:「可以吃了。」 袁雪顿一下,会意地笑笑,朝桌子走过去,龙静雯跟在哥哥身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大概有很多话没讲完,但龙震宇不给她机会,而当着袁雪的面,她又说不出来。 「静雯,你饿不饿?一块儿吃吧。」龙震宇招唿妹妹。 「我吃不下!」龙静雯压制着忿懑看向袁雪:「你不是和陈元一起走的吗?陈元呢?」 「我们到湖山后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袁雪如实相告,又说:「一会儿我也会走。」 「是吗?」龙静雯犀利的目光盯着她,显然,她已不再相信袁雪的话。 龙震宇问妹妹:「谁送你过来的,老吴还是陈缜?」 「老吴。」静雯不情不愿地答了,见他掏出手机,忍不住问:「你想干吗?」 「我让陈缜送你走,这样安全一点。」龙震宇的话却是对袁雪说的。 袁雪喝着粥,想起了什么:「胡颖好吗?」 「她已经调来中宇,每天和陈缜形影不离。」龙震宇说着扫了她一眼。 袁雪失笑,她猜得果然没错。 打完电话,龙震宇见静雯还倔犟地杵立在窗边,皱眉道:「别耍小孩子脾气,过来吃早点。」 静雯一扭身,走进了书房。龙震宇只能长嘆一口气。 袁雪不便说什么,很快吃完早餐:「我还是走吧。」 「不是说好了让陈缜送你?」龙震宇拉她坐下,他还没吃完。 「其实,我觉得还是自己走比较好,如果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反而容易惹麻烦。」 龙震宇没抬头,笑笑说:「这点麻烦不算什么。」 袁雪不知为何,心里老觉得不安,前思后想,又找不到根源,也许是因为龙静雯到来的缘故,她们之间,有太多无法用言语说清的恩怨。 看看眼前镇定自若的龙震宇,袁雪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陈缜的电话总算打了过来,他已在公寓楼下。 放下手机,龙震宇的目光再次投向袁雪,神色复杂难辨:「可以走了。」 袁雪解脱一般舒了口气。 两人一起来到书房,静雯呆呆地站在桌子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龙震宇先开口:「静雯,袁雪要走了。」 龙静雯像受到惊吓似的转过身来,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龙震宇蹙眉走过去。 「没,没什么。」静雯掩饰地摇头,又看向门口的袁雪:「你……真的要走?」 「对。」袁雪点头:「这次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龙震宇的双眉拧得更紧,和脸上挂着的那点笑容形成鲜明反比。 「这样最好。」静雯干笑:「舒展的人到处在找你,你是该找个地方避一避。」 袁雪觉得她有点奇怪,刚才还对自己横眉冷对,一转眼和气了许多,她没多想,笑笑与她挥手道别,龙震宇跟她一起走出去。 「哥!你也要跟她一起走吗?」静雯颤声问。 「我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就回来。」龙震宇扭头:「你在这儿待着,等我。」 静雯呆呆地看着他,木然点点头。 一出楼洞,袁雪还没看清四周,就被龙震宇推进一辆黑色的小车,不是他常坐的那辆。 「我怕被盯梢,跟人借了辆车过来。」陈缜解释,又问:「袁**要先去宾馆吗?」 袁雪想了想说:「房间我已经退了,不过还有件行李寄存在服务台,拿不拿其实无所谓,本来也以为不会有机会去拿了。」 龙震宇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觉觑她一眼。 「那就去拿回来吧。」陈缜说。 雪下了一夜,路面上到处是积雪。天阴沉沉的,似乎还没下够。汽车只能缓慢地行驶。三个人密切关注四周,没发现被追踪的迹象。 安全抵达宾馆,袁雪顺利取到行李,重回车上,下一站是火车站,她要回一趟家乡,再去看看姐姐,然后转道去s城,搭乘前往美国南加州的班机。 一路上,龙震宇很沉默。袁雪则搂着跟随自己多年的旅行背包,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滋味。 车子在站前商贸街行人稀疏的一端停下,陈缜回头:「到了。」 龙震宇看看窗外,为袁雪打开车门:「下去吧。」 袁雪点点头:「再见。」 龙震宇透过车窗看她抱着行李背离自己,忽然推开车门追过去:「等等!」 袁雪转过身来,龙震宇就站在她面前。 「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么?」他百感交集地问。 「可能性不大。」袁雪笑得甜甜的,她不喜欢离别之际的伤感,竭力想用微笑掩饰:「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了。」 龙震宇眼眸里的激情褪去,他望着远处,笑笑,又低头看她:「说的是。」 「你好像忘了一样东西。」袁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庞。 「什么?」 「墨镜。」 龙震宇抚额失笑:「的确忘了。」 「其实,你不戴墨镜更好看。」 「是么?」龙震宇看着眼前这张清纯的笑脸,努力克制住不舍,和她一样发出笑声:「你不要哄我。」 第107页 「怎么会!」 袁雪撇头望了眼就在对街的车站,目光很快又调回来:「那么,我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 「……好。」龙震宇深吸了口气:「希望你往后一切都好。」 她突然放下挎包,忘情地抱住他,龙震宇眼眶一阵潮湿,也用力回拥住她。 「你也是,要好好的。」她在他耳边低语。 他想说:「我会等你。」但这句话被卡在喉咙口。 未来吉凶难测,既然她要走,他就不该给她束缚。 袁雪松开他时,有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很奇怪地嚣叫起来,她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声音甩开,但它叫得越发厉害。 很快,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不远处的某个点,眼珠子再也无法转动开去,全身更是瞬间冰凉,她明白了那个声音缘自何方——那是来自身体内部的危险警告! 就在她视野的正前方,一名穿黑色皮衣的男子躲在建筑物的侧墙内,头上戴一顶墨色绒线帽,一直拉到耳朵根,皮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大半张脸,神色鬼祟。 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枪口正好对准袁雪这边。从他盯着龙震宇的那又恨又怕的目光中,袁雪不难推断出接下来他会採取什么行动。 显然,那人已经瞄准多时,当感知到袁雪察觉的神色,立刻明白再无时间拖延,他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袁雪连「小心」都来不及喊出,就勐力将龙震宇往车身方向推去。在她踉跄着扭过头去观望时,发现自己正处于子弹的射程之内,心里顿时腾生起一股凉意。 她拼了命地扭转身子,想朝另一边避开,然而子弹的速度远胜于她,在她刚侧身之际,胸口就猝不及防地迎来了那颗小且坚硬的物质,紧接着,后背又射入一颗。 她甚至能听到子弹扎进肉里时「噗噗」的闷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随后,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在耳畔涌起的莫名的喧譁声中,龙震宇撕心裂肺的吼声和陈缜狼狈跳下车的动静显得异常清晰。 但这一切很快就离她远去,她没有昏过去,但意识却越来越飘摇…… 透过阴霾的天气,她仿佛看到遥远的童年,妈妈搀着姐姐,爸爸抱着自己,一家四口快快乐乐出门的情景。 「小诗是姐姐,要懂得疼妹妹哦!」那是妈妈温柔的声音。 「放心吧,妈妈,小诗也很爱妹妹的。」那是姐姐甜美的声音。 「我们家呀,就是一个娘子军,哈哈!」爸爸爽朗的笑声也不再模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妈妈,姐姐,爸爸……」 袁雪忘情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们,但幻觉忽然消失,她的眼前是龙震宇恐惧惊痛的面庞。 「袁雪,你怎么样?你醒醒……」 她吃力地睁大眼睛,回到现实。 龙震宇见她復甦过来,立刻将她抱起:「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很快就会没事,坚持一下……」 龙震宇脸上的表情令她不忍多瞧,她启唇,发现连说话都变得困难:「放我……下来……我冷。」 龙震宇像被点醒,勐地收回凌乱奔跑的脚步,低头瞧了眼怀里的袁雪,血色正从她脸颊上迅速消退,他意识到了什么,眉峰抖动着,轻轻将她放下,又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她蜷缩在他怀里,他第一次觉得她这样瘦小,这样轻。 「我……会死吗?」她问他。 龙震宇猝然垂眸:「不会!」 他面如死灰,但斩钉截铁:「我不会让你死!」 她望着一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额上却布满冷汗。 「别骗我了……」她的嘴唇也开始泛白,连笑容都苍白无力:「我就要死了。」 血从她后背和胸部洇出,很快濡湿了衣服,龙震宇用手去挡,却怎么也挡不住,鲜红的血染透他的手掌。他终于放弃谎言,死死搂着她,痛苦得无法自抑。 陈缜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让他跑了,袁**怎……」 他一看雪地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后面的话再也问不下去。 袁雪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想抬起手,去抚平龙震宇那一脸扭曲的痛苦,但她已经指挥不动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 她忽然笑了一下:「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么,你说……我……和你,是同一种人……可我们……到底不是……」 她的手被他握着,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她就那样瞧着他,笑忽然转化成泪。 「我……」她大口地喘着气,哽咽着,却再难出声。 龙震宇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急遽地收缩,他飞快附下身,在她耳边急切地低语:「袁雪,我……」 话没说完,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僵了一下,仿佛灵魂悄然脱离了她的身体。 「我爱你。」他维持俯首在她耳畔的姿势,哽咽着说完了那句深藏心底的话。 可惜,袁雪早已阖上双眼,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当然是爱她的。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看到她第一眼后就再难将她从脑海里拂去。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她不肯就范时失落愠怒。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逼她走之后,在窗前抽着烟,搜肠刮肚也想找个理由追她回来。 第108页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听说她回头时欣喜若狂,又在她推门进来的剎那心怀忐忑。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明知她是在试探自己的情形下,依然对结婚的提议动心,甚至真的打算冒险娶她。 打击舒展的计划中并不包括她。他一直在找一个两全的对策,既可以保住妹妹,也可以保住她。 那天在办公室,他只对陈缜说:「把袁雪带到我这儿来,其他事你不用管。」 那时候他就想,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要跟她剖开心扉,把对她姐姐的愧疚说开,然后送她去国外过个两年,等他把和舒展的恩怨解决,再把妹妹安顿好,就去国外和她会合,以后再不分开。 是陈元突然之间迸发出来的勇敢让他改变主意——在和舒展的较量迫在眉睫之际,让袁雪暂时跟着陈元离开未尝不是个更好的主意。 如果不爱,他不会在她说想过安定日子时轻易放她走。她留着,免不了会捲入那场必定会发生的腥风血雨中。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逃得过。 他早该预料到的,她不是那种肯受人摆布的女子,也不会按照任何人导演的剧本走。 她就像另一个自己,可以忍气吞声,可以忍辱负重,但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也永远不会对谁屈服。 可他没有料到,她会用生命来保护自己,她从未说过爱他,可在最后,她却用行动向他明示了她对他最热烈的爱。 他久久拥着她,悲恸化成战慄在体内一次次席捲而来,不断吞噬着他渐趋麻木的感官。 而他只是紧咬牙关,死死搂住她,仿佛只要不动,她总会有醒来的一刻。 雪又开始下起来,落在这苍茫的,没有温暖的大地上,白茫茫一片,既干净,也无情…… 51、 尾声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胡颖坐在中宇附近的一间星巴克内,焦急地看手錶,离她跟陈缜约定碰面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打他电话也不接。 终于,陈缜那辆蓝色的路虎出现在窗外的停车场内,胡颖才算长舒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 「龙哥找我们几个谈事。」陈缜一边坐下,一边举杯欲饮。 胡颖夺下他的杯子:「别喝了,都凉透了,我给你重新买一杯去。」 「没关系,凉的更好喝。」陈缜大饮了好几口。 「龙先生最近怎么样?」 自从袁雪死后,龙震宇憔悴了许多,也越发离**索居,胡颖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袁雪的葬礼上。 陈缜脸色变得凝重:「他把中宇的股份均分给了向荣和池源他们,宏泰给了我……」 胡颖吃惊地瞪大眼睛:「那他自己呢?」 陈缜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留,他说……他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去待几年。总之,我们都觉得他有点不寻常。」 胡颖觉得也是,袁雪的死给他打击太大。 「他对龙静雯有什么安排?」 「没提。而且,以龙**现在的状态也干不了什么。」 龙静雯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已经被送去疗养院作进一步治疗,但医生说恢復的可能性不大。 「龙先生……有没有去看过她?」 陈缜再次摇头。 胡颖也陷入沉默。 袁雪的葬礼,她参与了善后工作。袁雪的尸体停在龙震宇的公寓——他们两人曾经的卧房内。 自从袁雪被搬进去后,龙震宇几乎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个房间,也不准别人擅自进去。 出殡那天,到要给袁雪换衣服时,几个女人都不敢去碰钉子,便推胡颖去敲门。 她硬着头皮上楼,走到卧房门前,手还没举起,就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龙静雯哀哀悽悽的哭诉。 「哥,我不知道舒展会那么做……袁雪她,她是舒展的未婚妻,所以我才……我没想到他会派人来杀你呀!哥……」 「你出去。」龙震宇平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哥,你原谅我吧……」 「你出去!」 龙静雯嚎啕大哭。 胡颖则吓得抱着衣服转身就跑。 后来,她才从陈缜那里得知,是龙静雯打电话给舒展,告诉了他袁雪的下落。 行兇者却是久未有下落的魏良,很显然,此前他一直被舒展藏着,随时等待杀人的任务。 陈缜的说话声把胡颖从回忆里拉回:「还有三家娱乐会所,龙哥说他会低价转给舒展。」 「为什么!」胡颖一听就来气:「明明就是舒展派人过来害死袁雪的,他还……」 「龙哥也是没办法。」陈缜没有像她那样义愤填膺:「魏良袭击了我们后就销声匿迹了,我查了两个多月,还是没有他的下落。找不到他,就证明不了是舒展干的。乔叔他们几个老的又明里暗里逼着龙哥要给个交待,怎么说,袁雪也是舒展的新娘,现在却死在龙哥手上。」 「真是一**老狐狸!」胡颖咬牙怒道:「难道龙先生就甘心这么算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不会。」陈缜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忧郁:「他现在这样分配资产,我觉得一定是在作准备。以前他什么事都会找我商量,但这次很反常,所以我有点担心。」 胡颖犹豫了几秒,说:「虽然我一直不贊成你参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但如果能帮到龙先生……你还是尽量帮帮他吧。」 第109页 陈缜读出她眼眸里的忧虑,笑着抓住她的手,宽慰她道:「我知道你以前总是在担心,不过你可以放心,龙哥今天也说了,希望我们几个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再沾手江湖上那些麻烦,所以他才会把手上几个底子最干净的资产分给我们。至于他要做的事……」 他用力抿了抿嘴:「如果他不希望别人介入,就没人能干涉得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的脾气我最了解。」 他握紧胡颖的手:「我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好好把宏泰经营下去。」 初夏来临时,夕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龙震宇不告而别,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舆论纷纷嚷嚷了一阵后又平息下来,这个世界缺了任何人,都会继续运转下去。 初夏转瞬即至,夕城最着名的望玉河中忽然浮出一具男尸,经查证,此男尸系中宇前员工魏良,曾因涉嫌贩毒遭刑拘,后又被保释。其家人称,魏良被放归后一直在外游荡,只在去年年底时偷偷回家取过一点衣物,刑警在其房间箱柜中翻找到半盒点三八的子弹,初步预测,他与年末车站那宗枪击案有关。 魏良的案子尚在追查阶段,夕城目前风头最健的新兴企业家舒展,突然在某次出行时遭遇重大车祸,经抢救后博回一命,但造成高位瘫痪,从此只能倚靠轮椅度日。 据舒展称,事发当日,他的车被一辆深绿色吉普跟踪,他试了几次都没甩脱,后在盘山公路转弯时,吉普勐然向前朝他的车撞过来,致使他翻下半山腰。在吉普离他最近的剎那,他依稀辨别出驾驶座上的那张脸有点熟悉,很像他曾经的拜把子兄弟龙震宇…… 两桩案子的矛头均指向中宇集团前总裁龙震宇,针对他的通缉令也在全国范围内发出。 不久,有人在鹤鸣别墅区附近的山沟里打捞上来一辆深绿色吉普,驾驶座上血迹斑斑,但附近没有找到司机的踪影。 此去经年,案子成了谜团,而唯一能够解答这个谜团的当事人龙震宇也依然行迹皆无。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有人说他潜逃在路,有人说他已在某地被捕,也有人说他其实早就死了。 众说纷纭,却没有定论。时间一长,谜案和人终被渐渐淡忘。 在离夕城两千多公里外的西北某小城,一个靠卖白薯为生的年轻男子正忙碌地为食客称重、打包。 男子衣着落魄,但长相英俊,面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因此他的货摊在这条街上是最受人青睐的,也因此引来过同行的谩骂和殴打,但他从不在意这些,每天傍晚,老时间,老地点,就连笑容都不会走样。 应付完一拨客人,他终于有空歇歇,顺便把显得有点凌乱的包装纸理一理。 包装纸是他从废品收购站回收来的旧报纸,没事时,他就读读报纸上的新闻,虽然都是过时的。 理完了旧报,他照例随手抽出一张来翻看,是张八卦小报,半年前的了,他对鸡零狗碎的邻里纷争不感兴趣,正要撂手换一张,第三版上的专题报导勐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夕城刑案接二连三,兇犯疑为前青年实业家。 他瞪大眼睛,如饥似渴地阅读下去,为了抓人眼球,报导的内容难免有夸张不实的地方,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从里面辨识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粗重地喘着气,如同隔着阴阳界看自己的前生。 「老闆,给称一称!」一位大婶把挑拣的几个烤白薯递到他面前:「老闆,老闆!」 连叫好几声,他才听见,慌忙照办:「三块五毛。」 「我就带了三块哎!」大婶皱眉为难。 「那就三块吧。」 大婶眉开眼笑:「老闆,你人真好!下次一定还来你这儿!」 他苦笑笑,目送客人离开。 没人知道,这个灰不熘秋卖白薯的男人,曾经是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当年的他,仪表堂堂,风流潇洒。 他就是陈元。 在那场风波里,他是唯一一个得到重生的人。 离开袁雪后,他一心想以死来偿还对柳诗的愧悔,他想过撞车,却在车子开过来的剎那心怯躲开,后来他又去投河,结果被人救了上来。 上岸后,他再也不想死了,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打零工,睡桥洞,最后,在这座小城里得到一个还算安稳的栖息地。 老天的安排真是不可理喻,一切由他开始,却没让他死去。 他面无表情地把报纸塞回去,眼神平静而木然,他不再是陈元,而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卑微的小商贩。 早春时节。 阳山蜿蜒的坡道上,陈缜扶着胡颖缓缓往前攀爬。 三个月前,陈缜按照龙震宇临走前留下的吩咐,悄悄将袁雪的骨灰挪到她的家乡,和姐姐柳诗葬在同一个陵园内。 事情办得隐秘,等胡颖知晓,陈缜已经从阳山返回,她为此埋怨了陈缜一通,陈缜便答应清明前夕带她过来为袁雪作一周年的扫祭。 离清明尚有月余,扫墓的家属却已渐渐多起来,不时有下山者从他们身旁经过。 到了一处墓地,陈缜驻足,指着墓碑对胡颖说:「这是袁雪的姐姐柳诗。」 胡颖走上前,仔细端详柳诗生前的照片,眉目和袁雪有几分相似,但神情比袁雪温柔,笑容淡淡的,仿佛对着镜头有几分羞涩。 第110页 胡颖把怀抱的一束百合放在碑前,对照片上的柳诗道:「我虽然从没见过你,不过袁雪肯为你铤而走险,说明你一定是个好姐姐。袁雪不在了,我替她拜拜你。」 说完,她在墓前拜了几拜。 陈缜等她拜完,示意她接着跟自己走:「袁雪的墓还在前面。」 「为什么不把她们姐妹放一块儿?」 「不知道,这是龙哥的意思。」 难道龙震宇打算老了以后过来与袁雪合葬?可是他现在人都不见,说不定真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死了呢,如果他真有此心愿,岂不令人遗憾? 胡颖想得出神,没提防走在前面的陈缜已经停住脚步,她一下撞在他后背上,幸得陈缜及时转身扶住她。 「到了。」 胡颖定睛看,果然在碑上看到袁雪灿烂的笑脸,眼眶顿时一热,泪水唿啦啦滚落出来。 袁雪的坟墓约两三平米见方,拾掇得干干净净,一丝杂草都没有,墓碑也像经常擦过似的,光洁晶莹,闪烁着剔透的光芒。 胡颖将另一束百合虔诚地搁在碑前,抹了抹泪,说:「小雪,刚才我替你看过姐姐了,她挺好的,你可以放心。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陈缜绕到墓后,那里被一圈整齐的篱笆围出一个四方型的小花圃,黄色的小雏菊开了满圃。他的脚下像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 拜祭完袁雪,胡颖也绕过来,看看陈缜,又看看那满园盛开的花卉,有些不解:「这是你让人种的?」 陈缜摇头,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低低说了一句:「龙哥没消失,他……一直就在这里。」 胡颖闻言四处张望,周围除了青山翠柏和面容肃穆的行人,什么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一阵风吹来,小雏菊迎风招展,浓郁的黄色越发娇艷。 (正文完) 番外——长治久安(上) 计程车在一间豪华的法式餐厅门口停下,林久安一阵风似的卷下车,的哥从车内探出脑瓜:「哎——美女,还没给你找钱呢!」 「不用找了!」小安头也不回地嚷,步履匆匆奔上石阶,旋即推开玻璃门闯进去。 「**,请问您有预订吗?」 「我找人。」 小安解释着,目光早已在开阔的餐厅内搜寻起来,很快眼前一亮,指指坐在角落里的一对衣衫华丽的男女:「我就找他们呢!」 不等服务生说什么就直奔了过去。 林长治乘着对方说话的机会,偷偷整了整领带,他很少穿得这么正儿八经,总感觉脖子里像套了个狗圈,浑身不自在,不过今晚的谈话算很顺利了。 那个叫玛丽的女子正在跟他大扯风险投资。 「其实没那么难的,你胆子要大一点儿嘛!你当搞风投的人都能百发百中?关键要看你人脉的。喏,告诉你,我认识一位陈先生……」 长治越看玛丽越觉得她像老闆娘,将来他俩真要成了的话,自己的车行说不定能越来越红火,但就是不知小安的意思……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小安的声音陡然间在耳畔响起:「爸!」 长治吓得一哆嗦,连对面的玛丽也被打断话头,目瞪口呆望向他斜后方。 「你怎么来了?」长治头疼似的皱起眉。 小安双目锃亮,笑容甜美:「你相亲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来看看?怎么说将来阿姨是要跟咱俩一起生活的。」 「阿姨?」玛丽瞅瞅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小安,感觉自尊遭受严重挫伤,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林先生,这位是?」 「哦,她是我,我……」长治有点结巴,小安的事他原打算跟对方熟悉一阵后再谈的。 「女儿!」小安干脆利索地帮他把话补上。 玛丽面色更难看了:「不是你亲生的吧?」 小安一挑眉头:「当然是亲的了,不然我早找我亲生爸妈去了!」 玛丽投向长治的眼神里顿时含了丝惊惧:「林先生,你几岁生的这孩子啊?」 「没,她不是,我……」长治简直有口难辩。 小安亲热地靠在长治身旁:「阿姨,您别看我爸显得年轻,其实都四十好几了。」 「是吗?」玛丽半信半疑:「那你亲妈……」 「别提了!他们年轻时不懂事,乱来。不过我这亲爹还是挺有良心的,没像我亲妈那样把我扔了不管。」 玛丽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事已至此,长治明白,这次的相亲会,毋庸置疑,又黄了。 「那,我这个,林先生,我当不来后妈的,而且您这女儿……一看就不省油。」 「哎,黄**,你别走啊,我……」 玛丽拎起自己精緻的小挎包,避瘟疫一样逃了。 「林久安!」长治咬牙切齿地瞪着小安。 小安对他的兇狠视若无睹,亲热地挽住他胳膊:「长叔,咱们回家吧。」 长治用力甩开她,气咻咻地头里走了。 开着车往家跑,长治依然觉得憋闷,他勐然剎车停在路边。 小安没提防,身子向前一冲,脑门在前面的椅背上撞了一下,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 「我错了。」长治颓然嘆气:「当初你要考东北的大学,我真不该拦着你——你算算,这是第几次了?」 小安嘟起嘴,揉弄脑门的手放下来,口气也微含不满。 第111页 「长叔,咱俩在一起过日子,简简单单不是挺好的,你干嘛非要拉一个陌生女人进来呀!」 长治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便嚷:「哎,我说林久安,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啦?知不知道我是男人啊!是男人就有……」 话说到一半就剎了车。 「有什么呀?」小安眨巴着大眼睛,显得特别无辜。 长治结舌,悻悻地转过脸去,嘟哝:「跟你说不明白。」 出其不意地,小安忽然凑上去,嘴唇在他右边面颊上叮了一口,把长治吓得灵魂出窍,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干什么!」 「补偿你一下呗。」小安笑嘻嘻的,双眸里尽是狡黠的神色。 「你有病啊!」长治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小安白了他一眼:「我就是有病也是你教出来的!」 长治控制住心跳,拉下脸来:「这么大人了,别总是疯疯癫癫的。」 小安一看他那表情,明白危机已经过去,嬉皮笑脸地晃晃他的椅子:「不生气了吧?」 长治发出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冷哼。 就在这时,小安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是同学给她发了条简讯,她扫了一眼就跌足乱叫:「完蛋了完蛋了!长叔,赶紧送我回学校,晚上的选修课要点名!」 长治瞬间忘了两人的「恩怨」,手忙脚乱发动车子,嘴上问:「那你今晚不住家里?」 「住啊!我九点下课,一下课就回来。」 「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我搭小莲的车。哎,你别忘了帮我准备点儿夜宵!」 看着小安蹦蹦跳跳进校园的背影,长治无端有点感慨,一转眼,他竟养了这丫头十一年了。 他掰下后视镜仔细打量自己,像跟谁辩驳似的嗤笑:「四十好几了?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没人搭理他,他坐直身子,双目无神地朝左右扫了一眼,发动车子,回家。 陈缜的儿子周岁聚会,长治独自一人去了。 胡颖一看见他就问:「小安怎么没来?」 「他们学校搞什么社会实践,跑外地去了,要后天才回得来。」 胡颖怀里的小傢伙长得白白胖胖的,眉眼则像极了陈缜,正严肃地瞪着眼前的陌生人,长治见他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弄他。 陈缜走过来,当上爸爸后,他笑的次数明显增多:「喜欢小孩?早点自己生一个嘛!你也不小了!」 长治悻悻:「我没你那个好命!老婆还不知道在哪儿飞呢!」 「听说你上个礼拜才去相的亲,怎么样?」 「黄了。」 胡颖扑哧一笑:「不会又是小安那丫头捣乱去了吧?」 陈缜也笑:「长治你太没威信了,连个小丫头都治不好!」 胡颖道:「我看长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长治蹙着眉头表示不解。 「哎,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胡颖正要说下去,门口一阵闹腾,向荣顶着一脑门汗闯进来,陈缜忙拉胡颖迎上去。 向荣一来,包厢里气氛就更热闹了,他总有抖不完的笑料供大伙儿娱乐。 「嗨,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 他抓起桌上的湿巾当毛巾一样擦着脸:「看张报表就花了三个多小时,那叫一个费劲!我们财务经理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好像坐在她面前的是头猪!也就龙哥瞧得起我!」 他一提龙震宇,欢快的气氛立刻骤减,大家都有些沉默。 长治问陈缜:「龙哥……还在阳山?」 陈缜摇了摇头:「不清楚,这几年他总是到处走。但每年肯定会找时间去阳山待上一段日子。」 包厢里都是龙震宇当年的亲信,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还打算回来吗?」 陈缜又是摇头。 向荣嘆了口气:「什么时候咱去看看龙哥吧,有四年没见了,真惦记他。」 「他不让。只说要我们几个好好过日子,别为了他再卷进是非里去。」陈缜低下头:「他四处飘也是不想拖累我们。」 那张通缉令还在,警察偶尔还是会找他们几个去聊聊,但确实没人知道龙震宇具体的下落。就连陈缜,也只是在三年前「偶遇」过龙震宇一次,之后他再次不知去向。 「他还说,」陈缜的口气变得有点沉重:「如果哪天他折了,让我记得……把他跟袁雪葬在一起。」 胡颖听了,鼻子再一次发酸:「他也算对得起袁雪了。」 番外——长治久安(中) 陈缜苦笑笑:「我看他那意思,当初那两颗子弹恨不能直接打在他身上安心,也不必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池源忽然感慨了一句:「可不是,死了倒好!活着反而熬人哪!」 池源一直担负着照顾龙静雯的责任。 龙静雯早已从疗养院出来,但像失忆了一样,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他们几个给她找了处环境清幽的房子住着,有专人照料,池源每个星期都会过去瞧瞧她,看有什么需要。 有次他不小心提到了龙震宇,龙静雯还反问:「龙哥是谁?」 「你哥哥。」 龙静雯就笑:「我还有哥哥?那他为什么从不来看我?」 池源把这事跟大家说了,众人也觉得辛酸。 第112页 长治的手机响起来,是小安从外地打来的长途,说计划提前,明天就能回家了。她在电话里开了一长串菜单,要长治给她做。 包厢里延续着刚才的安静,小安噶蹦脆的说话声大部分人都听见了,长治有点没面子,绷着脸训:「都那么晚了,你不会在外面自己买点东西吃?还要我给你做!」 「外面买的不好吃!我就要吃你做的饭!」小安蛮不讲理地挂了电话。 胡颖听得直笑:「长治,你也甭操心给她找什么后妈了,踏实跟小安两个人过吧!」 一帮人都跟着乐。 长治恨恨道:「早点把她嫁出去算了,我也省心!」 小安有滋有味吃着牛肉粉,时不时斜一眼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长治。 「长叔,你有心事啊?」 「吃你的吧。」 长治睁开眼睛,手往后伸,刚好够到架子上的一排武侠书,他随便抽了一本出来,打算临睡前翻翻。 一本薄薄的什么随着他的举止被带出来,滚落到他身上,他拾起看,是小安送给袁雪的那本植物标本。袁雪死后,这本东西又回到他们手上。 四年了,里面的枝叶全都枯黄,皱巴巴地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他站起身,把标本塞回去,又拾起桌上的一盒烟,也不看小安:「我去天台坐会儿。」 他们的房子两年前就换了,位于顶楼,宽敞舒适,还有个不错的露天晒台。 长治坐在隆起的横樑上,闷闷地抽菸,思绪回到四年前,袁雪死去的消息传入他耳朵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他还清晰地记得,眼前先是一黑,然后又是一阵空茫的白,他有种想砸碎什么的欲望。 「长叔!」小安的叫唤打断了他的回忆。 「晚上好冷啊!」她缩着脖子走过来,把白色的长裙掖一掖,小心翼翼伴着他坐下。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小安望着他的眼神里却是瞭然:「又想起小雪姐姐啦?」 长治不语。 「长叔,你喜欢过小雪姐姐吗?」 「说什么呢!」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依然让他有心头一紧的感觉,因为同样的问题,另一个人也曾经问过。 那是在龙震宇离开他们前的一个月。有天傍晚,他让长治开车去海边,就他们俩。 坐在落日的余晖中,龙震宇把袁雪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长治默然听着,心里仍有疼痛的感觉,但他不明白龙震宇为什么要单独告诉他。 最后,龙震宇转过头来望着他:「长治,你是不是很喜欢袁雪?」 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面前,长治觉得自己无处可逃,脸红了又白。 一直以来,他对袁雪的感情始终处于朦胧状态,还没生根发芽,袁雪就成了龙震宇的情人。直到袁雪离世,长治才甦醒,她在自己心上原来竟如此重要。 龙震宇的眼里没有嘲弄,平静一如往昔,他没再盯视长治尴尬的表情,目光眺向远处,幽然道:「如果你不是那么喜欢她,我也不会总让你跟着她——有你保护她,我放心。」 长治震动地仰头,一阵惭愧的心绪忽然涌入胸腔。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爱得没有龙震宇大气,更没有龙震宇那么深。 龙震宇起身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后逢年过节,记得的话就给她上柱香。她在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如果知道你还惦记着她,或许会开心一点。」 小安见长治神色落寞地保持沉默,便把脑瓜靠在他肩上。 「我也喜欢小雪姐姐……我还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她。」 「什么?」长治不大起劲地问,他对小女孩的秘密并不感兴趣,纯粹只是敷衍的口气。 「我告诉她,将来我要嫁给你。」 她嗓音清冽,在寂静的暗夜中极具穿透力。长治手一抖,菸灰落了一地。 「长叔,你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就毕业了,到时候我们……」 长治打断她:「林久安,你在学校那么多男生追,难道就没一个你看得上的?」 「我眼里就看得见你一个人!」小安执拗地嘟着嘴。 「嘁!你就扯吧!」长治低头把菸蒂在脚底下揿灭,想脱身。 小安却认真起来,一把拽住他:「我没跟你开玩笑!」 长治正好面向她,嘴角还含着调侃的笑意,身子却一下子僵住,他从小安的眼眸里看到令他心悸的神色。 「长叔,从你救我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她热切的注视让长治仿佛被烫到,倏地调转目光。 「不行!」他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却乱成一团。 他毕竟不是木头,小安又总喜欢把心思写在脸上,更早以前长治就意识到了她对他感情的变化,但他总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尤其等小安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多出色的男孩之后。 「为什么不行?」小安直起脖子,眼里有委屈的雾气。 「我不能让人看笑话!」长治哑着嗓子解释。 「我们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小安蛮横起来:「你是靠别人养活的?」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极了袁雪,长治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闷声说:「总之不行。」 第113页 他不是不喜欢小安,可那种喜欢,和男女之间的爱还是有区别的。爱上小安,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 当年,他二十来岁不学好,跟着人去豪赌,结果输得连底裤都不剩。和他相依为命的老娘被债主追上门,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他从此成了个人嫌狗憎的混子。 小安的出现,仿佛是老天爷安排好了来救赎他的。她的存在迫使他无法再浑浑噩噩混下去,她把他拉回生活原有的轨道,生活一下子有了方向。他不得不努力找活儿干,供小安吃喝、读书,小安也很争气,年年考试排第一,她成了长治的骄傲和动力。 有时候长治也会想,如果小安早一点出现,说不定他妈就不会那么早死了。 不过很多事一旦发生就不可挽回,唯一能阻止悲剧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它发生。 他站起来,不再跟小安费嘴皮子,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林长治!你是个胆小鬼!」小安冲着他背影嚷,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番外——长治久安(下) 自打长治拒绝了小安,他们俩就陷入长时间的冷战。 冷战当然是小安挑的头,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回家,即使回来,也不再「长叔长,长叔短」地跟他撒娇。长治有时主动跟她说说话,她也是冰着一张脸,能简则简。 长治为此很是烦恼,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办法不是没有,他想,只要自己成了家,小安自然也就死心了。 恰巧没过几天,车行隔壁的老闆娘就过来给他推销自己的一个小姊妹。 「在公司里做文员的,长相清秀,人也特别老实,就是靠三十了,眼界又高……」 长治立刻摆手:「眼界高啊,那我这样的她肯定看不上。」 「你别急着摇头嘛!大家见个面聊聊看!」老闆娘做媒和做生意一样娴熟:「你卖相好,说不定你俩有缘分的!」 选了个晚上的时间,双方速战速决地见了个面。 那姑娘姓赵,长得挺一般,皮肤白,举手投足透着文气,半个小时相处下来,长治觉得跟她说话挺舒服的,小赵看他的眼神里也毫不掩饰好感。 「林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于姐跟你提过没有?」 「什么?」 小赵的脸色略显凝重:「我……有个女儿。」 「哦……啊?」这个媒婆还真没告诉长治。 小赵低下头:「我没结过婚,但女儿是我亲生的。」 「哦……」看来每个人都有故事。 「没关系。」他笑笑。 小赵仰面,有点惊喜,之后更加小心翼翼:「我是考虑,将来如果结婚,女儿……是要跟我一起生活的,如果男方不同意就……只能算了。」 「可以的。」长治答得越发爽快:「我也有个侄女,一直跟着我的。」 他把小安的情况大致说了下,小赵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之后,长治跟小赵就像模像样约会起来,他还见到了小赵的女儿,才三岁,和妈妈长得很像,就是有点任性。不过长治想,女孩子任性也不是大毛病,比如小安,都这么大了,还任性得厉害呢! 小安连着两个周末没回家了,长治打电话给她,只推说忙。他琢磨着,得找个机会把小赵介绍给小安认识一下才好。 又一个周末,小安不声不响回来了。 长治刚好送完小赵母女,回到家,见小安正在房间里整理衣服。 他在她身后抽抽鼻子,说:「明天在家吃饭吧,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谁啊?」 「小赵,我……女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长治说这句话时觉得自己特别底气不足,好像亏欠她什么似的,他有点生自己的气。 小安头也没回:「我没空!明天一早就要回学校。」 「不是刚考完吗?」 「我跟同学约好去走大峡谷。明天下午的火车出发。」 小安说着,把理好的衣服都丢进床底下摊开的行李箱里。 长治不放心起来:「几个人去啊?有没有跟团?」 「三四个吧,我们自己走,旅行探险,忒刺激!」小安口气有点恶狠狠的。 「那……那会不会有危险?」长治其实想让她别去,但实在说不出口:「你那几个同学可靠不可靠?」 小安总算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了,笑容嚣张:「其中一个是我男朋友,你说可靠不可靠!」 「男朋友?」长治狐疑:「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你都能十来天就交个女朋友,我为什么不可以交男朋友啊!」小安说着,还掏出课本来,把里面夹着的一张合影递到长治眼前。 相片上,小安跟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头靠头,神态亲昵。 长治一下子吃瘪,悻悻地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替她掩了门出来,长治心里仍觉得窝囊,在门口站了会儿,唉声嘆气走了。 小安一走就是一星期。 这一星期,长治始终提心弔胆,心不在焉。有时吃着饭,也会突然把手机掏出来瞄上一眼,但那机器简直像坏了似的一点动静没有。 小赵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在等谁电话啊?」 第114页 「嗯。小安那丫头在外面玩,连个报平安的电话都不知道打回来!」长治郁郁地道。 小赵笑道:「她都快大学毕业了吧,大姑娘了,你不用太担心!」 长治嘆了口气,心里空落落的。 有天半夜,手机忽然响起来,长治从梦中被惊醒,抓过来一看,居然是小安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小安的哭声:「长叔!」 长治打了个激灵:「你怎么了,小安?」 「我在峡谷里迷路了,呜呜……」线路不好,传出嘶拉嘶拉的响声,仿佛随时有可能断线。 「你现在在哪里?」长治急起来。 「我不知道!」小安哭着:「手机也快没电了,这里信号都不好,我试了好多次才接通……」 长治急吼着打断她:「赶紧告诉我你大概在哪一段?「 小安抽抽搭搭说了个大致方位,没等长治确认,电话就断了。 他急忙回拨,语音提示对方已不在服务区。 长治连夜坐飞机赶往宁市,到了宁市后二话不说就拦了辆出租朝大峡谷方向开,行驶途中,顺便又报了警。 的哥对大峡谷景区还算熟悉,听了长治的描述,摇着头说:「这两年来峡谷探险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走着走着就没影子了,其实很多地方都有禁止入内的标记,但年轻人哪管得了这些啊!」 跟小安一起失踪的另有三名青年,都是来自夕城的大学生。警方接到报警后也随后赶到,组织人力搜救。 当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长治视野中时,他几乎是跳跃着奔过去的:「小安呢?小安在哪里?」 那男孩浑身湿透,狼狈地打着哆嗦,他刚刚经歷过鬼门关,对长治的问题完全不知所措:「什……么?」 长治朝他咆哮:「我问你林久安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男孩总算回过神来:「我们在谷底走的时候,突然一股洪流卷过来,把我们给冲散了……」 长治咬牙切齿,拿手指着他:「小安要是出一点问题,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名警察过来将激动的长治拉开,让他冷静。 但长治冷静不了,他突然意识到,小安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 这些年,他把他所有的心血都花在小安身上,她几乎是他的全部,失去她,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凌晨四点,又一个学生被救了上来,小安依然下落不明。 据那女孩说,洪流把她跟小安卷向了同一个方向,但她有幸攀到一棵老树的树根,才得以勉强停止漂流,而小安却被带离得越来越远。 长治再也无法忍耐,不顾警方劝阻,跳进湍急的溪流,发疯一样往深处游去。 他在心里拼命祈祷,小安你千万不要有事!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洪流早已远去,溪面正在慢慢变浅,再往上行,即将走上干涸的河床,而小安依然踪迹皆无。 就在长治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喊声从峡谷的拐弯处传来:「长叔!」 长治浑身一振,朝前扫了一眼,什么也没有,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但还是不死心地淌着水涉足过去。 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情景忽然让长治想哭——小安攀着一块岩石的角,浑身湿淋淋地靠在岩石的凹陷处。 他扑过去,紧紧搂住小安,这才感觉自己精疲力尽。 小安也趴在长治怀里痛哭起来,她的腿在洪流席捲中刮到了什么,受伤了,血流不止。 「长叔,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呜呜……我,我一直在等你。」她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不迭。 长治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一把将她抱起,朝来路上走。刚才还觉得疲累的身躯一下子又充满了力量。 事后长治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那男孩——他根本不是小安的男朋友,是小安存心借来气他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经歷了那么多事,长治终于还是决定老老脸皮,跟小安一起疯一回。 他那些兄弟们自然没意见,大家本来就对小安的心思心知肚明。但长治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赵,她对自己一直挺认真的,他却就这么提了分手,搞得他好像耍人家似的。但生活不可能一点遗憾都没有,能够做到大体上满意就很不容易了。 过年时,小安给长治挑了张特别华丽的贺卡,笑嘻嘻地递给长治作礼物。 「长叔,你看了这张卡就会明白,我们迟早是要在一起的。」 长治以为会看到小安写的肉麻话,警惕地眯着眼,翻开卡片,孰料上面除了四个烫金大字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而那四个字则是——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