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恨事》 第1章 待嫁之喜 大遂,北都,平南侯府。 风调皮又欢快地拨动着廊下悬吊的红灯笼,整个侯府被红灯笼渲染成喜悦的红色。 侯府之女女出阁之喜在即,侯府上上下下格外忙碌,人影叠加,每个脸上都笑得眼睛都看不清。 累是真的累,开心也真的是开心。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高翎,平南侯独女,家里排行老幺第五,受尽宠爱。容貌艳丽,惹得多少北都少年郎倾心不已。 新郎是五皇子楚梦梧,未来的太子,大遂未来的皇帝,身份尊贵。 军功卓着的平南侯与准太子联姻,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北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艳羡这对天作之合。 照理说,明日出阁今夜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能应对明日冗长繁琐的礼仪程序。 高翎闺阁内依然灯火通明,平南侯夫人与一众丫头仆妇都一一清点着明日要用的器物,叮嘱高翎明月行礼时要注意的细节。 一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二来也是打消她作为新嫁娘的紧张焦虑。 那气势恨不得明日成亲的是自己。 尽管该做的都高翎已经铭记于心,可是平南侯夫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儿。舞刀弄枪洒脱没规没矩,这一朝成为天子家妇,宫里规矩又多又严苛,言行举止都是人注目的焦点。 高翎内心兴奋,脸上却露出不耐烦,这繁琐的礼节仪程一听都让人头大,明日还要穿着厚重婚服、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行礼。自己虽不是那久居内院的闺阁娇弱女子,身强力壮,一想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洒脱的一匹自由小野马,就在套上金鞍关进皇家牢笼里。 不过一想自己穿得那么鲜亮美丽嫁给自己中意的男子,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能如自己这般如愿呢。世事总不能两头都要圆满。 明日之后自己便是他的妻,要与他一起一生一世,生儿育女……高翎嘴角又忍不住上翘。 与五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四皇子已封夏王,不时便要去西蜀之地就藩,陛下迟迟不封五皇子为王用意不言而喻。 大家都心照不宣,一旦五皇子成婚,有了岳家支持,这太子之位还能跑得掉吗?而且已经没有其他皇子与他相争。 “哎呀,这凤冠可太沉了。女郎明日若是戴在头上那么久岂不是受罪?”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追云一边笑一边抱怨。眼睛却不肯从那耀眼的凤冠上挪开,上面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宝石,在微弱的灯光熠熠生辉。更别提架在一旁的嫁衣,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能灼灼生光。 平南侯夫人脸整天笑得脸都僵硬,旁边的仆妇开口:“这样的罪可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也就只有咱们平南侯府的女郎才有这个福分。” 室内又是一阵哄笑。 她们又说些婚后如何侍奉夫君的话,坐在床头听她们议论的高翎觉得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便起身朝外走去。 “女郎要去哪里?”追云终于把目光从织金绣凤的嫁衣上挪开,赶紧两步跟上。 “你别跟着,我就去院子里透透气,脑子有点乱,一个人安静一会。” 平南侯夫人知道她本不喜人多,身为新嫁娘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这几日前前后后折腾她也够够的:“那你就在院子里转转,可别跑出去被人瞧见。你现在代表的可是天子家妇,不可像以前那般任性。” “女儿知道,阿娘。” 高翎本就在军营里长大,上马舞枪,下马使剑,身手矫健。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消失不见。 平南侯夫人笑着看她离开,满心欢喜:自己的女儿长大啦,要嫁为人妇,还是天子家妇。 整个侯府都闹哄哄的,高翎只能在祠堂这边找到清净之地。 即使是祠堂,现在挂着红灯笼,供着红烛。这是在替她祈福,希望逝去的先人保佑她婚后生活美满幸福。 高翎静静地走进祠堂,发现蒲团上还背影笔挺地跪着一个人,除了兄长高无忧别无他人。 平南侯有四子,前三个都战死成了案台上冰冷漆黑的牌位。而跪在灵牌前的那一个,因在校场上保护五皇子摔下马腿脚也落下残疾无法再骑马练武。 “兄长。”高翎轻手轻脚地走到兄长旁边蒲团上跪下,对着祖先与兄长恭恭敬敬地磕头。 “五娘,明天你就要出嫁。不在屋子里好待着,到祠堂来做什么?”兄长的声音依旧温和。 高翎没有回答,一脸天真地反问:“那兄长此刻在这里做什么?” 高无忧看着眉眼都被幸福浸泡温柔的五妹,眉眼怜爱温柔:“明天你就要嫁人,为兄自然是来替你向先人们祈福的。我们兄妹五人,现在只留下你我二人。如果兄长们看到你穿上嫁人的动人模样,也会很高兴。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终于有一天也在为人妇为人妻了。” 高翎知道自己能够嫁入皇家,少不了兄长们战场拼杀的功劳。 自己与五皇子的婚事有两情相悦,也有皇帝对高家三子死一子残的弥补。 北都多少名门淑女都巴望着成为皇子妃,飞上高枝当凤凰,光耀门楣,连带着荫护家族。 尤其是眼下五皇子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能够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更是荣耀无比。 高翎看着兄长们的牌位,又重重地磕头。自己荣耀之路未必不是他们以血肉铺就,想想就觉得心如刀绞。 “我宁愿不做这五皇子妃,也希望兄长们守在我们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们皇家才有好男儿,军中哪个男儿不是顶天立地的……” 高无忧打断她,语重心长叮嘱:“大婚在即,翎儿可不能说这样的胡话。明日就为人妻,说话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在皇家一定要注意祸从口出,言行都要慎重。多行礼,少说话。” 高翎讪讪,也觉得自己刚才失言。 高无忧叹气道:“如果有别的路可以选,谁又愿意把一家子荣辱都系在女儿身上。阿爹年迈,浑身都是战场上留下的伤痛,已不能再上战场。阿娘又体弱多病,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而我腿有残疾,已赶不上三位兄长的神武,做不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无法像阿爹一样建功立业。读书又不及那些士子聪慧,又不精通官场之道放下颜面去献媚。注定这辈子可能混个闲职,只盼望能顺利袭爵,能让阿爹阿娘晚年过得好。翎儿若是以后能登高位,平南侯府的荣耀便可以维系下去……只是深宫之中,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好在五皇子对你是真情实意,少年夫妻,想来他也会护着你的。” 说到最后,高无忧语气温柔不少。 这是他们唯一的小妹妹,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宠爱,养成天真活泼的性格。 高翎看着一贯心高气傲的兄长竟说出这些气馁的话来,心中不知有多么自责。 高家男儿本众多,现在只能靠她一女子维系。 心情便有些沉重:“翎儿谨记兄长嘱托。” 第2章 这明明是要把他当做一个弃子 皇宫,咸宁殿。 殿内外已被张灯结彩,红色的帐幔红色的烛火,连门窗上都细心地贴上醒目的囍字。随处可见令人喜庆的红色,准备欢迎女主人的到来。 一个衣着华服,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在殿内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 知道主子心想事即将成,连伺候的宫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按惯例,皇子成婚之前会离宫别住,但唯独太子成婚后会住在东宫。 五皇子楚梦梧却是个例外,明日即将大婚,还没有指明婚后会住到宫外哪座宅子里。 众人猜测,五皇子成婚后被封为太子,会住进东宫。因为东宫已经在整修打扫,似乎是准备着迎谁入住。 除了楚梦梧,谁还有资格入住东宫呢。 比起当还没有尘埃落定的太子,实实在在明日娶亲更令人振奋激动。 楚梦梧瞧着眼前红艳艳的一切,内心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在殿中兴奋地演习着明日成婚的流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 跟在身后的何庆脸上也笑得睁不开眼:“殿下歇息一会吧,休息好了明日才能更好地迎娶皇子妃呢。” “嗯。”楚梦梧一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五娘穿上嫁衣戴上凤冠的端庄模样肯定美得不像话,眼神止不住地露出得意的笑意。 他的五娘终于要名正言顺嫁给自己为妻,宫墙再也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从此可以朝夕相处。 想到以后夫妻和睦恩爱,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 真的想告诉整个北都乃至整个天下,他楚梦梧终于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那个女子名叫高翎。 她不像其他名门贵女在人前就是低着头温婉恭顺的样子,而是高昂着头,得意又骄傲。 身为武将之后的她,不似其它因于内宅女子一般从小习女工针黹、攻于书画。而是自小跟着父兄一起征战沙场,会骑马会舞刀弄枪,会放肆地笑得很开心,满眼地骄傲。 高翎不是幽然沉敛的兰花,也不是孤立于水池之中的荷花,她是一簇开在阳光下的蔷薇,热烈绚烂。 正想着高翎一身华美嫁衣缓缓穿过高大宫城的模样,小内侍匆匆进来禀报:“林总管求见,说是陛下召见。” 林休,大内总管太监,是皇帝自小就跟在身边使唤的人,在宫中地位尊崇。 父皇已经久卧病榻,连他娶妻这样的大事都是母后一手操持。为何入夜还要召见他呢? 由不得楚梦梧多想,何庆已经快步到门口迎接林休。 林休弯着腰,道:“殿下,陛下口谕,请殿下到乾元宫一见。” 楚梦梧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感觉,平时只需要派个小内侍传话的事居然劳动林休这个位置最高的大总管前来,此事非同小可。 忐忑之中,他本想让林休先行,自己换身衣裳随后就去。 林休也一反常态,等他换好衣裳随行,态度恭敬得不行。 让堂堂大总管等自己,楚梦梧心中更是不定,只能赶紧换了衣裳跟着林休快步赶往乾元宫。 乾元宫是皇帝的寝宫,修得巍峨壮丽。 此时灯火辉煌,宫人肃穆,兵甲整齐。 尽管风已不冷,但眼前景象仍让人胆寒,连呼吸都要轻进轻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祸事。 此时空旷的殿内只有四人,靠坐在龙榻之上的一脸憔悴病容的皇帝,站一旁林休,坐在龙榻边的皇后,还有匆匆赶来的楚梦梧。 宫人们都低头垂手站在宫外,若有忍不住好奇有人抬头想看看殿内情况,迎面而上的便是御林军冷冰冰充满杀气的眼神,遍体生寒。 父皇已经病多日,神色日渐萎靡,全靠御医用汤药吊着一口气。今夜不知为何面色好了许多,还有力气坐起来。 雍容华贵的母后穿着牡丹长裙一脸平和,瞧他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除了随侍的林休,空旷的大殿内竟一宫人侍候,当真太奇怪。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四月温暖天气,龙榻之前摆放着一个燃烧得正旺的炭盆。 顾不得这么多,他跪下向父皇母后行礼。这种礼节他已重复过不知多少次,保证每一次都不会出错。 只是这一次行完礼,父皇没有如同往日一般随口让他起身,就让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楚梦梧心中有些不安。 林休恭敬地站在皇帝龙榻前,手上紫檀木描金托盘里摆着两道诏书卷轴。金黄色的锦帛十分亮眼。 皇帝咳嗽两声,无地抬了抬手,眼射精光。 林休上前两步,站在这对父子中间,弯下腰,把托盘放到五皇子目光齐平的位置。 本想从林休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楚梦梧只见林休面无波澜,眼皮低垂,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楚梦梧心下疑惑:难道是宣布册立自己为太子吗? 可是时机不对,不应该要么是明日成婚大典上或者是朝堂之上当众宣布更为合适? 立太子这种国之灾事也得是众目睽睽之下昭告天下才显得郑重。 总不能现在都快亥时在这空空的乾元宫里宣召吧。 “梧儿,明日你即将大婚。父皇送你一份大礼。”皇帝缓缓开口,眼神虽然浑浊却也带着身为帝王的锐利。 眼前这个儿子虽然年轻,可是才学与头脑却是所有儿子数一数二的。 如果他不够优秀,皇后怎么会挑中他为养子悉心栽培呢。 若论容姿,也只有栖儿能与之相比。 只可惜,栖儿身弱,长居观中养病,无法参与国事。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呼出一口气来。那个孩子真的是可惜了啊。 楚梦梧道:“儿臣未立寸功,未敢受礼。”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礼,就这么快拒绝了。”孱弱的皇帝又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你可不要后悔。”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楚梦梧心里咯噔一下,五脏六腑都提起来悬挂在半空中。 “林休那里有两道圣旨。一道是封皇五子楚梦梧为离王,平南侯五女高翎为离王妃,成婚后立即前往离川就藩。平南侯高均在离州发家,军功累累。现因病痛已无法为国效力,边境虽平但未稳。你身为皇子,又是高氏女婿,与高翎成婚后镇守边疆,既能镇压蛮族,又能抵御百象进犯,合情合理。” 话说得有点多,皇帝又深呼吸一口。皇后面无表情, 伸手替皇帝顺气:“陛下身体劳累,注意休息。” 事发突然,楚梦梧一听,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木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伴随着这微弱的声音而凝固。 封离王?娶高翎?就藩离州? 离州,可是平南侯用了数十年时间才能平定的,蛮族野蛮不受大遂教化,出名的难管。 关键离州远离北都何止千里,就藩意味着彻底脱离了北都朝堂,成为一个边外王爷。 如果去那么远的地方就藩,比起去西蜀之地就藩皇四子的夏王还要不如啊。 至少西蜀之地富庶,人杰地灵,可以当个快活王爷。 他不是非要当太子不可,可是也不必把他流放到那么远的蛮荒之地吧。 这明明是要把他当做一个弃子! 楚梦梧把疑惑恳求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却一心只有皇帝身上,无视他的恳求。 第3章 凉意从膝盖蔓延到头顶 一阵难以言明的窒息感弥漫上全身,如同溺水一般。为了排斥这种窒息感,楚梦梧不得不加深呼吸排解内心的压抑。 楚梦梧感觉自己被抛弃,难道平日里父慈子孝都是假的,母后对他的慈爱也都是假的? 既然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绝望如深水,让人身不由己。 “父皇,母后……”楚梦梧重重地又磕头行礼,“儿臣谢恩!” 皇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神色无恙,居高临下睥睨道:“父皇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什么恩。” 皇帝顺了一会儿气,终于又提上一口气来,有气无力道:“另外一道圣旨,立五皇子楚梦梧为太子,胡氏女胡蕴为太子妃。成婚后即可入主东宫。” 说完以重重地咳嗽,连续不断的沉闷咳嗽声在乾元宫回荡。 此话一出,楚梦梧的脑子更乱了。 如果刚才是惊吓,这次是震惊。 明明父皇已经同意他娶高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为何要娶什么胡蕴? 一阵夜风从窗户的缝隙地钻进来,吹散了聚拢在宫内的热气。楚梦梧的脑子慢慢清晰起来。 胡氏女?胡蕴? 楚梦梧的目光再次投向皇后,此时皇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那种得偿所愿的笑,带着一丝丝的诡谲。 楚梦梧脑海的疑云瞬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出身胡氏一族,而胡蕴是皇后曾经向他提及的一个母族女子。 胡蕴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上,性情却是极好,温顺乖巧。皇后多次明里暗里让楚梦梧娶她为正妃。 大遂的皇后只能从后族胡氏一族所出,胡氏才能有资格与前朝的汪氏一族相抗衡。 楚梦梧心中只有高翎,别的女子他根本就入不了眼。还因此被皇后找个由头在咸宁宫里禁足一个月,他固执地也没有开口向皇后求情。 这是他唯一一次违逆皇后的意愿。 因为当时楚梦梧明白,只要他坚持皇后一定会妥协,因为他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儿子。 皇帝缠绵病榻多时,时日不多。皇后只能依靠他,才能坐上太后之位。 夏王生母可是出身汪氏嫡支、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贵妃。 皇后早年有子,早夭后只生出一个公主。后来觉得生子无望,便把目光投向宫中低微妃嫔生出的皇子之中。 当时皇后选中有谶言负身的皇七子楚梦栖,容貌出众,聪慧可人。 楚梦栖七岁就被皇帝抱在膝盖上学着批阅奏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只要他读过的奏章,能完整地当场复述出来,还能依据先贤说出自己的见解。连读过圣贤书的官员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臣无不赞叹他的聪慧,说大遂中兴有望。 顿时朝堂内外都是对楚梦栖的称赞,他的母妃只是平民出身,因为生出这个样神童皇子一举成为青妃。 可天不遂人愿,只是那年冬天,楚梦梧掉进冰窟,从此体弱多病。最后只能送到玄天观中养着,想沾点神仙的仙气活下来。 剩下唯一的选择只有自己,所以自始至终皇后并非真心疼爱自己,而是把自己当做上位的工具。 就连向高家示好都是出于利用皇子身份拉拢武官的需求,没有想到他与高翎两人暗生情愫。 皇后从来不允许自己忤逆她的意,小事上不可以,婚姻这种大事更不可以。 这两天差地别的圣旨,明明白白告诉他,要让娶胡蕴,他就一定要娶。不然太子真的是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楚梦梧在皇后身边的除了基本的衣食有所改观,皇后对他的学业更加严苛。打手板比先生还要重、背不出来书饿肚子是家常便饭……人人都羡慕他一个在宫女肚子里滚出来的皇子居然能够得到皇后青眼养于身边已是天大福分,可是其中艰辛只有楚梦梧自己知道。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母妃争口气,他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比其他皇子更加努力,才能在人前得一句称赞。 唯一忤逆皇后的意,就是成亲这件事。 说到底,他喜欢高翎是真心实意,想借着平南侯之势与皇后进行对立也是初衷。 从涉政之初,父皇向他讲起帝王制衡之术开始,他就清晰地明白,必须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与皇后及她身后后族进行对抗。 人前母后一口叫都得比一口亲,人后心中诅咒一个比一个恶毒。 朝堂上文官两股势力是后族胡氏一族与汪氏一族,那么他只有向武官寻求突破。军功卓着的平南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平南侯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 不能在婚姻之事上再受皇后的羁绊,他选择高翎,那样性格活泼张扬的一样女子一定能替他挡开来自后宫的辖制。 唯一没有预计到的是,一不小心,付出自己的真心。 楚梦梧恍然大悟,痛苦又无助地看向皇后,希望她能替自己说话。 皇后嘴角轻笑,看着因为难过而害怕浑身颤抖的楚梦梧。内心并无一丝波动,反而有一丝成功后的喜悦。 说好的母慈子孝,说穿了都不过是彼此利用。她用这种方式明明确确告诉楚梦梧,想要逃离她的掌控完全是痴人说梦。 后族也不会让他这个养子成为权力路上大患。 一个少年简单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混迹后宫与官场几十年缜密的心思。 楚梦梧浑身无力差点就倒在又冷又硬的地砖上。如果没有心中不能认输的那口气支撑着,他早就瘫到地上。 即将成婚的喜悦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内心都是心肺交错的挣扎。 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齿间的血腥味已经很明显。 血肉之痛可以驱赶脑海里混乱的思绪。 不,不能这样认输!楚梦梧紧紧地握紧双手,紧绷的肌肉让他不至于太过于难堪。 他要成为主宰自己主宰天下之主,不然以前受过的苦都会白吃。 那些漫长黑夜里一个人的无助低泣,母妃临死前充满怨恨的眼神…… 乾元宫内安静得连风吹动纱幔声音都清晰可闻。 皇帝躺着用微弱目光看着低头的儿子,皇后脸上写着志在必得,林休依然弯着腰盘着圣旨,只有楚梦梧跪在冰冷地板上。 凉意从膝盖蔓延到头顶。 皇帝咳嗽声再起,皇后轻言:“陛下说了这会子话已经累了吧,躺下休息吧。梧儿已经是要娶亲的大人,会体会陛下您的用心良苦的,他慢慢体会父母的用心。” 皇帝顺势躺下,依然侧身瞧着跪在那里垂首挣扎纠结的儿子。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儿子喜欢的好父皇,可是这天下不能交给一个心中只有情爱的皇子手中。 就像他教给儿子们那样,作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就不要心软,不要被自己个人情绪所控制。 你若要两情相悦,恩爱甜蜜,那就离开北都离开朝堂个人逍遥。 你若要荣登高位,万人膜拜,那就得身陷内心痛苦挣扎决绝。 有得必有失。 林休只用他们两人可闻的声音提醒他:“五殿下还是赶紧做选择吧,这可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给您求来的恩典。” 皇后娘娘求来的恩典?一切都了然。 楚梦梧闭上眼睛,抬起双手叠加及眉,遮掩两行清泪。 “儿臣愿娶胡蕴为妻,望父皇母后成全!” 整个上半身重重地叩下。掌心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凉意蔓延至心间。 明明是四月暖的天气,明明殿内还烧着热哄哄的炭盆。楚梦梧只觉得浑身入坠冰窟。 他终于体会到当年七弟掉入冰窟的恐惧感,无力挣扎,于事无补。 皇后面上松弛,刚才内心一直都紧绷着,只能用笑意来掩饰。 直到楚梦梧说出她想要的结果,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缓呼出。 “妾就说梧儿长大懂事,不会忤逆父母。”说完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艰难直起腰的楚梦梧。 这个面上恭顺,心底倔强的少年终于在权力面前妥协。 皇后心满意足,她终于驯服这匹小野马。 皇帝用尽浑身的力气微弱道:“林休,把那道圣旨给烧了吧。明日成婚大典上宣布封皇五子为太子的圣旨。” 林休弯腰:“奴婢遵旨!”说完从容地拿起其中一只黄色卷轴丢进炭盆之中。 楚梦梧无神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烟火,烧掉的不是仅仅是一道圣旨,更是他曾经渴求又可以触摸的梦想。 念想成痴想,一切都成灰。 “太子殿下,这道圣旨您可拿好。”林休满面笑容地把另外一道圣旨奉上。 楚梦梧有些失神,伸手就去拿圣旨。 这是用高翎换来的太子之位,卷轴明明很轻,拿在手里却那样的沉。甚至连打开的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儿臣叩谢父皇母后养育之恩!”楚梦梧双手捧着圣旨再次叩拜。 看到儿子已做出选择,皇帝终于累得闭上眼,睡了过去。 皇后给皇帝铺好被角,眼神如同一个妻子那般温柔。 “梧儿,起来吧,不要吵着陛下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男子成婚历来都是大事,马虎不得。”皇后言语关爱,外人听来情真意切。 林休趁机拍马屁带笑:“皇后与太子殿下真是母子情深。” “儿臣告退。”楚梦梧挣扎着要起身,也不知是刚才受的打击过大还是跪得太久,整个人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林休赶紧上前搀扶似笑非笑:“哎呦我的太子殿下,小心点呀……” 楚梦梧终于在林休的搀扶下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乾元宫。 “梧儿,本宫只是让你起来可没让你走啊。”皇后冷不丁来一句。 楚梦梧脑子昏沉得厉害,听不出她语气的古怪:“母后还有何吩咐?” “你既然已是太子,得拿出点本事来以德服人。不然下面那帮整日吵着要立长立夏王为太子的汪氏官员如何能服你这个新太子?”皇后扯了扯凤袍,扶了扶鬓边的凤钗从榻上下来。 楚梦梧没有看到她脸上胜利者的傲慢。 林休知趣地退开几步,转身又不知去拿什么。再到楚梦梧跟前时,紫檀木描金的托盘上摆放一个髹漆的盒子。看样子应该装的是印玺,装太子印的印盒。 皇后没有去看太子印,而是拿起在它傍边的明黄色卷轴。嘴角含笑地递给楚梦梧:“太子不看看你颁发的第一个太子令的内容是什么吗?” 楚梦梧愣住:“太子令?” “看看吧。” 楚梦梧接过卷轴,缓缓地打开卷轴。 皇后很是满意,朝另外一个方向轻移几步。 她实在是想笑,想放声大笑。可是又不能在楚梦梧跟前显露出来,只能转身走几步释放自己内心的激动。 皇后之位一定要是胡氏的,本支中已无适龄女子,只能从旁支挑选。不能太漂亮不能太能干性格不能太要强,不利于后面掌控。 胡蕴出身旁支,家世很是一般,进宫后只能倚仗自己。性格软弱,以后后宫还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皇后很是开心,忍不住欣赏纱幔上暗花,真是精美。 若是不注意细看还看不出来啊,纱幔后的笑脸不要太猖狂。 楚梦梧的呼吸变得清晰,她可以想像楚梦梧看到卷轴内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内心很是开心。 元宵宫宴上一支七宝凤钗就试探出高翎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女子,高家也是一时被富贵迷了眼,他们跟她斗还太嫩了些。 当初既然能当上皇后,也能当上太后。 皇后手指干干净净,指甲洁白修长,洁白朦胧的纱幔都要逊色几分。 林休偷瞄着楚梦梧,只见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呼吸急促。先是震惊再是惊恐,卷轴完全展开,楚梦梧的双手已拿不住卷轴。 刚才好像听到了雷声,整个脑袋里都是被雷轰鸣过的嗡嗡声。 卷轴掉在地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林休弯腰拾起卷轴,小心收好:“殿下小心,这可是太子令。” 楚梦梧跪下,不顾林休在场,一步一步朝皇后膝行而去。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如负千斤。 林休看着太子如此卑微,傅厚粉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动容,微微蹙眉。 但这不是他能够干涉的,只能安静地当个柱子。 楚梦梧哀痛悲愤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母后,儿臣已经同意娶胡蕴,还请母后放过平南侯府。侯爷浑身伤痛难以再上战场,无忧因为身有残疾连马都上不了,高翎又只是一个女儿身,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恳请母后不要赶尽杀绝!” 楚梦梧又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皇后转身,用翘头履垫在他额头下缓和冲击。要是把额头磕破了明日怎么见人。皇后冷冷地俯瞰看着养子:“你再替他们救情,信不信本宫要你诛高家九族。通敌叛国、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家哪一条都是够够的。” 楚梦梧从来没明着有自己如此卑微,拉扯着皇后的衣角带着哭腔恳求:“母后,以后我会好好地做个听话的太子。求求您放过高翎放过高家放过平南侯吧。” 皇后抬手,林休赶紧递上那卷卷轴。皇后打开看着内容无奈道:“本宫乃后宫一妇人,怎敢干涉前朝政事。你难道没看到这是汪御史上奏朝廷说高均在离州与百象将领私甚交好,百象助他立军功封侯。他给百象大量军饷以换取表面的退让,这可是通敌叛国大罪啊。且高均吃空饷之事证据确凿,不处置高家难以平军心啊。你也不想自己刚坐上太子之位军队就产生哗变吧?夏王可在西蜀之地虎视眈眈呢。” 楚梦梧低头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为什么他做了违心的选择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如果他选择如离王,是不是就不会如中煎熬? 一想到自己当上太子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高家,诛平乱功臣、毁倾心女子、杀至交好友……楚梦梧痛苦得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在被撕裂撕裂。 “林总管,把太子印拿来吧,让太子盖上。禁军统领苏幸苏将军还在宫外等着太子令捉拿反贼呢。”皇后说得风轻云淡,“出其不意才能事半功倍。这会子高家还沉浸在成为皇亲国戚的兴奋中吧,让他们在幸福死去也算是一件幸事。” 第4章 五娘 北都,玄天观,玉露台。 洛晚尘沿着木楼梯登上玉露台最高处,他一个习武之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真不知道体弱的楚梦栖是怎么爬上来的。肯定 是爬就段就歇息一会,因此楚梦栖爬上去之后会待很长一段时间。 想想觉得替楚梦栖心疼,好好地待在下面不好吗?非要找这罪受,还要牵连他也要爬上来。 问起为何要经常爬高楼,楚梦栖笑着说凝聚天地之灵气,有得利于身心。 别人信不信洛晚尘不知道,反正自己是信的。 因为站在这个地方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北都。 这座塔楼建造之初用于来承接露水的,因此命名为玉露台。传说有仙人路过此处,见此地灵气充足,便将灵气化为露水滋养万物。大遂开国皇帝为了追求延年益寿,特意命道观建此高楼,收集玉露用以炼丹。 炼出的丹药并没有让皇帝长生,太祖死后不再接露水。因此此楼渐渐荒废,以至于成为观中一处供人攀爬的观景台。可以登高望远,可以观日月星辰。 登高可以令人心旷神怡,感天地之大,人之渺小。 洛晚尘喘着气,在楼顶西北面找到凭栏而立的楚梦梧。 他在浓墨的夜色中形单影只,单薄的衣衫在夜风中翻腾,让人担心下一刻他也会不会乘风而去。 “师弟,你又站在这里多久了?”洛晚尘嗔怪道,展开手上拿的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楚梦栖回头,从朦胧之中走出来的不用看清脸也知道来的是他的好师兄洛晚尘。 洛晚尘身材颀长,挺拔如松如竹,一身宽松的道袍让他有了几分仙人的气息。行走之间飘逸出尘,衣袍翻飞,犹如仙人下凡。 更遑论那一张足以迷倒众生的脸,细眉长眼,自带一股天生的淡泊悠然。 第一眼见到洛晚尘的人,都会有大概仙人就是长这样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吧。 靠近楚梦栖,洛晚尘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凉意,心疼道:“不要久站在风里,虽是四月的天气,夜里的风还是凉。你莫不想又躺床上半个月起不来。”洛晚尘细心替他系好带子。 习惯受师兄照顾的楚梦栖回以微笑:“多谢师兄关怀,有师兄在,我不冷。” 洛晚尘摇摇头:唉,这个师弟可真是会说话啊。自己怎么能生得起气来呢。 洛晚尘见到楚梦栖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在努力地笑,微弱的笑意挂在苍白的小脸上,令人心疼。 那一年楚梦栖七岁,洛晚尘十岁。洛晚尘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被包裹得厚厚的瘦弱小男孩,小脸白皙,是他见过最好看小男孩。 师父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弟,要好好地照顾他。洛晚尘赶紧点点头,生怕这么好看的师弟被别人抢走。 他的小师弟有着天潢贵胄的身份,是七皇子。传说中有着极贵的命格,是北都人尽皆知的神童皇子。大要是上天嫉妒他的聪慧,给他的命里制造了劫难。 因为身体弱,所以被送观中来,希望能沾点仙人的仙气护佑他平安成人。 “楚师弟,我叫洛晚尘,以后我就罩着你,别人都不敢欺负你的。师兄我可是会练剑的!”洛晚尘还把佩剑拿出来炫耀一下,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那以后师兄可以教我练剑吗?”楚梦栖顺势发问。 “当然可以了。”洛晚尘很高兴,这个师弟真的是聪明啊。 岁月悠然过去十年,楚梦栖的剑术依然只停留在强身健体阶段。只要洛晚尘想赢他,一招就能制胜。 楚梦栖的身体好很多,也只能像个寻常人一般而已。 洛晚尘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中意的女子要嫁给自己的兄长,其中的酸涩他感受不到。 今年元宵宫宴,在皇城门外发生一点小意外,楚梦栖对高翎一见钟情,他就在当场亲眼目睹。 楚梦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比外面的花灯还要灿烂生辉。 站在西北高楼,朝北望去便是巍峨耸立的皇城。 朝西望去有红光弥漫的地方,便是平南侯府。因为距离并不远,红色格外明显。整个平南府都沉浸在喜庆之中。 整个北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五子即将迎娶平南侯府女为皇子妃。 自从今年元宵宫宴偶遇高翎之后,一向淡泊的师弟有了牵挂。总会一个不由自主地嘴角挂笑,接着又是长久的蹙眉沉默。 洛晚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一开口:“不用羡慕你五哥,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轮到你成亲了。到时整个北都的贵女还不由着你挑选。说不定比高五娘更漂亮的姑娘呢。” 一落音,洛晚尘就知道自己劝解劝到八百里之外,离题太远。 楚梦栖并没有生气,神色依然淡淡:“五皇兄与高五娘乃是天作之合,我在此处向天上神仙替他们未来祈福,希望他们夫妻美满恩爱,儿孙绕膝。” 洛晚尘目光随着楚梦栖而去,那一处是难得喜庆红色。 除了平南侯府敢这样大张旗鼓,还有谁家呢。 哼!为了个女子居然会讲假话。 眼下的北都已经进入梦乡,灯火稀疏不定。 洛晚尘正想着劝楚梦栖下去休息,忽然隐约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原本以为是风吹动什么东西发出来,侧耳一细听却越来越清晰。 还有甲胄碰撞发出来的沉闷撞击声,一听便知是军队出动。 人数还很多! 两人相视,一脸惊恐:这个时候全城早就宵禁,禁军巡逻全城,按常理除非特殊情况不会有这么多士兵同时出现。 俩人相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投到远处,他们都在极力寻找声音的来处。 声音越来越清晰,来的不只一队,而是多队人马,且从不同的地方而来。 看来是要包围什么地方。 洛晚尘轻声道:“最近几日北都城中说是有盗匪潜入,禁军还特意加派巡逻军,城中的治安都好了不少。是不是已经找到盗匪,准备一网打尽?晚是动作惊动比较小,毕竟明是就是五皇子的成婚大典。” 楚梦栖摇摇头,否定他的说法:“不对!如果几个盗匪就值得禁军这么大动干戈,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行动。五兄大婚在即,禁军不应该早做防备,早就全城搜捕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动禁军进行搜捕。” 洛晚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楚梦栖身体不好,脑子却是极为聪明的。 “那这是干什么呢?”洛晚尘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楚梦栖,“算了不管了,我们下去吧。明日我还要陪你去参加五皇子的成婚大典呢,你身体弱,早点睡才有精神。” 夜色太浓,怎么用力也什么都看不清。楚梦栖只好跟着洛晚尘下了玉露台。 心中隐隐觉得那些声音好像都是朝平南侯府方向去的,难道是平南府出什么事了吗? 楚梦栖摇摇头,大概是自己想太多。 *** 这一夜,楚梦栖依旧没睡好。比起以往,他更加难以以入睡。 大概是想到明日的皇兄与高翎的婚事,心中难安。 但禁军大批出动,更让他辗转反侧。 北都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想着想着,困意阵阵袭来,楚梦栖迷迷糊糊睡过去。 楚梦栖一向睡得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把他惊配。因此他被安排在道观最为僻静的院落,到了深夜只是洛晚尘与他作伴。 为了让楚梦栖睡得安稳,洛晚尘睡在对门的房间。 睡梦中,楚梦栖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兵器碰撞的声音、有人呼天抢地的求救声、烈火在风中呼呼燃烧的声音…… 眼前一片燃烧的火海,无数在要火海中挣扎呼救,冰冷的兵器割裂肌肤,血液喷薄而出……画面相当的惨烈。 楚梦栖被噩梦惊醒,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汗。 这个梦境真的太真实,好像亲身经历一样。 楚梦栖并不怕黑,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深陷黑暗之中,心中是对未知深深的恐惧。 他起身点灯,抹黑之中碰翻了凳子,慌乱之中把灯盏打翻在地,清晰的碰撞在寂静的黑夜里被放大。 洛晚尘十分警觉,听到异想冲了进来,寝衣还松松地挂在身上。 “怎么了?梦栖。”洛晚尘吹燃火折子,只见楚梦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是不是夜风浑身难受,我去叫国师。”说完就要转身奔出门外。 楚梦栖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微微摇头:“师兄,没事,我只是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有些害怕,想点灯。” 洛晚尘松了一口气,把灯盏扶正,点亮。 温暖的灯光顿时在室内散开,见到明亮楚梦栖松了一口气,由着洛晚尘把他扶到凳子上。 “以前师父说不能让你多见引起情绪波动,不然你就容易多思多忧,夜里就容易噩梦。之前还觉得师父是小题大做,现在看来他做得一点都没错。肯定是你近日想得太多,才会做噩梦。”洛晚尘给他倒一杯水推到他跟前,“喝点水兴许会好一点。水太凉,喝一点润润就行。” 楚梦栖接过水杯并不放入口中:“我梦见禁军在对一户人家进行灭门,亮晃晃的刀刃,漫天带火的飞箭。场面惨烈无比,很多人死在血泊之中,有的人活活被大火烧死。他们惨烈的呼喊声仿佛现在还在我的耳边萦绕。” 洛晚尘就知道晚上让楚梦栖看得太多让他胡思乱想,才会惹出这些事来。 “天亮五皇子成婚大典就开始举行,禁军再怎么横行霸道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出大动静。一个梦而已,缓缓就躺回床上去,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白日婚礼冗长繁琐,由得你折腾呢。” 我这娇弱的师弟啊。 楚梦栖点点头。 正当洛晚尘准备起身回屋,外面有异响。 楚梦栖惊恐地拉住洛晚尘的手,洛晚尘也听到了:“我去看看。” 洛晚尘出门去,一时间居然没动静。楚梦栖坐不住,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拿着灯也出门来瞧瞧情况。 院子里有棵巨大的参天古树,枝繁叶茂。平时俩人喜欢在树下对弈品茗赏雨,很是惬意风雅的所在。 此时洛晚尘一点风雅的兴头都没有,因为脖子上有一把冰冰凉的剑。他浑身上下也不知是被夜风吹凉的还是被吓凉的,总之觉得很冷。 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人,本来好心上前问,结果哪知对方一言不发就来一剑,当真让他措手不及。 又不想惊动屋里的楚梦栖,就一直也没开口说话,想找个破绽反击制服对方。尽量把动静做到最小。 楚梦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那两人相持在树下,手一松灯差点又掉到地上。 洛晚尘的功夫不弱,平时有什么皇家活动需要楚梦栖出席制造一下存在感,洛晚尘都会跟着他一起去。名曰见世面,实则保护他。 能被对方一招止住,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弱鸟。 洛晚尘知道自己那个能被噩梦吓得瘫在地上的师弟胆子十分小,让他见了眼前场面怕是又要吓出一身病来。暗自责怪自己轻敌。 没有如洛晚尘想的那般害怕,楚梦栖而是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还淡定地抬起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楚梦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高女郎深夜闯玄天观,不知所为何事?总不是来祈福的吧。” 她的眉目自己怎么能不清楚,早上心中描摹了上千上万遍。 只是眼前这个女子已经没了当初的那份骄傲与张扬,长发凌乱地披着,穿的应该还是一件寝衣,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烧焦烟熏的味道。拿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五官扭捏在一起,似悲似伤。 趁着高翎的注意力被楚梦栖话语转移,洛晚尘立刻抬手用食指中指夹住剑刃挪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上前狠狠地给对方肩膀一击。 浑身早已无力的高翎被击倒在地,洛晚尘抢过剑,剑心直指对方胸口。只要对方敢乱动,他就敢真的刺下去。 大半夜翻墙而入可不是良人所为,何况他们都没有与她打过正面的交道。 “师兄,不可!”楚梦栖赶紧制止他。 “师弟你可真是被色心迷了神志,她刚才可是要杀我!” 楚梦栖才懒得向他解释什么,上前用脚踢开剑,蹲下。片刻后抬头略带责备:“她已经被你打晕了。” 洛晚尘真是被这两个人吓得不轻,明明刚才他只用两分力道而已。 无论怎么样,这高翎是未来的五皇子妃,又是师弟的心上人,怎么会下得去重手嘛。 “师兄,帮我把她抱进屋子里去吧。”楚梦栖解下外衣,轻轻地盖在高翎身上。 洛晚尘只得扔了剑,上前抱起人。 才把高翎放到床上,院门又咚咚地敲起来,声音急促。 洛晚尘抬关瞧了一眼一脸狐疑的楚梦栖,想到他那个噩梦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真的被楚梦栖梦中,被灭门是平南侯府? “师弟,你在床上躺着,我去应付那些人。”洛晚尘回过神来,眼神坚定:“不要担心,有师兄在。” 楚梦栖点点头,把人往里面推了推,自己又和衣躺下。闭上眼,深呼吸。 变故来得太快,楚梦栖得赶紧让自己平静下来。 洛晚尘见他躺好,一边打哈欠一边起身朝外走去,嘟囔着:“谁啊,大半夜的扰人好梦!” *** 五娘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做那个噩梦,耳边都是惨烈的叫声,眼前是漫天的火海。 模模糊糊听见身披盔甲手持兵器的禁军大喊:“奉太子诏令捉拿叛国逆贼高均,阻拦者格杀勿论!” 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刀一枪一剑下血肉横飞。 原来熟悉的笑脸只剩下临死前的狰狞。 这根本不是捉拿,而是灭门。 兄长带着她来到后院,这里有段相对比较矮的墙,是以前他们兄妹经常偷跑出去的地方。 兄长用身体托着她翻上墙,自己准备弯腰拉上他的时候兄长却退了几步避开:“翎儿,快逃!为兄腿上残疾跑不远,跟着你只会拖累。” 高翎很少哭,因为父兄受伤了也从来不掉眼泪,她也从小学着坚强。 可是她那里经历过刚才惊险,害怕与惊恐占据了她。此刻她脸都被泪水弄花,哀求道:“兄长,我们一起逃!” 兄长摇摇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翎儿,好好活着,不要再为高家的事做傻事。活下去就是对高家最好的报答!” 说完跛着脚一瘸一拐地朝前院走去,木门发出连续剧烈的声音,破裂之声清晰。 兄长拎起剑,背影决绝。 她看到兄长被数根长矛捅穿的身体,缓缓倒地…… “五娘五娘……” 睁开眼,瞧见的是平时给她跑腿的阿也,旁边站着的是水秀。 在惊恐中被叫醒,五发浑身发软,又梦到与兄长诀别的那一刻。 “寨子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么急?”五娘没好气道。 “皮桑送来一个大遂男子,长得可好看啦。说是来换粮食的。”阿也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脚力很好,想来从石寨里跑过来没有歇息过。 “我们石寨不买奴隶,让他回去吧。告诉皮桑他再抓遂人买卖,下次我就直接抓他卖到百象去当挖矿奴隶。” 五娘自从说是要招婿,附近蛮族都蠢蠢欲动。可是五娘一个都瞧不上他们,长得五大三粗的,不温柔不体贴,一点都不养眼。 要身强力壮的男人干嘛,她自己力气就很大。长久下去巴巴山的蛮族就以为五娘要找遂人男子,商量着要不去抓人送给五娘讨她欢心。 买卖人口是五娘命令禁止的。作为巴巴山一带蛮族的头领,她说话还是有份量的,从此大小寨主再也不敢去抓人献给她。 这皮桑脑子一根筋,居然又抓了一个男人来。 是想挨鞭子了吗?五娘想到这里握紧手中油光水亮的牛皮鞭子。 阿也眼神放光:“五娘,这个男子长得可好看了,比以前所有男人加起来都要好看!你去看了再做决定?” 五娘见阿也说得如此真切,莫非真的好看得不得了。 左右巡山完成,要回寨子,那就回去见见那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子再说。 一行人鱼贯穿过大门,走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展现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南山斜坡。 连孟柒也不得不感叹这一种路过来关于五娘各种传说都配得上眼前的震惊。 巴巴山连绵的山虽多,但大多都是陡峭的山地,往往都是山高谷深。 山多土少的山势决定能够耕种的土地不多,因此不是很适合大型的群居,因此才有巴巴山南北十八寨的说法。 放眼望去,先是从半山平缓之处一直蔓延而下鱼鳞般的梯田。这可比皮桑的寨子修得整齐得多。 而这梯田一眼望不到头,在梯田中央是寨子。石头修建而成的房屋在绿树之间穿插。 别的寨子都会砍伐树木用泥土做房屋,但石寨却是用石头修建的。因为土壤太过宝贵,要用来种庄稼。 不但如此,周围的防御工事都是用石头垒成的。 禾苗青青,星星点点的人影散落其间,一片繁忙的夏耘景象。 大齿瞧着孟柒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知道他以前没有见过这番景象,道:“这就是五娘所在的石寨。” 一行人在众人好奇的围观目光下穿过片片水田,偶尔还碰到几个手里拿着绳子套着鱼的小孩,田埂之上散落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真是一副田园牧歌的景象,孟柒感叹道,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一个女子能守护这样的一片净土也的确不容易。 石板大路通往寨子的中央,那里有一块平坦的广场。 孟柒好奇地四下打量,只见周围环绕的房屋只有柱子没有墙,朝外的每根柱子上都挂着白生生的牛头。 广场正下方立着一面牛皮鼓,正上方屋檐下是个略高台子,不过三步的台阶,宽宽阔阔的台面上只立着一把乌黑的牛头椅子。 椅子与牛头上都缠着五彩的布条,在阴影里显得有些诡异。 领路人请他们在廊下坐下歇息,有年轻的妇人端来茶水。 有年轻男子敲响牛皮鼓,细密的鼓声顿时在山间回荡。 及波道:“看来五娘还是懂待客之道,晓得敲鼓欢迎我们。” 大齿重重地哼一声:“好歹是个寨头,五娘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皮桑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向外望去,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传来隐约的银铃声,孟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穿着蛮族的蓝色短褂子短裤子,露出结实的半截手臂与小腿,脚上是一双草鞋。头上辫子也掺杂着五彩的绳子,发尾做蛮族未婚少女样垂于耳际。涂面,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知名的珠子,腰间是一条五彩布条编织而成的腰带。腰带上还悬挂着长串细密的银铃铛,走起路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更为特别的是她的腰带上还插着一根油光发亮的牛皮鞭子。 一路过来,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是孟柒见过衣着最为讲究的。 蛮族女子一般只有在重大节庆才会穿得华丽,平日劳作都是蓝色衣裤。 皮桑三人见到她入了场,心不甘情不愿站起来,对着那名女子微微低头齐声:“五娘。” 孟柒原以为他们口中的五娘怎么也得是个中老年妇女,德高望重才能服众。很多寨子信奉巫蛊之说,最受尊敬便是那些装神弄鬼之人。 可眼前这女子虽涂面,却也瞧得出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五娘并没有回礼,而是径直走向那牛头椅子坐下,对四位来客报以礼貌性地一笑:“皮桑寨头可是稀客呀。今日怎么有空来石寨做客?” 话说得相当地直接,压迫于无形之中。 皮桑远远地站着并没有靠近她的意思:“想来跟五娘做个买卖,换点粮食。” 五娘来了兴致:“哦,不知道皮寨头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正当孟柒纳闷这一种上没见到他们携带什么东西来呢,大齿一把就把他推到广场上。 “他叫孟柒,就是我们用来交换的物品。” 踉跄一下后突然刺目的阳光让孟柒眯上眼睛,面露惊恐。 孟柒这算是明白,原来皮桑他们带的交换商品竟然是自己。 可是孟柒明白自己这个小身板比起蛮族的汉子来没有任何优势,想来这么大个寨子也不缺少精、壮的汉子。五娘买自己当苦力也划不来啊。 五娘眼神有短暂的凝滞:“遂人?” 皮桑点点头:“昨天巡山的时候发现的,说是进山来采血诛蕨的。我瞧着模样与我们这些男人不大一样,听说五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男子做丈夫,说不定这个遂人男子能入你的眼。” 孟柒猛然醒悟:这不但是要卖了他,还要把他卖给这个五娘做丈夫! 只听过有买妻的,居然还有买夫的,这真是闻所未闻! 孟柒开口争辩:“误会误会……” 大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现在他没有资格开口说话。 五娘笑起来涂面有些狰狞,饶有趣味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孟柒。 身板是不够结实,好在模样还算不错。的确比起蛮族男子的确更为顺眼一些。 孟柒只觉得有无数的刀子落在身上,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就是那圈里等着被买家挑选的牲口。 “唉,多大了?”五娘开口问,“读过书没有?” 孟柒害怕的只能点点头:“在下二十三,读过几年私塾……” 年纪还可以,五娘继续:“家中可有妻妾?” 孟柒战战兢兢道:“尚未婚配。” 说完孟柒就有些后悔,干嘛说实话,说自己有妻有子他们也无法确认啊。 五娘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皮桑:“皮寨头准备多少价格卖?” 皮桑道:“一千斤粮食。” 五娘放声大笑:“皮寨头,现在这个时候是粮食最贵的时候,你不觉得价格有点高吗?一千斤粮食这几个月我能养活好几个比他更强壮的大汉。瞧他这模样,怕是肩不能扛手不得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买来只能白吃饭。” 皮桑道:“五娘你来巴巴山也好多年,一直没有成亲,想来也是看不上蛮族这些小伙子。蛮族最不缺少的便是力气小伙,可这样的皮相蛮族是找不出来的。” 孟柒心中一阵叫苦:原来自己卖的不是力气,而是皮相。羞愤得恨不得马上找个缝钻进去。这样折辱的方式真的是太丢人。而且作为买卖双方的关注点,他们居然没有问过自己愿意不愿意。 突然就明白皮桑老婆早上看他古怪的眼神,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五娘笑着低头对身边一个更为年轻的女子耳语几句,那个女子走到阳光底下,围着孟柒上下打量。 突然那女子伸手拍拍孟柒的肩膀,又抓起他的手臂捏捏。 孟柒闪躲,引起围观人群一阵哄笑。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孟柒觉得脸和耳根子发热。 那女子突然朝孟柒胸口用力一推,孟柒往后退了几步。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女子朝五娘道:“没问题,四肢灵活,身体健康。” 第5章 成交 五娘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皮寨头,这个男人我要。不过价格得谈谈,不然让外人知道你出什么价我就买什么价五娘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男又不是必需的,粮食却是必需的。” 言下之意就孟柒对五娘来说可要可不要,但粮食对皮桑来说是必需品。 皮桑脸上有些不高兴,因为涂面倒也乍不出来。他不喜欢这些讨价还价的弯弯绕绕,但是又畏惧五娘:“那五娘你开价。反正人是我顺手抓来的,能换点粮食给寨子里应个急就行。石寨良田能长出一千斤粮食的,未必养不出这么一个俊小子。” 五娘闻言一笑,算是对皮桑的话表示赞同。 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的确长得很好看。眉目分明,皮肤晒得有些黑,却也掩饰不住一副上好的骨相。将来若是生下孩子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也不能把价压得太低,如果皮桑的寨子缺粮说不定会投向离川官军,这只会坏事。 蛮族向来狡猾奸诈,可没遂人那样坚定的羞耻心,反复投降背叛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饿死的前提下难保他们不会做出投降的举动来。 五娘原本就打算趁着眼下青黄不接的时候拉拢一下附近寨子跟她一起同仇敌忾。 眼下离王步步紧逼,已然征服了北山蛮族,现在对南山蛮族虎视眈眈。 那个女子回到五娘身边低语:“这个男子看起来还不错,粮食嘛我们不缺,换也是可以的。五娘你的终身大事可比一千斤粮食重要得多。” 她看得出来五娘看向这个孟柒的目光不一样,以前五娘的目光不会过多在男子身上停留。 沉思片刻后,五娘开口:“皮桑寨头远道而来,我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看在我们两个寨子的交情份上,八百斤粮食。眼下离川军虎视眈眈,我们可要同舟共济一起抗敌才是。” 皮桑松了一口气,原计划可比这八百斤要低:“五娘爽快,八百就八百!” 孟柒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自己居然只值八百斤粮食! 交易成功,五娘让人端上米酒分与他们三人喝。 三人装着几大袋粮食满意地走了,大齿笑孟柒:“你的运气真好,还能换八百斤粮食。以前有的寨子送人来直接被祭山神。” 孟柒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运气好。明明自己就进山采个药,转眼就被人卖了。他就这样被以八百斤粮食卖给一个女蛮匪!做梦都不敢做这么荒谬的事。 五娘用略带嫌弃的眼神嘀咕一句:八百斤粮食得换来的一个不能犁地不能干活不能狩猎不能打仗的男人,感觉有点亏。 水秀看出来五娘对这次交易还是很满意的,看来五娘好事将近。 等众人该走的走远,五娘这才走近孟柒,含笑道:“孟柒?” 孟柒尴尬回答:“小生姓孟,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取名孟柒。敢问女侠大名?” 五娘哂笑:“你难道在来的路上没有听他们说起来我的名号?” 孟柒低头如实回答:“他们说你叫五娘。” 五娘笑容凝滞一下又舒展开来:“我就叫五娘,家里排行第五。” 五娘这个名字她已经被人整整叫了八年,自己的闺名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被人叫起。 “听说你也是遂人?”孟柒小心问,“哪里人氏?” “我是遂人又不是遂人。不妨告诉你,我全家被大遂的皇帝给砍光,就剩下我一个。大遂待我不如人,那我便不是遂人,所以也无所祖籍。蛮族待我好,我现在是蛮族人,这石寨便是我的家。” 言语之间孟柒听出了点心酸味道。 遂人一向把祖籍宗族看得很重,一向自恃比番邦异族高人一等。而她宁愿自称蛮族,这仇恨怕真的是刻骨铭心。 先帝桓帝老年昏聩,诛杀过很多功臣名将,几乎血洗半个朝堂。 短短几年时间,无数成年男女血染街头,无数幼童死在深宫幽庭与流放的路上。五娘也许就是其中一员,也不知是哪家的漏网之鱼。 全家被杀这可是血海深仇,要说得风轻云淡并不容易。 孟柒赶紧转移话题,拱手作揖:“今日五娘以八百斤粮食助我脱困,来日必当重谢。” 五娘又笑笑,不知是笑他无知还是笑他迂腐,还是觉得他可爱又可笑。 此时靠得近,孟柒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五娘。 五娘脸上有花纹,五官还算是端正,眼大鼻挺薄唇。 实在是看不出个美丑来,晚上倒是可能做噩梦。只觉得她姿态挺拔,有英姿飒爽之气。 想来在这深山之中的女子与天地斗与人斗,自带一股凶悍之气。 孟柒只是简单地打量两眼,不敢再看下去。一来这样直愣愣地打量人家不合礼数,二来怕让对方觉得自己对她有意思。 五娘看他有些窘迫:“你不必如此紧张。在这山里成亲不像你们那么麻烦,你情我愿即可,不需要报庚帖名讳之类的。至于你的家人,等我们成亲后自然会找个机会上门拜访的。至于那八百斤粮食,就当我娶你的聘礼吧。” 孟柒一脸惶恐,诧异道:“成亲?谁与谁成亲?” 聘礼?只有男方谈定婚事才会给女方下聘,她这八百斤粮食算什么聘礼?!她难道真的想以八百斤粮食就把自己娶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哈哈,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刚才皮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他以八百斤粮食把你卖给我了。我看你细皮嫩肉想来也是出身富裕之家,我就委屈一下娶你。想来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定像你一样好看。”说完把手搭在了孟柒的肩上,以示亲近。 孟柒后退一步避开五娘的手,讪讪道:“姑娘说笑,婚姻大事岂容这般的儿戏?须三聘六礼……” 五娘打断他正色道:“儿戏?我五娘向来说话算话的。这可是山里人好多男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正当壮年好生养。不花一分聘礼就得个老婆不应该偷着乐吗?” 孟柒心下骇然: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女子买来做夫,这说出去岂不是奇耻大辱? “五娘,你看我们才见面,而且又没有父母长辈做主,媒人下聘,彼此都不了解情况。这么仓促成亲不合适吧?”孟柒忍着没把没脸没皮没羞没臊说出口。 五娘放软的语气:“合不合适成亲以后不就知道了?若是你是个不能生养的,我自会把你休弃。阿也,把这位客人送到我院子里好生看护,这可是八百斤粮食换来的,精贵着呢。” 一个半大精瘦的小伙子忽地跑到孟柒眼前,涂半面。大概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上身未着褂子,晒得黝黑发亮。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好的,五娘。” 孟柒抬头看着头顶炽烈的阳光,觉得有些眩晕站不稳。 第6章 中暑 孟柒被人抬回院子,阿也一边使力一边抱怨这么个瘦弱的身子不知道五娘看上他哪点。晒个太阳就能晒晕。 水秀清铃铃的声音回击:“看上他好看呗。要怪就怪你爹娘把你生得丑,不如他爹娘生得好看。” 迷糊之中孟柒感觉自己躺倒一片清凉之上,似乎是竹席。有人用湿帕轻轻地给他洗面,洗净汗尘。 水秀跟阿也说去熬一碗解暑汤,让他好生照看着。 大概是听到五娘用八百斤粮食买了个夫君,不一会儿原本安静的小院子突然就围过来一群端着饭碗抱着孩子的婆子媳妇。巴拉着门口朝屋内侧面的竹床上望躺着不动那人,七嘴八舌闹起来。 阿也搬个竹凳子坐在门口,不让她们进去瞧。本来可以关上门的,又觉得这样通风不好不利于孟柒降暑。 反正这事大家迟早都要知道的,让她们瞧瞧也好。 阿也自豪地指着那个人道:长得好看着呢,五娘眼光不会差的。 众人道是不是要筹备五娘的大婚,那得去家里找找有没有好东西用得上。 阿也道那还不赶紧去找,五娘还没有嫁衣呢。 蛮族女子嫁衣都是由家中女性长辈赶制出来的,讲究的人家从女婴甫一落地便开始筹备起来。 巴巴山高路远,商路难通,所以很多布料、颜料、饰品都极为难得,需要很长时间的筹备。待到女子出嫁那一日,穿上华丽的嫁衣,娘家婆家都十分有面子,以后女子在婆家也会受到重视。 五娘是外来女,自然没有长辈为她操持嫁衣。入山这些年来五娘也从未提过婚嫁之事。 众妇人闻言,又叽叽喳喳闹起来,一会都出院子,散落各家。 水秀端着熬好汤药来的时候,门口已没个人影。嘟囔着群麻雀来得也快吵得也热闹去得也快。 阿也便把刚才情形一说,水秀一脸不高兴:“让你多嘴,五娘嘴里说要娶他为夫。殊不知只是为能救他一命。皮桑寨子去年雨水多冲垮梯田导致今夏缺粮,若不把他买过来必定要祭山神的。” 阿也挠挠头,五娘也没明说,他哪里晓得这么多。 水秀见他是个死脑筋,愠怒:“赶紧把人扶起来喝药,一会五娘回来瞧着他还没醒问起都怪你!” 接着一碗苦涩的汤水强行灌入口中,呛得孟柒不停地咳嗽。 不知道是药起作用还是太苦刺激神经,孟柒总算慢悠悠地醒过来,满心满肺满口的苦涩。 “醒了?那就自己喝。”水秀把还温热的汤药递给孟柒,浑浊的黑褐色汤药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藿香味。 见孟柒迟疑,水秀道:“毒不死你。你可是花八百斤粮食买来的,精贵着呢。” 孟柒还有些头昏脑涨,也只得把汤药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两人又把他放下。 阿也问水秀:“五娘人呢?” “买个外寨人入寨也算是大事,她去知会几个长老一声,别闹开面子过不去。你可要老老实实看着他,若是逃跑五娘不说什么我可要剥你的皮!” 听这语气这个叫水秀的姑娘十分泼辣,对叫阿也的男孩大呼小叫。 水秀年纪也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山野女子的野蛮泼辣劲。 阿也要小一点,十二三的样子,长得挺高,只是身子骨还没有长成,肩膀有些单薄。 水秀问孟柒饿不饿,吃不吃稀饭。孟柒只觉得头痛,没什么胃口,水秀担心他体力不支又出去兑蜂蜜水。 看得阿也眼巴巴的,那可是山里最好的东西呀。 水秀瞧阿也馋样让他去厨房自己吃稀饭去,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要给尊贵的客人。 时值正午,阿也跑了一上午也饿得厉害,见这里有水秀便放心转身去厨房。 五娘身边就这么两个大孩子,水秀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阿也负责跑腿。 两个都是五娘当年从山里捡来的孤儿。兵荒马乱的那些年,巴巴山不知死过多少人。 按年纪大小他们算是姐弟,可五娘把他们当孩子一般养大。 休息一阵子,又喝下一碗蜂蜜水,孟柒觉得整个轻松多了。 外面只有蝉还在卖力叫着,水秀坐在竹凳子上面缝补着一件半旧的短褂,是阿也上山不小心刮破的。 孟柒坐起来:“我要解手。” 水秀脸上迟疑一下,指着院子左前脚那棵柚子树下:“那后面便是茅房。” 孟柒起身,出门左转。 男子上茅房女子也不好跟着,水秀只能伸着脑袋瞧着那边动静。 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心下瞧着不好。赶紧过去瞧着,茅房的竹门关着自己也不好开口。 连忙唤来吃完饭睡得正香的阿也,喊了两声没什么动静。 阿也一脚踢开竹门,里面空空哪里还有人影。 糟糕,跑了! 水秀与阿也面面相觑心下大叫不好,赶紧出门去找。 正巧碰到五娘回来,见他们俩慌慌张张地便问是不是孟柒跑了。 水秀先开口:“都是我不好,他说要上厕所我便让他独自去。哪知他竟然从后面给跑了。”水秀气得直跺脚。 五娘看着日头这么大,安慰他们:“没事,跑不掉的。这会日头正大,你们先休息。这石寨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得去。且让他吃些苦头吧。” 水秀与阿也这才放下心来。 石寨之大超乎孟柒想象,石屋沿着山势上下层层叠叠,好似一个巨大的迷宫。 加之正午时分各家各户都在午休,是见不着什么人。但是悠闲穿梭于各条路的狗倒是不少,孟柒行事鬼鬼祟祟,又是与蛮族人不一要衣着,狗见他不追才怪。 山里的狗都是极为凶悍的存在,那是要上山打猎的。 于是孟柒被越来越多的狗追得十分狼狈,虽然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木棍防身。但也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为道的那只黑狗露出锋利的犬牙,浑身肌肉紧绷,随时都要冲上来撕咬。后面一群狗仗狗势的狗也叫得十分的卖力。 孟柒早就没有刚才从茅房里逃出来的喜悦,正庆幸没有人发现他逃跑呢。 情急之下孟柒这会算是反应过来,这寨子外面修得固若金汤。出入口严防死守,里面七拐八绕分不清东南西北,五娘自然不会怕他给跑了。 面前这群疯狗明显比五娘凶残得多。 第7章 生气 孟柒真的要哭了,哭自己怎么这么命苦。 正当孟柒想象自己被这群恶狗咬得面目全非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空响。 “啪——”声音传得极远。 那是鞭子抽动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那群狗伴随着鞭响叫声渐渐弱下去,三下响完都低头不吭声。呜咽着后退散开,又不甘示弱地且走且回头。 孟柒转身过去,只见五娘手里拿着鞭子立在树荫下嘴角含笑冷眼瞧着他。 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寻来的,不过看样子已经看到他笑话。 孟柒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上茅房出来不小心走到后面想瞧瞧这石寨子,不想惹来这群狗……” 五娘也没有当场揭穿他:“看来你拉的屎都是香的,连狗都要追着你跑。” 孟柒尴尬地笑了笑。 五娘转身跨出两步,又回道望孟柒一眼。 孟柒看着还没有走远的狗群,只好快步上前跟上五娘。几番兜兜转转回到刚才出逃的那座屋子前,还时不时回头看那些狗有没有跟上来。 有几只不知死活的狗只能远远地跟着,倒也没有先前那些狗那么大的戾气,纯粹是出于好奇。 孟柒这才松一口气。他死活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被一群狗追成这样子,看来以后要多吃狗肉才能解今日之恨。 水秀与阿也见到垂头丧气去而复返的孟柒,原本气恼的脸上又露出笑意。 孟柒刚才被狗追,衣服被咬破好几处,衣衫褴褛,十分狼狈。 尤其是后腿处,若是那狗再撕裂一点,就能看见屁股。 五娘知道孟柒是山外人,寨子里的狗对陌生人都怀有敌意。 所以狗吠一起,五娘就猜测到孟柒的位置。还故意看着他在群狗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确定他不会武功才出手相助的。 但这个样子好笑是好笑,终究是不雅,五娘看向水秀:“前一阵子你不是给阿也做了一身稍大的衣服吗?我觉得孟柒穿着应该合适。” 水秀听命便转身去自己屋子里拿衣服。 自己的新衣被给别人,阿也脸上十分难看。好不容易水秀给自己缝制一套新衣,竟被这个山外人给穿去。 “回头再叫水秀给你缝制一套,还多加一条银腰带如何?”五娘安慰阿也。 听到这里阿也露出笑脸:“那套衣服本来做得大,给孟柒穿正合适。”心里却想着如果自己系上银腰带不知道多威风,想着想着就觉得美滋滋的。 银腰带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意味着他可以吸引女了成家独立出去成家立业。到时还会有一把锋利的弯刀别在腰间。 孟柒换好衣服出来,蛮族的夏衣都以清凉舒适为主,都只有半截袖子和半截裤腿。 换上簇新的衣衫,孟柒整个人精神了些。 五娘上下打理一番,嘴角起微微的温柔笑意。 这八百斤粮食不亏。 一场闹剧结束,五娘想着成婚这事不能再拖。 对于离王麾下的离川官军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胜出,南山蛮族迟早都会尽归离川。现在她能做是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她隐约感受到官军的步步紧逼的气息,但是巴巴山又大,一时也搞不清他们确切的驻扎地。 刚才阿也把人围观的事给她说,她点点头赞同阿也的做法。 入山八年,在此地其实她是无亲无故,硬是拼着一股子狠劲才得到今天的地位。 成婚这样的大事只有靠蛮族来筹划。 蛰伏于此,苟延残喘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午夜时分有时会突然被血淋淋的噩梦惊醒,那夜大红的嫁衣与血色染织在一起,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嫁人,好像急的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不过算来自己年纪也不小,是时候留个后,无论男女。 自己本来上有四个哥哥,可是三个战死沙场,一个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没来得及留下一丝血脉便断绝。 想到这些往事,五娘心里一阵抽痛。 “阿也,等凉快一点你去通知附近寨子五日后我要成婚的消息,顺便商讨一下对付官军的事。水秀你去寨子里安排一下。” 水秀瞪大眼:“五娘你真的要嫁给他呀?” 五娘点点头。 孟柒只得从脸上挤出些勉强的笑意来,心中有些酸楚:好像成婚这样的大事根本就当他存在一样。 “我们真的要成亲吗?”孟柒语气十分慎重,“你未知我品性如何,家世如何。” 五娘道:“你身姿不似山野之人粗陋,手脚不够粗大,手上的茧子也不够厚,能读书断字。想来家里即使不是富贵之家也是有富裕的,差不到哪里去。” 原来她早就对自己打量好:“若是我家里已有三妻四妾呢?” 五娘抽出腰间的牛皮鞭子指着远处一棵参天大树道:“当时我问你婚配时你说无。如果你敢骗我那只好拿你去祭山神。” 孟柒只觉得大热天的身上直冒冷汗。 “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婚配否?” 孟柒摇摇头:“绝对没有!” 五娘田露齿一笑:“这不就行了。那我再问你一句,你以后可还纳妾?” 孟柒被这话问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五娘收了鞭子自顾自道:“也罢,我们这段姻缘估计也长不了。等你我和离之后你愿娶谁纳谁也与我无关。我还要祝你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可是我真不喜欢你!”孟柒鼓起勇气说出口,“为什么要与你成亲?!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天下那有这样的道理!” 五娘笑起来涂面十分狰狞:“因为你是我花了八百斤粮食买来的!这就是道理!” 说完又甩一下鞭子,清脆又响亮“啪”的一声,威慑力十足。 孟柒被她气得哑口无言,现在他是既无退路又无进道。 五娘叮嘱道:“你若是听话,这几是我让阿也带着你在寨子里四处走动熟悉一下环境。若是不听话,就只能将你绑起来成亲。” 恨不得当着五娘的面指着她的脸骂她不要女子家的矜持与脸面,毫无羞耻之心、狂妄肆意…… 孟柒觉得自己实在是憋屈。 当看到五娘那张布满奇异花纹有些凶悍的脸,以及她手中那条粗长的牛皮鞭子,孟柒憋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五娘看到他不满与愤恨,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想发笑,甚至觉得孟柒怒目圆瞪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第8章 石寨 五娘要与孟柒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石寨顿时比过节还要热闹,家家户户都在讨论。 除了孟柒,人人都喜笑颜开,开心地筹备起婚礼来。 水秀做事利落,很快就把婚礼诸事安排妥帖。因此忙得手脚朝天不得空,早上一早就见她出门的背影,晚上只听见她回来睡下的声音。 而阿也就是跟着孟柒在寨子里乱转,再也不用担心大黑狗欺负他。 石寨子东西是出入口,有人把守是出不去的。 孟柒爬上高高的山岗,朝北山一望,下面是百丈绝壁,吓得他腿软。 而南边谷底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水,夏季河水暴涨。 孟柒心中越走越凉越来越绝望,坐在北边悬崖很久。 无聊之时还用石头堆成小山,阿也觉得山外人祈祷的风俗真是奇怪。 阿也好心劝他:“你就安安心心跟五娘成婚吧,你是跑不出去的。” 阿也是个半大孩子,心直口快,很快就与孟柒混得熟络起来。 孟柒从阿也口中得知八年前五娘突然出现在巴巴山,那时巴巴山蛮族与离川又是一次决裂。双方缠斗死伤无数,不分胜负。 刚好碰到那年干旱,整个巴巴山几乎颗粒无收。面对官军的咄咄逼人,蛮族已经决定投向百象国,代价就是粮食。 也就是那个时候水秀与阿也成无家可归的孤儿,是五娘在豺狼口中把他们救下来,从此他们就跟着五娘。 后来五娘游走于各个寨子之间,把散落的寨子组织起来对抗官军,并驱逐入侵的百象。 谁也没有想到小小的五娘居然有那么大的魄力,不仅让巴巴山恢复平静,还改良蛮族千百年来沿袭的耕作方式。将散落各处的寨子汇聚起来修建石寨,重新部署防御,操练成年男丁。离川官军与百象国都拿五娘没有办法。 五娘入乡随俗,抛弃了遂人女衣裙发髻。穿上蛮族女子的衣裤,长辫盘头,涂面。 从那以后,南山蛮族寨子几乎都臣服于五娘。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阿也说起来也无甚起伏,可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入山到独霸一方,这得付出多少孟柒不敢想象。 其实很多蛮族男子都倾心于五娘,五娘一个也看不上。 五娘说她要嫁人,定要嫁一个比自己强的男人。不然要男人来何用? 这才断绝那些蛮族男子胡思乱想。 说完阿也瞧了瞧孟柒,瞧不出他那点强来。 兴许只是五娘觉得他是遂人吧,见面觉得亲切。 忙时农忙,闲时操练。 五娘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几日孟柒都没怎么见到她。好像她对婚事也并不十分上心,放心交给水秀去操持。 跟着阿也同,孟柒对整个寨子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个寨子若是放到大遂, 怕是一个座城池的规模,一切都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两条纵横的石板路把寨子大概划分为四个部分,他们服饰上有细微的差别,想来是融合不同寨子而来的。 孟柒注意到这寨子还划分有商业区和手工作坊区,还炼铁铸造工具与武器。其成色不比官军的差,难怪能屹立南山不倒。想来这五娘也是出身于行伍世家,对什么都懂一些。 离川这边切断商路,却与百象国保持着联通。山高水远,却也阻隔不了石寨对外的联系。 阿也说若是冬天枯水期,他们能沿着裸露的河道一两日便到百象国。但是夏季两边高山,河谷又深,没法通行。 孟柒注意到因为近日雨水少,河水渐渐也平缓起来。 第五日一早,整个石寨都忙碌起来。 水秀指挥着众人干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谁家出米谁家出菜谁家出肉,那个姑娘手巧那个媳妇厨艺好都分到应有的活计。 女子妇人婆子全部都有活干,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只见廊下挂起只有节庆才舍得挂起的红灯笼,宽敞的院坝里架锅造炉,食物像蚂蚁搬家一般从各家各户搬出来堆放到大广场上进行烹饪。 空气中一直都是食物漂浮的味道。 孟柒越来越发安静,阿也很满意他懂事,不再步步紧跟。 这是下午五娘终于得空提前回来,原来是要梳新娘妆。 寨中令人敬爱的老妇人一边低吟着深奥难懂的山歌,一边解开五娘发辫。将平时梳的两条辫子拆开再梳成一个大辫子盘于头顶,这是蛮族妇人的发式。代表她从现在起就是个有夫之妇。 头中还会掺杂一些五彩丝线,这样梳起来的发髻才会大而高。盘发越高越大意味着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五娘安静地坐着,任由她们操持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盘发应该由嫁娘母亲来做最为合适,可是五娘孤身来巴巴山,没有一个亲人。 母亲梳发,兄长送嫁,这是蛮族的习俗。五娘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梳好头,穿嫁衣。 那是一套崭新的蓝布嫁衣,上面缝制了图案精美、颜色鲜亮的吉祥图案。 那日水秀说五娘没有嫁衣,于是寨中那些老妇人便一起为她做出一身嫁衣,东家布西家线凑起来的一套嫁衣,这算是相当尊贵的待遇。 除了衣服,还有一套只是平日重大场合才会穿的银饰,偌大的头冠,繁复的錾刻虫鸟花纹,丁零作响的小饰品。发冠、耳饰、项圈、手镯、戒指,甚至还有腰带,这一套下来十分沉重。走起路来会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这银饰做得越多越大代表的意义就越慎重。 一切穿戴完毕,水秀领着五娘及一群妇人热热闹闹地前往孟柒住处迎接他,这算是迎亲。 本来几个年轻男子还想拦路,看到水秀凌厉的眼神只能把拦路酒放到一边。 五娘说规矩不可破,于是端起眼前第一杯酒一饮而尽。身后的妇人也各自端起酒杯喝干净。 喝完之后开始在门外唱起了山歌,女方唱男方对。 内容无非就是男女两情相悦,婚后恩爱生儿育女的内容,唱得越多代表得到的祝福就越多。 五娘被这欢快的场景所感染,嘴角露出笑意。 耐心等他们一个个唱完,五娘抬脚用力踢开开了房门。 这应是男子做的,象征着男子力大可以护佑妻子儿女,也意味着踢开新人之间的隔阂,打开新的生活。五娘做来众人也觉得合适。 屋中床上同样穿着簇新蛮族服装的孟柒,脖子上也套着一个不知从谁家借来的银项圈。被一左一右两个精壮的男子挟制着无法动弹,脸上似笑非笑。 一个老妇人递过一竹筒酒,五娘喝下一口。酒是浸过青蒿的,入口五娘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老妇人又替过来一杯蜂蜜,五娘这才又舒展开眉头。 青蒿酒与蜂蜜又递给孟柒一一喝下。孟柒不情不愿,闭着嘴不肯喝。 阿也不管孟柒愿不愿意就猛灌一口,呛得孟柒直咳嗽。这意味着新人以后同甘共苦。 仪式完毕,五娘上前拉起孟柒在众人簇拥下到外面的大广场。 孟柒只觉得五娘的手比他这个男子还要粗糙有力,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更为用力。 第9章 婚礼 外面的广场已经布置妥当,好几个大火盆架起来,熊熊的火焰照得整个广场通亮。 如果是冬天,广场中央还要架起熊熊的篝火。时值盛夏, 不宜烤火,所以就用火盆代替。 广场周围已经用小桌子围起来,每张桌子首尾相连,整整围两圈。桌子上铺着偌大的新鲜的芭蕉叶,等会儿开席过后便会有人把食物放到芭蕉叶上供众人分食。这是蛮族特有的宴席风俗。 往日五娘独坐一高位今天放两把椅子,缠着五彩的丝线。 五娘与孟柒在主位坐定,戴着恐怖面具的巫师领着徒弟在他们身边跳起古怪的舞蹈,一会咿咿呀呀低声吟唱,一会大声高喝。 这是驱邪的流程,新人以后不会被邪祟所侵扰。 待巫师用柏叶洒下代表神明祝福的神水,并在他们额间点上一点红,婚礼仪式算是完成。 广场上开始布置食物,炖煮好的骨肉酥烂、刚出锅的五色饭团、炸得焦香的腌鱼、烤得油滋掉油的烤肉……还有窖藏多年的糯米酒。 每家每户都出一竹筒子糯米酒,倒在一口大缸里。搅拌均匀后由专人用勺子盛出给众人分食。 牛皮鼓沉闷地咚咚声响起,蛮族管琴发出悠扬的琴声。人们踩着点挥动着手脚开始跳舞。 人们一边吃喝一边在广场中央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附近赶来的各个寨头寨主都上前敬酒说着祝福的话,五娘一一应下,孟柒也只能在赔笑着喝下酒。只是孟柒不胜酒力,没喝几杯便摇着头倒下。五娘也不介意,让阿也送他回自己的房间。 阿也扶着孟柒送到五娘布置一新的房间,心想孟柒已经喝醉怕不用自己一直守着。 广场上大家正吃喝得开心,自己一个独坐在这里实在有些孤单。于是出门反手一锁,朝广场跑去进入欢乐之中。 听到门关上并上锁的声音,孟柒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人们注意力都在广场上,门外也看不到一个影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想到此处孟柒心下一阵狂喜。 门锁了,可是窗户没有锁。孟柒推开屋后的窗户,那是一条靠后山的安静僻静的小水沟。孟柒丝毫没有犹豫就翻身而出,顺着水沟往寨子下跑。 孟柒早就探查好一直朝下走便到河边,然后顺着河边走总能走出去。 巴巴山所有的溪流最后都会汇入同一条大河,大苍江。这个秘密可能连蛮族人都不知道。孟柒庆幸自己学识渊博,再见五娘,再见蛮族……一想到五娘晚上回去看到空床愤怒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孟柒脚下生风,果然此时全寨子的人注意力都在广场上,没有人注意的一个黑影穿梭在房屋间。 正是五娘给他在寨子里活动的机会,才让他对寨子里的路熟悉。即使如此,孟柒还是小心翼翼尽量走房屋间的小道。惊起了狗吠声,只是没有在意,广场上此时吹起了乐器,大家一起高声地唱起了歌。 水秀不放心孟柒喝醉,怕耽误今晚与五娘的好事,便泡葛花水来给孟柒解酒。一看大门上着锁,寻来阿也开门。 屋内黑灯瞎火,看不清。水秀心下有种不祥预感。阿也点燃烛火,两人定睛一看,床上哪里还有人呢。 水秀当场把葛花汤泼到阿也身上,十分气愤:“看你干的好事!”说完转身冲出去找五娘。 水秀不敢大声嚷嚷,怕惊动太大。只能焦急地在五娘耳边低语几句。 五娘闻言脸上笑容一收,见有寨头上来敬酒,又迅速恢复喜悦。与寨头寒暄两句,喝下一碗酒。 待寨头转身归位,五娘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扣,脸上一沉:“找几个腿脚好眼神好的男子跟我一起去追。胆敢逃婚,看来是这两日我对他太客气。早知道就绑着他。” 说完,五娘恢复高兴神色,对贵客说醉了要回去休息。 众人只当五娘心切,笑着劝她早点回去休息。 找了一只灵犬,鼻子灵敏,平时上山打猎找猎物又快又准。水秀把孟柒白日穿的蓝衫寻来让灵犬嗅嗅,灵犬便沿着五娘后屋水沟一路追踪下去。 孟柒沿着河道走着,心情无比地畅快,这回该没有人能追上我了吧,想着脚步也轻快不少。 河水虽浅了不少,在黑夜里亦听得见哗哗激水声。 今夜明月高悬,实在是个好日子。逃跑的好日子。 孟柒正暗自庆幸自己挑了个好时候逃跑,等五娘与那些人喝得差不多回房寻人的时候自己不知道跑多远,只能独守空房。 一想到五娘那张脸被自己气得不行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十分畅快。 一阵犬吠由远及近,由模糊及清楚。孟柒开始还以为是寨子里的狗在叫,只觉得那一声狗叫十分清晰。回头一看,只见远处几点火光窜一起,人头晃动。 孟柒听见心中咯噔一响:糟糕,又被发现了。 赶紧向前跑。 河中一棵树不知哪年被吹倒的河面上,形成一棵歪脖子树。此时树干离水面很近。孟柒情急之下爬上那棵树,然后用力抱住。希望五娘他们不要发现自己。 好死不死,那只灵犬对着歪脖子树狂吠。五娘一行人把火把聚集一处,终于看清树上面站着一个人。 五娘刚才还怒火中烧,见孟柒那可怜无助的样子面上发笑:“柒郎,今晚是你我大婚之日。你怎么不在洞房好好等我,反倒跑出来吹河风?是不是对五娘有什么地方不满?你我已是夫妻,不如敞亮说出来。” 孟柒拼命地抱紧树干:“五娘,你的恩情我无福消受,求你放过我吧。寨中那么多精壮的好男儿你不要,非我这山外人。我们不合适啊……” 五娘轻哼一声:“我喜欢谁就嫁给谁,你若识趣就赶紧过来跟我回去。” 孟柒摇头,一脸大义凛然:“大丈夫宁死不屈,怎可受这入赘的屈辱!你说这婚不作数我才过来,不然我宁死不从!” 五娘继续劝说:“你我已请示过山神,结为夫妻。怎可凭你一己之言就不作数,我的威信该放哪里。阿也,你去树上把他给我拉过来。今日之事已成,除非你死不然这婚就得作数。” 阿也闻方出列,朝树走去。 孟柒脚下树干倾斜本就不稳,他站在树梢处,只要自己动一动便感觉树干剧烈地晃动。阿也刚踏上树干,孟柒便后退一步,树干晃得更是厉害。 阿也不敢上前,只能望向五娘。如果他真强行上去,以他的体格这树得跌落到水面。到时树干断裂孟柒可真就要掉水里被河水冲走。这河水滔滔,五娘恐怕要做寡妇了。 五娘蹙眉冷言:“阿也,你下来,我去。” 第10章 落水 水秀顿觉得不妥,孟柒是生是死她并不看重。反正他一个山外人可有可无的,可是五娘的生死可关系重大不能轻易冒险。 即使五娘成了寡妇不要紧,寨子里好多男儿都倾慕仰慕于她。明面上她又不敢违背五娘的决定,只能赶紧让阿也去寨子里寻几个水性好的汉子以备不时之需。今晚怕是要大闹一场。 阿也飞也似地朝寨子跑去,平时他要巡逻山寨各处,他对这里每一条路都格外熟悉。 五娘深呼吸一口,按捺下心中的愤怒,语气柔和:“柒郎,乖,听话,过来我们回家。今晚是我们新婚之夜,附近的寨头寨主都在,要是让他们知道你逃婚我的脸面放哪里。” “你只考虑自己的颜面,考虑过我的颜面没有?”孟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嘶吼道,“我只是来山里采药,结果被你们抓住给卖了,还要逼迫我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成亲。我跟你素未谋面,未知你品性脾气,为何要与你成亲。” 五娘冷笑:“你们汉人成亲也不是在男女不见面的情况下吗?品性脾气可以日后慢慢了解。何况我不又是要把你困在这山里一生一世。等我们孩子出生,你就可以出山恢复自由,过你以前的生活。我与孩子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孟柒闻言十分奇怪:她这是要借男生子吗?真是荒唐透顶!也只有这蛮族女子才能生出这样的不可理喻的念头。 “我才不信你呢,告诉你,我孟柒虽然一介书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是骨气还是有的。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五娘的耐性被耗完:“真的吗?” 说着五娘上了那棵树,狠狠地蹬了一下树干。五娘这头树干粗壮,晃动幅度不大。孟柒那边却剧烈地摇晃起来,刚才嘴上逞强说着不怕死,事到临头却心慌起来,紧紧地抱住树枝。他周围没有粗壮的树干可以依靠,只有一些密集的枝丫可以抓住,依然没什么安全感。 五娘看着孟柒被吓破胆的样子就知道他没那个胆子敢死,嘴边轻笑:“现在你还有机会可以反悔。” 孟柒死命地摇头。 五娘脚下再次用力,这次力度很大,树梢直接就接触到水面。 一阵潮湿的凉意从脚掌传来,吓得孟柒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 想好没?”五娘再次发问。 孟柒依然不为所动,闭上眼睛做最后的挣扎。 五娘憋足力气,双腿微曲后同时离开树干,又重重地落到树干上,这次力度非凡。 伴随树干的剧烈晃动,孟柒身体一晃,重心不稳。 看来对方是下死手,孟柒情急之下大喊:“我才不会娶个丑八怪当老婆!真是又丑又凶,谁娶你要么眼瞎要么倒了八辈子霉!” 孟柒抓住的树枝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折断。 众人只听见扑通一声,那人影掉到河里去。 “赶紧救人!” 这是孟柒失去意识前听到最后一句话。 人是救回来,昏迷不醒,好在没有大碍。 五娘一人坐在院中,十分地懊恼,不停地叹着气。装饰品都已经拆卸干净,只穿着那新衣。按习俗这新衣要穿上三日才能脱下来。五娘只是没有那个心情换衣服, 水秀知道她心情不好,便陪她一起坐,想着能开导一下。 虽说这孟柒是八百斤粮食买来的,好歹也是个活生生人。若真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他们逼死,要是离川军以此作为进攻的借口还真是个麻烦。 五娘却与水秀想得不一样,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失落。 这么多年来,五娘心里只有仇恨与复仇。知道自己终会有一天会跟随他们而去,她亦不会还如当初那般天真地奢求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她只是想给高家留个后人,无论男女。 往事种种,皆是过往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水秀,你觉得为什么孟柒会不喜欢我呢?不喜欢也就罢了,宁愿死都不愿意跟我。”五娘说完满脸都是苦笑。 水秀被她这没来由一问弄蒙了,这个问题她可从来没有碰到过。 寨子里的男男女女看对眼就行,哪里有那么喜欢与不喜欢呢,不就是两个搭伙过日子睡觉生孩子嘛。 又觉得自己不回答好像也不大好,忽而灵光一闪:“大概是因为孟柒是跟你一样是山外人,都喜欢面庞洁净、穿裙裳的女子。你涂着跟我们一样的脸纹,他定是不喜欢的。” 不知过去多久,孟柒终于睁开沉沉的眼皮,模糊的帐顶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崭新的青纱帐隐约透过一些光线,隐隐只看到前面窗台桌边坐着一个人。 窗外面已是阳光明媚,一派鸟语花香宁静的景色。 睡得有些久,有些渴。孟柒便挣扎着起身,回想起前几日种种。 虽然这些日子以后,想过很多种逃跑方式,可是没有哪一种有昨夜掉进水里被呛得半死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来得强烈。 且这不是他经历的第一次,所以又格外的刻骨铭心。 丑女也好,美女也好,活着更好。 能畅快地呼吸,听到鸟语,闻到花香,见到阳光,真好。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吗?没有。她也没有! 死也不痛快,不如活着。打定主意,孟柒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五娘说过只要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放他出山,想来这不是临时安慰他的话。 或许五娘要的根本不是个丈夫,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所以她不选择山寨里的男子。 昨夜一阵折腾,身体很是疲软不堪。勉强起身想以正确的方式下床却使唤不了软绵绵的脚,又重新趟回床上。浑身无力。 虽然是细小的声音,桌子边那人却听见,起身缓缓走过来。 深呼吸!打住!然后在脑子里想了那个女鬼脸好多次,可是还是忍不住内心一阵恶寒。但是从名义上来说,她已自己的妻子。 青帐被撩开,轻声飘来:“柒郎醒了?要喝水还是吃些东西?要不要来些粥水?” 孟柒听到这么温柔的声音,比起这些天来的大吼大叫要舒心得多,仿佛是在沙漠里快要渴死之人突然喝到一口甘甜的清泉,在深冬濒临寒冷的绝望里突然晒到了春天的暖阳。顿时身上轻松好多。 睁开眼,费力说出一个字:“水。” “好。” 那人去倒水,端过来。又伸出手臂把他扶起来,把粗碗放在他唇边。 “喝吧。” 打气起来一咕噜喝完。 五娘温言:“闹腾一晚身体折损不小,吃点东西补补精神再闹?” 一番羞辱的话说得如此温柔可亲,孟柒羞愧得不敢抬头看她。 虽然极力阻止自己不去看那个丑女,奈何人家眼前待自己也算是殷勤温柔。 此前种种,自己也伤到人家心,一个姑娘长得再砢碜,也不会愿意有人那样直白地告诉她丑得有多惨绝人寰。 想出千百个借口,孟柒便鼓足勇气去瞅她一眼,也许看久习惯以后也就觉得没什么。 就这轻飘飘的一眼,孟柒呆住:那人…… 第11章 苏醒 眼前的女子已经洗干净脸上的涂纹,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分明且精巧的五官谈不上柔和,却自带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剑眉,杏眼,挺鼻,略厚的唇,即使是眼前的素颜放在遂女之中也算得上等容貌。 皮肤大概是因为之前涂面的关系依然白皙光滑。本来盘头的长发也梳成遂女的盘髻发式,点缀着几样小巧精致的蛮族银饰,毫无违和感。 身上穿的也是遂女上裳下裙,上绿下红。只是布料纹样不甚精美鲜亮。这大山深处能有这样的穿着很是不易。 孟柒听见自己内心狂乱的声音,有一种扒开云雾见月明的敞亮感。心尖迷蒙蒙的大雾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一干二净。 “你……你是五娘?”孟柒震惊得一脸不可思议。 五娘脸上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怎么,我这个样子难道没有纹面好看吗?你若是不习惯我再绘上。” “不……你这样子很好看。若是你成亲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跑!不用你追我,我上赶着追你。”孟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孟柒太过直白让五娘没好气地笑道:“你们男人真的是只重脸吗?我纹面的时候你宁愿死都不愿意跟我成亲,现在我洗干净脸就贴上来。你好歹是个读书人,就不能矜持稳重一点做做样子掩饰一下吗?” 孟柒脸上再无愁苦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欣喜:“能娶到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肯定是我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啊。” 孟柒低头这才发现昨晚成亲穿的蓝色褂子换成了柔软清爽的蓝布衫。 孟柒问:“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吗?” 五娘道:“是我换的又怎么样?” 孟柒忽而脸一红,只觉得耳根发烫,扭捏道:“蛮族的女子都这般大胆吗?你我昨晚睡好没,没睡好我们一起补个觉?” 五娘忽而反应过来,也觉得脸上一热:“呸!你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你不是说跟我不熟未知品性吗?” 孟柒一脸无辜:“即使不知,我们已经成亲啊,不应该睡一起吗?” 五娘这下真是无语:“泡个水把你脑子泡没了是吗?不要忘记昨晚是你逃!婚!了!谁新娘子大半夜地去水里捞人啊。” 孟柒理直气壮反驳:“我逃婚也是婚礼结束后逃的,只不过没跟你洞房而已……现在也可以补起来……” 五娘扶额倒吸一口凉气:“我真是后悔,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我就应该把那八百斤粮食都拿去喂狗都比买你强。” 孟柒一脸得意道:“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成亲,山神给我们做了见证。你不能去找别的男人,山神会发怒的。” 五娘斜眼蔑视:“我发现自己看男人的眼光的确不行。昨天晚上就应该让你淹死得了,反正是你自己要死,跟我没关系。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柒一脸正经:“从此时此刻起,我孟柒绝对会好好的保养身体。这样我才能保护好我的妻子。” 五娘瞧了瞧他那样得意猖狂,轻蔑道:“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说完不再理他,摔门而出。 水秀见她出来,立马贴上来关心:“怎么样?孟柒见到你真容有没有很激动?” 五娘没好气道:“很激动,高兴得不行。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孟柒他哪里是个读书人,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这会醒来床都还没下,就要跟我睡觉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力气动。” 水秀瞪大眼睛:“五娘,你买他不就是想跟他睡觉生孩子吗?” 五娘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话好像怎么说都是自找的。只觉得心中一团火气, “现在不想,你弄点早饭给他吃。也别让阿也跟着他呢,要跑要死随他去。我去广场组织男丁操练,听说已以探听到官军已经深入南山。”说完头也不回走出院子,留给水秀一个倔强又无奈的背影。 水秀无奈地摇头感叹:“山外人都喜欢这么口是心非吗?明明要死要活要成亲,现在成亲又不要人家。山外人心真是太复杂。” 未等水秀抱怨完,五娘又折回来:“换衣服,脸就不必涂。” 水秀:“……” 一到广场,一群精壮的蛮族男子看着五娘眼神都不动了。五娘脸上的纹面已经洗干净,露出一张白净脸,五官精巧却带着一股凌厉之气。 蛮族推崇纹面,有一种原始的野性粗犷美。但是洗去纹面,却有一种别样的清新。 蛮族女子十岁便要纹面,涂面就能保护自己。 五娘看着他们奇怪的眼神,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纹面昨夜已经洗干净有些与众不同,开口解释:“我夫君不喜欢纹面,宁死不从,我只得把纹面洗掉。” 有个心直口快的:“五娘,你夫君喜欢便好。你其实不纹面也挺好看的。” 下面男子都随声附和。 五娘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从腰间抽出鞭子重重一挥,拍打在石板发出响亮的声音。 “开练!” 众人收回目光与神思,握紧手里的武器。 巴巴山山势绵延,山高谷深,既不适合骑兵冲锋,也不适合步兵排兵布阵。唯一适合的便是突袭。蛮族世代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地形十分地熟悉。以前蛮族与离川军作战拼的都是一个狠劲,离川军胜在人数多,因此输多赢少。 自从五娘来到巴巴山,一改往日的作战风格,尽量减少与离川军正面碰撞。能不动武就不动,不主动不刺激,防御为主,多用计谋少逞凶斗狠。因此在五娘说话算话的寨子里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五娘今日不操练队伍,把队伍分为几组,进行山野训练。 孟柒草草吃过早饭,问水秀五娘在哪里。然后跑到广场上去找五娘。 看到五娘煞有介事地安排,脸上笑开花。 阿也看不下去他一脸痴笑:“五娘说过你可以走了,我们不会再拦着你的。趁着她心情好,你赶紧出寨回家吧。” 孟柒直摇头:“好不容易从天下掉下来这么个漂亮老婆,我怎么舍得走舍得死啊。要走也得把她带走,把她一个人放在山里我可不放心,要是她又找别的男人怎么办?我才不戴绿帽子呢。” 阿也一脸不可置信:“你昨晚泡水把脑子泡坏了?你不是嫌弃她又丑又凶要死要活吗?” 孟柒一听就不乐意:“谁说她又丑又凶,明明五娘长得美若天仙,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将风范。天底下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看又能干的娘子啊。现在我就要她要她!我要跟她睡觉跟她生孩子。” 阿也很无语:“不是说你们山外人很矜持稳重吗?今天瞧着好像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五娘有样貌有本事有脑子,怎么会就瞧上你这个人了呢。真真是委屈五娘还大费周章与你成亲,真替她不值。” “不值她现在也是我娘子!眼红吧,嫉妒吧,能怎么样吧?”孟柒真是把无赖发挥到极致。 阿也白一个眼,这会子五娘算是要栽在孟柒手里。 第12章 练兵 五娘领着男丁头也不回地往山上去,看着五娘身影淹没在一群高大男子之中,孟柒眼神有些失落。 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这才成婚第二天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不理人的,也不说回头看看我。 孟柒想到跟上去瞧瞧,阿也伸手拦住他:“你这身子骨吃不了那个苦,还是别去自讨没趣。看来这次情况比较紧急,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急切地叫上昨夜才成婚的五娘。今日有些闷热,要不一起去河边洗个澡?” 孟柒一听头摇如拨浪鼓,脸上讨好似地笑道:“不不……昨夜才洗了。”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孟柒记忆犹新。 逃婚只是当面做给五娘看的,他要尽快离开石。不知道左蒙他们安排得如何,深处大山对于官军来说多一日便有多一日的变数。 东西出入口是出不去的,北边是悬崖,南边是大河,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渡河比较安全点。 跳河对孟柒来说需要勇气,这种恐惧来自幼年掉入冰窟的记忆。 可是瞧见五娘真容那一刻,有些东西突然就变了。 他来石寨今天是第六日,内外通信全无,想来左蒙也很是着急。五娘如此急切,看样子左蒙应该在附近。 阿也瞧着孟柒脸色忽而深沉起来,还以为他因为五娘冷落而伤心呢。 便好心提醒他:“我虽然小,也知道女子是要靠哄的。你瞧水秀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有时惹她生气只要我低三下四好生哄哄她发笑,便什么也都过去。别跟我说什么男人颜面,男人颜面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对自己妻子好那是一个男人的最好的颜面。以后我成亲后定要对老婆好……” 孟柒苦笑:这小子真是半大不小的,说起话来不着调。想来是五娘平时教的。 今日空气闷热看来又要下雨,孟柒跟着阿也转两圈觉得没意思又回到住所。 水秀平日做得一手好菜,今日端上来的却是昨夜剩饭剩菜,脸上也不无甚好脸色。她本就看不惯孟柒,若不是看在五娘份上才懒得搭理他,心下烦躁。 之前一直拒婚也算是人之常情,昨夜逃婚也情有可原,但今天起床一看五娘容貌态度变化太快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五娘若是能找到个贴心的郎君,那再好不过。 可眼前这人,吊儿郎当,见色起意,见风使舵……并非五娘的良人啊…… 若不是五娘想要光明正大要个孩子,还费这些心思干什么,直接绑树上祭山神…… 当年五娘捡到水秀的时候,水秀连日未吃东西身体弱又在山中淋雨脑子烧得糊涂,一心只想求死。五娘把她搂在怀里说起自己的悲惨身世鼓励水秀活下来。那时水秀便打定主意要一直跟在五娘身边,因此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也不愿意离开五娘。想着哪天五娘也嫁人成亲有人照顾自己再嫁人也不迟。 奈何等了这许多年,等来个什么东西…… 孟柒也不嫌弃,高高兴兴地吃着自己迟来的喜宴。 才吃完午饭,天上就传来阵阵的雷声。 山中的雨本来就是说来就来,不一会就稀里哗啦地下起来。 孟柒站在如注的廊下,看着对面山上缠绕起的一阵阵散不开的云雾目不转睛,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松香的气息。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阿也看着雨水很是兴奋:又可以捉鱼啦。又问孟柒要不要一起去,孟柒摇摇头。 阿也劝他:“你不用担心五娘,她经常这样上山下谷,没事的。” 孟柒笑笑不语,看着阿也像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拿着鱼篓朝溪沟里去。 晚上五娘回来的时候一身湿透,水秀心疼得赶紧找来衣服换。 此时阿也才注意到沉闷一天的孟柒脸上才有了几丝喜色。阿也总觉得孟柒与前几日有些不一样,眼神不再有惊恐与害怕,今日有五娘的时候孟柒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 水秀把湿衣拿去洗,随便扯走阿也给自己拎水洗衣。 再怎么不喜欢孟柒,眼下两人已是夫妻,也得有独处时候。 五娘披散着湿发坐在石桌前埋头吃饭,看来是饿极。说不上风卷残云也说得上狼吞虎咽,不如遂女吃得慢吞吞那般优雅。 “你近日一直在操练男丁,是要有战事了吗?” 五娘没有抬头,嗯了一声。中午在外面又下着雨吃不好,这会子有热菜热饭甭提多舒服惬意了。 “是离川还是百象?” “离川。”五娘抬头看了孟柒一眼,眼神复杂,“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柒粲然一笑:“你我已夫妻,相互关心不应该吗?” “那多谢关心。你是从皮桑那里听来的消息?” 孟柒点头,试探道:“我在山外也有耳闻,那离王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他只是一心想收复巴巴山众多寨子,重筑与百象的边线。北山那边也没闹多大动静也给收复,日子过得平平安安的。” 五娘吃饱,放下碗筷:“大概是吧,我也听说他来离川这几年做了些事,整顿吏治,劝课农桑,减免赋税,深受百姓的爱戴。只是南山不比于北山,是与百象交界线最长的地方。这些年我这里,百象才不敢进犯。” 孟柒恍然:“既然如此,为何不……” 五娘抬起凌厉的眼神,孟柒只得收住要出口的话。 片刻后五娘才缓缓道来:“我与大遂楚氏有血海深仇,那离王若是拿了我发现我既是罪臣之后又是蛮族之首,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我?” 孟柒道:“逃判者,凌迟或是车裂。” 诛九族没有说出口。 五娘道:“这就是了,不是我不想归顺,而是眼下情况不允许我那样做。即使离王眼下顾忌蛮族不会杀我,殊不知以后会找个什么借口把我解决掉。我现在还能活一条命,若是归顺,那离王第一个拿我开刀立威。我活得不容易,大仇未报,不想那么轻易死。你不问问我是哪家罪臣之后?” 孟柒摇摇头:“我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以后追问起来还能有个不知者无罪。” 五娘轻笑:“你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吃完饭,又聊了些今天操练的琐事,不知不觉夜已经深。 石寨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散落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新婚的第一日就在孟柒期盼与等待中度过。 第13章 一夜 也不知水秀与阿也跑哪里去,一晚上都没见着人影。 没了他们俩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声音显得格外地安静,只有虫子还在欢快地吟唱着。 五娘换回上裳下裙,已经干了头发披散着。在昏黄灯光下有牛角梳轻轻地梳着,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坐在对面手足无措的孟柒。 灯光把五娘身上那股子英气淡化许多,平添几分柔和。 那奇怪的目光让孟柒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丝的异常,两人竟长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五娘梳好头,走到床边坐下。 男女之事五娘大抵也是不通的,只盼着那人能主动些。 倒不是对他生出什么情愫,只是内心还是个矜持的女子。 当年五娘与那名男子是多少人艳羡的郎才女貌。 都说他是一树玉兰,灼灼惹人眼。她是盛放的蔷薇,鲜艳夺目。 曾经他们也一起打马从最繁华的街上而过,比起春日骄阳与盛放的鲜花更为得意,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奈何黄粱美梦一醒,只剩下血淋淋的现实。 自此,五娘于情爱再无奢望,只剩下支撑余生的仇恨。 即使不屑于男子外貌的五娘,不得不承认孟柒有一副好的皮相。就是那一眼,五娘就有了与他生一个孩子的想法。这么好看的父亲,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好看吧。 这个想法来得很是突然,五娘自己也抵挡不住。就像曾经年少的春心懵懂,就那一刻,花儿就露出它惊艳的一面。 孟柒端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上,紧张地看着五娘,内心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大着胆子说一起睡觉,现在反而有些不敢上前。 舅舅只教过他如何为人处世,却从来没有教过自己怎样面对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子。 自己这样上前会不会有些唐突?会不会吓着她? 今晚真的就要与她同床共枕吗? 要是她不同意会不会拿鞭子真抽自己? 若是真成夫妻,以后该怎么处? 短暂的冲动经历过一日的思考,已经冷静下来。 果然话说得容易,要做起来便有些难。 五娘打了一个哈欠,脱鞋上床,大方道:“你要坐那一夜吗?” 孟柒脸上有难以言喻的神情,白日里的雄心壮志无影无踪。盯着五娘竟不知该如何回她话,这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又是一阵沉默,五娘大概猜出他也只是嘴巴快,松了一口气道:“行吧,你不愿意跟我睡打地铺躺着吧。”顺手扔过来一只竹枕,脱下外衫拉过一角薄被子朝里睡下。 孟柒抱着微凉的竹枕有些迷茫,早上的信誓旦旦荡然无存…… 五娘的寝室布置得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只柜子。 想起昨日五娘把他拽回来那会,被众人簇拥着的五娘脸上的笑容是真高兴的,应该说是十分得意。 后来逃跑,然后落水…… 外面传来一声声夜枭的声音,孟柒浑身突然涌出一阵无力感,险些拿不住手里的竹枕。 放下枕头,起身去吹灯,看到外面有个影子晃过。 瞧着五娘已经熟睡的样子,孟柒轻轻地打开门。 门口没有人影,只有一卷立着的凉席。 孟柒猜是水秀送来的,拿了凉席进屋铺下,吹灭烛火,枕着竹枕躺下。 山里白日阳光灼灼,晚上还是有点冷。 孟柒正仰躺着抱臂,黑暗之中传来一阵风声。 一床薄被正好落在他身上。 因为成亲的缘故,所以备的东西都是双份。 “夜里凉,莫明天病了被人笑话。”五娘的声音幽幽传来。 “多谢。”孟柒盖好被子。 又是沉默。 孟柒鼓起勇气开了口:“你说要一个孩子是真的吗?” 五娘顿了一会:“一时胡话,你莫要当真。眼下我自身难保,哪能再带个孩子。况且眼下也不是怀孕的时候,离王可在那盯着呢。听说皮桑的寨子前两天被端了,大齿被打掉两颗牙。还好为了名声,离王没有动手杀人。” 左蒙下手也真是没轻没重,孟柒在暗夜里无声轻笑一声。 难怪五娘今日神色不大好,原来是因为官军临近了。 “他们会来石寨吗?” “应该会的,就这几天时间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寨没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你怕吗?”五娘朝着黑暗道,既是问孟柒,也是问自己。 这是她入山这么多年来遇到过最大的难关,不是什么不起眼的虾兵蟹将,而是亲自坐镇的离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有你在,不怕。”孟柒轻声回道。 “听说你入山是为了寻找血诛蕨?” “嗯,家母病重,要这个续命。”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好了,睡吧。”不一会儿床上就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白日里五娘太累,又说这么多,困意涌上来,合眼就睡着。 孟柒深呼吸一口,从地上坐了起来。 借着廊下微弱的光,看到五娘蜷缩成一团的背影。 大概她也是害怕的吧,毕竟是个女子呢。 孟柒就这样坐立许久,最后困意上来才躺下,缓慢进入梦乡。 梦里一片水声。 天还未亮,水秀便吵起阿也,让他去挑水做饭。 阿也抱怨以前也没这么早啊。 伴随着水秀声音,狗吠声起,整个石寨也苏醒过来。 五娘与孟柒也起身收拾一番,打开门一看。 明明雨已停,可是周围的山依然萦绕着一股散不开的雾气。 五娘蹙眉,那也不是雾气,而烟气。 一个不好念头涌上心头:官军已经逼近。 急切密集地咚咚地鼓声响彻整个寨子,搞得人心也如鼓声。 五娘来不及吃早饭就匆匆出门去。 等到水秀把早餐端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孟柒一个人站在廊下出神。 水秀没有心情打趣他:“五娘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放下碗筷却看见孟柒的手在侧身紧握。 整个寨子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对,连狗都安静不少。 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法掩饰的担忧,毕竟很多年官军都没有来到这里了。 连天上的黑云都沉沉的,似乎又要下大雨。 午时五娘回来,水秀赶紧问怎么回事。 五娘说官军已经围过来,东边路口已经挪动大石头封死。加派人手驻守,一时半会官军攻不进来的,让大家安心。 孟柒刚想称赞五娘两句,五娘未等他开口便对水秀道:“把我的皮甲蓑衣拿来,然后把腊肉煮一大块。” 水秀应声进屋翻找。五娘的吩咐水秀从来都只有照做,从来不问为什么。 孟柒惊诧:“你要去偷袭官军?” 五娘怔住:“我只是去探查军情……” 孟柒张嘴要说什么,发现一个字都说不来。 反倒是五娘安慰他:“我不会与他们正面厮杀的,就是去看看情况。” 没有人比孟柒更明白,石寨四周都已经被围住,要冲出去很难,除非是对方故意为之。 孟柒一把拉住五娘的胳膊,夏日衣料单薄,触手是结实的肌肉,满眼的担心:“不要去,石寨里很安全的。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困局,不必急于一时。” 第14章 偷袭 五娘回头看着孟柒,看到他满眼的忧虑心下一软手却用力挣脱:“这种事我做过多次,没事的。以前百象进犯时我都一次次地打过,这些人都是跟着我许久的。平日无事耕作,闲时操练,加上天生地凶悍,不比训练有素的官军差。”说过吹起哨声。 伴随着有节奏的哨声,腰间配有弯刀弓箭的汉子们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从寨子四面八方涌来,不一会儿就排成整齐的队形。 五娘领着黑压压的队伍整齐地从西门出去,那边有一片高高低低的林子和嶙峋的山石可以掩护,打算绕行到官军后面。 天空时不时下起雨,夏日的丛林里湿滑,虫蚁又多。好在他们习惯在山中行走,这些对他们来算不了什么。绕行的距离很远,加上天色很暗,他们到达官军驻地已经天色朦胧。 一路行来,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 绕过山头,五娘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顺着山势驻扎的营地。火光充斥其间,人影绰绰。 天上下着雨,除了哨兵和巡逻兵,士兵们都躲在营帐里避雨。 五娘心下一沉,离王这次真的有备而来,势有不达目的不罢休。 在一片营帐之中,中军大帐分外显眼。 五娘心下一计,她倒要试试看能不能活捉离王,要是能够捉到离王,他们就有谈判的资本。 “把口袋里的腊肉都吃光积蓄体力,等到天黑我们就去偷袭官军,让他们知道我们石寨蛮族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二、三队给我打掩护,去袭击那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四队跟在我身后去袭击中军大帐。” “五娘对方人多势众,这样做太危险了。”有人低声道。 五娘咬着牙说:“就要做让他们想不到事!我倒要见见这个离王是何等的模样!” 人群再无出声,只余下稀疏的脚步声。 中军大帐内,没有卸甲的左蒙站在沙盘前,盯着修改过无数次的沙盘,面色沉静,目光深邃。 前两日抄了皮桑的寨子,得到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那个女匪首居然买了殿下做丈夫。真是荒唐至极。 不过这样也还好,至少殿下应该无性命之忧。 蛮族有祭山神树的传统,就怕殿下这个外来人不被他们接受拿去祭山神。左蒙清楚蛮族有用俘虏祭山神树的习惯,即使如此左蒙一日不能解救殿下,心里总是不安。 石寨与其他小寨子果然不一样,构筑得十分坚固又巧妙,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攻破。 若不是担心殿下安危,左蒙本可以采用突袭。但殿下早就说过,此行攻心为上,攻破为下,所以一直以来都采用温和劝降的方式。 殿下出征前叮嘱过左蒙:蛮族若是归顺,那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若是不听话,那就打到听话为止。死人听不到话,也就无所谓地听话。先礼后兵,心慈后手不软。 若是殿下有危险,这些都不在左蒙的考虑范围内。 霍川临行前单独找他谈过话:无论殿下有什么样的要求,殿下的安危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 左蒙的焦灼没有表面在脸上,只是静静地看着。近日雨水多,河水暴涨。 原先计划在河水下游与殿下汇合,现在看来是不成。又无法与殿下取得联系,下一步又该如何?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 一个士兵冲进来:“禀报!我军遭到蛮族偷袭!” 左蒙眼前一亮,嘴角抽动。 正愁找不到他们人呢,这就送上门来。 山地之间平坦的地方极少,加上下雨更是泥泞不堪。一时间虽然官军虽然人数上占优势,却摆不开阵势,反而让五娘在人群里肆意地搏杀,好不痛快。五娘是带着腰刀来的。 兵器摩擦声在别人听来十分刺耳,左蒙却觉得这声音可比丝竹之声要好听得多。 小兵又来禀报:“蛮族一行怕有数百来十人,在军营各处骚扰。” 左蒙抽起刀架上的一把刀:“本将军去会会他们!” 原本安静的营地此时因为突袭变得嘈杂起来,无数的士兵拿着武器钻出营帐,看到敌人却迎不上去。只能听见四面传来厮杀声,无数的火把在雨中明明灭灭。 左蒙知道这不过是小股的骚扰,成不了气候。 突袭有好几个地方,声音都差不多。 左蒙正在猜测他们意图是什么,耳边传来细微的异想。 那是熟悉的武器破空气流声音。 左蒙警觉地侧身闪过,再回首只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弯刀迎面而来。左蒙后退两步抽出长刀用力格挡,虎口传来剧烈一震。 对方这一刀用了猛力,震得左蒙的虎口有些发麻。 一刀不成对方又砍来一刀,这刀法没有余力,恍惚之间左蒙看到对方居然是双手持刀做斩杀状。 左蒙不甘示弱,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而且直指中军大帐。左蒙用力一格,双臂用力往前一推,对方力量不及后退一步堪堪抵住他的进攻。 借着屋内火光,左蒙看到一张狰狞的脸。眉眼挤在一处,眼神如山中饿狼。 左蒙人高马大,身材壮硕,手臂长年累月用的重刀长枪,力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对方比他矮小居然能够接住他的刀,令左蒙很是惊奇。 对方用刀柄格住左蒙的刀背,一只手抓住刀间用力一转,左蒙的刀偏离。同小腿上重重受了一击,身体微颤却没有后退。 左蒙自然是不会吃这个亏,用另外一只脚回击。手上用力将对方的刀拉扯过来,空出一口用来用手肘重重一击对方持刀的手。 对方识破,连忙后退两步避开攻击。片刻之间弯腰横刀向左蒙腰间袭来,左蒙自然不会退缩,挥刀劈下。 只是左蒙心中还记得殿下走之前的嘱托,不要随便伤人,即使伤人也不伤性命。殿下不想再重蹈高将军的覆辙,他要收拢人心,必须把握好分寸。即使伤了也不要置人死地,不然以后蛮族会怀恨在心,难以真心归顺。 左蒙还是只用六七分力,可对方却是用上十分力。几招下来左蒙居然有些扛不住,手臂发麻起来。 面前这个人在蛮族中应该地位很高,越是如此左蒙越是要小心。 中军大帐外因为要点兵,要开阔些许。两人就在昏暗中开始你来我往,兵器相接发出刺耳声与火光。左蒙的刀法浑厚有力,而对方却是以灵巧见长。身姿轻巧,闪躲快速。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小,偷袭的人要么逃走要么被抓。 一声空响突兀地响起,左蒙见有条黑影从昏暗之中窜出来,好似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突然弹出袭击。 蛮族豢养毒物也不是什么秘密,左蒙心下一惊赶紧躲避,手下意识地去抓。即使这样那东西还是撞击到了左蒙的脸颊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突然袭来。 就在左蒙迟疑瞬间,那个人已经转身劈开围攻的士兵,如兔子一般钻入黑暗之中。 “射箭!” “抓活的!” 左蒙只觉得手中那物冰凉凉地一动不动,一看,竟是条泛着光泽的牛皮鞭子。 第15章 受伤 孟柒独坐黑暗中等一夜,内心祈祷左蒙能够听自己的话不要伤人性命。 天终于亮了,外面响起来一阵狗吠声。 外面传来水秀惊呼声:“五娘!” 孟柒猛然打开门,见五娘只穿着皮甲进来,胳膊上还流着血。整个人疲软得摇摇欲坠,看来是受伤了。 她的手臂射中一支箭,只是箭杆已经断掉,只留下箭头没有拔出。她怕没有药物擅自拔出来血流不止。 孟柒赶紧上前扶着五娘坐下,水秀先卸下皮甲。 水秀含泪道:“五娘,你忍着点,我要拔箭。” 五娘苍白的脸上垂下眼眸,点点头。疼痛已让她整个人麻木,歪过头不管什么张口就咬。 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五娘脑子里一片空白,额间不知是汗还是雨水黏住凌乱的发丝。 庆幸的是竹箭,伤得不是很深。看来这次离王真的一心来求和,连箭头都没有上。 五娘的两个胳膊抬不起来,似乎用光力气,连喝水都不得不让人端着喂。 孟柒脸色很不好看,愤怒积压在他的眉头隐没的黑暗中。 左蒙已经在他脑海里被射成豪猪,接着千刀万剐…… 阿也端来水清洗伤口,撒上药粉包扎。五娘脸色惨白,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五娘胳膊上,深深浅浅有多道伤疤在灯影下狰狞。 包扎完,水秀想扶着五娘去床上躺着。一动五娘眉头又皱紧一些。 “我来抱她上去吧。” 孟柒上前抱起五娘,小心放在床上。 阿也想孟柒那细胳膊小腿的怎么会有力气。 水秀只当情急之下人也可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让他们出去,她要帮五娘把血衣换下来。 阿也与孟柒退出来,阿也年轻经不住事,一脸惊慌:“五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顶多是一些小伤口,五娘神色没这样难看。” 孟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都只是皮外伤。” 可是他的心已经跟五娘一样痛,甚至比她更痛。 那一夜兵荒马乱之中,她亦是如此。当时的他恨不得提刀出门把伤害过她的人统统碎尸万段! 她是一朵明媚艳丽的蔷薇花,应该开在春风里接受阳光雨露的照拂。而不是风吹雨打残花落,只余下一地的悲凉! 阿也等不到五娘将要去寨子打听,此行到底发生什么事。 阿也很快就飞回来,喘着气把打听到的消息断断续续倒出来: 他们原计划只是想探查官军虚实,五娘一时兴起要去活捉离王,就不管不顾冲到中军大帐。当然是没有成功的,碰到一个顶厉害的人物,连五娘都打不过,只有逃回来。 官军没有下狠手,一行数百人,伤了些个,被抓了些个,庆幸目前没有死人。 就是不知道被抓的现在情况怎么样,料想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离王还要拿他们做榜样显示自己风度。 回来的看到受伤还算好的,不过没回来那几家人可闹腾开。这下寨子人心惶惶,到处都哀叹声气。 不一会儿屋外围着一群人想看看五娘情况如何。 孟柒解释说五娘没事,这会累着了睡下。有消息会通知大家的,大家不用担心,没事的。 眼下大家都没有主心骨,听到孟柒这么说心倒落了地,渐渐散开。 水秀抱着血衣出来,嘟囔道五娘的鞭子不见了。 孟柒站在那里得一动不动。 水秀以为孟柒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也不去理他。由他像根木头一样杵着,眼底全是埋怨: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孟柒听着也只是苦笑一声。 等水秀走开,孟柒进屋站到她跟前打量一番。水秀包扎得很好,看来以前做了不少这样的事。 “肯定很疼吧。” 五娘笑得很勉强:“还行,死不了的。以前比这更惨的都经历过,这只是小事小伤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到底是自己轻敌,没想到居来了个厉害的人物。想想也是,那离王亲自坐镇,怎么能不带些厉害的人呢。可惜我连大帐都没有进去,不知道那离王是人是鬼。” 见孟柒呆呆地,看不出悲喜。 “怎么,真的被吓着了?” 孟柒摇摇头:“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守护这寨子是我的职责,不是你的。” 孟柒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五娘忽而抬头:“你是想走了吗?” 孟柒点点头又摇摇头。 五娘盾出他的矛盾道:“也是,你家里养这么个读书人不容易,你又有这样的孝心。若是被官军知道你在这里与一个女匪首成婚怕是要株连的。你可以从西边出口出去,一个人方便行走。碰到官军就说是进山采药的。离王很是宽厚待人,想来不会把你怎么样,还能护送你回家。” 水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没有吱声,五娘回头与她叮嘱:“给孟柒准备干粮吧,等明天天未亮就送他走。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对峙好长一段时间。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们出去吧。”说完合上眼。 孟柒见状缓缓退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水秀鄙夷地看他一眼,哼地一声转身。 阿也小声问他:“你真的要走啊,五娘现在这个样子最需要人在身边,你走了她肯定会伤心的。五娘极人在人前露出柔弱软的一面,你若在这时能守在她身边,她必定心怀感激说不定真的会对你动情。” 孟柒想告诉阿也,如果他不走,五娘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可是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天空的云依然阴沉得可怕。 五娘一觉醒来,见孟柒坐在床边。 “醒了,要喝水吗?” “要。” 睡了一觉,五娘精神好多。只是两只手臂依然又疼又麻,孟柒端来水她抬手接水都十分困难。 孟柒端着水喂她喝下,喝完又叫着饿。 水秀熬好肉粥一直在炉上煨着,听到五娘要吃立刻端上来。 刚才一直故作坚强的水秀见到五娘的样子眼泪吧嗒吧嗒掉,强忍着哭不出声来。 “水秀,没事。就是这次遇到一个比较厉害的对手,落了下风而已。还丢了鞭子,你得给我再鞭一条来。那人被我抽那一鞭,也够他受的。我也不全是失败吧。”说完苦笑一声,“而且对方是个男人,长得又健硕,输给他也不算是丢面子。” 孟柒心下惊讶,五娘居然碰到左蒙还能全身而退,也算是厉害啊。 第16章 回忆 五娘继续安慰她:“那种男人是你喜欢的,若有机会碰到你多看两眼。” 水秀在颠沛流离中长大,想找个有安全感的男人。想要那种外表刚强内心又柔软对女人好的那种,这种心思五娘怎么会不清楚呢。 水秀被五娘逗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他可是离王麾下的将军,是敌人。那种男人水秀可不敢要,五娘不要再开水秀的玩笑。” “笑就对了嘛,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只是与他对刀,不得不尽了全力,肌肉和筋脉还是被震伤。他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孟柒真心佩服五娘此时心情还如此放松,还有心思夸对手,大概是装出来稳定人心的吧。 吃完东西,水秀端着空碗下去。 五娘神色好些,盯着孟柒看:“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孟柒有些疑惑:“我整天就待在寨子里有什么事?” “谢谢你刚才抱我,你抱我手不酸啊。很稳的样子,这才像个男人嘛。” 孟柒哂笑:“我没你想象的那样柔弱,之前是饿的。” 五娘无奈地望着帐顶,微微唉声叹气:“我一向要强,总觉得自己不比男子差。在石寨里也没几个男的能与我比上几招,总觉得自己就天下无敌。昨夜碰上那人才把自己打醒,女子体格再怎么健壮也是比不过男子的。有些现实就是如此,不得不承认啊。” 孟柒道:“你已经很厉害,何必自谦!” 五娘一脸的不甘心:“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再与他正大光明战一场,昨晚天太黑又分心。不用刀,用长枪。像上战场那样,骑上马……” 五娘脸上有淡淡的骄傲神色,孟柒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年元宵初见她时的景象。 那年元宵,高洪从百象国手里收复离川,平息了持续十年之久的蛮族叛乱受封平南侯。一时间高家风头无两,处处传颂着平南侯丰功伟绩。 桓帝高兴之下举办已停办十年的元宵灯会,元宵宫宴遍邀百官庆功,同时还邀请百官女眷携带女赴宴。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桓帝为自己几个适龄的皇子选妃,不过都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子。 大家都心照不宣,贤贵妃所出四皇子定的是贵妃母家汪氏一族的女子,而皇后抚养的五皇子必定是要与平南侯高家结亲的。百官女子不过是去当陪衬的,做做君臣一心的面子。 汪氏一族乃是百年世家大族,流水的帝王,铁打的汪氏,门生故旧遍布整个大遂朝野。四皇子有如此强大的母族,断断没有做闲散王爷的闲情逸致。 而高氏又炙手可热,军功在手。若有如此岳家作为助力,加上皇后扶持,五皇子的东宫之位也是唾手可得。 那年孟柒即将满十五,因为选妃的缘由他从玄天观前往皇城参加宫宴,平时他极少露面。 马车在拥挤的宫门口被烟火惊吓失蹄,慌乱的人群之中一个女子飞上那匹惊慌失措的马,勒紧了缰绳,引来众人叫好。 他循声撩开一角帘子,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女子。 那个女子一身鲜艳的锦霞红衣如火,梳着利落的发髻,束腰窄袖锦衣把她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地挺拔。 元宵璀璨的灯火也只能作为她的陪衬,那样的一个如火的女子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看到她微微扬起的下巴,骄傲如一只欲展翅的凤凰。那匹因为灯火袭击变得惊慌暴躁的马儿在她身下蹦跶几下就乖乖地顺服,她用手轻拍着马儿安抚。眉眼低垂又是满眼温柔,没有世家贵女目空一切所谓的高贵。她低头安抚着马儿,温柔与刚毅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当时孟柒还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这样的女子与众不同,光彩夺目。 陪同他一同进宫的洛晚尘道:她是平南侯长女,家中排行第五,人称高五娘的高翎。自小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所以骑射刀枪都是极好的。只是这样一个刚烈如火般的女子,不知哪家贵公子敢娶。要是腿脚上没有功夫,怕是镇不住她。 她就是高翎啊,舅舅口中那个未来的太子妃,北都世家女中的另类。 她不擅长诗词歌赋,唯独好功夫,背后不知被多少人嘲笑不知礼数,不像个女子。 高家一向与皇五子交好,皇五子的骑射都是跟着高家四子高无忧学的。而高翎一直跟在哥哥身后,与皇五子也称上是青梅竹马。听说皇五子骑射还不如高五娘,她颇有将门之后的风范。 高家四子,三子战死沙场,只余下一子一女。 “唉,可惜巴巴山不适合骑马驰骋……”五娘惋惜,也打断了孟柒的回忆。 “会有机会的。” 外面突然一阵人声嘈杂。 水秀敲门进来一脸的不高兴:“是寨子里几个长老要看看五娘,说有要事相商。” 五娘冷笑一声:“他们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看我死了没。让他们去正堂稍等,水秀给我梳头穿衣。” 孟柒没资格旁听他们议事,只能坐在屋外沉默。 阿也出来陪他一起坐着:“他们劝五娘归顺,五娘说再等等。不能一来不归顺,显得他们很好欺负似的。” 孟柒看着正堂内人影错乱道:“他们不是很尊敬五娘吗?怎么这会义愤填膺像要吃人似的。” 阿也叹了一口气:“五娘虽然厉害,可毕竟也是山外人。长老们表面尊她敬她,实际上还是挺排斥她的。以前长老暗示过她要不就嫁给蛮族男人,这样以五娘生下蛮族的孩子就不会离开巴巴山。就算是把她彻底套牢在蛮族之中,与蛮族共荣共损。五娘说她仇不报就不会嫁人生子。”阿也说到这里把接下去的话咽了下去。 孟柒接着道:“因为五娘嫁给我,所以引起蛮族长老的不满与恐慌。怕她会跟着我逃离石寨,不管石寨。她又对整个巴巴山熟悉,怕她倒戈相向对石寨不利。” 阿也点点头,他只是小而不是傻,这些浅显的道理还是看得懂的。 “其实我知道五娘并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属于巴巴山外的世界。听五娘说山外的有广袤一眼看不到平地,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风景,可以逍遥自在地生活。而不是像巴巴山这样,除了山就是山,每天都要为生存下去而劳作。” 原来五娘在这里也并不快乐。 阿也神神秘秘道:“看在你是五娘丈夫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五娘其实一直都保留着一套遂人服饰,她的卧室后面有个小暗间,里面供奉着她亲人牌位。一年总有那么几天五娘会洗干净面纹,穿上遂人的衣裳跪拜他们。” 孟柒并没有被这个秘密所震惊,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孟柒,你以后会带着五娘离开巴巴山吗?” 孟柒没有回答。 阿也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低头郑重对孟柒说:“以后你带五娘走好不好?她在这里过得不快乐。” “她是我娘子,在我们那里妻随夫。我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的。” 第17章 分别 阿也眼神亮起来:“可以带上我和水秀吗?水秀可勤快啦,可以洗衣做饭,我能跑腿呢。” 孟柒笑而不语,阿也就当他是默认。开始在脑海里想象外面的世界。 长老们吵到深夜才渐渐离去,孟柒进去的时候看到五娘脸色惨白,神色疲惫。连站都站不住。 孟柒没有开口征询她的意见,上前打横抱起五娘送回到床上,动作十分轻柔。 臂膀其实不够有力,甚至连她可能都赶不上。胸膛也有些单薄,不如那些整日操练的汉子结实。 可五娘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与那些汉子大不一样。 没有挣扎,就那样安静地依附在他的怀里。 这是她第二次靠在一个男人怀里,上一次她是昏迷不醒,不知道那人是谁。后来她无数次想如果有机会找到那人,定要当面谢恩,救命之恩。 五娘打趣他:“看来这两日水秀把你养得不错,力气都大了。” 孟柒无心笑意,心疼得不行。知道五娘心中已有杀伐果断,却仍然不得受掣肘于现实。 因她一直不肯与蛮族男子成婚,蛮族人打心底里还是排斥她。 可以想象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五娘再次沉沉睡去,孟柒怕吵着她,打算与阿也挤一夜。 水秀轻手轻脚地进来,五娘眯着眼有气无力道:“给他准备离开的东西吧。” 水秀点点头。 睡了一夜,伤口也没那么疼。 天色微亮,公鸡扯着嗓子打着鸣。山间雾气萦绕,清凉的空气入肺。 路上还是静悄悄的,两个人影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小道上,一语不发。 两人沿着小道走到西门,两人脚步才停下来。 五娘上前交涉,那木门缓缓打开只容一人过的缝隙。五娘头引着孟柒走出木门。 木门外大路宽阔,能容车马通行。 这条大道蜿蜒于山间通往百象边镇,看着路面无一杂草且平顺,车辙明显,想来物资往来频繁。 五娘既与百象做着边境生意,又防范着百象的进犯。孟柒心下叹服。 出门百来步四下已无人,五娘止步把一个蓝布包袱和用牛皮制成的刀鞘塞到孟柒怀里,神色郑重:“离川军就要打这来的,是输是赢我也没有底气。如果输了让他们看到你人,会认为人通敌。所以趁着他们还没打来,赶紧走吧。包袱里有饭团、果子和肉干,刀留给你防身,小心野兽偷袭。这些东西能够帮你走出巴巴山。这里还有一张地图,地图上的路线是这里最快能走出巴巴山。” 打开包袱,单把一株裹得很好的干草拿出来:“这便是血诛蕨,泡水或者熬水都可以。只不过它可不是仙草,就是长在红岩上,补气益血还行,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带回去也算是尽了孝心。” 原来这些她都一直放在心上。 孟柒看着手里的东西:“多谢。你这是真不要我了,赶我走吗?” 五娘苦笑:“说这离王亲自坐镇指挥,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要攻破寨子的。你身上都没几两肉,留下来干什么?拖累我吗?” “我们一起走吧,去巴巴山外面。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是绝对饿不着你的。” 五娘摇摇头:“这次离王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我一走了之,石寨百姓怎么办?他们庇护我好几年,我不能就扔下他们不管自己走。再说这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不过根据离王的行事作风,他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大概顶多就是把我抓起来关起来胁迫石寨。” 孟柒上前拉住五娘的手:“那我也不走,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应该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五娘欣慰地笑道:“你是个读书人,不要这么任性。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已经死过好几年的人,生死于我早就不重要。若不是因为有些事没完成,我也没有勇气苟活于世。你还年轻,还有家人需要照顾。真的没必要在这里陪我。大遂律法,通敌株连九族,父母亲族都在内。谢谢你这些日子在同寨里陪我,虽然你我说不上如何亲近,但有你闹腾,我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滋味。” 孟柒怔怔地看着五娘,看着她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湿润,笑起来也没那般的张狂,带着点点滴滴的苦涩在里面。 他不知道这些年五娘其实怎么熬过来的,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她一日一月一年…… 前眼人相识不过数日,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温暖。 离川军就在不远处的山外,连火光都那么清晰。甚至能清晰闻到对面草木燃烧飘浮在空中的烟尘的味道。 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 五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走吧。从后山绕过去顺着河流,离川军不会发现的。” 孟柒还想劝她:“五娘,要走我们一起。要留下来也一起留……” 五娘收敛离别的悲戚:“别说那些常面话,你再不走信不信我用鞭子抽你?” 习惯伸手去腰间,却落空。那牛皮鞭被官军将领抢了去,新的水秀还没有编好。 孟柒大义凛然:“你抽我也不走。” “那我把你绑了扔进河里,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 孟柒知道五娘是真的让自己走:“等离川军走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如果我还活着话,你还能找着我的话。我陪你睡觉。”五娘笑他不死心,离川军是什么样军队,离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有相见的机会。 “其实当时决定与你成亲,我真的是想要个孩子的。你长得很好看,当时我就想以后我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要像你那样子。可是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美好。孩子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得出来的。” 孟柒信誓旦旦:“五娘,你放心。以后我们肯定能一起睡觉,能生好多娃的。” 五娘道:“但愿如此。走吧。” 孟柒知道五娘的主意已决,不会给自己更改的机会:“离川军很勇猛,你们不硬拼,离王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要的不过是平复巴巴山,重建与百象国的边疆防卫而已。” “但愿如此吧,那就要看离王殿下的诚意如何。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赶紧走吧。” 孟柒抱紧怀里东西,点了点头,转身走入丛林之中。 五娘低语:“你将来肯定能娶到温柔漂亮的妻子,睡觉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已经听不到草木窸窣的声音,五娘也转身往寨子里走去,身影落寞。 第18章 归营 离川军纪严明,偷袭之后一直按兵不动。 巡逻的将士也不敢掉以轻心,十分警觉。 突然前方传来草木被拨动的声音,将士立刻拿起武器对准前方。 一眼望去,那人穿着蛮族人的服饰,难道是蛮族又来偷袭? 但一看只有一人,姿态倒是从容。 士兵大喝一声:“谁在哪里?不要乱动。再动我们就不客气!” 那个影子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警告,不慌不忙从灌木丛里朝他们走来。 声音冷漠威严:“怎么,离开几日连本王都认不出来了吗?” 众将士闻言不敢妄动,等到那人走近,士兵看清是一张面容俊美、神情坚毅且熟悉的脸。 “末将参见离王殿下!恭请离王回营!”领队朝他行一个军礼,收起兵器。 “赶紧通知左将军,离王殿下回营。” 平静的军营里一阵骚动,左蒙从大帐里快步走来。 见到离王全须全尾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半跪抱拳行礼:“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孟柒横眉冷冷道:“抬起头来。” 左蒙觉得殿下语气不太对,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只见五官英气逼人的脸上有条浅浅的疤痕,俊秀的脸庞平添几分杀气。 离王揶揄道:“是哪位勇士居然能伤到我们左将军的脸面?” 左蒙低下头去:“是属下无能,被蛮族偷袭伤了脸。请殿下责罚!” 孟柒上去直接抬起腿踹了左蒙胸膛一脚,左蒙纹丝不动,生生受下这一脚。 左蒙知道殿下不会真心用力踹他的,只是这些日子替他担惊受怕这些日子一点安慰都没有,见面就莫名挨了这一脚脸上还是有些怨气。 “知道本王为何要踹你吗?”孟柒声音幽幽。 左蒙低头老实回答:“属下惶恐,不知哪里做错,还请殿下明示。” 孟柒俯下身在左蒙耳边轻声道:“你伤了本王的离王妃,你说该踹不?” 左蒙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哪里冒出来的离王妃,何时伤的她。 孟柒懒得跟他解释,直起身来:“传令下去,所有竹箭都加上箭头,本王倒要让那群老头看看欺负本王王妃的下场!左将军随本王进帐议事。” 离王进帐,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那个包袱。让人进来把包袱拿走叮嘱不许乱碰,不然军法伺候。 随侍知趣地全部唯诺退出去。 左蒙一路跟着进帐,思索片刻心下便明了。 不是说石寨的五娘强行与殿下成婚,那么殿下口中所说的王妃会不会就是那五娘? 这个……殿下的居然会承认这门婚事,殿下的心思出去一趟怎么变得这样难猜? 那个五娘也没见着有多好看,脸上还有涂面,殿下的这口味真的是异于常人啊…… 左蒙锁紧眉头,偷偷瞧了离王的神色,也看不出悲喜啊。 莫非是那夜偷袭之人竟然是五娘? 想到此处左蒙很是后悔,要是知道她是五娘,怎么也得让她留下。这样可以胁迫石寨归服就能省好多事。 正当左蒙脑子盘桓乱七八糟之际,离王冷眼瞧着:“怎么,还不服气?” 左蒙只得再次行礼道歉:“是属下失察,伤了王妃。日后必定向王妃请罪!” 离王点头很是满意他的态度:“此事先行别过,以后等王妃来了再由她定夺如何惩治你。现在议正事,本王在石寨这些日子已经把里面的布局打探清楚,画出来商议如何攻破。五娘受伤,现在寨子里已经生乱。” 左蒙连忙亲自上前铺纸研磨,离王提笔作画。 看着殿下把石寨的布局图画的如此清晰,不禁大喜:“看来殿下不虚此行,有了这份地形图我们就事半功倍。” “嗯,这石寨构思的确巧妙,东西出入口设置关卡,易守难攻,硬攻难度颇大。南河北崖,南河现在正值夏季河水暴涨也行不通,只余下北崖相比之下还较之可行。” 左蒙道:“北崖悬崖峭壁,也不是不行,只是要挑好时机偷袭上崖不能被对方发现。如若登崖成功,居高临下反而有利。” 离王点点头:“本王勘察过,旁边有一处葛藤,可以挑选几个善于攀爬的士兵先沿着此处上行再放绳索下来引兵上崖。再以高下之势进攻石寨,不愁不成事。” “而且寨内的房屋看似随意修建,也是有玄机在里面的,若是外人随意闯进去只怕迷路受人摆布。因此我们的攻战重点不在普通民居,而是几个主事长老居处,当然还有五娘。”说到此处他的手点了一处看似毫不起眼房屋顿了顿,“离王妃。抓住他们就不怕其他人了。还是老规矩,可以受伤,但尽量少死人。他们不是非死不可,若是做得太过火,影响以后他们归顺唯你是问。”说到最后,离王语气加重。 左蒙踟蹰一下还是开口:“殿下,打仗难免伤亡。只是离王妃……” 离王盯着左蒙,离王缓缓道:“不错,就如他们所说,我与五娘已成亲,她就是本王的王妃。” 左蒙心里发麻道:“殿下,属下多嘴,此事若是被霍先生知道了怕是不妥。婚姻大事就不是一人之事,何况您是离王……” 离王面露不屑:“此事已成定局,舅舅不喜就不喜,难道他还能把五娘给杀了让我成为鳏夫再娶?要知道我与五娘举办的婚礼可是用蛮族的仪式,向山神祈祷过的。整个蛮族都是知晓的,即使有的寨子不喜五娘但也必须遵循蛮族的仪式。这就是我能够在石寨活着出来的原因。如是我们一边打着让蛮族归服的名义,一边又不尊重他们的习俗,你让他们怎么以后诚心归顺长治久安防患百象?本王都不顾个人喜好愿意承认这门婚姻,还容他人说三道四,那这离川到底谁说了算?舅舅深明大义,想来也是能想清楚其中的缘由。” 左蒙点点头:“话是这么说的,只是与蛮族通婚……大遂皇族无此先例……皇子擅自婚姻算是欺君之罪……” 皇子成婚,都是有定例的,不能擅自成婚。 虽然朝中好像已经把这个皇子的婚事忘记。 离王道:“五娘本是遂人,只是逃难入巴巴山。” 罪臣之后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左蒙得好。 左蒙一听冷汗都要冒出来,庆幸刚才把人都叫出了帐外,低声道:“逃判之罪,隐瞒不报诛连同坐……” 离王抚额长叹:“左蒙,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你就当她是蛮族人就行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本王的婚事,而是如何攻克石寨。再说先有公主和亲,本王怎么就不能与蛮族通婚?” 一头雾水的左蒙颔首表衷心:“属下唯殿下唯命是从!” 第19章 进攻 五娘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回到住处,水秀与阿也一脸张望。 阿也瞧了瞧五娘身后并无孟柒的背影,脸上掩饰不住失望问:“孟柒真的走了吗?” 五娘点点头。 阿也气得跺脚:“他个骗子,他说了要跟我们一起的。大敌当前居然自己跑掉,太不像话。再也不信他的鬼话!” 水秀轻蔑冷哼:“就知道遂人不可靠,狡诈,满口谎言!亏我还给他吃那么好,想把他养得壮实一些。” 五娘不管他们的抱怨问:“他何时说过要跟我们一起的?” 阿也嗫嚅:“昨夜长老与你争吵,他替你难过。我说你在这里得过不快乐,让他带你走。他说你是他娘子,在他们那里妻随夫。他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的。” 五娘不语,微微有些动容。 原以为刚才那些话留下来陪她的话只是他磨嘴皮子哄她而已。 阿也继续道:“我还让他把我跟水秀都带走,水秀可以洗衣做饭,我可跑腿……” 水秀狠狠地瞥了阿也一眼:“谁要给他洗衣做饭,他也配!”说完眼睛又湿润了。 五娘劝他们:“他答应过我,等此事平西会再来找我们的。说不定真的能带我们离开巴巴山呢。” 眼前两人一愣,又叹了一口气。 安慰的话谁不会说呢。 五娘很快就从离愁别绪中抽身出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昨夜议事,众人一半抵抗一半归顺。 周边的小寨子都尽被官军收服,石寨大也独木难支。若是真战起来,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五娘是主和,但不会让议和得顺利。太好拿捏了就会受人欺负。 孟柒的离开暂时被抛之脑后,大家默认只要石寨还要,孟柒就会回来。 水秀与阿也忙着找牛皮给五娘重新编织一条牛皮鞭子。 殿下回营再无所顾忌,左蒙就建议对石寨进行突袭。不能就这么一直按兵不动,让五娘小瞧他们去。 既然对方偷袭,那么就应该礼尚往来才对。左蒙早就蠢蠢欲动,只是之前一直担心离王安危才不敢轻易出手。 离王点头同意,叮嘱他石寨攻不进不要紧,把那几个伤患还回去,并告知石寨官军议和的意向。 五娘到了下午才吃上午饭,还没吃到一半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从东西两面传来。 放下碗筷,五娘急忙奔了出去。 东门太过险峻,不用担心。五娘径直去了西门,那里路宽山崖又不高,相比东门能排得开一些。 人未走近,远远就能听见厮杀声。满天的飞羽落到山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走得近了五娘拾起一支箭,已上好箭头,在这大夏天都泛着寒光。 看来真正的战斗要开始了。 五娘穿上藤甲攀利索地爬上高高石壁,透过石头垒成的垛口只见门外密密麻麻都是穿戴盔甲兜鍪的官军。 前队手持长梯攀爬,中队射击掩护,后队长矛。 石寨的武器比不上官军精良,弓箭都是竹制的,对厚甲的官军杀伤力不强。只能凭借地势一次次打退准备爬上墙的士兵。 石头不断地被抛下,砸得官军一片惨叫。 前一波下去,后一波又涌上来,狭小的西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建议不如他们跳下去与他们厮杀个痛快。 五娘摇头回绝,那不正着官军的道。眼下他们只能以守为上。 看着这小股子官军,五娘想对方也只是想试探而已。 正想着一个士兵已经爬上墙头,五娘抽出腰间的弯刀,才发现手臂用不上力,只能抬脚把人踹下去。 那个士兵啊地一声从石壁上掉下来,下面倒下一片。 五娘皱着眉咬着举着刀喊:“杀啊……” 厮杀声响彻山谷。 攻寨持续大概两个时辰,官军见讨不好陆续撤退。 原地留下之前被俘虏的汉子。 五娘怕有诈,等到官军退得不见影子才让人打开一条缝让他们进寨子。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离王只想求和归顺,并不想伤亡。顺带上一封求和归顺书。 打开一看,众人皆惊。 内容简明扼要:限期三日归顺,并以五娘为质。否则攻寨,杀无赦。 后面盖的是离王之印。 鲜红的印章十分刺眼。 水秀看着锅里的饭菜唉声叹气,又往火塘里填了一把柴火。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心里也乱糟糟的。 阿也坐在屋外,看远处那灯火通明处发呆。 人影晃动,声音嘈杂,想来争吵得十分激烈。 水秀也在阿也身边坐下,抱腿而坐。 阿也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把五娘送到官军哪里去?官军会不会杀了五娘?我们以后怎么办?” 水秀摇头,这些事他们想了也无用。 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水秀看了看没有月亮没有星子的夜空:“如果五娘真的要去离川,我陪她去。听说当人质饭食不好,我要给她做饭。” 阿也道:“我也要去。如果挨打的话我还能替她挨几下,做苦力的话我还能帮上忙。” 水秀苦笑,五娘那是去当人质,又不是做客。 他们清楚以前寨子里百象兵丁当俘虏,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挨打劳作,最后的死状很是凄惨。 听说以前有人专门抢女人,凌辱致死。 如果五娘去了离川也是如此遭遇,阿也不敢相信那场景。 五娘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啊,即使在绝境也不会表现得一丝软弱。 那样的话五娘可能宁愿死也不会苟活吧。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把油灯吹灭,眼前一片黑暗。 五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就看到了两人坐在廊下默默流泪。 强忍作笑:“你们是受人欺负了吗?这么大还哭鼻子。” 水秀赶紧拭泪:“我是刚才被烟熏的,哪里哭了。” 阿也一时找不到借口,也跟着水秀说:“我也是,刚才也去灶房烧火,那柴火太湿烟雾大。” 五娘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也不戳穿:“我肚子饿了。” 水秀赶紧转身去端饭。 五娘肚子饿得疼,却没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这分明就是离王的离间计,那些个老不死偏偏就还信了。 那些个长老见到求和归顺书都吓破胆,默认可以接受那些条件。 “五娘,你本就山外人,不适合待在这里。石寨庇护你这些年,你也要为石寨想想。” “你想那些年官军一怒之下屠光了多少寨子。” “对啊,为了寨子里这几千人口,以你一人之力换这些人也是不亏的。我们会感激你的。” “那离王为人和善,必定会善待于你的。” …… 看着他们苦口婆心大义凛然的样子,五娘只觉得心寒。 呵呵,以前需要的时候对自己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现在兵临城下需要献祭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 五娘一阵心酸难当,一不小心口中的蒸鱼刺破口腔,涌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感受到细微的刺痛,五娘强忍着把刺一起嚼碎吞下去。 哼哼,你们贪生怕死,我五娘可不怕。反正这条命已经活第二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第20章 抓走 吃完饭,五娘浑身疲倦,不与水秀阿也多说一句。 这些天折腾得够,身心疲乏,躺下缓缓闭眼。 心中有计较,五娘思绪也没那么乱。 不知怎么的,五娘脑海里浮现的是孟柒的臂膀与胸膛。想着他身上的独特清新的味道,五娘心下觉得安宁,不一会儿就入了睡。 庆幸自己已把他送出寨子去,不然长老们又多一个挟制她的软肋。 五娘一直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软肋暴露在人前。 水秀原本还想劝解一下五娘,见她睡着便轻手轻脚熄灯关上房门。 心中烦闷杂乱,水秀半夜才入睡。朦胧之中又听到隔壁灶房有动静。 阿也这小子晚上没有吃饱吗?大半夜起来找吃的。 仔细一听好像又不对,阿也正在猛长身体饭量大容易肚子饿,所以水秀每次做饭都会预留一碗。 阿也知道会直接去吃的,不会一直闹出动静。 听声音又不像是老鼠,难道是有人胆大小偷偷到五娘这里来? 水秀起身,看到灶房火塘亮着火光。 五娘坐在一旁边烧着什么。 火光映着五娘,她穿着裙裳,梳着遂女的发髻。火光照在她干净的脸上,无喜无悲。 水秀轻轻推开门:“五娘。” 五娘只在平时祭拜时才会穿遂女的服饰,这次穿上烧那些被供奉起来的牌位。 水秀惊愕道:“五娘,你这是干什么啊……” 这些木牌一直都被五娘珍之重之,平时由五娘亲自擦拭,一尘不染的。 蛮族没有供奉祖先的习惯,他们更习惯祭祀山神。 觉得山神会把祖先灵魂都送上天,天太高,祖先会照顾不到他们。 而山神立天地之间,能够通天彻地,能听到他们内心的祈祷。 山神便是他们全部的精神寄托,风吹动一片树叶的时候就是山神在朝他们招手。 而对于五娘来说,山神只是一棵树而已。这些木牌对她来说不只是木牌,而是她的亲人。 在五娘遇到难以决断或者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静静地坐在他们跟前倾诉。 外人看来五娘坚强坚韧没有弱点,无论遇到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弱。 可她终究是个人是个女子,身体心灵总有脆弱不堪的时候。而这些木牌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 五娘依然低着头:“我要就离开这里,他们我带不走,只能烧掉。” “五娘!”水秀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五娘抬起头:“没事的,他们一直活在我心中,这些个牌位也只是个念想。” 水秀替她委屈:“他们现在就劝你,分明就不看重你。你为他们劳心劳力这些年都只当你是个外人,到了离川离王又会怎么对你呢?他们都不替你想想这些。” “不会的,我好歹代表着蛮族。我的五娘名号在这里呢,离王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娶我为妃,那我就成离王妃!哈哈,只有离王妃才能配得上我。到时整个离川我就是最尊贵的女人。”五娘笑着胡说八道。 水秀被五娘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遂人哪有娶蛮族为妻的,何况是堂堂离王,那可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啊。” “有什么不可能?我五娘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可是容貌在遂人中还是说得上去的。说不定水秀你以后也能攀附个将军什么的,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阿也呢,以后把身体锻炼结实了成为一个小将军呢,以后也能娶名门贵女。我们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那样不比整天窝在这大山里风吹日晒打打杀杀的强?” 水秀知道她这里在自我安慰也是安慰自己:“我才不要当什么将军夫人,也不要嫁人,谁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你做饭洗衣服。如果你以后生了孩子,我帮人带孩子这样你就可放心去舞刀弄枪。” 五娘很是欣慰:“当上将军夫人就会有人给你洗衣做饭。我离王妃有的是下人伺候,洗衣服有人,做饭另外又有人……离王妃的衣裙都是丝绸,你手劲大一不小心就会搓坏的。” 说到后面,两人都盯着火光沉默不语。 那些异想天开的设想估计山神听见都会摇头。 五娘把最后一块牌位扔进火塘里,火苗瞬间就把早就干透的木头淹没。 连续三日,官军没有再进攻石寨。 雨,傍晚时分又开始下个没完没了。 这一日空气十分沉闷,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今日就是离王限定的最后期限,五娘把玩着手中水秀新编的牛皮鞭子,还没有顺手。 天还未黑透,鼓声传来,长老们又来请她去议事。 连阿也都感觉来人眼神怪怪的。平时只要鼓声起,五娘自动去广场议事,而不会派人来请。 五娘很是淡定,把牛皮鞭子递给水秀:“感觉还是不够顺滑,再抹点油。” 水秀接过鞭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五娘走后,水秀一遍又一遍地抹着油,不时抬头看了看那个方向,心神不定。 阿也坐不住,跑进跑出,却也没个回话。 长老们议事他是没资格去参听的,只能远远地望着那群人。 长老们穿着黑色的布衫,五娘一身蓝色很是显眼,气势却输许多。 这次阿也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五娘跟长老们吵起来,让我们赶紧从西门走……” 水秀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几个大汉闯进来,不由分说架起阿也与自己。 阿也一边挣扎一边哭丧着脸:“他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觉得五娘不从,强行把五娘绑起来准备明天迎接离王进寨!他们难道忘记五娘以前是怎么打退百象军,把寨子设计得这么结实的……” 未等阿也说完,飞来一个大巴掌落重重在脸上,瞬时就肿起来。阿也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汪汪,忍着不掉出来。 对方恐吓:“老实点!不然下手没轻没重打掉几颗牙看你以后怎么找婆娘!” 水秀很是镇静,看着阿也的可怜模样摇摇头。 现在挣扎只会招来无妄之灾,还不如安安静静少受些苦,找到机会再逃脱。 阿也咬着牙,满脸悲愤,眼泪扑簌而下。 他们两个只是一直跟在五娘后面小人物,并不重要。抓他们也只不过是为了不把五娘被抓这件事闹大而已,或者是用来威胁五娘。 长老们不喜五娘,因为五娘这些年来的威望早已超过他们。她唯一缺点便是遂人这个身份。 在大汉冲过来的时候已觉察到异常的水秀已经把牛皮鞭子贴肤缠绕在腰间。 两人被麻绳绑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堵上,挣扎不得。 第21章 雨夜 左蒙看着他的殿下坐在主位上沉思,也不敢开口。 要打便打呗,还给个什么三日期限,还要五娘为质。 都到这节骨眼上,实力摆在这里,还玩什么上兵伐谋的。 这离间有计策也太过拙劣,难道对方看不明白吗? 左蒙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解,也只得乖觉地闭紧嘴巴。 离王似乎看透他的疑惑:“本王要堵上她的后路,让她乖乖跟着本王回离川。本王也不想让她恨我,恨蛮族的无情无义总比恨本王好吧。反正那帮老头子对她也不好,不如投入本王的怀抱。” 左蒙好像明白什么,离王殿下对这个五娘生出这般的小心思。难道真是山里妖精勾了殿下的魂魄还是被下了蛊? 自家殿下可没那么容易被人蛊惑。 看着离王殿下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双眼深邃却不见底,或许这才是殿下本来的面目。 不然单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份,他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把混乱的离川整顿成一副太平安定的景象。 自从殿下来了离川,住着破旧的离王府,从来不对百姓横征暴敛。对蛮族,能不打就不打,能劝则劝。对百象,能和就和,不到万不得已才动手。与蛮族、百象交好,用了几年时间休养生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极不易。 当年左蒙也不过是一个家族连累被流放的罪人,在流放离川的路上饿得快要死掉,连同行之人都放弃他把他弃之荒野。是路过的殿下好心救了他。 那时殿下也是身体孱弱,看着一阵风都要把他给吹倒。 左蒙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殿下的样子,他一身青衣,脸上是病色的苍白,眼神却很有神,手指很细很长很白,撩开帘子看到他靠在路边一棵树下奄奄一息。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靠着树倒在旁边草丛中,估计殿下也就看不见他。 后来殿下说也是他运气好,刚从山崖上摘了野蜂蜜,当下兑了一碗蜂蜜水给他喝。 那甜滋滋的味道是他这辈子体会过最好的味道,山珍海味都比不了。 等他醒来当场跪下谢恩,感激涕零。 只是护送的官吏已把他当死亡处理,自己断断不会再送上去当奴隶,也无处可去。 荒山野岭他一个十多岁的孱弱少年也无法独行,以后的生死也不定。 在没有流放前,他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小公子。一朝株连,灰飞烟灭,生死一线。 殿下说自己没有护卫,你就当我的贴身护卫吧。你以前的名字也不要用了,将来你要当本王的左膀右臂,你就姓左吧。 殿下没有问他的过往,好像真的那个人已经饿死在路边。 当时他瘦骨嶙峋,手腕还没有刀把粗。 是怎么让殿下觉得自己会有本事保护他呢?这个问题左蒙问过殿下。 离王说你吃肉的时候那股子狠劲就觉得让人很有安全感。 等他养好身体,殿下就带着他去平息小股割据势力练手,碰到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第一次出战就不顺,受伤差点起不来躺床月余。 殿下亲自探望,温言道:你将来是要上战场的,不强不狠就是送命。 殿下说话很少有重的时候,重话轻说让人生出敬意与畏惧。 从那以后,他对自己狠,没日没夜练习。对敌人更狠,但凡不听话的一刀解决。 唯独看到殿下的时候会低下头,一副乖觉可人懂事的模样。 后来他成为殿下冲锋陷阵的长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以此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 所以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他相信殿下所有的言行都有自己的盘算。 听着外面越来越大雨声,离王道:“蓑衣攀绳准备好了吗?” 左蒙道:“一切都准备完毕。” “整军待发,今晚亥时正从北崖这边攀缘而上,争取明早左将军要坐在那把牛头椅上!来人,给本王穿上蓑衣。” 官军之前攻打过东西两门,不是闲来没事干。而是让蛮族认为他们会按常理从大门攻入,从而把防御重点放在了东西两门。 南河下雨河水暴涨是天险,不能强求。 北崖仔细查看过,仗着险峻几乎没什么人守卫。加上雨夜突袭,再合适不过。 好好讲话不听,那就只打得满地找牙。 山路泥泞,又是夜间难行。好在左蒙早就听从离王的安排对路线进行了熟悉,行军很快。 山石光滑,精挑细选出来的攀岩士兵手上都绑着一层草绳防滑。 这次挑选而来的士兵大多是离川本地人,他们习惯上同爬坡采药狩猎。平时看上去险峻无比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却是宝藏之地,有平地采不到的好东西。 左蒙又精挑细选了一番,找出几十个当先行兵。他在这里督促他们爬上,然后绕道东门开门。殿下熟悉石寨格局,会在那里领兵入寨。 五娘被关屋子里,手臂捆在身后,疼痛麻木一阵一阵传来。 没有争吵没有动手,因为她深知没有意义,不如积蓄力量或可一搏。 明日不出意外,长老们就会把她献给官军。 暂时离王应该还会杀她,眼下她还有利用价值。 心下只是担心水秀与阿也,不知道他们会对他们怎么样。 水秀和阿也以后恐怕也不能在石寨里待了,他们能去哪呢?说好这一辈子都要带着他们俩的。 可是一辈子真的太长太长,水秀终究会嫁人,阿他也会娶妻,他们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平凡生活。 而自己又是为谁而活呢? 活着也仅仅是活着而已,可能唯一能做的便是生孩子,延续高家血脉。现在连这个也成了痴心妄想,孟柒再在应该安全了吧。 高氏一族仅剩下自己一人苟延残喘,既不能手刃仇人报仇雪恨,亦不能替父兄亲长沉冤昭雪。 高氏一族是功臣不是叛臣啊,父亲临死前那句肺腑之言一直都刻在脑海里。 那些人还高坐明堂,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心怀天下君臣一心的模样。 他们高座之下,是至亲的血肉白骨。 而自己好不容易当上寨主,因为身份被他们猜忌。 这跟当初父兄替大遂楚氏一族卖命最后却身首异处的下场又何其相似啊…… 五娘苦笑:难道高氏一族真的与生俱来都是给人当垫脚石的吗? 听着外面雨越下越大,五娘莫名冒出一个想法:雨夜正是偷袭的良机啊。 第22章 攻寨 北崖又陡又高,加上雨水冲刷湿滑无比,左蒙瞧得速度太慢恨不得自己上前。无奈自己只是浑身有力却不似那些身材纤细手脚灵活的蛮族人善于攀爬。 离王领着一支军队慢慢靠近东门,静默在旁边树林等着消息。 噼里啪啦的雨水自叶面滴落,时不时钻进里衣。即使是夏日也时不时冷得人一个哆嗦。 离王扮作寻常的士兵,安静地躲在队伍里。 终于有人攀爬上北崖,几根绳子从高处抛下来。 上崖!左蒙第一个拉紧绳子,借力攀爬上崖。 陆陆续续百余名士兵爬上山崖。 此时整个石寨都沉浸在夜雨中,空气中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水汽。 解决掉那个可有可无的北崖守崖人,一行人朝东门行去。 雨声是黑夜最好的掩饰,东门虽然有人把守,却也听不清这夜里嘈杂之声来自哪里。 木门缓缓打开,一阵夜枭短促。 “进寨!” 路过山神树,只见那树下有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想来是应该等着明日是祭山神用的。 明日要与离王求和归顺,肯定少不了祭山神。最高规格当然是人祭。 见到黑夜中晃动的人影,那两人惊恐地挣扎起来。 士兵怕惊动石寨正想拿刀解决,离王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上前拔出火折子一看:水秀与阿也! 两人浑身湿淋淋,冻得瑟瑟发抖,都有些神志不清。 这寨子里的长老也太不是东西,离王腹诽。让两个军士送他们到东门外的石崖下面暂时避雨,等明天事了再作安排。 士兵沿着后山小路朝西门奔去,细密的脚步声对听觉灵敏的狗来说还是与雨声不同。 一阵犬吠把才浅浅入睡的五娘惊醒,心忽而一跳:难道是官军入寨了吗? 刚想张口提醒门外的守门人,忽而又觉得自作多情。 离王看来还是做够万全准备,怕明日归顺出现意外,竟深夜入寨。 但是石寨千家万户,道路更是崎岖,若是没有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路引起动静。 五娘俯身以耳贴地,静听。 这脚步声虽远却无一丝慌乱,且没有时远时近,并没有朝寨中来。 他们去往西门! 五娘没有再听的兴致,挣扎着坐起来。 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雨在天亮时停了,天边露出丝丝金光来。看来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天气好了众人心情却没有好,因为寨子里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尤其各位长老家门口,一开门就看见面色肃穆,兵器森然的官军。 长老们昨夜商量至深夜还在想怎么迎官军入寨显得不卑不亢,这下不用想了。 广场上黑压压都是手持兵器的官军 ,有一人大马金刀地坐在牛头椅下的石阶上。 见到众长老也不起身行礼,似笑非笑道:“各位长老好啊。本帅是离王麾下左蒙,此自替离王前来拿归顺书。今早出门得早,还没吃早饭呢。离王吩咐本帅赶紧完事回营吃饭呢。” 吃饭?吃早饭?吃中饭?吃晚饭?左蒙可没有说明。 这就是要让他们赶紧完事,没工夫跟你们这老头的闲聊斡旋。 领头一个老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长老上前不慌不忙行一个蛮族的礼:“听闻离王殿下坐镇军中,为何今日不见?” 左蒙学着离王轻笑:“离王殿下乃是离川之主,他老人家只不过陪着本帅来游山玩水。这种事由杀人见血的事由本帅来做就行,不用劳烦他老人家出面。” 意思是离王根本不屑与你们见面。 几位黑衣长老面面相觑,最后只得低下头,齐齐向左蒙行跪拜大礼:“石寨愿归顺离王殿殿下……” “错了!” 左蒙从阶台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双手打拱朝北方,好心提醒他们:“错了,是大遂皇帝陛下……” 他们这几年听离王听得多,哪里还记得有大遂皇帝陛下。 忽而马上改口:“石寨愿意归顺大遂皇帝陛下!为大遂皇帝陛下镇守边疆,永世不叛!” 左蒙撩袍朝北方跪下:“愿吾皇千秋万代,国运昌隆,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俯身三拜。 “愿吾皇千秋万代,国运昌隆,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这可笑的恭维,五娘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接下来冗长繁琐的归顺仪式,写和书,刻石碑,祭山神…… 本来计划用于祭山神的水秀与阿也消失不见,左蒙直言不讳道杀人太残忍,吾皇向来仁慈。用畜生即可。 于是牵来牛羊猪绑于山神树下放血,双方就着这血歃血为盟。将血淋即将刻书的两块石碑上。 最后一样,人质。 五娘被推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 左蒙看着几前与自己交手的这个女子,脸上依然涂面,眼神却没那般犀利。五官倒也清秀,只是涂面看不出美丑来。 “明日本帅还要来寨子里察看,一切弄好之后自会离开。请吧,五娘。”左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刚出西门,左蒙便让人松了五娘的绑。 五娘活动着酸麻的手脚:“左将军就不怕我跑了?” 左蒙恢复了平日冷漠的神色:“五娘威名远播,本帅钦佩不已。那夜一战,只觉得平生逢一对手也是快事。只是从今日起,你五娘要想在巴巴山立足,怕是没有哪个寨子能容得下你。除非你长出翅膀飞出离川,飞向百象。” 左蒙指了指远处一个高高的山岭,那里与百象的边界。又指向石寨:“这边只想让你走,而那边的人想你死。是走生路还是去黄泉,五娘是一个聪明人自然不会选错的。” 有多少百象的人死在自己手上,五娘自己也不清楚。以前自己还有石寨这个后盾,现在没了依靠跑过去怕会万箭穿心。 除了这巴巴山,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没有。 望着连绵无尽的青山,禾苗在晚霞映衬下格外好看。 五娘怎么觉得自己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五娘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吗?明日进寨本帅派人来取。” “那就劳烦左将军明日来时候帮忙问一下之前跟我在寨子两个人,一个女子叫水秀,一个男孩叫阿也。他们无亲无故,我走了之后他们日子估计也不好过。既然我跟你们走了,就让他们跟着我走吧。好歹有个照应。” 左蒙点点头:“此事好说。那我们先行回营吧,有人可是很想见你呢。” 五娘回头看了看自己几年心血建成的石寨沉浸在夕阳中,前几日官军攻寨导致有些石块剥落外没有太大的变化。 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建起来不容易,走的时候也只能多看几眼。 自此一别,估计不会再回来。 几年大梦一场而已。 第23章 离王 走进官军营地,左蒙领着她径直去了一处不大的营帐。 五娘也不多问,想着多半是软禁之处。 一路行来左蒙态度十分恭敬,倒不像把她当个俘虏一般, 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只能自我安慰:既来之则安之。 撩开帘子一看,两张竹床上躺着两个人。 水秀!阿也! 近看两人都在昏睡,五娘震惊之余回首先行谢过左蒙。 左蒙把他们如何被发现在山神树下的事简单说明,只是营帐无女子,水秀的湿衣还未换。 所以现在先把水秀的湿衣换下,不然寒凉入体不利于恢复。 女子衣物左蒙早就派人去石寨里要来一套,心思极细的一个人。 解开湿衣,五娘见到水秀腰间竟然还缠着自己那根新牛皮鞭子,心下一酸。无论日后如何,她都要带着这两人一起过。 两人淋了一夜雨,发起烧来。已经喂下了药,依然昏昏沉沉地。不过看样子烧得并不厉害,想来军医已经好生照看过。 兴许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两人又能生龙活虎叽叽喳喳。 五娘浑身一松,脑袋空空。 夜色降临,有士兵在外面说大帐那边请五娘过去用餐。 想来是离王吧。 是的,总得见见这个一方之主。 站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五娘其实饿得有点走不动路,左蒙好像忽略这件事。 或者又是他故意不让自己吃饱,怕自己吃饱力气大跑得快追不上。 男人耍起小心思来真是恶毒! 若是自己真想跑,情急之下三天不吃饭也能飞上天。眼下境况走一步是一步吧。 中军大帐远远看去灯火煌煌。 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大帐站口帘子是撩起来的。 “殿下,将军,五娘到。”卫兵禀告。 果然是他俩,五娘很久没有碰到这些个位高权重者。以前是躲在深山,生怕有人认出她来。 而下不能避而不见,心中很是忐忑。庆幸自己脸上涂面还在,这种模样离王应该不会多看一眼吧。 五娘穿着蛮族女子服饰,捆绑了一天一夜样子的确算得上狼狈。怕自己这个样子见人失礼,可眼下梳洗又来不及,只得抚了抚耳边凌乱的鬓发,迈腿进去。 左蒙换上寻常的便服,立在主座旁边一动不动。刚好挡住旁边灯座的光,离王的面容在阴暗之中模糊不清,看不清神色。 能让堂堂领军将帅站一边的除了离王也没有别人。 五娘低着头,屈膝欲下跪行礼。 只要能活下去,尊严算得了什么。再说离王是一方封王,跪他也不过是礼节性的。就算是替水秀与阿也跪的吧。 离王先开了口:“王妃不必如此多礼!” 此声一出,五娘怔住。 王妃?哪里来的王妃?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不一样,多了些上位者的清冷。 离王从主座起身,缓缓走到她一步之遥,满眼柔情在晦暗灯火中都掩饰不住:“五娘,受苦了。” 五娘抬眼看向了那人。 眼前人穿着一身细麻素袍,在灯光下分外显眼,显得他长身玉立。灯影衬得他本来好看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眉眼如峰。 明明外面静夜无声,耳边却突然响起几个炸雷,震得五娘脑海里一片波涛汹涌。 五娘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心间翻腾,混合了震惊、诧异、羞愤、悔恨、愤怒……呼吸急促,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还是假。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冒出来。 大遂皇子以排行取名,以排行谐音木字傍为名。 孟柒?! 离王皇子排行第七,楚梦栖! 封离川为离王! 看着他嘴角轻蔑而得意的笑容,五娘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抽他的冲动。 他觉得这样的游戏很好玩吗? 短暂的震惊后,五娘还是保持镇定欲下跪:“民女五娘拜见……” 摆明态度与他划清界限! 自己好歹出身也不低,连皇帝都见过,又经历一番生死。不至于像个寻常女子般惊慌失措。 “你不是什么民女,你是本王的离王妃。”楚梦栖上前托住她,“你平安就好。为夫这几天都在担心那几个老头的会不会为难你呢。要是那样,本王一定不轻易饶过他们的。没有受伤吧?” 五娘摇摇头。 左蒙识趣地离开大帐,并把帐帘放下来。 两人靠得太久,五娘闻着熟悉的味道,挣脱后退两步与他隔离开来:“民女鲁莽得罪了殿下,还请……” “我说过你我夫妻,不必说这些。”楚梦栖再次打断她。 “殿下说笑了。您是天子血脉……堂堂一方封王……民女乃是罪臣之后。” 五娘实在不想皇家产生任何关系,他们天生自带虚伪、冷漠、无情、嗜血、贪权……与他们沾上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下场。 “山神可是见证我们的婚礼,要是你我背弃彼此会死后山神不会接纳我们的,魂魄无归处的。” “殿下,那些都是骗人的。既然当初殿下不想与民女成婚,此事就从此作罢不算数。这桩婚事原本就没得到长辈的认可,不过是民女一厢情愿。权当一个笑话吧……” “本王……我愿意……” 五娘真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肚子不恰当地咕咕叫起来打破尴尬。 “来,先吃饭吧。听左蒙说你被他们绑了?”楚梦栖拉着五娘坐下。 “还不是你出得好主意……他们生怕我跑了得罪官军……” 说到此处五娘气不打一处来,思前想后好像自从遇见他就好像不知不觉掉进一个大陷阱里。 那封归顺书挑拨起她与长老的矛盾,自己就没了依靠与退路。 昨夜她只是怀疑孟柒是官军的细作,以至于官军对石寨布局了如指掌。 却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离王。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自己当时被美色迷了眼拿他祭山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真是胆大包天。 五娘一点都没骨气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只有吃饱睡好才有力气逃脱这个男人的魔爪。 眼下还不能跟他闹翻,水秀和阿也还在这里。无处可去,只是靠他才能救治好他们两人。 军营的饭食粗糙,但总比一直饿着肚子强。 “菜合胃口不?等水秀好了,让她做饭。她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楚梦栖回味道。 虽然水秀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那几日生活上还是对他挺好的。嘴巴不饶人,待人却是没得说。 五娘饿得起来吃东西向来没有什么礼仪可言。可是不知怎么的,面对楚梦栖,她还是强忍着饥饿保持应有的风度。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尽量不发出咀嚼的声音。 因为她感觉楚梦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像一把无形的枷锁让她动弹不得。 当年在北都,自己也算是名门贵女。自小虽跟着父母在军营厮混,母亲却也教导她脱下军装穿上女装要注重礼仪,不能丢了高家的脸面。 当年为了元宵节选皇子妃一事,她还偷偷苦练半个月的顶碗,直到满头珠钗都能稳稳不乱晃。 那一晚的端庄稳重她做是极好,皇后娘娘还夸赞一番。说她英气十足,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 但这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醒来只剩下一地残渣。 也不知他娶谁为后。 第24章 回城 吃完饭,楚梦栖没有与她过多纠缠。 今日相认就够了,折腾这几日她也是身心俱疲。 来日方长,总有让她心动臣服的那一天。 临出门,左蒙跪下双手拖着那根牛皮鞭请罪道:“属下上次伤了王妃,在此赔罪。这是您的牛皮鞭,现在物归原主。” 五娘对王妃这两个字听来十分刺耳,蹙眉不敢上前。 离王在她身后,说得风轻云淡实则煽风点火:“你若不原谅他,他或许长跪不起。” 五娘看着离王一脸莫名其妙的笑意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左将军勇猛难得,尽忠职守,何来赔罪一说?”五娘把旧鞭接过来,左蒙正想收回抬起的双手,不料又觉得手中一沉。 手里又多了一根牛皮鞭。 “这根牛皮鞭是新编的,还没来得及用。都说英雄惺惺相惜,我敬重左将军是个良将帅才,把这把新的鞭子送给将军吧。左将军也无需为此事耿耿于怀,不过是各司其职而已。望将军不要嫌弃。” 赠鞭如同赠刀,含义不言而喻。从此此事揭过,化干戈为玉帛。 左蒙掷地有声:“谢王妃赐鞭!” 楚梦栖给了他一个眼神,左蒙后退三步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陪着五娘看了看水秀与阿也,楚梦栖让她去自己营帐休息。 五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坚决要守着两人。楚梦栖只得安排人抬进来一张竹床,让她好生安歇。 一夜无事,五娘竟难得好眠。 与石寨归顺一事自有相应的官员料理,左蒙打个头阵震慑他们就够了。后面派兵驻扎,轮流换防都有相应的安排,楚梦栖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至此整个巴巴山蛮族归服,几乎兵不血刃,此行大功告成。 离开离川城太久,是时候回去。 水秀阿也醒来,原本以为自己被官军俘虏要过上凄惨的日子,两人一脸愁容。 又听到孟柒竟然是离王,两人惊骇不已。 尤其是水秀之前对孟柒态度不好,生怕问罪于她,见到楚梦栖战战兢兢一张利嘴连话都不会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水秀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五娘这个寨主,一下子就见到离川之主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想着就是拜山神磕头吧。 楚梦栖倒是笑着说不必行礼,把身体养好再学礼仪吧。 以后跟着五娘住离王府,规矩肯定是要学的。 阿也倒是心思敞亮,见到楚梦栖满眼的欢喜。没大没小嚷着要去离川城看看,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离川城呢。 水秀瞧着五娘腰间别着旧鞭子,心下好奇。五娘说新鞭子转送给左将军,算是报答他救命之恩。 余光扫去,水秀见左蒙腰间一边是佩刀一边是鞭子,威武霸气,心下十分欢喜。 想起五娘曾说这个左将军长得很好看,嗯,只比离王难看一点。 想起那夜与五娘胡扯,五娘说她将来要当离王妃,自己要当将军夫人。忽然就觉得耳根发烫。 水秀要来平时涂面的树枝熬成水洗脸,面纹就洗得一干二净。 这种树枝若是用汁液涂面水洗不掉,只能用树枝熬水洗。 人如其名,水秀果然长得一副清秀水灵灵的模样,看得士兵眼睛都直了。 五娘说她还是先保留涂面,防止被熟人认出来。 修整两日后,拔营回离川府。 山路崎岖难行,水秀与阿也病后身体虚弱只得被人抬着走。 楚梦栖、五娘、左蒙骑马缓缓而行。 长长队伍在山间蔓延而行。 不几日,就看到群山之间一大片平地。只见房屋整齐,稻田新绿,道路宽阔,人影晃动。 又行了半日,便见到离川城。 离川城早前也是个土司寨子,后来反复归顺又复叛,来来回回折腾,毁了又重建不知多少次。 重建后的规模却一次比一次大,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成为整个离川的心腹之地。 十几年前高洪镇守此地,借着地势前后修起了石头城墙,两侧则借以山势,形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城池规模在大遂来说只算得上中等城池,但有坚固的城池作为后盾,防御百象与镇压蛮族就有了坚实的底气。 便将离川首府迁移至此,成为边关重镇离川城,商贸逐渐繁荣起来。 再见离川城,五娘心下感慨万千。 当年父亲修建城池时,她也跟着捡石头玩,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一日也不得休息。是亲眼见离川城一点一点建成的。 后来历经千辛万苦逃难至此,当时的离川刺史不让她进城,怕惹祸上身,她才不得已逃亡巴巴山避难。 时过境迁,她又回来了。以一个可笑的离王妃身份回归。 左蒙与军队分拨去了驻地,楚梦栖带着亲随及他们三人前往离王府。 离王治理离川有方,深受百姓的爱戴。 这次回来却没有提前告知百姓,也没走大街耀武扬威,而走了小道。 离川官署与离王府仅一街之隔,大大小小官员早得了通知在官署齐齐等着道贺。 却被前来一名小兵告知今日离王疲乏不见客人,明日他自会来官署见各位大人。 官员出门斜望远远看见离王府大门前站着一堆人,想着离王已经吩咐今日不见客也就不好上前打扰,装作不知作鸟兽散。 水秀看着这油漆剥落差不多的离王府大门皱眉,还不如石寨主楼气派呢。 除了离王府三个大字的门匾看得过去,那门那墙实在是寒酸得紧,破破烂烂。 站在人群之首的是个大概五十的清癯老者,一身旧布衫,发丝纹丝不乱。昂首挺胸,气势与旁边低眉顺眼的仆从士兵不一样。看来身份不一般。 见到楚梦栖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恭迎离王回府。” 仆从赶紧跪拜:“恭迎离王回府。” 看着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水秀再次怀疑楚梦栖到底是不是真离王。这太寒酸了吧。 “舅舅这几日操持离川事宜辛苦了。”楚梦栖赶紧上前扶住他。 “这是本王的舅舅,你们叫他霍先生就好。” 三人行礼:“见过霍先生。” “这几位是?”霍尚瞧着那三人衣饰特殊,而且楚梦栖从来没有带俘虏回王府的习惯。 楚梦栖拉着五娘的手臂上前一步:“五娘,来见过舅舅!舅舅,这是本王在石寨娶的蛮族王妃。” 一语平地起惊雷,霍尚脸上一阵抽搐:这小子又是玩的哪一出。 “五娘见过霍先生。”五娘堪堪行了一个蛮族女子的抚胸礼。 霍尚只是震惊了片刻,随后又恢复如常:“行军劳顿,先进府再说吧。” 然后甩出一个眼神给楚梦栖,楚梦栖只当没有看见,只顾着拉欢喜五娘入府。 中门大开,离王领着五娘一行人鱼贯进府。 第25章 美人 外面瞧着不甚华丽恢宏,里面倒是宽敞整洁。种植着本地花草繁茂,倒有些山间乡野气息。 一行人正走着,大门忽而急走进来四人,见到楚梦栖背影立刻跪拜在地。 为首那人急切地高呼一声:“奴婢见过离王殿下!” 喊得底气十足,吓了众人一跳。 离王转身望去,瞧着此人面生不说,后面还跟着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但是说话尖细,高冠锦袍玉带,明显是皇城里内侍打扮。 皇城远在千里之外的北都,内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尚还没来得及跟楚梦栖说这事,小声提醒他:“这是洛公公,以前在你母妃跟前伺候的。领了圣旨来离川看你。” 这下楚梦栖想起来:“洛公公赶紧平身,你这突然一拜可着实吓着本王了。” 洛公公一脸喜极而泣:“惊了殿下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先在这里跟殿下赔个不是。奴婢在这里等了殿下多日,终于见着殿下了,一时情急才如此失态。想来奴婢已经几年未见殿下,殿下已与之前大不相同。陛下可挂念得殿下紧呢。” 言下之意你离王托大不见我,我是陛下的使臣,你不见我是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楚梦梧可没工夫跟他说那些废话:“近几日本王忙着处理巴巴山蛮族归顺之事耽搁了归程,让洛公公久等。实在是怠慢贵客,还请洛公公见谅。母妃身体可还康健?” 本王忙着正事,你多大个人。 洛公公抬起一脸的笑意:“青太妃日日求仙问道,好着呢。临行前还嘱托奴婢给殿下您带来了一个平安符。” 说完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个方形的橙黄色符包。 楚梦栖接过来:“多谢洛公公。” 平安符上工整地绣着平安二字,的确是母妃的针线。 儿在外千里,母亲哪有不担忧的。 楚梦栖心中一阵酸楚,母妃在宫里过得好才怪。那皇城就是一座华丽巨大的牢笼,困住了所有人。 楚梦栖把平安符收好:“洛公公此行千里怕不只是送这么个平安符的吧?” “当然不是,奴婢是领了圣上的旨意给离王殿下送美人来的。”说完侧身,后面跪拜着三个女子,她们低头不敢看他。 “还不赶紧拜见离王殿下!” “奴婢拜见离王殿下。” 娇滴滴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身姿。莺莺燕燕,甚是好风景。 楚梦栖一脸疑惑。 洛公公赶紧解释:“陛下体恤离王殿下镇守边关辛苦,正值壮年尚未娶妻,特意赐下三名美人给殿下排忧解难。” 楚梦栖面上一脸欣喜,内心苦笑:怕不是体恤他辛苦,而是送来三个监视他的细作吧。 “陛下待我向来都是挺好的,谢陛下恩赐。” “陛下还说殿下早已到适婚年龄,要在朝中挑个贤良贵女封为离王妃。正妃之人尚未定夺,所以先行送来几个美人。” 谁家贵女脑子有病跑到这边境之地来当王妃。恐怕能来这里不是当金尊玉贵的王妃,而是流放。 五娘闻言看向楚梦栖的眼神很是奇怪,楚梦栖回她的一个无可奈何,向她求救。 楚梦栖笑意不减:“那本王这里就先行谢过皇兄好意。只是送美人就行了,离王妃本王已娶。准备等两日忙完给皇兄上表此事呢。”说完又把五娘拉出来,“这便是离王妃,是蛮族赫赫有名的五娘。” 洛公公被眼前这个涂面的女子吓得一跳,皮笑肉不笑弯腰行礼:“奴婢洛千南见过离王妃。” 那几个女子也稍微抬起头瞧这个蛮族的女子,只见她身姿挺拔,一身蓝布蛮族服饰。脸上却涂着不知所云的花纹,有些可怖。 心中有些鄙夷:果然蛮族就是蛮族,好好的脸上画这些图案做什么。大遂只有女子画花钿的,哪有纹这些奇怪图案的。 五娘冷眼看着楚梦栖略带怒气道:“你当时娶我的时候可是说家中没有妻妾,这里怎么跑出三个美人来了?!” 说完眉目一沉做生气状,抽出腰间的牛皮鞭子,抽得一声空响。 众人皆一惊,这蛮族女子果然野蛮。 三名女子被这气势吓得哆嗦着又低下头。 楚梦栖也很是无奈:“洛公公你看你送美人也不早点送,这下让本王在王妃面前可怎么解释得清。舅舅先把这三名美人安置吧,好生招待洛公公。本王先哄哄王妃,等闲下来本王再与洛公公叙旧。” 不等对方应答,拉着五娘进了后院。 “王妃你真是聪慧,若不是你出手本王还不知道怎么应付那洛公公呢。” 五娘轻哼一声算是领了他的情。 楚梦栖指着正院道:“以后你就住这里,这里离王府正院。” 五娘脸色恢复平静:“我不住离王府。” 楚梦栖问她:“那你想住哪?离王府本就不大,可挑选的地方不多。” 五娘道:“离川城就没大牢吗,作为蛮族俘虏不应该住哪里更合适一些?” 楚梦栖道:“堂堂离王妃当然是住离王府,住到大牢算怎么回事?莫不成本王也跟着你一起睡牢床?李姑姑。” 一个中年妇人从身后钻出来,衣饰齐整,低头上前:“奴婢在。” “安排离王妃休息。您是跟着本王从北都来的老人,各种制度礼仪最是清楚。虽然离王妃并未得陛下下诏册封,但本王说她是离王妃就是离王妃。不得怠慢” 楚梦栖转身又换了个脸色:“你先休息,我且去跟舅舅议事。” 五娘点点头,看着他匆忙的脚步消失在门口。 李姑姑恭敬道:“请王妃入屋休息。” 五娘转身跟阿也说:“你在院子里候着,别乱闯。” 阿也点点头,知道这里规矩多。 五娘带着水秀进了正屋。 里面就只是简朴的家具,无甚华丽的装饰。 房间小半是床榻,大半是书架。书不仅堆满了书架,还高高地堆在案头上。可以想像楚梦栖坐在床前伏案静读的样子。 李姑姑道:“殿下向来简朴,不想额外增添百姓负担。若是王妃有何吩咐,老奴便去置办。” 行了几日身上又累又臭,要是能洗个澡最好。 五娘道:“麻烦李姑姑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我要沐浴。也给水秀准备一套。多谢。” 李姑姑应是退下,吩咐厨房烧热水。 离王府向来没有女眷,怕府中下人做事不妥帖,李姑姑只得马上亲自去街上成衣铺买。 等人都打发走洛公公一行人,又屏开下人。偏厅内,霍尚本来松弛的脸色一沉:“你真要娶那个蛮族五娘为妻为正妃?” 楚梦梧斩钉截铁道:“是。” “简直胡闹!大遂开国以来哪有皇子娶异族女子为正妃的?” 霍尚难得震怒,楚梦栖自从来了离川,几乎事事都听他的安排。娶妻这样的大事居然擅自做主,没有事先跟他商量。但楚梦栖做事向来还有规矩的,想来也不会突然被一个涂面的女子迷了心神。除非是被她施了什么迷魂咒。 楚梦栖也不过多辩解:“她并非真的蛮族女子,是她。” “是她?她是谁?”霍尚被他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搞得云里雾里。 楚梦栖低声道:“高五娘,高翎。” 高翎,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从记忆深渊里浮出。像黑夜里的闪电劈开浓墨,一瞬间便惹得大动震动。 这下霍尚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中千丝万缕的牵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第26章 进府 当年元宵节上楚梦栖对高翎一见钟情,而高翎已与五皇子情投意合。皇子与武将联姻强强联合,皆大欢喜,赐婚是迟早的事。 不过后来平南侯高家在与皇五子大婚前满门被灭,楚梦栖冒死把高翎藏在玄天观中躲过追杀又想方设法护送出城。 回想往昔,还觉得如梦似幻,惊心动魄。皇权争斗向来都是血雨腥风,残酷异常。 楚梦栖建议她来离川寻求庇护,毕竟这里山高路远不说,也是平南侯曾经驻扎过的地方,说不定有故旧愿意帮她。 只是北都与离川千里之遥,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到,也只能听天由命。 后来楚梦栖机缘巧合受封离川,封了离王镇守边疆。 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皇子,因为出生时有异相背负谶言惹得皇族忌惮不已,只得扔得远远。是死是活也是看造化。 这些年霍尚不是不清楚楚梦栖一直都在寻找高翎的下落,也曾数度怀疑高翎早就死在路上。 楚梦栖一直没有成婚,一来皇族并不把他的婚事放在心,二来楚梦栖一直坚信她没有死。 那么骄傲地一个女子,怎么会随随便便陨落呢。 未曾想到,她居然跑到巴巴山,经过这些年成为南山蛮族的头领,成为人人又敬又怕的五娘。 更没想到的是,五娘还强行与他成婚。 霍尚心里清楚:要劝楚梦栖放弃五娘,是不可能的。 但是高翎是罪臣之后啊,平南侯在冤屈至今都没有平反。史书白纸黑字写着:时年平南侯反,全族尽诛。 娶一个蛮族女子为妻已经匪夷所思,再加上一个罪臣之后,楚梦栖这要把自己往绝路上推啊。 楚梦栖安慰霍尚:“舅舅,反正我们又不回北都,知道五娘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舅舅手段高明,肯定有办法瞒天过海。” 霍尚知道楚梦栖心中的打算,这件事是萦绕在他心尖上多年未曾放下。 一直以来也以为高翎早就死了,要么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已嫁人生子,楚梦栖种种痴情不过是痴心妄想。 哪里想到居然还有这番的奇遇,难道是老天爷看到楚梦栖的痴情被感动了吗? 缘分这种事,真的不好说啊。 人都带回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一个离王妃,闭口一个离王妃。 楚梦栖是死心塌地要认她这个离王妃的。 霍尚无奈奈何道:“那你想好如何能陛下解释吗?你未禀告而私自成亲,可算是欺君之罪。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子婚姻从来都只是陛下或是皇后选人赐婚册封,由礼部操办仪程。你与五娘婚事于理不合。再说五娘绝不能以高翎的身份嫁你,只得以蛮族女子。这说出去怕是要被北都那帮人笑掉大牙的。” 楚梦栖轻哼一声:“他们笑?怕是一边笑一边乐吧。我娶个蛮族女子可以归顺蛮族之心,亦能抵千军万马粮草千石军饷千万,想来陛下斟酌一二也能掂量其中的轻重。如果我与朝中大臣结姻亲,倒有拉拢的嫌疑。可是我与蛮族通婚,只能让朝中大臣忌讳我是个不知礼数的皇子。对满朝文武来说已经断绝以后争夺皇位的资格,他们怕是乐见其成。试想哪朝那代的皇后会是异族。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古有公主边塞和亲,今有皇子蛮族联姻,我相信这会成为一桩美谈的。” 霍尚不得不说从别人角度看问题是好的。 “只是你母妃知道了会不会不满意……” 楚梦栖看着北方不禁长叹一声:“母妃会很喜欢她的吧,母妃在那年的元宵宫宴上也见过她。夸五娘是个胸襟广阔之人,绝非普通女子要囿于内宅。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让母妃见见她。” 最后,霍尚算是妥协:“她知道你为他所做的这些吗?” 楚梦栖摇头无奈:“现在我与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 霍尚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是不行吗? 楚梦栖赶紧解释:“开始是我没认出她来,逼婚我不愿意。后来是她知道我骗她,自然也不愿意同我睡觉。” 霍尚:…… 水秀服侍五娘沐浴,洗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姑姑端上来两套衣服。 一套是遂女贵族妇女长裙大衫,另外一套是蛮族贵族妇女的精巧蓝衫裙。因不知王妃喜好,所以两种都买来。 五娘目光落在蛮族服饰上,水秀明白接过来替五娘穿上。 离川城大,汇聚着整个离川顶级的匠人。无论是遂人还是蛮族,都能够在这里找到最好的物料。 这蛮族贵妇的衣饰也极尽奢华,织锦的图案也只是平时少女出嫁才有的穿,用银镶嵌图案更是闪亮。裙摆与腰带处都装饰有银铃,走起来路来悦耳声阵阵。 与之配套的还有整套银饰,一套下来就像是要参加重要场合,而不像是居家服。 五娘知道这是名门的规矩,当家主母要时时刻刻维持自己威望的形象,必须穿得隆重才能镇服人心。 水秀眼前一亮,比当时东拼西凑的婚服还要精美许多。 待到穿戴完毕,李姑姑上前道:“不知王妃如何安置陛下送来三位美人?” 后院之事理应由主母主持,李姑姑也算是问对人。 水秀一听那三个美人心情就不好,五娘才成亲不久怎么就冒出来三个美人争宠。 忍不住嘀咕:“自然是打发出去咯。” 五娘瞥了水秀一眼,陛下赐的美人怎么能说打发就打发,那可是大不敬之罪。道:“她们现在住在哪?” 李姑姑道:“因殿下一直未归,不便迎接三个美人入府。所以先前安排在驿站歇息,刚才由着洛公公领进离王府,这会正在偏厅候着。” 现在离王回府,洛公公自然把美人送到王府交差。 五娘又问:“眼下王府可还有空余的院落?” 李姑姑回话:“回王妃,离王府本就不大,前面是正厅,是殿下接待外客议事之处。内院就分正院与东西两院。东院是霍先生居所,西院倒是可以安置三位美人。只是殿下勤俭,府中一直未有女眷,每年整修为省下一笔银子西院一直空落就没有整修。平时也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墙破瓦缺,眼下怕是无法住人。” 离王真是穷酸,连安排个人住处都没有。 五娘刚进来的时候注意正院左右厢房都是空的,便吩咐李姑姑先让她们三人暂住正院左右厢房。把西院进行整修,修好便让她们住进去吧。 水秀替五娘着急:你把她们安排在左右厢房岂不是让殿下也进进出出也能看到? 五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愿意多看看美人就多看看呗。心思分到别处就不会只在她一人身上胡搅蛮缠。 李姑姑手脚很快,立刻把三个美人迎了进来。 五娘端坐在主座上,神色平静又不失威严,目下无尘。 三个美人先行进来拜谢离王妃,五娘也觉得这些繁文缛节很是麻烦。 “今日大家都疲劳,日后有机会再行拜见吧,你们好生安歇去。” 众人应诺退出去。 安排屋舍、分派下人等等诸事由李姑姑一一操办。 五娘看着院中忙碌慌乱的景象,心下不禁心生感慨:能够派到离川来,这些女子身世估计也挺悲惨的。无论她们带着怎样目的而来,估计都是身不由己。但凡她们有得选,也不会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 身为女子,命运向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第27章 睡觉 等诸事安排完毕,五娘终于清静。 顺势倒在楚梦栖柔软的大床上,恍惚感觉像个梦一样。 水秀一脸兴奋跟五娘讲这一路行来见到各种新奇,一点疲倦都没有。 五娘看着水秀兴奋不已的样子道:“明天若是无事会带你跟阿也好好去城中游玩。城中不仅有好吃的好看的还有好玩的。” 水秀小心试探:“五娘,瞧着今日你做离王妃挺好的,以后我们就不走了吗?” 五娘摇摇头:“现在不是出走的时候,你没看到一路行来跟在我们身边那些人吗?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还是会走。而且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不如就借着他离王的身份搞点钱财再走,总不能再饥一顿饱一顿似的逃命。” 说完狡黠地笑笑。 水秀道:“你去哪里我跟阿也就你到哪里。” 五娘摸着自己新衣嗯了一声。 李姑姑早就知道三位美人迟早都会进府,之前觉得正院左右厢房空着正好安置她们,就没有想到要去整修西院。 哪里知道突然冒出来个离王妃,原本空落的离王府一下子就多出这些人来。原来采买的丫鬟奴婢是不够了,还得再添几个。 那个离王妃虽说是出身蛮族,看气度却也不像是野蛮之人。殿下看中之人看来必有过人之处。 安排好三位美人,李姑姑前来给五娘回话。 五娘见她行事气度与常人不同,便问起她的来历。 李姑姑一五一十把自己来历坦白。 李姑姑原本是以青太妃身边的宫女,做到从三品女官惠人,掌青妃身边一切事宜。 后来楚梦栖封离王,当时离川境内流匪横行,蛮族叛乱,百象时不时骚扰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确不是个好去处。 人人心知肚明:与其说是封王就藩,不如说是流放。 青妃担心儿子一去千里受苦,身边没个人细心照顾起居放心不下,请命由李姑姑陪同。 李姑姑便跟着来到离川,亲眼看着离王从少年长成青年,在霍尚的辅佐下把离川治理得井井有条。 五娘一听起身给李姑姑行一个抚胸礼:“五娘初入王府,有诸多事不懂,还请李姑姑多多指点。” 李姑姑受宠若惊,连连说不敢。 与霍尚商议完,又与洛公公叙完旧聊些关于母妃的事,已是掌灯时分。 跨入正院就觉得与平日不一样。 平里正院安安静静只有虫鸣,灯火清冷。此时两边厢房与正厅都点着灯火,今日倒是热闹非凡。 有一点家的感觉,那种灯火等自己归家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下子住进四个女人能不热闹吗?恐怕以后还会更热闹。 楚梦栖头有点大,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三个美人也会住进正院。 当家主母怎么会容许妾室跟自己住一个院子争宠呢,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所楚梦栖一进后院,那三位美人急切地齐刷刷出门给他问安,吓了他一跳。 今日疲累,无心与她们纠缠。 楚梦栖打发她们回屋休息,进正屋就看到五娘穿着一身光华灿烂的端坐着。 水秀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呼小叫:“孟柒……”意识到自己失言马改口称殿下。 楚梦栖站在门口粲然一笑明知故问:“王妃还没睡下啊。” 五娘早就听见他进院的声音,水秀也暗示离王进院。还侧耳听到他与那三位美人谈话的声音。 水秀还担心他要是今晚不进正屋怎么办,岂不是让离王府的人看笑话,尤其是那三个美人。可是要进屋今晚就要与五娘同床共枕,横竖都是不好的。 “他爱进不进,甭管他。”五娘一脸无所谓。 面对对方敷衍地打招呼,五娘冷冷道:“殿下日理万机不也没睡吗?辛苦了。” 对方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楚梦栖有些讪讪:“本王回来,王妃不欢迎吗?” “这是殿下的家,殿下可以随里回来。殿下若是不欢迎我,我可以随时离开。” 楚梦栖看向水秀,水秀扭扭捏捏挪出房间,随手关上房门。 剩下两人独处,楚梦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胡口一说:“王妃都不问本王来干什么?” “那请问离王殿下要干什么?”五娘简直无语至极,晚上回到自己房间能干什么。 楚梦栖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大晚上的当然是睡觉咯。你送我出寨子那说过重逢要与我睡觉的。” 不提那事还好,一提五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自己睡吧,我去找水秀挤一挤。” 楚梦栖有些急了:“我是来跟你睡觉的。” “想睡觉?那三个院子里娇滴滴的美人可伸长脖子等着跟你睡觉呢,一个不行两个,三个一起也行。” 楚梦栖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五娘,我不想跟她们睡,我只想跟你睡。你才是我妻子。” 瞧着堂堂离王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己面前撒娇卖乖,五娘有些忍俊不禁:“你脑子除了睡觉还能有点别的吗?” “我们夫妻难道不应该一起睡觉吗?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成亲那天我逃婚而生气?” “没有。” 那天晚上楚梦栖逃婚,真的很让她没面子。在石寨里不知道自己被笑话了多少次。 说不气那是假的,五娘涂面也是要面子的。 楚梦栖一点都不生气,当初错在自己:“再说晚上不想睡觉那干什么?” “你若是真的睡不着,就去院子里举石锁,累了就睡得着。” 那些无法入睡的日子里,五娘就是靠着折磨自己身体让它疲累才能入睡。 “我不要抱石锁,我要抱你。”说着便冲上前来展开双臂准备拥入入怀。 五娘面对如此露骨的言辞,缓缓从身后抽出牛皮鞭子。 楚梦栖见势不好,便对外大喊一声:“李姑姑,本王要沐浴!” 浴房就在床榻后面,近几日劳心劳力,泡一个热水澡真的是太舒服,楚梦栖差点就睡过去。 李姑姑叫他起来穿衣,小心着凉。 楚梦栖问了些白日里五娘的言行,李姑姑一一作答。 从安顿三位美人到整修西院,无一不妥帖。 最后还补充道那五娘看着不像是蛮族女子,言谈举止倒有些北都大家闺秀的风范。 李姑姑对楚梦栖来说,算是半个母亲也不为过。府中诸事都是李姑姑一人操持,私下言谈也亲如母子亲昵。 楚梦栖撒娇道:“她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需要姑姑您多多上心。需要添置什么物品姑姑您照着办就是,只要在离王府能力范围内由着她去吧。您以前总说离王府太过清净,这下住这么些人可不抱怨事多。我知道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以后您可有得忙了。” 李姑姑一改白日温敛谦恭,满脸慈爱笑意:“人多热闹,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瞧着殿下很是喜欢那位五娘。殿下喜欢奴婢也喜欢,想来太妃也喜欢。想当年,太妃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也很是欢喜呢。说将来殿下若是能找到这样一位英武的妻子护着也不怕受人欺负。” 第28章 晨练 楚梦梧沐浴完神清气爽,回到房内见五娘已经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合眼睡下。 想试着蹭上床,五娘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手上是那根油光水亮的牛皮鞭。 鞭子指的地方是榻,已经摆放着一只枕头和一床被子。 哎,看来又只有睡榻上。 楚梦栖躺在榻上,转身看着那人躺在自己眼前,心满意足,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见楚梦栖好一会没动静,五娘才松了一口气安心睡去。 一夜无事。 楚梦栖是被一声声啪啪声惊醒的,仔细一听便知道是五娘在院子里练功。 鞭子抽得空气啪啪作响,好似鞭炮。 一看外面天光大亮,夏日天亮得早时辰也还早。 当然整个院子没人敢再睡,也睡不着。 五娘在院中挥舞着牛皮鞭子,犹如游龙惊凤,那牛皮鞭子在她手中便有了生命,化为肆意的游蛇。 鞭子卷起一截树枝击打在石头上,汁液横飞。那石头也裂开一条缝,力道之大落鞭之准可见一斑。 她从来没有把功夫放下过,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蓄积那一口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复仇。 三位美人早早起来梳洗整洁,站在门口等着见离王与王妃。 楚梦栖起身看到五娘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嘴角含笑。 三位美人昨日见他十分匆忙,人多时不敢抬头细看。只觉得是个挺拔的男子。晚上回来又是黑灯瞎火见不真切,这时便看得清楚。 楚梦梧一身还没来得及换的素衣,披散着头发立在门前,如皓月当空,朝阳出雾。 果然是皇家天子血脉,那长相的确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尤其是如峰的眉眼,自带一股清冷又柔美的气质。 二十三四的正是一个男子最姿容出挑的年纪,站在晨光之中更平添几分与众不同的仙气。 但他看五娘的眼神,又是充满柔情蜜意。那不是眼,是蜜水,瞧着旁人心痒痒。 三位美人顿时看得面红耳赤,却也舍不得移开眼。 来时打听过,这离王自小掉冰窟后得了寒症体弱多病,想来也是个病恹恹不中用的模样,哪知是如此俊秀清朗模样。 又是镇边王爷,离川凶狠蛮族聚集之地,与百象、罗越等蛮荒小国接壤,哪里比得上京城那些富贵堆里出来的王公世子风姿绰绰。可能连中等富户家出来的读书人都不如。 眼前这龙子凤孙模样,北都哪家贵公子能比的? 早知如此就不必一路哭哭啼啼而来,眼下姿容憔悴,倒让离王见到不得欢心。 出发前教养姑姑说男子都是喜新厌旧,好柔弱体贴温柔之女。可眼前这位,好似对凶狠之女更加感兴趣。 果然每个男人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 楚梦栖注意到那三位美人灼热的目光,朝她们轻轻一笑。 离王殿下的笑如春风化雨,滋润每个人的心田。 三位美人赶紧低下头微微屈膝行礼。 终于五娘满头大汗,收了鞭子。水秀在一边赶紧端上茶水解渴,递上巾帕拭汗。 楚梦栖却先一步接过巾帕,轻揉地擦拭五娘额间细密的汗珠。 五娘脸色因为挥鞭出汗而温热红润无比,要是没有脸上的涂面真是吹弹可破的好肌肤。 刚经过剧烈运动,五娘呼吸急促,喷出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扑在楚梦栖脸上,扑在他的心尖上直痒痒。 楚梦栖手很轻生怕弄疼她似的,轻柔地一下又一下。 五娘气不过他这种矫揉造作,一把扯过巾帕自己胡乱抹两把汗水扔给水秀:“不劳殿下费力。” 人家夫妻恩爱自然不希望别人打扰,三位美人只得站在旁边艳羡。 李姑姑适时出现,行礼道:“殿下要地何处用餐?” 楚梦栖看着院子里霞光:“就这里吧,本王与王妃一桌,那三位美人一桌。” 李姑姑应声下去,安排仆从搬桌子端上饭食。 简单早餐过后,楚梦栖换上齐整衣袍束发戴冠。 模样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威严沉稳。 离开离川城这些日子落下许多公事,他得去官署处理。面见官员,问询近况。 离川离北都千里之遥,很多政务不能及时通报。楚梦栖身为一方封王,军政、民事、监察等大小诸事都拥有决断权,事后上报即可。 因此离川坊间传闻,可无天子,不可无王。 楚梦栖临走前与五娘商议阿也半大不小,不宜留在五娘身边伺候。不如让他去军营历练一番,以后也可以有个安身之所。 五娘知道楚梦栖这是打算用阿也牵制她,不能让她轻易带着水秀与阿也脱身。 五娘只道这是个好主意,等阿也身体养好就送他去军营。 楚梦栖意味深长地笑笑,他的这个离王妃不简单呢。 楚梦栖走之后,李姑姑进来请示王妃今日可有什么事吩咐。 殿下临走前说怕王妃无聊,可去街市上走走,采买些喜欢的玩意打发时间。 水秀心想这离王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就这么正大光明放五娘出去不怕她跑了啊。 五娘暗笑:这离川城都是他的,跑得出王府跑得出城不?楚梦栖没那么傻。 就像当初五娘让阿也陪着他在石寨里逛,其实笃定他跑不掉。后来即使他跳河以死明志,也没逃脱她的手掌。 此一时彼一时。 昨夜思索一夜,五娘已打定主意:“姑姑不必称我为王妃,我与离王虽举行过蛮族的婚礼,但没有皇家的册封始终名不正,言不顺。随意称王妃更不符合规矩,为了避免麻烦,在册书未下来前,姑姑叫我五娘即可。” 李姑姑来自宫中,深知规矩的重要性。本来有心提醒楚梦栖,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这下五娘主动提出也少省了自己的麻烦。 也没有推诿,当即改口称五娘,态度依然很谦卑。 叫来那三位美人相互认识,高挑艳丽妩媚风情那位美人叫柳莺,声音真是又甜又腻;中等身材楚楚可怜惹人爱的是杨怜,纤弱之姿让五娘都心生爱怜之意;年纪最小憨憨的是花嫣儿,有一双不谙世事的大眼睛。 五娘把先前与李姑姑所说的话重复一遍,因着五娘是四人年纪最大的,让她们叫姐姐即可。 不必一口一个王妃,听着不舒服。 三位美人称是。 册封正妃需要皇家诏书,但是妾室等级却可以由王爷与王妃定夺。 五娘撇开王妃的身份,三位美人定位份的事自然与她无关。 加之楚梦栖并未与她们同寝,喜好未定。这位分还真不好定,容易惹人嫌。 把这些乱糟糟的事扔给他去吧。 处理完内宅事,五娘带着水秀、阿也要到街市上逛。 第29章 购物 没有王妃身份的束缚,五娘觉得很是自在,无事一身轻啊。 以前离川城大小街道五娘都有走过,那时她还年幼闲来无事只能在城中乱窜。 那时离川城街道荒芜,行人寥寥,可以策马奔驰也无妨。 她还跟父亲抱怨这里哪里是座城嘛,连人都没几个,倒像是石头城。 父亲说等城建好后,就会有人来这里定居做活,人会慢慢多起来的。有了城池的保护他们再也不会离开,四处流浪,会在这里扎根,离川城会越来越繁荣。 五娘心下感慨万千,父亲的心愿大概就是眼前的景象吧。 眼前的离川城,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各种口音各色服饰穿插在一起,不分彼此不分贵贱。 遂人与蛮族自然不必说,居然还有百象与罗越服饰的人也不少。 街市上林立的商铺堆积着南来北往的货物,百象的象牙香料,罗越的宝石药材,大遂境内北地的皮毛铁器,南扬的丝绸茶叶,镇德的瓷器木器……并不比大遂城池差。 与五娘印象里的离川城大相径庭,楚梦栖封王驻地这几年看来还是做了不少事,才让这么一个边境城池如此繁荣。 离川对于北都来说偏远,却与百象、罗越接壤,易货方便。 加上这几年离川境内的盗匪几乎绝迹,官道有官军把守,驿站整修得十分舒服,才有了如今的繁荣景象。 如果父兄看到眼前的景象,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水秀与阿也一出门,嘴巴和眼睛就没有合拢过。一惊一乍,大呼小叫。 女子嘛,尤爱衣衫饰品。 五娘带着水秀走进一家店面不小的布庄。 这里不仅有蛮族织出的粗布,还汇聚了大遂、百象、罗越各种布料。大遂丝绸繁复精致华贵, 百象、罗越轻薄透气,一时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水秀,以前只知道蛮族会织布,材料山中随处可取。虽然结实耐用,但样式与花纹、材质都没有什么新意。可是眼前这些丝绸轻盈柔软,锦缎华丽繁复,刺绣图案更是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 五娘见她喜欢,便征得李姑姑同意给水秀买一匹,水秀欢天喜地。看看这看看那,一时间眼花缭乱竟不知选哪匹合适。 最后选中一匹绯红锦缎,可是水秀年纪太年轻衬不起这样艳丽的颜色。 水秀抱那匹绯红锦缎不肯撒手:“我就喜欢嘛。小时候我见过遂人女子出嫁着红衣,可漂亮啦。” 五娘笑她:“莫不是你也要用这锦缎作嫁衣,可是新郎在哪里呢?” 水秀满脸绯红,不遮不掩大胆道:“先做好再说,免得到时手忙脚乱做不好。蛮族女子一出生女性长辈都要开始给织嫁衣,我没有爹娘自己早点打算也是应该的。” 五娘道:“既然是嫁衣,必定还得添些金银玉石在上面才显得贵重。” 从布店出来,五娘转身又进入宝石店、金银器店。 掌柜见五娘气质不凡,不知哪位府上贵眷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亲自接待,周到详细介绍。 一楼虽然琳琅满目,五娘总觉得不够华贵,面露嫌弃之色。 迎来送往的掌柜自然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位贵眷似乎对这些普货入不眼。便引她上楼,那里货都是独一无二的。 五娘施施然上了楼,掌柜得把好东西都摆出来。 水秀只觉得眼前一片光烂烂,比太阳还要炫目。心下感叹果然好东西就是不一样啊。 见到那些好东西,五娘也不客气,瞧着顺眼的呼啦啦买下一堆。 第一次遇见这么大方的买客,掌柜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得是多大的家业啊。 结账的时候李姑姑犯难,离王一向勤俭节约,府中银钱只够平时开支。今日出来银钱本就是预支的府中用度,哪知五娘竟只挑贵的买。 品位高是好事,花钱多未必。 可这些金银器物若是真是王妃用,也是够资格的。 若在北都贵妇圈,随随便便一支簪钗价值连城。 若是不买,影响五娘的好心情。若是全买,整个离王府一年开支都不够。 五娘见李姑姑面露难色,知道自己一次性买多,便只好作无奈样退掉大半。 掌柜依然笑得眼都睁不开,卖掉这些已经赚很多。 李姑姑只能预付一部分,余下部分赊账。 没有钱那就不逛,一行人满心欢喜打道回府。 五娘看着铺在面前的金器与玉石,心中暗自偷笑。 要是楚梦栖知道她是这么个败家玩意,还死缠烂打要她做离王妃么。 大概只剩下后悔吧。 楚梦栖又忙到掌灯时分才回府,李姑姑等他进门就跟他提了今日之事。 楚梦栖有些汗颜,是他低估女子购买力。让李姑姑明日派人去官署支取银钱。 藩王也是有俸禄的,还有食邑封地,逢年过节朝廷的赏赐,算下来一年也不少。 只是平日用得少所以支取得少,那些银钱就挪用于离川官署其他地方。 李姑姑提醒他,五娘买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品,而是便于携带可以折现的金银玉器。 楚梦栖忽地明白五娘这是在给自己积攒逃跑经费呢。点头应声知道便抬腿回正院。 大概是今日得了好东西,还没进屋就听见五娘与水秀说笑声。 三个美人见到楚梦栖行礼,楚梦栖抬头示意免礼径直进正屋,连看她们一眼都不曾。 五娘正在跟水秀摆弄那匹绯红锦缎,水秀非要把锦缎缠在五娘身上想着做个什么款式比较好。是蛮族简单利落的窄袖衫还是遂人的大袖长裙。 看得出来,五娘今日很高兴。虽然这种高兴是建立在他心痛之上的,更是如此她才能更开心。 楚梦栖从来没有见到五娘眉眼舒展得如此柔软,笑息来眼睛弯弯。而且换上遂人裙裳,李姑姑买来当然不是什么大路货色,那丝绸刺绣借着灯光映在她身上,又艳又柔又媚,当真是好看至极。 她裹着红缎,如同当年初见她的模样,热烈如火,娇艳无比。 那一刻,楚梦栖觉得忽而理解史书上的贪图美色的昏君,这样的诱惑哪个男人能抵御得了啊。 他亦不能。 水秀见他进来,赶紧收起锦缎退出去。 五娘收敛刚才开心的笑意:“殿下回来啦?” 楚梦栖帮她把话接过去:“那本王走?” 五娘道:“今天上街添置些东西,让殿下破费了。” 楚梦栖道:“你喜欢就好。” 心中却想这算是我的聘礼,你收下我的聘礼这一辈子都别想与我分开。 五娘看出他眉眼间疲惫的神色,李姑姑已经安排人在送来热水。浴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楚梦栖洗完出来五娘又睡下,手里紧紧地拽着那根牛皮鞭子。 第二日,李姑姑便带人把昨天看中所有东西都买回来。 而且是按楚梦栖的吩咐让店家大张旗鼓地送进府中,这下引得路人纷纷猜测。 离王这是下血本要哄女人开心啊。 以前都道离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原来那些女色入不了他的眼。 这北都来的美人果然不一般,才一天就俘获离王的心。 洛公公站在人群之中也在笑:离王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也会被美色迷惑双眼,这下可以回去向陛下交差。 面对铺在面前的贵重之物,五娘有些意外,楚梦栖把这些都买回来给她。 五娘觉得自己一人独占有些理亏,把东西分出一些给三个美人,自己留下一些。 她们是朝廷派来的人,身上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想活得好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离王身上。 而这离王对她们似乎并不上心,想来以后的日子怕是要过得艰难。 得了财物,几人熟络,相约择日又去街市闲逛。只是这次五娘手下留情,只买了些吃食和小物。 三位美人挑些布料饰品胭脂水粉,比起五娘前一次可谓是滴水入海。 五娘看着她们拧紧的眉眼终于舒展开,也觉得高兴。 楚梦栖依旧很忙,早出晚归,听说是边境出了大事。 两人同睡一屋竟也相安无事。 第30章 礼物 阿也从外面得到消息,百象在边境蠢蠢欲动,大量的军队在边境集结。 以前百象骚扰边境是常事,但是这次带兵的将帅竟是百象太子白耶,来势汹汹,志在必得。 好久没有经历过大战事的离川人心惶惶。有的商家竟开始抛售商品准备逃命。 白耶出身高贵,占着一个嫡长位置,自小学的大遂儒学,相信以德仁治天下。 百象三王子白诃却是从小在军营历练出来的,杀伐果断,野心勃勃。一直不服大哥白耶柔软仁慈的性格,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 百象向来都是以军功至上,白耶处处受到白诃制约,连在父王那里都渐失欢心。 在辅臣的帮助(怂恿)下,便起这次兵事。想着打一场无关紧要的胜仗回去博得父王欢心,并打压白诃在朝势力。 哪知白诃不知道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说为保护太子自己也另外领兵辅助。 说什么辅助,不过是要在这一战中彻底打压太子,给百象国内一种太子不堪大任的形象。 只要太子军败,自己军胜,白耶哪里还有脸面继续待在太子之位上。 白耶这下才明白自己着了白诃的道,军令已下,却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碰着头皮上,希望老天爷垂帘,自己胜,白诃败。 天道,天应该会帮自己吧。白耶暗中祈祷。 百象王原本准备给两个儿子旗鼓相当的军士,白诃说太子身份尊贵,应当多些军士方能有军威。自己只是一个王子,只是在一旁呐喊助威,用不到那么军士。 白诃说得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百象王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十分识大体,于是白耶领军四万,白诃只领一万,合计五万。 五万军士放在大遂任何一个接壤之国都算不上大事,可是离川向来都是依靠自己镇守边关,朝廷不会从其他地方调拨军队物资。 离川太远,有战事调拨军队来不及。而离川多山川少平地,平时也供养不起一支数量巨大的军队。 加之当年高洪镇守离川,后来爆出一桩拥兵自重的谋反案,朝廷也不在离川部署重兵。 为何离王府这么穷,因为离王的银钱都供养府军。 自从楚梦栖来离川,尽量与百象国交好。边境有小摩擦也就你来我往过得且过,楚梦栖才有心力整治离川内务。安置流民、开垦山野、疏通商路、整顿官署、训练军队……离川才渐渐成了如今模样。 石寨与百象接壤的第一大寨,自有五娘去抵挡。 楚梦栖怕有朝一日五娘倒向百象,后患无穷才费尽心力归顺石寨。 原本想可以松口气,哪知白耶这个满脑子仁义道德的太子居然着了白诃的道,举国来犯。 听闻消息,五娘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期盼的机会终于等到。 水秀不懂百象来犯不是一件坏事吗,为何五娘脸上没有以前那种严阵以待的急迫感,反而生出几分轻松愉悦。 五娘说如果百象来犯,楚梦栖肯定没有心力来顾及她。这不是她们逃跑的最好时机吗? 只要离川出兵,楚梦栖非要忙得焦头烂额。等诸事平,她们不知道跑多远。 原来五娘想要浑水摸鱼啊。 水秀不知道五娘这种趁乱脱逃对不对,但听她的准没错。 至于去哪里,都听五娘的就好。 五娘把买来的金银玉器拿出来,让水秀赶紧把这些东西缝补到腰带衣服上,能缝多少就缝多少。 一旦有机会出逃,拿起就走就不会耽误时间,一路上也方便奔走。 水秀心下会意,赶紧到找蛮族粗布来缝制,结实挺括。 五娘叮嘱她一定要缝得牢牢的,这可关系到他们出逃后吃土还是吃肉啊。 这一日,楚梦栖破天荒中午回府,一进门满脸欣喜说要送五娘好东西。 五娘打趣:“好东西前几日不都买了,还能有什么东西比那些东西更好?” 楚梦栖故作神秘:“去军营演武场看看就知道。” 看着楚梦栖还有心思故弄玄虚,五娘想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怎么对付百象的两路大军吧。 军营之地本来严禁女子擅闯,不过由离王带着离王妃却不在此列。 左蒙早就领着一队军士在营地外欢迎离王妃,他穿着甲衣,威武如山。 水秀忍不住多看两眼,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楚梦栖领着五娘进入演武场,士兵早就退场到两旁。 将士早就听说过五娘的大名,今日一见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个壮硕高大勇猛的妇人,来的却是个打扮精细的小娘子。都怀疑殿下是不是拿错人。 人群中不免窃窃私语。 宽阔演武场上除去兵器架、箭耙等军械,空空如也。 五娘环顾一圈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不明何意。 楚梦栖拍拍手,一名马夫牵着一匹白马缓缓入场。 五娘看到那匹骏马后,眼神忽然移不开。 白马头颅高昂,威武挺拔,浑身线条结实流畅,洁白的鬃毛在阳光下泛着一层炫目的银光。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纯净的好像不是来自人间,而是天上的神马。 此马黑目炯炯有神,锐利有神。四肢纤长有力,飞奔起来肯定轻盈如飞燕。 入场时嘶鸣一声,响亮有力,响彻全场。 看得五娘满心欢喜。 水秀不懂马,可是她注意到五娘看到马的眼神比前几日买到的金银玉器还要闪亮。 小时候她经常看到父兄骑马驰骋的样子,便暗下决心长大后要像他们一样。骑大马、披铠甲、舞长枪!威风凛凛当个女将军。因此有机会便在军营中苦练骑术。 楚梦栖看到她目不转睛的样子道:“喜欢吗?” 五娘有些难以置信,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骑过战马,眼里闪着光:“这马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楚梦栖摇摇头。 五娘有些失望,神色黯淡,像个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满脸的委屈与不满。 楚梦栖见她失落的样子心下满足,指着另一处道:“不仅这马是送你的,还有其他两样东西。” 五娘顺着楚梦栖的手望去,那铠架上放着一具银铠甲。 在阳光下闪亮的银甲的再次让五娘的眼睛发直,这可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啊。父亲说她是女子,将来是嫁人生子,白费这么一副铠甲所以没有给她做过。 银甲旁边的兵器架上,还立着一杆红缨枪!那鲜红的红缨与银白色的枪头相互映衬,即便是在烈日下也让人有一种寒光四射的肃杀感! 五娘简直要惊呼出来,这些东西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楚梦栖哂笑:“那晚你是想要骑马手握长松与左蒙一战,今日可实现了。” 五娘有些意外,当时她只不过是随口而说,对方居然上心。 下午的太阳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灼热,心中却莫名地些暖意涌出来。 有些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五娘蠢蠢欲动:“现在我可以试试吗?” 楚梦栖点点头:“当然。” 五娘迫不及待地走向了白马,小心地去抚摸它的肚子。开始还有点抗拒,慢慢顺服在五娘的手掌下。五娘趁机利索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在场几小跑起来,逐渐越跑越快,最后飞奔起来。 周围的景象已经模糊,只觉得浑身轻似飞燕,仿佛回到以前策马奔驰在北都的日子。 阳光很好,风也正好。 楚梦栖看着五娘在场内得意地飞奔,脸上也浮现出发自内心开心的笑容。 她呀,就应该是这个飞扬自信的样子。 第31章 骑马 围绕着演武场跑几圈热场之后,人马相熟。白马停住脚步的时候五娘勒紧缰绳,白马仰天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有驾云成龙之像。五娘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丝毫不畏惧。 五娘满意地拍着鬃毛问:“它可有名字?” 楚梦栖看向马夫,马夫弯腰道:“回王妃,此马名为银龙。” 感觉不够尽兴,五娘又穿上银甲,手持长枪,高昂着头,像是马上要去征战的将军,威风凛凛。 银甲轻盈,红缨枪分量合适,不轻不重。仿佛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白马、银甲、红枪,真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五娘策马到左蒙跟前,长枪在空中呼呼旋转几圈:“左将军可与我一战?” 左蒙早知道自己这次陪同目的就是哄五娘开心,自然是不能拒绝王妃的要求:“属下愿与王妃切磋” 五娘方才欣喜神色瞬间一敛,长枪空中重重一挥,清秀五官却透出一股凌厉:“战场上没有王妃与将军,只有对手。” “属下领命!” 左蒙换上铠甲,手持长柄刀,骑上一匹棕色骏马,一眼望去,气势逼人。 五娘先行拱手行了一个军礼:“五娘自知臂力微弱,不足以与将军抗衡。还请将军若到紧要关头手下留情。” 这种事五娘不提出来左蒙肯定也不敢用尽全力啊,上次抢了她一根鞭子被楚梦栖吓得够呛。这会子又来陪她玩,离王是不认识祸国殃民红颜祸水这八个字吗?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断然不敢让这位离王王妃失了脸面,肯定会手下留情。五娘提前说清楚,也不至于到时候自己落败在众将士面前失面子。 左蒙深呼吸一口:我是看在你是离王妃的面子上才相让的,不是我实力不行。但也不能败得太难看。 五娘先发制人,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长枪裹挟着风迎面呼啸而来。 白马快如闪电,急速奔驰而来。 那马与五娘接触才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听命于她,想来五娘驯马还是有一套。 那巴巴山大多都是山地,何来善于奔驰的战马,而且瞧着五娘这架势,倒不像是花架子装出来的,而是信手拈来。似乎早已熟烂于心,得心应手。 莫非她除了刀耍得好以外骑术也是相当了得,看来殿下选她做离王妃是别有深意。 容不得左蒙胡思乱想,五娘的红缨枪已经到跟前。 左蒙顺势向后一倒,堪堪避过那一枪。 未待左蒙回击,五娘已经一脚踹向棕马。 那棕马陪伴着左蒙出生入死,轻轻一脚也没让它惊慌阵脚,稳稳地驮着左蒙闪过五娘的袭击。 这下左蒙可不敢小瞧五娘的心思。 红缨枪再次袭来,左蒙提刀格挡。 五娘只觉得单持长枪的右手一麻,左蒙还是用上几分力道。五娘左手抛开缰绳,双手持枪用力,居然把左蒙的长刀压回去,反手又一枪。 左蒙虚晃一刀避开,也不甘示弱回身就是一刀。 五娘闻得风声,居然反身后仰,生生抵下这后背刀。手中长枪倾斜一绕,将左蒙刀顶到旁边,自己则正身向前奔去。打马折回,丝毫没有畏惧。 围观众将士惊呼,看来这个离王妃并不是一个好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刀枪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马蹄铮铮踏地激起满地的烟尘,竟一时也不能分出胜负来。 左蒙力道上有所收敛,招式上却招招置险。五娘丝毫不畏惧,招招都接下来。 除去蛮力,剩下的都是技巧,杀人制敌的技巧。 砍、挑、刺、劈、撩…… 楚梦栖感觉到五娘身上腾起一股凛冽杀气,那是从鲜血中沐浴而出,让人不寒而栗。 忽然五娘侧身坠马一旁,仅靠双腿勾住马鞍,人紧紧地贴在马腹上。 这个动作非马术娴熟之人敢用,而且是人马合一要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种状态。人要把握好马的奔跑节奏,马的速度要配合人的动作。 左蒙挥出去的长刀劈了一个空,而身下棕马突然脚步踉跄导致身形剧烈晃动,差点把他摔下马来。 如果是在战场上,五娘伸出的那一枪应该直刺马腹,眼下应该鲜血迸溅,人马俱倒地。切磋就只是用枪拍打马腹,棕马受惊,朝边上奔逃避开五娘的长枪。 左蒙险险没有控制住马,拉扯好一会也让马匹收住凌乱的脚步。 五娘这一招太险,如是稍有差池就会坠马落地,非死即伤。 刚才惊险一幕众人都不敢发出声响,收起之前轻视离王妃的心思。 五娘立在马背上,手持长枪,阳亮的阳光下颚间的汗珠莹莹生光,在这太阳底下最光辉灿烂。 楚梦栖上前替她牵马:“王妃好身手!胳膊还好不?” 五娘笑得灿烂:“是左将军手下留情,不然我这两条胳膊又要将养几天。殿下赐下的马、甲、枪亦是好物。” “你喜欢吗?” “很喜欢。” 左蒙站在远处,怔怔望着五娘得胜骄傲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五娘的狠比他而言,过之而无不及。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可是兵家险招,她用得毫无顾忌。 她不仅仅是个蛮匪头领那么简单,她习过兵法,对马的脾性也熟透,非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而不能。 自己也是下了苦功夫才练得于此,而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有这些本事? 左蒙忽然明白殿下为何要费尽心思带走她,那巴巴山不是她的归处,她的归处在远处。 殿下替她挽着缰绳,抬头朝她笑,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得意。 这样子的殿下左蒙从来没见过,他见的殿下是会经常笑,只笑起来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似笑非笑的错觉。他的笑包含太多东西,喜怒哀乐似乎都在嘴角浅浅笑意之中。 众人替离王妃欢呼,眼神从玩味变成钦佩与敬仰。 他们开始时觉得殿下不过是哄这位离王妃开心,心下埋怨殿下宠妃太过。经此一战,知道这离王妃是有真本事在身上,令他们不敢小觑。 左蒙打马过来,跳下马来拱手道:“多谢王妃手下留情!” 五娘也跳下马,长枪掷地有声:“左将军过谦,不过是五娘讨巧,还请左将军不要介怀。左将军勇猛,世上罕有!殿下慧眼识人,有一众俊才在此,离川才能无忧。” 这一通马屁把能拍的都拍到,众人皆赞离王妃乃是女中豪杰。 水秀被刚才景象震惊到,她知道五娘会武功,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马术与枪法。还能把左蒙给打败,尽管并不是真的吧左蒙甭打败,这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水秀,帮我把盔甲拆下来,以后我要多多往营地来。感觉手脚还是有些生疏。不知道可行?” 楚梦栖含笑:“只要你不介意这些光膀的汉子,随时都要可以来。” 不远处,霍尚站在阴影里注视着演武场上的一举一动,眉眼间的皱纹略微舒展开一些。 五娘今日英姿令众人折服不已,楚梦栖也很高兴,两人同回府。 李姑姑见两人进府言笑晏晏,也不自觉笑起来。 两人同室分床这件事怎么能瞒过李姑姑,但是楚梦栖身子弱,若非五娘愿意,强行吃亏总不会是五娘。 所以只能希望离王殿下能多多地讨得五娘欢心。 第32章 归心 洛公公下榻行馆多日,不是唉声叹气便是长吁短叹,频频遥望北方目光深沉。 若不是当年他在青妃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与离王相熟,这样的苦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千里之途,山高路远,舟车颠簸,苦不堪言,还要日日劝慰三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唉,离川是没法再待下去,得赶紧北都。 洛公公早已归心似箭,一心想着回去复命。他自小生在大遂腹地,长在繁华如锦的宫城之中。平日里见到不是王公贵戚就是文武百官,无论是喜还是厌见面都是笑容满面。哪像这里遂人与蛮族杂居,出门就碰到些不知礼数的对他大吼大叫,哪像在宫城之中人人都要向他弯腰行礼称一声洛公公那般威风舒坦。 洛公公刚来的时候就听说离王为抢夺一个蛮族女子入山攻打蛮族山寨,最后庆幸抱得美人归。就是现在的离王妃,可洛公公瞧不出这蛮族女子如何倾国倾城,涂面不说,只觉得蛮横无理之极。 奇怪的是离王好像中了蛊一样,对这蛮族王妃很是上心。 不说那一日亲眼见着金银铺老板送去离王府一大批金银玉器,满城皆知这位离王殿下心属蛮族女子,所耗不菲只为得美人开心。 又听说离王殿下居然不顾军营禁忌,带着离王妃去演武场骑马。送她耗费心力寻来的白马,只为哄得她展颜一笑。大有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之志。 简直要把这他蛮族来的离王妃宠得无法无天,何况边境战事一触即发竟还一心只在美人身上。简直就是标准的一昏庸王爷,离川靠他能守得住,再不走难道等到百象打过来不成? 离川景象再好,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 楚梦栖近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色迷心窍的普通男子罢了,陛下可以安心。 而且殿下似乎只把心思放在哄美人身上,对他这个特使相当冷淡,只是简单宴饮过两回就再也没有召见过。 倒是霍尚时不时与洛公公见个面,都是吐槽离王殿下不听他的规劝,一意孤行。除去哄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离王妃开心,就是整日与人宴饮不着王府,不理政事。边谈边唉声叹气,引得洛公公也宽慰霍尚两句,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洛公公打定主意要走,免得在冬天行路受折磨,立即向离王辞行。 楚梦栖送他两车看似多却不名贵的离川土特产,洛公公笑盈盈地谢过,说这些东西北都买不到的呢。 这些东西北都行商都不屑于贩卖。 待到洛公公一行车马走得远,楚梦栖终于松一口气,面色从玩世不恭变为内敛深沉。 他可不怕洛公公回去向陛下说不好,而是说好。此行故意怠慢洛公公,想来回去以后也不会说几句好话。 陛下知道才不会对他再起什么心思。 百象进犯在即,五娘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楚梦栖,楚梦栖甚至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 有时商讨到深夜就在衙署休息,李姑姑便着人送去换洗的衣衫,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五娘一问才得知,在她未入王府之前,楚梦栖回来居住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离王府大门那般破落竟也没有去修葺。 人人都知道离王并不住在离王府,那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 趁着给三位美人整修西院,一并也把大门给整修一番,终于才有王府应该有的气派威严。 府中仆从也不多,她与三位美人入住以后才有人声喧闹。 外面传言王妃入府,离王回府很勤。猜测王妃莫不是个山里的妖精,把离王的魂给勾住。 水秀说起这些坊间的传闻,气得双腮都包不住气,替五娘打抱不平:明明是殿下痴缠五娘,怎么说是五娘勾引殿下。 五娘笑笑,想不到自己也有成为红颜祸水的这一天。她每日都要去演武场骑马练枪,哪有心思管这些闲言碎语。兵卒们渐渐也与她熟络起来,时不时还切磋两下。得知她竟然是石寨的五娘更生出几分敬意来。 这一日楚梦栖回来得有些早,进门却没有对五娘嬉皮笑脸,一脸忧愁,不言不语坐到书案边对着烛火唉声叹气。 尴尬沉默让五娘开口问他近日是不是忧愁百象兵事。 楚梦梧点点头,把近日得来的消息告诉五娘。 已经探明这次白耶领兵从关道大摇大摆出兵,阵式很足。而白诃则是从胡口翻山越岭而来,不清楚打的什么主意。 是真的想辅助太子还是想自己挣个军功,不同的想法要有不同的应对之策。 两地相距一百多里的山路,山高壑深,交通不便。他们这是互成掎角之势,而离川兵力有限,顾头不能顾尾。 兵力是一回事,将领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左蒙,离川官军没有担任将帅的人才。 蛮族是逞凶斗恨,那也只是个人行为,凭的是一时义气。而行军打仗是团体协作,进退调度。一个好的将领既要深得人心,又要会对战场掌控排兵布阵。对蛮族来学习兵法有点难,所以一直没有培养出合适人将帅。 左蒙没有意外会去关道迎战白耶,而胡口白诃谁去呢?两边都很重要,领兵将领更要慎重。 所以楚梦栖想自己去迎战白诃,而舅舅霍尚坚决不同意。 上次去巴巴山霍尚都不同意,楚梦栖是离川之主,不能擅离。为这些霍尚生了楚梦栖好久的气,直到他归服石寨平安回到离川也勉强释怀。 一听说楚梦栖要上战场,五娘便自告奋勇要陪同。 这么好的逃跑机会五娘怎么会错过呢。把她困在离川城犹豫困笼之鸟,只有放出去才有机会展翅高飞。 楚梦栖第一个念头自然是不同意,上战场都是男人们的事。离川还没有惨到要女子上战场的地步,军营中不是没有可用的将领,只是没有最合适的而已。 五娘很是坚持:“既然你给了配了白马银甲长枪,就没有把我当普通女子看待。如果我只是用这些华丽的东西去争夺眼球而不上场杀敌,那些东西便也换去它们应有作用才辜负你的一片苦心。你也看到了,左蒙也被我打败。而且之前我跟百象那边打过多次交道,经验丰富。如果有我去,说不定霍先生就同意你去,你们舅甥就不必再生嫌隙。” 跟散兵游勇打和跟正规军打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吧。楚梦栖面色依然犹豫。 第二日楚梦栖早早便回王府,说舅舅已经同意五娘随自己同去胡口御敌。 五娘心下欢喜,赶紧让水秀把东西收拾好,逮到机会就逃跑。 离王亲自领兵出征,离川城中人心开始安定下来。 第33章 出战 离川出征这一日,是个不错的大晴天。 霍尚本也要同行,奈何离川城眼下也需要有人安抚,都离开怕引起城中混乱,只得留下。 看着旌旗迎风飘扬绵延向前延伸的队伍,五娘恍惚回到幼年看父兄出征的场面。 那些年月百象国主野心勃勃,对外又频频征战,大半个的离川都已经被百象践踏在脚下。离川若是全部失守,大遂的西面大门大开,百象便能长驱直入骚扰边境,还能再得寸进尺。 父亲说当时朝中两拨人争论不休,一拨人认为离川蛮族杂居,野蛮尚未开化,耕地不多税赋又少,土司众多难以管理,不宜耗军资太多,既然百象要就让百象占领了去就是。另一拨认为离川是西面门户,归大遂已久,连上边境开垦多年,又流放许多文人此在教化,已是大遂的一部分,怎么能轻易舍弃。 当时五娘还小,不懂什么疆土什么大门,只知道一向不会带家眷出征的父亲那一次带着她跟娘亲一起行军去往离川。那时她只认为外面的世界比家里高墙更为新奇,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与辛苦。 每次父兄出征,娘都会带着五娘站在高处眺望队伍,指着人群中某个地方说哪是父亲哪是兄长。 当时只是以为父兄只是出门逛一圈就会平安回来,回来的人却越来越少。 父亲说山里有老虎要吃人,五娘以后就不要轻易乱跑。 那时天真,指着父亲腰间的长刀说:“五娘不怕,五娘长大后也要习武,要打死老虎!” 父亲的笑如同晚霞一样灿烂,把她举得很高,指着沉浸在远方大山说:“老虎在山那边。” 而这次直面百象的进犯,五娘却要利用这个机会逃跑,不得不感叹命运的讽刺。 水秀与五娘同乘坐银龙,阿也跟着马跑。阿也脚力很好,银龙小跑能跟上。 阿也知道了五娘的逃跑计划,更加卖力地练习起脚力来。 当他们到达驻地次日,白诃就领兵来犯。 楚梦栖在关道让左蒙领兵三万,自己领兵两万在胡口,想着以二敌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拖到左蒙击溃关道就会来胡口增援。 开始只有小股士兵骚扰,楚梦栖严阵以待,小胜两场。 五娘的营帐跟在楚梦栖大帐后面,驻扎之后一直很安静。 这种小打小闹的打法五娘很清楚,就是让敌方放松警惕,失去戒备心。 探明虚实与白耶确定进攻时间,白诃准备两边同时进犯。 白诃戴着象征着胜利的华丽羽冠,与众将士商讨进攻计划。已经探知白耶进攻时间,他们准备与太子军同时进攻,让离川军首尾不能相顾。 希望白耶四万军队能够拖住左蒙,白诃就有足够的时间从胡口突围。胡口虽然山高路险,但同样意味着只要打破离川军的防御,再受到牵制阻击可能性就不大。 只要行动迅速,能够短时间结束战争,自己从胡口绕回关道。左蒙即使胜了白耶,白诃可从后背偷袭左蒙。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能立刻突破胡口的离川军。 白诃已经知道胡口领兵的是离王,心下还有点担心。离王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庆幸自己领的这一万兵挑的都是精兵,战斗力胜过白耶的四万。 再说离王治理有方并不代表他适合打仗,他身体不是很好,并不能冲锋陷阵。没有勇猛大将打头阵,这很是影响士气。 座下有一谋士道:“听说这次离王还把他新娶的离王妃给带到军营里来观战,想得其欢心。” 白诃一听哈哈大笑:“这离王莫非真的是被美色迷惑,岂不是有利于我们进攻?” 谋士道:“听说那女子也会几分武艺。” 白诃摆摆手:“女子嘛,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的功夫,中看不中用,成不了大气候。想想如果这次我们活捉离王妇,战果可比想象中还要大啊。征服离川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这离王真的是鬼迷心窍,亲自给本王子送来这么一份天大的好礼,本王子不取岂不是辜负他一片好意。传令下去,明早卯时进攻胡口。若是能生擒离王夫妇赏百金!升三级!” 众人起身应诺。 清早,密集的鼓声从山那边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潮水涌来的百象兵爆发出来震天的喊声。 楚梦栖昨夜与众副将商讨应对之策,还没睡稳就被鼓声与厮杀声吵醒。顾不得疲惫赶紧穿上一挂软甲前往前面督战。 士气很重要,即使他不能冲锋陷阵也要站在后方鼓士气。 胡口有一片山间平地,白诃因地制宜派出一支骑兵充当先锋队,一路势如破竹。 楚梦栖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于是满天如雨般的飞矢从天而降,挡住骑兵进攻的势头。 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厮杀声,五娘赶紧让水秀把腰带与外衣给自己穿上。穿上这些东西银甲是穿不上,五娘很是懊恼一番。 由于缝制上太多的东西,腰带格外沉。 估摸着前方的战势已经进入白热化打得难分难解,楚梦栖是顾忌不上自己,五娘觉得逃跑的时机已到。 正当五娘已经翻身上马准备拉上水秀,外面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殿下被围,情况危急,请求支援!” “殿下生死不明,众将士与我去救殿下” “向左将军发出消息,赶紧前来救援!” …… 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慌乱。 整个军营顿时乱了阵脚,鸡飞狗跳起来,已经乱成一片。 楚梦栖留下两千军士把守营地,防止白诃偷袭。可眼下他已经被围,救他才是重中之重。但将士们都已经上阵,这些散乱士兵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离王被围,这可不是小事啊。 五娘乍一听这个消息还有些不敢相信,楚梦栖亲卫她见过的,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但在战场上容易混乱,而楚梦栖并没有多少带兵经验。 又不是没有劝过他不要上前线,坐镇后方就行,奈何他太固执不肯听人劝,非要去逞强! 现在好了,要把小命搭进去不说,还关系到整个离川战场。 无论左蒙那边胜是败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川不能没有离王! 军队失了主将,离川失了主人,后果不堪设想。 水秀也被周围影响,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事,那都是五娘在打头阵,从心底相信五娘一定会胜利。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是大不相同,真正的兵荒马乱。 第34章 解救 五娘坐在马上紧锁峰眉,脑海有个声音道:左蒙离这里一百多里,想靠他来救援肯定来不及。 若是离川没有离王坐镇,得失只在旦夕。 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楚梦栖身子那么弱的一个人被围,肯定很难脱身!这可是逃跑的大好时机,只要楚梦栖被抓被杀被败,他哪里会有心思来追你。天赐良机,不可错失!赶紧跑啊!跑了就彻底自由! 水秀紧张地看向五娘,五娘目光落在前方战场。那里的厮杀声依然震天,可以想象出前方厮杀是多么的惨烈。 听着熟悉的声音,五娘浑身血液开始沸腾,手不自禁地抓紧手中长枪。 阿也小心问她:“五娘我们走吗?” 水秀知道五娘心中在纠结什么:“要不先救殿下我们再跑?” 突然想起父兄每次出征前凝重的眼神,他们说大遂疆土寸土不让,誓死守护! 想起楚梦栖为离川宵衣旰食的样子。 离川城熙熙攘攘的繁华模样,每个人都露出幸福的笑脸…… 五娘闭眼深呼吸一口说服自己:我这不是为楚梦栖,而是为父兄的愿望,为了离川的百姓。 主意既定,五娘翻身下马,把腰带外衣一解扔给水秀,把银甲一套翻身上马。 五娘调转马头抽出长枪重重一挥,大喝一声:“众将士拿好手中的武器,跟随本王妃去求殿下!” 军士们早就听闻过离王妃武艺了得,连左将军都打败,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散落各处的将士纷纷在五娘身后汇聚朝前线奔去。 看着身后汇聚的士兵,五娘勒马而立,长枪指地:“右边一半跟本王妃去救殿下,右边一半打着左将军的旗号绕到右翼突袭分散百象兵的注意!” 得了王妃的命令,人群立刻分开。 士兵分开整队之后,五娘又转向前方战场:“杀呀!冲啊!” 白马银甲长枪,醒目又威风! 五娘一夹马腹,银龙狂奔入混乱的战场。 “殿下在哪里?” “在前方!” 五娘像一道闪电劈开混乱厮杀的战场,朝前方一处重重围困之地奔去,杀气腾腾。 长枪重重地挥舞,近身的百象士兵纷纷倒下。 五娘勒马冲进敌阵,长枪在她手中好似轻盈如木又重如陨铁,所到之处势无可挡。 “五娘在此,阻拦者死!”五娘大吼一声。 五娘的名号在百象的威慑力比在离川好使。 传说中五娘是个长得如母夜叉的妖怪,眼前高挑女子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脸上涂面看不年轻,可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震慑威力。 围攻的士兵稍一放松,五娘已经冲入阵中,直奔中心而去。 离王手持长剑,已经快体力不支,浑身上下就是保护他的将士喷溅而出的鲜血,狼狈不堪。 楚梦栖以为自己就要被百象兵抓住,心生绝望。 忽闻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五娘乘风破云而来,远远就伸出一只手来,声音穿过混乱清晰入耳:“准备上马!” 那是黑夜尽头的一丝曙光,看到她仿佛看到希望。周围嘈杂的厮杀声忽然就停下来,只看到五娘坚定的眼神。 身影由远及近,顷刻间已到眼前。 楚梦栖没有片刻的犹豫,伸手抓住那只伸出来的手。 五娘用力一拽,他脚下用力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五娘身后。 “坐稳了!”五娘又挥动长枪。再次怒吼“挡我者死!”转身向自己军阵奔去。 楚梦栖只听见耳边长枪呼呼割破的风声,以及围攻上来士兵被刺的惨叫声,眼前一片刀光剑影。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息。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战况如何,有五娘在仿佛就很安心。 白诃本来瞧着离王已经快要被捉住,却不知哪来一匹白马破开一个口子。看着那两人一马在围困之中横冲直撞,己方大有不敌之势。 左蒙不是已经在关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猛将?! 白诃突然大喊:“擒离王,拜侯封王,黄金千两!” “擒离王,拜侯封王,黄金千两!”呐喊声此起彼伏。 密集激烈的鼓点如潮水涌来,双方的鼓声汇集在一起,震耳欲聋。 本来已经有些退缩的百象兵突然又有冲上前的勇气,两眼泛红,握紧手中的兵器。 前面不是两人一马,而是荣华富贵! 白诃激励了士气,问一旁的谋士那个银甲是谁? 有人应道:那便是离王妃!因为离王送给她白马银甲长枪的事早就传到百象。 白诃有些恼意,是自己疏忽大意低估这个离王妃! 不过反过来想一下,要是一下把离川最讨厌的两个人抓住,不虚之行。还怕离川攻不下吗? 白诃面容狰狞,随手拿起自己弯刀,准入亲自冲入阵中。要是能够亲手生擒那两人,白耶的太子之位还能稳坐? 白诃嘴边露出笑意,仿佛自己已经取代大哥坐上太子之位。 本来松散的人群顷刻之间变得拥挤,牵绊住马匹的脚步。加上两人同坐,马儿的承受力一下子增加,速度与冲击力都减弱。 百象兵团团将一人两马围住,离川军在外面进行刺杀帮助他们突围。 五娘还在奋力厮杀,双目欲裂。 跟随五娘而来的两千军士趁着百象军的注意力还在两人一马时此刻已冲入军中进行疯狂的砍杀。 白诃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突然又冒出一股数量不明的离川军,鼓声震天,嘶喊着离王殿下! 白诃心下一惊:现在是腹背受敌,不宜久战。 不管了,拼死一战! 百象兵突然起了一阵暴动:“是左将军来啦!” 白诃回首一看,那迎风而扬的大纛上面分明是个巨大的左字!! 难道是太子那边已经结束,左蒙前来支援! 眼下恋战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左蒙来了说明关道那里已经失败。再不走自己也要败在这里。 这只不过是五娘的计谋,让后面的伏兵扮成左蒙军以恐吓百象兵让他们阵脚大乱。 五娘咬紧牙关,必须冲出他们的包围圈才行,这么缠斗下去只会越来越消耗她的体力。 五娘摸了摸银龙:“好马来儿,我们冲出去!” 银龙好似听懂她的话,后退几步腾出助力奔跑的空间,四蹄用力蹬地,奋力向前奔去。 有不怕死的百象兵想用身体阻挡,银龙腾空而起,一跃三丈,稳稳落地。 百象兵追上来又遇到离川军强烈抵抗。 领队的小将满脸都是血,咧着嘴道:“王妃,赶紧把殿下送回去!殿下在离川才在!” 五娘点点头,现在不是拼杀的时候,把楚梦栖送回去最重要。 长枪轻拍马脖,银龙朝营地飞奔而去。 楚梦栖紧紧地抱住她,后背这个人怎么没力气,五娘回头一看差点吓得从马背上掉下来。 只见楚梦栖后背鲜红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刺伤,人已不省人事。不知道他在什么用腰带把自己与五娘捆绑在一起,不然早就坠下马去。 五娘只觉得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军医……” 女子尖锐声音穿过军营的嘈杂,飞向天际。 第35章 救治 抛下楚梦栖给军医,五娘再次上马,必须乘胜追击,不然楚梦栖受重伤的消息一旦传入白诃军中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既然眼下情况大好,没有见好就收的道理! 五娘要来一副弓箭,直直朝一个方向拼命奔去,她看到一个头戴羽冠的男子猜想那应该就是白诃。 一人轻骑,刚才被五娘见识过勇猛的百象士兵纷纷后退避开,五娘如若进无人之地。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保护三王子!” 百象兵又汇聚起来,五娘见冲不过去,拉满弓如月,箭破空而去。 白诃感觉不妙,身体一闪,那箭射中他的羽冠。白诃恨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五娘带着离川军一股气把百象击退二十里,退回百象境内山林中。 此时风起,五娘下令放火烧林。 山间的风吹向百象境内,烟雾缭绕熏人。百象兵在浓烟中分不清东南西北逃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战离川军大胜! 离川军在五娘白马后面欢呼! “王妃英武!” “离川大胜!” “大遂万岁” …… 震天呼喊声伴随着山风吹向浓烟滚滚的百象境内。 五娘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初父兄打了胜仗也是这般得意吧。 五娘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父亲,女儿真的能打老虎了! 回到营地,军医依然在忙碌。水秀见到五娘焦急的模样赶紧告诉她殿下没有命中要害,血及时止住,只是伤口失血过多还在昏厥之中。 五娘觉得胸口那块一直压得自己喘不过来的石头终于变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水秀,把那株血诛蕨拿出来,熬水给殿下喝吧。” 临行前,五娘还不忘记把血诛蕨带走。本想着以后或用得上或能换点钱,现在还是得给楚梦栖用。 楚梦栖昏睡两天两夜,身体虚弱得不行。 五娘不是没有受过伤流过血,只是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身体也能如此虚弱。 以前每日见他笑嘻嘻,没当回事。 现在看来是应该多加锻炼,男人不行可不行啊。 尽管心情沉重,五娘还是支撑着把军营里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有了前面一战立威,又加之离王妃身份,军营无人敢不从她的命令。 楚梦栖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正想叫人,侧首便看到五娘正趴在自己身边,紧闭双目,睡得很沉。 帐内灯火跳动,已是深夜。 五娘破阵而来救他的场面还清晰可见,如果没有她后果不堪设想。 楚梦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还是选择留下来,自己的一番苦心也没有白费。有她在,所有痛苦都值得。 那只拉他上马的手纵横交错着几道清晰的伤疤,可以相信血迹斑驳的样子。 心下一阵心疼,楚梦栖挪动自己的手去抓她的手,轻微的触碰让五娘警觉地抬起头来。 “醒了?”朦胧问了一句后又对外面喊道:“军医!殿下醒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换药的时候楚梦栖忍着身体极大的不适,尽量面带微笑。一口一个不疼! 五娘看到额间的冷汗劝他:“痛就叫出来,不要强忍着。” 楚梦栖摇摇头,他是虚弱得连叫喊声都没力气。 收拾完毕,军医又叮嘱几句退出帐外。 水秀端进来一碗肉粥,漂浮着一股浓药材清苦的味道,是药膳。 楚梦栖道:“能不能不要加药材,本王药已经吃太多。嘴巴里苦,就不能吃点别的?” 五娘接过碗递到他跟前,只见那肉粥居然是如血的红色:“这可是用血诛蕨熬成水煮成的粥 ,你失血过多,用这个来补气血最合适不过。” 楚梦栖也不问五娘这血诛蕨哪里来的,用乞求的眼神撒娇:“如果王妃喂的话这药就不苦了。” 五娘见他虚弱,也不想与他计较,要来勺子一勺喂他喝下。 喂完,水秀端着碗出门,帐内只余下他两人。 有了些力气,楚梦栖关心起战事来:“看样子王妃勇猛,白诃没有讨好处?” “百象大败,溃逃而去,已逃回百象境内,暂时应该不会再出兵。白诃差点就被我射中,结果只射中他的羽冠。”五娘说到此处依然懊恼。 楚梦栖听闻这个消息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这次是我鲁莽差点被白诃捉住,还要多谢王妃出手相助。”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深陷包围?作为主帅怎么能轻易涉险!” 楚梦栖道:“白诃心思诡谲,他的军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仗一开始他用两翼后力吸引注意力,偷偷派遣一支骑兵直冲过来,令人防不胜防。” 五娘道:“白诃太过狡诈!” “关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左将军勇猛,开始时左将军占上风。后来听说白诃大败而归忽而生出些士气来,双方僵持不下各自收兵,目前对峙。下一步如何还要等殿下的命令。” 楚梦栖点头:“我跟左蒙说过可以败白耶,却不能大败白耶。” 打仗不为胜,可胜却不能大胜五娘不解:“为何?” 楚梦栖深呼吸一口缓缓道来:“百象国内之事王妃可能不清楚,白耶与白诃争权已是你死我活之态。这次百象起兵事主要是白诃在背后挑唆。白耶读过很多书却读得迂腐,无奈是嫡长,白诃再怎么阴险狡诈也不可能明面上对白耶动手,只能左右百象国王。这次兵事要的就是证明白耶并无统帅之才,如果白耶败白诃胜,那么百象太子之位必定移位。白耶上位可能不是件坏事,白诃上位肯定是件坏事。” “百象与离川纠葛已久,互有胜负,眼下却能相持平衡已是最好的状态。如果白耶败而白诃胜,白诃上位后绝对不会安分,到底兴兵来伐,苦的还是离川百姓。只有白耶上位与其求和,才能止战利民。胡口一战,白诃大败,失了人心与父意。如果白耶大败,两者依然可以相持,白诃仍有获胜的机会。” 五娘听明白:“只有让白耶败不那么难看,比之白诃有余,百象王才会看中白耶,让他上位。白耶仁慈,必不会穷兵黩武。” 楚梦栖欣慰地点点头:“王妃不仅马上勇猛,脑子也聪明。有妻如此,本王之福。” “你一天想这么多难怪身体不好,你少想些多锻炼吧。”五娘揶揄他。 “我这身病骨是幼时落下的病根,只能养不能好。” 五娘一脸嫌弃:“你都这样皇帝还让你镇守边关,也太不会心疼人。你留在北都好好的当一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楚梦栖摇摇头:“是五哥心疼我,才让我远离朝堂纷争。是我自己不安分,非要折腾,能格皇兄一点是一点。边境安定,皇兄也会少一些操心。” 五娘一想到那位心中便有些不自在,便阴阳怪气:“也是,见殿下身体不好还贴心送来三个美人服侍。殿下也不知怜香惜玉,让美人日日独守空房,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怎么王妃吃醋了?那等这次回去我就打发她们离开离王府,这样王妃不用日日见到她们心烦。” 五娘摇摇头:“我只是可怜那些女子,正当妙龄却远离家乡亲人来这野蛮之地,一路上辛苦不说来这里也不得殿下欢心。皇家赏赐是恩赐也是束缚,如果你长时间冷落她们,皇帝知道肯定会觉得你对他不满,引来猜忌之心。” “王妃心中还是有我呀。不过我心中只有王妃一人,那三人都分清谁是谁。她们我早有打算,等过一段时间,便上报她们水土不服,思乡心切,郁郁而终。如果她们本分,若是想回家乡,便给财物送她们回到亲人身边。若是不愿,便在离川为她们择一良婿,保她们后半生无虞。” 五娘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并不是那么招人讨厌,却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她们不本分呢?” 楚梦栖淡然一笑:“那就一辈子就囚禁在离王府,非死不得出。” 第36章 早饭 说了这会子话,楚梦栖体虚面露疲相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又沉沉地睡去。 尽管受着伤,睡着时脸上还微微蹙眉,帐内灯火不够明亮,但昏暗的灯光下楚梦栖那张脸依然眉眼分明。看得五娘心底竟然冒出一丝丝爱怜的感觉。 你这么弱,没有人保护可怎么办啊? 你那个皇兄怎么就舍得把你放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啊? 忍住想要触摸他的脸的冲动,五娘见他睡得安稳心下放松,起身离开。 外面清明的月光洒在营地上,星星点点篝火不远不近地跳动着。舒爽的夜风阵阵吹来,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下来,浑身轻松很多。 五娘感觉到浑身无力,疲惫至极。 这些天白日操持军务,晚上守着楚梦栖心中忧虑的确没怎么好好休息,是应该好好睡一觉。 回到自己的营帐,水秀已经铺好被褥。五娘顾不上梳洗,解下外衣就躺下。 水秀上前给她拉扯好被子,悄悄:“五娘,我们还逃吗?” 五娘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逃,只是现在不行。他现在重伤,军中不能没人主持大局,左蒙那边也未知情况。且再等等合适的时机吧。” 水秀点点头,俯身吹灭烛火。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要不是水秀急急进来叫她还不醒呢。睁开正好瞧着从门口钻进来的一丝光,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 天光大亮。 五娘迷糊道:“什么事?” 水秀急切道:“左将军来了,殿下召你过去议事!” 五娘腾起从榻上坐起来:左蒙居然擅离职守跑到胡口来,不怕敌人知道主帅离营吗? 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五娘进帐,只见左蒙坐在床边与楚梦栖聊着什么。 左蒙听闻殿下受重伤,火急火燎准备跑过来救火。得知王妃处理一切得当,神色才有所放松。 楚梦栖脸色依然苍白,神情很是安详,想来关道的战事还在掌控之中。 左蒙端坐一榻边,见她赶紧起身行礼,五娘抬手让他不必。 “来,王妃挨着本王坐这里。”楚梦栖指着榻边道,“那个胡床就给左将军坐吧,他连夜骑马过来,骨架也快散。一会议完事还要赶回关道,辛苦左将军。” 左蒙赶紧回自己不累。自小历练,夜行百里对他来说不足为道。 又开口称赞五娘,王妃英武,胡口一战大败白诃,众将士都十分敬佩。 五娘笑眼下无须冲关,不用拍马屁加速。再说是殿下送的马好,如是左将军在场,肯定能生擒的白诃。 众人闻言一笑,气氛稍缓。 楚梦栖道:“劳烦左将军把与白耶的情况说来听听吧。” 左蒙果然是将帅之才,白耶几番试探性的进攻都被击败,现在双方僵持。尤其是得知白诃兵败后,对方明显有厌战的情绪。 白耶真的不想战,但现在战也不是,退也不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最好的方法是两边议和,既不损兵折将,也不失面子。 楚梦栖看着自己身体又看向五娘:“左蒙,你先与白耶那边沟通一下,我们有议和的意图。但要他们主动提出来。时间上再拖上十天半月,等本王能赶过去与白耶交涉。如果王妃肯代我出面的话也可以的。” 五娘自知动嘴皮子这种事不擅长,婉拒:“舞刀弄枪我还行,动脑子磨嘴皮子,两国谈判这种国家大事自五娘认为没那个本事。还是得请殿下亲自出马斡旋一二。” 左蒙前来也只是与楚梦栖亲自商议军事,军中不能无主将,一切谈定便要回关道。 说得差不多,水秀把早饭端进来。 因左蒙星夜赶路,楚梦栖一直忙着跟他说事都没吃饭。 五娘过来的也很仓促,早饭也没有吃。 正好趁着出发前的间隙吃个早饭,结果楚梦栖还是像个小孩痴缠着还是要五娘喂。 “王妃喂我就心情好,心情一好啊,伤就好得更快。” 五娘见他体虚的样子心下有所不愿也只拿起汤匙喂起来,楚梦栖含笑咽下心满意足:“若是能日日得王妃这般殷勤伺候,我天天躺着都行。” 五娘气恼,笑得阴明怪气:“受伤都不管不住殿下的嘴。殿下要想人伺候要不我把三个美人给你送来,肯定格外殷勤体贴。” 左蒙见两人打情骂俏,晒得黝黑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殿下王妃恩爱,是我离川之福。”说完找个借口出帐外去吃。 水秀知道左蒙饭量大,端着一个装着饭菜的盆跟在他身后。一会他还要回关道,所以单独给他准备能抗饿的饭食。 为了获取军心,左蒙一向与士兵同食同寝,有人单 独给他预备饭食这样特殊待遇还是第一次。 左蒙也着实饿了,听到殿下受伤,心下焦灼不已,连夜赶来,顾不上腹中空空。 幸好有王妃坐镇,一切都还好,这才放松下心情。精神一放松身体感觉就很明显,饥饿感就涌上来。 流放的路上左蒙吃过很多苦,尤其是对饥饿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只要有吃的他从来不挑食,战时能吃多饱就吃多饱,这样即使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影响体力。 水秀这两天也很辛苦,楚梦栖要吃容易消化补气血的食物。 五娘信任不过那帮伙夫,吩咐让她亲手做,做得好吃楚梦栖能多吃一点就恢复快一点。因此水秀的小火炉就没有熄火过,只要楚梦栖想吃任何时候都行。 听到左蒙来营水秀担心他一路上吃不好,赶紧起来又给他单独做能抗饿的饭菜。 看着水秀端着杂粮米饭与蒸鱼,左蒙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会伤了水秀的心。加之腹中的确饿得厉害,道了谢便吃起来。 左蒙平日吃饭就讲究个狼吞虎咽,但在水秀面前还是尽量细嚼慢咽。 水秀看着左蒙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饭菜很是开心,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人吃被人瞧着左蒙有些不自在:“你怎么不吃呢?”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吃饱还要赶路。等你吃完我再去吃。好吃吗?” 左蒙点点:“好吃!水秀姑娘的手艺是真好,比军营里的伙夫要强上千百倍。” 水秀脸微微一红,扑哧一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左蒙道:“我从来不说假话。”说完把已经刨得干干净净的碗递到水秀面前,“不好吃我能吃得这么干净吗?” 水秀笑着给他添饭加菜:“好吃就多吃些,以后有机会我还给做好吃的。” 两人就这样一大一小坐在晨光中。 楚梦栖看到两人和谐的场景:“不如把你们家水秀嫁给左将军如何?我看他们俩挺般配的。一个喜欢做饭,一个喜欢吃饭,绝配啊。” 五娘蔑了他一眼:“左将军乃是一方统帅,离川城中多少富贵人家想要攀附他吧?水秀一个山野孤女,如何能当得了将军夫人之名。殿下实在高看水秀。” 把阿也留在军营,把水秀配给左蒙,楚梦栖是想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 楚梦栖道:“什么山野孤女这么难听,只要像王妃这么有本事的女子做王妃都行。王妃上阵杀敌是本事,能做饭菜也是本事。” 五娘心想:得赶紧离开楚梦栖才行,不然这么下去以后逃走就没人做饭给自己吃。 五娘武艺高强,舞刀弄枪是不在话下,但针黹厨艺这些适合女子细致活是真不行。按水秀的话,能煮熟都算是好事,吃不吃得下只能看到底饿不饿得死。 第37章 大胜 军医用心调理,水秀精心调养,加上五娘天天跟前嘘寒问暖,战事缓和,身心愉悦,楚梦栖的伤好得比预计要快。 才三五天伤口愈合得差不多,可以下地活动。 五娘扶着他走出帐篷,看到蔓延的青绿长长地吐出一口沉郁心间的闷气。 楚梦栖给左蒙去信,让他计划来一次主动出击。再过三五日,他就要出发去关道。 五娘劝他:“不如多养两日再出发,关道有左蒙守着不用担心。反正现在我们占着上风,不怕他们有什么小动作。” 楚梦栖摇头:“战事能早点结束更好。我是怕百象王心思难测,如果再让白诃出征,议和可就不成了。” “探子那边得来的消息?” “嗯,白诃说自己这次失败是因为领的兵都是弱兵,胡口又地势不好展不开阵势,自己还差点被射杀,孤军奋战,白耶见死不救。而白耶在关道屯兵迟迟没有进展,又不增援白诃,一直小打小闹对不起四万兵,明明就是惧敌。这种懦弱性子的人根本不适合当太子。加上白诃的母妃一直讨百象王的欢喜,百象国内风向似乎依然不明。” 五娘道:“这白诃长着满嘴的白齿,竟说些颠倒黑白话。看来这个百象王也昏聩得可以,儿子说什么话都相信。” “百象王可不是一个昏聩的人,自从多年前被高洪高将军打败后就一直蛰伏养精蓄锐希望能够重新夺回离川。这次不过派两个儿子前来试探。一来摸清现在离川军事情况,二来也可以选择出哪个王子更适合继承王位。” 听到高洪两个字,五娘神色动容:“高将军满门忠烈,却不得好死。若是他还在镇守离川,百象国定不敢来犯。” 楚梦栖着五娘一脸忧愤:“我会替高将军好好镇守离川的。” 五娘苦笑:“你是皇族,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高洪可是谋逆的罪臣,被你们楚氏定得满门被灭的大罪。” 楚梦栖微笑:“罪臣不罪臣,也不是上面那些人说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 五娘忽然开口:“你对我也是一样吗?” 楚梦栖一笑掩盖过去:“等左蒙大胜,我们要回离川收谷子咯。” 处理好胡口的善后工作,大军要开拔去关道与左蒙汇合。 离川军开拔向关道而来的消息传到关道百象军,大帐顿时就热闹起来。 胡口的战事他们已经清楚,这下子两军合为一军,兵力比他们还多上一万,并非什么好事。 白耶只受过圣人教训,兵书也只是囫囵读过几本。说起战术还勉强可行,可是到实际战争中未必有手下几个副将经验丰富。 此前几个副将都建议白耶进攻,拖得越久越影响士气。开始是担心被白诃抢风头抢功劳,后来是白诃一败如果他们胜利以后跟着太子前途一片光明。所以心情都十分急切。 白耶还在犹豫,他本来就不想出征,是几个师傅劝说他要立威要打压白诃。去看望受伤的士兵时见到他们血肉模糊惨叫连连的模样心下又是自责又是害怕。 若是能议和,大家都能免去兵戈之苦多好。 这个想法一出来,遭到的反对声比较赞同的声多。 未等白耶下定决心何进总攻,左蒙算着时间觉得殿下差不多要到了,计划夜里偷袭百象军。 只是这次偷袭之法却是与众不同,左蒙先是派遣一队士兵拿乌笛跑到附近山头上趁着天上浓云时吹起来。 浑身漆黑发亮的乌笛在离川与百象都是人死之后由主持丧礼时由神巫祈福吹奏,意味通天地报鬼神,送亡者上路。 乌笛音色呜咽悠远,一听就让人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悲凉感。而左蒙还故意让他们调高了声音能够飘得够远,节奏吹得又慢一些,黑暗之中听上去很是瘆人。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倒好像是冤魂来索命。 两地都信奉神巫,因此对乌笛恐惧大于敬畏,因此非神巫弟子无人学此笛。听说此笛由死人骨头制成,常人避之不及怎么会偷学。 不仅如此,左蒙还让他们携带上磷粉,趁风起之时洒向空中。远远看上去幽蓝色的鬼火时远时近,配上乌笛之声,估计晚上能睡好的没几个人。 白耶军中副将也尽不是庸人,发现乌笛与磷粉用来蛊惑人心,立刻派人来清楚。 等他们到的时候离川兵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待到他们回营里,发现自己身后所过之处开始燃烧起鬼火。 左蒙让士兵把剩下的磷粉用油混合后抹在周围,百象兵一来就会蹭上,一走就会带走,等到油干磷粉就会自燃。引得百象军营里又是彻夜的惊慌,明明乌笛已经不吹了还时不时觉得耳边有那声音。 军队闹腾一夜,白耶听从副将建议晚上加强对周边山的巡视。 次夜,左蒙又派小支军队换上百象军衣衫,暗夜里潜入百象军营。待到半夜敲响了大铜锣,在营中奔跑着叫喊:“离川兵偷袭!离川兵偷袭!速起迎战!速起迎战!” 众人惊慌,赶紧起来抓自己的兵器,所有人都涌出营帐寻求敌军,密密麻麻都是人,却找不到敌军在何处,一片兵荒马乱。 等到百象兵反应过来,离川军早就趁乱逃之夭夭。 天明时未等他们休整好,左蒙领兵主动攻击。 左蒙一马当先,率领中军冲入百象军中,奋力厮杀。 两夜未曾好眠,加上左蒙的奇招搞得百象军人心惶惶,百象兵凶悍的战斗力有所减弱,但依然很顽强。 这一战从天明打到天黑,死伤无数,白耶大帐后退二十里才堪堪稳住。 左蒙见好就收并不穷追猛打,让他们暂且稳住,静待楚梦栖的到来。 胜利的当天晚上,楚梦栖就到关道。 他比大军先行,五娘与水秀、阿也同行,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赶上。 楚梦栖听到左蒙胜利的消息大笑道:“左将军真是本王的左膀!回头奖赏给左将军一个将军夫人,再赐你一座大宅子,生儿育女。” 左将军脸上难得露出赧然表情:“为殿下分忧乃是属下分内之事!” 楚梦栖眼光飘向后面的水秀道:“替左将军解决后顾之忧也是本王的分内之事。” 五娘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梦栖:还真是不死心啊。 水秀站在五娘身后从脸颊红到耳根,偷瞄左蒙。 接下来就是派遣使臣到百象军中商谈议和之事。 水秀不明白为何我们打了胜仗还有议和,不若一鼓作气直接打到百象国都城孔雀城去。听说孔雀城的玉石价格堪比谷价,她要好好地买一堆回来做成项链在脖子上想绕几圈。 离川城中的姑娘妇人好像对项链都情有独钟,送情人项链都意味想要与对方缠绕一生。 五娘道:“一百斤谷子一颗珠子,你有多少斤谷子可以换?” 水秀惊呼:“这么贵啊。算了,那珠子填不饱肚皮还是吃饭比较好。” 使者回来说白耶太子同意议和,选定日子与殿下会面。 第38章 议和 五娘有些黯然。 百象国都城孔雀城,离川又称翡翠城。 百象国得名来自生活在其境内无数大象。在外人看来大象是奇怪的庞然大物,只能避而远之。而百象国却善于驯象,可以帮人干常人难以企及的重活,类似于大遂的牛马。而美丽的孔雀又是百象国象征,因此连都城取名为孔雀城,有一种华丽张扬的绚烂之美。百象国内人人都以戴孔雀羽冠为荣。 听说还有一种祥瑞叫白孔雀,浑身上纯白,漂亮得不像是人间之物。百象王头上的王冠上都会插有孔雀白羽作为装饰,称之为白羽冠,戴上之后恍若天人降世。 但要是说百象哪样最出名,自然是出产的翡翠。 一串品质上乘的翡翠项链可以抵一城,北都很多达官贵人都会想方设法弄上一条。出席宴会的时候戴到脖子上便能彰显尊贵。 当时父兄总是开玩笑要打到孔雀城去,要弄一条最好的翡翠项链给五娘当嫁妆。 可是他们连自己出嫁都看不到了。 楚梦栖见五娘脸色不好看,以为她也想要那样的一条项链,笑道:“王妃莫要担心,我也会给你弄一条来。” 五娘没理他,转身带着水秀去军营外面散心。 不知道是不是自小就被教育百象是仇敌,五娘对百象的印象一直好不起来。三个哥哥战死在与百象的战场上,五娘恨不得毁其家灭其国。可是现在却要议和,五娘心情自然不太好。 不远处就是百象的军营,密密麻麻的青色营帐绵延开来。 父兄是不是也曾经站在这里遥望过敌人呢? 水秀见五娘不开心的样子也不上前搭话,她跑到四下摘刺梨。 时下正是刺梨成熟的季节,由绿转黄的果肉上布满刺,口感清脆味酸甜。往年在石寨水秀都会到山上挑选最大的刺梨回来晒干,若是碰上积食或是食欲不佳、吃多油腻之物腹不舒服便会泡上水,一喝就好。 对待刺梨,水秀有别样的感情。以前饿得不行的时候是刺梨救了她与阿也的命。 五娘看着水秀用野草编织成篮子,把精挑细选的刺梨小心抹掉刺装进去。 议和之后此次行程即将结束,要逃跑肯定在回程的路上。 “水秀,此战快要结束,你是想跟我走还是嫁给左蒙?” 水秀抬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五娘,你说我们逃能逃哪里去?” 是啊,能逃到哪里去呢。 水秀把篮子放到地上,郑重道:“我喜欢会左将军,也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山野丫头,配不上左将军英武,自然是想跟五娘你走。可是既然是要逃,总得有个地方落脚吧。” 五娘已与石寨闹翻脸,肯定是不能回去。想到此处不得不恨一下楚梦栖,略施小计就让她与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石寨生出嫌隙。 水秀见她沉思,又问:“五娘想去哪里呢?” 五娘这次没有犹豫:“我想去北都,替父兄报仇。” 水秀道:“那我们就去北都。离川我见过,我也想见见北都是什么模样。” 北都啊,哪能轻易能进的吗。 水秀又问:“五娘替父兄报仇以后想干什么?” 五娘一时也想不出如果有一天报仇之后还能干什么,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仇是报不了的。最大的可能是就高家被昭雪,能在史止公公正正清清明明被记载。 议和的地点和时间都商定,是两日之后在两军中间的开阔地带。 白耶太子与离王亲自面谈,和谈条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互不侵犯之类,就是走个形式大家都好撤兵回家收谷子。 这日一大早楚梦栖就换上从离川城加急送来的藩王冠冕,青色底面,上绣以四爪黄蟒,配以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颇有王爷的威仪。 楚梦栖本来养尊处优,皮肤应该白皙。只是近日因为百象战事不免多晒太阳,皮肤有些黑。正好可以掩盖住因受伤带来的虚弱病色。整个反而看上去更具震慑力。 左蒙亲自带刀在后面领兵护卫,楚梦栖旁边不能没有个武艺高强的护卫,防止突发情况。 若是用军队里的强壮兵士有些显眼,感觉是明目张胆对对方不放心。最好选择身材强壮的不那么明显,又精灵、武艺高强之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五娘。 楚梦栖自然是劝说她跟自己一起去,化身成为他的亲随侍者。 五娘也对那个白耶太子好奇,反正左右军中无事,不如去凑凑热闹。 离王身边只能是遂人,所以五娘洗去脸上的涂面,换上侍者的青衣袍,束发带冠。 侍都打扮的五娘清朗如玉,看得左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五娘有模有样地行一个拱手礼:“左将军,奴婢乃是离王殿下身边的亲随阿五。” 五娘以前也男扮女装过,是为了进皇宫见当时还是五皇子的楚梦梧。当时楚梦梧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顶撞过皇后,被皇后责罚在自己宫中禁足一个月。 但是皇后只是说禁足,并没有断绝外人来探望,看来还是挺心疼这个养子的。 于是四哥每隔两三日就要进宫与楚梦梧解闷,两人还会在宫中下棋,聊些外面的风云趣事。 五娘心系楚梦梧,每每化装成四哥身边的随行小厮进出宫禁,倒是件乐事。 那些心惊肉跳的快乐再也不会有了。 临行前,左蒙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把锋利尖细的匕首交给五娘:“五公公还是把这个带在身上,以防万一。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危就全交给五公公,议和乃是两国大事,还请五公公一切小心行事。” 楚梦栖觉得他太多虑,两国和谈难道对方敢擅杀使臣,何况离王还是藩王。 五娘接匕首看了看,称赞是把神器,然后贴身收好。 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之前议定的地方出发。 今日天上有浮云,还好不是很热。不然那身礼服穿在楚梦栖身上不知道会捂出多少汗水。 五娘被自己想法给吓着:考虑他这么多干吗。 双方都按时到达,那是一处临时搭建出来的类似于凉亭的地方,称之为议和亭。 议和亭地上铺着毛毡,四周插着各自的军旗,气氛庄重肃穆。 在议和亭后面三十丈外,双方都布置下两百名军容整齐的虎虎生威勇士用以壮大声势,显示国威。 离川军穿着铮亮的铠甲,百象军穿的是藤甲。双方的目光从一上场就交织一起,离川勇士眼神冷漠,百象兵凶狠。 楚梦栖与白耶彼此行过礼,双方见过,客客气气。 两人在案前坐下,身边只有几个看似柔弱的侍者者,他们负责拿议和书、文墨及大印。 那白耶太子身材中等,是个微胖的白面青年男子,估计与楚梦栖差不多大。头上戴着镶嵌着绿油油翡翠、左右插着白色孔雀尾翎的头冠,穿戴也是长衫大袖,颇有大遂文人雅士的风范。 只是他脖子上戴着一条繁复精致的璎珞,金色为底,镶嵌着各色珠宝、珊瑚、玳瑁等珍惜之物,沉甸甸地垂在胸口。看着价值连城,却与衣衫有一些不搭。 百象沿海产砗磲、珊瑚、玳瑁、珍珠,山中产翡翠,黄金,因此无论男女皆钟爱能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的璎珞。 百象国一年四季无严冬,因此衣衫都是以轻薄轻便为主。白耶穿着长衫大袖无疑是在向大遂示好。 第39章 刺杀 左蒙按规矩在三十丈外与护卫站在一起,一手叉腰一手按刀柄,眼神死死地盯住前方议和亭。浑身紧绷,准备随时冲上前去砍人。 楚梦栖与白耶双方装模作样寒暄几句,先说久仰久仰,仰慕仰慕。两人不过是初次见面,却热络得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接着你称赞我是少年英雄为国卫家劳苦功高,我赞美你爱民如子体恤民情。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最后终于进入正题,双方拿出早已准备好议和书铺成开来。 当场由各自礼仪官诵读对方的议和书,无异议后加盖大印后交换议和便结束。 五娘一直低着头,恭敬地按训练过的礼节铺开议和书。感觉得到楚梦栖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异样目光。 百象没有自己的文字,采用的是大遂的遂文。虽然读音有些差异,但意思差不多。 礼官对议和内容进行大声朗读,抑扬顿挫。 双方核对无误,提笔落款,身后的侍者恭敬地呈上装着大印的漆盒。 这时五娘无意转头看向白耶,发现对方捧着大印漆盒的侍者手势不对,似乎藏着什么。 侍者走到白耶右手边恭敬地奉上漆盒,包裹漆盒的黄布随之晃动。 五娘瞥见到一道寒光闪现,直直闪向毫无防备正准备拿抬手大印的白耶。 顾不得什么礼仪,五娘情急之下掀起桌上的砚台砸侍者。 倾倒出来的墨汁飞溅而出。 意外飞来的砚台正好砸到侍者持利刃的右手上,那把匕首偏离几分原来的位置,匕首竟深深地插入白耶所坐的椅子。 要是真插到白耶身上,怕是凶多吉少。 未等白耶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那侍者受惊后突然对后面屏立的百象藤甲军大喊:“离王刺杀太子,速来救驾!” 这一喊非同小可,后面整装待发的百象藤甲军立刻挥刀冲上来。 五娘顾不上那些还没冲过来的百象藤甲军,而是上前用手拉扯白耶的衣襟,一咬牙用力把他抛向楚梦栖:“赶紧带白耶太子走,他们要刺杀自己的太子。” 白耶身后两名侍者反应过来,眼露凶光。从袖口抽出短刀,冲上前刺向白耶大喊道:“离王刺杀太子!为太子报仇” 从后面看,那两个侍者是上前阻拦五娘,实际上短刀刺向的方向是白耶。 说时迟,那时快,五娘一脚踢翻刚才白耶所坐的那椅子,减缓他们的上前的速度。 两把短刀只扎破白耶的衣袍。楚梦栖用力一扯,衣袍破裂。接住扑过来的白耶,楚梦栖倾斜身体用力蹬桌子,两人借力翻倒在地上。 两名侍者抽出扎在桌子上的短刀,面前有桌子阻挡,把目标转向挡在他们面前的五娘。 五娘抽出绑在大脚上的匕首,踩着桌子由上至下一划,三柄兵器交接发出刺耳声响。 刚才被踢倒的侍者从地上爬起来,抽出那匕首扔出,偷袭五娘。 五娘只能用左手硬接,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又重重一脚把桌子踢向侍者面门,顿时对侍者起了杀心。迅速弯腰细长锋利的匕首瞬间割破他们的腹部,顿时鲜血四溅。 藤甲兵已经追上,他们的武器是弯刀。 左蒙比后面勇士先前一步冲过来,一跃而起跳过凌乱的桌椅,大刀挥向迎面而来的藤甲军。那一刀落下,藤甲军的藤甲被劈成两半。 左蒙大喊一声:“赶紧护送他们回去!” 那匕首上淬毒,五娘只觉得眼前景象开始凌乱模糊,四肢无力连站立都成问题。 昏迷前只听见左蒙撕心裂肺喊道:“五娘……” 楚梦栖拉扯着白耶后退到离川军的包围圈里暂时安全。眼睁睁看着五娘倒下心下着急,赶紧让人把五娘带回来。 知道自己上前于事无补,楚梦栖一手扯紧白耶脖子上的璎珞:“让他们住手!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毙命!” 白耶呼吸一紧,脖子上传来压迫的窒息压迫感,让他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刚才一阵混乱,他都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被生拉硬拽扑向离王。 “住手!我是你们的太子白耶,离王并没刺杀我!”白耶大叫一声,兵戈亦然,无济于事。 结果对面根本就不听他的命令,依然想突破离川兵阻挡冲过来。 白耶用双手扯着璎珞给自己脖子一点呼吸空间:“他们是昨天才来的藤甲兵,说是父王派过来保护我在议和时安全,想来应该是白诃派来破坏议和并栽赃在你们头上!这真的不是我设计的!离王殿下相信我!” 楚梦栖咬着牙松了一点:“如果五娘有什么事,我要让你陪葬!你这个太子当真当得窝囊。” 藤甲兵的战斗力果然与普通士兵不一样,凶残且野蛮,不知畏惧地冲上来乱杀一通。 血肉横飞,空气顿时被浓烈的血腥充斥。 幸亏左蒙此次带的都是精心挑选过来的勇士,毫无畏惧冲上前挥刀如风,一时间两边相持不下。 左蒙杀红了眼,不管谁冲上来都是重重一刀,有反应慢的藤甲兵还来不及举起藤甲脑袋就开花。 藤甲坚硬不假,碰到左蒙这种手持锋利大刀的也只能暂时抵挡。 “左将军,这里有我们,赶紧把五公公给带回去!他似乎中毒了!” 左蒙终于清醒一点,转身单手扛起五娘往后退。 楚梦梧赶紧把五娘接下来平放在地址,只见五娘左手血液凝固成黑色,面色苍白。一把扯过白耶的衣襟,咬着牙尽力让自己平静:“她中的什么毒?” 白耶颤抖着扯下自己那串华丽的璎珞,掰开某个石头扣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这个可以解毒。” 已经没有时间去怀疑这颗解药到底有没有用,多拖一分五娘就多一分危险。不可能等到军医来解毒。 楚梦栖面露凶意,眉尖拧成一团:“如果这颗药没用,本王不介意真的刺杀太子。” 白耶哪里经历过刚才的凶险,时下整个都还没震惊中缓过来,哆哆嗦嗦道:“这是百象王室秘药,能解百毒。这位侍者救我一命,我怎么会害他。何况眼下我还要仰仗殿下活命,不会自寻死路让他人得便宜!” 楚梦梧一想也是,掰开五娘的嘴,那颗药丸推入她的口中。 左蒙道:“此地不宜久留,现在百象军正在集结朝这边来,你们得赶快回营。” 不过是顷刻间,左蒙部署在山坳处的伏兵此刻尽数涌出,杀向藤甲兵。 百象自然也在不远的山谷里布置下一些兵力防患于未然,一听到前方太子被刺也涌出来。 楚梦栖抱起五娘,与白耶一起被保护着后退。 原来平坦开阔的山间之地,顿时成为修罗场。两兵心中都充满着无可宣泄的恨意,刀剑相接,血肉横飞,厮杀声在山间回荡。 而这楚梦栖都听不到,浑身上下的血液还是沸腾,满脑子都是仇恨。手上的人沉沉地,却安安静静。加上受伤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楚梦栖本应感到吃力,担忧与愤怒让他肌肉紧绷,浑身上下都是力量。 不能慌乱,要镇定!楚梦栖咬着破嘴唇,让痛感使自己更清醒。 第40章 连楚 见到五娘倒下那一刻,楚梦栖整个人都懵住。他无法想象如果五娘真的有什么事自己会怎么办,胸如大江翻腾。 后面的厮杀声传来,这一刻,楚梦栖终于体会到为何有人会嗜杀。 那种无力感与失落如同跌进深渊,唯有鲜血才得以慰藉宣泄。 上次被围只是害怕,不过是因为自己计策失误。但这次明明白白被人暗害让他心中很是不爽,从来都觉得是自己掌控全局的那个人。而现在自己狼狈如此,愤怒与仇恨充满整个全身。 战争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大上,充满着诡计、恶毒与死亡。 楚梦栖看向左蒙,眼神冰冷如深渊,嘴角微斜:“给本王杀!一个不留!不管是白耶设计还是白诃挑唆,先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本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左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属下定不辱使命,将此处百象兵尽屠!”转身挥舞着大刀冲向战场。 白耶原本精致的衣袍被侍者偷袭刮破,加上他本体重跑起来有些可笑。但这是逃命啊,他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撒开腿跟在楚梦栖后面跑。又不能跑在楚梦栖前面怕离川军一气之下抡刀把自己砍了,现在周围一切都是混乱的。 跑起来的时候白羽冠与百宝璎珞影响速度,白耶一手护住百宝璎珞一手死死抱住白羽冠。哪里还有一点一国太子的风度,好似逃难。 见楚梦栖手里一直抱着那个侍者跑不快好心提醒他道:“不若将侍者交给士兵,这样也跑得快点。” 楚梦栖恶狠狠道:“她是本王的王妃!” 白耶又一次震惊:议和怎么还带王妃来呢……容不得他多想,跟着楚梦栖跑就是了。 不知道跑多远,耳边兵戈之声渐渐远去。白耶才这放下心,坐在路边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天上的太阳露脸,白耶只觉得又累又热又渴。脱下那件破袍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赶紧卷起擦汗。 由于跑得狼狈,白耶原来梳得一丝不乱的头黏着汗液、灰尘贴在脸上,滑稽可笑。 护送的士兵赶紧递上水囊,楚梦栖狠狠地喝上大口后把水囊递给白耶:“太子也喝一点吧。” 白耶此时倒不慌,道过谢接过水囊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喝起来。 护卫找来担架,楚梦栖把五娘放在担架上。她神色比刚才要好一些,心中才松一口气。 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也喘着粗气,手臂双腿酸软,连站起来都吃力。 护卫让他们挪到阴凉地方,又去抬肩辇,楚梦梧正好趁机休整喘口气。 身体在歇息,脑子却没有。 楚梦梧冷冷地看着白耶:“太子不给本王个合理的解释吗?” 白耶日日与博士鸿儒打交道,又身为太子,下面的人对他就都是毕恭毕敬的,哪里见来这样要杀人的眼神。他迂腐但是不笨,刚才短短时间内就经历过前所未有的生死劫,此时倒镇定下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事发突然,容我想想。” 楚梦栖冷笑:“等你想出来恐怕脑袋早就搬家。恕本王直言,你这般愚钝真的不适合当太子,更不适合当国王。” 白耶有些无奈:“终究不过是白诃惹出来的事,他从胡口失败回去无脸面众,便施苦肉计在父王面前卖惨。我那个年老体弱的父王自然心软就不与他计较这些事,还让他前来关道助我,想将功折罪。我那三弟岂是如此容易承认失败之人,给我派来藤甲军说是父王派来保护我的,其实应该是他早就买通的。” 楚梦栖点点头,白耶并没有那么愚蠢。 白耶继续:“此前我一直防着他们不靠近我,也相安无事,我便松了戒心。想着议和这种大场面不展现一下百象国威岂不是有失风范,于是就带他们出来。哪知身边一直服侍的侍者也被白诃收买,如果不议和他们会在归途上动手,上报我是生病而亡,白诃理所应当成为继太子。我这个弟弟真的是聪明,每一步都有退路都有后招。他在胡口大败原以为父王会责罚于他,暂时不用管他。哪知他居然又出奇招,看来我真的没必要再忍让下去。” 楚梦栖觉得自己好像小看白耶,他能在与白诃这种心狠手辣心思深沉的弟弟眼前活到现在估计也不容易。 “既然如此,现在你怎么办呢?” 白耶苦笑:“现在只能希望离王殿下能帮帮我。我想活命。出发前父王已重病在床,他让我领兵出征就是为让我在武将眼里树立威信之举。若是我能顺利归国,那么他就传位于我。白诃这次如此急切,想来父王的身体已经不行。若是归去晚了,怕是一切都晚了。” 他仁慈,但并不笨。他不与左蒙大战是怕战事被拖延,一时起无法归国掌控。战事起还能与左蒙打个平手,绝非真的是泛泛之辈。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才有意思,楚梦栖嘴角抽动:“本王凭什么帮你?你们内乱不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有个词叫趁火打劫,学过吧?还有本王的王妃,三个哥哥死在了八年前与百象那场延续十年的大战上。今日她竟能救你,这样的胸襟我一个男都觉得钦佩。” 白耶明白楚梦栖的意思,如果归国代价不够吸引人,楚梦栖倒更乐意看到百象内乱。 沉思片刻,白耶取下脖子上的璎珞,双手高高举起,以向天盟誓之势道:“以此百宝璎珞为证,若离王殿下能帮我归国夺取王位,割让连楚给离王!” 楚梦栖嗤之以鼻:“连楚虽与离川之地接壤,里是深山老林,外是悬崖深海,无耕无渔,无甚用处。” 白耶道:“看在王妃舍命救我的分上,我就实话实说,以示诚意。殿下可知为何百象与大遂交接多个州郡,为何多年一直只对穷困边远的离川发难?” 这也是一直困扰楚梦栖的问题,离川蛮族杂居,土地贫瘠不宜耕种,山地又多不好管理。这种地方抢过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朝中一直的说法便是百象野心勃勃,想要通过离川南上攻打大遂。百象军再怎么凶悍人数也太少,远距离作战并非他们的强项。而且百象地处沿海,气候虽炎热,国内有大河冲击出来的平原适宜耕种。一年稻谷能三熟,水果更是熟果与花同挂枝头,食品丰富,炎热衣料需要少,不存在像北辽草原部落吃不饱穿不暖而南下打劫过活的情况。 即使当年高洪大将军苦战十年,亦只能保全离川而不能攻破百象,使其纳入大遂的版图。 这可是桓帝生前一大心事,听说也因此怀疑高洪与百象王相互勾结,才有后来的谋逆全家被诛之事。 能把百象纳入大遂版图,是桓帝一直心心念念之事。 现在椅子上坐的那位亦有这样的心思。 第41章 秘密 楚梦栖等白耶继续说,白耶朝着四周傻笑:“眼下这个地方可不是说秘密的地方。” 想来这里肯定有一个不见能光的秘密,大庭广众之下不宜讨论。 楚梦栖似信非信:“也好,眼下本王无心它想,只想早点回去让军医瞧瞧王妃的伤。”说完深情地看着双眼紧闭的五娘。 白耶知道楚梦栖算是暂时相信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终于松一口气,神色有所放松:“离王与王妃情深意重,令人艳羡。” 只是经此一劫,祖先守护一百多年的连楚怕是要拱手相让。不过眼下没有办法,不让就得死。不仅自己死,还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都要死。 白诃的心狠手辣白耶是见识过的,他对权利的渴望就像海里鲨鱼对血腥的渴望,至死方休。兄弟阋墙本就是你死我活。 一行人很快回到军营,水秀与阿也早就得知五娘受伤中毒的消息一直在辕门等候,心急如焚。 见到五娘安睡的样子心中有放松,军医却说未必是好事。 五娘中的毒药是一种麻药,会让人整个人进入麻痹的状态,严重的会肺不能呼吸,心也不会跳,人自然就活不了。 庆幸的是五娘只划破一个小口子,又及时服下解药。但残留身体那一点药量依然会有毒性,身体会处于虚弱状态,需要经过长时间祛毒才行。 军医叮嘱: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此事只可缓来,不可速达。 性命无忧就好,楚梦栖心上石落地。至少一段时间内能老老实实当她的离王妃。 白耶被关在一个小营帐里,楚梦栖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白耶素来爱干净,这一身汗尘很不舒服,洗澡沐浴后又饱饱地吃下一顿午饭。餐后犯困,就着凉席睡过去。 这一日楚梦栖无心顾白耶,由着他逍遥自在。 五娘醒来听闻白耶的请求有些意外,当时救白耶也是情急之下,不能让白耶死在议和亭。 他们在议和亭行刺自己的太子居心不良,不能离川与离王莫名背锅。细说之下其中井然还有这么多的缘由,不禁唏嘘一番。对白耶太子又高看几分。 此人看上去呆呆的,心下却有如此多的盘算,心如明镜亦能在危险之中全身而退,不是个简单人物。 对于中毒一事,五娘倒看得很开。死不了就行,只是逃跑计划看来又要推后。 关于那个秘密,五娘也好奇,于是楚梦栖亲自来请白耶入帐。 第二日楚梦栖来找他的时候,白耶正满脸堆笑与送饭食来的水秀讨论刺梨水如何才能更好喝。 楚梦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是真的好,倒不像是阶下囚,而像是座上宾。 白耶道:“我相信殿下是个诚实守信之人,不会像我那三弟一样想尽办法让我死的。刚好相反,殿下比任何人都要卢我活呢。我死了是麻烦,活着才有价值,殿下是个聪明人应该会做出正确而有利的选择。” 楚梦栖只能夸他聪明。 白耶脸上早已无被追杀的落魄惊慌,头上依然戴着白羽翡翠冠,脖子是那串百宝璎珞。整个人依然保持着作为太子的仪态,昂首挺胸,丝毫没有身在敌营恐惧。 五娘还无法站立与坐立,被扶着靠坐在榻上,面色从容。 既然是见别国人太子,五娘难得换回一身遂女装扮,头发也简单地绾髻,象征性地插一两件银饰。比起伺候三位美人的丫鬟都还要素净几分。 五娘想以后得让李姑姑找个会梳头的好好教一下五娘,这发式都过时多少年了,只有乡间妇人才会绾。不过也不能怪水秀,她只会辫子与盘头,梳发髻实在有些为难她。 这次以离王夫妇身份见白耶,发丝如同妇人一般尽绾,显出几分端庄出来。 这身行头还是五娘临时起意带的,打算逃跑就换这身衣裙,一路上好让别人认不出来。 楚梦栖有些恼意:“早知要见百象太子,就该好好带一身裙裳头面出来。王妃如此这般寒酸,真是要让太子见笑。” 五娘不以为意,反驳:“穿裙戴簪估计也救不了太子。没命哪里还有眼来看。” 楚梦梧觉得也是。 白耶进帐先行向五娘行礼道谢:“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五娘虚弱地点点头:“太子无须多礼。两国议和乃是两国子民的幸事,无奈事发突然,只得再见兵戈。万幸太子万安,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白耶抬头,只见眼前女子一身并不鲜亮的衣裙,头发也梳得简单,完全没有王妃该有的张扬华丽。面容却是掩饰不住的秀丽沉静,双眼炯炯有神,即使是中毒身体虚弱也掩饰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气。 能与白诃死士相搏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楚梦梧骄傲道:“别看我的离王妃穿得简朴,她可是石寨五娘。她的名号在巴巴山很是响亮。” 白耶身居王宫,也听闻过石寨五娘的故事:“一直听闻五娘乃是蛮族女中豪杰,今日一看竟是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一番寒暄,场面没那么冷。 “太子可知昨日出席议和亭的藤甲兵已被左将军尽数诛杀?”楚梦栖淡漠道。 白耶面带微笑:“应该不止于此。” 楚梦栖又道:“左将军追百象逃兵,现在都还未归,也不知道有没有杀到百象境内。” 说得简单,白耶可以想象场面如何的惨烈。战争起时是百象污蔑离王刺杀太子,整个百象军被阴谋所包围,或者可以说百象边已经被白诃所控制,根本就不会听命白耶申辩。白耶再次庆幸自己机智地选择与楚梦栖一起逃跑,敌人比自己的人更可靠,想想都觉得可笑。 逃跑之时景象白耶还历历在目,那场景分明是他们不是要自己生,而是自己死。所以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无用功,不如直接用刀子拼命。 此事彻底把左蒙给惹急,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议和什么两国邦交,带领着勇士直接上去砍。 事态如此危机,白耶脸上并无半分忧虑,反正杀的都不是自己人,他们瞒着自己投靠白诃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下场:“还得多谢离王殿下替本太子肃清叛臣。” 楚梦栖不想跟他继续废话:“本王更好奇太子所说的秘密是什么?” 五娘道:“本王妃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太子一条命?” 白耶缓缓道出:“连楚看似荒山野岭,实则山里有几处极品玉坑,沿海悬崖之下深海之中亦有不少宝物。父王一直不想让离川得知这个秘密,而且本地人挖玉采海之后容易泄露秘密,所以一般用抓离川蛮族俘虏去做。一个强壮的蛮族俘虏最多在玉坑里干三年就被折磨致死。而采海需要水性好,长年泡在海水里也很危险,需要不断有人补充进来。养育一个成年人需要十多年,但抓俘虏只需要十天半月。而且,死了也不会心疼……” 第42章 凯旋 帐内好一会儿只有灯火在跳跃,楚梦栖与五娘都十分意外。 五娘闻言情绪激动:“就为了那些所谓的宝石你们就这么不顾人性命?!发动战争、奴役人口、草菅人命?!” 父兄曾经拼了命仅仅是为了些石头,五娘简直不相信怎么会这么荒诞! 白耶道:“我也劝过父王不要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但是宝石、海宝大多通过罗越卖给大遂的王公贵族……不得不承认,贩卖宝石的利润实在是可观。” 五娘顿时醒悟过来:百象用攻打离川来掩饰连楚有玉坑深海之事,抓离川人去挖宝,又把这些玉石海宝高价卖给大遂富户贵人赚钱……真的是荒谬可笑又无奈心酸。 楚梦栖冷笑:“所以你想把连楚割让给大遂换取自己的自由与王位,如果你父亲知道会不会气死?” 白耶深沉道:“连楚挖宝获利的只是有开采权的贵族,平民只不过跟风还会买些低价的宝石,真正获利的还是挖宝人。父王收取他们高额供奉与最好的宝物,抓来的蛮族男子高价卖给开采人。挖宝人获利就会买通百象官员获取社会地位……” 五娘道:“连楚挖宝人已经影响到百象朝堂,所以你想把连楚之地割让离川,断掉挖宝人的利益来源,从而减弱他们在朝堂的影响?” 白耶摇摇头:“连楚只是挖宝地之一……不然区区百象小国为何能与大遂抗争这么多年?挖宝人需要人力,朝廷需要赋税,宝石交易可以带来大量的财富,发动战争掳掠人口又是立竿见影。”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五娘心中冒出来,桓帝在世时那么在意离川不是也知道连楚是挖宝之地,牺牲那么多将士的生命就为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的石头…… 或许说是因为他们的贪婪与虚荣、自私,就可以随意罔顾百姓与士兵的性命。 楚梦栖自嘲道:“本王派到百象的探子能知道今天百象王前几天晚饭吃掉多少鱼,却不知道在自家门前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大宝藏。” 白耶道:“连楚地势隐秘,外人只能进不能出。如果有人敢偷宝石出去,开采人会追杀到底!总石头是绿的,也是红的。白诃之所以会败而复起,主要原因不是父王的宠爱,而是他是站在挖宝人那边的,有他们支持。而我一直都反对他们如此惨无人道地开采。” 五娘回忆:“以前石寨有百象货商说一百斤谷子换一颗珠子,当时我还觉得小小石头怎么会这么贵,现在想想那是用生命换来的。” 白耶闭嘴,小心地觑着面前两人。 “以前总有边境蛮族人会偷渡到百象,说是去挖宝。当时本王只是以为是个骗局,现在想想居然是真的。” 白耶补充道:“挖宝是真的,但是有没有那个命回来就不一定。听闻每个挖空的玉石坑都是由死人填埋起来的。” 楚梦栖开口:“太子还是先回去休息,您的建议我们再商议一下。” 白耶告辞出去大帐。 楚梦栖走到五娘榻前:“我猜这次白耶来离川不恋战的原因是,那些兵他根本就不是用来跟离川打仗的,而是用来控制连楚的。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地与我们议和,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若不是出了意外,他竟险些成功。与其把财宝让别人掌握,不如自己控制。” “你会要连楚吗?” 楚梦栖摇摇头:“不会。白耶算盘打得太精,这个连楚挖宝这样大的秘密在百象瞒得密不透风,我在离川八年也未听到风声,可知挖宝人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今天不过一点意外而已,他说送出连楚就送出,但是我们要真正掌控连楚不比打下百象国容易。各种势力纠葛在一起地势又复杂,与挖宝人斗争不会比战场杀敌轻松。不过是个烫手山芋而已,估计也吃不肚里还会烫一嘴的泡,得不偿失。白耶以此诱之,其心并非好意……” 五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说得太轻松,又或许说连楚的宝石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已经无宝可挖,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说完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中毒还有后遗症的,楚梦栖准备让她躺下,五娘说要回自己营帐睡。 “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怕什么吗,是怕和我睡觉?” 五娘苦笑:“这榻上都你的味道,我闻着睡不着!” “闻多你就会习惯……反正迟早都要习惯的。”楚梦栖越说越离谱,五官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低。 五娘甚至能从他的上挑的眉峰上面感觉到他的幸灾乐祸,以前自己身强体壮他自然是近不得身,现在自己处于弱势岂不是容易被拿捏? 楚梦栖用手指挑起五娘小巧下巴端详片刻:“离王妃穿成这样还是很勾人心弦啊……” 五娘觉得自己脸一阵温热:“你要干什么?” “趁火打劫……”五娘感觉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小刷子,挠得她心尖痒痒。 温热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双眼隐隐有水波荡漾,双唇不薄不厚如果亲上去会不会很柔软……五娘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跳快许多,连气息都有些急促,竟忘记伸手推开。 楚梦栖头微微偏向右边,五娘闭上眼…… 外面忽然传声进来说前线最新战况,左将军派回来的斥候在外面等候召见。 好事被打扰楚梦栖面露不快,直起身子让斥候进来。 斥候如果看到楚梦栖那张能拧出水来的脸肯定会心虚:“左蒙将军已经领兵进入百象境内,请示殿下问是否继续深入。” 楚梦梧看了看外边朦胧夜色,淡淡道:“让左蒙撤兵回来,不要再追,免得给他人作嫁衣裳。” 反正百象太子在自己手上,左右还有点用处。 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 以左将军这个速度怕是一路直接杀过去,百象兵连辎重都不要,一路丢盔弃甲。 斥候领命而去,而榻上已经空无一人。 楚梦栖懊恼:这些不懂风情的粗汉子啊。 左蒙是第二天下午才回到营地,风尘仆仆地进入大帐见到五娘无事又是问安又是请罪。 五娘道:“左将军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若不是之前那把匕首,当场死的可不只有百象兵。左将军劳苦功高,怎么会有罪呢?岂不是说我们有眼无珠不识功臣……” 左蒙左右不过那句都是属下本分。 楚梦栖见他一身汗水混合着尘土与血迹,让他洗干净休息好再来复命。 左将军出门的时候瞧见白耶无所事事,眼中又喷出火来,手握紧刀把。憋足内心的火气,敬畏他好歹是敌国太子,是王妃拼命救回来的,只行勉强行个军礼。 白耶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不怕,还上前夸赞左蒙勇猛无畏。 左蒙心下疑惑:我杀的可是你的兵!你这样若无其事! 不过想到昨日经验一幕,平时都说这个太子如何懦弱不经事,今日一见倒有几分豁达。 难道这些人的心思与常人不一样? 估计像他们这种王子皇子天生都是七窍玲珑心吧。 第43章 献宝 接下来一连几日楚梦栖对白耶不理不睬,白耶也不急不慌。有吃有喝不担心有人暗害,过得悠闲自在。 身为人质白耶一点都不害怕,还用白象王宫里的奇闻异事哄得水秀心花怒放。作为回报水秀日日有好吃的奉上。 水秀甚至还把那件划破的袍子给洗干净缝补好。为了方便日常行走方便,两道长长口子没有缝补上还滚边,走起来下摆翻飞更好看。又给他赶制出两套换洗衣物。 白耶说等回国后要感谢水秀一只手镯,水秀说那些东西都是有钱人闲得慌。她们这种山野女子哪有工夫要上山下河,那手镯磕不得碰不得,戴上就不能干活岂不是累赘。 白耶不慌,百象国内倒是慌了,大败不说,太子被俘,人心浮动。 离川这边还时不时派人把太子过得很好的消息传回去,太子未死,辅佐白耶的大臣自然不会支持白诃夺权。楚梦栖让白耶私底下手书给忠心的朝臣,说刺杀自己的不是离王,而是白诃。 而百象王身体每况愈下,风起而云动,百象国内人心惶惶。权力交替之时最忌讳站错队,无数人在观望。 这一日,白耶主动提出要见楚梦栖。 因为百象传来消息,百象王已经开始深度昏迷,每日清醒不过两三个时辰,随时都可能再也醒不来。 如果白耶不在他清醒时回去,白诃一旦趁乱上位,自己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楚梦栖冷落他这些日子,已经摆明态度:他们对连楚不感兴趣。 白耶见到离王殿下的时候,他正扶着王妃在练习走路,一副令人艳羡的恩爱场景。 军医叮嘱如果长时间躺着坐着会影响到肌肉,也不利于排毒,所以每日五娘都要活动手脚。 要是以前楚梦栖要靠近五娘,五步开外鞭子与飞眼就已经飞过来。眼下却是与五娘近距离接触的好时机,楚梦栖再忙也要腾出时间陪她活动。 起初五娘也是不愿意的,知道楚梦栖会趁机动手动脚。 奈何水秀娇小,力道上总是把握不住分寸,摔倒几次后五娘算是摔明白。总不能让别的男人碰自己吧,只能让楚梦栖代劳。 水秀与阿也站在旁边,看着往是威风凛凛雷厉风行的五娘变成一个温顺的小娘子,在楚梦栖的怀里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楚梦栖身材颀长,正好可以把五娘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搀扶着她一步挪一步。 闻着楚梦栖身上特别的味道,开始还有些拘束、心跳加速,后来心安理得。 五娘劝说自己不要动心: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才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阿也,你看五娘跟殿下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水秀看着眼前和谐恩爱的一幕感叹道。 阿也摸摸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天造地设,我就觉得这离川除殿下外没有人能够配得上五娘!而且水秀你发现没有,好像除殿下以外没有男人能够驯服五娘。” 水秀蹙眉:“什么叫驯服?那叫恩爱包容好不好?”说完眼神飘向对面,左蒙无事的时候都会在楚梦栖身边站岗。 好歹也是统领几万将士的将军,搞的跟个亲卫似的。不过能时常看到左蒙,水秀心底也是欢喜的。 左蒙的目光与水秀相碰,水秀也不收回,回以甜甜的微笑。左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把目光挪到别处。 阿也看着水秀一脸傻笑戳戳她:“你那么喜欢左将军,不如让五娘跟殿下说说,把左将军把你娶了?你就是将军夫人,说出去多威风啊。” 水秀回以微笑,脚重重地踩上阿也的草鞋,咬牙轻声道:“说好的我们要跟五娘一起逃跑,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五娘呢?” 痛得阿也一声痛呼,惊得周围的人眼神都转过来。阿也尴尬地咧嘴道:“刚才被蚂蚁蜇了一下……好大一只母蚂蚁。” 等到水秀反应过来,阿也已经跑远。 瞧着白耶匆匆赶来的步伐,楚梦栖轻笑:“之前答应王妃要一条极品的翡翠项链,现在看来就能做到。瞧,有人心急火燎主动送上门来了?” 五娘抬头看到白耶一阵风似地过来,脖子上那条重重的璎珞伴随他的步伐发出悦耳撞击声,白羽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也不谦逊退让:“翡翠项链算什么,白耶脖子上那条百宝璎珞才是极品中的极品呢。” 话音刚落,白耶已到跟前。 白耶先行了一个礼,摘下脖子上那串百宝璎珞双手奉上:“王妃慧眼识物,这百宝璎珞别的不说,单单就下面这块通透如玉的玉砗磲世上就再难寻其二。还有几个玉扣里面还有几颗解毒用的解毒丸,能解世间大多毒药。白耶就以此百宝项链赠予王妃,就算是感谢王妃的救命之恩。” 百象气候炎热,丛林众多,容易滋生蚊虫蛇蚁,解毒丸是居家必备之物。王室的解毒丸肯定不是寻常之物。 呵呵,当时救你之后怎么不拿出来呢,现在有求于人又拿出来。 五娘有些意外道:“如此贵重之物太子竟舍得?我听说这百宝项链是太子册封时国王所赐,意义非凡。与白羽冠都是你太子身份的象征。” “再意义非凡它也是死物,我父王病重想必二位也知晓。如果殿下能助我回国登位,除奉上这百宝璎珞,我还愿与殿下约下三诺。若来日登位,只要在白耶能力范围内,必践行!”白耶说得诚恳,掷地有声。 楚梦栖与五娘面面相觑,看来白耶是真着急,一口气抛出交换的条件。 是白耶践行,而不是百象践行。眼下口头所说只能当做是私下约定,至于以后能不能履约就看个人品德。 私下约定无非都是财物之类,楚梦栖脸上无波,依然面露和煦:“太子言重,有事进帐谈吧。” 之前楚梦栖与五娘商谈过,把白耶长久留在离川意义不大,反而会有助于白诃夺权上位。 若是白诃上位后打着替白耶报仇的旗号再次发兵,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 白耶当上百象国王比白诃当上要强,至少现在看来他还算是个头脑清醒。 何时送白耶归国,这也得选好时机。 而眼下的时机正好,白诃一心只在百象王身上,边境因左蒙攻入目前可以自由出入。等白诃有精力重筑边防,要进百象就没那么容易。 “那太子需要本王做些什么呢?”楚梦栖也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白耶答道:“派遣一支军队护送我归国即可。只要我回到王宫,后面的事自会处理。” 楚梦栖玩味着看向五娘:“王妃觉得如何?” 五娘知道他早就做好决定,非要装模作样来问自己,态度恭敬又温婉:“一切但凭殿下做主,妾无异议。” 楚梦栖目光凝滞一下,又落到白耶身上:“护送太子归国理应上报朝廷,由朝廷做主出面才能名正言顺。这个决定本王做不了。” 离王虽然说是离川之主,凡事可以便宜行事,事后还是要向北都汇报。也就是只有先行之权却没有定夺之权,这也很是冒险,如果不顺圣意就是欺君妄为。 如果私下护送白耶归国,这就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第44章 三诺 白耶沉吟片刻,面色凝重,似乎在下定什么样的决心。 忽然取下头上的白羽冠,拔下那两只白羽双手交叉胸前,神情肃穆道:“我百象太子白耶以此两羽为证,若离王殿下护我回国登位,只要我在位一时便不会侵犯离川分毫,不抓离川百姓。此乃一诺!剩余两诺以此两白羽俘代替,将来可平白羽兑现!” 白羽发愿,在百象算得上很郑重的誓言。如有违背,死后灵魂鬼神不收。 楚梦栖嘴角上翘,这白耶还真是有头脑。仅这一诺便让自己有理由正大光明护送他回国,剩下的两诺就完全可以由着自己来定。 于公有交代,于私亦有利。 这样交易得不会亏。 五娘看向楚梦栖,楚梦栖目光与她相碰,五娘看到他满眼的得意洋洋。 楚梦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百象乃是大遂友邦,帮助太子归国继位应是分内之事。本王与太子一见如故,于公于私都应出手相助。” 白耶脸上露出些许勉强的笑意:离王这算是答应了。 “只是此事本王不能及时上报陛下,算是我私下答应太子的。加上近日两国才大战一声,士兵愤恨未消,所以我不能派官军助太子归国。” 白耶脸色微微一变:他这要变卦? 楚梦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双面都刻着繁复的花纹,花纹中间是一个字。 既不是离王的离,也不是楚氏之楚,而是楚梦栖的栖字! 五娘早就猜到离王府有属于楚梦栖的府兵,一直都没见到踪影,看样子楚梦栖是准备拿自己的府兵护送白耶回国。 楚梦栖人主位上缓缓走下来,左手拿走白耶手中的两根白羽,右边手把玉牌放到他的掌心:“这是本王的三千府兵,可供太子驱使。两根羽毛换本王的一块玉,太子不会亏的。” “三千?”白耶有些不敢相信,就他那条百宝璎珞就能供养数万的将士,楚梦栖就用三千府兵把自己打发了? 楚梦栖微笑:“兵贵不在多,而在精。本王这三千府兵可是精挑细选严格训练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示人的。连本王的王妃都还不知道呢。”说完望向了五娘。 五娘会意道:“妾,亦未知其离王府兵风采。”五娘握紧拳头腹诽:住最烂的王府,养最贵的府兵。楚梦栖你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疯子。 “那我们就一起去见识离王府的府兵的风采,左将军何在?” “属下在。” “府兵可到?” “回殿下,已到。” “去后山操练,本王与王妃、白耶太子要检阅府兵!” “是!” 一行人到后山,五娘眼前狭窄的山谷中并无半点人影,安静得可怕,只能一头雾水:他到底是要干吗!人呢? 楚梦栖看向左蒙,左蒙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只短笛。 一阵急促而有节奏地笛声立刻在山间回荡,像是某种指令。 两人山石窸窣作响晃动,不一会儿就丛林里滚出许多个人来,汇集到山谷中排列成整齐的队伍。目测有一两百人,身形不算高大,四肢健硕灵活。他们统一箭袖青衫,腰间配弯刀与一架小巧的弓弩。 囫囵滚出这些人来,把不知情的几人着实吓一跳。若不是左蒙刚才的笛声,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暗杀的死士。 左蒙道:“见过殿下与王妃!” 那些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见过殿下!见过王妃!” 楚梦栖对着五娘与白耶道:“这是暗卫队,最擅长暗中行事。轻功极好,擅长影卫、暗杀、刺探、埋伏,行踪隐秘,被抓会立即服毒自杀,对主人绝对的忠诚。如果让他们暗中保护太子,即使敌人太过强大,太子绝对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白耶难以置信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殿下总是能给人以惊喜。” 楚梦栖转身面向暗卫宣布:“从今天起,你们服从王妃的命令亦如服从本王的命令!” 暗卫抬头看了一眼五娘又迅速低下头去,齐声:“誓死效忠离王,效忠王妃!” 用目光向五娘邀功,五娘用略带愤恨回敬。 “影!” 楚梦栖一声令下,他们又忽而消失在山谷之中,连只飞鸟都没有惊飞,真正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出了山谷,只见面前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骑兵队,这些士兵人高马大,都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重甲。即使烈日炎炎下面汗水在麦色的脸颊上流淌无人伸手去擦拭,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他们不用动,就远远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 五娘感叹楚梦栖真是有钱,居然能养得起这么数量这么庞大的一支骑兵队。 左蒙敲起一面小鼓,骑兵在开阔的峡谷里整齐前进。马蹄击起阵阵烟尘,整个队伍整齐划一。 “亮刃!” “锵……”适合骑马砍杀的雪白大刀纷纷在阳光下反射出耀阳的光芒,杀气腾腾! “列队!” 骑兵队根据左蒙小鼓的鼓点分开聚拢。 “冲!”队伍变成冲锋的箭形,冲刺的马蹄声引得大地震动;“围!”变成包围的半圆形,如撒网收鱼;“御!”又是防御的圆形,铜墙铁壁…… 过程中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喊杀震天。 白耶看呆了,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训练有素的军队。 楚梦栖一脸骄傲:“太子殿下可还满意?要不要让他们表演一下冲刺或者是射击、格斗?” 白耶连连点头:“满意满意……不用再表演,就冲这气势在百象就已经是无敌。” 楚梦栖把手架在白耶肩上,有些忍痛割爱:“不过太子只有这三千府兵一个月的使用权,一个月后无论太子是否成为百象王,他们能活下来都会回到离川。他们是本王磨砺出来最锋利的一把剑,平时连看都舍不得给别人看的。” 白耶感激涕零:“多谢殿下相助!” 楚梦栖看着东南方向:“说什么谢谢,不过是各取所需。既然太子都舍得下血本,本王也不能太吝啬呀。事不宜迟,明日就让他们护送太子归国继位。” 回去以后,五娘就不理会楚梦栖。 楚梦栖正觉得五娘既得百宝项链又观赏府兵的操练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回来就不理人了呢。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又做是不好。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五娘气正头上,恨恨道:楚梦栖就是个大骗子! 第45章 喝酒 晚上楚梦栖给白耶饯行,五娘作为王妃勉强出席宴饮。 楚梦栖与白耶相谈甚欢,把酒言欢之余又依依不舍,恨不得当场痛哭流涕,真的像是即将分别情深似海的亲朋至爱。 五娘觉得眼前这两人装模作样甚是无趣,坐了一会儿就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白耶知道她身上余毒未清不会觉得无礼,楚梦栖却奇妙地感觉到五娘的不快。说为了明天赶路,今天就点到为止,早点回去休息。 两人勾肩搭背出了大帐,白耶已经喝得有些昏沉,开着玩笑:“本太子知道殿下这么心急回去干什么,那么好看的一个王妃要是我也不能忍心让她独守空房。殿下出征都带王妃随行,伉俪情深真是令人艳羡。” 楚梦栖嘿嘿。 白耶又低低地补上意味深长的一句:“年轻夫妻嘛,男人都懂的……那本太子就不打扰殿下好事……告辞!”说完跌跌撞撞回自己帐。 天上的月亮已经弯成弓,周围的一切都朦胧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迎面而来的夜风习习已经有微凉的感觉,楚梦栖这才想起来已经立秋,原来已经出征近两个月。 与五娘成亲已经三个月,可是连觉都还没睡上。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楚梦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新婚第二夜五娘穿着薄衫满眼期待的模样。眼神满满都是柔情,让人心生爱怜,忍不住想要上前亲近。 奈何当时自己与她不熟,畏缩不前,错失大好良机。后来发生太多事,五娘再也没那么般对待过自己。现在想来真是恨恨。 百象之困已解,眼下应该好好考虑自己与五娘的好事。 楚梦栖趁着酒兴,慢步到五娘帐前。 水秀与阿也坐在帐外低声说着话,见楚梦栖来了赶紧站起来行礼。跟着五娘在离王府的这些日子,他们也学了些礼节。 隔着五步之外,水秀灵敏的鼻子也闻到楚梦栖身上酒味。 “王妃在里面吗?” “回殿下,在。只是夜已深,五娘已休息。” “那本王要去看看她,今天看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要好好地哄哄她。”说完楚梦栖朝帐里走去。 阿也刚想开口阻止被水秀拉住:“人家夫妻的事人少管。” 阿也嘟囔:“可五娘说过不让殿下进帐。现在五娘中毒未清,要是动起手来要吃亏的……” 水秀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孩子家家管人家夫妻事!少操些心吧。”说完拉着阿也又离得远一点。 阿也道:“可是殿下才喝了酒,看样子还喝了不少,要是下手没轻没怎么办。不行,我得上前阻止他……”说完又要冲地去。 水秀拉住他:“你个没脑子的,面里是我们能进去的吗?我们可以不顾死活,五娘以后还要留着面子啊。” “那怎么办?不能让五娘受欺负啊。”阿也急得直跺脚。 “笨蛋,我们不行总有人行,你去找左将军。就跟他说殿下喝多了,酒后发疯闯进五娘帐中,让他想办法……” 阿也觉得这是个办法,立刻撒开脚丫子跑开。 帐内只点着一盏小灯,灯光昏黄。 五娘侧身朝内躺着,直到帐帘撩开的声音不满道:“不是说过没叫你们不要进来吵我睡觉吗?” 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五娘身体不灵活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 脚步声不对! 五娘翻身而起,楚梦栖已经站在榻前,浓郁的酒味。 “王妃今日睡这么早?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军医来瞧瞧?”楚梦栖眼神迷醉。 五娘死死盯着楚梦栖:“我没事,只是今日走路太多。” “那本王给王妃揉揉……”说完楚梦栖坐到榻上,伸手就去拉被子。 五娘赶紧把腿一缩:“没事,早点睡就好。殿下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梦栖强行把五娘的双脚搂到自己大腿上,任凭五娘怎么胡乱蹬都不放松还越来越用力。 “楚梦栖,你要干做吗?!”五娘有些生气。 楚梦栖眯着眼瞧着五娘:“你我夫妻,这夜深人静你说要干什么?” “你不要借着发酒疯,小心我拿鞭子抽你!”五娘刚才被搂住脚心下慌乱,这下子才想起自己的鞭子不是一直枕边放着。伸手摸到了鞭子,猝不及防把鞭子甩了出去。 “啪!”这次楚梦栖稳稳地接住了:“本王不知道原来王妃还有这癖好啊!” “你个混蛋!” 未等五娘把话说完,楚梦栖用力一拽,五娘整个身体不受控朝前倾,楚梦栖放下脚直接把人搂进怀里。顺势倒在了榻上,把怀里人紧紧地箍在怀里,任由五娘挣扎。 五娘现在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只能胡乱地扯着楚梦栖的外衫。 “原来王妃这样心急啊……”话落音,五娘只觉得一阵温热落到脸颊上。 楚梦栖急促的气息与酒气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翻身而上,像条狗一样在五娘脖间嗅来嗅去。用孩童无辜的语气道:“王妃,你说要与我睡觉生孩子的……” “楚梦栖你个混\/蛋,你个大骗子!你只会欺负我……”情急之下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嘴唇感觉到一阵湿润,楚梦栖借着光一看,五娘已经泪流满面。 五娘哭得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又是无奈又是悲愤,呜咽着:“你只会欺负我……” 从未见过女子流泪,见到自己心爱之人哭得如此柔弱,楚梦栖这下慌了:“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现在不是吗?我知道你根本没醉,就是借着酒劲欺负我。你明明有自己的暗卫还故意深陷敌军让我来救你……我本来都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跑了的……早知道你会趁火打劫当时我就应该直接跑,不管你的死活……现在因为你中毒你却趁机欺负我,楚梦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有没有良心啊……” 五娘越哭越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不成句。 楚梦栖脑子有些昏沉,五娘见他愣住,扭头狠狠地报复性地咬了一口他压在自己胸前的胳膊。 “啊……”楚梦栖只感觉一阵清晰的痛楚从胳膊传来,不禁倒吸凉气。一看胳膊上已经一圈见血迹的牙龈,五娘也真是下狠心。 “殿下……”外面传来左蒙的声音。 楚梦栖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道:“什么事?!” “明日护送白耶太子归国还有一些事需要请示一下……” “行了,本王知道了。” 楚梦栖从床上起来,整理好衣衫。又把被子轻轻地整理好,轻言:“今晚是本王唐突王妃了,等明天忙过再来请罪。” 第46章 惩罚 楚梦栖施施然跟着左蒙离开,水秀赶紧撩开帘子进帐看五娘。 五娘脸上的泪已擦干净,抱着被子瞪着死死地盯着楚梦梧离开的方向,愤愤不平:“楚梦栖就是个混\/蛋、流氓、卑鄙无耻下流等恢复体力后看我不把他抽得皮开肉绽!” 水秀见她还能骂人,心下宽慰。 楚梦栖一声不响地快步走在前面,左蒙紧随其后,两人朝营地外面走去。 长久的沉默伴随着起起落落的脚步声,多年跟随经验告诉左蒙:殿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左蒙从来没有感觉到如同眼下这样心惊胆战,即使是第一次面对敌人也没这样害怕。 终于离开人多的地方,楚梦栖头也不回道:“是谁你让来的?” 楚梦栖语气不善,他跟左蒙说话很少用这么凝重的口气。 “是水秀姑娘。她说殿下喝醉要属下来看看……怕殿下出事他们拦不住……”左蒙不习惯说谎话,说得磕磕绊绊。 楚梦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把目光落在左蒙身上。 左蒙并没有穿着铠甲,穿着常服,披着散发,看得出来应该匆忙起床奔赴而来。 在周围昏黄的灯光下,左蒙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惶不安。 即使面对强大的敌人,左蒙脸上也从未出现过这种示弱的表情。因为楚梦栖一直教导他即使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也做出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有在精神士气上打压别人才有胜利的可能。你一露怯,别人就会看穿你的柔弱与害怕,必败无疑。 左蒙一直把楚梦栖的话奉为圭臬,深信不疑。平时对楚梦栖更是唯命是从,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 今夜之事算是左蒙擅作主张,尽管知道这只是殿下私事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干涉殿下私事这可是头一回。 一听到水秀火急火燎跑过来说楚梦栖闯进王妃帐中,心中顿生焦灼不安,不是不明白这不是自己职责所在。 左蒙短暂犹豫之后还是披衣起床,来的路上只得找个拙劣的借口。 至于事后殿下如何惩罚,左蒙也认罚。 “左蒙。”楚梦栖很少这样叫他全名,语气很轻,每个字却咬得很重。 左蒙浑身颤抖了一下,莫名觉得在这微凉的夜里开始冒汗。 楚梦栖停顿片刻后又继续,语气不善:“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过宠信,纵容你的胆子越发大胆,肆意妄为!” 左蒙立刻跪拜在地不敢抬头:“左蒙不敢!请殿下治罪!” 楚梦栖转过身来,半边脸映着火光,半边脸隐没在黑色之中。 半明半暗之中的一站一跪,巡逻的士兵瞧着气氛不对赶紧调转方向。 说实话左将军是个不讨人喜的人,面色晒得黝黑,不爱笑,总爱板着脸。配上他强壮的体格总给人一种要挨揍的错觉。平时对下属很是严厉,但他从来不居功自傲,与将士同食同寝,奖罚分明。将士们对他是又敬又畏,也因此得到殿下的赏识,殿下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连挑选训练府兵这种机密之事都由左将军全权负责。 泥土与杂草混合味道涌入左蒙鼻腔,虽然没有炽烈的阳光,总觉得背上有种灼烧感。 一阵夜风吹过,汗湿的后背又是一阵刺骨的清凉。 这种折磨人的煎熬比拿鞭子抽他还要难受。 殿下对自己那么好,信任自己从无有二,可是自己竟一时头脑发热管起殿下的私事。别说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就是普通人也不会高兴。 左蒙已经想好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降为普通士兵,按军法鞭笞……这些明明白白的惩罚左蒙并不害怕,他害怕殿下现在对他死一般的沉默……像无形的大山压在自己后背之上……左蒙感觉到自己呼吸开始急促,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气。 被五娘咬破的地方疼得厉害,又吹了些夜风,楚梦栖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刚才的确是自己做错,不应该勉强五娘。自己是要与她相亲相爱一生,而不是一夕的欢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梦栖终于开口:“起来吧,今晚是本王酒后行事错了分寸。” 左蒙道:“请殿下责罚!” “怎么水秀让你来就来,本王要你起你就不起?!在你心里本王的话难道还没有一个小女子管用?” “殿下言重了,属下只听命殿下!” “那起来说话。” 左蒙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腿脚跪得有点久发麻,谦卑地弯着腰低着头,不敢看楚梦栖。 楚梦栖拍拍他结实又宽阔的肩膀:“今晚本王有错,以后会向王妃道歉。但是你僭越也不能不罚。” 左蒙态度依旧诚恳:“但凭殿下发落,属下绝无二言。” 楚梦栖转移话题:“那你觉得本王今晚错在何处?不应该去王妃的帐?不应该喝酒?” 左蒙一间找不到话回,总不能实话实说吧。这种事真的很难启齿,奈何自己腹中书墨不多。 “说。” 看来殿下定要自己一个解释,思忖片刻,左蒙抱拳,声音有些颤抖:“属下虽然没有娶妻,但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两情相悦才是夫妻两处之道!” “哈哈……”楚梦栖仰天大笑。 两情相悦、夫妻这种旖旎言辞从左蒙这个大老粗嘴里说出来甚是奇怪,好比水牛带花。 左蒙被他这笑弄得莫名其妙。 好一会儿楚梦栖才收住笑意:“左将军说得对,两情相悦才是夫妻相处之道,本王受教。话说回来,你既然做错事也要受到惩罚。本王就罚你明天跟着府兵一起护送白耶归国。记住!白耶必须当上百象王,这样离川边境才能长治久安!还有白诃想出这么多的阴谋诡计,不能让他轻易地死掉。所以这次你去使命重大,行事定要万分小心。” 左蒙抱拳:“属下定不辱使命!” “还有,有些心思暗藏在心底就好。就像心,如果剖出来就是灭顶之灾。不是每个人都如本王这样大度。” 被揭穿心思左蒙只觉得十分羞赧,不敢抬头,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属下明白!” “左将军若是这次全身而退,本王就论功奖赏给你一个老婆!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是夫妻相处之道。” 脸红脖子粗的左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头楚梦栖已经走出好远。 楚梦栖是走了,水秀不放心陪着五娘,怕楚梦栖去而复返。心想如果楚梦栖再来绝对不会让他再进帐。 又担忧左蒙会不会受到楚梦栖的惩罚,又会怎么惩罚他呢。 明天一定要去看看他,道谢道歉。 第47章 送别 五娘表面平静,心里乱糟糟的,闭上眼睛都是那张俊秀的脸在眼前醉眼迷离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楚梦栖醉眼迷离的样子的确能动人心弦。原本内心应该是对他很是愤恨,可是除了狂跳的心渐渐平缓下来,心中竟对他一点怨怼都没有。那张脸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感觉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依旧萦绕在周围。 心中异样:好像并不是很讨厌这种奇怪的感觉……心中还有异样的感觉…… 五娘十分懊恼: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思春的模样? 水秀见五娘睡不着:“五娘,要不然趁着这次回城我们还是逃跑吧?殿下看着着实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中毒余毒未清殿下肯定会再欺负你的……” 五娘叹口:“你是当他是傻子还是当离川军都是傻子,看到三个大活人逃跑不去追?现在我连马都骑不稳,你和阿也又小不懂事,逃跑容易,后面怎么办?睡吧,明天还要送白耶归国,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水秀试探:“五娘,其实我觉得八殿下真的对你挺好的。而且我也觉得你对殿下也是有心思的……” 五娘没有回话,水秀觉得她应该睡着了。 他可是正经的皇子,怎么能真地娶一个罪臣之后为妻,要是让有些人知道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 第二日天蒙蒙亮,左蒙已经集结好三千府兵护送白耶归国,整装待发。 水秀见他发号施令的样子与往日并无半分不同,终于安心,看来殿下并没有为难他。 瞧他与府兵竟穿一样的服饰,这口气还没有落地又飞起来:“你要跟着他们去百象国帮助白耶继位?” 左蒙点点头:“殿下委以重任,不敢不从。” 也就是说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左蒙,一时间分别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水秀满眼的失落。 “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左蒙说完又转身去巡查,完全不管水秀一脸依依不舍。 五娘听到左蒙居然要去百象国,怒气冲冲质问楚梦栖:“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吗?左将军乃是离川大将,他离开了离川军怎么办?” 虽然打的是护送白耶归国,但此行艰险未必就比沙场轻松几分,反而是孤军深入危险更多。若是出事,连个救援都没有。好兵易求,良将难求,楚梦栖怎么会连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懂呢?五娘真是替他着急。 楚梦栖好整以暇整理着自己的冠冕:“眼下百象内乱,无暇顾及离川,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白耶归国是大事,必须派一名有勇有谋的将领才能事半功倍。至于离川军,等白耶归国我们也要回离川,军务我自会打理。再说还不是王妃你吗?” 五娘不得不承认,楚梦栖说得很对。一个优秀的将领不只是能在战场上打胜仗,还要能在权谋之中斡旋才能保全自己,自己家就是吃亏在这里。白耶归国是大事,定要有人在其中坐镇筹谋。由左蒙带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府兵是再适合不过。 楚梦栖又道:“难道是王妃舍不得左将军?” 五娘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火气又上头:“你在乱说些什么?!” 楚梦栖脸色突然变是很难看:“那你干嘛对左将军这般上心?他是我手下的将领,别说让他去百象,就是让他去扫马粪都得乖乖去扫。而且昨夜我给左将军还许下一诺,不会让他白白冒险的。” “什么诺?” “上次你不是说要把水秀配给左蒙吗?本王就说等他功成回来就奖励他一个知冷知热老婆,王妃觉得如何?” 五娘不清楚他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干什么。左蒙要成亲有的是人想把女儿嫁给他,用不着娶个老婆还要出生入死。 楚梦栖又幽幽道:“一个大男人总得有个贴心的人来收收心,不然一身力气没处使容易胡思乱想。” 五娘听这话怎么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楚梦栖看着五娘忽而又展颜一笑:“怎么,王妃对这门婚事不满?” 五娘一时间不知道他所说的哪门婚事。只觉得自己内心的火气没处发,憋得慌。 楚梦栖见五娘吃瘪的样子很开心,上前扶住她温柔道:“王妃,我们该送白耶上路了。” 来的时候禾穗白白花花地挂在田间枝头,此时水田里已经泛起阵阵令人愉悦的黄色。 庆幸这里的稻田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今秋定丰收。 楚梦栖感叹道:“禾花鱼又肥咯。” 白耶归心似箭,说完冠冕堂皇的告别,头也不回地往百象那边策马而去。马蹄声在山间回荡,烟尘四起。 看着白耶一行人消失在离川与百象交界处的深山,众人各怀心思返程。 五娘坐在肩舆上,水秀在一旁替她打伞遮阳。 从早上得知左蒙要去百象脸上就没有再挂过笑容。这都已经看不到人影,连山间的马蹄回声都听不见还时不时回头张望。 水秀心下很是不安,一直认为是自己昨晚让左蒙帮忙才导致今天他被派去百象。百象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参与别国夺权这种生死一线的大事,一旦有事只能孤军奋战,危机重重。 楚梦栖走在前面打趣:“水秀你的眼睛都快长到后脑勺,你这样心心念念以后左将军可怎么有力气上战场啊。” 水秀咬着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敢说话,生怕又得罪他。 楚梦栖又把目标转移到五娘:“王妃,可要与我一同骑马?高处风光甚好。” 五娘自然是想骑马的,只是骑马必要与人一起方能坐稳。 “不劳殿下费心,肩舆坐着很舒服。”五娘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睛。 楚梦栖一笑,策马一溜烟跑到前面去,只留下一地烟尘。 等马蹄声由远及近,五娘睁眼见楚梦栖去而复返。 他手里居然抓着一大把野花,粉的、白的、黄的、紫的、大的、小的…… 比花更灿烂的是楚梦栖的笑,走得近他勒住缰绳,俯身把花递到五娘跟前:“喜欢吗?我刚采的。不知道你喜欢哪个颜色,都采了一些。” 五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这是又发什么疯?昨晚酒劲还没过?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采了一把野花送给她?离王的面子这么不值钱? 他难道不知道男子送女子花是意味着什么吗? “昨晚的事是我唐突了,这把花就当是我的赔罪。还请王妃恕罪!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强人所难。” 五娘莫名觉得耳根一热。 楚梦栖说得情真意切,眼若星灿,盈盈水光流转。 五娘鬼使神差接过野花,一阵野花的清香涌入鼻子。 “那王妃是原谅我了。”楚梦栖笑得灿烂,与早上那尖酸刻薄之人判若两人。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调转马头。 “殿下,”五娘伸出头叫住那人,“我想骑马……” 第48章 回府 送走白耶,离川军拔营回城。 楚梦栖说到做到,只嘘寒问暖不找麻烦。 大军开拔上路,五娘见稻谷已黄得沉甸甸可以收割,十分惹人怜爱。想起这个时节天气变幻莫测,如果不及时采收的话很可能一场暴雨下来就让大半年的辛苦付诸东流。既然现在并无战事,可不可以让大军顺路将路上的稻谷帮忙百姓收拾一下。 楚梦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安排下去。大军过处,稻田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百姓连连称颂王妃恩德。 好多将士自己家里也有稻谷需要收割,因此回城的速度极快。 当离川城城墙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霍尚早就领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着,围观的百姓更是把宽阔的官道里三层外三层地堵着,翘首以盼,都等着一览离王殿下的风采。 离川城中早就传开,离王殿下此次平定百象入侵,在战场上受伤,还好有惊无险。 更重要的是百象军打得大败而归,一口气赶回百象境内,狠狠地振奋离川人心。 不仅殿下亲自上战场,离王妃也居功至伟,单骑救夫被百姓们口口相传说得神乎其神。 以前说是百象先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再就是对他们凶残的恐惧。 百姓不知道为何百象军如此凶悍,抓走一个男丁就能高价卖给挖宝人。在他们眼里离川军不是人,而一头头可以给他们带来财富的牲口。对财物的渴望刺激着他们的血液,才会在战场上勇猛无畏。 五娘一直要求坐肩舆,不想那么高调与他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之前即使楚梦栖叫她王妃,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正式出现在公众场合。 因为五娘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真正的离王妃,想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楚梦栖让她穿上银甲,与她一起骑在银龙背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威风凛凛又伉俪情深。好不惹人羡慕的模样。 离川的官员与百姓都听说过离王娶了巴巴山石寨的五娘为王妃,先前没有见过真人还以为是杜撰的。亲眼见到那脸上涂面的女子才知道是真的。放着那么多离川贵族女子不娶,偏要娶个女匪首,离王殿下的口味真是奇怪。 不论怎么样,离王妃助离王大胜百象军,比娶回一个花瓶对他们来说更有利。反正晚上搂着她睡觉的又不是自己。 五娘涂面,让她更具有神秘与威严感。 楚梦栖出现在众人面前,霍尚领着众官员参拜:“恭贺离王殿下大胜而归!殿下威武!离川军威武!” 后面的百姓也跟着参拜:“恭贺离王殿下大胜而归!殿下威武!离川军威武!” 一时间齐声恭贺声直冲云霄,响彻天空。 楚梦栖抬手示意让他们安静下来,大声道:“此次抵御百象入侵能大胜归来,少不了离川的百姓在背后支持,还有离川男儿的英勇血厮杀!你们都是这次胜利的功臣!离川威武!大遂威武!” “离川威武!大遂威武!” …… 众人又高呼,喊得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楚梦栖又道:“这次最大的功臣是本王的王妃,她单骑入敌军救本王一命,有勇有谋,处事不惊!离川有她是本王的福气也是离川之福!” “离川之福!” 又是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五娘脸上僵持着笑意,内心忆着一幕幕往事:当年她与阿娘也站在城门口迎接父兄的凯旋,也学着大声呼唤。 阿娘说喊得越是大声越是能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是胜利的喜悦还是活着的庆幸,感动还是激动,都在那一声声声嘶力竭之中得到宣泄。喜悦会被传染,感动会被传递,会掩盖伤亡带来的悲伤,会弥补战场带来的血腥残忍…… 今天,她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同样接受着离川百姓的呼喊。 是偶然重合还是命运轮回? 几个满脸涂着奇怪图案的老巫者端着古怪的酒器在城门口挑起了驱邪的仪式,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老的调子。 他们这是洗去生者身上的杀戮与戾气,以后平安顺遂。死者超脱,安享天国。 从此生路死路两条路,各走各的。欢喜与悲伤也从此分离。 楚梦栖喝下老巫者端上一来的一杯酒,昭示着这次兵戈之事由此结束。 打马入城,百姓倾城而出夹道欢迎。 早有准备的百姓把制作好的食物投喂给凯旋的士兵,还有家中参军的挤在人群中希望能及早看到日思夜盼的人。 战场凶险,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大的胜利。听说这次伤亡并不大,掉下的眼泪都是甜的。 闹腾一路,楚梦栖终于回到离王府前。 经过整修的离王府大门终于像模像样地气派起来,李姑姑领着三位美人出门站在台阶下恭候。 离王受伤、王妃中毒……这一件件令人提心吊胆事终于在看到他们平安归来烟消云散。李姑姑喜极而泣。 众人跪拜行礼,楚梦栖让他们起身。 楚梦栖下马,把五娘抱下马。 所有目光都投向过来,五娘有些赧然:“我自己可以走进去。” 楚梦栖道:“成亲时我未迎接你入府,今日就便抱你入门。” 说完不等五娘开口拒绝,楚梦栖打横抱起五娘。之前也不是没有抱过,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些不好意思。五娘只得搂着楚梦栖的脖子,尽量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窃喜也是真的窃喜。 李姑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三位美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羞涩得低下头去。 楚梦栖一口气把五娘抱回后院,轻轻把人放在床上:“我去和舅舅说些事,晚间再回来陪你。” 五娘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百宝璎珞留下!那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才得来的,不能让你带走。” 百宝璎珞可比缝补在腰带里的金银玉器值钱太多,有它这一串后半生都不用愁。要是让楚梦梧交出去,岂不是亏大? 楚梦栖道:“百宝璎珞可是百象国宝……” 五娘不依不饶:“那留下一根白羽也行……” 白羽就可以去白耶兑现承诺,换些宝物应该也不成问题。 楚梦梧笑笑:“好,把百宝璎珞给你留下,毕竟白耶是把它送给你的。舅舅那里我会去解释,好好休息。” 五娘这才松手,嘴角露出一丝狡黠。 第49章 争吵 五娘见楚梦栖终于走了,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休息。余毒未清还是容易感觉到累。 水秀看着楚梦栖出门才敢进来,她可不敢再打扰五娘的好事。 一进屋,才发现屋内比之前要宽敞的许多。原本摆放大半个屋子的书都清空,好多家什都是新添的。连帐子都换成鲜艳喜庆的颜色,终于新婚夫妻的气息。 李姑姑此时站在门外等着向五娘请安。 五娘只得能再坐起来换身衣服,让水秀扶着她到主座。 李姑姑进来汇报这两个多月府内发生的诸事,西院已经修整好,三位美人都已经住进去。东西厢房按照走之前殿下的吩咐,拿出两间整理出来当书房。正屋空出来的地方又添置家什,这样住得才舒服。 那具妆奁是李姑姑找遍整个离川城才找挑选到最好最贵的。 五娘看着镶嵌螺钿的髹漆妆奁,的确精致。白色的螺钿镶嵌成两只喜鹊闹枝头的图案,寓意双喜临门。最上面是一面精致的铜镜,打磨得十分光滑,人影清晰,毫发毕现。 妆奁下面还有很多个小抽屉,可以用来放首饰。 李姑姑笑道:“王妃上次买的金银玉器这下子可有地方收纳了。” 五娘嘴角笑容淡了下来: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啊。 “那多谢这些时日李姑姑操持府内诸多事务,今日我疲乏,改天再请教姑姑吧。”五娘把李姑姑打发走。 李姑姑出了院门,水秀才小心翼翼把沉甸甸的百宝璎珞拿出来铺开在桌子上。 即使在灯光昏暗的屋内,百宝璎珞依然闪着光。 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珊瑚,黄的是金子,白的是珍珠……且不论这些珠宝有多珍贵,就这镶嵌珠宝的工艺就很难得。一看就知道是很贵很贵的东西。 水秀还是第一次打量这些亮灿灿的东西,以前总觉得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又贵是傻子才买。 不得不感叹,瞧见这些宝贝后自己也想做个傻子。 “好看吧?是我的了。”五娘骄傲道,“也不枉我当时拼了命。” 水秀艳羡:“殿下真的送给你了呀?我还以他要拿走充公或者是进献给北都那些达官贵人呢。” 五娘俏眉上翘道:“他敢……” 楚梦栖向霍尚谈论起与白耶的白羽之约,霍尚点头赞同楚梦栖当时的决定。如果不让白耶回百象,情况未必就比现在好。白诃心狠手辣,实在不是个好的对手。白耶读的是大遂圣贤书,比白诃好得不止一星半点。既然敢用白羽发誓,想来是真心想与大遂讲和。 只是把百宝璎珞给五娘,霍尚不是很赞同。那是白耶出席重要场合才会佩戴的东西,那东西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仅次于百象王出席重大场合佩戴的百宝璎珞。 霍尚清楚之前五娘已经买了够多的金银玉器,他本就对此有意见。即使明白楚梦栖对她的心思也觉得有些过。 离川本就不富裕,养不起这么个大手大脚的王妃。而且霍尚看得出来,五娘并不想真的要做这个离王妃。 更不应该把百宝璎珞给五娘。那个东西放在五娘那里没什么大用,若是用在别处可有大用。 楚梦栖明白自己的舅舅在想什么,霍尚一直都想让自己重返北都,去京城搅动风云。只要把这宝物献上,就能动人心。 更重要的是,舅舅打心底里是不喜五娘。 楚梦栖没有反驳舅舅,而是温和地笑道:“舅舅说的话我可以听,但舅舅的话我可以不听。” 话是笑着说的, 此话一出把霍尚堵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来离川,楚梦栖对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即使有什么别的意见都会以很温和的方式提出词汇语法。而就因为一条百宝璎珞,楚梦栖居然把话说得这样的直白。 霍尚只觉得胸口一紧:“你为了个女人竟然敢忤逆我?自从五娘入王府后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整修王府、购买金银玉器、挑选战马、现在又把百宝璎珞送给她……你真要因色误了自己一生吗?你真的想要在离川待一辈子吗?!” 楚梦栖知道舅舅的想法,收敛神色:“北都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舅舅还不清楚吗?当年就因为舅舅一句谶言让我从小就被那群人盯上,母妃明明与世无争都逃脱不了他们的迫害。如果不是我来离川,母妃都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舅舅,醒醒吧。我们跟他们比不过的,而且五哥从小就待我很好。为什么你非要让我去争那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霍尚被楚梦栖这番气得浑身发抖,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甘愿陪着他来离川吃苦就是能够有朝一日返回北都。而楚梦栖明显没有回北都之心,他只想老老实实在离川替他所谓兄友弟恭的五皇兄镇守边疆,真的是可笑。 现在有心心念念多年的五娘,他更是不想回北都。 楚梦栖还是太年轻,在皇家讲亲情血脉真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不要以为你身在偏远之地就会万事大吉。 他需要你去斩杀的时候你就是宝刀利剑,当觉得人锋芒太过的时候你就废铜烂铁。 霍尚只得苦笑。自己辛苦教导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能让楚梦栖过情关。 “我知道舅舅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我以色误事。可是舅舅也不要忘记,五娘她可不是普通女子。若不是因为她,石寨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归顺,没有她单骑冲入战场我可能现在就不能站在你面前,她为了能够保护下白耶中毒现在余毒未清。舅舅对她有偏见,如果仅仅是因我对她好的话,舅舅大可放心。我与她是夫妻,对她好不应该吗?” 霍尚哑口无言。他没有成亲,自然是不能理解夫妻之间的情谊。 当初楚梦栖想送五娘白马银甲长枪的时候,他们都打着要利用五娘上战场心思。银甲难得,白马更是稀缺,楚梦栖花了大价钱才得来。这种既能讨得女子欢心,又能利己的事楚梦栖怎么算都不会亏。 事实证明楚梦栖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正确。外人看来离王是好心有好报,只有楚梦栖与霍尚清楚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的计划而已。 何况,像她这种天生的武将之后是难得将才,五娘用自己也证明这一点。 “舅舅,你从小就教导我说要认清自己才能做出切合实际的决定。我现在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北都,并不适合朝堂。在离川挺好的。” 霍尚厉声质问:“你是准备在温柔乡里爬不起来了吗?” 楚梦栖轻笑:“挺好的。” 第50章 养伤 回到离川,药材齐全,五娘身上余毒清得很快。 随军那个军医是从北都派来专门照料楚梦栖的,姓赵,平时楚梦栖尊称他为赵大夫。听说以前在是皇城太医署当值的,差点当上院判。 赵大夫的医术是不容置疑的,在行军中多以医治创伤为主,因此解毒药物稀缺。因为药材稀缺医术受限,回到离川城药材齐全。除了吃药,赵大夫又给五娘配了药浴。内外兼用,五娘明显感觉得到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在恢复。 不过十余日,五娘能自行走动,还能来一段八段锦锻炼身体。 李姑姑看着五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是欣慰,甚至想如果以后她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了,能省好多心。 一来五娘已经以离王妃的身份露面,离川城中百姓大多识得她的面容,出去免不了有些不方便,堂堂王妃抛头露面也不成体统;二来也怕她心思一动又买些什么贵重物品,上次殿下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只是事后霍先生提醒她不要再纵容五娘这般肆意妄为,要规劝。也不能说霍先生小气,上次五娘的确出手太大了点…… 李姑姑在三人中间很是为难,最好的方式是五娘不出门就不会出事。 五娘身为王妃,还有很多礼仪规矩要学习。 现在册封的圣旨还没下来,不过也八九不离十。到时正式册封王妃后,离川城中各家贵妇亲眷肯定还要到府庆贺拜访,迎来送往是彰显一个人修养的时刻,也是拉拢人心的时候。端得住离王妃的架子,恩威并施,更有利殿下在离川立足。 李姑姑在他们去战百象的时候已经把离川城中的官家贵妇名册造好,还有理清其中的复杂关系,就是想让五娘提前做好准备。 还有水秀平时里还跟在山里一样咋咋呼呼,这可不行,也得学规矩。 对学习这些五娘并不排斥,反而听话认认真真地学起来,李姑姑心中大快称赞王妃明事理。 水秀见五娘都这般好学,自己断然也没有不学习的理由。 五娘跟李姑姑商量水秀虽然平时跟在自己身边负责生活琐事,实则亲如姐妹,每月的月例银子能不能多给一点。水秀迟早都是要嫁人,又无父无母,只能自己攒点嫁妆。李姑姑明白,提出按王妃身边掌事女官的月例给。 五娘又想等着左蒙自百象返回,他与水秀的婚事也得提上日程。 左蒙是孤儿,水秀也是孤儿,左蒙那边不用五娘操心,楚梦栖会安排妥当的。水秀这边五娘自己也要再添些妆奁,这样他们以后的小家庭就能过得和和美美。 等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五娘才想起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楚梦栖。 没有战事并不代表着无事。 他总是早出晚归,早上五娘起来的时候楚梦栖已经出门,回来的时候五娘已经泡完药浴睡下。中毒后精神不济,睡眠时间明显比以前多。 而楚梦栖严格遵守着此前对她的承诺,寝具都搬到书房。整修书房的时候李姑姑特意留了一张舒服的榻,一应生活起居用品都齐全。 李姑姑也没多话,心中暗自庆幸。王妃中毒示清,殿下受伤需要调养,能不睡一起更有利于两人身体恢复。 三个美人搬去西院,每日也过来请安,更多时候院里还是静悄悄的。 这日李姑姑高兴进来禀报,说殿下今晚有空,回府与众人共进晚餐,厨房已经忙碌起来,问五娘还有想要准备的。 三个美人听闻这个消息,赶紧回房梳妆打扮起来。 转身水秀也在柜子里挑挑拣拣,嘀咕着一定要把那三个美人给比下去。 对这些,五娘从来不在意,因为心中早已知晓楚梦栖的打算。三个美人不过是临时寄住在这里。 五娘翻看着那本李姑姑费了好大心力弄来的离川名谱,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搅得她头痛。比以前学习北都名谱都要累人,好歹北都那些人她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留有印象。 离川偏远之地,遂人与蛮族杂居,加上时不时有流放的官员到此,加上当地豪强土司,情况错综复杂。 大遂行政大多以府-郡-县三级划分,平时所说的离川其实是离川府,离川府治离川城。离川府下辖八郡九十二个县,靠近离川城附近的郡县经过多年改制已经是朝廷任命官员治理,但边远地带仍以世袭的土司管理为主。 楚梦栖作为封王,按理来讲只能享受食邑,就是赋税供养。但离川远离北都,政令延迟严重,所以离王有离川府专断之权,说白了楚梦栖就是整个离川府的土皇帝。而且上任知府卸任后朝廷一直没有派遣新的知府,楚梦栖就临时领知府事。 五娘心里冷笑,那人心思依然这么深沉。把体弱的楚梦栖放到离川来,看似让他远离北都权力中心斗争,何尝又不是放任他疏远北都。楚梦栖无能则不成事,能则替他卖命。 封王就封王吧,又不放心离川这里的流官管理能力与土司根深蒂固,怕他们作乱,让楚梦栖代他管理。若是有一天用不上楚梦栖,轻轻一道诏书都会把楚梦栖这几年的努力毫不留情面掠夺磨灭。说好听点是替天子行事,难不好听就是为非作歹。 楚梦栖为整个离川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到头来未必能得一个善终。 皇族与权力,向来都是沾着血的。 五娘以前在北都,对这个皇七子也略有耳闻。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印象也只停留在传说中他出生时天边红光满天,身负一个命格极贵的谶言。 皇家命格极贵,那不就只有一个了。 至于谶言,运气好实力硬便是锦上添花实至名归,若是身无长物 ,便会引火烧身。 至于红光满天,不就是朝霞吗?换个说法就是天命了?当时五娘也如此腹诽过,世人真是好糊弄。 只是楚梦栖的母妃出身平民,并无显贵外戚,与朝中官员也没什么牵连,仅凭一个极贵命格的谶言还不足以支持他走向那个位置。 谶言是虚无缥缈的,唯有权力的纠结才是笼络人心的大网。 但越是高位者越是对这些谶语深信不疑,听说皇七子楚梦栖自小聪明过人,牙牙学语开始识字,有过目不忘之能。相貌与聪慧在众多皇子中也是最出类拔萃的。 成帝十分喜欢,再忙日日都要与他相见。甚至还抱着他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告诉奏章里写的什么,应该怎么写批注。 这可是当年一出生封为太子嫡出三皇子都没有的待遇啊,三皇子的生母便是皇后,现今的皇太后。 三皇子早夭后皇后只生出一个公主,再也没生出皇子。五皇子楚梦梧生母是宫女出身,后来皇后收养他才有资格坐到龙椅上。 听说当年皇后更看中谶言负身的楚梦栖,好看又懂事聪明的小孩谁人不爱呢。 只是后来命运多舛,七岁时楚梦栖掉进冰窟,从此缠绵病榻。后来还是入了皇家道馆玄天观祈福才活下来的。皇后才打消这个想法,收养五皇子。 不得不说玄天观真的是福地所在,五娘当年也是逃到玄天观才捡回一条命来。 新皇继位后,忌惮兄弟,把楚梦栖分封到离川来,自生自灭。 回想这些,五娘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若是当年高家最风光的时候,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跟那个倒霉的病秧子有什么关系。 当年,她只一心嫁给那人,眼里还哪里还能容得下别人。 那人现在是大遂的皇帝,楚梦梧。 第51章 初识 往事悠悠浮上心头……五娘看书看得久,忍不住打瞌睡。 那夜她试穿成婚的嫁衣,满心满肺都是嫁得如意郎君的欢喜,笑得眉眼都睁不开。 楚梦梧成婚后就会被封为太子,她会是太子妃,大遂的下一任皇后。加上高家的军功,整个家族都会如烈火烹油。 那时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种天下盛宠之象是多少女子做梦都梦不来的啊。 其实对五娘来讲,她不是冲着楚梦梧未来太子之位嫁的。即使楚梦梧不封为太子她也是愿意嫁他的。 楚梦梧笑起来很温柔,眉梢带笑。 来自皇后对楚梦梧的悉心教导,他对别的女子都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实际上却是疏离之中带着冷漠。即使这样,更惹得北都贵女们倾心相许。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上心。 可是那些贵女没有见过高高在上五皇子眉开眼笑的样子,暖得让人在寒冬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唯有见到五娘,他的脸上才会波动,喜怒哀乐才会明显。 就连四哥忍不住打趣楚梦梧:你好像只会冲五娘笑。 上位要保持神秘与疏离感,因此需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 楚梦梧就是那样的人,很少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喜怒。 初见楚梦梧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他的眼睛沉静如深渊,见不到底。完全没有一个少年应该有朝气、活泼与鲜亮。 别人见他的时候要么端坐在书案前安静地看书练字,要么沉默地骑在马背上,即使累得大汗淋漓脸上也不会有厌烦的情绪。 即使因为背书写字达不到皇后的要求,被抽打手板被罚跪饿肚子的时候楚梦梧脸上都不会有多余的表情,顶多微微蹙眉。 楚梦梧从小就学会隐忍与克制,不会轻易向人展示自己真实的内心。没有人会真正在乎他内心在想什么,别人总想在他身上达到想要的目的。 大遂先祖马背上得天下,因此要求子孙善骑射。到了楚梦梧这一辈,骑马的有几人,拉提开弓的却没有几人。 四哥便是被皇后挑选出来陪着楚梦梧练习骑射的陪练,当时四哥觉得在皇宫里练习骑射放不开,于是建议挪到军营中,那里场地够大。除了能练习骑射,还能练习刀剑,皇后欣然同意。 能早早与武将、军营接触,对楚梦梧以后上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在校场摔打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多历练身体强壮总是好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五娘认识了楚梦梧。 刚开始的时候楚梦梧端着皇子的架子放不开,总觉得自己那双拿笔的手不适合拿刀枪,拳脚总是施展不开。 五娘一出场,就把楚梦梧摔了个脚朝天。楚梦梧十分愤怒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明明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的小子笑得意又猖狂。 五娘清晰地记得楚梦梧那张白皙俊朗的脸憋得通红,好像遭受巨大的委屈。 楚梦梧习惯别人对自己谦卑与恭敬,从来没有遭受如此大的侮辱,一时血气上涌。可他连粗话都不会说,皇后一直教导他要隐忍克制与守礼仪态。没有教他如何宣泄心中不满,连气都不敢喘粗,怕失礼。 五娘见他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己以外连话都不会说,觉得十分好笑,便放声大笑起来。 她从小在军营里厮混长大的,何曾见过如此这般只能自己生气又好看少年啊。 那个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样子真好看又好笑。 楚梦梧还在母妃身边的时候遭受过无数别人的嘲笑,但绝对没有哪一个人像一娘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但五娘的笑跟他们不一样,不会从眼角眉梢透露出一股嫌弃与鄙夷。 只是单纯地,开心而已。 楚梦梧少年热血受了刺激脸憋得通红,双手握紧,胳膊肌肉紧绷。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直冲头顶,居然上前狠狠地推了五娘一把。 五娘猝不及防受这一偷袭,也仰面倒在地上,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平时练武哥哥都是让着她的,哪里会真的舍得用力。 原来人家不是个受气包!五娘自己也不是个受气包!!一骨碌爬起来朝楚梦梧挥过去一拳…… 五娘力气大有技巧,但楚梦梧比她高体格比她大,两人竟然就在校场上扭打起来。 五娘翻身蹲坐在楚梦梧身,膝盖顶住他的双腿,双手控制住他的双臂。 等到四哥高无忧赶到的时候,楚梦梧已经胡乱扯开五娘的衣襟,露出一角粉色的小衣…… 楚梦梧没有见过女子的小衣,正纳闷一个小子怎么能穿这么粉的衣衫,好像还绣了图案。 这粉色不应该是小娘子们喜欢的吗? 高无忧远远看到这一幕,瞧着楚梦梧拉着五娘的衣襟朝里看还不撒手,情急之下喊出了五娘……声音又大,样子凶得可怕。 楚梦梧见高无忧来,松开手。 高无忧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扯起五娘话都说不清楚:“你…你…” 五娘觉得一件衣服而已,看了就看了又不会少块肉,四哥怎么能这么生气。后退两步转身过去把衣襟整理好,嘟囔着一脸不快。 倒不是因为打架输给楚梦梧,而是被哥哥吼了。 高无忧把楚梦梧从地上扶起来,心关问他哪里疼。 再回首的时候,见到楚梦梧脸红得可以滴血!五娘吓了一跳,自己好像并没有怎么过分用力吧。 楚梦梧在高无忧喊出那一声五娘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子并不是什么小兵。 而是高洪的第五女,高翎,人称高五娘。 楚梦梧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孩子。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无忧上前向楚梦梧替五娘道歉请罪,五娘不服:“他不是打了我?为什么只要我道歉?又不是我平白无故欺负他的,来校场的哪个不是要摔摔打打才能筋皮结实的……那以后上战场杀敌是不是也要先鞠躬赔个不是……” 高无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妹妹哪里还有一点女子矜持模样,这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样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只得低声提醒她:“他是五皇子,是殿下……” 五娘再怎么不着天不着地,也知道皇后收养五皇子楚梦梧。名义上还是嫡皇子,是未来太子热门之选……得罪不起啊。 五娘只得不情不愿地拱手给楚梦梧赔不是。 楚梦梧也觉得是自己冒犯五娘,也打拱弯腰向五娘赔罪。 高无忧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弯腰行礼,倒好像是成亲对拜之礼,脱口而出:“你们两个好像在拜堂……” 话一出口高无忧便觉得失言,抬头看到四只瞪得老大的眼睛迸出的目光像剑一样飞向自己。 第52章 夜宴 楚梦栖进屋的时候五娘还趴在案上睡着,口水都把离川名谱打湿一大片。幸好李姑姑做这离川名谱的时候用的是最好的纸墨也不用担心洇开。 水秀想推醒五娘,楚梦栖抬手制止了她。 水秀把挑选好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合上房门。 窗户开着,下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射进来,整个屋内都透着明亮的暖光。 光在五娘脸上投下阴影,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楚梦栖坐在旁边,一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五娘,五娘脸上纤毫毕现。 她难得这样安静的时候,五官柔和分明。 好像是个不太真切的梦,不想醒来。 楚梦栖以前一直不觉得睡在官署与睡在离王府有什么区别,都是闭上眼做梦。 五娘来了以后,散衙回家对他来说就成了一个迫切的词。 最近秋收,这是一年重中之重,关系到收取赋税大事,马虎不得,所以格外忙。 即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熄灯睡下,可站在院子外面望一望她也是好的。 想到以后还要与她生儿育女,这冷清的院子会热闹起来,觉得心头暖暖的。 这大概就是世人口中所说家的感觉吧。 感觉到有人靠近,五娘睁开眼,迷糊叫着水秀。 眼前除了一个棱角分明眉眼含笑的楚梦栖哪里还有水秀的影子。 “殿下回来啦……水秀真是的都不叫醒我,让我失礼……”五娘有些心虚,刚才她在还梦见楚梦梧了呢。赶紧找个话题掩盖自己的心虚:“水秀,你给我找的衣服呢?” 水秀闻声进来,指着已经放在架子上的衣服:“在架子上呢。” 三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衣架。 屋子突然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因为架子上面挂着一件颜色特别鲜艳的小衣,绣的图案是鸳鸯戏水……水秀打算让五娘今晚从里到外都换新的。 楚梦栖红着耳朵,咳嗽两声起身强忍笑意往外走:“我不打扰王妃更衣了……” 五娘真是羞愤交加:怎么跟梦里一个德性啊…… 水秀一脸委屈,眼泪都要掉出来。刚才忙着出去怎么会把小衣也挂上面啊…… 五娘抚额:“水秀,梳洗穿衣吧……” 三个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齐齐向楚梦栖与五娘行礼。 楚梦梧见为首的那名女子浓妆艳抹,细眉红唇。衣着艳丽,雪肤玉肌在妃衣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娇艳。行礼的时候身体微微扭动,有些弱柳扶风的妍态。 李姑姑站在旁边微微蹙眉,她不是没有教过三位美人礼仪。平时做的都不错,怎么见到殿下就又恢复如初。这故作的狐媚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梦栖在脑海里翻腾了好一会才找到三人的名字:柳莺、杨怜、花嫣儿…… 觉得眼前这名娇艳的女子应该有一个艳丽的名字吧,楚梦栖脱口而出:“花美人真是人如其名,生得十分的娇艳……” 柳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盯着楚梦栖,明明他是盯着自己的为什么叫出别人的名字。 五娘忍笑,低声提醒他:“殿下,她是柳莺……花嫣儿是大眼睛娇憨那位。” 楚梦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本王的错,平时太忙都疏忽你们。众美人免礼入席吧……” 柳莺是抄家罪奴,莫约二十岁左右,身材玲珑。以前是家伎,自然形态娇弱,一副讨好模样,男子见了无不心软骨头软。 而杨怜是海选出来的宫女,本来是要指给宗亲子弟的,不知为何也被送来离川。在宫中待过几年,十七八的样子。小门小户的出身,读过几本书,身材在这两个月之中养得丰腴,圆脸十分可人。只是简简单单地化了个妆,让人感觉很舒服。 花嫣儿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不谙世事,也是罪臣之女,抄家后没入宫为奴。大概是因为目睹搅抄家的惨状,年纪又小未经世事,总是胆怯地跟在众人最后。大眼睛总是小心翼翼地忽闪忽闪。给一种娇怯怯惹人怜爱的感觉。 这些个女子虽然形态各异,相貌还是不错的。年纪都比五娘年轻,男人都图新鲜,要是殿下喜欢哪位岂不是要迈过五娘这个正妃去。因此水秀看她们的眼神都是带着敌意。 五娘倒不在意这些女子夺宠或是分宠,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同情怜悯。 因为家中逢遭变故,流落异乡的痛处她是最清楚的。身为女子要吃许多苦头。 按常理来讲,三位美人是陛下所赐,无论位份怎么高都是妾室,没有资格与正室一起坐下吃饭的。 五娘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而且楚梦栖心底压根就没有把她们当侍妾的想法,因此让她们同坐。 三位美人又把目光朝向了楚梦栖,楚梦栖大手一挥:“既然王妃都同意你们就坐下吧。何况现在你们还是离王府的客人,与主同坐是应该的。” 三位美人谢过在下方依次坐下,很是拘谨。 楚梦栖大方与她们攀谈,虽然早就探查出她们的出身来历,楚梦梧也要当做不知一一问起来。 柳莺一边拭泪一边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小时候家里穷又碰上天灾家里不得已才她把卖给贩子。贩子见她长得有几分清秀转手就卖给了乐坊,练习舞蹈乐器打骂是经常的事,后来又当做礼物送给了达官贵人。她还没来得及讨好主人,主人就被抄家,她也从卑贱的乐伎变成低等的罪奴。考虑到离川偏远,没有什么好的舞伎乐伎可以取乐,柳莺能歌善舞,就被挑中送来离川。也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楚梦栖问她:“那你愿意来离川吗?” 柳莺立刻点头,梨花带雨道:“当罪奴在北都只有死路一条,多少姐妹都被带出去有去无回。来离川虽然辛苦,至少还有活路。而且殿下风姿卓绝,待人宽厚,乃是莺儿此生之福,更是众姐妹之幸。” 水秀暗叹柳莺真是口齿伶俐,哭诉身世可怜都不忘谄媚一下殿下。说话的时候还偷偷瞟殿下,那眼神都能勾河里最大的鱼。 “那你是想回家还是想嫁人?”楚梦梧明显对她的哭诉娇弱不感兴趣。 “啊?”柳莺没有反应过来,挂着眼泪脸蛋上一脸茫然,“回家?嫁人?” 楚梦栖放下手中的杯子:“本王身体不好,加上次与百象交战后腰受伤,一个王妃就够本王受的了,实在是无福消受各位美人的恩情。王妃觉得这样下去耽误各位的花期实在是有损阴德,所以建议本王给你们每个人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未等楚梦栖把话说完,只听了前一句五娘才放进嘴里的菜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第53章 拆穿 这是明目张胆承认自己不行吗? 什么叫王妃够他受得了?搞得好像自己很凶悍似的。你身体不好我也没欺负你啊……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呢…… 水秀一听这话却忍不住乐了,看向五娘。五娘真是哭笑不得。 三位美人脸上顿时绯红,就连最小的花嫣儿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怪殿下天天睡书房,原来是王妃凶悍啊。有悍妻如此,堂堂殿下都要忌惮几分,若是以后惹了王妃不快,还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要知道王妃可是在战场上杀敌如砍瓜,拿捏她们倒更是轻而易举。 原来王妃以前的贤良淑德都是装出来的迷惑人的,人心难测啊。 三位美人顿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看向五娘。 五娘无奈地笑着,拧着个脸咬着牙瞪着楚梦栖: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一句话就让我成了罪人。 楚梦栖没有在意她们的表情而是继续:“因此本王给你们几条路选,一是家里有亲人可以投靠依附的,本王提供盘缠派人送你们回家,另奉献一份妆奁,由你们自己婚嫁自由;二是愿意留在离川的我会再给你找一户中等人家做媒,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保证你们进门就正妻之位,只要本王在离川一日你们都不会受到婆家欺负。但肯定不能大富大贵,只能安稳度日。” 三位美人面面相觑,不知殿下说的是真是假。但她们明白做豪门妾不如做中等人家妻,豪门的荣华富贵都不属于她们。而她们成为正妻身份就不一样,还有离王府作为后盾,没有后顾之忧,在婆家也是有底气的。 与其在离王府日日心惊胆战,一心只想着争宠,能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过顺顺当当的日子也不错。 “当然还有出家为尼或者老死在离王府这两条路,都能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这几条路你们自己选。” 三位美人都不傻,明白楚梦栖恩威并施。 要么听话乖乖的,要么囚禁一生。 楚梦栖对五娘粲然一笑:“王妃,军中好多将领都尚未婚配。尤其是左将军,身为离川众军之首,你觉得她们三个哪个配左将军合适?” 这下水秀傻了,呆呆地站在五娘身后。 五娘知道他在捉弄水秀,真是男人心眼小起来比针尖还小,上次请左蒙的事他记仇呢。轻笑:“一切都凭殿下做主!” 楚梦栖缓和表情再次端起酒杯:“不急,三位美人回去可以慢慢想。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怀各异也没怎么吃好,匆匆就散了。 众人散去,正院就剩下楚梦栖与五娘。 五娘收敛神情:“你打发她们是不是有点早?她们才来不到三个月,你就如此急切,殷勤都还没献够呢。” 楚梦栖抬头准备看天上的月亮,可是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又朝北望:“我只不过是想让皇兄放心而已。你当真以为他是心疼我地处偏远之地大龄未婚?皇兄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还是不够放心,觉得我会收买他们,所以又派来几个美人。我既不能耽误她们的后半生,也不想引得皇兄猜疑。而且离川你也清楚,山多地少,蛮族杂居,实在不是个富裕之地。供养三个妾室以后还有一群孩子实在是很为难,毕竟一个王妃已经让我割肉心痛……” 五娘盯着一本正经的楚梦栖腹诽:说三个美人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到自己身上了呢…… 未等五娘开口,楚梦栖又道:“我必须拉拢她们,她们回乡更好,若是不回乡我就找几个相熟的属官给她们婚配,这样她们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偏向我。离川军队十之六七都是蛮族人,需要王妃这种在蛮族中有威望、有经验的人来统领更为恰当。这样我就能腾出更多精力要放在治理离川,还有好几个郡县没有实现改土归流。那些土司可都是世袭百年以上,要打服他们可是一件很难办的大事。没了她们在后面盯着,王妃可以参与到离川政务、军务中来,帮我分担一些。” 离川在大遂西南,而西南三府离川、伊府、荆郎并入大遂的时间并不长。以前为安定朝廷允许西南三府土司继续管理,同时又流放很多官员到此进行管理。但土司已经世袭这三府上百年,一时要改土归流十分艰难,从前朝开始朝廷就制定出相应的政策,却收效甚微。 而离川又因与百象接壤,情况更为复杂,楚梦梧派楚梦栖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般人来可能连立足地都成问题,怎么要做到真正的离川之主? 原来把她们打发走是想让自己替他统领蛮族军去打得土司满地找牙求饶…… 五娘发现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就凭借他这在颗七窍玲珑心如果真的留在北都也未必会安分守己啊。 难怪楚梦梧会对他十二分地不放心,又想利用他又想约束他……这么一个弟弟在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远方的确很难让人放心。 五娘幽幽道:“所以殿下想承认我与你的婚事,就想着我以后能心甘情愿替殿下卖命去打那些比石头还硬的土司?毕竟夫妻就是站在一条船上的。殿下费心费力费钱送我银龙、银甲与长枪并不是要讨我欢心,而是想着我会用这些东西帮殿下您上战场杀敌。离王殿下,您可真是会做生意啊……” 老婆有了,帮手有了,一本万利啊。而五娘自己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里,纯纯地被人卖了还给他数钱。 楚梦栖被揭穿有些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一脸真诚道:“哪有,我是真心想要讨你欢心,想跟你两情相悦的……” 五娘还没想明白两情相悦是个什么意思,水秀就气鼓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的不满。 刚才楚梦栖建议把一个美人许配给左蒙,水秀正为此事生楚梦栖的气。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朝他大吼大叫,只能干瞪眼表达不满。 你坏我好事我就坏你好事! 之前还想好好撮合你跟五娘的好事呢,现在看来不必了。 五娘知道水秀心性单纯,看不出来楚梦栖是在捉弄她:“水秀,没事。殿下要是敢把美人配给左将军,我就把左将军拐来与你成亲。美人进屋也是个妾,还要伺候你呢。” 水秀一听心下舒畅不少:“真的吗?” 五娘很是自信:“五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你还记得之前在石寨里我们的悄悄话吗?” 楚梦栖在旁边插嘴:“什么悄悄话?” 水秀脸上一下子开心起来:“既然是女子间的悄悄话当然是不能说过男子听的,不然就不灵验了!” 第54章 踩脚 既然得了肯定回答,水秀知趣地转身离开,留他们在院中独处。 说起来他们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楚梦栖关切道:“赵大夫说王妃体内的毒排得差不多,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再康复一段时间就能骑马舞枪。” 五娘现在对他说的每一句都多留一个心眼:“说吧,有什么事?” 楚梦栖侧首在五娘耳边低声:“之前我住书房,一是我后背的伤没好全,怕大动又撕裂伤口;二是赵大夫说王妃体内有余毒,怕受孕后对胎儿不好。现在我伤好了,王妃的毒也排得差不多,我们是不是应该两情相悦?等三位美人搬出去,西院就空出来。既然好不容易修葺出来,总不能就这么浪费吧,正好可以给孩子们住。” 温热的气息在耳朵旁边拂过,皮肤微痒。 要不是院子灯火不明,楚梦栖定会看到她脸红害羞的模样。 他都把都说得如此明白,五娘再不懂两情相悦的意思就是脑子真有问题。 此人的脸皮真的不一般地厚啊,刚才还算计她呢,这会又戏弄她。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既然他脸皮如此厚,自己也没必要薄脸皮装淑女。 五娘伸手推开楚梦栖,好心劝他:“怀孕就不能上马舞刀弄枪,岂不是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所以殿下还是好好养身体吧。” 楚梦栖这次嘴巴靠得更近:“今天我见那小衣颜色好看图案精致,只是一眼没看清楚……想着王妃穿着定会更好看……” 李姑姑远远瞧着他们夫妇咬着耳根,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没等她笑容保持太久,楚梦栖一声惊呼打破安静的王府。 第二日,楚梦栖一瘸一拐地去府衙。众人上前关切问候,楚梦栖知道是昨夜黑灯瞎火,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众人疑惑,若是离王府都黑灯瞎火那离川城哪家敢灯火辉煌? 狐疑归狐疑,众人只得称赞殿下节俭。 赵大夫带着跌打药来帮他揉脚踝,脱掉鞋子一看小半个脚掌都已经肿起来。 楚梦栖更是疼得倒吸凉气:“赵大夫,您轻点啊……” 赵大夫一看:这分明是被重物给压伤怎么会是崴了? 楚梦栖赶紧解释:“是王妃不小心踩的……” 总不能跟人说自己调戏不成被反踩吧,多丢面子。 赵大夫知晓,王妃习武身强力壮,这一脚踩下去力道可不轻。问清是什么时候踩的,赵大夫出门去找地窖找去年囤的冰块。要进行冷敷,等明日才能热敷散瘀。 因为军营里平时操练都会有扭伤之类发生,赵大夫特地在冬天最冷时储备上一些冰块,用来缓解初期疼痛。 霍尚本来对楚梦栖崴脚这种小事不上心,正好碰到赵大夫用巾帕包着一块冰行色匆匆,便顺口一问。 赵大夫知道霍尚虽为楚梦栖的舅舅,实则两人亲如父子,所以也不遮掩如实相告。 末了还无不担心说王妃也真是不知轻重,殿下体弱哪里经得起她这么用力。再重些岂不是脚掌都要断了。 见霍尚脸上立刻聚集了一片阴云,赵大夫只当他是担心殿下伤势,说了不碍事,养几日就好。说过完告辞匆匆去给楚梦栖冷敷。 霍尚黑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值房,把本来准备跟楚梦栖商议的政事放一边。心下十分烦躁,又气又急,在值房内走来走去。 向着北方嘀咕了几句,下定决心。奋笔疾书写了一封手书叫来随时待命的小吏,让人去军营把银龙牵到离王府去。领了手书,小吏不敢多问,连忙跑去城外军营。 五娘不是没有后悔自己昨晚下脚太用力,听说今早楚梦栖出门一步一咬牙,连骑马都不行,坐马车去的府衙。这才知道昨晚的确用力太过,不过回头一想谁让他说话这么难听的,活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放肆,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水秀匆匆跑进正院,面露忧色。 “怎么了?这般不安。”五娘翻看着离川名谱,这些人的关系比杂草还要乱。还真不如出去打土司寨子来得惬意。 “霍先生来了,在前院等着。要你去见他。”水秀小心道,“看他的样子很不高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五娘怔住:楚梦栖搞不定自己难道有脸让长辈出面当说客?还是踩脚踩狠了霍先生来责备自己? 踩个脚而已,不至于吧。好歹是长辈,被说几句就当风吹过。 霍尚不喜自己五娘从进府第一天就知道,所以平时很少与他碰面。他是楚梦栖的舅舅,按姻亲关系自己也得叫他一声舅舅。只是自己与楚梦栖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平时偶尔碰见称呼依然是霍先生。 既然长辈找自己总不好推脱不见,五娘整了整衣衫,大大方方地出了院子。 一到前院,五娘就感觉气氛不对。 因为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无论是端茶倒水的丫鬟还是跑前跑后的小厮。 连王府里的护卫也一个不见,整个前院开阔而安静。 中门大开,外面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人好奇地往里瞅。见到霍尚一身黑袍立刻收回目光匆匆跑开。 霍尚在院子来踱步,时不时抬头看看天,心事重重的样子。神色肃重,有些令人敬畏。 五娘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他不成。 五娘示意水秀也不要跟着自己,显然霍尚是要有些话单独对自己讲。水秀明白,乖巧地退回后院,想再探出个头看看情况,被身后的李姑姑一把拉回去。 “霍先生。”五娘恭敬地行礼。 “五娘,你来离王府已经快四个月了吧。”霍尚开门见山,“住得可还习惯?” 五娘回话:“离王府比之石寨舒服得多,五娘已住得习惯。多谢霍先生关心。” “你与殿下成婚也有四个月,可我听李姑姑说你们现在依然分房而睡?” 五娘脸上一阵微热,这种事你一个长辈也好意思开口问:“五娘中毒未清,殿下受伤未愈,不宜住在一处。” “哼!”霍尚轻哼一声,十分不满,“五娘既然不想当这离王妃,何不自己求个自在?银龙我已经带来,你无心当这个离王妃,就自请离开吧。” 五娘怔住,她以为霍尚是来兴师问罪,大不了明里暗里责备自己几句而已。自己放低身段说几句好话就打发,事后再找楚梦栖算账。 告状也要找个能制服自己的人来,自己可不惧霍尚。 却没想到他居然是下逐客令,赶自己走的。 按理来说,她与楚梦栖才是这离王府的主人。楚梦栖如果要她走,只要他一个滚字她立马就会心花怒放滚得远远地。 可是你一个长辈替晚辈做这个决定就越界了。 五娘压下心中愤怒,问:“不知道五娘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霍先生要五娘离开?” 霍尚打量一下五娘,又朝四周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轻声道:“高翎,你应该知道皇室是不允许皇子娶罪臣之女的。你这个离王妃于你于殿下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点,你心里应该很明白。既然你对殿下无心,趁现在册封的诏令还没有下来,你走吧。对你对殿下都好。 第55章 劝退 五娘怔住,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高翎。 高翎,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名字。被人提及之时都是 唏嘘与惋惜。 霍先生知道,那么楚梦栖肯定也知道。 那么一开始,楚梦栖就知道她是高翎,是因为谋逆之罪而全家被诛的平南侯高洪之女。 五娘身形有些不稳,脑子里一时纷乱如麻,胸中波涛起伏。 如果楚梦栖知道自己是高翎,他为何还要死缠烂打把自己从巴巴山带回来,给自己买贵重的首饰,送自己白马银甲长枪,带自己去敌百象…… 明明清楚自己身份如果有一天被拆穿,他要面对的可是天子雷霆之怒,他的身份与地位都会化为乌有。还要被自己连累下狱,甚至可能死路一条…… 难道就因为离川偏远就会阻塞信息吗? 不会,楚梦栖说过他身边有很多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替楚梦梧盯着。 楚梦栖居然敢冒这样大的险,他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仅仅是被色迷了心窍? 不,楚梦栖不是那样容易被蛊惑的人。 五娘咬着牙,竭力要在一片混沌之中找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霍尚见她神色大变,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从平南侯府逃出来,逃到玄天观被一个小道士藏起来躲避追杀?” 五娘艰难地抬起头,点了下去。 避祸那几天,她一直都与一堆纸马住在一起,白日里有光还好,一个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晚上还不敢点灯,她怕呀。有个人每天天黑之后才给她送饭,还陪她说话安慰,叨叨外面发生的事。鼓励她活下去…… 现在想想那个声音竟与楚梦栖有几分相似。 “是殿下救得你。” 难怪他的怀抱会如此的熟悉。五娘心里好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 有些事好像被这么一串联,脉络变得清晰。 为何楚梦栖一定她当离王妃,为什么楚梦栖会纵容她,为什么楚梦栖从来不问她的过去……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瞒天过海。 而自己却自诩聪明,以为他就是个傻瓜。会莫名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好…… 原来真正的傻瓜是自己啊…… “他送你出城,建议你来离川。所以殿下对你真的是……”霍尚说不下去,“殿下为你做的这些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回报,也没想过如果被发现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五娘,放过殿下吧……” “殿下不但以前替你冒过生死,你来离王府以后,他基本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花掉了。修葺离王府、给你买金银玉器、买马……殿下一向是个节俭的人,他比谁都知道离川真的很穷。他还要养府兵、离川军、府衙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钱。其实府衙真的很缺钱,好多地方都是土司把持根本收不上来赋税。蛮族势力强大需要拉拢打压,没有一项是不要钱的……” “我知道你也不想当这个离王妃,既然如此,你就走吧。我放你走,事后我会跟殿下说清楚的。” “至于你买的那些东西和百宝璎珞,你带走吧。就算你战场上救殿下一命的弥补。从此离殿下远远地,那些东西足够你活好下半生。” …… 霍尚后面说的五娘没有听清一个字,五娘麻木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回正院。 水秀焦灼地迎上来,见五娘脸色难看就问是不是霍先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五娘苦笑着摇摇头:“水秀,我们走吧。霍先生放我走。” 水秀瞪大眼睛:“那阿也怎么办?他还在军营里呢。” 五娘道:“阿也在军营里比跟着我们有前途。殿下,不会薄待他的。” “那我们去哪?” 五娘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去哪都好。” 水秀赶紧进屋,把那件衣服及腰带翻找出来,还有百宝璎珞。 五娘无心收拾东西,她很放心水秀。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楚梦栖近日所住的书房。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自己没有看透的呢? 李姑姑按照霍先生的要求,已经把前院与正院的人都清了个干净,见不到一个人影 五娘走出去不会碰到一点阻拦。 现在天还早,出发的话还能出城门。 出了城门以后大路四通八达,去哪都可以,楚梦栖再次要见她的恐怕只能向神灵祈祷好运。 五娘问水秀:“我们这一走,你与左蒙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你可以要想好。” 水秀抹了一把眼泪:“他算个什么东西能与五娘你相比。天下健壮的男人多了去,不差他一个。” 是啊,天下不缺男人。 也不知道左蒙现在百象情况如何,白耶有没有顺利当上百象王。 要是白耶当上百象王,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也不白费,不是还有百宝璎珞吗?只有这个才是真真切切自己得到的回报。 百象与自己何干,离川与自己何干,大遂又与自己何干?! 楚梦栖与自己有何干? 五娘咬着牙站起来,从水秀手里接过自己的牛皮鞭与弯刀就要腰间插。 这地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常服长裙,盘着发髻插着首饰。 得换! 等五娘换好衣服涂完面出来,只见一身红衣的柳莺站在院子里,显然是在等她。 “柳美人是有什么事吗?” 柳莺见到五娘,以为她换了这身简便的衣服是要练武艺强身健体,也不仅多想赶紧行礼:“柳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妃成全。”说完赶紧跪下,行了个大礼。 “你起来说话,别动不动跪。地上那么硬,小心膝盖受不了。” 柳莺站起来不敢抬头看五娘:“回王妃,柳莺昨夜回去思前想后想了一天,柳莺在被卖掉那一天就没了家,无家可归。也不想嫁人,柳莺见过很多男人,明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想要活得自在,只能靠自己!” “哦……?”五娘倒是好奇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柳莺既然来了离川,受了殿下与王妃的恩惠,就要报答殿下与王妃。” 五娘没心思听她绕弯子:“说重点。” 柳莺顿了顿:“我想在离川开一家乐坊,但柳莺在离川无亲无故,因此需要殿下与王妃施以援手。” “哦?”这个五娘来了兴致,“说说……” “如果殿下王妃能帮我把乐坊开起来,除了利润分成以外,我还可以帮殿下打探消息。乐坊这种地方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可以获得很多明面上得不到或是不准确的消息。北都很多乐坊都是被富贵人家所把持,既可以挣钱又能获得消息,一举多得。” 第56章 离府 这些五娘是知道的,北都的消息网络四通八达,并不单单靠官方消息,会有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渠道。 虽然开乐坊其实是一个不太拿得出手的事,但的确很有用。第一是挣钱,第二是消息,第二是笼络人心。 “你的主意很好,等殿下回来你亲自跟他提吧。我,要走了。”五娘有些惋惜。 一个女子要独挑大梁,这样的勇气本就难的。 “王妃是要去军营练习骑射吗?” 五娘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得点点头敷衍过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出门骑上马,五娘拉上水秀,回首再看看离王府大门。 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它破烂不堪的样子,不过是四个月以前。现在气势恢宏肃穆庄重,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物是人非的感觉。 水秀有些不舍:“我们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吗?” 至少也应该给殿下打个招呼或者是留个信息。要是殿下回来看到五娘走了肯定会着急的。 五娘摇头:“留了就走不了。”说完一踢马肚子,转向城门而去。 马蹄哒哒地响起。 从王府到东门必须经过府衙,此时还没到散值时间,府衙门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注意到那匹白马上的人是王妃。 此时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府衙,守门的衙役认识他是军营的,见他着急就并未禀报放他进去。 白马此时正好从府衙大门而过。 楚梦栖正在与几位属官商量攻打冬波土司的事,众人探讨得正激烈。 这种时候肯定不能因为一匹马的事打扰到殿下,传令兵只能焦灼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马匹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尤其是像银龙这种万里挑一的好马。要是丢失一匹可是重罪。 虽然来牵马的人拿着霍先生的手书,不敢不放马。马监却想这匹马可是殿下送给王妃的,就这么凭一封手书就让霍先生带走怎么也得事后及时告知殿下才行。不然事后问责起来自己是逃不掉的。 讨论得口干舌燥,众人正在间隙喝茶休息。 几个属官跟楚梦栖闲聊,说王妃清毒清大半个月怕是差不多清完了。等王妃康复后家眷们还想亲自上门探望王妃,不然显得她们不知尊卑礼节。 之前好多官眷都想趁着王妃中毒上门探望拉拢一下关系,楚梦栖都以养病要静养为由给推脱。 这是必要的礼节性走动,楚梦栖想着也应该是时候让五娘以王妃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说来请封王妃的奏疏已经递上去很久,走驿站四个月来回应该足够,怎么还没消息呢。 算了,等什么时候睡服五娘再说吧。楚梦栖接着以要方便的由头岔开这个话题。 因为脚肿着,楚梦栖右脚只能穿木屐,左脚靴子,很是奇怪。连上个茅厕都不方便,拒绝搀扶后,只能慢慢挪动。 才到院子,看到传令兵焦急的样子心想莫不是军营里发生什么大事。 招呼传令兵过来,传令兵赶紧上前行礼:“殿下,今日霍先生手书一封已将银龙带走,马监特地派某来告知殿下。” 楚梦栖点头说知道了,让传令兵回军营复命。 为什么要把银龙留在军营,就是防止五娘带着它跑。 人两条腿能跑多快,马四条腿能跑多快。没有府衙的手书没人把银龙带出军营,五娘也不行。 舅舅把银龙带走是个什么意思?楚梦栖一时想不清楚,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大概是由于太专注思考,右脚落下太重,疼得楚梦栖扶着柱子倒吸凉气。 电光火石之间,楚梦栖突然想到了什么。 舅舅一向不喜欢五娘,尽管知道自己钟情于她。多次私下鼓动自己放弃五娘,她的身份太特殊。 而今天自从早上跟舅舅打个招呼就没见着他,连讨论讨伐冬波土司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出现…… 楚梦栖心下不好,招来小吏:“来人,本王脚疼,去王府向王妃取本王的软鞋来。” 府衙与王府相隔并不远,小吏没一会儿就跑个来回:“王府的守卫说一个时辰前王妃带着水秀姑娘骑着银龙朝东门而去……” 楚梦栖顾不得脚疼,赶紧起身朝大门挪去。 休息时间结束,属官刚好从正堂屋里伸出头找楚梦栖,只见到他笨拙的背影有些好笑。 楚梦栖还没走出几步,府衙大门又跑进一个传令兵,风尘仆仆,但神情坚毅。身上穿着皮甲,配着武器,一看就是府兵。 府兵看到楚梦栖就立马半跪而下:“殿下,左将军有信!” 左蒙?百象的? 楚梦栖看着门外,心情焦灼,可百象的事也是大事。 只能恨恨道:“拿来!” 信筒拿在手里,楚梦栖转身对小吏命令沉声道:“赶紧沿街去追王妃的下落,如果王妃没出城今天就提前关城门。若是得到王妃从哪个城门出的,派人去追。有什么消息都赶紧回来告诉本王!” 小吏很少见到殿下怒目而视情绪失控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转身小跑出去。 “回来!”楚梦栖大声喝道,“对外就说抓一个骑白马的百象细作,望城内百姓配合,但不得随意扰民!” 平静的离川城因为突然要抓百象细作而慌乱起来,城门比以前提前一个半时辰关。若是别的事百姓会抱怨,但是抓百象细作他们都很愿意配合。 楚梦栖打开漆封的信筒,言简意赅:白耶为王,白诃祭神。 眼下没有心思讨论这个,楚梦栖只想得到五娘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五娘从东门而出,不知去向。 “给本王追,从军营抽调骑兵,有岔路就分开追!城内由守城军负责搜查!” “可是银龙乃是千里马,骑兵营的马未必追得上啊。” “追不上就别回来!两个女子都追不上还谈什么上阵杀敌!路上的脚店、驿站、村落等可以歇息的地方一个都不要放过!” 官吏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发这样大的火,战战兢兢不敢上前问缘由。 “今日议事就到这里吧,本王回府处理一下私事。这是左将军才送来百象消息,你们看看吧。”楚梦栖把信筒随手扔出去,转身出府衙大门。 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找五娘重要。 天很快黑了,秋风已经有凉意,似乎要下雨。 李姑姑看着没有动一口的晚饭,让侍女撤下去重新做。 楚梦栖捏着眉心幽幽道:“李姑姑,以后王府内宅的事只听王妃的。他人,一概不听。” “是,殿下。”李姑姑只是以为霍尚来提醒王妃注意分寸,哪里知道他竟然是来放走王妃的。早知这样,绝对不会把前院的人都撤走。殿下虽未责怪,但自己内心难安。 第57章 寻人 夜渐渐深,雨开始淅沥沥地下起来。 其实这四个月,楚梦栖很少陪五娘。除了她之前说过喜欢马喜欢长枪,好像也没聊过她的喜好。总觉得举行过婚礼他们就是夫妻,天天只想一起睡觉生娃。 楚梦栖坐在五娘平时看书的案前,桌上那本离川名谱还翻开着,让人有一种人只是临时走开很快就能回来的错觉。 五娘看书的时候还做了认真做笔记,旁边纸张上还有画的关系图。男人是个圆圈里写着名字,上面潦草地勾勒出一个发髻。女人是个大发髻,还插着一支发簪。男男女女之间细线上标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出还是用了心做的。 随手一翻,下面还有好几张关系图,楚梦栖看到那些粗糙的笔画忍俊不禁。 最后一页,画的是他,线条粗细也一样。虽然小人容貌与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一副刁钻小人汲汲营营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到旁边那个大大的柒字估计五娘自己都认不出来吧。 五娘对书墨之事不上心,画功不好,但有一种质朴的美感。 当年那场元宵宫宴,三皇子之母贤贵妃为三哥选的是母族女子。贤贵妃出身大遂第一氏族汪氏,那汪氏除了相貌不出众以外样样都是万里挑一。汪氏女汪玟才华横溢,当场泼墨而出一幅千里江山图,气势恢宏,众人交口称赞。一时间宴会上都以贤贵妃为尊。 众人都知道皇后收养五皇子,中意的正妃人选是平南侯高洪五女高翎。高翎自小在外跟着父母,自然不会偈北都这些贵女一般善于文雅的琴棋书画。贤贵妃暗中讥讽是皇后先儿妃选个粗鲁不知诗书礼仪的,哪里能跟汪氏一族相提并论。 结果高翎说不过是临摹前人笔墨,拾人牙慧。汪女郎看的不过是别人眼里的江山,而非真正的江山。 汪玟为贵女,天天都在浸泡在书墨之中怎么能像高五娘一样跟着父母到处跑。她笔下的江山也只能从别人画中得知。 那一席话楚梦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笔下有江山绵延恢宏又如何,也不过纸上浅浅笔墨而已。整日闭门痴读,却未见得有半分有利于天下子民。不过是闭门造车,聊以自慰。若是真心怀天下,不若出门去看看那田间八十还在劳作的老翁,去看看边关镇守数十载亦未能归家的白发将士,去问问那孤儿寡母每日可有饱腹餐食……。问问他们眼中的江山可是这般意境高远,气势恢宏……那山高巍峨入云,却不是适合耕种的田地,填饱不了百姓腹中饥饿。那江水滔滔,若不灌溉良田,只怕也是无利于民。” 心怀天下的高翎给皇后扳回面子,皇后当场奖励她一支赤金七宝凤钗。 于是大家都认定她是五皇子正妃。 当时他却莫名有种预感,皇后并非真心疼爱高翎。若是真心疼爱,怎么忍心把高翎推到风口浪尖上?不过是作秀掩人耳目罢了。 后来的发生的事证明当时的猜测是正确的,皇后最后也选中族女为五皇子正妃,现在的皇后。 楚梦栖正沉浸地过往种种,李姑姑小跑进来时连伞都没有打。因为是自己的失职让王妃出走,所以李姑姑也一直陪着楚梦栖没睡。生怕底下的人做事不牢靠,耽误重要消息。 李姑姑脸上抑制不住笑意,高兴道:“殿下,有王妃消息了。” 楚梦栖一下子来精神:“她在哪?” 李姑姑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王妃从东门出去绕一圈又从南门进城,去了城中最大那家酒楼吃饭,现在还在呢……” 未等李姑姑说完,楚梦栖瘸着脚出门。 李姑姑还在后面喊着让人给殿下打伞、准备马车……外面雨下得挺大的,怎么刚才不觉得呢。 楚梦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飞都从胸膛里飞出去了,恨不得马上飞到酒楼去。只是脚还没好利索,一落脚就是钻心的疼…… 她居然从东门出去从南门进城,搞得整个离川城鸡飞狗跳……分明就是故意的,害得他着急、伤心、懊恼……真是……淘气。 不过她没有离开离川城就好。 楚梦栖感到一阵轻松,心里的阴云散去,连雨声都变得轻快。 雨还在不停下着,酒楼灯火还亮着。 秋收结束,今年收成不错,大家心情都很好。夜已深,酒楼里仍然很热闹,远远都能闻见酒香与喧闹声。 敛了敛欣喜激动的神色,楚梦栖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早就守在门口的老板满脸笑容,赶紧上前替楚梦栖打伞,一脸谄媚恭维道:“殿下,小老儿今天听说府衙里抓百象细作就格外留意骑白马的客人。正好下午天黑时分来了两位姑娘骑着白马,就赶紧报官。哪知竟是王妃……不过这王妃真是好酒量,喝了两坛酒还没醉过去。” 楚梦栖没空听老板叨叨:“带本王去见王妃。” 守城军早就在暗里把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客人丝毫觉察不到,依然在推杯换盏。 楚梦栖不想引人注目兴师动众,老板引着他从后院的楼梯上楼。 一只脚用力,木板被踩得咚咚直响。 五娘与水秀定的是一个包厢,楚梦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俩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微凉的空气残留的酒香,吸一鼻子全是令人沉醉的味道。 水秀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五娘还在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什么。 外人都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等楚梦栖吩咐。 “把水秀先带到马车上去。” 跟来的两个侍女赶紧上前架起水秀拖出门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楚梦栖在五娘旁边坐下来,把凌乱的碗碟都推到一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五娘脸红红的,听到有动静,睁开眼睛似笑非笑:“是阿七啊……” 阿七…… 楚梦栖怔住,这个名字他只用过一回,就是把五娘藏在纸马房躲避搜查那段时间。五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叫阿七。 纸马房白天不能进人,晚上才可以偷摸着进去。因为放着易燃的纸马,所以不能点灯。顶多借着月光能看见一个影子,所以五娘从来没见过他的真容,只能听见声音。 开始的时候五娘不停地低声呜呜地哭,也不知道是伤痛还是伤心。楚梦栖只能安慰她,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人死不能复生,但总有机会洗去身后的污泥。 五娘曾经一遍遍轻声轻言叫过楚梦栖阿七……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也没有这样清醒过,不知悲从何来,五娘嚎啕大哭:“阿爹、阿娘……” 楚梦栖把人搂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因为事出急切,楚梦栖穿着官袍一直都没顾得上脱下,五娘就着官袍擦起眼泪鼻涕来。 楚梦栖:…… 第58章 相悦 五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酒楼回到离王府,回到那张床上的。 醉了以后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要是真出门在外遇到危险可就不妙。 脑子有些昏沉,记忆开始从她离开东门开始。 开始的确是打算从东门出去东行的,出城门后跑出去十来里发现天不仅快黑了,而且看样子要下雨。索性绕了个大圈子又从南门赶着关门的点进城,肚子饿了就挑中最大的酒楼要酒要菜。反正她不缺钱。 水秀也看出来五娘其实不想走,可是霍先生已经把话说得明白,还把事也做得绝。五娘再怎么也是个女子,总要有些脸皮。 五娘倒是看得开,不管明天怎么样,眼下过得好就行。于是点了好酒好菜,准备大吃一顿。 离王府的日常饮食并没有多精致,水秀也是第一次来大酒楼,五娘大方地把酒楼的招牌菜都点。 五娘大方地说敞开肚皮吃,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 酒很醇,喝了一口,只觉得一种辣辣的灼烧感从舌尖蔓延到喉咙里。但短暂的难受后就感觉到一股清香在口腔与鼻腔之间弥漫出来,让人如坠云里雾里的轻盈感。 几杯入腹,情绪不受控制。 五娘想起自己冤死的爹娘兄长,自己这八年一直躲躲藏藏。连姓氏都不能被提及,更遑论姓名。又被霍尚赶出离王府,楚梦栖平时说着爱惜自己又不来找自己,都是口是心非的大骗子!心中又是憋屈又是难过,喝起来更没有个节制,一杯接着一杯。 水秀一听五娘过去的伤心往事,联想自己连父母家族都不知道,心中更是难过。替五娘难过也替自己难过,也一口一口喝起来。 直到头脑昏沉,腹部翻江倒海。 模糊之中,五娘听到了碗碟碰撞的声音。 很久以前,她特别期盼听到这个时候,会从天亮盼到天黑。因为天黑以后有人会送来饭菜,会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有人声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阿七,你是吗?” “是我,五娘。” …… 五娘醉想起往事,她心中那个阿七居然是楚梦栖啊……一阵苦笑。 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难怪他见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变化会如此之大。 喝好酒的好处就是宿醉之后头不会疼也不会沉,五娘的脑海里已经清晰起来。 怎么有股熟悉的气味? 五娘转过头去,正好碰上同样睁着双眼的楚梦栖。 四目不经意地相对,目光灼灼。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感知对方的呼吸。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阳光从窗棂里钻进来,把屋子照得十分地亮堂。 他的睫毛又浓又密,瞳仁是她的脸。 五娘脸上还残留着将醒未醒的慵懒,让人心里发痒。 四目相对,暧昧空气有刹那的凝滞。 五娘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是半抱着楚梦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放在他身上呈一个半抱在姿态。难怪昨晚睡的那么安稳。 顷刻间,五娘收回手脚,准备起身闪开。 未料楚梦栖已经先一步压到她身上,双腿压住双腿,双手挟制住双手。 整个楚梦栖身体的重量都全部压在五娘身上,让她一个发力点都没有,只能于事无补徒劳地扭动。 五娘试着挣扎一下,整个人都动弹不了。只能试着挤出笑容:“殿下,天亮了,要去府衙上值了。” 楚梦栖柔声道:“本王脚受了伤还没好,这几日要留在王府里养伤,不用去府衙应卯。” 五娘继续找理由,与楚梦梧这般暧昧好像意味着什么:“那也该起床,不然李姑姑才要训导……” “起什么床,睡觉……”楚梦栖用鼻尖蹭了蹭五娘的脸颊,弄得五娘痒痒的。 五脸的脸瞬间就红了,试着躲开与他的接触:“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我还要看离川名谱……” 她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鼻尖都是楚梦栖身上清爽的味道,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个昨晚我喝醉了还没洗澡……” “一会再洗,反正都要洗的……”楚梦栖声音低得只有靠近五娘耳边才能听见。 楚梦栖的鼻尖已经从耳根顺着滑落到脖子,五娘不由自主地抬起脖子,楚梦栖沿着脖子一路嗅着。 “你慢点,急什么急……”五娘感觉浑身上下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淹没,想要推开他。 “本王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不心急……” 五娘嘴巴正要开口已经被不知名的柔软堵住。 尽管动作很笨拙,嘴唇被撬开,有个东西顺势钻了进来在唇齿之间试探、搅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柔软、湿润,还带着点淡淡的酒香。 五娘放松牙关,舌头像蛇一样灵活地钻入。 楚梦栖的味道盈满鼻腔,令人浑身无力。 趁着楚梦栖沉迷在五娘味道中,五娘趁他放松警惕时腰下用力翻身把楚梦栖按到床上,手脚并用骑在楚梦栖的腰上死死挟制住他。 楚梦栖的寝衣也松松地穿着,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衣襟大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五娘以一个胜利者俯瞰着楚梦栖,脸上是得意的笑容。笑容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感觉到奇怪的硬物。 楚梦栖倒是很开心:“哈哈……王妃是想自己来吗?”说完还挺了一下腰。 五娘羞得脸红:“动你个头……” 楚梦栖揶揄道:“你不动我的头动那里……第一次还是让为夫来一展雄风吧?” “就你,还有雄风?”五娘嘲弄道。 “那王妃一展雌风?原来王妃喜欢在上面啊。”楚梦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五娘胸前。 五娘低头一看:原来昨天是穿着蓝衫出门的,而此时鲜艳小衣透过白色寝衣若隐若现。寝衣衣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松松垮垮凌乱地挂在身上。 “……” 趁着五娘去整理寝衣的空隙,楚梦栖猛地一用力坐起来。搂着五娘的腰间,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阵阵的馨香低语道:“五娘,我要和你两情相悦……” 低而沉的语气,热气扑在微凉的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阵令人战栗的感觉传遍全身。 脖子上传来一片湿润的感觉,后背两只手在时轻时重地游弋,贴肤的小衣瞬间松下来。 “阿七……”五娘轻轻地唤了一声,双手搂住他宽阔的双肩整个人无力地往上靠去。 五娘残存的理智在挣扎:“我是罪臣之后,你可要想好了……” “你是高翎 ,更是本王的王妃……”楚梦栖腰上一用力,就把人掀下来死死地压着。 第59章 冬波 天亮后房间一直迟迟未开,侍女也不敢上前敲门。端着盥洗之物只能乖乖地站在廊下。 李姑姑见早餐一直没有送过去,便过来看到她们几人站在西厢房廊下窃窃私语。 领头的侍女说昨夜殿下带回王妃就跟着王妃同寝,没有召唤她们也不敢去敲门,所以就站在廊下等候。 听完李姑姑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哦……你们还不赶紧准备热水汤沐去,一会殿下与王妃要沐浴。让厨房把汤炖上,给殿下养身……养伤” 脚崴了还要养伤? 侍女们反应过来应声而去。 李姑姑终于掩饰不住得意地翘起嘴角,暗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五娘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这是自小就养成的改不了。 今日却不得不日上三头才起得来身,别看楚梦栖平时一副纤细身板,干起活来也真是有力。 李姑姑拿着干净的贴身衣物含笑道:“王妃,该起床更衣了。殿下等着与你一起吃早饭。” 五娘脸上还残余着潮红,头发凌乱,整个人都包裹在被子里不想动弹。 心中不停地反复念叨:“楚梦栖就是个大骗子……说好一会就行了……” 总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干不过他吧,白瞎自己一身功夫。 他若无其事起床从容沐浴穿衣,而自己因为没得力气赖在床上起不来。 真是丢死人羞死人…… 李姑姑无意瞥见床单上点点红斑,赶紧拉扯被子遮挡一下:“王妃,赶紧起来换床单……” 几个侍女听到忍不住脸红偷偷别过脸去偷笑。 五娘恨恨道:迟早有一天我要证明自己比你厉害! 沐浴更衣完毕,五娘浑身酸软得只想躺着。肚子却不争气叫起来。 昨晚只顾着喝酒,肉菜没动多少,加上早上一番折腾,肚子有些不舒服。 李姑姑贴心地安排了一碗浓稠的红豆粥,说是可以缓解醉酒后的不适。 楚梦栖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安然地享受着早饭。 五娘恨恨道吃吧,一会看你午饭怎么吃得下去。 楚梦梧看着五娘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是得意:“爱妃是没力气喝粥吗?要不要夫君喂?” 五娘瞪了他一眼,自己端起碗。 大家似乎都没有再提昨日出逃之事。 楚梦栖只瞅着五娘笑,笑容又温柔又甜,笑得五娘毛骨悚然,转移目光。 可是怎么都觉得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时外面有人进院,只是站在廊下并不进屋:“回殿下,昨日派出的骑兵均已回营。” “本王知道了,告诉他们本王知道他们辛苦了。王妃已无事,无须担忧。” 外面那人应是便没了声音,脚步声消失得很快。 “你昨天动骑兵营做什么?”五娘想动骑兵营肯定是要有大事发生,楚梦栖现在还有闲情逸致陪自己吃早饭。 “没事,昨天本王的王妃丢了,让他们去找。结果个个无能,没有找回来。” 五娘心下了然:他是派骑兵营去追自己。又觉得好笑,明明自己只是出了个城门遛了个弯就回来。他居然如此大动干戈。心下好奇:“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昨天有个骑白马的百象细作潜入城中,守城军得知后满城搜捕。不想那百象细作刚好在王妃醉酒的酒楼里,就正好碰上王妃醉得不省人事。”楚梦栖淡淡道。 五娘一听:又是骑兵又是守城军的,自己岂不是成了烽火戏诸侯的妖妃了?霍先生估计现在看到自己不是想要赶自己走,而是想抡刀砍自己吧。 “还有个消息,白耶继位百象国王,白诃祭神。” 五娘喝完粥:“看来这个白耶的手段不比诃差。左蒙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还有一两月的样子,白耶上位暂时不稳,左蒙要先帮他稳住局势。等差不多就回来,府兵在百象待太久也不好。我还有大用处呢。现在秋收已经差不多,本王想要去巡视今秋收情况并督促各地收税,正好可以带着王妃一起去秋游。” 五娘斜眼看着说得一本正经的楚梦栖:“殿下说了这么多假话不怕嘴巴烂掉吗?” 楚梦栖义正严词道:“本王对天发誓句句都是真话!” 五娘懒得跟他废话:“是不是冬波土司闹事了?” “你这都知道?”楚梦栖表现出一脸震惊。 五娘不得不佩服楚梦栖面子表情做得真是足:“离川三大患:百象、巴巴山五娘,还有就是孔乡冬波。眼下也只有冬波这一件事需要我去秋游了吧?” 楚梦栖双手竖起大拇指:“王妃聪慧!连本王肚子里想的什么都知道!” 五娘抚额。 孔乡冬波是离川境内目前最大也是最难对付的土司,世袭数百年,根基十分稳固。与其周边其他小土司形成联盟对抗朝廷。这个土司联盟在朝廷的施压下打破了百年以来不联姻的传统,相互联姻后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因此他们不受朝廷节制,不承认朝廷派遣的官员,不缴纳朝廷征收的赋税,不承担相应的徭役……完全形成一个独立于离川西北边政权,好比一群土皇帝联盟。 现在百象暂时平静,五娘成了离王妃,楚梦栖下一步自然是对付冬波土司。 楚梦栖正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攻打冬波,他自己就惹出祸事了。 秋收的时候府衙按常例派遣催粮官既往各个郡县视察今年收成核定赋税,还没有到孔乡就碰到冬波土司的大儿子荔多在外狩猎。荔多无视催粮官无礼也就算了,看到催粮官一行荔多竟然上前用弓箭射杀催粮官,事后不道歉悔改竟然说催粮官长得像畜生才让荔多误伤,浪费他的箭矢。 当场催粮官气不过,当场对冬波破口大骂。激怒荔多后,一行人又遭到毒打,差点回不来。 此事一出,府衙气氛顿时群情激奋。加之今年已经一口气解决了两大难题,众人都对攻打冬波充满了信心。 百象与五娘的问题解决就没有后顾之忧,楚梦栖没有过多犹豫,一个字:打! 孔乡地势复杂,而冬波又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附近联盟的不会坐视不管。因此想要一口气彻底打下冬波,势必要费些力气。 趁着秋收今年收税还不错,正是攻打冬波的好时机。钱粮兵都不是问题,有个合格的将领才是大问题。 左蒙在百象,最合适领兵出征的当然是五娘。 五娘跟冬波打过交道,知道冬波是个凶残又贪婪的人。巴巴山再往北不远就是冬波的地盘,冬波也打过石寨的主意,只是被五娘狠狠地教训一顿后才老实。 想清楚这些,五娘怎么看楚梦栖的脸上都写着得意洋洋三个大字。 第60章 往事 霍尚听说楚梦栖出动骑兵营与守城军找五娘,心中本不快。结果真把五娘给找回来,心下很不舒服。一大早就到府衙等着批评楚梦栖一顿,哪知一个人坐了一上午生了一上午的闷气还没看到人影,心中更是不快。 一问才知道因为脚受伤楚梦栖告假不来上值,说是要在王府养几天伤。 脚受伤又不是起不来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告假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天赶走五娘要罢工甩脸子给自己看? 霍尚又气呼呼地跑到离王府准备找人开骂,被拦在正院外被告知殿下与王妃正在屋里休息…… 再怎么是长辈也不能跑到人家小夫妻屋外吵闹吧。 霍尚只能狠狠地甩着袖子气呼呼地而去。 水秀瞧着霍先生远去的背影,在门外悄悄地告诉屋里两人霍先生走了。 只听到楚梦栖一声懒洋洋的知道了。 五娘此时正软绵绵地伏在楚梦栖的身上,由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在后背游走。她不是不想反抗,是真被折腾得没力气。 世界突然就安静下来,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不去见霍先生,他肯定会生气的。要是因为我惹得你舅甥不和倒是我的过错。”五娘脸贴在他胸膛上,脸朝着外面,有些自责。 在离川,楚梦栖只有霍尚这么一个亲人。 “他已经很生气了,此时见他只会惹他更恼火。此时正在气头上,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让他静静,说不定他想通就不生气了。不过他不会想通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通过。”楚梦栖玩着她的发梢。“而且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向他解释什么。” “霍先生也是为你好。” “他只是为自己好而已,他为的是自己野心。当年我一出生,他就给我扯出一个命格极贵的谶言,害得我成为整个后宫众矢之的。谶言固然可以左右一部分人心,却左右不了利益。要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些虚无缥缈的谶言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没有实力担负起谶言,谶言只会成为你掉下云端的陷阱而已。” 五娘好奇:“你怎么能这么说霍先生啊,他也想你好。” 楚梦栖亲亲她的额头:“舅舅当初为了自己前途,才把一心向道的母妃送到父皇眼前。他从来没问过母亲愿意不愿意,他只想着借助母亲登上国师之位。后来母亲生下我,我深得父皇的宠爱,父皇爱屋及乌,让他当上国师。舅舅不死心,千方百计想让我当上太子,结果实力不济又太过招摇,我掉进冰窟缠绵病榻失了父皇的欢心,他这个国师也做得不够威风。舅舅怀疑是宫中的太医在我的汤药里做了手脚,于是让母亲抱着我跪在父皇跟前让我去玄天观祈福。离开皇宫后我才渐渐好起来。有时我都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记恨他。” “可是他随你来了离川啊,陪着你这一路走来也很是辛苦。” “他怕我死了就彻底没希望。他希望我在离川不但能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在这里建立一番功业然后被召回北都。翎儿,你想回北都吗?” 北都,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地方。 那里曾经有五娘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那场繁花似锦都在一场大火里被烧成灰烬。 五娘眯着眼,声音哽咽:“我做梦都想回去,我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灭了我全家。他不喜欢我可以直说,我高翎不是一定非他不嫁,我也不会拦着后族女子上位。他的心为什么那么冷那么无情啊……” 楚梦栖抱紧怀中人,五娘忍不住抽泣起来。 “五皇兄不是那样一个绝情的人,肯定当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你千万不要原谅他!” 五娘眼含泪水:“我原谅他干什么?!我的父兄曾经为大遂在战场上拼搏,三个哥哥战死沙场。为规避武将夺权的嫌疑,我爹爹已封侯后已经不与军中人员来往,四哥卸军职。可是为什么还是不是善终?!” 楚梦栖抱紧她:“五皇兄是真心喜欢你的,五娘。之前皇后为他寻了一个后族女子,他不愿意,宁愿忤逆皇后被禁足都不愿意接受。” “原来当年他莫名被禁足是因为这事?”五娘直起身子来盯着楚梦栖:“你怎么老是替他说话?他可是与我有过订亲,你就不吃醋?” 楚梦栖把人搂进怀里蹭蹭头发:“你们都是我最亲近最在乎的人,他是我的五哥,你是我的五娘。当年我虽对你一见钟情,可也不敢对你有过多的奢望。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你今天应该坐在凤座之上而不是跟着我躺在这里。而事实就是你现在就在我怀里,而皇兄在几千里之外当着他的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有权力,而我有你。他开不开心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开心。” 五娘道:“你什么时候对我一见钟情?在玄天观吗?”可那个时候她浑身是血是伤,狼狈不堪。 楚梦栖含笑摇摇头:“那年元宵宫宴,在宫门外有匹马儿受惊,你跳出马车驯住那匹马。” “你在那时见到我了?”五娘模糊记得有这么回事。 “是啊,当时我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啊?你挺直着背脊,一身红衣在灯火下像盛开的红色蔷薇花般热烈,骑在马背上高傲得可以蔑视世间的一切。可是我的五皇兄也很优秀啊,他又那么刻苦,总是会在放学后偷偷努力,只为能得到父皇与先生一句夸奖,多得一点关注。因为只有父皇注意到他,宫里的内侍与宫女才会对他与他母妃好一些。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很龌龊,怎么能对五皇兄喜欢的女子有非分之想呢?那可是我未来的皇嫂啊。” 五娘一脸鄙夷。 楚梦栖又搂了搂怀中人,感叹道:“可是那惊鸿一瞥,经年难忘啊。我看着你在宫宴上出彩,看着皇后表面对你与众不同的疼爱,看着五皇兄对你的眼神充满爱意,我内心除了失落失望还有担忧。我没有那样一个有力的母妃可以左右我的婚事,也无法告知皇后对你的好只是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让你成为皇后对付贤贵妃的一把刀而已。毕竟当时太子之位只能在四哥与五哥之间选择。四哥有汪氏一族文臣支持,而皇后待你好亲近高家,以示对武将的看重。才能与四哥和贤贵妃一争高下。” 五娘怔怔看着楚梦栖,恍然道:“原来当时你就已经看出来皇后只是想利用我与高家对付贤贵妃与汪氏一族。那支赤金七宝凤钗不是恩赐不是奖励,而是诱饵。而我还傻傻地以为皇后是真的看重我,待我与众不同,满心欢喜。” 深宫朝堂里的阴谋诡计想起来就让后背发寒。 第61章 出资 看着楚梦栖云淡风轻又情谊缠绵的脸,五娘不得不服气:自己栽在他手里好像也不算是冤枉。 父兄教会她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却没有教过她如何躲开深宫朝堂的尔虞我诈。 而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心机深沉的男人,是从宫廷阴谋中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清秀精致的眉眼忽而在眼前纠结成难以言说的可怕形状。 五娘用一种警戒、试探的目光再次打量楚梦栖,有一个这样的枕边人是幸运还是霉运呢。 楚梦栖嘴角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现在我们在离川,离他们远着呢。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到你的,以后任何人都不会伤害到你。” 五娘目光变得疑惑。 楚梦栖把她拉进被窝里盖好被子,半搂着:“睡吧。睡好精力充沛才能干好事。被子一盖,天不管地不管。” 五娘转过背去不想理他,楚梦栖又贴上来。五娘不得已又向里面挤了挤,楚梦栖又挪动一下。 “床这么大非要两个人贴在一起吗?”五娘不耐烦道。 “贴着你舒服。”楚梦栖闭着眼喃喃道。 休息几日,楚梦栖的脚已经恢复得能正常走路。 秋风飒飒,清晨已有明显的凉意。院中花草上都带着清新的露珠,在阳光下分外好看。 侍女懂事地把书房里的殿下的寝具都搬回正屋,一应起居都在正屋。幸好把书房腾出去,不然两个人住还真的点小。 五娘适时提起柳莺想在离川城开乐坊的事,楚梦栖点头同意。 不过这笔钱要五娘出,因为他现在穷得要死。钱都拿去哄老婆开心,兜里可干净了。 五娘除了叹气还能干什么,点点头。这两天她就带着柳莺出去选铺面。 楚梦栖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助一下离王的威势。五娘道除了借点你的威名也借不出什么,换来两声嘿嘿。 杨怜说想要回家,楚梦栖承诺她明年春天就送她回乡。 花嫣儿是孤女,年纪太小。五娘问她如何打算,她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只低头玩弄衣角。 五娘的意思再养她两三年,等大了再问,就当养个妹妹。楚梦栖自然是没意见的。 两人这几日恩爱非凡,李姑姑也暗示王妃与殿下应该节制些。两人都是大病初愈,应少折腾为好。 五娘红着脸嗯了声:你劝我怎么不去劝他呀,他才是那个吃人的豺狼虎豹啊。 当然在外人眼里,都是王妃凶悍,殿下孱弱,自然是王妃欺负殿下。 五娘站在大门看着楚梦栖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府衙走去,背影坚定,心忽而安定下来。莫名地朝北望了望。 只是府衙的属官们看着休养几天的殿下脚是正常,怎么感觉走路的姿态好像不正常,弯腰驼背,脚下虚浮。 看着霍尚那种黑得铁青的脸,楚梦栖露出乖巧的笑容:“舅舅早啊。这几是辛苦舅舅操持府衙事务了。” 霍尚自己生了几天自己的气,想想也是自己多事,当时一气之下就没轻没重去找五娘把话摊开。后来一细想如果五娘真的因为那番话离开了离川城,楚梦栖绝对会心生隔阂。 五娘在楚梦栖心中分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再扯开大家面子都不好过,也就略过。 再说五娘留下对楚梦栖对整个离川都有利,她的影响与能力不单单只是一个王妃头衔的那样简单。 隐约猜到楚梦栖准备利用五娘去攻打冬波土司,比起左蒙,打山地战五娘更有经验。 只要五娘待在离王府,她裹挟的财物还不是楚梦栖的。带走反而是一笔很大损失。 封妃的奏疏已经送出去这么久,要是北都册封离王妃的诏令下来离王妃却没了…… 想了五娘许多好处,霍尚的心也平复很多。安慰自己,但凡做事不只能从小处看,要往大了看。 霍尚到楚梦栖脸色不大好,叮嘱两句虽然是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楚梦栖恭敬回道:“梦栖受教了。” 见外甥态度恭敬,霍尚心里更是顺气不少。哼哼两声便往里走,楚梦栖迈开脚步跟上。 睡服五娘跟着楚梦栖一起秋巡,并趁机攻打冬波土司。众人更是信心十足,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离王府内,五娘让水秀把那件外套及腰带拆开,把藏在里面的金银玉器一一都摆出来。 五娘指着面前铺陈开来的东西对柳莺道:“这是上次我买的东西全在这里。离川偏远穷困你应该也清楚,殿下也一向亲民不愿意增加百姓的负担,因此离王府也拿不出多余的钱财支持你开乐坊。我跟殿下请示过,这些算是给我的聘礼,你可以全数拿去用。算是以我五娘个人名义的入伙。” 柳莺以前见过世面,自然知道眼前这堆宝贝价值几何。别说是在离川这样的小地方,即使在北都也能开出一间像样的乐坊来。 之前王妃也给过她们三人一些,说是她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无亲无故,自己有些财物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当时她就惊讶王妃的大方,跟眼前这一堆一比,分明就是九牛一毛。 她知道王妃来这里狠狠敲诈殿下一笔,但不知竟是这么大一笔。 殿下出手如此阔绰,可见对王妃的真心比眼前的真金有时间银还要真。 只是她没有见到传说中那挂百宝璎珞,如果见到肯定会鄙视自己见识浅薄。 有了这些,柳莺野心突然就膨胀起来,她要开一间离川最大的乐坊。让富户乖乖把钱都送到她这里来。有了离王府做后盾还怕什么呢?她会是整个离川府最有底气的老板。 五娘见她半晌不说话:“是不够吗?不够我也没法了,只能再去找几个合伙人。” 柳莺疑惑地抬起头:“够了够了。只是王妃就不怕我卷走这些财物跑路吗?” 五娘微微一笑:“连我都不能逃出殿下的掌控,你觉得你能吗?你是能单骑入敌军全身而退还是能算无遗策事事掌控?而且不要忘记这离川之主是谁。再说一个不被情感左右的女子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怎么会因为区财物而动心?你放手大胆去干,若是亏得干净回离王府来仍有你的一屋之所。” 柳莺看到王妃怎么有点殿下的影子。 城门大开,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城门,投下清晰的阴影。 等在城外准备进城的百姓此时在城门外拥挤喧闹起来,成群结队往城门而来。 一匹浑身乌黑的飞马飞奔而来,驿卒挥舞着手中的旗子,远远就大喊:“朝廷公文,速速让开!” 第62章 华 大遂,北都,皇城,章华殿。 章华殿不像明华殿那样高大恢宏,依然气势不减。在秋日明净的天空下,重檐庑殿顶高高翘起的飞檐昭示着威严肃穆。 明华殿乃是议国政的大殿,章华殿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 早上议政之后皇帝便挪到此处开始处理如山堆积的奏疏,有时还留下几名官员议事。 此时已近午时,殿中空空。 年轻的帝王着一身玄色龙袍高坐在龙椅上,冠冕之下原本英俊的面庞加上帝王的威严如同刀刻斧凿。 此时沉凝如水的面容眉心低沉,似乎有忧思什么。片刻后皇帝拿起朱砂笔,缓缓而动,写好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写好的奏疏递随手一旁伺候整理奏疏总管太监何庆,何庆小心翼翼地看了奏疏内容将其分好类摆放。等到了午膳时间便派内侍将奏疏送往各部的值房,下午各部值房便能看到。 皇帝行事果决,做事从来不拖拉,但凡批好的奏疏都要及时下放各处施行。 何庆刚才看的那本奏疏是吏部新提拔调遣的官员,提拔的好多官员不是汪氏的子弟就是汪氏门生,只有那么可怜巴巴的几个士子还是不重要的职位。 更有能者居然被外放或者明升暗降,皇帝怎么能不叹气啊。 宫女与内侍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敢出一点声响。整个殿内只能听见外面还残留着一口气的蝉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北地的秋天来得很早,空气中似乎都能闻见一股淡淡的桂花味。 廊下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打扮华丽雍容的妇人。所过之处宫人与侍卫都纷纷弯腰低头行礼。 皇后一脸欣喜地带着太子来给皇帝请安,她新采摘今秋第一波桂花做了桂花糕,刚送过太后福鹤宫中。 太后听说皇帝近连日操劳至深夜,草草就在章华殿偏殿睡下。连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连凤仪宫都未曾去,别说其他后宫嫔妃。 说句不好听的话,整个后宫比秋风还冷。 太后听了,只能暗暗叹气。 毕竟不是亲生的,加之那件事后皇帝对太后依然是恭敬有加,却也更显疏离,并无半点母子亲近之感。 太子也不过才五六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见了太后有模有样地行礼,奶声奶气地叫着皇祖母。 太后很是喜欢,叫上小太子到跟前逗弄一番,皇后含笑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天伦之乐的场景。 太后叮嘱皇后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皇帝身上,别有事没事都往福鹤宫跑。 晨昏定省虽是必要,但是妻子应该更哄得住丈夫的心才是正理。趁着年轻还应多添子嗣,皇帝继位六七年,膝下也不过才三两子女,有些稀薄。 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太后又是一阵心酸。要是当年能多生个儿子,何必扶持别人的儿子上位。隔着一层肚皮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再怎么替他谋划也亲近不起来。所以一定不能让皇后再走自己的老路,多个儿子多个依靠才是有备无患。 皇后也一脸惆怅与委屈:“听说朝堂上汪相屡屡驳回陛下的意见,陛下年轻气盛总免不了私下气郁沉闷。加之最后百象骚扰离川,战事未定,日夜忧思。饮食睡眠都不佳,哪有心思到后宫来。儿媳曾多番排解陛下还斥责儿媳干涉朝政……” 朝政之纷乱复杂,也不是她们后宫妇人能够干涉的。可是要是能哄得皇帝开心排解忧愁也是有益的,只是皇后端庄克己。往往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劝解的话,太后听过都觉得太过无味。 当初挑选皇后的时候太后就想找个听话本分的儿媳,才会挑中性格内向行止得当的当今皇后。想着以后可以婆媳一心,哪知这内向个性不讨皇帝喜欢。 言语都是家里按端庄淑女教过无数遍的死硬教条,谁娶个妻子相当娶个古板学究啊。 烦躁的皇帝要的是一个知心贴心的妻子,而不是只会满口讲道理的皇后。 皇帝自己都是那样无趣的一个人,再加上这么一个无味的皇后,夫妻能和睦才怪。 好在皇帝并不独宠后宫某一个妃嫔,一心只在政务上,皇后心态还算平衡。 看着桂花糕,想起皇帝幼年藏糕点之事,太后便让皇后带着桂花糕与太子一起去章华殿看看皇帝。还叮嘱皇后还要就是不再论及朝政之事,最近一段时日皇帝已经够烦心,不要再添乱。 顺便提一直给太子开蒙的事,好好挑选几个博学鸿儒的师傅教导,这可是国之大事,马虎不得。 皇后应下,带着太子一行人施施然离开鹤福宫。 看着皇后离开,太后瞧着外面明净的天空飘浮的几朵白云,转身对立在身边的张宫令道:“告诉父亲让他在族中再挑几个活泼鲜亮的女子进宫来,以后皇后有了族中姊妹陪着大概能开朗一些。这后宫死气沉沉的,是时候填些活气才行。” 张宫令瞧着皇后一脸淡漠的神色,低头应了声是。 内侍禀报皇后带着太子来给陛下请安,皇帝本想不见。可远远听见太子甜甜叫着父皇,又有些于心不忍。 正好脑子乱,趁机放松一下也好。 小太子得令可以见父皇,蹦蹦跳跳进了殿内。他的腿还不够长,又拒绝了宫女的抱。小短腿又勉强爬上门槛,然后又跳下来,十分得意。 皇后轻声责备:“行止有礼,在大殿内蹦跳成何体统?” 皇帝闻言抬起眼皮:“弥儿还小,活泼好动是天性,约束这么严格做甚。” 皇后抿了抿嘴,点头:“妾知错了。” 未等太子行礼,皇帝露出父亲的慈笑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若说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怕也只有这个儿子。这个儿子满周岁便在太后的坚持下立为太子,立了太子就定了百官的心。 皇帝何尝不知道是定了太后及后族的心,只是身为嫡长子的立太子也无可厚非。 头戴沉重十二凤冠、身披华丽凤袍的皇后行完礼后,领着宫女把桂花糕端上前。 “这是妾亲自摘了桂花做成的桂花糕,请陛下尝尝鲜。”皇后温言细语,极尽温柔,行止又端庄。 皇帝微微蹙眉,看看皇后,又看看那盘糕点。 皇帝其实不喜甜食,因为皇后曾经教导他不能贪图安逸,甜腻之物让人依恋沉迷。 而起因仅仅是他那时还小,正在长身体,饿得很快。为防止饭前饥饿干扰思维,他就在早上临出门前偷偷在袖子里藏几块糕点以备不时之需。 贴身伺候的宫女将此事禀告皇后,皇后冷着脸说出那些话来。 他听后又是委屈又是无地自容,皇后还偏偏打着替他的好的旗子,说要磨炼就他的心性。说他将来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还在乎这一两块糕点吗?不能因小利而失大义。 可那时他只记得腹中饥饿时十分难受。若是母妃在,肯定不会让他饿着肚子的,吃饱才有力气读书。 皇帝不言不语,内侍与宫女也不敢动,皇后觉得十分尴尬。 第63章 皇后 还是太子聪慧,瞧着爹娘不动有些不对劲,主动打破沉寂:“把桂花糕呈给本宫。” 端着桂花糕的宫女立马上前把盘子放到正好让太子能够到的高度。 太子用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送到父皇跟前:“父皇尝尝,弥儿尝过,又香又甜的。” 皇帝自然不能拒绝太子的孝心,轻轻咬一口。香甜入口,都是满满的桂花香。 太子瞪大眼睛盯着皇帝鼓动的腮,殷切问:“父皇,桂花糕好吃吗?”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好吃。” 太子咧开整齐的贝齿,露出甜甜的笑容:“那就好,母后可是费了好大心思做的。” 小孩子的笑容最能宽解人心,皇帝望向皇后面露温和:“皇后费心,这些事让宫人们做就行了。” 皇后眉间雀跃:“这本就是妾分内之事,何来费心?只是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才是费神……” 见皇后又要长篇大论,皇帝稍解的面容又凝重起来:“朕还有要务处理,皇后带着太子回宫吧。” 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得了这么明确的逐客令,脸上一时间凝固住。短暂的失神后温婉道:“妾,告退。” 太子从父皇腿上跳下来,有些委屈道:“弥儿告退。父皇操劳国事,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笑着点头:“等空了父皇带弥儿去御苑骑马。” 太子开心地笑着作别。 一行人兴兴而来,悻悻而归。 离开沉闷的章华殿,皇后心中实在闷得厉害。让宫女带着太子去别处玩,自己慢慢在宫中走着纾解心情。 如果自己都不能纾解,这深宫之中谁还能开解自己呢? 皇后不是知道自己只是太后安插在皇帝身边一颗棋子,也不是不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她以前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头戴十二凤冠坐在这天下女人都想坐的位置上。 这种快乐太过短暂,却要用漫长一生的困苦来承担。 这皇宫华丽恢宏,却是一座进来就逃不出去的牢笼。 皇后何尝不清楚皇帝心里有那么一个人呢? 那年初春京郊马场,还是五皇子的楚梦梧与高洪女儿高五娘高翎赛马,两人争夺魁首。 在阳光下策马飞奔的英姿一起惊艳了北都城内公子贵女。 一向沉闷的楚梦梧意气风发,高翎更是把女儿家的秀美与飒爽体现得淋漓尽致。 楚梦梧俊朗的五官笑得神采飞扬,高翎面若桃李笑得灿若星河,整个北都知道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 以至于后来高翎都已经与楚梦梧订婚,就等着嫁入皇家为皇子正妃。 奈何天意弄人,平南侯造反,一夜之间从受成帝宠爱的天堂跌入全家被灭的地狱。 而她却正好相反,如梦似幻地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族女一跃成为五皇子正妃。不久后又成为满身荣耀的太子妃,接着又是万人瞩目的皇后。 华丽得像一场烟火,绚烂过后便是无穷的落寞。 嫁入皇家,皇后就再也没见过楚梦梧笑得恣意潇洒。 原以为时间会淡化,可是她看到只有陛下眉眼间日渐的沉凝。 皇后身边的赵宫令看到主子这般不开心也知道其中缘由:“娘娘不必太忧心,您身后有太后,膝下有太子,万事足矣。陛下只是近日被政务所扰才对您疏忽冷漠了些,待这些日子过后自然会好的。” 太后? 皇后笑笑,若不是当年她略施小计让还在襁褓中的太子离开自己就哭闹不停,奶水不进,太后怎么会允许她带自己的儿子在身边教养到如今这般大。 当时太后选自己是看在自己听话的,生下长子也可以功成身退。这几年与太后更为亲近的族女已经长出来,她们眼睛都泛着野兽扑食一样贪婪的光。 但是自己冒死生下的儿子怎么可能叫别人母后?! 今天想让自己向陛下提出给太子开蒙,不过是想借自己的口把后族中那些人提拔上来,打压汪氏一族。等到太子继位,亲近的自然是后族。 陛下与后族不亲,又不与汪氏一族靠拢,在朝中亦十分的艰难。 算了,比起国家大事,自己这点小情小爱能算得了什么。 “母后,弥儿给你摘了一朵花,好看吗?”太子飞奔而来,后面的宫女亦步亦趋。 “好看。”皇后笑靥如花。 太子跑得气喘吁吁,高高地举起那朵小红花。 那是一朵还在秋风中挣扎的野花。 “弥儿给母后簪花!”太子踮起脚尖来。 皇后蹲下,微微低下头。 小太子在珠玉满头的发髻中找了一个空隙把花轻轻地插了进去,开心道:“母后真好看。” 皇后笑得比头上的花还要灿烂,把儿子拥在怀里。 皇后与太子走后,章华殿又恢复了平静。 皇帝不是不想亲近皇后,一是因为她的性格太过内向,说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了无生趣;二是她身后是太后后族,看到她就看到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感到害怕。 他坐这个位置背负了太多,不能轻易被人抛弃。 继位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前朝有汪氏一族掣肘,后宫有太后冷眼旁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皇帝真的感觉自己是个孤家寡人,身上高位,四下却茫茫。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更遑论能帮他一把。 “何庆,封离王妃的诏令应该到离川了吧?想来梦栖收到肯定会很高兴。”皇帝放下笔,目光望向了西南方向。 千里之外,那里有个被自己牵挂的人叫楚梦栖。那人娶了中意的女子为妻,尽管那个女子是被大遂鄙夷的蛮族,可言词之间皇帝看到都是急切期盼喜爱。 离川三大患:百象、石寨伍娘、冬波土司。 楚梦栖一下把这个伍娘纳为自己的离王妃,此患永除。只是委屈楚梦栖娶一个蛮族女子为妻,将来再赐他两个美人就是。 为了避嫌提及姓氏,楚梦栖自作主张把五娘的姓氏改为伍。 蛮族女子凶悍,这个伍娘想来比之普通女子更甚,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做到大寨主。 不论楚梦栖出于真心喜爱还是笼络蛮族平定离川人心,既然他主动请封想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他不顾礼部反对,执意同意册封那个叫伍娘蛮族女子为离王妃。先送诏令,再派遣册封使带着贺礼与圣旨前往离川督办册封仪式。 虽然远隔千里,也要让这个命运多舛的七弟感受到自己这个皇兄对他的关爱。不能让他受因为偏远而受到冷落,离王妃也不能受委屈。 伍娘,五娘,难道这是巧合吗?皇帝自嘲道。这天下排行五的女子都能叫五娘,是自己想太多,还是自己根本就忘不掉高五娘。 皇帝也不能说服自己。 第64章 捷报 何庆堆着笑道:“夏秋道路通畅,想来应该到了。离王殿下应该很是欢喜,会感激陛下的拳拳兄弟之谊。” 皇帝难得露出丝丝笑意,这也难得一件值得欢心的事。一去千里六七年,也不知楚梦栖现在是何模样。应该如同自己一样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成熟稳重。 这时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进殿:“陛下,兵部尚书有要事求见!” 皇帝心下疑惑,早朝的时候不已经把该议的事已经议过,这会求见又有何事。 “宣!”何庆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章华殿内。 兵部尚书急匆匆地迈步进来,见到皇帝先行行礼,再然双手高举着一个奏本兴奋道:“恭贺陛下,离川大捷!” “什么?!”皇帝一时间有些发愣。 何度赶紧过去将奏本呈到皇帝手中,由兵部尚书亲自送的奏本肯定是大事同,得由何庆亲自接过方显慎重。 兵部尚书情绪激动:“微臣刚收到离川发来的急函,离王殿下领兵与百象交战并大捷。俘虏百象太子白耶,还射中三王子白诃的羽冠,百象大败,已退回境内。殿下说考虑到百象国情,已放还白耶太子并助他登位百象王。新任百象王与离王殿下发了白羽誓言,两国友好不交兵戈!百象之患,平矣!” 百象兵患自高氏灭族后再起,皇帝不再信武将,所以派了楚梦栖去离川镇守。 对楚梦栖的期望仅限于百象不要越过离川北上影响其他州府,没想到他蛰伏这些年后一鼓作气打败百象精锐不说,还与百象新国王发下白羽誓言,这可比国书都还要有用啊!边境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皇帝看着熟悉的字迹,久久不语。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真的是朕的好弟弟啊! 原来以为镇边的这些年楚梦栖碌碌无为,哪知短短半年不到竟然解决了离川两大患! 看来真的是小瞧他的本事了!原来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养精蓄锐。 要是他能在身边协助朕那该有多好! 楚梦栖还在信中说,此次百象大捷多亏有伍娘相助,与左蒙兵分两路迎战。 伍娘单骑冲入敌军中救夫,智敌百象三王子,才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 此战中他亦腰间受伤,伍娘中毒,又俘获百易象太子。 虽是兴奋,皇帝也心有余悸。 楚梦栖要不是几年磨一剑,也不会有如今的情况。而且那名伍娘看来真的是女中豪杰不容小觑。 之前文臣多诋毁楚梦栖说他这个王爷空有其名,在离川一事无成,徒耗食邑税赋。 而眼下这封捷报,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而当初送楚梦栖去离川初衷却是远离朝堂的纷争。楚梦栖自幼一直在玄天观修道,不问朝堂之事,其中的诡计不是他能够抵抗的。还有他身负谶言,对还没有坐稳皇位的楚梦梧来讲也是一个小小的隐忧。楚梦栖离开北都是最好的选择。 好的封地不能给他,显得皇帝偏心,只能去离川。 楚梦栖身体孱弱,远行千里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当得知楚梦栖带着不多的随从离开北都,皇帝甚至都不能去相送,只能站在城楼上眺望南方。 那个时候皇帝就明白,自己的血已经冷透。 亲情友情爱情在这场皇权争夺中消弭得一干二净。 楚梦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皇帝能善待他的母妃青妃,于是把在皇城中辟出一座院落给青妃清修。防止宫人苛待青太妃,还时不时去探望青妃。 太后觉得皇帝来问安自己那是孝道所迫,而去青太妃那里却是心情使然。每次皇帝一脸正经从她这里进又以同样的表情从这里出,而去青太妃那里,宫女都说陛下神情轻松很多。 皇帝与青太妃聊天内容无非是楚梦栖在离川的情况,还有些小时候两人的趣事。 楚梦梧与楚梦栖两人年里年纪相仿,楚梦梧的生母出生低微,但并不贪恋势,只想小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抚养儿子长大成人。青妃亦如此,因此两位嫔妃私交很好,连带着两位皇子也交好。 只是楚梦梧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在父皇面前挣得夸赞,而楚梦栖因为谶言一直得到父皇的注意。 后来楚梦梧的母妃病逝,他便在宫中成了依无靠的孤儿,无人问津。只有青妃可怜他,时时让楚梦栖关照。天冷加衣,饥时有食。 本来哥哥照顾弟弟,到他这里成了弟弟照顾哥哥。 兄弟之谊是楚梦梧在丧母之后获得最珍贵的东西。 听完兵部尚书的汇报,皇帝并没有立马昭告百官天下大肆庆贺,而是立刻摆驾去沐心斋,青太妃修习之处。要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青太妃。 想到青太妃听到这个消息也会高兴,皇帝的步伐轻快不少。连何庆与身后内侍与宫女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在门口,皇帝让何庆等人在外面等候,不然人太多会扰了青太妃与神仙的清净。然后独自一人撩袍进入院内。 “青娘娘,梦栖又有好消息,他大败百象军并结盟新百象王,西南边境安定!”一进正堂,皇帝忍不住把好消息告诉正跪坐念经的青太妃。 常年在屋内念经,青太妃皮肤白皙神情淡然,灰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插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木簪。 那只木簪是楚梦栖离开北都时给她打磨出来的,当时还挺粗糙,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打磨得油光水滑。 一身青灰色的衣袍看不出新旧,给人一种脱离世俗之感。 青太妃面带笑意起身向皇帝拱手作礼:“这都是陛下的福祉!” 皇帝脸上掩饰不住一笑意:“七弟真的是太能干,要是在身边朕非要好好嘉奖他。只是离川离北都几千里,想当面见见他都不行……” 青太妃道:“梦栖会感知殿下恩德的。替陛下分忧乃是梦栖分内之事。” 皇帝目光看向青太妃身边伺候的方姑姑,方姑姑道:“奴婢去给殿下烧茶水。”说完安静地退出去。 “青娘娘,朕想等七弟平息冬波土司之乱就召他回京。他已经离开北都六七年,也不知长成何模样。让他带着离王妃回来,您说好不好?” 青太妃眼中突然闪出光来,笑容更是明显:“那是再好不过,多谢陛下美意。” 她也是很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啊,现在还娶了正妃,也不知那名被楚梦栖吹得天花乱坠的女子是何模样。不管如何,楚梦栖喜欢就好。 “算算日子,说不定等到明年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能给你添个小皇孙呢。” 第65章 准备 小皇孙暂时不是会有的,这话赵大夫得说的。 五娘体内的残毒虽不影响活动,却影响受孕。五娘习武身强力壮,要受孕也要一两年后的事。所以让离王夫妇安心出征。 因为要攻打冬波土司,五娘肯定不能怀孕。听到这个消息五娘倒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正在两军交战时受孕,会影响大局。 有了老公,反正孩子早有晚有对五娘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先把冬波土司收拾再说。 得了朝廷的正式封妃诏令,五娘正式成为离王妃。 楚梦栖高兴地拿着诏令来邀功,五娘表面的却很淡定。 不过一个虚名而已,又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有了好处还不是楚梦栖的。 按惯例封妃后,离王与王妃都要入宫跟陛下与皇后、太后当面谢恩。 而五娘这个离王妃也只能在离川境内当当,要是真见到陛下,估计得吓死一群人。八年过去,容貌有变,却大差不差。 有了正式名分,五娘可以正大光明出入各处,也开始忙碌起来。 忙完与离川城内贵眷的应酬,五娘便把心思放在军营中训练兵士。秋收完毕,军士们也都回宫参加训练。 趁着应酬,五娘把柳莺推荐给她们。如果有宴饮聚会可以邀请柳莺作陪,柳莺有北都时下最流行的歌舞乐曲让他们大开眼界。算是给柳莺做了一波推广,以后能不能立足离川城就看她自己的本事。 攻打冬波土司,难度比抵御百象还要难。 之前归服石寨采用的是循序渐进,先收服小寨子再慢慢靠拢合围,这招用上冬波土司上不管用。因为冬波土司能世袭上百年可是不是傻子,整个孔乡外围被冬波土司围成一个铁桶。边界有碉堡,山林有了望哨,防离川防得紧呢。 冬波土司的地盘广阔,相当于大半个郡,加上附近其他零零散散依附于他的小土司,大概有一个郡的大小。不仅如此冬波土司还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把寨子建在一处易守难攻山坳处,正面攻破难度很大。 如果那么容易攻破,五娘还是石寨寨主的时候就把他给打趴下。因为与冬波土司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这一点五娘心知肚明。 石寨练兵重在防守,有山势可依能事半功倍。而攻打冬波土司在于进攻,对方居高临下的优势,要成功更为艰难。目的不同,训练士兵重点就有所不同。 不能说把百象战场上的军士直接拉过去打,必败无疑。别主打,拖都能拖死你。冬波土司寨子里几年的粮米够他们自给自足好长一段时间,但依靠后方粮草维系的离川军拖不起。 冬波的护卫都是全职,由冬波供养,不像大部分离川军还是参与农耕劳作。 石寨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跟正规的离川军相比。石寨都是趁着农闲里训练出来的农民,离川兵士训练有素,还有充足的军械可以用。 正因为对冬波土司的熟悉,因此五娘对离川军进行了选拔。 选拔标准第一个标准就是爬山,每个兵士都背着三十斤的重物去爬山,能在规定时间爬上山顶才有资格进精兵营。 挑选入营的兵士每日负重爬山成为必要训练项目外,重量会逐渐增加,训练体能与耐力。 精兵营不但对体能有严格的要求,还要求能用刀枪弓箭,而且准头不能低。 以前步兵中分工很是明确,轻步兵与弓箭手都是分开的,而五娘却要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因为潜入山中不仅要近身与敌人面对面格斗,还要远距离射击。 山林中长型武器施展不开还妨碍进攻,五娘又让兵器作坊改良长枪长刀。将长型兵器柄刃一分为二方便在山林中携带,需要砍杀的时候又可以组装起来。 精兵营的人数不会太多,却会成为攻打冬波土司的主力。 看着五娘热火朝天地组织操练着精兵营,楚梦栖更加有信心打败冬波土司。 只是五娘早出晚归,回到离王府就只想睡觉。 而离王只想与王妃睡觉。 五娘之前对冬波土司的寨子进行过探查,熟悉地形,绘制出地图,制作出沙盘,还要根据地形进行演练。 楚梦栖看着详细的地图,不得不感叹这个离王妃真是娶得很值。 冬波土司向来不把离川府衙放在眼里,楚梦栖来离川这些年也就远远地见过几面。冬波土司盘踞山林,也很少与离川府衙打交道,对离川府衙态度傲慢至极。 而且比之离川城,冬波土司的地盘更为靠近百象、伊府,所以冬波土司商贸往来的多于百象与伊府之间,对离川城依赖不大。冬波土司对离川府一向比较排斥,很少往来,导致离川府对冬波土司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有了五娘的地图,加上她对冬波土司的了解,离川军就不会盲目进入。 即使如此,五娘还是向冬波土司附近的郡县进行调查,并加派斥候,争取获取更多的信息。 跟百象交战,这些工作都是左蒙在负责。而这次主帅是五娘,一切都要由她来安排。 “给左蒙去信,让百象堵上冬波土司逃跑的路。联系伊府知府,不要求他们出兵共同出力攻打冬波,但是如果冬波逃入伊府境内,伊府知府也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 但楚梦栖却没有权力命令伊府做事,只能威胁而不能命令。 冬波土司现在尾大不掉,百象与伊府都有扶持的责任。不然早就能围困死他了! 冬波土司可能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盐。 堵死这两条路,冬波土司就没了盐的来源,算是扼住他的一条命脉。 说完五娘看向楚梦栖,楚梦栖明白她这是要自己亲自写信给伊府知府才有威慑力。 楚梦栖不得不感叹五娘真的对冬波土司太了解,真是内内外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府衙的官员都建议趁着秋天不冷对冬波土司出兵,五娘却摇摇头:时机未到。 五娘在等左蒙,她要领着精兵营在山地隐秘作战,还需要正面战场牵制冬波的注意力。这个人没得选,只有左蒙。 左蒙应该在能入冬前回来,不然就凭楚梦栖那点军事能力怕是事倍功半。楚梦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冬日寒冷干燥,枯枝落叶多,视线开阔也能易于山地行走。冬季寒冷容易使人倦怠,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火攻。 五娘下定决心一定要一举解决冬波土司,绝对不能给他再次喘息的机会。这个秋天大概是冬波土司过的最后一个。 第66章 回归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早上五娘出屋练功,看到干枯的叶子上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霜,甚是好看。 楚梦栖也早起陪着五娘锻炼,他其实也一直有锻炼身体。只是幼年伤了根基,再怎么练也达不到左蒙那个状态。 这点五娘还是信的,毕竟换个地方打架楚梦栖总是赢。 两人比剑正满头大汗, 水秀兴奋地领着一个传令兵小跑进来。 人还没进正院,水秀的声音倒是先传进来:“殿下,王妃,左将军回营啦!左将军回营啦!” 两人脸上一喜,顿时收了剑势。 虽然早就得到消息左蒙回来,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抑制不住开心。而且比预计的日子还提前几天,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左蒙一回来,那么就要出发攻打冬波土司。 此时左蒙只是把消息传过来,他正在安置府兵。因为知道要攻打冬波土司,他也是连夜赶回。好在府兵的素质都很高,也不觉得辛苦。 心里不觉得辛苦是一回事 ,身体辛苦也另外一回事。 回到军营,左蒙先是安排连续奔波几日的府兵回去休息,自己洗漱一番再去见殿下与王妃。 楚梦栖让传令兵带消息回去,让左将军在军营待着即可,一会他与王妃会去军营。不用劳烦左将军跑来跑去。 五娘册封离王妃的诏令已经下来,她现在可是离川最尊贵的女人。 离川最尊贵的女人还是一身利索的打扮,穿着离川蛮族最常见的窄袖蓝衫,只是盘在头顶的发髻上多了些许装饰品。 “属下拜见殿下、王妃!属下不辱使命,向殿下复命。” 左蒙依然恭敬。 楚梦栖赶紧上前扶起左蒙,虽洗漱一遍,依然掩饰不住他身上的风尘仆仆。 身体依然强壮,但整个人明显有了疲态。 在百象,左蒙就代表着楚梦栖,不但保护白耶劳力,还要斡旋其中复杂的关系也劳心。 孤身在敌国,没有楚梦栖替他拿主意,他只能权衡其中自己做决定。 在战场上左蒙从来不惧困难,但在权力斗争这种人心难测的战场领兵独行的确更难。 庆幸是完成楚梦栖交代的任务,让白耶有惊无险地坐上百象王的宝座。 临走时白耶依依不舍,几个月相处下来白耶也发现左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斡旋。有勇有谋,果决干练,看得出来楚梦栖没在少在左蒙上花精力。 白耶以高官厚禄让左蒙留下来,甚至想把整个府兵都留在百象境内。当然被左蒙婉拒,府兵都是楚梦栖一个一个挑选出来忠于离王府的,不是百象那种有雇佣性质的游兵。 除了尸体,他们都不会留在百象。 只是带去三千府兵,只回来两千,战马折损超半,可谓是损失惨重。 楚梦栖十分心疼。 心疼归心疼,终究解决掉百象大患也算是物有所值。 听说王妃训练出精兵营攻打冬波土司,左蒙顾不得疲惫想要一览其风采。 这支精兵营既不听命于楚梦栖,也不听命于左蒙,而是只听命于离王妃。 五娘把一个特质的口哨放在口中吹了几下,模拟是山中的鸟鸣。 原本整齐的一百人忽然秩序散开,跑向远处一个小山坡。 他们移动十分迅速,而且弯腰而行。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被染成冬季常见的棕褐色,要是在植被茂密的山林中能很好地隐藏行踪。 一刻钟后,那个小山坡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只飘回来几声零落的鸟叫。 大概一刻钟后,五娘又吹响了鸟哨,一百人又迅速归队。 五娘道:“左将军觉得可还行?” 左蒙有些懵:“他们都是王妃训练出来的山地兵,用来专门对付冬波土司的?” 五娘道:“对。攻打冬波土司主要以山地战为主,虽然正面交战重要,但是偷袭突袭才是制胜的关键。如果这次不能一举解决冬波土司,那离川这颗大毒瘤又要逍遥。所以我们的作战一定要出其不意!” 左蒙点点头,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不山地作战经验不足。但五娘在巴巴山这么多年,肯定更为了解,训练也更有针对性。 不过左蒙有点后怕,幸亏殿下提前略施小计让五娘与石寨长老离心,如果按正常攻打怕也没那么顺利收服石寨。 想到这些,左蒙看向楚梦栖,心中对殿下又升起几分敬佩。 当时楚梦栖要承认与五娘的婚事他还觉得殿下是被美色所迷惑,现在看来殿下比他看得更为长远。 有这样的一位王妃协助殿下,离川不稳都难。 五娘现在已经很少涂面,皮肤因为操练军士晒得有些黑,可是依然掩饰不住她的秀美。 大概是因为府兵归来,站在冬日阳光下,五娘笑得很是灿烂。 左蒙适时收回自己的目光。 简单问询之后,楚梦栖让左蒙也回去休息。 水秀此时把一个偌大的篮子递给左蒙:“左将军,这是我特地做的一些离川城内流行小吃。左将军一路风尘肯定没有吃好睡好,权用这些填填肚子。” 左蒙本想拒绝,可是抬头就看见楚梦栖异样的目光,还是恭顺地接过来:“谢谢水秀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见左蒙有些手足无措,知道他并无心与水秀交流。身体疲累,哪有心思儿女情长。 五娘道:“左将军一路辛苦,需要好好休息。水秀你现在就不要打扰左将军,等左将军休息好了,我们还要给他办庆功宴呢。到时再拿出你的厨艺好好给左将军做一桌佳肴。” 水秀欢喜地应下,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时阿也抽空跑到这边来,看着左蒙捧着好吃的走了,嚷着说水秀姐姐偏心。 阿也在军营这段时间,体格变化明显。只是军营比不得待在五娘身边懒散,结实是结实,瘦也是真瘦。 阿也腿脚利索,善于奔走,头脑灵活,所以楚梦栖让他进了斥候营。他年纪小,还在训练阶段。 水秀笑道:“怎么能忘记阿也呢,也有准备。”说完领着阿也去拿吃食。 五娘发现楚梦栖总是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楚梦栖略略思索回道:“有美貌!好看!” 五娘收敛神情:“赶紧回你的府衙去筹备粮草,我们不日就出发。争取在今年内与冬波土司一起过个年!不知道冬波土司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也很惊喜呢。” 选定日子出发,精兵营与常规步兵营分开,必须要给冬波土司来个意外之喜。 第67章 荔多 听到楚梦栖领兵冬巡的消息,冬波土司没有惊喜,只有惊讶,更没有惊吓惊恐惊慌。 冬波土司不是傻子,北边不安分的只有自己,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带兵出行。 很明显,楚梦栖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没有料到楚梦栖会这么快把矛头对向自己,尽管习惯离川府衙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并以此为乐事。每每饮酒后都要对着离川城方向破口大骂,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土司大人尿尿都要朝着离川城的方向才能尿顺。 此时在冬波土司衙署内后院,冬波父子正在喝酒吃肉。冬日无事便只有饮酒驱寒。 “夏天楚梦栖亲自入巴巴山归顺石寨,秋天又击退百象的进攻,冬天又准备攻打冬波土司,这一年离王殿下也真是够忙的。也不知这么忙在床还能不还干得动。阿爹你说楚梦栖不好好待在离川城里喝酒吃肉享乐,大冬天跑到山里来干吗。” 荔多轻蔑地啃着手里肥滋滋的肉,嚼了两口又端起酒杯狂饮一口。 作为冬波土司的长子,未来的孔乡之主,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长得人高马大,膘肥体壮,满脸横肉。 冬天山里寒冷,他披着一身裘衣,帽子、脖子、手腕上都挂满了红红绿绿黄黄的宝石。因为肥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饰品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在孔乡,见到他的人无不跪在一边磕头恭迎。 上次他听说外边有鹿,秋天的鹿肉肥美至极,就带着一队人马轰轰烈烈出去打猎。结果追鹿的时候碰到秋巡的粮官,那人只是远远地给他行了一个寻常礼。 正在因为失鹿而气愤之时,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如此无礼之人。于是不顾随从的劝说与阻拦,上前就用马鞭把人打一顿。 那巡粮官也不求饶,荔多火气上来,他还从来没有碰到敢如此对自己无礼之人,于是下了狠手。最后随从上前硬拉还挨了两鞭子才让荔多收手。 此时巡粮官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一口气。 在孔乡,他打人,被打的人还人对他感恩戴德。因为只要他开心,还会随手赏赐些东西给被打的人。 挨一顿打就能获得好东西,被打也是值得的。 但是巡粮官不是孔乡的人,是离川府衙的人。打他就是打离川府衙的脸,离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冬波听到此事,也用鞭子追着荔多打。 于是土司衙署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老胖子追着大胖子打,大胖子呼叫连天。 平时他们可以在自己地盘骂楚梦栖过嘴皮子瘾,但也真不敢把矛盾公开化。 冬波知道楚梦栖这个人不简单,初见他时,楚梦栖刚奔波千里来到离川,羸弱不堪。但是从他身上冬波还是看到一种属于少年的刚毅。身体是孱弱的,眼神是坚毅的,还有一种出身皇家的威仪。 当时的离川因为高洪之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天灾之下百姓流离失所,盗匪横行。 楚梦栖就带着左蒙拿盗匪练手,其凶残程度让人忘记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外来少年。 听话就好好说,不听说就好好打,打到服气为止。反正活人不服气,死人也会服气的。 那双细白纤长的手,干净得看不出一点血迹。那张秀气的脸,笑的时候总觉得会从他洁白整齐的牙齿里喷出血来。 冬波因此一直很安分,既不会放低身份对楚梦栖俯首称臣,也不会主动找麻烦。两边相安无事多年。 而荔多这个逆子,居然敢去招惹离川府衙,真的是吃到肚子里的肉都长身上没长脑子上。 不过因为刚打过百象,离川军疲惫,冬波觉得楚梦栖暂时不会来找他算账。 是暂时不会,就过了一个秋天,冬天离川的细作传来消息:离川军整兵北上,直朝孔乡而来。 楚梦栖的打的旗号也很是耐人寻味:冬巡。说是北边不安定,居然有人公然殴打离川府衙属官,要来震慑一下。 冬波自然是知道楚梦栖的打算,明明就冲着自己来的。 把一块带肉的骨头扔到儿子头:“赶紧去点兵,离川北来孔乡的路上多布探子,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传送过来。” 身边的管事应声下去。 荔多摸摸有些疼的脑门:“阿爹,我们不用怕他!孔乡四周都是高山,他们要攻进来可不容易。只要我们把守几个关隘据点,耗也能耗死他们!” 冬波头疼:自己英明一世,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一个蠢笨的儿子。 “你知道这次领兵出征的有哪些人吗?” 荔多在皮裘上抹了抹油腻腻的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肯定是左蒙啦,百象一战他可是首功。可惜不知为何被派去护送白耶归国,心中怕是对楚梦栖不满吧。” 冬波再次头疼:“既然知道是左蒙,你还如此轻敌?” 荔多道:“咱们这里可是山地,山地站他们未必擅长。何况我们孔乡向来自给自足,除了盐巴以外自己都可以生产。” “那你可知石寨夏天归服之事?你说他们不擅长山地战,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要知道石寨设计精巧,也是易守难攻。结果被楚梦栖几乎以兵不血刃之势给归服。” 荔多再次挠头,却也想不出来。 冬波喝下一杯酒,道:“你可知楚梦栖成婚,娶了离王妃。那离王妃又是谁?” 荔多没有关心过这些,只能摇摇头。管他娶的是谁,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冬波冷笑一声:“是五娘,石寨五娘。北都的诏令都下来了。” 听到五娘这个名字,荔多居然有五雷轰顶之感。 不为别的,因为荔多曾经看中五娘想要她做妾,还妄想以石寨做嫁妆。把冬波土司的地盘扩大到巴巴山,不然不娶她。 因为附近的小土司都着急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冬波土司衙署,希望能抱紧这根大腿,还附赠丰厚的嫁妆以求庇护。冬波老了,就把主意打到荔多身上。荔多被吹捧得多了,就有些飘飘然。 荔多狂妄自此,五娘也真的是见识到什么叫酒囊饭袋。 然后就是荔多被五娘揍了,用的是牛皮鞭子抽。 从此荔多对五娘那是恨之入骨,要知道他长这么大挨打的次数手指都数得过来,谁让他是未来的土司呢。 被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揍,此时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笑他。 荔多嘿嘿一笑:“正好把楚梦栖杀了,把五娘抢过来,也用牛皮鞭子抽她。” 第68章 夜枭 离川兵分两路,一路由左蒙带领走大道。旌旗如火如荼,浩浩荡荡,绵延几里,雄赳赳气昂昂,一路上走得十分招摇。算是震慑那些小土司。 另一路精兵营由五娘领着,从一侧山路抄近道过去,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顺便查探清楚路有无埋伏,给大军清道开路。 等左蒙带领大军靠近孔乡地界,选好一处地点,安营扎寨驻营。 五娘则在他们旁边选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安排精兵营。 精兵营不会长驻营地,所以尽量做到来去无痕迹。 入夜,中军大帐灯火辉煌。 左蒙觉得这次比归顺石寨和抵御百象气氛都要凝重许多,好歹打自己人要注意分寸,打别人就不需要。 五娘用沙土把孔乡的地形摆出来,指着一处平地道:“狡兔三窟,冬波有两处重要的驻地。一处是孔乡郡治北水城,这里是冬波的土司衙署。另外一处便是冬波祖上发家的老宅云头寨子。” 左蒙看到这两处,眉头也微蹙。这肯定不是冬波念及祖上恩德非要保留祖宅,北水城与云头寨子刚好在孔乡最为要紧的两处关口。好多就是一条河流的上下游,有了这两处冬波就能把整个孔乡紧紧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五娘又道:“北水城土司衙署由冬波带着大儿子荔多镇守居住,是一个十分适宜居住的地方。冬天可以躲避南下的寒风,初夏南来的雨水又很充沛。而云头寨子地势高,易守难攻,听说修得很坚固,更具有防御功能。里面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听说围困上几年都不会担心饿肚子。云头寨子主事的是冬波庶出的二儿子乌瓦。荔多是个被宠坏的酒囊饭袋脑满肠肥,乌瓦则是一员精明的悍将。” 云头寨子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险要的高地。 楚梦栖终于发话:“你跟他们打过交道?” 五娘点点头:“石寨初建的时候荔多不知哪根神经犯怵,跑到巴巴山来撒野。叫嚣着要把石寨当嫁妆,让我去当他的小妾。” 围观人员眉目都忽地抬起来。 五娘抬头笑道:“当然没有成功,结局就是荔多差点断子绝孙。” 楚梦栖道:“这个我清楚,从那以后荔多好像再也没出生孩子。原来是被你吓得。冬波居然放过你?” 五娘道:“他们可以不怕离王殿下,可是他们怕鬼神啊,尤其是山神。再说打下石寨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既然山神都站在石寨这边,冬波再怎么蛮横也得顾忌对山神的神意。” 众将对他们的离王妃生又出几分敬意来。 楚梦栖看向五娘的目光却深邃起来。 众将议了一夜,结果就是先递招降书进北水城。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没有任何效果,只不过是先礼后兵而已,做做样子。 冬波在离川军到来前已经把所有道路封死,打算就是耗也要把离川军耗死。想进孔乡除非变成鸟儿长翅膀飞过去,看来冬波早就预计会有这一天,提前做足打算。 不过也不意外,冬波既然能无视离川府衙与大遂政令,肯定有自己底气。 大遂为瓦解西南三府的土司,实行很多政策。其中一条最为关键,就是世袭土司嫡长继承制改为诸子继承制。 土司家族一直遵循着无嫡长更立嫡。即使正室无子也会从侧室过继庶子,保证嫡子名正言顺。 更改继承制后,嫡长一支独大会慢慢分化到各个儿子手中,土司的儿子又很多,这样土司的权利就会随着迭代而越来越小。只要分散他们的实力收拾起来就简单得多。而这项制度又会得到土司儿子们的支持,所以慢慢也就有了效果。 但冬波土司这一支,却一直严格按嫡长继承制。甚至有先祖为了保证嫡长的权利而让庶长子出宗这样的荒唐事来,如果这种都不行就只有杀庶长子。恐怖且有效。 荔多有儿子,不过还小。 众将散去各回帐中休息,大帐中只剩下盯着五娘看的楚梦栖,和一直看沙盘的五娘。 两人许久没有出声,站在一旁的水秀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偷偷地溜了出来。 此行也带上了阿也让他见识一下,水秀便出去找阿也。因为大晚上的去找左蒙不太合适。 五娘觉察到水秀跑出去正觉得奇怪,便碰上楚梦栖异样的目光。 楚梦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笑,但今日目光却有些寒意,五娘一时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五娘打着官腔:“殿下为何如此看着妾?” 楚梦栖咬着牙道:“此次攻打冬波土司,一定要让荔多断子绝孙。” 感情他是在吃醋啊。五娘笑着说好。 此时夜已深,军营里已经安静下来。 五娘与楚梦栖站在大帐外,看着背后大山在黑夜里模糊的阴影。 楚梦栖是见过离川的山,但是站在大山脚下在黑夜里仰望大山却是第一次。 黑压压的影子迎面立在那里,是肉眼可见有形的压迫。 冬波站在山上,同样也在俯视着离川军营。 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寒风中冬波脸的褶皱又深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当年冬波是小瞧了这个离王,也小瞧了五娘。 之前冷眼瞧着楚梦栖在离川折腾,觉得不过折腾几年要么死在离川要么滚出离川。 至于五娘,不过是一个彪悍的女子。但这女子绝对不是离川蛮族人,她身上那种职业士兵才有的刚毅。也是想着她能在巴巴山折腾,也能多个方面牵扯离川注意力。没有想到石寨攻破得如此迅速,楚梦栖好手段居然娶她为离王妃。这下子算是把孔乡给孤立起来。 几条外出的通道已经堵死,看来楚梦栖这次真的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能在孔乡屹立几百年不倒也不是仅仅靠着祖上荫庇,冬波抽了抽嘴角。两个小娃娃就想做他的主,做梦还差不多。 营地位置选得好,在弓箭射程之外。如果再近一点,趁着夜里的寒内来一波火攻定能给楚梦栖来个下马威。 冬波土司掏出鸟哨,这种特制的鸟哨发出的是夜枭声音。 长长的一声夜枭声刺破寨冷的夜,伴随着山石回声拉得很长。尖锐,细长,感觉山里的鬼扯着嗓子无力呼喊,让人瞬间毛骨悚然。 这一声停下接着下一声又飘来,而且都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似乎数只夜枭在嚎叫。 无数山鬼在黑黢黢的山里挣扎着撕裂,仿佛马上就要涌到眼前。 夜枭在离川是极为不祥的存在,认为是山神脚下恶鬼附身。它的出现预示着山神的不满,要带走某些不够虔诚人的灵魂。 五娘笑笑:“看吧,我们在他们,他们也在看我们。” 第69章 伐谋 离川军中蛮族居多,信奉山神,对夜枭的声音自然是恐惧不已。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军营冒出些细微的嘈杂,隐隐有人冲出营帐要对着山的方向跪拜。 这是他们的本能。 五娘道:“看吧,冬波还是很会拿捏人心的。一个小小的鸟哨就能搞得士兵心神不宁。” 楚梦栖见五娘平静自己也不慌乱:“那我们怎么办?” 五娘抚额:“这招是我以前对付荔多用过的,用声音来扰乱人心。想不到居然有一天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天道好轮回啊。让鼓手敲铜鼓,敲得越振奋人心越好。抬一面铜鼓到中帐来,我要亲自敲。其他鼓都架到靠山的一面。” 楚梦栖似乎明白为何出发前五娘让人带上铜鼓,五娘解释说可以煮大锅饭。楚梦栖知道铜鼓始源于铜釜,就是给军队煮饭用的。 未等多久,一架铜鼓抬到中帐。 这面铜鼓直径约两尺,与牛皮鼓最大的不同是无底,腰曲胸鼓。鼓面装饰得十分华丽,在隐隐的灯光下都能看到上面以太阳纹为中心,四周环绕着蛙纹、鱼纹、鹭鸟纹等众多图案,显得庄重又神秘。 楚梦栖见过铜鼓,是蛮族最重要的一种乐器,集重器、礼器、乐器为一体,是蛮族生活生产中不可或缺的乐器。 铜鼓自带神秘性,不是一般人能够随意敲打的。蛮族闻铜鼓而肃重。想想在野兽横行的空旷山谷,有鼓声可以驱赶野兽和孤独,鼓声清透,可以上达山神。因此蛮族都是十分敬重铜鼓的。 随着五娘敲响第一声铜鼓,四周的铜鼓也应声而响。 铜鼓的声音不像牛皮鼓那样浑厚悠长,密集地鼓声一起飘向四方,碰到山石又不停地回荡。 夜枭是假的,但铜鼓声是真的。没人敢真对铜鼓声不敬,冬波也不行。 夜枭声在鼓声激荡之下,被淹没,渐渐消失。 夜,又安静下来。 五娘长长地舒一口气,甩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胳膊:“我们也去睡觉吧。估计以后安眠的时间不多,今天算是打了第一仗。等凯旋,就把这些铜鼓奖励给有功的将士。” 楚梦栖挑眉:这可比奖励金银财宝要动人心得多,抬回去是光宗耀祖的。 冬波也气呼呼地招呼人撤走:这个五娘还真是不能小觑。这山上还真是冷,瞧着今晚又该结霜了。 第二天一清早,冬波正在被窝里睡得迷糊就被下人吵醒。他睡觉的时候是严禁有人惊扰,除非那人皮痒需要皮开肉绽止痒亦或是脑袋是不想要。 可进来的却是他忠心耿耿的管事,想来有什么大事发生。 管事喘着气进来弯腰行礼,张口就出:“老爷,离川军那边一大早就射箭进来。” 冬波整个人瞬间清醒:“他们进攻了?” 管事摇摇头赶紧道:“是劝降书!” 冬波脑子一下又迷糊,昨夜回来太晚,觉还没怎么补够。只要不是进攻就好,劝降书?劝降书?劝降书?! “拿给我看看!” 栖顿首冬波土司足下: 卿祖世居孔乡数百年,土司之职延续至卿亦数百载,卿恪守疆土不让于百象,栖亦感恩忠义之心。及高祖征伐天下,拢万民于羽下,百姓无分高低,皆为子民。西南三府皆是遂土,山多地少,壤贫薄出,百姓困苦其间。高祖怜民,乃以改土之制惠及蛮族之民。两府已定改土之制,百姓减赋安乐。而孔乡之民亦无自由之身,乃为卿之奴隶耳,艳羡别府。 栖来离川及七年,曾以孤身入离领府君之职,志在救民而非个人功德。数年经月,殚精竭虑,亦不负陛下所托。先归巴巴山之石寨,后定百象,累功之下亦不能忘孔乡之百姓。卿乃孔乡之宰,乃奴役万民,实为膏腴之徒。卿不尊改土之诏,仍嫡长为继,诸子为辅。栖闻百姓困于鞭绳之下,鞭笞感恩,心智所失,悲愤哉! 栖与卿共为大遂子民,共遵大遂法令。土司分封诸子,惠及子孙,永保万年。如若不遵,视为叛遂。叛遂者,杀无赦。若遵遂令,便为遂臣,土官照旧。赦其民,保其位。 盼开山之门,迎官军至北水城,共治孔乡,护一方安宁。若负隅顽抗,栖领万军必破衙署,缚卿北向谢罪天下! 楚梦栖顿首。 很明显,这是一份毫无诚心的劝降书。 冬波阅后心生不屑,脸上却冷笑:“楚梦栖稚子小儿白齿红牙,巧舌如簧!就凭这个就想让我开山门投降,也真是天真!传令下去整军备战,杀一离川军减免家中一人一年赋税,割耳为证!” 管事应下退出。 楚梦栖也没有天真到真的以为一张劝降书能起到多大作用,但是一直在山外进不去孔乡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军驻地在外,久不战便会失了士气。但强攻山门损失惨重却不一定能攻得下来。 左蒙道:“这山里肯定有小道通往北水城,只是山道难觅,怕只有山民可知。山民世居深山,慑于冬波之威,未必能帮我们。” 五娘看向楚梦栖:“此次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用美男计?” 楚梦栖微笑:“王妃胸有成竹,何必卖关子呢?” 众将看向他们的王妃,只见王妃粲然一笑甚美:“今日天气晴好,适合放纸鸢。” 众将面面相觑,这大冬天得放什么纸鸢。 五娘正色道:“孔乡的百姓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冬波的奴隶,连猪狗都不如。百姓见到土司的家人都得俯首跪拜,土司对孔乡百姓动不动就打骂,而百姓还要对其感恩戴德。如果我们能动员起他们反抗冬波,从内部破坏敌人比从外面攻破要强得多,也更有利于后期治理。” “可是我们怎么与他们沟通呢?冬波断绝道路,我们都进不去。” “所以我们要放纸鸢,把消息放进去北水城里去。我会带着精兵爬到北坡之上放纸鸢,将纸条粘在纸鸢上,放到一定高度就割断绳索,多放一些总会有飘到北水城的。晚上我们再放一些孔明灯,百姓粗陋,看到从天而降的灯火只会以为是神明的旨意,会令他们更加信服。” 左蒙呆住,他居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仗可以打。先攻其心,再攻其身。扰乱民心从内部开始瓦解敌人。 这大概是就兵法中所说的上兵伐谋吧。 第70章 乌瓦 有的将领觉得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直接硬冲进去真刀真枪血拼就是。冬天睡在帐篷里还是挺冷的,早点打完早点回家。 楚梦栖沉吟:“我们这次主要任务不是杀人,而是收拢人心。孔乡是离川的一部分,也是残存着最大土司。只要打下冬波,那些小土司自然就瓦解掉。打百象我们要杀人震慑敌人,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但孔乡不一样,我们要尽量保证战后孔乡的生活秩序。尤其是眼下正是冬季,寒冷和饥饿让百姓心生怨怼。加上五娘这些动作,自然会让他们相信我们进攻冬波是天神的旨意,就会放松对我们的抵抗。不然饥寒交迫再加上冬波的怂恿,不谓死的悍勇之下我们不知道又要多死多少人。被窝温暖,怎么比得上活着更好。” 众将恍然大悟,纷纷称赞王妃英明睿智。 探子来报离川官大营似乎并没有出动的征兆,看来准备是长期围困。 冬波让人留驻重要的山口,自己回到北水城。 围困?哼,还不知道谁拖死谁呢。北水城有粮,今年丰收还怕远道而来的离川官军吗?楚梦栖真是年轻又天真啊。 一进门冬波见到荔多满脸横肉一脸惊慌,脸色更是沉:“怎么了?” 荔多道:“派出去商队回来说,百象与伊府、荆郎的商道全部都封锁不让他们出去。官道与小道都封了。” 冬汉心下一沉:“封了就封了,哪里用得着惊慌,等离川军吃了败仗自然会再开。他们只是现在慑于楚梦栖的威势而已。” 荔多还是不放心:“别的还好,可是盐巴都要从他们那里过。围困太久北水城会缺盐巴的。” 冬波根本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语气微怒:“我们仓库还有那么多盐巴,秋天的时候为了防止大雪封山我们囤了很多,所以你担心个什么?一点未来土司沉稳的气度都没有!” 荔多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爹你以也没告诉囤了盐巴呀。” 冬波终于忍不住:“让你看账本看政本了解政务,你就天天知道喝酒吃肉,难道事事都要我亲自告诉你不成?” 荔多委屈:“阿爹,不是我不想看,我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多的字就脑袋发晕想睡觉。我已吩咐人做事你就骂我不懂分寸,那只有吃喝了。出去打猎你又不让……” 冬波无可奈何,只能甩着袖子进了院。 管事跟着进院。 “有什么事直说!” “乌瓦公子知道离川官军围困在孔乡外,问老爷是否需要帮助。” 听到二公子还算有孝心,冬波总算好受一点:“让他好好守着云头寨子,今年夏天雨大应该冲刷了不少地方,城墙该整修的地方让人加固。派人多送些盐巴、粮食、布匹、腊肉上山,以备不时之需!” 管事明白,应是转身安排。 冬波看着凋零后萧条的院子叹气:乌瓦真的是投错了娘胎,要是投在大夫人肚子里该多好。 而此时的乌瓦站在云头寨子了望塔,严肃地看着山下四周浓密的雾气。寒冷的风吹到他黝黑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感觉。 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北水城,而此时什么都看不见。 看风景根本看不出时辰,就像此时乌瓦此时心情:潮湿,寒冷,迷茫。 作为一个庶子,乌瓦能够镇守云头寨子算是很体面。其他庶出弟弟都只能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混吃等死,他们有的甚至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土司制度里尊卑有着天壤之别。只有正妻肚子出来的孩子才是土司后代,小妾肚子出来的孩子只比普通的奴隶好那么一点。若是蠢笨软弱一些,便也只有给嫡兄弟卖命的份。 土司的后代尚且如此,别提普通百姓。说是百姓,其实都是依附于土司的奴隶。 其他地方的百姓尚有良贱之分,良民具有自由身,贱民依附主人而生,官府与主人都没有擅杀的权力。而土司这里只有奴隶,打杀仅凭土司及依附土司土官的喜好。没有所谓的法律,没有所谓的公正,被荔多打的人还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乌瓦讨厌这种制度,因为他从小就深受这种制度的戕害。母亲就是因为一件小事而惹恼大夫人被活生生被打死,尽管阿爹说母亲是病死的。起因仅仅有人说乌瓦长得与土司大人很像,比荔多还像。 可是当时乌瓦偷偷去看过气息奄奄的母亲,浑身都是血。以及母亲临死前满眼的不甘。 他偷偷地强忍泪水,甚至连替母亲哭泣的权力都没有。 乌瓦当上云头寨主是五娘当年替他出的主意,与其留在北水城中与荔多母子纠缠不清,不如自寻一方天地自行强大。 只有自己强大后别人才不会被别人欺负。 当年荔多去找五娘麻烦,中了五娘的埋伏不得脱身。阿爹让乌瓦去救荔多,乌瓦强悍精明,直直冲进去救荔多。 与五娘交手,知道他是冬波土司庶子更是佩服。五娘很厉害,看出他眼中的不甘。 五娘说杀了荔多你会是未来的土司,何必给自己未来的路上增添阻碍。 乌瓦说如果自己救不回荔多,自己也会死。土司不会留无用的人。 大夫人的意思是留着乌瓦也是隐患,荔多死了自己还有小儿子,小儿子面前挡着精明能干的乌瓦。所以要么荔多活着回来继承土司之位,要么两个都死,把路让给自己的小儿子更好。 五娘感叹土司的无情,把荔多放了回去。 与其让另一个不知能长成什么样的小儿子当上土司,不如让蠢笨的荔多当土司,起码这样的敌人会比较容易对付。乌瓦活着就会给冬波心思动摇,就会多一个选择。 人一旦有了选择,心思就会乱。 五娘没有遮掩自己的野心,把话给乌瓦讲明白。 乌瓦明白五娘的意思让自己把孔乡搅乱,她可以浑水摸鱼。 五娘摇摇头:“那浑水里的鱼我可不敢摸,可是一川之主的楚梦栖可敢。” 乌瓦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顺从荔多安安分分毫无斗志地卑微活着,当一条听话的狗继续维持着土司的统治。要么反抗冬波土司,自己可以活得像个人样,让楚梦栖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处,乌瓦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狡猾遂人! 第71章 通敌 哦不,狡猾的五娘,狡猾的楚梦栖。 五娘,一个女子居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与胆识,浑身上下好像充满着无穷的力量的确让乌瓦很是敬佩。 另外一个让乌瓦佩服的是楚梦栖,听说年纪比他还小一点,孤身不远千里来纷乱地离川。所有离川土官都不看好这个孱弱又娇贵的皇子,没想到才过几年离川都俯首称臣唯命是从。 此时他身边围绕着一大批精挑细选的官员,又培养出左蒙这一员猛将。勇猛的离川军才击退百象,其府兵更是精锐,仅三千就能扶持白耶上位称王。 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娶到五娘,想到此处乌瓦咬了咬后槽牙。 从小深埋心中的仇恨让乌瓦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先去侍奉父兄,一直都未婚娶。 五娘告诉他,大遂的妻子只属于丈夫,不属于任何人,哪怕是皇帝都不能夺人妻。 大遂的人是人,不是牲口,他们有尊严,有伦理道德。不能随意打骂,更别提杀人,那是要偿命的。 乌瓦开始不信,以为五娘是骗他的。于是他偷偷去过隔壁伊府、荆郎,还去了离川城,才知道原来人人都可以站直腰活着。妻子只忠于丈夫一人。 有本事自己穿得光鲜亮丽,不用随意对人卑躬屈膝。 他向往那样的生活,也想要把孔乡改造成那样子。这样他的后代就不会继续遭受他经历的一切。 所以对五娘送来的求和书,乌瓦只是犹豫片刻便答应下来。 楚梦栖与五娘向他承诺,他会是孔乡郡第一任郡守。除了他,没人更合适。 阿爹只让他守好云头寨子,北水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管。 不管就不管吧。 山下的探子匆匆跑到他跟前,像往常一样腰弯得只看得见后脑勺的辫发。 乌瓦心情很好:“直起身子说话,我不喜欢看人头。” 探子试着抬起一点腰身。 乌瓦道:“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探子终于直起腰来,感觉的确比弯腰舒服一些,只是头还是微微低下。垂目看到乌瓦腰带上的金属装饰。 “回二公子,昨天离川军在北山放了很多纸鸢,纸鸢上面有很多纸条传入北水城中。” “纸上写着什么?” “大遂子民,耕者有其地,纺者有其服。降者不究,抗者同罪。更多的是一些图案。”说着双手呈上一片薄薄的纸。 纸是画好后用油浸过的,即使是冬天雾水也没有洇开半分。 乌瓦接过薄纸打开细看。 只见纸条上用纤细的线条描绘出一家老少其乐融融的样子,年轻男子在谷穗沉沉的水里劳作,妇人抱着娃给他送饭菜,身后不远的地方有老人在晾晒粮食。房子周围散落着鸡鸭牛羊,一副太平盛世富足的模样。 这么简单明了的图案,即使不识字的老妇都能看懂。 “土司老爷很是生气,四处都要搜刮这些,收到就当场烧掉。有奴隶不小心多看了一眼,就被护卫当场剜掉了眼睛……还有私藏的,砍手……” 乌瓦沉默,五娘这是在逼北水城里的奴隶造反。阿爹越是对奴隶严苛越是能激起他们的怒气。 这些年孔乡的百姓也不全被土司衙署所蒙蔽,附近的郡肉眼可见得到了改善。上位不可随意剥夺财产、抢掠人口、擅杀擅打……只是慑于土司衙署的威严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楚梦栖适得其时。 乌瓦把纸条撕碎,向山崖扔去。细小的纸屑在空中翻腾离散,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探子继续道:“昨晚从北水城周边几个山头还有大量的火光升天,百姓都认为那是天神给他们的指明灯。” 乌瓦挑起浓眉:“哦?” 虽然不知道五娘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够上灯火上天,但这对于一向蒙昧的孔乡百姓来说的确是一桩奇事。 天火代表的可是天神的旨意,这可比山神又要贵重一重。 五娘还真是有手段,在内挑唆北水城与土司衙署内部不和,在外以异相收拢民心。 看来北水城这次是要败了! 乌瓦心里虽然有些惆怅,毕竟孔乡之主还是自己的父亲。想起之前与五娘交手的时候,五娘就让自己私下筹谋收拢人心,暗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说总有一天会用上的,不与比荔多争一时的高低,他不过是一头猪而已,没有必要与一头猪与争一个长短。养精蓄锐待日头总有出头之日。孔乡总有一天会换个主人,兴许自己就是那个主人呢。自己不再仰人鼻息做低伏小,还可以把孔乡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难道那个时候五娘就知道孔乡会有今天之困? 乌瓦再次佩服五娘的远见,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太难得,自己都要怀疑她是天山下来的仙女了。 “你下去吧,继续在城里探听消息及时汇报!” 探子应是退下去。 乌瓦转身叫来自己的心腹随从:“告诫寨子里的人,戒备!把大石梯上的备用石条都搬运到寨子里。北水城可能要打起来了。” 云头寨子大门外有一条高高的石阶梯,这石阶高度是普通石阶的两倍高,因此这条石阶被称为大石梯。如果不加备用石条,两步变一步,要想上行十分费力,这也是抵御方法的一种。进攻方疲于攀爬高石阶,延缓进攻时间,给防御方争取更多的机会。 “那我们要准备支援城里吗?” 乌瓦道:“阿爹只说要我守好云头寨子,北水城有他跟大兄。如果云头寨子有失,那我们家族就失去最后的依靠。” 这些话是说给那些老人听的,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冬波土司是神灵的化身,愿意为他而生为他而死,死而光荣。因为冬波曾经承诺过他们如果为他而战死的人都会得到格外的礼遇,就埋葬在山神树的周围。这样他们的灵魂就会通过山神树直达云端,与天同齐。 真是愚昧不可知!可也真是这种愚昧造就了他们对土司家族的耿耿忠心。 这一头,五娘在大帐收到乌瓦的回信。果然不出所料,乌瓦会好好地待在云头寨子不会下山支援北水城。 楚梦栖见五娘读完信嘴角含笑:“怎么,乌瓦答应了?” 五娘把信给楚梦栖:“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安安稳稳地在寨子里待着,等山下是平白捡个孔乡郡守,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楚梦栖只见那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乌瓦愿受君所托。 “你就不怕他将来会成为下一个拥兵自重的冬波土司?”这也正是楚梦栖一直担心的问题。 之前他以为五娘只是用计暂时缓住乌瓦,可是现在看来是五娘是真心想把孔乡郡守之位给乌瓦。 第72章 暗河 五娘沉吟道:“这个担心我不是没考虑过,权衡之下是最优选择。如果骤然换人治理孔乡,新官水土不服,对孔乡情况不熟悉,怕是会引起纷争。乌瓦是土司家族的后人,在整个孔乡他的风评极好。他若是能当上郡守,便是众望所归,更能安抚民心。” 这点楚梦栖也很认同,蛮族自治一向是大遂治理离川的主旨。遂人与蛮族说得怎么融洽都是有隔阂的。 “至于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冬波土司,那还不简单,离川再派驻些官员以协助管理的名义与他共同治理孔乡。相互帮助又相互辖制。还有乌瓦现在还没有娶妻,从离川城中挑选一名合适的女子嫁于他。无论现在他现在是否诚心归顺离川城,他的后代也必定会潜移默化受到大遂的思想影响。等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孔乡也会受到同化,那个时候我们才是真正归顺了孔乡。” 楚梦栖觉得这个联姻的建议很好,点头道:“那这个女子必定要见识有担当有魄力才行,得回去好好挑选一下。” “那是自然的。和亲联姻向来也是治理的一种手段。能用软的就不要用硬的。” 楚梦栖眼露好奇:“好像你对荔多与乌瓦都很熟悉?” 五娘想也不想就回答:“熟悉算不上,荔多是那次找麻烦被我好一顿收拾。我把他关在猪笼里吊在悬崖上好几天,每天只给水喝不给吃,天天让他在山上难受地嚎叫。冬波听不惯自己儿子受苦,于是让乌瓦来救他。给乌瓦下了死命令,要么一起回,要么一起不回。” “冬波不喜欢乌瓦?” 五娘摇头:“是冬波的大夫人不喜欢乌瓦,乌瓦虽然是庶出,但太过精明能干。而荔多蠢笨,冬波自然看中能干的乌瓦。相比之下冬波更喜欢乌瓦一些。乌瓦的母亲就是因为生出他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儿子活活被大夫人打死,而且是死在儿子面前的。母亲死后乌瓦的日子过得跟狗差不多,乌瓦对土司一家的仇恨那是深入骨髓的。大夫人也是恨他入骨,急于铲除。所以荔多能活着回来依然是土司继承人,如果回不来,那么两个都不要回来。把继承人位置留给小儿子。” “土司夫人也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啊。” 嗯,还有狠毒没有说出口。 五娘道:“那一家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乌瓦勇猛有余智谋却不足,往往被别人利用而无法自救。他知道救荔多是一个局,他也不得不来。我第一眼看到就明得他并非池中之物,就是少个人帮他出主意。所以当时我建议他以后不要在人前显露,而是养精蓄锐以待时日。回去以后他就离开北水城,回到高山上的云头寨子。” “那个云头寨子是土司家族发源地,实际看来远离热闹的北水城十分偏僻,实则是整个孔乡的后盾。如果敌人从前后夹击,身处后方的云头寨子肯定会顽强抵抗。所以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冬波也不敢派别人镇守,乌瓦是最合适的人选。” “土司夫人也愿意看到乌瓦远离北水城,这样他对北水城的影响就没有那么大。要知道北水城人尽皆知荔多蠢笨如猪,乌瓦精明强悍。放任乌瓦在北水城只能日益增加他的威信,对荔多会造成威胁。所以乌瓦镇守云头寨子这事一举多得。即使现在我们正现进攻北水城,只要失去云头寨子这个后援与退路,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就要多两成。” 楚梦栖大笑:“原来王妃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为夫真的是很佩服。” 五娘看向楚梦栖:“我知道离川城迟早有一天会攻破北水城,那么把乌瓦留在冬波身边总有一天会用得上。代价让他成为孔乡郡守,殿下还想反悔?” 楚梦栖摇摇头道:“王妃已经提前把所有的都设计好了,为夫怎么能不从呢。” 五娘笑:“当然这个孔乡郡守也不是坐着就能当上的,拿米汤来。” 一碗白皙的米汤端上来,五娘把刚才收到纸条放到米汤里浸泡,一会纸条背后便出现一幅勾勒清晰的地图。 楚梦栖疑惑:“这是?” 五娘仔细看了看,眉开眼笑:“这是条地下暗河。现在冬季水枯,地下暗河便会露出河道,方便我们偷偷进北水城。” 楚梦栖简直不敢相信:“所以你一直要求按兵不动,原来在这里!” 五娘点点头:“当然,正面硬攻我们没有任何优势。即使攻下来我们也损失惨重。如果走山间小道容易遭受埋伏,而且小道难行难以短时间过大军。当然地下河只能让我们进入孔乡,要想进入北水城还得想些办法才行。正面攻城只能交给左蒙将军。” 楚梦栖点点头,明白现在自己只要长着一双耳朵好好听就行。 五娘铺开地图,努力在地图上寻找符合的地形。她也不指望乌瓦把什么都给画清楚,有这些她已经很感激乌瓦。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里找到,指着那点对楚梦栖道:“派人去实地探查一下这里的情况。” 楚梦栖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是埋伏?” “所以我们要先探查,如果属实我们就赶紧过去一批。我派去的精兵在北水城里已经开始搞破坏。如果乌瓦敢骗我,那么孔乡郡守他永远也别肖想。我信任一个人那就是完全相信,不信任一个人也是一点都不信。救荔多时我放他一条生路,我也可以从别的地方把他的生路给掐断。”说到后面五娘脸色已经严肃起来,目露精光,“先进去一批给冬波土司填点堵。” “你派人进北水城搞什么破坏?”楚梦栖是知道五娘训练精兵可不是只用在战场上打仗的,更多的是用在别处,比直接上战场起的作用更大。 “化盐。他们购入的精盐,不易融化。如果浇上生石灰水的话会升温那就化得快,而且盐水想要再次利用很难……而且盐可是很珍贵的东西,尤其是对于那些依附大地主的奴隶来说。可以用盐来收买人心。” 化盐入土……不得不说五娘这个主意真的很歹毒!但短时间内是很难对冬波土司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却可以动摇人心。 连盐库都能随意被人进出,那么北水城的防守就有问题。 加上前期五娘的一系列的操作,不得不说五娘很懂得利用人心。 第73章 骚扰 楚梦栖望着五娘又涂面的脸陷入沉思,她逃离北都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活得如此精明,事事计划详细。似乎很早就在预谋一些事。 也是,一个柔弱的少女能在离川这种蛮族之地立足,没有本事没有心机是活不下来的,何况要活成她这个样子。 楚梦栖心中又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当初设计五娘与石寨长老离心,其中有没有五娘自己在其中顺水推舟。不然仅凭他一个小小的伎俩,强悍精明如此的五娘就能束手就擒跟他回离川? 还有那次逃跑,五娘明明可以趁机远走高飞,真的因为自己才从东门出南门进,还大大方方去酒楼喝醉让自己找到? 似乎一切说得通,又说不通。 五娘没有觉察到楚梦栖的想法:“这几天都是大好的晴天,山里的落叶枯枝极易燃烧,山神也要帮我们一把。” 楚梦栖抿着嘴暗想:这哪里山神帮我们,明明你预计好的。 “明日也应该让憋屈多日的离川军活动一下筋骨,让他们小打小闹去进攻山上的关道。不求他们能攻得下来,只求把声势搞得大就行,一定要让孔乡的百姓知道,离川军来了。离川军来救他们了。” 哦,虚张声势。 探明暗河的确水枯可以通人,五娘又让一千精兵趁着夜色入城。 第二天天还没亮,左蒙亲自领兵向山道进攻。 都是进攻要偷偷摸摸的,可这次他们才到山下就把阵仗搞得很大。从山上碉楼望下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吓得他们也赶紧吹响号角应战,一边又派人下山入城调集更多的士兵来。 冬波离开的时候已经留了人手,但看现在情况还是不够。 离川兵很多都在半道上就不动了,只有一小部分上爬上山去。其余的人摇旗呐喊敲鼓助威,搞得十分热闹。 而且今日雾气大,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进攻。山上石头、木头、弓箭都十分齐备,看到这么多离川军上来他们一股脑全部都往下投。希望能够坚持到援军。 石头、木头滚落,箭矢如雨。 离川军的呐喊声变成受伤的哀嚎声,在山谷里反复回荡,也飘得很远。 北水城里闻者惊恐。 冬波一早起来就听到山上传来的呼唤声,心下一震知道离川军进攻。赶紧调集人手向山上增援。他想把荔多也带上去看看怎么打仗,结果荔多昨夜饮酒现在还如猪一般睡得死死的,鼾声震天。 阿爹说的北水城有山有城墙,比铁桶还要坚硬,他就安心地吃喝睡玩。 夫人心疼儿子,哪里舍得要他去前线,要是受点伤可怎么办。于是冬波只能自己去山上看情况,如若不好及时退回北水城中。 等冬波到山上的时候,离川军已经退下去,只有山门前遗留下一片凌乱。 守门的将领抹了一把额间不知是累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水,一脸欣喜道:“冬波大人,离川军被末将打退了。” 冬波伸出头去看外面的战况,凌乱的石头与木头堆着。中间夹杂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触目惊心。 怎么看着自己被对方射杀的人好像比对方射杀还要多一些。 冬波又问了问刚才激战的情况,领兵的将领为多得军功自然夸大其词,把场面放大数倍描述。因为北水城都听到动静肯定攻势不小。 因为山路狭窄离川军也不能大举进攻,这寨堡真的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时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远远看到离川军帐篷依然那么多。 “今日可望见他们炊烟有少?”炊烟可以判定有多少军士在营中,冬波一直觉得五娘不能可傻到真的冲关进孔乡。 探子回答没少,和以前一样。 冬波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鼓励叮嘱的话又转身下山回北水城。 他可不没有心思待在山上数离川军的炊烟有多少。 守关成功的消息早就传回北水城中,城中百姓都欢呼夸赞冬波守土有功。 当然这些百姓不包括那些寒冬衣不蔽体的农奴。他们甚至连自由出入北水城的资格都没有,若没有领主召唤是无法进城的,即使进城后也不能起腰抬头观望。他们就在城外自己负责耕种的土地旁边随便搭建个草棚就算是家。家中唯一的家什就是那口能煮东西的陶罐。 农奴是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人身自由,只能依附领主而活。他们在领主划分给的土地上劳作,绝大部分成果都是领主的。领主若是看谁不顺眼打残打死都没有敢说个不字,至于买卖人口那便比买卖畜生还要随意。畜生数量少,还能吃肉下力,而农奴又脏又多,人口多了干活怠慢又要张口吃饭…… 北水城外沿着农田边上大片大片的草棚绵延不绝,偶尔才会有人蜷缩着身子出来。 为了抵御寒冷,他们一般不会愿意出草棚。离川的冬天还是很冷的,阴冷刺骨。所以离川军进攻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精神已经麻木。 短暂的惊恐后,整个江北水城又回复以往。富户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吃肉喝酒,他们以为等不几天离川军就会撤走,就会恢复以往的悠哉日子。 谁也不知道北水城居然偷偷来了一群人,白天看不见,晚上也看不见。 北水城外棚户区农奴晚上听到外面有动静,他们虽然不怕小偷因为他们无物可偷,可是也怕死。有几个胆子大的出棚一看,门口居然摆放着一袋子。上前一摸,颗粒的手感让他们猜测那是粮食。 挪回棚里借着火塘里的火一看,真的是粒粒饱满的粮食! 感动得热泪盈眶。那袋子上贴着小纸条,他们都不认得字,但那个字他们再熟悉不过。 是离川的离! 这是离王送给他们的粮食! 除了粮食外还是小袋子的食盐,对他们来说盐巴比黄金还要珍贵。除非农忙时节需要他们大量劳动,不然主人是不会给他们盐巴吃的。盐巴吃了就有力气,有了力气就会反抗。 短暂的感激之后他们赶紧煮一锅饭,剩下的粮食赶紧刨一个坑埋起来,再铺上杂草遮掩。 盘算着有了粮有了盐,要是再有点野菜就好了。可眼下冬天很多野菜都枯萎,但山上还有些耐寒的野菜。 第二天北水城的巡逻后兵发现棚户区好多人都到山上挖野菜,以为他们是太饿上山找吃的没怎么理会。 而冬波的土司衙署却被人挤得热火朝天。 盐巴仓库被人灌石灰水,粮库粮食被盗,而且不是哪一两家,而是好多家。明显是针对他们而来! 冬波也觉得头疼,哪里来的这波贼人呢。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也十分高明。 于是晚上冬波在北水城内加强巡逻,却连一只老鼠都没逮到。 第74章 进山 众人松了一口气,以为贼人已经被吓跑。 正当他们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个觉时,半夜中北水城中突然呼喊连天。 原本寒凉的空气中飘浮着燃烧灰烬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出门一看,原来是附近的山头不知为何被点燃了。 远远看去犹如几条火蛇在远处山头游动,趁着夜风越来越大。 这几日白日晴好,枯枝败叶晒得干干的,一点就着。 山火向来不是什么吉兆,那是山神发怒要降罪于百姓。 绵延的山火远远就看得十分明显,像极了传说中恶魔发怒的眼睛。 随之而来还呜咽之声,像是恶魔的低吟。 不明所以的百姓开始对着山火下跪膜拜,甚至富裕的家庭还拿出供品祭祀,以求山神庇护。 整个北水城因此人心惶惶,无人再有睡意,觉得惹怒山神。 加上最近发生的异象,百姓们似乎开始相信离王殿下真是代表山神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离王攻山大门不进,于是山神发怒烧了山。这种谣言一时间传遍北水城中。 冬波也被城中喧闹吵得睡不着,气得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大声嚷道:“肯定是楚梦栖作怪,不然好好的北水城这么多年都无事偏偏他驻军后就怪事连连!他的人是什么时候跑到山上去的,前几天他不连山门都攻不下来吗,怎么现在四面都在烧山了?!” 荔多吓得只能站一旁不敢说话,他很少见到阿爹怒气冲天的样子。 “有本事就进攻来打啊,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土司夫人也被惊醒,即使是夜起也穿金戴银,学着遂女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遮掩皱纹。她倒是很镇定:“我听说近日农奴们都上山挖野菜过冬,是不是他们晚上宿在山上生火取暖引发山火?” 冬波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怎么会周围几个山头都有,而且时间这以整齐,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山顶乃是山神居处,这一下子烧得这样多,怕是会动摇人心。等天亮赶紧派上山扑火查明情况,准备大祭。” 孔乡有十二年一大祭的传统,但眼下距离下一次祭祀时间还早着呢。 不过为安抚人心也只能这么做。 思前想后,冬波还是觉得把妻儿送回云头寨子暂避风头。瞧这架势离川军真的要打进来了,胜负有些不可预料。 大夫人却执意不肯走,主要原因肯定是云头寨子是乌瓦主家做主,她去住着会不舒服的。 当年乌瓦带回荔多,冬波一高兴就问他要什么。乌瓦说他想回云头寨子,那个地方相比北水城要冷僻得多,冬波大手一挥就让他回去。 大夫人也松一口气,离北水城远远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荔多也觉得云头寨子除了看山就是看山,哪里有北水城可以吃喝玩乐这般有趣,自然也是不愿意回的。 冬波没有心思跟他们争辩,由着母子随意。他正准备出门上山看情况,结果门一开就涌进一群吵吵闹闹的富户。 富户们听说离川军已经进城,不明所以不辨真假所以来问土司大人。 这又是哪里来的流言?冬波有些焦头烂额。活了六十年第一次觉得心情这么烦,里里外外都这么烦。 冬天的天本来亮得晚,加上昨晚的山火,整个北水城都萦绕在一层白色烟雾之中。呼吸一口都是灰烬的味道。 左蒙领着兵趁着昨晚注意力都被山火所吸引,领兵悄悄地爬上了半山腰。 王妃此前做了种种准备,为的就是今天能够名正言顺进入孔乡入北水城。 之前挑选的精兵之中也有不善于兵器之人,而善于口舌。五娘亲自挑选出来十余人到棚户区煽动农奴。开始农奴们还不相信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摆脱悲惨的命运,直到送粮送盐后他们才逐渐接受。 这种转变当然不是仅仅靠三言两语,而是五娘前期中各种造势。让他们相信离王是山神选定解救他们之人。 农奴们上山挖野菜,精兵混入其中,可以替他们遮掩行踪。 他们又鼓动胆大不服领主的农奴准备从山门内侧偷袭守备,条件很简单分地。除了官府应有的赋税以外,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 就像离川其他郡县。农奴只是没有人身自由,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耳朵听外面的消息。 安居乐业,有房有地,吃饱穿暖,那样的生活也是他们所向往的。 早上云雾与烟雾混合在一起,正好遮挡住北水城与山门之间视线。 北水城里百姓人心惶惶,不会注意到山上动静。 潜入孔乡的都是精兵,他们隐藏在上山挖野菜的农奴之中。因为农奴行走的习惯弯腰,所以短兵器藏在胸口也不容易被发现。躲过一路的盯梢盘问,终于到了山口。 等到他们亮出兵器,对方只能用瞪大的惊恐眼睛回击。 山口解决很快,山门缓缓打开,几声清脆的鸟哨之后,左蒙领兵入关。 在精兵的引路之下,离川兵一路上遭受的抵抗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们下山有着天然优势,上前抵抗的兵力根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入北水城中,悠长的牛角号在山中回荡。 等太阳高挂云头,雾气渐散尽,北水城已在眼前。 用石头砌成的城墙,高大坚固。左蒙领兵在弓箭射程之外不动,冷冷地看着这座城。 冬波气得在城楼上破口大骂楚梦栖无耻。 兵不厌诈,都打仗了还讲什么道德。 左蒙没有回击,而是安静地等着楚梦栖与五娘的到来。 他们没有立即攻入城中,而是先安抚城外的农奴们。离川军肉眼可见地源源不断地进入孔乡,到了北水城外,安营扎寨。 下午,北水城已经被团团围住。楚梦栖与五娘也来到北水城门外。 冬波已经气得两顿饭没有吃,他就想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固若金汤的孔乡外壁就脆弱成一块豆腐。他现在所有的兵力都收拢到北水城中,准备拼死抵抗。 城的士兵只看到个着遂人服饰的清俊男子骑着马被众人簇拥着到了前面,他的旁边是个打扮利索的女子。 不用猜测,必定是离王楚梦栖与他的王妃五娘。他们甚至听五娘的事迹与听离王的事迹要多,那是一个可以与山神比肩的存在。 “冬波土司,好久不见啊。”楚梦栖面露微笑,一脸真诚。 似乎两人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第75章 口舌 北水城有四座城门,前后是物资进出的大门,修得宽大雄伟容纳车辆进出。左右两边是小门,供城里居民平时出入的。 此刻在他们眼前的便是北水城的正大门,高高的城墙,整整齐齐的垛口后面站着手持武器的士兵。 蛮族凶悍,从锐利的目光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寒光的兵器,随时准备动手。 城楼正中间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老头,头上戴着镶嵌着绿松石、黄玛瑙、红珊瑚等的象征着土司身份银帽子。身上披着厚重的皮草,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银盘,银盘下垂挂着各色宝石,气势逼人。 眼神没有一个老年人应该有的慈祥,反而迸射出几分狠戾。 楚梦栖见冬波的次数不多,但也肯定那是他。 冬波土司故作热情道:“离王殿下远道而来,带着这么多人来北水城,不知有何贵干?” 楚梦栖面色和煦,安坐在马鞍这上不徐不疾:“本王来离川已有七年,各个郡县本王都一一走过,唯独孔乡还没有到过。怕冬波土司不欢迎关着门不让本王进来,所以带了点兵来。还希望冬波土司不要介意。本王在山外驻扎这么多天,冬波土司也没出来打个招呼啊。本王好不容易进来了,冬波土司还把城门关得这样紧,看来是冬波土司不欢迎本王的到来。” 冬波哂笑:“离王殿下还真是好兴致,大冬天的不坐在王府里吃酒吃肉跑这么远来看我,真是荣幸之至。殿下怕不是闲来无事吧。” 楚梦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自然是改土归流之事,本王此前多番与你商讨此事,你均不从。只好由着本王亲自走一趟劝说劝说冬波土司。当然,荔多在秋天打伤本王下派巡粮的粮官一事冬波土司也没给个离川城一个交代啊。” 冬波大笑:“我祖上伊始就是这孔乡的土司,都几百年了未曾改变。凭什么大遂皇帝一纸诏令就得让我们让出守护的土地?你们遂人都是这么天真。至于殴打粮官一事我代犬子在这里向殿下及离川府衙致歉,等此事过后我必定会送上财物赔偿。” 楚梦栖面不改色:“守护?亏得冬波土司说得出这两个字。孔乡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够吃饱穿暖?刚才我特地从外面的田地上路过,一排过去全是低矮透风的草棚。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赤脚徒手,要是下雪不禁要冻死多少人。这就是你们祖先几百年守护下的孔乡?北水城作为整个孔乡最繁华的地方尚且如此,要是更偏远的地方不知更如何。本王是离川之主,治下之民皆为大遂子民,他们有权力自食其力而不是被你盘剥!” 冬波皱起眉头死死地盯着楚梦栖,理直气壮道:“他们生下来就是我们的奴隶,他们的祖先是,他们的后代也是。生而为奴,这是山神的旨意!我是山神的化身!他们前世不尊山神的神意今生才会投胎为奴,如果今生他们不为自己积德,下辈子投胎还是为奴!” 闻此言,楚梦栖放声大笑,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既为山神的化身又不赐予他们福气。我看你不是山神的化身而是吸血的恶鬼,把他们身上带来的福气给吸干净,所以你才这么有福!” 冬波神色微变,他自恃生来就是土司,是山神的使者,从来没有敢质疑敢违逆这个说法。而楚梦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不是神的化身,而是恶魔。 关键不在于他说得什么,而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冬波土司却不能在此时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露怯就表示自己底气不足。而且前面这些天离川军搞这么多小动作,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伎俩没有使出来。 冬波土司道:“是神是魔不是殿下您一人说了算,而是这孔乡百姓说了算。你问问他们,我是神是魔?” 楚梦栖回首看了看身后那一片草棚,回首道:“是神是魔自有天来定!最近几日山神发怒还不够多吗?” 外面的农奴都躲在草棚里,冷静又恐惧地看着离川军。 冬波冷哼:“什么山神发怒,不过是你们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他们在城门打口水战,后面土司夫人差人把荔多捆绑起来要把他送回云头寨子。眼下情况危急,不管以后云头寨子如何,现在看来云头寨子比北水城要安全许多。 因此特地选了精干的护卫,要他们马不停蹄送往云头寨子。 老公一死,她儿子就是继任土司。所以现在恩怨放一边,保命要紧! 荔多与五娘有仇,要是真打进来这次五娘未必放得过荔多。 冬波土司突然发现刚才与楚梦梧一同出现的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 打了一阵口水战,楚梦栖不想与冬波继续耗下去。五娘让他在这里拖住冬波,想想时间也够了。 左蒙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就地驻扎起来。城外的田地种的夏麦已经露出绿油油的叶子,无论这些麦子最后进了谁的口袋也要先保住再说。于是他们选择河边因为冬季枯水露出来的河滩扎营。 休息下来便是生火做饭,左蒙让副将若午把他们的军粮分一些给附近的农奴们。 若午是蛮族出身,对这些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但是若午还是有些担忧:“我们军粮本就不多,再分给他们怕是不够回城的。” 左蒙道:“我们的军粮在北水城的粮库里呢。要不了几日我们就能大大方方地进城,还怕没吃的。” 楚梦栖是怕这些农奴要是在他们背后偷袭,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可是他们人多啊。而且这些人是他将来治理孔乡的基石,只能好好地哄着,收买人心。 左蒙也觉得这次攻打孔乡也太憋屈,要是畅畅快快地打一场早点回城躺在自家军营里不比在外面睡冰冷的帐篷强。 王妃说我们这次不是为杀人胜利而来,而是为了收拢孔乡的人心。 大遂开始治理离川时对不听话的土司就一个字打,不行就两个字猛打!效果是明显,渐渐却出现后遗症。这些人都只是表面屈服武力而已,背地里搞很多小动作。 加上大遂派遣的官员不了解当地的习俗,以高人一等的遂人自居,鄙视蛮族虐看低蛮族,还闹出很多矛盾来,大小土司才会有机会反叛。所以离川境内才会反反复复出事,加上百象骚扰边境,离川怎么可能安稳。 当外高洪能够抵御百象的进攻,就是暂时让蛮族头领治理离川,换得后方安稳。 五娘深受其影响,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手段制造有利于他们的假象,用以笼络人心。 打仗杀人都不是目的啊,他们都是蛮族人没有必要因为楚梦栖这个大遂皇子而相互厮杀。 能够和平解决就尽量不要动刀。 虽然动刀是免不了的,有安抚也有威慑。 杀鸡儆猴总有来当鸡。 第76章 途截 五娘领着一队人马从侧面绕过北水城,直奔云头寨子。 她必须确定在眼下关键时刻乌瓦不会食言,即使乌瓦此时反悔也能阻止他增援北水城。 孔乡整体大概呈葫芦形状,而北水城与云头寨子就在葫芦腰身上,因此两地距离并不远。骑马快的话一天就能到。 那次与乌瓦交手送还荔多后,乌瓦与五娘多有来往。五娘平时也有到北水城来购买些物品,趁机查看地形与线路,因此这条路走得并不陌生。 冬日的离川虽说不上像北都那样满目的萧条,也有不少的落叶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枝条有些萧条。 没有下雨没有下雪,策马狂奔仍然感受得到迎面而来的寒意。 离川地形多为山地,骑兵因此并不占优势。便是赶速度还是比两条腿要快很多。 五娘带着这次唯一一支骑兵,在宽阔的官道上飞驰。 阻断云头寨子与北水城,这样就把达孔乡监最为重要的一条线斩断。 如果乌瓦遵守承诺,那么五娘就是送官印和任命书的。 怎么选择就看乌瓦。 北水城与云头寨子之间一半路是平地,一半路是山里。 等他们一行人匆匆行到一半,发现前面有人也在骑马赶路。 此时居然还有人敢往云头寨子跑,胆子也真是大。而且随从这么多还都骑马,看来不是普通的路人。 身边副将看到五娘的眼神赶紧领人上去拦截住。 没过多久,副将和几个强壮的士兵便领回来一个熟人:荔多。 此时荔多完全没有身为土司继承人傲慢的模样,被粗绳子绑着,不得自由。在马背上颠簸一路,脸色十分难看。尤其还是因他肥胖,整个人像头待宰的肥猪。 不过五娘并不觉得他有多难受,毕竟他脸被吓白的样子也见过。 “荔多大公子,好久不见啊。”五娘虚假又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故意扬了扬手中的牛皮鞭子。 荔多的脸一下子从扭曲变得刷白,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五娘!你……怎么……来这边了?” 说完还向北水城的方向眺望,可是除了当下的山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荔多脑子不够用,以为北水城已经被攻下,五娘穿城而来追杀他的。 五娘阴恻恻地笑道:“北水城已被攻下,大公子觉得我来干什么?” “你要杀我吗?”荔多的声音开始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五娘整个人都不好。 他有底气在阿爹面前大放厥词要用鞭子抽五娘,在五娘面前能好好说话就已经很不错。 之前他还奢望阿爹阿娘来救他,而现在这个期望都没有了。这种没有希望的绝望地势真的令人感到害怕。 五娘轻轻地摇摇头。 荔多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来杀他就好。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吸进去,就听见五娘道:“我是来抓你跟土司夫妇团聚的。然后,算账。” 荔多闻言又一哆嗦:“算什么账?我又没欠你什么……” “秋天的时候你不是打离川的粮官打得很开心吗?大遂律法无故殴打他人可是重罪,罪可及杀头。我也不要你的人头,不如以牙还牙如何?你打粮官打成什么样子我就把你打成什么样子?”说完扬开鞭子。 想到当时那个粮官血肉模糊的样子,荔多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五娘,你饶了我吧……” 跟随五娘的众士兵很是不了解,王妃几句话怎么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把他身的值钱的东西都剥下来,算你们个人的战利品!”五娘收了鞭子,“给他留件遮羞的衣服就行了。” 副将小心道:“这么冷的冬天会不会把他冻死?” “他这么肥胖冻不死的,我之前还把他挂在悬崖上五天五夜都没饿出毛病来,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士兵一听,赶紧急着上前拉扯东西。 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脖子上的长长的项链、腰间镶嵌着金银的腰带……最后真的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连捆扎头发的绳子都没有放过。 刚刚还是一个富家公子模样顷刻之间就被摘得干净,在冬风里狼狈地瑟瑟发抖。 荔多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还想五娘又要绑他,反正都是绑,而现在她居然让半身东西抢了个干净,简直就是个土匪! 不过五娘本就是匪首出身啊。荔多欲哭无泪。 “你们得了财物, 把最好的马让给他。他这么胖一般的马还驮不动,你们留下几个带着他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先住着,等我回来再一同北水城。一路之上我们不再停歇,今天即使赶夜路也要赶到达云头山下!时间紧急!” 五娘发令,无人敢不从。 北水城被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云头寨子,当晚乌瓦站在山门前的哨口听着探子上气不接下气。 乌瓦并不意外,还觉得时间拖得有点长以为他们拿不下北水城呢。 没有看见乌瓦隐没在黑暗里的嘴角的笑意:看来很快就要见五娘了。 “寨子戒备,三班巡逻不可松懈!” 第二日天才亮起来,一夜没有睡好的乌瓦一早就站在寨门口。 果然看到大道上远远腾起来的一阵烟尘,看来他们动作挺快的。 “二公子,从北水城那边来人了!”随从惊恐道。“听说大夫人把大公子送到云头寨子来避难,我们要不要把山门打开迎接大公子?” 乌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从觉得自己多嘴。 “大夫人送来我们就要收吗?那个大哥也得有本事跑到云头山下来。瞧这阵仗大哥估计来不了了。” 那么大的烟尘一看就不是几个护卫能造出来的,过来的必定是一支军队。 要是在路上碰到五娘,大哥怕是又要吃苦。可惜这次没有人会去主动救他。 能够如此了解孔乡情况的,怕只有一人。 五娘。 乌瓦嘴角翘了翘,内心惊喜之下还有一些小兴奋。 只不过这次不用他用命去换荔多了。 “把寨门打开,我要下山。” “二公子,现在下山危险。” “就是危险才要下山,如果我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怎么能心安接受别人的馈赠呢。” 真是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五娘。 五娘领军风尘仆仆来到云头山,抬头就望见石阶上空落落地立着一个人。 高高的银帽子上并没有华丽珍贵的宝石,只插着一些羽毛。一身深蓝色的布袄,腰间是牛皮刀鞘的弯刀。 五娘勒住马,露出欣慰的笑容:“二公子,好久不见啊。” 第77章 劝说 随行士兵抬头打量着那个站在高处的蛮族男子,孤身而立,双手放在后背,无形之中却有一股强悍之气。 倒有几分像他身后不远处冬季还常青挺拔的柏树,这种气质倒不是像是蛮族,有几分遂人的风骨。 似乎一点都不戒备他们的到来,倒好像是一直在等他们。 他们不知道乌瓦的母亲就是个遂女,家族被流放到离川。迫于生计被卖到北水城,冬波土司恰好就看上她。这就是为何大夫人一直看不惯乌瓦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个遂女怎么能有资格生下土司家族的孩子,还是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明显比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更为聪明更为能干。 五娘了解此事后,更加坚定选择乌瓦会是未来的第一任孔乡郡守。 他身上流着一半的遂人血一半蛮族血,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在没有见到五娘之前,乌瓦一直都在纠结。是与父兄一起抵抗离川军,还是与五娘和谈,共赴他们曾经勾勒出的那个美好世界。 可是看到五娘,乌瓦俊朗的五官舒展开来,眉眼露出浅浅笑意:“五娘来得可真快啊。” 乌瓦是混合他母亲遂女美貌与蛮族的悍气,平和之时有几分遂男的俊朗,怒气时又尽显蛮族的凶狠。 见到五娘,乌瓦的双目炯炯,就像以前他们见面一样,充满了期待与欢喜。 五娘跳下马来,上前两步。 副将赶紧上前护她在侧,五娘摆摆手:“我跟乌瓦二公子是朋友。” 副将才堪堪后退几步,手入在刀柄上依然十分警戒。 风把山间雾气吹来,乌瓦几步之年亦是白茫茫一片。他好像立于孤岛之上,身无旁物,遗世而立。 五娘并没有刻意做男子打扮,头发全部盘于头顶,包裹着蛮族妇女的头巾。一身干练的蛮族女子打扮,衣襟处用五彩丝线绣着繁复的花边图案,显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听闻你与离王殿下成婚,我还未来得及恭贺你们新婚之喜。”乌瓦说得言不由衷。 “多谢,事出太急,都没请你喝杯喜酒。以后补上。” 老实说,五娘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请乌瓦。即便云头山离巴巴山并不远,乌瓦的心思五娘很清楚,不请他就是为了避免意外。 乌瓦曾经说过,如果五娘愿意嫁他,他愿意以云头寨子为聘礼。这是他能够拿得出所有。 如果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与乌瓦一起慢慢控制孔乡与朝廷谈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五娘明白自己血液里从来没有放下过仇恨,所以果断拒绝乌瓦。 两人再见面,只谈利益不谈感情。 山下有一排供人歇脚的草棚,乌瓦慢慢从大石梯上下来。 身后无一人。 云头寨子上布满了弓箭手,只要听到命令的口哨就会有如雨的箭矢从天而降。 这不过是乌瓦的后手而已,很可能根本就用不上。 乌瓦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比死的意义更大。五娘要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安定孔乡,这是之前就告诉过他的。 他与五娘在草棚坐下:“一路赶来,很是辛苦吗?” 五娘笑道:“比起在北水城里受苦受难的农奴,我这点辛苦算什么?” 乌瓦一笑:“你果然还是那个五娘。以前我问你为何要把别人的生死看得那么重,你说生而有怜悯之心。你与在遂朝有毁家灭族之仇,却还是一直一心一意护卫着大遂的疆土。” 她是天上飞翔的凤凰,而不是山里的野鸡。乌瓦只不过是山里的一只豺狼,配不上这只属于天上的凤凰。 五娘道:“还是那句话,我与大遂有家仇,却没有国恨。我阿爹一生都在为大遂的边疆安稳与百姓的。这些叙旧的话等进入北水城再细说吧。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北水城当孔乡郡守吗?” 乌瓦沉凝不语。 他再不喜父兄,那也是他的血脉上的父兄。父亲对他其实并不差,只是因为有大夫人与荔多,不得不让他受些委屈。有一次阿爹喝醉由他搀扶着,阿爹说可惜你投错了女人肚子,要是能够投在大夫人肚子里这孔乡谁敢对你不敬。 乌瓦下意识地把手放到刀柄上,只是他现在抽出刀即使不见血,胁迫五娘,那这一战还得打。 即使最后失败,也会伤敌一千。 听说离王很是爱惜这个王妃,失了新婚妻子怕也是无力无心再与土司一战。 五娘似乎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动作,满眼期盼地盯着他的眼睛。 “二公子,还记得你阿娘吗?她本来是大遂一个娇贵的小姐,却沦落到被人活活打死。我不能说大遂人人都生而平等,但他能给予一个人最基本活着的权力。” 乌瓦松开手,阿娘死在他眼前时就发誓一定要替阿娘报仇。 而机会就在眼下。 五娘以前一直引导他偏向大遂。因为与父兄离心,他心无所归,五娘的出现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因为在乌瓦心中,五娘不仅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值得他仰慕,更是一个朋友一个师长在人生之路给予指点。 如果遂女都是五娘这个样子,大遂应该有多强大啊。 “五娘,你是不是早就预备着就有这样一天?所以之前你一直引导着我向大遂靠拢。” 五娘回答诚恳:“大遂一统天下大势所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而离王殿下来离川种种,他志在归顺蛮族,抵御百象。无论时间长短都会如此,我帮你也是帮他。当然嫁给他这是意外,不在计划之内。” 乌瓦眼光突然一变:“若我不愿意呢?” 五娘愣了一下:“我在来的路上抓到逃亡云头山的荔多。你若不愿他必死无疑,你大可拥兵成为土司继承人。楚梦栖此次必定攻下北水城,你要盘踞这云头山当个小土司苟延残喘?” “那有何不可?”乌瓦收拢涣散的目光,像审视猎物一样审视着五娘。 “哈哈……”五娘大笑,笑得乌瓦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五娘收住笑容:“当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土司余孽与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孔乡郡守,哪个更有前途?你觉得傻子会选哪个?我可是在楚梦栖面前力荐你的,你要这么伤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只是能安慰自己眼瞎。” 说到最后,五娘眼神里有明显的失落。 “你们大遂不是推崇父慈子孝吗?你现在要我反父兄岂不有悖伦理纲常?”乌瓦不知道质问对方还是质问自己。 五娘浪费这么多口舌不想再跟他消磨下去,站起来“铮”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架在乌瓦的脖子上,浑身杀气弥漫:“二公子做好选择了吗?” 第78章 夜袭 乌瓦眼皮忽地一跳,只觉得脖子处冰凉,神色镇定。 此时山上的云雾被山吹开,山下山上遥遥相望。 寨门口的弓箭手立刻绷紧手中的弓弦,五娘身后军队也拔出武器严阵以待。 隐藏在附近的寨子护卫暴露出来,也亮出兵器。 乌瓦的眼神此时闪了闪,嘴角抽了抽,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五娘。 无论谈得怎么样,五娘相信乌瓦不会置她于死地。所以这些人不是乌瓦的,五娘邪魅一笑:“你说这些人是想让你死还是想让你活?” 大夫人既然敢把荔多往这边送,自然是有了万全的打算。她不会让自己儿子再受到半分的威胁,荔多不是来云头寨子避难,是来接替乌瓦的。 这些先生的护卫是来刺杀乌瓦的,只要趁乱把乌瓦杀死在离王妃面前,冬波老爷面前就可以交代。 乌瓦垂眸看着冰冷的刀锋,又抬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五娘,转过身去瞧了瞧那些陌生人脸。沉默一会,像是做出一个巨大的决定,低低道:“我跟你走。但得先解决他们才行!” “二公子,大夫人有令,你能离开云头寨的只能被人抬着出去!”那群人从草丛里钻出来,目露凶光。 五娘冷哼一声:“这些人你都搞不定怎么当这云头寨的寨主的?” 乌瓦转过头去:“用不着你们动手,离王妃会动手的。” “除非看到二公子躺下,不然我们没办法回去复命!大公子还在来的路上,我们必须替他扫清路上的障碍!” 看来刚才的话他们没听清,荔多已经被五娘抓住。怕是这辈子都来不了云头寨子。 “我劝诸位还是把兵器收起来吧,你们的大公子在路上已经被我捉住。北水城被围,城破也只有旦夕之间。你们这些人难道还是我离川字军的对手?”五娘把弯刀挪开一天,至少让乌瓦觉得不那么冰凉。 “我们的目标是二公子!至于其他我们管不着!”说完挥刀砍了上来。 这些人真的对自己的实力很是自信,他们是土司养的死士,至死效忠土司衙署。 五娘冷哼一声:“自不量力!” 脖子上弯刀离开那一瞬间,凉意未散,乌瓦抽出自己的弯刀。眉头一锁,银光闪过,从侧面偷袭的护卫立刻鲜血迸溅。 五娘替乌瓦砍掉正面袭来的几个护卫,手起刀落,几声惨叫后都倒地不起。 而乌瓦弯刀挥舞之间,连连躲过对方的兵器,直切对方要害。 他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害怕,仿佛是练习过千万次。 冰冷的空气中飘浮着血腥味。 副将领着一队人马冲进林子里杀了个干净,一会又恢复了平静。 战斗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五娘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子,抬起眼皮:“乌瓦,走吗?” 乌瓦把刀插入刀鞘,坚定道:“走!” 五娘是急行军,所以并没有带上水秀。水秀一个人觉得无聊,便趁着给阿也送吃的去,无意间碰到左蒙正独自一人在营帐中看北水城的地图。 进城后免不得要巷战,左蒙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别处,他要直攻土司衙署,活捉或是砍杀冬波。 殿下的意思总攻就在这一两日内,打完仗大家还要开开心心回去过年。 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左蒙蹙眉,心中想了很多个作战计划。没有王妃在,他就要做好一个将领,一会想要给殿下汇报计划。 外面天太冷,呼出一口气就能看见团团的白气。不冷水都开始结冰。 水秀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进来,想着给左蒙驱寒。 左蒙也只是敷衍地打个招呼让她放旁边。水秀乖觉地挑动一下火盆里的炭,然后把手放到炭火上烤一烤。 为了保暖水秀在碗外面套了个袋子,碗倒是没冷多少她手却冻得有些麻木。 忽然想到什么事,左蒙好像是在自信自语:“王妃此行去劝乌瓦,也不知有几成把握。” 要确定具体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战法。 水秀眼睛动了动:“大概是八九成吧。” “这么高?!”左蒙有些意外,在大帐时王妃只是说尽力劝说,如果劝说不了就切断云头寨与北水城的联系,最后再围剿云头寨给进攻北水城争取时间。 水秀为了能跟左蒙多说两句,咽了咽口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殿下啊。” 左蒙见水秀如此神秘,点了点头。 “乌瓦喜欢五娘,喜欢得不得了。当初他还说要以云头寨子作为聘礼娶五娘呢,不过被五娘拒绝了。当时殿下来的时候我还替她打抱不平,像殿下这种文弱书生怎么能跟乌瓦相比呢。别人都是抢着救取五娘,殿下还要逃婚……五娘漂亮又能干,从来都不乏优秀的追求者。还是殿下福气好啊……” 左蒙幡然醒悟过来:王妃难怪说可以劝乌瓦归服,还有这层关系。要是殿下知道会不会气……死…… 阿也此时在外面:“左将军,殿下请你去大帐议事!” 左蒙到走帐外,一阵寒风吹过来打了一个寒颤。 “果然是深冬的天气!太冷了,要尽早结束此战!” 左蒙进了主帐,此时其他副将还没到。只见殿下坐在案前,火盆里的跳动的火光下,他的眉头拧得很紧。 “属下拜见殿下!” “外面是不是很冷啊?看来是要下雪了。”楚梦栖侧耳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 “是起风了,有点冷。” “夜黑风高正适合搞突袭。”楚梦栖抬头看向左蒙。 左蒙一脸疑惑:“我们要偷袭北水城?” 楚梦栖摇摇头:“刚才有消息传来。冬波今晚要夜袭我军。” “殿下有何打算?” “将计就计,不等五娘消息了。算算日子明天五娘也应该回来,我们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副将陆续进来,大家一听这好消息脸上露出笑意。只要冬波敢主动出击,他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早就想痛痛快快打一场,活动暖和一下身体。 众将领命下去准备。 冬波端着一碗酒站在黑黢黢的院子里,因为是隐秘行动所以连灯都点得很少。 能够见到冬波的都是领队。 “诸位的荣华富贵就在今夜!饮了这碗送行酒,祝各位前程似锦!”冬波许下了重利,只要他们能完成任务回来,搬空半座土司衙署又何妨! 第79章 攻城 夜越深,风越冷,似乎都能听到水凝结成冰的声音。 北水城外的大营灯火已经弱下去,只有火盆里炭火发出微弱的光。远远望去士兵都在营帐里取暖。 巡逻的梆声在寒风中一声短一声长。 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群黑影人像老鼠一样从悄悄的地下爬出来,在风中无声无息。 有老鼠出没的地方就有猫。 同样在不远处,有人静悄悄地看着老鼠出洞。 战士们的手在寨夜里都冻麻木,都强忍着不动。 北水城为排夏季洪水,地下排水沟都修得比较大,主管道高度可容人弯腰而行。 平时没人在水沟里行走,但农奴们有时晚上收工比较晚省麻烦就会从水沟里爬出。 淤泥与老鼠都令人讨厌,却不致人死。 离川军驻扎在城外,对农奴十分友好,送粮食送衣物还送柴火,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救命的东西。农奴们思想麻木又单纯,只要有人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谁好。 排水沟这种暗道就是农奴告诉他们的。 楚梦栖知道冬波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城里还有许多凶悍的蛮族士兵,打起来都是以命相拼。蛮族特点之一就是凶悍,无论男女老少皆如此。 偷袭,是从来不过时又很好用招式。 楚梦栖像只猫,就等着老鼠出洞。 他要一点一点消磨掉北水城的里的锐气,变成服气。不愿意把伤亡扩大,蛮族是不惧流血与死亡的,在他们心目中能够为土司、为山神而死是一种荣耀。 他愿意愿意消耗粮草,用这些功夫慢慢消磨他们的锐气。 兵器冷得跟冻一样,杀起人来不知道会不会更锋利。 跑出来的老鼠冲向了大营两侧。 若午用手背揉了揉头得麻木的鼻尖:“老鼠都出洞,该我们上场了。左将军吩咐我们现在不去捉猫,而是去老鼠窝里。” 说完领着一队士兵悄悄靠近刚才那个出口,等到没人便跳了下去。 若午是老鼠,那么左蒙便是猫头鹰。他双目锐利地注视着那群老鼠散入军营中。 那群老鼠轻手轻脚地闪进帐篷,冲进帐篷对黑影就是一顿猛砍。 想象中鲜血四溅与哭喊声没有响起,那黑影一砍就倒在地上。借着炭火一看,那根本不是人,而是草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背后出现冰冷的目光。 温热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刀刃上,化开了一层薄薄的冰。 大营里突然出现混乱的呼喊声,燃烧的草人引起火灾,嘈杂的声音随风飘得很远。 冬波站在城楼上,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若午的主要任务是与城中早就潜伏的细作一起抢占土司衙署,让冬波老巢失火。 城中早就在要紧处布置了士兵,为了就是防止城中细作制造恐慌。 果然当若午出现在大街上,开始出现哨声。哨声传达的消息若午听不懂,但他明白自己已被发现。 冬波回头看了看哨声起伏的城中,眉头一紧。解下腰间的牛角号,对着黢黑的夜空一阵猛吹。 街道上十分安静,各家各户都紧闭着大门,街道小路上空无一人。 听到号角声后,原本还有些好奇的居民赶紧关紧门窗。吹灭灯火,蹲在窗户边听外边的动静。 隐隐约约有兵器相交的声音,仔细一听又什么都听不见。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恐惧。 无数老鼠像受到什么召唤,从黑暗中涌出来。 离川军悄悄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绊倒。来不及站起来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再也站不起来。 这些老鼠潜伏在北水城各个阴暗的角落,神出鬼没。他们见人就杀,从老鼠变成地狱的恶鬼。 巷战冬波这头占据上风,他们对街道十分熟悉,知道隐藏在哪些地方可以袭击敌人而让敌人发现不了。 若午蹲在墙角擦了擦脸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急促地呼吸。 “冬波老贼果然老奸巨猾!兄弟们要小心!” 他的身后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伤亡有些大。若午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被困在北水城。 之前以为自己是猫,现在看应该是狗。关门打狗。 左蒙一边收拾闯进军营的冬波军,一边听着城中的动静。 城中需要支援! 而此时水沟已经不能再用,那只能从正面进攻。 楚梦栖被亲卫围住,寨风吹动他的衣袍,他的脸比风还冷。 左蒙拎刀上前:“殿下!” “老鼠都杀光了?” “光了!” “那是时候进老鼠窝了。” 若午听到进攻的鼓声,看了看有火光的地方,那是城楼。 “我们去城楼接应他们!他们入城一切就结束。” 若午点燃随身携带的蜡木朝黑暗中扔去,那些隐藏在黑暗中老鼠下意识朝光亮的地方望去。 前队去狙杀老鼠,后队朝前奔去。 再次抛出蜡木,后队变前队。 他们为后面的人扫清障碍。 若午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道:“兄弟们,过年的时候我定会给你们敬上一杯酒!” 城门口飞矢如雨,左蒙首当其冲顶着藤编甲迎面而上。 “射城楼上的弓箭手!给他们引路!” 离川军的箭羽飞向北水城楼,唉呼连天。 关键是离川军射出的箭上面带着火光,顿时黑暗的城门变成一片火海。给先锋队指明的方向。 冬波看着离川军已经到楼下,已经抬来梯子准备爬上城楼。 “他们上来了,扔石头!” 北水城可能缺木头,却不缺石头。冬波早就让人在城楼上堆积着大量的石头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候。 石头从城楼上扔下,纷纷坠下,北水城楼下顿时哀嚎连天。 楚梦栖清楚地看着前方的动静,握紧斗篷。 攻城之战他不是没有打过,但是像北水城修建得这么牢固的城楼还是第一次。冬波准备充分,要想攻下来困难可想而知。 果然冬波不好对付!楚梦栖咬着牙恨恨道! “登上城楼者重赏!” 密集的鼓点与悠长的号角声在背后响起,左蒙抹了一把从额头低落的血,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在内心祈祷城里的同袍能够早点到城门来支援他们。 他有点后悔没有劝殿下等五娘回来再攻城,这么仓促攻城 对他们并不有利。冬波显然准备的十分的充分!要的就是让他们攻城陷入被动! 但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只要若午他们还活着,只要坚持就有希望。 第80章 逃离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冲向了北水城门,潮水在坚固的城门口被挡住。 尸体在火光之下堆得越来越高,喊杀声在风中越来越弱,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士气明显有些降低。 左蒙等得都有些绝望,可还得咬牙坚持。 城楼上的动静突然就小一些,北水城士兵惨叫着从城楼上坠下来。 未等左蒙想明白,“左将军进城!”若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像是天边突然冒出来的一缕曙光,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进城!” “进城!” 低落的士兵再次被振奋到,疲软的身体再次充满力量。 胜利就在眼前啊,打完回家过年啊。 “冲啊,打完回家过年!” 云梯再次被架起,左蒙活动一下被冻僵的手脚,抓住梯子攀登而上。 爬上城楼时,若午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拉了他一把。若午满脸的血迹,眼神在黑夜里闪着光。 “我们胜利了!” 左蒙扯着已经吼得嘶哑的嗓子大喊:“打开城门,迎接殿下入城!” 楚梦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空开始泛白,这个夜晚终于过去。 五娘带着乌瓦赶到北水城外十里,气氛有些不对。 平时整齐的后门时此涌出一大群人裹挟着牛马车朝他们而来,脚步慌乱,不成队形。 乌瓦远眺:“离川军已经攻入北水城,城中居民从后门逃出来。” 说完乌瓦看向五娘,五娘收敛神情抬起了手:“戒备!” “唰”的一声,后面跟着的士兵拔出兵器。 乌瓦道:“你要杀他们?” 五娘平静道:“他们只是逃命我不管,如果攻击我们就不会手软。不过我们要的是一座活生生的北水城,而不是一座空城。我会尽量保全他们的性命,当然是在他们听话的前提下。” 乌瓦点点头。 五娘看向乌瓦:“你带着荔多暂时避一避,我去会会他们。” 乌心打马后退两步,荔多被捆得结结实实在马背上不停地打着寒颤。 此刻荔多更是绝望,他还指望着阿爹来救自己呢。 五娘打马向前,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喝道:“投降不杀,逃跑不杀,若是进犯,杀!” 慌乱的百姓看到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惊恐的脸上浮现出绝望。 昨夜他们听了一夜的厮杀,以为冬波土司会坚守城门。结果天还没亮城中就开始闹腾起来。 “离王攻入城啦!” “离王抢杀啦!” “离川军烧杀啦!” …… 原本还算平静的北水城顿时乱了起来。 冬波还在城门附近负隅抵抗,他要为土司衙署逃离争取时间。 他死不可惜,他还有儿子。只要火种不灭,总会有再燃烧起来的时间。云头寨子可比北水城更为难攻,上面有的是粮食,还可以耕种。 大不了最后逃到百象! 他多抵抗一分儿子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冬波已经安排老婆与儿子向云头寨子退去。 左蒙与若午一边进攻一边安抚百姓:“离川军不烧不抢不杀百姓!请勿慌乱,待在家中!” 靠近主街的百姓心惊胆战地打开门准备逃,门前倒着没来得及闭眼的尸体,吓得赶紧又关上门退了回去。 先得到消息的百姓早就收拾好细软朝后门奔去,他们不信离王殿下真的会放过他们,逃命要紧。 刚出城门他们还庆幸这里没有离川军,逃跑起来更有力气。 没跑多远,只见领头是一个女子骑在一匹大白马上,手里横着一把锋利的弯腰,寒气比风更甚。 女子背后,是一支同样拔出武器,神情肃穆的军队。 百姓朝两边山坡跑去,本来统一向前的队伍又向两边散开,一片慌乱。 五娘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只想发笑。 终于有人停下来打量她,不知是谁喊出第一声:“她是五娘,石寨五娘!” 慌乱的百姓此时才齐齐望向五娘,脚步放缓。 巴巴山石寨五娘的名号他们是听说过的,她有很多传奇的故事。 传说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惩恶扬善。她得到神的指示修建石寨护佑一方百姓。 她美丽、聪明、圣洁…… 有个小孩怯弱地问道:“你真是五娘吗?” 五娘笑着点点头:“我是五娘。”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有人继续试探。 五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五娘,更是离王妃!” 众人站在原地大惊 ,五娘被离王掳走他们是听说过,但没有想到她居然成了为离王妃。 五娘举起弯刀:“我五娘向山神发誓,只要你们听从离王的命令,性命无忧!” “离王会杀了我们的!”有人大喊道,“离王是会吃人喝血的恶魔!” 冬波妖魔离王也不是一天两天。 冬波土司一直给他们灌输的思想是离王是个残暴的恶鬼,要他们贡献财宝不说,还要把他们的妻子女儿供奉上去。只有依靠土司衙署才能保护他们的人身财产的安全。 五娘道:“如果你们此时逃离北水城,离王会把无人居住的房子当做无主之屋。北水城外的农奴草棚可不能与你们的屋子相比。农奴们肯定愿意住进更暖和的房子。你们留在城内的财物都会充公再分给农奴们过冬。” 这是要把他们的房子给那些低贱的农奴住啊,还要把财物分给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农奴对他们来讲比畜生还要下贱! “你们留在北水城,只要不抵触离王的命令,你们的还是你们的。你们如果这一走,那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到北水城。” “你现在是离王妃,我为何要相信你的话?你都是一伙的!你们分明是想留下我们当奴隶!我们祖祖辈辈可都是良民,不是农奴!”一个打扮华丽的老妇人发声。 五妇眯起眼睛,这个老妇人有些眼熟。 哦,想起来了,是土司夫人。她夹杂在人群中,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很是显眼。 “大家冲上去,总有活的机会!不然在家都要死在这里了!”土司夫人振臂一呼,有不少人响应 。 人群渐渐聚拢,朝五娘靠近。 他们比起怕死,更怕土司夫人。 五娘居高临下看着志在必得的土司夫人:“土司夫人这是想要这么多人陪葬吗?你觉得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能打得我?” 人群脚步停了下来。 五娘盯着土司夫人:“土司夫人还是回城去吧,云头寨子你是回不去的。” 土司夫人恨恨道:“五娘你别在这时危言耸听,云头寨子高居山上,怎么可能被轻易攻下。我若是回去,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别以我们不知道你们要拿我们土司衙署开刀,震慑人心!” 五娘微微一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的确你犯下的罪死一千次都是不够的。” 第81章 巷战 化装成百姓的护从闻言不由自主地站到土司夫人周围,掏出隐藏的兵器壮胆。眼神里虽然还有凶残,但也露出怯意。 五娘的威望还在,她身后的离川军威势也在。 乌瓦冷冷地看着前方,让人找了张毯子给荔多裹上。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让人拉旁边拉了拉。 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放眼望去都是人头。拖家带口,穿金戴银,奔涌而来。 看来城中很乱,战斗并没有结束。 冬波看来是想让楚梦栖只得一个空城。 五娘大喊:“离王殿下是受了山神的旨意来的,不会擅杀百姓!” 混乱的人群渐渐止住脚步。 土司夫人大喊:“大家不要相信五娘,她嫁给了离王,自然替他说话。大家跟我走啊……” 话还没有说完,土司夫人却再也没有办法说话。一支箭从她口中穿过,土司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地地穿过人群,望向了后面。 秘密都是人与马,看不清到底是谁放的箭。五娘堵在人群面前,无人能够看清。 只这样的神奇的箭法不知道是谁令人有些懊恼。 乌瓦缓缓放下手中的弓,从人缝中冷冷地看着土司夫人,又平静地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 娘,儿子替你报仇。 土司夫人瞪大眼睛,挣扎着还想说什么,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来,弥漫开来。 受到惊吓的众人纷纷避开。护卫看看地上的死不瞑目土司夫人,又抬头看了看冷漠的五娘,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谁再乱人心就是这样的下场!”五娘扬起鞭子,抽了一个空响。“我们并不想杀人屠城,只想安定一方。冬波土司作恶多端自有恶报,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会被波及无辜!” 乌瓦扔掉弓箭打马上前:“此时城中乱,他们必不会回城,不如就让他们暂时待在城门口。若是城中安定下来,他们自会回去的。现在是攻下城要紧,这些都是小事。” “全部给我回城门口去!” 有人认出乌瓦:“二公子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乌瓦看着仰视自己的百姓殷切的目光:“你们放心,五娘不会滥杀无辜的。你们暂时在城门口附近待着,等城中战斗平息再回城吧。” 众人一脸惊疑不定。 乌瓦道:“我陪你们待着。”说完望向五娘,“你赶紧从后门进城吧,北水兵并不好对付。” 五娘有些担忧:“他们会不会不听话?” 乌瓦道:“不听话就打!好歹我还有个二公子身份,只要不作乱还是能镇住他们的。” 五娘点点头,拟起鞭子:“让开!” 眼前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道来,五娘领着人马飞驰而去。 城中的巷战比五娘想象中还要惨烈,不怪那些百姓要冒着生命危险出城。出城还有活的一线生机,留在城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街道上都是尸体,蛮族的、离川军的。 五娘倒吸一口凉气,她之前花心思做那么多就只是想避免眼前的惨剧。 归服离川不是征伐城池,没有必要搞得这样的血腥。 五娘在与百象战场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砍杀,那是真正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是孔乡不是。 冬波残暴,但是北水城作为土司衙署治所还是相当繁荣的。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里的繁荣没有任何关系,简直就是修罗地狱。 地上墙上都是血迹斑斑,尸体横七竖八。 有些慌乱的百姓穿过尸体,朝城外跑去。 见到五娘又躲闪到一边。 北水士兵杀红眼,离川军也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在城中进行着激烈的巷战,殊死搏斗。 北水城大小街巷依地形而建,纵横交错。一眼望过去永远不会知道哪里又有一条小巷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前方隐藏着多少人。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他们都红着眼,只有一个愿望与动作,杀人! 一个北水士兵不知从城里哪个角落冒出来,面露凶光,抡起刀朝五娘砍来。 身后士兵还没来得及拔刀,五娘已经一脚把人踢飞。那人重重地撞到石墙上,眼神不甘,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最后一口气被五娘给踢没了。 五娘眼神瞬间冷漠下来,拔刀:“众人随我去土司衙署!” 北水城五娘来得很熟,打马朝正北方向而去。 五娘领着这队人马没有经历过昨夜的厮杀,精力十分充沛,一路厮杀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必须马上平息眼前战乱才行。 土司衙署有一口钟,只有重大事件才会敲响。 只要敲响钟声软化北水兵的战斗力,冬波再多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五娘打算去敲这个钟,无论冬波有没有死只要敲响了就能影响北水军的士气。 战争最激烈的地方就是土司衙署附近,冬波在这里聚集了一层又一层的士兵。 既然城破在所难免,那就多拉几个垫背的。 冬波恨极了楚梦栖,就是自己死也要拉上尊贵的离王殿下才行。此生也不枉一遭。 困兽犹斗最是难缠。 五娘带着一行人并不痴缠北水士兵,此时怜悯与同情都是没有用的。 弯刀像嗜血的恶魔,对迎面而来的食物毫无抵抗。 小小的街巷堵满了人,北水士兵与离川官军的交织在一起。 五娘看到很多衣衫褴褛的农奴,他们手中拿着的从死人手上抢的武器仅凭着一股狠劲。他们眼中充满对北水士兵的仇恨,抡起刀那刻似乎把积攒多年的愤恨也一下子发泄出来。 离川官军只是为了胜利,而他们是为自己而拼搏。 北水士兵不要命似地堵在通往土司衙署的路上,坚守着他们最后的依靠。 五娘从马上跳下来,三两下又爬上围墙,身轻如燕。这身攀爬的功夫还是在巴巴山练出来的,为了应付山中各种地形,攀爬是最快捷的。 再这样下去,离川军胜利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死伤太惨重,损失太大。 五娘身形轻巧,弯腰在房屋上辗转腾挪。北水城的民居也大多用石头修建,因此十分牢固。 伏在屋顶上,五娘看到不远处格外显眼的黑色高大建筑,威严肃穆。那就是整个北水城的中心,土司衙署。 “你们四散开去吸引他们注意力,我去土司衙署!” “王妃多加小心!” 第82章 搏斗 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要真想过去还得费一番功夫。 五娘走走停停,终于靠近土司衙署。 土司衙署相对外面还算是比较安静,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厮杀。 那口钟在土司衙署钟楼上吊着,要跨过前门前院才能接近。 左蒙此时带着一队士兵已经靠近土司衙署,抬头就看到五娘趴在屋顶上。 王妃回来得这么快,左蒙心下一阵惊叹,握紧手中的刀。 冬波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明显感觉到大势已去。随从都劝他赶紧离开,不然等到离川军杀进来就晚了。 云头寨子易守难攻,多代土司用心打造。即使不报仇,躲在上面也能安稳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冬波看着熟悉的土司衙署,咬着牙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楚梦栖的人头挂在北水城楼上!以雪今日之耻!走!” 一群人亮着兵器簇拥着冬波从后门出去,后街目前还没有被离川军发现。 五娘 从房屋下跳下来,站在围墙上着左斜方朝着左蒙道:“从左边绕道去后街,冬波要从那里逃跑!” 左蒙点点头,立刻招呼士兵从左边那条路小跑而去。 五娘看着不远处的钟楼,看着近,想要靠近却还是很困难。 冬波走掉,留下北水兵依然在顽强抵抗。他们都堵在大门口,抱着必死的决心等着离川兵的到来,为冬波逃跑争取时间。 五娘屏息,绷紧肌肉,等待合适的机会。 离川士兵此时已经冲到了土司衙署门口,大门前的石板路上一片嘈杂混乱。 北水兵都把精力放在川兵身上,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从围墙上落下。 五娘挥刀砍掉一个北水兵,冲到钟楼前,毫不犹豫用力敲响大钟。 大钟沉闷悠远的声音飘荡在北水城上空,城内人城外人都惊恐万分。因为这不是他们平时熟悉的报时声音,凌乱又响亮,连续不断地激荡在上空。 “土司衙署破了!”离川兵大呼,浑身上下又充满了的力量。 北水兵听到声音,绝望起来。 收拾残兵的速度很快,若午到了城外,向楚梦栖禀报战况。 楚梦栖神色终于有所放松:“那钟声是谁敲响的?事后论功行赏当排第一!这声音可比千刀万箭好使啊!” 若午道:“是王妃闯入土司衙署敲的!” “左将军何在?” “追击冬波土司去了。” “好,我们进城去!” 亲卫护拥着楚梦栖向土司衙门而去。 左蒙在半道上阻截冬波,冬波身边有个顶厉害的护卫使一把大刀,人高马大,臂膀粗壮,壮硕如牛,一人能抵百人勇。 那人满脸横肉,有一条从眼角到嘴巴的疤痕,加上红黑相间的涂面,十分狰狞,令人生惧。 冲上前去的几名士兵被他三两下给砍倒,冬波趁机而逃。 左蒙知道如果不解决掉他,是追不上冬波的。 “我去缠住他,你们去追冬波。” 说完左蒙挥起自己的刀冲向刀疤男,刀疤男脸色无惧,定定地抬起刀抵抗。好像并不把同样高大魁梧的左蒙放在眼里。 左蒙只觉得虎口一麻,用力向下一压,用了十分力气却只压下了一分。 刀疤嘴角一抽,以手往上一顶,左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推。连连退了几步才站定。 对方没有等他站好再次发起进攻,那银亮的刀刃已经在眼前。 左蒙向左一闪,避开了刀锋。 那刀刚好落在墙上,整个墙面都震动,竟然裂开口子。看来力量十分地恐怖。 左蒙喘着气,收敛心神,知道自己又遇到了强敌。上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五娘。但五娘的技巧大于力量,而眼前这人既有力量也有技巧,能够做冬波贴身护卫的人肯定不会简单。 刀疤男对自己扑空并不气恼,而是立刻转换刀锋,朝左蒙劈来。 他眼神坚定,目标明确,丝毫不慌乱。一看左蒙的衣着就知道他不简单。 左蒙不再后退躲闪,与刀疤男开始对抗。 双刀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余音在耳间回荡。 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刀刃裹挟着风,横眉凝目,招招致命。 奋力接住每一招,左蒙都觉得手臂生疼,不得不后退减缓力道。 连续几招下来,而对方气势与力量都没有减弱的意思。 左蒙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勇猛胜于自己,这样对抗下去自己别说打败对方,能不能脱身还是个问题。 大刀再次劈下,左蒙死死顶住他下压的猛烈力道。 刀疤男咧开嘴,用力下压,手臂肌肉明显鼓起。 刀刃就在眼前,只要松一点,刀刃就会切入皮肤。左蒙闻到刀刃上血腥气息,濒临死亡的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气越来粗,手臂上力量渐渐不支。左蒙只能咬着牙硬抗,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只能依靠着强烈地求生欲望支撑着,期盼着有人能够来救自己。 牛皮鞭子空响地在疤痕男身后响起,火辣辣的刺痛感从后背传来。现在是冬天衣服厚重,不然这一鞭子下去必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刀疤男转身 ,看到一个秀丽的女子站在身后。抽动嘴角,抡起大刀劈空而来。 五娘手中的皮鞭再次挥舞起,缠上他的手,身形向右前方奔去带动刀疤男的身形。 牛鞭减缓住刀疤男向前的势头,甚至被反向拉扯。五娘适时松开鞭子,避免被对方牵制住。 刀疤男先是被鞭子拉扯又放松,踉跄了两步后朝他们攻来。 “啊……”对方爆发出一声怒吼,显然十分生气。 这根鞭子没有按预想的场景接触到刀柄,生生被迅速转换方向的大刀给砍成两段。 五娘扔掉散开的鞭子,拔出弯刀。弯刀抵住大刀,一个灵巧地转身猛力地撞击着刀疤男,减缓他进攻的力道。 五娘被力道弹开几步撞在墙上,稳住身形后也咧开嘴缓解身上的痛感。 弯刀被刚才一震,已经离手,落到地上。 这么厉害的敌人也是她第一次遇见,而眼下没有借势的地方只能硬拼。 左蒙顾不得浑身涌上来疼痛,咬着牙再次提起刀,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手腕处。 既然要死人就死自己吧,好歹能让王妃有一线生机。 从楚梦栖救他那刻开始就已经时刻准备着替他而死。 刀疤男脸上露出胜利的轻蔑笑意,现在眼前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挥舞起刀准备给左蒙致命一击。 一支短箭从刀疤男喉咙处钻出,随之喷涌而出的血溅左蒙一脸。 刀疤男用力转过头去,只见那个女子靠着墙喘着粗气滑落,手上的短弩无力地掉到地上。 眼神里却是胜利的笑意。 第83章 冬雪 楚梦栖眼下乌青,顾不得浑身疲惫带着府兵到土司衙署,没有见到左蒙与五娘。一面赶紧派人到后街寻找,一面安排人去收城中残兵安抚百姓。 五娘经过短暂的休息才勉强站起来,上前确认刀疤男气绝。 左蒙看着刀疤男偌大的体格道:“这不是人是怪物吧。” 普通人哪里需要他们两个人合力都经如此费力才能降服,若不是五娘带了偷袭的短弩,趁着他扬起脖子露出薄弱的颈子到手。再厮杀下去两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顶多两败俱伤。 生死之时只想着生,没有想这么多。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 五娘道:“这是经过特殊训练出来的凶人,他们从小吃肉严格训练,体格异于常人不说,没有自主意识只服从主人的命令。对上敌人只有不死不休,而且疼痛感迟钝。以前我还以为只是传说,不想今日居然真的碰见。” “他是蛮族人?” 五娘摇摇头:“是南人。这种训练的方法我也只是听说过,他们从小就挑选体格体能出众的孩子进行专门培养,再高价出售,算是贩卖人口的一种。也不知道他们抓住冬波没有,冬波不死,北水城不平。” 左蒙抹了一把已经半干的血迹:“若是抓不到活的,死的也可以。反正不能让冬波活着走出北水城。” 五娘点点头:“荔多已经抓住,土司夫人被射杀,小儿子下落不明,乌瓦投诚,冬波没有存在的必要。要给这北水城与孔乡换个主人。” 钟声的余韵还在北水城上空飘荡,北水城正在洗血。 失去反抗的北水兵成为俘虏,离川军与农奴们一起清理战场。 楚梦栖承诺农奴们会给他们盖房子,提供过冬的衣食,明年春天给分配农具与种子。他们突然就有干劲,与离川军打得火热。 尸体被清理,伤者搬运到军营里救治。 楚梦栖上战场不行,但安抚人心却是拿手。他找来吓得战战兢兢的土司衙署管事,问明情况便让他去取北水城及整个孔乡的户薄账本,还有城中各富户的情况。 能够逃难出城的都是大户富户,此时他们被乌心堵在了城门口。 楚梦栖严禁士兵抢掠城中物品,他要富户们心甘情愿把粮食、布料田契交出来,重新划分土地、分配物资。 城中战事稍平,离川府衙的精于计算的官员纷纷入城清点。 黄昏日落,风又吹得紧。 城门口的百姓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已经站在外面一天,又冻又饿。以前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开始抱怨起来。 乌瓦明白现在还不是得罪他们的时候,但又不能让他们立刻回城。 五娘见过楚梦栖道过平安,顾不得伤痛,出城来让百姓们进城。 现在重要的是安先民心。 乌瓦知道城中战斗惨烈异常,可看到她的蓝色袄子上面还有不少凝固成乌黑的血块还是有些吃惊。五娘的本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单打独斗很少有对手。看样子是血拼过。 她的右手一直放在马鞍上没有怎么动过,应该是受伤。 五娘冷冷道:“但是进城可以,必须得承诺上交离王殿下主政这七年的赋税。” 众人闻言皆惊,安静的人群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七年赋税,这可是浩大的一笔啊!几乎要掏空整个家底!这可比他杀了他们还要难受,冬波土司在的时候可没这样严厉过。 他们之前交过一次给冬波土司,又要让他们再交一次肯定心生不满。这些人都是家有余资,早上忙着逃命想不起这事,此时得知城中战乱已平,心生安定又开始计较起财物来。 乌瓦知道楚梦栖是想以一种比较平和的方式把北水城的物资聚集起来,然后分发给农奴们,以获取他们的支持。 改制第一步自然是动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施恩于贫民。 有人嘀咕道:“明明可以抢,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就是,还打着山神的幌子也不过是为钱财而已。” “二公子不说要保证我们财物安全的吗?离王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 望着越来越沸腾的人群,五娘抽动鞭子发出空响:“我承诺过保你们性命,但没有承诺保你们的财物。离王殿下仁慈已经放过你们一马,你们是想主动交出来还是被动交出来?” 众人望向乌瓦。 五娘也望向乌瓦。 乌瓦沉默一下,开口:“先让他们进城吧,这寒冬腊月的,又起风,估计要下雨。把各位冻坏可就不好了。” 五娘点点头:“各位进城吧,以后的事我们再慢慢谈。” 百姓一城,血腥味迎面扑来。地上黏稠的都是血,每个人都惊恐地看着熟悉的街道。 他们以为自己家里肯定遭到了劫掠,留在家里的仆人也遭到杀害。 推开门,迎接他们的是仆人的喜极而泣。 “他们没有杀你们?” “没有,他们只在外面与北水兵作战。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就不会进来杀人。” “家里有没有被抢?” “没有,离川兵秋毫无犯。” 百姓松了一口气,但又马上提起心:要是离川兵烧杀抢掠还好,有理由躲避七年的赋税。离王越是做得这样的正派,他们就没有借口逃脱赋税。 算了,就当破财免灾吧。眼下整个北水城已被离王接管,与他硬碰硬未必能讨到好处。也不知冬波土司怎么样了。 楚梦栖连夜让离川兵把土司衙署里的粮食与布料分给外面的农奴们。 五娘看着灯火通明的土司衙署,土司衙署经过多代的土司建设,占地面积好几百亩,恢宏得像是一座北都王爷的府邸。前厅后院,假山流水,花草众多,亭台楼阁都彰显着土司的富庶与奢华。 离王府与它比起来简直寒酸得不行,五娘在心中啧啧惊叹道。这都是孔乡农奴们的血与泪啊。 寒风一阵比一阵紧,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脸上。 下雨了,又好像下雪。 有人冷有人热。 楚梦栖终于忙得差不多,走到五娘身边,心疼地摸了摸五娘吊起来的右手:“疼吗?” 第84章 寒风 五娘可没心情跟他讲这些:“冬波找到了吗?” 楚梦栖点头:“找到了,在一条小巷口里杀了十多个人,最后负伤自杀。尸体已经安顿好,等眼下一切安排好会好好安葬他们夫妇的。” “冬波土司也算是一代英豪,自杀或许是对他最好的归宿。他可能怎么也没想到积攒几辈子的家业最后会落到外人手上。可恨又可叹!” 楚梦栖看着灯火道:“我刚粗粗看了一下孔乡的田产账簿,土司衙署就占了将近一半的田地,另外一半被其他依附土司衙署的富户占着。普通百姓甚至都没有一块可以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喝着孔乡农奴的血长得肥头大耳!肚子里都是民脂民膏!农奴们劳作一年连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乌瓦可信吗?” 五娘回答十分肯定:“他可信,而且现在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孔乡郡守。在城门口百姓要回城时我卖了他一个面子,他现在在北水城的印象应该还不错。改制这个事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你们很熟?” 五娘疲惫地点点头。 楚梦栖脸上露出不开心来,这么笃定怕不只是熟了吧。 又冷又饿又困,五娘浑身都快要散架,哪里还有心思去猜他的心思。整个人找了个地方靠着坐下来。 楚梦栖拧紧的眉头一下子又松开:“很累?” 五娘点点头:“路都不想走,好想就这样躺下来睡一觉。” “我让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已经换上我们自己的被褥。我抱你进去休息?” 五娘苦笑着挣扎起来:“你还力气抱得动我?” 楚梦栖握紧自己的拳头:“抱老婆的力气还是有的。” 未等五娘接话,楚梦栖便横腰抱起五娘炫耀道:“你看本王的力气大不大?本王够不够勇猛?” 五娘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内心感觉十分地安稳舒适。连寒风都弱了一些,原来楚梦栖一直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了寒风。 但是要把五娘抱回房间,楚梦栖觉得自己还是把话说得太大。 走过一条并不长的走廊,五娘看到他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感觉自己像风中的黄叶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让我下来吧,不要难为自己。”五娘低语道,“我休息够了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正当楚梦栖从善如流要把五娘放下来的时候,面前突然冒出两个人来直直地盯着。 一个是左蒙,另一个是乌瓦。 他们俩也才刚刚忙完,想与离王打个招呼也休息去。一时间没有找到人,便两人凑到一起说些场面话。 俩人正想分开,就看到楚梦栖抱着五娘从转角处出现。 顿时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呼。 左蒙赶紧低下头:“属下见过殿下!见过王妃” 乌瓦也行礼低头:“离王殿下,王妃……” 楚梦栖不知道浑身上下哪里来的力气,又抱紧怀里的人:“嗯,你们也忙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吧。本王也要陪王妃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好好休息,你们两位可是平北水城的功臣。” 五娘把脸埋在楚梦栖怀里,楚梦栖只觉得怀里人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不过眼下这尴尬的场面实在不适合露面。 楚梦栖抱着五娘大步流迈过一道门槛,把怀里往上抖抖了。 土司衙署怎么这么大,楚梦栖咬着牙。 等楚梦栖的脚步声消失,两人才抬起头来朝那个方向张望。 除了灯火造就的明与暗交替,早就没人影。 好一会乌瓦才开口,淡淡道:“殿下与王妃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左蒙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乌瓦:“嗯,他们感情很好。殿下很喜欢王妃。” 乌瓦微微一笑:“左将军,夜深,我们也去休息吧。二公子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左蒙见乌瓦脸上有掩饰不掉的失落,想到水秀说过话,抿抿嘴拱拱手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五娘觉得自己再不主动下来,怕是要掉下去。 右手已经受伤,不能再受伤。自己挣扎着双脚落地,站直了身体。 楚梦栖脸上神情终于放松,甩着双手缓解酸痛。 五娘笑道:“看来我还是太重了。” 楚梦栖懊恼地叹气:看来自己平时锻炼得还不够。 雨下着下着,变成了雪。 折腾好几天的北水城终于在雨雪中安定下来。 五娘起早,一看外面已经有一层薄雪,好冷啊。 水秀给她找了一件干净的袄子,伺候她梳洗一番。 五娘这才发现楚梦栖不在。 水秀眼尖:“殿下天刚亮就起床,说去看看外面农奴的草棚怎么样了。这么冷的天会不会冻死人。” “嗯,这么冷的天容易冻死人。” 放以前,冻死几个农奴并不能引起多大的动静。现楚梦栖却十分上心。 乌瓦一夜没有睡好,刚合上眼就被叫醒,来人称是离王殿下找他。 顾不得困意,乌瓦翻身起床,穿起袄子就朝外走。 楚梦栖与左蒙已经站在土司衙署门口,乌瓦赶紧上前行礼。 “我们先去城外草棚看看情况,今天一定要让大户把粮食和布料拿出来,不然看这个样子雪不知道要下多久。而且没几天也要过年,总不能让他们冻死在新年。” 乌瓦跟着楚梦栖到了城外棚户区,天已经大亮却依然没有几个人影。 因为太冷,人都不愿意动弹。 昨天运出去的尸体还堆在那里没有来得及掩埋,披着雪十分凄凉。 楚梦栖跟着左蒙探查了几家,尽管昨夜已经连夜把土司衙署的粮食和布料发下去,可还是有老弱冻死的情况。 看着冰冷僵直的尸体,楚梦栖脸上难得愠怒道:“今天让城中百姓留够自用的粮食、布料、柴火,其余有都收集起来分放到草棚这边给他们安全过冬。若有不服者,按抗军令惩处!” 这是楚梦栖主政北水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随行的官员立刻应承下去,组织人手去各家各户催收。 乌瓦自告奋勇去城中最大的几家大户以催收,他感受到楚梦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严。与昨日见到那个离王殿下完全不一样。 楚梦栖盯着乌瓦看好一会,缓缓吐出一口白汽道:“乌瓦郡守,本王希望从今天起孔乡也好,北水城也好,都不再出现冻死人、饿死人的现象。” 乌瓦低下头:“属下领命!” 第85章 议亲 左蒙去处理俘虏的,编撰成册,等着乌瓦后续安排。 北水兵乌瓦比左蒙熟悉,应该知道怎么处理才最好。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五娘暂时因为受伤被楚梦栖严令在后院养伤。 五娘听到外面土司衙署里里外外都吵闹的十分厉害。 “外面怎么回事?” 水秀搓着手道:“乌瓦郡守去征收殿下主政这七年来的赋税,那些富户肯定不愿意交。在外面吵闹呢。说要么把他们杀了抢了,要么就让他们带着离开北水城去城外庄子上住着,此生再也不回北不成。” 现在还有胆量跟楚梦栖叫嚣,但凡楚梦栖心胸再小一点,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真是给脸不要、脸,还蹬鼻子上脸。 五娘“嗯”了一声转身进屋,外面化雪实在太冷。 水秀好奇:“王妃不去帮他一把?” 五娘摇摇头:“这是他立威的机会,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以后他也做不好这也孔乡郡守。不过是恃威恃强而已,只要胆子大,脾气硬,腰杆直,脸够凶,眼下北水城这种情况应该不是成问题。而且昨天殿下看了帐簿,拿出这些并不难。如果那些富户不听话,直接立威就行了。我这会出去说话就显得乌瓦底气不足,所以不还如不去的好。躲在屋子里烤火不好嘛。战场上的事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他们男人的事。” 水秀看着五娘吊起来的右手有些心疼,以前五娘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接下来几日土司衙署总是白天黑夜吵闹,楚梦栖与乌瓦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粮食与布料收上来。 农奴们也编辑好了户籍,先是按户籍上的人数领取相应的粮食与布料,等忙过了还要重新丈量土地分地。 拿富户仓库里的东西是暂时性的,可是要分他们的土地可就不干。 乌瓦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心神疲惫过,脸上始终愁云满布。 楚梦栖乐得与五娘围着火炉烧板栗烧芋头,经过几日的休养,五娘的手勉强能用上力。 左蒙顶着风雪进来,水秀赶紧把一个刚熟透的芋头递到他手中:“左将军一路风雪而来,赶紧暖暖手吧,暖了手可以暖胃的。” 暖胃后就可以暖心。 左蒙点头致谢后先与楚梦栖行礼:“殿下,离川兵已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回离川了。” 楚梦栖点点头:“把若午留下郡君治理孔乡,等年后还要去各县收拢农奴,分配土地。既然要做,就趁着冬波之死做个彻底。哪些富户不听话的就直接教训一下。” 若午就是农奴出身,他对富户和土司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有他在,就不怕乌瓦会与那些人妥协。乌瓦与若午相互依仗,一人红脸,一人白脸,联合起来才能唱好一台戏。 虽然疲累,楚梦栖心情却一直很好。还破天荒在炭炉上温着一壶酒。 辛苦是真辛苦,开心也是真开心。 楚梦栖把酒倒一杯给左蒙:“驱寒。” 左蒙接过一饮而尽,然后被辣得直咳嗽。 “哈哈,这酒是我从冬波酒窖里找出来的,还没喝呢。看来够辛辣够烈。”说完自己浅浅地啜一口,摇头称赞道,“也很醇香。今年过年我们年宴就会喝这个酒庆功。” 水秀把刚才的芋头把皮剥一半塞给满脸通红的左蒙,抱怨道:“殿下就是爱捉弄人。刚才喝了一肚子的寒风,又饮下烈酒,胃里肯定难受,吃个热芋头缓缓。” 肚子的确十分难受,眼前两位主子目光也十分不和善,左蒙只得道谢接过来一口吞下。 楚梦栖笑笑:“把酒窖里的酒也分士兵一些,此战辛苦,算是犒劳他们。” “左将军不善饮酒?”五娘看着左蒙窘迫道。 “属下能饮,却不善饮。刚才是喝得太急才如此,在王妃面前失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来再来一口。这酒看来年头不少,回味越来越醇香绵长。” 水秀瞪大眼睛,气呼呼地盯着楚梦栖,一脸不满。 左蒙没有推却,双手接过来浅浅地喝了一口,这次他把握好量,没有被呛到。 五娘看看他又望向楚梦栖:“等这次回离川城,左将军的婚事是不是也应该提上日程?” 楚梦栖笑着看向左蒙:“要看左将军想不想成亲?左将军少年成名,今年又是抵御百象又是战孔乡,威名怕是传遍西南三府。离川城想嫁左将军的少女可太多,不知道左将军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水秀脸突然红起来,害羞地站起来跑开:“我去加些炭火。” 等水秀脚步声消失,五娘郑重道:“不知道左将军觉得水秀如何?” 左蒙有些凌乱,明明是过来禀报事项的,这还没细谈就谈婚论嫁。 “属下家业未立,并不急于成家。” “等回城论功行赏,左将军理应头功 ,本王赏赐你一座宅子可好?” 这是给他立家业。 左蒙仍旧拒绝:“殿下并不会长驻离川城,属下愿意跟随殿下左右,鞍前马后,不离不弃!” 五娘劝解道:“你跟着殿下也不影响你成家立业。水秀不漂亮不能干还是不体贴?” 左蒙不敢抬头看五娘:“水秀姑娘聪慧能干,但属下对她并无爱慕之心。属下身为军人,注定戎马一生,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难定。为了不使他人为此难受,宁愿此生不婚不娶不子。只愿追随殿下与王妃左右!” 说完重重地行了一个礼。 拒绝得如此干脆,楚梦栖脸上有些挂不住。心想这家伙居然贼心还不死呢! 楚梦栖摇着杯子里酒液幽幽道:“是本王非要你娶水秀呢?” 左蒙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强行与人婚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呆呆地跪在地上。 五娘打破尴尬:“水秀只是一厢情愿,她与左将军相处时间并不长。此事是我们太过仓促急切,未与左将军商议。此事从长计议吧。” 楚梦栖冷眼看着五娘:“若是本王非要他娶水秀呢?” 五娘言语也硬起来:“水秀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我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如意郎君幸福一生。但好的姻缘可不是强求得来的,暂时的得偿所愿换来后半生的无尽哀怨。这是殿下所希望看到的?还是殿下觉得女子不能选择自己的一生所伴?外人眼中的好未必是他们所期望的好。” 第86章 身世 左蒙见眼前的两位因为自己的事起了争执,王妃偏袒自己惹得殿下不愉快。 因自己之事惹得他们心生芥蒂实非自己所愿,心下过意不去:“并非属下看不上水秀姑娘,也不是水秀姑娘不够聪慧漂亮能干。而是属下自认为配不上水秀姑娘。水秀姑娘身世虽然孤苦,但身家清白。我乃罪臣之后,流放之民,受殿下恩惠有如今的成就本应感恩戴德,唯殿下之命是从。若水秀姑娘嫁于我,她便是罪臣之妻,生下的后代依然是罪臣之后,生生世世便要背负罪臣之名。属下实不愿意她与孩子背负这沉重枷锁!” 说完又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上,一向坚强如山的男子双肩微微抽搐,悲伤难以抑制。 震惊之下,楚梦栖与五娘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原来有这层缘由。 五娘有些动容,她何尝不是罪臣之后,高氏一族的污名尚未洗清。高翎依然是罪人,这种背负家族血海深仇、被无形大山压在身上感觉再清楚不过。即使她现在贵为王妃,若揭开身世也不过是罪臣,遭世人唾骂,在史书上整个高氏会因为谋逆而被人指着骨头骂千年。 身份被揭穿,死的除了自己还有楚梦栖。 如果五娘愿意放弃家族的恩怨,远离北都与楚梦栖在离川生活那没有人能够知道她是高翎。被北都那帮人唾弃自己是个蛮族女子也无可厚非,如果身份被揭穿,那么死的不是自己,还是楚梦栖及离川府乃至离川官员。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梦栖轻叹:“是本王冲动,没有思虑周全。原以为改个名字就能让你忘掉前尘往事,看来是本王天真。你从未跟本王讲起你的家世,你出身何门,当年为何被流放?” 五娘蹙眉:“你要把刀尖往人家心窝子里戳才开心吗?左将军不愿提及自然是他的道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楚梦栖道:“不想说就不必说吧。” 左蒙握紧了拳头,低下头道:“我原名苏骥,是颍东苏氏之后。当年苏氏族长苏毘惹怒当年太后一族,族中年满十四以上男子尽数枭首示众,女子沦为官奴,十四以下男丁南北流放千里!我与族兄弟被判流放离川,路上惨死之人十之八九!若没有殿下当年出手相救,我现在也不过是路边无人枯骨一具而已。所以殿下与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实不愿意自己的至亲之人再背负骂名!若将来被发现身份,大不了孤身一人赴死!总不会再牵连他人!” 颍东苏氏?那可是颍东大族啊。论地位当然比不上汪氏一族,不过也算是后起之秀。凭借着敏锐的判断力,整个家族在改朝换代之中看准风向依附高祖,名气一路提升。从前朝一个小族提升为当朝大族。 五娘先被流放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楚梦栖却再清楚不过。汪氏一族一向与苏氏一族交好,楚梦梧成亲后不久朝廷再次爆发了立储之争。无非是皇四子楚梦楒与皇五子楚梦梧之争。 楚梦楒先于楚梦梧成亲,娶汪氏之女汪三娘汪玟为妻,封为夏王。先帝疼爱四子,加上年老心肠软,钟爱四子,舍不得离他离得太远。因此楚梦楒被封夏王以后只是离宫别居,迟迟没有指明封地,也就没有所谓的离开北都。 这就给汪氏一族信心要继续争夺太子之位。于是汪氏一族联合苏氏一族向先帝发难,以立嫡立长为由,拥立夏王为太子。因为楚梦楒与楚梦梧都庶出之子,地位本没有高氏,而楚梦楒年长,应立长。 本已风平浪静朝堂再次起轩然大波。 太后费尽心机才把楚梦梧推向太子之位,她没办法拿贤贵妃母族汪氏一族开刀,便把刀指向苏氏一族。联合后族一党,以勾结党羽、祸国乱政、妖言惑众、欺君罔上等罪名治苏氏一族的罪,才有后面苏氏一族覆灭的惨景。 人人皆知,苏氏一族不过做了太后杀鸡儆猴的那只可怜的鸡而已。 苏氏一族覆灭后,满朝文武再不敢言论立储之事。楚梦梧顺利被立为太子。 先帝不久后驾崩,太子继位。 楚梦栖唏嘘,眼神满是惋惜:“是本王思虑不周,婚嫁之事由你自己做主。若是有朝一日能洗去苏氏一族的污名,你便也能恢复苏骥之名。本王相信,苏氏一族必因你而复兴!” 左蒙苦笑:“但愿如此吧。眼下能苟活属下也是感激上天的不杀之恩。” 大概是勾起了伤心往事,左蒙不复之前的沉稳之色,满目悲伤。楚梦栖便让他下去,免得引起大家惆怅。 见左蒙出的门来,水秀红着一双眼目送他悲凉的背影,不复之前的青年将军的意气风发。 刚开始听到左蒙不愿意娶她心里自然是悲伤委屈悲愤,可是听到他的理由又觉得是自己强人所难。家族之仇水秀自己没有体会,可是从五娘拼搏这些年也知道必定是刻骨铭心的,不能轻易释怀。 水秀看向沉默不语的五娘,又看向一脸愁容的离王,知趣地退下。 外面的风又刮起来,雪似乎又下大。 楚梦栖连着喝下几杯酒,却没有放下的意思。缓缓地讲起苏氏一族的覆灭经过。 五娘把他手中的杯子夺过来放到嘴边自己喝了一口,酒气加上炭火的热气,五娘脸上浮起一层浓烈的云霞,娇媚异常。 楚梦栖看着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古往今来,改朝换代没有一个不流血的。皇位交替也没有不以鲜血铺路的。” 五娘苦笑:“以前我总在心里骂楚梦梧城府深沉、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狼心狗肺、心思狠绝……现在想想当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权力的被人左右的皇子,怎么会有能力覆灭高家。未必不是当今太后的手笔……” 楚梦栖眼生寒光道:“本王不许你恨五哥!” 五娘觉得他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为何?” 楚梦栖死死盯着五娘,一字一顿:“以后你爱也好恨也好,只能有本王一个男人,其他男人都不要想!” 五娘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反问楚梦栖:“如果有一天,殿下要在王位与我之间做选择……” 楚梦栖打断她,眼神灼灼:“从第一眼认出你开始,我满心欢喜。与你成为夫妻之后,我时刻告诫自己,此后半生都不会再做选择。”说着伸出手去拉着五娘微凉的手指,“你就是我以后的唯一。” “哦?” “我楚梦栖向天发誓,若有一天负高翎,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第87章 百香 五娘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咧开嘴笑起来,眼角却悄无声息地掉下滴滴温热的眼泪。 楚梦栖有几分真心,五娘并不清楚。五娘背负的血海深仇有多深,楚梦栖估计也体会不到。 她哭的不是个人的爱恨,而是家族的命运,与她一样在皇权之下支离破碎的家族。 眼下这个朝代下万千的百姓在某人统治下,大多都是苟延残喘,又有多少活得真的随心所欲。 仇恨曾是五娘坚强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与支撑,那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爱自己的人会不会将心中的仇恨淡化直至全部忘记? 更何况楚梦栖也是皇族中人啊,而高高在上那人是他引以为豪的五哥。 楚梦栖走到她跟前,将伤心的人搂进怀里。 那一场立储之争,有多少家族血流成河,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楚梦栖曾经身处其中,见识过它的残忍与血腥。 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亦明白她心中所想,因为有些事他也无法做到。他可以爱着她护着她,却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个承诺。 虽说夫妻荣辱一体,可是亲情与爱情并不能分出个高低。 有时楚梦栖不如回到北都去,去为她而活一次。可是他又怕回到北都之后会失去她,因为她曾经爱恋的那个人坐在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 权力会令人迷失,那个疼爱自己的五哥还是当初那个护他周全的五哥吗?楚梦栖不敢保证。 眼下远在离川,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算了,太远了就不要去想。没有诏令也不可以自己回北都的。不如放下过去,好好地过好当下吧。 五娘的眼泪蹭在楚梦栖华贵的狐裘上,楚梦栖怕冷,因此他冬天的衣物都要暖和。 “楚梦栖,你说有没有一天高氏一族、苏氏一族都会被昭雪?”五娘喃喃自语道。 要昭雪那些冤案,必定要牵动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与天下相比起来,家族的兴衰变得并不那么重要。 楚梦栖诚实地抚摸着五娘的后背:“我不知道,五娘。但是如果有机会,我定会替你们平反。让你们恢复自己的姓氏,在阳光下光明正大活着。” 五娘把脸埋进狐裘,终于放声哭出来。 “阿爹、阿娘、阿兄……” “翎儿,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在乌瓦恩威并施之下,加上鬼神之说,北水城中富户愿意拿出家中资产资助农奴过冬。但对于分土地一事极为抗拒,乌瓦却毫不心慈手软。强硬躺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留命要么留地。当然命没了那地就是无主之地,就会收回官家所有。 楚梦栖见乌瓦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威信,留下一部分士兵与官员帮助乌瓦治理孔乡,便在小年时撤军回离川城。 整个离川已经有浓烈的过年气息,大街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意。商铺里铺满了货物,店家热情招待着进店的客人,脸上堆满笑容。 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离川府今年发生的大事,从归服石寨、离王娶妃、百象求和、打败冬波,每一件事都令离川人兴奋。离王殿下成为守护离川的神。 楚梦栖也觉得自己来离川七年,终于可以过得轻松一些,盘算着应该与王妃一起好好睡觉生孩子。 柳莺的百香楼已经开张,无论是服务跑堂的小倌,还是别致幽静的包间,其水平完全可以与北都名楼相媲美。离川这种地方哪里有过这种高档酒楼,加上今年殿下平定百象,商旅通畅,商贸繁荣,有钱人间自然消费得起。 柳莺来自北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都说按照北都名楼装潢。连厨子都是高价请来的,菜式又是紧随北都,不与离川其他酒楼一般都是大路货色。有钱人都喜欢来追个新鲜,都趋之若鹜。回去以后津津乐道,大肆宣传,口碑一下子就起来。 又是有离王府做后台,有眼力劲的都来捧场。 每日都是爆满,为保证菜式质量,无奈之下柳莺只能每日限量供应,还必须得提前预订才行。 柳莺每日迎来送往,热情周到,无人不说个好字。 平日生意红火,加上过年这个最大的时节,日日爆满。柳莺忙得不可开交,每日脸都要笑僵。 比起依附男人喜怒哀乐而活,这种替自己而活的感觉柳莺觉得再累都觉得值。 听说离王与王妃回城,柳莺赶紧抽空回离王府,见到两位当场就下跪谢恩。 五娘上前搀扶起她:“柳老板这是做什么?吓我一跳。” 柳莺穿着华丽的锦缎面料袄子,脖子上洁白蓬松的狐尾毛领一看就价值不菲,头上满是珠翠雍容华贵,浑身金光闪闪一副富贵的模样。脸上更是细眉长眼,红唇艳颊,艳而不俗,别有一番气势。 但在离王与王妃的面前,柳莺收起在外的高傲,毕恭毕敬。 柳莺把账本恭敬呈上:“这是百香楼开业至今的收支明细,还请殿下与王妃查看。妾承蒙两位厚爱开起了这百香楼,但也自知身份低微,若是没有两位贵人的扶持这百香楼是万万开不出来的。” 五娘没有看那账簿,反而笑道:“柳妹妹这话就说得见外,当初扶持妹妹开酒楼不过是想让妹妹有条活路而已。不想妹妹果然是个经商的好手,把百香楼经营得这样好。其中妹妹必定十分辛苦。” 柳莺谦卑道:“王妃出资,妾出力,收益均分,这是当初妾与王妃的承诺。妾明白今年王府开支过大,等年前把账结算清楚,妾便把银子送进王府。” 楚梦栖没有发话,而是把眼光落在五娘身上。 的确今年连番战事,前几年的有些积攒,但也花费不少,尤其是五娘这里可是花他的私产,心不疼但是肉疼啊。若是能有一笔长期稳定的收益,那是再好不过。 五娘笑道:“坐在家里就有银子收那是再好不过了。殿下,什么时候我们也去捧一下柳妹妹的场子?” 楚梦栖笑得十分温和:“随时都可以。” 柳莺大喜:“若是殿下与王妃能赏脸光临百香楼,真是的蓬荜生辉。” 五娘道:“我可是听说百香楼装得堪比离王府还要富贵华丽,若是那是蓬荜,这离川可就没有好地方了。殿下,你觉得呢?” 楚梦栖道:“本王也听府官们说起,百香楼当得起离川第一酒楼的名号。菜肴精致,服务上乘,无论大小贵贱都一视同仁,与别自是不一样。本王离开北都这么多年,都快忘记北都菜式的味道。” 柳莺眉眼生笑:“妾就恭候殿下与王妃大驾光临。” 第88章 就餐 “择日不如撞日 ,明日本王便与王妃、霍先生一起前去。” 柳莺高兴地应下:“妾这就去安排,明日百香楼恭候殿下与王妃的大驾。” 柳莺高高兴兴地走了,五娘问楚梦栖:“你要带上霍先生?他怕是不会高兴的。” 楚梦栖道:“这几个月舅舅留守离川也十分辛苦,也应该犒劳一下。听说百香楼开业至今,舅舅还没有去过。私下评判说百香楼太过奢华,官员追捧过甚,很是不满。” “他莫不是知道这百香楼是在我资助下开的吗?他本就不喜欢我,这下子更不喜欢了。” “舅舅这个人喜欢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犯再大的错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不喜欢,做好事都有 故作矫情的嫌疑。本王开心就行了,有这么漂亮能干的王妃,有坐着就能有收益的酒楼,还有美食可吃,还担心什么呢?” “那不如叫上左蒙一起?这样就不用太尴尬了。” “嗯,这个主意不错。最近怎么看着水秀有些疏离左蒙?怎么秀准备要移情别恋?” “水秀的事她自己做主就好,水秀看着年轻,也有自己的主见。我当她是妹妹,自然尊重他的选择。” 第二日,离王殿下与王妃及霍先生、左将军要光临百香楼的消息一传出去,离川城还没有哪家酒楼有过这样的待遇,整条街都开始沸腾起来。 这几位可都是离川最尊贵之人,以前只是坊间传闻这百香楼离王府占了股份,现在瞧着离王夫妇一起前去那就坐实。百香楼的生意只会更好。 柳莺自然是提前做好安排,把最精美的包间预留出来洒扫干净,熏香。准备好百香楼最好的酒菜恭候着。 夜幕降临,满街的红灯笼都亮起来。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雪,早就化了干净,即使这样柳莺还是让仔仔细细把道路扫干净。 两驾马车缓缓向百香楼驶来,前面府兵开路,马车灯笼上有大大的离字。众人见了赶紧避开让道,看着他们缓缓而去。 离王与王妃坐前面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一辆朴素的马车坐着霍先生。 而左蒙骑着马跟在离王车架旁,穿着便服还是忍不住警惕地环顾四周。 楚梦栖见他如此警觉的样子不禁好笑:“左将军不必如此紧张,这是离川城,放松心情好好吃饭。” 柳莺远远看到离王的仪仗而来,更是笑得开心,站在风中等着。 楚梦栖发布过诏令,无非正式场合百姓不必跪拜。柳莺只得上前屈膝行礼:“百香楼老板柳莺恭候离王殿下与王妃大驾。” “柳老板生意兴隆啊。”楚梦栖撩开帘子,“红灯美人,柳老板真是好手段!” 楚梦栖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扶住一身同样盛装打扮的五娘缓步下马车。 围观的百姓这是第一次见到离王妃,只觉得离王是太阳,那离王妃便是月亮。只有太阳与月亮才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之声。 若俩不是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那这个世上便没有人可以说是般配。 离王夫妇下车站定,转身等着霍先生下马车。 霍尚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也不能拂了楚梦栖的盛情相邀,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来。 左蒙倒不觉得有什么,除了个人婚嫁大事,其他事他可以无条件听命于楚梦栖。 不就是吃个饭而已,说实话他也忘记北都菜的味道。 离川偏远贫苦,菜式多以辛辣下饭为主,讲究个能吃饱就好。而北都讲究色香味俱全,食材更是优中选精,从眼鼻嘴舌各个感官的享受,说不奢靡那真是谦虚之词。 想到以前自己也是锦衣玉食,后来沦落到要饿死的地步,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怅然。 楚梦栖与五娘抬手向围观的百姓示意,然后转身进入百香楼。 一进牌楼,楚梦栖就知道这百香楼柳莺是花了血本,无一处不讲究心思,让人觉得贵有贵的道理之外还有物有价值。 别说外面悬挂的成串的红灯笼让人老远就能看到百香楼的招牌,所有装潢无一不追求极致的精致。窗棂图案是繁复的,屏风上除了雍容的仕女图还有山水、花鸟图,尽显精致与文雅。 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堂内,立在门外标志的小堂倌衣着讲究整洁。无论你是离川的显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他们的笑容都不会淡半分,一视同仁。 在北都可能没什么特别,可这是在离川啊。 四人在柳莺的牵引之下进入大堂,中央的舞台上乐伎们正在演奏北都流行的曲目。 柳莺自己是个乐伎,自然熟悉曲目。比起离川各种悠扬、粗犷的演奏音乐,北都更讲究一个舒缓、悠远、欢快,大有靡靡之音的感觉。 楚梦栖都不得不感叹这百香楼的奢华,大堂的桌椅并不像其他酒楼那般追求极致的紧凑,而是稀稀落落以屏风隔开。在这繁华的街市上可谓是有些浪费。 装菜盛酒的陶瓷也是百香楼独家定制。 大概是因为今天有贵客光临,客人都不敢放肆谈笑。 堂内安静,客人安坐在桌椅上,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观看歌舞,无一人大声喧哗。 见到离王夫妇进门,他们也只是起身行礼。楚梦栖挥手让他们免礼,他们又从容地坐回去,继续与友人低声攀谈。 在柳莺的引路下,楚梦栖与五娘上二楼一个临街的包间。每个包间隔断都是可以活动的,可大可小。眼前这个包间其实由两个包间扩大而成,十分宽敞。 不说屋中桌椅板凳都是用名贵木料制成,就连墙壁上挂着描摹的名家手笔,临床的花架上摆放着盆景。屋内暖烘烘的,即使外面寒冬,那些盆景还能常绿,令人心生愉悦。 霍尚看了看字画,虽说是有些附庸风雅,细看之下觉得还是几分神韵的。 楚梦栖道:“柳老板这是哪里弄来这么些名画家?柳老板可真有几分本事。” 柳莺笑道:“殿下可折煞妾了,妾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弄真迹,这都是去找流放到离川的文人绘制的。画得不错,又能省银子,他们也能挣些钱,一举多得。” 第89章 自污 菜肴摆上来,众人只看颜色搭配与扑鼻的香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腹中饥饿感更加明显。 柳莺亲自传菜,都一一作介绍,都是百香楼的招牌菜式,料都是昨天开始预备,汤也是提前吊得足足的。 不说那些装在盘里的山珍海味,就说眼前一道看似普普通通的汤水,汤色清亮,连一颗油珠子都没有。 水秀嫌弃道:“柳老板好生小气,竟端上这清汤寡水来,这比王府的洗锅水还要素净。” 柳莺笑:“水秀姑娘真是说笑,殿下与王妃身份贵重,怎么能喝那些俗气的东西,这道汤可是百香楼的招牌菜,叫百家鲜。诸位先尝尝,看是不是洗锅水的味道。” 众人端起那一小盅,用白瓷汤匙轻轻舀了一口进入嘴里。温热的刚刚好的汤水接触到唇舌,只觉得鲜香无比。 “果然是好汤,这怎么吊出来的?”楚梦栖惊叹道,他从掉落冰窟后便玄天观中过,皇家的美味佳肴他吃得并不多。 “这汤是先用老母鸡、老鸭、火腿、鲜肉、排骨、干贝等食材慢火炖上一天一夜,熬出食物自身的鲜味,但此时肉汤浑浊,油脂较多,不宜食用。再反复用鸡肉蓉吸净油脂与杂质才能成此汤。” 水秀一听,原来此汤制作如此繁琐。见汤不见肉,果然是讲究的做法。 “其实北都还有很多讲究的菜式因为食材的关系没有制作出来,要论还是北都的达官显贵才会享受。” 霍尚听闻如此浪费食材竟只为一碗清汤,放下汤匙一脸不快:“如此浪费,不吃也罢。” 柳莺早就知道零先生脾性十分固执古怪,不喜欢的总能找出些由头来评论:“那些熬汤的剩下的食材都不会扔掉浪费,百香楼后院有条小巷子,住着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平时剩下来的东西都不会浪费,都送给他们。” 这时外面堂倌小心提醒柳莺有贵客要她去,柳莺正好抽身出来。 霍尚被柳莺堵得说不出话来,楚梦栖用象牙箸一边品尝菜式一边给五娘夹菜,讨论这道菜精妙在何处。 左蒙只能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这些菜式精美对他来说吃到口中落到腹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要吃饱有力气就行。 于是桌子上就感觉很奇怪,一个只顾着喝茶水,一个只顾着大口大口吃东西,另外两个慢慢品尝吃得津津有味。 楚梦栖见霍尚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开解他:“舅舅,难得离川也有这样的好东西。说明我们在离川这些年努力还是有效果的。不然百香楼也不会开得这样大生意这样好,对整个离川来说是件好事。我们只是来尝鲜,又不是经常来吃。” 霍尚气呼呼道:“难道我没有给人讲过纣为象箸的故事,奢靡之风一旦开起,就无法收敛。还不如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以绝后患。” 又是这套陈年的说辞,楚梦栖微微一笑,不再理他。抬头对左蒙说:“左将军可听见了,要把这桌菜都吃光,不然浪费王妃的体己钱。” 五娘不满:“怎么又是我出?殿下穷成这个样子了。” 楚梦栖展开双臂:“本王身无一钱,王妃不肯付钱只能让本王留在这里洗盘子。” 吃完饭坐车回王府,酒虽好却没有贪杯。 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着,百香楼外的连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让寒意在夜色中消减几分。 五娘见楚梦栖一副闭目养神餍足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若要吃百香楼的菜要么可以离柳莺将厨子借过来做,要么也可以让百香楼把菜送到王府,这样低调才是你的风格。今夜反倒是大张旗鼓到百香楼,搞得全城皆知,是何居心?连累我也成了那个贪恋口舌之欲之人。传到某些人耳朵里怕是先骂我再骂你。先前的离王可是节俭到连王府大门都不肯修葺,娶了王妃后就开始奢靡起来,现在连百香楼都要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楚梦栖拉过五娘细软又略微粗糙的手摩挲:“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不同时也就不同事。” “那以前跟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楚梦栖靠在软枕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以前是百象虎视眈眈、冬波土司眼中无人,有大患在侧岂敢放肆影响民心。今年有了王妃人侧,诸乱皆平,也活该我享受一番。要知道这些年本王也算得上殚精竭虑、出生入死,怎么还不能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你也像舅舅一般说教我不成?那以后本王就不带王妃出来逍遥快活。” 说完用力一揽,五娘顺势就倒在他的怀里。 五娘挣扎直起身子:“没个正经,没句真话。” 大概是酒意上涌,楚梦栖盯着五娘的眼神有些迷离:“若是王妃换回遂女的高髻珠翠,定是绝世容颜。” 五娘一直做蛮女打扮,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脸上涂面也只不过比以前少一点淡一点,也轻易不见外人。 流放离川的士人很多,五娘担心被人认出来。加上自己童年也在离川度过,城中自然有人会认得她。即使认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也不好。所以五娘总是在军营与王府两点一线徘徊。 不过对自己容貌五娘还是有信心的,不然当年楚梦梧楚梦栖两兄弟都会中意她。 当年她策马奔过的地方总能引起小小的轰动,所有少年的眼睛都会停留在她身上。 对外虽然说对蛮遂一视同仁,到底心里还是偏袒大遂多一些,更喜欢大遂的装扮。 “王妃穿红衣给我看好不好?我还记得当年你一袭红衣立在马背上的英姿……以后我们也要生个女儿,教会她骑马,穿一袭红衣驰骋。” 五娘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明明还噙着得意的笑。 楚梦栖坐起来又倒下,头正好枕在五娘的腿上。闭眼喃喃道:“以前勤俭爱民是为了保离川,现在奢靡无度是为了保自己。只是连累王妃要跟我一起背这污名。” 五娘挪了挪,换了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点的姿势,看着楚梦栖白皙如玉的面容突然间明白过来:楚梦栖一年之内平了三乱,功劳过大会引得北都某些人的猜忌。 当年自己阿爹也不是因此才会被猜忌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这可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与其功劳太大招来无妄之灾不如自污求得自身安宁。 五娘心中一阵唏嘘。 一种不安涌上心头:北都那些人会不会召回楚梦栖回京。如果回京自己又该如何?当年自己招摇得不可一世,说没有人认不出自己那是自欺欺人的假话。 尤其是楚梦梧,当今天子,还有太后。 外面大街已经安静下来,只余下离王府的马车辚辚。 第90章 回京 洛千南一脸愁容,顶着风雪,一路颠簸,终于在年前到达了离川城,激动得都快要掉下眼泪来。 终于又到离川了啊。 明明没有北都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雪,却感觉比北都的风雪更刺骨。 夏天来的时候很热,现在来的时候很冷。 上次明明回到北都还没休息缓和过来,陛下便又让他护送给离王大婚的贺礼及赐给离王妃的王妃衣冠。 若是换作给北都里的哪位王爷,怕是有人上赶着去,这可是不费力又讨好的事啊。 但这次是离王与离王妃,又是一去几千里的啊。 洛千南心中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不开心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分毫,不然一个大不敬之罪落下来自己的人头也就落地。 与上次来离川城盛夏时奄奄一息相比,年前的离川城更为热闹。 抵御百象与收服孔乡的消息在路上洛公公已经知道,四海平定当然倒带给百姓安全感。 少兵事就意味着少赋税,加上庆年丰收,商贸通畅,日子过得比以前每年都要好,百姓满脸都喜气洋洋。 对那些赏赐洛千南都不上心,唯独把一个不怎么出众的木盒子时时带在身边。比起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个小小的盒子可对洛千南来说重要得多。 能不能得到离王的欢心都在这个朴素的木盒子上。 青太妃一生节俭,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给儿媳。只得挑挑拣拣,选中两串玛瑙珠子让洛千南带去。装手串的盒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木料。 宫中妃嫔闻此事,都觉得寒酸,私下笑青妃真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 皇帝龙心大悦赏赐颇多,太后也追加不少,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更令洛千南震惊的是,召回离王回北都诏书居然跟他一起到的。 这个消息让洛千南心底五味杂陈,摸着被寒风吹裂的脸,哭笑不得:早知道陛要召回离王,他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再跑一趟。 收服孔乡的急报六百里加急送往北都,楚梦梧拿着捷报,兴奋地在大殿上走来走去。 嘴里一直不停地喃喃道:七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一年之内把离川祸患全都解决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从此,离川全境纳入大遂版图统治,这可是先帝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可谓是千秋功业。 短暂的兴奋之后,楚梦梧看着案上令人不悦的奏疏,心生一个想法:既然边境安定,那么是时候招楚梦栖回京辅佐自己了。 朝堂之上,放眼百官,要么是汪氏一族,要么就是后族。 他们相互攻讦,你说我庇护同党,我说你无视百姓疾苦,永无止境地争吵。 这个决定楚梦梧却做不了,召回封王这样的大事不仅要跟汪相与六部尚书讨论,还要与太后禀报。 太后并不希望楚梦栖回京,谶言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间不曾消弭。 皇后听说前朝都要议论离王回京的事,而这件事由陛下发起。百官为此各持己见,争吵不休。 汪氏一族的意见是迎回离王,这么精明能干的离王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实在是一件不令人放心的事。 离川远离北都千里,如若不加以控制怕离王拥兵坐大,整个离川只闻有离王不闻有天子。以前只是孔乡不服教化,如果任由离王继续管理离川,说不守离川都要离遂自治。 太后一派官员却持反对的态度,离王平息离川祸患不久。如果贸然召回离王会导致百象再次兴后进犯、孔乡再次作乱。 离王是皇子,自然要担得起守护边疆的重责。 双方争执不下,楚梦梧觉得头又痛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处处受人掣肘的境况才能缓解乃至解除。 如果不把它们解决,自己治理天下的想法只能是空谈,只能做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皇帝。 看着陛下整日愁眉不展的样子,皇后心中也有几分担忧。无论皇帝是否喜欢自己,他们都是夫妻,是荣辱与共的关系。 陛下如果不能独掌大权,这个皇帝都是虚无的。而楚梦栖回京,绝对能帮他。 按理皇后应该偏向太后,毕竟是母族。因为太后的力荐自己才有机会从默默无闻的女子一跃成为皇后。但就像太后无心之言:皇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母族女子就可以。谁不喜欢听话的儿子儿媳呢? 皇后淡淡一笑:“母后是陛下的母亲,也是妾的母亲,自然都是要听母亲教导的。” 后族重新挑选的女子已经进官,听闻已有身孕。太后亲自把人接到自己偏殿照看,比起当初自己怀孕还要上心。 这时皇后从情爱患得患失之中醒悟过来:与其依附母族及太后获得这个后位,不如与皇帝和解,夫妻同心才能稳固后位。 帮助陛下就是帮助自己,帮助弥儿。 皇后带着太子给她请安,指着才怀孕就已经是妃位的族妹道:“新进宫的妹妹听说已有身孕,弥儿要有弟弟了。弥儿高兴吗?” 小太子骨碌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淑妃娘娘微微隆起的肚子开心道:“儿臣要有弟弟了,真好。以后儿臣要陪弟弟玩。” 皇后道:“弥儿怎么能只想着玩呢,等弟弟长到弥儿这么大的时候还要你这个做兄长的好好教导。兄弟之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才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齐心对外才是最重要的。” 小太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仰头就对着太后道:“祖母,以后弥儿一定要跟弟弟们相亲相爱,打击那些贪官污吏,一起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 太后看着一脸慈爱笑容的皇后,又看看一脸天真的小太子,笑道:“好,弥儿和弟弟们一起撑起这偌大的江山。” 第二日,后族一派的官员便上书同意召回离王殿下回京。但是时间要放到明年春天以后,北都要选定代替离王殿下的官员。 时间只是小问题,只要他们同意就好。 汪氏一族这次倒是很是意外,太后一族居然会松口。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汪相也不好再次驳回。 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势力的皇子,他们连皇帝都能轻松打压,区一个皇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只不过他们都对这个离京七年的皇子有个共同的想法:他的命真的挺硬的。 第91章 诏书 无论心情怎样,洛千南还是面带奉承的微笑,缓缓展开黄绸圣旨,高声念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离王楚梦栖之妻蛮族女伍氏,貌端品淑,性资敏慧,含章秀出。凤出于深山,结两族之好,抚一方之百姓,着即册封为离王妃,钦此! 离王夫妇三叩拜谢圣恩。 洛千南又拿出礼单对离王夫妇道:“这是陛下与太后的赏赐,还请殿下与王妃过目清点。礼部另制了离王妃的冠服,离王妃可试合体否,若是不合体可修改。陛下体贴,怕离川这边没有好的绣娘,还特地让奴婢带了宫中的绣娘来。” 两人谢过。 洛千南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双手恭敬地呈上:“这是青太妃特地托奴婢给殿下与离王妃的东西。” 楚梦栖恭敬地接过,打开盒子是两串珊瑚手串:“多谢公公一路辛苦护送,本王十分感激。” 这里还没有说完,负责传信的卫兵又进来禀报有北都信使,说是有急报亲手交给殿下。 震惊的除了洛千南,离王夫妇同样震惊。 望着眼前前后脚到的使臣与信使,众人都立在风雪之中。 楚梦栖让人赶紧把信使迎进来,信使没有多余的话,见到楚梦栖就跪下双手奉上一个漆封的密卷:“请殿下打开!” 看着信使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也是一路狂奔而来,定是十分紧要的诏书。 洛千南心想有什么诏书居然能用得上六百里加急这种军情的级别的邮驿,还专派信使护送而来。 楚梦栖忐忑地打开密卷,居然是陛下的亲笔手书:兄闻七弟接连抵御百象进犯,后收服孔乡,一年之内平离川府三患,闻之甚慰。弟远离北都已七载,千里之途,蛮荒之地,边疆未息,且弟身体羸弱,为兄夙夜不安,忧弟之安危。今离川已平,望弟速归,替兄解忧。弟娶妻,青太妃欣慰,盼与儿媳相见以慰相思之苦。 楚梦栖自然是希望回到北都,那里有他的皇兄,有他的母妃。是他成长的地方。 忧的是如果五娘也回去,肯定免不了会被拆穿身份, 到时会引起轩然大波。 接下来信使又拿出诏书,尚书省拟定的离王调离离川回北都的调令。 也不是马上让他回京,让他安排好离川的接替官员再回北都,最迟不过明年秋天。 楚梦栖知道皇兄盼他心切,想来在北都高位之上,皇兄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容不得楚梦栖多思,五娘提醒他两位使者都还站在风中。 洛千面是封妃特使,背后是皇家,只要宣读完封妃的诏书即可,楚梦栖安排他在王府好生款待。 信使不一样,是朝廷派遣而来,是要立即回去复命。 “信使先去驿馆休息,等本王写好给陛下的回信还要劳烦信使带回。” 信使得令退下。 霍尚匆匆赶来,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看到水秀端着封妃的宝印宝册及堆满院子的箱笼,就明白过来是离王妃封妃诏令及皇家赏赐送来了。 本想立刻转身走开,楚梦栖却叫住他:“舅舅,这道诏令你不看看吗?” 霍尚才这注意到楚梦栖手上还一份诏书,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又迅速掩盖下去:“有什么好看的,估计又是说一些漂亮的表面话。哼!那些人只会歌功颂德。” 猜测是因为楚梦栖收服孔乡,朝廷送来的嘉奖辞。 “舅舅还是看看吧。”楚梦栖神色很是凝重,让霍尚有些心里没底。 霍尚接过诏书,神色从惊疑变成惊喜。抬头一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不少:“这是朝廷要调你回北都了?” 楚梦栖点点头。 霍尚却没有在楚梦栖脸上看到半分的喜悦。 “老开有眼,陛下圣明!青太妃肯定高兴坏了!” 整个院子的人喜忧参半。 回到书房,五娘让水秀把东西核对准确放到仓库,离王妃的冠服先放一边,等空了再试。 反正一行人辛苦,让他们休息好再说。 楚梦栖手里拿着陛下给他的手书,愁眉不展。 说实话,他是很想回北都的,知道皇兄需要他帮忙。现在朝堂上分两股较大的势力:外戚一派、汪氏一族。 而皇兄作为非太后亲子,并不能得到外戚的所有支持,外戚反而成为他施政的羁绊。 汪氏一族只顾自己利益,根本就没有把皇帝与天下百姓放在眼里,也是处处掣肘。 两股势力明争暗斗,根本就是把皇兄当一个拉锯的工具,皇兄总使他们之间左右为难。 皇兄若是真想当个明君,这两块绊脚石必须挪开。 而皇兄能够得到帮助的兄弟,只有楚梦栖一人。 五娘明白他心中的纠结,怕回京后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引来滔天大祸。他们之间相互扶持的兄弟情谊十分可贵。 心中的仇恨五娘始终没有放下,她厌恶皇家的虚伪、残忍、冷漠,明白皇城之中只讲究利益不讲究血脉亲情。楚梦梧这个她没有看透过,但对他们兄弟之间没有怀疑。 “殿下,”五娘轻言道,“你若是想回北都就回去吧。到时你找个理由就说我身体不好不宜远行让我留在离川就行。等你帮他坐稳皇位再回离川……” 楚梦栖猛然转身死死地盯住五娘,一把上前把人搂进怀里:“五娘,八年之前与你分开我心中已是不忍,成亲后我告诉自己不能再与你离开。朝堂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一年两年也说不定,很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我怕自己受不了那种漫长的相思之苦!” “可是……” 楚梦栖用细长的手指盖住她柔软的唇,坚定道:“我们一起回北都,高氏一族,还有苏氏一族,你与左蒙的冤屈应该被平反昭雪。这样不能让死者复生,但可以洗刷他们所背负的污名,在青史流芳百世而不是遗臭万年。帮助皇兄扫清施政障碍是我要做的,帮你们平反冤屈也是我要做的。你们都是我最珍贵的亲人,一个都不能少!” 五娘贴在他怀里:“可是这条路会很难走。” “天下就没有好走的路,只要有你们在身边,再难的路我都会走下去的。” 第92章 小年 近日雨雪天气,阴冷刺骨,都想待在屋内烤火取暖,要是能来一壶小酒就更完美。 左蒙觉得这种天气正是练兵的好时候,天气好时大家都不觉得艰苦,天气坏的正是锻炼人意志力的时候。他以身作则,脱光上衣与众士兵一起在雪地里训练。 士兵内心自然是叫苦不迭的,这么冷的天被寒风吹两下就冻得没知觉。若不是他们体格好,怕是要冻死。看着左蒙浑身潮红冒着热气,不敢在嘴里抱怨一声。 今晚是小年,将军都不放过他们。 跑步、比剑、摔跤……本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还冒汗。 等到训练结束,左蒙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昨天殿下送来百只肥羊犒劳咱们,今晚咱们喝羊肉汤!” 一想到扑鼻而来浓郁的羊肉汤,士兵刚才不快一扫而光,都兴奋地簇拥着要去伙房帮忙宰杀肥羊。叫嚷着要多加萝卜与芫荽,这才够味。 左蒙笑着看他们,也被他们的快乐的情绪感染。 一年又要过去,今年还干成这么多大事,想想都觉得开心。 不知道明年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正好左蒙穿好外袍,阿也飞地似的跑进屋内,远远就开始叫嚷着:“左将军,殿下想邀请你去王府过小年。” 左蒙点点头,往年一到腊月,殿下有什么宴饮都会带上他。不为别的,就让他吃个饱。 今年想着有了王妃,左蒙就没怎么好意思跟着去。 左蒙没有耽搁,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就要走。 阿也叫住他:“怎么也是个小年,左将军穿成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左蒙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并没有觉得不妥帖。他与殿下亲近,向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阿也低声道:“今日有北都来的贵客洛公公作陪,左将军穿着这样破旧岂不是打殿下的脸面?今儿连王妃都穿得很是隆重。” 左蒙一想原来今日有贵客在啊,的确不能穿得这么寒酸。自己好歹是统领一方军事的大将军,可是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穿得出去。 阿也露出一个鬼笑:“水秀姐知道你没好衣服穿,特地让我给带了一件蓝锦羊羔毛内里的袍子。”说完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裹来。 临出门前,水秀想到左蒙平时衣着简朴,穿着不怎么讲究。在熟人之间大家习以为常,今天有北都来的贵客,肯定不能太寒酸。于是塞给阿也一个包袱,说是给左蒙的冬袍,让他穿了晚上来赴宴。 阿也抱怨水秀姐姐偏心,有了心上人就不在乎弟弟的死活。水秀含笑,从房间里拿出一双快要收边的毛靴道:“过年前你定能穿上新靴子!今年王妃给的赏赐多,我挑的都是好料子做。希望今年大家都能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好年。” 一看自己也有新靴子穿,阿也这才高高兴兴地拿着包袱出门。 这件衣服是水秀做好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左蒙。趁着今日要宴请贵客,才让阿也找个由头送给左蒙。 这件锦袍面料是难得的织锦,内里拼接着羊羔皮毛,就这布料就价值不菲。左蒙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贵的礼品。 阿也丢下衣服就跑掉:“我只负责送到,左将军不要自己跟水秀姐姐说去。不然我送不到水秀姐姐就不给我做靴子” 左蒙思量后,还是换上锦袍,配上蹀躞束腰,显得他更是挺拔健硕,威武雄壮。 临出门被几个小兵看到,被打趣是不是要去相亲。 即使雨雪停了,可是寒风依然刺骨。 左蒙一直没有坐马车或是轿子的习惯,依然打马而来。 阿也这半年身量也长了不少,已经到左蒙耳朵。左蒙一问才知道阿也快要满十四岁。 “今年王府来的是什么贵客,到时我见到贵客叫不出名号来岂不是很尴尬?”左蒙悄悄夹了一下马腹,走到阿也前面替他遮挡一下寒风。 “是北都来的封妃特使,水秀听他们都叫他洛公公。” “哦!是北都那边专门过来封离王妃的吧。”封皇子正妃这样的大事北都皇城应该会派个封妃使来,彰显慎重。从此五娘的身份不可更改。 “嗯,是的呢。不过跟着洛公公后面还来了个信使,是封诏书。什么内容水秀姐姐也没告诉我,不过殿下看了之后看不出表情。倒使霍先生很是高兴。总之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 “王妃高兴吗?”左蒙装作无意间问道。 “水秀说王妃就是看上去有些不高兴。”阿也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耳朵被寒风冻得通红。心想还是得让水秀姐姐给缝制一套护耳才好。 左蒙心有意了一些猜测。 进了王府,阿也自个找水秀要吃的东西去,左蒙去书房见楚梦栖。 楚梦栖书房被烘得很是暖和,他端坐在案前,眼前无纸无书,只有一杯还有余温的茶水。 左蒙见过礼,想上前帮楚梦栖把面前冷掉的茶水倒掉。 楚梦栖抬制止了他,示意他坐在旁边,开门见山道:“皇兄让本王回北都帮他制衡朝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左蒙来的路上从阿也口中套出一些消息,猜测会有这样。但真的亲耳听到心中有些震惊,一时间脸上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 北都,那个他曾经成长的地方,它的繁华富庶永远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 那里的人很多,街头巷尾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天南海北的人都能涌来。 北都又是左蒙的伤心地,所有美好在那一天全都粉碎。 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梦到阿爹教他写字读书的严厉的样子,母亲给他做的新衣柔软光鲜…… 回去?回去还有什么呢? 爹娘与家都不存在呢。 “本王与王妃商议过,去不去由你。” 左蒙小心试探道:“那王妃会回北都吗?” 他与王妃都是罪臣之后,如果回北都有被人揭穿的风险。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意外,就是对殿下的最为不好。 包庇罪臣之后这可是株连的大罪,殿下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风险。 “王妃自然要随本王回北都,按礼节要去太庙祭祀,接着朝拜太后、皇后,还有本王的母妃。完成这些她才会是被祖先、皇族承认的王妃。” “可是这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会有机会。本王向王妃承诺要替高氏一家平反,本王也有替苏氏一放昭雪的念头。” 左蒙瞬间被感动,感动归感动,成此事却是太难:“此路太危险,殿下!属下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将殿下与王妃置于险境!” 第93章 小宴 楚梦起身走到左蒙跟前,着重道:“本王与王妃也不只是为你。只问你愿意同去不?但丑话说在前面,本王也无十全把握能替你苏氏一族平反昭雪。” 左蒙穿着皮袍,屋内又烘得暖和,感觉后背有了汗津津的感觉。 能为家族平反昭雪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忽然有人把这件事摆在你面前告诉你可以帮你。也许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总有人为你挂念还寻着一丝丝的机会,内心怎么能不翻腾。 左蒙短暂的惊异后,伏首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头放在叠放的手背之上,沉声道:“殿下有替苏氏一族平反之心,属下感激不尽。属下无以为报,苏骥余生只能以命相报。” “但是你清楚,未必能成功,所以先不用答谢报恩。若是不成,到时你可不要来怨本王。” “无论此次成功与否,属下愿随殿下进京,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楚梦栖把人扶了起来,眼神坚定道:“你回京的身份很好办,你在这离川这几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都是有目共睹的。本王会上书尽述你这几年在离川的种种,想来皇兄会看在功绩的份上赦免你的罪责。说不定你还能以苏骥的身份回京。” 戴罪立功,也是可以获得奖赏赦免的。左蒙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激动动头,居然没有想到这个法子。 如果能以苏骥的身份光明正大回京,那是再好不过。 “只不过你随我进京,就当不了手握一方兵权的大将军,顶多在我身边做个普通的护卫队长。” 从一个威风凛凛的镇边大将军到一个小小没品的护卫队长,这种落差普通人可能受不了。但左蒙毫不介意,别说还有平反苏氏一族的缘由,即使只是能待在殿下身边替殿下分忧左蒙也不会说二话。 左蒙这些年一直领兵离川,但实际上他只听命于楚梦栖一人。楚梦栖离开后,左蒙待在离川也不可能如同现在这般顺风顺水 。 没有楚梦栖这尊大佛压制蛮族,他们都会很快露出凶悍的本来面目。 为了能够维持离川的正常管理运行,楚梦栖选拔的离川官员构成小半是被流放到此的遂人士人,大半还是蛮族贵族子弟。尤其是一些不怎么服管的蛮族自治区域,楚梦栖都重用当地有威望的元老,只是再用遂人官员进行辅助。 为了遏制蛮族势力再次坐大,楚梦梧也尽量想提拔蛮族平民子弟进入管理阶层,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没个一二十年是见不了成效的。 同时楚梦栖加大对蛮族区域的汉化,在各县及五百人以上的寨子建立大大小小的官学。让有能力读书的平民子弟也可以有识字读书乃至考取功名的机会,这样平民出身的蛮族子弟对大遂朝廷更为亲和忠心。 长此以往,蛮遂两族之间的隔阂会渐渐减少,两族之间会更加和谐,边疆也会因此更加稳固。 其实左蒙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家国大义,他只是向楚梦栖效忠而已。位高也好,位低也好,只要人是殿下,其他的左蒙一点都不在乎。 左蒙对大遂朝廷及皇族还心底深处还有浓浓恨意,毕竟家族的覆灭不一件能够轻易被揭过去的小事。左蒙有时甚至想如果那个位置上坐的是殿下,这天下会不会要少很多的冤假错案,血雨腥风。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左蒙是不会宣之于口的,这样会给殿下招来的泼天大祸。 殿下也正是因为一句谶言被皇族猜忌才会流放到离川,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 左蒙道:“属下这条命从殿下捡回来那一日开始便是殿下的,大将军也好,护卫队长也好,只要殿下能用得上属下便是属下的不能推卸的职责。这与职务高低、权力大小无关!” 楚梦栖很满意左蒙的态度,只要他不多想就好。 “那就好,王妃应该把晚宴安排好了。走,我们去见见贵客。封妃使是本王母妃以前宫里的洛公公,你也去混个脸熟。进京之后少不要依仗这些宫中之人斡旋其中,宫里宫外都是战场啊。” 左蒙点头。 权力斗争比战场上凶险万分,战场上你可以琢磨敌方的作战计划,而权力的暗箭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来。多个朋友就多一双眼睛。 今日五娘也换了隆重的装束,头戴一顶錾刻繁复花纹的银帽子,帽子周边垂吊着绿松石、蜜蜡、珊瑚、珍珠等各色的珠串,还配了孔雀的翎毛当装饰品,相当的华贵隆重。除了身上依然保留的银饰,连红黑相间的皮袄子锋毛也极为浓密,下半身是绣工繁复花色杂多的百褶裙。行走之间声音清脆,浮光不断。 只是脸上依然留着涂面,只是面积与颜色比之前小了些、淡了一些。乍一看倒像是北都时下正流行的花钿花样,妖娆而神秘。 五娘知道洛公公不远千里来到离川定然不是为了吃离川本地风味口味辛辣的菜式,夏天的时候吃得洛公公一听到吃饭就愁眉苦脸。要不是为了洛着回到京都,估计洛公公都要绝食。 有了柳莺的百香楼,五娘便摆出一桌地道的北都菜。看得洛公公真的是热泪盈眶,就差磕头谢恩了。 要知道一路行来,各地官员也好生伺候,多拿的都是当地特色菜,再新奇好吃也没有北都菜好吃啊。 比起味道,北都菜更讲究食材与器皿、加工方式,做工那叫一个繁复细致。也许厨房忙碌几天几夜,为了只是一盅看似简简单单的清汤而已。 都说北都非富即贵,不怕钱不够,只怕你没好东西。 当然洛公公是没有资格与皇子王妃同桌而食的资格,他再怎么是派遣来的封妃使,自己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于是五娘想出一个分餐而食的法子,她与楚梦栖坐上席同桌而食,洛公公与左蒙相对而坐左下右下席。 这样楚梦栖既给了他面子,多了一个对面而坐的左蒙也没有那么尴尬。 离川的官员对公公本来就抱有偏见,楚梦栖也不敢招他们来陪坐。 这一餐,洛公公吃得很是心满意足,推杯换盏之间宾主尽欢。 第94章 过年 小年过完,就开始准备过大年。 蛮族过年与遂人过年本不是一个节日,但随着时间推移,蛮族也开始跟着遂人过起了除夕正月初一。 离川城里每天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货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涌向四面八方。 走亲访友的、做小买卖的、凑热闹的……这些人突然就不知道从哪里涌了出来。 城门口现在要提前一个时辰打开,晚一个时辰关闭。 今年没有边境之忧,离川府也高高兴兴地挂起了红灯笼,贴上春联,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 李姑姑整日里里外外忙碌,笑上却是笑呵呵的。她说这是自己到离川七年来过得最有年味的一个年。 往常过年离王府里总是跟平时一样冷冷清清,今年终于能热闹起来。 而且这是离川过的最后一个年,明年的年就应该在北都过。想到要回北都,李姑姑脸上更是笑得灿烂。她一直都盼着呢,终于有了盼头。 是啊,殿下娶了王妃,平定了边境,归服石寨,收服了孔乡,离川终于也平静下来,是应该好好地过一个年。 楚梦栖还大费周章地找来了烟花,五娘不得感叹他真是奢侈。小心被霍先生追着骂。 楚梦栖道这不是奢侈,这是国泰民安。 要知道在离川这七年,楚梦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平静快乐过,内心充实而平静。再也不用殚精竭虑,日日忧思到深夜。 五娘打趣他:“等明年回了北都,有你睡不着的时候。” 楚梦栖不以为意:“有王妃在,本王哪里都能睡得着。” 五娘红着脸笑他没大没小。 楚梦栖搂着五娘的腰在她耳边说:“要是明年你再能够给本王添个小世子,那本王的人生就圆满了。” “赵大夫说了,这一两年都不一定能怀得上呢。要是过几年我再怀不上,那就再纳个妾吧。”五娘斜眼看着楚梦栖。 楚梦栖摇摇头,一脸无奈道:“纳妾这事提也别提了。本王身子不好,消耗不起啊。一个蛮族王妃已经够本王受得了,再来一个怕是要本王的命。” 五娘娇嗔一笑扑进他的怀里:“明天我想在城门口给那里在战斗中死去的将士们做一场法事,好抚慰那些亡灵。希望他们能在合家团聚之际找到回家的路。” 楚梦栖轻了轻她的额头:“你是想烧给你的父兄就直说,不用托着他们的词。岳父岳母兄长他们含冤而死,我都记着。我答应过你,等回到北都一定会替他们讨回公道。” 恍然间,五娘明白过来,原来楚梦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是想给父兄烧一些纸钱,可是我一想到为了离川死去的战士们同样值得祭奠。不如一起祭奠?” 楚梦栖轻笑:“那好,明天我就去还恩寺请主持举办一场水陆大法会。给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希望他们早早轮回。看着今年百姓过年的热情这么高,不如大办城隍庙会,好好地热闹一番?” 那边在还恩寺举行着大法会,百姓们都去虔诚地期望着能有个不错的未来。还恩寺里终日烟雾缭绕,油灯通宵,阵阵梵音通天。让人有一种达天国的错觉,更令百姓们臣服。 那些没有挤还恩寺的百姓,这会子又跟着离王挤进了城隍庙。楚梦栖以牺牲郑重其事祭祀城隍神,希望城隍神能够护佑离川城明年少灾,百姓安居乐业。 于是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搭建起来临时售卖的小棚,南来北往的货物奇多。这些货物大多平价,各色吃食、杂物看得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百姓自然更乐意来此买卖,每日都人满为患。 这样的景象连楚梦栖与五娘都没想到,他们都不敢去挤热闹。 洛公公没有停留多久,急着回北都。轻车简行,差不多元宵节能回北都抓个年的尾巴。 这点尾巴的好处都是别处得不到的。 在洛公公眼里,离川城再热闹的年都赶不上北都一根小指头。 这天下能称得过年的,只有北都。 所有人都盼望着过年,因为过年会有大批的赏赐下来。 洛公公一年跑了两趟离川,赏赐肯定不少,所以不能错过。 楚梦栖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过多挽留,这次送上的礼品比上次实用多了。 当然都是借花献佛,这些礼品多为白耶送过来的年礼,象牙、珊瑚、珍珠……这次洛公公是带着真诚的笑容离开的。 楚梦栖得为回北都开始铺路,这些整日在贵人身边环绕的人是他需要拉拢的。这次楚梦栖不再吝啬,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东西,用出去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他这个离王也不是真正的一毛不拔。 过了腊月,这个年就开始。达官贵人们开始日夜不休地宴饮,大街上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飘浮着食物的香味。 这家老夫人过大寿,那家小公子娶亲,隔壁家嫁女入高门……每日都似乎有喜事发生。 连平时被人嫌弃的乞丐都能混到几顿饱饭,时不时还有肉吃。 皇帝站在皇城的最高处,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街,远远都能感受得到街市上的喧闹。 今年有新诏令颁布,一改往年过年的简朴低调:从腊月十五起,北都就取消宵禁直到元宵,让百姓好好地过一个年。北都真真正正成了一个不夜城。 只有这个时候,皇帝才能一丝丝轻松,感觉这一年努力没有白费,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意。 皇宫里的过年气氛却显得有些冷清。 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卫士们站在寒风中,依然大气不敢出一口。 太后不喜奢华,怕给汪氏一族落下口实,有了攻讦的理由。 而听闻汪相府上,日日笙歌不休,文人墨客好不风雅。 夏王从封地给贤贵太妃送来了好多礼物,贤贵太妃穿着新锦袍破天荒跑到太后跟前问安,实则是炫耀自己儿子多么体贴。 皇帝不喜后宫奢华,连皇后大多都有着旧衣。连太子也只能在长高才换新衣。 那可是以奢华闻名的蜀锦啊,连太后与皇后平日都不敢穿出来的奢华锦袍。在微弱的烛光下都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泽。 太后笑着称赞夏王孝顺。 虽然夏王最后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但在汪氏一族与贤贵妃的请求下,先皇把夏王封到仅次于富庶江淮的川蜀之地。 而且诏书一下夏王立即起程赶往川蜀,这样即使先皇驾崩后族也对夏王无可奈何。 这个年过去,又是新的一年。 寨夜的烟花,短暂绽放后,又归于平静。 第95章 放手 说起离开只是简单两字,但要毫无顾忌地离开却还有很多事要从开始准备。 离川是楚梦栖用了七年时间才治理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开再次让离川陷入混乱之中。就得把他离开以后的事都要布置清楚。 离川城的官员发现过完元宵后,他们的一川之主离王就开始变得懒惰起来。 原来新年第一天上值离王殿下都会穿戴整齐,在大堂内开始布置新一年的任务,满怀希望地鼓舞士气。有时候甚至会事无巨细地跟每个衙署官员探讨他们自身工作。 于是十六这一日,衙署里静悄悄地,大家都像往年一样站在堂外等着殿下的到来。 茶都倒了几杯,也没见到离王殿下的影子。 正当大家纷纷窃语的时候,霍先生看到他们一大群人站在院子里聊天脸上顿时不好看:“各位大人这是到议事堂搬到院子里来了?有什么样的大事需要各位大人都站在院中商议?” 众人一见霍先生赶紧见礼:“霍先生好,下官们都在这里等着离王殿下新一年工作安排呢。” 霍先生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一个个都穿着朝廷的锦绣官服、拿着朝廷的俸禄,天天不想着怎么替陛下分忧,倒想着让离王替你们干活。怎么你们还是三岁小孩还要殿下叫你们吃饭不成?!自己平时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众人唯唯诺诺称是,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心中纳闷道:殿下这是要不管公务,让他们自己撒开手干?那以后碰到难以决策的政务该如何上禀处置? 霍先生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各位大人还是赶紧回自己的值房去,把去年没有做完的公务处理,新一年的工作写份札子。殿下虽然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起早贪黑待在值房等着你们禀报工作,也绝对不会放任诸位不管的。倒不是殿下偷懒,只是殿下名头上只是个封王,去年一年做好三件大事,防有心之人多想招来麻烦,便不再好多管一州公务政事。有什么商议不定的殿下也会指点一二。” 众人一听便明白过来,相互三三两两道别各自回自己值房干活去。 霍先生看着散开的官员感叹道:要在半年内让他们熟悉没有离王的日子,怕有些难。 难也要做,楚梦栖最多再等半年就要回北都,不能让他们太过依赖殿下。让他们自主行事更能看出他们的个人能力,谁是下一个府君就看他们这半年的表现。 楚梦栖的意思是下一任府官最好是由他们之中产生,不然陛下外派一个到离川来,未必合适。 左蒙也在苦思自己离开后的接班人,既要有遂人读兵书的智勇,也要的蛮族人的凶悍,心思要活络,腿脚功夫也要能报众才行,方能让他走后无后顾之忧。 对外要防着百象的反扑,新百象王送过来的新年贺词虽然言辞恳切,两邦友好,商贸通畅,互惠互利。 但也不能不防着他们某一天又动起了离川的心思,兴兵来犯。还有像孔乡这种归服不久的蛮族之地,军事能力直接影响到后续能否顺利地改土归流。 左蒙平时也对下属多有调教,应该还是能选拔得出人来。 让有些人锻炼拳脚倒是开心,逞凶斗狠凭的都是腿脚功夫。难的是让他们读书。很多从蛮族选拔出来的将领都只会写自己名字,这可不行。 一连几日,楚梦栖只去府衙半日,现在他只说不做,吩咐完就草草回王府,要么就是陪着五娘去军营骑马射箭。日子比起以前要悠哉得多。 五娘对他这种撂挑子的行为很是看不惯:“怎么还没走就开始偷懒了?知道呢是你离王殿下锻炼属下,不知道地说我离王妃祸国殃民,让你不思政务呢。” 楚梦栖不以为然,喝着茶道:“我走一定的事,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习惯有我的存在。要是皇兄非得派个外官来离种当知府,他们开口一个离王殿下如何,闭口一个离王殿下怎样,这让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历练出来,选个熟知离川情况的知府是最好的。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新官不懂当地具体情况引起民愤的。我可不想因为自己一走而给离川再次带来灾难。现在已经开始春耕了,王妃要不要跟着本王一直去各郡县巡视一番春耕情况?” 五娘道:“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春耕自然有各郡县官员负责,由得着你离王殿下亲自春巡?” 楚梦栖笑道:“我这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嘛,不去府衙总得有个说话,不然让别人听了又说我懒政要治我的罪克扣我的俸禄,到时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可怎么办才好?” 五娘知道他是不放心有些郡县会趁他离王后生乱,特意去看一个亲震慑他们。点头同意。 五娘与楚梦栖心向北都,对离川的山山水水也是有感情的。 北都也是有山的,但北都的山没有这样清冷峻峭,带着北方特有的浑厚与肃穆。 待在这里七八年,看着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稳重的青年,两人都感慨万千。 他们初来离川连生死都未知,谁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活下来。 两年八年前一别,八年后重逢成亲,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梦栖想过五娘会活着,却不知道她能活成什么样子。 五娘对离王殿下的印象模糊,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离王妃。更没有想过会光明正大地回北都,替父母阿兄洗刷冤屈。 不论楚梦栖能否如他所言,五娘觉得都很好。至少现在他对自己是真地好。 五娘以前看离川的山带着哀怨,绵延不绝的山势总给人一种绝望。而现在初春的山,焕发着鲜嫩的颜色,充满了希望。 他们缓慢地走在平静的大地上,劳作的百姓见到他们会打招呼。 蛮族百姓大多都不会识字,不会记录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他们会唱歌。会用高亢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喜悦与赞美,会用低沉的歌调表达哀伤与难过。 他们唱祖先的筚路蓝缕,唱男男女女情思,唱对新一年生活的向往。 楚梦栖问五娘在巴巴山那些年,有没有男子在春天在她的窗外唱情歌。这是蛮族男子追求女子的通用的招数,以歌声拨动心上人的心弦。 他们会赤裸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不会像遂人那般含蓄委婉。 五娘道:有啊,打都打不走哪种……能唱到春天结束…… 楚梦栖作生气:“以后只能我唱给你听……” 五娘赶紧拒绝:“算了,他们唱着我还能睡着,你唱我只能做噩梦了……” 第96章 离离 离川的百姓们发现,他们的离王开始消极怠工。要么深居简出,要么游山玩水。 府衙去得极少,天天都带着王妃在离川到处转悠。 不过呢,离川的日子依然平静而祥和,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在意离王有没有在离川城。 春去夏来,夏天的离川一切都很如同往年一般。 清晨,天还未亮,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几丝凉意。 东城门忽然缓缓打开,发出浑浊的吱呀声,几驾车马从城门缓缓而出。 看着后面跟着好几车货物,想来是哪家商行赶路早早就出行。 此时还没有到开天门的时辰,早就等候在城外的赶早市的百姓以为今日记错了时辰,正纳闷怎么这么早就开城门。 管他对不对,只要城门开能进就行。 等他们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准备进城,那城门又关上。城门卫士解释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候,再等一个时辰才能打开。 百姓们嘟囔着又是城里那个达官贵人居然有擅开城门的特权,气鼓鼓地坐回了原位。他们都是昨天从远处特地来离川城的,想赶个早晚上还能回去。 当官真的是好,制定的规矩只对百姓有用,他们有特权。 没有注意到那一行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此时有灯光的话,他们应该能看到车队领头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 尽管穿着常服,背影也透露着一个军人的刚毅与挺拔。腰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古朴的刀鞘上似乎有遮挡不住的杀气溢出。他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发现蹲在墙角的百姓动了动,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刀柄上。 原本好奇打量的百姓见到那人凌厉的目光,赶紧把目光收回,缩起身体抵御凉意。 左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头,对这个他甚至用命去拼搏过的城池没有一丝的留恋。 从此他是左领队,不再是左将军。 昨夜大家都兴奋得一夜未睡,此时上了马车困意袭来。 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发出有节奏的淙淙声,坐在马车上的人都昏昏欲睡。 车厢狭小其实并不适合睡觉,但五娘的确太困,蜷缩着车内靠着楚梦栖做着梦。 楚梦栖内心却并不像外表那样的放松,前途就像外面黑黢黢的景象一样充满未知。 那年他来到离川城也是这般的成色,为了躲避尾随而来的强盗他们只能连夜赶路进城,惶恐如丧家之犬。 而今天离开,他又是在这样的景色中穿行。总觉得有一种宿命的味道。 五娘曾问过他有想过要回来吗,楚梦栖摇摇头:怕是回不来了。 除了几个心腹的府官,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 也不知道这个消息能够瞒多久,他的命令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反正今年伊始他就特意给离川百姓一种不归家的感觉,大家习以为常以后,少几天出现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如果搞得尽人皆知,百姓夹道送行怕是走不掉。 当年他来的时候离川百姓都不会多注意到他,离开的时候也应该如此。 离川只是楚梦栖暂时驻留之地。 至于家到底在哪里?楚梦栖思索着这个问题,看了看怀中睡得安稳的妻子,心想只要有她在地方就有家。 和来时一样,轻国简行。甚至从车队的外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王爷的车驾,简单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一次短暂出行。前面两辆坐人的马车,后面是随行的物品,跟着二十来个健硕的仆从。 只在他们知道,此行又是几千里。 太阳升起,山川清晰起来,山间的雾气也散开。 五娘伸了几个懒腰,缓和蜷缩的不适感。 楚梦栖下令停车休息,一行人停下来寻找各自舒服的缓解方式。 左蒙悄悄地靠近楚梦栖:“楚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到下个路口,有三条岔路。往右是去往码头,我们可坐海船沿海北上,再由入海口上岸入北都。眼下顺风时节,速度很快,也比较平稳。大约一个月就能到北都。” 楚梦栖点点头,眼下沿海北上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北上方式。皇兄上位后一改之前大遂对海事的管制,允许官民可以通过海上贸易往来,大大地方便百姓出行与贸易。 左蒙继续:“走中道但是官道,直接沿路北上,一路都是大小城池,遍布驿站。虽然道路漫长颠簸,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便海行的人都走的这条大道。” 楚梦栖看着远处渐渐低下去的山头,按理说他应该走这条道。沿途还会有官员接待他,走走停停两个月才能到北都。 “我们走左边小道,入川蜀。我与四皇兄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不如趁着此次机会去拜访一下他,给他一个惊喜!” 左蒙有些吃惊,怎么行路楚梦栖一直都没跟他说过。因为他一直认为北上就两条道,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要入川蜀,左蒙看着一行不多的护卫有些担忧:“楚公子,川蜀道路难行,情况未知。而且我们护卫不多,怕路上会有山匪盗贼。” 早知道殿下要这么出人意料,左蒙就不会只带这么点人,好歹带个上千人才能安心入川。但左蒙从来不会质疑不会反驳楚梦栖的任何一个决定。 那里山并不比离川低啊,而且情况陌生又复杂。要是出了事,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楚梦栖笑道:“出人意料才能给人惊喜嘛!放心,有你跟夫人,谁敢打我们车队的主意。” 左蒙想山匪盗贼他倒是不怕,怕的是夏王啊。 当年储君之争多么惨烈他又不是不记得,连自己家族都受到牵连。 楚梦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次入川是一次大大的冒险,但是为了替皇帝兄长分忧,他也能只借道试试。 其实楚梦栖内心对兄弟相残十分抵触的,但又不能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五皇兄眼下最大的忧患便是蜗居在川蜀的四哥楚梦楒,川蜀地势复杂,四周都是高山环绕,内中又是沃野千里的平原。地形易守难攻,又无粮草之忧,实在是个自立为王的好地方。 当年贤贵妃向父皇替四哥求得这个好地方不得不说想得真的是周到。 做不了天下的皇帝,做个安稳的土皇帝也是可以的。 陛下信中提及自从夏王入川,川蜀的税赋年年都减半。今年的借口是江水泛滥,去年的借口是干旱,前年的借口是匪患…… 川蜀情况到底如何,未可知。 第97章 夜宿 皇兄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在信中向他提及这些事。藩王与税赋都是朝廷大事,本不向他一个同样是藩王的边远王爷提起。 其中深意细细一品就再清楚不过,陛下暗示他借着回京的道探探夏王的虚实。 五娘嘴角笑意轻蔑一闪:“这还没入都门呢,就要开始替他干活了。” 陛下身边不是太后的人就是汪氏一族的人,太后的人忙着借着外戚之势揽更多的权势在手里,根本顾不上川蜀那边。而汪氏一族站在夏王那边,蜀地确切的消息他是得不到的。 所以只能借他之手去看看。 赋税或许只占一部分,要看看夏王有无谋反之心。 一行人休息好后又上路,苏骥走在最前面,岔路向左行,又入无边的山际之中。 五娘默默地看着车外缓缓晃过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 车里铺了厚厚的毡子,马匹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不疾不徐,只是过于颠簸的路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当年她入离川,走的也是川蜀道,一走走了大半年。 官道她是不敢走的,她扮作流民乞丐,混在流民人群里。人间的疾苦那大半年她吃了个透,更坚定要活下去的决心。 一起的流民很多人都死在路上,饿死的病死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死……被随意扔在不起眼的草丛中,多半都会被山中的野兽啃噬干净。随行的亲人甚至都没有力气替他们挖个坑,顶多回望两眼,然后又冷漠地离开。 生者尚不能自理,死者只能安息。 其实埋不埋根本不重要,反正他们也不会回来祭拜或是移坟,活着的人能不能活过明天也是一个谜。 生死之事让五娘从悲伤与愤恨之中醒悟过来,她变得坚强,用一根木棍让自己成为那群流民的领头,带领着他们一路南行。 而如今她坐在舒适的马车里,不用担心衣食饥暖,夜宿荒野恐惧。 狼狈而来,风光而回。 途中漫长无聊,楚梦栖看着周围散落的房屋道:“都说川蜀出美人,此次入川定能大饱眼福。” 五娘笑道:“到时见到夏王,可定要让他给你好好挑选几位出挑的美人才行。不然白走这些山种。” 坐在马车里遮风避雨,但憋屈在小小空间里身体得不到活动十分难受。 五娘终于撩开帘门:“停下,我要骑马。” 憋闷在车厢哪有策马那样的快活。 左蒙抬头看了看日头,正想劝,只见楚梦栖跟着五娘跳下马车:“夫人骑马,为夫也要作陪。” 左蒙让护卫让出两匹马来,让座到马车上随行。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策马奔驰。 夏日的风与阳光,也多了些自由的味道。风吹干冒出来的汗水,竟不觉得热。 拘谨于身份,楚梦栖极能这样放肆地驰骋。 此时大道上空无一人,杂草在路两旁丛生。 左蒙领着一两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虽是秘密出行,又是荒郊野外,但也不得不防止意外发生。 楚梦栖笑左蒙真的是太小心了,除了这行人,估计也没人知道他们身份。 左蒙道:“属下不是担心别人知道殿下身份,而是马上要出离川地界,进入川蜀地界。川蜀与离川相接的地方大多都是高山险阻,山中匪患不得不防。公子与夫人还是小心为好。” 楚梦栖点点头,放马缓行。 日暮,今天他们运气好,在山脚下河边有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紧挨着大道。 于是左蒙上前进村,引起一阵犬吠回荡在山间。 五娘看着水里参差不齐的稻谷:“时下正是稻谷灌浆的时节,瞧着这稻谷长得高低不平,谷穗也大小不均,今年收成怕是不好。” 不远处的河水缓缓流淌,不像是干旱的样子。只是水田里除了禾苗,居然还长着高出一头的稗子,像是没有人打理的样子。 楚梦栖在离川很是关心粮食,经常在农忙时季劝课农桑,对庄稼有些了解。现在正是稻谷生长旺季,如果不拔除稗子会影响稻谷的长势。 左蒙终于找到一家可以让他们留宿的人家。 这户人家房子有好几间,看着像是一户大户人家。 门前空地宽阔,旁边还有一棵遮阴的大树,正好可以拴马放车。 只是出来迎接他们只有一个佝偻的小老头,穿着宽松的补丁麻衣。脸上布满黑色的沟壑,一看都是愁苦。 小老头见到他们一行人,脸色舒缓了些:“贵人造访,蓬荜生辉!” 楚梦栖见他谈吐不凡,想来是个里长或是乡老之类的,与他见了礼。 几个妇女抱着孩子远远地站在屋檐下,好奇地打量着这行人。瞧着身影都单薄得很。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外人了。 几句寒暄之后,楚梦栖让左蒙拿出些财物赠送给乡老,算是借宿他们家的报酬。 小老头推诿了几下还是收下,让两个半大孩子捧着东西欢天喜地走了。 几个妇人大胆起来,上前主动承担起为他们做饭。 水秀不放心,跟着他们一起去厨房监督。 楚梦栖打听起看到的稻谷田里长着稗子,问乡老为何不拔除。 乡老摇摇头:“不能拔啊,要是拔除稗子稻谷收成好了,官府又要加租子。还不如不拔,好歹能留下几斗粮食。” 楚梦栖愕然:“田亩税不都是定量的吗?大遂律例,田二十税一。” 乡头叹气:“除了田亩税,还有人头税与户税。除了粮食还有绢布。我们这里山地极少,土地又薄,庄稼本就种不出来得多少,还要拿出一部分地来种桑麻纺布。” 楚梦栖道:“这里是属于川蜀之地吧?不都说川蜀之地富庶,怎么会成这样子?” 乡头继续道:“我祖上本是外地来的流民,当时官府说好垦荒地免三年税赋。于是祖上好不容易开垦出来这些田地,可是三年后官府说拿不出地契,这不是私地,而是公田。税赋比私地重不说,还要我们向官府交地租……地交了税赋与租子,还要交人口税。为了少交税,我的几个儿子都出走。只剩下家里里老弱妇孺,瞧着今年的收成也不知道冬天要饿死几人。” 楚梦栖黯然,原来大遂的百姓竟然都到这步田地。 五娘让水秀多煮了些饭食,给乡老家里人一些。 水秀偷偷道:“那些妇人孩子看到食物,眼睛直冒光。要不是有护卫在侧,恐怕都要冲上去直接在锅里抢了。” 第98章 睡不着 五娘不以为意:“都是些穷苦人家,生活艰辛。” “以前听他们说大遂富足,怎么过得比离川还苦?” “离川蛮族居住的人多,所以赋税没有这些地方重。加上要归服蛮族与镇守百象,楚梦栖上书请陛下是免除了离川上缴国库的赋税,只截留给离川自用。不然要离川那能这么些年就平安无事。” “那殿下离开离川后,情况会不会有所变?” 五娘摇头不知,这正是楚梦栖所担心的。怕新上任的离川知府若是执意增加税收,离川说不定又要陷入动乱之中。 一行人吃饱喝足,除了巡夜的,都安睡下。 夏天晚上凉爽,睡在露天也不觉得辛苦。 乡老腾出仅有的两间像样的屋子给他们住,一家老头挤在柴房的破凉席上。 水秀把床褥铺好,又点燃驱蚊的艾草。空气中飘浮着浓浓的驱蚊艾草味。 白日赶路十分疲惫,五娘挨着楚梦栖合眼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蛙鸣。 夜深,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黑暗之中有光火闪动。 五娘警觉起身,拿起压在枕头下的弯刀就要起床。 出门在外,五娘总觉得睡在弯刀上才能有安全感。 楚梦栖倒是不惊不慌地坐起来,打着哈欠抱怨拉住五娘:“真是都不让人睡个好觉!夫人且别动,让为夫先出去瞧瞧情况。” 左蒙在门外敲了敲破门板:“公子,有山贼来袭!” 五娘提着刀打开门:“怎么回事?” 眼前一片火光,火光之下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凶神恶煞地站在院坝里。 护卫们也拔出兵器,排成一队守护在两间房门外。另外一队护着马车物资。 水秀看了看外面情况,抵着门板拉着李姑姑颤抖的手臂安慰她说不要害怕,这种人头在五娘手里算不得什么。 李姑姑跟着楚梦栖从北到南,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只能牢牢地拉着水秀的胳膊:“他们是杀人还是要劫财?” 水秀想了想道:“大概先杀人再劫财吧。我们先躲着不要出去,不要给他们惹麻烦。夫人跟左护卫能解决他们的。” 山贼看着护卫个个体态彪悍,手里又是精铁锻打的寒气森然兵器,不像是一般的商队。若是硬拼也未必占得到好处,双方在院坝僵持不下。 众人心中一惧,心中暗想:若是能吓退他们最好,既得了财物又不伤人又不自伤。 楚梦栖整理了一 下衣冠出门,头顶星子稀落,缓步迈入火光之中:“不知各位英雄好汉大半夜造访有何贵干?” 见到楚梦栖那一刻,对面的人怔了一下,下意识向后退半步。 眼前人气势完全不是以往过路商人那种贪生怕死恐惧的模样,仪态整洁,姿态从容,根本都不受他们威慑。瞧着他们眼睛微微一缩,无形之中气势竟然压他们一头。 为首的男子左手握着最大一支火把,右手拎着一把打磨锃亮的大刀,咧着嘴一脸凶相道:“放下财物速速归去,饶你们不死!” 火光在暗夜里跳动,楚梦栖眯着眼打量一番他们,有刀的人似乎就为首领队,语气轻蔑:“没这些吃的喝的,我们也得在路上饿死呀。” “饿死总比被我们砍死强!识相的赶紧交出兵器滚!”领队看到对方护卫的兵器比自己的还要好,想着连这兵器一起收了可以壮胆。 楚梦栖镇定自若:“好汉,你确定我们怕你?要滚也是你们滚,你们扰了本公子的好梦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让我们滚。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领队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哈哈,这天下有王法吗?” “王法规定,山贼者死!” 领队恶狠狠道:“饿死早死,王法晚死!干这一行当生死早已看开,老子多活一天都是挣的!” 说完挥起手中的火把,后面的人见领队示意,朝前冲上来。 楚梦栖声音下是沉几分:“左护队,只可伤人别要人性命!这些人,我留着有用。” 左蒙点头,带着三五个护卫就上前。 别说左蒙几人平时训练有素,跟着的护卫都是从府兵里精挑细选出来,个个人高马大,平时养得体膘肥厚。战法更是熟练于心,都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出来的。单单是一身杀气都不是眼前这些求生的山贼能比的。 山贼不过二十余人,个个面黄肌瘦。人数上占优势也改变不了相差太远的实力。 能露面的护卫哪个不是能以一挡十挡百的好身手,他们学的可都是杀人的本事。 刀锋相见,只听见零落的几声刺耳摩擦声。 不过片刻,宽阔的场坝上已是一片哀嚎。 星星点点的血迹散落其间,楚梦栖嫌弃地用手遮住口鼻。 护卫把山贼围在中间,手里的大刀随时准备抡出见血。 乡老冲出屋来,在楚梦栖面前跪倒连连磕头:“请公子高抬贵手,饶了他们吧。他们也是不得已。” 楚梦栖很是淡定,居高临下:“你跟他们很熟?” 乡老颤抖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楚梦栖轻笑:“还是说,他们跟乡老您很熟?或者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五娘站在门前,冷冷看着眼前陌生的楚梦栖。楚梦栖平时在他跟前总是笑,笑起来风轻云淡,没心没肺。顶多命令的时候收敛笑意,露出他威严的一面。 而眼前的楚梦栖眼神中有高高在上的玩味,双肩平直,背脊挺拔,有着一种身为天潢贵胄蔑视众生的气度。 甚至不需要他说话或是动下手指,一个眼神就能把眼前数十人的性命了结。 他毕竟是用了七年时间能够拿下离川蛮族的离王,可不是柔弱无辜的富家公子。 乡老哀求道:“若是有活路,谁愿意提着脑袋上山落草?” 楚梦栖冷笑:“可我待您不薄啊,又没强占你院落又给了财物。本公子也算不得坏人吧,可看他们的样子要置我们于死地呢。您让我对杀人凶手仁慈,怎么不见您求他们对我们仁慈?天下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乡老连忙又磕头谢罪:“都是老朽有眼不识贵人,才想着能劫下些财物村子里的人才能有条路活,冒犯了贵人是老朽的不是。老朽愿以命赎罪!” 说完就往着就往楚梦栖旁边撞来,左蒙立刻抬起刀阻拦。 “爹……”领队大喊一声。 眼前似乎已经是一片血色。 第99章 夏王 在乡老即将撞上刀刃那一刻,楚梦栖抬脚就把他踢倒在一旁。乡老身体似乎就只剩下一块骨头,轻轻一脚就让他失去重心,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楚梦栖瞧着自己脚尖,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用力。 “你敢伤我爹我要你拿命来赔!”领队见老爹受伤,悲愤不已,挣扎着就要冲上来拼命。 护卫可没有楚梦栖那样的好心,直接上前狠狠踹一脚阻止他上前的势头。领队被这一脚踹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也才停下来,捂着胸口紧皱眉头咳嗽。 护卫有些嫌弃:若不是之前公子吩咐不能要他们的性命,早就一刀了结他性命。 看到这种场面,一直躲在暗处的一个老妪不管不顾冲到乡老前查看伤势。其他妇人也冲进来把山贼挡在身后,在楚梦栖跟前稍远的地方一边哭一边磕头求饶。 几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场坝上哭闹声一片。 楚梦栖皱起眉,他可不喜欢眼前吵闹的景象。 乡老并没有受伤,只是刚才一时情急之下血气上涌,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老妪大概知道他病情,一边哭一边顺气,乡老才顺过气来,睁开眼睛。 老妪见他没事,反而放声大哭起来:“你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孩子们可真没活路了……” 乡老睁开眼第一件事就便朝楚梦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领队还在挣扎:“谢他什么……他也不过是一个恶人罢了。” 乡老平气道:“阿大,休得胡说。若不是公子手下留情,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说话?!” 能当上乡老必定还有些眼力见儿,楚梦栖见他醒悟过来神色稍缓。上前两步双手扶起乡老:“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乡老不要介意。” 乡老连连罢手不干。 楚梦栖让还在抹泪的孩童搬来一张凳子让乡老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 “乡老,有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阿大,你也过来坐着,咱们聊聊。” “我呸!跟你们这种喝人血吃人肉的有什么可聊的。”领队似乎对楚梦栖有很大的敌意。他才不相信楚梦栖会好好跟他们说话,不过是嘲弄他们而已。 “既然你不想聊就好好地躺地上别乱动,我保证不了他们下次是抬脚还是落刀。” 乡老歪过头去:“好好在地上躺着吧。” “本公子就问几个问题。你们杀了多少过往的商旅?” 乡老马上解释:“一个都没有,顶多打伤 ,没有要害人性命的。” “那你们不在家好好侍弄庄稼,上山落草干什么?” “要是山下能活得了,谁又愿意上山啊。公子身在富贵家,不知我们贫苦人家过得艰难。若不是让他们上山落草找点活路,大家都得饿死啊。山地本就贫瘠收成不好,官府又各种加租加税,真的是找活路活不下去啊。总不能一家老小都饿死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大遂律例,下等田地可以减免田税。难道官府没有告知你们吗?” 乡老摇摇头:“这等好事怎么能轮到我们呢。去年干旱歉收,我去县衙找县令说明情况,想减免些田税,或者等年景好的时候补也可以。结果老朽连县令面都没有见着就被衙役一阵棍棒给轰打出来,儿孙几个瞧不过要跟他们理论,就动了手脚。衙役们就要把他们抓到地牢去。要是他们真的入地牢哪里还有活路,我就让他们跑进山里去避一避 。衙役跑到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说完乡头连连唉声叹气。 领队趴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口血:“老爹,您怎么不给他们看看你被衙役打断的几根肋骨!他们受我们百姓供养,却个个狗仗人势,动不动就棍棒相加百姓,这天下哪里有王法,他们就是王法。若不是老爹拦着,我非得带上乡亲们冲进县衙杀掉那个县令不可。整日就知道躲在府衙里吟诗作赋,拍夏王的马屁。有事没事到乡间说是劝课农桑,实则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百姓的疾苦他们视而不见。说什么稻田里长着稻子就应该交税,种着大遂的土地就得供养他们!我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听说连蛮族的离川百姓的生活都过得比我们好,若是能逃到离川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只是官府不让擅自迁移,不然我非得带着一帮老头投奔离川去。跟蛮族打交道也总比跟这群恶魔打交道强。” 楚梦栖冷冷地看着依然躺在地上领队,示意护卫把他带过来。 护卫心领神会,把抓着领队的衣襟把他拎到楚梦栖跟前跪着。 “你我无冤无仇,那你为何又要抢劫我财物。岂不是你跟他们一样也是恶人?!” “当好人没有好下场,当恶人还有条活路!恶人也是人,可我们过得跟畜生一样吃草都不吃不饱!” “刚才你说县令拍夏王马屁是什么意思?” “天下谁人不知,夏王的母舅是汪氏一族,当朝汪相便是大遂最大的权臣,他们控制着吏部就是掌握着大遂官员黜陟。 夏王来川蜀这些年,当地官员都上赶着巴结,希望能挣个好前程。巴结是需要成本的,这些成本摊派最后又摊派到我们头上。听说夏王的王府修得跟皇宫一样华丽宽敞,这些都是百姓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 乡头打断领队的话:“这样的话休得乱说!夏王离我们这么远,怎么能把这些事牵扯到他头上!” “老爹,我说实话而已。自从夏王来川蜀,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楚梦栖不想听他们牵扯夏王:“你们这里离蓉城还有多远?” 乡头想了想:“四五百里吧。” “离蓉城这么远的地方都如此,岂不是越靠近蓉城情况越是糟糕?” 领队道:“那也未必。夏王不知民间疾苦, 官员欺上瞒下,越是靠近蓉城的地方反而一片祥和。倒是我们这种边远之地夏王看不见,那些官吏才能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我给你们一条明路,天亮以后各归各家,好好侍弄庄稼多得几斗粮食比什么都强。如果你们不听劝,那休怪我无情。你们是信自己的骨头硬还是他们手中的刀硬。左蒙,去把赵大夫叫来,给乡老看看伤。” 乡老愁容:“可是官府要来抓人怎么办?” 楚梦栖站起来,望着天边隐约的亮色:“阿大明天跟我去蓉城,官府要抓就让他们去夏王府要人。”说完目光落到阿大身上,“可还走得动?” 阿大道:“那么远的地方,吃得饱就走得动。” 楚梦栖点点头:“把粮食分他们一些,让他们饱饱吃上一顿。” 第100章 蓉城 第二天一早,阿大换上像样的衣衫,穿上阿娘连夜赶制出来的草鞋,跟着楚梦栖一行人走了。 阿大很想问他们是什么来头,但又不好开口,只能规矩地跟在马车后面。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去过蓉城,听说那里的房屋比山还多。 五娘好奇:“你说出夏王府不怕暴露行踪惹来麻烦?” 楚梦栖看着外面的天空飘浮的灰色云朵:“麻烦已经惹出来不怕再多一些。四哥并不是个贪财恋权之人,只是他身在那个位置上多少有些身不由己。川蜀之地不比离川,四哥想来也并不想过多聚拢权势,只是他有皇子身份,又与汪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想撇干净做个自在逍遥的富贵王爷是不能的。汪氏一族把持着大遂大部分官位,而这些人把心都自动向他。 ” 五娘叹气:“你把他们都想的太好了。” 楚梦栖道:“我宁愿把他们想得太好,也不愿意把他们想得太坏。大家都是血肉相连的兄弟。” 行了一日,傍晚进入县城。 城门口的士兵见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听口音又是外地人,狠狠地敲诈一笔才放他们进城。 寻了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下,大家正吃饱安歇,一群官兵又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叫嚷着要抓乔装入城的土匪,说着就冲上楼找楚梦栖。 楚梦栖懒得跟他们交涉,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车都挺难受的。 左蒙上前跟带队的说他们是夏王的朋友,这次来受夏王之邀去蓉城见故人。 官兵未知真假也不敢贸然行事,要是真惹到夏王就麻烦了。瞧着他们个个不似普通人,悻悻而去,赶紧上报上峰。 接下来的路走得十分平顺,没有衙役官兵敢惹他们麻烦。 是真是假,自有在蓉城夏王去辨别。是假逃不掉,是真惹不起。 又连着赶了几天路,终于到蓉城外。 远远看到蓉城的房顶,一片连着一片,一屋比另一屋高,果然是繁华之地。 阿大跟着他们一行这几日,与他们混得相熟,悄悄问近身一个护卫:“你们公子真是夏王的朋友?” 护卫轻蔑地回了一声嗯。 虽然每日行路辛苦,但顿顿都有饱饭吃,看在食物的份上阿大对楚梦栖也没那么大的敌意。 楚梦栖还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一路打听百姓疾苦。若是换做他们的人,百姓估计因为害怕猜疑不敢说真话。但阿大一看就是跟他们一样的穷苦人家,诉起苦来都能感同身受。 休息时阿大再把情况告诉楚梦栖。 正如楚梦栖所料,川蜀的官员仗着夏王,打着他的名头干了不少坏事。 若说夏王不知,恐怕是没人信的。 一行人朝城门走去,远远看到城门口一队队官兵戒备森严。好似就是在等他们一般。 左蒙提醒楚梦栖前方有官兵拦截,从看到他们开始目光就一直盯着。 楚梦栖不以为意,让他们往前走就是。 车队十分从容地靠近城门,巡城校尉拦下他们的马车,语气不善:“听说你们一路过来打着夏王朋友的名义,请问你们是夏王哪位朋友?若是信口开河造谣可是重罪!” 阿大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还纳闷一路上公子打着夏王的朋友的名号通行无阻,猜测那些官员是不是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原来他们是在这里等着抓现行呢。这次是真的完蛋了,现在已经在蓉城外面,想要逃已经来不及。 楚梦栖这下连面都不露:“四哥看来是真不欢迎七弟啊,居然加派这么多官兵来迎接我。” 校尉一听愣了一下:这天下能跟夏王称兄道弟的只的皇子啊……莫非这行人真的是夏王的朋友。 一时间他也不敢拿主意,赶紧派了小兵去夏王府请示。 小兵一时间不知道请示什么,校尉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就把原话传给夏王即可。 “既然阁下真是夏王的朋友,容我等通传再迎你们入城。”再回头,校尉的语气恭敬了不少。能在蓉城站稳脚跟的人眼力见儿都不会太差,见风使舵乃是立命之本。即使是假冒的到时一并算账就是,如果是真的也不会得罪人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楚梦栖让大家就地休息,自己与五娘坐在车上不动。 夏王此时正抱着儿子在水池边看水里游动的肥硕锦鲤。 前几日他早就得到消息有人自称是他的朋友朝蓉城而来,夏王觉得这天下的骗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居然敢在他的地盘冒充夏王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大胆一回,不让阻拦,让他们到了蓉城再说。他倒要瞧瞧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肚子里装这么大的胆子。 夏王封在川蜀之地,除了北都以外,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啊。 听到小兵来报,夏王愣了一下:七弟?那不就是身在离川的楚梦栖?他不是受诏回北都,怎么会绕行这么远到蓉城来? 夏王妃接过孩子:“莫不是真的离王殿下来蓉城了?你还不赶紧去城门口瞧瞧。离川之事陛下可看中离王殿下,召他回京。想来是借道看看你个这夏王有没有造反之心。离王与陛下兄弟情深,自小就一块长大。与你这个四哥可不怎么熟悉熟悉,若真是离王,可要好生招待着。”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得罪这个陛下当下红人,要是惹到他到陛下眼前说了些不该说的就不大好。 当年四皇子与五皇子争夺皇位,可在北都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血雨腥风。 正如坊间传闻那样,北都大街上每块地砖都被血浸过。 夏王点头应下。 夏王妃可能是长得不够漂亮,但脑子却是足够的聪明。在川蜀这些年夏王已经习惯听从她的建议。 不是不知道下面的官员仗着他的名号为非作歹,打着孝敬他的名义鱼肉百姓。可是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扮个贤王身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为了保全妻儿,他又不能得与汪氏一族走得近,这样利益攀附之下与他们紧紧地交缠在一起,才能换得安宁。 他的五弟陛下向来不是个温柔仁慈之人,夏王比离王更加了解他。 当年为了太子之位,可以抛弃已算是他妻子的高翎,甚至灭了平南侯一族。只为得到父皇临终前那一纸封太子的圣旨。 权力才是他真正所求的。 这样想来,离王来蓉城并非不可能。他是来替陛下试探自己。 第101章 兄弟 蓉城很大,夏王府在蓉城北边,几乎穿城而过。 北城临山靠水,土地平坦略有起伏,是个建造院落极好的地方。 山高而不陡,水深而不险,一年四季风景都有独到之处。 蓉城中但凡有点地位有点钱的人都想在那里买块地修个宅子,邻居都是非富即贵。 天气晴好的时候还能望见几百里之外的雪山,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能体会到诗词里面的千秋雪。 夏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着常衣上了马车。空气中还残存着温热的气息,夏王心中烦乱。 此时已临近黄昏,街市上人影稀落,再过半刻钟全城都要进入宵禁。 前面两排小跑的府兵开路,还在匆忙赶回家的行人赶紧闪开。 挂着夏字灯笼的马车在宽阔的石板上驰骋而过,瞧见的行人都在猜测夏王这时这么急要去干嘛。 太阳落山后,光线逐渐黯淡,厚重的城门已经关上。 那些官兵站着有些不耐烦,这会子应该在家里喝着小酒吹着晚间的凉风才对。 蓉城的繁华自然是离川不能相比的。 就单单眼前雄伟的城门像一头巨大的怪兽蛰伏在眼前,随时准备睁开眼睛暴露出凶残的一面。 霍先生对楚梦栖这种光明正大入蓉城很是不满,要调查民情不应该偷偷摸摸才好吗。 可是楚梦栖却很淡然,扶着已经换盛装的五娘下车活动筋骨。 五娘本来没有打算穿这身衣服的,一想到可能见到夏王妃,作为妯娌之间第一次见面怎么也要得体才行。 论容貌,当年的胸有文墨汪三娘是敌不过一袭红衣惊艳整个北都的高五娘。 但女眷也是男人的颜面,总不能在夏王妃面前低她一头。 离川穷,离王可不穷啊。 官兵看到五娘身上繁复精细的饰品,眼胆突然一亮。 要是这些东西抢过来不知道要值多少银钱呢。 五娘理了理耳朵垂下那一串饰品:“夫君,确定你的好哥哥会亲自来接?” 楚梦栖笑道:“他若不来,我们怎么大大方方地进蓉城呢?蓉城这么大,总能给人时间慢慢赶来吧。” 两人正说着,城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驶出。 众人闻声把目光都投向马车。 马车在车队前方三丈停下来,车帘撩开,借着残存微弱光线,夏王还是在一群人围绕之中认出了他的七弟,楚梦栖。 楚梦栖身上一种凌然于世的气质,大概是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的缘由,清冷孤傲。 尽管身边围绕着一群人,他依然那么与众不同,身姿挺拔如竹如柏。 想来他们两兄弟也有七八年没有相见,最后一次见面夏王也不清楚那时他的样子。 在夏王的印象里,楚梦栖还很稚嫩,脸色苍白柔弱,一身病气缠身,总能让人心生怜悯。 人人都说他谶言负身却无福消受,可能活不过及冠之年。 哪知去了不被所有看好的离川,他就换了一个人。七年间他甚至可以说是默默无闻,本以为他会老死在离川,却不想去年都解决了离川三难,让所有轻看他的人都另眼相看。 正如母妃所说:楚梦栖从来都不是一个柔弱无助的皇子,他的锋芒被柔弱掩盖。 当年他轻视楚梦栖,没有强大的母族依靠:不过是一句没来由的谶言,何来锋芒一说。 夏王出身高贵,自然体会不到楚梦栖处处小心谨慎的处境。 楚梦栖见那人下了马车朝他走来,就凭下车那身形就与记忆的四哥的样子有几分像。 虽然早年在北都,他们兄弟也是不相熟的,只有要重大节庆能相迎面打个招呼。 楚梦栖赶紧上前两步先行抬手颔首行礼:“梦栖见过四哥!”态度十分恭敬。 夏王闻言愣住:他居然不称自己是夏王,而是以兄弟相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夏王抬头回礼, 顿了顿才道:“七弟要来蓉城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他们怠慢了七弟在这城门口吹风。” 楚梦栖一脸无辜的笑意,像跟兄长撒娇一般:“想来川蜀的官员早就把我要到蓉城的消息告知四哥,只是四哥可能不信吧。所以七弟只能一路赶来见四哥了。” 夏王轻笑:“消息为兄早就知道,只不过想着七弟既然要回北都自然走东边的官道,快捷又方便,哪知七弟居然走为兄这西道。着实有些意外。” “意外才能惊喜吧!四哥看来是不欢迎我?” “七弟远道而来,四哥自然是欢迎的。”夏王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七弟自然生不出亲近,只不过人都到眼前总不能不让人进城。只不过碍于面子一口一个七弟,虚情假意中居然包含着几分真诚。 “五娘,来,见过四哥!” 五娘一身叮当,上前屈膝行礼:“五娘见过夏王。” “这是离王妃?”夏王看不清五娘的脸,但看样子也猜到几分这女子是谁。 “内人,蛮族五娘。去年在离川成的亲,想来四哥应该听到消息。”楚梦栖丝毫不介怀。 “原来是离王妃,听说离王妃勇猛无双。今日一看也是纤纤淑女,四弟真是好福气!一路辛苦,赶紧进城吧。” 寒暄完毕,夏王马车在前引路,领着车队进了城。 留下众人原地惊呼:原来是离王殿下啊。 蓉城的街道空无一人,窗户里透出点点光,各家各户吵着自家的事,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楚梦栖看着一晃而过的景象,感叹蓉城的繁华。 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来,五娘特地让水秀给自己化了一个浓浓的妆,皮肤打底特别的白,把眉毛画得很粗,眼妆也特别的重,额间类似涂面的花钿更是妖娆,唇脂也选用的大红色。加上一身蛮族服饰打扮,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排除她是遂女的。 这可是五娘与水秀研究一路的妆容,完全把五娘五官原有的特点掩饰。只要五娘在人前不过分暴露自己,应该没人能认得出她来。 就连楚梦栖见到都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五娘。 既然楚梦栖都看不出来,想来那些人也认不出自己来。五娘很是满意水秀的手艺。 除了楚梦栖与五娘,其他人都被安排到驿馆休息。 夏王妃自从夏王走后,就开始忙碌起来让下人打扫院子。 等到门外一片嘈杂,夏王妃整整衣裙出门迎接贵客。 夏王早就派人回了夏王府,告诉夏王妃是离王妃夫妇,让她早作迎接准备。 虽然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来都是客,何况这还是夏王来蓉城之后第一次有兄弟前来拜访。 那些兄弟生怕与他们来往会引起陛下的猜忌,素日巴不得离得远远地,连书信都舍不得来一封。 夏王府灯火辉煌,夏王妃鬓边的金步摇在暗光之中依然绚烂,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离王与离王妃不期而至,真是意外之喜。欢迎之至!” 第102章 洗尘 中门大开,灯火晃动。下人规规矩矩地站好,规矩森严。 夏王妃便是从中门而出,端庄又热情。 有这样地位的女子自然是夏王妃了,楚梦栖行礼:“七弟见过四嫂!” 五娘乖巧地跟在楚梦栖身边一同行礼,浑身的饰品叮当作响,显得有些拘谨。也不知是因为初次与楚梦栖一同以夫妻的身份见客,还是担心自己身份被揭穿,把头放得很低。 夏王妃笑得很是得体,上前一把就拉住五娘的手臂,十分亲热:“不必多礼,远来的都是客。不想七弟与七弟妹竟然不远千里造访,没有迎接都是我们夫妇失礼。都怪你四哥,说路上的消息都是骗子。现在看来真的是他才是被骗那个。” 夏王妃说得很轻,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替夏王遮掩没有出门迎接的礼数。 “王妃说得是,都是为兄思虑不周。”夏王朝夏王妃微微一笑,意有些妇唱夫随的味道。 夏王妃笑着上下打量五娘,只觉得蛮族女子身姿果然挺拔。浑身上下异族饰品堆砌别有风情。脸上着了厚妆,也瞧得出姿色不俗。 当年因为汪玟容貌不够美丽,京城贵女都在笑话夏王。现在看来夏王妃以自己的聪明温柔已经牢牢地拴住了夏王的心。听说成婚这几年,夏王竟没有纳过一位侧妃。连连生下两子一女,想来夫妻很是恩爱。 五娘低着头故作娇羞道:“都是离王殿下的主意,本来官道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说要来蓉城看夏王。我们不请自来还怕叨扰了呢。竟让夏王夜间出门迎接,倒是我们的不是。” 听着这声音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夏王妃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只得把人拉进门来再说。 夏王府的形制规格按惯例应该与离王府一样,但蓉城又不是离川可比的,雕梁画栋,处处都体现得夏王的尊贵。 才进门,迎面有三个孩子站成一排,为首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长得有几分像夏王,眉清目秀,身姿挺拔。中间是个五岁的女孩子,穿着粉嫩的小裙子瞪着大眼睛很是可爱。剩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靠着乳母怯怯地看着陌生人。 领头的男孩领着弟弟妹妹恭恭敬敬地朝离王夫妇行礼,动作娴熟到位,丝毫没有初见陌生人的胆怯害羞。剩下两个孩子虽然小,但跟着做也有模有样。看来夏王妃平时没有少教育孩子。 楚梦栖自然是给孩子们准备好小礼物,都是价值不高又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蓉城也未必买得到。 三个孩子都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什么样的奇巧玩意没有见过。但楚梦栖准备物什是百象王送过来的,是白象王宫里能工巧匠细细雕琢出来。打磨得十分光滑,制作又十分轻巧。三个孩子看到眼睛为之一亮。 白耶送来的意味很明显,希望离王殿下早日生个小世子。 五娘这才明白原来楚梦栖早就打算好要走蓉城,不然怎么连给孩子的礼物都准备齐全。可是一路之上他竟一点都没向自己说起。走之前楚梦栖带走这些小东西五娘还以为他是替那个太子侄子准备的,原来侄子们都有啊。 夏王妃早就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酒菜,都是蓉城的有名的菜式。食材精挑细选,做工繁复。若是寻常人家都得提前准备,而在夏王府这些都是寻常地准备的。 离川偏远之地自然不会有这么精细的吃食,即使是现在大名鼎鼎的百香楼也得预备才行。 五娘难得扮了一次乖巧,一声不吭低着头吃着碗里菜。 刚才楚梦栖与夏王不过简单说起北都旧事。 夏王妃盯着五娘看,总觉得有些眼熟:“这些菜式弟妹可还合口味,如果不合口味我叫厨子另做些来。” 楚梦栖知道五娘心里紧张,笑得十分真诚:“五娘第一次跟我出离川,还有些怕生。蛮族女子没有见过世面,四嫂可以不要见怪。”说完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 五娘刚才一直吃,腹中已堆得差不多,眼神全是不满与埋怨:自己又不是猪,用不着这般连续喂食。 “听说七弟妹在巴巴山以山为城,修了石寨,守护一方百姓,与百象对抗,乃是女中豪杰。哪里是我们这些深闺女子能相比的?不得不说七弟真是好福气,为我们大遂皇族娶了这样一位王妃。” 虽然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但听在耳朵里的确很令人舒服。 五娘想起自己那年元宵宫宴之上嘲笑她是不是锁在庭院之中的金丝雀,现在看来金丝雀的确着它的独到之处。 “她呀,就喜欢舞刀弄枪。真不知道若不是我敢娶她,还有谁敢娶她。”楚梦栖打趣她,目光却直直地落到五娘脸上,“也就是见了外人才会如此这般安静,要是在离王府,那可是要风马上就要来风的性子。连烈马都拉不回来的执拗性子。她若有四嫂这样三分的娴静我就要感天谢地了。” 夏王夫妇听得出楚梦栖言语之间的怜爱之意。 “等以后七弟妹生下孩子,做了母亲自然会温柔起来。”夏王妃温柔含笑。 五娘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脸有些烫,她与楚梦栖成婚已有一年,可是因为中毒的原因至今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赵大夫也一直调理着没有。 几人再说了些客套话,这一餐吃得有些慢。 吃完之后楚梦栖知道五娘并不想留宿在夏王府,在别人眼皮底下很容易出错,便执意带着五娘回驿馆休息。 大概是两兄弟本就不亲热,所以夏王也不挽留,目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夏王妃见马车的声音消失,才收起脸上的笑容,这一晚她真的是笑得嘴角都有些僵了。 两夫妇一进院子,大门重重地关上,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要维持表面的和气与熟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夏王妃道:“这个离王妃不知怎么的看着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夏王从来不怀疑夏王妃的记忆力,除去美貌,夏王妃可谓是十全十美。不然当年也不会被送到皇宫教养,早早就与他定下婚事。 但凡读过的书,见过的人,夏王无一没有记不住的。她甚至还能记住小时候在街角卖糖画的老头的样子,那只如枯枝一般的手画出精细线条,糖画便会栩栩如生。 夏王脸色沉凝:“离王妃远道而来,一直在赶路,不可能一直那么隆重。应该是在见我们之前化了那样一个浓妆,显然是在遮掩些什么。还故意穿蛮族女子服饰,那样的繁琐与众不同。而且从一见面,她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那样一个可以与官军对抗的勇猛女子怎么会在男人面前低头顺眉的样子?” 第103章 逛街 夏王妃道:“可是真的是第一次见面有些拘谨吧。好好回去休息,看样子楚梦栖还要在蓉城待上几天。” 夏王附和:“七弟带了一个叫阿大的百姓,说是被当地官员鱼肉得只能弃家上山落草。明天肯定会带过来见我,想来是想替那些百姓讨个公道。” 而楚梦栖也确是这样打算的,一路行来大半个月,山路难行也着实辛苦。 回到驿馆,水秀早就准备好热水沐浴。一身的疲惫与汗味正需要水来洗去。 卸掉厚重的妆,换下繁复的衣饰,五娘长长地舒一口气。 以后她基本要以这样的装束示人,掩饰自己。五娘想到这些有些头疼,好在渐渐入秋,穿着不会热得难受。 驿馆特地给他们一行人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连驿卒都只在院子外面听候吩咐。 这些贵人出行都自己带有仆从,为了安全也不会让陌生人靠近。 楚梦栖吩咐大家好好地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五娘美美地睡了一个觉,醒来时阳光已经移到门外,时辰应该不早。 这一觉睡得真是好,感觉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气。 楚梦栖已经上皇子的冠服,玉冠长缨,红黑交替的衣裳,上面绣着繁复的图案。 平时轻浮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身为王爷的威严。 “今天我要穿上王妃的冠服跟你一起去夏王府吗?”一起穿那套隆重的王妃冠服,五娘头比穿蛮族衣服还要大。 蛮族的服饰虽然繁复精致,但行动很是方便,即使动作大一点也只能让饰品发出悦耳的声音,不会有人责怪你不够端庄稳重,但是王妃的冠服有长长的垂下的步摇与流苏,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晃动厉害,别人就会认为你不够端庄。还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在要与楚梦梧定亲的那段时间,阿娘专门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自己的仪容规矩。 她也是下了狠心学的,走起路来步摇才不会打到脸上,端正娴静,连皇后娘娘都夸她呢。 楚梦栖整整衣襟自言自语道:“王妃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想来四哥与四嫂应该不会见怪的。本王今天找夏王是有正事要谈,王妃就在驿馆好好休息。” 五娘脸上露出笑意:“夫君如此体贴,妾感激不尽!那我可以带着水秀上街逛逛吗?”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以后入了北都,怕就不会这般自由自在。趁现在能快活就多快活一些。”楚梦栖自然是同意的,能来蓉城不逛逛岂不是白来了。 左蒙陪着楚梦栖带着阿大去夏王府,五娘与水秀换上遂女的衣裙,盘了遂女的发髻,坐在马车上出了驿馆。 车夫早就跟驿卒打听蓉城繁华所在,赶着车到了大街上。 坐在车上能看到什么呢,要是就体会这市井的繁华啊。 五娘与水秀跳下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夏王妃此时也上了街,离王给他们带了礼物他们也要回礼。家里的东西价值不菲物什不少,但总觉得不够独特,没有什么特点。 听说千秀坊新出了几个新花样还没对外售卖,夏王妃想着买几匹难得的蜀绣应该拿得出手。 还要给宫中几位娘娘准备,得多挑点东西让他们一起带回北都,是得多用点心思才行。 若是平时让掌柜的把布匹送到王府挑选即可,但今日夏王妃想自己亲自到店铺里挑选,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的确有意外之喜。 女子都是爱美衣裙布料饰品自然都是心头好,五娘与水秀在街上简直都看花了眼。 水秀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看花了眼,一时间都不知道下手哪个。她已经把五娘平时给的银钱都带在身上,准备大大方方出手,问了价才发现自己太高看得起荷包的。 东西虽好,价钱也贵啊。 水秀没有抱怨东西贵,只能抱怨那些东西果然不是像她这种身份消费得起的。 放眼望去,大街上的女子个个都打扮得十分精致。别说各种没有见过的样式的轻薄如烟的衣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仪态万方,又大方又华贵。头上梳着流行的高髻,上面尽可能多地插着各式饰品,金银都显得有些俗气,点翠、玉石、各种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工艺……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比阳光还要耀眼。 每个女子个身上都香香的,香味居然没有重复的,这得是自家调出来的香粉吧。 一对比,五娘觉得自己穿得太寒酸,出门时为了不能惹人眼就穿得简单一点,一点贵妇的样子都没有。出门才发现满大街都是衣着华丽精致的女子,她们这身朴素的装束进店连伙计都爱搭不理的。 水秀很生气,在离川她们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 五娘安慰她:“他们不理会我们才好呢,非要做个万众瞩目暴露身份才好吗?他们不理我们正好,我们可以慢慢挑选嘛。有人围绕在我们身边总感觉不自在,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听我们俩是外地口音会不会推荐一些卖不出去的存货给我们。若是为一点颜面逞强买些不合用的,反而是他们高兴,遭罪是我们,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我们自己选合适的就好,也不做那冤大头。” 水秀一听有理,才稍稍平息一下内心愤怒。 千绣坊的布料成衣、萃华阁的饰品可是蓉城女子们心目中圣地,一般人家只能在女子及笄或是出嫁前才能下得狠心添置一两件。 千秀坊的布料都是融汇了天下最珍贵的布料,最有名还是川蜀最有名的蜀锦。千秀坊有自己的坊绣,绣娘工钱比别的绣坊都高,而且纹样图案都是独一无二,价比黄金。即使这样还是供不应求,新样式出来必遭疯抢。 千秀坊还负责每年川蜀每年上贡的蜀锦,因此名声在外。过往的客商路过蓉城若是能带上几匹千秀坊的蜀锦这趟买卖必是不会亏的。 而萃华阁主打一个贵气,不惜金银珠宝,由老师傅精心打造。挑选最好的原料,费最长有工时,制作出来的必然是精品。听说能与北都的天下阁相媲美,天下阁听说只接受贵眷们的私人订制,很少对外售卖成品。 若是能在萃华定制整套的头面,那绝对是能在蓉城里排得上号的大户人家。 既然要看就看最好的,五娘与水秀一路看来,已觉不简单,一打听还有千秀坊与萃华阁这样的地方,自然要来长长见识。 千秀坊的伙计都是清一色的俊秀小子,挺括的蓝布衫,个个唇红齿白,一进门就笑脸相迎,说起来话来干脆利落又清楚。他们都是由掌柜精心培养出来,对各色材质与工艺都烂熟于心,还能根据不同客户的情况提出不同的搭配建议。 第104章 认出 千秀坊的伙计不会以貌取人,平等对待每个进来的顾客。或许她们现在买不起,但说不定以后某个时候就能买得起。而且他们也是千秀坊的招牌,很多贵眷都愿意亲自来挑选,买得开心就会由着兴头出手,丝毫不觉得那是钱而是流水。 两个衣着简朴的女子一进门,一个俊秀的伙计便迎上去问候。 伙计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女子是一主一仆,为主的一身绛色暗纹衣裙,盘着并不繁复的利落发髻。重点是发间点缀的却是象牙镶嵌着珊瑚发簪,还有整枝玳瑁簪,就这两件简单的饰品已经胜过蓉城九成的女子。 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伙计早就火眼金睛,一看就是大客户。伙计满脸堆笑,张中闭口都是尊称的女郎,说话的时候都微微地弯腰以示恭敬。 水秀被俊秀的伙计弄得心花怒放,只是内心惶恐不安,因为荷包里的银钱只够在里面买个帕子。 五娘真是好气又好笑在水秀耳边道:“若是左蒙知道你被这些小伙计迷得神魂颠倒,怕是要生气。” 水秀辩驳:“我喜欢看好看的男人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因为他多看别的女子两眼而吃醋。人都喜欢漂亮得东西,无论男女。” 逛了一圈下来,东西是好,可是五娘也得斟酌点买些。入北都以后也免不了与各家女眷打交道,礼尚往来总得有些东西拿得出手。但又不能太随心所欲,毕竟预算有限啊。 五娘真的只能感叹为何离王不是夏王,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窘迫。人都会被物质所迷惑心神,五娘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反正是送给别人的,只要看上去贵重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挑选真正贵重的。 但是有些东西真的是好喜欢啊,五娘心想自己愿意穿上那条裙子站在那里不动,就为使自己赏心悦目开开心心。 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明明是为悦己容! 像夏王妃这种在蓉城排第一的贵眷不会与众人一样在大厅内挑选,从后门进入雅间茶水伺候,由着掌柜亲自接待。 掌柜想着新的料子放一两匹在大厅里作展示,既然夏王妃亲自到场就把东西拿上来。 好巧不巧,那两匹布料正被五娘看上,她正犹豫要不要就看着伙计把料子拿走。 水秀以为伙计要把料子卖给别人赶紧阻止:“我家娘子说要这两匹料子呢!” 伙计礼貌道:“楼上有贵客要看,一会儿就拿下来。” 五娘赶紧阻止:“水秀,既然店家要让人看就让人看。再说我们还没买呢,东西还是店家的,买卖自由。”五娘并不想生事。 水秀看得出五娘很喜欢,就是因为价格还没下定决心。这种料子本来就珍贵,店家为抬高价格并不会做得很多,物以稀为贵嘛。 达官贵人并不缺钱,缺的唯我独尊那份虚荣。 五娘可没这样的虚荣心。 水秀只能悻悻地盯着伙计把布料拿走。 夏王妃闻得楼下吵闹,正坐得无聊,走动一下活动筋骨挪步到大厅上方俯瞰整个大堂。 千秀坊的客户一直都不会很多,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一览无余。 夏王妃的目光正好落到打扮得与众不同的两个女子身上,因为她们的衣着太过于朴素,与其他人故意打扮得醒目抬高身份的客人显得格格不入。 五娘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便抬头朝楼上望去,与夏王妃的目光碰到一起。 楼上的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裙衫,华胜、耳坠都是一套点翠,容貌不够出挑,但气质雍容,眼神沉凝。 两人都是一怔,五娘微微一笑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迅速低下头去。 不过是片刻的目光碰触,却像是天边滚来一道雷,吓得人胆子都颤抖起来。 夏王妃的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怎么会是她? 一个人从少年到青年容貌会有很大改变,但有些东西很难改变的。尤其是那样的一个人,夏王妃绝对会记忆深刻。 从小到大让她丢脸的人只有那么一个,记忆怎么可能不够深刻? 她的眼睛里有着轻视、蔑视、不屑、骄傲……整个北都的女子只有她有资格那样看别人。 高翎,平南侯之女,当年名震北都,被多少风流少年所仰慕的红衣女子。 夏王妃脚步不由地要朝下走去,想要探个究竟。 但那两名女子已经出门而去,背影消失在人来往的街面上。 掌柜的见夏王妃神色有异:“王妃与她们相熟?” 夏王妃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没有,就觉得像个故人而已。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突然见到与她相似的一个人自然有些激动。” 掌柜缓和道:“也是,天下人之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长得相似。” “把刚才接待她们的伙计叫上来,问问情况。” 掌柜的朝下面招了一下手,那个伙计小跑着上来,把刚才接待的细节一五一十道出来。 “衣着简单,可看气质绝对不是一般的富户家眷,眼神有着一份难得从容与荣辱不惊。”伙计最后总结道。 “她们有没有说住在哪里?”夏王妃开口轻飘飘地问。 原则上千秀坊是不会向第三人透露顾客的信息,但面前坐的是夏王妃啊。 伙计回忆了一下细节:“小的刚才问送货地址时,那个陪同的女子好像说她们住在驿馆。” 驿馆?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昨天入住驿馆的年轻男女只有离王一行人!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夏王妃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一跳:离王妃难道是高翎?! 楚梦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找个蛮族女子成婚,高氏是依靠离川的功勋才被封侯的。如果当年高翎没有死逃到离川,而楚梦栖在离川八年很可能会遇到她,这样楚梦栖娶高翎就说得通! 夏王妃没有心思再挑选东西,赶紧起身回府。 她要把这个可怕的想法告诉夏王。 “云织。”夏王妃叫来自己贴身侍女,“你可记着刚才那名女子的外貌?” 织云低头:“奴婢记得七八分。” “你去驿馆打听一下,她们是不是昨天入住的离王一行人。” 织云领命而去,一向沉稳的夏王妃胸口依然剧烈地跳动着。 当年,整个平南侯可都是被尽数诛灭的。 如果高翎还活着,如果她还嫁给了楚梦栖,他们还要进京面圣,岂不是要在北都抛起惊天巨浪?! 第105章 旧闻 有些事外人不知,但是汪氏一族却是再清楚不过。 当年先帝弥留之际要册封太子,让楚梦梧做选择:是与高翎成亲做一个逍遥王爷,还是灭高氏一族然后当上太子。 最后的选择,显而易见。 上位者最忌讳心慈手软,意气用事。 楚梦梧没有母族,只能依靠后族,皇后其实待他并不亲近。 皇后与其说是楚梦梧的慈爱母亲,不如说是严厉的师长。楚梦梧不是皇后的儿子,只是她登临太后之位的工具。 更有宫中传言,楚梦梧母妃之死与皇后有关。 宫廷秘闻,向来都是捕风捉影。 夏王妃很早就被送到贤贵妃身边教养,目的就是与楚梦楒培养感情。所以宫中有些事她只要有心听一耳朵,就能根据当时的环境推断出一二。 世家大族养不出来傻白甜的女子,她们的心机甚至可以与族中精心培养的男子相比。 当年其实皇后更看中楚梦栖,他毕竟三岁就开始显露出自己的聪慧,先皇也更喜欢他,又有国师谶言负身。若不是后来掉入冰窟病气缠身,皇后见收养他无益才转而收养了楚梦梧。 楚梦梧在皇后的教养之下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功课也得到师长的称赞。骑射更是由高氏一族教导,十分出色。又有皇后这棵大树依靠,做太子甚至比楚梦楒都要合格。 楚梦楒只会读书,骑射是一点都不精通。 先帝是怕楚梦梧因情误国,怕外戚势大干政。 为了权势灭掉心爱一族的,楚梦梧手段狠辣决绝,一点情面都没留。绝对有先帝遗风。 楚梦栖把五娘带回北都是个什么打算?是要替高氏一族平反吗?如果他们知道当初是楚梦梧抛弃高氏,会不会对楚梦梧心生怨怼? 楚梦梧平定离川,有功高震主之嫌,楚梦梧会不会对他下手。 夏王妃觉得今天的马车特别的颠簸,让她脑子有些疼。 五娘拉着水秀跑了很远才停下来,确定没有人跟在来才停下大口喘气。心中十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千秀坊,不去就不会碰到夏王妃。 以夏王妃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肯定认出她来。 那双不似寻常女子锐利的眼睛,可以洞察一切。 水秀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你可是碰到什么人了?” 五娘回头望去,大街上人头攒动:“刚才那个居高临下的贵妇,是夏王妃。” 夏王妃匆忙回到王府,夏王正与楚梦栖在前厅谈事,气氛并不是很融洽。 云织很快就回来,与预想的一样,那两名女子就是昨晚入住驿馆的一行人。而那位头插象牙珊瑚簪的女子正是离王妃。 夏王妃内心开始纠结,其实这件事与夏王府毫不相干。 楚梦栖胆大妄为,居然敢娶罪臣之女为妃。 这算不是算是抓住了楚梦栖的把柄呢? 想得越多,夏王妃心渐渐平息下来。 刚才的失态或许是因为见到传说中已死的高五娘突然出现在眼前有些不相信吧。 两位王爷谈到午膳时分才结束,楚梦栖并没有留下用饭,他要回去与五娘用餐。 夏王也没有挽留,只当新婚小夫妻新鲜劲还没有过。 夏王妃见到夏王时,只见他一脸的凝重。 “是不是楚梦栖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说,让一个叫阿大的百姓把他们一路过来的见闻告知我。原来除在蓉城以外的地方,地方官员打着我的名号为非作歹。好处倒是他们拿了,这锅却是我背了。”夏王苦笑着摇摇头。 这些事夏王妃不用别人说她也是知道的,或许说其中有她默许的成分。 一个名声太好的王爷对上位者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相反自污可能才是求生之道。他们能在蓉城平安待这七八年,夏王妃可没少费脑子。 夏王只喜欢读书郊游,与三五好友饮酒作诗打发时光,看上去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对于权力他反而没有那么大的欲望, 因为他的母妃还困在皇城之中。 只要他心生一点不满或是一步踏错,母妃的安危及整个夏王府的安危都保不住。还会牵扯到汪氏一族,到时天下免不了又要血雨腥风。 即使有汪氏一族作为后盾,夏王何尝不明白汪氏一族即是他的依靠,也是他的软肋。他享受了汪氏一族带来的荣耀,也必定要承担这荣耀背后带来的危机。 夏王早就嗅到了皇权与氏族之间的烽火味,他可以帮任何一方,也可以伤害任何一方。 “听七弟的意思,如果我再不对他们加以约束,他要上奏朝廷。七弟倒是心向陛下,替他忧虑百姓。” 夏王妃却没有心思想这些,而是把今天在千秀坊的所见所闻告知:“妾今天在千秀坊见到一个女子,竟与高五娘有几分相似。” “哪个高五娘?”夏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在蓉城姓高的人家好像没有这号人物。 “高翎,平南侯之五女,当年名动整个北都的高五娘。”夏王妃补充道,“昨夜宴请七弟与七弟妹,我就觉得七弟妹有些眼熟。今天妾去千秀坊挑选布料,正好就碰到一对主仆。长得很像高五娘,妾又派云织去驿站问询,果然是七弟妹。” 夏王震惊:“你是说七弟娶了高翎为妻?!”夏王从来不怀疑王妃的眼力。 夏王妃点点头。 “七弟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既然娶了人家就应该好好待在离川,回北都岂不是死路一条!以陛下的性格,绝对会容不下他们的!他们分明是去送死!” “所以妾猜不透七弟到底作何打算,他此行回北都,目的可不单纯。此事我们应该及早告知相父与贤贵太妃,让他们早做打算!” “此事我们不拆穿?” 夏王妃道:“现在拆穿对我们既没好处又没坏事,何必多此一举。等着看吧,北都的风云就要变了。咱们的七弟与七弟妹可都不是简单的人啊。” 回到驿馆,五娘的心还在怦怦乱跳。 等到楚梦栖回来赶紧上前拉住他:“夏王有没有说什么?” 楚梦栖瞧着她神色紧张安慰道:“四哥听了阿大的说词,说会派人去核实的。如属实,他定会惩治的。蓉城是他的地盘,以后无论他是包庇还是惩治同,都与我们无关。” “没有说别的了?” “没有。你怎么了?怎么瞧着不太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没挑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今天在千秀坊见到夏王妃,我怀疑她已经认出我。” 楚梦栖安慰她:“不会的,你们都快八九年没见面,容貌变化如此之大,再说天下总有相似的人。再说即使被他们认出又如何?他们偏居一隅,自得其乐不好,非要去牵扯多年前的大案。我们的四嫂可不是一个愚笨之人。” 第106章 陈行 这样说来,五娘心安下来。回想来那匆匆一瞥,自己与当年容貌衣着相差太多,早已没了当年飞扬的神采,夏王妃真的未必就认得出来是自己。 当年自己可是从来都是用鼻孔瞧人,就连她是汪氏又如何,还不是在元宵宫宴上被自己扫了面子。 接下来楚梦栖在蓉城停留几日,夏王也尽地主之谊。 夏王邀请他们夫妇一同出游当地风景名胜之地,品蓉城美食,楚梦栖欣然赴约。 五娘也没有拒绝,四人一路之上其乐融融。谈天说地,真的好似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夏王夫妇自始至终没显露出半分怀疑的神色,这让五娘心中安定不少,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便安心与他们游玩起来,不得不说,只要不牵扯各自的利益,大家都可以做到相亲相爱。 阿大被夏王派人护送回家乡,夏王承诺会考虑减免他们的田亩税并惩治为非作歹的县令和衙役。 这个时候夏王应该给自己树立一下良好的形象,自污太严重的话就真的洗不清。到时又会被人拿话来说,污了再洗清,百姓只会认为他是一个能改过自新、能为民请命的好王爷。 第一场秋雨下来的时候,蓉城的芙蓉花在街边巷角悄然开放,来不及欣赏芙蓉花的美丽,楚梦栖一行又得起程。 临行前,夏王妃送给五娘一件蜀锦红衣,颜色鲜艳得能与当年她赴元宵宫宴媲美。 这样一件绚烂夺目的红锦袍正适合秋天穿,让人有一种身处春日繁花之中的错觉。 这件红锦袍让五娘想起当年为了能在宫宴上艳压群芳,阿娘费尽心思弄来一件颜色格外鲜亮的红锦袍。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太招人眼热。 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马车在山间缓缓驶行,俊秀的山峰在外人看来是美不胜收,在山民看来是跨越不过去的天堑,在兵家看来是用兵之地,在旅人看来是无止境的路途。 时值秋季,绿色的山峰上已渐渐有红叶显露,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分外美丽。 越是靠近北地,五娘的心越是不安,无心欣赏美景。 北都,那个令她开心又伤心的地方,她终于又要踏入。 无数次的梦魇,鲜血与烈火充斥着那个黑夜。耳边是求救的呼喊声,挣扎着求生,迎面而来的只有与烈火形成鲜明对比的刀锋。 楚梦栖发现五娘的不安,没的戳破,只是安静地守护在她身边。 翻过葭明关,就等于离开了川蜀,就进入北地。再往东走上半个月,就能到达北都。这条路是川蜀前往北都的必经之地,南来北往,十分地热闹。 一路上商旅都结伴而行,听说过了葭明关那里的山高不说,有盗匪出没。因为山高路陡,官府剿匪时他们就躲进更深的山里,等官兵一走他们又时不时出来抢劫商旅。因此一直都没有彻底剿灭过,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运气一直好,因此商旅们成群结队更为安全。 既然别人都成群结队,楚梦栖也不好一行人独行,于是找个机会与商旅攀谈。 一个姓陈的年轻商人与楚梦栖谈得来,因为陈家是行商起家,因此家中长辈给他取名叫陈行。希望他事事都能行。 陈行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却已经自己单独带着商队走过好几次蓉城与北都之间。他家主要贩卖的就是蜀锦,家里有自己的织坊,出来的布料不是千秀坊那样的精品,一般富贵人家也买得起,走的是中端路线。因此在北都小有名望。 陈行一脸市侩的笑容让五娘觉得虚假,楚梦栖却与他很是聊得来。没多久,两人便邀约一起前往北都。 毕竟两个都是习惯把笑挂在脸上的人,明明知道对方是戴着面具,也知道自己戴着面具,就看谁戴着的面具更厚实。 楚梦栖自称去北都看望亲戚,顺便带新婚妻子见识一下旅途的风土人情。 陈行看到楚梦栖带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便放慢脚步与他们同行。这些随从个个人高马大,都是练家子。若是能与他们做伴,山匪来了也不用担心。 做生意嘛,肯定还是安全稳妥第一。反正此行的货物根本不愁卖的,而且瞧着楚梦栖言谈举止也不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若是能攀附上这样的贵人,以后只会对自己更为有利。 而楚梦栖知道自己离开北都这么多年,需要对北都城内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商人消息灵通,而陈行正是消息的最好来源。 陈行称赞楚梦栖有美娇娘做伴,楚梦栖称陈行少年老成,行事稳重。 一路马屁拍下来两人越来越亲近,甚至并肩而行。时不时哈哈大笑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们走得慢,忘记了时间,一不小心便错过了村店,只能在山间过夜。陈行指挥随从把货物放在中间,他们宿在周边。陈行安顿好自己的随从,想过来指点楚梦栖,一看随从手脚利索,早就安排好一切。 楚梦栖抬头只见满天的星子闪耀,川蜀秋冬春三季多雾,因此难得有这么一个星子灿烂的夜晚。 五娘觉得看星子好生无趣,不如活动一下身子来得畅快。于是拿出鞭子挥舞起来,鞭子头上点着火球,只见火如游龙在黑暗之中游走不定,留下短暂的亮影,引得陈行一行人频频侧目。 众人暗想这楚公子的娘子可真是个厉害角色,楚公子看上去柔柔弱弱温温柔柔。娶个如此凶悍的娘子,背地里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旅途之中一些新鲜事的谈资成为他们为数不多消遣的方式,这样一对夫妻倒是旅途少见,怎么能不拿出来说说。 楚梦栖对他们的嘀咕毫不在意,一个劲地夸娘子功夫好。别人称赞五娘越多他似乎越是高兴,能娶到这样厉害的娘子自然是他有本事咯。 陈行来了兴致,拎着一壶酒过来想与他们夫妻二人夜饮。楚梦栖自然不推却,让水秀端上刚煮好的腊肉。这是夏王夫妇的馈赠。 倒是陈行身边和小跟班提醒他莫要喝多,山野之间危险太多,他们又露宿荒野,应小心为上。 陈行道:“有楚公子相伴,哪有什么危险。” 赶路身体疲惫,喝了酒极容易入睡,陈行进入帐篷倒下便睡。 左蒙领着护卫巡逻,也对陈行那边多看两眼。 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山上突然飞出几只夜鸟来,翅膀扑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十分地清楚。 多年的经验让左蒙立刻警觉,看来今晚有人想来送死,正好可以活动一下筋骨。 第107章 破局 陈行商队走商向来对异动十分警觉,早就感觉到山上有异常。不由得害怕起来,顾不得疲累连忙朝楚梦栖这边靠拢过来。 左蒙也没有拒绝他们的投靠,让他们把货物都挪过来,还顺便伸手帮个忙。 这些行商也是辛苦,一路风餐露宿不说,若是有个意外基本是血本无归,还可能搭上性命。 见得多残忍的山匪,左蒙镇定自若地让两队人马混合在一起,将老弱妇孺都围在中间,他领着护卫立在前面。 陈行也躲到他们之中,紧张地盯着声音来的方向。心中一边害怕一边懊悔没有停在村店,据他所知村店里虽然要价比大城镇的客栈还要高,只要交了钱就会绝对安全。他也只是想多省点钱才跟着楚梦栖一行人的,想不到居然会真的遇到山匪。这深山里的山匪可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甚至还会把尸体悬挂在道路两边的大树或是山崖上,警示那些侥幸心理的商旅。 村店是什么人开的,行商之人再清楚不过。他们没有村店歇脚,定会招来那些的记恨,绝对会杀他们立威。 看着楚梦栖揉着眼睛慵懒的模样,陈行心想你还真是睡得着啊。不过反过来一想,他既然也敢露宿荒野,自然也是有底气的。心又安定不少,只希望不要死太多人。商人都比较忌讳血光之灾,和气生财最重要。 远处跳动的火光突然暴起,伴随着喊杀声而起,加上两边山势,回音荡漾,竟有千军万马之感。 左蒙拎着刀站在最前面,稳如泰山一般。 打山匪的左蒙经验丰富,不过是乌合之众,虚张声势。 山匪正想着眼前景象应该如以前一般,对面的人惊惶失措,四处逃窜求生。趁乱出手,他们可以不费力气就把财物据为己有。 这些人与阿大那些被逼得不敢回家的人不同,都是亡命之徒。 火光印在瞳孔里,格外地凶残凶狠。 左蒙握紧刀柄,一动不动,只要他们敢冲进他们的范围,就能立刻见血。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山匪以为他们是被己方的气势吓傻不敢动,正高兴地挥舞着一根看不清样式的武器冲上前,想抢个头功…… 也的确抢到头功,头落地的功夫…… 左蒙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脸嫌弃地吹落刀刃上的血珠。 突然安静下来,山匪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同伴不过片刻之间就已经人头落地,还保持着刚才冲锋的姿势倒地。而对方却一丝畏惧之色。 山匪纷纷停下脚步,谨慎地望着眼前并排的一行人。对方眼神里无一丝慌乱,站得笔挺,刀刃在火光之下清晰可见,绝非一般的大路货色。 “谁还要赶着投胎,我成全!”左蒙大喝一声,山匪被吓得后退几步,却又不舍眼前的肥羊。 论人数,山匪是占着优势。论气势,处于下风。 五娘站在他们身边,想着大遂在楚梦梧治理之下居然处处都有山匪山贼,他这个皇帝当得好像并不怎么好啊。 楚梦栖拉着五娘的手,温柔地叮嘱她注意安全。 五娘腹诽:谁注意安全还不一定呢。论当山匪,她可是比他们还厉害得多。 楚梦栖打了一个哈欠:“这些东西让左蒙去解决吧,我们只管看戏就好。” 这些凶残之徒在他眼里居然连人都不是?也太轻敌了吧。陈行腹诽道,也不知是真镇定还是假模样。陈行心里可是被什么东西拽的紧紧的。刚才还担心货物,这会担心生死。 旁人似乎觉察到陈行的不安,陈行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与白日里健谈的模样大相径庭,估计也是真害怕。 楚梦栖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陈行:“陈公子不用担心,我家那位护卫可是从沙场上退下来。这些个山匪还不够他练手的,我们就好好坐一边别添乱就行。” 陈行点点头,想在脸上挤点笑容出来,努力几下最后还是放弃。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是笑不出来。 说完拉着五娘在旁的马车上坐下,半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火光闪动。 眼前的敌方人数大概是己方的五倍,一比五,护卫还是有信心的。若是白天,以一敌十都不是难事。 这里加上山高路远,比起千里之外的离川距离北都并不远,连这里山匪都如此猖狂,看来这天下真的不算太平。 山匪自然不会因为死掉一个人就畏缩不前,他们也不是那样胆小的人。短暂的惊诧后,纷纷拿起武器朝他们涌来。 左蒙知道他们惯用冲锋的伎俩先吓人,然后再趁乱取胜。 擒贼先擒王,左蒙在跳动的火光之中看到一个自始至终都站在靠前位置却又不冒尖的地方,其他山匪的目光总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而且他的声音最大,兵器最为精良,衣着也最整齐。应该就是山大王。 打定主意,确定目标,左蒙用大刀劈开涌来的山匪,与他们并不过多纠缠,而直朝山大王的地方冲过去。 人影晃动,山匪横冲直撞,在训练有素的护队之中占不到一点好处。队形很快被护卫打乱,毫无章法,在黑夜里四处奔跑。 山大王似乎在火光之中看到朝自己不管不顾冲来的左蒙,眼神坚定又充满了无畏。山大王明白他是冲自己来的,便立刻收缓了冲锋的脚步,慌乱之中拉着两边的小山匪挡在自己面前。 兵器交接的刺耳声音混合着喊打喊杀声,眼前一片人影混乱。站在远处的人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住手!”山大王不甘地叫喊出来,“都闪到一边去,别惊着贵人!”因为他的脖子一片冰凉,甚至动一下就能感觉到皮肤传来的轻微刺痛。 小山匪这才转过头去看山大王,只见平时高高在上的山大王此时被人挟制住,脖子上是把亮锃锃的大刀刃。 “谁乱动我先砍了他一条胳膊!”左蒙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传来,山匪们终于收了兵器,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惊恐地看着在他们眼里本事通天的山大王轻易被人挟制住。 左蒙脸上毫无表情,推着山大王朝楚梦栖走来。 楚梦栖嘴角露出笑意:“陈公子,你看我的护卫队长厉害不?” 陈行这下终于挤出笑意来,称赞道:“左护卫果然英勇无双!”心中却禁不住嘀咕:这左护卫本事可比官兵都要厉害,不知道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头。如果能把左护卫收入自己旗下,以后行商还怕什么呢。 不过估计这样厉害的人肯定对主人忠心耿耿,要挖过来估计难度不小。 第108章 你们是哪里来的 左蒙押着人到楚梦栖五步之外的地方,狠狠地踢他膝盖一脚,山大王不由得跪倒在楚梦栖面前。 楚梦栖恢复威严冰冷的神色:“你们是哪里来的?” 山大王一脸不服气:“哼!要打要杀随意!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我们是你们杀不尽的!” “哦,是吗?”楚梦栖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的山匪,他们只是有些害怕。 “反正一刀下去就投胎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山大王很是无畏,他瞧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似乎并没有怎么见过血,估计也下不了手。 “你们放着良民不做,非要做这种打家劫舍的活计,是该死——”楚梦栖说到死依然风轻云淡,但陈行听着怎么觉得后背发凉。 “哼!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盘剥百姓让我们活不下去,现在却说着我们该死。种田的汉子饿死,织布的妇人冻死,而你们这群不耕地不纺织的闲人却天天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穿不尽的绫罗绸缎,还要把脚踩在我们后背上说我们该死。到底是谁该死呢?”山大王不服气恶狠狠道,“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就凭你们投胎投的好吗?!” “这么说来你们真的是被逼的?那你们是哪里人,是怎么被逼上山的?”楚梦栖缓和着语气。 “我家里原本有几亩薄田,虽说不富裕但还过得去。可是有一年老爹病了,家里拿不出钱来治病不得已去富贵人家借钱。开始只借了一两银子给老爹看病。结果老爹吃了庸医的药没两天死了,又去借钱办丧事。那年又遭遇旱灾,我求着他们多给我一些时间,可是他们恶狠狠地说要是还不上钱就把女儿抢去还债。明明只借了几两银子却要还几十两,告到官府那里结果他们狼狈为奸,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关起来。富人威胁家人说如果不把那些田抵给他,我要就死在牢房里。不得已家人把田卖给富人,只能租富人的田地。而我们一家人还承担田地田亩税、人头税,一年劳作下来都省不下几斗粮食,那一年又是雪灾,家里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活到春天!试问我们穷人的活路在哪里?!”山大王一口气把心中的委屈道出来。 陈行静默,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底层百姓。怜悯,这些人早就没了人性,怜悯是没有用的。 这个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秩序紊乱也不是他们的错。 难道说大遂才立国不到百年,土地兼并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楚梦栖蹙眉:“你倒是会替自己找借口辩解,你受的苦是你受的苦 ,你杀的人也是你杀的人!” 山大王看到他们似乎被自己悲惨遭遇感动到,脖子上的冰凉也没有那么明显。反扣的双手正好可以握住藏在后腰里的一把锋利匕首。背着光,他们也发现不了。双手缓慢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 电光石火一刹那,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直直冲向楚梦栖。 山大王正得意自己不会失手,发现自己的表情没法再变,因为刚才表情已经凝固在脸上。 他的头被砍下来,滚落到一边的草地上,死不瞑目。 只要对楚梦栖造成威胁的,左蒙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一直注视山大王的五娘手中的鞭子击落飞闪而过的匕首。 陈行这才发现原来看似安静的妇人反应如此灵敏,鞭子挥舞得恰到好处。 山匪发现山大王似乎已经人头落地,赶紧转身四散跑去。一是逃命一是报信,他们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商旅。 眼前的无头尸无声地倒下,一股血腥味弥漫到鼻尖。楚梦栖揉揉眉心,十分无奈道:“我本来不打算赶尽杀绝的,现在看来不能这么仁慈。都杀了吧!也算是为民除害。” 左蒙吹响一个长长凄厉的口哨,护卫们收起长刀,利落整齐地从身后掏出弓弩上箭瞄准。只要有火光闪动,弓弩就朝那个方向射出。 陈行见识到什么叫箭无虚发,只要一支箭射出,就会有一声惨叫响起。 黑夜里看不清前方倒下多少,只听得到越来越少的叫声。 听着差不多,左蒙又吹响口哨,护卫们收回弓弩。 “留下十人看护主人,其余人跟着我尾随他们去寨子里!”左蒙发出命令,几十人立刻分开,整个过程没有人开口。 “楚公子,我看还是算了吧。这山里的匪徒连官兵都奈何不了,你们这几十个人去只怕更危险啊。”陈行怕他们走开后再有人偷袭。再说他们是商旅,只要平安通过就好,剿匪这种事是官府应该办的。若是没有处理好,惹恼了山匪,会遭到惨烈的报复。 这种事陈行又不是没有听说过。 楚梦栖有些倦怠:“如果不趁着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寨子里搞个突袭,如何能够一下子铲除他们给过往的商旅行人一个安稳?怎么陈公子是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钱太多,每次路过都要送些银钱才心安不成?” 陈行恍然,原来他居然知道这条道上的规矩啊。 “他们若是不惹我便罢了,惹我此事他们不死绝便罢不了。左护卫,把暗卫也调出来用,尽量在天亮之前解决掉。本公子累了。”说完去拉五娘的手。 “我要跟他们一起去!”五娘抽了抽鞭子。 “娘子还是算了,你去反而影响左护卫发挥。要是你也走了,一会再来偷袭怎么办?这些人的命难道还没有几个山匪的命重要吗?” 楚梦栖的意思是让她留下来,防患于未然。 五娘点点头,收了鞭子。 楚梦栖看了一眼还要流血的尸体,嫌弃地摇摇手。 一个护卫上前把尸体拖开。 众人受了刚才惊吓已无睡意,只得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帐篷内乞求着天亮。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楚梦栖一行人倒还镇定。 商队忐忑睡不着,虽然见过护卫们的不凡身手,平时却也没山匪传说吓破胆子。生怕山匪一下子涌下山来找他们拼命,甚至有人怂恿陈行他们连夜逃走。 陈行心中也有些害怕,但他更清楚此时与楚梦栖分开更危险。 天终于大亮,陈行鼓起勇气走出帐篷。他想过眼前尸体遍布的景象,而眼前只有昨夜残留斑斑血迹,一个尸体都没有。 陈行大惊:莫非那些尸体被野兽叼走了? 第109章 公平,公平 天亮以后,感觉到四周很安静没有异响。 陆陆续续起来钻出营帐,有人忙着造饭填饱肚子,有人忙着小心打探四周有没有危险。 水秀若无其事地忙着做饭,想着昨天折腾半夜,胃口应该不大好,做一些清淡的食物。又想到左蒙应该彻夜厮杀,体力消耗过多,应该多做些肉食。便把携带的火腿拿出来煮,不一会锅里咕噜咕噜地翻着雪白的水泡。 水秀可不会浪费一点食材,等汤差不多把泡好的米放进锅里煮。小火熬制成一锅肉汤粥,美味又顶饿。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点随处能采到的野菜叶和山葱细碎,想想就能令人垂涎。 肉香味飘得老远,引来陈行一行人侧目。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早饭都要吃肉汤。 陈行起得早,瞧着楚梦栖夫妇还没起床。经昨夜一场,他们的营地都靠在一起,闻得肉香勾起馋虫,陈行见水秀忙碌便上前搭讪。 陈行暗想这水秀也不是一般的侍女,若是别的女子碰到昨晚那种景象怕早就吓破胆。水秀若无其事,该做什么就做,昨夜只是吹过一阵风而已。 当然陈行不知道比昨晚惊险得多的场面水秀都见过,昨天晚上算什么场面。 既然有人欣赏自己的手艺,水秀自然是十二分愿意教授。她心思纯粹,热心为他讲解自己早饭做的什么,食材怎么处理得当,烘焙火候如何控制大小。 路途之上不够方便,若是在家里水秀更是能做出很多花样来。 站在一边观摩的陈行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称赞水秀心灵手巧。水秀听到赞美,心里很开心,笑脸如花。一开心就盛了好大一碗肉粥给陈行,陈行接过连连道谢。 听着水秀不似川蜀之地的口音,水秀也毫不避讳自己是离川蛮族。 至于到底是不是蛮族,水秀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别人当她是蛮族她就是蛮族。水秀跟着五娘,从来不觉得蛮族身份有什么不好。 就像蛮族在离川被遂人瞧不上时,他们就会理直气壮地反驳:离王妃还是蛮族人呢,瞧不起蛮族人就是瞧不起离王妃。 对方立刻哑口无言。 他们可以鄙视蛮族,却不能瞧不起离王妃。那样的女子这世上再难有第二个。 陈行很是惊讶:蛮族女子传说凶悍刚烈,哪里是眼前这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温婉姑娘? 正想着,水秀挽起袖子,抡起砍刀,重重地落下,骨头应声而裂,骨髓也随之流出来。 陈行惊得目瞪口呆,刚才还称赞水秀温婉秀气,这一刀下去什么都没有了。只得讪讪地告辞离开,捧着碗回到自己商队。 这个早晨很是平静,山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陈行只觉得前途如云雾一般迷茫。 楚梦栖没有说走,陈行也不敢提前先走,怕遭到山匪的报复。 水秀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嘀咕:左蒙去了一夜,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也不知剿匪的进展如何。 日头已高,楚梦栖与五娘才懒洋洋地起来吃早饭。 陈行赶紧上前打招呼:“楚公子早啊。” 楚梦栖抬头看看半空中的太阳道:“陈公子也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陈行挤着笑道:“还行吧。就是不知左护卫何时回来?” 楚梦栖朝山那边望去,无心道:“应该会回来吃午饭。如果陈公子赶路急,可以先行,不必等我们。” 被拆穿心思陈行赶紧笑道:“在下只是担心左护卫安危,并不是着急赶路。既然与楚公子同路,就要一起行一起歇。只是左护卫带那么点护卫就去剿匪,怕是有危险吧?” 楚梦栖面露神秘,微微前倾身体靠近陈行:“陈公子看到这几十人不过是明卫,本公子还有暗卫呢。要不然我昨夜怎么睡的着呢。所以陈公子放一百个心,哈哈……” 瞧着楚梦栖说得不像是假话,陈行也附和着笑起来:这下他更不可能得前走。转身安慰同行人,说是安抚昨夜受到的惊吓,先不走了休息一下再上路。正好大家可以趁这个时间补补昨夜失眠的觉。 正如楚梦栖所说,正午之前左护卫回来,身上沾了点血迹,神色轻松。 “公子,属下不辱使命,已经把山匪全部剿灭。” 楚梦栖拍拍他的肩膀:“左护卫果然没有令本公子失望,今日就休息不赶路。你们劳累一夜也辛苦,赶紧下去休息吧。” 左蒙转身退下来,只见水秀已烧好热水等着他。 陈行同行人嘀咕道:“他们说剿灭就剿灭了,连人头都不带个回来怎么向官府邀功请赏呢。” 说白了就是不太相信他们所说,但又不能明说。 官府悬赏,以山匪人头为奖赏标准。一个山匪人头奖赏可不低,谁会蠢到跟银子有仇啊。 陈行隐隐觉得楚梦栖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接下来的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众人起了个大早,天微微亮就出发。得把昨天落下的行程给补回来。 早一日入北都就可以早一点售卖,秋天正是一天一个价的时候。 他们不过才出发半个时辰,就在旁边的山崖上看到用藤蔓吊下来的十来具山匪尸体。尸体下面还有凝固的血迹,应该是吊下来没多久的。 若是看到别的尸体大家只会觉得心生恐惧与怜悯,看到山匪的尸体只觉得大快人心,骂他们活该。 楚梦栖朝着陈行微笑:“陈公子觉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还公平?” 陈行心中所有的顾虑瞬间都打消:“公平,公平!”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官府的赏钱都不要还把山匪尸体吊到悬崖上警示和告诫路人。 接下来的路途就很顺利,连行几日,两边的田地越来越多,官道上人也越来越多。 陈行耳聪目明,一路探听下来讨论得最多便是山匪的。 人们纷纷感叹不知是谁这么英勇厉害,居然一夜之间就把山匪给剿灭。言语之中全是惩恶扬善的喜悦。 楚梦栖却没有一点开心,一路过来他看到很多的失地农民被迫在已经收割过后的荒野上拾遗落的穗子。还要忙着上山挖野菜、拾柴火过冬。为了一点野菜甚至大打出手。 在别人看来他们瘦骨嶙峋争夺那点可怜的食物是可笑,楚梦栖只看到可悲。 北方的冬天会下雪,如果没有足够的过冬物资要死人的。饿死、冻死……年年都如此,只是哪年多哪年少而已。 第110章 五哥,我回来啦。 “难道是今年天灾年歉收?”水秀好心地问路上乞食的人,“官府没有救济吗?” 坐在路边乞讨食物的老人摇头念叨:“天灾人祸会死人,风调雨顺也会死人……官府除了收税征兵还能干什么呢?” 老人身边,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儿,双眼无神,从破烂的衣衫可以看到明显的骨头凸起。 真是闻者怜惜,见者摇头。 楚梦栖听着他们的哀叹声,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以前的离川也是这个样子,想不到在大遂也有这样的景象。 水秀把车上能给的食物分发给他们。 老人一边流泪一边跪拜在地,乞求他们收留下那个可怜的孩子。 赵大夫上前看过,只能沉默地摇摇头:没得救了。 五娘心情十分沉重,这些都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依然如此。 连功利心重的陈行都觉得他们可怜,可是一个平头百姓施舍那点东西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如果没有左蒙一行护卫,他们甚至都不敢独行这条官道。 在生死面前,礼义廉耻、贪生怕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靠近北都的地方如此,更别说其他偏远的地方。 难怪山匪如此横行。 一行游学准备明年参加春闱的士子见此景象,连连发出感叹:门阀世家与地方豪强兼并土地之风越来越重,而北都中的达官贵人依然忙着争权夺利,不管百姓的死活。 陈行很是喜欢四处结交人,见到士子也赶紧上去搭讪。若是能结交到有识之士,未来的路只会更宽。 楚梦栖也对他们很感兴趣,一起谈天说地,谈论古今。 一路游学,他们对时事的了解比楚梦栖更为透彻,明年会试策问才能写出针砭时事的好文章,才能得到主考官的青睐。若是能得到陛下的慧眼,才能挣得一个好前程,为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争一争将来。 其中一个叫何鞠的士子义愤填膺,说这天下都是被汪氏一族霸占。汪氏在朝为官者比比皆是,族人依靠他们的庇护一族疯狂兼并农民的土地。因此汪氏一族的势力越来越大。 汪氏一族相互维护利益,上下勾结。何鞠不得不发出一声长叹:莫不是这个天下到底是姓楚还是姓汪! 一群士子随声附和。 可是何鞠又不得不低声感叹:汪氏一方把持着科举取士,他们这些苦读数年的士子能有名次就不错。怎么能去对抗汪氏一族呢。而且如果不攀附汪氏官员,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这天下都被汪氏一族把持着,蒙蔽着陛下的眼与耳。 五娘瞧着楚梦栖的话很少,知道他已经开始构思入京后的计划。只是越想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楚梦栖鼓励他们道:“你们尽管努力,陛下眼下急需人才,会看到你们的。” 士子们点头,也只的如此。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与士子们分别后,接下来的他们脚程加快。 皇帝估摸着楚梦栖回北都的日程,内心一日比一日兴奋。 若是得了空,还要前往清心斋,跟青太妃说楚梦栖还有多久能回到北都。 青太妃只是微微一笑,她的愿望从来都很简单,只要儿子健康活着就好。至于在哪里并不重要。 若说没有高兴,那是假的。连胃口都好起来,多吃些东西,气色也好起来。 太后倒也平静,仿佛归来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小太子不大爱到太后宫里来,怕吵着才出生不久的小弟弟。 他看到亲亲的太后奶奶可心疼小弟弟了,把小弟弟养在身边,日日尽心照顾。看小弟弟的眼神比看他要慈爱得多。 大概是因小弟弟太小需要更多的照顾吧。 皇后除去循例晨昏定省,也少留在太后宫里。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生怕多留一刻就会惹出什么事来。 其他人,更多的却是看笑话居多。 堂堂大遂的王爷,居然娶一个可以上战场杀敌的凶悍的蛮族女子为妻。 听说蛮族女子脸上有涂面,跟个野人似的。不知道这位离王妃脸上有没有这种涂面。 这一日阳光明媚,有几分秋老虎的气势,直辣辣地而降。 北都雄伟大门就在眼前。 楚梦栖瞧着那陌生的城门,心生一点熟悉感来。 北都的城门都修得雄伟坚固,彰显着这个帝国的威严与强大。 北都,五哥,我回来啦。 西城门人来人往,仿佛与前几日见到的景象宛如两个世界。 守在西门多时的何庆脸上竟冒出细细汗珠来,却又不敢找个阴凉的地方躲着。怕离王殿下突然出现发现自己对他不敬要是在陛下面前提起,那就是打自己的脸面。 陛下让何庆亲自来迎接离王也是要向世人宣布,陛下有多看重这位七弟。 跟在何庆身后的随从自然也不敢轻慢,一群人乌泱泱地站在大太阳下十分显眼。 百姓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纷纷绕道从侧门进去。 一行人缓缓地靠近西门。 城门口有三道门,中间大门为正门,两边稍小一点的为左右侧门。正门非重大节庆人多或是将士出征、陛下出巡才会开正门。侧门又日日由着普通百姓进进出出。 而眼前,正西门大开,可以看到北都内层层叠叠的房屋。 陈行看到正门迎接那一群黑压压的人,心想莫不是要迎接哪位贵人。于是拉住一位在城门口摆茶摊的妇人探听:“茶嫂子,今日为何城门口如此大的阵仗?” 茶嫂笑道:“公子您是刚来北都的吧,今个离王殿下回京。陛下派了身边最为倚重的何公公在城门正门迎接呢。这大门难得开一次呢。瞧着最前面那位缁衣人没?那可是皇城的太监总管何庆,当今陛下近身公公。” “多谢。”陈行问清楚,转身就去跟楚梦栖汇报:“楚公子,前面那些人是来迎接离王殿下的,不知何时才会散去。我们还是从侧门过去吧。” 楚梦栖撩开门帘瞧着前方的景象,嘴角上翘:“有正门不走,为何要走偏门呢?” 陈行吃惊楚梦栖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那正门可不是寻常百姓商贾走的呀,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可是当今陛下近身伺候的公公何庆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惹不起。” “如果我非要走正门他们也拦不住我。左蒙!”楚梦栖沉声道。 左蒙闻声从马上跳下来:“公子有何吩咐?” 楚梦栖瞧前远处被晒得可怜兮兮的一群人,天这么热,又穿着黑色的衣服当真是受罪。 楚梦栖淡了些口气,语气十分郑重:“从现在起,改口吧。” “是,殿下!” 陈行吃惊:殿下?!!! 第111章 恭迎离王殿下、离王妃回京 陈行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左蒙亲自驱赶着马车又向前一段路,缓缓靠近那一群衣冠楚楚的黑衣人。 何庆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瞧着迎面而来的乌黑马车,心中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喜悦:莫非这就是离王殿下的车驾? 楚梦栖已经换好玄色的朝服,腰间是陛下亲自赏赐的玉带。一手拉着五娘出了车厢,两人并排站在阳光下,面带微笑:“何总管,辛苦了。本王来晚了。” 何庆老了,楚梦栖怎么能认不出他来呢。 何庆赶紧下跪,与身后众人道:“恭迎离王殿下、离王妃回京!” 周边的百姓见到连何庆都要下跪,也跟着下跪。眼前顷刻间倾倒一片,有恭敬有敬畏,更多的是随波逐流。 也有大胆的百姓远远看一眼马车上的人儿,只是太远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有两个人影立在那里,连太阳的光辉都被他们分去几分。 楚梦栖道:“免礼吧,先进城,不要影响百姓出入城门。” 陈行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时间腿脚发软竟起不来:楚公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离王?他姓楚啊…… 这可是他这辈子能见到的皇亲国戚了吧。 楚梦栖转向对陈行说:“陈公子,本王先行回城。得空再相聚哦。”说完粲然一笑,竟然有颠倒众生之感。 陈行只得弯腰点头,额间的汗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暗自庆幸一路上来他没有得罪过楚梦栖。 巡防营的令在前面开道,羽林卫在马车左右护卫,何庆骑马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大街上十分醒目。 百姓们见到如此大的阵仗连忙让开,嘀咕着这是哪位贵人,气势如此之大。 路边顿时一片嘈杂声,议论纷纷。 “听说是离川的离王带着离王妃回京,陛下与离王殿下兄弟手足情深呢。” “难怪派了何总管亲自出城迎接,在大遂怕是没有第二人有这种资格呢。” “谁说不是呢,离王当年离京,只身去了离川。不过几年时间就平定离川外患内乱,功劳不输那些镇边的大将军!” “那怎么又让离王回京呢?镇守边疆不好吗?” “难道你没听说过坐大难控这个词吗?不怕兄弟昏庸,就怕兄弟能干!” “嘘……这些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听说离王妃是蛮族女子,也不知长什么样子居然能离王一见倾心?”有人探头想一睹离王妃的芳容,可是帘子盖得紧紧实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蛮族女子有什么好的,蛮荒之地不知礼数,哪里有我大遂女子温婉可人。估计离王为了拉拢离川本土势力才做得不得已。看着吧,离王以后肯定还会纳侧妃的。我大遂向来没有异族女子为正妃的先例呢。” “离王殿下为了大遂的安危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 五娘换回蛮族女子打扮,脸的涂面换成了细细描摹而成的花钿。 这样式还是楚梦栖一路上研究出来的,花纹精细,色彩鲜艳,诡异又美丽。可以大大地掩饰掉五娘眉宇间的特点,弱化高翎的模样。 五娘轻轻撩开帘子,窗外街道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想起少年时代曾经策马而过,引来两边多少人瞩目。那时的意气风发根本不会想到后来如此惨烈。 “离王殿下,陛下叮嘱说两位数月奔波,今日不必进宫面圣,先回府休息,明日再进宫面圣。”何庆恭敬道,“陛下可体贴殿下了。” 楚梦栖笑回:“何总管替本王多谢陛下惦念,这一路行来也的确有点劳累。不知陛下把本王安排在哪里休息?” 何庆依然笑眯眯道:“陛下这次打算长留殿下您在北都长住,已经翻修好一座宅子赐名离王府。殿下以后就可以长居北都,陛下能也时常见到殿下。” “哦,陛下真的是费心。不知翻修的是哪处宅子?” 何庆顿了顿才回答:“前平南侯府。因为当初谋逆案,这处宅子一直都没有人住。殿下知道北都可都是寸土寸金,难得有这么一处位置极好的宅子。” 五娘闻言神色大变,楚梦栖伸手抓住她的微微发抖的手:“陛下有心了。那座宅子的确极好,本王很是喜欢。” 何庆怕离王想太多,赶紧解释:“其实陛下是想另外择一风水宝地给殿下修一座华丽的离王府。可是汪相觉得给一个王爷修座宅子就这样大兴土木,劳役百姓,太过浪费不合适。最后陛下妥协才同间翻修旧宅子。殿下莫要怪陛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说完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楚梦栖看向五娘,语气平静:“陛下思虑周全,本王与王妃只会心生感激。当年本王只是一个身无归处的王爷,现在能有一处安身已是无比感激陛下的恩德。”说得真的是情真意切,五娘听不出他到底只是说得好听还是真情实意。 这是汪氏一族给他来的一个下马威呢。你是一个军功赫赫的王爷又怎么样,是皇帝相亲相爱的兄弟怎样,还是不能越过汪相去。 长长的队伍终于到离王府的门前,五娘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看到已经焕然一新的大门。 中门大开,已经没有半点平南侯府的样子。 楚梦栖搀扶着一身蛮族女子打扮的五娘下车。 中门大开,外面的卫兵穿着铠甲,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散发着寒意。卫兵们神情肃穆冷酷,浑身上下溢出的杀气使人望之生畏。 “殿下入内!”何庆弯腰在前面引路,“这些王府的卫兵都是巡防营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是好手呢。以后殿下可以安心在王府住着。若他们令殿下不满意,尽管提出来。” “何总管有心了。” 引着离王到了台阶下,何庆知趣地退到一边。楚梦栖挽着五娘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这简单的几步,五娘整整走了九年。 当年她逃离的时候只记得整个侯府都是冲天的大火,后来她悄悄看了一眼,放眼瞧去都是火烧剩下的残垣断壁,四处焦黑一片,了无生机。 而眼前房屋高大整齐,显然是重新修建起来的。与当初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顾不得怀念过去,眼前又是人。 府内是安排的下人,女仆着绿、男仆着青,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领头是个莫约二十五岁的女子,她身上的绿衣在阳光上泛着光,一看就是丝绸材质的,身份不低。 “奴婢拜见离王殿下、离王妃!”绿绸女子先发声,后面的仆人随声附和,整齐划一。 第112章 物是人非 一看严谨的神态就知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仆人。 何庆从后面小跑前来:“这位是江晴暖江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手脚利索,口齿伶俐,做事妥帖。这些个伺候的仆人都是经过江姑姑亲手调教而成的。” 绿绸女子上前行了一个礼:“奴婢江晴暖拜见离王殿下、离王妃。” “江姑姑无须多礼,本王与王妃回北都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姑姑的呢。”楚梦栖见到眼前人,眼神有些暖意。 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胆怯羞涩只会躲在无人处哭泣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大方得体,能主一府事。 江姑姑眼尖,瞧着从侧门领着人抬东西进来的李姑姑,微微地有些吃惊。 “江姑姑,这是本王平日里伺候的李姑姑,府中上下诸多杂事有劳你们二位操持费心。”楚梦栖介绍道,几人心中都觉得多此一举。 李姑姑与江晴暖,这一别数年再次相见心中感慨万千。 两人目光盈盈,本以为八年前一别再无相见之时,哪知命运又转了转,又转到了两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得按捺住。以后有得时间。 何庆的任务完成要回皇城复命,府中诸事已不需要他上心。 “何总管慢走。”楚梦栖客气送行。 “殿下留步。”何庆受宠若惊,“殿下好生休息,明日早朝陛下在明华殿等着呢。” 明华殿,大遂最气势恢宏的宝殿,整个天下都敬仰向往的地方。 送走何庆,五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进入西城门开始,她就一直不言不语不笑,脊背挺得笔直。在心底一直回忆着蛮族的口音,希望让人听不出她本来的声音。 何庆是楚梦梧从小贴身的太监,五娘以前见他的次数并不比楚梦梧少。 既然他没有认出自己,说明这身蛮族的装扮还是有效的。 想来这些年府中的确没有人住过,到处都翻修一新,已经没有一点以前的样子。 只是以前那几棵大树又茂密许多,再也没有坐在树下看自己练功,嘲笑自己花拳绣腿…… 物是人非。 王府里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连围床的帐幔都是楚梦栖以前喜欢的浅青色。看来陛下真的是很是用心。 楚梦栖拉着五娘的手进入他们的卧室,眼前的陈设比起离川的离王府宽敞华丽许多,且一应俱全。 五娘不得感叹他真的有个贴心的好哥哥。 楚梦栖拉着五娘坐下:“五娘,我们回来了。以后的路千难万难,我们一起走下去。” 五娘点点头:“嗯。” “把饰品都卸下来吧,我看着你都累。”楚梦栖看着她额间与脖子被沉重的饰品压出的痕迹,很是心疼。 五娘下意识地张口:“水秀……” 楚梦栖温柔地打断她:“难道本王卸妆的手艺不好吗?” 这一日离王府是忙碌的,仆从们忙忙碌碌,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李姑姑拉着江晴暖的手道:“你个傻孩子,都二十五岁好不容易出宫可以嫁人,何必又来王府伺候人呢。” 两人一路唠叨,要对整个离王府细细走上一遍。李姑姑对王府不熟悉,得多走动了解情况,正好与江晴暖一起说说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宫中奇闻秘事。 江晴暖一边拭泪一边道:“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受男人的气。我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着,进出宫中男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听得多了趣事,也就那样。趁着还能动弹,多些赏赐,有钱傍身比什么男子儿子都要强。” 李姑姑嗔怪她:“年纪轻轻,净说胡话!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哪有自己生出的亲昵。” “听说这离王与王妃都是和气不过的人了,又有李姑姑你相帮,这日子不比在皇宫里轻松,不比依附男人逍遥自在。我伺候主子还有月银可拿,伺候男人公婆只有罪受。不怕李姑姑笑话,我早就断了姻缘的想法。以前在宫里不方便,现在出宫到了王府可比宫里自在。等离王府一切理顺,我再去街上寻两个漂亮聪慧的孩子养在身边。不管男女,就当自己生养的,手里有事,身有银钱,膝下有子女,又不看男人脸色过活,这样的日子岂不是快活?” 李姑姑被她这大胆的想法惊倒,又想这样何尝对她们这种身份的女子最好的归宿。 若是这样,她倒愿意与江晴暖一起养育孩子。 当年李姑姑因为连生三女被夫家休弃,娘家嫌弃晦气要把她嫁给六十岁的鳏夫。说是嫁,其实就是卖。绝望之下她逃跑,庆幸遇到了青妃,才跟着她一起入宫做伴。 有一次青妃允她几日假,想着女儿生辰在即,她揣着自己攒下的钱买了好些东西去看女儿。满心喜悦的她在村口探听得知大女儿被卖,两个小的女儿一个被打死一个病死……现在想起来浑身都是痛。 “殿下与王妃恩爱,相互扶持,是我见过不可多的两情相悦的伉俪。其中的情缘可比话本子还要精彩呢,等日后空我再细细讲与你听。” 走到僻静无人处,李姑姑看着茂密的一丛竹子心中感叹道:“以前听说这平南侯府曾经如何的煊赫,后来因谋反之罪定论,一夜之间一切都化为乌有,真是令人叹息啊。瞧着这翻修后的样子,当年模样还能猜测一二。” 江晴暖婉转提醒她:“谁说不是呢,以前事就随风而去吧。现在这里可是离王府呢。” 月夜降临,深秋的北都寒意取代了凉意,风一阵接着一阵,寒意渐渐入骨。 用完晚膳,李姑姑让那些仆人都到外院去,无召唤不得入内。只留下水秀在内院。 江晴暖是自己人,但挡不住这些下人手脚不干净耳朵乱听嘴巴乱说。 五娘换上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只插了一朵白花。 她是要去后面祠堂祭拜那些死去的亲人。 入府第一日不应该做这些晦气的事,但楚梦栖明白她内心的痛苦。不仅不阻止,还同样换上白衣随她一起。 没有机会拜见岳父岳母内兄,只能以这种方式了。 素衣披发,五娘恍若从花间走出的仙子。楚梦栖则如同降落凡间的谪仙,不染尘埃。 五娘看着他,心中暗想这样的男子应该洁净如雪,不应该被尘世间污浊。 “仙女王妃,不施粉黛也是天人之姿啊。” 第113章 离王妃到 楚梦栖拉着五娘的手,只觉得寒凉。 平南侯府后院有一处院子以前是高家祠堂,那一场大火也把那里烧得一干二净。整修过后的已经没有祠堂庄重肃穆的模样,只是一个清清净净的静谧小院子。 李姑姑早就备好纸钱香蜡等物悄悄送来,楚梦栖接过篮子,让她退下。 这种时候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就好。 走到空空的屋子内,楚梦栖随手关上门。把一切都关在屋外,屋内只有长条案上两盏或明或暗的油灯,这是李姑姑亲自来点的。 “等过一阵子,我会把岳父岳母及内兄的灵牌摆上供桌。这里就不会空空如也了。” “小时候我不好好练功,阿爹就会罚我跪祠堂。阿娘就会护着我,跟阿爹大吵大闹。说我一个女孩子非要当男儿养,以力气大骨头粗怎么好找婆家。阿爹说我高家的女子不愁嫁,没人要自家养!” “侯爷真的疼你啊。” “当时四哥说这天下的男子都配不上我,定会替我挑选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做夫婿。” “所以当时无忧公子就替你选中五哥?” 无忧?五娘听着好熟悉。大哥叫高骁,二哥叫高勇,三哥叫高战,都是勇猛无二的猛将。偏偏四哥生下时体弱,阿爹听取一书生意见给四哥便取名无忧,希望他一生都无忧。后来长到少年,名动京城,坊间传闻无忧公子。 看似柔弱可欺的无忧公子上马可以冲锋杀敌,下马可以提笔安天下,是多少北都名门贵女的梦中情郎啊。 可是身中数箭而死! 血把他的白衣染成了红色,最后一眼还是微笑着跟五娘告别。 美好与残酷、悲伤与痛苦一起涌上心头,五娘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纠结,一阵阵地抽搐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往火盆里扔纸钱:“也不知他们在哪边过得好不好。” 楚梦栖伸手轻轻拂掉她掉落的泪珠:“他们估计也是这样想你的。放心,我们回到北都,就有机会替他们平反。终有一天我们两人都能光明正大地祭拜他们!” 第二日天还未亮,离王府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天是离王第一次在明华殿觐见陛下,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楚梦栖去前朝见陛下与大臣,五娘要去后宫觐见太后、皇后,然后与楚梦栖一起去见青太妃。 水秀规矩学得不到家,不能跟着五娘进宫。虽然对皇宫十分好奇,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出丑。 江晴暖起得最早,她要与李姑姑一起伴随离王妃进宫。生怕这位蛮族王妃出点差错被拿错笑话,整个离王府也成为北都笑话。 五娘倒是很镇定:“出错才正常,做得完美就不正常。” 李姑姑明了:“做得太好反而会更加引人注意,只要大差不差就可以了。毕竟我们王妃是蛮族女子呢。” 江晴暖第一次听到如此奇怪的议论,她一直在宫中小心谨慎,一直都按规矩行事,就怕出错惹来麻烦。 如果按规矩,王妃第一次觐见后妃,都必须按品大妆。可是五娘却不穿陛下赐予的正妃冠服,还是穿着蛮族盛装。 “王妃,这样不太符合规矩啊。”江晴暖小心提醒道,“王妃进宫正式觐见后妃穿青鸟衣,戴九凤冠。” 李姑姑却同意五娘的想法,把蛮族赤蓝黑红白三色相间的衣裙拿出来:“王妃代表的不仅是离王殿下的妻子,还有整个蛮族的态度。如果后妃不尊敬王妃,那就不尊敬蛮族不重视离川。” 江晴暖还想说离川臣服大遂,就应该按大遂的规矩行事。瞧到李姑姑送过来目光,便闭口,帮忙给王妃穿上服饰。 外面的大街上还没有行人,离王府的马车已经驶出大门。 五娘心中很是紧张,因为今天要见的都是熟人。 楚梦栖握着她的手道:“放松,你就当只自己是蛮族伍娘就行了。你这样的妆容能被人认出来才是怪事。再说天下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有几分相像也不奇怪。” 宽阔的大街上,只有这匹马在卫兵的护送下缓缓朝皇宫行驶而去。 进了乾风门,楚梦栖与王妃分开。楚梦栖要与明华殿见陛下与众大臣,而五娘要见太后、王后。 “李姑姑、江姑姑,王妃初次进宫,拜托两位好生照料。” 阳光落下皇城,红与黄在阳光下交织出令人眩晕的颜色。却使人心情轻松不起来。 宫内不允许行马车,只能坐肩舆。因为穿得太过隆重,行走不便。 内宫早就安排好内侍抬着肩舆等候在宫墙下,当五娘缓缓行来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亮起一道明亮的光。 银饰在阳光下像涌动的碧浪,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向四方涌去。 大遂贵女的服饰多以名贵丝绸、织锦,加以繁复的刺绣,追求温婉娴静安雅,所以长裙曳地、满头珠钗为上。层层叠叠,走路都要人搀扶,一身沉重的行头让人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心力乱动,方显得端庄庄重。 而五娘头上巨大银制的牛头造型头饰十分醒目,脖子上的璎珞又大得十分夸张,脸上涂面华丽又奇怪。 纵使见多这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宫人们也不得不在心中惊叹一声奇异。 听说这位王妃凶悍异常,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想到此处,宫人们心中又升起一阵敬畏。 换作是他人,宫人们会在内心鄙视不懂规矩。 可眼前这位可是离王妃啊,蛮族王妃!她穿得再奇怪都正常,反而穿得正常才奇怪。 从乾风门到后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一路之上江晴暖已经把宫中大体情况告诉五娘,五娘仔细听着。 这里道路曾经对五娘来说是那么熟悉,几乎每一块石砖她都走过。 但凡路过的宫人都忍不住好奇打量这位蛮族王妃,毕竟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呢。 弯弯绕绕不知行了多久,福鹤宫三个大字悬在门楣上,熠熠生光。 五娘深呼吸一口,江晴暖的搀扶着她下了肩舆,缓步朝宫中行去。 江晴暖感觉到王妃搭在自己手臂上力道重了些,感受到王妃也是紧张的。低声道:“太后娘娘是个和蔼的人,王妃只管行礼,太后娘娘不会太为难。” 和蔼?哼,不过是表面装出来的而已。 五娘穿这身衣服并不见得比穿长袖大衫轻松,掩饰自己的紧张,走得格外慢。 “离王妃到!”内侍尖锐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福鹤的宁静。 第114章 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李姑姑与江晴暖在王妃迈步进入正殿前,又上前细心把饰品摆弄整齐,一边叮嘱一会觐见太后的应该怎么说怎么做。她们作为王妃的随行女官,王妃出了差错可是要受重罚的。 大遂风俗忌讳白色,而蛮族对白色又极为推崇。所以王妃这全身上下点缀其他颜色宝石的银饰能很好地调和这种矛盾。 就连见过宫中诸多珍宝的江晴暖都不得不佩服蛮族工匠的手艺,做得繁复精致。比起大遂工匠的往小往精雕琢,蛮族的饰品夸张而张扬,如同蛮族人性格。 其实不用她们提醒,五娘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多见太后的样子。清晰地记得她笑得那样的和蔼那样的风光霁月,值得天下称赞她一句贤后,为天下女子表率。 这样看似贤惠的皇后也有那样阴暗算计的一面,五娘其实也想通,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女子哪个是心思澄净无垢的呢。 皇后此时正与太后话家常,声音温婉:“母后,妾看昨夜风大,还以为今日会下雨,想不到风居然把云吹散,得了一个晴好的日子。今日离王与王妃进宫,真真是个好日子啊。” 闻得一阵清脆细碎的叮当声,众人目光投向大门。 五娘一步一步缓缓朝正太后走来,丝毫不慌乱。 几个相伴太后的太妃见到一身蛮族打扮的离王妃,十分惊讶。朝见太后不应该穿大遂的宫装,这位王妃穿得这样惊世骇俗,也太过大胆。 有人眼神飘忽不定,小声嘀咕:“若是青太妃见到这样一个儿媳,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定呢。”就差没把野蛮两二字明说, 太后眼神闪过一丝惊诧,又很快恢复端庄慈爱的神色。笑意盈盈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离王妃。 她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着叮当声。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到了一定距离,江晴暖高声道:“离王妃拜见太后娘娘。行礼……” “离王妃伍氏拜见太后娘娘。”五娘尽量把音色压低。 接着屈膝下跪,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太后眉眼含笑:“离王妃平身,你远道而来,是我们大遂的贵客。这是皇后娘娘。” 离王妃又对皇后行礼,倒像个木偶只能重复动作。一来生疏,二来服饰不便。 皇后笑得端庄典雅:“离王妃何必这么客气同,你我妯娌之间不必这么多礼。” 五娘站起来,眼神轻轻地打量上面大遂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都是一袭红衣金凤的凤袍,头上是十二金凤钗。太后的红色较为深一些,庄重得体。皇后是正红朱色,把她衬托成一朵娇美又高贵的蔷薇花。 九年前,岁月在她们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子瞧着五娘一身与众不同的装扮很是好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赐座。”太后娘娘发话。 五娘拘谨地回答:“谢太后娘娘。” 与其他几位太妃见过礼,五娘坐到位置上,背脊笔直。 她们问一句,五娘做简单回答。 今日五娘的妆化得很厚,感觉整个脸都糊住,表情也不自然。 太后见她拘谨地离开,草草几句便打发她去皇后宫里坐会。 年轻人之间才有话题,跟她们几个老女人坐一起甚是无聊。 五娘坐在肩舆上,跟着凤辇一起回凤仪宫。 宫规森严,跟在旁边的宫人都低着头不说一字,唯有五娘身上银饰晃动发出的声音。显得安静又古怪。 走出福鹤宫墙范围,皇后娘娘打破彼此之间的尴尬:“听说离王妃与殿下成婚一年以来,恩爱非凡。连陛下赏赐的美人都不要了,这样的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啊。” 五娘回:“陛下与皇后举案齐眉,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样。” 皇后轻笑一声:“但愿如此。” 小太子此时终于敢开口说话:“婶娘,你穿的衣服真的好看,感觉比画上的神仙还要好看。” 五娘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凤仪万千,妾等粗陋之姿怎能与日月争辉!” 皇后听得这些官腔,侧身瞧了瞧跟在王妃左右的两名女官:“两位女官看来很是辛苦,把王妃教得说话这样的滴水不漏。” 李姑姑与江晴暖赶紧低头弯腰:“娘娘言重。教导礼仪乃是奴婢分内之事。” 皇后又轻轻一笑:“只是一味说着奉承的话,倒少了几分妯娌之间的亲近。王妃无须拘谨太过,本宫在这皇城之中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已。虽说后妃几位都是本族女子,但本宫与她们并不相熟。倒是见了王妃,觉得亲近。” 五娘暗想皇后这是明示她与几位后妃不合吗?想与她拉近关系? “听说王妃在离川帮着离王平叛,抵御百象外敌,建功立业,一展自己的才华,不输男儿的气魄,这才是我大遂女子的榜样。什么时候天下的女子不再羡慕这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皇后,这凤袍凤冠后虚荣的荣华富贵,而是像离王妃一般活出自己的精彩而不依附男子,这才是榜样的力量。可惜本宫这一身都要困在这皇城之中,羡慕两个字并非恭维之词。” 五娘听得出皇后的确是想与她拉近关系:“娘娘抬爱,保家卫国本就是大遂子民的分内之事,无分男女。离王殿下不嫌弃我山野出身,倾心相许,妾心中甚是欣慰。” 皇后见她愿意多说,很是开心:“听宫人们说,当初是王妃非要拉着离王成婚,大胆而热烈,这样的趣事可真新鲜呀。” 五娘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让皇后感觉到自己的疏离之感,开口道:“离王殿下长得好看,蛮族成年男女不像大遂这样礼仪繁琐,只要两情相悦拜过山神便能在一起。妾鲁莽了,让娘后娘娘见笑。” “哈哈,王妃乃是真性情也!要是我大遂女子都能如王妃一般洒脱性情,这天下便也没那样多的痴男怨女。夫妻和睦,家庭和谐,这才是天下太平之象。不知道离川那边还有何有趣风俗?” …… 两人一路说着话,五娘感觉时光没那么难挨。 两位女官相互对视一眼,终于放下一直提着的心:看来至少皇后娘娘没有那么排斥这位蛮族王妃,别人也不会对王妃轻视。 第115章 午膳 朝堂之上,繁复的礼仪与惯例问询之后,一身墨色朝服的楚梦栖向陛上下献上两件宝贝:一是白耶相赠百宝璎珞,二是从荔波土司衙署里取出来的牛头冠。 纵然见过无数珍宝的王公大臣见到那百宝璎珞也都是瞪大眼睛,天南海北的珍宝都聚集在这挂璎珞上,惊叹百象国内宝物甚多甚精。 楚梦栖瞧着他们贪婪的眼神,解释:“这都是百象太子随身宝物,定然珍贵无比,视为百象国宝。新任百象王有意与大遂一直交好,特献上此宝,以示诚心。” 皇帝很是高兴,命人收入国库。 再看那顶巨大的牛头冠,取自一头牛王,充满粗犷的野性。即使没了皮肉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头巨大的牛。牛头去掉皮肉清洗干净又风干成为牛头骨,用金银宝石各色珍稀羽毛加以点缀其上,装饰得十分绚烂华丽。 牛头骨取自牛王,这牛头冠是土司至高无上的宝物,也是权力与身份的象征,只有在重大场合土司才会戴上这牛头冠,平时都高高地供奉起来,令人膜拜。 这两件宝物呈上,昭示着离川已经安定,意义非凡。 “陛下圣武,龙威内外,镇服四方!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齐下跪,恭贺之声在明华殿内响起,响彻内外。 年轻的帝王穿着玄色金龙袍,闻言龙心大悦,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七弟为朕分忧,朕内甚慰。如果各个王爷都能如同离王一般替朕分忧,朕与这天下都无忧了。” 献宝以后接着是赏赐,楚梦栖只能连连谢恩。 又讨论一两个时辰的国事,楚梦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显露出一丝丝的倦怠。 初来乍到,楚梦栖可不想表现得对政事感兴趣的样子。 汪相斜眼瞧着离王,一直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五分欣赏五分恭维。 楚梦栖也笑得很是恭敬。 好不容易等到朝会结束,楚梦栖终于能与陛下私下说话。 出了明华殿,皇帝上前一把拉住楚梦栖的手臂激动道:“七弟,与五哥好好说道说道这些年的见闻。你在离川如何归服蛮族如何打退百象……” 楚梦栖露出真诚的笑意:“臣弟遵命!” 于是两人连章华殿都没进去,就在外面慢慢地走着聊着,随意放松。 阳光与风都很温暖。 何庆看着皇帝与离王聊得火热,但看着时辰也不得不上前提醒两位用午膳。 皇帝自然是想留楚梦栖一起用膳,还有好多话没说呢。楚梦栖推却道:“王妃估摸着这会在皇后那里,她头一次进宫怕有诸多不适应。” 原来是担心老婆在宫中不适,这有何难? 皇帝大手一挥:“摆驾凤仪宫用午膳!”正好也见见这个传奇的七弟妹。 本来想请青太妃一起过来用膳,又想到青太妃是个喜静之人,人多反而放不开。 下午离王妃夫妇还要去清心斋拜见青太妃,有说话的时候。 两人换了下朝服,换上便服,一群人便施施然朝凤仪宫而去。 何庆随身伺候,也难得见到皇帝如此开心。抛却天下之主的威重,是个爽朗的年轻人。 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发自内心。 何庆也不由得跟着翘起了嘴巴,主子高兴了他们这些做奴才才会跟着一起高兴。 秋日的阳光正好,暖暖的。 此刻皇后也吩咐午膳,这不过是一顿便饭而已。晚上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家眷都会按例入宫参加离王与离王妃的接风宫宴,那才是大宴。 听到内侍的传旨,皇后一时竟惊讶得回不过神来。 皇帝极少白日里到凤仪宫用膳,因为凤仪宫乃是后宫,距离前殿远,来回折腾。 今天竟破天荒,可是凤仪宫没有准备多余的菜式。皇后惊喜过后是慌乱。 先行一头的何庆说不用多准备,直接把御膳搬过来便是。 皇帝节俭,从不铺张浪费。 皇后这才安下心来,赶紧布置场地。 五娘呆呆地坐在那里,皇后还以为她是因为要见皇帝而紧张。安慰她:“陛下是个随和的人,除非政事,他很少发火的。” 因为戴着头冠太重不方便,一回宫皇后与她两人便换下了大冠,只换寻常小冠戴着。 此时五娘头上发髻上只插了几枝银钗装饰。 小太子也拉扯着五娘的手道:“婶娘不用担心,本宫陪你坐着。” 皇后赶紧把儿子拉过来嗔怪:“婶娘自有五皇叔照料,哪轮到你这个小子献殷勤!” 小太瞪大眼睛:“本宫只是想多听听婶娘讲一讲离川的事嘛……” 五娘很是喜欢活泼可爱的太子:“以后婶娘会慢慢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太子殿下听的。”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后领着一众宫人在凤仪宫门口跪迎皇帝一行人。 何庆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驾到!” 皇后正想跪下去,皇帝却上前一把扶住她:“皇后不必多礼,朕今日不过是陪七弟过来看看七弟妹。” 听得出来,皇帝很是高兴。 皇后也不能扫了皇帝的兴,附言:“妾也觉得七弟妹第一次时宫有些拘谨,所以一直陪着她说话呢。” 若是往日皇后免不得又要劝解皇帝不能因为个人私情误了国家大事,离王离京七年才回来,自己总不能这个时候说些惹皇帝不痛快的话。 反正少一日又没什么大事,皇帝难得来一趟自己就称他心又如何。 皇后又想起刚才离王妃所说,即使是贵为天下最尊贵的帝后,人前是先君臣后夫妻,人后是先夫妻后君臣。 夫妻不睦,君臣不和。 此言一出,皇后竟有恍然大悟之感。以前她只想照着书册上所说做一个时时劝诫皇帝言行的贤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去做一个令丈夫舒心的妻子。一板一眼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于自己没半分好处。 皇后没有下跪,但是离王妃与众宫人都恭恭敬敬地跪下。 “平身。”皇帝淡淡,眼睛落在服饰与众不同的离王妃身上,十分好奇这蛮族女子是何模样竟能让七弟如此上心。 “谢陛下。”众人道谢起身,头依然低着。 因为离王妃身上饰品太多,楚梦栖先女官一步上前扶起她。温言:“可还习惯?” “皇后娘娘待人温和亲切,妾未有不适之感。”五娘的头依然垂在胸口,楚梦栖感觉到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在外人看来她是被皇帝龙威所震慑,只有楚梦栖知道她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 第116章 都是好孩子 原本定于晚上相见的场面,就这样被提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虽然好奇离王妃的长相,但也总不能无礼开口让她抬头让自己瞧,只好扶着皇后往里面走。 皇后心里很高兴:“妾与七弟妹正打算用午膳,想着本是家宴便坐一桌显得亲切。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很是高兴:“此举甚得朕心,一家人就坐一起,分开显得生疏。一家人亲亲热热地才好。” 楚梦栖扶着五娘跟在帝后缓缓入正殿,耳语:“不用担心,你做得很好。” 陛下回头想看看到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五娘抬头上阶瞧着帝后的背影,正好与陛下突然回头的目光对上。 一阵风远远地刮过来,又迅速溜走。 五娘又赶惊恐地紧低下头去,楚梦栖站一旁发现皇兄有刹那的失神,又迅速回过神,拉着皇后进入殿内。 楚梦栖握着五娘的手一片湿腻。 小太子知道自己能与父皇母后坐一起,也十分开心,走在前面蹦蹦跳跳。乖巧地指着桌子正中位置:“父皇坐这里!” 宫人手脚利索很快就在偏殿把桌子布置好,普通宫女与内侍都没有资格站在他们身后,站的都是领头的宫人。 菜都是用食盒盛来,摆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 皇帝左边坐着皇后与太子,右边是楚梦栖与五娘。 短暂的惶恐以后,五娘迅速恢复状态。抬起头,嘴角带笑。皇帝有意无意投过的目光,碰上只有从容的笑意。倒显得皇帝有些失态。 因为是家宴,帝后都没有让宫人布菜。 皇后给小太子夹菜,小太子吃得很开心。 小太子一连吃了几口肉,皇后担心他积食,便要停了象牙箸。 小太子一脸委屈:“母后,儿臣饿,肚子里还装得下!” 皇后皱眉想要训斥,想到皇帝在身边收了收。 “弥儿还在长身体,能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饥饿的滋味皇帝记忆犹新。这种记忆让他不愿意陪太后用膳,即使迫不得已也只会吃几口就停下来,宁愿腹中空空。 皇后点点头,又给太子夹了一块鱼肉:“饱了就不能再吃了。” 楚梦栖给五娘夹菜,看得皇后一脸艳羡,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们脸上。 有楚梦栖一旁,五娘终于没有那么紧张。 皇后道:“也不知这宫里的菜式是否合弟妹的口味?” 五娘道:“皇后娘娘费心了,宫里的菜式都是天下最好的。” 几人其乐融融用完膳,皇帝要回章华殿处理奏折,皇后送太子去念书。 楚梦栖带着五娘去清心斋见青太妃。 坐上龙辇,皇帝问何庆:“何庆,你觉得离王妃像不像一个人?” 何庆不敢回答:“奴婢只瞧着离王妃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难怪离王殿下如此上心。” 皇帝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大概真的是朕想太多了。那么远的地方,她应该去不了。她的眉眼如此张扬,怎么会低头顺目。她应该会恨我,不会那样平静。” 当年,是朕对不起她! 午后的阳光斜着宫墙倾斜下来,形成一处处的亮暗交织。 楚梦栖牵着五娘的手缓缓走在宫墙下,一切仿佛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当年还是五皇子的皇兄会偷偷带着他奔跑在皇城的角落里,只会体会躲避宫人寻找不到的小小成就感。 那时觉得皇城中的花与树,水与山,都好看得不得了。 皇兄骄傲承诺:“等我当了皇帝,朕就封你个富贵闲散王爷,给你赐婚天下最漂亮的女子,赐给你豪宅田庄,让你一生都无忧无虑。” 当时自己也想,长大后一定要帮着皇兄平定四海,不能白吃皇家饭。 而眼下,他似乎做到了。 “王妃今日做得很好,一会见了母妃王妃应该会更放松。”楚梦栖很高兴,连说话都带了几分轻快。 这样的时光,感觉真是难得。 有兄有妻有母,一切都那么美好。 五娘笑笑,她已经想不起青太妃的模样。 后宫宴会,青太妃总是隐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人们都似乎看不见她。 清心斋在皇城僻静角落里,门前被宫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 一个没有儿子在身边的太妃,若不是皇帝特别关照想来日子不会过得这般清闲自在。 皇帝想陪他来青太妃,又觉得自己多余。 他们毕竟是亲母子,分别这么多年想来有很多话要倾诉。 “太妃,离王殿下到了!”服侍的宫人禀报。 “母妃,我回来了!”楚梦栖远远就叫开,脚下的步子也加快。 五娘身上饰品太多,走不快。 楚梦栖放开五娘的手,朝前小跑。 其实他的心早就飞到清心斋里。 五娘感叹,有亲人在真好,有个挂念。 青太妃已走到院子,看着朝思暮想的儿子就在眼前,热泪盈眶。 五娘远远望见一个打扮典雅的妇人迎出门来,头上不过是银饰与玉钗。那玉钗莹润清透,瞧着也不是凡物。妇人莫约四五十岁,脸很白,五官有几分楚梦栖的影子。一身深绿色长袍,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 楚梦栖跪拜在地:“母妃,儿子不孝,终于迎来啦。儿子给母妃请安!”说着就重重一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青太妃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赶紧扶起儿子,睁着泪眼细细瞧着。 比八年之前走的时候长高许多长壮许多,褪去少年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俊朗。 她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青太妃!”李姑姑遥遥一望,赶紧下跪,“奴婢不辱使命!把殿下全须全尾地给您带回来了。” 青太忆赶紧叫她起来:“李姑姑这些年辛苦,离川偏远之地,栖儿能长得如此壮硕,定是你花费许多心思。” 故人重逢,皆是快乐。 五娘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母子相聚、主仆重逢感人的一幕。 李姑姑嗔怪:“殿下只记着自己,还有王妃呢。” 经她一提醒,楚梦栖才想起五娘。转身拉着五娘道:“母妃,这是您的儿媳!五娘。” 五娘瞧着就要跪下,青太妃拉住她:“好娘子,不必多礼。” 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模样的确俊俏,与儿子十分般配。嘴角笑的十分满意。 一身蛮族打扮有些怪异,可也掩饰不住她的美丽。若说大遂女子是花儿一样美丽而柔软,这蛮族女子就山间野百合,美丽又带着一股子坚韧。儿子自小体弱,有这样的娘子在身边,定然不会吃亏。 听闻儿子成亲,青太妃无数次幻想五娘是个怎样的女子。想要儿媳温柔,但想到柔软的性子必然在离川那样的地方过不好。又怕性子太强,儿子招架不住。 眼瞧着小两口恩爱,不管他温柔还是强悍,儿子称心最重要。 “给母妃行礼乃是礼节!这样的礼母妃定然得受!” 楚梦栖拉着五娘,规规矩矩给青太妃磕头行礼。 青太妃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一手一个把她们扶起来,拉着他们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 “都是好孩子,进屋去慢慢说吧。” 第117章 掌心全是血液的黏腻 宫宴在迎霞宫举行,有帝后与太后坐镇,北都贵眷哪敢推辞,悉数盛妆早早到场。 垂下的巨大宫灯灼灼,照着贵眷们身着繁复裙裳流光溢彩,颔首之间珠翠轻晃,低头窃窃私语。恍若天上王母娘娘举办的仙会,个个都恍若仙姿。 今晚都是来看热闹的,瞧瞧这蛮族的王妃到底是何模样。 李姑姑给五娘又补了一次妆,让她看上去更为怪异,这样才不会注意脸部轮廓与五官。 今日赴宴的女子大多以前都见过高翎,那样飞扬光彩的女子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江晴暖道:“外面的贵眷们恨不得把自己漂亮的头发丝都露出来让人赞美,偏偏咱们王妃就藏拙。明知她们都是来看热闹的,王妃还要这样纵容她们。奴婢瞧着这北都女子,真论起相貌来没几个敢跟王妃比的。” 五娘在铜镜中左瞧瞧右瞅瞅,很是满意李姑姑的手艺,浓妆艳抹,当真把她的脸化了另外一个样子。 这庄重艳丽的妆容,就是让她们看着热闹才好。不然她们可记不住北都有她这样一位王妃。 宫宴开始,何庆宣布帝后入座,众人行礼跪拜。 殿内山呼万岁与千岁。 帝后落座,何庆又宣离王与离王入殿。 等候在外多时的离王带着离王妃入内,人未到声先到。一阵银铃像一枚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回荡在大殿之中。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人群,此刻都转过头伸长肚子瞪大眼睛望向大门。 楚梦栖一身黑色朝服,玉冠金带,挺拔如玉,浑身上面都是天潢贵胄的从容。 面如玉白,眉比墨黑,眉眼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为政一方的沉稳霸气。 看着贵女们个个眼神发直,心中懊恼当年皇帝想要征召女子为离王妃时自己为何不应召。那时一时间北都待嫁贵女个个自危,生怕一道圣旨下来就要远赴边疆蛮荒之地。 当年七皇子的容貌是不错,可惜身体不大好,又不怎么受先皇宠爱,加之离川野蛮之地都不愿意去。适龄女子纷纷以各种借口推脱,皇帝也不强人所难,此事便作罢。 今日一见离王气度不凡,加上几年时间平定离川大患,可知是个有能力超群的男子。 要知道因为当年立储之争,皇帝一贯对自己兄弟疏远,唯独对这个七弟十分疼爱。即使没有贵女愿意为离王妃,也挑选几个美女送去。离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啊,前途无量。 在离王回北都之前早早就整修出离王府,想来以后要在北都长住。 只可惜娶了那蛮族女子为妃,在达官贵人之间显得有些离经叛道。面上恭维,内里不知怎么嘲笑他不知礼呢。 离王是惹人欢喜的,可是看看那一身蛮族服饰的离王妃,众人面上的笑意都带了一几分讥诮。 那晃晃的银饰在灯火之下的确耀眼,总觉得有几分不够精细,不像大遂女子这般谦卑内敛。 离王夫妇相携而入,先拜太后与帝后,再与众人见礼。 “本王携妻拜见各位!”楚梦栖脸上完全没有羞赧,反而从容欣喜。 目光从来没有落到别的女子身上, 始终都注视着五娘。 五娘觉得全场的目光像箭一样飞向自己,三分打量,三分好奇,四分鄙夷。 雍容地太后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落座举杯相贺。 丝竹歌舞起,美酒飘香。 折腾一下午,腹中早就空空。五娘拿起银箸夹菜,大概饰品手臂与手指活动。一个不小心,一根银箸掉落到玉石地砖上,声音清晰又清脆。 这下子无数的目光又再次飞来。 坐在旁边的一名女子道:“果然是蛮族,连箸都不会用。嘻嘻……” 引起周围一片哄笑,原本压抑的声音窸窸窣窣起来。 “我听说蛮族直接用手进食呢。” “还有,他们还喜食生肉。想到那血淋淋的样子恶心得不行,他们还入得了口……” “有肉食还不错,很多人连吃食都没有,还有些部落因为缺粮还人相食……” “真的吗?那我真吃不下了……” “……” 声音很小,但远远近近也听得清个大概。 这分明是嘲笑蛮族不知礼数,故意羞辱于她。 尽管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小意外,但是当众出丑的确难堪,由不得别人多嘴乱说。 如果不是脸上的粉抹得够厚,五娘觉得自己今天不用胭脂染双颊。只得把手收回来,低下头,做羞赧状。 面对四面八方的不怀好意,楚梦栖脸上笑意不减分毫:“惊到诸位,本王代王妃向各位致歉。王妃右手曾受过伤,所以有些不便。在离川与百象大战的时候王妃亲自披甲上阵,挥舞长枪救臣弟于乱军之中,手臂受了伤不能自制。这一路过来也未能好生休养,都是臣弟喂食。 ” 离王妃为国受伤,冲锋陷阵救夫,这样的功绩在场的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贵眷可以做得到。 众人只好闭嘴。 皇帝开口:“离王妃为国受伤,值得敬佩!” 离王与王妃共患难,相亲相爱,这份真情说起来令人羡慕。 “王妃,你怎么忘了刚才入殿前本王叮嘱,要吃什么尽管吩咐为夫,为夫替你夹就是了。王妃的手救过为夫的命,精贵着呢。”说完楚梦栖伸出手,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块肉,小心翼翼送到离王妃面前。 看着一脸得意笑意的楚梦栖,五娘只得张嘴接过食物,细嚼慢咽而下。 “多谢夫君。”五娘的声音柔柔的,哪里有战场威武将军的模样。 原本想羞辱离王妃,居然被他们秀了一把恩爱。足见离王对离王妃用心,看谁以后还敢给离王妃脸色看。 众人悻悻,各顾各吃去。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皇帝一时兴起,见到离王夫妇伉俪情深十分高兴。拉着皇后从主座上下来,缓缓走到离王夫妇席前:“朕替离川百姓敬你们夫妇一杯!有你们夫妇是朕之福!是大遂之福!是天下百姓之福!”说举起酒杯。 楚梦栖拉着五娘手持酒杯站起来:“替陛下分忧是臣弟本分!多谢陛下抬爱!臣弟受之有愧!” 皇后注意到两人左右紧紧地拉在一起并未双手持杯微微蹙眉。 单手持杯,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若是皇帝一个不高兴麻烦可就大了,可是瞧着离王不是这般无礼之人。 周围的人倒又把目光投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离王夫妇如何破这个大不敬的局。 楚梦栖解释:“刚才失仪,加之陛下天威深厚,王妃有些紧张,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恕罪!” 皇帝丝毫不在意:“离王妃在战场上不惧敌人千军万马,这小小的错漏又何必在意呢。无防!” 饮下酒,帝后离开,楚梦栖眉头皱了一下。 掌心全是血液的黏腻! 第118章 这个机会她等待、期盼、遐想多少个日日夜夜…… 好不容易挨到宫宴进入尾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 皇后发现离王夫妇的手一直没有分开过。猜想可能是今日他们太过劳累,应酬这种场面对离王妃可能有些勉强,就想暗示皇帝让他们先回府。 离王正是得圣心的时候,难得陛下对这个兄弟十分亲厚。这个时候多多偏向他说不定能获取皇帝的欢心。难得一个机会能讨他开心,什么繁文缛节都不重要。 皇后侧首在皇帝身边轻言道:“离王与王妃昨日才回京,今日一早起来就好一顿折腾。两人一个身体不好一个带伤,实在禁不起这般劳累。妾瞧着离王脸色有些不好,离王妃神色也不自在,不如让他们先回府休息。以后时日还长,有的是机会相聚。” 皇帝注意到楚梦栖脸上的确有几分疲色,笑得也十分勉强。便下令让他们早点回府休息:“七弟今日劳累,带着王妃先生回去休息吧。等过几日身体休息好朕再召你入宫叙话。” 离王夫妇如蒙大赦,起身谢恩双双退下。 从出殿门坐肩舆到回府的马车上,一路上楚梦栖死死地拽住五娘的手腕,生怕她一冲动就冲下去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五娘神色愤愤,想要抽出手来,往日柔软的手臂今日力气却突发地有力。无论她怎么生拉硬拽,楚梦栖一脸凝重目光强硬,手上的力道未松分毫。 甚至都不会看她,他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马车驶离宫门,由大街转入小街,为了尽快回府,楚梦栖让车夫走小路。 四周寂静无声,整个京都已经睡着。 回到离王府,楚梦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连下马车都是拖拽着五娘的,五娘甚至因为裙子不便险些踉跄摔倒,楚梦栖也不放手。 李姑姑和江姑姑哪能睡得着,一直等他们回来。担心他们今日处境。 江姑姑发现王妃身上的饰品已经摘下扔在马车内,又赶紧上车把饰品收起来。 李姑姑还是头一次见楚梦栖发这样大的火,整个人都紧绷着,眉间的怒气遮掩不住。 可又不知他们闹了什么矛盾,怕开口反而适得其反惹得他更不痛快,只能小心跟在后面伺候。 平时对楚梦栖大吼大叫惯了,眼下五娘却一个抱怨的字都说不出口来。 她知道楚梦栖这次是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自己也真的是很生气! 楚梦栖破坏了自己的大事!心中纵有如同波涛的愤怒也不敢发一言…… 明明已经那么近了,明明机会就在眼前! 这个机会她等待、期盼、遐想多少个日日夜夜…… 只要用力就能把手中的银簪子刺出去,凭借自己杀人的本事他必死无疑! 至于后续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已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可是自己的意图被楚梦栖识破,在准备刺出那一刻,楚梦栖的手掌把银簪子死死地抵住。 五娘甚至感觉得到银簪刺破血肉、鲜血迸出的细微声音。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面上若无其事的楚梦栖在赌,赌她够不够狠心够不够绝情。只要她真的想要刺杀,楚梦栖的手绝对会废掉! 计划已泄露,是不可能成功的。五娘懊恼地挣扎,力气越来越小。 整个过程楚梦栖脸上始终都是浅浅的笑意,明明他的手已经止不住地抖。受伤的手紧紧拉着五娘握着那根细长锋利的银簪,靠着用力止住了血。 一路上,五娘想了很多,多半是楚梦栖责怪自己行事太过冲动。要是今日行刺成功,整个离开府乃至整个离州都会为之陪葬。 可是这些关自己什么事?自己的血海深仇本来就差那么一点点都能大仇得报!其他人的生死根本与自己无关。 五娘心里有失败的挫败感,有愤恨楚梦栖阻止自己的愤怒,有错失机会的懊恼…… 唯独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连累他人的愧疚…… 楚梦栖一路拉着五娘入府进了后院,让下人都到外院。 楚梦栖这才松开了手,五娘这才抽回自己的手。 在灯光下,五娘发现自己的手也沾满鲜红的血迹。 楚梦栖这才发现自己一路拽着五娘,心中气愤难当忘记自己手上还受着伤。拖拽之中本来止血的伤口又裂开,本来已经止住的血又流出来。 若不是朝服衣袖宽大颜色又深,起到遮挡作用,只怕在宫宴就被人识破。 这下回过神来,掌心痛楚十分明显,不禁龇牙咧嘴倒吸凉气,让他脑子稍微清醒。 到底是心痛还是手痛,楚梦栖自己已经分不清。 楚梦栖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爆发出来难以收场。 他们现在身在北都,到处都有人盯着他们犯错。他们是夫妻,如果一方有事另一方也不会置身事外。 楚梦栖在车厢内闭上眼,缓和内心的如同波涛一般的情绪。 一边是他的尊敬皇兄,一边是他心爱的妻。心中对五娘冲动行事有怨言又觉得情有可原,不忍责备。 看到楚梦栖脸色松弛下来,五娘脑子稍微清醒一点。 转念一想,要管他感受做什么,都不过是彼此利用的一个工具。 他贪图自己的美色,希望倚仗自己平定离川。而她利用他回北都接近楚梦梧,各取所需。 楚梦栖定了定神对门外用平静的语气安排:“麻烦李姑姑去赵大夫那里取一些清洗伤口止血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粉来,另外准备一盆温水与柔软的帕子。” 李姑姑本起开口多问什么,一听离王冷冷的声音就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心中十分忐忑又着急:“奴婢这就去。” 说完赶紧小跑出去取东西。他们谁受伤了,是怎么受伤的,伤得重不重……李姑姑只觉得脑子与心口都混乱成一片,想要问的太多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楚梦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嘴角一丝冷笑,抬眼死死地盯着坐得远远像个犯错孩子的五娘,一言不发。 五娘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皇子的压迫感,没有大吼大叫,没有训斥,只用冷冷的目光冷冷地笑。 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宛如插了无数把剑,让人遍体生寒。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以前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她都没有这样胆怯。 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眼前僵持,脑海里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她还在生气,生他为什么阻止。她还在愤怒,因为明明刚才就可以报仇。 这九年来隐秘在她心中那个秘密从不消减半分,她要替自己的爹娘兄长报仇,哪怕身死也无所谓。 平南侯府那场大火已经把她烧死,逃出来的不过是为报仇而苟活的躯体! 支撑她活下来的,只有刻在骨子里无法抹去的报仇! 即使嫁为人妻,也只不过是报仇的手段而已。 第119章 我到底做哪些事是你不知道的?! 李姑姑又要准备温水又要去找赵大夫,分身乏术。一个实在忙不过来又怕耽误他们处理伤口。想着又不能惊动其他人,就转身去敲水秀的门。 水秀与王妃亲厚,对王妃脾性也了解透彻。对他们俩之间产生小摩擦不会大惊小怪引起别人注意。 被强行叫醒的水秀睡眼朦胧,一脸无奈道:“李姑姑这大半夜干嘛呀?是不是殿下与王妃回来要我帮忙啊。” 李姑姑沉着脸道:“你家寨主又把我家离王给弄伤了,还不赶紧起来去准备清洗伤口的温水?我去找赵大夫拿药。” 一听他俩又出事,水秀一下就清醒赶紧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还一面急切问她:“殿下伤得重不重呀?” “不清楚,赶紧去吧。早点送过去早点清洗伤口早点好。” “嗯!”水秀一下子就冲出门去。 不一会东西都一一准备好,李姑姑取药回来放在门口。水秀也端着温水出现,李姑姑示意水秀不要说话,自己轻声让殿下自取后转身轻手轻脚地拉着一脸好奇的水秀离开。 楚梦栖受伤的是左手,只能用右手笨拙地清洗。 刚才流血觉得疼,这下碰到伤口才更疼,额头的青筋明显鼓起来。 楚梦栖皱眉嘶嘶地倒吸冷气,缓解疼痛。 看着楚梦栖如此痛苦,五娘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无言抢过湿帕,熟练地替他洗去伤口的血污。用另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干水,倒上止血的药粉用洁白柔软的棉布细细包好。 “等明日伤口不流血再用去腐生肌的药粉敷。”五娘终于开口淡淡地说话。 楚梦栖看着包扎得结结实实的伤口,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还以为你不会跟为夫说话了呢。恨不得用那银簪子谋杀亲夫,一泄私愤。现在看来王妃心中还是有本王的,舍得不得本王血流尽而死。” 见对方越是笑得若无其事五娘越是内疚,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明明知道我痛恨他的。如果今日……” 楚梦栖瞧了瞧外面,打断她:“你是我的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翎儿。” 后面两个字咬得很轻,五娘却听得很清楚。 翎儿?这是当年爹娘兄长在的时候才会私下叫她的称呼,充满怜爱之意。 我的翎儿是天上翱翔的凤凰,不会被囚禁在笼中当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我的翎儿是一匹小野马,随性自在不受人束缚! 我的翎儿将来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 往事再次涌上心间,五娘捂嘴压低哭声,任由眼泪倾泻而出。 哪个女子不想光明正大地活着啊,可是她是高翎啊,背负着罪臣之后谋逆之名的啊。 她现在身份只是蛮族五娘,却做不了高翎! 楚梦栖将人搂进怀里安慰,五娘哽咽道:“我的三个兄长死地了战场上,四兄残疾,阿爹浑身都是伤疤啊,一到换季就会疼痛难忍。可是为什么高家还要落得这样个满门被灭的结局?为什么他们要拿我们开刀,我们家没有什么过大逆不道的事啊,对大遂是一片赤诚。他该死!凭什么他现在还能心平气和趾高气扬地高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些是非对错并不是楚梦栖能够评判的,放下灭门的仇恨亦是不可能,只能劝解:“五娘,相信我好吗?不要再去冒险,是高家唯一的血脉。你爹娘兄长在的话肯定也不愿意你为了报仇而涉险。他们希望你活下去啊。” 五娘扯着楚梦栖的衣襟道:“可是我爹娘父兄就这样白死了吗?大遂的史书上把他们抹黑成乱臣贼子,我不甘心啊。他们为大遂的边关安宁出生入死,为何还要落这样一个遗臭万年的名声。这对他们不公!我夜夜都做噩梦,都梦到那天夜里血流成河,父兄倒在血泊里,平南侯府火光冲天。” “我会为高家讨回应有的公道,一定替高家昭雪,让高家的功绩彪炳青史。”楚梦栖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凭什么给我说这些?你不要忘记你自己也姓楚。”五娘似乎不信,直起身子,满眼泪光。 楚梦栖冷笑一声:“我是姓楚,可是他们连姓楚的七岁小儿都不放过。皇权与后宫的斗争,永不会停歇的。不能因为别人是黑我们也要跟着黑。相信我,不要再冲动了好吗?”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 楚梦栖意味深长地看着跳动的灯火:“当年我送你出城,建议你去离川找高将军旧部。后来五哥登基,为避嫌,我自请去离州。离州山高路远,当年我差点死了路上。你觉得我为什么非要去离州,因为我知道你可能在那里。在离川那几年,我一日都未曾放弃找你。若不是因为要攻打蛮族,我怎么会遇到你,当得知你要与我成亲的时候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翎儿,也许我说再多你都觉得我在骗你,我还要是告诉你,我楚梦栖此生只娶高翎一人。那些年我做梦都想再见到你,因为我是你一个人的阿七啊。” 五娘怔住:“你本可以在离川好好做你的逍遥离王,远离这朝堂是非的……” “可是我的离王妃心中有仇恨有悲愤有不甘……让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人死之后呢?即使你不管我和离王府上下牵连人的死活,离州百姓才安稳下来的生活,不管这天下因为皇帝被弑而生大乱,可是你父兄在史上依然是乱臣贼子,你在史书上会被记载弑君也会遭到千古骂名。如若他们在,他们愿意看到这样子吗?你跟着我从离川回到北都是为了报仇,翎儿,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着才有机会去完成心愿。你都能违心委身于我,做我妻,陪我睡觉,为什么都不能再等等呀……” 原来楚梦栖什么都清楚,五娘只能静静地流泪,除了手刃仇人她还能做些什么? “相信我,只要我们静静等待,总会有机会替平南侯府平反的。到时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祭拜他们,你也可以重新做回高翎。” “你已有筹谋?” “算是有吧,只是这朝堂风云不定,我也不能说马上一定就能替他们平反。总之既然回了北都,既然答应过你要替他们平反,我绝对会尽自己全力做到。即使……” “即使什么?” “即使我办不到替他们平反,我也会护你平安。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五娘在他朝服衣襟蹭了蹭眼泪:“什么事?” “避子药吃太多对女子身体不好,要不王妃就看在我今受伤的份上把药停掉。好歹也先给我生个世子?” 五娘:……我到底做哪些事是你不知道的?! 第120章 这两小夫妻真是没轻没重 第二日,离王夫妇起得迟了。 平日里起得比主子都早的仆人端着盥洗用品早早等在外院,等候主人的召唤再鱼贯而入。 李姑姑昨夜睡得晚起得早,见她们站在廊下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知道江姑姑安排的。瞧着日头还没上来便让她们先下去,等召唤再来。 时下已入冬,热水被冷风一吹,很快就凉透。何必折腾这些可怜的下人。 丫头们得令,赶紧转身离开。站在清晨的冷风里,的确冷啊。 江姑姑见伺候梳洗的丫头们都下去,上前与李姑姑说道:“这离王殿下当真是把北都的规矩都忘干净了?天都大亮还不起床。”以前她在宫里伺候主子的时候哪有这个时候还睡觉赖床的。 李姑姑笑着劝说:“殿下身无官职,又不用上朝理政,起这么早干吗?再说殿下与王妃奔波数月,昨天才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殿下身体才不好,理应多休息。那些破规矩出了皇城就没用。再说殿下不起,我俩得个轻松不好吗?” 江姑姑难以置信,以前李姑姑在皇宫里当差,言谈举止可是最重规矩的。去一次离州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来离川野蛮之地果然不重规矩。 回头才想想的确两位主子奔波辛苦,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李姑姑本想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特别的事,王妃起得比她们还早。这会还没起,恐怕昨夜殿下才少不了在床上折腾王妃。 殿下体弱,但好像有的地方才不弱。 不过也好,只盼着王妃能赶紧调养好身体,等小世子小郡主出生,她们就没得这么闲。 水秀也正好穿戴整齐到院外,她换上一身浅绿色袄子更衬得像根水葱一样嫩。看到两位姑姑在嘀咕什么赶紧凑上前,一听原来是说两位主子不是。 李姑姑可没等她没大没小开口,赶紧向江姑姑介绍:“这位水秀秀娘是王妃的义妹,这位是负责王府琐事的江晴暖江姑姑。” 两人见过礼,水秀自言自语:“也不知殿下的伤怎么样了,王妃也真是的,都流血还让殿下这么折腾……” 李姑姑、江姑姑同时用奇怪的目光刺向水秀:“……” 水秀见江姑姑一脸不快,赶紧解释:“殿下体弱,王妃平日喜欢舞刀弄枪,有时候两人玩闹总有没有轻重的时候。在离川的时候这种事经常发生吧,李姑姑?” 李姑姑黑着脸:“嗯,只要殿下与王妃恩爱就好。” 江姑姑算是听明白,在离川殿下与王妃没少这样折腾,道:“到了北都秀娘还是劝解一下王妃,能住在北都的非富即贵,殿下还是要些面子的。” 水秀笑着说好。 他们三人才说了些离川事,内院终于响起来王妃的声音。 水秀赶紧第一个冲进去,她要把血水血迹先清理干净。 当然还有满屋子凌乱的衣裳,那件带血的朝服也只能由水秀亲自清洗。 那些仆人虽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便保不准有些耳朵多嘴巴多的。 江姑姑看着水秀端出来的血水,脸沉得跟要下雪似的。 殿下与王妃洗漱完毕,水秀端上来一碗茶水:“王妃,请喝茶。” 楚梦栖侧首,眼神含笑。 五娘心底被这看似温柔的笑意实则威胁弄得有些不自在:“我现在不渴,先不喝了。” 水秀一脸震惊,悄声道:“这是那个茶呀。” 五娘望了望已经转过头去的楚梦栖:“他知道我一直在喝这个避子药,喝多伤身,先停掉吧。” 水秀眼睛一转:原来如此。高高兴兴地把茶端了出去,找个地方倒掉。 有个伶俐的丫头眼尖:“秀娘,我们王府的茶叶可都是上好的茶叶,一斤值百两银子,这么倒掉好浪费啊。” 水秀道:“这是我们离川的野茶,王妃以前在离川爱喝。但是跟着殿下到了北都,觉得这野茶不好喝,以后就不喝了。” 丫头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昨晚五娘帮楚梦栖处理好伤口,李姑姑不放心,还是请赵大夫过来看看。 赵大夫细心看了看,脸上写着不高兴三个字:这伤口着实有些深,瞧着是锐器造成的。换了药粉已包扎好,向楚梦栖告假要回城外宅子看看家人。 赵大夫本是医学世家,以前在太医院,后来随楚梦栖去离川数年。现在终于回了北都,自然要赶着回去见家人。 楚梦栖哪有不允诺的,这几年在离川多亏了赵大夫的悉心照料他的身体才会好起来。 赵大夫谢恩出门,脚步轻快不少。 赵大夫一走,霍尚跟着来了。 昨天他没有陪着楚梦栖进宫,今儿来瞧瞧问问宫里情况,问问妹妹青太妃的好不好。 得到都是肯定的回答,霍尚很是满意。 以后的路只会比战场更为凶险,步步都得小心。 霍尚如此叮嘱,两位连连点头道是。 无意瞧着楚梦栖左手包着纱布,脸才黑着看向五娘:这又是王妃的杰作? 楚梦栖赶紧解释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霍尚不能当场发作。 这两小夫妻真是没轻没重。 五娘咂舌,如果霍先生知道昨夜凶险,可能就不会如此平静。 霍尚又说今日他准备去玄天观见旧友,问楚梦栖要不要同去。 楚梦栖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是时间未定,就不与舅舅同行。 霍尚心下明了他们嫌弃自己话多,不愿与自己同行,自己也不愿看着他们就来气。又胡乱扯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送走霍尚,五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真惧怕霍尚,只觉得他好歹是楚梦栖的舅舅,自己也得叫声舅舅,若是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 尽管楚梦栖处处护着自己,也不好叫楚梦栖因为自己与霍尚生太多嫌隙。 以后要在北都谋事,少不了还要霍尚替楚梦栖筹谋走动。 吃过午饭,又小憩一会。跑腿的小厮回来递上早上送了去的回帖。 只有简单几个笔锋内敛的字:洛晚尘扫榻待君临。 五娘瞧着楚梦栖嘴角挂着一丝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洛晚尘是他名义上师兄,在玄天观的十年受他照顾。不因他是皇子而敬而远之,也不过度巴结奉承,就跟普通的师兄弟一般。 但在玄天观众人中,洛晚尘只对他亲近。 楚梦栖问过他缘由,洛晚尘开口便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楚梦栖也长得好看,好看的人应该跟好看的人在一起。 洛晚尘没说假话,他容貌的确出众,说好看都是自谦之词。好口腹之欲,身形依然消瘦如仙人。为人看似随和却是跟谁也不过分亲近,练剑功课都是众人中的佼佼者,却没一点功利之心,一副过得且过的逍遥做派。 霍尚说过,洛晚尘是天生的冷情冷心之人。 不知他何来,也看不透他何所求。 第121章 都是已成家立业的人,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此时洛晚尘依然住在当初与楚梦栖同住的小院里,抬头望着叶子落尽有些萧瑟的参天大树。 当年他陪着楚梦栖在这株大树下一起度过那几年。他们个子在长高,而大树也不知长高了多少。 八年,他的师弟又回来了。 只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小皇子,而是平定边疆的离王。不知道他改变有多大呢。 带着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拼命保下的的高翎高五娘回来了。 不得不说世事如此奇妙,最后楚梦栖还是娶到了心爱之人。 当洛晚尘得到楚梦栖从千里之外送来简短书信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娶妻如愿,其乐与君分享。 当年建议高翎去离川,楚梦栖后一年也跟着去离川,无论是别人想贬他还是他想去,楚梦栖义无反顾地。 洛晚尘并不是没想过要跟着楚梦栖一起去离川,这个师弟太过娇弱。那么远的地方,蛮族凶悍,洛晚尘怎么能放心得下。 楚梦栖拒绝他的相陪,留在北都等他回来。 像洛晚尘这般仙姿之人就应该养在北都,受人膜拜。而不是为沾染世俗的污垢。 就像洛晚尘的衣袍,可以旧,但不能脏。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娶到心爱之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北都。 这种喜悦楚梦栖最想分享给他的,洛晚尘替他感到高兴。 那个柔弱的师弟,还是活成了皇子杀伐决断的样子。想到此处,洛晚尘叹了一口气。 洛晚尘正想着以前与楚梦栖一起爬树看外面街巷的欢乐时光,同行的两位姑娘哪个脸长得更美,那个衣裙穿得更好看,街角的大叔今天生意不怎么好…… 青衣小童进来垂手抱拳道:“师叔,外面有自称您师弟的楚居士求见。要不要打发走了?” 这位小童是人精灵话不多,洛晚尘喜欢他这种话不多又聪明小子。 洛晚尘脸上一阵风轻云淡的轻笑,小童却觉得拨云见日的快意,他的师叔可从来没有笑得这样畅快。 “呵呵,你若是打发他走,师叔我便打你。还不赶紧把贵客请进来喝茶,等他们进来这茶水泡得刚刚好。”说完坐在石凳上,拎起已经出气的铜壶开始倒水。 小童一脸不解,既然是贵客为何不出门相迎。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问师叔的,师叔看似平易近人,其实平时都冷漠不想见外人。 师叔这个脾性,估计连皇帝来了都不带出门相迎的。 虽然新皇登基数年,玄天观灵的次数屈指可数。外面谣传新皇信佛不信道。 玄天观是皇家道观,平日只接待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达官显贵。 两人丢下随从,随着监院敬拜了各路神明。 五娘问他为什么不多拜拜,楚梦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屋握住五娘的略微粗糙的手:“我不是来求仙问道,只是来见故人。当年你逃到玄天观,若没有师兄帮忙,怎么能遮掩得过去?你我怎么都要好好地谢谢他。” “那是自然。” 当年五娘被禁军围堵追杀至玄天观,正当绝望迷茫之际只能翻身入观以求庇护。 哪知悲愤涌上心间,加上体力难支,竟被轻轻一击晕倒。 原以为自己死期已定,醒来时自己竟在一处纸马屋内。有一自称阿七的男子每日夜黑之时送来饭食。因纸马屋内不宜点灯,白天有光透过窗户进来还好。一到晚上黑灯瞎火,想到面容可怖纸马心中害怕又悲伤。 阿七敲着碗碟的声音,五娘便会走到窗户边,接过已经冰冷的饭食。 她问平南侯府的情况,阿七如实说,五娘没有食欲。但在阿七的鼓励下才勉强吃一点,既然长兄拼死都要让她逃走,那么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那时小院多了一人,饭食不足,师兄便对伙房说自己食量突然大了,要求加量。他是不忍心我忍饥挨饿才自己担了名。师父当时还说怎么吃那么多也不见多长两肉。”回忆起当年救五娘的点点滴滴,楚梦栖仿佛就是在昨天,又好像隔了一世。 小童很快跑出来,引着两人进了僻静的后院。 两旁的树木已长高很多,已看不出当年的样子。这样僻静后院少有外人来,难得的安静。 小童引到门前便稽道告退。 楚梦栖推门而入,放眼的不过一个灰袍道人坐在石椅上,拂袖倒茶。 八年的时光足可以改变一个人,当年他们分开的时候还是弱冠之年,再年已是青年。 记忆中的身形更为挺拔,玉簪盘发,没了少年的青涩,眉宇之间尽是淡然。 当年离开时,楚梦栖把自己头上常年束发的玉簪送给洛晚尘,因为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楚梦栖没有过问师兄的来历,只知道师兄对他好就行了。 洛晚尘听到门开却没有听到脚步踏入声音,头依然不回:“怎么八年不回认不出来了?” “师兄。”楚梦梧感觉眼睛有些潮湿。这个世界与自己无血缘关系却无条件对自己好只有这个同样无依无靠的洛晚尘。 在自己幼年最无助的时候他给予自己最大的关怀。 洛晚尘闻声才转过头来,只见门口立着一黑袍的男子,手里拉着一位蛮族装束的女子。 容貌虽然有变,但没大变。男子容貌更加犀利明朗,早无当年离开时的稚嫩。女子涂面,轮廓一看便知是个不俗的女子。 楚梦栖挽着五娘迈入小院。 “楚梦栖见过师兄。”楚梦栖颔首。 五娘行了一个蛮族礼:“五娘见过洛道长。” 洛晚尘含笑回礼:“两位多礼了,想必已在观中观摩多时,坐下来喝口茶水解解乏。故人相见,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扫兴。” 楚梦栖含笑道:“师兄泡茶可是好手,我们有口福了。” 五娘开玩笑:“那岂不是不喝饱都对不起洛道长的待客之道?” 三人哄笑,依次坐下。捧杯到鼻尖,茶香淡雅,是为上品茶叶。 “我不在这几年,师兄的生活过得越发滋润。这样好的茶当年我们要央求师父好久才舒得分我们一点,现在洛师兄随便出手就这么大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春天我云游前就听说你今年要回北都,这茶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从茶农那里换来的。起初茶农不肯卖的,后来在我软磨硬泡之下抄了整整一本《度人经》才肯换我,现在想起来手腕都还疼呢。” “经师兄这么一说,这茶似乎更香了。” “就你嘴贫,都是已成家立业的人,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两人感觉又回到了当初住在一起斗嘴的日子。 第122章 礼品单子厚厚的一沓 随从们都站在山门外等着,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像水秀这种贴身伺候的可以随身进去,但五娘怕她不懂规矩会言语之间冲撞神明就不让她跟进去,正好也让她与左蒙待在一处说说话。 因为是皇家道观,来来往往里面瞩目的人很多,目光也会扫到这行人身上。 左蒙持刀站着,其他人也不敢偷懒,都在各自位置上站着。不知道两位要在里面待多久才会来。 水秀可不像他们一样是根木头桩子,四处张望,看着眼前与离川不一样的繁华,眼珠都快掉出来。要不等五娘,她早就跑到街上凑热闹。 等过两天诸事理顺,与府的众媳妇丫头打好关系,让她们带自己好好地逛一下北都。那里有好吃的,那里有好玩的,那里有布料最好……水秀打定主意后,看到立一旁像个石像的左蒙:唉,不能指望他能带自己出门。 两人站在一起安静得可怕。 “左护卫渴不渴?”水秀把水囊递到他跟前。 左蒙摇摇头。 “累不累,要不去休息一下?” 左蒙依然摇着头。 水秀:“……真是个木头” 天都黑尽前,楚梦栖在宵禁之前赶回离王府。 五娘看得出,楚梦栖今日高兴是真高兴,是那种全身上下都放松的高兴。而不是面见皇帝时故作出来给别人看的高兴。 两人依偎马车内细细说着当年的事,不禁感慨万千。 真的是世事难料。 楚梦栖道:“现在我感觉很满足,皇兄坐上他的皇位,母妃在宫中安享晚年,而我有你,师兄也在。等了却完你的事,再给生几个小世子小郡主承欢膝下,我楚梦栖这一生都算是完美。” 五娘不置可否。 见五娘不理自己,楚梦栖又自言自语:“其实我想,等一切都了结,我们还是回离川吧。瞧着这你在北都扮贵妇,一步一小心,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累啊。我还是喜欢你骑马姿意飞扬的样子,那才是你本来的样子。绸缎刺绣金银首饰都不及你手握银枪、身跨银龙的样子。就是到时能不能带着母妃一起回离川。” 五娘心下骇然:他觉得看得出来自己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要想着报仇,她是真的不想回北都来。 北都是个无形而巨大的牢笼,把进来的都无形地束缚在这里。或为名功为利,垂死挣扎却才不肯离开。 五娘仰脸笑道:“好倒是好,就是怕到时你贪恋北都的繁华不愿意回离川去。” 楚梦栖抬手抚摸她细腻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她嘴角:“北都是个巨大的旋涡,如果不及早抽身,只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当年送你离开北都,我曾跪拜过玄天观内大大小小所有的神灵,乞求天上、地上、地下的神灵都要保佑你平安。若如愿,我甘愿一辈子都在这道观之中清修还愿。现在你是我妻,自然是愿意抛弃一切随你愿。不然神灵发现我心不诚不忠不贞,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五娘直起身,主动亲上去,不让他再说下去。 这个男人真的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温暖,由内向外。比起当年与楚梦梧的青涩情愫,与楚梦栖的厮守让她更有安稳。 他们脚才迈进王府,李姑姑和江姑姑一脸兴奋地迎着他们,跟着的仆人喜笑颜开,不知发生什么好事。 李姑姑故意卖个关子:“殿下进去便明了。” 两人加快脚步,只见不大的庭院里密密麻麻规规矩矩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深色箱子,隐约散发着阵阵幽香,一看都是名贵的木材制成。 还有其他彩纹大小方圆盒,看得真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楚梦栖一脸疑惑,李姑姑赶紧上前解释:“这是下午从宫里送来的赏赐,礼品单子厚厚的一沓呢。” 说完双手奉上礼品单子,楚梦栖拿起粗略一看不禁咋舌:“皇兄可真是大出血,居然给这么多的赏赐。王妃作为王府的当家主母,也看看这些东西吧。” 五娘接过单子一看:“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极品南珠珍珠十串、鱼戏莲羊脂玉碗十只……” 密密麻麻的字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得人眼睛疼!五娘只能合上礼单 。 再抬眼看看那些东西,金银不计其数、古玩纸画堆成小山、绫罗绸缎层层叠叠、摆件瓷器笔墨砚台之类小东西更是眼睛看不过来! 打磨光亮的螺钿匣子里还有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厚厚一叠……随手翻看一个田庄竟是有良田五百顷的上田! 江姑姑说还有几箱些上好的毛皮因为院子里摆放不下挪到一边去,貂、猞猁狲、乌云豹、银鼠皮、天马皮……应有尽有。而且皮料有大有小,有的可做保暖的裘,有的可做御风避雪的披风,小的可以做护套,大的可以做被褥……皇帝想得十分周全。 五娘看着楚梦栖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好歹以前也是侯府出身,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是成堆成山像眼前这样的规格也是算是第一次,不得不对眼前这些名贵之物所震惊。 当年阿爹回京受封平南侯,皇帝内库与国库赏很多。排面很大,富而不贵,比起价值来说在楚梦栖这里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把东西都抬下去放到库房,登记造册后送过来。”五娘震惊之后缓过神来,安排下去。 仆从们手脚麻利,动作很快。 等他们用完晚膳,院子里已经只剩下阵阵夜风。 楚梦栖暗想皇帝才是赏赐宅子又是安排奴仆,又送来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是怕他在北都没有根基会饿死吗?不过若是皇兄不赏赐这些东西楚梦栖还在想如何维持这王府的体面。 之前多年在离川攒下的家底为讨五娘开心都花得差不多,在北都没有银钱是寸步难行的。而且来北都一路上他们已经算是低调行事,也省出一些,可是哪点银子在北都激起一点浪花。 即使贵为王爷,没有钱实实在在地丢出去,也没有几个愿意替你卖命。 皇兄恐怕是早就替他想到这些,所以才送这些东西过来让他打点。 北都的冬天比离川寒冷得多,下雪的时间也长,他们初到北都的确需要添置些御寒的衣物才行。 江姑姑料理完赏赐过来送册子 ,太多了都看不过来。五娘对这引器实在上不了心,对武器倒是门精通。 五娘只是略微做做样子翻看了几页便退回给她:“江姑姑做事我很放心。只是我与殿下才回北都,很多事都不大清楚。劳烦江姑姑选些皮料替我跟殿下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因为我也不大懂时下北都流行什么样式。若是拿不准你便与李姑姑商讨,她是最了解殿下喜好的。还有,马上中秋天凉,下人们该添冬衣也要预备上,不可薄待苛责他们。你与李姑姑掌一府要事,进出自然也是要些体面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不必一一回我。” 第123章 没人关心原来那个待嫁娘的死活 屋外风夜风呼呼,想来秋雨将至。屋内春光旖旎,舒适惬意。 待到四下安静,楚梦栖搂着五娘躺在柔软暖和被褥里说起今天皇帝的诸多赏赐。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说的泼天富贵吧。 赏赐是好事,对天一个才回京的镇边王爷来讲太多过于惹人眼,招人非议。 若是真要赏赐,大可趁着年节分多次赏赐,大可不必一次性赏这么多。这样既可以掩人耳目,又能体现皇恩浩荡。 其中怕也有别有意味在里面,令人高兴之余又心生不安。 可以捧你入云端,也可以将你碾入泥。 楚梦栖捏着被窝里的一团令人舒爽的柔软,内心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只是皇兄一个人意思。 好在楚梦栖并没因为在离川几年清苦生活而对这些物质上的享受过多奢求感到欣喜,反而觉得受之有愧。 这些东西估摸的价值是离川一年的赋税,可以养活离州一州官员与边境常备军。 而听皇兄说,国库空虚。他登基已八年,开支吃紧,经常寅吃卯粮。 楚梦栖言语之中这些财物迟早有一天还是要被还回去的。 富庶的西蜀之地都是这般欺上瞒下,更别说其他地方。 汪氏一族与胡氏一族兼并大量的土地,百姓失去土地又承担沉重的赋税,不得不离开家乡成为流民。对朝廷来说失去了赋税的来源又加重的治理成本,没了来源又加大消耗,国库怎么能充盈得起来。 “咱们不能坐吃山空,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快估计去得也快。”经历过抄家之痛的五娘很是清醒,“我们得有自己的计划才行。” “爱妻有何打算?”私下楚梦栖叫她的是肉麻,声音又酥又轻。说着指尖又轻轻地摩挲过一个点。 热气吹进耳朵,惹得心痒痒。五娘稍微离开他远一点,昨天才折腾,要好好休息几天才可以。 “我们在路上不是认识西蜀绸缎商人陈行吗?可以与他一起做点生意赚些银两,顺便探听一下坊间小道消息。我们初到北都没有自己的人脉有消息来源,得赶紧培养起来。不然到时候出事我们还不知为何。” 五娘回想起当年自己家出事,宫中未必没有异常动静。 只是当时被嫁人这件天大的喜事冲昏头,没有分心去在意宫内宫外异常动向。 当时阿爹封侯才不过三月,正是风口浪尖、志得意满之时,哪里会理会这北都遍地金银下的血腥龌龊。 回来五娘无数次推演,总结出两个字:捧杀! 但是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高家已经卸掉兵权,兄长又是个残疾,自己又是一个女儿身。即使入宫为妃以后也没有强有力的家族支持,根本对当朝局势形成不了威胁。皇族为何要大婚前做如此决绝的灭门举动? 还有所谓的太子令? 楚梦梧在成婚当天才被宣布封为太子,入主东宫,监国政。 那前一夜的太子令又从何而来? 如果按当时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到底是谁的主意拿高家开刀? 五娘觉得按当时楚梦梧的处境,绝对不会突然对高家动手。高家存在对他来说只有助益,到少军权可以保证未来几年不会有变数。高家的影响力当时还在,军中主事都是阿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并不会立刻消散。 当年太多疑团没有被解开。 因为她不得不为了生离开北都,即使她留在北都也没法去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五娘却是恨极了楚梦梧,无论背后是谁,最终获利最大的还是楚梦梧。成婚即封太子,直接监国,一年后先皇驾崩,登基为帝,可谓是顺风顺水。 灭门第二日楚梦梧的成婚大典如期举行。 在被洗刷干净血污大道上依然走过长长的送礼队伍,走在前面的是面无表情麻木高头大马、亲自迎亲的五皇子。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辆装饰喜庆的马车,马车上坐着装扮得体的新娘。 当时五娘就想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顺利找到一个准备齐全的新娘子。 要知道待嫁女方准备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发放请帖宴请亲朋好友采买东西…… 洛晚尘去打听后才弄清清楚,原来胡氏女父母之前做的准备对外说是给女儿及笄礼。 当时他们家地位在北都并不高,属于随随便便走动就能在街角碰到那种。 除了跟皇后同一个胡姓之外家世不出众,女儿容貌也不出众,能攀附一个北都中等人家算是高攀。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家能高攀上皇家,真的是麻雀变凤凰。 当今国丈家在后族算是远亲,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必要那样大操大办。外人都认为是他们疼爱女儿才如此隆重,大家都没放到心上。 采买的红色之物对外称也是说给女儿准备出嫁用,及笄礼买算是图一个好兆头。大家也只是从他们家有了议亲对象,早做打算。 一切看似都合情合理。 宾客们上门才知道是嫁女,男方是太子之位热门人选五皇子。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震惊,五皇子娶的不应该是平南侯女高翎吗,怎么转眼就成了一个不怎么出名的胡氏女。而这个新娘还是太后家族女,这么一想倒合情合理起来。 毕竟是养子,还是得把自己人安插在身边才能放心。 当时本来有好多比他们地位高的人家都没有去,一听是嫁入皇家为天子妇,立刻推脱掉缠身的事务前往。 听说当时桌席都快摆到大街上,还在不停地来人。还好周围邻居把院子让出来让他们摆,不然还真坐不下。 这在当时轰动效应把平南侯灭门之祸给遮盖了。 没人关心原来那个待嫁娘的死活。 五娘想到策划此事的幕后人都感觉一阵阵的害怕,掌握宫中动向与城内消息真的太重要。 所以一入北都,五娘就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刚才开始还想怎么与陈行拉近关系,这下子有了赏赐下来的金山银山,商人好利好攀附权贵,这不就成了吗? 楚梦栖揉搓着一心算计的五娘,在黑暗之中会心一笑。 他的打算可比五娘要长远精细得多。 第124章 江姑姑可觉得我像某个人 江姑姑昨夜清点赏赐到深夜,第二日依然起得很早。 王妃嘴上说着不管下人冬衣,自己也不能全听全信。自己眼下管着整个离王府的家,好歹也要拟个单子也让王妃过过目,总不能让人嚼口舌是非去,说自己一人独大,奴欺主。 早上寒意从袖口领口钻进来,让人感觉秋天的威力。 江姑姑才一进后院,便听到破空声,正想训斥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人惊扰主子,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妃在练武。 一支银色的长枪在寒风中犹如游龙云中穿行,时而朝天一吼,时而又入地一钻,动作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只见银光闪过之地破空声阵阵。 而王妃一身单薄的窄袖利索打扮,裙子也只到膝盖处,这样抬脚踢腿十分方便。长发成盘于头顶,辗转之间丝毫不影响王妃发挥。 江姑姑知道王妃是个习武之人,还上过战场立过功,算得上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以前听说得多,戏得多,对这种女将军还嗤之以鼻,觉得好好的文静女儿家不做非要去做男儿要做的事。 见到眼前王妃生龙活虎的风姿,只能自惭形秽是自己是高墙之中的一只井底之蛙,难怪李姑姑一心纵容着两位主子。 这样的主子不纵容不行啊,太厉害了。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果决勇猛…… 水秀立在一边正在擦拭兵器,见到江姑姑立在门口不动还以为她是被王妃给吓着了。怕她如昨日一般责怪他们起晚,上前拉了拉看得入神的江姑姑:“江姑姑,王妃练武呢,有什么事一会说。” 江姑姑笑道:“没事, 昨天王妃说要给府中下人添置冬衣,奴婢拟定一个单子请王妃过目。王妃若是没异议奴婢就安排人去采买。眼下一天比一天冷,也不好让离王府头一个冬天让人身冷心寒不是。” 一听是新衣服,水秀很是高兴:“也就是我也有咯,真好,我也想穿穿大遂的服饰,看着真是漂亮。” 江姑姑点点头:“秀娘是王妃的义妹,自然与下人们不同的。” 王妃练完枪又去练刀,劈、砍、切……气势如风,快得让人看不清刀法,只觉得白生生的刀刃在空气中翻转,杀气四溢。 江姑姑只觉得脖子怎么有点冷。 这王妃哪有前些日初入北都的拘谨不安小心,完全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傲视群雄之感。 离王殿下只怕也输她几分气势,也难怪他要娶她。两人互补才是长久之道。 五娘练完又是一番洗漱,长长的湿发用巾帕包着,中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外衣。 楚梦栖早已收拾整齐,换上王爷的朝服要进宫去谢恩,因此早早便出门去。屋内只留下几个女人叽叽喳喳。 水秀换下湿了巾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湿发。 王妃脸上涂面居然还是如初,江姑姑提起胆子劝解:“王妃才来一两日不熟悉北都的规矩情有可原,以后还是不能涂这面。要是宴饮聚会总会被别家女眷说三道四,说离王殿下不知礼数……何况奴婢瞧着王妃也算是天人之姿,这样好的容貌被这涂面遮住真是暴殄天物啊。” 五娘从铜镜里看到江姑姑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她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想到昨夜楚梦栖说江姑姑是个可靠的人,有些事可以说说,不然到时瞒着反而容易惹出祸事来。 “水秀,你去给我兑盆洗脸水来。” 她们之间的洗脸水只有一种水,那就是洗涂面的水。 水秀看了一眼不知所以的江姑姑,没有问为什么,转身去兑水。 五娘理着半干的湿发转身对江姑姑道:“我听殿下说起江姑姑是一个极为可靠的人,所以有些事也不想瞒着姑姑。我这脸上涂面洗干净容易,可是后果怕是比不洗还要糟糕。” 江姑姑看着那张古怪的涂面脸,心想还有什么比洗不干净脸更糟糕的事呢。 “李姑姑想来已经给江姑姑讲了我与殿下的奇缘,殿下被人当山人抓到卖到我寨子,我瞧着他好看便买下当丈夫。开始殿下自然见我的脸如此也是不肯,宁死跳水入河都不愿意与我成亲。”说完哀叹一声。 江姑姑一想倒与李姑姑说得不差,这样大胆的奇女子也只有蛮族才有,放我大遂不知被唾沫星子淹死几次。 “当时我想是不是因为大遂女子喜欢以真面目示人,于是我洗净涂面。果然天下男子都是眼皮子浅的货色,殿下也一样。同,见我长得好看便开始死缠烂打要与我睡觉生孩子。” 江姑姑脸微微一红,不禁低下头去。 水秀把兑好的温水端到架子上,王妃径直走过去弯腰低头细细揉搓涂面。不过片刻,直起腰,借过水秀递过来的巾帕擦干净水朝江姑姑看过来。 那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明眸善睐,细眉如柳,小鼻如峰,唇线柔软……虽是不着脂粉,依然带着一股子侵略生的美。犹如带刺的玫瑰,好看容易刺破手。 但是为什么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姑姑可觉得我像某个人?”五娘仰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笑问。 江姑姑拼在脑海里寻找那个人名字,只觉得模糊一片。 五娘压低声音朝外面瞧了瞧:“殿下说我长得像谋逆罪臣高均之女高翎!如果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要在北都引起多大的风波,还要是以涂面示人的好。虽免不得被人诟病野蛮不知礼之类,总比让人怀疑来得强。殿下都说我可能是高均大将军在蛮族的遗珠。反正我爹娘早年间在巴巴山蛮族械斗中都死了,我也无处求证。” 脑子里突然觉得轰然一声,江姑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的确,王妃的容貌与当年高翎竟有五六分相像! 要知道高翎当年可是北都的风云人物,长得漂亮,又是武将世家出身,身上有着与其他女子不同的英气恣意飒爽, 但凡她路过之处无一不侧目。 关键她是平南侯独女,五皇子的心上人,差一点成为五皇子妃…… 高均在离州镇守数十年,与当地女子有染遗落明珠也不是不可能…… 江姑姑脑海翻腾,遐想万千。要是王妃真是遗珠被查出来是罪臣之后,那么倒霉的是整个离王府,北都的风云再起。 “所以姑姑能明白殿下为何让我以涂面示人了吧。” 江姑姑脸上浮现笑意:“王妃既然是蛮族人,自然是遵从蛮族风俗为好。” 第125章 头还是比面子重要点 五娘点点头:“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江姑姑我脸上这奇异的涂面,就说是我上战场的时候被流矢划伤留下一条狭长伤疤,所以得用涂面来遮盖瑕疵。她们笑就笑吧,头还是比面子重要点。” 江姑姑觉得这个解释比较好,点头应下。 水秀又细细为五娘描摹涂面,更像是在画花钿,颜色比之以前要淡雅许多,线条也更为蜿蜒流畅。这也是相较之下取其轻,化成巴巴山那种狰狞的样子估计出门就能吓到人。 五娘随意翻看册子也是意思一下递回去,开口有意无意:“江姑姑做事我很放心,就照这个册子办吧。我与殿下在回北都走的是西蜀道,在路上街市结识了一个西蜀绸缎商人名叫陈行。一路行来也算是共经生死,有些相交的情谊在里面。既然入了北都好歹也要照顾他一下生意。听他说铺子在芳业街那边,就叫西蜀陈记布行。江姑姑可去看一下布料与价钱可否合适?” 江姑姑心下明白,答了是便退下。 见江姑姑已出院子,水秀倒吸一口气:“王妃,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怕她们把你认出来怎么办?” 五娘一脸淡然:“江姑姑以后就在王府长住,对我脸上这涂面肯定看不习惯心有猜疑。不如大大方让她看,打消她的疑虑。她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说明反倒比遮遮掩掩得好。以后要在北都贵妇圈混,少不了江姑姑的指点。以真心换真心,才能得到别人心甘情愿付出。” 水秀点点头:“王妃你居然说自己是高均的遗珠,这可真大胆呀。”这分明给自己脸上贴金,高均的大名在离州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五娘没有告诉过水秀自己的真正身份,当初在巴巴山也只是说自己是被流放到离川的罪奴,不堪受辱才逃跑到巴巴山的。 *** 楚梦栖一大早进宫谢恩,他现在还没有官职在身按例不能上朝听政。正好碰到今日大朝,所以只能在章华殿久等。 从辰时进殿等到午时,喝下一肚子茶水泡着糕点,屁股都坐疼了。 一身玄色金龙袍皇帝进来的时赶紧行礼,作势就要跪下。只觉得一阵龙涎香气掠过,细小珠的碰撞声在大殿内格外清晰。 想来那是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珠因为走动太急导致晃动幅度太大碰撞发出的。 看不起不大顺心的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到龙椅上坐下,语气平平早就没前日与兄弟重逢的喜悦:“七弟免礼平身吧。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昨天得到陛下的赏赐,今日特地进来谢恩的。”楚梦栖这下规规矩矩下跪下去磕头,“多谢陛下赏赐,臣弟受之有愧,心中难安。”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来,神色在十二旒珠后面晦暗不明:“你喜欢就好,朕瞧着你初到北都,随身也没带什么东西。宅子是给你备下,王府下日常还是得有些开销。太后说你在离川过得清苦,又镇守离州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再多赏赐都是值得的。” 面带微笑的楚梦栖把目光投向垂手而立的何庆,何庆只看了一眼便又把目光投向皇帝:“陛下喝口茶润润喉咙静静心,汪尚书与胡大夫也是为朝廷着想才起的争执。” 刚才在朝堂上礼部尚书汪渤与御史大夫胡琉因为一桩小事针锋相对,汪渤呵斥胡琉无事生非小题大做,胡琉弹劾相包庇属下目无法纪。 两人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连他这个皇帝出面和稀泥的面子都不给,非要皇帝在他们之中分个高下对错。 汪渤甚至以自己年迈不堪生任要告老还乡威胁,胡琉说既然自己不能行使本职,这御史不做也罢。 汪渤是丞相汪澄的族弟,比汪澄小约十岁。汪澄致仕也不过是今明两年的事,汪渤便是汪氏公认的继相。汪渤说自己告老还乡纯粹是在激皇帝:你不偏袒我就撂挑子不干!老子一走看你怎么办。 胡琉背后是太后,名义上还是自己的舅舅,长辈也是得罪不起的。不然太后又要招自己去唠叨个不停,说什么不照顾自己家人难道还要向外人之类云云。想想都觉得心烦。 皇帝无论评判一方对错是非都会得罪另一方,只能像以前一样当和事佬。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 ,且当过得且过。 最后只能双方也没有如愿,愤愤离开。 皇帝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表面上为了一件小事,内里不过是要皇帝做出选择看倚重谁。 明年又是三年一次的科考,要选拔士子。汪氏一族又不知要多少子弟进入官场,尾大不掉。 而胡氏正一步步蚕食着汪氏的权柄,想来也有很多胡代入弟要入选,汪低怎么能容忍。 所以双方争执乃是常事。政事没议多少,架倒吵得不少。 楚梦栖没有过问事情经过,而是转移话题:“既然皇兄正在气头上,肯定也无心政事。不如与臣弟去外面走走,让风吹吹。臣弟给皇兄讲讲从离州经西蜀路上风土人情,或许心情就好起来。” 皇帝抬头,只见楚梦栖一脸子真诚的笑。 也罢,心情不好走走顺顺气也好。 外面起风,何庆赶紧给换了便服的皇帝披上披风,伶俐的小内侍也给楚梦栖披上。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 章华台高度要比明华台低,风被挡住没有那么冷。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天上有一层不薄不厚的云层,让人心生一丝丝的压抑。 皇帝的眉头又皱紧了些:这老天爷都不让自己好过。宽大有力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汉白玉石砌成的栏杆上,触摸微凉,反倒让他冷静下来。 做皇帝,不能被个人情绪左右。 楚梦栖跟着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皇城金碧辉煌的屋顶,是远处模糊的山影。 “臣弟在离川,放眼望去也都是望不到边、层层叠叠的大大小小的山。不过那些山长得又险峻,难以攀登。山石极厚,覆在上面的土又薄,所以长成不出什么挺拔参天大树,树也只能在石缝里长得歪歪扭扭,真的是夹缝中生存。令人可叹,又觉得有些不服天的傲骨在里面。”楚梦栖侧头看了看依然一脸沉郁的皇帝,继续:“若是让北都的达官显贵看到,免不了要赞叹一番不畏艰险、修成奇姿的风骨,宁花高价养在自己庭院之中供人观赏。可是只有在离州待过的人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的无可奈何。那些树只能当柴火烧,连做个家什都不行。” 皇帝犀利的眉峰微动:“七弟在离川受苦了。” 第126章 想想就觉得眉心紧。 离州是什么样子皇帝只在地理志上读过,山多地少,土薄而贫瘠,不耐耕种,获物极少。因此蛮族祖先逃亡离州避难,便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不得不生出凶悍之气来。 历朝历代都争取过把离州纳入版图,并不是因为离州有多么富裕能上缴多少赋税,而是用来抵御百象。若没的离州屏障,百象便可长驱直入。向西是物产丰饶的西蜀,向东是广袤的鱼米之乡。 所以即使离州看上去只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也要下力气把它立起来阻挡外面的洪水猛兽。 当年楚梦梧当上皇帝,分封皇兄皇弟很是烦恼的一段时间。 既不能落下容不下兄弟这样有骂名,也不能让他们成为自己执政上的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夏王早在他成为太子之后不久便自请去往西蜀之地就藩,这些年来也一直安安稳稳地跟夏王妃生孩子,没传出什么幺蛾子来。 皇帝知道楚梦栖身体不好,想他留在近一点地方可以照拂。可是太后不许。甚至能从她言语之中听出来她忌惮楚梦栖这个病秧子比忌惮有汪氏一族作为后盾的夏王还要重。 所以太后建议把他放到离州去,美名替兄分忧镇守边疆。 未等年轻的皇帝开口求情,太后就说离得远谶言便听不见了。胡言乱语听不见朝堂就安静了。 所以那个本来该是皇帝当的离王给了楚梦栖,楚梦栖没有申辩,平静地离开北都。 离州蛮族杂居,人文地势复杂,还有百象虎视眈眈,皇帝看到离川的邸报都心生担忧,怕有什么噩耗。 没有噩耗,只有接连不断的好消息。 离州三祸解决,太后觉得一只瘦弱病猫长成一只凶悍老虎在森林里难以控制,不如关进笼子里的好。 所以他的七弟才能回来。 皇帝有时觉得明明自己才是坐高位的那个人,隐隐宝座后面却好像立了一尊无形的金身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想到此处,目光便转了个方向投向身后的北方。可是他只看到高大雄浑巍峨的章华台。 “蛮族凶悍,从来只用拳头刀刃讲理。臣弟初入离州还未到离川时便在官道上遭遇蛮族劫匪。”楚梦栖现在说起来风轻云淡,当时可真的被吓坏了。想不到这堂堂官道上居然还有蛮匪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当时楚梦栖离京也是派了护送军士的,不过并不多。 “他们说离州没了高将军就没了那把悬在头顶利刃,任性妄为也没了约束。离川那些后来接替高将军的官员只顾着自己怎么平息是非,邀功请赏,升官发财。反正离州山高路远,皇帝看不到,一纸邸纸送上去只等嘉赏。因此对他们比以前更为严厉苛刻,巴不得蛮族出点事他们好趁机捞点功劳。以前高将军在离州有两种手段,听话的就好好哄着,不听话就用棍棒打到听话为止。原本不听话的看到听话有好处那自然愿意顺服,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而新来官员只会用后一种,在他们眼里蛮族就是野蛮未驯化的野兽。根本不配与他们同称为人,只能是受欺压剥削的奴隶,是他们官运亨通的踏脚石。就像驯兽一般,只要打得够重就不怕他们起得来身。打死也不过是一句蛮族难驯、只能武力镇之的说词。”楚梦栖说到这里顿了顿,瞧了瞧皇帝的脸色。 皇帝眉心微陷:离州以前竟是如此境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在情理之中。想来楚梦栖后来在离州主政,采取的也是高均的为政方法。 皇帝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的确,施政手段并不能唯一,只能观风云以变。高均能够收服离州,还是有一番作为的。离州近十年能够安稳,七弟功不可没。” 楚梦栖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后来我与百象有过接触,了解到百象境有大象,高大威猛,长长的鼻子有的是力气,若是发起怒来几个壮汉都不是对手。百象山林众多,又时常下雨,道路难行,大象便是干重活搬运重物的好帮手。比起大象人太过瘦弱渺小,怎么能驯服这种巨物呢?” 楚梦栖像说书人一样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皇帝也很给面子:“怎么驯服的?” “百象的驱象人在大象很小的还能掌控时候便用绳子拴住小象,无论小象怎么用力就挣脱不了,在小象意识里一种无法挣脱的感觉。即使等到成为大象那根绳子依然在脑海里,即使它可以不惧怕任何一根绳子。如果大象不听话就不给吃的,干活就给吃的,所以大象都会形成一种意识那就是干活才有吃。不然不干活就有得吃,谁还愿意干活呢。” 说到后面,楚梦栖目光飞向远处,有些自言自语。 皇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楚梦栖,眼神深邃起来,若有所思。 天上的薄云似乎淡了一些,有几缕日光从薄弱处泄露下来,形成奇特的云影天光景象。 何庆上前道:“陛下,到了用午膳时分,用膳吧。陛下与离王殿下一起吃一起再慢慢聊。” 皇帝上前拉起楚梦栖,脸上已无刚才沉郁,脸色轻快不少:“走,七弟,用膳去。刚才还没说完你是怎么破解拦道的蛮匪的呢?” 楚梦栖与皇帝微微错开身,稍后半步:“臣弟在路上救了一个少年,体魄异于常人,加上护送的军士,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有时候用嘴讲道理不行那就用拳头讲,如果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蛮族未受教化,贪利心很重的。” 皇帝道:“朕听说了,古有晏子二桃杀三士,今有离王一牛夺二寨。” 楚梦栖谦逊道:“臣弟不过略施小计而已,都是皇兄威震边疆。” 午膳很丰盛,盛在精美的盘子里不吃光看着就挺令人赏心悦目的。 看着这桌子的美味佳肴楚梦栖一点胃口都没有,肚子全是茶水泡的糕点。 吃完午膳,皇帝要午休,午休后又得跟朝臣议事批奏折,是没空跟他闲聊。 楚梦栖知趣地告辞自章华殿出来。又去福鹤宫里当面谢过太后的加赠赏赐,太后淡淡寒暄几句也没久留他。 从福鹤宫里出来,楚梦栖才以去沐心斋见青太妃。 大概是儿子归来青太妃脸上笑容多了不少,母子又说了好一会子话,留下吃完晚膳楚梦栖才出得宫来,回王府。 一上马车,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绷直的肩膀终于放松。 本来今日进宫是想跟皇兄谈起路途所见所闻,让皇兄知道这天下完全不是他邸报看到的样子。可是见皇兄心中不平,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等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今早不过是碰到平时随意一件小事,胡氏与汪氏就蔑视皇帝互不退让。要是碰到春闱这种举国纳士的大事,两家怕要水火不容。 想想就觉得眉心紧。 第127章 归家的暖意 时下临近中秋,天黑得越来越早。楚梦栖回到王府,只见廊下明晃晃的灯笼在凉风中晃动,竟生出些许归家的暖意。 这北都与皇城随处都是深渊,身处其间又不得不如履薄冰般小心谨慎。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松懈。 进了屋,有个丫头主动上来帮楚梦栖脱下沾染凉气的披风,然后帮忙摘掉冠和朝服。这边刚披上件便袍,另有一个丫头递上来热帕子擦手。 那两个丫头瞧着面生,应该是江姑姑今天才挑选进屋伺候的。 水秀赶紧上来介绍,脱披风的叫画屏,递热水帕子的叫砚心,以后就在屋子里伺候。 水秀嘛,以前在寨子里就是负责给五娘洗衣做饭,伺候人的功夫不行。她又是王妃从离州带来义妹,听李姑姑说两人一直形影不离。让水秀在王府混日子还行,江姑姑可真不敢让她做这做那。 画屏人长得精致,鹅蛋脸圆润饱满,细眉丹凤眼,小鼻薄唇,问好的时候眉眼弯弯,看上去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砚心长得就有点普通,五官平平,感觉没有棱角,笑起来淡淡的,但就是看着令人舒服。 不得不说江姑姑挑选这两个人是费了心思的,两人年纪应该都相仿,十六七岁模样。一个心思机巧,一个沉稳有度,能相互依仗补充。 两人都有着暗梅纹藕粉缎面冬袄,下身青绿色百褶裙,发髻上也点缀着一两朵珠花,打扮比起其他低等丫头是要华丽些。 介绍完两人就自顾自忙自己手上的事,楚梦栖也不多看她们两眼,而是走到坐在书案上愁眉苦脸的五娘跟前。 只见书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楚梦栖不用看封面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大家名谱——北都名录。可比当初离川名谱厚太多,怪不得瞧见他进屋也不上前打招呼。 名录这种东西都是给新入北都又想走点关系人员准备的,按人物身份高低、官职大小排序,上至皇帝亲族,下至世家远族应有尽有不说,还有各家人物关系。更为详细点还有生平事迹、纠葛往事、喜好禁忌等等。 要在北都走动,了解这些人物关系是必不可少的。 以前她还是高翎的时候就很烦这种俗事,因为京城贵女时不时就要相互邀请一起举办什么茶呀、花呀、棋呀、诗呀之类她们认为很文雅的聚会。那时阿爹只是在外的大将军,她也有个拿得出的将军千金身份,有人邀请她去雅聚。她一个自小跟着爹娘兄长在边疆军营长大的女子,怎么能跟那些走路都要丫头搀扶、动作矫揉造作的女子一起做些费脑子不费手脚的事,所以没怎么去参加。 反正他们家又不是文官需要维持好各种关系巴结应承,靠的是硬打硬的军功。 而现在,五娘想在北都走动,今后免不了要去各家赴宴聚会。自己容貌上还好说,若是连人家名字都不晓得就真的是丢人丢大发。 所以今天五娘就让江姑姑去给她寻了一本最新最全的北城名录来,五娘以为会很厚,没想到居然厚到分上下两册。 看到晚上,也才堪堪看完宫中嫔妃与诸多内监与女官名字、官位几级,只觉得比舞刀弄枪都累人。 楚梦栖在她身旁软榻边下伸着脖子,只见旁边纸上五娘用图勾勒出来的人物关系图,脸贴着脸,场面甚是亲昵。 画屏递上热茶便退下去,与砚心一起退到外间。 水秀回去睡觉,她明日要跟着江姑姑一起出门挑选下人冬衣布料呢。 两人说了些话,便叫来盥洗丫头,梳洗一番后睡下。 外面的风好像越来越大。 第二日起来,外面沙沙作响,原来是场秋雨。 五娘起得很早,在亭子里顶着凉气又是一阵舞刀弄枪。 吃过早饭,楚梦栖提出陪她在院子里走动。 楚梦栖知道她一直想在院子里走,只是一个人又怕回忆起往事种种难以自持。 下人远远地跟在后头,楚梦栖一手打伞,一手牵着手在秋雨里慢慢走着。 往昔不再,五娘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场大火几乎把当值的平南侯府烧了个干净,高大的房屋、茂盛的草木都化为灰烬,眼前尽管还有些植物在寒风中挺立,也都不是往昔模样。 走过一处小院,五娘抬头看了看匾额,不知是谁取了个惜芳阁这个半俗不半雅的名字。 五娘挣脱楚梦栖,独自进去。 小院不大,一个小庭院加几间房,倒像是给女儿家准备的闺房。 院中的一棵一人多高的桂树已经冒出星星点点的桂花,秋风把香气送得到处都是。 而以前这里是没花草的。 “以前我就住在这里,就觉得有个单独庭院,位置又偏僻,晨起练武便不会影响到旁人,当时院中还有好些绿植花卉,我都让统统给挖走搬离。省得碍事,现在想想当真的牛噍牡丹不懂风雅。搬进来的时候叫春芳歇,兄长觉得不怎么吉利,就改名叫春庭院,说希望我的人生像春天庭院一般葳蕤生光,花开灿烂。” 想起那个顶好的兄长生前音容笑貌的模样,又联想到他死时惨状,五娘一时间悲喜交加。 却没得掉一滴眼泪。 楚梦栖搂住她:“以后我们生个小郡主,也让她住这里。爱花便种花,爱刀枪便弄武器架。” *** 这场秋雨竟然没完没了,又时小时大。街上便没多少行人,有也是低头打伞匆匆而过,哪有心思流连。 芳业街整条街都是南来北往贩卖布料的,下雨天的人都被堵在屋子里,因此此时生意格外闲。 陈行坐在堂中手里端着温热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千辛万苦从蜀地运来的蜀锦这几日销量都不大好,只盼着这雨不要再下,晴几日才好。马上中秋,有钱人的女眷都要制新衣,以便在各家各户赏花吃蟹走动炫耀一番。他的这批蜀锦才能有销些出去。虽说过年能卖个好价,可是早占脱手早点回笼资金赶在年前还能运一批入京,岂不是更好。 又想什么时候去离王府拜会一下,毕竟离王身份贵重,若是有他相帮自己以后在北都可以混得更好。 可是堂堂离王会看得起他这个小小的绸缎商人吗? 得了,反正中秋快到,到时候挑选几匹最好的蜀锦送上门去,就当是故人之间的礼节性走动。成不成都要努力一把才是,能攀附是最好,不能攀附也混个脸熟。出去跟他们喝酒的时候也有谈资不是。 一辆马车从门前缓缓驶过,陈行想又是哪家的女眷到隔壁家挑选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接着是几个女子的声音,听得很是真切,想来就在门外。 想来是来客了,警觉陈行立刻起身,拍了拍衣袍的褶皱。他穿着一身蜀锦褂子,很是有商人的富态之感。 伶俐的伙计已经把人迎了进来,顺便涌进一阵凉风。 娉娉婷婷进来三个女子,陈行定睛一看竟有两个他认得,那不是离王殿下随行的女仆李姑姑跟水秀吗? 第128章 看谁家第一个给离王府送请帖的 三个女子都是北都中等人家的装扮,衣饰鲜亮,神态从容。尤其是陈行不认识的那位,腰背笔直。即使进得这蜀绣铺子来眼睛也没有随意张望,一看就见怪不怪。 换了一身水红色遂女装扮的水秀见着陈行略有吃惊的样子,咧开嘴笑道:“陈老板才分别几日,怎么不记得我们吗?” 陈行脸的真诚:“哪能忘记呢,秀娘、李姑姑好。秀娘穿上这水红衣裙煞是好看。”陈行说罢拱了拱手。 听了陈行恭维的话,水秀很是高兴:“这位是江姑姑,是离王府的主事姑姑。” 江姑姑敛衽行礼神色淡淡:“陈老板好。” 陈行回礼:“三位到来让小店蓬荜生辉。” 水秀心直口快:“蓬荜生计生辉,我们可是给你送财来了。可不能以次充好,不然的话……” 陈行赔笑:“秀娘说的哪里话,好歹我们也是同生共死过。我陈行再怎么钻钱眼子也不能把您的眼睛给堵了不是。” 江姑姑道明来意,陈行自然是喜上眉梢,一改刚才的沉闷,亲自热心介绍。 *** 鹤福宫中,太后端坐高位,面目比外面夜起的秋风还冷。 赵宫令把这几日关于离王府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向太后汇报,离王夫妇都很安分,几乎整日都只待在王府内并未走动。府中来往之人都是些王府生活的上琐碎之人,如送菜蔬的、送布料的之类,并无其他人上门。 就连楚梦栖以前待过十年的玄天观,他们也只去过一次,看样子也是故地重游,见见故友,无特别之处。 “送过去的几名娇俏女子离王都留下了?”太后不大喜欢对某件事不能掌控,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必须想方设法争取主动权。 皇帝看中这个七弟,太后是最清楚不过。皇帝掌权这几年,隐隐有些对自己不满,胡氏的势力并没有太大进展。汪氏一族还是压过他们一头。 男人嘛,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楚梦栖正值壮年,正是血气方盛的时候。想来对着那个总是涂面的王妃也没生出什么真情实意来,不过是看来利用王妃的身份有利于离川平稳才娶的。 不然娶个二十多的老女人当正妻干什么,成亲一年了肚子都没动静。 当然楚梦栖也有解释说王妃中过毒,要慢慢调养。 若是这时送上几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楚梦栖必定心神荡漾,只要他的心不在辅佐皇帝身上,放哪都好。 赵宫令略微迟疑道:“只有一个叫画屏的被江晴暖收了,其他几个都被退回来。说是手脚功夫都放在打扮自己上,心思不纯。” 好歹还是留了那么一点情面。 江晴暖,那个从尚仪局软硬不吃的宫女,脾气着实有些古怪。要不然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官若是能依附太后,怎么会被放出去嫁人伺候什么臭男人。 皇后倒是卖乖,想着皇帝下旨整修离王府,反正也有添些人手过去伺候。就顺水推舟,让江晴暖去了离王府当主事人。这样既不浪费她一身本事,也不耽误成亲生孩子,还比待在宫中自由许多。 太后觉得皇后好像越来越疏离她,甚至隐约有些防备,处处替她那个皇帝丈夫着想。面子上还是恭顺,里子里却是一根软刺。 想来楚梦栖离开北都八年,也认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暂时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且就观察着吧。 “秋闱胡氏一族子弟有几位上桂榜的?”太后估摸着乡试应该也都出榜了,这才是她眼下最为关心的。这些人可都关系着胡氏一族的未来。 赵宫令面上有喜色:“族中子弟有十余人上桂榜,想来明年春闱必定是他们大放异彩。” 太后脸上终于出现满意的笑容:“让父亲与兄弟们都盯着点,自家子侄优秀是一回事,其他优秀的士子能笼络一些就笼络一些。不然人才我们不用,汪氏一族就要用。” *** 中秋就在眼前,桂花香了,接着就是赏菊花,河蟹也膏满黄肥。北都四处弥漫着秋日的气息,有人怪天气越来越冷,有人却道天凉好个秋。 雨停之后,又是秋高气爽,闷了一个夏天的北都贵眷们终于忙碌起来。可以在府中举办各种雅聚,也可以出门上香拜佛,呼朋唤友登高游玩。 明面上三五闺中好友相聚,实际上也免不了暗自比较。她们不如丈夫儿子能在外面挣个风光回家,也要私下让自己高人一等。 对五娘来说,在极短时间内学会品茗、抚琴、调香、下棋、吟诗等风雅之事不可能的,只能无辜地伸出自己磨出厚茧的手给江姑姑看:“姑姑,你瞧瞧我这手适合调香不?” 江姑姑一脸无奈:“先把这茧子去了?” 觉着这手骨节粗大,哪里有娇女子十指柔荑之感?跟个乡间终年劳作的妇人一般。 五娘赶紧收回来,眼巴巴地哀求道:“这茧子薄了拿兵器可疼了,以后还得长出水泡再磨出来。江姑姑可别折磨我了。” 江姑姑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求五娘学会。只求她能粗略了解一下,起码知道别人在干什么,不要一问三不知。 于是除了早上练武,五娘都被江姑姑拉着跟着请来的师父一起学。 品茗起码能喝得出来是什么茶;抚琴能听得出来曲子;下棋看得出走势输赢…… 楚梦栖无事自然作陪,以前这些事他也粗粗学过一些。在离川那些年根本用不上也渐渐忘得差不多,这下也算是重温。 五娘学的很是认真。别的不说,就连那茶水都喝得肚子撑,嘴巴吧唧酸了也喝不出毛尖与碧螺春的区别…… 江姑姑也不好说什么,皱着眉一脸愁容,最后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 毕竟王妃努力了,至于努力后果是什么,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李姑姑倒是整日乐得清闲,与水秀一起探讨时下北都最流行的发式与衣服纹样,想着怎么在秋日聚会宴饮中让王妃一枝独秀。 北都的秋天在达官贵人看来都是一个忙碌的季节,各家走动都是联络感情。离王与王妃回到北都第一个秋天,怎么也得有人邀请吧,王妃容貌出众,怎么也是一鸣惊人。 丈夫儿子在朝堂上挖空心思钻着牛角尖,夫人小姐也不能坐在家里只享清福,也得替家中男人们走动。 今年北都又多了一件新鲜事,看谁家第一个给离王府送请帖的。 送了怕人家不接因为不熟让自己难堪,不送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好歹也是皇帝的兄弟,要是轻慢了惹得皇帝不高兴后果不知要如何。 因此,达官贵人都伸着脖子观望,看谁家第一个出头。 离王府收到第一封请帖是靖安国公府送来的,大红滚金的封皮,郑重其事。 第129章 离王? 五娘瞧着滚金的请帖细细回忆起来,这靖国公年纪比阿爹还要年长十余岁,估摸着现在也有古稀之年,垂垂老矣。 靖国公也是武将世家,到他这里凭借驱逐胡奴一千里的军功,子孙又镇守北疆,让胡奴二十年不敢南下。南平侯被灭门那年,侯爵升为公爵,是大遂独一无二非楚姓的公爵。 前几日看北都名录才知道靖国公卧床好几年,看样子时间也不多了。这次送的不是什么雅聚,而是靖国公孙女的满月酒。 为何要一个孙女要这样大办满月酒,因为靖国公也有三个儿子,孙子也有十来个,家里不缺男丁。这个孙女可是整个国公府上下唯一的女娃,能不视如珍宝吗? 靖国公大儿子原本是世子,后来孤军深入胡奴王庭,连尸首都没有回到故土。二子因战残疾,诸孙年幼,由三子陈措袭爵。 这个满月女娃的父亲便是赵措。 说起来当年五娘回北都那一年,与靖国公家中几位年轻男子也有接触。反正大家都是武将,拼打喊杀的有共同语言,不如北都那些文臣扭捏。当时还与赵措议过亲,要不是楚梦梧赶紧表明心迹,说不定真能侯爵两家联姻呢。 楚梦栖听到这前尘往事倒不慌乱,眉峰微动,拈着一枚棋子道:“当年靖国公赵越与平南侯高均势分南北,人称北赵南高。若是你们两家结亲,南北军权联姻,皇帝怕是睡不着了,灭门就不只是高家。所以你啊,注定要当王妃而不是国公府夫人的。哼!” 五娘想了想也对:“赵家子弟娶的都是低门小户的女儿,女子都是低嫁,就是生怕皇帝猜疑他们在朝中结党坐大难控制。” 楚梦栖抬头一笑:“而后赵家子弟娶的都是靠近边疆府衙里的官家女,既可以拉拢与边疆府郡关系取得他们的支持,也避免与北都朝臣有所牵扯。一心只在边疆抵御胡奴,充耳不闻朝中事。听说这位世子妃出自边疆一个武将之家,容貌说不上倾国倾城,倒有些女将军的豪爽。” 做低伏小,只做分内事,不牵扯朝政,也是靖国公府能巍然耸立的根本。 不管如何,人家送来请帖肯定要去的。楚梦栖亲自写了回帖,让人送回去。 五娘自然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离王府,不想出去笑脸应酬。既然回到了北都,决心要做某些事就必须出门,尤其像这种在北都举足轻重的高门大户更是要混个脸熟。 可是当年高家被灭门,总得有个由头。外面说着高均谋反,私通敌国、吃空饷,要完全定罪定论都是需要确凿的证据。即使皇帝在没有任何人的举报与实证的情况,凭一己的喜好也不能下诏杀人的。不然后面的史官就不会放过他的,天下悠悠之日也是杀不尽的。 所以这个举报的是谁,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高氏叛国谋逆?九年前的案子,又不能去刑部翻看卷宗,就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寻找蛛丝马迹。 坊间传闻或许不是真的,但不会空穴来风。市井百姓喜欢添油加醋,但上层勋贵世家却是能接触到最核心的秘密。 这一日五娘精心打扮一番,穿着陈行送来的蜀锦制成的衣裙,头上戴着蛮族的蝴蝶簇花银冠。 楚梦栖与陈行达成交易,离王府替他店铺宣传造势,他替离王府打探消息。 江姑姑却有些担忧怕被人骂不伦不类,五娘却没有这样的担忧。若是她真的一副遂女打扮,那才让人多想呢。 离王府的马车停在中门大开的靖国公府门口,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正是门前车水马龙的时候。他们的马车也只能排到后面,竟无人一识得。 门子瞧着这辆马车有些眼生,但拉车的马一眼就瞧出来不是一般的马匹。笑着脸迎上来:“敢问是哪位府上的贵人?” 左蒙盯着门子看,门子只觉得两道寒光向自己射来。这样得体的护卫也怕是一般人家请不起的。 “离王府。”左蒙淡淡道,“劳烦禀报你家主人,离王到。” 门子脸一下就提起来:“原来是离王殿下大驾光临,快请进。”说完拉上旁边一个门子嘀咕两句,那名门子赶紧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楚梦栖缓缓下马车,又慢慢地扶着五娘下马车,两人又好整以暇地抬头仔细仔细看了御笔所赐的靖国公府四个大字。 站在门口迎客的靖国公世子赵措瞧着这两人动作怎么这么慢,瞧着又眼生,预备上前问候。才下两步台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声音,竟是母亲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迈着步子朝在门外走。 “阿娘!”赵措叫了一声,正想问为何出门迎客,却不想围绕她一圈的姑姑嬷嬷把他阻拦在外面。 “老身见过离王殿下、离王妃。离王殿下与王妃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国人夫人说着要就行礼下跪。 楚梦栖哪里能让老人家行礼,赶紧上前搀扶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免礼,上门叨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靖国公乃是国之柱石,大遂北境定海神针。大遂北疆安稳乃是靖国公一腔热血洒边疆换来的。按理栖应该向靖国及老夫人行礼,哪能受国公夫人大礼。今日国公夫人孙女弥月之喜,理当上门相贺!” 赵措更是愣在那里:离王? 楚梦栖与五娘俩人搀扶着国公夫人进府,赵措只能在拥挤的人群里望个模糊的影子。 这传说中能够平定离川的离王是不是像他们一样五大三粗呢? 离王没望着,倒是离王妃突然转过头来,碰到赵措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 赵措被这一笑惊了一下:怎么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感呢? 男女席分开,五娘先随着女眷去看了看襁褓中的女娃,粉嫩可爱。女娃的母亲人称元娘,对这个离王妃不甚熟悉,只听说蛮族出身,怕有些不懂礼仪。按理说都是武将出身,别的没有胆识肯定有,只是瞧着王妃居然生了胆怯之心。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自己连皇后都见过,除了恭敬也滑行出些别的。 五娘倒是一直带着温和的笑与女眷们问好,虽然带着生疏,看得出来也是用心的。自谦说自己是个蛮族女子,不大懂大遂的礼仪。回这北都大半月都跟着从宫里出来江姑姑学礼仪,不到位的地方请各位谅解。 你一个王妃还容得着我们谅解,看到王妃放低身段与她们攀谈,众人也就附和几声。 第130章 不过是北都一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趁着看女娃的时候又开口称赞几句,大家就聊起孩子来。东一句,西一句,拉近了距离感,谈笑起来。 不过是家中儿女之事,布料首饰之类寻常话头。众人都称赞离王妃穿得容光焕发,想来上次陛下的赏赐还是有些用途的。 看完孩子便入 席,五娘自然是坐主座,把主位让给了国公夫人,自己与元娘分坐两边。 国公夫人年迈,不甚劳力,陪着吃了几口菜便退回后院。元娘想着孩子要喂奶,便陪着老夫人回了后院。 由着她们吃席,自由些。 五娘旁边坐着莫约三十岁的夫人,云鬓珠钗,很是华贵。大概是喝了几口酒,脸上已是红晕:“还是赵世子有福气,娶了元娘这般好个媳妇,如今儿女双全。若是当年真娶了那个高翎……” 未等她说完话,旁边一个绿衣圆脸妇人赶紧拉扯她的袖口:“贺夫人喝多了……” 此话一出,桌边一片安静。只有五娘一个人一脸无辜:“各位这是怎么了?” 绿衣妇人笑着出来打圆场:“不过是北都一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既然都好不容易扯起这件事,五娘怎么可能轻易过放,一脸好奇:“我恍惚听见高翎,是不是高均的第五女高翎啊?那女子也在离川待过好几年,听说很是意气风发,立志要做大遂第一位女将军呢。” 高氏灭门已过去九年,虽然坊间也时常被人提起也不是什么禁忌,但在这种贵眷集会上提起总有点让人不舒服。 毕竟这事当年可是还是五皇子楚梦梧以太子名义发的太子令。 绿衣妇人大概以为王妃出自离川,对高均一家在北都的遭遇好奇也理所应当。心下又生巴结之意,连连开口:“是呢,只是那女子九年前就死在大火之中,很是可惜呢。” 五娘一脸惋惜。 有妇人插嘴:“大家还是小心些,今日可是元娘幺女的满月宴。要是主人家还在,怕不得提这两个字。” 五娘眉目更是玩味起来:“哦?” 那妇人见王妃如此兴致,趁着微浓的酒意打开了话匣子:“高翎十二岁回北都,与赵世子交好,两家还议过亲来着。要不是后来那位横插一脚,想来也没得今日这场满月宴了。要知道,当年赵世子可是很中意那高翎,天天追着要跟她比试武艺。高翎虽然习武,女子体格怎么抵得过男子,不过是赵世子想让高翎多看他两眼,讨得高翎欢心。总是当高翎的手下败将,才一直纠缠着高翎不服输要再比。” 五娘包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没吞下去:那时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天下无敌,原来是赵措故意放水啊。 “元娘也是武将出身,没那般小气。高翎死后一年赵世子才迎娶元娘入门,元娘与那高翎都没见着面,不过是前面一个虚无的影子罢了。只是同是武将之女,免不得被人拿出来比较。总归元娘阿爹比不得高均,总输了一头。” “你说这捕风捉影的事干吗呀?吃菜吃菜……” 五娘正听得起劲居然结束了,脸依然笑着,心却有些不满:哼哼,只要你们敢开口,我就能让你们一直说下去。 吃完席,接着大家便在花院内休息聊天。免不了有些娱乐活动气氛打发时间,例如投壶! 五娘会心一笑,这可她拿手好戏啊。 由于五娘是众人地位最高者,便由她第一个投。 《狸首》声起,众人都围观过来,想看看这位上过战场的离王妃有何能耐。 八支竹矢在五娘手中听话,随意那么一投便飞向壶口,稳稳地落在其中。 司射高声道:“离王妃投壶,有初……” 接着是连中、散射…… 五娘只管把竹矢投,不但八支竹矢全中,最后两支竹矢同时双手投出连中贯耳,赢得了贵眷们的连连惊呼和吹捧。 女眷们在水榭旁边娱乐,赵世子却站在对面桂花树下沉吟不语。 由于灌木遮挡,对面看不到他,他却可以透过缝隙看清楚对面。 跟在身后的随从心下打鼓,世子何时有了偷窥女子的喜好?莫不是看上那位世家女郎要纳妾,今日来的都是有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女眷啊。 赵世子看完王妃投壶,神色有些与平常不一样。平时清澈而豁达的眼神突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阴云。 深深呼吸一口后,转身离开桂花树。 转入男人们的应酬之中,随从发现自家世子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离王身上。 当年还是无忧无虑的赵三郎君在北都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少年郎,家中议亲好几年都没中意。他觉得文官女太过柔弱,吃不了边沙的苦,一直想找个武将出身的女儿。他又嫌弃人家粗笨,一点都不委婉。母亲找遍了北都所有名的媒人都找不到合适的,就任由他淘气。 直到他听到了高均大将军还有个女儿,也没怎么上心。只是北都少年郎偶然一次聚会,他碰到了女扮男装的高翎。 高翎高昂着下巴,手里拿着八支箭:“本郎君想投几支投几支……”真正的骄傲至极。 当年若不是楚梦梧从中插一脚,他恐怕已娶得心上人归家。 至于后来高家出事,事出突然,明明睡前他还在难过五娘明日就要嫁人,心痛得整夜都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高家就谋逆被诛,丝毫也没耽误五皇子娶正妃、封太子。 他也只能唏嘘怅然,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父亲一直低调的良苦用心。 阿爹让家中人对此事保持沉默,当做是未来皇帝对武官们的一次警示。 没想到的是高家被灭后不久,楚梦梧太子继位,拉拢赵家安抚武将。又加上兄长在边关又一次大捷,趁机便又封了公爵。 若不是大家都知道赵家一直镇守北方,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靖国公赵家只能更死心塌地为新皇卖命。 如果当时靖安侯如果知道自己儿子利用职务之便放高翎出城门,恐怕当时就要被死气,活不了后来这么多年。 当时赵措在羽林军是个小校尉,那天玄天观给皇太后烧纸马就是由他负责护送的。 现在想想如果是现在,他估计都没那个胆量敢如此放肆隐瞒。 当年一颗少年心盈满热血,恨不得都掏出用双手奉到中意的女郎面前,让她看看真不真,假不假。 满月酒欢欢喜喜地折腾一天,直到月上云端才宾主兴尽而散。 五娘分明上马车前还笑着与众人道别,一进马车重重地坐到软垫上,疲惫的脸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梦栖笑道:“怎么,今日累着了,那些贵眷可为难你了?” 五娘摇摇头:“没有。” 第131章 夜访凤仪宫 “有无收获?” 五娘点点头,眯着眼疲惫道:“今天认识了几位官眷夫人,其中包括刑部的。只是今日初见,她们谈话都忌讳,没有敢放开说。等多参加几次,她们会慢慢放开的。找个机会告诉陈行,他店铺的蜀锦我可给他打出去名号了,就等着送财上门吧。” 楚梦栖见她是真的累,便不再言语,把肩膀把借过五娘已经摘掉银冠的头。 车夫鞭打马匹,马车缓缓驶离。 清亮的月光下一团黑影长久未动。 *** 皇帝今夜又独自宿在乾元宫,皇帝勤政,奏折批到子时,累得不想挪动。 一番洗漱后上了床榻,整个乾元宫就格外地安静,连那还没来得及冬眠的蛐蛐都不敢冒一声。 皇帝睡眠需要极安静的环境,有点杂音都会惊醒。 又是一个怪异的梦,梦见一个美丽的女子浑身是血地站在大火中,神情哀伤。她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一只镶嵌着七种宝石的凤钗,七宝凤钗。那 只华丽的珠钗在烈火之中也没有失去亮丽的光泽,却比火焰更灼得人眼疼。 火焰的灼热感像要把皮肉都要烤焦。 皇帝想要上前拉她出火场,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只能一声又一声地惨呼:五娘! 女子双目含泪,只是嘴角含笑默默地望着他,眼里却是悲愤欲绝。 血突然从她双眼涌出,本来姣好的面容变得可憎。四周响起了兵戈声,女子身影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成了满天飞舞的抓不住的灰烬。 夜风钻过缝隙,发出呜咽之声。 皇帝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凉意弥漫的秋夜里一身冷汗。 已经过去九年,皇帝都会时不时做这个噩梦。只要有些许的牵扯起记忆,晚上必定会在梦里见到她。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要刚溺水,需要有空气驱赶窒息感。 小内侍听闻动静,悄悄地从黑暗中抬起头,轻声道:“陛下……” 皇帝抬头看到月光正好照进窗棂,在黑色地砖上投下清晰的花纹,纠缠萦绕,条条分明。 “没事。”皇帝的脾气一向很好,很少对无关人员迁怒。生怕一不小心让人猜透自己的脾性,被人拿捏。 皇帝起身,赤脚走在冰凉地砖上,凉意清晰地脚底传来。 小内侍很想提醒他地上凉,想爬过去替他套上软鞋。看着陛下落寞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 推开窗户,夜风很凉,令人清醒。 皇帝的目光望向了虚无的东南方向,那是离王府的方向。 “昨天离王与王妃都去靖国公府了吗?”皇帝好像是自言自语,刚才开口的那个小内侍像鬼魅一般出现在皇帝身后五步之遥。 小内侍叫何喜,是何庆收了几年的徒弟。人精灵,话很少。 “回陛下,离王殿下与王妃都去了,至夜方回。听说离王与众人相谈甚欢,离王妃与众女眷也颇为融洽。” 何喜一边回答一边把一件外衣轻轻地披在了皇帝单薄的寝衣上。年轻帝王除了操劳国事,并不贪恋床笫之事,身材挺拔有形,富有朝气。 皇帝突然想到高翎,她是多么不喜欢斡旋在人与人之间猜度人心、权衡利弊、曲意逢迎。七弟本是个孤寡性子不喜热闹之人,喜欢独坐一处长久地一动不动,或是读书或是下棋或是发呆…… 想想这两个人一个是慵懒的小猫,一个是奔腾的小马。 几年时间,人都会变的。 长久,皇帝依然看着月亮,月亮依然是几年前的模样。 “明天宣离王进宫。” “是,陛下。” 皇帝忽而又想起什么:“白天听说太子没在东宫读书,整日都在凤仪宫?” 何喜道:“太子殿下前日去鹤福宫请安,碰到二皇子正在学走路很是高兴,便与二皇子一起玩。当时皇后娘娘有事先离开,太子殿下玩得太热出了一身汗,太后娘娘怕脱了衣服容易着凉就没让随侍的嬷嬷脱外袍。等皇后娘娘再来接太子殿下的时候中衣都湿透,被夜风一吹受了凉,前儿晚上回去就开始高热。太医守了一夜,退了又起,折腾一夜。昨天白天精神不大好,一直念叨母后,皇后心疼太子就一直把太子留在凤仪宫里照料。皇后娘娘还特给讲经的先生告了假。” 皇帝皱眉,沉声道:“怎么没告诉朕太子病了?都是说太子贪玩不上课!” 何喜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满,赶紧跪倒在地:“是太后娘娘不让的,孩子三病两灾得也正常。陛下应该以国事为重,由皇后娘娘与太医照顾太子殿下应该会很快就好起来。以前太子高热过,不过就三五日的时间就已活蹦乱跳。” 皇帝回想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很少记得太子生病。 小孩多病,只是有人不告诉他太子时常闹小毛病。 而二皇子楚弛一有点风吹草动,淑妃胡芊与太后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知道。在他的意识里,小太子是一个健康又不需要父皇费心的孩子,就不会把更多关注给太子,只会更注重他的功课。 皇帝忽地心生亏欠:“摆驾凤仪宫,朕去看看弥儿。”忽而又想到这深夜如果大张旗鼓过去动静太大反而闹得不安宁,“算了,别弄大动静。朕就夜访凤仪宫,不要吵着太子休息。” 深夜的凤仪宫址十分安静,长廊下的灯笼时不时轻微地晃动,才有一点动的迹象。 只有几个守夜的宫女挤在背风处说着悄悄话抵抗着不断来袭的困劲,就着后宫的琐事三言两语吐槽开了。 “你说太子这次能病几天啊?真是太能折腾人了,昨晚折腾一夜,今夜瞧着又是一夜。皇后娘娘就那样不眠不休地守着,眼圈下都一片乌黑。” “三天发烧,四天左右差不多好全,前前后后也得十来天吧。以前太子生病,皇后娘娘也是这样过来的。” “真是倒霉,轮值轮到太子生病。凤仪宫本来人手就少,还多了这么个小祖宗,真是不让人活了。” “就是啊,东宫不是有一帮子人伺候吗?非要拉上我们这些奴婢的一起受罪。” “东宫的人手还不是凤仪宫分过去的,太后娘娘说以前凤仪宫那么多人是因为有太子在,现在太子住东宫肯定就要把人手挪过去。瞧瞧这所谓母仪天下的凤仪宫居然连一个淑妃伺候人手一半就不到,也是皇后安静不闹事。若是我肯定就问问太后哪个才是真正的儿媳!偏心偏到家了,偏偏陛下从来不过问娘娘的事,由着娘娘受委屈。好歹也是皇后啊,怎么会被一个妃子给比下去了。新进贡的好东西都先由着她们选。太后不必说了,那淑妃也争着要最好的。” 第132章 一家三口 “听说二皇子生病,淑妃娘娘恨不得让整个皇宫都围绕着二皇子转。哪像太子,就一个太医跟着。” “上次二皇子打了几个喷嚏流了点鼻涕,陛下还亲自来看过二皇子,很是亲厚呢。果然小的才得宠……” “你小声点,要是被鹤福宫里来的姑姑听到了小心嘴巴子。” “你说兰姑姑啊,她这会子不知道在哪里呼呼睡大觉。除了成天挑事就没见她干过别的正经事,仗着自己是太后派来协助皇后的。做什么事都把太后娘娘抬出来,连赵宫令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说一,非要说二,那架子比太后娘娘还要大。” …… 本来夜行,皇帝身边就跟两三个随人,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凤仪宫,哪知在转角处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灯光昏暗,何喜瞧着皇帝脸色很是不好,却无一丝怒气。 伫立在黑暗之中听得差不多,皇帝也没心情再听下去,便迈步到了她们跟前。 几个小宫女见皇帝突然出现,吓得在跪在地上起不来,一个劲地求饶。 皇帝只是冷眼瞧着她们,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心中莫名涌出几分怜惜来。也不怪这些小宫女说这些,自己是对皇后、太子关心太少。 皇帝不说话,何喜自然猜到并不想惩治她们,上前吩咐她们:“陛下夜访凤仪宫只不过是记挂太子殿下的病情,你们还不去请兰姑姑过来?” 小宫女听了这话,才勉强起身,忙不迭地朝后小跑而去。 皇帝静静地走进偏殿,殿内大概为让太子安睡,并没有点多少烛火。 皇后靠着床柱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太子,微合目,眉头微皱,看样子并没有睡得很安稳。卸了钗环妆容,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一身素色的常服。 床边伺候的赵宫令见皇帝进来吓了一跳,刚要动就被身后的何喜用手势止住,乖觉地不再动。 皇帝轻声问:“太子怎么样了?” 赵宫令不敢隐瞒轻声:“太子殿下这两日白天还好,就是晚上反复烧,烧起来别的宫女都不要,只要皇后娘娘一人抱着才入睡。这会子烧才刚退下,太医说莫约一个时辰后还要烧起来。” 皇帝点点头,看到皇后憔悴的面容知道她熬得厉害。轻手轻脚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太子露在外面的小手,微微有些发烫。 小太子大概感受到了凉意,动动手。 皇后感觉到怀进而轻微的动作,睁开眼以为太子又烧起来不舒服,睁眼看到皇帝一脸心疼地坐在自己床边。 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没有内侍突然禀报,皇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床边呢?莫不是自己太累都出现幻觉? 刹那失神以后皇后发现这不是梦,赶紧要起身来行礼。 皇帝按下她瘦弱的肩膀有些内疚:“就好好坐着吧,别顾着那些虚礼。皇后这两日照顾弥儿很是辛苦,倒是朕这个做父皇的连儿子生病都不知道。” “陛下日夜操劳国事,这些小事妾能照顾得过来……” “这些话不要说了,朕是皇帝,也是父亲,也是丈夫。皇后,辛苦了。”皇帝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肩膀,以示抚慰。 皇后闻言,眼泪都要掉出来的。这成婚九年来,皇帝第一次如此亲切温柔地跟他说话。 父亲,丈夫,这是多么有暖意的四个字啊。 皇后点点头,怕说再多影响到太子,便不再多言。 皇帝脱鞋上床,坐到皇后身边,让她把身体靠在自己身上,还轻轻地搂着她。 太子的重量一下子从发酸的手臂转移到身上,手臂的酸胀顿时得到缓解。 现在已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尊卑,只想靠在皇帝身上让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慢慢消散。 皇后简直要被皇帝这一番操作感动得无法言语。 自己在后宫与太后斡旋,已经不得太后青睐,因此太后处处为难。自从二皇子出生后,太子在太后那里分量明显轻不少。太后更疼二皇子一些,毕竟他们的血脉比起自己要近不少。 皇后惶恐过,为太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久,太子再次发起烧来,皇帝亲自拧湿毛巾。笨手笨脚,不是太干就是太湿,要反复好几次才能把握好干湿度。 赵宫令看着着急也并没上前代为拧,这可是皇帝第一次亲自照顾太子,这份情谊可比什么珍宝赏赐都要贵重。 皇后接过毛巾给太子敷额,觉得身子烫又把太子外衣给脱掉散热。 “太医说了孩子发烧也散热才好,陛下不会怪妾吧?”皇后小心道,生怕皇帝责怪。 皇帝摇摇头:“你把弥儿照顾得很好。你一直照顾弥儿,自然处处都会替他着想。” 小太子不舒服,睁开眼居然看到父皇,眼睛突然闪出光芒来。仰着红彤彤的小脸问:“母后,我是在做梦吗?我好像看到父皇了。” 皇帝一哂:“弥儿没有做梦,是父皇来看弥儿了。弥儿生病很难受吧。” 太子眼神闪烁着惊喜,拉着皇帝的说高兴道:“真的是父皇耶,我从来没有在夜里见过父皇呢。” 皇帝不知怎么的心下一酸,把太子接到自己怀里来抱着:“那以后父皇就要多陪陪弥儿,有时间夜里也陪。” 小太子道:“父皇今夜不走了好不好?就陪着弥儿与母后。弥儿难受。” 皇帝点点头:“今夜不走了,就陪你们。” 等太子烧退,两个大人也困得不行,一同倒在了凤榻上。 太子睡里面靠皇后,皇帝只能睡外面。 皇帝第一次觉得,一家三口也挺好的,缓缓地合上眼。 再也没有怪梦,睡得格外平静。 里面情意暖暖,外面却秋风凉凉。 何喜打了一个哈欠,赵宫令悄悄出来告知陛下与皇后、太子都睡了。只不过看着天色最多也只能睡一个时辰,要吩咐朝元宫那边把皇帝明日需要一应事物准备好。 何嬉笑着应下:“赵宫令提醒得对,何喜这就安排下去。” 赵宫令看到跪在石阶上瑟瑟发抖的兰姑姑轻声提醒何喜:“兰姑姑可是太后派来的指点皇后娘娘。” 指点?指指点点吧! 何喜不以为意:“这是陛下的意思,太子殿下生病,应该多个人伺候更好不是吗?” 赵宫令点点头,她心里巴不得这个兰姑姑多吃点苦头。她明明才是这凤仪宫最高女官,自多兰姑姑来了以后到处说她的不是,颐指气使。甚至有时还能顶皇后娘娘的嘴,的确过分了些,杀杀她嚣张的威风也是好的。 赵宫令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困,浑身倒舒坦许多。 太后娘娘的手也伸得也太长,这也算是警告吧。 只这看似平静的后宫怕不会再平静。 第133章 为难 后宫妃嫔无不羡慕嫉妒,尤其是一向因为太后偏爱的淑妃更是气得恨不得咬碎银牙。 淑妃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容貌倾城,自小又是娇养深闺,心高气傲。比起稳重端庄的皇后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鲜活,美丽,张扬,令人怜惜。 淑妃胡芊进宫本就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 前期倚仗太后支持与皇帝的偏爱,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进宫不到一年一举得男,这让她觉得自己离那个凤位又近不少。 太后让再等等,等到时机一到那个凤位就是她的。 一直以来皇帝都不喜欢那个不解风情的皇后,怎么突然之间就换了性?肯定有古怪。 难道是因为骨子那点血脉亲情? 淑妃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点,看着正在地上蹒跚学步的二皇子,心想:这也是皇子啊。 翌日一早,皇帝照常穿戴好要去早朝,还召了楚梦栖进宫,估计怎么也得要晚上才能过来。 皇后也顶着满脸的憔悴起身梳妆,皇帝心疼:“白日里让嬷嬷看着弥儿,你多休息。” 皇后欲言又止,赵宫令开口:“皇后娘娘每日都要去向太后请安。” 皇帝微微蹙眉。 皇后赶紧解释:“晨昏定省乃是妾对太后的孝道,不能轻视。”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叮嘱她白日里抽空好好休息。到晚间再来陪他们母子一起用晚膳。 皇后笑着应下。 目送皇帝离开,皇后浑身放松,身体虽然疲惫,内心还是高兴的。 赵宫令笑道:“奴婢知道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皇后嘴角微微一笑:“赵宫令,找个时候还是替本宫好好谢谢何庆何喜两师徒。今日的妆就替本宫上浓一些,遮掩疲惫之色。” 服侍完皇帝,又哄了一会闹腾的小太子,皇后这才起身前往鹤福宫给太后请安。 因此到达的时间比平日晚近两刻钟。 赵宫令一脸担忧,本来计划向太后道个不是,说昨夜太子闹腾得太厉害起不来。 皇后坐在凤辇上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朝霞,中秋的空气已经有微微的寒意:“该来的总会来的,无须避开。若是昨夜陛下没有来,或许太后不会计较。可偏偏陛下来了,此时这个消息怕已经传遍后宫。太后与淑妃怕对本宫已心生不满,若再是招惹她们后果只会更严重。所以还是小心点,大不了先受点罚让她们舒舒心。只要陛下心中有本宫与弥儿,再多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赵宫令点点头,不再言语。 太后威严地端坐在主座上,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衣饰华丽得像是端坐香案上的菩萨,眼神少了几分菩萨的悲悯。 皇后按照惯例请安下跪:“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安泰。” 若是往时太后必定在皇后下跪前就说免礼,而今日看着皇后衣着华服缓缓下跪没有开口。 皇后行完礼也没有让平身,太后只是端起一碗茶慢慢地品起来。 皇后也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一脸恭敬的样子。 整个主殿内,鸦雀无声,殿外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时光好像在一刻被无限延长,皇后觉得膝盖酸痛不已,也不敢挪动半分缓解。 片刻以后,太后喝完茶也缓缓开口,听不出喜乐:“皇后,听说昨夜皇帝夜访凤仪宫,还留宿了?” 皇后答:“回母后,是陛下担忧太子,故而夤夜前来,一早就走,半未耽误上朝。” “皇帝白日里要操劳国事,皇后还是不要让陛下太过劳累了。陛下是天下的皇帝,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臣子。弥儿身体不好,皇后自己要上心。如果皇后觉得照顾孩子太过劳累,可以交由哀家来照顾。前朝的皇帝安定天下,后宫就交由哀家来打理,后宫安定了皇帝才能无所牵挂地料理好朝政。你是弥儿的母亲,也是天下的母亲。弥儿生病你要照顾,天下百姓的疾苦你也要放在心上才是。” 皇后心里突然好像结了冰,脸色抑制不住地难看。浑身也微微颤抖一下,流苏轻微地晃动起来:“母后责怪的是,是儿臣不懂事。只是弥儿年纪小,又淘气,怕吵着母后。儿臣年轻,还能看得住他。” 太后嘴角微微一笑:“皇后是觉得鹤福宫里这么多嬷嬷都是无用?还是说皇后觉得哀家老了不中用,哀家看护不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说到最后,太后加重了语气,微微有些怒意。 “儿臣不敢!”皇后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见皇后如此恐慌,看来警示的目的达到。弥儿没有驰儿亲,她才懒得去看护。皇后如此在乎弥儿,只要溺爱,不还怕弥儿成得了才:“哀家说笑,弥儿年纪还小,你就多多上心吧。起来吧。” 赵宫令搀扶起皇后,发现她皮肤冰凉。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明白太后只不过是在敲打她,并不是真的要带走太子,略微松懈。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太后没有再为难皇后,叮嘱几句无关紧要的,让她回宫照顾太子去。 看着皇后没有来时无所畏惧的气场,背影有些踉跄,太后很满意刚才的举动。 等到皇后走后,淑妃一脸不满地向太后撒娇:“姑母,您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 太后道:“难道就要因为这点小事与他们夫妻撕破脸皮?我问过凤仪宫的宫人,是皇帝睡不着自己悄悄地跑到凤仪宫去的。哀家若是做得太过,必定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太子生病是事实,皇帝看望儿子也是情之所至。哀家不好做得太过。” 淑妃仰着一张娇艳的小脸:“也是,凤仪宫是最靠近乾元宫的,她占着地利呢。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弛儿也是皇帝的儿子。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太后微微一笑,面露慈爱伸手抚摸,爱怜道:“你这个小脑袋整天想着什么呢?陛下的宠爱只是一时的,只有儿子才是立身之根本。你可要好好教导弛儿,让他得到陛下的宠爱才是最要紧。自古以来,有几个长子是占着长子的位置得到最多疼爱,却没有几个成才的。自古慈母多败儿,看看皇后那样恨不得把太子时时都捧在心口的样子,就直到以后是个不成器的。” 淑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134章 让车 回到凤仪宫,皇后脸上强装的从容顿时卸了个干净,只有劫后余生的苍白。内心还因为刚才太后一番言语而慌乱不已,瘫坐在凤椅上。 “赵宫令,是不是本宫还是太弱?太后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让本宫失了分寸。若是太后真的带走弥儿,本宫……弥儿是本宫在这皇城之中的唯一,若没弥儿在身边本宫即使是皇后又如何?” 赵宫令赶紧安慰她:“娘娘是太过于担忧太子殿下,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再说太后已经说不带走小殿下,娘娘不必忧虑过度。” 皇后点点头:“什么样的折磨本宫都受得,就是受不了与弥儿分开。宫里那些人冷嘲热讽也好,背地里说本宫比不上淑妃也好,太后不待见也好,只要弥儿在身边,一切都好。” 赵宫令道:“娘娘还有陛下啊,昨夜瞧着陛下对娘娘眉宇间温柔了些。” 皇后摇摇头:“陛下的宠爱太过飘忽不定,本宫容貌本就不及淑妃。又被教养得无趣,性情也不讨喜。更比不得那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昨夜也是因为弥儿的缘故,不是皇帝偏爱本宫。” 赵宫令迟疑一下还是开口:“奴婢瞧着离王夫妻恩爱非常,皇后何不向离王妃讨教一下夫妻之道?” 皇后脸上窘迫心中扭捏:“这样不好吧?” 这种隐秘之事怎好向外人道出? 赵宫令语重心长劝解:“在这深宫之中,不外乎母以子贵,子凭母贵,只母子相互扶持方得长久。太子在娘娘身边长大,自然是父母和睦方能给太子树立一个好榜样。陛下壮年,以后肯定少不了选妃。这后宫中的美人只会更多不会变少,独宠是万万不能奢望的。但可以从陛下身上得到想要的。男子都喜欢女子顺自己意,娘娘若不是做出些改变。以后太后娘娘耍起威风来半点依靠都没有才是危险,像那浮萍无根只能随波逐流,飘忽不定。” 皇后若有所思,点点头。 *** 自从去过靖安国公府,请帖像雪花一样飞来。 五娘忙着把之前见过的人理清关系,能记住的人脸都做好特征标识,生怕下次见到认错就很尴尬。 这是离王府归京后过的第一个大节,李姑姑与江姑姑两人商量着怎么布置府中有些过节的气氛。水秀跟着她们忙里忙外,甚是喜悦。 原来遂人过节这么隆重啊,连吃食品种都做得很多。 离川过中秋有吃糍粑的习俗,把捣烂成泥的糯米饭揉捏成团压制成一个大饼就是糍粑,糍粑做得像月亮一样又大又圆。而北都吃的是做工更繁复、口味更多的月饼,香甜可口。 还有廊下挂着可爱的花灯,也十分精巧。 楚梦栖忽被召入宫,一路思忖着陛下不是像是个很闲的人。 早上皇帝有早朝,所以楚梦栖并不忙着赶路,等待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不如慢慢去。 中秋的北都,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息,大街上都飘浮着一油脂混合甜腻的香味。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气的喜悦。 中秋原为祭祀月神保佑和丰收,想到一路过来的那群秋收后还佝偻地捡谷穗的百姓,楚梦栖心情变得沉重。 红墙琉璃瓦的后宫渐渐清晰,总让人觉得一种无形的威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楚梦栖以为到宫门口,正准备起身撩开帘子下车。 左蒙的声音响起:“殿下,前面来有辆马车行驶过来,并没有减速的样子。” 楚梦栖提醒过左蒙,北都遍地都是达官贵人。他们初来乍到,能让则让,能忍则忍。 楚梦栖撩开帘子,一辆漆得乌黑发亮的马车在左右两队带甲的士兵护送下正缓缓朝他们而来。车棚四角垂下的铜铃伴随着行驶而晃动,发出阵阵清晰悦耳的铃声。车厢外观也装饰华丽,纹样繁复,勾勒得十分华丽。 拉车马是三匹青色的骏马,步伐整齐划一,一看就千挑万选且训练有素。 车棚四角垂下的铜铃下悬挂着汪字木牌,难怪左蒙会主动停下来让道,这是汪氏的马车。 未等楚梦栖开口问对面是谁,对面马车主人倒是先撩起帘子,露出一张略有风霜的男子脸来。那男子看样子莫约四五十岁,因为保养得当略有皱纹的脸皮十分白净,穿一身正二品紫袍官服。眼眯成一条细长的线,见着对面衣饰尊贵的玄色衣袍男子,五官长得赏心悦目,面如秋月。那人嘴角扬起含笑的,没有丝毫的恭敬,明明白白写着轻蔑两个字。 对方并没有下车的意思,且敷衍地拱拱手:“下官礼部尚书汪渤参见离王殿下,下官赶着回府参加小女及笄礼。就先行一步了,还请殿下见谅。今早陛下与下官讨论好多政务才耽误回府的时间,离王殿下回京也休息好些时日,应该没什么急事。殿下不会怪下官无礼吧?” 居然是汪相汪澄族弟,继相汪渤,能在这宫门口碰到,还真是有趣。 兵甲整齐的车队气势上就赢不少,汪渤仗着家族势力有恃无恐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楚梦栖脸上笑容真诚未见半分不快,也拱手回礼:“汪尚书乃国之重臣,有急事理应先行。本王恭贺汪氏贵女芳华曜日,喜乐安康。江尚书请——”说完做了一个优雅的请手势。 汪渤似乎很满意楚梦栖的态度,回一个礼以示感谢便放下帘子,马车施施然从旁边而过。 左蒙看着那行人大摇大摆地从身边路过,才让车夫驱车前行。 楚梦栖坐在马车内,听着那行人远去的声音,嘴角翘了翘。 汪氏一族猖狂如此,难怪陛下如此忌惮。 进了章华殿,皇帝已经下朝换上一袭玄色龙袍,坐在案前批改奏章。而案上左右两边都堆了好些奏章。 何庆向楚梦栖投来目光,只是轻微掠过,楚梦栖看到皇帝平静的神色,就明白皇兄今天又不高兴。 “臣弟参见陛下。”楚梦栖规规矩矩行礼。 等行完礼,皇帝才抬起头,放下笔淡淡道:“七弟免礼吧。无事让你进宫来陪朕,真是辛苦你了。” 楚梦栖道:“臣弟现在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赐。这些天臣弟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过的日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一想到王府库房里还有陛下赏赐的那么宝贝,就高兴得睡不着觉,别提多么逍遥自在。哪像陛下,日理万机,忧心国事。这倒显得自己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内心不安。” “若只是忧心国事就好了,家事也烦心。”皇帝言语中似乎有些不能向外人道的无奈。 “哦?国事臣弟身无一职,只怕帮不上什么忙。家事嘛?臣弟乃是陛下的弟弟,亦是家人。不知道能不能替陛下分担一些呢?” 皇帝扔了笔:“那七弟就陪朕走走吧。这偌大的天下也只能七弟与朕说说心里话。” “臣弟荣幸之至。” 楚梦栖腹诽:果然让我进宫就没好事发生。 第135章 动摇国之根本 漫步间,皇帝向楚梦栖隐晦谈起太后与皇后之间的隔阂,楚梦栖听得明明白白。 婆媳不和这个天下大难题,太后又管得太多。前朝汪氏与胡氏搅得不清,后宫太后专横霸道。 皇帝不过是担心儿子生病,觉得皇后辛苦对她温柔一点,太后就拿皇后出气。太后就要以此为借口威胁皇后把太子从皇后身边抢走,吓着皇后。 孩子乃是母亲之根,太后倒是真的会拿捏人心。 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这个皇帝当得也有些不是滋味。 楚梦栖虽得皇帝首肯能与皇帝并行,还是自觉地与皇帝微微错开一步。放低声音:“陛下知道为何父皇明知汪氏一族势大,还非要纳汪氏女为妃,还封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之位?” 皇帝凝视着楚梦栖,不知道他为何要提起贤贵太妃。 难道说七弟不知道贤贵太妃所生的四皇子夏王是当初立储时最热门人选之一?也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过这又与皇后与太后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楚梦栖看到皇帝的脸色微滞,知道自己刚说的话可能有些不明了,补充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和睦不是如死水一般平静,而是两道力量相互挟制,有活力而无威胁。” 一个念头突然从皇帝脑海中闪过,拨云见日。 后宫与前朝之间看似被高高的宫墙所阻隔,其实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后宫的嫔妃大多出身前朝官宦之家,正妻皇后只能有一个。而大多数妙龄女子甘愿放下贵女身份、正妻的荣耀进宫做一个随时都要向人下跪的卑贱妃妾,只不过希望通过讨好皇帝以换取父兄弟锦绣前程、延续家族的荣光。 而前朝官员则希望通过自己的政绩换取后宫女儿姐妹的安稳。两者相辅相成,彼此牵扯。 这是他们向皇帝所求的,而皇帝可以通过他们来平衡前朝与后宫的关系。 现在后宫以胡氏女为主,太后与胡氏女都是一家人,自然能够完全操控后宫。皇后与太后不亲,即使尊贵如皇后,也一样对太后唯唯诺诺。 想当年父皇在世时,怎么会不知道汪氏女进宫为妃会让整个后宫不会太平。难道父皇真的希望后宫一家独大?帝王的权衡之术不只用在前朝,后宫也可以用。 如果宫里再多一个骄横跋扈的女子,太后与淑妃的目光就不会落在一贯老实本分的皇后身上。 “七弟从离川回来没几日, 倒是学会北都那些穷酸士人打哑谜的本事。”皇帝语气轻松不少,楚梦栖猜到他肯定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 “臣弟刚才进宫的时候正碰到汪尚书的马车,真是好大的阵仗,甲士开道,三匹骏马拉车。他正着急回府参加女儿的及笄礼。臣弟见他爱女心切,就让他先走。想来汪尚书这位千金肯定灿若明珠,聪慧知礼。臣弟还听说汪氏一族女儿从小就养得心气傲,谁让他们是天下第一氏族呢。当朝为官者放眼天下不止百余人,门生故旧更是遍布大遂各地,都以汪氏正支马首是瞻。”楚梦栖把话点到即止,悄悄地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楚梦栖道:“人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七弟这仇报得连十刻都没有啊。都说离王是个不记仇的人,因为仇当下就报了,哪里还用得着记啊。” 楚梦栖脸上没有因为被揭穿而面有羞愧之色:“臣弟这点小小的私心居然被陛下揭穿,臣弟心胸狭隘,有愧于陛下信任啊。” 皇帝收住笑意:“其实汪尚书也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在朕面前提起他的这位千金如何美貌聪慧。朕只是觉得后宫有几位嫔妃就够了,何必再让如花似玉的女儿埋没在这深宫之中。七弟一席话让朕明白,不是朕不疼惜她,是汪氏不疼惜她。” “天下人家都重男轻女,养在深闺的女儿都是家族联姻的筹码。或许疼爱是真,利用也是真。” “那七弟娶弟妹又是哪个是真?” 楚梦栖嬉笑:“当然是喜好她的独特之处,那样的女子不会有第二个。” “上次送的三个美女你以才新娶妻不宜纳妾为借口遣散,要不为兄再赐给你几个?这北都美人可多了,风情万种、善解人意、诗词歌赋等等应有尽有。若是有看得上的,尽管向后兄开口。一进府便是离王侧妃,想来很多女子都不会拒绝的。” 楚梦栖吓了一跳,赶紧拒绝:“陛下还是放过臣弟吧,一来五娘脾气凶悍,怕是容不下人,那不是折腾人家嘛;二来臣弟身体也不大好,还想多活两年。请皇兄成全!” “哈哈,谁能想到能平复离州离王居然惧内!不过七弟提醒得真的很及时,最近朝中有个很重要的职位空缺出来。汪胡两家都盯着,今早还在为人选吵得面红耳赤。这下朕就知道该如何做,驳回汪氏提出的人选,作为补偿朕就纳汪氏女为妃。” “陛下圣明!只是汪氏把自己的女儿养得金尊玉贵,作为家族利益的礼品送出去,可却顾不得别人女儿的死活。”楚梦栖面色沉重起来。 “七弟是有话想说?” 楚梦栖知道时机已到,沉声道:“臣弟从离州回北都,走的是西蜀道,原本是想去看看四哥四嫂。结果意料之外沿途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有官吏剥削鱼肉百姓,民不聊生;有世家大族大肆兼并百姓土地,土地收成大部分归大族所有,却还要百姓承担土地的赋税。交了地租又交了赋税,百姓活不下去只能成为流民,而一些官员依靠镇压流已获得升迁的机会。” 皇帝刚才还和风的脸色又浮现出一层阴云,似乎不大相信所听到的:“西蜀乃是大遂的天府之国,物产丰饶,竟还有这种饥馑之事?” 楚梦栖言之凿凿:“何尝不是呢?百姓放着田地已经抽穗的谷田不能照料,只能躲到山里躲避官吏的追捕。出了西蜀已是秋收季节,本应该是丰收满仓,百姓应喜笑颜开。可是百姓不得不佝偻着身体去捡拾掉落的些许谷穗,为了一点野菜大打出手甚至头破血流。臣弟在府中也听说今年全国粮食丰收,各地粮仓装满粮食。可是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当然这只是臣弟看到的,也许在大遂其他地方真的是百姓富足安乐吧,是臣弟看得不够远。” 皇帝神色肃穆:“土地是百姓根本,也是大遂之根本。世家大族兼并土地就动摇国之根本啊。” 第136章 梧儿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最好礼物 皇帝在各地报上秋收的奏章中,都是五谷丰登、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在这些粉饰太平之下却是百姓生活得如此惨烈,而这些那些官员只字未提。他们只会往自己、往皇帝脸上贴金,这样大家都心满意足各取所需。 而真正受苦的只有生活在底层又无处申诉的百姓。 他们上欺下瞒着皇帝,让皇帝以为自己勤政真的可以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皇帝如果想真的打破他们之间形成的那张巨大密不透风的网,必须撕开一个口子,再沿着这个口子撕下去直至全部毁灭。 皇帝看着一脸恭顺又平和的楚梦栖,不由得感叹:“若是没有七弟这番话,朕还是被他们蒙在鼓里。可叹朕自以为掌控这天下,却不过是被一幅盛世画蒙蔽的蠢人。七弟既然心系天下的百姓,何不出来做官替这天下百姓争一争呢?” 楚梦栖马上拒绝:“陛下的好意臣弟心领!只是臣弟才从离州回北都,很多事很多人都不熟悉,即使坐上要职之位也做不好事,有尸位素餐之嫌。不如就让臣弟当个富贵王爷,陛下心里郁闷可随时召见臣弟解闷。至于职官之类,陛下还是放过臣弟吧。再说大遂有律例,皇族子弟不能担任职官的。不然汪胡两家肯定会天天劝谏陛下不能因私废公,臣弟不想让陛下因此而烦忧。陛下亦不能因为臣弟破例。” 皇帝叹息道:“七弟在离州治理方略朕也是知道,只是可惜了七弟这样的才华。” 楚梦栖笑道:“那只不过是臣弟运气好而已,再说朝堂之事牵扯一国可比治理一州复杂得多,臣弟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陛下需要臣弟出主意的时候臣弟一定竭尽全力!至于那个官职,想来陛下心中已有决断,那人必定比臣弟更适合。” 皇帝心中自然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但怕汪胡两家为难才一直没有提出来。驳回汪氏一人选,再以纳其女为妃弥补,官职也落到中意之人身上,可谓是一举多得。 至于胡氏那里,本来他们对这个官职也不抱多大希望,只是看不惯汪氏任性妄为非要插上一脚。只要不随汪氏一族的意,胡氏一族才不在乎是谁在那个官职上。 皇帝与楚梦栖又说了很多朝堂内外的话,楚梦栖与皇帝用完午膳又去陪青太妃,下午打道回府。 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楚梦栖坐在马车上感觉浑身轻松。 现在就看陛下怎么做了,楚梦栖实在不想在明面上搅和到朝堂上去。他在北都没有根基,若是站在风口上,很容易就被人连根拔起。 夕阳西沉,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正准备让何庆准备摆驾凤仪宫,他记得早上跟皇后说过要与他们母子一起用晚膳。 正当何庆转身时,淑妃所在的青鸾宫派宫人来说二皇子今日也不大舒服,吵着要见父皇,思父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看着来传话的宫人,一言不发。 何应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一丝沉郁,也不敢问。 去凤仪宫得罪太后与淑妃,去青鸾宫会让皇后与太子失望。 半晌过后皇帝开口:“既然弛儿不舒服,昨夜朕陪了弥儿,也不能厚此薄彼,那就去看看淑妃与弛儿吧。” 那名宫人脸生欣喜,告退。 接着何庆听到:“何庆,你亲自送一碟白玉糕去凤仪宫给皇后。朕记得皇后好像很喜欢白玉糕,以前过去的时候时常见到。皇后简朴,素来不喜奢华浪费,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喜好。” 何庆得命便马上去尚食局。 太子今日精神好很多,一天都乖乖地,就盼着晚上能与母后与父皇一起共进晚膳。 晚上皇帝要来凤仪宫用晚膳,凤仪宫上上下下一片欢快的忙碌,做的都是皇帝平时爱吃的菜。 宫人们一想到昨夜陛下夜访凤仪宫,与皇后、太子同榻人温馨场面就觉得凤仪宫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脸上自然有光,不然别宫的宫人都能给他们脸色看。 鹤福宫也就罢了,连青鸾宫的宫人都是如此。 结果皇帝没有等来,等来的只有拎着食盒的何庆。 太子一听父皇不来,脸上立刻挂不住:“父皇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说好陪我们一起用晚膳。” 谁碰到这种事心里自然不高兴的,皇后眼下却不能在何庆面前露出一丝丝抱怨。若是让旁人知道皇后是如此一个不能容人之人只怕又会起风波,自己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勉强笑着从赵宫令手里接过那还热乎的白玉糕,挑了最上面的一块递给太子:“谁说父皇说话不算数,这不是送来白玉糕赔礼道歉了嘛?你作为兄长,怎能吃弟弟的醋呢?昨天夜里父皇陪了你,今天陪弟弟也是应该的。你作为兄长,应该宽厚仁和,不应为这些小事计较伤了兄弟和气。” 太子闻到白玉糕香甜的气息自然被勾出来馋虫,咽了咽口水:“本宫自是不会与一岁小儿计较的……” 看着太子吃得香甜,皇后也放一块入口中。让甜糯的气息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心想明日是十五,皇帝必定会留宿凤仪宫。淑妃胆子再大也不敢惹得群臣说她是妖妃,尤其是汪氏一族,怕就是找不到胡氏的错处呢。 龙辇经过之处有几树开得正好的桂花,细小的花朵一簇簇地穿插在叶间,香气扑鼻,老远都能闻见。 皇帝忽而想起当年与高翎策马同行于郊外,自己摘野花花赠佳人的举动很是惹得高翎开心。高翎说那枝野花比什么金钗玉凤都珍贵。 又忆起当年母妃不受宠,连应有分例都被宫人克扣。自己的衣袍总是会短上一截,更不论后妃使用香粉之类的母妃更是没有。 爱美爱香都是女子的天性,母亲便会在桂花开放的季节把桂花悄悄收集起来阴干制作成香囊,那个时候冷僻的宫室便有了香味。 为什么自己会看到皇后照顾太子的时候心生一丝莫名的涟漪?因为母妃也是那样容貌不出众的女子,性子又不怎么讨好。 因为父皇一时冲动与母妃一夕欢好暗结珠胎,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像母妃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要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有尊严地活下去,只有依附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母妃不懂得讨好献媚,只会躲在自己冷僻宫里看着日日隆起的肚子满怀希望。 只有母妃会满眼骄傲地对他说:“梧儿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最好礼物。” 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会用两条腿会走的狗,在母妃那里却是她全部的骄傲。 一举得男也并没有改变母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当时的皇后与贤贵妃主导着后宫。谁都不会去在意那对微贱母子的死活。就连他高热,太医也只是草草看一下就走。 母妃抱着他一坐就是一整夜,给他唱歌喉咙都唱得嘶哑,讲乡里坊间乱七八糟的故事。 就像那夜皇后抱着太子那样。 第137章 赠桂花 “停下!”皇帝突然发令,“靠近桂花树。” 侍卫立即靠近桂花树停下,皇帝坐在龙辇上伸手正好摘一枝开得正盛的桂花。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香囊,把里面的东西都倒掉,把桂花摘下来细细装进去。觉得一枝不够,又摘了两支,直到把香囊装得满满当当。 整个过程皇帝自己动手,并没有假手于旁人。 “何喜,把这个桂花香囊送给皇后娘娘,算是对朕食言的谢罪。”皇帝终于满意手中鼓鼓囊囊的香囊。 何喜恭敬地接过香囊,立刻转身小跑奔向凤仪宫。 甫一进青鸾宫,淑妃就一脸焦虑地迎上来,嗅得皇帝身上浓烈的桂花味。 大概是味道太浓,淑妃皱起精巧的鼻子。 皇帝脸上笑着问淑妃:“朕身上香不香?芊儿身上一直都很香,这次朕路过桂花树,就想着要不自己也染一身香,到时与芊儿一起比看谁更香。”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流露出一丝丝狡黠。 淑妃娇嗔:“陛下身上永远都是香香的。妾还以为陛下只重长子不重次子呢。” 皇帝像变戏法似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枝桂花:“朕把秋天送给芊儿,不知芊儿可还生气?” 淑妃接过桂花看了看略有嫌弃:“陛下送皇后娘娘一个桂花香囊,就送妾一枝花呀?” “看来朕的芊儿不喜欢,那朕就送给芳淑仪好。”说着就作势要来抢桂花。 淑妃娇小的身材轻轻一闪:“陛下金口玉言,这小小的一枝桂花居然还要收回去。陛下当真要送芳淑仪桂花不如挖一棵种到她宫室里,这样她日日开门都能看见,便时时记着陛下的好了。” 皇帝知道她在闹小孩子脾气,鼻子嗅嗅:“朕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伸手又把人拉入怀里。 淑妃扑入皇帝怀中粉拳轻轻敲打,呢喃:“陛下真是英明得好生讨厌!” 见皇帝如此用心,淑妃本就小女子心性,自然是开心的,吩咐宫女好生插在瓶内放在殿内。 与淑妃腻歪一会,又抱了抱弛儿。 太后心疼自己的亲侄女,因此把离鹤福宫最近的青鸾宫给了淑妃居住。 既然都到青鸾宫,自然皇帝又去附近的鹤福给太后请安。 平时忙于朝政还有借口不请安,现在都在门边不去就不合时宜。 而且还有重要的事跟太后商量——选秀纳妃。 此时天色已晚,皇帝就在鹤福宫与太后一起用晚膳。 皇帝向太后问起近日的身体情况,太后叮嘱皇帝要多注意身体,不能太过操劳。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皇帝趁机向太后提起选秀之事,太后并无半点不同意,倒是很赞同。 太后道:“之前哀家一直劝谏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陛下一直以国事为重,现在想开也是明白哀家的苦心。不然这天下都以为是哀家不让陛下纳妃,说哀家让胡氏女独霸后宫。皇帝既然想,那就让户部按规矩仪程来办。” 皇帝应下,当夜留宿青鸾宫。 月色幽然,皇后把香囊里的桂花都小心翼翼地倒出来,不舍得掉落一颗。 铺在洁白的绸布上,把枝叶等杂质挑选出来。 宫煤虽然明亮,但桂花那细小,挑选起来很是费神。 “娘娘,让奴婢们帮您吧。伤眼睛。”赵宫令有些担忧。 “不用,这得陛下第一次亲自送我东西,我一定要亲手弄。” 皇帝食言,皇后心底有怨气。得到这个由何喜亲自来的桂花香囊,忽而也就没那么气了。 桂花并不名贵,但陛下亲手制作相赠,意义非凡。 第二日八月十四,早朝之时皇帝驳回汪氏人选,力排众议,另选一人任职。 那人在其职位下位已待多年,因为不依附汪氏一族受到多年冷遇。皇帝已经注意他很久,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将他提拔上来。 楚梦栖说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一步一步来,慢慢渗透。 在朝会结束前又颁布一道诏令,令朝中五品官员以上、家中有待嫁女子的以女子画像及生辰八字在中秋后奉入户部进行擢选。 这是皇帝登基八年后第一次公开选秀。 百官顿时哗然,一向对后宫不太上心的皇帝为何突然要选秀。 疑惑归疑惑,官员心中都在盘算着自家女子有几分入选的可能,猜测皇帝到底是重德才还是重颜色。 若有家中女子在后宫助益,自己在前朝的也能水涨船高。 选秀的消息像秋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北都,成为中秋最火热的话题。 听闻这样的消息,五娘很是平静。皇帝嘛,标配就是三宫六院,莺莺燕燕环绕其间,方能显示他是这天下的独一无二。 五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楚梦栖:“这是离王殿下献上的奇策?以美人博得皇帝的欢心,殿下可真是会盘算。小心被史官写在史书上让你遗臭万代。” 楚梦栖赶紧摇头否认:“我可没有,这是皇兄自己的想法。他想让前朝争吵不休的汪胡两家也吵到后宫去。既然解决不了矛盾那就让矛盾放大化。” “他是觉得前朝不够乱,还让后宫也乱起来?” 楚梦栖放下手中的书册,鲜明的指节放在书册上轻轻敲打,若有所思:“浑水好摸水啊。皇兄想提拔非汪胡氏的官吏,得有让他们两族出现空缺才行。只要汪胡两族吵起来不就有机会?他们彼此见不得对方好,只要不是对方的人就没那么看重。还有太后独霸宫中,皇后又如履薄冰,如果让太后把心思放到别处,那皇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 五娘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楚梦栖的皮囊真的是好看。尤其是此时他坐在桂花树下看书闲适的样子,富贵闲公子。一袭薄衫落满阳光与桂花,宽袍缓带,五官在阴影里棱角分明,不沾尘事 。 难怪当时一眼就要他做丈夫,自己的眼光还是不差的嘛。 “这样看来,倒算是一个两全齐美的好主意。” 转眼中秋已至,对于北都百姓来说八月十五前后几天都是中秋节。为让百姓有个好的过节气氛,北都早早贴了告示八月十二起至十八日放松宵禁的时间,让百姓能在夜间好好地赏月、看灯、游玩。 中秋有宫宴,皇帝厉行节俭,这次宫宴以家宴为主。 至于外臣,皇帝命令尚食局制作各色月饼赐给王公大臣,让他们中秋之夜与家人团聚赏月。 这次五娘要带水秀进宫瞧热闹,因此早早进宫。 皇帝上午批完要批的奏折,见楚梦栖进宫又拉着一起下棋。 五娘见过太后又见过青太妃,太后神色淡淡地就问了几句在北都习不习惯之类。青太妃与五娘不怎么亲近,也不过略坐坐就走了。 皇后却难得对五娘十分热情,让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在赵宫令的暗示下,江姑姑带着水秀去宫里转转看稀奇。 凤仪殿内就没了闲杂人等。 五娘啜着茶水暗想:看来宫宴真没有一顿是白吃的。 第138章 那王妃抓住本王哪里的软肋 开始皇后还只是客套寒暄,东拉西扯,问了些离州的风土人情。 说羡慕五娘,可以不受束缚,享受宫墙外广阔的天地。又羡慕,可以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 五娘只好自谦说些不过是野蛮之地,像皇后娘娘这种尊贵的身份自然不用出生入死为族人生存而战斗。 看似自由洒脱的背后,更多的是迫不得已。 坐高位之人怎么会低下所谓的高贵头颅看脚下尘埃呢。不过是抚慰人心的说词而已,能够安安稳稳地享受福足闲适的生活,谁又愿意真的追求所谓的自由去出生入死。 皇后纠结半天,还是缓缓开口:“离王对王妃情义深重,伉俪情深,真是令本宫羡慕。听说离王到现在也没有纳妃的想法。而这后宫,除本宫与淑妃,还有芳淑仪等五六位嫔妃。而昨日陛下刚下令要选秀,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后宫便要更加热闹。”哀怨之气溢于言表。 五娘算是听出来,皇后与皇帝并不是如传说中那般一见钟情,情感笃深。 从贵眷宴席上五娘听到的是皇帝早年与皇后一见钟情,非娶不可,才在大婚前夕求来了这段令天下子民艳羡的好姻缘。 别人信不信五娘不知道,但五娘自己是不信的。 估计在成婚前,楚梦梧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因为当时他眼里只的高翎,在她的衬托下,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如同野花。你开你的,我看我的。 堂堂皇后居然跟一个不熟悉的妯娌说起自己的情感秘事,瞧着皇后一脸赧然,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吧。 帝后怎么可能和睦,五娘虽然不清楚大婚前夜发生了什么,但是楚梦梧娶皇后肯定是迫不得已。 皇后的容貌算不上出挑,性子又木讷,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做个温和贤妻那是够的。但身处后宫没有皇帝的疼爱,太后的压制,妃嫔的制衡,自己又不会心机谋算,这皇后当得也的确没什么威严。 五娘本想开口敷衍,说什么皇帝三宫六院很正常。皇后要母仪天下,自然要有容人之量。可是瞧着皇帝看自己殷切的目光,五娘知道皇后想听并不是这些老生常谈。 皇后以为五娘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迟疑着又开了口:“不到王妃与殿下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或许本宫可以借鉴一二。” 声音说到最后几乎杳不可闻,这种向别人请教夫妻之事的确对皇后来说需要很大勇气冲破固守的颜面与自尊。 五娘忽而觉得皇后其实挺可怜,五娘可以怀疑楚梦梧曾经不爱自己,但绝对不会怀疑楚梦梧曾经会爱上皇后。想来这九年的婚后生活皇后也算是受尽了皇帝的冷落与太后的冷眼,才会如此委屈向自己求教。 五娘含笑:“娘娘觉得离王与妾成婚是看中妾的什么?” 皇后语塞,不明所以。 五娘缓缓道来:“妾与离王殿下相识于蛮族聚居的巴巴山,当时他孤身入山,被一个寨头抓住以八百斤粮食卖给了妾当丈夫。妾觉得离王相貌的确不错,与他强行成婚,当时离王宁愿掉进河里被淹死都不愿意与妾同房。” 皇后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虽然外面有传离王与离王妃离奇的相遇,也不过是美女救才子、两情相悦的套路。哪知竟如此令人称奇。 “后来离王殿下看中妾在巴巴山蛮族人中地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回到离川后妾又帮助殿下击退百象入侵、收服孔乡土司。比起相貌这种不是妾独有的东西,能帮他平定离川这是别的女子做不到的。”五娘当然不会全部告诉皇后真相,那太耸人听闻。 “婚姻,结两姓之好,便是利益的连接。无论是两家家族还是两人,都是以利益为出发点的。妾能帮助殿下完成他的宏愿,殿下亦能让妾成为衣食无忧的王妃,我们各取所需。至于感情,彼此利益牵扯感情只是锦上添花。娘娘想要得到陛下的心,那就要明白陛下想要什么。” 皇后一脸疑惑,皇帝是天下之主,天下都是他的,他还需要什么呢? 五娘笑着解惑:“这种需要可以具体一件物什,也可以是疲累之时一句安慰的话语。陛下对任何东西都可以唾手可得,可是他内心是否也有遗憾呢?”五娘说得隐晦,楚梦梧当年如何在后宫长大的,这并不是秘密。 他需要有人宽解内心,抚平他童年的创伤。出身低微不受宠的母妃、养在太后身边的战战兢兢,都是皇帝不愿向人提及的伤心往事。皇帝用自己冷漠的一面掩盖起真实的自己,让别人看不透。 皇后若有所思:皇帝现在什么都不缺,可是他过去缺少的东西未必不能现在弥补。 说得差不多,宫人前来禀报与皇帝一起祭祀时辰快到,让皇后准备一起去夕月坛祭祀月神。 祭祀月神冗长的礼仪完成后,后宫嫔妃与留在北都的皇室宗亲一起赏月饮宴,歌舞助兴,其乐融融。 月上一轮明月高照,廊下花灯轻晃。宴席食案上放有一只莹润如满月的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枝枝开得正好的桂花。 美酒佳肴,琼浆玉液,歌舞升平。 小太子平日里要忙于功课,难得能见到自己几位公主妹妹。前几天生病关了几日,今夜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小孩子自然免不了玩闹一番。 长公主和月公主与太子年纪相仿,玩得最好。在树荫与花灯之下追逐嬉闹,笑声浪朗朗。 皇帝的目光频频落在两个开心的孩子身上,连口中的酒也变得有些滋味。 太子见几个孩子闹腾,二皇子见他们玩得开心也挣扎着要脱离乳母。慈眉善目的太后有些不满,告诫他们要懂得皇家礼数。太子身份尊贵,要分得清尊卑。 和月闻言便不再言语,被母妃芳淑仪呵斥着坐回座位,小脸上潸然欲泣。 皇后道:“和月公主以后空了还可以到东宫找太子玩,太子整日读书也枯燥无味。” “真的吗?”和月公主眼里含着泪,又闪着光。 “当然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太子功课哦。”皇后含笑,眉眼温柔。 “谢谢皇后娘娘。” 两个孩子喜笑颜开,于是宴会上又笑声连连。 结束宫宴,五娘与楚梦栖乘坐马车回府。 “你今天跟皇后说了些什么,她以前可不敢在太后面前自作主张管其他妃嫔的子女。” “皇后问我如何抓住自己男人的心,我说那就抓住男人的软肋。陛下自己从小就没有完整享受手足之情,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和睦相处。小殿下是太子,也是孩子。他自小得不到的,自然希望能在自己孩子身上得到弥补。而且既然认定一件事,那就奋不顾身去做。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梦栖挑起眉毛,在五娘耳边轻声道:“那王妃抓住本王哪里的软肋?” 五娘嗤笑:“你软的地方没有肋骨。” 第139章 是你,而不是陛下。 宫宴曲终人散,秋夜微凉。 皇后卸下身上沉重的衣饰,着上常服,疲累的身体终于得到放松。 那华贵的凤钗、雍容的凤袍,别人看似端庄华丽,只有穿上的人才知道有多么的不舒服。 是无上荣耀,也是一种紧身束缚。 未等休息多久,皇帝带着随从跨步进来。 今夜十五,皇帝留宿凤仪宫。 以前皇帝来的时候都会很晚,一来就洗漱睡觉,天不亮就走。 皇后又忙着亲自上前伺候他更衣。小心解下他头上的玉冠,轻柔地解开腰带。 “今夜皇后操持宫宴辛苦,这些小事让宫人做就行了。”皇帝平淡无波,低眼瞧着卸完妆的皇后,青丝软袍,眉眼温柔。虽不是绝美,在灯光下竟莫名心生出几分怜爱来。 “宫人们伺候的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妾照顾是自己的丈夫。妻子服侍丈夫,天经地义。”皇后说完这些话,低下头去,脸微微发热。 若是以前,她是断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因为,没有底气。 当初皇帝被迫娶的自己,这些年心中的芥蒂也一直没有消除。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好,就像一个精美的瓷瓶,摆在那里而已。 皇帝怔了一下,心想皇后今日也没有多饮酒,怎么忽然会说这些软话。 “今夜你说让和月去东宫找太子玩,倒很出人意料。”在皇帝眼里皇后一贯古板,恨不得将圣贤书当作自己的行为准则,有板有眼很是无趣。以前太子除了读书、练习骑射,就只剩下吃饭睡觉。严苛得近乎无情,为的只是能在皇帝面前得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赞赏。顺带一句皇后教养太子辛苦。 “弥儿是大遂的太子,也是陛下与妾的孩子。他年纪尚小,应该多与同龄孩子们一起玩耍。太医说多跑跳有利于身体康健,以后也就不那么容易生病。以后弥儿越是长大,就会孤单。现在趁他还小,有理由多玩耍就多玩耍。陛下可以放心,臣妾会时时在旁督导,不会让他耽误功课的。作为皇后妾希望他是文武双全光耀天下的太子,作为母亲,妾只希望他平安喜乐。” “皇后与平时不大一样。听说今日你与离王妃聊得不错?难道是受了离王妃的开导。”换下常服,皇帝也感觉浑身一轻,半躺在柔软的榻上。 皇后亲自接过宫人端上来的茶水,双手奉上。 “妾是羡慕离王与王妃的夫妻情深,这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与自己的丈夫恩爱偕老呢。想着离王妃也是初到北都没什么朋友,便想与之亲近些。妾平时在深宫之中,唯一挂念的便是太子,妾性子又不活泼话也不多,与后宫妃嫔也不熟络。想来这都是妾自己的问题,以后妾会后宫嫔妃多多沟通。妾今夜突然看着几个公主这般大了,自己这个做母后真是心有愧疚。妾是太子的母后,也是后宫皇子公主的母后。应当多多顾及他们。” 凤仪宫也飘浮着淡淡的桂花香,皇后的话断断续续犹如花香。 “皇后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中秋过后,就有新妹妹入宫,到时后宫又是花团锦簇的热闹。妾想着原来的姐妹心中必定有些失落,妾斗胆向陛下请句恩典。” 皇帝略微思忖一下开口:“皇后想提升她们的位份?” 皇后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的样子:“陛下圣明,能猜中妾的心思。后宫除去诞下二皇子的淑妃,其他几分妃嫔位份都低。妾想了想,除了诞育公主的几位妃嫔在生育时有过提升,其他没有生育的妃嫔进宫后一直也没晋升。深宫生活枯燥,得让她们有点盼头才好。陛下前朝事忙,自然顾不上她们。妾就想帮她们提一提。即使陛下回绝妾,她们的也能保持颜面。” 皇帝继位后,对后宫本就不上心。而且对这样风情万千、才貌各异的女子,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警惕。 看着今时与往日不同的皇后,皇帝觉得有些陌生。他听得皇后说得多的古板教条,今日这些话真是意外。 “既然皇后都开口,朕若是不同意岂不是白费皇后这番心思。芊儿在后宫年龄最小,进宫最晚,位分只在你之下。其它有生育的妃嫔升两级,没有生育的升一级吧。公主们慢慢也大了,若是公主满十岁,再升一级。皇后可觉得合适?” 皇后紧张的面容有所缓和,这是她第一次跟皇帝提建议,能被采纳足见皇帝还是重视她的。 “陛下想得比妾周到。想来后宫嫔妃也会感激陛下恩德。只是众姐妹都升了,淑妃又诞育的是皇子,不升说不过去啊。明是要是传出去,外人会说妾身对淑妃有偏见呢。” 皇帝轻轻地握住皇后的手:“她若再升就是贵妃了,朕只怕到时你要受委屈的。” 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皇后心中一酸,面色不改:“淑妃若不是升,太后娘娘责怪起来妾难道就不受委屈了?既然端水,就把水端平,这样母后与淑妃也怪不到妾头上来。淑妃比起妾与太后得要亲近些,说不定妾还因此好过些呢。” 皇帝不得不承认,皇后说得都很对。只得点点头,慵懒道:“选秀之事没有事先与皇后商量,皇后不会生朕的气吧?” 皇后调皮地拉着皇帝的衣袖,瞪大眼睛盯着皇帝:“陛下是想听假话呢还是假话呢?” 小女儿情态比起妖媚蛊惑更能令人心生旖旎,皇帝道:“真话。” “陛下可能不喜欢妾,可是妾喜欢陛下。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自己的男人去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即使妾是所谓母仪天下的皇后。其实,妾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说完,皇后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木木地立在一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情。 离王妃说,夫妻,以心相交,以利相持。 “你是喜欢朕还是喜欢我?”皇帝突然换了一个称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语气看似风轻云淡,却也包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朕,便是这皇宫荣华富贵,是我,便只是这个人。 心下一惊,从来没料想皇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皇后没有迟疑,面不改色脱口而出:“是你,而不是陛下。” 第140章 淑贵妃不高兴 “哦?” “当年姑母在族中挑选适龄女子进宫,姐妹们个个都比我聪明、漂亮。她们都是鲜花,而我只是陪衬她们美丽的绿叶。” 皇帝记起来,那些时日总有胡氏女频繁进宫,太后要他作陪。她们打扮得十分鲜亮,言谈举止得体,但他都记不住她们的脸。 因为都带着讨好的表情,都一样。太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心底也十分清楚,不会对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孩子动什么心思。 甚至心底是排斥与厌烦的。 与其说厌烦她们,不如说是厌烦自己被人操纵的一生。 至于更不出众的胡蕴,他更是注意不到。那样一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女子,只会怯懦地行礼。因为身世平平,出现的时候总是站到最后。当真是来凑数的。 正因为胡蕴的性子软,好拿捏,相貌才情都不够出众,不会引得他的注意与关爱,太后才最终才选择她。 皇后说起往事眉眼弯弯:“可是妾初见陛下,就觉得陛下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站在那里,像极了书本描述的神仙。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妾心底小小地喜欢让内心狂乱不已,妾当时想,妾是配不上陛下这样的男子的。这样的男子,身边站着的女子应该容貌倾城,才华横溢,郎才女貌。自己只能自惭形秽。” 皇帝饶有趣味地伸手扶起皇后因为说得太直白而微微发红垂下的脸颊,细细打量。 皇帝见得最多的,是皇后涂面脂粉的脸,高高在上,令人仰慕。白是白,红是红,眼角眉梢都是细细修饰过的,是一张端庄的皇后面具。 而眼前这张素净的脸,却是陌生的。薄唇,小鼻,凤眼,长眉……组合在一起不够惊艳,但胜在如春风一般令人惬意舒适。 指腹轻轻摩挲着肌肤,细腻而光滑。 “可朕要当好色昏君,就要选秀纳妃。”皇帝一只手枕着头。 “妾虽不得陛下疼爱,却也知道陛下并非贪恋美色之人。陛下选透,应另有深意。” 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到高翎那样的女子,骄傲,鲜艳,美丽。那些女子比起高翎,都逊色太多。 所以皇帝怎么会找个人代替她呢?高翎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只是那个女子,永远都留在了北都传说里。 皇帝似笑非笑,手落到皇后颈脖处,轻轻地捏了捏:“以后如果不逢重大庆典,就不要再化那样浓的妆。朕觉得皇后若是淡妆,才更好看。” “陛下不喜欢妾就不化,那样浓的妆每次都要花上一个时辰左右,妾也觉得不大好。” “皇后今日可是不一样。”皇帝的语气软软地。 “陛下以桂花相赠,妾以真心回赠。陛下可还喜欢这样的妾?”皇后柔软的发丝垂下,让她脸上多了几分俏皮之感。皇后小衣外面披的是一件米色薄丝袍,把皇后略为丰腴的身材遮掩得恰到好处。 指背滑过丝滑的外袍,指腹接触温热与柔软。皇帝半眯喃语:“夜深了,我们就寝吧。” *** 选秀还没有正式开始,皇帝大封后宫的消息先传了出来,震惊宫内外。 所有大小妃嫔都升一级,连淑妃都升为了淑贵妃。有生育公主的又多升一级,总之沉闷的后宫突然因为这件事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尤其是平日里安静的凤仪宫更是车水马龙。大封六宫是大事,皇后需要操持。 是皇后向陛下请封后宫这事早就传遍,妃嫔们对她感恩戴德。 虽不清楚为何这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后为何会突发善心,但结局是大家都得实打实的实惠。 平时不大来往的妃嫔也连连赶来谢恩,对她尊敬起来。 有人晋升自然是开心的,有人却是不开心的。 淑贵妃得了晋升,心底却不是开心的。 要知道在后宫中,她可是皇帝独宠,从进宫到淑妃,别人一辈子都熬不到的地位她就只用了短短一年。 而淑妃,从来不觉得自己跟其他妃嫔包括皇后一样。她要与众不同的偏爱,跟着大家一样晋升,反倒是像沾着别人的光一样,这样就体现不出她独一无二的地位。 太后也没想到一向木讷的皇后居然突然开窍,给皇帝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搞得后宫人人都把皇后当做恩人来传颂。 “她不过是想要以讨好换取君心而已,陛下也是不好拂她的面子。芊儿不必为此置气。之前哀家与陛下提过在弛儿一周岁时晋你为淑贵妃,陛下当时不许。你当时还生气,现在升了依然生气。你不能这样淘气,让陛下知道你对这次晋升的不满。” 淑妃噘嘴:“别人育有公主的妃嫔都升两级,为何妾诞下的是皇子却只升了一级?!按理说妾应该升到皇贵妃!” 太后脸色沉了沉,皇贵妃大遂自建朝以来,还没封过皇贵妃。 因为只有当朝的皇后薨逝后位空悬,皇帝又无意立新人为后,要立妃为后,才先封皇贵妃再封后。所以后来才有约定习俗,妃升后,需先封皇贵妃再立后。 即使目标是封后,但也不能在皇后还在位时明目张胆地要封皇贵妃啊。这是把野心赤裸裸地昭示天下! 有野心是好,但没脑子的野心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太后道:“芊儿,要沉住气!之前你前面只有一个皇后,现在大封后宫你依然是一人之下啊。若是让皇帝知晓你对晋升不满,怕他会多想。事未成之前,不宜树敌过多啊。” “他想就想呗,口口声声说宠爱,连个皇贵妃都不肯给我。”淑贵妃依然满口怨气。她才不想欠皇后人情,入宫后她可从来没有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不过是一个泥胎菩萨,瞧着风光无限,内里不过是一团泥草而已。 太后知道她内心不满,却也只得劝她:“阖宫嫔妃都去凤仪宫谢恩,你也应该去。不然让外人传出去,还以为你对她帝后有什么不满。再怎么,你是妃,她是后,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淑贵妃直起身子,依然噘嘴:“芊儿谨遵太后教导。这就去向皇后谢恩。” 等淑贵妃气呼呼地远去,张宫令道:“淑贵妃这样鲁莽的性子,以后怕是免不了吃亏。” 太后面露难色:“都是哥哥把她给宠坏了,自小就灌输给她是未来皇后的想法,事事都顺着这位未来的皇后,才让她一直这样张扬得不知好歹。若不是当年她年纪小未适婚年纪,哀家也不会扶持懦弱的胡蕴为皇后。只是废后立后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礼法摆那儿呢。芊儿这般心高气傲,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怪哀家之前一直纵容。只希望她随年纪渐长也慢慢稳重起来才好。不然把皇后之位给她也未必坐得稳当。” 第141章 耀武扬威 一连几日,皇帝都宿在凤仪宫。 原来如老树枯枝毫无生气的凤仪宫突然间就老树生花,繁华热闹起来。 连平时神色淡淡的皇后笑起来也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感觉。 原来被皇后免掉的每日请安恢复,皇后说后宫清冷,各宫姐妹应该多走动才热闹。 喜欢清静的皇后也欢迎妃嫔们带着公主们到凤仪宫玩,和月公主甚至还得了能与太子伴读的机会。虽然不是一起上学了,课后与太子一起练字温书,对于一个庶出公主来说亦是天大的恩赐。 有与太子亲近的情谊,以后议亲便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 芳淑仪又因公主升两级,是仅次于妃位下的贵嫔。进宫数年一直默默无闻,一朝封贵嫔,连着在朝为官的父兄官运也亨通起来。听说因政绩颇佳,一直被外放的兄长有望明年回京任职,一家子就都团聚。 为此,芳贵嫔本来觉得此生如死水一般无望,忽然惊喜连连,更是对皇后感恩戴德。 这日清早,众妃嫔按时辰来给皇后请安。芳贵嫔总是来得最早,脸上的笑意从来没有消减过。 淑贵妃因为照顾年幼的二皇子,由太后开口免掉每日请安。但是大封后第一日,怎么也得来凤仪宫谢恩才是。 皇后倒没有想着淑贵妃会起个大早来请安。 于是听到外面内侍禀报淑妃到时。众人正惊讶淑贵妃怎么来了,还来得这样早时,淑妃一袭绯色的绣鸾鸟长袍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正殿,一下子就鸦雀无声,目光都落在缓缓迈步进来的淑贵妃身上。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淑贵妃如朝阳,天地间的光彩都被她夺走。 令众人惊奇的是她高高发髻上偌大灿烂的凤冠是贵妃所戴九尾凤凰,凤凰口衔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红宝石正垂于眉心,让淑中妃的绝世容颜又添几分娇艳明媚。 “妾向皇后娘娘问安,娘娘风华永驻。”淑贵妃堪堪福了福,未等皇后开口已站起来。目光轻轻掠过众人,眼中微露不屑。 这些人,她都不记得谁是谁。 皇后心情一直很好,并没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以前受她的委屈比这更过分的有的是,没必要为这种小事闹得不欢。 “淑贵妃今日来得正好,这下子后宫的众姐妹都凑齐了,真真是难得。”皇后笑着,目光扫视过座下面色各异的一干人等。 妃嫔的目光都落在淑贵妃的身上,瞧着那一身华贵的装束半是嘲讽半是羡慕。 今日并非大节庆,皇后装扮朴素,连发髻上都只是插着只十二支少点缀的素钗。其他众人前几日来时见着也不敢打扮得太过鲜艳,所以穿戴朴素,不敢与皇后争艳。 可是淑贵妃素来喜好奢华,今日来耀武扬威也穿得华丽。倒把众人衬得灰头土脸,有些尴尬。 “皇后请封后宫,妾幸与有荣焉。妾谢过皇后美意。”叔贵妃没有忘记正事,略略低了低膝盖。 “大家都是姐妹,自然人人有份。也是陛下恩典,姐妹都要铭记于心才是。”皇后也打着官腔。 皇后让座,尽管淑贵妃没来请安,她右下首座却是无人敢坐的。 因妃位无人,左下首座是芳贵嫔。两人正好对坐。 一连得意几日的芳贵嫔瞧淑贵妃那鄙视轻蔑的目光,浑身立即不自在起来,低头咽了咽口水。 比家世比容貌比荣宠,芳贵嫔都是无法与淑贵妃相比的。因为妃位空缺按品级坐才对淑贵妃对坐,底气便有些不足。 淑贵妃明眸皓齿,一笑嫣然:“听说芳贵嫔连升两级,还未恭贺姐姐呢。今日凑巧,竟不用去姐姐宫里了。妹妹恭贺芳贵嫔,待到来日再诞下皇子,就可以再连升两级真的与妹妹我平起平坐了。” 嘴里说是恭贺,身子斜斜地倚靠在紫檀雕花椅子上,斜睨着只坐半个屁股、背脊却挺直的芳贵嫔。 讽刺意味真的是毫不掩饰,一字一句都是嘲讽芳贵嫔不配与她对坐。 芳贵嫔心中气极,淑贵妃的容不得人小性子世人皆知,早知她今日破天荒要来打死也不坐她对面这个位置。脸上顿时一时青一时白,紧拽着丝帕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 其余众妃嫔品级比芳贵嫔都要低,自然也惹不起淑贵妃,只能暗暗地侥幸自己不要被淑贵妃给牵扯到。 淑贵妃轻眼环视一周,见众妃嫔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声,哪里敢跟她争辩几句。心下得意,目光又落回皇后身上,颇有些耀武扬威。 皇后面容和煦:“大家都是伺候陛下的姐妹,不分高低的。淑贵妃这样的好福气是我等姐妹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莫约等到九月下旬秀女进宫,更是热闹。只是旧人比不得老人,大家还是要和睦相处,一起常常走动方能打发时光。听说汪相的嫡长孙女此次也入选,身份尊贵,姿容秀丽。到时大家都要一看看这名门出身的少女是何等的气派。” 众人一听汪相的嫡长孙女,便生了些好奇。听说这名贵女可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培养的,毕竟汪氏当贵妃的有,当皇后的可没有。而这位女子容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入选是肯定的。 提到汪相的嫡长孙女,淑贵妃脸上有些不自在。 淑贵妃还未入宫之时,经常有人把她与汪相嫡孙女相比,最后结论各方面都是略逊一筹。她依附太后,才直接入宫伴驾。而那位年纪比她小一岁,堪堪卡着选秀这个点进来,分明是与她作对。 依托太后进宫,与千挑万选经过选秀入宫,本质上有着差别。淑贵妃靠的是荫护,而人家是正大光明竞选。 不过她现在已是淑贵妃,肯定是压着别人一头的。 再说这后宫还是太后说了算,就算她是汪相嫡长孙女又如何,还不是受人辖制。 淑贵妃兴致欠欠,本来她就只是来走个过场。既然目的达成了,那就没必要与这些低品级妃嫔在一起坐着。坐着也不自在,反倒是离开大家都要好过。于是以二皇子离母妃太久会哭闹为由,起身告辞退去。 待淑贵妃一行人身影消失在凤仪宫大门,众人才敢窃窃私语起来。 “娘娘,您看淑贵妃这个样子哪里把您放在眼里,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芳贵嫔刚才被压抑的情绪顿时宣泄出来。这几日她得了皇后青眼,说话也大胆起来。 皇后依然挂着笑意:“淑贵妃年纪轻轻便封了贵妃,气势盛也是应该的。诸位姐妹可还要加把劲,来日诞下皇子,贵妃之位也未为不可。不能一味瞧着别人的好,自己升高得了好才是真的好。” 众人称是。 第142章 有些事已经悄悄浮出了水面 宫里热闹,宫外也热闹。街头巷尾都是谈论这次选秀,猜测哪家的贵女有那般好运入陛下的眼。 离王府却很安静,在北都百姓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离王夫妃少事,没什么绯闻供街头巷尾传颂。 五娘却没有一日是闲着的,她托陈行及自己近日与北都贵眷们的接触,旁敲侧击之下,终于知道当年平南侯被灭后朝廷上发生的事。 加上楚梦栖手中暗卫在北都日益深入的探究,有些事已经悄悄浮出了水面。 一番分析后发现,那场声势浩大的平叛,最终获益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胡氏一族。 别的不说,楚梦梧登上太子之位,彻底给胡氏一族登堂入室创造一条直通大道。 即使楚梦梧再不喜胡氏一族以外戚身份参政,执政初期也不得不依附他们才能站稳。 只是现在胡氏尾大不掉,大有挟功倨傲之嫌。 若是说那场平叛之前胡氏一族只是不是蛰伏于草丛中的猛兽,那次之后就露出的锋利的牙齿。 凭借平叛之功,胡氏一族掌握了六部中的刑部,后来又把户部纳入其中。 汪氏一族掌握着礼部与吏部,天下大部分的官员的铨选,相当于掌控着整个天下的官吏命运。依附者高升,忤逆者贬黜。 而兵部则是皇帝亲自提拔之人,只忠心于陛下。 五娘据此怀疑举证揭发平南侯谋反是胡氏族人,以此邀功。 楚梦栖却持不同意见,他觉得汪氏一族的嫌疑也不小。 当年他身在玄天观,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楚梦梧继位后立刻就封了他为离王,未等几日前往离州就藩,朝中局势如何他并不知晓。 如果当时汪氏怀疑楚梦梧与平南侯联姻更有助于楚梦梧登上太子之位,那么阻止这门婚事就理所当然。 汪氏为文,平南侯为武,两相匹敌。 岳家出事,楚梦梧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会在陛下面前失宠。在太子之位竞争激烈,一点点错处都会成为致命之伤。 楚梦楒只是被封夏王,只暂时封不了太子也不是说以后封不了太子。 汪氏一族如果趁此机会打压住楚梦梧, 那么唯一的太子之位人选只有夏王楚梦楒。 但是那次事件,真正受到伤害的只有平南侯。 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楚梦梧大婚当日受封太子,并监国政。 而汪氏一族汪渤也在此次事件中得到升迁两级,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并没有出现一方欺压另一方,另一方奋起反抗的景象。反而是各取所需,朝堂平稳过渡。 不得不说先皇并没有趁机打压哪一方,而是用自己生命最后时刻给大遂带来安宁。并没有因为权力的换代而造成朝廷动荡。 令五娘惊奇的是,文官这边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而武官那边却连连遭到清洗。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平南侯有所牵连的。 这就是为何陛下能够掌握兵部的前提,所有跟平南侯有关的高级将领要么撤职外放要么告老还乡再不起用。低级将领则断了升迁之路,外放边疆。提拔起来的将领自然对皇帝忠心耿耿。 而苏幸本是与平南侯牵扯不深的一个小小将领,为何后来会被定罪抄斩,全家流放却是一个未解之谜。官方说辞也极为含糊。 苏骥当时年幼,自然也是不知道个中缘由。 左蒙却全然没有把给家族平反的事放在心上,跟着楚梦栖出入相随,贴身保护。甚至隔一天还要参与府中的夜巡,尽职尽责。 五娘觉得左蒙关心太过,他们在北都并没有挡着谁的路。 左蒙道:“殿下不觉得挡着别人的路,别人未必不觉得殿下挡住他们的光。” 楚梦栖点点头:“我们这样打探几年前的往事,总会被人发现的。还是小心为好。” 五娘的意思直接找到当年的证据证人进行推翻,这样就可以还高家一个清白。 楚梦栖却摇摇头:“我们并不能把替高家平反当作一个主要目标来做,这样太过瞩目。胡氏也好,汪氏也好,两家都在此次事件中获得好处,他们如今把持着朝堂,是最不想推翻旧案的人。即使找到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平南侯是冤枉的,皇帝未必愿意澄清这件事。因为牵连实在是太广。比起一个死掉的将军,眼前朝局平稳重要得多。” 五娘上一听心下顿生怒火,用力重重拍着桌子恨恨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只能在北都等死吗?!父兄冤屈何时才能平反?我真的恨不得马上就手刃仇人将他们千刀万剐!” 楚梦栖被五娘这一怒吓到,自来北都以后,五娘的脾气都还很稳。这下才明白她只不过因为父兄的事掩饰起来,一旦有变就会暴露出来。 “五娘,我说了会替平南侯平反就一定会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 楚梦栖平静道:“只要胡汪两家起了冲突,那么另一方绝对不会放过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有能比翻旧案更为致命的呢?我们现在只管还是暗中收集证据,只要到合适的时候拿出来就行。我们起不了浪,但可以借风啊。” “可是我们连谁是敌人都不知道啊!此事隐秘,牵扯汪胡与皇兄三方。” 五娘一听心情稍微平和一些,平反一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楚梦栖见五娘满脸失落,心下心疼不已,上前轻轻搂住她:“选秀在即,汪氏女入后宫是肯定的事,后宫的是非绝对不会太平静。牵扯到前朝亦是如此,我们只需安心等待即可。而且明年春闱,可是个大好机会。汪胡两家肯定会为此大动干戈,到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原来你在西蜀回北都路上亲近士子的用意在此。” 楚梦栖点点头:“我们现在只管暗中铺路,用到的时候绝地反击。管他是百年氏族还是外戚,都拦不住。” 五娘有些担忧:“如果他不愿意呢?”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愿意让汪胡两家闹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兄聪明如斯,怎么会放任他们两家继续这样坐大下去。汪胡两家两败俱伤,皇兄正好提拔自己的人才上来。自己的人才能听话,这样才能真正地掌控朝堂,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受他们左右制约。皇兄正愁没有机会找他们麻烦,春闱绝对会是一个大好机会。所以,我想不会太久了。” 第143章 雅贵嫔 经过两个月的层层选拔,北都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最引人瞩目的汪相嫡长孙女汪鱼嫣封嫔入宫。 头次侍寝后由皇帝亲封号雅,是为雅嫔。 入宫后一月恰逢冬至大节庆,又碰上大雪。瑞雪兆丰年,冬至宫宴上皇帝大喜,大手一挥,汪鱼嫣晋位雅贵嫔。 宴上有人开心举杯恭贺,有人沉默地握紧酒杯。 皇后依然每日坐高位与众妃嫔谈笑,新人入宫她倒是真高兴。因为淑贵妃的针对对象换成雅贵嫔,而这位雅贵嫔不仅容貌与淑贵妃相当。性情更为和顺,出身高门对各宫嫔妃都是以礼相待。对她这个皇后也是身姿放得很低,恭敬有加,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 当然皇帝更喜欢听话的人儿,连续几月连连留宿,盛宠难挡。 雅贵嫔却推让皇帝去其他姐妹那里,树大招风,深深明白荣宠太过并非好事。 连向皇后问安赐座这种小事,雅贵嫔也自觉排坐在芳贵嫔之后,因为她还没有子嗣。后宫是母以子贵的地方,有子便有依靠,哪怕是公主。雅贵嫔虽然荣宠,也没忘记宫中的规矩,家教严苛,礼数尽学。 皇后也赞她深明大义,有名门之风。 看来汪氏是真的把雅贵嫔当作皇后一般来培养,气度之大,绝非淑贵妃这种娇性子能相比的。 就连太后虽然不喜雅贵嫔,也不能无事拿她怎么样。况且这雅贵嫔礼数周到,也不自恃身世而自傲。 毕竟雅贵嫔身后是整个汪氏,两族旗鼓相当,就看谁先忍不住气朝对方开刀。 最不舒服的当然是淑贵妃,明明看不惯这个美丽娴雅的女子,明里暗里开始盘算。 唯有皇后,觉得雅贵嫔活得不像是个女子,倒像是男人从书本里刻出来的女子。柔婉恭顺,知进退,美貌有才。 太完美,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皇后把心中怜惜一番收了收心思,太后与淑贵妃终于可以放过自己。 深宫之中,敌人与朋友往往都是混淆的。有利相争的便是敌人,有利可分的便是朋友。 又落下一场雪,这场雪似乎要把一切都掩埋起来,天气又冷了些。 想着离王府应该添置冬衣,陈行亲自带着一批布料上门请离王妃相看。 五娘对这些布料没有多大研究,让李姑姑与江姑姑带着水秀一并挑了就是。 送布料是假,传递情报、沟通感情是真。 前面几人叽叽喳喳,后面离王夫妇与陈行对坐,喝着热茶,说着近日北都的一些坊间传闻。 汪氏有女入宫受宠,雅贵嫔虽然为人低调,但整个汪氏一族可因此趾高气扬起来。虽然他们平时也不低调,只是由此更加显着而已。 胡汪两家在北都暗中较劲,之前因为没有女子入后宫,现在有了两家前朝后宫都势均力敌。 宫内宫外,两家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大到朝堂政事如何推行,小到青楼酒馆争强好胜,一时间坊间都在传两家到底谁才是北都第一族。 楚梦栖不置一词,喝着热茶看向五娘。 五娘倒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没能当场见识到两家如何争强斗狠。 陈行说完便起身离开,此次他要离开北都回西蜀。要到明年开春才会再次运货北上。 楚梦栖叮嘱几句路上小心,并让他注意一下夏王的动静。 夏王与汪氏一族关系密切。 陈行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来时路上的景象他记忆深刻。山匪是没有了,可是一路之上的流民也是大问题。 楚梦栖让他放心回蜀,路上他会让派一队暗卫跟着。即使到了蓉城,暗卫也会在一定范围内听他的安排。 陈行感激不尽,有了离王府的暗卫护送,回西蜀的路便不用担心会有麻烦。当然作为聪明人,离王殿下不会平白无故地帮他,在蓉城他依然需要给离王殿下打探消息。 送走陈行,霍尚又拎着厚厚的信纸匆匆迈入离王府。 他是离王的舅舅,出入并不惹人眼。 他们离开离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指定接任的离州知州,楚梦梧定了心腹之人领知州事。但有些事重要的事还需要时时向楚梦栖汇报。入冬后雨雪天气增加,天气寒冷难行,所以消息有所延迟。 这些消息都会在霍尚那里汇集,由霍尚安排好,有不定的地方再向楚梦栖请示。 无论皇帝是出于何种目的召楚梦栖入京,该做的准备楚梦栖一点也不少。 五娘笑他明面上一口一个皇兄叫得多欢,背地里却算起各自的小九九。 霍尚把离州全境情况及百象动向向楚梦栖汇报,楚梦栖点头,心下明了。 目前整个离州还在掌控之中,只是明年开春,朝廷绝对会重新派遣知州到离川。 三人商量诸进完毕,霍尚连晚膳都没用过又匆匆离开。 离王来往人员过多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所以离王府冷清反倒是好事。 离王府门前雪,又厚了一些。 雪天无事,总得找些东西来打发漫长的时间。 北都达官贵人都在雪后赏景的传统,这个时候就是攀比之时。 大冬天的,也只有攀比能引起人们那被寒冷冻得麻木的神经。 这日楚梦栖带着五娘驱车前往邀月楼赏梅。 邀月楼,顾名思义,楼建得很高,能邀月共饮。更令人称奇的楼内有一庭院,名为欺雪院。先主人爱梅,里面种着红梅白梅绿梅等诸多梅树。到了赏梅季节临窗温酒赏梅,别有风致。 邀月楼主人买下这块地盘之后改建,保留下欺雪院,作为北都冬季一处胜境。 只要一到梅花盛开的时节,邀月楼成为北都达官贵人的争相显摆地方。 赏梅的最佳时间一年就那么十来天,邀月楼一直以来的规矩就是赏梅的位置一日三拍,上午下午晚上,且价高者得。 甚至出现一席百金的高价,即便如此,邀月楼欺雪院依然一桌难求。 楚梦栖自然不会做那些引人眼球的事,洛晚尘挑了一个雪后晴朗的月夜邀请他们夫妇二人前往赏梅。 五娘好奇洛晚尘一副不沾世的清高孤傲模样怎么会订到最好的赏梅位置。 楚梦栖把五娘脖子连上狐狸尾巴拢了拢:“我的王妃如此天真没有心机,要是离本王可怎么好呢?” 五娘美目一瞪:“就那你体格,也就有用的时候能撑撑……” 楚梦栖轻咳一声:左蒙跟水秀都还在旁边呢。 第144章 赏梅 楚梦栖引开话题,故作神秘道:“今天呢我们去看一出好戏。” 五娘不解:“看戏不应该是去戏楼吗,邀月楼也有戏可看?难不成是梅花成精与读书人演绎一段人妖奇缘?” 楚梦栖摇摇头,一本正经:“今天这出戏啊,戏楼可看不到。可比奇缘更精彩呢。” 马车碾碎残冰,缓缓停到邀月楼前, 穿着蓝布棉袄的两个伙计一个上前拉住马缰绳,一个抱着马凳放好,并撑开一把油纸伞挡风,嘴里叮嘱着“贵人小心。” 五娘这几个月与楚梦栖也差不多去了大大小小的场所,能把服务做到如此贴心的地方着实少见。 楚梦栖先行下车,他披着云纹暗花蓝缎紫貂斗篷,一副天潢贵胄的气派。下车后又伸手亲自扶着五娘下马车来。 五娘只是挽了一个高发髻在头顶,装饰着几只点翠珠花,因为出门戴斗篷不方便其他珠钗。耳朵上也一套的耳坠,打磨得细细的珊瑚珠子串成长串垂在脖颈处,让寒冬有一点暖意。乍一看不觉得,细看只觉得贵气逼人。身披大红羽缎貂皮斗篷,加上明媚的妆容,便是冬天最热烈的存在。 若不是脸上那花钿有些妖冶,恐怕见之者无不称赞其美。 羊羔袄子的水秀与左蒙跟在身后,左蒙警觉地四处张望一番,才快步几步跟上。 楚梦栖与五娘相互扶持着迈上台阶,未等他们行到大门处,门帘已被撩开,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大概是到了晚上,堂内只有零星客人在低声喝酒。 楚梦栖想这些人怕是没有定上欺雪院的赏梅座。 几人一进入,只觉得浑身有些热意。楚梦栖解下斗篷递给左蒙,水秀上前解下五娘的斗篷抱在怀里。 楚梦栖道:“邀月楼主人可真是一个会享受的人。你看这整个大堂不见一个烟熏火燎的火盆,四处都是暖意涌动。可知为何?” 五娘忍不住要翻白眼,还是很给面子地反问:“殿下以为如何?” 楚梦栖很满意五娘的态度:“因为是个邀月楼都烧着地龙。再好炭燃烧即使见不着烟,也有股子烟味,只有烧地龙只有热气没有烟味。不然烟味会影响梅花的清香。梅香只有淡香。” 相貌齐整的年轻伙计见上前想问他们可有订座,一旁的掌柜赶紧上前把伙计给拉开,微微弯腰笑容满面:“贵客光临,荣幸之至。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请贵客随小人而来。” 几人跟着掌柜的往后院走去,七拐八绕之后到了一间雅厅,推开两扇梅花雕花木门。 前进过程中,走廊过道几乎随处可见造型奇特梅花盆景。或古树生繁花,或瘦枝疏花,枝干遒劲,在寒冬里别有意境。 熏香也是若有若无的淡香,令人心神安宁。 水秀连连称奇,她是没见过这般把梅花养在屋子里的。 楚梦栖道:“这些梅花盆景都是在室外养着开花了再搬到室内供人欣赏的。” 水秀恍然大悟,她只见过南来的读书人把花草养在院子里,能养在屋子里的估计她也没机会见到。只觉得树越大花开得越多越是好看,从来不觉得小树开几朵孤零零的花有何看头。 今日一见这些盆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昏黄暗沉的室内突然出现一盆点缀鲜艳色彩的植物,强烈的对比会把美丽放大。也容人产生更为广阔的想象,丰富人的精神。 楚梦栖道:“瞧瞧水秀这些日子还是蛮有长进的。” 五娘撇撇嘴:“要我说,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树长在地里怎么了,就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文人雅士刨出来装进小盆里,然后折断枝丫变成你们喜欢的样子。天天鼓吹什么梅花风骨,其实它们都不能长成自己的样子,被折腾成你们喜欢的样子还要被你们吹捧。” 楚梦栖摇摇头:前有牛嚼牡丹,后有五娘论梅。 掌柜得推开门以后就消失了。 五娘一进门便看到有一个人已经坐在临窗的桌上,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暗纹在明亮的灯光下浮动,头发簪于头顶,正优雅地倒着茶。室内茶香袅袅竟不输从窗户里偷偷溜进来的梅花香。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才泡好茶你就赶着点来了。” 两杯热茶已放好。白而润的瓷杯上无一丝花纹,让茶汤更显透亮。 声音五娘有些熟悉,一细想便知道是谁:洛晚尘。 水秀与左蒙自觉地站到不起眼的墙角。 “师兄才是最懂我的那个人,直到这么冷的天与其配温酒,不如配热茶更适合我这个俗人。”楚梦栖毫不客气,拉着五娘到桌边坐下。 桌子一边靠墙,三面坐人,正好一人一面。 五娘很是好奇,捧着面前的热茶杯一脸好奇道:“洛真人难道就是这邀月楼的主人?” 洛晚尘反问:“王妃是觉得某不配吗?” 五娘道:“配当然是配,只不过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白日里是玄天观里清贫的道士,晚上是北都最高雅邀月楼的神秘主人。” “这样强烈的身份对比才不会引人怀疑嘛。白日里有很多贵人想见我,我懒得搭理他们就躲到玄天观里清净。到了晚上他们只顾着喝酒作乐,哪里还想得起我来。这样的人生,令人充满惊喜惊讶与挑战。” “师兄一向都给人惊喜的。”楚梦栖补充道,“今天我们要看的戏在哪呢?” “别急,好戏正在开场。” 洛晚尘微微推开雕花木窗,只见外面已是满院的清辉。因为要月下赏花,所以院中并未添置灯笼等照明之物。月光照在梅花树上,把树影投在窗户上,影影绰绰,别有风致。 他们所在的位置较高,只有几株高点的梅花倾斜在窗外。因此可以观到周围的情况,而别人却看不清他们。 伙计敲响了门,是伙计端来酒菜。只送到门口便不再进入,水秀接过放到桌上一一摆放好。 一阵人声开始飘入,应该是赏梅之人陆续入座。 “真不知是何人居然敢抢小爷的赏梅席,最好别让小爷碰到,不然小爷让走着来,躺着回去!”说这话的人口气颇大,声音又大,一点都没有文人的风雅之气。倒像个街边的小混混,但凭只要自己高兴别人都得跪地膜拜。 五娘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两位。 洛晚尘悠然道:“淑贵妃之兄,胡鸣。” 第145章 赏梅吵架 楚梦栖补充:“礼部尚书胡琰之子。” 五娘这下子明白了,胡鸣的妹妹是淑贵妃,父亲是刑部尚书,权势着实不低,有骄傲的资本。不知在北都纨绔之中他又算第几。 五娘透过梅树间隙,只看到一名锦衣玉冠公子被众人簇拥围绕着,神态十分高傲。 跟在胡鸣身边一群纨绔子弟随声附和。 “我们胡郎君乃是北都第一公子,才气相貌都无人可敌!” “胡郎君大人有大量,不与其他鼠辈一般见识。” “月夜赏梅,胡郎君真是高雅之人,不与俗人为伍。不必为这些小事扰了赏梅的雅兴。” …… 一番毫无廉耻的吹捧传进耳朵叫人心里一阵恶心。 胡鸣很是满意众人说词,大言不惭道:“若不是禁军与御林军都被靖国公世子赵措掌管着,要不然我倒要让这邀月楼主人看看谁才是北都惹不起的人!本郎君要定的位置没有!出了百金高价居然还说那人出的价远远高于此。真是恨事。” 有人解释:“北都城中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想来这邀月楼主人不过是假清高之名而故意炫耀自己的梅院。” “邀月楼主人神出鬼没,恐怕也是畏惧郎君。” “这位置也很好,梅影入窗,十分地清雅。人间十全十美之事甚少,有遗憾便觉得珍贵。有些人出钱还订不到这样的位置。” …… 当被吹捧那人却听得心花怒放,心中怒气渐消,叫嚷着让伙计把好酒好肉端上来。还另请了一个琴女,悠扬清亮的琴声渐渐与月色梅影融合的一起。 那群人开始咏梅赋诗, 连连叫好之声溢出。 楚梦栖不得不承认:饮酒赋诗,琴声相伴,当真是会享受。 胡鸣,胡尚书是希望自己宝贝儿子一鸣惊人呀。期待甚高。 洛晚尘嘴角含笑轻声道:“这胡鸣已过乡试,明年铁定要是参加会试的。且不论他自身是否真才实学,主管礼部的汪氏不知道会不会给这位胡郎君一个好的名次。真希望到时胡郎君还有这样好的闲情逸致来邀月楼一掷千金。这样豪爽的郎君邀月楼真的不嫌多。” 五娘觉得自己以前真是高看洛晚尘,原来他骨子里也是一个市侩精明的商人。当然这样的话她眼下可不敢说出口,怕惹来眼前两个俊美男人的鄙视。 楚梦栖笑而不语,狭眸意味深长。 这边热闹,另外一边也不逊色。 只是隔着梅树,彼此都看不清楚。 院中梅花上面早已披着厚厚的一层雪,早开的梅花已舒展开花瓣,迎接风雪的洗礼。还有些含苞待放的,被积雪覆盖着憨厚可爱。尤其是在夜里,红梅与白雪一红一白,对比分明,很是令人惊叹。那白梅却与雪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皎月之下,雪与梅格外清冷动人。 胡鸣在左边搞得声势浩大,右边却十分地安静,桌边规规矩矩地坐着几人。他们没有叫酒菜,而是饮茶。沏茶的水是梅花上的落雪融化而来。 洛晚尘目光转投那个方向道:“那几人是汪氏子弟,也是过了乡试,提早到北都来拜访师座的。汪相可是很看重的,其中一位也是礼部尚书汪渤的儿子汪峭。汪峭早年就神童之名在外,乡试解元,少年成名,心高气傲。听说他可是冲着连中三元去的,走路时眼睛都不看地上。” 楚梦栖道:“汪氏一族以文立足,族中也有不少饱学之士。看来这汪峭是志在必得啊。汪氏又要出一名士了。” 五娘怔住:邀月楼同时把两大家族的郎君聚集于此,怕不是凑巧吧。 看来真的有好戏看。 胡鸣这边喧嚣,汪峭这边却是安静。虽是隔着梅院,吵闹声依然没有减弱多少。 胡鸣被吹捧得飘飘然,几杯酒下肚,越发地放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汪峭这边忍不住开始吐槽:“是谁居然敢在此喧哗,影响他人赏梅。这里是赏梅观月所在,又不是酒肆茶楼,要搞得尽人皆知。我看不过是一副空皮囊,仗着家里有点钱为所欲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是哪家惯出来的酒囊饭袋。” “就是。可不是包个贵座就是雅。琴是好琴,梅也是好梅,只是赏梅的人未必是真来赏梅的。又是味道浓厚的酒菜,又 是袅袅扰人清净的琴音。把好好的一个梅院当作寻欢作乐的地方。这样的人眼里只有享乐,哪有赏梅的雅性。” “他怎么不是雅呢?不过是附庸风雅的雅罢了。那些诗还是留着自己关起门来欣赏,传出去怕是要被士子们笑掉大牙的。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脸面在这里炫耀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几杯酒下去也不知墨水还看不看得见。” “哈哈,那点墨水顺着酒水抛洒出去,怕是找不着了。” …… 这边冷嘲热讽得紧,声音似乎传到那边去。 从来没听过被人嘲讽的胡鸣酒上头,本来心中已十分畅快痛快。忽然传入耳朵几句不中听的话,火气跟着酒气一下子就起来。 胡鸣顾不得身份,把窗户推开,朝着对方大喊:“有本事到本小爷跟前来说,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读书人。” 对方也毫无畏惧回击:“读书人?你莫玷污这读书人三个字。赏梅就好好赏梅,带着一群酒肉之人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若是邀月楼主人在,恐怕明年即使你出千金也不会给你定位置。像这种不知雅为何物的人不要玷污了这雪梅的清香高洁。十八街那边有的是红玉软香,何必在这里假装清高风雅!” 胡鸣何曾被人这样数落过,顾不得礼数,径直从窗户里翻出去。后面的人见势不妙赶紧绕过门要上前去拉人,只看见胡鸣的背影在梅树之间穿梭。 无数的积雪因为碰撞颤抖而掉落,簌簌声好似又下起雪来。 楚梦栖只觉得可惜那梅树上的雪,少了积雪梅便弱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妖艳。 不过他不是来看雪的,是来看热闹的。 树影遮挡了视线,只觉得两方人马先是吵。后面有碗碟瓷器碎裂的声音,争吵之声越来越激烈。 五娘有些担心:“洛真人一点都不担心?” 洛晚尘丝毫不介意:“我只心疼他们下手不够狠。这些瓷器虽然名贵,但还是可以用钱买得到的。他们砸碎一个赔的钱可以买一套,这样赚钱的机遇可不是时时都能碰到。我巴不得他们再下手狠一些,想来靖国公世子巡逻也快到邀月楼了吧。” 第144章 邀月楼起火 靖国公世子,赵措,现任御林军巡城都尉。 算算日子,今夜该由赵世子巡城。 冬夜很冷,空气很干燥。 两群人拥挤在雅室里大动干戈,开始逞口舌之快谩骂声不绝于耳,接着不过瘾开始拳打脚踢哀痛不断。不用亲眼瞧着,只听动静就知道现场一片混乱。 每个人都群情激昂,对方的挑衅刺激着他们被酒麻木的神经。从人品到祖宗,但凡能宣泄自己不满引起对方不快的语句纷纷脱口而出,希望直击对方要害。 动口不过瘾,他们顺手拿过物什向对方砸去,破裂声清晰。 你敢砸我,我也敢砸你。茶杯茶壶摆件梅瓶纷纷遭殃…… 邀月楼的伙计识趣地没有看到那混乱的场景。 楚梦栖笑道:“要是上战场这群纨绔子弟有这股劲,何愁大遂不能平定边疆。这群人只会在窝里横,真刀真枪时吓得拿笔的力气都没有。” 洛晚尘眯着眼,那些破碎声变成银子碰撞的声音。嘴角慢慢上翘,越听嘴角翘得越高。 五娘真是摸不清他们俩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不知是谁失手打翻灯座,借着寒风点燃挂在墙上的字画。火苗舔舐着周围,垂下来的帷幔也跟着燃起来。 烟尘顿时弥漫整间因为避寒而封闭的屋子。 众人感觉到火苗的灼热感才发现周围起火,这才拥挤着从房屋里跑出来。 有人被后面推倒,有人就从身体上跨过……慌不择路的、倒在地上疼痛哀嚎的,还在屋子里喊着救命的、扑火的……一时间哀嚎声连天。 火势正在增大,空气中飘浮着烟尘的味道。 五娘见此场景,吓得站起来准备立马冲过去救人,被楚梦栖一把拉着强按坐下:“与你无关,师兄自有安排。” 洛晚尘听到走水二字,终于睁开眼睛有了几分光:“这群膏腴子弟做事还真不留余地。何掌柜——” 何掌柜立即从门后闪进来,行动敏捷,垂首恭敬:“主人有何吩咐?” 洛晚尘变换语气,略有气愤道:“先去找人把火慢慢扑灭,火势不要影响到隔壁邻居。再去请御林军的赵都尉,想来算算时辰他应该到周围。赵都尉负责巡城,邀月楼被人砸了又被人烧了,归他管!” 一身冰冷盔甲的赵措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盔甲里面虽然有棉袄,盔甲冷也蔓延到了棉袄里。呼出的白气在昏暗之中也若有若无。 赵措把手揣在怀里,刀柄实在太冷。看着雪后北都沉寂在一片安宁之中。灯火温暖,寒风刺骨,心中越发有些不满。 这么冷的天不应该待在屋子里烤火取暖吗?靖国公虽然已病得下不来床,还是叮嘱儿孙公事不可废,事事小心谨慎。连巡夜这种苦差事也要赵措亲力亲为。不然传到陛下耳朵里免不了被御史参一本说他们靖公国居功自傲,无视皇城安危。 父亲的谨小慎微赵措还是看在眼里,若是赵措生出轻慢之心就会拿出当年平南侯的事来警告他。 越是高位越是要小心,不然登高跌重。 伴君如伴虎,一点不马虎就是万劫不复。 在外人看来靖国公府是荣宠不减,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跌入地狱。无论什么时候,忠君总是第一位。 这些话赵措听得耳朵起了一层又一层茧子,赵家从来没有反叛与违逆之心。富贵荣华,安稳度日。 赵措心里埋怨父亲古板偏执不知变通,这么冷的天能有什么事。说完用力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摸了摸没有知觉的耳朵。 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夜,没事就没事,一出事绝对大事。 赵措领的这队巡逻军不过二十余人,主要负责靠近皇城的几条大道。 “赵都尉,你看那个方向好像有火光!”一个眼尖的士兵突然指着前方一处亮光道。 赵措一看,双眼立即来了精神,双腿一夹马腹:“跟我来!” 未等赵措靠近火光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见到他们便大喊:“军爷,我们店里走水了,烦请前去灭火。” 空气寒冷而干燥,又加上寒风助力,火势控制不好会蔓延开来。 “你们店是哪家?”赵措心中虽急头脑亦清明,必须问清位置方能直达着火点少走弯路。 “邀月楼!” 赵措一听,眉心不可见地微蹙。由不得他多想,双腿用力一蹬,骏马得令飞快奔驰起来。 清晰地马蹄声在长街上细碎地碾过,引起两边居民不小的骚动与好奇:不知又发生什么大事。天太冷还是窝在屋子里,明天上街随便一听就知道了。 有胆大敢开一点门缝,朝御林军消失的地方望去。站得低只能看见隐约的火光,感叹一句又是哪家没有管好烛火。 雅静的邀月楼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受伤的已经被伙计们挪到安全的地方。大半夜的又不好出去找郎中,只由着他们躺着。 那几人躺着还能哼哼唧唧,看来伤得并不严重。 胡鸣与汪峭两人互相看不惯,彼此坐得远远的。不过早没了来时的风度翩翩,颐指气使。只见两位郎君头发散乱,衣衫凌乱,一脸狼狈。 御林军来了他们作为始作俑者不能擅自离开,尤其领头的还是赵措。 陛下有多看重靖国公,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有错在先,总不能逃跑明日再被抓,那就太失面子。 他们倒也不怕,反正背后有强大的家族替他们撑腰。顶多不过是赔偿邀月楼的损失而已,所以心安理得地坐着喝茶。 洛晚尘自是吩咐伙计好生伺候这两位小财神爷,好茶好水,炭火管够。伙计们也不敢怠慢半分,恭敬地立在门外等他们使唤。好在邀月楼只要不在户外,都是不冷的。 那两位最尊贵的客人没有受伤,不然即使大半夜地还得起来敲门请郎中。 御林军训练有素,有序地很快就扑灭已经钻出门窗的火苗。 借清亮的月光,只瞧着本来华美的雅室只余下一片狼藉,倒塌的木头横七竖八,余烟袅袅。 赵措冷眼瞧着渐渐熄灭的火苗,脸上火光跳动越来越淡。心里莫名起了一阵火,这里早不燃晚不燃,偏偏他巡逻到附近就燃起来。 这火也烧得奇特,这着火的屋子又是一个偏角,只有一个走廊与主楼相连,火势蔓延得并不快。唯一被烧就是这间偏房雅室。 说是偶然碰巧,怕也只能骗骗鬼。 第145章 调解 自从那年因为放走高翎与洛晚尘相识,这洛晚尘好像就跟自己有冤有仇似的,时不时就让他堂堂靖国公世子出来替他一个小道士解围。 不是洛晚尘的钱袋子被人偷了让他捉拿小偷,就是大街洛晚尘跟人起争执让他评理,不知洛晚尘哪里来的钱财开了邀月楼之后权贵在邀月楼闹事让他出现平息争端……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措跟同袍打听过,他们巡街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位真人求助。 真是的,本世子可是提刀上马杀敌的将军,怎么沦落到替一个道士处理这些小事?! 所以每次轮到他巡街,都要离邀月楼这条街远远的。 待火彻底熄灭,伙计请各位军士去喝茶暖身。 五娘对洛晚尘刮目相看,请靖国公世子赵措带着御林军来替他灭火。时间、地点掐得刚好。 看着伫立在一旁指挥有度的赵措,洛晚尘笑容得意,让何掌柜单请赵措上来喝茶暖身。 军士都知道赵都尉与这邀月楼的主人时常有些牵扯,便各自先去喝茶歇息,邀月楼肯定不会怠慢他们。 还有处理那两伙闹事之徒,一时半会是走不开身的。说不定明日还要闹到京兆尹那里去,他们还要前去作证。 赵措确定火彻底熄灭后,知道绕不开洛晚尘,只得跟着何展柜走。 外面寒风刺骨,一时屋内暖意融融。心下愤恨这些纨绔子弟真是吃得太饱没事,跑到别人家地盘打架放火。 这事说小就小,大不了赔偿了事。说大也大,北都建筑稠密,大多都是木质结构,易燃,因此北都放火可是重罪。 即使那两波人来头不小,估计要彻底平息下去也得费些功夫。 邀月楼是什么地方,只怕明日一早此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北都又得热闹一番。 赵措进得屋来,浑身已有些暖意。抬头一看,屋内灯火辉煌,洛晚尘穿着毛皮袄子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洛晚尘瘦,肩膀比一般男子要窄一些,因此衣服穿上身总有些撑不起来的感觉。加上他容貌清隽衣衫随性,有些不沾世俗。 赵措本想开口调侃洛晚尘两句,瞥眼看到还有两人在室内——离王与离王妃。 心里咯噔一下,更加确定今晚的事绝对是洛晚尘设下的一个局。就是不知道洛晚尘费尽心思大半夜请自己来这里是为何。唯一可以确定的绝对没有好事。 洛晚尘起身热情地迎上去,感激涕零道:“真是多谢赵世子及时赶到,不然明日这邀月楼怕是要化为灰烬了。赵世子英明神武,乃是北都百姓的……” 未等洛晚尘恭维的话说完,赵措抬手打断他,冷冷地与他拉开距离:“这些废话翻来覆去,洛真人见人就说不觉得累吗?” 洛晚尘咧嘴一笑:“某都是实话实说,发自肺腑啊。” 赵措无心与他纠缠同,拱手与那两位行礼:“属下赵措见过离王殿下、离王妃。” 楚梦栖站起来回礼:“赵世子夜巡北都,尽忠职守,乃是北都百姓的守护神。无须多礼。” 五娘颔首也算回礼。 洛晚尘不由分说拉着赵措坐到自己刚才那个位置,亲手倒上一杯热茶放到赵措跟前:“赵世子受累,先饮热茶暖身。” 赵措抬首道:“洛真人有话直说,我怕喝下这杯茶一会儿就走不掉。” 洛晚尘一脸无奈:“那两家的郎君在我这里打架闹事纵火,世子应该都看见到。砸碎好多名贵的瓷器,若是明日京兆尹问起还请世子帮某多说两句。那些瓷器可是我亲自去江州请老师傅特地烧制的,这一下子都碎了心里好生心痛。” 赵措见不得他这副矫揉造作样:“这些话你明是直接跟胡汪两家说去,想来这些小钱财他们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你居然敢得罪天下最有名的两族,胆子着实不小。收了钱怕是这邀月楼也该易主。要我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放他们走就是,权当卖他们两族一个面子。一个是淑贵妃之兄,一个太后子侄,得罪不起就不要得罪。” 赵措说得很对,汪胡两家明面上是恪守礼数的氏族,骨子里还是高人一等。两族在朝为官人数众多,要打压一个小小的酒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洛晚尘招惹他们着实有些冒险。 洛晚尘看向楚梦栖:“离王殿下在此可以佐证,他们两家打架与邀月楼无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总不能不让鱼喊个冤吧。” 楚梦栖笑而不语,看着自己这个以前稳重的师兄在赵世子面前莫名有些小人行径也是觉得好笑。 赵措简直无语,洛晚尘是铁定要把此事闹大,到最后不是他们两族与邀月楼的矛盾,而是后族与相族的矛盾。 靖国公时常对赵措耳提面命,不要去掺和汪胡两家的事。他们靖国公府只效忠陛下就行,置身事外乃是保命之术。 赵措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开口就劝洛晚尘不要去计较这些事。比起那些物什,邀月楼对洛晚尘要重要得多。 洛晚尘内心好像纠结,最后还是松口:“那请赵世子帮忙去跟那两位郎君说一下,只要赔偿损失即可,他的邀月楼主人宽宏大度,既往不咎。” 如此就松口了,着实令赵措有些意外,印象里洛晚尘可没有这样好说话。心里越发疑惑起来,偷偷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离王夫妇。 洛晚尘让何庆拿进来笔墨,熟练地把调解文书写好。一式四份,双方签字画押,赵措作为调解见证人也得在上面签字。 仔细瞧了瞧自己的杰作没有问题,洛晚尘把调解书递给何掌柜,由他去找两位郎君签。签好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府。等天明后何掌柜拿着调解书去府上取银子即可。 赵措签的时候看到赔偿金额是一方一千两白银,暗想这洛晚尘怕不是靠做生意赚钱的,而是靠明目张胆地敲诈勒索。但洛晚尘是损失方,多少钱自然也是他说了算。自己断然没有开口替汪胡求情的底,免得多生是非。至于他们以后的纠缠,只有靠京兆尹去头痛。 洛晚尘笑得很开心,这场为烧得可真是值,邀月楼伙计们的过年钱算是烧出来。 何掌柜把门小心关好,确定周围已无他人。洛晚尘转过身来对,收敛刚才的谄媚笑意,一脸郑重:“外面的事料理完了,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第146章 忆往事 赵措心里一头雾水,不知道洛晚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年的从军经验还是很好地掩饰掉内心的疑惑,赵措一脸肃穆道:“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洛晚尘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走到窗户前,轻轻地把窗户缝隙关紧。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紧张起来,静得能听到身近之人的呼吸声。 “邀月楼十分安全,赵世子尽可放心,畅所欲言。”洛晚尘郑重承诺道,目光却扫过一脸警戒的赵措,面容如水的楚梦栖,还有沉浸在突发事件中的一脸莫名其妙的离王妃。 赵措把目光投向了离王妃,右手握紧腰间的长刀,左手握拳。冰冷的刀柄也没能在暖和的屋子暖和起来,掌心依然冰凉。 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从四周挤压而来。 收回目光,赵措呼吸一口温热的空气,转身欲朝门口走去:“本都尉与洛真人素无瓜葛,无可奉告。既然你们双方商议已定,本都尉也已画押作证,此事算是了结。巡城乃重职,本都尉要继续履职。” 五娘想起来时路上楚梦栖神神秘秘说洛晚尘今晚要给自己一个惊喜,这惊喜肯定不是看汪胡两家在这里打架放火。 赵措比起多年前她刚回北都的样子更为老练,轮廓更为分明。隐隐有了靖国公应有的沉稳老辣。上次去靖国公府也只远远地看到一个挺拔的青年身影,比起当年青竹似的风姿更有了松柏一般坚韧不拔的气势。 当年的赵措意气风发少年郎,一副不怕天不怕地只怕老爹皮鞭的样子。 赵措追求高翎,闹得满城风雨。年轻的少年郎害羞却不掩饰自己的喜欢。想尽办法讨好高翎。 高翎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年将军并没什么特别好感。她自小的军营中长大,这样的少年见得不算多也不算少。 结果是赵措出格举动被靖国公得知,被罚跪祠堂矮了鞭子。后来到御林军当一个小小的御林卫,有了正经职责再也不能由着自己胡闹。两个人的交集也只限于相逢之时一个点头而已。 没多久,五皇子楚梦梧与平南侯之女两情相悦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楚梦梧因此与皇后起了争执,后果严重到被皇后禁足。 当时赵措便知道自己没有楚梦梧那般的勇气,赵措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便渐渐断了念想,只想着高翎能够顺心遂意。 哪知后来平南侯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尽数诛灭。 赵措看着残破断垣的房屋,内心一片心虚与后怕,忽而明白父亲一片苦心。 权力斗争向来都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于高翎,他只是心痛。只是这份心痛也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也会烂在心里。 当年他年轻,并没有参与到灭平南侯府的一事中。 或许当年之事其中也有靖国公的刻意安排,事隔多年,赵措早就不去追问这些没有意义的细节。 如果当年他参与剿灭平南侯府,真的不知道如果再见高翎自己内心会是如何的煎熬。 不能护全自己心爱的女子,平南侯一生为国镇守边疆,三子马革裹尸。内心对平南侯被杀深感惋惜,身为军人的赵措对自己的无能无法原谅。 此事他亦耿耿于怀多年,已经心如铁石一般。 直到他看到离王妃赴靖国公府上参加女儿的满月宴,美丽的少女已然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妇。 无论她画多么奇特的涂面,赵措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加上熟练又精彩的投壶,赵措确信离王妃就是当年那个高翎。 当年比赛投壶,赵措可是真的输给高翎,所以印象特别地深刻。外貌可以用脂粉掩饰,但有点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掩饰不掉。 赵措为此沉闷许久,连满月的女儿都无法释怀。 高翎时隔九年再次返京,还是以离王妃的身份。目的只有一个,替平南侯府沉冤昭雪。 其中会引起北都怎样的波动,赵措心底的死水再起了波澜。 赵措不可能直接冲到离王府去问他们回来北都干什么,只有一个人可以与离王夫妇扯上关系,那就是洛晚尘。 洛晚尘若真的一无是处,也不能在皇家观道独霸一个小院子这么多年。 当然也不会是神秘的邀月楼主人。洛晚尘这个人的能力永远都掩饰在他仙风道骨之下。 说起与洛晚尘的纠葛,要延伸到当年赵措护送一个不轻不重的老王妃灵柩出城安葬。 时间刚好在平南府被灭后半月,楚梦梧已是太子。一切似乎都平息,北都恢复往的日热闹。 热闹热闹,也就只有在热的时候闹一下。北都的热闹永远一波盖过另一波,后面一波又把前一波拍在沙滩上无影无踪。 平南侯府被灭后数日后,赵措领了一件不大的差事,护送玄天观扎的纸马给一个老王妃送葬。 赵措出身靖国公府,做事自然严谨。在查看纸马的时候他发现了藏在里面的高翎。短暂震惊后,他迅速掩饰掉自己的激动,若无其事地送纸马出城。 与纸与一起出城的小道士里,就有洛晚尘。 当时洛晚尘看到赵措发现高翎,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好在赵措没有声张,还安然护送他们出城。 他们之间的交情就从那时开始的,毕竟谁敢把这事捅出来都能把对方置之死地。 庆幸在他们的掩护下,高翎成功出逃北都,至于去哪儿走什么路他们都不清楚。除了担心之外就只能上各路神仙菩萨祈祷,护她平安。 九年时间,原来荒冢之上已成林。 赵措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在离王妃到访靖国公府后去找过洛晚尘。 洛晚尘没有掩饰什么,如实相告。 赵措觉得五娘嫁给楚梦栖也没什么,就是不明白为何还要回北都来。 因为洛晚尘还知道一件事,赵措事后调查过平南侯被灭之事。他后来渐渐身处高位,靖国公府在北都名门之中也算是个中翘楚。所以打听查看一些事来要轻易得多。 赵措自然不会蠢到因为自己一腔对真相的热血而让靖国公府受到半点牵连,所有的事他都没对外说过一个字。 包括洛晚尘。 但是聪明如洛晚尘,猜测赵措知道很多外人无法探秘的秘密,包括当年平南侯被灭之事。 很可能赵措是唯一那个置身事外且悉知真相,又毫无牵连的人。 所以洛晚尘费尽心思,才大胆地设下今日这个局。 第146章 我只想听听当年的真相 若是光明正大地离王府与靖国公产生关系,令人瞩目。 毕竟两家之前并没有什么来往。一个在北边抵御胡奴,一个在西南抵抗百象,相距几千里。 赵措也不可能与洛晚尘有什么密切的交集,一个是御林军二把手的都尉,一个是皇家道观的小道士。 所以洛晚尘才设下今日之局,让赵措有正当的理由与他们几人见面。 赵措履行自己的职责灭火,正好碰上离王与洛晚尘在邀月楼赏梅。真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事先洛晚尘与楚梦栖沟通过,他并没有把握赵措会毫无顾忌把当年真相道出来。 但如果是离王妃在,离王妃作为当年整件事的受害者,与赵措有过交集,也许有可能撬开赵措的嘴。 因为要从别的地方得到九年前真相,太难。 赵措迈的步子又大又有力,双手已经触摸到门闸上。 洛晚尘目光掠过楚梦栖,在五娘面前欲言又止。 一直沉默的楚梦栖忽而开口,神色淡然:“赵世子既然来了,连杯热茶都没喝,显得我们如此不近人情。” “职责在身,望殿下恕罪。”赵措头也不回,双手用力拉开闸。 尽管走廊上有火盆,但比起室内还是冷一些。 洛晚尘面向五娘:“王妃不是有些事要问赵都尉,错过今夜可没下次机会了。” 五娘看着洛晚尘古怪的眼神,忽而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赵措,且等!” 并三步跨作两步,把已经打开的门再次“啪”的一声关上。 直呼其名是一件很不尊重人的行为。 “王妃请慎重!”赵措有些不知所措,向后退三步拉开距离。 五娘开门见山,情绪有些激动:“我是高翎,在你女儿满月宴上你怀疑过我。投壶的时候,我看你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待。当年你助我出城逃跑,是这北都唯一知道我还活着的三个人之一。我只想问清当年一些事,并不想为难你。” 这是五娘第二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上一次是楚梦栖要与她睡觉。 无论如何,五娘心底永远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 既然当年赵措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她走,现在也不会对外揭穿她。 赵措怔住一时无语,他没有想到高翎会主动承认自己身份。 屋子进而气氛十分怪异无人发声,房间里只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 片刻,赵措像是泄了气,眼神隐晦不明:“你不应该回来的。离州虽偏远,却是一个安稳所在。” 三人听出赵措言语中的惋惜。 五娘眼中含泪:“可是父兄的冤屈还没昭雪,我怎能独自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当年我徒步从北都经西蜀到离州用了半年,从离州回到北都用了将近九年!我忍辱偷生就是为有一天还父兄一个清白!可是这个北都到处都是铜墙铁壁,我回来这几个月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赵都尉,我只想听听当年的真相。” 赵措回首,看了看依然没有动静的楚梦栖。 楚梦栖脸上平静,没有半分惊讶,这一切好像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赵措没来由冷冷来了一句:“离王殿下胆魄过人。” 娶罪臣之女,还敢带回北都。还敢在他这个御林军都尉面前承认。 楚梦栖回答从容不迫:“赵都尉过誉。王妃对当年父兄被害一事时常悲痛难以自持,本王不忍,才冒险带她回北都。且本王相信天之清明,总有洗净蒙尘之时。” 洛晚尘此时倒像个局外人一般,有一没一地瞥着茶碗上的浮茶。 “当年还在的老臣有那么多,你们为何不去逼问他们?”赵措不想由自己来捅破这层纸,尽管纸里包的什么火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洛晚尘有些不耐烦,耽误时间太久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邀月楼的人倒不用担心,只是留下的御林卫会胡思乱想。 “赵都尉,有话就请讲吧。不然我不保证明天汪胡两家会平静地把钱交出来。不要忘记,刚才的调解书上你可是签字画押的哦。”洛晚尘说得轻巧,言语之中隐隐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反正这招洛晚尘经常对赵措用,屡试不爽。 赵措要后悔已经晚了,他是知道洛晚尘的手段。 准确地说少洛晚尘的手段就是他那双能颠倒是非黑白嘴,除了赵措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清冷不俗的小道士挑拨是非起来绝对可以以一两拨千斤。 只要明天洛晚尘去汪胡两府上胡言乱语。保不准那两族都会仇视靖国公府。 靖国公游离于士族与侯族之间,本就很容易引起人的不满。 赵措蹙眉:“洛真人最好以后离本都尉远点,不然下次本都尉心情不好可能会下手不知轻重。” 明晃晃的威胁。 洛晚尘不以为意:“那某就等着看赵都尉的威风。”说话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还悠闲地呷了一口热茶。听这意思,赵措要与自己划分清界限。 他们俩之间纠缠这么些年,怎么可能一朝说断就断个干净。 洛晚尘有把握事后再次讨好赵措。 赵措再次握紧刀把,缓缓道来:“当年的事有些地方我也不很清楚,我只把自己知道说出来。” 五娘感激涕零:“多谢。” “当年先帝病重,未立太子。一直在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徘徊。四皇子身有贤贵妃与汪氏一族,实力强大。而五皇子是当今太后的养子,身份尊贵。两位皇子都有自己的长处,朝堂上支持者不相上下。所以先帝一直没有决断到底立谁为太子。皇后欲让五皇子与自己母族结亲以巩固自身实力,奈何五皇子当时一心只在平南侯五女高翎身上。” 众人目光落在五娘身上。 赵措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跳动的火焰道:“四皇子先行立了夏王,先帝却没有立刻让他就藩,其意味令汪氏一族揣测圣意。汪氏一族当然不能让五皇子与平南侯结亲,一旦结亲,五皇子有了兵权,就会压过四皇子一头。所以他们暗中找到了几个以前曾在平南侯手下当差当得不怎么样的副将,用以厚利诱惑他们诬陷平南侯谋逆叛国。那几个副将因为平南侯治军严明捞不到好处本就对平南侯不满,所以很快就编造出证据证词。汪氏一族原来计划在五皇子大婚前几日将此事上奏给先帝,杀皇后与五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五皇子名誉受损,与平南侯断绝姻亲,这样就会彻底断绝先帝想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决心,那么四皇子的太子之位就稳当。只不过后来横生变故,先帝病倒,皇后精明,日夜侍奉在侧。那份密折皇后也看到。” 第147章 林休未死 五娘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额头绷紧,握紧双手:“然后呢?” 赵措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对方神态十分急切,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就是大家都看到的,平南侯一夜之间被灭。楚梦梧迎娶胡氏女被封太子,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以后的事我就不清楚,那是大内秘闻。即使我是御林军都尉,也是接触不到的。不过有一个人可能清楚当年宫中发生何事,先帝贴身太监林休。他陪伴在先帝身边数十年,从童年到老年,先帝对他亦十分信任。” 贴身总管太监在皇帝在世的时候耀武扬威,摸得准陛下的脾气与喜好。有些消息能够提前得知,有时消息就差那么一星半点就有天壤之别,连丞相有时都要必恭必敬。 五娘追问:“林休在哪?” 赵措叹气:“听说先帝驾崩后他殉主。这也是大遂一朝的惯例。” 若皇帝一旦驾崩,没了依靠,知道太多宫闱秘密,新皇也会忌讳老人。活着又让很多人想起以前对一个残缺寺人低三下四,因此曾经位高权重的寺人很难有善终。能得一个殉主的名声也不错,至少攒下的财富可以惠及亲友。 五娘满眼的失望。除了知道太后有参与此事,其他他们都打探到一二。 楚梦栖侧首看看小几上的滴漏,道:“时间不早了,耽误赵都尉巡城。若是明日受责,本王会作证。” 这是下逐客令。 若是耽误太久,容易让人生疑。 赵措拱手作别:“无须殿下烦心,末将告辞。”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楚梦栖朝五娘伸出手:“五娘,过来坐下。” 洛晚尘上前把门关紧。 五娘伤心之余又是失望。 洛晚尘回到座位上,一语石破天惊,眉眼一闪:“林休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五娘猛然抬头:“真的?” 刚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被点燃。 洛晚尘眉眼微动:“真的。是人都贪生怕死,当年他的确触柱,头破血流。只是流血并没有危及生命。趁着先帝大行之时宫内混乱,找了个替死鬼李代桃僵混出宫门去。只是从此不能以林休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着。” “林休的胆子真大。”楚梦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想必师兄知道他的落脚处?” “他去了北都城外一个道观,以一个居士的身份借住。林休曾对观主有恩,观主也不知他原来的身份,可怜他孤苦无依才收留他。若不是当年元宵宫宴远远见过,我也认不得那是他。” 五娘看着楚梦栖嘴角一抹似有如无的笑意,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的夫君并不如之前看到的那样与世无争。兄弟之间也并非坦诚。 离开北都这九年,他在利用洛晚尘探听北都消息。而洛晚尘与世无争的样子却是最好的掩护。 难怪当初平南侯被灭,真的是一点钩心斗角的觉悟都没有。 夜已深,三人作别。 外面寒风呼啸,车内温暖,仿佛是两个世界。 在回府的马车上,平复心境后的五娘时不时用目光偷偷打量自己的夫君。 楚梦栖握紧她的手道:“王妃有事要问?” 五娘有些心虚:“其实有些事殿下知道的吧?” 楚梦栖眉眼一挑:“王妃何时这么聪明?” 五娘心想果然如此:“你比我晚大概一年到离州,这段时间足够你想法子探听消息了。” 楚梦栖点点头:“如果我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也不能活着到离州。以前住在玄天观,高高的墙隔绝外面,我觉得自己能偷安于此。与你相遇之后才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要活下去。我拖着残躯、忍受长途颠簸去往离州。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再遇见你,也许你活不下去,或许你嫁人生子……” 五娘眼含泪光:“我并不值得你这般做……” 楚梦栖笑道:“谁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呢,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啊。只是如果当初我知道你在巴巴山,肯定第一件事就去找你。即便是把整个巴巴山翻个底朝天都无所谓,你就不用在巴巴山吃那么多苦。” 八年,整整八年,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现在回想起来楚梦栖时不时都觉得自己真的笨得可以。 因为当时巴巴山虽然有五娘盘踞,但五娘主要目的并不是与官军对抗,而是抵御百象、与其他寨子争夺地盘。楚梦栖并没有开始就把巴巴山作为关注重点。 “还好,命运没有亏待我。让我机缘巧合娶了你,所以我感激上苍这份厚恩。”楚梦栖把人搂进自己怀里,用下巴轻轻地蹭着五娘的光滑的额头。 “你不知道当你洗干净脸上的涂面,我一眼就认出你内心有多么的激动。之前吃过的所有的苦都值得。” 说完重重地亲了一下五娘的额头,神情骄傲:“王妃如此美貌,被这涂面占去了三分。夫君我定要你让美丽全部绽放。要让整个北都知道当年那个美丽骄傲的高翎嫁给了那个不受宠爱的病秧子皇子,他们必定羡慕又嫉妒。” 五娘没好气道:“你还说呢,你不是要跳河宁死不屈吗?” “要死,也只能死在你身上。” 楚梦栖托起她的下颚,重重地压了下去。 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车内一片旖旎。 半晌,五娘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才奋力挣脱楚梦栖钳住她身体的双手。 “林休那里怎么才能撬开嘴?”五娘神思清明,心下既然挂念着。 这个前大内总管既然胆大包天假死出逃,想来心思细腻,胸中必定有些筹谋,应该不好对付。 楚梦栖抹了抹刚才入情时柔软嘴唇,心满意足地靠在挂着厚实皮毛的车壁上:“很多事我不便出手,此事让师兄去做就好,威逼利诱对林休来说不管用。” 林休这一生见过朝堂上下大风大浪,威逼利诱之下要么不说真话。反正此事隐秘,不可能找陛下与太后对质。要么一死了之,死无对证,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 五娘拧了一下眉心:“那怎么办?” 楚梦栖一哂:“攻身不行,只有攻心。林休这一生也算是功行圆满,荣华富贵也应该享用到。只是每个人心头都有些隐秘之事,是人就有软肋,总有些事是他心中所怕的。洛师兄窥探人心有一手,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五娘真的是惊奇,短短一段从邀月楼出来的路他们俩竟把事安排妥当。 楚梦栖眼神又深沉起来,目前没有林休的口供,但根据现在所有的线索楚梦栖也能把当年之事想个七七八八。 唯一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把一个死局拆成一个活局,手段了得。 当年五娘大婚前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娘有些累,趴在他大腿上眯上眼。 楚梦栖把斗篷披在她身上,把边边角角压得结结实实才收回手来。 听着外面风声与马车辚辚交错着,脸色沉下来。 第148章 要钱 次日风息雪停,太阳喜气洋洋地露着脸。 邀月楼的何掌柜一脸愁苦,主人清早离开之时让他拿着调解书到汪胡两府上去取钱。 汪胡两家在北都的威望,也只有皇城那位能够压着。让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掌柜去招惹他们,莫不是主人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小瞧汪胡两家势力。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家丁挥舞棍子打出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主人却只让他尽管大摇大摆去要银子,理在自己这边有何可惧? 是他们两家子弟把邀月楼的房子烧了、瓷器摔了,赔钱是理所应当的。白纸黑字,还有御林军赵都尉作证,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两府不会不认的。 即使他们两府有什么出格举动,再去京兆府那里告他们就是。 反正邀月楼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 主人说得风轻云淡,何掌听得柜战战兢兢。但主人既然已经发话,自己这个活不干也得干。 一千两银子可是很沉的,所以何展柜带着人带着马车带着木箱也是合情合理。 这么醒目的一行人浩浩荡荡而行,引来路人侧目,议论纷纷。 昨夜邀月楼起火之事已经在清晨传开,汪胡两家子弟赏梅时大打出手,差点烧了邀月楼。还是御林军巡逻才扑灭的火,众人唏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汪胡两家动手不稀奇,这两家的仆从在街上遇见都要分个高低来,何况是两家的心高气傲的子弟。 邀月楼主人宽宏大量,让他们双方各自赔偿一千两息事宁人。 不过这邀月楼的主人心也忒黑忒大胆,这两家都敢得罪,一开口便是一家一千两。 感情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银子做还不成。 若不是有御林军都尉带队,估计两家子弟真把邀月楼拆了也没什么大事。 何掌柜其实心中十分忐忑,奈何主人说这钱要不要得来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搞得尽人皆知。 也不过是上门吃个闭门羹而已,汪胡两家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会在自家门前惹是生非。 何掌柜的脸被雪风吹得有些僵硬,在街边转角处还是伸手揉了揉脸,让笑容显得更为自然一些。 几步之外的地方,便是高大肃穆的胡府大门。 门前的石狮上的积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更遑论门前整齐平整的青石板上更不易见一点化雪的水痕。大户人家相当注重自己的门楣,昨夜后半夜风雪可大呢。 高阶左右各站着五个共计十个高大威猛的带甲持刀护卫,个个身姿挺拔,目含凶光。 从胡府门前过的人都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招惹到他们。 何掌柜在前往胡府前那十来步,已经把天上地下所有的神明都拜过一遍。 看在东家出的工钱比别家多的份上,何掌柜深呼吸一口,缓缓开了口。 一行后面还聚拢着缩头缩脑看热闹的百姓,多半都是来看邀月楼笑话的。 为首的护卫喝住他,问清来由后敲开门向里面传下话。有小厮得命跑进去通报。 等了大约一刻钟,从角门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顶青色皮帽,微微壮硕的身体裹着一件深蓝色绸缎毛褂子。 来人自称是胡府的管家,态度不冷不热。问明缘由后拿出张收条,让何掌柜签了收条。就把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何掌柜,转身又要从角门进去。 何掌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顺利,甚至没有费什么口舌,钱就这么顺利拿到手了。 轻飘飘的银票拿在手里,连车马都省下。内心对主人的预判五体投地。 何掌柜脸被冷内一吹,清醒过来。赶紧小跑上前,给那中年男子手中塞了一张银票,谄媚地笑着感谢。劳烦管家出来一趟受了寒气,这点小意思请他喝点温酒驱寒。 小意思,是一百两银票。 中年男人嘴角平缓下来,眼神也温和许多,嗯了一声,揣着手转身前往汪府中去。 出人意料的结果也让围观的人群有些失望,暗中不禁感叹这邀月楼主人的背景可真硬! 何掌柜笑意盈盈,在心底又不得不佩服自己主人。汪府也如此,没有什么风波顺利地拿到了银票。 回去的路上,何掌柜的脚步早没来时的沉重,十分轻快。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底气十足。 明年春闱在即,谁也不想把此事闹大。钱是小事,到时影响到整个家族子弟乃至家族的名望与前程才是最要紧的。 那几位惹事的子弟,如何被罚却不得而知。关上门来惩戒总比闹得满城皆知的好。 只是北都几家有名的酒楼很久都没看到那几位尊贵的郎君出现,想着想着便恨上了邀月楼。 邀月楼的大门依然开着,人来人往,丝毫并没有因为招惹汪胡两家而影响生意。反而因此一事名声再凌钢 只是两家家主都恨透了对方,还有邀月楼,这趁火打劫都不带掩饰的。 不过眼下并不是报仇雪恨的时候,等这阵风过去了,小小一个邀月楼还能怎样。 邀月楼事件很小,却再次引爆原本看似风平浪静的汪胡两家矛盾。 两家从来没有彻底平和过,上次陛下驳回汪相的主张,接着选秀又纳了汪氏女入宫受宠,算是安抚。 这本就让胡氏一族极为不满,但他们有一后一贵妃,自比汪氏一族要高一头。这下汪氏女又怀孕,眼瞧着有上升之势。 胡氏向太后倾诉种种,太后皱紧了眉头。 淑贵妃天天在她跟前闹雅贵嫔怀孕之事已经很是头疼。若是下手除去雅贵嫔腹中孩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太后再怎么向着母族也得考虑前朝后宫之间微妙的平衡。她是后宫之主,正因为如此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邀月楼只不过是为趁火打劫要点钱财而已,而汪胡两家把此事的主要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觉得对方是在挑战自己在北都的威望,依仗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缘由愈演愈烈。 雅贵嫔此时传出有孕的消息,汪氏的气焰似乎要把整个北都的残血都燃烧殆尽。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汪胡两家针锋相对。 皇帝年富力强,睿智沉稳,心中已有成算。并没有因为他们每日的口水战而头疼,冷眼瞧着双方互不相让,非要争个高低输赢来。 朝堂争斗无非是为权力,权力何来,是人。把位置占到,安插上自己人,那么权力就被笼络到自己一方。 既然双方都不肯退让,那就让弱势的第三人来。 只要那个位置上坐的不是自己人,让对方心里不舒服,自己心里就能舒服点。反正又不是高位,只要事后再把人拉拢过就行。 有大的家族荫护,总比自己一个人打拼强。 汪胡两族都没想到这些投靠的都是大遂权位最高的那个人。 皇帝看着自己手里能用的几个人都安排的差不多,想着七弟回京也好几个月,是不是也应该出来帮帮自己。 第149章 楚梦栖寒疾复发 结果楚梦栖寒疾复发,病情来势汹汹,一连数日楚梦栖卧床不起。 楚梦栖自从那年掉进冰窟就留下寒症这个病根,一到冬天最冷的时候就容易发病。 江姑姑与李姑姑心下懊恼与悔恨,以为多年未犯就没事。整个离王府因为楚梦栖的病变得毫无生气。 离州冬天虽然下雪,也就最冷的时候下那么一两场而已。其他时候相比北都还是要温暖不少,楚梦栖犯病也不会太严重。 楚梦栖到离州后有注重强身健体,会几招花里胡哨的剑法,后来几年基本没怎么犯过病。 而北都漫长的四个月冬天,雪又下得厚,对楚梦栖来讲真是难熬。 皇帝只好打消让他马上入朝的想法。等明年春暖花开,七弟病好再说不迟。 赵大夫一直跟着楚梦栖,自然清楚他身上的顽症。除了汤药药浴熏艾外,尽量待在温暖的室内。如果一不小心感染风寒,会十分凶险。 赵大夫在府上守着几天才勉强好转,但人总是怏怏的,没之前的精神气。 五娘这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有多娇弱,心想等事了,还是回离州去吧。 霍尚来看外甥,对五娘又是一脸的埋怨。估计又猜想是五娘惹出来的祸事,五娘只能赔笑。 生气归生气,外甥的身体霍尚也清楚。与他讲了些离州军政民情,楚梦栖与舅舅道商讨一番。 最后霍尚还是不无怜惜道:“离州虽偏远,但于你还是一个好养生的地方。这北都繁华,就是冬天太冷。” 楚梦栖把笔放在紫檀随形笔山上,垂眸看着自己落下的笔迹,倒没那么忧心:“舅舅在离川时,时常念叨回北都。这回到北都,你又念叨回离川。” 霍尚把书信收好放进匣子里,道:“瞧着当今陛下是个有魄力的,眼下汪胡两家明争暗斗,只怕到时还会波及旁人。明年春闱开科取士,这两家非要大动干戈见血不可。就看到时陛下态度如何,无论到时陛下偏谁都好,就怕谁都不偏。士族、后族与皇权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楚梦栖抬看了看舅舅,意味深长一笑:“舅舅有话直说。” “我听说陛下想要召你入朝参政。听着是好事,可也是坏事。我们在北都没有根基,难以施展开来。王爷参政,史书里可没几个有好下场。说句难听的,你这病来得正好。把这个冬天先熬过去,看那两家斗得怎么样再作计划。” “舅舅,殿下用药的时辰到了。”五娘亲自端了药从门外进来,只见弄茶和画屏站在门口吹风。 弄茶撩开厚重的帘子。画屏本想接过紫檀木螺钿盘,五娘当没有看见她伸出的双手。 听得五娘声音两人收住话头,楚梦栖脸上的笑意十分难看:“不是才喝过吗?” 五娘把温热的药端到楚梦栖面前:“赵大夫说,喝完这个药该药浴了。” 霍尚一直觉得外面有光亮,天色还早。才想起来昨天下过雪,那是雪光。今天下午说了这么多,楚梦栖眉间已有疲惫之色。谢绝五娘挽留下来用晚膳,抱着匣子跟着仆从出了离王府。 楚梦栖把药一饮而尽,唇舌之间全是难掩的苦涩。 不过好看的人儿蹙眉也是令人心生爱意的,五娘真真觉得眼前这个柔弱男子真令人心疼得紧。终于懂得西施颦眉之意,恨不得时时把他搂在怀里保护起来。 五娘赶紧塞进去一颗酸甜蜜饯压住苦涩,帮他拢好身上的披风:“不是不让你议事,舅舅这次也说得太久。离州那边的事他能做主的你就不要操心。 ” 楚梦栖笑着点点头,喉咙里一阵上涌翻腾不止的气息差点让药白喝。 凤仪宫。 今天十五,因近日风雪大,好不容易停歇,只怕晚间又要飞雪。皇帝早早从章华殿出来摆驾凤仪宫,最近事太多太累。只有在皇后这里皇帝才有片刻放松。 自从雅贵嫔怀孕吸引了太后与淑贵妃注意力后,皇后的日子越发好过。与皇帝虽时常见不着面,但皇帝时常惦记她跟太子已经很令人满足。天家夫妻注定不会像平常百姓那般朝夕相守。 兽炉里的熏香让人神思安定,熏炉里暖气不断。 听着外面风雪声,皇帝十分惬意放松。换了轻软的便服,闭目随意躺在凤榻上,枕着皇后的腿,由着皇后给她按摩头。皇后的手指柔软又微微带着力度,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苏合香。 太子站在两步之遥背着先生今日教的功课,稚嫩又清晰的童声在殿内分外清朗: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1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语闭,皇帝睁开眼夸奖:“弥儿背得不错,先生可教了诗意?” 太子得了父皇的肯定十分高兴,得意地翘起嘴角:“这首诗讲的是君民同乐。” 皇帝点点头,很是欣慰,说了些好好学习将来当个好皇帝之类的勉励。 最近汪胡两家在前朝变本加厉,即使事先已知是这样的场景,当真处理起来也十分伤脑。 既不能让汪胡两家看出他的本意,又要达到自己目的,费心费力斡旋,好在已初有成效。 只是现在没有一个合适可以商讨的人帮忙参考出主意,一人独行还势孤力薄,一种深深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想着眼下混乱的朝政,皇帝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皇后看得出来皇帝满脸疲惫,皇帝最近真是越来越忙,瞧着眉间拧痕越来越明显。 “朝政重要,陛下的身体更重要。陛下还是要注意休息。妾瞧着陛下好像又瘦了,眼下的乌青一直没淡过。妾只恨自己只是个后宫妇人,不能帮陛下解决前朝问题。”皇后轻言规劝道。心里知道劝了也于事无补,可忍不住心疼。 皇帝依然闭目:“朕感觉好累。以前汪胡两家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现在凡事都要插上一嘴,每次朝会都吵得不可开交。若是能有个人帮朕出出主意也好,可惜七弟寒症一犯躺了好些时日。朕于心不忍让他进宫来。” 皇帝语气十分无力痛惜。 皇后听出他的意思来,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脑子里想着事,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滞。 细微的变化让皇帝瞧出端倪:“皇后在想什么?” 皇后俯下身在皇帝耳边呵出暖意:“既然离王进不来,陛下何不出去?就当偷个懒出去散散心。” 第150章 打雪仗,皇帝突然出现 楚梦栖病渐渐转好,已经可以靠在榻上看书。 离王府不像别的府上那般规矩森严,下人们下雪天无事可做。加上前几日因为楚梦栖生病府内上下担忧变得沉闷,就被五娘拉起来在院子里打雪仗。 嬉闹之声阵阵入耳,搞得楚梦栖心里也痒痒。 可是赵大夫的话被整个离王府上下奉为圣旨,哪里敢让他出来吹风。楚梦栖只得把窗户推开一点,看他们在院子里抛洒雪球欢快的样子。 参与雪仗的人都换上轻便的衣袍,连五娘都把头发尽数绾起来。 散打没什么意思,五娘决定组织两方对打,获胜者有彩头。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双方的人数以后,双方开战。 仆从们开始还有所忌讳,毕竟是王妃,所以雪球捏得不大,扔得也不用力,只当陪着王妃当个游戏。 可五娘不干,她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手上的劲道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她已经从离开北都后就没有打过雪仗,记忆还停留在儿时与兄长玩雪里。 记得自己为改变自身弱势把雪球捏得又紧又大,然后奋力砸向兄长的场景。最后打得兄长连连求饶的场景,当时觉得自己英勇无敌,后来才知道是兄长让着她让刀高兴而已。 好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五娘向来做事全力以赴。所以一上手就毫无心软,硬邦邦的雪球砸到人身上还是挺痛的。尤其是散落的雪掉脖子里更是冷得人一个激灵。 五娘拿出带兵的气势来大喝一声:“离王府是没给你们吃饱饭吗?手上一点力道都没有!你们若是再这样畏畏缩缩,本王妃可不会手下留情!都给我用起劲来!” 水秀在一旁助威:“你们这些个男子还不如我力气大呢!还是想把力气留到娘怀里吃奶不成!” 引得己方一阵哄笑,对面众人面皮皆一红。 “那就得罪王妃了!” “战场无父子,哪来的王妃与奴仆!” 一个大雪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稳稳地落在了对方阵地上,炸出无数的雪片。众人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有人已经想要抱头鼠窜躲避攻击。 仆人这才知道王妃这时是在真正的打仗!既然王妃都开口让用力,那就用全力吧。 平时有过节的怎么能放过眼下在好复仇的机会,抡起手腕使劲砸过去。 一时间雪球在空中横飞,兴奋的呼喊声、吃痛声连连传来。 连江姑姑与李姑姑作为裁判不能下场,就在屋檐下替他们双方呐喊助威,气氛火热,寒气都弱几分。 顿时场上雪片飞舞,喊声震天,一片混乱。连树上雪都受到震动簌簌往下掉。 皇帝皇后与太子进来就看到正院这场景,都立在门口惊呆了,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护卫哪里敢让皇帝在门口等着通传,自然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来。传话的小厮小跑着穿过人群,跟江姑姑与李姑姑禀报。 吓得两人差点缓不过神来,也是经过大场面的,江姑姑赶紧冲进雪地里找离王妃。 李姑姑转身进屋告知殿下,出门迎驾。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院子顷刻间鸦雀无声,只余下众人清晰地喘息声。接着由王妃领头齐刷刷地就地跪在雪地里,爆发出山呼: “陛下万岁!皇后千岁!太子千岁!” 五娘喘着粗气,此时她身着一身利索的便袍。因为她爱动,寻常的便服让李姑姑吩咐绣娘们都把衣袖收窄、裙摆处分片,都剪裁成容易活动的样式。比起那些宽袖大袍、曳地长裙更轻便、舒服。 今日她刚好穿上新做的雪梅纹胭脂色窄袖羔裘,束腰下面是合欢百褶裙,因为楚梦栖喜欢看她穿红色艳丽的样子。脸上只有涂面,盘发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刚才打雪仗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五娘只觉得脸上掉下来汗水顷刻间就变得冰凉。 等众人音落,李姑姑也搀扶着楚梦栖出门。见到陛下一行人赶紧下跪。 一家三口看了看跪在人群最前头的头快低到雪里的红衣王妃,猜想大概王妃是因为觉得失礼才不敢抬头。 “都平身吧。也是朕出宫太匆忙,来不及通传,让尔等受惊。”皇帝不咸不淡地说着,目光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会意,上前几步把王妃伸手做了个扶起来的姿势:“离王妃请起。” “多谢皇后娘娘。”真是要把人吓死,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 五娘只看到皇后梅竹暗纹香叶色的斗篷,头也不敢再抬连忙回道:“妾失仪,让娘娘见笑了。容妾去换装。” 皇帝瞥了一眼红衣王妃,目光轻轻扫过众人。没有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快几步跨过正院上前亲自扶起已经半起的楚梦栖,言语无不担忧:“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见外,是朕突然到访未提前知会你让你们受惊。你身犯寒疾,不应出暖室。快快入室内吧。” 楚梦栖抬头,只见皇帝外披着瑞兽纹墨色狐裘露出海崖纹的玄色袍角,头戴一顶同样的暖帽做富家贵公子打扮。只是他自带一股皇帝的威仪,一张方正俊秀的脸似笑含威,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多谢陛下体恤。”楚梦栖再次弯腰谢恩。 兄弟执手相携,一行人簇拥陛下进入正厅。 这时院中人才能大气喘一口,江姑姑一边吩咐他们各自回到岗位上去,一边拉着水秀跟上五娘。 一进屋,江姑姑赶紧叫来画屏与弄茶给王妃换衣裳梳妆。虽不至于入宫觐见那般华丽庄重,也要体现王妃的身份。 跟水秀叮嘱完一些细节,江姑姑赶着出去安顿随从。 一边埋怨陛下不请自来,一边又暗自庆幸陛下并没有忘记离王府。 北都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瞧着离王入北都这几个月并没有被陛下委以重任,渐渐也起了轻视之心。 楚梦栖一直居家,也没有束发戴冠,一半的头发拢在脑后一半随意地披着。身着浅灰色家常便服,外面是鸦青色的狐毛披风。楚梦栖五官本就俊美,只是因为病态脸上有病色失了些鲜活气,倒不像是装的。 太子被鹅黄色披风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下车后一直由着内侍抱着,只露出两只圆滚滚的眼睛。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宫,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进内门风雪稍弱时,内侍才将他放下,正好就瞧见院子里满天飞舞的雪片及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认得那个脸上有涂面的红色娘子是自己七婶娘,惊叹原来七婶娘也会打雪仗呀。 母后说过七婶娘是个上过战场的女将军呢。 第151章 陛下是无人可用吗 一番寒暄过后,小太子坐不住,总是侧首望向外面。想到刚才院中雪仗场面心里更是痒痒,坐立不安。 皇后知子莫若母,而且皇帝此次出宫也并非闲来无事,是要与离王要事相商的。 “弥儿可是想玩雪?” 太子瞪着可怜兮兮地眼神:“母后,可以吗?” 皇后点点头,对皇帝道:“弥儿刚才见外面雪仗打得精彩,也想去玩。陛下、离王殿下,妾带弥儿去玩雪。” 皇帝点头:“注意别让他受寒。” “多谢父皇!”说完就蹦蹦跳拉着皇后朝外走去 离王府不比皇宫大内,为了预防刺杀基本上都没种什么高大的植物,一出门格外冷。而离王府自上次烧过以后杂草丛生,翻修过后那树木也都成材保留下来。加上四建筑挡风,风比外面要小很多。 换下一袭红衣,五娘着一袭花鸟纹天水碧缎面襦裙,发丝梳成高高的发髻,插着珠花。比起刚才那个活泼好动的王妃,沉静端庄不少。 五娘不会蠢到皇帝会无事到离王府来,见到一身便服衣裙的皇后与太子都站在刚才他们打过雪仗的地方玩雪,看样子两母子不亦乐乎。心下明了那正厅内两人正在商谈秘事,正好也躲过去皇帝面前露脸的尴尬。 皇后容貌只能说得上中上,行止端庄,性情和顺。今日她没穿华丽宫裙,而是海棠绯红裙,与皇帝一黑一红站在一起也算得上相得益彰。发髻上也只是点缀二三饰品,幸好自己没听画屏的往头上插那么多金钗银簪。 “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五娘屈膝行礼。 “在宫外你我都是妯娌,不必虚礼。叫我五嫂即可,我叫你七弟妹,这样亲热些。你看看你侄儿玩雪玩得多开心,奴婢们都放不开手,七弟妹过来陪他。” 太子露出一张缺颗门牙的小嘴:“婶娘快来陪弥儿玩呀。” 五娘接下迎面而来的一个小雪球,又轻轻地扔回去:“好。” 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皇帝难得开颜:“弥儿与皇后难得这样开心,宫里规矩太多,都放不开。” 楚梦栖惶恐:“陛下出宫为臣弟而来,着实令臣弟不安。陛下若是有事,召臣弟入宫即可。陛下轻易出宫,恐招朝臣非议。臣弟不愿陛下因臣弟担此骂名。” “你身子自小就不好,听何喜说前段时间连床都起不来,朕哪能忍心再让你奔波。再说皇城与离王府也不远,朕悄悄来再悄悄回,就当散心,没事的。”皇帝像个干坏的孩子,嘴角满心的快乐。 皇帝一进来,楚梦栖就注意到他脸上掩饰不掉的疲色。想到这两天外面汪胡两家估计闹得够呛,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知臣弟可否能为陛下排解一二?” “还是七弟懂朕啊,马上就到官吏三年考察,必定要升一批人降一批人。现在汪代与后族正在前朝吵得不可开交,到时必定只会跟现在更严重。朕想到此事就头疼。” 楚梦栖默然。 大遂官吏考核制度,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今年正逢大考。 官吏考察后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升职重用,中等留守原职,下等降职或是撤职。实行优胜劣汰。 对很多没有背景的官员来讲,这是唯一一次正常的升迁机会,也是汪胡两族大肆安插自己人的时候。 “陛下是手上无人可用吗?” 皇帝点点头:“能用的几个人朕已经用了,奈何明年才春闱,无人可用。即使士子中榜,也得历练几年才能用。” 楚梦栖缓缓道:“吏部 与礼部均由汪氏族人掌管,此次大考他们必定多多安插自己族中子弟上榜。此事不能过急,得从长计议。还有既然北都没人,州府地方不是还有吗?臣弟记得每年都要被汪氏一族弹劾而外放的官员,陛下何不把重点放在这些对汪氏一族心生怨恨的官员人身上?他们内心对汪氏不满,如果陛下提拔他们,他们必定对陛下死心塌地。以后不怕他们替汪氏做事。”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些人繁杂,朕一人看不过来。临近年末,诸事繁多,又不能假手于人。” 假手于人就相当于把权力放回给他们。 “那就把那些官员的履历送到臣弟这来,臣弟给陛下把把眼。” 皇帝有些迟疑:“七弟的身子还未好全,还是不要过度操劳。” “无防,我整日待在屋子里也闷,就当看看大遂官员的小传消遣时间。汪氏一族屹立百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清除的,陛下不要操之过急,怕狗急了跳墙。” “哼!这天下都是朕的,现在天下安稳,还怕他们一个士族兴风作浪不成?”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循序渐进才是上策。臣弟的想法是逐渐瓦解他们,而不是一起连根拔除。百年士族,关系盘根错节。说句不好听的,那些非汪氏一族的子弟都想靠着汪氏一族挣个前程,自然都会巴结汪氏。吏部与礼部又掌控在汪氏一族手中,而陛下又不可能把能官都越过这两部提拔。陛下不若趁明年春闱,多多提拔一些寒门士子。士族与寒门之间有阶级也有矛盾,让寒门替陛下做些事,总比陛下与他们撕破脸来得好。此消彼长,汪氏一族最终都会慢慢落寞的。” 皇帝觉得楚梦栖说得很对,朝堂之上不就讲究个相互制约平衡。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楚梦栖没有说出自己关于夏王的担心。夏王可能是想做个富贵王爷,可是汪氏不一定支持。夏王或许没有夺权的想法,可是西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都是雄主拥兵自立之地。夏王只要把蜀道一堵,几乎铁桶一般,天府之国又不怕缺粮等困扰。北都要再次攻下西蜀不知道又要费多少人力物力。 想到这里楚梦栖由不得佩服父皇思虑周全,把四哥分封到蜀地,保了四哥一世的平安。可攻或守,父皇的心境可知一般。 不过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儿子就好像不是亲生似的,自己离王这个封号还是五哥当上皇帝以后才封的。或许当初那几年,父皇是真心疼自己的。后来那几后远离皇城,再亲近的父子情距离远了也淡了,生后也没替自己思量那么长远。 两人又继续说些朝堂之事。 画屏与弄茶几次都想进正厅端茶伺候,都被江姑姑拦下。理由都是她们平时在离王府散漫惯了,里面有何庆师徒加上自己够了。 第152章 禁止玩冰 皇后没有五娘那样活力,一身繁复臃肿的衣裙行动也不方便。太子却很活泼,在雪地里撒着欢玩。 宫人都谨小慎微,最后由着五娘跟太子玩,婶侄两人在雪地里十分欢乐。 皇后笑道:“弟妹如此喜欢孩子,怎么还不赶紧生一个?” 五娘朝着正厅眨眼,低声道:“妾倒是愿意生,可是瞧殿下那身体,不是妾想就生得出来的啊。” 跟楚梦栖商量过,若是有人催生,就把问题都推到他身上。反正他身体不好全北都知道。如是五娘的问题,又免不了美女入府的麻烦。 皇后尴尬一笑,不再开口。 正院外面有个不小的水池,用来养荷花和金鱼。夏天一片片荷叶迎风招展,送来荷香徐徐,荷叶下五彩斑斓的金鱼游动。只是他们到时已是初秋时节,只剩下残荷枝枝。 深冬时分池面已经结冰,五娘让人把积雪扫出来,冰面平整可以冰嬉。 小太子以前在冬日也见过宫人在水池冰面上冰嬉玩耍,本来小皇子在冰面上玩耍宫中是没有明令禁止的。但是父皇却严令禁止皇子去冰面上玩耍,因为当初七皇叔就在冰面上玩耍掉进冰窟里的。 看着小太子渴望的眼神,五娘决定带他去冰面上溜冰。 小太子双脚才踏上冰面,脸上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蔓延开。 熟悉地声音飘过来:“不许去冰面玩!” 皇帝的声音并不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接着皇帝推开门,大步匆匆从正厅出来,脚步带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不快。 五娘只觉得冰冷的空气里突然涌出一阵温暖的龙涎香味,还没看明白只见玄色海崖纹衣角已在眼前。赶紧低下头,心想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那气势吓得围绕在小太子身边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倒一片在冰冷的冰雪上。 皇帝冷冷地看着小太子,小太子知道自己犯哪里的错。不情不愿又乖乖地挪上来,小小的身体战战兢兢:“儿臣知错了。不关婶娘的事与宫人的事,是儿臣央求婶娘要去溜冰的。” 皇帝盯着立在一步之遥垂首的离王妃, 不用看脸也知道她内心此时也是惶恐不安的。心里极力压抑着一股怒气:“外面太冷,太子玩得太久,离王妃也进屋歇息一下吧。弥儿,跟父皇进屋暖暖,看你的小手都冻红了。”后面这句是用来缓和父子关系的。 小太子伸出手去,拉着父皇的温暖宽大的手依依不舍挪动脚步。没有父皇开口,宫人也不敢动。与五娘错身的时候还愧疚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袍 ,五妃抬头轻轻摇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皇帝此时正好转过头来看小太子,神情微微一滞。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刚才严父的模样,拉着小太子走了。 皇后示意宫人起来,上前与五娘宽慰几句:“弟妹可是吓着了?不用担心,只是陛下一贯不让皇子们到冰面上玩,只怕重蹈以前离王殿下坠入冰窟的覆辙。本宫刚才只顾着让太子高兴,把这事给忘了。是本宫思虑不全。” 五娘刚想分辩两句说那冰厚得成人都没问题,小太子根本无须担忧,皇帝也太小题大做。最后却只是笑了笑,心想这天子还真是喜怒无常。果然伴君如伴虎。 五娘抬头看到立在窗户边的对她嫣然一笑的楚梦栖,刚才所受惊吓才好受一点。 刚才他们只是觉得屋内太闷,想开窗透透气,就看到太子在五娘鼓励下到冰面上的场景。 皇帝似乎是出于本能,话都没说一句立刻开门而出。 皇帝将小太子领到廊下塞给皇后,让她去给太子换身衣服,把身上的残雪去干净再进屋。不然冰雪化水弄湿衣服才冷。 看到离王妃一直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的影子,皇帝心中有些不安,怕自己刚才言行吓着这位来自蛮族的王妃。 “朕刚才一时冲动语气重了些,七弟事后要向王妃解释。只是那年七弟掉入冰窟之事,朕现在想想都是心有余悸的。所以一直都不让太子去冰面上玩。” 楚梦栖道:“五娘初来北都,有些事臣弟未事先告知,还请陛下见谅。” 比起皇帝,楚梦栖才是对冰水更为恐惧的那个人。现在他都还记得自己被冰冷刺骨的冰水包裹的恐惧,当然也记得那个冰窟并非天然形成,而有人刻意为之。 卧病那几日,他头脑昏沉得厉害,浑身难受。 当年所有的关注只在他身上,没有人调查那个冰窟,一切都归咎于偶然。顺带把巡守的宫人砍了个干净,再也没人知道当年此事的真相。 这么多年过去,楚梦栖偶尔想起也觉得后怕。若不是当时还是五哥的陛下奋力把他拉出冰水,再晚一会估计他再也睁不开眼。 因为两人的母妃出身都不高,他与五哥一向玩得来。只是五哥的母妃病逝之后五哥就不大开心,母妃让自己多多开导他。母妃也对五哥很好,楚梦栖以为他们这样的好兄弟会一直好下去。 出了冰窟事件后,楚梦栖脑海里永远记得那只伸下来的手,纤瘦而有力。 所以即使五哥怎么对他,他内心都是往好的地方去想。无论北都这里有多少阴谋诡计,他都要替五哥分担。 小小插曲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皇帝一行人用过晚膳才离开,离王夫妇送行到门口。 太子玩得太累,回去的时候已经睡得香甜。 皇后看到皇帝脸上没有来时阴郁,就觉得这下出宫是出对了。 皇帝盯着皇后衣裙道:“皇后今日海棠红裙很好看,像雪中红梅,鲜艳又带一股清冷之气。” 皇后为了显得端庄,以深色穿得多。红色她总觉得太鲜艳,不符合身份。 今日出宫觉得平时太沉闷,才大胆穿了红裙。还以为皇帝觉得自己穿得不得体,哪知竟得夸奖。 得了夸奖皇后开心:“要说穿红色好看,妾还没见到哪个女子能比今日七弟妹那身胭脂束袖收腰羔裘好看呢。难怪七弟对这个蛮族女子痴心,若是换作别的男儿恐怕也难忍挪眼。那风姿气度真真是一般大遂女子学不来的。” 皇帝嘴角含笑,心想:她穿红色是最好看的。 随着粼粼马车声,皇帝也合上眼。 眼前是她红衣骑马的模样,迎风飞扬的发丝,遮挡不住她身上那股傲气。 皇后哪里会会知道,今日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决定到离王府的。 离王府前身是平南侯府,只是一切都跟以前都不一样。 第153章 陛下最近很忙 皇帝虽然说是悄悄离宫,护卫依然严谨。今日护卫队领队正是赵措。 皇帝仪仗朝皇宫前行,赵措向离王夫妃作别。 楚梦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赵都尉辛苦了,改日请喝酒。” 赵措只得冷着脸回他:这对夫妇净给他惹事,这酒可不敢喝。 “分内之事。” 邀月楼事件让躺在床的靖安公差点跳起来打他。 江姑姑与李姑姑心上的石头才放下:陛下驾临是好事,可也是坏事。这样的突袭再搞几次,她们都要被吓死。 瞧着皇帝仪仗走远,五娘才松懈下来,扶着楚梦栖回屋。 才进屋,打发仆人下去。 五娘一脸不快,坐到一旁:“皇帝最近是没事闲得慌吗?搞个突袭。吓死我了,好在皇后温和,没让我进屋来。” 楚梦栖揣着汤婆子暖手:“相反,陛下最近很忙。” “政事不和?” 楚梦栖点点头,垂在肩上的发丝落下一缕,一张黑白分明的脸上更添风情:“邀月楼事件让汪胡两家斗争更加白热化,陛下作为上位者自然牵扯其中。陛下想把空缺安插上自己人,人手又不够。陛下正犯愁,到我这讨要解决之法。” 五娘不想过问太深,手指拨弄着调皮的发丝,言语里听不出喜乐:“看他出去脚步轻快的样子,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楚梦栖见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心下欢喜道:“他是我五哥,我不帮他谁帮他呢。只要现在与他处好关系,到有用之日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五娘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眉间依然凝结,收回了手。 她与楚梦梧纠葛并不是楚梦栖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毕竟诛灭平南侯府的诏令是太子发的。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楚梦梧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靠近她那一刻,她甚至抓紧了身侧的衣裙。紧张是其一,心中想妄念是其二。仇恨从来都只是被掩饰,像种子一样随时在合适的时机会破土而出。 她很想当面问他当年为何抛弃她,抛弃她也就罢了,还抛弃她的整个家族。包括那个因为救他而残疾的兄长! 整个平南侯没有一星半点对不起他! 天家冷情绝义,但何至于此?! 屋中空空并无他人,楚梦栖杳不可闻呼出一口气:“翎儿,我知道你心中对他有恨。” 五娘听到翎儿两字,就知道楚梦栖心里也不好过。 将眼前人儿拉到身旁,五娘挣扎一下还是被拽到楚梦栖腿上:“我在离州数年,与蛮族周旋,费尽心机建功立业,也不过是为有一天能够正大光明回到北都来,能与五哥比肩。他是我兄长,那年冰窟之祸若不是五哥及时拉我一把,我不是冻死就是淹死。五哥登基之后,也想给我一块江淮之地当个富贵王爷。是我自去的离州,你是其一原因,其二我知道离州之危不除,大遂的西面忧患不解。离州虽不是富饶之地,又是蛮族聚集之地,却是抵挡百象前沿阵地。若是选不好人,又容易造成蛮族叛乱、拥兵自重。西南门户大开,百象必定侵入。离开北都,我都做好身死离州之地的打算。我能帮五哥的,仅于此。” 五娘低头默然,玩弄着楚梦栖袍边的毛边。 楚梦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若是我想回北都,只需要一道因病请回的奏折即可。那样的回北都,我离王一无是处。回北都自我走西蜀道,也是帮五哥看四哥情形。西蜀富庶,当地官员却年年上报灾情,要求减免赋税。西蜀与江淮之地,乃是大蜀两大粮仓与税赋重地。来时你也看到,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再这样下去,大遂只怕国祚不长久。五哥没人没钱,我不帮他谁又帮他?舅舅也提醒我,王爷入朝参政,史书上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你知道还回来替他出谋划策?!你明明知道自己身体畏寒,还要回北都来。他以前救你一命,可你这一命也会因此没有了!他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来离王府就是想让你不顾身体帮他!” 楚梦栖搂着她的腰将人更靠近,嗅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在她耳边呢喃:“因为我的翎儿要报仇啊,她心中仇恨像冬天的风一样席卷整个夏秋。翎儿心里为了恨,可以放弃一切委身嫁给一个病秧子。当一个莫名其妙的离王妃。” 五娘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她的这些心思楚梦栖怎么可能不清楚。 楚梦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她脸上的涂面:“我从知道你身份那天起,就在心中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我若是寻常男子,娶妻生子养家足矣。可是我生于皇家,受这天下百姓供养,就得担起责任。事关这天下,黑白就不会那么分明。就像我在离州当政,遂人官员我要用,蛮族首领我还要敬重。因为目标是离州做好西南屏障,而不是遂人治离。只要坚持清晰的目标,不要忘记初心就好。” 五娘顺势用他衣袖擦了擦泪,没好气道:“行了,别说啦。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冲动就是。你要做的就尽管去做,我相信你会替平南侯府讨回公道的。这世上之事难以完美,我接受了。” “今日瞧着太子天真可爱,我瞧着你挺喜欢他的。”楚梦栖眼神突然一亮,岔开话题。 五娘如实回话:“太子懂事有礼貌,是挺招人爱的。” “那离王妃何时也给本王生个小世子?”语气又轻以软,带着男子特有的沙哑。 楚梦栖眼神里全是软绵绵的钩子,鼻子在五娘脖颈处如同猫儿撒娇一般蹭了蹭。 温热的鼻息让五娘浑身酥麻,五娘脸一红。大概是屋内炭盆太温暖,只觉得脸上火热。这股火热迅速蔓延至全身。 成婚以来,五娘对夫妻之事依然羞涩。别看她仗着会打仗气势汹汹,真动起来娇羞得像只猫儿,只会咬唇压着嗓子低声呜呜叫个不停,惹得楚梦栖怜爱不已。 生病半月有余,都吃得清淡,应该适当吃点晕的。 没过两日,何喜亲自送来一个大箱子。上层是遮掩用的赏赐品,下层则是历年被汪胡两家弹劾而贬官及流放官员的卷册。 防止别人探听,只得以赏赐的名义方能掩人耳目。 江姑姑皱眉,怕看多了思虑过重对离王身体不好。 楚梦栖拿起一册翻看:“不看这些整天老是坐着,脑中空空才是不好。” 第154章 风雪夜宿砚青观 临近年末,整个北都也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外地人的归家,与家人团聚,置办年货到处都是阖家欢乐的景象。 活人要过年,死人要过年,神仙也要过年。 因此百姓都要到自己平时惯去的佛寺道观给烧香祈福,希望先人与菩萨神仙保佑来年顺遂。 砚青观是一个不大道馆,大遂立国之初崇道抑佛,因此遍地道观。这砚青观规模不大,建在半山上,开辟出来附近几块山地。平时只有附近的百姓偶尔上来烧香,接了些丧仪之类的法事勉强维持着十来人的生计。 一个十分普通不起眼的道观,也甚少与周边道观往来,不怎么引人注意。 腊月二十六,寒风呼啸,官道上的人也渐渐少了。 最近上香本来有些善人,结果天降大雪阻隔道路,又冷清下来。 于是看门的小道士早早关了门,把风雪关在外面。 一个戏班五个挑着担子,在黄昏里砰砰敲响砚青观油漆剥落的大门。 此时观中一干人等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取暖,那敲门声传来时还以为是风刮门自己撞击发出的。 听着那声音断断续续有节奏,才觉得不是风,而是人。 小道士顶着风,嘴里低声骂着把门开了一条缝。未等他开口问,整个脑袋都裹着严实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外面的人先开了口,声音冻得颤颤巍巍说不利索:“真人,外面风雪太大,道路泥泞难行。我们是个皮影戏班, 刚从隔壁县演出回来不想遇到风雪难行。烦请在观中过夜一宿,我们也好向护佑百姓的神仙捐点香火钱。” 砚青观虽不在官道主路上,但临近两个县城之间的小路,所以时常有百姓抄近路,借宿道观也是有的。 小道士哪有心思关心来人死活,不耐烦冷冰冰道:“前方十里还有个村子,善人去那里吧。”说着就要关上房门把人关在外面。 那人却苦苦哀求:“真人,我们脚都在雪地进而冻伤已经没什么知觉,挑着担子货实在走不动。若是再冻这双脚怕是要废了。我们只要一间能避风的屋子就行,行行好吧。”说着塞得一进一把铜板给小道士。 小道士掂量着手里有大有小的铜板,冰冷却有重量。脸色稍霁:“你们等等,我去问一下观主。” 一刻钟后,小道士开了门:“我们观主好心,留你们一宿。跟我来吧,可不要乱跑。” 领头的班主忙不迭感谢,领着身后四人佝偻着身体进了道观。 沉重的木门把风雪挡在外面。 小道士把他们引到后面一个积雪很厚的院子道:“这是道观后院,你们随便选间屋子住吧。我看你们戏班走南闯北都带着炉灶锅碗,你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们派一个人跟着我去厨房那边拿点柴火取暖吧。” 班主又掏出一把铜板:“真人大善!遇到真人,真是太上老君开眼。” 领主跟着小道士弯弯绕绕去厨房后面柴房,结结实实抱了一大抱柴火,快步回到后院。 小道士瞧着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可疑,哈着气裹紧了外袍回到自己的静室,心里数着这次有多少收入。 点燃柴火,用锅装了外面的雪,放在简易的炉上烧水。 温暖的火光照着四双宽大的,有一双手纤细瘦长,不像是长年累月在外面跑的人。 几人煮了一锅热粥一行分食,正准备烧水泡脚,几个小道士敲门而入。 冬天白日短,夜晚大,道观里课仪又枯燥。 一听有个皮影戏班到观里,几个小道士都睡不着,胡天胡地聊着。想到那个皮影戏班,商量了一下想要看皮影戏,几个小道士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临近年末,附近村镇都在庙会,皮影班子也趁此机会在游走在各个热闹的集市。 对于小道士的要求,班主没有理由拒绝。 班主谄媚问小道士要看什么剧目,小道士没怎么看过皮影戏,让他们表演时下最流行的剧目即可。 班主说那就演一出《安南记》吧。 小道士好奇《安南记》讲的是什么故事,班主说讲的是一位将军一生都在南边抵御异族入侵,三个儿子死在了战场上,最后老将军平定了南乱,女儿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故事。 这样热闹的故事自然是孩子们喜欢的。 锣鼓声起,好戏开场。 后院隔壁是个一整修得十分整洁的小院,连道路上的积雪都被小道士扫得干干净净。不过一阵风雪下来,又积起了一层雪。 本是安静所在,突然被皮影戏班唱戏声打破的安静。 一个白发老翁一身整洁的素袍静坐在屋内,炭盆里的火从来都旺旺的。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怕冷。 他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少年,时常开门笑着跟道观的人打招呼,像个没有心事的一身轻的老翁。但关上门来,他脸上的皱纹都会垮下来。 这样活的意义在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活着总比死了强,天一亮有人跟自己说话,能有人跟自己下棋。听来道观烧香拜佛的人讲自己的爱恨情仇,又觉得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至少他这一辈子该吃的苦早就吃了,该享的福也早就享够了。听听别人故事仿佛自己也经历过一般,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圆满。 寒风呼啸的夜晚,总是令人脑中空空,忍不住想要去想往事。 隔壁吵闹的声音穿越寒风而来。 “我是那守城十年的老将军,身披麒麟吞臂玄甲,为是杀蛮人护我大遂安宁。那百象蛮人有巨象兵,我出奇策烧山林退兵。陛下夸我有勇有谋,封我平南卿,荣华富贵享一生。咿咿呀呀……荣华富贵享一生——” “我哭我儿尸魂归还不了故乡,要替为父永世镇边疆。可怜老爹我年迈不能再上战场,千里之外话凄凉。四子一女唯女受封赏,太子妃保我独女荣华长。世上若有那还魂汤,我愿独饮见那三个好儿郎——我愿吾儿一生无忧种田忙,也不要再上那拼命的战场——” 皮影戏从开始热血的战场刀光剑影,封侯的荣耀万丈,唱到最后只剩下孤身的悲凉,几个小道士听着听着也忍不住落泪来。 尤其是最后那段思念亡子的唱词,唱出一个老父亲孤苦无依的悲怆,让人忍不住落泪。 小道士一边擦着泪一边问班主,这故事讲的是谁的故事。是他们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人。 班主说这是书生编的戏本,他们只知道唱,百姓爱听,他们就一直传唱。 至于里面是何人何事,他们也不得知。 第155章 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啊 小道士对当年那场被掩盖的平南侯府灭门案知之甚少,但隔壁那个银发老翁却十分清楚。 小道士都私下称他为木老头,行将就木的老头,脸皮长得也很像枯木的树皮。 木老头,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这个故事怎么听都好像是在替平南侯府喊冤,但又说得模模糊糊。 想来写这个话本子的书生对当年一些事略有耳闻,只写了外人能看见的大概,内里却一点都没写。 譬如那个老将军的女儿并没有如愿成为太子妃,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将军也没有善终,而是被自己带出来的将士给砍了脑袋。 唯一的残疾儿子也被刀枪捅成了窟窿。 木老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道观下过山,在砚青观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别人看来观外的生活才是生活,木老头却知道出了那个门,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只为这口气多喘几回。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身体越来越不中用。 回想自己这大起大落的一生,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从最卑微的地方坐到最高位。 主子临走时拉着他的手道:“大伴,你出宫出吧。你跟着我这些年一点都不得自由,心惊胆战。你出宫去,再替我多活几年,看看这万里江山,烧纸的时候讲给我听。这皇城困住我一生,也困了你一生。” 他自称我,而不是朕。 殉主是他早就想好的,反正即使不死也没什么好下场。既然生前一场主仆,到了地下再做也不算亏待自己。因为着临前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活了下来。 才发现皇城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他早就习惯迎来送往,揣度人心。在人前卑躬屈膝,在人后颐指气使。 没个义子,便也没了落脚处。 最后他选择砚青观,因为这里可以遥望到皇陵的那个山头。 每天早上开门朝那边望望,像极了早年起个早在寝宫外面等里面那人的召唤。 仿佛他还在,自己也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林总管。而不是小道士口中的木老头。 主子这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都是与他一起度过的,手握重权,轻易能决定人生死。 无论主子生前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愿出自己,唯有当年平南侯一案,是被人胁迫。或者说是半是胁迫半是自愿吧。 想到主子纵横朝堂这一生,最后却落到那样的结局,不禁有些唏嘘。 都已经坐不起来,这后面的事自然也做不得主。 隔壁锣鼓声渐渐小了,想是戏演完了。 木老头捂着胸口又咳嗽几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木老头受不了劣质炭的烟熏味,烧的是坑。被子里暖暖的,整个老朽的身体才感觉舒服一点。 大概是因为自己身子挨过刀子的缘故,年纪越大漏尿越严重。尤其是冬天门窗关得紧,整个屋子里比茅房还要臭上几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道士除了送东西匆匆而来,也不愿同自己多讲几句话。 木老头有时挺无力地想: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啊。 外面雪光反射到明纸糊的窗户上,透着渐渐的亮光,如同月光。 风依然呼呼地刮着,钻着门窗缝隙呜呜地叫着。 模糊之中,停歇下来的锣鼓声似乎又响起来了。密集连续而又急促,像极了军营里前进的军鼓声。 木老头惊恐地睁开眼睛,倏地坐了起来。也许是小道士临走多往灶里塞了几根柴火,炕比平时热上几分,不然身上为什么会一身汗? 一阵排山倒海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战马的嘶鸣、兵器相交声、将士的呼喊声、风吹动旌旗声混合在一起,让人身临其境。 木老头一生没有上过战场,关于战场的消息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死多少人从来都是一个冰冷的数目,开始还要唏嘘同情一下,后来听得多也就麻木。 有些人的命都只是一纸笔墨而已。 而眼下这种场景,令他从内而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惊恐。似乎已经闻到一鼻子的血腥味,隐隐想要呕吐。 见惯朝堂上血雨腥风,真到了真刀真枪场面,还是有些畏惧的。 “我的骁儿——” “我的勇儿——” “我的善儿——” 一个悲怆而苍老的声音贯彻天地,在寒风中凄厉无比。 “高洪,你私通敌国,害我大隋千万将士埋骨他乡,只为自己封侯拜相的虚名。你三子死一子残便是你的报应……你的女儿也不得善终……”一个悠远的声音飘荡在周围。 “捉拿逆贼高洪,违令者斩——” 风越来越大,黄色的火光跳动,无数人凄惨的叫声萦绕在周围。 木老头老了,在观中住的这些年胆子也小了。 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见,一切都很模糊。 他从炕上掉落下来,挣扎着呼喊:“害你们的人不是我,是皇后啊,是皇后啊……你们要找去找她呀……” “啪”地一声,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低声重复道:“是谁害的我,是谁害的我……” 那个声音木头老在记忆里找到主人:“高将军,高侯爷……害你的是皇后,你不要找我索命啊。” “皇后怎么会害我呢?我与她无冤无仇……” 惊恐之中木老头的口齿清晰:“因为皇后不想你女儿嫁给五皇子从而动摇胡氏一族在后宫中的地位。当时陛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皇后看到了汪氏一族参你的折子。她想借机铲除高氏一族,又想把五皇子控制在手中。陛下在病危的时候就已经下旨在五皇子大婚时封他为太子,可是皇后不甘心以后外戚由平南侯掌控。于是她威胁五皇子要么娶高翎封离王镇守边疆,要么娶胡氏女为太子。五皇子最后接受娶胡氏女为妻,皇后利用汪氏的奏折逼迫五皇子灭了平南侯府。断绝五后子所有的念想,这样皇后就能够牢牢地掌控五皇子。我只管太子是五皇子就行,至于其他的我管不了啦。” 风不知什么时候吹开了窗户,冰冷的空气瞬间占满了整个屋子。 木老头冻得直哆嗦,想要挣扎起来上床,可是手脚使不上力。 挣扎一番,木老头放弃了。 他似乎看见主子来迎接他,主子穿着玄色的威严冠冕远远地走来,年轻的脸上充满惊讶:“大伴,朕现在是皇帝啦,我们以后再不会受人欺负。来,跟朕一起享受百官万民朝拜吧。” 木老头热泪盈眶:“老奴遵旨!” 第156章 那件事我已经打听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皮影戏班见着风雪停了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几人拜谢了观主,匆匆又上路。 还要赶到下一个集市能开演呢,运气好的话还要进北都去。趁着年节,说不定就这几天赚一年的用度呢。 小道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缩着脖子,用食盒早饭来到木老头的院子。天冷了木头老不爱出门,早晚太冷得把饭送到房间里。 昨晚的皮影戏太精彩了,回房睡觉的时候还激动得睡不着。 只见平时关得严实的门窗大开。小道士心下一惊,进门一看,木老头已经跌坐在地上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食盒掉在地上,碗碟碎裂,整个房间跟外面一样冷。 小道士吓得转身就跑,一不小心跌在雪里,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一边跑一边叫嚷着死人啦死人啦。 * 这日风雪初霁,风好不容易歇息一日,难得一个晴好的天气。 亮堂堂的太阳高挂在天空,被寒冷关在屋子里的人们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纷纷走出屋子,感受年节的气氛。 临近年末,大街上热闹的氛围提醒着人们快过年了。吃的、看的、玩的,应有尽有,看得人心花怒放、眼花缭乱。 不过一连几天大雪,各地州府上报雪灾的奏章也跟着北风一起到过北都。那些人没有北都百姓这样的闲情逸致赏雪游玩。 楚梦栖坐在窗边紫檀木榻上,一缕洁白的阳光直指小几上垒着高高一叠文书。阳光给楚梦栖披上一层浅浅的荧光,让俊美的五官多了一份神性。 拥有神性的男子却没有在意自己,而是一手揉着锁眉的额头,一手里握着一份摘抄的文书发呆。 西关大雪延绵旬余,民冻饿死者日对百计。 薄薄的一页棉连纸,轻描淡写着多少人的血泪。 入冬以来,雪并不比往年的大,但冻饿而死的人数却比往年多。州府纷纷请求朝廷赈灾。 先前楚梦栖根据流民四处流动造成社会动荡的问题,他建议陛下开春后把流民安置到荒山地里去。由官府供给农具与种子,开垦出来的土地免三年赋税,避免流民暴动。 这样的政策需要大量的粮食方可支撑到秋收,期间可以以工代赈。 可是即使这样,百姓也有要命活到明年秋收才行。老弱病残无法劳作,得不到赈济。加之上下层层盘剥,那粮食又有多少真正落到百姓腹中。 有的官员都巴望着靠赈济升官发财呢。 楚梦栖深知症结并不在农民没有土地,安置流民到荒山这治标不治本,如何约束世家大族不再兼并土地、杜绝隐户隐瞒赋税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不然一年又一年旱灾、水灾、蝗灾、雪灾,朝廷有再多粮食也经不起这番年年折腾。 那些毫无顾忌的世家大族就是大遂的蛀虫,把大遂钻得千疮百孔。 楚梦栖长叹一口气:也不知多少人有机会活到春暖花开。 五娘见他近是看奏章神色总是恹恹,估计在府中待的日子太久闷着。他病好后也不怎么爱出门,整天都泡在书房里看摘抄来的文书,眉头总是拧在一起,很多时候看到深夜。 这一日难得的暖日,出去走走散心也不错。 五娘看着外面那么好的天气,有些百无聊赖,试探道:“听说百戏楼新到一个外地皮影戏班,好多人都去看新鲜。剧目也十分精彩,一时间竟一座难求。正好今天让李姑姑想办法订了一席,一起去看看?” 百戏楼一张桌子称为席,好位置水涨船高,一席难求。 水秀在街上听到自己没看过的皮影戏心里痒痒,五娘说那有什么难的,一起去看就是了。于是让江姑姑想办法,一连几日才终于订到一席。 五娘怂恿楚梦栖陪他去看戏,楚梦栖还没开口,江姑姑撩开帘子进来。手拿着帖子,说是玄天观洛真人送来的。 原来是洛晚尘新得了好茶,邀请他去品茶。 五娘觉得品茶哪有看戏精彩,楚梦栖含笑你看戏去,我去见见师兄。 寻常事件洛晚尘不会这般大费周折邀请他去玄天观,想来那件事有些眉目。 于是五娘带着水秀去看皮影戏,楚梦栖由着左蒙陪着去玄天观。 到了玄天观,楚梦栖让左蒙留在外面暖房,自己进内间。 屋子里烧着银炭,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又暖又舒适。今日太阳很好,加上积雪反光,整个屋子比平时更为亮堂。 回想当年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只能烧一般的黑炭,要么烟火重,要么味道大。两个人为节约炭火睡在一个屋子里。两人都不是喜欢与同榻而眠的人,一个睡床上,一个睡榻上。 更多的时候两人守着炭炉,泡茶对弈,还烤地瓜烤板栗,还煮锅子……冬天的日子简单又绵长。 洛晚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袄子,正盯着已经冒气的小铁炉,神态散漫闲适,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副清贫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邀月楼的主人。 听得声响,才抬头:“你来啦?”又歪头看看身后,“一个人呀?” 楚梦栖点点头:“五娘去看最近北都大火的皮影戏,她觉得你的茶没有百戏楼的好喝。” 洛晚尘笑着摇头:“贫道的茶自然比不上百戏楼茶水的浓。王妃要看,直接让皮影戏班子直接到王府上去演不就行了?去百戏楼那种地方太吵。” 楚梦栖一点都不客气坐到他对面:“五娘喜欢热闹,她本就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以前在离州,她经常跑到军营里去,将士见她比见了我还要高兴。离川虽比不得北都繁华,天南海北奇特货物,她带着水秀也能逛个一天。五娘好动,要她做一个安守内宅合格的王妃,着实有些难为她。” “王妃不来还好,那件事我已经打听清楚。”洛晚尘一脸的轻慢,每个字却咬得很清楚。一向清然的眉目平白多出几分肃穆郑重。 楚梦栖心下一沉,端起微烫的茶杯:“那我洗耳恭听。” 洛晚尘便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道出来。 楚梦栖捏着茶杯蹙眉不解,一时间竟无语。 原来所谓的情深义重,说变就变。五哥当年为五娘可以公然忤逆皇后被禁足都未曾妥协,却在皇权面前败下阵来。甚至恨心灭了平南侯府。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如果五娘知晓,不知道作何感想。大概那份恨意之上再些许的悲凉吧。 料想到里面有太后的参与,但出人意料的是五哥当年的选择。五哥因为要娶胡家女,与皇后赌气,那时整个皇城都知道五皇子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 而刚才所听到的,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五哥。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 第157章 世人忘性大 五哥母妃出身比母妃差不多,相貌普通,性情又不讨喜,又不会巴结奉承上位者,因此日子过得比自己还要苦一些。 因着自己当时有个极贵命格谶言,又聪慧异常,母妃不争不抢。因此父皇对他们母子也重视一些,吃穿用度上只比皇后略逊一些。 而五哥母子俩人只能靠着母妃时不时的救济才过得像样一些,五哥因此读书也格外努力,就想着能与自己一样得到父皇的青睐。 世人心目中,凤子龙孙尊贵无比。可是皇城之中,皇子生活有的天上,有的地下。有的是子凭母贵,有的是默默无闻。 一瞬间,楚梦栖忽然有种美好东西破碎的感觉。 权力,真的能改变一切。 漫长沉思过后楚梦栖微微一笑,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五哥,终究还是有他看不清的另一面。 洛晚尘见他不悦,问他:“你后悔吗?” 楚梦栖抬起好看的眼眸,有些自嘲:“他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他对我好就行了。” 洛晚尘道:“除他自己以外,都是别人。看看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哪件事不是站在自己角度上的。能狠心坐上那个位置睥人,心都是又冷又硬的。你当初虽然说是自请去离州,可是他明明知道你身体羸弱不堪远行,离州因为高洪之死四分五裂,蛮族暴动,百象虎视眈眈……还是把你分封到边疆,忌讳你的命格之言,只为争得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我只是提醒你,你从小就敬重他,现在又帮他整理政事。如果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不要失望伤心。” 失望伤心?楚梦栖心里一片杂草丛生,让人不知何去何从。 他从小到大奉为至宝的兄弟情,可能外面就只有一层糖衣,里面腐烂发臭。以前总不敢相信,现在血淋淋的摆在眼前还是不敢相信。 天家父子都能反目成仇,何况只是异母兄弟。这个道理,楚梦栖不是不懂。 楚梦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银装素裹,转移话题:“北都的冬天太冷,要不要跟我一起回离州?你不是说一直想去看看外面不同的世界,百象那边四季如春,日日都有繁花似锦。” 洛晚尘道:“好啊,这北都自我也待腻了。多少人把北都当做黄金遍地的宝地,可是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漂亮的笼子而已。外面的天空,应该更为高远吧。” 楚梦栖的离开,这次应该是带着决绝的吧。 问起洛晚尘是如何得到消息,洛晚尘如实相告。 他收买一支濒临解散的皮影戏班,出钱添置了装备,又写了剧本,让他们到北都附近城镇演出。不出意外,百姓很喜欢这种没有见过戏种。加上情节跌宕起伏、家国情怀、将军皇帝,能令人麻木的神经受到刺激而激动不已。 让他们夜宿砚青观,制造出当年平南侯冤死的景象,轩然出悲凉的气氛。在演出的时候让小道士昏迷过去,他们翻墙到隔壁院子营造出一种梦幻的假象,套出林休的话。 结果林休恐惧惊惧,加上夜风砭骨,活活冻死。 “五娘去百戏楼看皮影戏,听说整个北都在为《安南记》疯狂。同情老将军的遭遇。”楚梦栖莫名看了对面人一眼,“你这样做是有风险的,若是官府追寻起来,你到时很可能受到牵连。” 洛晚尘不以为意:“除用这种方式,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重新把当年平南侯冤案在民间提起。时值春节,百姓又喜好热闹,没有什么比演戏更能让人知道的。要让更多人知道平南侯的冤屈到时才能被人重视。即使在当年,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件事。只是让人想起,替平南侯感到不平,才有翻案的可能性。剧本我写得模糊,糅合了很多古代将军的故事,如果官府追查下来我让他们离开便是。我也没指望着靠一出戏能达到目的,只是造个风声,到时被人提起也不至于一脸茫然。” “世人忘性大,谢谢。”楚梦栖淡淡一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感谢洛晚尘。 “你我之间谢什么,以后到了离州,我还指望着依仗着离王殿下耀武扬威呢。只是此事越清晰越凶险,我还是要提醒你要谨慎。” 两又细说了一些事,喝干净了一壶茶水。莫约着时间起身离开,洛晚尘目送他出门。 回离王府的路上,楚梦栖事先约定要等戏结束要去百戏楼外接五娘一起回府。 五娘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楚梦栖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笑问:“怎么?戏很精彩吗?” 五娘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水秀不明所以先说道起来:“那个皇帝也太坏了,将军为他的边疆安定厮杀一辈子,结果三个儿子都死在沙场。到最后封了老将军为侯,结果还是把老将军给杀了,把老将军独女贬低为庶人囚禁。真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说什么谋逆叛国、有不轨之心、留下那女子之命算是开恩。分明就是狼心狗肺之人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五娘轻轻拉扯水秀的绲边毛袖,小声提醒她:“水秀,别说了,回府吧。”又警惕地环看四周。 庆幸这会子出来的都是刚才看《安南记》的客人,面色都带忧戚之色同,无人注意到他们。 “出门在外,注意言行。”五娘又叮嘱一遍,水秀这才闭上嘴,一脸愤愤不平。 马车很大,坐三人绰绰有余,左蒙与车夫坐前面,警惕四下张望。 “为夫今天没有看到这么精彩的戏,夫人可否给为夫讲讲?”楚梦栖一脸好奇,语气一如往常的平和温柔体贴。 五娘目光落在水秀身上,点了点头:“戏很不错,今天有点累了,回府再说吧。” 楚梦栖丝毫不避讳有他人在场,一把把人搂进怀里,蹭了蹭她的额发:“夫人先靠着为夫休息一会吧。” 五娘今日被《安南记》勾起往事,心中十分沉重又混乱,闭上眼“嗯”了声。 楚梦栖的胸膛虽然不够踏实坚硬,却柔软得让人莫名安心。 一闭上眼全是末尾那凄惨的唱词,那戏子嗓音模仿得十分逼真,沙哑、无奈、悲愤、凄惨…… 心一阵阵地纠着疼,五娘抓紧了楚梦栖的衣袍。 水秀靠在角落,目光落到风灯处,不再言语。 五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容易伤感? 要知道当初五娘为了护她跟阿也,跟几个蛮人汉子动刀受伤流血都没有眨眼过。一股子狠劲才能在石寨中立足,震慑他人。 不得不说,五娘与楚梦栖成亲后,性格没有之前那般剽悍。 第158章 除夕 日子过着过着就到年尾,过年啦。 这是离王府城北都过的第一个春节,江姑姑与李姑姑早早开始操持起来。里里外外都挂上大红喜庆的灯笼,每个人穿着新衣,脸上的都洋溢着过年的幸福笑容。 离王夫妇天天往外赴宴,早出晚归。 除夕这一日,两人终于得了闲不必外出。因为民间习俗,这一日要祭拜先祖。 若是坟墓就在城外,那就去坟墓上烧香祭拜。若是隔得近,就在自家祠堂里祭拜。 原本那个作为祠堂的小屋自从他们进府后就没让外人进去过,里面放着几块无字的牌位。 沐浴焚香后,两人穿着白衣,亲自拎着香蜡进去。 左蒙守在门外不让外人进去,水秀跟着他们进去。 许久没来,供桌与牌位上都落了一层灰。 水秀赶紧清扫起来,五娘也忍不住用帕子细细擦拭上面的积灰。 做完以后,五娘让水秀去面跟着左蒙守着门。 水秀没有问为什么,她大概猜到五娘要祭奠一些不能向外人明示的先祖。 五娘身世成谜,水秀对此从来不过问。对眼的 楚梦栖答应过她总有一天会让她光明正大祭拜,可是眼下为防止府中眼线,他只能给他们做无字牌位。 五娘已经很满足,有字无字都是她一个念想而已。 楚梦栖与五娘先对着黑黢黢的牌位行三叩九拜之礼,然后烧纸。 五娘特地装了很多纸钱,因为以前很多年她都没有机会给他们烧。 想来他们肯定会在那边骂自己没有良心吧。 蛮族祭祖的习俗与大遂不一样,他们把死去的人埋在树下,叩拜之后浇上牲畜的血。不会烧纸不烧点蜡不会燃香。 毕竟纸这种东西对蛮族来讲还是很珍贵的。 楚梦栖心情与五娘一样沉重,静静地看着五娘把一张张纸钱撕开扔进火盆里。 “阿爹阿娘兄长,你们收到纸钱一定要细细数,我分开烧的,你们才能数得清楚。有了这些钱,你们在那边过年应该也会好过一点。女儿没用,到现在都没法替你们翻案。不过我想,等不了多久了。你们好生在那边,不要担心我。你们的女婿楚梦栖待我很好。” 两行泪光在燃烧的火焰下闪着浅光。 五娘抬起头,哀求道:“你说他们会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吗?” “会的,他们一直都在你身边。”映着光,楚梦栖笑得很踏实。 祭完祖,院门又锁上。 楚梦栖与五娘、水秀、左蒙坐在正厅里守岁,这里没有王府没有护卫,只有亲人。 四人围坐在榻上玩着叶子牌,手边放着茶果,可以随意取食。 外面的有风无雪,四周是连绵不断的鞭炮声。 “北都过年真的与离州不一样,我们那里彻夜都是吃肉喝酒,寓意着从年头到年尾都有酒肉吃。”水秀侧耳听着外面时远时近的鞭炮声道。 “这声音真的好吓人啊。” 楚梦栖道:“就是因为这声音吓人才会在年夜放,吓跑那些人们心中不祥的东西才能来年平安。” 水秀双手放在胸前祈祷:“把不祥统统吓跑!来年我们都要顺顺当当……” 外面鞭炮声连天,连皇宫里都听得见。整个北都像烧沸的水,不停地冒着泡。 皇帝参加完宫宴,回到凤仪宫。 明早还要早起带着皇族成员去祭祖,春节过得并不比平时轻松。 皇后好奇今日何庆为何没有跟在身边伺候,而是何喜。 这几日皇后感觉出来,皇帝不是很高兴。做什么事总是阴沉着脸,让章华殿的宫人伺候起来都战战兢兢。 好在皇帝并没迁怒他人,一切看似又如常。 旁人觉得大概是皇帝忧心雪灾受苦的百姓才会如此。 而皇后感觉明显不是那种政令不通的抑郁,而是真的不高兴。 皇帝半垂眼眸,带着一股丝冰冷的杀气,像是谁触碰到他的逆鳞。 “陛下,明日大早还要祭祖,早些休息吧。”皇后劝道。 “今夜朕与皇后一起守岁,可好?” 皇后自然高兴:“好。只是这长夜漫漫,陛下要与妾如何打发呢?” “皇后想要如何便如何。” “那玩双陆如何,妾还不知道陛下会玩不?” “那皇后可以教朕。” 太子白日放假,玩了个痛快,这会已经在偏殿进入香甜的梦乡。 皇后与皇帝的手气不相上下,一时间你进我退,最后以皇后胜。 皇后看出皇帝的心不在焉,也未多说什么,让人把器物收。 看看铜滴漏,时辰也差不多。 何庆匆匆进得殿来,一脸的郑重。 皇后猜想何庆必有要事相报,便口称去净手离开。 皇帝脸上微灼,语气还是很镇静:“如何?” 何庆点头,轻声道:“查到了。” “可查出些什么?” 何庆依然低着身子:“一个流动的皮影戏班子,以前演的都是话本上的精怪神佛的老故事,因为讲得精彩才四处流浪赚钱。后来他们新得一个本子,说是一个书生喝醉做梦梦到故事,写下来。他们觉得很好,于是就排练了这出《安南记》。因为故事新奇又跌宕起伏,所以大受欢迎。原来只在北都附近几个村镇演出,这不是过年了嘛,他们就进北都多赚点钱。百戏楼也看到他们,于是就请他们入驻百戏楼揽客,这出戏才在北都火起来的。陛下若是不喜,要不要了断他们?” “杀了他们只怕会惹来更多是非,告诉京兆府尹,说这些流浪戏子编排朝廷,把他们赶出北都永远不准再进北都。没有找到幕后之人,悍然动手只怕会打草惊蛇,且按住不动吧。”皇帝眼眸沉了沉,头却不由自主转向了鹤福宫那边。 到底是何人突然会想起当年平南侯一案,搞得北都尽人皆知? 难道是太后觉得自己最近不太听话,想要以此方式来警告自己? 当年一事,自己的处位的确不怎么光彩。一切都看上去合情合理,却实在经不起人推敲。 前脚未婚妻一家被灭,后脚就迎娶胡氏女为正妃接着就成为太子。怎么都逃不过被人诟病,只是当时此事被封太之一事盖过风声才没有在北都引起轩然大波。 此事过去十年,忽然被人提及,这人到底欲以何为? 第159章 主考官 春节过后,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二月春闱。 全国各地的举人都纷纷涌入北都,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这些举人都是各个州府精挑细选的精英,有满头银发的老者,也有踌躇满志的青年,他们都准备在这次会试上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而北都百姓最关心的则是今年的前三甲又是何许人也,簪花游街又是怎样的风流。又有多少北都待字闺中的少女把梦寄托在他们身上,又要成就多少令人艳羡的桃花姻缘。 此次会试重中之重便是主考官的选择,按定例须设置两名主考官。 这两名主考官是这次会试所有参考仕子的座师,仕子们自称是主考官的门生。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又会在大遂官吏体系里无形之中会形成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 礼部由汪氏一族把持,主考官一向都在汪氏一族中产生。要么是汪氏子弟,要么就是汪氏的门生。所以每次应试多由汪氏子弟占尽风头。 今年皇帝却没同往年一样,早早选定两主考官。 这朝堂之上气氛有些微妙,汪氏有些慌乱疑惑,难道主考官不从礼部选?而胡氏却看到了时机,猜测皇帝会不会选择胡氏出任。 连太后都瞧着皇帝多了几分亲切,叮嘱皇帝主考官人选格外慎重。为国选仕而不是为某一族选仕。 皇帝回答得十分的恭敬:“自然以公平公正选拔士子为重,为大遂的挑选国之重材。” 春天的脚步虽然只是靠近,也能让感觉到风没有之前那么冷。 这一日楚梦栖被皇帝召进宫中,皇帝下朝后直接在偏殿见楚梦栖。 楚梦栖依然穿得很厚,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一袭墨色冬袄让他整个人仿佛刚从风雪里捞出来一般清透。坐在黄梨木的椅上犹如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人,与章华殿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陛下驾到!”何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臣弟见过陛下!”楚梦栖躬身行礼跪下,鼻尖是冷风裹挟龙涎香的味道。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见到楚梦栖神情很是愉悦。经过楚梦栖跟前的时候还略略地停下脚步,虚虚地伸出手要扶楚梦栖。 “七弟不必多礼,平身。自从春节宫宴后朕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你。近日暖和一些, 七弟看上去气色不错。” 何庆眼尖,上前一步扶起楚梦栖。 “陛下忙于朝政,臣弟一闲人哪里敢来叨扰陛下。” “想来最后朝堂上争论主考官一事你也有所耳闻,不知道七弟有什么人可推荐没有?”陛下坐回龙椅,看似无心问起。 此话已出,何庆示意宫人回避。 楚梦栖面色肃重:“臣弟从不涉足政事,陛下按惯例任命即可。 进士出身、翰林院学士,想来朝中符合条件的人必定不少。礼部更是人才济济,汪氏一族家学渊源,可用之人应该不少。” 皇帝面色有些为难:“朕也知道礼部有很多适合主考官一职,但是这么多年都是由汪氏子弟担任主考官,这天下的科举取士的有几个不汪氏的门生。七弟可知,那些新科士子以汪氏门生为豪,就连朕钦点的状元对外都不是说是天子门生。”说到后面,皇帝明显有些自嘲。 上到官员考察,下到科举取士,汪氏一族把大遂人才都牢牢地把握住。 皇帝的眼神暗沉下去:“ 七弟之前说朕可用之人很少,从京城外面、从下面调上来的人也没几个可用的。光有心力为朝廷为百姓为朕分忧不行,得有实打实的办事能力才行。贸然提拔也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汪氏一族的阻挠。去年朕提拔的几个,听说在朝中受到汪氏和胡氏一族的排挤,做事总是受到阻挠。照这样下去,这天下还是受他们把持,朕不过是一个听他们话的傀儡皇帝而已。” 楚梦栖劝解:“陛下年轻有为,凡事循序渐进,不必急于一时。” “若是这次会试能够选拔出有朝气的士子 ,说不定能够给朝廷带来新气象。但是朕又怕还是给汪氏一族添砖加瓦,举国之力选举德才兼备之人,最后却给汪氏一族做了嫁衣。朕,心有不甘。” “胡氏一族是太后至亲,如果由胡氏族人担任主考官也会尽心为陛下选拔人才。” 皇帝冷笑:“朕可不想再造一个汪氏出来。若是胡氏担任主考官,两人非在贡院门口打起不可。”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不敢同时任命汪胡两族同时担任主考官。 楚梦栖似乎想到今日皇帝召他进宫的用意。 皇帝眉眼舒展:“所以需要七弟帮我。” 楚梦栖道:“陛下有需要,臣弟在所不辞!” “那好,朕就任命离王楚梦栖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另外一名主考官朕会选择一年迈文士,这样你就可以全权替朕选举人才了。” 果然如此,楚梦栖内心一阵苦笑。这个闲散王爷看来是做不成咯。 这哪里是任命什么主考官,分明就是把他放在火炭上烤。 正面汪氏烤,背面胡氏烤。做得再好也得得罪一方,而按皇帝的意思,他必须两方都要得罪! 皇帝既然告诉他这个想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楚梦栖没法拒绝。谁让他说过要帮五哥的呢。 皇帝见楚梦栖怔然,料想森也一时难以接受:“七弟就当帮帮五哥这一次,五哥真的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法阻止汪胡两家笼络人心。只有像七弟这种在北都根基不深,不会受到两族影响才能真正做到公正无私,选拔出来的人才才会尽心替朕替这天下百姓做事。而不是依附某个族,成为他们操控天下的工具。” 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楚梦栖没有拒绝的余地。 三年一次的会试,主考官是多少儒官的求之不得的。 楚梦栖起身谢礼: “臣弟愿为陛下分忧。只是臣弟并没有儒官那样出众的出身,怕是不能服众,到时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你是朕的弟弟,这样天潢贵胄的身份天下还有谁人能质疑呢?学识你的确比不上一些老酸儒,朕自会替你寻外一名博学鸿儒作为主考官,你要做的就是做到公正公平。对天下所有学子都一视同仁即可。” 第160章 陈行归京 离王作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的确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自从离王进京后就一直默默无闻地做着富贵王爷,未曾想一出手便是如此惊天动地。 离王年轻,之前常年在离州,对大遂的官场并不了解,更对会试一窍不通。大臣都觉得皇帝此举有些太过于荒唐儿戏。 皇帝力排众议坚持自己的主张,同时亲自下帖请了归隐多年的林玉孝出任另一考官。 当年林玉孝辞官归隐也是迫于汪胡两族相争,难以保持中立,苦于左右不通才对朝廷与皇帝失望。 当年同意林孝玉致仕,皇帝就悄悄与他说过,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请他出山。不为皇权,不为大遂官吏,为的是大遂百姓。 楚梦栖带着皇帝御笔书信请林孝玉出山,林孝玉含泪答应。 汪胡两族这才明白皇帝并不是偏袒自己的兄弟,而要越过汪胡两族,慢慢笼络起忠于皇帝的人才。 北都微暖的空气里飘浮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元宵一过,陈行的商队就抵达北都。 再见北都 ,陈行心的欢愉大过千里跋涉的疲惫。 因为有离王的暗卫护送,陈行来回西蜀一路之上都十分顺畅,没有遭遇到任何阻拦骚扰。这是陈行走这条商路以来为最顺利的一次,连走路的姿势与说话的神态都高昂不少。 为此,陈行还多带几车蜀锦,反正不带白不带。同时邀约了其他几位行商一起上路,暗地里与他们拉拢好关系。反正护士的衣食住行都由着自己提供,不把利益最大化的商人不是好布商。 一路之上,陈行碰到上赴京的士子,热情相待,请吃请喝,恭维到发丝。能参加会试的都是各个州府中举的举人,身份地位已与普通人不一般。说不定其一个以后就飞黄腾达,这点小投资就能带来成倍的利润回报。 即使他们落榜,陈行自己也博得一个尊敬读书人的美名。怎么算都不会亏的。 商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世人的赞美,一个好名声有时候比钱还要重要。 与此同时,陈行看到更多的是冻饿而死的百姓。之前太冷,暖和一些积雪融化,露出埋藏在雪里的还未来得及埋葬的尸骨来。甚至有的一家都死了,无人埋骨。那些幸运挨过寒冬的人便把他们随便找个地掩埋,连块墓碑的都没有。 有几个士子看不下去,就着自身带的笔墨在粗糙的木头上写下某某家之墓。盼望着他们的亲人找来时还能找到,不必如孤魂野鬼一般无人祭奠。 士子边写边摇头叹气,口头上对皇帝不敢不说什么,但是对汪胡两家却颇有微词。若不是他们两家在朝廷上斗法,把百姓的生死作为攻讦对方的筹码,何至于此会死这么多人。 冻饿而死的人年年有,陈行行商这么多年见怪不怪,今年特别多。心情也格外沉重,给了一些银两给那些埋尸首的人。 士子对他的行动称赞不已,说陈行是儒商 ,有心怀百姓心忧天下的志向。与他们只知道追名逐利的商人不一样,以后定会在北都替他多多美言。 陈行谦虚谢过。心想这些士子此时议论汪胡两族的不是,可是到了北都还不是争抢着给两族递上名帖,拜门户,认师门。只是希望在考场和以后官场能够多给些关照。 这世上逐利的又何止是商人。 陈行与士子一行人到了北都,卸下货后第一时间便到离王府把最好的蜀锦送上门。 一来可以借离王的名头打个响亮的广告,二来也算是汇报情况。 大树底下好乘凉,得好好巴结这棵大树。 暗卫也赶紧向左蒙复命,把一路见闻告知离王。 楚梦栖听着一路之上都有人冻饿而死,数字比他看到的奏疏不知道要多出几倍。静默了好一会儿,目光空洞无光。 周围人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没有激愤的言辞举动,就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楚梦栖脑子里一片混沌,那可是成千上万的百姓啊。就这么被埋在雪地里,而大雪也替某些人遮掩住丑陋,还世界一个纯洁无瑕。 这人屏蔽住皇帝的耳朵眼睛,把真相都挡在了北都以外。 其中肯定有人隐瞒什么,要么是为了避责,要么就是给某一股势力埋下一个雷。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劈下来,一击致命。 无论是哪种理由,楚梦栖都厌恶至极。这些人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任何利益都要重要,百姓的生死他们根本 不在乎。甚至还觉得死得不够多,攻讦的筹码不够大。 楚梦栖这才觉得自己之前提出的几项政策是多么可笑。这些百姓不是没有土地,而是没有命啊。 即使这样,世家大族也不缺少替他们耕种的农民。越是这样的天灾,更能帮助他们笼络人心。那些走投无路的灾民只能选择依附世家大族,在他们的田地上耕种,换取活下去那一丝微茫的机会。 依附世家大族他们还有活的可能,要是耕种朝廷分发的土地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回报,世家大族除压榨他们的劳动以外,还替他们隐瞒身份,成为隐户。不用交税纳粮,不用服兵役徭役。因为此次雪灾死的人之多,官府也不能一一查证,查证不到的便只当绝户处理。 趁火打劫,莫不如此吧。这反而给世家大族一个扩大的势力的机会。 楚梦栖长长地哀叹一声。 陈行又把夏王的举动一一做了汇报,跟皇帝那边取得的消息没有什么出入。夏王看上去真的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而西蜀那种地方出军阀比出忠臣多得多。 任何人在利益面前都不会一动不动,如果有,那只是利益不够大。 临走之前,楚梦栖让陈行把去年冬天雪灾的之事传扬出去。给一起见过惨景的士子钱财上的帮助,让他们能够与最优秀的士子一起高谈阔论。他们的文采口才都是上佳,不说添油加醋,只要如实告知即可。 这些士子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心里都怀着家国天下的理想。这样的人间惨剧他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而且士子谈论时政并无违反朝廷律例,京兆尹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会试有策问一项,当今皇帝对此格外看重。允许士子们议论时政,严禁照本宣科、泛泛空谈。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也是皇帝了解整个时下天下景况的一个途径。 既然有人想蒙蔽皇帝的眼睛耳朵,那么楚梦栖非要把真相告知天下。让真相无处可藏,藏也藏不住。 第161章 春天即将来临 贡院门前那条街就叫贡院街,街铺两边遍布书肆,贩卖着与考试有关的各色书册、书画、文房四宝等用品。 平时北都讲究的读书人都会到这里采买,一到会试年,更是热闹非凡。放眼望去都是一身或新或旧襕衫的士子三五成群,有的眉目含笑胸有成竹,有的眉头紧锁目露迷茫。 离贡院附近的客栈年前就早早地被人订完,各个州府都替自己的举子选定最好的位置。那些穷乡僻壤远道而来的士子只能住得又远又偏。 拮据得厉害的士子会住进寺庙里,寺庙会免费提供僧舍斋饭。好在这些士子并不会因为住得不好而自卑,反而生出些豁达来。考场才是见真章的地方,现在落魄并不意味着以后落魄。 若是以后一鸣惊人,这落魄的经历也会变成一则美谈。成为他们人生史上一抹亮丽的光辉,值得炫耀一生。 寺庙也会因此声名大噪,家有读书人会到寺庙上香,祈祷点染文运。 方鸿与何鞠到北都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下旬。因为多走过几个地方,囊中羞涩。只能住到离贡院很远的一条街,赁了一间民房暂住。 陈行在回北都路上又碰到过他们,因此算是相熟。像他们这种清高的读书人不会主动去找陈行,陈行却放得下身段,主动找他们。 楚梦栖给陈行布置了新任务,就是打听这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士子路途上的见闻。陈行提前知晓方鸿与何鞠两人都去过雪灾最重的地方,因此格外注意他们两人行程。 好不容易七拐八绕才到他们赁住的小院子,连泥糊的墙因为雪水的浸泡都倒塌不少。 院中有一棵看不出品种的大树张牙舞爪地光着枝丫,树根下却隐隐有些许绿意。 寒冬终将过去,春天即将来临,一切都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美好感觉。 两人合租的一间民房,房东一听是他们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把最好的一间房腾出来让给他们。 二月的天气风时不时还呼呼的,两人用泥巴把泥墙上的窟窿都堵上。屋子里的家什就一张掉漆的旧桌子和一张翻身就吱呀乱叫的床。 此院远离主街道,十分安静,便于温习读书。总算是找到另外一个优点。 方鸿自嘲这是他们的陋室,等他们飞黄腾达后也写一篇陋室记,让后人膜拜瞻仰。 陈行本想自己出钱让他们住好一点,想来他们碍于面子也不愿意,只是送来一些生活用品。算是改善一下他们的居住环境。 因旧旧相识,知道对方不是势利之人,方鸿与何鞠谢过,便在屋子里的炭盆上烧一壶茶水,闲聊起来近日见闻起来。 陈行进北都早,一路上的冰雪都没有融化多少。而方鸿与何鞠进得晚,路上的冰雪都化得差不多。 说起见闻,方鸿摇头痛惜道:“去年冻死许多人,如果不及时掩埋今年很可能会爆发瘟疫。可是官府只掩埋官道附近的尸体,太多的只能焚烧。可是遥远偏僻的地方便没有人管,任其腐烂发臭。二月一到天气暖和,春雨下来,瘟疫最容易蔓延,想想都觉得后怕啊。” 何鞠补充道:“也不知当今皇帝是怎么想的,死了这么多人居然无动于衷。这一路上很多省幸存者变成了流民,都往北都来求活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求得到。” 陈行是清楚朝廷有赈灾政策的:“皇帝不是向遭受雪灾的州县下达了赈灾政策吗?免费供他们农具、种子,减免今年的赋税,助他们渡过难关。怎么还往北都跑?” 说到此处,方鸿一脸无奈:“朝廷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下面的官员却不这么想。不出这个政策,下面的官员还能救一个是一个,好歹影响到今年赋税。出了这一政策,他们巴不得百姓多死一点,反正今年减免赋税。这样农具、种子那笔钱他们就可以多贪污一点,反正农具、种子都发给他们了,他们种不种、活不活的陛下又不知道,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更有甚者冒名顶替,把死人当活人用来占名额,到时上报没有挨到秋收。于是他们巴不得死更多,他们能贪得更多。至于人嘛,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人了。” 纵然行商数载,这种卑劣的行径还是令陈行震惊。这些官吏怎么敢这样欺上瞒下,为了自己的利益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难道他们就不怕陛下知道后问罪吗?” 何鞠轻哼一声:“陛下怎么知道?这天下难道不是汪胡两族一半天吗?有那两家在上面顶着,他们下现的还怕什么。再说获利还不是大头都供奉给了汪胡两族。” 方鸿赶紧提醒他:“何兄慎言。在路上你抱怨倒没什么,这会到了北都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何鞠不以为意:“若是得了功名不能为这天下百姓谋生路,考了功名又有何用?这一路之上的惨景你我二人见得太多,比起书所写又何止是惨了千百倍?只觉得读那么多圣贤书又有何用?不能织一缕布、不能出一粒粮!” 方鸿道:“就是因为惨景见得太多,我们不能只是纸上谈兵,只能心中怜悯这天下的百姓,而是实实在在做出一些替天下百姓的事来。我们考取功名,有了官身,才能上达天听,替这些百姓申冤,让陛下知道这天下真实情况。这才是吾辈读书人该做之事,而不是只是无用的抱怨。” 何鞠一声叹息:“要考取功名谈何容易,你我都是穷书生,汪胡两族根本就看不上我们。如果不巴结他们又怎么能取得好名次?” 陈行道:“两位不必忧心。我听说陛下这次有意改革会试,此次会试任主考官的便是去年回京的离王殿下,另请了刚正不阿、学富五车的林孝玉。两人必定会做到公正公平对待每个会试的士子。” 何鞠轻蔑道:“一个在北都没什么根基的离王,一个只会当一辈子硬石头只博得名声的老酸儒,能与汪胡两家族抗衡?据我所知,他俩是主考官,可是同考官依然是汪胡两为主。以两人之微薄之力对抗两大家族,是陛下太圣明还是我等目光太短浅?” 第162章 风起 陈行到离王府时,天已经阴沉下来,灯笼在风中晃动。本想改日再来,犹豫片刻后还是敲了敲侧门。 最近几日,霍尚因为忙着帮楚梦栖当会试主考官一直住在离王府。此时舅甥两个还在为会试之事商讨。 楚梦栖见陈行进来 ,就知道他必定有重要的事汇报。且让他坐下来先喝一杯茶先暖暖身。 陈行缓和过来,便把今日见到的方鸿与何鞠说出的一五一十道出。 楚梦栖好看的眉头不自觉又紧起来。事先他知道如何安排灾民,但两大家族与官吏如此草菅人命着实让人想不到。还有雪化后没有来得及掩埋的尸体引发瘟疫,这比雪灾更为恐怖。 听闻陈行描述方鸿与何鞠路途见闻,霍尚纵是修身养性多年也忍不住愤愤不平:“这汪胡两家完全是在吸大遂的血啊。置百姓生死不顾,蒙蔽陛下,已与谋逆有何不同?” 楚梦栖坐于案前,左手食指与中指轻揉着眉心,眼眸微垂:“即使这是次陛下执意不让汪胡两族担任主考官,天下的士子都只认他们。一个是百年大族,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外戚,根基深厚,不容易轻易撼动其地位。想要治猛病就得下猛药。劳烦陈老板近日多与方鸿与何鞠联系,把最近北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两族子弟在邀月楼大打出手与《安南记》告知他们,让他们在北都掀起风浪。即使这风浪让两艘大船倾覆不了,也要让他们感到害怕。” 陈行点头称是。 “陈老板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行明其意,起身告辞。 陈行一走,霍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你的这点小动作于事无补,小心还要把别人拖进水里。本以为这次陛下挑选你与林孝玉作为主考官可以杀一杀这股风气,现在看来并没有任何效果,他们根本就没的把主考官放在眼里。” 楚梦栖顶着袅袅升直怕茶香道:“这几日我听说那些应试的士子到了北都第一件事就是去汪胡两家递拜帖。即使我与林孝玉同为主考官,也没见他们这般热情。我就罢了,本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而林孝玉名声在外,听说也只收了家乡寥寥无几的同乡帖子。说出去是清正廉明好听,说实话还是那些士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看来我们的手段还是太过温柔。” 霍尚锁眉问楚梦栖:“你要干什么?一场会试又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安南记》与邀月楼在北都根本都不算个事!两族势力庞大,不是小小的一些传闻就能影响到的。” 楚梦栖轻笑:“《安南记》又不是我编排的,邀月楼又不是因我而起,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舅舅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霍尚面露疑惑:“那你把这两件事捅出去意欲何为?” 楚梦栖抬起眼眸,幽深的目光让人觉得一阵凉意四起:“这些当然是小事,如果像科考舞弊这种牵连到天下士子自身利益的大案呢?我不行,陛下不行,这些士子现在忙着巴结汪胡两家,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那雨衣不是他们上升的踏脚石,而自己才是那个踏脚石时,舅舅觉得那些士子还会无动于衷吗?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不是刀枪,而是口舌。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会口诛笔伐,最不缺的就是造势本事。既然汪胡两家想只手遮天,我就让他们遮天。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真的把天给遮住!” 说到最后,楚梦栖把手放下来,重重地落到书案上。 霍尚恍然大悟:“你是想让汪胡两家引起公愤?让天下的士子去声讨他们?” 楚梦栖不语,算是默认。 霍尚眸色沉沉:“你可知这件事真要做起来,你未必会落得一个好结果。历来出现科举舞弊案第一个遭殃的必定是主考官。这些年你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贤王变成佞王。” “大不了就是发配边疆,反正又不是没有被发配过。正好回离州,这北都自我真是不想待了。再说这天下的百姓又有几个有好结果,他们连生都做不到,还求什么结果。雪灾之地人烟荒芜,瘟疫横行。大量的土地荒芜,而世家大家的田庄上却是人满为患,奴仆成群。无主土地慢慢变成私有庄园,朝廷表面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这天下是好是坏,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即使这次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也要让他们受重创。” “那林孝玉那里怎么办?” 楚梦栖漠然:“我会亲自去求他,想来为了天下苍生,他也会同意的。此事一切罪责由我来承担,我会给他一个善终的。” 越是临近考试,士子们的心越是静不下来,于是士子们都聚集在茶楼酒肆谈论天下时政。 不知怎么的,坊间竟流传起汪胡两族子弟的事迹来。先是大家谈论起这群纨绔子弟如何在北都耀武扬威,放火烧屋这种事都能轻轻绕过。不过人家好歹是给了钱,也算是破财免灾。 另一件事就是沉寂十年的平南侯之案,突然被人牵扯出来说是当年平南侯被没有冤情。而诬告这位平定离州之乱的功臣正是当年的汪氏一族。说是汪氏一族忌惮平南侯的军功有助于当年还是五皇子的陛下,汪氏才拿平南侯开刀,编造证据证人诬陷平南侯,导致了后来的惨案。 这两件事分开就只是两件事,一件趣闻,一件陈年旧事。但放在一起,就很难不令人多想。 汪氏一族平日里欺男霸女、圈占田地、隐户不税、欺上瞒下也就罢了,现在又多出一条诬陷功臣。 那可是为了大遂边疆安宁死了三个儿子的平南侯啊,功绩卓着,却落到个满门被灭的下场,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叹息。 若是寻常百姓,也就当个茶余饭后的乐子说说。有不满有愤懑,也只能嘴巴上说说,心中想想而已。 这群心高气傲,以平天下为己任的踌躇士子们口中,心中热血被点燃,他们纷纷替平南侯喊冤。 汪相与汪尚书闻之,立刻下了禁令,如有再议论此事者,剥夺会试资格。 这场愈演愈烈的风波才突然销声匿迹。 因为会试马上开考,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得罪人。 第163章 春起 二月匆匆,三月漫漫,四月露头。 会试之后便是漫长等待放榜的日子,将近一月的等待好似士子们走过的读书年岁。寒窗数载,成败就在此举。 上了会试榜便是贡士,身份又提一等。等过了殿试,又得了进士身份,真正的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这一日放榜,贡院外面天还未亮已是人头攒动。不少士子都已等不及,早早就等待贡院外。吵得门前一株老杏树上开得正盛的杏花纷纷坠落。 会试放榜时正值杏花开放之时,故又称杏榜。传言若是杏花沾身,便必会中榜。因此士子们嬉笑怒骂站在杏花树下希望能落上杏花博个好彩头。 一阵响亮的铜锣声响起,一众带甲官兵开道将众人分开,门前余出一块空地。众人伸长脖子巴望,只见主考官与各位同考官从贡院大门迈步而出,气势逼人。 他们手中可掌握着多少人的悲欢离合。 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年过中旬的中老人,或胖或瘦,都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之气。 唯有领头是一名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玄色官服在黑暗之中显得与众不同,容貌清隽,如同黑夜里的明星。与他同行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士子们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以铁骨铮铮闻名的林孝玉林老先生。 不用猜测,那年轻人便是陛下指定的本次会试主考官之一的离王楚梦栖。 离王其人从去年秋天到京后就不怎么出门,除了考试时必要露面也极少见到他。完全没有官场上那种八面玲珑的感觉,倒像是个深居简出的病王爷。因为听说他冬天病得出不了门,皇帝还亲自到离王府看他来着。这种恩宠放眼整个北都也没有第二人。 离王的事迹士子们听得不多,只知道在离州九年平定边疆内乱,抗击百象入侵。众多皇子中算是一个比较有能力有手段的王爷。不过考试可不比征服蛮族,对他的才华及选才能力保持怀疑态度。 若不是有林老先生坐镇,都要怀疑皇帝会不会用人。 士子们并没有因为楚梦栖天潢贵胄的身份而对他多有恭维,倒是对一把年纪还要出山的林老先生十分尊敬。林老先生治学严谨、为人正直,为天下读书人所钦佩。众人都相信林老先生能够做到对天下士子公正公平。 士子们先向各位主考官行礼,众考官回礼。他们神色忐忑,考官们神色都淹没在背光的黑色里。 按惯例寒暄几句后,接着长长的榜单由专人贴出来,并有专人将名字与籍贯念出来。 士子们虽簇拥在榜前,但此时天色未明,灯火闪烁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屏声静气,生怕自己听错,听不到自己名字。 只听见前方有人嘹亮清晰地念:“第一名,汪峭,北都人。” 下面响起微微的交头接耳声。 “江峭不是礼部尚书的之子吗?居然得了会试第一名会元。” “听说这位江郎君有几分才气呢。” “礼部尚书之子得了会员,这做得也太明显,自己偏袒家人,这会试有失公允!” “汪氏一族向来以诗书立家,汪氏的藏书楼都是以院子论啊。培养一个有文才的子弟并不意外!” “哼!汪氏收了你的拜帖,你当然向着汪氏说话。你这样捧着汪氏,是不是想以后借着汪氏飞黄腾达啊。” “我就事论事而已,难道连话都不能说吗……” “你分明就是吹捧汪氏,想在汪氏那里挣个表显。做了还不敢承认,枉为读书人!” …… 看到汪渤昂首挺胸接受同僚的恭贺,听着下面士子们窃窃私语楚梦栖嘴角有一丝不可察的笑意,低首与林老先生几句,转身入了贡院。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府,真是想念五娘想得紧。 天边渐渐光亮起来,今天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 春天是北都最美好的季节,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花红柳绿。 没有楚梦栖在身边日子过得有些无聊,五娘却没有闲着。北都达官贵人最喜欢这个季节一起出游,举办各种雅聚。 楚梦栖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后,直接搬去贡院,只有左蒙随侍。水秀眼巴巴地目送左蒙,要知道这一去要两三月不能相见。等到放榜之时主考官才能回家。 离王得到陛下重用,北都的风向又飘向离王府。 女眷宴席之间大多都是探讨儿女之事,偶尔有京外新鲜事。 有个才外放回京的女眷为更快融入北都贵妇圈,只能拿出独家消息来,向众人低声道:“听说西北那边去岁冬大雪,死了好多人。那些人没来得及掩埋,腐烂后便生了瘟疫。眼下已蔓延开来。各位夫人回家要叮嘱家中人等不要接触西北来的人,日日不忘熏艾才是。最好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听说这次瘟疫来势汹汹。” 京都贵眷本看不起这位夫人,但一听到瘟疫这两个吓人的字,立刻警觉起来。 “你莫不是说起来吓唬人的,我夫君在朝中当值,可没听说西北那边有什么瘟疫。” 那名夫人一看别人都把目光送到自己身上,一本正经斩钉截铁道:“地方官府都把这个消息压着呢。听说染上瘟疫后人会生出些斑点,这些斑点会颜色会伴随着病重加深,然后流脓水,最后全身溃烂而死……其实很多不是因为得病而死,而是病重时无人愿意靠近他们,病人只能活活饿死。甚至有的地方为阻止瘟疫蔓延,直接把染上瘟疫的人活活烧死。那惨叫声到了晚上还有山间回荡呢。因病而死的人不能就地掩埋,只能火化。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真是可怜啊!” 说是贵眷,不过是被家里养得好的女子而已。对北都以外的世界也仅仅听别人传闻而已。 听完绘声绘色的描述,原本其乐融融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再也没有玩乐的兴致,都有了自己的心思,纷纷起身告辞归家。 五娘想起楚梦栖去贡院前叮嘱的事,多注意西北边的消息。 如果有瘟疫,要立刻进宫去禀明皇后。皇后自有办法告诉皇帝。 回到府中,五娘便立刻派遣暗卫前去查探实情。 第164章 小别 贡院的生活艰苦,不如王府舒适,楚梦栖一番洗漱后正惬意地躺在榻上。散着发,穿着一袭柔软的丝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温暖的春风送来院中阵阵清香,让人沉迷。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没有来来回回没有停歇的脚步与细微的说话声,楚梦栖脑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回想这次主考经历,简直就像做噩梦一样。比起面对那群动不动就把圣贤书、君君臣臣挂在嘴巴上的老酸儒,内心大多污秽不堪。离州那些头脑简单、只有一身蛮劲的蛮族人瞬间就变得可爱多了。 因为楚梦栖在离州可以拿捏蛮族,在北都却只能被老酸儒拿捏。 在贡院被那群同考官吵得脑子疼,楚梦栖也不怎么与他们争辩,林老先生有时还据理力争,后来也慢慢妥协。这倒让汪胡两家暗自高兴,觉得他们两个一个不懂一个太老,故意把放榜名单都挑选上自己的人。 最后同考官拿着敲定的名单征询楚梦栖的建议,楚梦栖略略扫过名单后淡淡和煦一笑:“本王初来乍到,文墨也不通。只是皇兄厚爱让本王担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自身能力不足内心一直深感惶惶。各位考官资历深厚、学富五车,又在官场历练数年,识人之能皆是出类拔萃。本王信得过诸位,就以此名单发榜吧。” 几位同考官本来是想让楚梦栖提出意见再驳回,好生在口舌上杀杀他的威风,哪知竟这样轻描淡写同意。 而林老先生说两句咳三声,自然也说不出来 异议。 太过顺利反而让各位同考官有些忐忑,有些事面子还是要做的,例如会元汪峭。 不是汪峭才华不好,汪渤也自知只是他的才华并不是此次会试最佳。几个考官想要拍礼部尚书的马屁,才意见统一把汪峭选为第一名。如果汪峭不是第一名,怕惹得礼部尚书不高兴,索性卖个面子。 他们心中盘算的是汪渤好歹自己儿子也要谦虚一下,把第一名让出来。哪知汪渤存心想要楚梦栖难看,也没改名单。故意刁难楚梦栖,想着这个恶人要让楚梦栖来做。 这个离王入京半年有余,好像从来不结交北都权贵,真正当个富贵的闲散王爷。 他汪氏一族乃是大遂第一家族,就是看不惯皇帝过得太顺利。皇帝太顺利他们就不顺利,所以才会想出一些办法让楚梦栖难堪。 汪渤是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老人,皇帝任命楚梦栖为主考官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通过此次会考多多提拔寒门庶士的青年才子上来为皇帝所用,日后渐渐将汪氏子弟取而代之。 这种明目张胆威胁整个汪氏一族利益的行为汪渤怎么可能让皇帝如愿? 自从楚梦栖进京后,皇帝就变得大不一样,从以前与汪胡两族正面对抗变得迂回曲折。 以前皇帝最烦汪胡两家在前朝吵得不可开交,经常弄得皇帝下不来台。 自从楚梦栖进京后,皇帝就大不一样,整个人好像都变了。不再执着于是非对错,只执着于解决问题本身。 汪胡两族要吵就吵,皇帝就像看戏一样。你们站着吵,我坐着看。你们吵架不累难道我一个坐着喝茶的还累不成。 吵架的结果自然是皇帝提出新解决观点另外一种解决方案。不用你的,也不用他的,用我的。 当时吵架正在气头上,都想着置对方于死地,只要不是对方的建议都可以。导致每次都是按照皇帝的意愿行事。 次数经历多了,汪氏一族也摸索出皇帝的行事风格。于是汪代有时又故意退让一步,让胡氏得逞。本以为皇帝会与胡氏生出嫌隙,结果人家舅甥是皆大欢喜。 好像皇帝根本没有把唯吾独尊这种想法放在心上。 汪氏为了夺回自己在朝堂上的说一不二地位,又开始与胡氏斗争。胡氏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独霸,两家又吵起来。好歹皇帝是自己人,汪氏向来都是没有把皇权放在眼里的士族,一直欺压着胡氏。 所以贡院的日子,楚梦栖并不好过,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微笑。庆幸自己没有入朝为官,若真是那样自己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玩不过他们的九转大肠。 幸好终于熬到头了,现在就等着风起浪涌。这大浪最好把汪胡两家都拍死在沙滩上。 现在是风浪前的暂时平静。 五娘进得屋来,瞧着分别多日的人此时安闲地躺在榻上,心生温柔。 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感觉身边空空的。没有了楚梦栖的日子本来觉得可以更自由自在,哪知自己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归属感。在一年多朝夕相处之中,五娘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他在身边,嬉笑怒骂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甚至有时候五娘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世界里没有了楚梦栖,会怎么样。五娘想着竟然流下了眼泪,漂泊半生,唯他一舟而已。若是没有他,世界将永远都是黑暗 瞧着熟悉的脸庞,五娘感觉鼻子有点酸。 “多日不见,王妃不认得本王了?”楚梦栖起身, 左右展臂向五娘伸出宽大的怀抱。“来,让本瞧瞧这些日子王妃有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 五娘站着不动,心中五味杂陈。 以前只觉得五娘穿红色好看,眼前人儿一袭嫩绿色的青衫更为鲜嫩。 楚梦栖微趋前身,轻轻一扯就将人搂进怀里,两人都顺势落在软榻之上,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画屏与弄茶自觉地退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 画屏皱起秀眉,似有对什么不满。弄茶拉着她到院子另外一边廊下:“殿下与王妃小别胜新婚,你臭着个脸干什么。若是让江姑姑知道了又该说你的不是。我们做奴婢要有做奴婢的本分,别生出些不该有小心思。” 画屏挣脱弄茶的手:“你自甘下贱别拉上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去。 弄茶叹气摇头,转身向厨房走去,应该把热水准备起。 楚梦栖贴近五娘的脸颊:“王妃这些日子难道就没想到过本王吗?” 五娘只觉得温热的气自己从耳朵、脖子处轻轻地扫过,却又好像在刮起一阵大风。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想你。”呢喃如蚊吟。 楚梦栖一凛,他还以为五娘会碍于面子只会否认不会承认,却没猜到她回答得如此真切。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不快都被这轻轻的一声浅浅的“想你”消弭得一干二净。 “想我什么呢?”楚梦栖的手开始不老实,触摸熟悉的感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五娘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和:“想你就想你,想你的全部……” 没有说完的话都被楚梦栖吞入口中,再也说不出来。 第165章 我也喜欢你 久别重逢的温存后,楚梦栖搂着柔软的人儿有一下没一下惬意地揉捏着。眼神望着帐顶,脑海里却想着外面的事。 该来的总会来,所以该做的准备也要做。他不敢拿怀中人儿去冒险。 五娘只着了一件凌乱的雪白软绸中衣,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动情时残余的潮红,乌黑细长的发丝凌乱地堆积在两侧,慵懒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儿。 不知怎么的,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得紧,见到的时候反而又多出些莫名不安的情绪来。总觉得身边这个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眼前这一切都虚幻起来。 若不能是感知皮肤传来温热,总觉得是在做一个梦。 五娘好似感觉到他的不安,蹭了蹭他胸口:“怎么了,在想些什么呢?” 楚梦栖入贡院之前跟她说过,此去便是会引爆之前埋下的所有雷,整个北都会因此天翻地覆。说不定也会炸出十年前的平南侯冤案来,让她好生待在府里不要与不熟悉的人走动往来。 若是遇到有什么不能决断,可以问舅舅与洛晚尘,他们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五良当时觉得楚梦栖真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生怕被人用一颗糖骗走。 临走之前五娘瞧着他一身齐整挺括的玄色官服,倒有些沙场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跻身洪流,身不由己。个人的力量在皇权面前显得十分微弱。 与楚梦栖相遇以来,他们还没有分开过。总觉得他会一直安静地站在身后,不经意地回头依然能看他淡然地站在那里。 明明知道在贡院不会发生什么,可五娘还是日日担心,茶饭不思。 江姑姑与李姑姑瞧着这对小夫妻离愁别绪,心中暗自高兴。 水秀倒与五娘一样,再精巧的吃食都提不起兴趣。每日都要在木匣子里扔一颗小石子,计算着他们入贡院的时间。 江姑姑说只有等发了榜考官们才能出来,大约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长。 水秀每天必做的一件就是跑到贡院前看粉墙上是否有榜,她才不会担心谁是会元谁没上榜,只是担心心里那个能不能吃好睡好。 云雨过后五娘浑身柔软,只有贴在结实的胸膛听到心脏有力跳动,才能找到一点这些日子失去的安全感来。 仆从都识趣地离主屋远远地,楚梦栖听到外面没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色子大不了多少的青山石小印来。 五娘见过几次这个印,楚梦栖私印,除非有什么动作才会拿出来。 这个时候楚梦栖把这个东西掏出来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 楚梦栖把印两端翻转给五娘看:“翎儿,这印一边是我私印,可供调集离王府暗卫。另一方是离王印,在离州比玉玺好用。” 这印居然是首尾都有雕刻,真是奇特。玉料莹润细腻,是上好的料子雕刻而成。 平时楚梦栖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忽地一说五娘心神不安又多出几分来:“你要给我用?” 楚梦栖点点头,把东西放到五娘手心,握紧五指:“若是我有什么意外,带着这个回离川去。我会安排左蒙护送你回去,只要到了离州境内你就安全。” 五娘从怀里支起半个身子,这些话听得她打了个激灵:“那你呢?” “我可能还要在北都待一段时间,你不要担心。”楚梦栖抚着她垂下的柔软的发丝,眼神全是满满的爱怜。 鼻子不知怎么一下子发起酸来,五娘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楚梦栖也坐起来,与五娘对视:“此次会试贡生十之八九都是汪胡两家的子弟,但凡能跟他们两家沾上点关系的都上榜。士子们知道了肯定会闹起来,到时免不了要牵扯到作为主考官的我。陛下为大局着想到时免不了有些事身不由己,你不要担心。我若有什么事,如果你受到牵连我便无法安心脱困。只要你无心我便身无牵挂,万事皆可破。” “他真的会如此冷血?”五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顷刻间都冷下来,刚才温存消失得一干二净,脑子里空空如也。手无意识地抓紧他同样柔软雪白的衣袖。 楚梦栖神色平静,轻轻地拍着她纤细的肩膀:“说实话我不知道 ,朝堂凶险,谁也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事。可我不敢拿你去赌。 只要我替他做事,他便会保母妃在宫中平安。但你在外面,他也有护不到地方,所以你到时最好还是离开。不过那也是最坏的情况,兴许是我多虑了。” 五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稍稍安了一些。 楚梦栖又道:“等汪胡两家闹出事来,你就可以把当年平南侯冤案翻出来,想来他也会顺水推舟给这个面子的。我们这次入京的目的也就达到。事成之后我们离开北都,再也不回来了。” 原来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楚梦栖又一脸憧憬:“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我们就该生孩子。翎儿是喜欢男娃还是女娃?要么多生几个,有男有女。不然我这个八百斤买来的夫君岂不是太没用了,巴巴山的蛮族非要笑话死我不可。” 五娘刚才还担心得不得了,又听他开始胡说八道,嘴角一动,嗔怪他吓唬自己。眼里掉出来的东西不知是甜的还是咸的。 楚梦栖把人搂进怀里,用嘴唇蹭了蹭五娘凌乱的额头:“五娘,我们成亲这么久你从来好像都没跟我说过你喜欢我之类的话。”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吗? “谁要喜欢你这么狡猾的人啊?一肚子都是算计别人的坏水。谁被你看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五娘听他说起这些话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可我喜欢你啊,我也希望你也喜欢我……而不是最初那样,我们彼此都想利用对方达到自己的目的。谎言拆穿以后我怕自己看到不到希望,而是失望。” 谁愿意所有付出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我也喜欢你。”五娘说得很轻,可是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这五个字,五娘也是第一次说。说出口以后也觉得没有那般难为情。 楚梦栖愣了一下,没想到五娘直接脱口而出。楚梦栖没再让她有机会开口,欠了这么多日的总得还一些回来才好。 第166章 事起 会试放榜后,北都街头巷尾都传着离王因为主持会试操劳过度而再次卧床不起,对外谢绝探望,闭门谢客。 一时间本应该车水马龙受人拜会的离王府门可罗雀,安静得有点可怕。 而离王府外面北都却格外热闹,左蒙与暗卫一日日里把外面的情况向离王汇报。 先是此次会试士子对榜单十分的不满,且闹得越来越大。 且不说礼部尚书之子汪峭是会元,大家能忍受因为汪氏的威慑又不是一年两年,可是剩余上榜的贡士都是与汪胡两族或多或少有联系的子弟。那些没有得到汪胡两族青睐的寒门庶族子弟一个都没上榜。 这种结果让落榜的士子心寒不已,以前汪胡两族还能做做样子给别的士子一条路,可是现在他们却要赶尽杀绝。达到了任意妄为的程度。 汪氏上榜子弟比胡氏多出一倍不止,真正做到向天下昭示了什么叫权倾天下。 胡氏一族不满自然不肯罢休,正好士子闹事,胡氏又管着刑部,士子们闹事开始都以安抚为主。哪知这些士子好像并不领情,越是放松他们胆子越大闹得越凶。 从一开始只在酒楼茶肆高谈阔论,指责汪氏两族蒙蔽圣听。那些落榜士子群情激奋,最后闹到在贡院门前上血书求公开考试试题。 胡琰看着火候到了,竟派兵镇压,打伤几名闹事最厉害的士子,抓了二十余人关入大牢。 适得其反,此事让此次赴试的士子嗅到了与往年不一样的味道,那一点畏惧之心也被同年遭遇变弱。 如果他们不齐心协力把此事闹大,那么以后这天下的读书人就再也还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们为的是不是个人或是家族的荣辱 ,而是天下读书人的 御史大夫胡琉也上书弹劾汪相、礼部尚书汪渤徇私枉法,科举舞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进心,御史台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上书弹劾汪氏一族土地兼并、雪灾贪污、谎报灾情…… 整个朝堂为之震惊。 这些事他们不是不知道,都只不过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汪氏可是老虎,谁有那个胆量去摸他们的屁股,可是胡氏敢啊,不痛打落水狗难道还要等下一次机会呀。 皇帝还没人做出任何裁决,疫情暴发的急报又送入明华殿中,百官哗然。 更有几位游历的士子把自己所见所闻写与文章四处传抄,百姓土地被世家大族兼并后还要承担土地赋税,被迫成为流民。要么就成为他们的隐户,从此不用服交税服徭役。 世家大族日益壮大,百姓的却沦落为他们的奴隶。 皇帝根据他们上服的灾情不但减免赋税还要赈灾,而这两项的收益根本没到百姓身上,而是被世家大族纳入囊中。 喝血吃肉不够,连骨髓都要敲出来吸! 雪灾赈济不到位,死人的数量比上报的要大十倍不止。春化后尸体处理不好,才导致瘟疫蔓延,真正是百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所有种种 ,都指向了以汪相为首的汪氏一族。从朝廷官员到地方大族,他们都充当的主要角色。 皇帝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他可纵容他们徇私舞弊,却不会允许他们动摇国之根本。 人们可以对自己不相关的事高高挂起,但瘟疫一旦蔓延开来谁都逃不掉。那些当够了缩头乌龟的官员开始揣摩皇帝的想法,皇帝任由事态发展的用意不言而喻。 而被皇帝一手提拔的官员却没有得罪人的顾虑,收集证据,甚至有人还弄来一幅流民图呈到皇帝跟前。 所有的百姓丰衣足食、国泰民安的假象都一一被拆穿。 所有剑锋都指向了汪相。 科举舞弊让本族子弟占据高位、纵容族人兼并土地导致流民遍地、谎报灾情以至于瘟疫横行,还有结党营私搜刮百姓…… 汪氏这把火真的要把北都给烧没了。 这一日又是大朝,楚梦栖穿上官服,神色庄重。 而许久没有入宫的五娘今日穿得特别奇怪,画屏瞧着王妃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斗篷包裹起来,只露出一抹鲜红色的裙角。 楚梦栖久病归朝,官员都对他恭敬有加,见面免不了寒暄两句。 大家见到他似乎才明白过来,这些事的起因好像都是因为他做了主考官后会试放榜而起。 百官看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说不定会试也可能是楚梦栖受了陛下的授意,故意起个头牵连出后面的事来。 甚至因为这些事,连殿试都延后举行。甚至开始流传这次会试不算数,要选期另行举行一次会试。 楚梦栖见到宰相汪澄时依然一如既往的必恭必敬,汪相脸上已经没了往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表情。 汪渤脸色瞧着也不大好,这些日子里的风风雨雨看来还是吹到了他们身上。 楚梦栖抬头四望,比起汪氏一党气息奄奄的表情,胡氏一脸得意洋洋。真是恨不得当场就要大笑几声,眼下忍得很是辛苦。 汪氏一倒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胡氏一族。连带着太后与淑贵妃在后宫中也过得舒坦。 因为一日日受到伯父与家中父兄日日被言官弹劾的刺激,雅贵嫔自知汪氏一族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在宫中跪求皇帝无果后,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 盛极必衰的道理饱读诗书的雅贵嫔如何不知,汪氏荣耀百年何曾把这个年轻的帝王放在眼里。 皇帝痛心疾首之下,晋封雅贵嫔为妃。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不过是做了个样子而已。 若是真的心疼雅妃,那夜便不会任由她跪了整整一夜。 天家的无情,皇帝忙于朝政,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后宫看看雅妃。 皇后贤惠,倒是日日与雅妃处与她谈话宽心。 皇后说眼下局势对汪氏一族颇为不利,皇帝也不能因为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对汪氏一族有所宽宥。他总得做些事出来让天下的人看看,不然朝野震荡,牵连的是整个天下。 要知道,坊间童谣都有那么一句天下百姓都如狗,只知汪,不知楚。 雅妃苦笑,她不知这个皇后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要真的动汪氏一族。 不过皇帝似乎忘记,这天下除了他这个皇帝,还有一个远在西蜀的夏王。 自从胡氏一族扶持楚梦梧登上帝位,楚梦楒封为夏王开始那一刻,汪氏已经开始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 若是继续容忍他们,那么相安无事。 若是皇帝动了铲除之心,那么汪氏也不会坐以待毙。 兼并土地,收纳流已为隐户,暗中操练部曲私兵也不是难事。 而西蜀有天险,易守难攻,是个拥兵自重的好地方。 第167章 平反 这次朝会,皇帝一脸郑重。扫视跪拜的群臣后缓缓坐下:“众爱卿平身。” 何总管低下头的时候,瞥见那微微上翘的嘴唇。发现皇帝身上有从来没有过的志得意满,筹谋这么久,今天终于要有一个结果。 何喜说昨夜陛下独宿,半夜才入睡。今早又起得很早,精神前所未有地饱满。但这些在进入明华殿之前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一副疲态的来。让百官都知道他近些时日焦虑。 何总管心中也暗自高兴,他是看着皇帝如何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这条路太长也太痛苦,庆幸地是陛下所有的隐忍都不白费。 何总管的看向站在左下首的一身玄色的衣袍的离王,精神也不错,朝他不可见地微微一低头。 楚梦栖微微垂首向何总管致意。 御史们出言再次弹劾汪相与礼部尚书,言辞激烈,说他们已经动摇了国本,是偷窃大遂国祚的硕鼠。 皇帝的目光落向右下前后而站的汪澄汪渤两人,看到了两张布满年老疲态的脸。这些日子皇帝一直没有表态,但两人已经捕捉到了不可言说的微妙。 不表态纵容御史弹劾,就已经说明一切。 两人好像早就约定,今日没有再辩驳,而是撩袍跪下,摘下官帽俯首认罪。 往日笔直的脊梁此时弯曲成一个小小的鼓包,有人心中汗颜,有人心中大快。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没有管教好族人,愧对陛下,愧对天下百姓,愿受罪责。 原来所有的事他们都是被蒙蔽,只是约束族人不力而已。 那些原本站在汪氏一边的官员本来还打算在朝堂之上替他们二人争辩几分,一看人家都乖乖认罪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去多嘴。眼下是明哲保身最重要,反正死了汪澄汪渤,还有更多姓汪的。 姓汪的都不替他们出头,自己外人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看着静可落针的在殿,那些本来想开口的官员悄无声息地闭上嘴,退回了自己的列位。 皇帝无声冷笑:还当自己是那个只能退步换取他们支持的软弱皇帝吗? 文武百官正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发落这两人,蒙蔽二字说轻说轻,说重也重。说轻是渎职,说重是欺君。 抬起头一看皇帝,只看到神色幽暗不明,百官又重新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皇帝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没他们添乱,处置起来还是容易得多。不然要顾虑太多,还有些麻烦。 站在一边没有开口的楚梦栖忽然出列,抬手神色郑重沉声道:“陛下,汪氏一族罪罄竹难书,请陛下按律法处置!若不是因为他们在朝中替族人遮掩罪行,何至于此。那些因他们冻饿而死、死后只能白骨露于野、死于瘟疫的百姓难道都只是受人蒙蔽吗?到底是谁在蒙蔽谁?” 楚梦栖的声音不大,可是声声都像是替那些百姓泣血申述! 汪渤侧道狠狠地盯着楚梦栖,若目光是箭,只怕恨不得立刻要让楚梦栖万箭穿心而死:“离王殿下言重了,我与兄长都在北都,收到的文书也嗖陛下看的一样,何来蒙蔽他人一说?” 这个时候都还要把皇帝拉一水,楚梦栖冷哼一声:“汪尚书,你不会以为你让下属编排数字的时候会让老天爷听你的,按你的意愿去死人吧?皇天后土,天理昭昭。那些士子可都是从大遂四面八方而来。他们所见所闻难道也是为了谁吗?你们为了隐瞒真实的民情,你们以上榜威胁他们不敢说真话。哪知你们做得太过,导致士子们反目,才会把真相揭露出来。” 汪渤本来不想找楚梦栖麻烦,可是眼下这个好像平时不大管事的闲王突然就换了一个人。百官都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他居然敢当众指责给他们定罪。那就拉你下不水就不用客气了:“离王殿下是主考官,会试之事离王殿下也要问责的。” 楚梦栖早知道他会来这一招:“本王事先说过,对笔墨文采不通,取士之事全赖倚仗各位大人行事,各位考官均可替本王作证。上榜名单也是汪尚书与众考官慎重录取的。这会汪尚书要问责本王,莫不是汪尚书对自己这么多年的识人之能产生了疑问。礼部乃是六总之一,掌管着三年一次科举取士之权柄。如此说来汪尚书是在其位而无其能,尸位素餐了?” 汪渤被楚梦栖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汪澄没有去辩驳,再次重重地叩首:“请陛下治罪!” 楚梦栖却没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不过御史台弹劾的这些罪责都是当下的,臣弟还有一则十前年的冤案还请陛下明辨!替冤死之人昭雪!” 皇帝沉声:“何人有冤屈?” 楚梦栖撩袍跪下行礼:“当年平南侯数十年替大遂镇守离州,抵御百象,四子死三子,满门的忠烈。却被汪氏捏造罪名,导致满门被灭。今陛下圣明,臣恳请重查当年平南侯高洪一案,还高氏一族清白!” 话音刚落,百官均为之一怔。 这件事过去十年,已渐渐被人忘记,整个明华殿在短暂的沉寂后开始窃窃私语。 “离王此举何为?” “就是,当年平南侯一案可是以太子令下发的……” “别说了……” “我就觉得当年平南侯一案有冤屈……” 皇帝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这件事楚梦栖事前根本就没有向他提过,这突然提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查到当年的真相?在印象里楚梦栖与平南侯好像没有什么交集。那个时候他还是玄观当一个清心的小道士,一年进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第一次见离王妃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后来他回想起来,那种感觉来自记忆深处一个叫高翎的女子。总觉得那是一种巧合,毕竟高翎在离川生活过,沾染上一些蛮族女子的气息很正常。 当年虽然对外宣称平南侯勾结百象谋逆,已全数被诛,但并没有找到高翎的尸体,而是随随便便就找到一具女尸代替。 甚至也幻想过高翎还活着,只是这些年也没下落。且想她活着嫁人生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也挺好的。 如果楚梦栖知道这些事,那么他肯定接触过高翎,那么离王妃…… 以前只是怀疑,那么眼下就是怀疑成真的时候。 皇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响,当年对平南侯、对高翎的亏欠曾令他寝食难安,他是踏着他们的血上位的。 第168章 高翎入殿 当太子的那段时间他晚上总是会做噩梦,甚至都不会与妃嫔同榻留宿。就怕自己梦中会说出些什么,只能靠安神药助眠。 高翎这两个字一度成为他的禁忌,伺候的宫人不能带这两个字相似读音。 当上皇帝后,无数次自我安慰有舍才有得。体会到身在至尊之位那种藐视众生、君临天下之感,那种自责感才慢慢一点点消失。 旧事重提,那些事又血淋淋地浮出记忆水面。原本以为遗忘或是淡忘,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脑海里记忆汹涌澎湃,皇帝面色依然沉稳。放在龙案上的手掌缓慢收紧,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恍惚间皇帝对这个七弟有些看不透,楚梦栖眼睛里只有对真相的执着,没有一点的愤怒。 朝堂间的微妙气氛让原本心如死灰的汪渤心中升起一点点小小希望,像在水里垂死挣扎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漂浮而过的稻草。 昨夜与兄长商议过后,汪渤已经妥协,愿意以两人性命换取全族的利益。以小见大,汪氏一族依然是大遂最繁盛的一族。暂时的妥协可以换取族人的安稳,以后再有所图谋不怕东山再起不过,的确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汪氏百年大族,又不是没浮浮沉沉过。暂时地退让换取生机,不失为折中的好办法。反正他们已经年迈,族中子弟又成长起来。 而且雪灾与瘟疫,的确是他们处置不当而造成的。如果他们不背负这个罪责,那么言官的攻击目标就会转向整个汪氏一族。问罪族人也不是不可能。 另外瞧着眼下的局势,百姓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百姓真的造反,对准的第一个便是他们汪氏。 朝野之间他们居然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也是他们平日里太过骄傲自大,没有把百姓放在眼里。 若是皇帝只惩戒他们两人,那么夏王那里就能暂时不动,没有必要真的撕破脸。如果皇帝非要治全族的罪,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他们全族那么多人的性命受到威胁肯定会奋起反抗的。 整个汪氏一族有必胜的把握,到时夏王登基不比眼前这个强?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汪氏一族也不愿意背负叛君、弑君造反的罪名,因为谁也不会愿意再用一个有弑君背景的宗族。 所以他们愿意把所有的罪都认下来,皇帝大不了赐死。可是没想到在楚梦栖这里又挑出一件当年平南侯的冤案。 要知道当年这案可是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定罪的,楚梦栖这是不知道当年之事吗?汪渤心里一阵冷笑,果然离王还是离朝堂太久,不知道其中牵扯纠葛有多少。 当年之所以要举报平南侯,理由是如果五皇子与平南侯结亲,那么五皇子就有了以平南侯为首的武官支持,不利于四皇子的太子之路。但是当时他们绝对没有想要将整个平南侯灭门的想法,只是想要将五皇子与平南侯的关系斩断。还能让五皇子与太后心生嫌隙,五皇子因为与高翎之事能公然反对与胡氏结亲众人皆知。 皇后一向独霸,而五皇子只不过是她的养子而已。皇后能养五皇子,也能养六皇子、七皇子…… 电闪之间,汪渤忽然嘴角微微一动。 众人皆知皇帝对这个七弟很是看重,入京后的赏赐之多被百姓艳羡不已。虽未入朝,但皇帝都会向楚梦栖征询意见,开春以后还令他担任此次会试的主考官。要知道当年会试士子都会认主考官为师座,以后就会建立起师生关系。 不过身为皇帝都有一个躲不开的软肋,那就是多疑。 要知道楚梦栖当年可身负极贵名格的谶言,先皇重道,对七岁以前的楚梦栖宠爱连皇后的嫡子都不及。 当年皇后痛失嫡子,几年又无所出皇子。才打算养一个皇子,所有人都看中的是七皇子楚梦栖。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高位的应该是右边这位离王。 若说高坐的那位不在乎这些的话,那么继位之初也不会让楚梦栖远去离州当一个离王。当时的离州外有百象虎视眈眈,内有蛮族作乱,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去分明就是送死。 用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法开口反驳的方式置楚梦栖于死地,若说皇帝对这谶言没想法又何必如此呢。 汪渤轻蔑道:“离王殿下是觉得扣在汪氏一族头的帽子不够多,再找一顶吗?” 楚梦栖回他:“原来汪尚书觉得那些百姓的累累白骨只是一顶帽子。如果一具百姓的白骨是一顶帽子,估计汪尚书死后都不用起坟墓,那白骨都能替你堆成山。” 汪渤气得发笑:“十年前的案子离王殿下都找得到,不如再多找几件来吧。即使平南侯一案昭雪又怎样,高氏可是无人存活的。死人是不需要这些虚名的,离王殿下何必为这些没有任何结果的事上心呢。” 楚梦栖等的就是这句话:“不,高家并不是无人存活。” 此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连皇帝都一脸不可思议。 大殿之中又是一阵骚动,文官窃窃私语,武官紧紧盯着楚梦栖:“离王殿下方才是说高家还有后人?!” 楚梦栖再次跪向皇帝:“请陛下允许当年平南侯后人高翎进殿!” 高翎?! 那个曾经惊艳了整个北都的高翎! 皇帝只觉得自己心突然跳得很快,被深埋于心底的那些记忆忽然又清晰起来。 红衣少女骑着骏马奔驰,笑脸如花,如同盛放的蔷薇,充满着生命最为热烈的恣意状态。 整个人突然被放在炭火上烘烤,那种灼热刺痛遍布全身。 短暂的震惊后皇帝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传高翎进殿。” 何总管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高翎进殿!” 在殿外等候多时的高翎听到那四个字,整个人好像溺水被人救起,有了一丝生的希望,劫后余生的庆幸。 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年,高兴与不安交织在一起,给了她进殿的勇气。 解下披风,露出她少女时代最喜欢的打扮。鲜艳的红色衣裙如同烈火一样灼热,头发盘于头顶。连站在一旁边护卫都惊讶于她的容貌。 五娘脸上涂面的已经洗净,露出本来姣好的面容。细长的眉,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娇艳的双唇,却没有一丝粉黛的修饰。 即使这样,依然倾国倾城。 深呼吸一口,五娘缓缓进入大殿内。 第169章 今天的阳光好灿烂啊 纵然已经过去十年,纵然眼前女子洗尽铅华,百官已经一眼就认出来她确实就那个当年令五皇子神魂颠倒的高翎。 尤其是武官,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真的是高翎,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他们很多人当年也与高洪接触过,那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对他们也有多有提拔。 当年冤案他们有心无力,事出突然根本就没有时间让人去做些什么。 明明昨天还在恭贺嫁女之喜,第二天血染满门。 几乎是一夜之间,威赫的平南侯变成残垣断壁,满目疮痍。高氏四人,死相惨烈,令人动容。 而过去十年,本应该死去的人突然出现,犹如鬼魂还魂,怎么能不令人震惊。 少女的青涩已经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坚韧与挺拔。 五娘行礼跪下参拜皇帝:“民女高翎参见陛下!” 何总管注意到皇帝复杂的眼神,脸上可见地抽动。 片刻之后,皇帝才缓声道:“平身。” “谢陛下!” 起身后,五娘眉目低垂,像以前见他的一样。 皇帝只能看到她半张脸,而就是这半张脸就已经足可以证明她就是高翎。 其实不用脸,皇帝也能肯定是她。无数的魂牵梦萦,都没有模糊她半分模样。 皇帝沉声,不怒自威:“离王说当年平南侯一案是被奸人所诬陷,此话可是事实?若你无法拿出证据,朕现在依然可以治你的罪。” “民女不敢欺瞒陛下。当年汪氏以重利诱惑父亲帐下粮将,诬告民女父亲勾结百象谋逆叛国。该粮将由汪氏一族帮助进入军中负责粮草,因将军粮偷运出去还钱,给边疆战士们吃掺杂沙子的饭食。被父亲发现后要按军法处置。只是当时因为与百象交战胶着,保证后方不能生变才让良将将功赎罪。此事民女一家皆知。后百象大败,父亲回京受封平南侯。粮将怕事情败露遭受责罚,便与汪氏勾结,诬告父亲。后来,平南侯满门被灭。” 汪渤怒喝:“一派胡言。本尚书现在尚未定罪,你哪里来的野丫头随意捏造事实?” 汪澄近日衰老很多,汪氏一族所犯下的罪若真是细数起来,怕是凌迟都不够数的。从上朝到现在,汪澄除了认罪一句都没说就是向皇帝示好:罪我认了,算是给你一个面子,你也要给我一个退路。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与皇帝共事这么多年,这点默契汪澄自信还是有的。皇帝如果不想汪氏造反,还是会给他这个面子。 比起兼并土地、赈灾不力、科举舞弊这些关乎国之安稳的重罪相比,诬陷忠臣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反正都是死,也不在乎在罪状上多几个字。 汪澄回头看了一眼高翎,眼神震惊,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都要意外。怎么可能? 那个女子身上的凛然之气依旧没有减弱半分,果然是高洪之后。即使是女儿身上也有高洪当年的影子,内心一阵酸楚苦笑。 若是当年自己能够放下身段自己亲自上门去,是不是后面的悲剧都不会发生?至少,小儿子不会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伤心。 若说是因为当年高洪选择五皇子是出于家族目的,而高洪眼里没有他这个当时的礼部尚书还夹带了私人恩怨。 高翎当年回北都,令多少郎君侧目心动。其中便有汪澄最为疼爱的小儿子,那个儿子从小就浸泡在书本里,乖巧听话懂事。唯一一次恳求就是想娶高翎,那样英姿飒爽的女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又与平日见过的温顺女子与众不同。 汪澄本不愿与武将产生任何来往,但苦于儿子的一片痴心他还是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高洪一口回绝,说是高翎自小在边疆长大,配不上汪氏赫赫威名。 后来又传出高翎与皇五子两情相悦,小儿子听得后相思病,从此一病不起直至英年早逝。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与高翎没有任何关系。小儿子自小过惯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没有什么是他这个汪氏族长给不了的。内心又太过于脆弱,受不了被人拒绝的打击。 丧子之痛让自己生出一个让高翎陪葬的邪恶念头来,想着死后让小儿子与高翎结冥婚。 所以,高洪一家必须给小儿子陪葬,尤其是高翎! 不过后来的事出乎意料,先皇病重之时,皇后拿着那份奏章与自己做了一个交易:等五皇子继位,你为宰相。 当时胡氏的一族势力被先帝压制并不强大,如是五皇子登基没有汪氏一族的退让与支持极为不稳的。所以皇后才会出现与汪氏和解这种外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 现在想来真是天意弄人,高翎没有死。那么当时自己找到的那具女尸很可能是一个低贱的侍女。想到自己儿子在下面居然跟一个低贱的侍女成婚十年,汪氏一族何曾有过这样屈辱的时候? 报应啊报应啊……汪澄整个人笑得颤抖,真的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片刻后,汪澄转过身又重重地向前叩首:“当年确有此事,此事由老臣一人所为,老臣认罪。” 汪澄认罪如此干脆,连汪渤都有些意外,绝望道:“兄长……” 汪渤知道,汪澄真的是一点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绝望地瘫坐在大殿冰冷又僵硬的地砖上。 四月的天气怎么感觉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一些呢。 皇帝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只得按章程办事,安排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三司会审。到时将他们两人罪状公布天下,以安民心。 接下来重新举行会试、安排户部赈灾、控制瘟疫……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十分棘手忙碌。 这些高翎都没有在意,只注意到楚梦栖站在左前列回头朝她笑。笑得比任何的时候都要灿烂,仿佛是在向她邀功。 他说过要帮自己洗冤昭雪,他做到了。 十年冤案,终将昭雪。 今日能十分顺利让汪澄认罪,楚梦栖筹划了很多事。虽然平南侯的冤案在那些大罪面前算不上什么,万事没有万全。 散朝退去,高翎才出大殿险些跌倒。积攒在她胸中十年的沉闷之气今日终于可以散尽,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 楚梦栖将人揽在怀里,慢慢走下明华殿白玉台阶。 “你看,今天的阳光好灿烂啊。” 楚梦栖微微一笑:“是啊,很灿烂。” 第170章 再帮朕一次 汪澄与汪渤被护卫押送到刑部,按理说两人大势已去应形如丧家之犬垂头丧气。而实际上畏惧只是汪氏的余威还在,护卫依旧对他们必恭必敬,不敢不敬半分。远远看去倒不像是押送犯人,而是恭送贵人。 汪澄突然停步,望着远处缓慢下阶梯的离王夫妇,一红一黑在白玉栏杆环绕之下十分醒目。 对于周围百官上前的关心,楚梦栖一一回绝。 未等他们出宫门,皇后身边的赵宫令急匆匆而来,说是皇后知道离王妃身体不适,想让离王妃在宫中休息好了再回府。 皇后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前朝的消息, 肯定是皇帝派人告诉她的。让他们暂时留在宫内其实是皇帝的主意。 只是恐怕这后宫之中,掩饰来的平静会被打破。 片刻思忖后,楚梦栖一想此事也要告诉母妃,问五娘的意见,五娘点点头。 楚梦栖并不觉得身上轻松不少,转角的时候看到并排的明华殿与章华殿,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今日皇帝看他的眼神,明显与平日那种平和不一样。 所有的事楚梦栖都跟皇帝提前通报过,唯独五娘这件事没有。 因为他捉摸不透皇帝对五娘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楚梦栖也不打算让五娘知道。 眼下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凤仪宫前,楚梦栖见到垂首而立在一侧,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何喜。 何喜一见楚梦栖,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挂上谄媚讨好的笑容:“奴婢见过离王殿下,奴婢在这里等候离王殿下多时了。陛下说还有事情殿下过去商议。” 楚梦栖顺从地点点头:“本王把王妃送到皇后娘娘跟前交差就出来,容何内侍稍等。” 何喜道:“请殿下随意,奴婢多等些时候也无妨。离王妃的身体要紧。” 未多时,楚梦栖一人便出了凤仪宫。 今日朝堂之上发生太多事,皇帝本应很忙,忙着跟三司沟通怎么处置汪氏两人的事,忙着跟户部商谈如何处置灾民,忙着跟礼部商量如何重新会试。 但皇帝没有,抛下焦灼的官员,下朝径直回到乾元宫。长久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宫人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一个何庆还站在皇帝身边。 让何喜通知皇后将离王夫妇留在宫里,把楚梦栖接到乾元宫。 皇帝拿不准他们夫妇到底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平南侯的事已经全数让汪澄背。 可是当年实际上是自己亲手拿着太子印按下去的…… 就是在这乾元殿里,自登基以后乾元宫里所有装饰物品都换了个彻底,看不出当年一副模样。 可是这座宫殿依然还是乾元殿,依然见证当年那件事的发生。同样也见证大遂王朝多少个不能道明的隐私。 环顾四周,那些深褐色的柱子似乎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提醒他:他是如何为了权势抛弃深爱的未婚妻,如何决定将他们全家都覆灭。 五脏六腑一下子好像就纠结在了一起,疼痛蔓延至全身。在四月天气里突然冒出细汗。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何喜斜着身子领着楚梦栖到殿内,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何庆关上宫门,隔绝内外。 楚梦栖下跪行礼:“臣弟拜见陛下。” 若是往常,楚梦栖还没下跪的时候皇帝已经免了他的礼。不过是半日之间,皇帝眼神变得冷漠,冷冷地盯着跪倒在十步之遥的黑衣男子。 纵然楚梦栖体弱多病,身为天家子孙依然挺拔颀长。一身玄黑皇子官服更有威势。 皇帝所有的兄弟都远离北都,只有楚梦栖不远千里回到北都。 楚梦栖低着头,无法看清此时皇帝的表情。 一阵阴冷正从上位者那里滚滚而来。料想过皇帝的反应,除了震惊应该还会有别的。 先君臣,后兄弟。天家情谊本来就很淡薄。 良久,皇帝还是开了口:“七弟平身吧。” 楚梦栖谢恩过后起身,依然微微躬身不敢直起腰来看皇帝。 皇帝没有拐弯抹角,直言:“七弟是什么时候知道高翎的身份?” 楚梦栖惶恐道:“回陛下,是五娘买下臣弟要臣弟当丈夫的时候。请陛下恕臣隐瞒不报之罪,只是因五娘身份特殊,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嘴角一丝轻笑:“哦,原来他们所说的八百斤粮食买离王是真事?” “是的。臣弟与五娘回同在离州七年,但相识只在前年而已。正因为有了她襄助,臣弟才能随后的打败百象,收复孔乡。这两件事五娘功不可没。臣弟不想因她一个罪臣身份而埋没她的功绩,所以不能向陛下禀明一切。” 皇帝明白过来:“她之前过得好吗?” “不好。蛮族凶悍,若是没有一身敢拼命的真本事五娘也不会有立足之地。五娘一个女子,能立足其中的千难万险不是三言两语可说的。若是蛮族真的信任她,她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臣弟俘虏。” “七弟可知当年她是怎么逃出北都的?”皇帝迟疑了一下,“当年听说整个平南侯尽数被杀,朕伤心很久。朕也是不信平南侯有反叛之心,可是也无能为力。她的兄长高无忧乃是朕的好友,他的腿就因为保护我而被马踩断无法再骑射的。” 楚梦栖这次开口稍显迟疑:“臣弟不知。臣弟初见她时是归附巴巴山蛮族石寨,五娘乃是石寨寨主。她一脸涂面,如同夜叉一般。臣弟宁愿跳河而死都不愿与她成婚。她也觉得自己脸上的涂面太过吓人,才洗干净见人。那时臣弟才认出她来。臣弟之初也不过只是想利用五娘,渐渐相处下来竟觉得五娘也有比寻常女子过人之处。” 这些细节皇帝以前听得模糊,只觉得是一段传奇情缘,如今听来倒有些宿命的味道。 楚梦栖又补充道:“当年之事也是受汪氏一族蒙蔽,陛下不必自责。” 皇帝无声冷笑,这宽慰的话怎么听着不是宽慰,而是威胁。 半响才缓缓开口:“平南侯冤屈洗刷后,你与五娘夫妻和睦,以后好好待她吧。你们夫妻都是我大遂的功臣。” “五娘是臣弟妻,臣弟自然护她周全。” 皇帝突然觉得心上又被扎了一下: “汪氏一事,朝堂牵连众多,一时不能定夺。朝政诸事繁杂,朕分身乏术,不知七弟可愿意再帮朕一次?” 楚梦栖哪里有回绝的理由:“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弟分内之事。” 皇帝心平气和道出:“会试之事你已当过主考官,不便再出任考官。审判汪氏自治三司负责,你也不便参与。不如你就替朕去赈济灾民,控制瘟疫吧。” 第171章 原来,真的是她! 似乎都在意料之中,眼下没有回绝的可能性,楚梦栖躬身领命。 对于那些灾民,未能及时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楚梦栖内心有多有愧疚。能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他们多做一点事算是替自己赎罪吧。 “朕今日乏了,退下吧。到时会有户部官员与你联系。” “臣弟告退。” 等到楚梦栖走出来,何总管都没有听到皇帝召唤自己的声音,就只和何喜一起站在廊下,目送楚梦栖远去的背影。 突然殿下传来一阵物品摔碎的声音,何喜脸上一惊,正想提醒师父。 何总管抛给他一个别多管闲事的眼神,何喜又乖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接着又是一阵物品碎裂的声音。 何总管低声叮嘱何喜:“今日在乾元宫发生的事不能向外面透露一个字,若是以后本总管在外面听到有关今日之事一点风声,别怪本总管没有提前提醒你们!” 身后一众宫点头称是,噤若寒蝉。 楚梦栖从乾元宫出来,前往沐心斋,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母妃。 母妃没有冤案昭雪后的欣慰,而是更加忧心忡忡。这件事没有事先与皇帝通禀,往大了说可是欺君。眼下皇帝不计较,并不代表以后皇帝不记仇。 而五娘的身份又那么尴尬。 皇帝是青太妃看着长大的,有些事情她也看不透。大概帝王都不会把自己真实一面展现在别人眼前,保持天子的神秘感。 他们母子能有眼前的优待,是因为楚梦栖能帮皇帝处理问题。 一听说到去赈灾、控制瘟疫,青太妃脸上再也保持不了平静:“就不能不去吗?听说那瘟疫可吓人了。” 楚梦栖摇摇头:“天气越来越热,若是再不控制死的人只会更多。我从小喝着汤药长大的,那些瘟疫奈何不了我。听说御医已经研制出控制瘟疫的方子,只是此次瘟疫蔓延的地方缺粮少药,灾民又体弱,所以瘟疫一直没有控制住。” 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帝心中有数,明面上不能拿自己怎么办,只能想些办法让自己吃些苦。若是自己不乖乖地,皇帝还要更生气,后果更严重。眼下还是放低姿态要紧。 青太妃只得说:“那母妃在佛前替你们多念些经,希望瘟疫早日散去,你平安归来。” 楚梦栖笑道:“不是替我,是替天下苍生。” 青太妃愁容:“母妃只盼你与王妃两人好好的。” ## 五娘由着宫女扶着进来时,面色憔悴却掩饰不住美貌。 皇后瞧她脸上的涂面都洗干净,一袭鲜艳的红裙,正好奇地想张嘴。 只是抬眸细看那一瞬间,便不再开口说话。温和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起何喜跑来告诉皇帝要把离王妃暂时留住的话,皇后还在揣度皇帝今日怎么对离王妃如此上心。 一切的疑团都在那张脸上找到答案。竟与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这十年来,也吃过不少苦才熬到今日替父兄平反吧。 离王妃的脸色很难,皇后让她在偏殿躺下休息。 此时后面宫人又传来前朝的消息,皇后听后平静地让赵宫令打发来人,自己一个人静坐好一会。目光时不时落到偏殿的垂下的厚厚帷幔。 原来,真的是她! 不知道怎么的,皇后被心底涌起来的一阵又一阵挫败感。 前朝的事传到后宫的速度极快,雅妃闻言立刻晕过去,身边的宫人一下子手忙脚乱。一会说请太医,一会说告诉皇后,一会说先告诉太后,一会说通知汪家族人。总之一个乱字了得,竟没个主心骨的人主持大局。 皇后听到雅妃晕过去的消息倒是很平静:“离王妃身体不适在本宫这里休息,本宫忙不开。赵宫令就替本宫去看看雅妃吧。” 赵宫令惊讶于皇后突然转变的态度,要是以前雅妃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皇后都要亲力亲为的。如今这前朝两位大官才一倒尚未定罪,皇后的态度就立马变了。 当然这些小心思赵宫令不可能说出口,恭敬领命下去。 出得凤仪宫来,赵宫令突然抬起头回望凤仪宫。看着那鎏金的三个大字觉得真是好看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走在队伍前面昂首挺胸。眼前光影掺杂的宫道德变得明媚起来。 五娘起了身站在帷帐旁边,正听见对话,以为是自己在这里影响到皇后出行:“皇后不必为了妾而……” 未等五娘说完,皇后抬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下去,淡淡道:“雅妃小产才不足半月,身体弱。若再受此打击,身子肯定受不了。按理说后宫嫔妃是不能打探前朝消息的,雅妃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看来是有人想要她过得不好。本官这时去做好人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后宫最忌讳的就坏人家好事。” 五娘这是第一次听到皇后把后宫之事说得这样风轻云淡,想起去年秋天入宫觐见皇后的模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皇后就已经在后宫游刃有余。 “离王妃可是饿了?瞧本宫只惦记着雅妃,倒忘记已经午膳时间。” 因为经历早上之事,五娘本感觉不饿。但皇后开了口也不便回绝,便闭口不言。 楚梦栖去了沐心斋见青太妃,宫人之前说过。太子这个时候还在东宫念书,晚上才会过来问安。所以凤仪宫只有她们两人。 皇后早已习惯一个人用膳,有了王妃作陪更是热闹。皇后猜测五娘现在估计也没什么胃口,午膳算不上太丰盛,但道道精致。 自从到了凤仪宫,五娘就少开口说话。她的身份很是尴尬,也不知皇后对她的过往知道多少。少说总是没错的。皇帝把楚梦栖召过去会问些什么呢,会问她是怎么一路颠沛流离去的离川,会问她是如何在蛮族人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吗?会问她是如何成为离王妃的吗?…… 会责怪他知情不报欺君罔上吗? 皇后没有开口,安静地用膳。 五娘惶恐之中吃下几口。 用完后皇后要午后小憩,时宫人来报离王殿下来接五娘。 皇后目送五娘出宫门。 从五娘走后,整个后宫才真正地天翻地覆起来。 第172章 流芳百世 汪氏一倒,胡氏自然应该取而代之。 淑贵妃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她才不管汪氏胡氏,反正雅妃现在情况不妙她就开心。就差没有太后面前高兴得跳起舞来。 太后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开心,除了替平南侯翻案,其他的她早就知晓。不知是楚梦栖真的瞒得好还是皇帝真的不知道,事发突然倒让太后有些心虚。 母子二人对当年之事都讳莫如深,虽说汪氏认下这桩罪责,但保不齐没有第三人知道真相。 若是撕开真相,什么母子情深都是假的。 而后皇帝近来越来越不听话不受控制。 太后不得不佩服高翎:真的是过了十年都还能让她不得安宁。 但当年在场之人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无论谁捅破这件事都没有胜利者。 还有一件事就是皇帝要如何处置汪澄汪渤,空缺出来的宰相与礼部尚书之位又要谁来当。 小小一个雅妃太后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用来麻痹汪氏一族的棋子而已。 真正关键还是远在西蜀的夏王,还有圈占大量土地的汪氏族人。不但占据天险,大量的人口与财富,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死了汪澄汪渤,汪氏顶多受点皮肉之苦。既然这两人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那么身后肯定做了完全的准备。 所以这件事远远没结束,很可能只是刚刚开始。 这个时候并不是与皇帝闹矛盾的时候,只有真正让汪氏伤筋动骨的时候才能松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到了黄昏,张宫令亲自把刑部尚书胡琰的书信送进来。 信笺上短短数行,内容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皇帝只让他秉公办理,让他们把汪氏一族所有事都要理清楚,按大遂律例治他们的罪,让天下臣民信服。 汪氏一族的官员暂时回家停职,空缺由其余五部调集人手暂领。 因为瘟疫事情紧急,离王几日后就要离京到疫区防治。 礼部会再次举行会试,从各附近州县挑选考官,考生糊名编号,杜绝作弊。 太后冷哼一声:皇帝倒是玩的一手好手段。 胡氏一族本想趁着汪氏一族倒台之时迅速占领空缺出来的官职,皇帝似乎就是为防着他们才让刑部慢慢梳理罪证。这一梳理又不知要耗几时。这样既能暂时压制住汪氏一族的惶惶之心,也让有些人野心暂时收敛一下。既表现出皇帝作为一国之主的公正神武,也能暂时安定汪氏的人心:还没有治罪,你们也不要来捣乱。主要缓和一下西蜀那边的关系,眼下国事众多 ,实在没有精力去对付夏王。 不过嘛,胡氏一族掌握着户部。国库没钱离王又拿什么去赈灾防疫? 只要皇帝敢松个口,那么户部从别的地方挪用一点也不是不可。 没钱倒要看看皇帝怎么处理! 楚梦栖夫妇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无字牌位统统写上名字,案前点上长明灯。 虽是平反昭雪,府中上下却没有一点喜色,还挂起了白幡。 五娘与楚梦栖跪拜父母兄长,也算得得偿所愿。眼下虽不明子皇帝将要如何,便总归高氏不再是乱臣贼子。不再遗臭万年,而是流芳百世。 虚名,已不再重要。 水秀与左蒙站在门外良久看着两人把小屋一点点变成祠堂,下人只能打下水,递水送墨什么的。 就连水秀都只能一直站在门外,看他们忙忙碌碌,又能感觉到他们的兴奋之情。 得偿所愿的感觉真好,可是自己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水秀满眼艳羡道:“原来五娘是高将军的女儿呀,难怪那么厉害。恐怕也只像高将军才会生出王妃这样的女子来。阿也最崇拜的就是高将军,如果他知道王妃是高将军之后,肯定会更高兴的。” 左蒙难得回应水秀一句:“将门之后,王妃担得起。只是高家已无男子,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春节清明有无人祭祀。” 水秀哼出一句:“那里无后,当时百八斤粮食买的孟柒本来就是用来生孩子的。等王妃生下孩子,总得有一个跟王妃姓高。” 左蒙嘴角动了动,没有回应,转身走入庭院之中。 水秀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聊,赶紧追上去:“左护卫,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从祠堂出来,五娘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压在心头十年的石头今日总算落下,虽有一些遗憾。 至于皇帝如何处置汪氏兄弟,已不是她能关心的问题。朝堂之事总归不会像个人恩怨情仇一般可以随心所欲,牵扯的地方太多。 回来的路上楚梦栖已将自己设想的大概告诉五娘,皇帝可能不会很快判汪氏兄弟的罪。因为一旦撕开这个口子,那些汪氏族人和依附他们的门生故旧都会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西蜀夏王,说不定要造反。现大遂千疮百孔,必定再也经不起折腾,只能徐徐图之。 五娘似懂非懂,可是既然楚梦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这些时日暗卫送来的消息五娘也都一一过目,清楚眼下这大遂犹如一个重病之人,不能下猛药,只能缓慢调养。 四月的晚风凉意十足,令人舒爽。府中花卉绿植在江姑姑与李姑姑的治理下长得枝繁叶茂,时不时还飘来一阵清香。 楚梦栖拉着五娘的手在离王府转悠,身后没有跟一个仆从。 这种身心自内而外的放松,真是难得的一时安宁。 思量再三,楚梦栖还是决定开口:“过两日我要去疫区,有些事还要王妃帮忙操持一下。” 五娘听他的意思不准备带上自己,气得一下子就甩开手:“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楚梦栖嘴角含笑:“我有这么一个漂亮的王妃自然舍不得单独丢下,不过是我先去看情况,你留下来帮我筹钱买药买粮。要是我们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两手空空而去,一没保命的粮食二没有治病的药剂,我们又不是神仙,那些病人又不是我们一人看一眼就好得了的。” 当然还有个阴恻恻的皇帝在那,楚梦栖怎么可能放心留五娘一个在北都。两人是生是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五娘郑重道:“你要我做什么?” 楚梦栖望向北边皇城:“国库空虚,去岁冬赈灾已发下去大批银子,要让汪氏吐出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可是疫区的灾民等不到那个时候,必须先救人要紧。” 第173章 卖卖卖 t 第174章 瘟疫 反正都是救人,救人就救人,不要在乎对方是谁。 在去离川的路上,离王让他救治快病死在路上流民。在离川,让他救治战场上受伤的将士。在离川,人人都尊敬他,即使再蛮横的蛮族汉子见到他都弯腰低头行礼,恭恭敬敬称一声赵大夫。 而不是那皇城里那种谨小慎微的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在繁华北都之外,他找到自己身为医者的使命感。 哦对了,赵大夫的真名叫赵如善。 关于瘟疫楚梦栖还在贡院的时候,五娘就找到赵如善,让他潜心研究治病的良方。 这天下的瘟疫一场与一场不同,所以都要研制新的药方。 赵如善自然知道离王心忧天下,疼惜百姓。 一听离王要去疫区,他二话不说便带着一车药材来了。 一人玄衣立在廊下,灼灼如花树。一人青衣布袍,郎朗如明月。 两人相视而笑,千言万语都不用再说。 主仆十年,感谢推辞的话都省下。 有人高兴有人吐血,洛晚尘怒气冲冲在自己小院里来回走了一个时辰才消气。 “楚梦栖,老子是上辈子欠你命没还吗?这辈子要掏老婆本供你玩!” 楚梦栖倒是悠闲坐在一旁地喝着茶:“你个道士不娶妻不生子,存那么多银钱有什么用,不如拿出来赈济百姓。他们会永世记得你的好。说不定传颂的故事多了还会给你立个什么神仙牌位建庙宇,以后岁岁年年都受百姓供奉岂不是赚了?” 洛晚尘在京中有多少产业,楚梦栖并不清楚。只是当年离京时楚梦栖想到以后可能回来,必须提前做些准备,所以将皇帝的赏赐留下一半给洛晚尘,让他在北都内打理。 别看洛晚尘天生一副仙风道骨绝尘出世之姿,私下里也是很精于打算的一个人。 求道是他不得已为之,赚钱不花看着玩是他的快乐。 当年他被楚梦栖送来的财物激动得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当时两个少年连偷偷买碗冰酪都要分着吃。 现在被楚梦栖狮子大开口估计要伤心很久才能睡好觉。 临走前楚梦栖两手空空,洛晚尘在他背后恨得咬牙切齿。 仲夏时节衣衫单薄,楚梦栖穿着薄衫露出颈脖处一大片洁白的皮肤。 洛晚尘瞧着那细白之处,恨不得自己像偷袭的狼一样冲上去咬断那雪白的脖子,不过也就一激灵就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那脖子还是由着别人咬吧。 晚霞披在他身上金光仿佛是自己金子铺上去的。一身荣光的是他,心痛的是自己。 楚梦栖忽然收敛笑容:“等我归来之时,便是南下之日。你早作打算,随我南下吧。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有了它们该去的归处总是好的。这北都的天要变了。” 但凡有些看云望天知风云本事的北都人,都知道北都的天要变了。 洛晚尘一怔,迟疑片刻后回复:“好。” 楚梦心满意足,又听到对方说:“听说百象国这开山下海都是宝,贩运到北都不知要赚几何?” 得,这人钻到钱眼子里去了。哪里还有个道士的模样。 水秀听闻王府要变卖财物支持疫区,也兴冲冲地把自己平时攒下来的东西放在五娘眼前。 不外乎是一些精巧的首饰,都是女郎喜欢的东西。只是五娘给她的都是金银所制,想着以后还能换钱。 “王妃,我这里还有些你平时赏我的,也拿去变卖了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五娘把东西包好塞回她的怀里:“这点东西你自己留着吧,现在我可是一穷二白,以后可没多余的钱财替你添置嫁妆。你自己好歹存一点,以后应急。” 水秀知道五娘说话一贯说一不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五娘提醒她:“找个厚点的袄子,把东西敲扁缝补在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的上了呢。” * 楚梦栖走得悄无声息,那些闻言要来送行的百姓扑了个空。 离王府大门外时不时有人经过探望,却只看到紧闭的大门。 北都还好,城外四处人心惶惶,生怕瘟疫传过来。百姓一听说离王亲自去了疫区看护病人,觉得这次瘟疫可能也没那么可怕。渐渐人心也安定下来。 离王府的财物一车车往外运,也没见换回多少钱财。倒是运往疫区的药材和粮食车队多了起来。 家中奴仆听说也遣散好多,只留下几个看守离王府。 过了半月,传说离王妃也去疫区。 离王府开了一个头,城中富户也挂不住。知道如果瘟疫蔓延他们也逃不掉,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他们又不是不懂。于是城中富户也开始筹措粮药,送往灾区,竟也形成一股风气。 尤其是那些与汪氏有牵扯之家,想以功赎罪,不惜变卖家产。 会试重考结束,士子们这才有空想拿楚梦栖做文章。这才发现坊间都是称颂他的传言,对他歌功颂德。若是谁说一句离王夫妇的不好,便会遭受群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时下多处流民闹事,北边听说有大量的人马靠近边境。这是胡奴想趁着大遂自顾不暇的时候趁火打劫。 人心惶惶之下小心翼翼,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瘟疫控制住已经是夏末,可难的还在后面。很多病人命是救回来,但因腐烂筋骨、心肺受损,很多人活下来也是残废。 加之错过春耕,很多田地荒芜,秋收无望,接下来又是严酷的漫长冬季。 楚梦栖日夜忧思,晒得又黑又瘦,只有一双漂亮眼睛能看。五娘脾气本就风风火火,皮肤晒黑更显凶悍。有些病人受不病痛聚众闹事,又不能用兵震慑。五娘又涂上面,晚上四处游走,那些闹事的病人一听鬼婆的声音就乖乖地安静下来。 他与五娘在疫区待了几月,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每个治愈离开疫区的百姓都会在离开时,朝他们俩所居住的院子恭恭敬敬地磕头感谢。官府会分给他们一小袋粮食,其他的也管不了。 原来应该长满沉甸甸的谷穗的土地全是及膝茂密野草,让人心生悲凉绝望。 尽管各方筹集粮食,也渐渐短缺。很多百姓担心不是被瘟疫夺取生命,就是被饥饿夺走生命。 楚梦栖建议他们都去南方。江淮一带富足,冬天又温暖,至少多条活路。 大量的流民南下,沿途盗匪四起。 楚梦栖回北都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汪氏兄弟判了秋决。 却没有人对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感到欢欣鼓舞。 因为,夏王反了! 第175章 清君侧,诛离王 今年西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帝便下令让西蜀调集粮食到疫区,并接收安置流民。 不料夏王却以山路难行、西蜀地贫、流民难驯为借口拒绝执行。还上书大言不惭说汪氏兄弟是忠臣,被离王诬陷,恳请皇帝还汪氏一族清誉。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皇帝。 皇帝气极连下数道诏令,没有得到想要结果,得到却是西蜀关闭葭明关断绝道路,然后向整个大遂发了檄文 。说离王诬陷忠良,构陷汪澄汪渤两人。皇帝偏听偏信,要发兵北上清君侧! 口号便是清君侧,诛离王! 洛晚尘在北都城外三十里外把这个消息告诉风尘仆仆的楚梦栖时,楚梦栖脸上一阵莫名的冷笑。 身后众人听到这个笑声简直毛骨悚然,他们从来没听到离王这样笑过。是悲?是喜?是惊? 他为这个大遂做了这么多,结果只换来这六个字。 洛晚尘知道他早有南下之意,所以提前告诉他,让他不必进北都,直接去离州吧。 “你对他不必报如此大的期望,大遂现在国库空虚,兵力不足,胡奴又在边境虎视眈眈。如今夏王出蜀,大遂要么亡于异族,要么亡于皇族。真是可笑啊。”洛晚尘说到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楚梦栖长久沉默地看着遥远的北方,那座巍峨的都城就在那里。 夕阳西下,再不出发就不能在关闭城门前入城。他骑马站在夕阳里,竟有几分孤鹰的悲凉。 五娘打马上前提醒他。 远瞧着两人神色不对,不祥感觉涌上心头。 这些日子在疫区奔波,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折磨。 尤其是楚梦栖,日夜思虑,整个人都孱弱不少。 五娘担心他冬日又犯病,所以想让他趁着冬雪来临之前回离州。 北都是一天都不想待下去,说好的这次回来就向皇上请辞。 楚梦栖没有犹豫,挥动手中的鞭子,转身对随从道:“加快脚步,天黑前进城!” 洛晚尘被他惊得又出一身冷汗,朝那个远去的背影:“你回去,我不回去啦。” 楚梦栖远远抛下一句话:“随便!” 气得洛晚尘狠狠地抽了坐骑屁股,追上去:“楚梦栖你个混—蛋!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已经跑得很远的背影飘来一句:“不要忘记好茶!” 洛晚尘气不打一处来:“你哪里还有命来喝好茶啊!” 几个月前洛晚尘是唯一一个外人得知他出城的人,也不知前景如何,早早地等在城门口处。在熹微的晨光里以茶代酒送他出城。 洛晚尘还开玩如果他还有命回来,就请茶喝最新的秋茶。 本来楚梦栖身体一向就弱,也不知此是死是活,劝当送行。即使以后见不着也不用后悔。 即使他立了大功,也只有洛晚尘一人来出城迎接。 楚梦栖回城之事并不是没有大张旗鼓。 宁静的官道上立即响起一阵阵马蹄声! 一行人终于在城门关之前入城,由于打着离王的称号无人敢盘查,一路通行无阻。 @ 凤仪宫,灯火辉煌。 自从汪氏两兄弟事发,政事繁多,也没挑选出合适的宰相人选。皇帝忙得团团转,后宫来的极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到皇后这里坐坐,不冷不热问一下太子的功课。 算是短暂的放松。 几方势力的纠缠让皇帝有一种身心力疲之感。好不容易从汪氏一族回收到手权力,皇帝不敢轻易交给他们人。凡事都要过问,批奏折到深夜,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 皇帝即使年轻,也渐渐受不住这般煎熬。一下子就憔悴许多,已经没有年轻帝王的朝气锐利。过早就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一切锋利的棱角。 疫情已消除,这也算是众多坏消息之中的一个好消息。疫情平息,离王归朝。 皇帝觉得自己看到希望,想着让离王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分担政务。 西蜀又趁机喊出清君侧、诛离王口号,真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汪澄汪渤的人头都还没有砍下呢,汪氏一族鼓动夏王就开始叫嚣。 难道真的要宣布汪氏兄弟无罪,还要下罪己诏不成? 真是可悲又可笑啊,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是窝囊。 那帮之前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的文人这下缄口不言,因为当前大势形势真的不允许内斗。内斗就是给胡奴一个进攻的机会,胡奴像饥饿的狼一样看着大遂边疆,瞧准时机就要猛扑上来撕咬。 一贯如狼嗜血一般贪权力的太后及胡氏一族建议就是把离王推出去,至少可以缓和到击退胡奴再对付夏王。 断臂求生好过于亡国,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不忘消除异己。太后想要斩断他唯一一条臂膀。 太后知道当年他既然能放弃未婚妻,也同样能放弃兄弟。放弃未婚妻背负的负心,放弃兄弟背负的冷血。 不然大遂亡于异族这个骂名可比无能要被人痛骂得多。 全国各地汪氏田庄上隐隐也有与夏王内外呼应的趋势,各地上报作乱的地方越来越多,竟有些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之感。 皇帝脸色阴沉,长久地盯着远年模糊的屋顶出神。 皇后静坐一旁,这些时日她习惯这样陪着皇帝。 “算算日子,七弟应该回到北都了。”皇帝突然自言自语道。 “回陛下,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离王是今儿傍晚入的北都。这会子应该回离王府歇息,想来明就应该能回宫觐见。”皇后替何总管回答。 何总管回以皇后一个感激的眼神。 伺候皇帝多年,何总管从来没这些时日这样战战兢兢过。 皇帝被政务缠身,脾气又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东西骂臣子。几个小够机灵的小内侍还被茶盏砸破了头,皇帝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只有到皇后这里才能平静收敛一点。 “让他在府中多休息两日,不必忙着见朕复命。听说他日夜思虑,又瘦了不少。朕,对不起他。听说上次离王为了筹集药粮给疫区百姓,遣散奴仆。让御林军派一支护卫保护离王府,这北都还不少汪氏一党的人呢。” 皇后抬头瞧着皇帝说这话脸上并没有半分喜色,眉头倒是又皱深了一些。 楚梦栖回府后深居简出,北都的百姓都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第176章 砸大臣 陈行是在夏王封关之前连夜赶出蜀,幸好有暗卫相护才能平安到北都。 一路之上陈行见到更为荒芜的场景。原本坚持留守土地的百姓听闻夏王造反怕被兵祸殃及也拖家带口逃亡,各大庄园紧闭着大门,气氛十分的凝重。 而离王府,皇帝看似保护,实则软禁。 一直都是离王府供应布料的布商,加上秋冬交季,增添衣物是必要的,陈行才得以有机会进入离王府。 陈行踏入离王府,入秋后已是满园的萧瑟感。离王府本就人手不多,落叶无人清扫飘得到处都是,乍一看还以为到了个荒园。 穿过门廊竟没见其他人影,真十分冷清,哪里像是才立大功的功勋之家。 陈行叹了口气,穿过重重垂门,才见到久不见的离王。 离王比以前要瘦些,气态神韵一如既往。一袭玄色的衣袍,包裹着颀长的身躯,站在廊下赏落叶,形如立柱。 寒暄过后,离王问起西蜀之事。 陈行一听便摇头,一脸愁容。像他们这种行商,靠的就是太平之时转卖货物挣钱。这下蜀起事,断绝商道,百业凋敝,这生意怕是就要在此断了。 “夏王真的要本王人头才肯罢兵戈?”楚梦栖神色平和,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陈行紧张地摇摇头:“夏王根本就没有出过夏王府,起事的一切事宜都是汪氏族人以夏王的名义。他们就想逼迫陛下把汪氏两兄弟无罪释放,还要官复原职。并——” 楚梦栖接过话:“并处死本王。” 陈行只觉得后背凉凉的,明明自己已穿上秋袍。 “他们是在趁机威胁陛下,让陛下妥协退让,让汪氏再次执掌天下。他们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楚梦栖轻哼一声,“原本陛下还打算只是将汪氏两兄弟杀鸡儆猴让他们收敛,这下子陛下更是生了要诛灭汪氏的决心。所以陛下这次无论退让与否,汪氏在不远的将来怕是都没什么好下场。陈老板可知近是靖国公府有什么动静?” 陈行想了想:“赵世子好像向陛下请命北征,说将士应该在边关洒热血,而不是在京城无所事事。” “靖国公数十年不倒,倒也是个明白人。与其在北都泥塘里挣扎,不如远离是非去边关杀胡奴争功劳。” 第二日,暗卫传来消息。夏王的叛军已经迈过葭明关,朝北都而来。附近州府因为去年雪灾导致人口流失严重,并无多少抵抗力。叛军势如破竹,用粮食收买了路上流民,队伍越来越大,拥护夏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照目前的行军速度,能在汪氏兄弟秋决前抵达北都。 * 明华殿内,愤怒的皇帝又把奏章狠狠地扔在地上,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站成两排的文武官员怒喝:“看看百姓俸禄供养出来的一群无能之辈,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都打不过,大遂要这些人何用?!统统拉去杀头!” 百官在下面战战兢兢,因为夏王叛军这次一面行军一面谣传当今陛下地位不正。先帝是要按长幼秩序传位给夏王,是皇后挟制卧床的先帝才立下太子诏书。 夏王出身高贵,才是正统人选。这十年来大遂屡遭天灾,就是上天对大遂的惩戒。只要夏王登基天下就能安稳。 皇帝一声冷笑:“他们是找不到借口了吗?” 胡琰出列,沉声道:“现在纠结夏王叛军说什么不重要,重要是怎么能阻止叛军朝北都而来。赵世子出发北征在即,若是分兵定会影响士气。离王殿下眼下已归京,若是以一人之力能阻挡夏王叛军,换取大遂内部安危……” 胡琰只觉得脸上微凉,随之而来额间传来尖锐的疼痛,身体也微微颤抖。 伴随清脆地一声“啪”,大滴大滴的墨水滴落,在地上汇集成一小摊墨汁。 皇帝随手把砚台扔出去,却不料砸到胡琰额头上,百官皆惊。 胡琰顾不得脸上的是墨汁还是血水黏腻之感,忍痛继续陈述:“老臣是替陛下替大遂想啊。眼下事态紧急,应以大局为重。只要等到赵世子击败胡奴,再顺势南下就能截断夏王叛军的归路,到时叛军腹背受敌不攻自破。也不是说要立刻杀了离王,只要把离王下大牢表明陛下态度即可。等到赵世子凯旋再把离王放出来,再加以安抚。” 这话,只能听一半。只要皇帝做出退让,那么风头正劲的胡氏就能更上一层楼。说得好听等事态平息将离王放出来加以安抚,到时离王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难说。 他们总以为自己是聪明人,让离王去挡刀。 看似是朝臣的忠心耿耿,其实是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皇帝按他们的意思去办。 太后就那么想置离王于死地吗?还是说她在忌讳着什么? 当年太后逼着皇帝杀了未婚妻一家,现在要杀皇帝最引以为荣的兄弟。 太后要斩断皇帝所有的路,就要皇帝彻彻底底成为她的傀儡。 其他官员说了什么皇帝没听,朝会草草结束。 下朝后,皇帝终于忍不住,去了福鹤宫。想来皇帝当朝砸大臣的事已经传到太后那里。 淑贵妃与蹒跚学步的二皇子也在,二皇子咿咿呀呀,走得东倒西歪,引得一旁宫人含笑相看。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皇帝远远就听见女子畅快地笑声,仿佛皇城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瞧着皇帝来了,淑贵妃才收敛脸上的笑意,垂首行礼。 快胖成圆球的二皇子好久都没见过父皇,周围气氛好像与平时不一样。用眼眸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金龙玄袍的男子,感到他好像不高兴眼神闪烁不定,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拉着母妃的衣裙。 这个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好可怕,眼神好像要吃人样。不像那些人对着自己都是弯腰笑脸,一点都不和善。 抛开血缘,皇帝不喜欢这个被宠坏的儿子。二皇子并没有像太子幼年那般乖巧讨人喜欢,大概是培养他的人从来不觉得他需要去讨好任何人。 二皇子不像太子长得像皇帝多一点,眉目清秀像淑贵妃多一点。 在母妃的指引下颤颤巍巍地跪下,二皇子才学说话不久,只能模糊嘟囔着“父皇”二字。 皇帝很想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怒,做个慈祥的父皇,可是努力许久失败。大步流星朝正殿走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朕要与太后商议正事,请淑贵妃娘娘回避。”何总管一路跟着小跑过来,加上年纪大了现在喘得厉害,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惶恐的宫人簇拥着淑贵妃与二皇子迅速退下。 二皇子用力拽的母妃的衣袍,留下清晰的折痕。 第177章 太后对峙 皇帝入殿后,何总管乖觉地站在殿门外把门轻轻地合上,退到院中垂首而立。 空旷大殿内只剩下皇帝与太后二人,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单独见过。 太后并不意外,依然端坐凤位。还未到五十的太后保养得当,瞧着四十出头的样子。乌黑高耸的发髻上插着一只十二尾凤钗,一袭棕红色的凤袍织金绣银,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眉目平和却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威严,一切似乎都好像在她的掌握之中。 胡琰被砸的消息比皇帝脚步先到,太后听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 皇帝哪里砸的是胡琰,皇帝想砸的是太后与胡氏的脸面。 猜到皇帝会一兴师问罪,只是来得比预计有些晚。想来在章华殿已经发过一通脾气。 皇帝眉间凝固着怨气,棱角分明的五官像绷紧的弦。 太后想让皇帝服软,想证明自己才是这个王朝的掌舵者,而皇帝不过是当年她选择的一个傀儡而已。 汪氏一族覆灭是迟早的事,而胡氏要代替汪氏成为大遂王朝真正的主宰者,而不是眼前这个低贱宫女所生自以为是的儿子。 汪氏百年也没有一个女儿所出的孩子登上高位,永远都只差那么一步。 帝王忌讳那些功高震主,永远用看似可以得到的利益去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而汪氏却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头去统领天下的文士,所以他们不能干出弑君这样的事。却可以逼迫别人去干,弑父也好,兄弟相残也好,以下犯上也好。他们只负责筹谋,然后坐享其成。 皇帝依然绷着脸向太后请安,自责自己因为政务繁忙而没有尽到孝道。 言语中没有一丝诚心,太后细唇起了弧度:“陛下以国事为重,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弛儿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也不与他亲近。陛下与哀家并非亲母子,血缘淡薄,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猛然一颤,太后竟已不掩饰,说得如此直白露骨。 猜不透太后是何目的,皇后最后还是放低了姿势:“是儿子的错。等眼前诸事平息,定多多地陪陪弛儿。” 太后不以为然,言其他:“听说夏王的叛军已经过了葭明关,一路上收拢流民,声势浩大。边境胡奴蠢蠢欲动,赵世子已经请征北上。国库空虚,两端开战,兵力良将粮草皆是大事,不知陛下有何良策破眼前局势?” 太后说得风轻云淡,让皇帝有一种他们谈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家长里短轻飘飘的错觉。 隐约之中,皇帝觉得太后是在讽刺他:怎么样?你不是要自己折腾吗?现在折腾成这个样子无法收场又来找我了。 汪氏他已经得罪,如果再得罪胡氏,这龙椅怕真的要换人坐。 没人没钱没粮,是皇帝面临的所有问题关键。 皇帝鼓足勇气,尽量用恭敬的语气:“儿子想让离王领兵抵挡夏王叛军。离王有与百象、蛮族用兵的经验,再适合不过。靖国公一直抵御胡奴,经验丰富,应该不成问题。” 又是一招兄弟相残的戏码。太后并不意外,想来这个主意皇帝已经在皇帝心底过了千百遍。 在朝堂上,皇帝已经是孤家寡人。他来福鹤宫是想争取太后及胡氏的支持。 十年前没能杀了楚梦栖已经是太后后悔之举,入京之后楚梦栖看似无所事事,但皇帝每一步棋都走得出乎意料。怎么可能再让楚梦栖在朝政之中越来越势大。 边疆战功可能与百姓遥远,但防治瘟疫楚梦栖已经在百姓口中树立起贤王的名号。 凤眉微动:“离王入京才一年,军心民心有所欠缺。此举只怕不妥。” 太后硬生生地回绝不留一点情面。 “胡尚书所言哀家倒觉得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陛下不要忘了夏王的叛军打的可是诛离王、清君侧的名号。陛下若再用离王出兵,这不是正好证实陛下并非明君而是受人蛊惑的昏君吗?” 皇帝竭力争辩:“那只是他们的随便找的借口,怎能相信!” 太后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皇帝:“谁不知道那只是借口呢?可是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解决危机?陛下还是清醒一点吧,败于手足还是异族哪个都不光彩。区一个没有什么功名在身的离王陛下都舍不得,怎么治理这天下?为上位者,不能有一点私心,要考虑是整个全局与天下。陛下当初听信离王,任意妄为导致眼前局面,难道就没思量过到底是谁的过错?” 皇帝有些绝望,大概这般的信口雌黄也是闻所未闻吧。 太后的意思是导致混乱的局面不是汪胡两族争权,而是他听信离王。如果全听太后的就不会如此。总之就是皇帝不听太后不听胡氏一族的话。 太后继续咄咄逼人:“陛下还有一件事不要忘了,离王妃是何人,高翎,高家五娘。陛下能肯定离王夫妇不知道当年灭门真相吗?若是他们知道了,离王夫妇还会对陛下毫无怨念忠心耿耿吗? 用一把随时都能反杀的剑,陛下是对自己到底有多自信。” 四面八方都是利刃,只要飞出一把就当把人当场扎穿,鲜血满地。 皇帝终于低下了头,整个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原来这个皇帝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当,可以一呼百应,可以为所欲为。 “陛下当年放弃高翎的时候哀家觉得你是个 勇敢果断的人,一个帝王的血本就应该是冷的。作为一个帝王,要得冷血冷静,一切都要帮助达到自己最终目的。皇帝这些年是不是把哀家当初教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离王是他唯一可放心用的人,现在太后要皇帝亲手杀他。 就像当年他亲手灭掉平南侯一样。 原来十年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依然要做出那样的抉择。 “只要能暂时拖住夏王叛军,给勤王军一些时间,再任用忠臣良将,夏王之乱不日可破。到时诛杀汪氏九族给离王赔罪,一条人命换千万条人命。 孰轻孰重陛下应该清楚吧。”太后说得依然很平静,眉梢轻轻地吊起。 皇帝已经痛得说不出一个字来,面目扭曲。 看到皇帝这个痛苦样子,太后眼里没有心疼而是得意:“皇帝还有一件事哀家要提醒你,当初离王是如何掉进冰窟里从此缠绵病榻失去圣心,想来皇帝比哀家更清楚。离王这条命,生来就是替你出生入死的。” 皇帝猛然一震,脑海里一片空白,那是漫天大雪。 第178章 冰窟 是夜大雪,天寒地冻。 因为夜里太冷,巡逻的宫人们都躲起来烤火。宫池边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 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裹着厚厚的皮袄,跌跌撞撞来到冰面上,谨慎地四下打量一番。确定四周无人时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哪来的冰镐用尽全身力气戳着坚硬的冰面。 冰面又冷又硬,冰镐高高落下只打出一个细微的口子。 他见过宫人为了储冰夏季用,会在寒冷的冬季用冰镐挖冰块。他偷偷地观察那些取冰的宫人好久,知道怎么做才能最省力。 为了这个计划小男孩盘算很久,就连晚饭都吃得比平时要饱。因为敲冰是个体力活,吃不饱就会没有力气干活。 周边的假山淹没他小小背影,寒风掩饰掉敲击冰面的声音。 小小的身体力气并不大,敲几下就需要休息缓解手臂的酸痛,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愿。 如果停歇的时间太多,砸开的口子就会凝固成冰,再破开就很难。只能歇息一两口气。 “加油加油,楚梦梧你一定能行的。” “让那些坏蛋都去死吧。” “让你们欺负我们母子,骂我们卑贱。” “你们才都应该去死!”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我怎么就成杂种了。” “你们锦衣玉食,为何母妃连汤药都没有?” …… 每一个字都被小小的身躯说得咬牙切齿,如同诅咒一样可以带给他无穷的力量。 有什么比仇恨更能驱动一个人的干劲呢? 凿破冰面后,扩宽就容易得多。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足可以掉下一个小孩的冰窟就凿成。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足可以在冰面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层。加上雪,肉眼很难分辨冰层厚度。 等他双腿双手都冻得失去知觉,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挪动麻木的双脚离开。阴影之中冻得红彤彤的脸上没有疲累,只有大功告成的欢喜。 第二日雪停风息,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这是今冬第一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宫人们细心地检查了冰面厚度,确定足够承受重量才让皇子们上冰面嬉玩。 这是宫里习俗,让皇子们从温暖的室内到室外感受冬雪寒意,也让他们体会百姓的冬之艰辛。 皇子公主们穿裘着袍,被包裹得厚厚实实,哪里能体会百姓的苦寒。只觉得积雪洁白柔软,是很好的玩具。 于是在冰面上嬉笑打闹起来。 四皇子楚梦楒是皇子中出身最高贵,因此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他要当大将军,有板有眼地指挥皇子公主与宫人们组成的两支军队对抗。 五皇子气色恹恹,似乎是生病了,站在一边不怎么动。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们身上,心却乱跳个不停。 七皇子平时与他交好,挪动身体便过来找他:“五皇兄,你怎么不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七皇子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穿着柔软暖和的狐裘,像个小仙童。黑白分明清澈眸子里映着灿烂的阳光,小鼻子小嘴巴因为吹了冷风的关系微微发红,让他更惹人怜爱。 穿着不知哪年进贡的皮料,只能以厚度保暖的五皇子勉强笑道:“五皇兄身体不舒服,你们去玩吧。” 七皇子眨着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情真意切:“是不是皇兄皇兄的母妃身体又不好了?五皇兄不要担心,等会我回去找母妃让她带太医去瞧瞧马贵人。” 五皇子的母妃本姓马,宠幸后封了个倒数第二品阶的美人,生下四皇子后晋封为贵人。连个封号都没有,只能以姓氏为号。 正常妃嫔怀孕晋一级,产子晋一级,满月晋一级,周岁升一级,十岁升一级,及冠或及笄晋一级,成亲晋一级。按这个进度母妃应该是贵嫔。可母亲容貌平凡,胆子又小,又不讨父皇喜欢,多年来一直安安分分都是个贵人。 后宫之中最常见的登高踩低,多年不晋封受不尽人情冷暖。还时常拿出来被宫人耻笑。说马贵人恐怕要成为大遂史上第一个太贵人。这是说马贵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晋封,十分恶毒。 宫人都这般轻贱他们,也别说其他大小主子,更是没有把母子放在眼里。 尤其是子凭母贵的后宫,五皇子空有一个名号。四皇子这种出身高贵,母妃早早封了贵妃的,能把五皇子当内侍一般使唤。 当然内侍使唤是理所应当,使唤皇子是取乐。 捏着自己又疼又痒的冻疮,五皇子道:“那就先谢谢七弟与青妃娘娘,七弟不要去假山那边……” 七皇子点点头,并没有认真他后面那半句话。 雪沙雪球伴随着笑声漫天飞舞,四皇子在众多将士簇拥下以绝对压倒之势胜利。 宫池里一片欢声笑语。 眼看皇子们都累,玩耍进入尾声。 五皇子突然与他们背道而驰,沿着宫池走远。 四皇子发现他,大喊道:“阿五,你小儿子刚才躲一边不陪我玩,这会你要跑哪去?不要以为装病我就打不了你,你给我过来!” 五皇子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远处,背影孤独。 平时唯唯诺诺的五弟居然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这是要造反了吗? 刚才还沉浸在胜利喜悦的四皇子不允许有人忤逆,火气一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这小子几天不教训就胆敢这样无礼自己的存在,真的胆肥了。 四皇子随意抓了一把雪,捏起一个雪球就要扔过去,奈何没有捏紧又没使多大劲,雪球半道散开就掉下来。 五皇子转身看着那个掉落的雪球嗤笑:“四皇兄力道不行啊,这雪球只飞到一半。”说完自己弯下腰用力捏出一个小小的雪球,在手里挑衅似地掂了掂。 四皇子不以为意,瞧着那瘦弱的身板估计也没多少力气,轻蔑道:“你个马奴难道还想打我不成?” 因为五皇子母亲姓马,所以大家私底下就叫五皇子马奴。可谁也不敢明面上这么叫,不是把皇帝也一起骂了。 五皇子挥起手臂,想到过去屈辱种种,用尽全身力气投出那个不大的雪球。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打在四皇子的皮帽上。疼肯定是不疼的,只是四皇子哪里受过这样被人打头的屈辱。 虽然四五皇子只差一个排名,但四皇子比五皇子长两岁,又是猛长身体的年纪,母妃平时照顾周到,整整比瘦弱的五后子要高出一个头来。 火气一起来,四皇子一下子就冲出去,宫人拉都拉不住。三两下就跑到五皇子跟前把人压倒,抓起一把雪就往对方嘴里塞、往脸上抹、往脖子里添。 雪接触肌肤一阵冰凉,接着嘴巴、鼻子、耳朵、脖子都是透心的凉。 五皇子拉扯着四皇子朝那个冰窟的地方滚去。 众人没敢上前拉扯,得罪四皇子就是得罪淑贵妃,得罪淑贵妃便是得罪汪氏。好在四皇子并没有拳脚相加,只塞雪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更有人还在一旁呐喊加油。 比拼体力五皇子明显处于弱势,但那股狠劲上来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双手拉扯四皇子柔软的皮裘,双腿与腰同时用力。 七皇子与五皇子交好,他才愿意什么都不顾,小跑着要去救他的五皇兄。 “四皇兄,放开五皇兄……不要打啦” 本来结实的脚下突然踩空,整个身体往下坠,只感觉刺骨的冰凉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四肢瞬间失去知觉。 耳朵里只剩下宫人们的模糊惊呼声。 第179章 马贵人 何总管站在福鹤宫院子里,太阳虽没有夏日那般灼热,晒得久汗水还是顺着下巴滴落。只能时不时用袖子去擦擦。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是这宫中的一盆花草,至少感觉不到难受。 总管都只能老老实实待着,身后的宫人哪敢挪动半分。 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听见“吱呀”一声,雕有凤凰图案的雕花木门终于缓缓打开。 皇帝眼眸深垂,神色萎靡,虚弱无力,扶着门艰难地迈过门槛。 何总管赶紧上前搀扶着浑身无力的皇帝:“赶紧把龙辇抬过来。” 一阵慌乱脚步声后四下再次安静,太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珍珠与珊瑚珠子串成的长长流苏抖动,噼里啪啦。 皇帝没有回章华殿与官员议事,也没有回乾元宫休息,而是摆驾最近的凤仪宫。 皇后对皇帝突然到来有些惊讶,看到皇帝瘫坐在龙辇上双眼无神有些惊慌。 这是皇后第一次见他如此落魄模样,浑身没有一点饱满的气息。 “朕想在你这安静地躺一会。”皇帝连声音都变得微弱,“只是身心感觉很疲累,皇后不要惊动他人。” 皇后点点头,屏蔽宫人,亲自扶着皇帝上床榻躺下。 皇帝合目,陷入深思之中。 最近这些时日他真的是太累,即使每天睡两个时辰还是不够。明明有那一口气撑着,结果还是被太后那句话给击败。 到了皇后这里,莫名地心安。 皇后有多少优点缺点皇帝不清楚,最大的优点便是不说便不问。 “妾给陛下按一下太阳穴,这样才能让陛下舒服些呢。” “好。” 皇帝在皇后轻柔的指尖睡过去。 梦里是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应该是春天吧,空气中有花香的味道。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紧张地走在官道上,有些低等宫人见他会微微弯腰行礼:“奴婢见过五皇子。” 半旧锦袍的五皇子装模作样嗯了一声又快速地小跑一段,导致他总是气喘吁吁。 他的怀里揣了一朵很香的花,母妃很喜欢花香,可是因为不受宠院子里连盆花都没有。趁着黄昏时宫人轮值,他才能偷偷地摘一朵。 青妃因为把心思都放在卧病不起的七弟身上,已经顾不上他们。母妃的病由于到了春天,竟渐渐有起色。 早上母妃还看着明媚的朝阳说御花园的花应该都开了,肯定很香。他很想带母妃去看,可是母妃品阶太低,没有资格在皇宫中使用轿辇。御花园又那么远,母妃去不了。所以他才萌生出这个想法。 母妃一高兴,病肯定会好得更快。 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住处,那是一处狭小偏僻的宫室。原来一直会在院子里忙碌的嬷嬷此时不知道去哪,大概是去吃晚饭。 院门大开,屋门紧闭,周围安静得十分可怕。 想要出口的那声“母妃”被眼前不同寻常的景象生生压回去,五皇子蹑手蹑脚地朝母妃屋子走。 这里只住母妃一人,所以空出来的房间很多。五皇子注意到母妃屋里有人影晃动,转身从另一扇房门进去。两间房其实原来是相通的,母妃为省事就只住一间,这间用来堆放杂物。 院子里起了一阵风,春天是个多风的季节。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刮起来,未关好的门窗会在风中摇晃发出啪啪声,大家习以为常。 五皇子趁机开门进去,小心翼翼地靠近母妃的房间。 破门有一丝缝隙,无人来维修,正好让可窥见屋内情况。 母妃朴素的床前立着三个宫人,一个是穿着一品女官服,两个是内侍。 那个女官五皇子认得,是皇后身边的张宫令。他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地站在皇后身边。 而此时,张宫令脸上没有令人愉悦的笑容,一脸的不耐烦。眉心下沉,沉得能压出水来。 张宫令看着坐在床上孱弱的女子,阴阳怪气道:“马贵人,你真是好运啊。能生个儿子被皇后娘娘看中,将来五皇子在皇后膝下长大,前途不可限量。” 马贵人微微点头示意:“能被皇后娘娘看中是梧儿之福,以后就拜托张宫令对梧儿多多照顾。” 可是马贵人脸上并没有半分欣喜之情,如果梧儿被他们带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以后五皇子只能有一个娘,大遂以后也只能有一个太后。马贵人可明白?” 马贵人抬起头,瞪大干枯的眼睛惊疑道:“什么?” 张宫令变语气,冷冰冰道:“皇后娘娘既然要收养五皇子,那么五皇子以后只能有皇后一个母亲。不然等五皇子登基,还要拜两位太后,岂不是不合规矩。马贵人出身低微,怎么能配得上国母之位呢?皇后可是出身胡氏一族的贵女,怎么能跟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平起平坐。这个道理马贵人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明白吧?” 马贵人惊恐:“以后梧儿连母妃都不能叫我了?” 张宫令冷笑如冰:“是五皇子叫你,你都听不到了。” 马贵人终于坐不住,整个孱弱的身子瘫靠在床上:“不,不,我不求梧儿将来大富大贵,只要看到他平安长大受封去封地就好。” “皇后说了,五皇子聪慧果决,是未来天子。怎么能去当一个区区藩王呢?马贵人,这可是很多皇子求都求不来福分呢。难道你要挡着五皇子的太子之路吗?后宫这么多皇子,皇后挑中五皇子是上天砸下的福气。你不能挡了五皇子的福气呢。等五皇子登基,会再加封你为太后的。从此以后你依然可以享受大遂最高规格的供奉祭祀,在楚氏玉碟上你依然是五皇子的生母。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恭请马贵人上路!” 张宫令最后一个字落音,等候在两旁的内侍撩起膀子上前挟制住马贵人。 大概是对死亡的恐惧,马贵人垂死挣扎不知就里哪里来的力气嘶吼:“梧儿……” 内侍皱着眉上前拉扯,马贵人竭尽全力又抓又咬,让人近不得身。 小小少年多么想冲上去制止他们恶行,救自己的母妃。可是他们的背影那么大,如果自己冲出去…… 枕头被马贵人扔到地上,薄薄的被褥也被蹬到床下,被褥一片凌乱。身上衣衫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松散,裸露的皮肤因为内侍用力而青紫一片,嘴角也有斑斑血迹。 内侍好不容易把马贵人的两条纤细胳膊抓住,马贵人终于失去了力气。 张宫令嫌弃地看了发丝凌乱的、一脸绝望的马贵人,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那力道让马贵人再次从内侍手中挣脱,趴在了床沿上。 脸火辣辣地疼,脑子里嗡嗡叫,听不见四周的声音。 片刻以后,马贵人一抬头,正好看到缝隙里那双恐惧的熟悉眼眸。 小小的眼眸在颤抖。 第180章 我母妃薨了 张宫令冷喝道:“你不死,你跟你儿子都得死。皇后娘娘想得到的东西,娘娘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马贵人你这样挣扎是没用的。你最好识相点,来,把药给他喂下。估摸着五皇子一会就要回来了,让他瞧见不好。皇后娘娘可不想养只白眼儿狼在身边。” 内侍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熟练地拔掉塞子。 马贵人还要做最后的挣扎,紧闭着嘴巴不肯服药。 张宫令不耐烦又左右给了她一个耳光,马贵人依然咬紧牙关不松口。目光死死地盯住那道门缝,即使挣扎也是摇头。 母妃左右摇晃的头不是在抗拒吃药,而是暗示他不要出来。 五皇子终于忍不住,松开攥紧的手,用力推开一点缝隙。 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马贵人此时张口大喊一句:“啊……我的梧儿……”声音正好掩盖住了门板挪动的声音。 张宫令瞧准机会,一手捏紧下巴,一手倒药。倒够满满一瓶才松手。 那药,顺势倒进马贵人嘴里,又被马贵人用力甩出来不少。 张宫令捂住马贵人的嘴,又狠狠地踢了她腹部,马贵人吃痛倒吸冷气,吞下一些药丸。 被马贵人一系列挣扎弄得出了一头汗水,张宫令嫌弃嘀咕道:“瞧着体弱,怎么还有一身力气。行了,药喂进去了,放开她吧。” 内侍松手,马贵人痛苦地趴在床边呕吐,希望能吐出来。却用力过猛从床上重重地摔下来,整个人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颤抖不已。 张宫令道:“没用的,这药奇毒,只要服用一点点就能死人。不过这个药有个好处就是不会死得痛苦,死后你的表情不会狰狞,这样别人只会认为你是病死的。” 马贵人似哭似笑,盯着门缝一字一句道:“愿皇后娘娘护佑梧儿平安成人!” 张宫令哑然,后道:“五皇子有了皇后娘娘这位母亲,将来尊贵无极。” 众人瞧着马贵人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想来是药效开始发作。张宫令想着五皇子这会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领着两个内侍匆匆离去。 等到听不见脚步声,五皇子才敢冲出屋子,冲到母妃身边跌坐。 可是除了哭,他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一会想把母妃松开的衣襟重新系上衣带,一会想把母妃脸上 汗水黏住长发弄开,一会想把母妃扶好让她有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可是他力气不够,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把母妃扶正靠床沿。 “梧儿,别哭。”马贵人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身为皇子却穿着从别处捡来的锦袍,都怪自己无能连累他也吃苦。 五皇子泣不成声,小心翼翼把藏在怀里那朵花掏出来:“母妃,我给你摘了御花园新开的花,你闻闻香不香?” 可惜那朵花因为被挤压已经变形,原本洁白的花瓣已经折出褐色痕迹来。整朵花已没有摘时的鲜活,只有花香残指间。 瞧着那朵残花,马贵人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把孩子轻轻地搂在怀里:“花很香。梧儿,以后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好地在皇后身边学习,努力做一个好皇子,将来你当上皇帝也不要给娘报仇。是娘没用,没能好好地陪你长大。将来梧儿一定要做明君,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五皇子双手捧着那朵残花,只能一声声无力地抽泣。 他明显感觉到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忽然想起下午跑出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太医去不远的宫院给一位太嫔瞧病。 “娘,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太医!”五皇子把花塞到母妃手中,起身朝外跑去。 马贵人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伸出的手已经无力抓住少年飞扬的衣襟。另一只手握着残花。 赵如善背着药箱穿过宫墙,他刚给一个太嫔诊过病。那太嫔时日无多,服用再多的汤药也不过是延长病痛而已,不如早日超生。最后还是开了一张方子,瞧着能再多续几日命。 减轻不了患者的痛苦令医者很是沮丧,生老病死本非他们所能改变的,一直低头走着。 身子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正要抬头瞧是谁时,便被人惊惶失措地拉着往前跑:“赵太医,我母妃刚吃了毒药,赶紧去看看……” “毒药?”赵如善被这两个字吓住。 宫闱阴私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如果碰触别人的利益很可能会成为其陪葬品。 内宫行走,重要的不是医术,而是见风使舵的本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容不得他拒绝,五皇子拉着他跌跌撞撞到了宫院前。 赵如善还没来得及进院,五皇子已经冲进屋里:“母妃,儿臣带太医来了……” 随后是一阵声嘶力竭地哭喊声。 “母妃,我把太医请来了……您怎么不等等我啊,您怎么不等等我啊……” 赵如善伫立良久,犹豫进退之间,最后还是迈进那门槛。 母妃死时面容很平静,除了挣扎的痕迹看不出一点中毒的痕迹。就好像她只是睡过去,随时都会醒来一样。 马贵人已经断气,赵如善能做的只是帮她整理好遗容,让她走得体面一些。 临走前赵如善好心问五皇子要不要通知宫人过来收殓,五皇子大概是哭够了,摇摇头:“我想让母妃再陪陪我,明日我自会通知他们来收殓。” 赵如善看着眼前这个孤零零孩子,尚还稚嫩的脸上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轻叹一声:“五皇子以后有事可到太医院找臣,臣叫赵如善。臣,告退。” 五皇子靠坐在床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母妃说着话,就像平日一样。从天上的星星,到七弟送他一块甜甜的糕点。 只是母妃再也不会开口回应他。 那一夜,窗外明月清明。 五皇子坐在黑暗之中把这一辈子能讲给母妃的话都讲完。从此,他再也没有母妃。 从掌灯坐到熄灯,第一缕阳光穿过格子花窗,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影子。 五皇子起身给母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缓慢走出小而冷清的宫院。 明明是春天,却觉得依然很冷。 眼前是平日走过无数次的宫院,这一次觉得那样陌生与漫长。 跨过宫院门口前,五皇子再次转身回望母亲所在的屋子,无比眷恋地深望一眼。 清早的宫道上,路过宫人都记得瘦弱的五皇子坐在宫院前的石阶上,失魂落魄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我母妃薨了,我母妃薨了……” 那个花香四溢的春天,马贵人病逝,五皇子因失母由皇后亲自抚养。 众人都道五皇子因祸得福。 第181章 朕带皇后来见见她 皇帝猛然惊醒,目光四下搜寻,似乎想再看看母妃的模样。 “母妃……” 眼前不再那间昏暗简陋的小屋,而是宽敞富丽的凤仪宫。 外面已是浓墨般的夜色,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透。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空。 殿内无他人,只有守在一旁静坐的皇后。皇帝才想起来自己身在凤仪宫。 皇后穿着一袭象牙软袍,整齐的发髻上只点缀几朵小巧的珠花。眉目间也只轻轻地抹了些粉黛。最近国库空虚,皇后已经带头节俭。 想起下午见淑贵妃那满头的华丽珠翠,只觉得眼前女子温婉娴雅。 “什么时辰?”皇帝沉沉地睡了一觉,觉得浑身有些力气,坐起来下床。 正在给他穿鞋的皇后看了一眼铜滴漏,声音温和:“刚过戌时。” “朕已经睡了这么久?”这一觉着实睡得沉,身上没有之前那种紧绷的疲惫感,浑身轻松。 “陛下最近操劳过度,还是要注意休息。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用晚膳不?” “好,朕已经也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用膳了。”皇帝已经不复来时沉郁,神色平静。 皇帝四下环顾,总觉得少些什么,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不见了:“何庆呢?” “妾见陛下睡得沉,想来一时半晌也醒不来,便自作主张让何总管他们先回去休息。妾瞧着何总管最近几日神色憔悴,想来也是忧心陛下身体。他们身体不适也不能更好地伺候陛下,陛下如果要唤他,妾让人去唤来。” 皇帝打量着皇后温柔眉目:“也罢,让他也休息片刻吧。这几日朕休息不好,也连带他也着了不少罪。” 晚膳很快就布置好,凤仪宫一贯节俭,只在做法上加以琢磨。食材都是时下常见的。 宫人要布菜,皇后示意他们下去。 “今日陛下难得心情平顺,就由妾来伺候陛下用膳。”说着皇后便要起身。 皇帝按下她肩头让她坐下:“你我夫妻不必讲究那些,就坐着陪朕用膳吧。” 两人如寻常夫妻一样对坐而食。 皇帝睡够精神很好,腹中空空,不管什么都往碗里夹。皇帝其实向来都不怎么挑食,能饱腹就行。 两人闲聊到一些太子近日功课,听说长久不少,皇帝很是欣慰。 太子下学归来时见父皇正在睡觉,默默地请了个安便回东宫,很是懂事。 皇帝愧疚道:“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朕准备带太子去狩猎。也带你出去走走,天天对着这些金顶红墙,朕也觉得乏味。行宫朕也好久没有去过,都快忘记山木的样子。” 皇后含笑道好。 皇帝难得愉快饱餐一顿,身心愉悦。 宫墙内外有那么多纷争,这一刻皇帝眼里也只是月色幽幽。所有的烦心事在此刻都躲在暗处。 拉着皇后在宫院间消食,宫人不远不近地垂头跟在后面,在身后叠着长长的一串影子。 “母后近没有找皇后麻烦吧?” “母后教导妾身自身不足之处乃是长辈之责,妾不敢有怨言。” “辛苦你了。” “陛下与妾既为夫妻,便为一体。荣辱与共,也是妾的本分。” “以后有什么委屈不用憋在心里,也跟朕说说。” “好。” 弦月高挂,秋风微凉。这样美丽的月色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帝后一行,不知不觉走到沐心斋。 青太妃见到皇帝不意外,见到皇后意外。 “夜深了还要惊扰青太妃,是朕不好。” 青太妃安然:“无防。” 以前皇帝忧心之时都会到沐心斋。外人都道皇帝与青太妃亲近,只有沐心斋的宫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朕带皇后来见见她。” “陛下请自便。” 随从如同往常一样站在门外,青太妃引着帝后二人到了院内。 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是第一次到沐心斋来。她与青太妃并没有什么交集,知道皇帝经常来看青太妃。 青太妃引着二人到了一间小屋前,便默然退下。 皇帝推开门,里面点着灯。 皇后随着皇帝进屋,屋内墙上挂着三清像,前面长案上放着供品,点着长明灯。 青太妃信道皇后是清楚的,想来这里应该是青太妃平时修行的地方。环顾四周屋内空空,除了香案以外,并无多余陈设。 皇帝没有开口解释,而是行了一个礼后把画像挪到一边,露出藏在里面的牌位。 显妣马氏慈母大人之灵位。 皇后借着油灯看清上面的字后一脸惊诧:“这是陛下母妃?” 皇帝点点头,伸手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皇后顺势跪在地上的蒲团上,恭敬地行了三个叩拜大礼。 皇帝名义上的母亲是太后,即使母妃也封了惠德圣母太后也不能随便祭拜。 听说马贵人生前与青太妃交好,皇帝把母妃的牌位放在这里合情合理。难怪皇帝时不时就往沐心斋跑。 皇帝带她来沐心斋已是意外,让她见到母妃的牌位,这算是把秘密都告诉她,向她坦诚。 是真的把她当妻子,皇后内心一阵惶恐。 “母妃,这是你的儿媳,我带她来看你。”皇帝没有说朕,而是说我。 “母妃,儿媳胡氏见过母妃。”皇后再次虔诚行礼。 皇帝看着牌位,喃喃道:“当年在后宫,只有青太妃与七弟与我们亲厚。七弟聪慧异常,命格又好,父皇很喜欢他。那时母妃品阶不高,又不讨父皇喜欢,我读书也不如七弟。宫里人都不待见我们,经常克扣我们的用度。青太妃时常接济我们母子,那时整个皇宫同龄孩子中只有七弟愿意与我玩。当时我们经常彼此鼓励,说如果将来谁当了皇帝,另一个要辅佐他当个明君。” 说完皇帝会心一笑:“当时我一直以为将来当皇帝是七弟,我只要做一个忠心的王爷就好了。替他做他不能做的事,让他当一个轻松一点皇帝。因为七弟总说父皇很忙,从早朝忙到深夜还要批奏折,没有个叔伯能替他分担。将来我们要彼此扶持,兄友弟恭,明君贤臣。” 皇后瞧着皇帝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惬意,那应该是他最美丽的回忆吧。 皇帝脸色变得哀怨:“后来啊那个冬天七弟掉进了冰窟,从此一病不起,差一点就没了。我跪在神像前一天一夜向神仙祷告,如果可以宁愿用我的命换七弟的命。后来七弟终于活下来,青太妃说是我的诚心感动了神仙,神仙才把七弟还给我。” “七弟醒来后告诉我,他本来走在一条昏暗的路上,一直往前走啊走啊,眼看就要走到尽头。路的尽头是黑乎乎的高大城墙,城墙两边有狰狞吓人、大如屋的石镇兽。当时他害怕极了,是听到我在背后一直唤他,他才转身跑回来。” 皇后忽然觉得秋夜真的冷了。 第182章 熟梨?速离? 一大早,五娘依然在春庭院里练武舞,手中的银枪虎虎生风。眼下危机四伏,唯有手里长枪能让她安心一点。 银枪破空的声音飘到整个寂静空旷的离王府每个角落。 李姑姑从外院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梨。送进来的人说是皇后娘娘赏的,这是秋月梨,当下吃最好。汁水饱满,入口化渣。秋天干燥,吃滋润的梨正好。 五娘觉得皇后娘娘不会平白无故只为几个梨让宫人跑一趟,送进离王府的东西都会经过门口层层侍卫的检查,更不可能有所夹带。 楚梦栖看到那一筐黄澄澄的梨,一时也猜不出皇后娘娘的意图。 众人正疑惑,水秀拿起一个梨来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手指微微用力,那饱满的皮居然破了。甜腻的汁水流一手,水秀把一梨放回来找帕子擦手:“这梨子怕是宫中吃不完才送来离王府献殷勤的吧,都熟透,再不吃都要烂了。皇后娘娘也真是节俭,赏给宫人吃不就得了,非要折腾送出来。” 熟梨?速离? 楚梦栖与五娘神色大变,左蒙也猛然抬头,目光再次落到那篮子梨上。 五娘上前检查每个梨子,果然个个都是熟透的。 皇后娘娘让他们赶紧走!莫非皇帝已经真的对离王动了杀心! 洛晚尘真的是恨铁不成钢,来来回回在楚梦栖跟前走着:“都到眼下这种境况你还不走,难道真的要等他用你的人头去讨好叛军吗?不要对你那个皇兄抱有太大期望,眼下胡氏一族在逼他。把你献出去平息叛军是迟早的事。霍先生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拉着我让进来看看你怎么打算的。” 楚梦栖若无其事道:“你别在我眼前来来回回走,晃得我眼睛疼。椅子上没刺,难道你屁股上有刺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眼睛疼?你脑袋都要没了还要眼睛干什么,早就跟你说不进城,这下子你自投罗网。”一贯沉稳的洛晚尘有些慌乱。这次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纨绔子弟,而是这天下独尊的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个君啊。 洛晚尘一撩袍子,重重地坐下:“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啊?趁现在圣旨还没下来还能逃啊。” “我不打算走。”楚梦栖懒洋洋地向后躺下去,秋日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你要伸出脖子让他砍啊?楚梦栖你不能只考虑你一个人好不好?你不会天真的到以为他只会杀你一人吧。你要坐以待毙我不管!”洛晚尘坐不住,又站了起来。 “我留下,你们走。”楚梦栖平静道,“不然我们一个都走不了。所以麻烦师兄安排一下送他们出城去。” 洛晚尘愣住,近乎咆哮道:“你就非要跟他较个什么劲,你在赌他不会杀你吗?回离州,他现在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你可以在边疆安稳当个王爷,不好吗?” 楚梦栖正色道:“就因为现在内忧外患,所以我才不能走。但我不能连累你们,你们走了我才能安心。师兄,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与他一定要当好兄弟,君圣臣贤。他现在是君,我要做臣。我要辅佐他平定这天下之乱,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兄弟情谊与君臣的本分。” “你……你真的愚不可及!”说完洛晚尘甩着袖子走了。 “你们下去吧。”楚梦栖对水秀与左蒙说,“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水秀看着沉默一旁的五娘不说话,内心已经有了主意:反正五娘走她就走,五娘不走她也不会走的。 左蒙不愿领命,倔强道:“属下是殿下的护卫,殿下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楚梦栖神色凝重:“你口口声声称本王为殿下,却不服从本王的命令。你若早想自立门户 ,就早点走,本王就不耽误左将军的前程。或者说,左护卫是想看到本王人头落地之时才肯安心。” 左蒙跟着楚梦栖快十年,出生入死早就超越了主仆上下情分。以前楚梦栖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阴扬自己。嘴角抽动几下,心海翻腾,终于抬头行礼:“属下遵命!” “下去吧,本王有些话要跟王妃说。” 左蒙后退两步转身。 五娘也看向水秀:“水秀,你先下去准备吧。” 水秀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才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五娘先开口:“无论如何,我一定陪着你。” “死也要一起死吗?”楚梦栖戏谑,脸上笑意不减。此刻他们谈论的不是生死,而是晚上吃什么。 五娘真的搞不清楚楚梦栖脑子里想些什么,都到什么时候还如此儿戏。 “当然。”五娘回答得干脆,“你我夫到,理应生死相随。” “当初你用八百斤粮食买我的时候说了要传宗接代的,你若死高家以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了。可惜本王力有不逮,未能完成使命。” 五娘反驳:“既然当初说要与你传宗接代,你死了我找谁去?” “离王妃美貌,天下男子倾慕你的何止一二。”楚梦栖站起来,走到五娘跟前。用手指挑起五娘的下巴细细打量,“离王妃这般好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啊。” 五娘直视他明亮的眼眸,回道:“那你告诉这天下哪里还有离王这般风云人物?别人我可看不上眼。” 即使已不是最美的时候,仍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楚梦栖细细端详眼前这张脸,从蛾眉螓首,到朱唇皓齿,无一不是上天精心打磨过的杰作,说祸国殃民都不算为过。毕竟当年十二岁的高翎跟着兄长高无忧回北都,整个北都为之一惊。 那样边境长出来的女子,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姝,带着晨露与花香。 靖国公世子赵措对她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不惜放下世子高贵的架子主动认输,就为了找个合适的借口见到她。为此还挨了靖国公好一顿打,痴心不改。 五皇子楚梦梧一见倾心,为她敢与太后翻脸。大婚在即,只是一梦黄粱,镜花水月。 而自己,就因为元宵那短暂的惊鸿一瞥,从此经年不忘,生死相随。 都说女子是红颜祸水,迷人心窍。可若这世上没有这祸水,就只有河水井水,也太无趣了些。 楚梦栖伸长脖子,轻轻地贴上柔软的双唇。 这种滋味早就熟知,可还是止不住为之心动。 第183章 奔赴 这个世界上楚梦栖有三个人抛不下:皇兄、母妃与妻子。 他自己的命好像已经死在那个寒冷的冰窟里,后来活着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 喝不完的苦涩汤药,听不完的母妃祈祷。失了父皇宠爱,体会这世上的人情冷暖。人人都道他活不到成年,一个命格极贵但他承受不起。 后来遇见她,就好像春天开出的第一朵花。天地都为之一振,从绝望峡谷里开辟出一条希望之路来。 那是他第一次萌生出要替自己活一次的想法。 暗夜里一声浅浅的阿七,拯救搁浅濒临死亡的鱼,让他的人生从此不一样。 吻逐渐加深,楚梦栖好像要把一切都融进双唇之中。 见他久久没有停歇的意思,又不是晚上还有要事要说,五娘用力推开他:“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说服,我说了要跟你一起就跟你一起。” 楚梦栖把人搂进怀里,用下巴蹭她光滑的额头,十分爱怜:“那你是真想为夫死,好去地下做一对鬼鸳鸯吗?” 五娘搂紧他的腰,眼泪止不住只能蹭在他衣襟上:“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了,楚梦栖。你不要抛下我。” “傻丫头!你以前没亲人的时候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高翎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我心中的高翎啊不是养在笼中等人喂食的金丝雀,而是翱翔在高高天空的雄鹰。” “可是我有你了呀。我已经换去父母兄长变成孤女,不想再成为寡妇了。” 楚梦栖莫名一笑:“傻呀,这么好看的王妃我怎么舍得。若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大家都是死路一条。若是你们先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五娘目光盈盈地看着楚梦栖,楚梦栖看着她这个柔弱的样子心里全是微微荡漾的水,解释:“他们想让我死,是因为大遂现在不能内外都开战。大遂现在国运弱,如果非在异族与手足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选择手足。我想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无论谁坐到地位位子上,大遂的还姓楚。赵措现在已经领命不日就要出征北上,那么夏王叛军就无人可敌。所以陛下必须做些什么来延缓与夏王的对抗。” “所以你就要自我牺牲吗?” “我的傻王妃,你怎么跟那个一着急就不长脑子的洛晚尘一样。既然夏王叛军能逼我死,那离州叛军就不能逼我生吗?既然大家都要比拳头,那我们就比比到底是夏王的拳头硬还是我们离州的拳头硬!其实眼下夏王叛军有一个巨大的弱点,那就是前方气势汹汹,后方空虚。如果能趁机在后方插上一刀,岂不快哉!眼下又有谁能做到了呢?” 五娘在短暂的思考后,豁然开朗,兴奋道:“是西蜀后面的离州!如果我们回到离州,可以在背后狠狠地捅西蜀一刀,这样夏王叛军就不能嚣张了!即使到时太后逼着陛下杀你,有离州军他们也会投鼠忌器的。几股势力相互拉扯,你才会安全。” 楚梦栖狠狠地又亲了一口王妃光滑细腻的脸蛋:“王妃还很聪明的吧。所说一起逃跑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我们要不要一起逃,而是你们能不能逃到离州调动离州军。最近几日我观察外面,除了陛下的侍卫,还有一股其他的势力。” “他们要我们死,死得悄无声息,就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要么是胡氏要么是汪氏,他们是最不想见到你活着的人。胡氏想让你去背锅,汪氏怕离州在西蜀背后捅刀子。” “看来我楚梦栖的命还是挺珍贵,这天下两大家族都看上我。说明当初离王妃挑夫婿的目光还是很准的嘛。”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当年我坠入冰窟,五皇兄在神仙面前跪着祈祷了一天一夜。母妃说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放我因来。眼下内外交困,陛下处置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只要你们在离州用兵,能缓解他眼前困局,他自然也不会伤害我的。” 既然要逃走,就要轻装简行。左蒙与五娘都是一身戎装带着自己的武器,而水秀来北都这一年积攒不少东西,都想带回离川。还有好些是给阿也准备的,带不走。 最后挑挑拣拣,水秀做了好大决心,只带了一件藏着金银的袄子和一件大红喜袍。这件衣服她从离川带到北都,想着法在上面绣东西。 五娘看她不舍眼神安慰道:“等殿下回离州,都会给你带回来的。” 水秀含着泪点点头。 洛晚尘与霍尚商量决定洛晚尘随他们南下回离州,而霍尚年纪大了跟不上他们逃跑的步伐只会拖累,暂时还是留在北都。楚梦栖身边也需要留一个人与外界联系 北都因为夏王叛军进出城检查十分严格,加上离王府周围至少两重防卫,要想冲出去很难。 但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拖延时间,必须尽快出城回到离州。现在夏王叛军已经逐渐靠近北都。 # 赵措明日就要出征,晚上守着妻儿。才满一岁的小女儿正是可爱的时候,大概里家里的气氛让她感觉到不同寻常,抓着父亲的衣襟不停地蹭着嘴巴流出来的口水。 妻子元娘在一旁替他打点包袱,都是些冬天御寒的衣物。北边最难过的便是冬天,整整小半年都是刮风飘雪,寒冷异常。虽然不是第一次抵御胡奴,元娘还是很是担心。 眼前的境况已不是十年前国泰民安的大遂,内忧外患。 坊间甚至开始谣传出大遂国祚将终,搞得人心惶惶。 靖国公已经躺在床上多年,瞧着日子也不多,婆母年迈,上面还有两房遗孤需要照顾。若是不然,元娘真想跟着他一起远赴边关。 元娘父亲也是武将,从小就有上战场立功的愿望。 赵措抱着小女儿,看着妻子忙忙碌碌,心中满是愧疚:“元娘,等这次打完胡奴我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要么我陪你在京中长住,要么你随我去边地。这北都虽繁华,也是不是我们久居之地。还是边塞自由自在些。” 第187章 出征 元娘觉得这个饼画得不好:“靖国公府这一家子老小不要人操心?你顾着自己快活不管他们?你瞧公爹的身体估计也就在这个冬天了。”说完长叹一声,秀眉微凝,不知是替靖国公府叹气还是替自己丈夫打仗叹气。 赵措贴了一下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心平气和道:“长兄长子还儿明年及冠,及冠后我想把靖国公世子这个爵位传给他。他才是长房嫡孙,理应继承爵位。省得北都那些人嚼舌根,说我们三房贪图爵位。没了爵位束缚,你肩上的担子也轻些,这样我们就轻松些。” 元娘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及冠是及冠,还有娶妻呢。婆母去岁就开始给还哥儿挑选妻子,总觉得京中那些贵女都配不上还儿。若论身份地位,总不能娶个公主回来供着吧。所以我想着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通情达理、识文断字,能持中馈就行。攀得太高总归是不好的。眼下大遂这境况,总是让人心不安。还有其他两个侄女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也得早做准备。” 爵位这个头衔元娘倒是不在意,有这个头衔就像戴着一顶铁冠,时时刻刻都要警惕掉下来砸到脚。 这次皇帝愿意放赵措出征,多半也是因为赵措与皇帝达成协议,等明年赵完及冠就袭爵。而赵措在边疆只是一个大将军,靖国公世子则是留京。一外一内,这是数十年来皇帝与靖国公达成的默契。守边者无爵位,内外牵制,这样才能让皇帝放心重用赵家。 靖国公府子孙娶妻都是低娶,这也是向皇帝表诚心的一种方式。 赵措想到当年自己非要娶高翎,父亲气极鞭笞自己,自己躺在床上半个月不松口。后来高翎与五皇子两情相悦,才死了这份心。 高翎逃亡后,赵措怕东窗事发,请命去北地,与兄长一起抵御胡奴犯边。也是在那几年,赵措才深切感受边疆之地的艰苦。亲眼看着兄长被胡奴的弯刀横劈,五脏六腑洒落一地都没捡回来全。 赵措当时把兄长捡回来收殓后,硬是恶心得三天吃不下东西,捂着自己肚子半夜都会惊醒生怕自己的肚子也被剖开。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一边忍受呕吐一边吞下去,眼泪与口水都混杂在一起。 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直生活在北都的赵措才明白战场并不是像世人口中所说那样的是一个轻易就能够建功立业的地方。 当时劝他吃东西的那个人,就是元娘。元娘从小跟随父亲在边塞生活,早就看惯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 元娘嘲笑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被吓成那个样子,若是怕死就早点回北都当个纨绔。 靖国公看似风光,也是用无人的血肉堆砌出来的。外人看到的是风光是荣耀,只有自己才能深切感受到无奈。 元娘见他发呆,嘴角一抽:“是不是又有在想你的白月光了?” 赵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元娘打好最后一个结:“离王妃啊。当时女儿满月离王妃来贺,妾就觉得你看人家的眼神不一样。都不知道收敛一下,那双眼珠都快跑出去沾人家身上。” 赵措傻笑掩饰自己窘迫:“有吗?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涂面的蛮族女子好奇嘛。”明明自己感觉掩饰得很好啊。 元娘用力拍了拍结结实实的包袱,把气都撒在上面:“现在真相大白,她就是高翎。虽然我与你成亲晚,但这北都日头下能有什么新鲜事。你那点破事不知道被人翻来覆去炒多少遍。” 的,闻到醋味了。赵措解释:“都是些陈年旧事。想来你不会吃醋吧。为夫发誓当时只是惊讶离王妃那奇怪的涂面,觉得有些熟悉。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元娘讥讽:“怎么,现在坦诚了?当年某人啊宁愿挨打也是娶人家,可是人家看不上你啊。” 赵措真的哭笑不得,跟女人讲什么道理,直接上手哄啊。上前揽住元娘的腰,一手女儿一手妻子狠狠在妻子脸上亲了一下,嘴唇贴着元娘耳朵:“要是她看得上我,我就碰不到你。感谢上天让她看不上我,才让我遇到了你呀。你才是我的妻啊。” 元娘听到他难得的甜言蜜语也就收了酸味,女儿看到阿爹亲娘亲,也把小脸伸过来要亲亲。 于是爹娘都在她脸颊两侧都亲了一下,女儿咯咯发笑。 元娘把头埋在胸的另一侧,低声道:“我等你平安凯旋。战场上刀剑无眼,记着家里还有我们等你回来。以前我也不怕死,大不了就是一抔黄土。现在有儿女有你,有了牵挂总是不愿意丢下。你也要记着,无论怎样,活着回来。” “早点休息吧,寅时我就出发去大营。” “好。” 申时的北都还沉浸在沉睡中,这是一日最好睡的时候。 靖国公府的大门却冒着寒冷悄悄地开了,接着出来一行人。 有几人出来利索地上马,甲胄发出碰撞声。后面的人止步于遥望那几人消失在黑暗中,久久才转身回去。 赵措紧张地走在大街上,巡逻的御林军见到他还上前打招呼,毕竟都是共事过的同袍。都知道他即将领兵北上,祝他早日凯旋。 赵措点点头,打马不紧不慢地朝城门口而去。 跟在他身后都是跟随多年的亲兵,在有些寒意秋天凌晨大家习惯一言不发。 从靖国公出来有两条路通向北门,一条是走大街,另一条是绕小街。大街宽阔距离较远,小街窄小距离近。 赵措毫不犹豫选择小街。这样动静更小,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御林军巡逻,每个都停下打个招呼要耽误太多时间。 从小街绕出来的时候,他们背后多出四骑来,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穿着一样的衣服,加上马蹄声凌乱,天还未亮,如果不回头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赵措耳力极好,听到多出来的马蹄声神色没有变化,大声命令:“大家都跟紧点,我们要尽早赶到北大营。迟到者军法处置!” 说完踢了一下马腹,马儿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后面随从也随之一起奔跑,清晰而凌乱的马蹄声在小街里回荡。 突然在街口出现一大队的御林军,正行色匆匆向他们这个方向奔来。 小街口容不得他们并行错过,得让行。按道理御林军应该让赵措先行,瞧着他们着急的样子似乎有急事。 赵措勒马停下居高临下问领队:“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御林军认得赵措,领队拱手回答:“离王府着火,都尉让我们赶紧赶过去救火。事态紧急,还请赵将军让行!” 秋天天气干燥,最容易起火,最怕的是火势控制不好蔓延开来,是挺严重的。片刻思量后赵措扬起鞭子:“让行!” 队伍立刻驱马靠墙让行,御林军领队谢过领着队伍加速跑过去。 等到御林军跑得远,身后一个亲随低声抱怨:“离王府的宅子真的风水不好,以前还是平南侯府的时候就被火烧。这会又被烧。当年平南侯全家被杀,不知离王府现在情况如何。” 第188章 南下 后面几人抓紧了缰绳,相互看了看。 赵措严厉道:“他事勿议!赶紧上路。” 一行人急奔至北门,因夏王叛军各个城门都加重了守卫,非急事夜间不得出。 见一行人飞驰而来,负责守夜的校尉立刻上前制止他们靠近城门。持兵器的士兵把武器都指向来人,紧张地望着他们靠近。 赵措勒马止步拿出城腰牌:“靖国公府赵措受命自北门出前往北大营!” 守门校尉与赵措相熟,听声音就知道假不了。但过程还是要走的,要仔细核过出门人数才能放行。 赵措看着校尉一人一马仔细点着数,马儿感觉到主人的不安,原地踏步起来。 后面四人紧张得一动不动,整个城门口只听到校尉清晰的点数声:“一、二、三……” 忽然城墙上传来士兵的呼喊声:“有人从城墙上翻过去了……” 这一喊打断校尉数数,校尉看着已经开始乱起来的城墙,不知该继续从头清点还是放他们出门。 赵措道:“陛下命我寅时到达北大营,耽误了时间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校尉一听已经顾不得再次清点人马,只得抬头拱手放行:“祝赵将军早日凯旋!” 沉重大门在寂静的凌晨发出清晰地吱呀声,一行人策马而过。 后面几人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下,远处仍有火光未熄。回头加紧跟上队伍,奔出城门。 此时外面山影朦胧,雾气渐起。 城外道路宽阔,在这种迷雾天气最容易走散。于是赵措落马在中间,让前面先行一步。 前面的人已经只能听见隐约的马蹄声,赵措勒马对身后四人拱手道:“此去南下,望王妃以大局为重,在背后牵制住西蜀。到时夏王叛军背刺,必不敢攻入北都。大遂安危,在卿一念之间。” 五娘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出神色,拱手道:“多谢赵将军出手,此恩高翎铭记于心。高翎既为大遂子民,必以大遂百姓安危为重。赵将军此北行,千难万险,沙场之上,望抵御胡奴,还我大遂边境安宁!就此别过,若他日再有相逢之日再言今日大恩!高翎承诺,离州一日未易主,必不会让西蜀攻入北都!保重!” “ 保重!” 赵措回头毫不犹豫策马消失在迷雾之中。 洛晚尘苦笑道:“十年前靠赵措你才得以脱困,今日又靠他,这缘分不可不谓奇妙。” 五娘道:“还不是看在洛道长面子上赵措才肯帮忙。” 洛晚尘看着赵措远去的地方,已经听不见马蹄声,暗想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话。 前一日,洛晚尘邀请赵措到邀约楼一聚,算是替他践行。好歹也是打了近十年的交道,虽然都是些不愉快的交道。 赵措因要赴北地,各种杂事太多本不愿赴约,可是到了傍晚还是鬼使神差到邀月楼。 这些年其实他早已习惯于洛晚尘的纠缠,没有他自己平静的生活没有一丝水花。那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又精明市侩,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令人看不透。 邀月楼生意也因为近日诸事而冷落不少,洛晚尘脸上丝毫没有气馁与不安。 有客,客饮酒。无客,自饮茶亦香。 邀月楼的菊花开得正好,这些美好的事物并没有因为战事而有所收敛自己的美丽。 洛晚尘本来等他等了一天正在窝火,见他来又觉得心情极好:谁不知道眼下赵措赵将军可是个大忙人啊,一般人还请不到呢。 寒暄过后赵措先开门见山道:“凡事你有求于人才会亲自主动邀我,说吧有什么事能帮忙的。反正明日我要出征,以后想帮你也帮不到。” 洛晚尘最喜欢赵措直爽的性子:“赵将军果然神明威武!” 赵措盯着他那张仙风道骨的脸:“说事!不说这杯酒饯行酒我喝完就走。” 洛晚尘道:“听闻明日一早将军要出城出北大营领军北征,想请将军带几个人出城。” 赵措眉头一皱:“离王殿下我可带不了。” 洛晚尘摇摇头:“离王殿下不走,他要留在北都。要走的是离王妃与两个随从,还有我!共四人。区四人混在赵将军队伍里应该不会起眼。” 赵措猛然抬头:“你也要去离州?” 洛晚尘道:“这门庭冷落的邀月楼我是开不下去了,玄天观不适合我。瞧瞧这安静的大街,哪里还有北都曾经的风华。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放心,等一切都平息,我还是会回来的。到时再请赵将军饮酒!” 赵措摇头:“你可知我私自带人出城可是重罪。当年年少无知,已犯大罪。再说你又没犯什么事,用不着我带就能出城。其他人嘛,既然出不了就不要出。” 洛晚尘甩了甩袖子朝花鸟屏风道:“王妃,贫道说了我请不动赵将军嘛,还是得你来。” 赵措闻言一惊,只见五娘穿着寻常妇人的衣裙从屏风后款款出来。长发盘于发顶,只有简单的装饰。 即使是寻常的衣裙,她也穿出风华绝代的感觉。有一种瑕不掩瑜的出尘风韵。 赵措片刻惊讶后躬身行礼:“赵措见过离王妃!” 五娘敛衽行礼,直言:“见过赵将军。今日请赵将军来实则是无奈之举。此举并非为了个人,而是大遂的千千万万的百姓。现在天下是何情况赵将军比我更清楚。最大的争端便是胡奴与夏王叛军。胡奴有赵将军出马,绝对能够把他们打回草原深处去。可是夏王叛军日益靠近北都,赵将军可想过有何良策?” 这个问题赵措不是没有思考过,无非是等各地的勤王军而已。解决夏王叛军也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待各地勤王军一到,夏王叛军自然退去。” “既然夏王已反叛,赵将军觉得他们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攻打北都威胁皇帝放了汪氏兄弟?你我都是军人,都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勤王军可以打败夏王叛军,但他们能够消灭夏王叛军吗?西蜀天险,蜀中沃野千里,夏王完全可以在西蜀自立。难道这也是赵将军愿意看到的大遂四分五裂的结果?汪氏一族一日不除,大遂难再安宁。” 赵措当然想到过这些问题,只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考虑的。他只负责胡奴不南下就好,靖国公府不需要那么大的野心。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离王妃是想由离州攻入西蜀、背刺夏王?” 五娘点点头:“这是眼下唯一能彻底解决夏王叛乱的方法。离王在北都,他们都会以为控制不了离州,对他们后背造成不了威胁。可是他们忘了还有我,在离州我还有一些威望。只要我能回到离州,就能背刺夏王。赵将军是个识大局之人,应该明白我说的并非虚言。” “我要如何相信你不是找个借口让我帮你们逃脱?” “因为离王会一直在北都牵制夏王叛军,只有我一人南下回离州。” 第189章 苦肉计 与赵措分开后,四人调转马头朝南而行。 眼下虽离北都,但过不了多久府外的侍卫都会发现他们不见,到时肯定会一路追出来。所以趁着府内混乱他们还没有发现的赶紧走,能拉多少距离就拉多少距离。 来时的西蜀道是不能走了,又远又绕,又有夏王叛军。 只能走南下官道,危险重重。他们要与时间赛跑。 天渐渐发亮,他们在一处河边让马儿饮水休息,几人坐下来吃干粮。这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不会停。 水囊里的水已经冰凉,干粮为保存得长久做得又干又硬。 无人抱怨,都低头吃着东西。出城的不安已经转变成对前途的未知。 五娘目光时不时朝向北方,也不知离王府的大火熄灭没有。那个人又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 从此楚梦栖便不在她身边,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做决定。 胸口的地方挂着楚梦栖此前给她的离王府印与离州印,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她。 所以她一定要赢不能输,输了就没有俊俏郎君生孩子传宗接代。 想着这些,五娘心里一阵酸楚。 休息好后,四人又上马奔驰。 放火烧离王府,是楚梦栖想出来最能有效牵制守卫注意力的办法。 人们天生对火有一种恐惧,因为它能焚灭一切。只要起火引起骚乱,那么就有机会趁乱逃走。 火在离王府各个角落烧起来,秋风起,又干燥,火势起得很快。黑夜里看不见浓烟滚滚,只看到火光冲天,热浪滚滚,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令人不敢上前。 “走水啦、走水啦……”惊惶失措的呼喊声打破秋天沉寂的凌晨。 这一呼唤让所有人再也没有了睡意。 守在府外的护卫们知道府中并无多少仆从,如果放任不管的话火势只会越来越大。他们负责守着离王府只是让离王不能轻易出府,而不让他在府中被烧死。到时上面问罪下来担当不起。于是他们冲进离王府,找水灭火。 另外一层暗卫此时也绷不住,他们可以不管离王的死活,但要看到离王死活。于是也冲进离王府寻找离王的下落。 于是他们从未如此统一过都冲入离王府,目标只有一个救火、找离王。 无数人影在偌大的离王府内乱窜,火光映着每一张或惊惶失措或恐惧的脸。 灭火的、找人的、不知该干什么的……分不清谁是谁。 有四个护卫在角落里被打晕在地,被人剥掉衣服都不知道。 混乱之中也只能以服饰辨别身份,左蒙身形高大,本就是个护卫。他冲在最前面对外面那些还没有离岗的暗卫道:“离王生死不明!赶紧救人。” 外面本就薄弱的护卫本就慌乱,这一听离王出事赶紧冲进门去。 四人趁乱逃到街角,又换上赵家军的军服,在约定的地方等着赵措。 黑夜时间漫长,无人敢吭声。 直到一阵马蹄落在石板街上的声音响起,四人才松出一口气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离王府的火还没彻底熄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烟尘,让不敢靠近废墟。 离王府周边早就聚集着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是附近的百姓。很多人是眼睁睁看着废墟的平南侯府如何从残垣断壁重建成美轮美奂的离王府。 这才一年时间呢,又被烧了。 惋惜、痛惜、哀叹声一片。 当年平南侯府一烧全府都死绝,不知这一次又要死多少人。 此时的离王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脸上还有烧灼的痕迹,一身的烟灰。 离王是不能擅自离开离王府的,所以上面的请示没有下来之前他还不能动。 江姑姑与李姑姑也是一脸狼狈,小心用水把离王身上的烟灰给清理掉。 两屋侍卫都围绕在离王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被对方给抢走。 天光大亮,离王府被烧的消息已经传到皇宫。 皇帝才起床正在净面,宫女把浸湿热水的帕子递给皇帝,皇帝的脸上还带有朦胧的睡意。 赵措已出城,领兵北上,总算是能安下心来对付夏王叛军。 昨日各地军报也递来,勤王之师也在源源不断赶往北都。 因为要收拢大量的流民,夏王叛军行军速度并不快。 何喜慌慌张张跑进来,跌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陛下,不好啦。” 何总管盯着自己这个徒弟额间都是褶皱,轻声呵斥:“都教过你多少回了,凡事要稳重。天还没塌呢,慌什么慌。” 昨夜难得皇帝睡了个好觉,都叫这小子没轻没重给搅没了。 何喜这下有空喘匀气,心还在怦怦跳着。 皇帝扔掉帕子,道:“什么不好啦?” 何喜咽了咽口水:“今儿凌晨,离王府走水失火了。离王殿下昏迷不醒,离王妃不知所踪。” 福鹤宫内,太后正在梳洗,一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脸怎么细致描摹也掩饰不住痕迹。 沉甸甸的十二尾凤冠戴在头上也有了清楚的重量。 张宫令火急火燎地进来,堪堪行了一个礼,在太后耳边轻声道:“离王府今早失火,大半个离王府都又成一片废墟。” 太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张宫令:“本宫好像没有下令要烧离王府吧?” 张宫令知道这是太后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擅自做的决定:“奴婢也绝对没让人烧离王府,可能是离王府的人烛火不小心吧。” “一个没几个人的离王府居然失火了,倒是件奇事。离王怎么样?”太后不以为意,凤口里的珍珠轻微晃动。 “听说在屋子里待得太久,救得不及时,肺里吸进不少浓烟,这会子正昏迷不醒。” “呵呵,他倒是胆子大,居然敢烧离王府。离王妃呢?” “离王妃不知所踪,也不知是不是已经……” 太后凤眉沉了沉:“好一出苦肉计,赶紧让他们去南下官道上追。这夫妇在玩金蝉脱壳呢,不能让离王妃回到离川。鱼儿入了水要抓住可就难了。” 张宫令却淡笑道:“太后娘娘不必忧心,有人比您还想离王妃死呢。” 太后松开凤眉:“皇帝想要他的好七弟活,还有谁想让离王死?” “太后娘娘莫不是忘了,汪澄与汪渤两兄弟的刑期马上就要到了。夏王叛军也离北都不远,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在西蜀后面捅夏王一刀,吃亏总不是我们。” 太后恍然大悟:“哀家还忘了这事,哼,让他们去折腾吧。我们就在一边看好戏。” 第190章 追杀 五娘不知道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些什么人,杀了一批另外一批又上来,好像永远杀不完一样。 为了保护他们四人,离王府的暗卫也一直与死士较劲,两波人马一碰上就是不死不休。追击这些日子,暗卫也折损得差不多。 暗卫前赴后继结果是给他们一行四人争取到前行时间,开始时他们只管跑不管身后。 最后一名暗卫脖子躺下的时候,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拼杀。 五娘想想都觉得心痛难受,这都是楚梦栖当初费了好大劲才攒下来家底啊。条条都是人命。虽然战场死伤她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些精英损失可不是能随便几年就能弥补上来的。 双方人马都快要到山穷水尽,就看谁能赢得最后一次的胜利。 他们三人会武功的还好,水秀一个不懂武功的只能跑在最前面,不能拖累他们就算是帮他们大忙。 洛晚尘甩了一下剑尖的血珠,皱眉无奈道:“看来我这此生真的与道法无缘了。” 五娘与左蒙都已经麻木,骑马浑身颠得快要散架,手臂全是用兵器过后的酸痛。 果然汪氏一族的力量还是可怕的,他们圈占土地,养了大量的部曲,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也是极为凶残的。 五娘与左蒙都是上过战场杀敌,狠起来只管对方死不死,才不管对方怎么死的。 开始的时候洛晚尘还有觉得杀人太过残忍,可当兵刃从脖子那里划过残留一段冰凉的触感,那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 以前游戏人间,觉得这世间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现在发现,生死的分界线不过就是一片薄薄的冷铁片而已。 第一次感觉到从骨子冒出的恐惧令人窒息。 明明自己可以在北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跟这几个亡命之徒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呢。 大概是自己以前缺德事干多了,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那一刻洛晚尘好像悟道,下手再也没犹豫过。 左蒙看到他轻飘飘的剑法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实用,趁着休息的间隙又教了他几招狠式。 也算是逃亡路上的难得的收获。几人越来越默契,毕竟都是生死之交。 这夜月朗星稀,洛晚尘看着月亮叹息道:“不出意外,今日汪氏兄弟人头落地。” 被洛晚尘这么一提醒,五娘倒是又想起来:“看来我们要连夜赶路。汪氏兄弟一砍头,夏王叛军就要攻北都。也不知勤王军到了没有。” 如果没到,皇帝很可能就会拿离王做挡箭牌。 五娘没有走过这条南下官道,问过客舍的老板,如果按他们现在的速度,五天之内就能到离州境内。离州山高路远路难行,又要折腾三五天才能到达州治离川。 楚梦栖已经等不起,必须尽快回到离州调集军队前往西蜀。 一支冷箭突然从黑暗的从林里飞出,几人机敏地分散开,用力拍打着马儿朝山林奔去。 为了发挥队伍最大化的实力,他们制定的前行计划是五娘在前面开路,第二位是洛晚尘,第三位是水秀,断后的是左蒙。这样前面两人能够抵挡大部分的进攻, 左蒙既能断后又能作为后续支援。 五娘在最前面引路,死士第一个攻击的就是她。好在月色之下,他们都穿一样的寻常衣物,谁都分不清谁是谁。 除了冷箭,还时不时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的死士,冲上来就是明晃晃的一刀。 五娘的银枪直接给人一个对穿,侧手一扬,像扔垃废物一样甩到一边不管死活。枪挥舞过去再抵挡后面一人的进攻。 连死士都畏惧她这种悍不畏死的态度,杀意比他们这些死士都还要重。 洛晚尘的剑几乎都没有收回过剑鞘,十分爱洁的人在死亡面前都顾不上血腥好不好闻。 左蒙的大刀上血都没有彻底凝固过,再不打磨都要卷边。 好在他们时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黑夜里眼睛没有耳朵好使,只有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下意识都觉得有人要偷袭。 杀到最后,只觉得喷到脸上的血都是水一样,没了感觉。 血腥味刺激着他们麻木的神经,忘却害怕与恐惧。 此次的截杀却让他们感觉到十分吃力,人多不多不知道,次数却是多。明显就是想要耗死他们。 要想摆脱得想点别的办法。 眼前有一条岔路,都可以通往下一个村镇。 四人商议分两两分开行,把对方的兵力也分散。这样大家都可以轻装简行,不必顾虑太多。 五娘与洛晚尘一队,左蒙与水秀一队。 分开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对下次相见报报抱有最美好的幻想,只要再坚持三五天,到了离州境内就安全。到时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吃一顿睡一觉。 四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奔入黑暗之中,马蹄声在峡谷里渐行渐远。 大概是死士们也没想到他们会分开,毕竟追了这么久都一直在一起。 领队看着两条路,也让队伍分开追击。 主人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他们进离州前阻击,不能让他们回到离州。 水秀的骑行水平在一路追杀下有所提升,但跟左蒙还是有较大差距。两人骑行一马又会拖住速度,所以左蒙只能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替她开路。 与五娘他们所走的大道不一样,左蒙他们进入的则是山间小道,最窄的地方狭窄到马匹根本就跑不起来,只能缓缓前行。 跟着他们那批死士也不得放下脚步。 这种狭窄的地方最容易受到前后夹击,左蒙让水秀骑马走前面,自己的马则跟在后面尾随。造成还是两人同行的假象。 月色微弱,山间又极易挡光,所以根本分不清马上是否有人。 而左蒙这次却要做死士,伏杀那些尾随而来的死士。 水秀这次却莫名的有些担心:“左蒙,你一定要平安啊。” 左蒙点点头:“等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到离州。” 水秀不紧不慢地上路,借着山间微弱的光小心前行。 一个黑影从前眼晃过,左蒙脚下用力,上去就一把捂住嘴,另一只手捏住脖子用力一拧。那名死士再也发不声音。 左蒙趁着后面的人还没赶上来,将他身上的弓弩解下。为了方便,死士不会带弓箭,而是弓弩。射程短,准头高。 将尸体扔在一边,左蒙又退到草丛中,像一只猛兽蓄满力量伺机伏击食物。 果然后面又跟前来两三个人影,左蒙先用弓弩放倒后面一人。等前面人发现的时候,又出其不意抡刀上去猛砍。 刀还没落下,左蒙感觉到身后一阵冷风刮过,冷到骨子里的感觉。 顾不得刀下人,左蒙侧身摔进草地中。 两个死士合作围攻左蒙,他们的刀刃干净,在惨淡月光下发出森然的光。 左蒙第一次感觉到兵器原来真的这么冷。 第191章 诀别 大概是因为一路行来太累,左蒙居然有些力不从心的错觉。 但这不是沮丧绝望的时候,左蒙一咬牙又滚到另一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量拖延一点时间给自己恢复体力。 长时间无休止的消耗人都顶不住。 但是生死一瞬,也顾不得那么多。 此时天上的月亮也被云雾遮住,天地一片混沌浓稠。 一阵夜风吹过,草木发出窸窣的声音。 两名死士不确定左蒙会不会趁着机会向他们发难,立刻掏出弓弩对草地一阵射。 风过,草地一片安静。 死士上前查看左蒙是不是死透了,突然一人的大腿传来刺痛大叫一声。另一个被这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脖子一凉,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咕隆声。 就这短暂的一刹那,训练有素的另外一名死士已经反应过来,手中的短刀立刻向他刺来。 左蒙侧身避过,却因为对方出手太快已经被划了一道口子。 那人挥舞着短刀扑了下来,左蒙后退两步一个转身右手大刀已经格挡住进攻。 死士蒙着整个脸看不到表情,那只眼睛却比黑夜更暗。狭长眼睛全是杀意! 狠辣的招式刀刀致人性命,在黑暗之中左蒙只能凭借感官来抵挡迎面扑来的招式。多次都能感觉到对方兵刃切割空气带来的冷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此时没了上战场的无畏,全是濒临死亡的小心翼翼。 平时习练的多为战场上用来杀敌大开大合的招式,在这里只能让对方发现漏洞百出。但在战场锻炼出来的敏锐与快捷让左蒙有了回击的余地。 刺耳的兵器摩擦声与细微的火光,让夜晚变得更为诡异。 手臂开始发麻,左蒙一下子挑飞对方的手中的兵器。对方也适时将左蒙大刀踢飞。 现在只能拳脚格斗,比拼拳脚功夫的时候到了。 两人一人腿伤一个脚伤,都是半斤八两,比的就是耐力。看谁能够坚持更久。 左蒙咬牙从左胳膊上拔出箭,凭借敏锐的直觉又迅速地插入对方脖中。 动作一气呵成,速战速决。 温热的血液溅上皮肤上,终于感知一点温度。 左蒙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左臂传来痛感。简单包扎一个刚才被弩箭射中的伤口,确认无也人上前才走出草丛,去追水秀。 夜,依然很漫长。 两腿走路赶不上四条腿的,左蒙走了很久,露水把裤腿湿透,一阵阵凉意从小腿处向上蔓延。 无数次回头确认,终于没有死士再追上来,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再行一天,应该就能到离州境内。想着离州离川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自己,左蒙心生欢喜。 以前觉得打胜仗令人高兴,想不到现在只要想到离州就在不远也会高兴。 想到水秀,也挺高兴的。 左蒙并非顽石无情,已经习惯她的存在。 天,亮了。雾气弥漫在山间谷地,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迷雾中传来,左蒙立刻伏在道路旁一块大石后面。 一匹熟悉的马从眼前晃过,左蒙立刻吹响了口哨。 那马儿闻得熟悉的口哨声,突然止步扬起蹄,把背后人摔下马来。 左蒙冲上去,毫不犹豫趁着那人还没起身直接压了下去,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拳把人打得头晕目眩,口吐鲜血。两条胳膊在迷糊之中被左蒙卸掉,惨叫一声失去了反抗能力。 因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弄清楚,他还不能马上死。 水秀是带着他的马一起逃跑的,死士骑着他的马回来,那么水秀呢? 左蒙内心一阵惊慌,他不敢想象下去。 “这匹马前的那个姑娘呢?” “死了!”对方在一阵阵痛感袭击之中迷糊回答。 “死了?怎么死的?!”左蒙压抑自己心中的暴怒,左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立刻要对方的命。 对方拼命咳嗽:“用弓弩射死的!一个姑娘又没武功,一箭就射死了。” 那人还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什么后果,嘴巴就已经发出声音。 左蒙喃喃自语道:“水秀怎么可能死了 ,明明昨晚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饭,说过两天就能回到离州,就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他是骗我的!” 左蒙一边跑一边念叨,手臂的疼痛,身上的湿冷,浑身上下的疲累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跑了多久,周围的迷雾都消散一些,终于在一片草地上看到垂头吃草的马儿。 那马左蒙熟悉,是水秀的。因为水秀爱美,所以马鞍也装饰得花里胡哨,即使是逃跑也要逃得漂漂亮亮,马鞍上有水秀不知哪里弄来的红布条装饰。能在疲惫的旅途上缓解紧张的心情。 左蒙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水秀,水秀…… 平时她在自己身边不觉得,一听到那个消息感觉天塌地陷,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那个娇小的影子。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那声声清脆的左蒙! “左蒙,我做了好吃的,你尝尝……” “左蒙,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左蒙,过新年了穿新衣,我给你做了一件袍子,里面是厚厚的毛皮,试试……” 如果以后听不到她的声音,比当初自己家人遗弃自己的感觉还要糟糕。 水秀并没有因为自己拒绝而放弃,只是在生活上给予自己更多的帮助。她并没有过多干扰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无声无息地环绕在自己周围。 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走得近了,马儿身边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水秀……”左蒙试着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水秀——”这次加大了音量,没有人回答他。 左蒙突然没了上前的勇气,怔怔地站在那里。 一阵冷风吹过,左蒙双腿没了力气,跪倒在地。想要再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那一刻浑身的力量都被风抽干净,整个世界坍塌下来,埋没一切。 左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手脚并用爬过去的,短短的几丈距离却好像被无限拉长。 膝盖与手掌被路上石子硌破流血,沾满了泥巴,左蒙浑然不觉。 水秀整个衣襟上都是血,浸满了漂亮的棉袄。 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左蒙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敢乱动半分。 因为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着。 第192章 回川 三支箭插在水秀胸口,箭头上还沾着凝固的血。 应该是死士从背后偷袭射中,水秀跌落马,箭借着下坠的力道直穿胸口。 胸口那支箭,血还在往外冒。 “水秀,水秀……”左蒙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水秀的伤不能动,一动会加剧出血。可是总得做点什么吧,左蒙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觉得深深地无力感。 若是附近有村镇还能叫个大夫处理一下,可是这荒郊野外,并无人声。 而见惯战场生死的直觉告诉左蒙,血带着水秀生命正在一点点的从她身体里流逝。 “水秀,水秀,我是左蒙。”左蒙试着唤醒水秀,哪怕跟他说一句话也好啊。 左蒙的声音颤抖嘶哑,却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大声会吓着她。 水秀闻得人声,眉头皱了皱,眼睛缓缓睁开:“左蒙……你来啦。” 本来想要努力挤出个笑容,水秀失败。 身体实在太疼了,刚才她是疼晕过去。 可是她还有心愿未了,不愿就这么平静地死去。 “告诉王妃,我不能陪她回离州了。死后把我葬在朝离州的方向,我会一直看着她的。” 左蒙咬着唇,服务压抑着内心的痛楚,终于鼓起勇气用满是伤痕的手握住水秀纤弱的小手。那手柔弱得好像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捏碎。 这是左蒙第一次握女子的手,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凉。 水秀于五娘,犹如自己于殿下。情谊早就超越了主仆,是生死可以托付的兄弟姐妹。 冰冷的手传来一阵暖意,手掌宽大而粗糙,十分踏实。 水秀嘴角弯了弯:“左蒙,你以后成亲了,给朝我埋葬的方向敬我一杯喜酒,就当我也去过。” “你不在,我跟谁成亲啊?我现在可以是苏骥,可以与你成婚了。索尼再坚持,等我找大夫来……”左蒙几经努力才抑制住颤抖哽咽的声音。 早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平时就对水秀好一点。只是一切都晚了。 水秀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突然涌出阵阵爱意:“可是水秀不能与苏骥成亲,她活不到那天了。” 左蒙泣不成声:“水秀,我喜欢你啊。你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谢谢你在临死前告诉我这些。你们遂人很忌讳没有成亲便死了,我死后麻烦给我穿上那件嫁衣,我绣了两年,不能穿不上就走了。” 多少年来,水秀就一直盼着穿上嫁衣成亲。那是她最美好的期望啊。 “左蒙,你一定要把殿下救出来。离州离川不能没有他,有他离州离川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我一定会救殿下回来的,还要让他主持我们俩的婚礼,好不好?你不是说希望自己的婚礼要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 水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声音几乎杳不可闻:“好啊……以后我要长成一棵大树,可以远……远……看到你……” 左蒙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喉咙腥甜,喷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一身疲惫的五娘与洛晚尘找到左蒙的时候,已是黄昏,漫天的晚霞绚烂如血。他们的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斑驳,残缺。无言向外人道出他们经历过怎样的一场厮杀。 左蒙抱着已经毫无生气的水秀坐在那里,双眼无神,一动不动,魂魄都不知飞到天外哪里去了。 天地静默,也在悲伤为其送行。 蛮族觉得风会在人死的时候带走灵魂,送上云间。所以人死后会放在露天,让风携带走灵魂。 纵然五娘也是体会过生离死别,却还是忍不住嘴唇都咬破,满口血腥,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涌。 若不是长枪支撑着无力的身体,只怕也要站不住。 她早就把水秀当作自己的妹妹,是自己的亲人。 洛晚尘没有开口问什么,现在问什么都是多余的。 水秀身上是那件大红精致的嫁衣,把身上的伤痕都掩盖住。上面繁杂的图样好像是要把这个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绣上去。比翼的飞鸟,吉祥的花朵,结满果子的树…… 路上水秀每次都会从那件袄子里掏出些金银解决他们食宿问题,一脸不情愿又喜欢跟卖家讨价还价,最后总是能让他们满意,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郎啊。 水秀知道他是个道士,还私下请他帮忙算一下自己的姻缘,卦金是一小块金子。明明一无所有,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一路颠沛流离,却依然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 想起水秀的音容笑貌,洛晚尘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睛也酸胀难忍。 他们一路过来,马上就能到离州就安全了。 “王妃,水秀没了……水秀没了……”强忍多时的悲伤终于在见到五娘那一刻绷不住,如洪水决堤,奔腾而泄。 这是五娘第一次看到左蒙痛苦到失态,高大坚强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黄昏寂静,只有左蒙咆哮般的哭声惊起已经落枝的飞鸟。 死士再也没有追上来,他们挖坑把水秀埋了,坟前垒了高高的石堆。 左蒙双手血肉模糊,亲手在坟头上栽了一棵树苗。周边还移栽了一些野花,水秀是那么爱美的一个女郎啊。 洛晚尘第一次大方用自己的剑给水秀刻了石碑,按左蒙要求刻的是:“吾妻水秀之墓”。 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他们继续上路,在前面找到村镇吃饱饭,换上干净的衣袍,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 这是他们南下逃亡睡得最好的一次,一觉醒来又骑马上路。 除了必要的简单交流,每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话,形成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意图的默契。 两天两夜,除了马匹必要的休息,他们再也没有落过脚。 悲伤把所有的疲累都冲散,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早点回离川,早点破局。 离州的山山水水就在眼前。 在离州地界,他们下马,马儿在他们身后倒下,口吐白沫再也起不来。 三个人甚至连走路都很奇怪,因为长时间的骑马大腿被摩擦得破皮,腰更是酸痛难当,浑身骨头都要散架。每一步都好像在跨越刀山火海。 守边界的士兵拿着兵器警惕起来,领队的小校却是以前在离川军待过。他不认得其他一男一女是何人,可是左蒙的样子印象深刻。 这可是离州的战神一样存在的男子啊。 小校上前再次确认,激动得语无伦次:“是左将军——!” 第193章 设计 在驿馆歇息半日,又泡过汤浴,洛晚尘浑身通泰,终于感觉到身体是自己。真想就这么躺在床上不动弹,睡到天荒地老。 而那两位,因为之前有从过军经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不过神色比之前更为凝重,因为刚听完驿站驿丞的汇报。 离州情况并不如预想的那般好,因为离王离开离州已有年余,朝廷早就派遣新官员来离州任职。 现任离州知府叫贺逊。 离州本就是个偏远边境州,土地贫瘠山高路陡。来这里的官员都视为自己被流放,大多郁郁寡欢不得志。 所以来离州的官员大多都想着早点挣够功劳得到陛下的赏识早点离开,所以官员上任第一件就不是如何安抚民众,而是绞尽脑汁如何挣功。 这次来的贺知府,走的是胡氏路子,想巴望着能够依附太后捞一个油水多的官职。不知道是不是钱铺路不够,莫名被外放到离州来。 离州知府说是掌一方民政,但离州位置特殊,知府军政民政一把抓。即使有着一方主导权,可是离州知府不如江淮地区一个县令吃的肉多。捞油水的地方太少,蛮族又难驯,哪哪都不顺意。 听说离王就是因为平定蛮族有功才被召回北都的,贺知府便打了这个主意。 要激怒蛮族还不简单吗? 整个离州的税赋一般都不用上交朝廷,只要能自给自足不向上面伸手朝廷都要千恩万谢。 所以贺知府到任第一件事就是加重税赋,一来可以向朝廷邀功,二来可以迫使蛮族反叛,三来自己腰包也可以鼓起来,一举两得。至于蛮族是生是死,不归他这个外乡人管。反正那些蛮族总不可能把他杀了,杀朝廷官员那厮就是反叛谋逆。等待他们的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果真是最坏的境地,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反正上面还有胡氏替他撑腰。 楚梦栖在离开之时做了诸多安排,也经不起贺知府这般折腾。被欺压的蛮族已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如果五娘他们再晚回来几个月,只怕离州满地的作乱。楚梦栖的多年心血都要被这个贺知府给毁于一旦。 驿丞专门辟出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安顿三人,连日奔波他们也需要好好休息再做筹谋。 五娘静静地坐在廊下,眉目如水,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水秀编织的那条牛皮鞭子。刚洗完的长发还没有干,懒散地披在身后。 临走前楚梦栖千叮咛万嘱咐,做事切莫如上战场逞一时之能,三思而后行。 眼前是要夺回离州的军政大权,才能进攻西蜀。 左蒙在门外树下磨刀,一划又一划。犀利又粗糙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小院,分外清晰。 洛晚尘一听,赶紧把自己的剑也拿出来,想让左蒙帮忙磨一磨。 不过一看到左蒙冷肃的眉目,满眼的红血丝,还是自己磨吧。 一个执着于磨刀,一个人执着摸牛皮鞭,真是奇怪。 洛晚尘瞧着静默无言的两个人,还是咳嗽一声开门见山道:“两位有何打算?” 五娘抬起头,一路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加上秋冬干燥,脸上没有之前光滑莹润。五官底子到底在,依然有一种说不上美。美人遗世,孤绝星尘,大概就是洛晚尘当下的感觉。 难怪楚梦栖当年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不心动。 五娘冷哼一声:“当然是先夺回离川的控制权。” 洛晚尘蹙眉:“你要杀了贺知府?”杀朝廷官员可是重罪,事情一旦闹大就不好收场。 按大遂律例,封地藩王只享受食邑,是不能干涉封地军政、民政的。楚梦栖之前也只是知离州事,说白了也只是暂代离州事务。他走之后朝廷才派遣贺逊担任离州知府,明文上贺逊才是离州之主。 “谁说要杀他了?好歹他也是黎州知府。只不过贺知府日夜操劳公务,需要休息一下。” 说完五娘抽出鞭子,重重地击打跟前那棵树。 南方的秋天比北方秋天来得晚,树上早已承受不住的叶子在树枝颤抖下纷纷掉落。 是夜,远离北都是非的离川依然灯红酒绿。 正大街的百香楼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但凡能在离川说得上话的,都会时不时在百香楼里宴请贺知府。把贺知府吹得飘飘欲仙,巴望着跟着贺知府以后一起飞黄腾达。 已是初冬,百香楼内依然温暖如春。掌柜柳莺穿着一袭百花绯红襦裙让她整个人比花更美更艳。 迎来送往,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若说有什么人她最讨厌,便是贺知府。在这里白吃白喝不说,揩油更是家常便饭,还想着让柳莺做他的外室,这百香楼也得归他。 简直真的把自己当离州之王,柳莺虚与委蛇都觉得十分疲累。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北都那边形势不明,只能暂且安抚住贺知府。 贺知府半梦半醒之间,真假难辨道:“只要跟了本知府,你就是这离川乃至整个离州最尊贵的女人。不逊于之前的离王妃。” 柳莺心里冷笑,真是白日做梦。且不说你是不是离王那样的纵横谋划之人,离王妃上得了战场杀敌又岂是她这种小女子能比的。这些当官的除了会画大饼基本不会干别的,心下期盼着离王夫妇早日归来收拾这个只知道贪吃的蠢猪。 今日客人发现,柳莺比起往日更为娇艳动人,连面妆都是北都流行过来的桃花妆。两颊绯红如桃花,额间用胭脂画的桃花更是栩栩如生。也不知是花让人艳,还是人比花娇。 贺知府一见她这模样,白日因得到离王妃不日将归离川的消息而不快的情绪瞬间都飞到九霄云外。 离王妃回来又怎样,现在离川是他做主。 柳莺满面含春地恭敬地朝贺知府福一福身,亲自带着他去时常去的隐秘雅间。 贺知府这也头一次见柳莺这般热情周到,以前柳莺恨不得站得离他十丈丈远,要想摸一摸也得费好些力气。今日怎么态度大变,是不是突然想通了? 难道说北都的局势柳莺已知晓,知道离王已经再无返回离川可能? 第194章 你们回来啦 短短几步贺知府已是心思百转。柳莺是之前离王府出来的人,一直对自己不近不远。自己也不好明目张胆下手,这下人家自己心甘情愿送上门来。 雅间空空如也,桌上早就布置好美酒佳肴。柳莺先入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今日并无官员宴请,所以室内并无他人。贺知府却心下高兴,难道是只有他们两人? 贺知府也是个怕死的,所以出门在外总免不得带上一几个亲卫。这几个亲卫可是他高价请来护自己安危的,所以除非个人私密情况下那几个彪形大汉几乎是寸步不离。要想晋升也是十分不容易。 柳莺娇声柔媚:“贺知府,小女子宴请您,您带着这些壮士进屋可不方便呐。” 最近风声比较紧,贺知府可不敢把身家性命看轻。 对方有些迟疑,柳莺故作委屈状:“贺知府口口声声心疼莺儿,却让这么多男人守在旁边。若是贺知府不放心,可让他们先进去搜查一遍。以前贺知府来这雅间多次,恐怕比寝卧都要熟悉。” 贺逊自己贪生怕死,但又抵不住美人攻击,遂让亲卫进门去查看。 几个大汉对屋内物品都细细检查过,得无异常回答贺逊才放得下心来。 贺知府入得门来一脸谄笑,柳莺在他身后顺手关上房门。 四下无人,贺知府以为柳莺要抵此处投怀送抱,便张开双臂要把美人搂入怀中。 柳莺哪能这么就轻易让他得手,围着紫檀木的圆桌子绕圈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贺知府,别急呀……” 别看柳莺是个弱女子,可是身材纤细又灵活,在不大的雅间内转圜绰绰有余。 贺知府混迹坊间多年,自然知道追逐美人的乐趣。 亲卫听见里面美人啼笑,男人大笑,面无表情。他们更过分地都听见过,这算什么。 柳莺靠着窗喘着气,贺逊也没好到哪去。他体态肥硕,一动就气喘吁吁。 “美人,再不来我可就叫人绑你!”贺逊有些生气,玩归玩,但是捉弄可不行。 柳莺瞧他脸上有愠色,便站着不动,挥动着手里的桃花巾帕:“贺知府来呀,奴不逃了。” 贺逊一听,心下又生欢喜,趋步上前。 没有注意到从窗户暗角一个黑影闪落到身后,光亮的牛皮鞭子形成一道细长的光。 手还没有碰到美人衣角,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接着被什么东西缠上,呼吸一骤。 双手挣扎着去拉扯,两股巨大的力道落到双肩,一阵痛楚传来,未及张口叫喊,整个人就已经失去意识。 牛皮鞭才缓缓被人抽回。 柳莺一改刚才的妩媚,冷眉上前撩起纱裙狠狠地用绣鞋踩了几脚那肥硕的身体,直到双腿有些酸才收住。 “王妃,他不会死了吧?”柳莺面向一名衣着利落盘发于顶的女子,灯光下五官精致得好像画上走下来的仙子。 五娘道:“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把他关起来!” 贺逊怕有两百多斤,左蒙与洛晚尘两人才能把他架起来捆住,从屋檐下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只是自身的体重,飞檐走壁不成问题,关键还要捞上这两百斤的肥猪,又不能让他缺胳膊断腿。 洛晚尘拎着手上沉甸甸的肥肉腹诽:真是跟着楚梦栖一件好事都没干过,净干些伤人性命、偷鸡摸狗的事。 第二日晨议,府衙官员们个个面带难色,缩着头等着挨骂。 每隔五日巳时议事,这是贺逊定下的规矩。 贺知府先几日要各郡收集土特产新年进贡太后,蛮族寨子都拒不上贡。再这样强压下去只怕会引起蛮族的暴乱,很多寨子已经不让前去收贡的官吏入寨。 这些官吏得了上峰的指示,没有完成任务也是要受处罚的。所以双方剑拔弩张,就看谁先见血。 贺逊时不时以各种借口要蛮族寨子上贡,最后都是中饱私囊。一次两次还能忍,贺逊却觉得蛮族把东西都藏起来,以各种借口勒索。 官员们低头窃窃私语,交流最新情况,都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后衙传来,官员们个个收敛刚才不满神情,一脸恭敬。 未等他们下跪行礼,一个清亮的女声便传来:“诸位不必行礼,今日贺知府抱恙无法议事。从今日起,由本王妃代为主事。” 众人闻言一惊,怎么会是女人?而且这个声音还莫名有些熟悉。 抬头一看,一时间堂内静可闻针落。 有不识五娘者面面相觑,好奇这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王妃,是王妃回来了……” 原来的府衙官员自然是认得王妃,王妃脸上没涂面更显凌厉,目光如炬,秀眉如峰。 贺逊带来的几名官员自然是不服气,嚷着要见贺逊。一州之事哪里有女子主事的道理,这是要谋反! 一瞧都是些陌生刁钻的面孔,五娘哪容他们在这里聒噪,脸色一沉上前,冷冷地直接一人几鞭子给甩过去。 “啪啪……”几声利索地鞭响后,不满的几人当场就倒地哀嚎不止。冬季衣服穿得厚,照理能够阻挡一部分力道。五娘却是深谙此道,一鞭子下去直击要害。看上去不见血,受鞭者感觉自己骨肉分离般的撕裂疼痛。 五娘环顾肃容:“这几个人先关起来,等候发落。此前贺知府颁布所有不合离王政策之前安民政策的命令全部撤销。另告知离州各郡,诸事照离王旧。若有人欺压百姓者,严惩不贷!若不满的,找我来!” 几个有眼力的衙役上前把人拉走。那几鞭子五娘可是下了狠劲,临走前依然疼得吱呀乱叫。 以前只听说过离王妃战场杀敌英勇的,眼下瞧着那几人痛苦模样,心有余悸。 离王为人温和,总能以无形之威震慑人心。而离王妃眼前处事霸道,不容人质疑。 五娘并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都是之前打过交道知道深浅。拿出楚梦栖的印信,“夏王造反,叛军围攻北都,皇城危矣。望诸位与我一起平叛!” 整顿好府衙,五娘与左蒙一起前往离川大营。这才是他们要用的利剑。 贺逊是个欺软怕硬的,又无甚厉害手段,离川大营他还没有控制住。 离开的时候,楚梦栖留下几百暗卫在离王府。 此时两人带着暗卫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出现在离川大营外,无人敢拦。 首先冲出辕门迎接他们的是个子又高不少的阿也。阿也腿脚便利,一下子就闪到他们跟前,双眼放光。 阿也兴奋地哈出白气:“五娘,左将军,你们回来啦。” 第195章 成王败寇 深冬北都寒风已经有些入骨,院中那些固执不肯掉下枝头的花一夜之间被吹干水分,在夜间凝结成冰。凝固住了美丽,白天被太阳一晒冰雪融化,风一吹,只剩下残破干枯的残枝瓣摇摇欲坠。 沐心斋相比以往,往来人影多了许多,却也没有因此热闹起来。 外面有重重的带甲护卫,里面伺候的宫人个个小心谨慎,低头行事,甚少开口。 整个沐心斋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皇帝把他接到宫里来,安放在沐心斋休养,这样也可以想见就见。皇帝几乎天天都往沐心斋跑,见楚梦栖的次数比见皇后的都多。 众人都道皇帝疼爱这个七弟,更是不敢松懈半分。 大概是因为之前体弱,楚梦栖恢复起来特别慢。 为了把戏做得真一些,楚梦栖浑身上下多处烧伤不说,烟吸入肺部,动不动就咳嗽。 太后派人来瞧过,说了些慰问的话,做了做样子。 青太妃见到儿子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只顾着流泪。 高兴是能时时见到儿子,难过是儿子是来养病的。汤药比饮食还吃得多些,瞧着好不容易回北都才养出来的肉又悄咪咪地消失。 楚梦栖安慰母妃:“母妃觉得这皇城不好,等诸事妥帖,儿子向皇兄请旨带你回离州。那里安静祥和,想出门就出门,儿子带你去看看蛮族寨子,与大遂门院的不同。那些蛮族人也与遂人不同。” 青太妃叹了一口气:“母亲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你好好的。在哪都好。” 楚梦栖笑得很是乖巧:“母妃要相信五娘,她肯定能带我们回离州的。” 青太妃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卧床的儿子,还是在外奔波生死不明的儿媳五娘。 楚梦栖瞧着母妃愁色深重,便讲起自己在离州种种事迹,还有与五娘的奇遇。 青太妃听到楚梦栖居然以身试险,独身与一个蛮族头领相见。蛮族头领欺负他体弱,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而楚梦栖就是利用蛮族头领这种狂妄轻敌的想法,趁蛮族头领傲慢时偷袭,一刀就了结对方性命,平了蛮族寨子的暴乱。 楚梦栖说得风轻云淡,不过是闲聊的几句。 青太妃不知道的是,那是楚梦栖第一次杀人。后来噩梦持续了很久,直到楚梦栖已经习惯看到流血眼神已经波澜不惊才终止。 嘴巴讲不了的道理那就用刀剑来讲。 # 能随儿就藩自然是好事,只是大遂历来对藩王都约束得严谨。把藩王的母妃留在北都挟制藩王算是一种常见的手段。 这里就不得不让人忆起数年前皇权交替的场景,多少阴谋诡计与风声鹤唳不断上演。 当年先帝卧病一年后驾崩,因先有立太子监国有一年,皇帝顺利登基。 新皇登基后,按理皇帝兄弟封王之后就应该前往封地就藩,避免引起朝堂内外的动荡。 贤贵妃母子见大势已去,新皇登基,再在北都待着也没什么用,于是打算前往西蜀封地再图来日。 太后以替先帝守孝为借口不放楚梦楒就藩。当时夏王府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贤贵妃也被软禁在宫殿内不能随意与外人接触。 人人都在猜测太后要对自己以前的死对头贤贵妃母子下毒手,毕竟杀人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杜绝以后汪氏扶持夏王的隐患,太后与贤贵妃在宫中水火不容多年,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一时间宫廷内外都是肃杀的气息,谁都不知道下一场血光会何时爆发。 当时皇权交替,人心浮动。 出人意料的是,贤贵太妃在先帝灵前以头触棺殉葬,众人大恸。百官感念贤贵太妃的贞烈纷纷上书让楚梦楒就藩,成就他们母子这份情。汪氏此时也看到事情紧迫性,最后太后抵不住压力才让楚梦楒前往西蜀。 若说楚梦楒不恨太后,只怕没人相信。只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楚梦楒其人自小就被母妃宠坏,空有其表而已。心高气傲来自母妃与母族的盛宠,心中并无多少城府。即使到了西蜀,一切都是按照汪氏的计划执行。 即使起事,也是汪氏一族的手笔,主事之人名叫汪渡,乃是西蜀汪氏这支的族长。 楚梦楒并不想以身试险,皇帝登基这近十年,勤政爱民。若不是有汪氏与胡氏在其中阻挠,皇帝应该是一个英明圣武的明君。 汪氏与胡氏在这将近十年的时间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天下的百姓不过是他们脚下被碾成泥的野草。 楚梦楒被汪渡怂恿造反,汪渡时常他耳边说着当年贤贵太妃如何被太后逼死的惨景,以便激起楚梦楒的复仇之心。 只是汪渡每次都徒劳,他想不明白这个明明应该有野心有仇恨的皇子为何会对权利无动于衷。怀疑楚梦楒真的被蜀地的闲适安逸所沉迷。 却没有人想过贤贵太妃为何会突然有死志,楚梦楒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如刀绞。 当年逼死贤贵太妃的不是太后,而是汪氏族人。 他们站在家族利益前选择壮士断腕,抛弃一直引以为傲的贤贵太妃。因为比起年轻的楚梦楒,贤贵太妃没有皇帝作为倚仗,已经失去利用价值。 太后自然没有蠢到在那个特殊时期会明目张胆对他们母子下手,这对新皇稳定朝堂十分不利。最多也不过是想吓唬他们母子出口恶气,宣示一下自己的威严。 汪氏一族怕楚梦楒被牵连杀,他们没扶持的对象,让贤贵太妃以死向天下昭示太后要杀他们母子。贤贵太妃一死尚可用殉葬来解释,如果此时再传出楚梦楒有什么事,无论有心无心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到时天下议论纷纷,容易引起民心不安,新皇母子也有所畏惧。新皇母子最怕的便是继位之初便不得人心,这不是诚心给别人上位上路。 为了能够安抚民心,最后太后不得不让楚梦楒就藩。 这是让人明面上看到的,不过是成王败寇的戏码。 楚梦楒看到的不是族人相互扶持,而是危难之时仍没忘记自己的利益。外祖说以一女子性命换来全族的前程,只赚不亏。既然母妃受了汪氏一族的恩惠,以命偿还也是应当的。 当时楚梦楒得知汪氏一族计划时,几乎是跪在地上恳求外祖救救母妃。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太后要他们母子死,毕竟他们母子曾经是楚梦梧上位路上最大的阻碍。可是到最后,要母妃死的是曾经引以为傲的母族。 原来无论他们多么高位,也只是家族棋子罢了。 第196章 贤贵太妃 但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是,贤贵太妃当时并没有死,太后还让人救活她。因为她活着的意义已经比死了大。 楚梦楒知道是汪氏一族害死了母妃,对他们已经恨之入骨。只要贤贵太妃一日不死,楚梦楒就不会顺从汪氏一族的意愿造反。他不会让自己成为捅向母妃的那一柄尖刃! 贤贵太妃被太后安置在皇陵,既然生前她那么讨皇帝欢心,那就生死相随吧。 当年万人之上的皇帝已成黄地,留下她成为独留于世。这种前后的落差足可以让一个从小生活在高傲之中的少女倍受折磨。 每年楚梦楒生辰都会收到母妃的来信,让楚梦楒知道她还活着,没有受到身体上折磨。 然后妇人也会收到儿子厚厚的书信,孙儿出生,生活安逸闲适。这算是妇人活下来的唯一安慰。 经历过一次生死,贤贵太妃已经对权势不再执着。死过一次后,她已经看透一切,活着的目的便是让儿子也一起活着。 兴许还能挨到可以相见的那一天。 又到了一年楚梦楒生辰,皇陵中一间简朴温暖的屋子内家什简单,床榻书桌衣柜干净整洁。 外面冰天雪地,室内暖意融融。 火盆里烧得旺旺的,红彤彤的炭火时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 一个额间有伤疤的妇人已经落笔很久,跟在她身边的哑妇恭敬地站在一边一脸茫然。 每年这个时候,北都会派人来取一封信。 妇人垂眸看着书案上封好的那封信,似乎听到葫芦城那边冰天雪地的惨烈厮杀,嗅到空气中那股冰冷的血腥味。 妇人嘴角一抹冷笑:真正置他们母子于死地不是宿敌,而是自己族人。 太后当初救她时只说了一句:你若想要儿子安好,就好好活着。 汪氏一族以楚梦楒的名义起事,再次把楚梦楒推入深渊。 事成与否不再重要,楚梦楒谋逆之罪是事实。 今日从宫里来的人,不是来带走信的,而是告诉她一个消息:夏王兵败葫芦城,夏王被离川军所俘。 仿佛是在预料之中,妇人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独坐沉默良久。 悲伤如屋外席卷天地的风雪,无处不在。眼泪已经在早年不习惯之时干枯,再也掉不出一滴来。 哭什么呢? 哭母子分离?哭天道不公?哭族人的冷血无情?哭世上无奈? 多年来早就练就波澜不惊的心境,这一刻也破得不成样子。 妇人让哑妇出去,衣柜里都是寻常穿的朴素衣裙,一点都不带鲜艳的颜色。 遥想当年,妇人在宫里何等的风光,锦衣华服,金钗银珠,连最艳丽的花都要逊色几分。 时过境迁,人老珠黄,风韵犹在。 想当年,先帝最喜欢她的一双柳叶细眉,把最好的螺子黛赐给她。 尽管知道那个年迈的男人未必是真心对待自己,也不过把自己当作控制汪氏的工具。可是他愿意哄自己呀,对自己的一切合理与不合理要求尽力满足。 楚梦楒封夏王,她就知道皇帝是不会让一个有汪氏血缘的孩子当上太子当上皇帝的。 好在皇帝为楚梦楒安排了这世上最好的封地,西蜀富庶,地理位置险要。即使以后兄弟阋墙,楚梦楒也有自保之力。父亲替儿子的谋划不可谓不深远。 皇陵是个偏僻的地方,除了不能离开皇陵,别的倒是还照常供应。连胭脂水粉都不缺,虽然下面的人送到她手上的都是些大路货色。 其实这些何尝不是对她的另一种折磨,与之前云泥之别,时时提醒她今不如昔。 即使她每天画得美若天仙,也不只不过是能走到先帝陵前站一站。寂寞的山,寂寞的树,寂寞的荒草,如同妇人余下的人生,没有一点光彩。 “哑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妇人声音平和温婉,即使落魄如此,她也没有丢掉世家女自小养成骄矜。 衣裙简朴,可是胭脂水粉还能着色。 铜镜已经模糊,让守皇陵的内侍拿出去磨一磨被拒绝。反正已经没有男人可以看她,打扮出来又能跟谁看。 顾影自怜,伤的也不过是自己。 哑婆见她伤心,捡来石头打磨掉铜镜锈迹,勉强能看出个影子。 即便是粗糙,妇人还是很高兴。以前高高在上的时候有人巴结不稀奇,她落魄成这样还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在意,真情难得。 妇人拿出一石黛,细细研磨出细粉,加上水,用眉笔蘸上汁画眉。 大概是很久没有画过,技艺有些生疏,反复画了好多次才画成。 妇人暗自感叹:真的是老了。 画好眉,用胭脂涂了脸颊,抹了唇。 解开简单盘在头顶的长发,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虽然没有什么首饰可以装饰。 又找出最新的衣裙,仔细穿上。 外面天色暗下来,妇人让守在门外的冻得真哆嗦的哑婆回去休息,今晚她想一个人待。 风又大了,似乎很冷。 妇人把门窗关得严实,回到床上安静地躺下。 一个人的时候就很容易胡思乱想,开始回想起过往的种种。 她曾经是汪氏正宗的嫡女,身份高贵胜过皇室公主,整个大遂除了皇帝无人可比。从小就被教导以后她会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尊贵的女人。二八年华她被祖父送进宫里,那时中年皇帝与他父亲相仿,见她第一面是含笑的。入宫后皇帝把她当女儿疼,很快就生下儿子,在后宫之中已是无人可敌。 当时甚至天真地想,如果自己再出生早一点,是不是那个皇后位置就是自己的。 不过后来才明白,皇帝宁愿立那个卑贱宫女出生依附在皇后身边的五皇子为太子,都不愿意立自己儿子为太子。 因为自己与儿子身上都流着汪氏一族的血液,皇帝出于皇权考虑,防备汪氏一族继续坐大,是不可能让楚梦楒当上太子的。 汪氏不愿意背上弑君的罪名,拥立含有汪氏血脉的皇子为帝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们才会不知疲倦把族女送入宫中。 这些女子自始至终都只是皇权控制汪氏的一个工具罢了。原本的娇女沦为家族工具,真是可悲啊。 妇人的眼泪顺着眼尾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楒儿。 第197章 葫芦城 秋天,皇帝顶住压力当街斩杀汪氏两兄弟,百姓拍手称快。 死讯传出,激起夏王叛军的斗志,一日行百余里,势如破竹,无所阻挡。 皇帝听了楚梦栖的建议 ,让一路之上的所有城池闭门不出,保存实力让百姓度过严冬。 城池不出击为了保存实力,而且当时叛军气势正盛,即使阻挡也会两败俱伤。 叛军见城池纷纷闭门不出,派遣精锐绕过,直朝北都而来。精锐一日行两百余里,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而最佳阻击叛军的地方叫葫芦城,距离北都百余里,是北都的西北大门。此处地势狭小,易守难攻,以逸待劳,比起其他城市阻击的消耗要小得多。而且距离北都近,后勤补给更为高效。皇帝把精锐之师囤积于此,就是要给叛军迎来沉重一击,打掉他们的士气。 果不其然,叛军先锋止步于葫芦城。攻了一天一夜没有攻下来,气势就缩减下去。 后续叛军与流民军也陆续到达葫芦城外,就地扎营,黑压压的一片。因为要获取民心而收拢的流民到这里已经成为叛军沉重的负担。要吃要穿要柴火取暖,而这些都必须优先供给西蜀军。 西蜀冬季并不严寒,收拢起来流民因为没有过冬的衣物到达葫芦城外时已经没有战斗力。 守城日久,粮草消耗过大。一路之上汪氏供给不少也经不起这般损耗。渐渐叛军与流民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流民待遇远不如叛军主力。无衣无食,加上天气寒冷,冻死者无数。 因此葫芦城之战成为双方气势的转折点。 叛军强攻不下,开始围城死守,天气越来越冷。 进退之间,叛军开始犹豫不决。他们不甘于费了好大劲才到北都大门口就要被迫回西蜀。 前方战事稳定,皇帝腾出手来开始清算北都城的汪氏。 汪氏的财富富可敌国皇帝是知道的,可是却不知道他们居然到了富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大量的金银珠宝被搜刮出来,好多都比贡品还要精美。 粮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最下面的已经腐烂。 仆从堪比皇宫一般的,女子个个年轻姣美,男子个个体态挺拔。 最关键的是,搜出了无数的甲胄,还有大量的健硕的马匹,单独的马场。 空空的国库一下子就满了,监狱里关满汪氏族人。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皇帝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却不知疲倦。眼下青黑未曾消去,一日比一日深, 正当北都如火如荼地打击汪氏,一封奏报被送入章华殿,西蜀军将领带着一支军队突袭蓉城,俘获被软禁的夏王夫妇。 汪渡知道此事不成,必须考虑自己的退路。 战局彻底逆转,又是寒冬腊月,叛军此时粮草无济,天寒地冻。 葫芦城的士兵按兵不动,耗也要耗死他们。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雪夜,叛军开始回撤。 葫芦城士兵并没有追击,等天亮前去查看只见驻地一片狼藉,很多冻饿而死的尸体堆在一旁。甚至还有很多人挤在一起想要相互取暖,却齐齐冻死的。那场景令人不敢直视。 皇帝下令路一之前闭门不出的城池袭击叛军,军队溃败变成散兵逃窜,一时间竟不知是冻饿而死的多还是被杀的多。叛军尸体无处不在,看得百姓都麻木。 官军更多的是处理尸体而不是追杀,防止开春瘟疫蔓延。 能逃回葭明关回蜀的,不足来时的十之一二。 离川军俘虏夏王夫妇消息传入皇城,太后便让人把这个消息传给隐匿在皇陵的贤贵太妃。 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钝刀子割肉才是折磨。 太后让贤贵太妃活着,看着楚梦楒生儿育女,最后看着西蜀叛乱又覆灭。希望升起又落下,幻想破灭。 第二日便传来贤贵太妃烧炭自杀的消息,太后闻哑然一笑:“好好安葬她吧,把她放到她自己棺木中去。” 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她已经不屑于去在意失败者以何种方式收场。 从儿子早夭到扶持楚梦梧当上太子这十多年,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她脸上洋溢的骄傲笑意,那么刺眼。 太后熬了十多年,也让贤贵太妃熬了十年,算是偿还了吧。 当下太后更在意的是,皇帝已经不再听命于她。 当叛军精锐日行百里而来时,当时胡氏族人已经在进谏皇帝劝太后离都避难,等北都安全再回来。 北都达官显贵与百姓也都在做着南逃的打算,皇帝犹豫不决。 楚梦栖躺在床上分析大局,叛军远道而来,而西蜀与北都冬天气候相差甚远。叛军又携带着大量的流民,必定成不了气候。 与其在路上耗费人力物力,不如诱敌深入,在恰当的地方对叛军进行迎头痛击。 放叛军深入,直至葫芦城阻截,大胆又冒险。 当时太后是持反对意见的,玩权术太后自然是游刃有余,而军事却只是一窍不通。加上汪氏族人在一旁怂恿,太后也生出退却之心。 年轻帝王带着血性不甘示弱,挑选勇士前往葫芦城镇守,亲自在西门送他们出城。 那些日子皇帝与葫芦城的将士们一位,总是夜不能寐,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激进。 继位之初的踌躇满志,变成围城之下的自我怀疑。 唯一支持他的,只有楚梦栖。 唯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梦栖说,五娘一定会回到离川组织军队攻击西蜀。但因为离川军主要防备的是百象,而西蜀是大遂的地盘,亦不能大举进攻,所以只能采用突袭。 五娘临走前,楚梦栖给她出了好几个主意,让她临场决定。 最后,五娘选择自己镇守离川,由左蒙带领暗卫及精锐从小道奇袭蓉城,解救被软禁的夏王夫妇。 如果离川军大举进攻西蜀,百象说不定会乘虚而入。在内乱与入侵之间,五娘也难以抉择。想起当年跟随父亲在离川时种种,她决定重点依然是防百象。 幸亏左蒙幸不辱命,成功救出了夏王夫妇。 救了夏王夫妇后左蒙并没有带他们回离川,而是藏匿在深山里。 他们在前往北都的路上端了一窝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左蒙带队驻扎在那里。 赵措正在与胡奴苦战,此时内外开战于大遂不利,尽量用最快的方式结束叛乱。 第198章 溃败回蜀 留守西蜀的叛军怎么也不会想到离川军居然大胆到敢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动手,事后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王可是他们争夺天下的招牌,有夏王在他们可是义军,没有夏王他们彻底是叛军。 汪渡与前辈那种只享安稳的族长不同,他志在天下。只要以夏王的名义夺位,过几年再禅让,那么这个天下便是汪氏的。 汪氏的每一步都在为此铺路,汪渡便负责走完最后一截。 汪氏再也不用畏畏缩缩背负士族岁权倾天下的骂名,而是正大光明地向天下昭告汪氏才是天下之主。 所以汪渡对流民格外宽厚,想让流民替自己造势。他汪渡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圣人。 事与愿违,明明离北都只有百里,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成功。 小小的葫芦城,阻挡汪渡前进的脚步,也折断他的梦想之翅。 无数个日夜的攻城与厮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葫芦城依然岿然不动。 天气寒冷,辎重跟不上,士兵士气受挫,一切都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 汪渡的心也如同天气一般,一点点冷下来。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 汪氏一族虽说是大遂一族,门生故旧遍布,但依然不是真正的主人。要借着别人的发号施令。 祖先百余年来的卧薪尝胆才有今日起事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 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士兵们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都被城墙上的士兵给挡下来。 天越来越冷,砍伐周围的树木用以取暖。树木是湿的,烧起火来烟很大又不容易燃。加上天寒地冻,来自西蜀的士兵不习惯,很多人都冻伤。 击破汪渡的,是夏王被俘的消息。 短暂的震惊与愤怒后,从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天意不让人遂亡啊。 谋士都劝他,还是退回西蜀择时再起事吧。看样子离天下大乱的不远,不一定非近在眼前。西蜀有天险,沃野千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一刻汪渡看着远处耸立的城墙,明白他最多也只能走到这里,只能长叹一声。 下令撤离。 撤离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汪渡在亲卫的掩护下走得很快。 逃命自然要逃得快。 来时各个城池龟缩不敢与他们正面对抗,去时个个都要痛打落水狗。 进入葭明关, 汪渡回望身后狼狈得不成形的军队。 来时十余万,回来不过万余,都是些残兵败将。精锐全失! 一口积压碰上胸口数月的郁结之气从口面出,喷出血来。 败了,还败得如此彻底。 左蒙居深山数日,就是等带着败军返回。 从楚梦楒口中得知,主事之人叫汪渡,也随军北上。 如果叛军回蜀,汪渡也必定在其中。 楚梦楒虽依附汪氏,但他明白自己是楚氏子孙。再怎么不瞒皇帝,也不可能把自家的天下让给外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淡然,完全没有被俘沮丧与害怕。 左蒙见楚梦楒很配合,也没逃跑的意思,对这个夏王礼遇有加。 逃跑的结局未必有跟着左蒙好,夏王妃也清楚。对外他们已经被离川军俘虏,对汪氏一族来讲,被杀的价值比活着逃出的价值更大。 离川军杀夏王,大逆不道,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疑。 楚梦栖还在北都,楚梦楒安危就关系到他的安危。 临行前五娘叮嘱左蒙,一定要保护好夏王夫妇。 楚梦楒再有罪,也由皇帝来定夺,由不得他人插手行事。 这一日探子来报,有一小股残军正朝他们这个方向逃来,行色匆匆。 经过打探,原来是汪渡经不起战败的打击,已经病倒。蜀军正护送汪渡赶回蓉城。 左蒙躲在这条路上就是等着哪一天能在这么这条路上再干点事出来。 要么与人内外夹击叛军,要么击杀叛军。 左蒙拿起大刀,点了一千精兵,提前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躲在山里这些日子,左蒙已经把附近的地形都摸得一清二楚。他跟着楚梦栖开始就打的山地战,所以轻车熟路。 一行人急匆匆而来,护着中间一辆乌篷马车。想来罪魁祸首汪渡就应该在那辆车上。 等到他们走到中间,左蒙吹响一声口哨,一千余人俯冲而下,呼喊声在山间回荡。 残兵败将最容易被击溃,不多一会便溃败四散自顾自地逃跑。 左蒙上前撩起帘子,直挺挺躺在车里的汪渡脸上早无活色,不知死了多少日。 就是这个人,设计追杀他们,水秀因此而死。 左蒙心一愤,把尸体拖出来,扔到地上,一刀下去砍下头。 楚梦楒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头颅,忍着恶心道:“这人不是汪渡。” 气得左蒙把头随意扔进山沟里,看来这个汪渡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没过几日传来消息,汪渡已经顺利回到蓉城,开始组织军队加强葭明关防备。 贼心不死,他这里要在西蜀自立为王啊。 不过眼下他忙着防备北都,整顿西蜀内务,根本顾不上藏在山里的土匪。 左蒙只能按捺下心的不甘,安心地躲在山里。 开春回暖,皇帝再次组织官员对流民进行梳理,发放农具种子,鼓励春耕。 北边经过一冬苦战,开春之后胡奴北逃,边疆再次恢复平静。 经历此事,皇帝行事更为畅快。汪氏受到严重打压,空缺出来的职位填上自己人。 第一个不满的便是太后,她可不想让皇帝顺风顺水。那些空缺出来的职位应该由胡氏一族的来填,结果皇帝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暗地却把胡氏的人安插在不痛不痒的位置,重要职位是一张张新面孔。 等到诏令颁发下来,太后才知道皇帝居然对她阳奉阴违,好一招偷天换日! 太后咬着牙 ,再一次想到还在养病的楚梦栖。皇帝比之以前奇招频出,还不是有楚梦栖与离州做后盾。 如果没有离川军被偷捅了西蜀一刀,葫芦城也不会那么快解围。 这两兄弟真是哥俩好啊。楚梦栖生着病养着伤还不忘替皇帝出主意 ,五娘远在离川都要替出力。 第199章 探望 这一日,御史大夫胡琉与刑部尚书胡琰上朝后,又在福鹤宫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他们既是外臣,又是太后娘家人,时时问询太后安康也是人之常理。 只是等他们离开,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 汪澄死后宰相一位空缺已久,久久未择定人选。有资历的几位老臣都虎视眈眈,不知道此位花落谁家。众心心知肚明胡氏对此高位早就垂涎,只是汪氏氏族百年,要压着外戚胡氏一头,所以胡氏之前也能只按捺下心中的悸动。 这下汪澄已判处极刑,胡氏终于等到退位让贤这一刻。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朗之感,就连先前在汪胡两家之间摇摆不定的官员都开始频繁拜谒胡氏府门。这是提前示好拉拢关系,汪氏既除,胡氏独大,再也没有所谓的中立一说。 大树底下好乘凉,外面的风大雨大日头也大,可不好受。能坐上京官之位的个个都是人精。 胡氏自然谦逊,说此高位受之有愧。但皇帝迟迟不颁发任命宰相的诏令,倒让人有些不安。 太后之前跟胡琉露过口风,宰相之位再怎么也应该轮到胡氏一族,还有吏部也应该被胡氏纳入囊中。 本来是志得意满,十拿九稳之事,因为西蜀叛军之事被耽搁下来。皇帝日夜忧思,一心只在葫芦城防卫与保障后勤粮草一事上,还要分心铲除北都汪氏余孽。整日忙得只睡两三个时辰,还得是在凤仪宫才能安睡,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别的。 至于宰相一职,皇帝年轻,政事亲自与相关官员商议,当场决断。事急从权,宰相也就可有可无。 等到开春诸皆定,宰相之位也应该落定。 太后与皇帝暗示几番,皇帝都搪塞而过。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之话:宰相肯定要再任命,要以百姓为重,却不能是徇私枉法之徒。眼下大遂内外交困,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宰相位高权重,身系社稷,人选更是要慎重。既能团结朝堂,又能安定民心,是大遂的股肱之臣。 太后说胡氏在铲除汪氏一事中居功至伟,应当论功行赏。 皇帝回答:“那是自然,只是眼下国库空虚,等秋收税银收上来再行封赏。只是西蜀叛军攻打葫芦城,胡氏一族有不少人劝朕南逃迁都避祸,此等胆小无能之辈绝非国之栋梁。” 此话一出,太后也自知理亏,毕竟当时她也是站在这一方的。 太后悻悻,心里堵得慌:皇帝这时与她渐行渐远。这宰相之位怕是不会落到胡氏一族的头上,可是放眼朝堂之上,谁还有比胡氏一族更高的威望。 除了胡氏,谁还敢坐到这个位置上?也怕坐得太高,风太大,被刮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想到此处,太后握紧双手:倒要看看皇帝能单打独斗到几时! 张宫令在皇城当职多年,朝政之上与也太后有过交流,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皇帝只是眼下太忙,只要等这段时间过了自然会任命新宰相。太后娘娘无需过分担心。再说这朝堂之上,无人可比胡氏。” 太后轻轻摇头,长长的珊瑚珠了流苏随之摆动:“此事怕是有些艰难。皇帝通过铲除汪氏、抵御西蜀叛军,已经萌生出自立的迹象。在朝堂内外已树立起威信,正是踌躇满志之时。若是逼得太狠,只怕会适得其反。兄长心太急,生怕期盼多年的宰相之位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张宫令道:“放眼这天下,也没有谁敢胜过太后娘家去。” 没有谁?倒是有个人可以。 想到那人,太后垂眸一笑:“我们好像还忘记了宫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对陛下来说可比谁都要重要。” 张宫令拧眉:“太后娘娘说的是哪位?” “那位可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孱弱,毕竟有过极贵的命格。若不是当年那场意外,那高位之上坐的怕是他了。他与皇帝兄弟情深,真是令人感动呢。” “莫非陛下想立离王为相?大遂可从来没有立宗室子弟为官的先例,顶多也只是挂个不痛不痒的闲差。” 太后道:“此时不比往日,离王功高乃是世人皆知。离王自从入宫养伤,哀家都没见过他。眼下春暖花开,听说离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是时候去探望一番。我们母子也应该说说心里话,不然过于生疏总是不好的。” 沐心斋的植物经过一冬,已经在温暖的春风中冒出些许新芽,看在眼里令人舒心不已。 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到了。 楚梦栖听到外面的消息,一件比一件令人高兴,身体也好很多。 皇帝下令禁止外人探望,楚梦栖也乐得清闲。只是闲暇之余,还是挂心五娘。 青太妃正与楚梦栖说着家常话,方惠人急匆匆进来:“太后往沐心斋来,说是要来探望离王殿下。太妃与殿下应该早做准备恭迎太后凤驾才是!” 楚梦栖纳闷:这一冬也只是派个女官装模作样问候一声,这会子亲自前来怕是有所图谋。 不管太后前来有什么所图,礼节还是要做足。 方惠人赶紧找出楚梦栖的礼服,安排宫人替他一一穿戴整齐。 玉冠玄裳,威严庄重。 名义上,太后才是他的母亲,嫡母,万不可懈怠让人落下话柄。对此楚梦栖丝毫不在意,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母子二人才收拾完毕,太后凤驾就到了沐心斋门外。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把沐心斋门外的巷子都占满,竟比皇帝来探望还要威风许多。 皇帝是看兄弟的,不是来摆架子的。而太后这么郑重而来,明显是要给沐心斋一个下马威。 无论是前朝后宫,都是她与胡氏说了算。一个小小的藩王,从来没有放到心上。 青太妃领着楚梦栖出门跪拜迎接,齐刷刷的人跪了一地,态度恭敬。 在后宫二十多年,青太妃早就修得一副波澜不惊的心境。 张宫令扶着太后缓缓下了软轿,因为春天风大,不宜坐肩舆。 “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十分响亮。 看来沐心斋还是很懂礼数的嘛,太后脸上浮着一丝笑意,温和道:“都平身吧。离王入宫这么久,哀家怕打扰离王养伤没来探望。栖儿不会责怪母后冷落你吧?身子可养好了?” 后面这一句令众人心里一惊:太后向来不太在意沐心斋,除了与淑贵妃以外连皇后都不太亲近,今日为何这般说辞?话虽不错,但听在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异样。 纵然心生疑惑,楚梦栖应对自如,面带笑意:“谢母后关心,儿臣身体已无大碍。因病弱之身未能向母后请安,还请母后恕儿臣不孝之罪。” 场面话谁不会说呢。 第200章 探病 太后一脸慈笑着迈步上前,虚虚地伸出大袖下的双臂:“起来吧,地上凉。” 青太妃母子借势起身:“谢太后。” 太后瞧着青太妃一身暗纹的青衣,楚梦栖自着玄色衣袍,安稳沉静。不愧为两母子,气质神韵都如此相像。 入了正厅,赵宫令领着人站在院外。 因青太妃一贯不大爱与人来往,沐心斋正厅简单朴素,连一点亮眼的装饰品都没有。让人觉得莫名有一股寒意。 当然一个受冷落这么多年的太妃居住处如果太过于奢华才是不正常的。 太后自言自语道:“这正厅太过狭小,人多挤不开,你们都在门外伺候吧。张宫令把本宫带来给离王的补品交给方惠人。人大病和受伤气血有损,得好好补补。栖儿身在壮年,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有所损伤身体。” 方惠人也明了,这是有要事与青太妃母子商谈。乖觉地与张宫令等人站在院子里。 能在后宫活着的没有一千个心眼子都有八百个。 青太妃倒是心态平和,再差也不比以往过了二十多年差在哪里去。朝政与后宫风云,她也听得多见得多。太后反常的行为只是有些意外,面上无一丝波澜。 对天太后的好意,母子俩人也没有推辞,一一谢过。 太后拂了拂华丽的织金袖,端坐在主位审视着坐下左右下首有些忐忑的两母,缓缓开口:“哀家与你们母子许久没有这样谈过话,想来姐妹与母子之间都有些生疏。栖儿入宫养伤也有小半年时间,因着陛下说栖儿养伤要安静,所以也一直没有亲自探望过。近日听太医说栖儿伤也养得差不多,天气暖和所以过来瞧瞧。没有吓关你们母子吧。” 青太妃与楚梦栖要再次起身谢恩,被太后制止:“此处没有太后与王爷,只是姐妹与母子。” 太后今天如此反常以示亲近,倒让两母子更是一头雾水。 “谢太后关心。宫中太医圣手,儿臣身体已无大碍。”楚梦栖回答中规中矩。 两母子相视一眼,又缓缓坐下。 “栖儿身体已大好,已向陛下请示不日便要搬回离王府。”青太妃补充道。 “那就好。只是自去年离王府被烧,陛下忙于抵御西蜀叛军,不知离王府可整修好?” 太后这是明知故问,佯装关心。 青太妃回答:“整修需要耗费时间与财力,陛下已经择定另外一处宅子暂时作为栖儿的住所。毕竟栖儿大了,不应留宿在宫中多日。” 太后点点头,不得不佩服皇帝想法还是多的。还以为要大肆重修离王府,正好可以借此说道国库空虚,提点他们母子,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 太后面露惋惜:“陛下终于还是长大了,思虑周全。唉,若是没有当年那事,栖儿只怕做得还要比陛下好。” 此言一出,母子神色大变。这样的话现在可以大逆不道啊。 楚梦栖心下沉吟:瞧着皇兄最近顺风顺水,太后这是来挑拨离间? 青太妃回道:“往事不过戏言,陛下英明神武。大遂有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乃是百姓之福。” 太后眸眼垂了一垂,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眼下西蜀叛军已经退回葭明关,北都暂时脱险。春耕又在即,诸事繁多。加上去年又忙于惩治汪氏一族,这朝中空缺甚多,陛下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手。别的不说,就宰相一职陛下现在都还没有选定人选。陛下虽然年富力强,可再忙也只是一个人。听皇后说起陛下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日夜操劳,哀家也真真是心疼。栖儿与陛下兄弟情深,想来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如此辛苦。若是有机会好歹劝劝陛下保重身体,他才是大遂的国之根本。” 尽管楚梦栖会给皇帝一些建议,实际上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让他走到明面上来。这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楚梦栖不明白太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母者替子女考虑本是天经地义,但是太后到他这边而来诉苦就有点莫名其妙。想到此处心中冷笑:若是真关心,就上胡氏在朝堂上少使点绊子比说再多好话都管用。 宰相一职皇帝给谁也不可能给胡氏一族,好不容易赶走汪氏,再让胡氏上位。加上后宫太后辖制,皇帝这是给自己扣上枷锁。 “皇兄勤于政事,是辛苦。儿臣有机会会好好地劝他的。”楚梦栖避重就轻,不言政务只言兄弟。 见楚梦栖不接话,太后点点头。 青妃母子与太后实在没话可说,几人又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太后也觉得无趣,施施然走了。 目送太后走远,青太妃脸色凝重。她能安于后宫这十多年,多半因为有个不会成器的儿子。今日太后一番有意无意的敲打,让人有些不安。 楚梦栖神色平静:“看来儿臣应该早点搬出宫去,不然留下来要惹出多少是非。” 青太妃心中不舍,也觉得命该如此。 太后去往沐心斋的事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三个人在内堂聊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太后出门的时候脸色很是轻松,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问题。 皇帝朱批的手微微一抖,迅速又继续写下去。 最近太后与胡氏逼得太紧,朝堂之下后宫之中都在谈论宰相的人选,都明里暗里要把这个位置给胡氏。 皇帝不是不头疼,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很累。但他却万不可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又转手他人,再受人挟制。 宰相一职绝对不可能给胡氏! 太后此时去沐心斋,到底与青太妃母子说了些什么。想到之前太后那句话,皇帝有些不安。 皇帝抽了个空,去看望楚梦栖。 刚才沐心斋只见宫人内外忙忙碌碌,正在收拾东西。 楚梦栖与青太妃在室内抄经书,悠然自得。 行过礼,皇帝开门见山:“今日母后来过?” 楚梦栖如实回答:“太后关心臣弟的身体,特来看望的,送了好些滋补的东西。” “只怕她突然来此还有别的心思吧?”皇帝细瞧着青太妃母子,脸上并无半分异样,心中稍安。 楚梦栖与皇帝并不生分,如实道来:“太后关心陛下而已,陛下近是操劳国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听说宰相一职尚未有人选,太后体恤陛下辛苦。让臣弟劝陛下凡事不必事事操劳。” 皇帝无声冷笑:“辛苦?她只不过是想要朕早日把这个位置给胡氏而已。之前三番五次暗示,都教朕给遮掩过去。这会她又走你这边,想来也是向朕施压?” 第201章 心系一人 楚梦栖肃然:“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宰相一职应当早日落定才好。不然朝中人心惶惶,对陛下也不是件好事。眼下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陛下若有能臣相助,必定事倍功倍。” 皇帝看着一脸郑重的楚梦栖:“你知道的,宰相一职朕属于你。等你大好朕便下诏令,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朕身边。那些臣子朕是一个都不想念的,谁知道他们背后到底站着谁,心里又想着什么。只有七弟你朕是完全信任的。有你站在旁边,朕才能安心。” 换作旁人,谢恩还来不及。只是对于楚梦栖来讲这并非什么大权在握的好事,相反却是把他架在烈火上烤。 而且他心不在焉,只想回离川去找五娘。 对于权力,楚梦栖向来没有太大想法。 即使楚梦栖别无他念,这个宰相也是他做不得的。离开北都十年,没有根基当这个百官之首的宰相就像是建空中楼阁,只有皇帝信任是远远不够的。 朝中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平衡好的。 胡氏一族扎根数十年方得今日之力势,还有新贵们也蠢蠢欲动,想趁着皇帝掌权之际出人头地。 加上他之前的谶语,他若留在朝中,有心之人大可做文章。到时朝野不宁,他就是罪人。 楚梦栖没有犹豫婉拒:“陛下万万不可做此想法。臣弟惶恐,宗室子弟不得为官,也是大遂祖训。陛下不能因为臣弟而坏了祖制。而且宰相一职位高权重,乃是百官之首。选之要慎之又慎才是,千万不可因为兄弟之情而有所偏袒。且臣弟自认为没有宰相之能,还请陛下另择贤臣。” 当年大遂先祖定下这条规矩是防止宗室干政坐大,在朝中结党营私,影响皇权的稳定性。 皇帝继续劝:“你治理离州就很好,为何不愿意到朕身边来大展拳脚?这天下是楚氏的,你也姓楚啊。” 楚梦栖捉摸不定到底皇帝是在试探还是真心,但他真的不想留在北都。 “臣弟身体不好,实在无力担任此职。还请陛下体恤臣弟。” 皇帝怔忪,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的梦想,为了高位争得头破血流。而楚梦栖当真是一点都不眷恋。 “当初我们兄弟二人说过,将来无论谁为君谁为臣,都要辅佐对方治理天下。”皇帝还是动之以情。 楚梦栖摇摇头:“陛下现在恩威正盛,不必再横生枝节。朝中不缺贤能之士,陛下应多与他们亲近,不必纠结于臣弟。臣弟替陛下镇守边疆,也一样是替陛下分忧。陛下心系天下,臣弟只想心系一人而已。臣弟的心胸没有那么大,只能装下几个人。所以皇兄是陛下,而臣弟只能是臣。” 皇帝若有所思,不再劝说。 五娘远在离州,楚梦栖这里在想她了。没有提她一个字,却分明中从他点漆般的眼眸看到深沉的思念。 皇帝没有体会过牵挂一个人的痛苦 ,他只有懊恼悔恨。为了说服自己当初的情不得已,编造那么多谎言,却在楚梦栖这里心系一人而已碎裂开来。 自开蒙以来,先生教导是天下为先,百姓为重,美色毁人骨。作为皇帝,任何个人的情感都应该被忽略,都不是一个明君所应该有的。 “臣弟在宫中养病多日,与规矩不合,也该出宫去。听说陛下替臣弟找了一座好院子,臣弟在此谢过陛下的恩德。” “这么急着出宫?” “先祖遗训,皇子成年必离宫。之前养伤情有可原,现在臣弟大好,是应该出宫去。不然御史又要挑陛下的刺。还请陛下见谅。” 楚梦栖在宫里这些日子,皇帝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无论是西蜀叛军压境还是春耕事宜,都能从他这里听到好的建议。千头万绪只有他还理出一二来,剩下的摸索着也能解开。 皇帝已说习惯楚梦栖在身边。 回去的路上,皇帝有些不快。何总管小心跟在身边,盯着苗头也不敢多问。 楚梦栖回绝倒是意料之中,他不愿意让皇帝背负太多的骂名。时下皇帝权威正炽,不必为一个宰相之位而惹来非议。 只是那一句心系一人倒让皇帝有些出神。 楚梦栖为了五娘,可以舍弃权位。 “去鹤福宫。”皇帝难得露出疲惫之色。“朕好久都没去亲安了。” 太后知道皇帝要来,却不知皇帝来的这样快。果然说的做得再多,都不如动一动他心上的人。 “儿臣请母后安。”皇帝按规矩行礼。 其实自从上次因为楚梦栖的事母子俩人吵过后,皇帝就没有登门请安过。后来遇到连续的麻烦事,自然也略过。若不是楚梦栖之事,皇帝也不想上门。 说是母子,实是情如仇敌。两个人都想把天下的大权都抓在自己手里,见不得对方比自己强。 权力向来父子反目,何况是这种虚情假意的母子情分,更是受不得现实一击。 太后手心向上,虚虚地抬了抬。似笑非笑:“陛下国事繁忙,难得有空来请安。” 张宫令看着太后脸色,悄悄领着宫人退下去。 空旷的内殿之中,唯余下高坐的威严太后,与站立的皇帝。 皇帝道:“是儿臣不孝,以后会多多来请安。” 太后道:“陛下的有没有孝心原本不是在请安之上。” “母后是天下的母后,自然天下安好母后也安好。” “听太医说,皇后又有了身孕?”太后说得不惊不喜,“想来国丈很高兴。若是皇后此胎再得一个皇子,这胡氏满门的荣耀便是无极。雅妃若是还在,不知道会不会高兴呢。”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太后这是连基本的母子颜面都不顾及。 雅贵嫔小产后缠绵病榻,一听父亲汪渤被判斩首,在章华殿前跪了一夜求情。 那夜秋雨呼啦啦地下一夜,第二天雅贵嫔便不大好,没过几天就薨逝。皇帝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封为妃风光大葬,算是全了这近一年的夫妻情谊。 雅妃的葬礼由皇后操办,皇后也惋惜不已。那样美丽娴雅的一个女子,就这样葬在深宫之中。皇后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说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得知雅妃死讯,皇帝也难过。只是当时情况不允许皇帝有太多的情感放在一个女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天家的无情吧。 太后知道皇帝冷血,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冷血。 皇帝对皇后母家并过多的恩赐, 连国舅的官位也只是一个闲职。 第202章 反噬 被戳中痛处,皇帝也不示弱,质问上座者:“母后这样戳儿臣的心窝子一点都不心疼吗?” 太后冷眼毫不掩饰威胁之意:“皇帝也不是没有心疼过哀家吗?前朝之事拖了许久都没落定。难道对于皇帝来说一个身负谶言的弟弟比母家更为信得过?皇帝年轻,记性应该不会差到当初是如何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之子一步步走到如今万万人之上的吧?” 皇帝漠然:“儿臣自然不会忘记母妃是如何被人强迫喂毒,死不瞑目!”皇帝眼睛染满了愤怒,浑身紧绷,双拳攥紧,恶狠狠地盯着太后。 提及往事,就看谁比谁更心狠手辣! 太后被皇帝这一句惊到,心中骇然:当年之事皇帝居然知晓。而这些年他还在自己跟前装得若无其事! 一阵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太后本只打算用要挟,却撕开母子虚假的外衣。 揭开心底伤痛,皇帝上前两步沉声道:“当年母后毒杀马贵人,只是想名正言顺收养朕。这些年来,母妃死前的景象总是会浮现在眼前。朕,从来没有忘记过杀母之仇!但正如太后所说,没有您没有胡氏,也就没有朕的今日高坐龙椅。所以朕还是愿意配合太后演着母慈子孝。” 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心中演练了千万遍,脱口而出。说完最后一个字,皇帝觉得从骨头到血肉,都轻松许多。 “哈哈,当年本宫是多么眼瞎才会选择把你养在身边,还处心积虑把你推向龙椅。你恭顺的羊皮之下居然是长着饿狼的獠牙!”太后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气急攻心,语无伦次“早知如此,我就应该选择楚梦栖!” “母后,你也说了,早知如此,现在为时已晚。现在龙椅上坐的是楚梦梧,而不是楚梦栖。”皇帝神色平静,并不因为太后的言语而有所动。现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很难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太后心中悲愤难当,看着楚梦梧一脸风轻云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胸有成竹的样子更是气愤。 怎么只能让她一个人不好过呢,要不好过就大家一起不好过才痛快。既然要撕下虚假的面具,那么大家都不要好过! “陛下是不是还对离王妃念念不忘?可惜她是你的弟媳,哈哈。世上之事总不能都如你所愿。你总不能做出抢弟媳的事来。楚梦栖是你的好弟弟呀,替你卖命替你出生入死,也替你娶了高翎。” 皇帝神色终于有些波动:“这些事与母后无关。” “陛下可还记得你成婚前一晚在乾元殿里做的选择?”太后脸上似笑非笑,自己不畅快皇帝也不要太得意。未到结局,谁是胜利者还不一定! 那一晚的事皇帝怎么可能忘掉,为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他选择与胡蕴成婚,接着又下了第一封太子令。 平南侯私通敌国,谋反,全家尽诛。 从与高翎成婚的喜悦到下令尽诛她全家,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而已。 他从天下跌入地狱,从此万劫不复。 每每到此处,皇帝就觉得心痛难安。无数次想如果当时他选择与高翎成婚,成为一个边远的离王, 是不是就如同楚梦栖一般能与高翎相亲相爱。 可是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百官跪拜在自己脚下,这种高高在上,能够轻易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更好。 太后狞笑道:“其实那两道圣旨只有一处不一样,一道圣旨是娶胡氏女胡蕴为正妃,封太子。” 皇帝眯着眼看着太后,这事他知道,并没有什么意外。 太后轻笑两声继续:“另一道圣旨是娶高氏女高翎为正妃,封太子。” 皇帝脸色大变,目光寒意尽露。 “当时先帝身体已然不行,随时都可能驾崩,除了你没有别的皇子可选,执意要你成婚之日立你为太子。这件事本宫当时左右不了,反正都是你太子,对本宫来说太后是当定的。本宫怎么可能把太子这位给夏王。可是如果你娶了高翎,本宫对你的掌控恐怕就要弱上几分。如果你娶了胡蕴,那么皇后之位就在胡氏之中。即使你不偏心胡氏,还有胡氏所以出小太子!” 是啊,当时父皇病危,她怎么可能把太子之位给别人?太后能掌控的皇子只有自己。 皇帝只觉得周围有一股他无法逃避的洪流涌来,令他有些窒息。无数的刀刃从他身体穿过,痛彻心扉。 “但是你最后选择娶胡蕴,抛弃了高翎。你是不是觉得是受了本宫的逼迫才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皇帝觉得太后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一见到皇后他脑海里都会想起当初他拿起那个卷轴时心中的无奈。 “其实本宫根本没有逼人,只不过给你指了两条都通往太子之位皇权之巅的路而已。是你自己选择权力抛弃高翎,你还要把这锅一直由着本宫来背。楚梦梧,现在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后悔?如果当时你说娶高翎,或许执政前期都不会受到那么掣肘。高翎,多么漂亮聪明能干的小姑娘啊。可是你就为了自己把她全家都杀了。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畅快?” 皇帝浑身紧绷,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诛灭高家的事归咎于太后当年的逼迫,如今听来倒好像是真的是自己抛弃了高翎。 太后帮他撕开虚伪的皮,露出血淋淋的内里,里面早就被权力腐蚀得糜烂不堪。所谓真心所谓本性,早就化成令人恶心的脓血。 “所以楚梦梧,你一直都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你选择背弃自己的初心走上这皇权之路,注定要鲜血淋漓,痛苦麻木!你享受了权力带来的酣畅怎么能心安理得去享受儿女情长?!”太后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唇嘶吼道。 心中有悔恨有不甘有愤怒,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最后终于还是反噬自己。 皇帝闭上眼,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汹涌波涛。 那一刻,杀意涌上心头。可是皇帝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母后,您既然如此了解朕,自然也能明白朕现在心里的想法。” 太后丝毫不惧,还露出得意的笑容:“你想杀了哀家?那就来杀好了。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第203章 赵将军许久不见 皇帝仰天一笑:“母后是想让朕背上弑母的罪名,让天下人都唾骂、厌弃朕,让史官写在青史上让后人骂朕,朕就会背负骂名然后遗臭万年?” 太后笑笑,他说得不错。大遂以孝治天下,就连皇帝也不能背负起弑母这样的恶名。 隐忍这数年,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皇帝现在正是大展拳脚、实施抱负的时候,如果在此时背负上骂名,朝堂百官与天下百姓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他又能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天下人的怀疑与谴责。 短暂的情绪激动后,皇帝突然想明白太后就是想激怒他,让他做出些追悔莫及的事。皇帝怎么能如她愿呢? 皇帝冷笑道:“母后,儿臣感激你多年的养育之恩,既然前几十年的母子情分走到今日您我依然是母子,是天下臣民的榜样。您应该安享晚年才对,儿臣怎么会做弑母这种遭天谴有违伦理大逆不道之事。儿臣会好好供奉母后的,尽一个作为儿子的孝道。” 激怒没有效果,太后头一次感觉皇帝已经不受她控制,已经感受到这个年轻皇帝身上带来的压人威慑。 太后怒从心起,气得浑身颤抖,他这是威胁自己吗? “你……” 太后气急败坏的样子真令人解恨! “母后若无事儿臣告退!祝母后万寿无疆,长命百岁!母后要记得,反正这万里江山下一个做主的也是胡氏之后,所以母后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才是。儿臣告辞!” 太后咬牙切齿:“楚梦梧,你不要忘记楚梦栖的谶言,他才是命格极贵的那个人!当初西蜀叛军你舍不得,难道说你会一直舍不得?不要忘了,高翎还在离州等他回去呢。难道你想一直留楚梦栖在北都不成?楚梦栖此人城府可比你我想像中要深得多,你难道要放他回离川?” 挑拨离间?哼!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皇帝转身施施然走了,只留下一个意气风发挺拔背影。 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辗转反侧,皇帝无数次说服自己要报仇,所受的委屈与折磨都是为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替母报仇。还有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与不甘,要向那些看不起、欺负自己的人证明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这些都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动力。 可是真当一切都揭开的时候皇帝内心反而没有那种彷徨与伤痛。原来自己一直默默忍受所渴求的东西如今都已实现。 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的楚梦楒生死不明,太后对自己失去掌控能力,文武百官听命于自己。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处处受人威胁、受人辖制的皇帝。 皇帝感受前所未有的畅快。 临行前,皇帝看一眼依然巍峨华丽的鹤福宫。以前总觉得这座宫殿给人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在看它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房屋而已。 眼前春阳肆意,再也感觉不到冬天的那一丝寒冷。 冬天已去,春光正好。 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突然从头顶飞过,何总管不经意地抬头发现皇帝嘴角有一丝笑容。 次日,皇帝下诏任命宰相一职。非胡氏一族,朝堂内外大惊,这是皇帝要与胡氏决裂的开始。皇帝采用楚梦栖的建议,并未对讨好胡氏的官员进行责备,既往不咎。若是以后犯事,严惩不贷。 没过几日,楚梦栖搬离皇宫。 离宫那日皇帝送行,楚梦栖提出回离川。皇帝不允,朝政尚未平,需要他的辅佐。 楚梦栖笑着那就多看看北都的天,吹吹北都的风。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向南方。 一切仿佛都将尘埃落定。 春夏之交,赵措平定胡奴后,领着一支骑军连夜南下,与左蒙一起内外夹击葭明关。葭明关破,赵措长驱直入蓉城,未及两月,汪渡被杀,西蜀叛乱平息。 皇帝下令剥夺夏王封号,夫妻二人贬为庶民,押解回北都。 伴随着限定日期越来越近,左蒙好像并没有把楚梦楒夫妇交出来的意思。 赵措不明白左蒙这是什么意思,这大半年他都在路上奔波,杀通胡奴又在皇帝的授意下突袭西蜀。本来他对攻破葭明关没有把握,哪知左蒙真的从关内响应他,两人配合默契一战成功。西蜀天险攻破,又一路直杀蓉城。 想等着带上楚梦楒夫妇一起回北都受封赏,左蒙一会说楚梦楒病倒,一会又说道汪玟不舒服,就是不肯把藏着的两人交给他。关键左蒙把这两人藏得很深,赵措派出最厉害的探子都没找到他们的下落。 这一日赵措再也不装糊涂,向左蒙挑明,如果再不交出两人及其子女, 那么他就以乱党处置左蒙的离川军。 无诏擅入,视为谋反。赵措手上正好有评判的权限,同样也有评判的能力。赵措麾下的北军战功赫赫,威震胡奴。擒获几千离川军也不在话下。 赵措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世子的稳重俊雅,眉心下沉,将军威仪迸发。 瞧着赵措脸上的杀气,左蒙心想这才是赵措真实面目吧。这些北都人变脸可真快,昨天还左兄长左兄短,今天就威胁。若是再拖上些时日,怕是真要动手。赵措只服从皇帝的命令,也无可厚非。 左蒙从容行了一个军礼道:“赵将军莫要生气,王妃已到蓉城外。赵将军要人就跟王妃要吧,就不要再为难末将。” 赵措哑然,高翎居然到蓉城了?! 再次来到夏王府,五娘觉得有些陌生。守卫森严之下的安静,安静得令人压抑。 赵措一早就等在里面,不过脸上没有一点欣喜,只有不安。不知道离王妃把楚梦楒握在手里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高离王妃真的不放人,自己到底动手还是不动手。 能够平定西蜀,离川军出力不少。若在此时反目成仇,也太快了些,也太令人寒心。 离川军眼下可没有动的理由,只是皇帝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呢? 闻得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发出的摩擦声,听到有人禀报:“离王妃到!” 赵措收拾起心情,安然:如今相见,却各自有各自的立场。 “赵将军许久不见,更见英勇。听闻赵将军击杀胡奴五百里,杀得胡奴丢盔弃甲,可谓是战功赫赫。不愧是靖国公世子,战场悍将!”五娘上来就是一通马屁。 第204章 我们回家 赵措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身银色铠甲,头发束于头顶,手持红缨长枪,英气十足。恍惚之间想起当年与她的校场较量,那股英气不逊男子。 “离王妃坐镇离川,指挥离川军偷袭西蜀,遏制西蜀叛军。西蜀叛军覆灭,离王妃功不可没。”赵措也回敬。“只是陛下命我押楚梦楒一行人返北都,还请离王妃将人交给末将。” 五娘笑笑:“陛下都没把离王还给我,凭什么要我把人还给他?” 赵措蹙眉,皇帝似乎有把离王羁留在北都的想法。 完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赵措搪塞道:“离王殿下于社稷有功,去年冬天遭火灾受伤,陛下留他在京养伤也是应该的。楚梦楒现在为庶人,皇帝有令押送回北都受审,还请离王妃高抬贵手。” “这些场面话你我都不要说了,烦请赵将军给陛下去信,离王归,楚梦楒回。就说是离王妃思夫情切,夫妻分离已久,还请陛下成全。若是这些不够,那本王妃再去信北都,蛮族造反,百象乘虚而入,情况十分危急。若没有离王坐镇,离川离府危矣……” 五娘语气很轻,可是赵措听得耳朵只觉得一股铿锵之气。 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赵措一个脑子两个大,简直比上战场还折磨人。 但是看五娘坚定的眼神,此事怕没有回旋的余地。赵措思索片刻之后决定把这个球踢回去:“那我马上写信入北都。” 五娘嫣然一笑,赵措只觉得风华绝代。 暗想当年庆幸没有娶她,要真是娶回这样的一个刚烈的女子自己怕是架不住。 也不知道病恹恹的离王是怎么驯服这匹小野马的。 说罢,五娘把手里的长枪扔给站一边的左蒙,右手顺势搭在赵措在肩上:“赵措,记得当初在较场上他们都说你故意输给我,要不我们今日再拼一场?” 赵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只能一动不动。对方的要求赶紧回绝,眼下她是离王妃,输也不是赢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比。 “功夫有什么好比的嘛,不如我们比比别的。” “比什么?” “喝酒吧,蓉城的芙蓉醉醇香浓郁。来蓉城天天都是烦心事,还没好好地喝过。” “好!” 左蒙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人出门去:分明刚才还剑拔弩张来着,这会又是并肩同袍。 这女人的心思可真折磨不定。 # 秋风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清晨缓缓驶出北都北门。 坐在车上的是母子,老妇人一身青衣道袍,并无半点装饰。年轻男子一身玄色,肤色被衬得更为白皙。 离别之际,撩开车帘,只见高大的城门渐行渐远。 终于还是走出困了她一生的牢笼,老妇人还有怅然。 年轻男子道:“母亲难道是舍不得吗?” 老妇人摇摇头,欣慰道:“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天能够离开。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留下皇帝一个人在这里,于心不忍。当初我答应过马贵人要好好替她照顾梧儿的。” “陛下现在一国之主,身边有那么多人的伺候,母亲不用担心。等回到离川,让五娘再给您生几个孙子孙女,到时你可得很费心照顾他们了。” 老妇人被儿子描述的前景所染,离愁别绪也淡去。 一身便服的皇帝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马车渐渐消失的远处,一言不发。本来说好不送的,好多话已经说过。但还是忍不住想再看看他们。 “在朕有生之年,你不能再次踏入北都!”皇帝记得自己说这话的是决绝。 是留是去是杀,皇帝一时间不能决断,犹豫许久。 离王楚梦栖已不是当初那个无权无势的病弱小子。若是楚梦栖不能留在北都帮助自己,把他再次放回离川,没有顾虑是假的。 只是皇帝没想到的是离王妃居然以楚梦楒作为交换条件,也好,也算是给自己不杀他的一个理由。 皇后顺利诞下一位小公主,模样十分乖巧。 “陛下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位亲人。这世上欢聚总有别,陛下也放离王回去吧。不出几年必定也会传来好消息的。”皇后如是劝他。 折磨离王,也是折磨皇帝。 一边是不舍的兄弟情谊,一边是朝堂权势的平衡。 皇后不知道那一日皇帝与太后说了些什么,母子二人连装模作样都不装了。 太后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大有生死不复见的势头。 皇帝把生母的牌位公然供奉在沐心斋,吩咐宫人日日上香。再也不忌讳别人谈论起他的生母是个卑贱的宫女。 看看高远的天空,皇帝觉得身边空无一人,终究自己还是做了孤家寡人。 楚梦栖担心行路太快母亲身体受不了,心中对五娘十分牵挂,也让车队慢行。也带着母亲一一造访路上的道观。 一路之上楚梦栖还看到一片丰收的场景,比来时好得多。 皇帝的还地政策很有效,打击汪氏后,胡氏也不敢为非作歹。官道两旁忙着秋收农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今年风调雨顺难得的一个好年景。皇帝又下令减免赋税,至少今年不用挨饿。 楚梦栖瞧着他们脸上的对未来充满希望,忍不住给皇帝写了信去,满纸都是一路见闻。 皇帝收到加急送回的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看满脸笑意。这是他能感觉到最真切的成就感,他的百姓终于吃饱了饭。 何总管瞧着皇帝脸上舒心的笑,终于也松了口气。 离王母子走后,皇帝就没怎么笑过。 青太妃知道儿子挂念五娘,还是加快了脚步。 五娘收到信后就一直盘算着日子,计算着他们何日到葭明关。 葭明关的十月,绵延青山开始着上红装,竟有了些鲜艳妖娆之气。 这一日,五娘再次穿上红袍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只觉得这天地突然就没了颜色,都只剩下离王妃一身热烈的火红。 那年因红衣而结缘,今日以红衣而重逢。 左蒙感觉得到离王妃的心早就飞过了千葭明关。 五娘遵守诺言,把楚梦楒几人交给赵措,叮嘱路上不可怠慢他们。 几人正道别,一行人马穿过了葭明关。大大离字十分醒目。 是离王的车队! 五娘连余下的没说完的话都不说了,原本平和的眼神立刻闪起光,策马奔跑。 风从耳边匆匆而过。 楚梦栖闻得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撩开帘子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骑着白马朝他奔袭而来。 他想起那个站在火光之中的红衣少女,灼灼烈烈。一如眼前。 只是现在他不必含羞不必顾虑什么,她是他的高翎他的五娘他的妻他的王妃! “楚梦栖……夫君!”五娘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只觉得双眼酸涩。这期盼太久太艰难,最后几步她勒住缰绳利索地跳下马来,朝他跑来。 楚梦栖也从马车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把迎面而来的红衣揽入怀中,眼前景象千言万语都是多余的。 五娘双手环上细腰,感觉他又瘦了一些。将头埋入坚实的胸膛哽咽道: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