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是灯》 第1页 [现代情感] 《偏偏他是灯》作者:纵虎嗅花【完结】 「她对别人永远周全懂事,唯独对我,睚眦必报,任性妄为,是我人生的颠覆者,也是救赎者」 「我怕黑,偏偏他是灯」 周天离年级第一最近的那次,天降梁嘉树,少年长着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自此,梁嘉树回回年级第一,她以为他碍眼极了。 后来,周天才清楚,她不是讨厌梁嘉树。 最开始,梁嘉树以为周天是一个贫穷又清高的优等生,直到他发现女生的一个秘密…… 后来,她彻底入侵他的生活,破坏他,报復他,重塑他,以及爱他。 拧巴少女x忧郁少年 #双向暗恋##非典型火葬场##强强##he# 註:「我怕黑,偏偏他是灯」此句引自网络。 *************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欢喜冤家 一句话简介:一场旗鼓相当的暗恋 立意:相信爱就像相信生活那样 第1章 雨来风急,料峭的春寒杀了…… 雨来风急,料峭的春寒杀了个回马枪,学生们抱怨着把好不容易脱掉的厚衣服又套在了身上。 开学第一次月考成绩排名出来了,宣传栏前,黑压压的人头涌动。 身为本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附中的竞争一向激烈。每次考试,排名永远牵动着学生老师家长三方的情绪,周天混在其间,很安静,眉眼间是常年不变的一股疏离感。 这是她离年级第一最近的一次。 「班长,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同桌冯天赐替她抱不平,「这个这个,梁嘉树,到底是哪来的,以前都没在名次表上见过这号人,凭什么突然就考了第一?」 周天没有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梁嘉树三个字,以及他的分数,她第二,然而总分他甩了她三十多分。 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在附中这种学校,不应该是这么大的差距。大家的成绩,向来咬的很紧。 周天是中等水平考进的附中,她不是特别有天赋的那种类型,但够刻苦,年级排名始终保持在前十。 在附中,月考年级前二十都会被称为「清北之星」,这一次,周天觉得发挥好极了。当时,大家照惯例心照不宣地对着答案,并且谦逊无比,嘴里最爱说自己考的不太好。 「走吧。」周天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里面装着同学们捡来的各色瓶子,她是班长,要负责把这些东西送到附近的废品站,换成班费。 周天做这种事,永远游刃有余,且从容,且寻常。 冯天赐觉得自己永远做不来,毕竟,拎这种夸张的蛇皮袋,总感觉像个进城务工的。她没有歧视农民工的意思,只是青春期特有的敏感作祟--太容易觉得丢人了。 一场春雨刚过,门口小吃街支起的雨棚没来得及撤下,各个摊位就涌进了成群结队的附中学子们。 周天妈妈黎梅的摊位简陋,但生意不错,她家的炒河粉摊位前永远排着不短的队伍。 大家都知道高一(1)班的美女班长家是卖炒河粉的。 这在冯天赐看来,又是另一种……不好意思吧,她父母是双职工,非大富大贵,可也没吃过穷的苦。她习惯性地看着周天去帮黎梅的忙,心里面,油然而生的依旧是佩服。 在附中,没有人不佩服周天。 她那份云淡风轻,连老师都要夸赞她心智的成熟和坚韧。这个年纪的中学生,青春期,或多或少地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虚荣心。周天常年穿校服,朴素、大方,大庭广众之下替妈妈卖炒河粉,从不觉得丢份儿。就这一点,老师们清楚,对于十几岁的优等生来说真的很不容易。 而黎梅这个人,微胖,圆脸,人看起来和气而亲切。周天显然没遗传她的半分特质,她像爸爸,高挑,五官有点冷,隐约桀骜,但悉数压在一张表情不多的面孔深处。 周天很自然地接过铁锅,让母亲休息一下。 女生看着纤秀,力道却不小,勾火,颠锅,一套流程万般纯熟,香气上下翻腾不止。而旁边,黎梅则忙着给学生们拿烤肠。 「微辣,加牛肉。」 「不要葱花,酸豆角多放点儿。」 「我要带鸡蛋的,不放辣鲜露!」 女生平静地点点头,面对着七嘴八舌的声音更显得人沉默。 「俏俏,累了吧,妈来。」黎梅喊周天的乳名,因此,很多人都知道周天还有个名字,男生们促狭,也只敢在寝室里说什么周俏俏,完了,是一阵闹笑,abb式的名字总是自带可爱光环,但周天是班长,高冷美人,成绩又拔尖,没人敢随便开她玩笑,用学过的文章说,她是那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女生。 人群忽然有了阵骚动。 队伍里的女生们频频勾起脖子扭头张望,捂嘴偷笑,很显然,这是高中女生见到秀色可餐男生的惯常反应。没办法,读书那么累,这种让人眼前一亮心跳加速的机会是躁动青春期的恩赐。 周天是在听到「梁嘉树」这三个字时,慢慢抬的头。 少年很英俊,她迅速瞥了眼站在队伍最后面的男生。恰巧,对方碰上她的目光,非常快,周天觉得两人对视的瞬间,也就一两秒钟而已,她挪开视线,很自然。 男生身形颀长,站在队伍里,鹤立鸡群,眉眼英俊但面色有些苍白,他今天第一次到学校上晚自习,正式回归校园。 第2页 再帅的人也要吃饭,因此,当轮到他时,周天听见男生那种像流水一般沉静又动听的声音响起: 「可以少放油吗?我吃不了太油腻。」 这就小看她家的河粉了,周天抬眸,女生清亮的眼眸有种很矛盾的东西交织,倔强又脆弱?梁嘉树本来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很快,他发现真的是错觉,女生漠然地告诉他: 「我们家河粉上色均匀,不油腻。」 梁嘉树同样是话很少的男生,他点了下头,手插兜里像一条安静的鱼。 为什么是鱼呢?周天也不懂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 「微辣?中辣?葱花蒜米都要吗?」她用一种平静而流利的口吻问话,梁嘉树看看她,似乎有点无动于衷,「都行。」 什么叫都行? 周天嘴角微扯,勺子在锅里转油。 「加鸡蛋还是加牛肉?」 「都行。」 「那我放牛肉了。」女生自有她的一丝狡黠,牛肉的贵点儿。 对话简洁,而且毫无用处,周天对他没所谓的态度倒也反应不大,直到她发觉,男生淡淡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颠锅的动作上,才把嵴背挺得更直。 然而,她绝对不会表现出任何侷促和不安,相反,只是笃定地帮男生炒好这份河粉,包装完毕,递给他。 「谢谢。」 梁嘉树在围观的目光中离开,男生腿修长,身材令人赏心悦目。以至于走远了,留下的女生还在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周天其实早就「认识」他,应该说,很多学生都认识他。梁嘉树是第一名考进的附中,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不知怎的,他一天也没来过学校,传言乱七八糟,有说他出车祸的,生大病的,抑郁症的……总之,他压根没进入附中学习,一直是休学状态。 然后,一上来就考了年级第一。 这种人真招人怨恨。 周天袖口依旧高卷,她熟稔地收拾着小桌子上学生们扔的卫生纸,丢进罩着塑胶袋的碗中,一揭,再悉数放进垃圾桶中。一身油烟味儿很重,她不饿,真的是熏饱了。 「俏俏,去吃点别的吧,喝碗馄饨或者别的。」黎梅给她塞钱,周天嘴里说好,买了份饼一碗粥,很斯文地吃完,轻声劝母亲,「妈,你多吃些,晚饭只喝小米粥不行的。」 「减肥,妈看了微信上的文章,这个年级胖了可不好,本来就血脂稠,再吃更不得了呢。」 黎梅跟女儿说话,永远是欢欢喜喜的语气,从不发愁。周天笑笑,黎梅开始催她赶紧回教室,摊子不收,晚自习下课后还能再来一波学生。 这个时间里,黎梅也不闲着,她手巧,从三轮车里拿出针线,就着昏暗灯光,做些小包被之类婴儿用品以及幼儿园三件套,挂淘宝上,卖的倒还可以。 周天总担心她要把眼睛搞坏,当然,劝说无果。 父亲早逝,留下一大笔债务,这些年,母亲从没想过耍赖,一个女人,既要还钱,又要供周天读书,可想而知的艰难。但母亲永远笑眯眯的,从不说丧气话,骨头硬的很,还丈夫债务这种事在她身上是天经地义……周天扭头看看母亲,灯下,橙黄的暖光里那个身影晃动,夜色瞬间淹没所有的情绪,她深吸口气,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教室里有人小声讨论题目,周天进来时,冯天赐立刻跟她挤眉弄眼:「班长!」 不用说,冯天赐又被数学题卡住了。 但数学也不是周天的强项,在所有科目里,数学相对来说,是最弱的。 「你看到了吗?」冯天赐朝她努嘴儿,眉飞色舞,「那个,那个第一名居然来我们班,他好帅啊!」 周天笑笑,完全是对冯天赐这种幼稚口吻的包容。 梁嘉树坐在了最后一排,而且是单人单桌,因为班里没有多余的人给他配同桌了。 男生腿长,坐在那里也许有点不太舒服,他戴着耳机,低头勾画题目,没有很专注,反倒显得漫不经心的。 他胃里正造反,周天卖给他的那份炒河粉,怎么说呢,味道确实很好。奇怪的是,吃下去一会儿,胃就不行了。 周天甚至都没往后面看一眼,她「哦」了声,坐下来,认真做卷子。冯天赐揉着鼻子在心里感慨:班长,你明明是美少女的脸,却是老尼姑的心。 教室很安静。 班主任老张进来时,咳了两声,意在让学生们抬头看他。 「同学们,咱们班……」 梁嘉树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来的,他脸色不好,匆匆走到讲台,跟班主任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张老师,我需要出去一下。」 所以,老张准备好的介绍还没出口,当事人已经离开教室。 梁嘉树吐了,而且是吐到了迎春花丛里,应该就是那份炒河粉了。 男生皱着眉,回到班里时面色更加苍白,眼眸乌黑,显得目光很深。他拿了洒水壶出来,在大家安静又好奇的目光里再次走出了教室。 老张快步跟上去,问他:「梁嘉树,是身体不舒服吗?」 「还好。」梁嘉树皮肤很白,白到有点不健康的模样,他说话永远很短,像写诗,没怎么着呢就换行了。 当然,他不太好,回来时那张脸也许是因为五官过于立体的缘故,竟带着点森郁的味道。 第3页 老张在讲台上开口:「同学们,咱们班呢今天来了个新同学,不过,话说起来不算新同学,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梁嘉树同学是第一名身份进的附中,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到今天才回到学校。班长?」 他很自然地点到周天,周天闻声站起,老张笑眯眯看着梁嘉树:「这是班长周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她。」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梁嘉树简单回应。 老张面对这种早熟又早慧的天之骄子,略显尴尬,挥手让周天坐下了。 梁嘉树很快被自己打脸,他又吐了。这次,甚至没来得及出教室门,教室里嗡了一声,周天转头,女生的视线平平地落在他身上,有点探究的意味。 老张这个时候已经走人,学生们等英语老师来看第一节 晚自习。 「王明,」周天喊卫生委员,「你拿拖把到水房回头把地面清理下。」 「好嘞!」王明是那种个头不高,但特别敏捷的男生,两臂一撑,直接从凳子上跨过来。 教室的味道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周天让靠窗的同学拉开了窗户。 其实,梁嘉树吐的只是酸水了。 「我陪你去医务室。」周天走到他跟前,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那种,非常非常自然的安排性口吻,老成稳重,和她的年龄极其不相称。 梁嘉树抬头看看女生,他面色如纸,但嘴角露出一丝瞭然的笑,很浅:「是班长?」 怎么听,都有点不屑的意思,周天耳根腾下烫了,说也奇怪,她从来不轻易脸红耳热。 女生镇定地开口:「你还能走路吗?要体育委员背你过去吗?」 她的反击很隐晦,梁嘉树捕捉到了,他又看她一眼,先走了出来。 两个好学生一前一后下楼,走到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是吃你的炒河粉,才变成这样的。」梁嘉树突然出声,他在后头,对着周天的背影说道。 女生雪白的脖颈顿时紧绷,她狐疑地收住脚步,转过身,显然被梁嘉树戳到自尊心: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卖出那么多份,同学们从没吃出过问题。」 第2章 梁嘉树看着女生一脸撇清的…… 梁嘉树看着女生一脸撇清的表情,微微扬唇:「没什么意思,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他眉毛乌黑,压住一双看不透情绪的眼睛。 青春期的那种尴尬,微妙而剧烈地发酵着。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气氛安静到诡谲。 周天下巴发紧,镇定说:「如果真是我们家炒河粉有问题,我会负责;如果不是,请麻烦你不要到处乱说,毕竟我们家就靠这小本买卖过活。」 说起家里的穷,周天语气寻常。 要不然能怎么办呢?穷都穷了,能掩饰住的吗?这个世界上,贫穷比爱意还要难掩饰。 梁嘉树不说话了,路灯下,女生的睫毛稍稍低垂在挺秀的鼻樑那投下一扇阴翳,他抿了唇: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 男生还是补充了一句。 然而进了医务室,校医询问过后,开药时,周天低声问:「多少钱?」 梁嘉树显然听到了,他笑了声,很短促,灯光下那张白的脸几乎像曝光过度的底片。 他默认周天替付这几块钱药费,而目光,一直轻轻落在女生柔顺的髮丝上。她的头髮质地很好,充满光泽,像最葳蕤的植物。 「谢谢。」梁嘉树不客气地接过药,「没带钱出来,回头会还你。」 「不用。」周天没什么情绪地回答说,「你不是说了吗?是吃我们家炒河粉才这个样子的,提都提了,我不好装傻。」 她真是……嘴巴太厉害,有着远超同龄女生的从容。 两人到楼下时,周天忽然止步,她回头,背后是灯火通明静谧如夜的教学楼。 「你数学满分,我能请教一下数学方面你有什么技巧吗?」 周天问完这句,脸莫名红了。然而女生永远能把表情控制地很好,她冷冷清清的,一丁点儿别样情绪都不会泄露。 「没什么技巧,随便考考。不过如果你想要的是满分,应该不可能。」梁嘉树轻描淡写地带过去,这次月考,客观说是偏难的,尤其数学。可是,在周天看来,这显然是一种冒犯。无论如何,她也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和他是一类人。 周天脸更红了,幸而是晚上。 一路沉默进教室,周天又沉默地坐下来,旁边,冯天赐用笔捣了下她,小声说:「班长,梁嘉树怎么回事?」 「他虚。」周天两个字概括完毕,抬起头,看英语老师拿起来了讲义。 虽然,高一的压力不比分科后,可大部分附中学子依然在学习这个赛道上各自或明或暗地努力着。这样一来,大家最放松的时间,就是课间,走廊里,常常乌压压站一排,学生们跟雨燕似得,伸着头,朝窗户外张望,有说有笑。 周天不是那种连课间都不放过学习的人,有张有弛,这才是长久之道。不过,她不追星,不议论是非,不看所谓美男,站在栏杆那只是轻揉太阳穴,以及,听冯天赐的嘴巴跟机关枪一般叭叭叭个不停。 教室里,梁嘉树很扎眼,已经有女生凑上去问题了,当然,无可厚非,他是年级第一。周天是无意转头看到的这一暮,隔着明窗,男生的脸很清晰,也很干净。 第4页 真难想像他这种人住臭烘烘的男生宿舍,会是什么样? 周天毫无预兆冒出这么个想法,有点惊到自己。 她见识过男生宿舍。 学校有次突击检查,专派女生去,周天身为班长和几个其他班的女学生干部,挨个给高一男寝打分。不得不说,男生寝室即便收拾的人模狗样,但总有一股令人掩鼻的味道挥之不去。 有人开玩笑说,这是男人味儿。 脚臭、汗臭、各种臭……大家一下瞭然:果然说是臭男人呢。 梁嘉树不一样,男生身上有隐约的清新气味,如同四月蓝空。周天很确定,她在两人距离最近的剎那捕捉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第二天,周天对梁嘉树的印象就变成了--他带着一股不详的味道。 当时,冯天赐暗戳戳地告诉她:「班长,怎么有人说你家炒河粉吃了会拉肚子?」 周天的笔在草稿纸上滞了滞,她心跳很快,自尊心就像一座堤坝,忽然被洪水拍打。抬头时,女生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 「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吗?」周天有点反讽的神气,「我们家不是第一天在门口卖吃的,你也吃过,班里很多同学都吃过,有问题吗?」 冯天赐眨巴眨巴眼,直摇头,咬着笔头问周天:「班长,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周天皱眉,没吭声。 当天的生意,果然受影响。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直到周天看见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轻微拉扯了下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要排队过来的身影,就这么离开了。 周天瞥到这一幕,习惯性抿唇。 流言的传播速度,通常比瘟疫还要快。 回到寝室,周天端着脸盆去水房洗漱,这一次,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敏感,而且是那种无波无澜的敏感--似乎有人看见她来止住了话头,周天默默刷牙洗脸,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班长,物理笔记借我抄一下。」 「班长,能麻烦你看看这道题怎么解吗?」 「班长,明天我要是再起不来,你薅我头毛!」 「班长,咱们寝室今天被扣分了,是三班检查的,我看她们是找事!」 周天在寝室的日常,依旧是被各种喊「班长」,在附中,她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风云人物。在贫瘠的中学生涯里,长的好的,成绩好的,家世好的,最容易成为焦点,周天占两条,当仁不让。 但某种情绪让她煎熬了一整天,她活着,只担心两件事,成绩和钱。 因此,在晚自习快上课前的几分钟里,周天直接走到梁嘉树桌前,公事公办地说: 「你缺的两本教材还有些试卷,张老师给配齐了,让你去办公室。」 梁嘉树出来后,才知道女生撒了谎。 「老师没叫你,是我。」周天在光线晦暗的角落里镇静说。 梁嘉树颇觉意外,他无声看着对方。 教学楼静悄悄的,走廊无人,两个好学生站在尽头的窗台旁,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 周天觉得舌头都跟着发烫,还没质问,自动带了点恼羞成怒:「你答应过我的,对吧?」 梁嘉树不太明白:「什么?」 真没担当,还敢装傻?周天冷冷盯他,女生的眸子像玻璃一样纯粹:「梁嘉树,」她喊他名字时,树发轻声,最后一个音像被吞了,「你说你吃我们家炒河粉才不舒服的,我已经给你买药了,我们说好的,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 梁嘉树不知道吃她一份炒河粉,居然有这么多后续,他等她说完,措辞简短: 「所以呢?」 「为什么大家会传那种话?说我们家炒河粉有问题?」周天很尖锐地说道,「除了你,没有别的源头。」 「不是我。」梁嘉树漫不经意地回了一句,「我事情很多。」 周天嘴唇抿了再抿,她认真重申:「应该是你,男生们说你吃坏了肚子,拜你所赐,别的班也开始传了,你知道,这很影响我们家声誉。」 小本买卖……梁嘉树脑子里掠过那么几个字,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这么点事儿,不值得我撒谎,当然,不管什么事,我都没撒谎的习惯。班长,你如果觉得是我造成了你家里的损失,想要赔偿,恐怕不行,因为话不是我乱传的。」 周天的脸简直像失火的深山老林,她攥了攥拳,低声说:「我没有要你赔偿的意思。」 「那你把我叫出来,是什么意思?」梁嘉树忽然开个玩笑,「让我传授数学满分技巧吗?」 周天极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在轻视她。 但女生下一秒心理上还是窘迫了,短短几天,梁嘉树就已经是很多女生的谈资,周天知道他是那种大家口里的三好男生--成绩好,姿色好,家庭好,所以才会一来学校就成焦点。 最可恶的是,周天此刻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始终停在她身上,他在审视自己,而且,是相当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不屑?周天觉得脸上毛毛的,像被什么细小的针刺着。 他在看什么? 看过分宽大的校服,还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周天冷静抬眸: 「你不用赔偿,不过,我想让你再买一次炒河粉,你可以不吃。」 第5页 她窸窸窣窣掏了一阵校服裤兜,拿出一张10元纸币,两枚硬币,递给他:「先给你,你再给我。」 「有这必要?」梁嘉树没有接钱的意思,他站那儿,能清晰地看到女生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她眼睛很亮,非常亮。 「有。」周天嵴背像冷硬的钢板,挺拔无情,女生似乎是习惯了发号施令,她的口吻里,总带着有条不紊的指挥感。 梁嘉树觉得周天太较真了,唇勾了勾,嘴角是很浅的弧度,他接过钱,似笑似讥:「行吧。」 然而,男生在接了钱的第二天,没来上课。 第3章 教学楼每层楼梯口,都有黑…… 教学楼每层楼梯口,都有黑板,记录着这一层各个班级的值日情况。周天本来是在今日迟到那一栏上,标上樑嘉树这个名字的,粉笔硬硬的,短短一截,周天的字大气有型,「梁嘉树」三个字被写的很漂亮,笔灰簌簌地落,她指头上的粉笔印一道道的顺着肌肤纹路很明显。 笔力如刀,周天写字特别讲究框架结构,一撇一捺,平平仄,她鼻尖甚至沁出点微微的汗意,潮潮的。 卫生委员王明提醒她:「班长,梁嘉树貌似请假了,他上那个什么竞赛课。」 哦,原来他是要走竞赛的路子。 老实说,竞赛这条路风险很大,投入大量时间金钱最后可能颗粒无收,还耽误正常学习。附中算的上是竞赛强校,但这条路,跟大部分学生无缘,周天从不考虑这条路,600块一节课,她消费不起。更何况,她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过人的天分,也赌不起,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是最正确的选择。 周天听了王明的话,点点头,把「梁嘉树」从今日迟到挪去了请假栏。 从小学起,周天就是出板报的主力。那时,她才三年级,在村里读小学,后头黑板坑坑洼洼,彩色粉笔也淡,可因为稀有,是老师的宝贝。谁都想摸一摸彩色粉笔,周天不仅想摸,她还想用。老师说,咱班有没有会画画的呀,周天就说她会。 其实呢,她不会。 平时,那些粉笔都是放老师办公室的,不能放教室,被小崽子们拿去浪费可就坏事了。因此,周天在撒完谎后,拿到了彩色粉笔,她没慌,动用了所有想像的智慧,还真搞出了黑板报,又写又画,尤其是她的字,小小年纪就很有力道,撇捺点提,有模有样。这是跟村里老头学的,不用交钱,只要替老头放两回羊打把猪草。周天从小就刻苦,特别自觉,因为爸爸说,村里的孩子只有上好学这一条出路,没别的。 小周天想住高楼,想穿新衣服,不想走在满是羊屎蛋子的乡间小路上,也不想跟妈妈抬腌臜的铁皮桶去餵猪,更不想留在小学校里和同学们一起打扫旱厕,尤其夏天,一身都搞的臭烘烘的,那股味道,非常顽固地藏在衣服的每一个纤维里,令人晕眩。 贫穷其实也是一种味道。 周天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出第一期板报的主题:我的梦想。 她小学日记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梦想是出人头地。 从那时开始,周天就明白,人该说话时一定要说话,而且,要大声,哪怕是假的,也得镇定。这样,别人才能看得见你,你不发声,就永远没上台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那是后话,先把机会攥手里了再说。 她进一班,能当班长也不外如此,演讲、拉票,跟一群城里同学比着谁看上去更像个班干部。哪怕她穷,但她从不会像一个穷孩子,她总是那么冷静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 谁会因为穷而小看周天呢? 王明和很多男生一样,尊敬周天。这就很难得了,要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虽然过了初中那会全宇宙老子第一的中二期,但大家依旧都很个性,对女生有「尊敬」这种情绪,太难得了。 「班长,这是瘦金体吗?你好像字体又变了。」王明跟周天搭话,周天说,「不是,我自己随便写的,不是什么体。」 她留两侧齐嘴的标准学生头,头髮很顺,乌黑亮丽,流海下,是一双有点冷倔冷倔的眼,薄薄的眼皮那,双褶斜飞,秀气里混着隐隐的凌厉。 周天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女同学,男寝室里说起她,是一种整齐划一的小心翼翼的调侃,王明也不例外。 他用班长你真厉害的那种眼神看她,周天习以为常,她没报过书法班,没钱,没时间。这世上其实很多问题,无非就是这两个原因。 梁嘉树的名字被周天写了三天。 一直到周六,附中的住校生在放学后陆续回家,留下的,是嫌离家远周末也不肯回去的学生。周天要回去,她家住在附中东边的巷子里,离学校不算远,巷子里住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门面多,小饭馆髮廊什么的,带点城中村的气质。 周天有辆陈旧的单车,二手市场买的,非常便宜,坏处也非常明显,总是坏。周天自己捣鼓着修理,勉为其难还能继续骑。这么一路骑着,车筐里的大塑胶袋哗啦作响,被风吹的,里面装着晚上要做的资料。 拐进巷口时,张孝晨家的烧烤摊最显眼,其实,这个时候生意相对冷清,要到夏天才能彻底热闹起来。但张孝晨的烧烤生意是这条街上最好的,活羊现杀,烤技一流……可摊子前总是坐着慕名而来的三五女生,不为别的,是为张孝晨来的。 第6页 张孝晨不读书,他成绩差,早早辍学。跟周天很多年前是一个村子的小学同学,后来,周天的爸爸去县城开大车,张孝晨家也出来打工。几经辗转,两人又生活在了同一座城市。 他是这条街上的靓仔,细腰长腿,戴夸张的耳钉,一面叼着烟,一面给客人烤鱼。穿校服的女学生们喜欢死了张孝晨,你推我,我推你,一脸羞涩互相咬着耳朵,跑大老远偷来吃烧烤。味道如何不知,但烟燻火燎后面那张脸是好帅好帅的。 这种事不敢被家长知道,铁定会骂死,毕竟,这条巷子一到夜幕降临总有些暧昧气氛,带着脂粉味儿。周天看到张孝晨在那里跟女学生调笑,他指间的烟,颤颤的,眉目是那种特别凌厉的模样,像头不怀好意的狼。 周天停了单车,喊他: 「张孝晨。」 张孝晨抬头,喉头一动,「周天」两个字立刻正经了很多。 烧烤店二楼还有位置,露台那摆了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周天上来后,发觉风大很多,她拿起缺了一角的喷壶,给月季浇水。张孝晨上来时,看到的,正是女生弯腰安静照料花草的情形。 他穿二十五一条的牛仔裤,又破又油,但人是桀骜不驯的:「我听黎姨说,你上次月考差点考第一,怎么样,今晚我亲自烤给你吃,庆祝一下。」 月考前十都会奖励钱,至于第一第二,钱没差,只是第一更好听,周天想要更好听的第一名,这么听张孝晨说着,有张脸,就冷不丁地浮现在眼前,男生轻视的语气还萦绕在耳畔,她看张孝晨一眼,嘴唇开合: 「羊肉那么贵,我不吃,我问你,帮我联繫的那个事,怎么样了?」 张孝晨笑得吊儿郎当,眉峰本来偏凶,偏还啐一口:「我操,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傻不傻?」 「我需要钱。」周天面无表情回答他,「我妈现在关节不太好,总是偷吃止疼药,我周末可以拍,你陪我去。」 张孝晨眉头紧拧,吊着眼梢睨周天,说:「你是好学生。」 「狗屁。」女生温声爆粗,「要帮就帮,不帮少废话。」 张孝晨拿周天一点办法都没有,底下有人喊他,他耸耸肩:「那等我联繫。」 周天点头,跟他伸出手,张孝晨瞧得云里雾里:「干嘛?」 她头一偏,少女的脸在风里像脆弱的花枝,但神情是笃定的: 「烟跟打火机给我。」 「喂,周天,这可不是好学生该干的事。你又不会,要来干嘛?」张孝晨说这话时,带点儿规劝。 「你今天废话特别多。」周天淡淡说,她走过去,毫不见外地从张孝晨兜里找出打火机,把他耳后夹的烟捏在手里。 玫瑰花瓣一样的唇张开,含住滤嘴,她自己点了火,啪嗒一声,火苗仿佛要直窜脸上。 烟的味道奇怪,但一口一口呛到肺里的撞击感很新鲜。露台下,喧杂的街道,熙攘的人流,有人把车喇叭按的震天响,脏话不绝于耳。周天转过身,趴在栏杆上吹风。 周天的心思很深,从小就是,张孝晨不懂,所以他只是静静看她几眼,转头熘下了楼。 我一定要离开这种地方,女生没头没脑地想着,鼻底,是浓到化不开的烟火气--小饭馆们锅铲碰撞的声音格外杂乱。 「砰」的一声,不知是丢出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没扔准,掉在绿色大垃圾桶外,摔了个五彩斑斓,馊水横流,周天循声看过去,脑子里想到的是妈妈的三轮车辙上,也曾滚过的污迹。 不知为什么,青春期的沉闷乏味在这一刻,尤其明显,她勐地吸进去一口,呛到直咳。莹白的手指抖动,有菸灰落下去,周天是在这个时候和底下投过来的目光对视上的。 是梁嘉树。 他本来绝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堂妹周末不回家,连着两次,都跑来跟同学一起吃烧烤。学校里一直传西巷里有个烧烤摊位,摊主是男团脸,女生们犯不完的花痴坐公交也要来消费,梁嘉树对这种幼稚可笑的行为十分麻木,毫不关心。 但今晚不行,爷爷过寿,梁嘉林那么听话的小女生放学就没了人影,梁嘉树到学校扑了个空,他只要动动嘴,立刻就有热忱的女生凑上来告诉他堂妹的去向。 四目相对的剎那,周天心口急跳,然而,女生表情没怎么变,冷清清的,眼底迅速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第4章 两人的对视也就维持那么几…… 两人的对视也就维持那么几秒而已,周天冷着脸,人一闪,身影从露台隐匿不见。 道路边,站着孑然独立的梁嘉树,男生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 梁嘉树是那种连叛逆期都很隐晦的少年,他身体一直欠佳,人沉静,从不跟父母顶嘴,也懒得跟人争执什么,或者说,是反驳什么。他看到周天抽菸,烟雾裊裊,那后面女生的神情可以说是警惕冷淡至极,像一头突然被入侵领地的小母豹,敌意清晰。 他再次抬头寻觅烧烤店招牌时,目光一落,见周天不知从哪里冒出,她穿着校服,清清爽爽,嘴巴含着的烟早不翼而飞,人靠近时,像一朵轻盈饱满的白云,步履很轻。 「我有话和你说。」周天本来想喊一下名字,无奈,像含在嘴里的烟一样涩,索性省掉,脸上的表情因此显得有些傲慢。 她说完这句话,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第7页 梁嘉树拧着眉头望她身影,这女生,怎么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听她安排?他突然觉得想笑,所以,嘴角也就真的扯出那么点笑的意思来,梁嘉树迈着两条长腿跟了上去。 周天在狭窄逼仄的小巷口停下,转过身,两手不觉插进校服上衣的口袋里,脚上球鞋无意识地踢了下旁边石子。 「那个,你不要说出去。」她并没解释自己其实不会抽菸,第一次尝试,仅此而已,但也不喜欢解释,他看到就是看到了。 梁嘉树扬眉:「什么?」 周天便用一种你是聪明人,又何必装傻的表情看他,她有点嘲弄,脸上愈发漠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多嘴。」 她其实没那么尖锐的,尤其是跟同班同学说话,周天不热情,但绝对不刻薄,从不轻易让人置于尴尬的境地。她的周全,是赢得班级同学拥戴之心的砝码。 可梁嘉树不同,周天突然发觉,自己对他,莫名其妙就带了一丝敌意和不舒服。也许,是因为他抢了自己的第一名;也许,是因为他影响了自家生意;也许,仅仅是因为他要竞赛害的自己写了三天的名字…… 梁嘉树不咸不淡瞥她一眼,说:「你怎么当上班长的?」 周天微怔,警觉反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梁嘉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她针锋相对,他一定是太闲,或许,是想杀一杀眼前女生的锐气。 周天真的什么都没想,她又抿唇,头髮乱飞,掩映着一双明亮而倔强的眼: 「你别多管闲事。」 梁嘉树笑了。 男生笑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温柔感,很矛盾,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幽微地裂开,她心跳很闷,也很急,他嘴角的弧度看着真讨厌。 不过,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发热,冷静看着对方。 「班长。」他喊她,盯住她的脸,周天的嵴背就挺到不能再直,目光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你好像,很喜欢主动找我说话?」话音刚落,梁嘉树发现周天脸红了,他第一次知道女生脸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非常神奇,仿佛什么东西腾的炸开,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了,跟那种高傲的表情完全违和。 「没有。」周天一开口,自己都觉得音节发僵,她没想到,梁嘉树居然是这么自恋的男生。 唿吸仿佛都被打乱,深吸口气,周天很板正地说: 「梁同学,如果你觉得因为有很多女生喜欢你,所以我也对你有什么意思,我想你错了,我之所以叫住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虽然看起来话不多,但可能比较大嘴巴。」 这已经超出了礼貌的范畴,周天很不客气,她的反击,已然是□□裸的了。梁嘉树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评价,他皱皱眉,很快脸上有一丝瞭然: 「这样啊,还是因为炒河粉的事?」 周天冷冰冰告诉他:「梁同学,你好像忘记了我给过你十二块钱。」 「我请假了,准备竞赛的事情,抱歉,回头一定补上。」梁嘉树眉头依旧轻皱,「我没忘,也不是什么大嘴巴。」 话尽于此,男生觉得跟她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了,随她吧。 两人就此沉默,微妙而又尴尬的气氛慢慢滋长,周天沉默着,她总觉得梁嘉树那句「竞赛」是一种无意流露的优越,她很懂。附中有那么一小拨人,家境优越,学习也不错,那群人总显得很轻松,很悠闲。学校社团活动很多,话剧社、动漫社、各种社团,总能见到那些人的身影,无疑,梁嘉树就是那类学生。周天已经从冯天赐口中得知,他不来上课,但有时间去排练话剧《哈姆雷特》,当王子是吗? 想到这,周天不动声色迅速打量男生一眼,他没穿校服,身上衣服充满着金钱的味道。 「你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烧烤店吗?女生很爱来。」梁嘉树咳一声,换个话题问她。 周天还在神游,蓦然看他,心里那股强烈的报復情绪钻上来,就像佛教里说的无名业火,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高浓度情绪,对眼前的梁嘉树。 「知道。」 梁嘉树用徵询的眼神望望她。 周天微笑说:「但我不想告诉你,礼尚往来。」 梁嘉树一下就明白她弦外之音,他实在太聪明了,听完这话,男生又笑,他脸色不是那么健康,冷白冷白的,眉毛因此格外浓墨重彩。 「班长,我得罪过你?」 他低头,下巴一抬,示意她:「你球鞋该刷了。」 梁嘉树根本没去看她的反应,转身走出巷口,不用想,他一定戳到她的自尊心。这么要强的女孩子脸红起来,原来是那种样子。 他以为她刀枪不入呢。 果然,身后周天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球鞋,说实话,她确实不是那么讲究的女生,球鞋做不到每天搞的边边雪白。 鞋带上有明显的油污。 不过,两人隔了几分钟很快再度碰头。 烧烤店里,张孝晨叼着烟与女学生玩笑,很幽默,并没有说油腻的荤段子,不过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动听。梁嘉林是很内向的女生,五官过于寡淡,躲在几个同伴的身后默默喝汽水。 这样就很安全,当女孩子们普遍对一个人有好感,混迹期间,就能掩饰住自己的所有心思。 第8页 所以,当梁嘉树走进这家烧烤店时,梁嘉林着实吓一跳。女生们发现新目标,发出低唿,有人认出梁嘉树,在小声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梁嘉树的目光落在堂妹脸上,看看她,一勾头,暗示她快点出来。旁边,周天端着烧烤盘子往桌上一放,看慢吞吞起身的梁嘉林,心有灵犀似得,一扭头,对上樑嘉树平淡的视线。 「唉,嘉林嘉林,记得付钱了再走啊!」有女生不忘提醒梁嘉林,直咬耳朵,「你说过请我们的。」 梁嘉树看堂妹墨迹,没说话,直接问:「多少钱?」 这话没有具体目标,但他默认是周天。其实,看到对方的瞬间,他确实又微微诧异了一阵。 「哥们儿,到这边结帐。」张孝晨沖他错了个响指,偏偏目光,「周天,帮忙算下帐。」 怎么看,周天那种娴熟地往前台一站,按计算器的样子都太陌生了。总之,她很不像个女高中生。梁嘉树简直要以为她跟这个烤羊肉串的男生是一对年轻夫妻,开个小店,分工明确。 「微信支付宝都可以。」周天迅速划出张收据,刺啦一声,撕掉递给梁嘉树,她真的很想踩他一脚,脸色淡淡的。 梁嘉树却接都没接,直接掏出手机,扫码完毕,跟堂妹一前一后走出烧烤店。 说是堂妹,梁嘉林其实只比他小了半个月,她怕梁嘉树,梁嘉树从小就是脑袋特别灵光的那种好学生,更衬的她笨蛋。来附中读书,梁嘉林走的是特长,靠文化课根本摸不到附中的边儿。 最可恶的是,这个哥哥哪儿都好,梁嘉林一点都不想跟梁嘉树出现在同一场合,她是家族里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难免沦为绿叶的命运。 「我听你妈妈说,你零花钱开销很大,都花在请客上了是吗?」梁嘉树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中途,跳着避开好几处污水。 梁嘉林像锯掉嘴的鸭子,只是耷拉脑袋。 「要靠钱维持的友情不会长久,你那些同学,以后还是少来往。」他声音轻之又轻。 梁嘉林鼓起勇气看他:「我又不像你,不用花钱一堆人都想跟你套近乎。」 梁嘉树听得直皱眉:「难道,别人交朋友都是靠砸钱吗?你那些同学是因为什么才围着你转你真的不清楚?」 「对啊,因为我们家有钱,我长的不好看成绩也不好,性格又差,我除了家里有钱没别的优点了。」梁嘉林说着就哭了,她太爱哭了,说不过就要哭。 梁嘉树真是拿她没办法,微微嘆息:「为什么要这么想?」 「哥哥当然不会这么想了,大家都喜欢你。」梁嘉林像小孩子那样呜呜地哭,「我一点不想给爷爷过寿,不用去都知道饭桌上什么样儿,我妈除了夸你就是贬我,一群人围着你说竞赛能保送清华北大那种牛叉的事,我去干嘛呀?我宁愿跟她们一起在这吃烧烤,还能看帅哥。」 真是朴素的愿望,梁嘉树伸出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别哭了。」他实在不懂怎么安慰一个伤心的小女生,还是一个补习班花了大把钱全部打水漂的高中女生。 两人走后没多久,周天也到了家。进来时,黎梅在厨房给她炖莲藕排骨汤,周天肚子里缺油水,非常缺。 「妈,学校那五百块奖金髮下来了,你看。」周天从校服裤兜里摸了一阵,裤兜大,她特意让妈妈帮她又多缝了两道,这样钱不容易丢。 周天跟那些村里老太太似得,喜欢把钱卷了,拿手绢裹着,她没手绢,是用草稿纸裹了一层,窸窣打开,五张毛爷爷鲜红鲜红的。 「呀,我们俏俏就是出息。」黎梅转过身笑,两只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殷切看着周天,「俏俏,要不周末咱娘俩去逛逛,换季了给你买件新衣服。」 周天一边挽袖子,一边无所谓说:「我觉得没必要,都穿校服,再好看的衣服人家也看不到。」 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个词,锦衣夜行……多遗憾啊,所以这就是梁嘉树不穿校服时一定要穿贵衣服的原因吧? 想到这,周天不急着和妈妈说话,而是跑到门口,拎起自己那双球鞋钻进了狭小的卫生间。 她们租一楼,很潮,卫生间的角落里长着黑乎乎的霉点,周天用铁丝球奋力擦过,无果,看来是经年累月浸淫出的,不好去掉。 周天蹲下来慢条斯理解开鞋带,你球鞋该刷了,该刷了……鬼知道她为什么对那句话耿耿于怀,女生有点生气的表情,而且是闷气,她拿起鞋刷,用力地槓下去。 第5章 包间里坐满了人,两兄妹是…… 包间里坐满了人,两兄妹是最后才到的。 一进来,被所有目光行注视礼的感觉真的太难受,梁嘉林觉得头皮一阵麻,旁边,梁嘉树已经主动开口:「不好意思,我半路遇到一个同学,说了几句话。」 梁嘉林暗暗轻舒一口气,太好了,没有人不信哥哥说的话,而且,后续最好没有人关注自己,默默吃东西就好。 照顾到晚来的两个孩子,位子早留好,老爷子笑眯眯一摆手,示意梁嘉树坐到自己身边来。 「老首长,这是……」开腔的是一个陌生老人,梁嘉树望过去,便主动站了起来,他知道,下一步爷爷要介绍自己了。 「孙子,在附中读书。那个,小孙女,也在附中读书,两个娃娃都好的很。」老爷子很克制,但眼睛里是难掩的光彩,介绍起晚辈来声若大钟,对方的奉承也很克制,连忙让梁嘉树赶快坐下,夸他一表人才。 第9页 梁嘉林的妈妈从桌底踢了梁嘉林一脚,低斥说:「就这么没眼色,看不见哥哥都站起来了?」梁嘉林只好照做。 意料之中的,在座的其他亲属跟着夸起梁嘉树,当事人安之若素听着,直到他发现对面多了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女生,目光碰上,女生沖他矜持一笑。 梁嘉树便轻点了下头。 这顿饭有外人在场,听母亲说,老爷子这是和当年手下一个负责写材料的老兵李四海意外重逢。李四海当年字好文章好,负责部队的文艺工作,后来,老爷子被调走,李四海也转业回了农村老家。 老爷子一向爱惜人才,对李四海,心有亏欠,在自己调动前答应过李四海要帮他留在部队,中间发生些事,导致李四海最终回老家当起了农民。 那女生,是李四海的外孙女李佳音。 几句寒暄下来,梁嘉树知道了李佳音即将转到附中,这时候,服务员上好菜,转盘动起来。李佳音人很安静,也许,仅仅是这种场合使然。毕竟,青春期的半大孩子最不适应的就是和一群长辈参加隆而重之的饭局,手脚和嘴巴仿佛都无处安放,总之很尬。 李佳音的妈妈也在,看着很年轻。转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母女两人似乎都很拘束,没怎么动筷。梁嘉林的妈妈虽然爱唠叨,但人热情,负责活跃气氛,不停劝李佳音: 「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看看,这也太瘦了,多吃长身体哈。」 李佳音腼腆说「谢谢」,刚伸手去夹,转盘不知道被谁动了,于是,那双筷子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下一秒,转盘突然又回来一点定住。 她不禁抬头看看,是梁嘉树。 男生很自然地按住了转盘,面上淡淡的。一旁,只听婶婶数落起梁嘉林: 「唉,你这孩子,光知道自己吃,都不知道给爷爷敬茶?」 说完,使劲拿眼刀子剜女儿,梁嘉林忍气吞声,觉得丢人丢死了。不是刚敬过茶?干嘛总是在公共场合说自己? 这顿饭梁嘉林觉得吃的和以前一样不愉快。 碰杯声清脆,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看看梁嘉树,又看看李佳音,笑着说:「这小姑娘要转去附中,你小子在学习上一定多帮忙,」说着,目光去找李四海,「我这孙子不太爱说话,闷葫芦,就一样,念书还过得去。」 这话未免太谦虚了,李四海早听梁嘉林的母亲说梁嘉树从小到大一路第一,考第二的时候都少。因此,一面应和老爷子的话,一面交代李佳音: 「音音,看见没,要多跟人请教请教。」转头就跟老爷子感慨,「老首长,我这外孙孙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没办法,现在孩子都这样。」 梁嘉树通常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他总是被要求帮各路小孩照顾学习。母亲在旁侧给他丢个眼神,他顿了下,才扬起脸对爷爷笑了笑。 饭局显得特别漫长,结束时,梁嘉树默默跟在父母身后,他没留意,不知什么时候女生靠近了自己,她低声说:「我叫李佳音,以后在学习上可能还会麻烦你。」 「没关系。」梁嘉树侧眸,目光顺着肩头落下去,看她一眼。 「你在几班?」女生顺其自然地问。 「一班。」 对话到此结束,梁嘉树的父母要去送李家三口人,梁嘉树先上了叔婶家的车。 夜色沉沉,璀璨灯火从少年平静的面孔上滑过,一会是红,一会儿是金,整个人像在灯火间浮沉不定。 「那个李四海是找爸给那孩子转学的吧?我说呢,这七拐八拐怎么联繫上的啊,我看老爷子很喜欢李四海,毕竟老部下。」小婶在副驾驶上笑,忽然转头,逗梁嘉树,「宝贝儿,爷爷别是想跟你定娃娃亲。」 喊哥哥就是宝贝,喊我就是连名带姓,梁嘉林闷闷地想,索性扭头,看外头夜景。 梁嘉树什么都没说,淡淡笑一下,倒是开车的叔叔可能是给小婶使了个眼色,小婶又笑着坐端正了。 「那姑娘没妈妈长的好,牙口不整齐,鼻子有点塌。」小婶不忘点评,「我说,附中是能想转就转的吗?万一这孩子跟林林一样是个不争气的,到时人家该说老爷子这介绍的什么人?」 梁嘉林脸都绿了,怎么都躺枪。 「打听过了,这小孩十一中读的初中,中考成绩够附中,没敢报当时,应该不会太差。」叔叔接了两句。 很快,夫妻俩说到别的事情上,留兄妹俩各怀心事地坐在后排。 周末过去,梁嘉树回到学校。 天气转暖,学校绿植伶仃抽出一节一节的生命力,按时令次序,杏花桃花海棠排着队地开放。 周一升旗,周天旗下致辞,女生握着话筒声音清透,颱风稳重,在飘扬的红旗下念精心准备的发言稿,底下无数目光注视着她。 梁嘉树也在队伍里,他站最后,微微眯眼看上面的女生,阳光落她脸上,那些细小绒毛仿佛可见。 穷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产生共同的一个代价,那就是--不体面。但周天永远像出身良好的那类女生,优秀,自律,情绪没什么大起大落,梁嘉树幽幽望着她,兀自笑了声。 绷住了就能赢,周天确实绷得很紧很紧。 每周一都有主题班会,这次,老张放手让学生们自己搞,轮流主持,自己设计主题。 第10页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竟然不是从班长周天开始,而是梁嘉树。 老张美名其曰梁嘉树与同学们相处较少,班级活动参加亦少,就从他开始吧。冯天赐激动地不知所措,直戳周天:「班长,我可以光明正大看梁嘉树那张脸了,他好帅呀,我现在一看他就精神了,你知道吗?看美男有利于刺激学习。」 周天不置可否,脸上完全是毫不关心的表情。 男生穿着崭新校服,人很高,做什么都没有半点拘束,他知道大家都在看自己,像是习以为常,走上讲台,居高临下开口说: 「同学们,我定的这次班会主题是,不要早恋。」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十分潇洒。 「切!」底下唏嘘声四起,有人闹笑,冯天赐明显也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嘴角下垂:「什么呀,这么老土的班会主题也拿出来说,不要早恋不要早恋,那干嘛长了张让人想早恋的脸?站着说话不腰疼!」 教室里的骚动在老张的瞪眼中沉寂下去,他靠窗户那,抱着自己心爱的保温杯满意地沖梁嘉树点点头。 没人想听那些陈词滥调,蔫蔫的,有的甚至已经偷偷打开习题本,准备刷起来。唯独周天,坐姿永远标准,像从不会出错的某种地标。 梁嘉树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打开电脑,黑板屏幕上便开始放映电影画面,是《情书》。 男生随意往窗边一靠,没有遮挡任何人,他腿长,交叠一起,整个人的重点似乎都落在了窗下的半面墙上。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 白色窗帘飞舞,背后是沉默翻阅的少年。周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凝神望屏幕,她只是轻轻偏了偏目光,看梁嘉树。 梁嘉树仿佛浑然不觉,男生侧颜线条流畅,鼻樑高挺,浓密眼睫间或一动。这不知道算不算青春期的一点促狭小心思,说不要早恋,却给同学们放《情书》。 窗台同样有风,吹动了男生的碎发,像一滴雨,落在池塘荡漾出小小的圆圆的涟漪,微不足道却非常真实。 至始至终,梁嘉树没有看任何人,他在看电影的女主角,小女主角,穿裙装留乌黑长髮的女孩子。周天突然产生奇怪的联想,他喜欢长头髮的女生,一定是的。 在周天这么想时,班级门口,就真的突然出现了一个长头髮的女生,旁边,站着高一年级组长,他沖老张点头致意,老张把保温杯一放急匆匆出去了。 教室里微有骚动,有人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尤其男生,互相乱戳: 「喂,好像有转学的,是女生。」 第6章 李佳音是男生最喜欢的清纯…… 李佳音是男生最喜欢的清纯挂长相,她鼻子不够挺,嘴唇太薄,五官拆开没一样出彩的,但她身材纤长,一头长髮乌黑秀丽,莫名就营造出了类似初恋般的氛围感。 尤其她上台轻轻柔柔做自我介绍时,带着高中女生的青涩,无害又无辜,男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因此更大了。 「谁在说话?」老张绷着脸,扫射一圈,「谁?要不要你来说?来来来,讲台给你,你上来说。」他指向了后边的一个男生,大家循声扭头,憋着笑。 「咱们班总有几个同学,上课让你回答问题永远没话说,就是废话多。真让他上台正经说两句,他就怂了。」 同学们还在憋笑。 周天认出了李佳音,她心跳快几拍,那张脸,曾布满泪水充满无限恨意地高高昂向自己和妈妈……周天不禁攥了攥校服,随即松开,等到李佳音朝后面走去,她才反应过来,李佳音是和梁嘉树坐同桌。 班会继续,同学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影片上。 梁嘉树往后看了一眼,他看到女生把书包轻轻塞进抽屉,然后,两人目光很自然地碰撞到一起。李佳音露出那种意外看到他的表情,紧跟笑笑,并抬手沖他小幅度摆了摆。 梁嘉树嘴角微微一弯,以示礼貌,这一幕落到一些人眼中,包括周天。她的心忽然就不可抑制地变得涩涩的,像落了灰尘,少女稍稍低头,她压抑住所有的情绪,不流露半分。 再抬头时,正对上樑嘉树的目光,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一眼,太轻飘了,如蜻蜓点水般从周天身上收了个尾似的,就滑过去了,周天立刻明白:他应该是无意的。 班会课大家很满意,老张内心复杂又不好批评梁嘉树,抱着他的保温杯欲言又止,最后,来到周天的位子边说: 「周天啊,咱们来个新同学,都是女孩子,帮她尽快融入新集体,正好你们寝室多一个床位,住你们寝室吧。」 「好的,张老师,我知道了。」周天一脸平静地答应,等老张走人,冯天赐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她趴资料后面跺脚,「啊啊啊,早知道我这个时候转学,就能跟梁嘉树坐一起了!」 每个班的班主任具体排座位风格不一样,有的班级纯粹按高矮,有的班级按成绩,一班则是採取帮扶原则,冯天赐是周天的「扶贫」对象,进步是有的,冯天赐是表面在老实学习其实不怎么用心的一类,她是爱做梦的花痴少女。 周天的笔在课桌上轻叩,笃笃的:「冯天赐,你上节课的歷史笔记还没会背,不要偷懒了。」 「那让我上个厕所好吧?」冯天赐讨好地瞅着周天,嬉皮笑脸的,「我妈中午来给我送饭,给班长做了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嘿嘿嘿。」 第11页 很多人的家长都爱来学校送饭,隔三差五,跑的勤快,一方面是真关心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想打探下成绩什么的。进入青春期后,家长和孩子的相处总是容易起摩擦,很多父母抱怨,孩子们心事多了,再不愿和他们交心,问多了吧,孩子们又烦。不问吧,自己心里忍不住嘀咕,特想了解。因此,彼此认识的家长在送饭这件事上,也能达成共识,凑一起吐槽。 冯天赐不一样,她脸皮厚,任她妈怎么唠叨还是笑脸如花。每次送饭,她妈翻来覆去永远是这三句: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要是在学习上有吃的一半那么上心早进前二百名了!」 「你看看人周天,你要是有周天一半,我做梦都笑醒。」 「周天,天赐这小孩不自觉你多管着她哈,你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做,我知道你妈妈忙,没事的,阿姨给天赐送就有你的一份,你俩一人一半儿。」 可见妈妈爱拿一半说事儿,冯天赐苦恼的不行,她想不通,妈妈就是来送饭的。她要是吃的不够勐,铁定骂她挑食;吃勐了吧,还是要挨骂,怎么父母都这个样呢? 不过,妈妈那种讨好班长的语气神态,冯天赐还是很尴尬的。她不知道的是,周天同样尴尬,每次面对冯天赐妈妈的过度热情,周天没办法拒绝,只好象徵性夹块鱼肉或者排骨之类。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不好半路断掉,冯天赐担心哪次落下班长,班长会多想。周天也不好突然说自己不吃,那样的话,冯妈妈一定认为冯天赐跟自己闹别扭了,而且,一定是冯天赐的错,并把她骂的狗血喷头。 所以,当中午放学时,周天按惯例和冯天赐一起先简单整理下讲台以及后头卫生区,再准备结伴去食堂。 坐在最后的两个人,没有走,李佳音温温柔柔地跟梁嘉树主动说话:「我刚来,还没认识的人,你算唯一认识的吧,可以带我去食堂认个路吗?」 说这话时,李佳音一直是用一种很礼貌但不容人拒绝的眼神打量着梁嘉树,确实如此,没有一个正常男生会拒绝一个声音很好听很温柔的女孩子。 梁嘉树选择的是实话实说:「其实,我没去过食堂。」他头一偏,看到低垂目光的周天正和她的同桌往教室后面的卫生角来,于是对李佳音说,「她是班长,你可以找她。」 班长……冯天赐堪称狗耳朵,立刻喜滋滋跟周天咬耳朵:「班长,我听见梁嘉树喊你了。」 周天神情寻常,抬起脸目光直直落在卫生角那里。 并没有搭理冯天赐的一惊一乍。 「周天……」李佳音仿佛刚看到她这么个人,呓语般吐出两个字,忽然,咬着唇像受惊的小动物死死抓住了梁嘉树的手臂,躲到他背后,两人贴的非常近,李佳音抖个不住。 显然,李佳音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在场的其他三人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诧异。冯天赐看到这一幕,瞬间觉得李佳音很绿茶,她撇撇嘴,嘀咕说:「干嘛,我们能吃人还是咋滴?」 梁嘉树听到身后女生求助的声音,柔弱极了:「我怕……」 他不禁抬头看看周天。 周天没想到李佳音会是这种反应,她脸色冷淡,快速将同学们没准确丢进垃圾桶的垃圾扫了几下,随后,拿起垃圾桶又快速走出教室,冯天赐在后头「哎」了一声,拔腿追出去。 教室里安静下来。 梁嘉树转身,而手臂依旧被李佳音紧紧拉扯着,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似乎是不习惯和女生这么近距离碰触,沉默片刻,不动声色抽出手臂,问她: 「你怎么了?」 李佳音眼睛里已经隐约含泪,她摇摇头,很快,把嘴唇咬的通红:「我认识周天,她很厉害,我怕她。」 梁嘉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皱眉头。 「难道,她欺负过你?」他觉得这不可思议,徵询看她。 李佳音没有否认,那一瞬间,眼泪就无声顺着脸庞缓缓淌下:「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到她……」她抬起楚楚可怜的脸,哀求般看梁嘉树,「你别说出去好吗?」 我说什么?梁嘉树第一反应是这,他没细问,李佳音也没有要展开说的意思,而是紧跟低声相求,「我在附中只认识你,梁嘉树,这几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食堂吗?」 「这个我没法保证,因为我还有竞赛课要上,不一定呆学校,这样吧,」他看看窗外,「我先带你去食堂熟悉下环境。」 见女生用手指轻拭泪水,梁嘉树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了她。 周天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没说话,把垃圾桶放下,转身跟冯天赐一起往食堂走去。 「唉,班长,梁嘉树怎么跟李佳音一起啊,就在我们后头。」冯天赐一直往后瞟,又好奇又气愤,她刚才问了周天,转学生为什么是那副表情,周天回答的很干脆,不清楚。 这里头肯定有隐情,冯天赐那颗八卦之心躁动的不行,看周天不说,只能干着急。到了食堂,冯妈妈等一会儿了,冯天赐耳朵尖眼睛更尖,一眼认出餐桌上自家保温桶,扯着周天飞奔过去。 好巧不巧,梁嘉树和李佳音打了饭菜坐在她们斜对面。 冯妈妈在热情地招唿周天吃鲈鱼,嘴里念叨着吃鱼聪明,什么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不如没有腿的,老生常谈,冯天赐都会背了。 第12页 周天这顿饭吃的格外煎熬,她总觉得,梁嘉树的目光在似有若无地往这瞥着?李佳音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看自己?他此刻又怎么看自己?蹭同桌的好饭好菜吗? 然而,面对冯妈妈的热情她还不得不调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表达谢意。 「她还跟以前一样。」李佳音明显平静许多,她坐姿很文雅,两腿并着,吃相也很文雅,小口咀嚼,几乎不发出声音。 不等梁嘉树说话,她已经轻轻补充:「不过,这能理解,她毕竟没有爸爸家里没什么收入。」 话点到为止,李佳音不再往下说,而是观察了一下樑嘉树的反应。 梁嘉树没什么反应,他只是静静听完,不发一辞,抬头看了看李佳音,继续用餐。 第7章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周……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周天拨开鱼肉蘸了点汤汁,这么想着,手底的动作自然迟缓。 不过,她很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压了下去,有什么呢?如果梁嘉树因为别人的话就看扁自己的话,那么,这种男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周天不咸不淡往两人那投去最后一眼,认真回答起冯妈妈的问话来。 食堂这种地方,一般没什么帅哥出没,梁嘉树跟李佳音双双出现在这里后,下午就有了八卦。 他回学校时间不长,已经顶了校草的头衔。其实,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军训结束后不久,附中紧跟整出了什么四大美女,三大美男,这不稀奇,大概每个高中都会选出这么些人物,来点缀一下枯燥苦闷的中学生涯。 梁嘉树给一班同学的观感很复杂,他很陌生,至少表面看起来人是不好接近的,可是只要有人跑过去问题目,他却能表现出非常真诚的一面。对于普通学生来说,一个超级大学霸,愿意很温和地给同学们耐心讲题目,那么,他应该就不是高冷那一挂的。 可是梁嘉树依旧是不好接近的,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如果没人找他,他也许一天都在沉默。 所以,八卦像暗自涌动的潮水,同学们只敢悄悄地传。 「方便把笔记借我看看吗?」李佳音抿下头髮,她头髮很长,背影尤其好看。 「我不知道附中的老师上课都给大家记了什么。」她微笑时不露牙齿,很淑女的样子,这在同龄女生中很少见。 梁嘉树瞳仁很黑,一抬头,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无故慑人,跟苍白的脸色对比太过明显,人就显得有些冷硬,带着忧郁的那种冷硬: 「不好意思,我缺了很多课,没打过笔记。」 李佳音丝毫没有被拒的尴尬,她沖他笑笑,从笔袋里拿出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 「那个,我对新环境不了解,可能还要多麻烦你。」 梁嘉树没动,他瞥过去一眼,淡声说:「不客气,你自己留用就好。」 李佳音看看他,轻声说:「你嫌不上档次吗?我知道你家庭条件很好,但一支钢笔你总能用到的吧?」 她放到他手边,强调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梁嘉树没那么多话想说,顿了顿,把钢笔拿到手里,目光收回:「谢了。」 很自然的,视线在前面一个身影上逗留了片刻。阳光透窗,勾勒出少女略显单薄的纤细身影,她的嵴背,像一条直线,永远那么挺,像从不会出错的优秀答题模板。 下午三节课,一晃而过,铃声响后学生们走出教学楼,如果站在高处看,你会发现黑压压的人头很快分作几股,流向各处,很像几年后大家的命运,总要各奔东西的。 每到下午放学,是周天家出摊的时候。 洗干净的小青菜和绿豆芽在春季里尤显清新,黎梅很爱干净,摊位不大,贵在整洁。生意受影响似乎就是那两天,现在,人又慢慢多起来,周天和眼熟的几位校友简单打了招唿,娴熟地接锅。 不知是卖出第几份时,周天留意到不远处有个爷爷一直在瞄她家的摊子,眼巴巴望着,但不靠近,她扭头看看小塑料盆里的鸡蛋,再转身时,没想到会再次看到结伴过来的梁嘉树和李佳音。 她微微一僵。 周天从没这么后悔过,怎么想起来给梁嘉树那十二块钱呢?是自己心太急了,该死该死,下次做事一定不能这么不冷静。 「妈,你来下。」她喊了句,黎梅正在问学生是要纯肉的烤肠还是玉米的,听周天喊她,忙应了一声。 「怎么了俏俏?」 「李佳音转附中来了,跟我一个班。」周天低声而迅速地说完这句话,黎梅便愣住了,好半晌,才讷讷说,「你别跟那孩子闹矛盾啊,可千万别,妈知道你这孩子有时候轴得很。」 周天一阵窒闷,她「嗯」了声,只觉得嘴巴异常干苦。 最不幸的是,那两人真的是朝自己家摊位来的,周天让妈妈不要主动搭话,去一边忙。 两人站在队伍最后,优哉游哉,周天抿了抿唇,脸上越发没表情。 队伍越来越短,周天知道梁嘉树在看她,李佳音在看她,她其实一直记得第一次帮妈妈出摊时的情形。 那么多双眼睛,人来人往,目光都往她身上砸,对,就是砸,周天总觉得那些目光有重量,有好奇,有轻视,甚至还有替她觉得丢人的。她不是不窘迫,十几岁的少女,谁不想衣食无忧地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谁又不想放学后抓住难得的闲暇和同学们一起吃饭聊天? 第13页 她什么都想,她是正常的小姑娘,从小就是,盼着吃美食,盼着穿好看的衣服,希望自己成绩优异得到老师的喜欢和赞美……可周天又不得不早早地学会压制住一切欲望,她不能想,她得去补爸爸留下的那个空缺,拼尽全力去补一个窟窿,生活的窟窿。 李佳音站在梁嘉树旁边,确切说,她在队伍外面了,不过无所谓,两人来的晚,后面没人了。 她应该过的不错,脚上穿着某品牌的球鞋,不经意间,手腕那露出细细的一条链子,很好看,大家要么留短髮,要么梳马尾,她却留着很长很顺的头髮,风一吹,像校园剧女主角。 李佳音一直在观察着她,周天没变,连髮型都没变,她眼睛里掠过一丝讥诮,几不可察。 「要牛肉的,微辣。」梁嘉树第二回 买似乎就很懂了,轮到他时,他准确地提出了要求。 周天手一垂,语气格外冷淡:「抱歉,卖完了。」 梁嘉树抬眸看过来,目光偏移,落到黄色筐头里的小青菜上,停了两秒。 好像是不打算卖给他?之前的十二块钱又是怎么回事呢?梁嘉树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和李佳音商量,「换一家吧?」 李佳音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周天,然后,用很轻柔的声音答应了梁嘉树。 中午还一副见自己如见鬼的表情,现在就云淡风轻了,周天心里嗤笑,不想理会李佳音这种无聊的把戏,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开始扒拉钱罐。 等两人走后,周天抬头,果然,那个爷爷还在,跟周天无意碰到目光又随即避开。等到所有同学吃完,黎梅开始收拾,周天则跑到老人身边,平淡说: 「爷爷,来吃碗河粉吧。」 老人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她,讪讪说:「不了,不了,我就是看看。」 「爷爷,过来坐吧,我们要收摊了,没卖完剩的不能过夜,送一份给您,您尝尝我们家味道怎么样。」周天见他一副囊中羞涩的样子,人却还是不动,就站在风里踟蹰,只好跑回去跟妈妈交涉了两句。 妈说过,既然是卖饭的,就不能让人饿着。妈还说过,人都有难的时候,周天当然清楚什么叫人都有难的时候。她看妈妈过去不知跟老人说了什么,人竟然愿意过来了。 难道是我说话艺术不行?周天有点懊恼地想,她的性格里,有非常固执的一面,她对自己有一套明确的规矩,做事一定要做好。 旁边,黎梅坐下跟老人攀谈起来,周天把剩的食材一股脑做完,隐约听见给儿子看病之类的话,她下意识瞥了两眼,看看老人,再看看妈,妈老的很快,周天不能仔细看自己的母亲,就像不能仔细去回想这些年母女俩过的日子。 她忍住喉咙里想哭的冲动,把碗一放,筷子递给老人,笑着说:「爷爷,我手艺比我妈好,尝尝。」 不远处,梁嘉树请李佳音吃了第二顿饭,总不能让女孩子掏钱。李佳音没怎么推辞,只说:「我下次请你吧。」 「不用。」梁嘉树吃饭时尤其不爱讲话,吃饭是吃饭,他无法做到和聊天同时进行。 「你看那边,周天好像愿意把河粉卖给别人。」李佳音很斯文地挑开面,轻轻吹气。 她没直说周天宁愿卖给老头,也不愿卖给你第一名。 梁嘉树侧过头,看了两眼,忽然冷不丁问:「你说,班长没有爸爸?」 李佳音点头,很奇怪地接着说:「有因必有果,你如果感兴趣可以问问她,她爸爸怎么没的,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有种说法叫死有余辜。」 面对李佳音这种话里有话的风格,梁嘉树本来是不吃的,但此刻,他必须承认他对这件事有那么点好奇心。 「没有爸爸不是最悲惨的,毕竟,还有更惨的事情叫年少失母。」李佳音声线陡变,梁嘉树微觉诧异地看了看她,他想了想,却什么都没说。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走廊乱闹闹的,全是出来放风的学生。十分钟很宝贵,要抓紧上厕所,以及乱侃。周天是在起身时发觉生理期到了的,她匆忙下楼,往寝室方向赶。 路灯昏黄,寝室周边和教学楼形成鲜明对比,很静谧。 有人在背后喊住她:「周天?」 第8章 灯光一团一团的,光线朦胧…… 灯光一团一团的,光线朦胧,春天的味道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中幽微而浓郁,流动着的风,裹挟着清甜的香气。而前面的女生回头,很像一朵夜游的带刺花朵。 灯光昏暗,周天的侧脸线条莫名无比柔和,视线调动时,眼睛像蒙了雾的月光。 原来是梁嘉树。 两人目光相撞,那种僵持的警惕感就随之而来了,周天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开口,冷静说: 「你把钱还我吧,不用买了。」 梁嘉树弯了下嘴唇,他在笑,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笑,状态很差,听周天这么说,反问道: 「你有手机吗?」 「我没有。你不知道学校不准让带手机吗?」周天说了个小谎,其实她有,挺破的,妈妈的旧手机实在卡的不行了,换了个新的,旧手机上软体卸载的差不多,周天接手,周末上网查个资料什么的也能有点用处。 「想微信转你的。」梁嘉树有些啼笑皆非,掏出一张纸币,二十的,走上前递给周天,「带的现金不多,不用找了。」 第14页 周天双眼漆黑髮亮,她立刻反驳:「梁嘉树,你以为我会占你这个便宜?回头把零钱拿给你。」 「也许吧,你不占人便宜,但却喜欢出尔反尔。」梁嘉树话说的很直接,「既然不想卖饭给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周天喉咙紧了一下,她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说不出为什么,在梁嘉树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地想去努力维持着什么,冷静?从容?大概是一个云淡风轻的人设吧。 再说,周天也不希望别人误以为她在炫耀自己做所谓的好事。 所以,女生一副不屑解释的样子:「当我无聊好了。」 「说话这么沖的啊,你到底怎么当上班长的。」梁嘉树一下想起看到她抽菸的那个瞬间,有点迷离,有点恍惚,竟还带了道不明的暧昧美感。 「梁嘉树,你以为你说话很好听吗?你以为你是什么?百灵鸟还是画眉?」周天声音不高,咬字却异常清楚带着一股反讽,她绝对不是那种面对帅哥就只会兴奋语无伦次的傻白甜女生。 莫名其妙就槓上了,气氛诡异。 梁嘉树盯着她满不服气的眼,忽然问:「要过来一起排话剧吗?」 周天愣住了。 「《哈姆莱特》?」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心口乱跳,搞不清梁嘉树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他居然旁逸斜出问这么一句……「不好意思,我没有长头髮,而且,对奥菲利亚这个文学角色一点都不感兴趣。」 真糟糕,这句话刚说完,刺耳的铃声突兀响起,周天回神,发现心跳更快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一股失落,带着矫情的忧伤:我喜欢自己的短髮。 不是这样的。 周天非常确定自己在听到那话的瞬间,想排话剧,很想,气氛就在铃声响后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不过,这短暂的沉默很快被梁嘉树打破,他问: 「不喜欢这部剧?」 「我更喜欢《麦克白》。」周天毫不犹豫接话,说完,脸微微的烫,她在任由自己裤子可能会被弄的更脏,也放任自己没立刻滚回教室学习,而是选择说话,跟令人讨厌的梁嘉树说话。 同时,她心里升腾起晦涩的欲望,那就是希望梁嘉树问她一句为什么,她当然十分有见地,但绝对不会主动卖弄。 可是,他没有问,梁嘉树似有所思点了点头,回首望教学楼灯火,轻声说:「上课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过,彼此又很快挪开目光,梁嘉树像一条狡猾的鱼:「班长,你知道我在排《哈姆莱特》?」 本来是带点暧昧的话,在周天听来,格外敏感,什么意思?他在暗示自己很关注他吗? 「大家都知道高一在排话剧,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或者说自恋地去演王子。」她突然很烦他一本正经喊「班长」,别人这么喊,是真心拿她当班长看,鬼知道梁嘉树什么心态,他是第一名。 「你好像对我有意见。」梁嘉树态度自然很多。 周天脸面依旧紧绷,语气却淡:「没有,我对待同学们一视同仁。」 这神态,老气横秋的,梁嘉树看看她,留下一句「奥菲利亚未必就需要一头长髮」,转身走向了教学楼。 周天一时没能弄清楚他那话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就是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想入非非,搞有的没的,什么都没成绩和金钱重要。她突然就想起王尔德的一句话来: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以为金钱就是一切,等年岁渐长,发现事实果然如此。 周天忍不住莞尔,等再回神,惊觉底下已经湿漉漉成片了,女生撒开两条修长有力的腿,跑回了寝室。 一班新来转学生,大家议论了两天。李佳音很好相处,住进女生寝室已经是三天后,她那套东西,是外公和妈妈一起送来的,女生们叽叽喳喳结伴回来时,发现桌子上摆了许多零食和水果。 「哇哦!」有人发出赞嘆。 李佳音妈妈并非性格外向的人,她的热情,带着点儿拘谨好像是努力挤出来的牙膏:「李佳音刚转过来,不太熟悉附中环境,希望能跟你们好好相处。」 「好的,阿姨,都是同学肯定的啦!」寝室住八人,总有人活泼开朗又奔放,张嘴就接话。 李佳音的外公也在旁边帮腔,一面说,一面觑着李佳音的脸色,李佳音脸色当然很好,她微笑着问清楚每个人的名字,以及床位。 除了周天,人都在,冯天赐刚被塞了一把零食在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心里不是那么喜欢李佳音,此刻,也得硬调理出一丝友善的笑容。 「你也喜欢exo?」李佳音指着冯天赐的床沿的贴画,略带惊喜地问了句。 对于青春期的姑娘来说,没有比拥有共同爱豆更拉近好感的了,冯天赐有些意外,最开始,她还有点忸怩地点头,不过话唠属性决定了冯天赐很快忍不住跟李佳音说的唾液纷飞。 周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拎着两个水壶,轻轻一放,目光扫到桌子上的零食,还没开口,已经有人喊她:「班长,这是李佳音妈妈给的,阿姨人好好。」 她抬头,李佳音的目光仿佛早在等着她,下一秒,对方露出有点胆怯的味道,轻声说:「班长,你好。」 李佳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异样,不那么明显,但又正好能为人捕捉到那么一点蛛丝马迹,一点不寻常的东西。因此,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两人。 第15页 倒是冯天赐,见到周天进来的剎那,有一瞬的心虚。要知道,昨天她还在跟周天咬耳朵说觉得李佳音茶味儿很足,老是黏着梁嘉树。而当下,她吃人家零食很快乐,跟人家聊爱豆,也很快乐。 毕竟,班长大人心如古井,波澜不兴,她好奇问过周天喜欢哪个男明星,周天说没有,冯天赐就在那咋咋唿唿嗷嚎着不可能,又问周天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答案依旧是没有。 冯天赐甚至怀疑过班长是不是喜欢女孩子,事实证明,班长只有钢铁般的意志以及一颗钢铁般的心。 寝室人多,大家性情各异,总有人不那么合群很客气地和新室友交流几句,就算完事。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她们觉得李佳音还行。这个还行,大概取决于李佳音性格平和,而且只是小有姿色,并非大美女,又是转校生,成绩现在还不好说。 高中女生之间的微妙张力,在寝室最能体现。 好在大家依然以学习为重,寝室生活大面上过得去就好。 天气转暖,周天觉得自己的某些心思就像惊蛰的小虫子,甦醒了就得活动,周末见到张孝晨,开门见山的问他结果如何。 烧烤店客人渐渐多起来,烟燻火燎间,香气浓郁,张孝晨新打了耳钉,很个性,但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文盲的气息。 「老实读书不好吗?」他差点被菸头烫到嘴,痞痞的,「你就那么想挣钱啊!」 「对,我想挣钱。」周天帮他串土豆片之类,她很麻利。 「你没成年呢!」张孝晨强调,「你觉得拍那些合适吗?」 「少女模特要求是少女,我是少女,对吧?我又不是拍色.情杂志,你不是说,你那个朋友还算靠谱吗?」她不动声色反驳。 「靠谱个屁啊,他就是个打杂的,牛逼吹上天,你能不能不要听来两句就往心里去啊!」 …… 小巷子喧杂,到处都是油烟味儿,吸进一口,风都是脏的,周天有种漠然的静气:「我不想我妈那么辛苦,还有,李佳音转我们班了。我只问你,到底帮不帮我?」 张孝晨立刻像是被烟呛住,呆了几秒,才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即使有,我恐怕也无话可说。总之,我想尽快还清我爸留的债务。」 她深深看张孝晨一眼:「她转我们班,我真的有压力,如果你都不肯帮我一把,我没地方求人了。」 张孝晨一时无言,这很不周天,周天从不示弱,也不会说这种什么求人之类的话。 「行吧,我一定帮你弄清楚这事,你暑假再过去吧?」 周天回到家时,黎梅不在,但水槽里放了个暗红的塑胶袋,里头鱼没死透,蹦来蹦去,她挽起袖子把鱼弄干净了,一屋子的腥气浓郁。 原来,黎梅是忘记了买鲜面条,等她回来做饭,硬是把周天从厨房赶出去让她去温书。周天没有自己的房间,这么大了,还是跟妈妈一间房,角落里,放着上任租客留的小桌子,上面有盏只亮一半勉强能用的檯灯。 周天摸出手机,准备查资料时发现□□上有冯天赐发来的消息: 「啊啊啊,班长,班长,李佳音放学后跟梁嘉树一起排话剧了,我好羡慕呀」 后面是一串夸张的表情包,周天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低下头,心里涌上来很强烈的一股情绪,连她自己都不太懂。 那个机会本来是我的,不是吗?周天怅然地望了望窗外,对面墙上,不知不觉爬山虎都已经是一片生机盎然。 第9章 晚饭炖的鱼汤,三条小蛤鱼…… 晚饭炖的鱼汤,三条小蛤鱼,配两块老豆腐,只加盐,汤浓白浓白的,鱼黎梅是一口没动,笑眯眯看着周天吃。 「妈,我两条你一条,这样总行吧?」周天把鱼往母亲碗里拨,黎梅立刻挡回去,说,「我又不念书,你吃了补充营养妈吃了不做数儿,快吃,我吃这面条就挺好的。」 周天知道,这叫藉口鲜味儿,这是妈妈的口头禅。她记得,以前娘俩馋了,就买鸡架子烩菜,鸡比鸡架子贵多了,菜里有荤,就是不一样。而且,荤菜管饱,吃了不易饿……周天的大部分同学都没这样的生活经验,她很充足,写起作文来老师非常欣赏,说她的白描反而特别有力量。 也许吧,生活的苦总是比乐更沉重。 这些年,妈妈总是以自己体型什么血脂稠为藉口,烧硬菜时要么吃的少,要么根本不碰。周天看妈妈捧着鱼汤喝的津津有味,别过脸,停顿了几秒才转头说: 「妈,蛤鱼贵,就这么三条个头又不大,得十几块吧?买草鱼就行,反正都是喝汤。」 每次对话无非就是这些,吃喝拉撒、考试、还钱……日子碎的像摔透的瓷碗,一片一片,不经意间就会划伤人,周天印象中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打扮过自己了。 如果说,生命是一副五彩斑斓的画,那妈妈则一直是蛾子灰。周天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享受生活的资格,至少目前是,她还是把一条蛤鱼固执地放进了妈妈碗里,难得带点调侃: 「妈,你放心,我下次月考肯定还会前十,就当咱们提前预□□五百块好了。」 说到钱,黎梅忍不住小心翼翼问起李佳音的事,周天淡漠得很:「一码是一码,我心思都在学习上从不多想这个事儿。」 第16页 「那就好那就好。」黎梅嗫嚅着,继续低头哧熘面条,等收拾好厨房,她忽然神神秘秘地拉住周天,说,「俏俏,妈给你买了条灯芯绒裤子,你试试?」 灯芯绒裤子?周天怔了怔,没回神呢,就见妈妈欢天喜地地拿出个包装袋,稀里哗啦一阵,掏出一条崭新的长裤来。 「上回,我看天赐那孩子穿这样的裤子,怪好看的,你也说好看,妈猜你八成喜欢,就给你买了条,你看看,可是天赐身上那个色儿?」 黎梅高兴地往她身上比划个不停,周天想起来了,有一回,冯天赐来买炒河粉,妈妈盯着人家看,似乎问了句她什么灯芯绒裤子好看不好看,她随口一答,不想,妈妈记在心里了。 周天确实挺喜欢这种裤子的,这个春天,学校里很多女生都穿,也许是流行? 这种裤子,批发市场里四十块就能买一条,周天欲言又止,咬咬牙,跑卧室里换上了。她腿长,关键是笔直笔直的,穿裤子穿裙子都好看,黎梅跟着进来,弯腰摸了又摸,赞嘆说: 「不是妈妈说偏心的话,我看学校里头俏俏穿是最漂亮的。」 周天嘴角不禁一扯:「妈,别这样,老师说当爸妈在孩子小时都觉得自己孩子特别聪明,不是清华就是北大,长大了才知道是一场错觉,我看,你也错觉了。」 说着,无意摸到吊牌,借灯光翻了翻,这才认出是一家裤业专卖店的衣服,周天看到108标籤时,脸一下涨的通红,声音也跟着急起来: 「妈,这条裤子108?」 黎梅手一丢,宽慰她说:「处理的,我看人质量这么好值这个价……」 「你,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下呢?谁让你擅自做主给我买那么贵的裤子啊?你知不知道,同学说批发市场这种裤子才四十一条,都差不多,你为什么买一百多的啊!」周天一急,语气就不好了,她很少有跟妈妈起冲突的时候,尤其是中学后,她总是最懂事最会体谅人的那类孩子。 黎梅看她脸色都变了,一时后悔,后悔没撒个谎,说吊牌是假的。现在想改口也晚了,只好说:「俏俏,就这一回,下次妈一定跟你商量,你看行吗?」 「不行,明天拿去退了吧。」周天胸膛一起一伏,她喉咙发涩,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的气,想发火,为这条一百多块钱的裤子。上一刻穿新衣服的喜悦心情,早荡然无存。 黎梅为难地看着她:「俏俏,不能退了,人家说处理的特价商品不能退。」 周天又一次愣住。 她脸沉沉的,突然就很想哭,一开口,果然哽咽了:「你干嘛呀,干嘛给我买那么贵的裤子,经过我同意了吗……」 这一下,黎梅简直是手足无措了:「俏俏,你别生妈妈的气,妈妈就是觉得,就是觉得你该买条新裤子了,我看着合适,不知道你不喜欢。」 妈妈有什么错呢?没有,她只不过是想女儿穿一条新裤子。 周天不吭声了,眼泪汹涌而下,她坐下来,把裤子脱掉摊在腿上抱着,人耷拉着脑袋,地上只有一团晦暗的影子。旁边,是默默掉眼泪的黎梅。 因为一条裤子,周天第一次跟妈妈发了火,她心里难受地只想哭,可哭有什么用?钱花出去了,裤子是退不了了,只能穿,周天像一只蛹艰难地动了动身体,这个夜晚,她最终枕着窗子透进的月光入睡,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周天悲伤又笃定地默念: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一定会让妈妈和我自己过上好日子,一定…… 一直到周一,周天的精神都不是很好,她穿着校服上衣,底下是新裤子。这条裤子,让她心里不痛快,王明告诉她梁嘉树又请假了,周天便面无表情地去请假栏写他的名字。 话剧排演时,梁嘉树准时出现在校园里,他那天来时,周天负责出新一期板报。因此,梁嘉树进来时,看到的是桌子上摆满出黑板报用的水粉,而他的桌子则被挪了位置,这样以来,李佳音坐那儿有点窄了。 不过她好脾气地没说话,只是低头写作业。 自己那半张桌子,也许是因为水粉没放开,有一小部分临时放在了那上头。 梁嘉树目光上扬,女生的裤子很衬她的腿,像那种可以拍gg的感觉。 教室里有人笑出声,喊了句:「班长,第一名来啦,你那桌子碍事了。」 周天居高临下扭过身,后门那,男生很安静地望着她,周天承认这一瞬间自己内心真实地感受到了尴尬,她没什么表情,轻巧一跳,说: 「你有时候不在,所以,我看你的课桌闲着先用一下,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这女生很奇怪,明明她弄脏了自己的课桌,此刻,脸色却摆的比自己还难看,梁嘉树看着她那张漂亮却生人勿近的脸,淡淡说: 「班长,我不是很喜欢别人把东西放我桌上。」 啊,有好戏看了,同学们的目光唿啦啦一下聚集到两人身上,梁嘉树居然敢挑衅班长? 周天的脸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蔓延成片,她抿了下嘴角,说: 「抱歉,下次不会了。」 说完,她不再看梁嘉树,而是拿起挂在墙上的抹布,迅速离开了教室。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女生回来,娴熟地用抹布将他的桌面擦的水光锃亮。 周天余光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有些恼火,抬起头,一脸平静地问他:「你看可以了吗?」 第17页 梁嘉树真的俯下身检查了一番,吹毛求疵的样子。 「就这样吧。」 这什么口气?女生纤白的手指紧紧捏着抹布,她做事,班里同学们从无处可挑剔的,周天绝对是最佳班长,尽管,她看起来也绝对不是什么热情似火的女孩子。 「你好像不满意?」周天还是很稳,「你要是觉得不够干净,我可以……」 「我没什么要求了,班长。」梁嘉树微微咬重后面「班长」两个字,少年身形有些清薄,说这话时,语调舒缓,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目光对视,周天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但很快,她确定自己是看他不顺眼。 这些天,周天已经听到了太多关于他的传闻,梁嘉树家境很好,梁嘉树长的很好,梁嘉树脑子很好……也就是说,这世上真有人把什么好处都占完了,但那又如何?她永远不会像其他幼稚女生那样,兴高采烈地在寝室评头论足梁嘉树,事实上,周天长这么大,嘴里从没出现过什么「帅哥」诸如此类的花痴字眼。 只有一点,她清楚自己是羡慕他数学满分的。 两人似乎总是轻易起摩擦,周天把水粉挪了位置,一脚踩上桌,继续认真搞她的板报,小声跟合作的同学交流着什么。 梁嘉树坐下时,李佳音在旁边扯了扯衣服,上面有水粉印,看起来,也许是周天出板报时不小心沾到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李佳音很小声地「哎」了一声,拿出纸巾,用力蹭了几下。 男生看在眼里,又回眸看看那个高挑纤瘦的身影,他忽然站起,喊了声「班长。」 周天便扭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他。 「你出板报时注意下,不要弄的到处都是。」 周天每次都很注意,而且,用水粉难免弄脏桌子,每次都是王明很慷慨地把桌子贡献出来,事后再清理。 怎么有这么小气的男生?周天以为他还在记恨刚才水粉占他桌面的事,到底是理亏,她深吸口气,很真诚地说: 「好的,我下次注意。」 「其实,你不用为我出头,毕竟,班长也不是故意的,你得罪班长不太好吧?」 等人坐下,李佳音用手肘轻碰了下樑嘉树,男生目光移动,展开了这张纸条。 第10章 梁嘉树用一种你想太多了…… 梁嘉树用一种你想太多了的眼神看看李佳音,他埋下头,开始整理数学笔记,李佳音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迹象,而是很自然地换个话题: 「对了,你们商量好了吗?」 她说的是话剧排演,在附中,除了高三,其他年级的社团活动都非常丰富,李佳音声音好听,她很快报了广播社。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播报通知,放些高中生喜欢的歌曲,谁过生日了,点播送祝福。不过,李佳音是想通过广播社的锻鍊,有机会主持元旦迎新晚会。 《哈姆莱特》原定的女同学生病住院,不能来,梁嘉树他们不得不重新选人,李佳音毛遂自荐,她试练了下,大家基本满意。 「他们说可以就可以。」梁嘉树回了她一句。 李佳音微微对他笑笑,有种很自矜的感觉。 周二,全校卫生区大扫除,周天发现王明跑了个无影无踪,她找不到人,经其他同学提醒,才知道王明去了报告厅练习话剧。 「他?他没参演,去那里做什么?」周天不解。 男生挤眉弄眼,笑嘻嘻的:「班长,这就不知道了吧,王明看上李佳音了,所以,他去当狗腿子了。」 周天皱眉,让人去报告厅喊他回来:「你告诉他,他是卫生委员,带头跑,这样不行。」 「好嘞班长!」 男生一熘烟跑开,很快,满头大汗回来,弯着腰,两手扶膝盖喘气:「王明那傢伙不愿意,他说,他说,这回就辛苦班长了。」 周天没再强求,她带着值日生把一班的卫生区清理了一遍,等晚自习前四十分钟统一放听力时,依旧不见缺席的几人身影。 这个时间段,很快就要来检查的,缺一人,是要扣分的。周天让学习委员等着放听力,她一个去了报告厅。 空气暖暖的,甚至,隐约有了点燥意,天边晚霞烧的色彩阑珊,已然殆尽,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偌大的报告厅,竟然出奇的安静,舞台中央,灯光凝聚,但一个人也没有。周天悄悄探了几眼,半个肩膀还在外头,满是惑然: 不在报告厅吗? 有身影轻轻从旁边擦肩而过,周天是先闻到的气味,清新寡淡,接着,一双手蜻蜓点水地在自己肩头按了一下。 她听见男生低沉的声音响起: 「借过。」 梁嘉树顺势把她挪了一点点位置,周天耳朵滚烫,她有些吃惊地往门上避了避。 「是来找我的?」梁嘉树居然回头,他停下脚步,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问周天。 女生的脸更红了。 她绷着语气,反应超快:「不全是,你们几个要是还不回教室,一会儿检查的会扣我们的分。」 梁嘉树就笑,很轻的一声:「这么负责?」 周天厌恶他语气中那些暧昧不明的轻视,眼神熠熠:「既然是班级的一份子,就应该有集体荣誉感,我知道,可能你会觉得我很老土,可是我不觉破坏规则就是有个性。」 第18页 「我没这么想,是你自己发挥这么多。」梁嘉树有点毒舌的意思,但语气带着隐隐的活泼,他看向周天,女生却还是一本正经不容侵犯的表情。 「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请不要因为排话剧让班级扣分,麻烦自觉点。」周天说完扭头要走,背后,梁嘉树喊住她,「班长……」 话没说完,报告厅忽然一片漆黑,紧跟着,两人不约而同听到了教学楼那边爆出的欢唿声,看来,是停电了,难得一遇的好事,晚自习停电可以说是整个高中生涯很值得纪念的快乐时光。 「帮个忙吧,剧本还没收拾。」梁嘉树声音不大,好像一条平静的河流,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听起来不够友善。 周天是个敏感又倔强的女孩子,她心里梗着,为他每一个字耿耿于怀,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还没回答,梁嘉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一小截路。 下一秒,亮光突然消失,周天察觉到自己被人大力扯了过去,温热的掌心贴到唇角,她听见梁嘉树跟她低声说了句:「别出声。」 周天的心突突的,简直就像堵在嗓子眼儿那。 不过,她真的没出声,自己都诧异为什么要配合梁嘉树。也许,只是人的本能反应? 果然,有脚步声近了。 「梁嘉树?」门被李佳音往里推了推,稍等片刻,她又喊了两声。 王明在旁边说:「是不是已经回教室了?」 很快,对话结束,两人的脚步声又远去。 周天觉得嘴唇那又热又湿,还毛乎乎的,那种触觉,像逶迤蜿蜒的某种情绪……她勐地一下甩开梁嘉树的手,义正言辞呵斥说: 「你干什么?」 梁嘉树说不出来自己刚干了什么,他沉默两秒,解释说:「不知道。」 周天气鼓鼓的,外面已经疯了,有人在唱歌调子走的跟山路十八弯似得,还像破锣。晚自习停电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但人就是容易借夜色疯狂,她猜,大家估计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停个电就这么兴奋,比周末放假还兴奋。 「当我无聊好了。」梁嘉树忽然狡黠地把这话回敬给她,是无聊吗?他不清楚,就在听到脚步声的剎那很想躲开两个同学而已。 他这么想,也就跟着这么做了。 「你自己收拾,我要回教室了。」周天很想踢他一脚,转身时,梁嘉树说,「帮一次忙吧?班长?」 他喊班长时,总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周天承认自己受这个称唿的辖制。好像,对方一旦这么说,自己就有一份那个义务。 她没直接表态,而是往里瞅瞅,先梁嘉树一步往里走了,身后,男生把手机举的高些了,并提醒她: 「小心台阶。」 如果不是停电,我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周天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她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停电了,谈不上耽误学习。 椅子上散落着剧本,还有一本《哈姆莱特》,朱生豪译,周天蹲下把东西简单收纳了,灯光落下,梁嘉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女生头髮上的一层光圈,他单膝跪地蹲在她的旁侧,两人离的很近。 「下次排《麦克白》,你会来吗?」他问话的语气没什么暧昧的。 周天低着头,胡乱翻了几页书,淡淡说:「学校从没排过《麦克白》,莎士比亚的只排《罗密欧和朱丽叶》《哈姆莱特》,你不知道?」 梁嘉树笑笑:「不知道,你为什么更喜欢《麦克白》?」 他终于问了,周天有点措手不及,心里像金鱼顽皮地吐了个泡泡。 「因为,我也有野心。」少女抬眸,那双明亮的眼忽然烁烁的,等意识到自己太突兀,又迅速低头。 手底不知是停在哪一页,她瞟了两眼,只看到一句话「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 潜意识里想掩饰下自己刚才那句话,周天顺势读出来,咳了一声,问他:「咦?这句什么意思啊,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这么神奇?」 她说完,真的用一种请教的目光投向了梁嘉树。 梁嘉树嘴角那点笑意,若隐若现,他举着手机,灯光在半面脸上投下轮廓鲜明的阴影,有种欲说还休的含蓄感。 周天偏着头,少女的鼻子秀挺优越,她有点不太确定地看向梁嘉树:「你也有不知道的?」 她早就清楚,他语文成绩也出类拔萃,同学们传他家的书房有三排书架,要用□□取书……周天不得不承认贫穷真的会限制一个人的想像力。 「我知道。」梁嘉树深深看向她,他还在笑,周天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羡慕,她轻轻问,「那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梁嘉树反而这么问她。 周天忍不住说:「我这个人,从来都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不会不懂装懂。」 「班长这么聪明,我是怕你懂了装傻。」梁嘉树算是打趣她一句,果真,周天摆出要翻脸的样子,他忽然接口,「奥菲利亚失.身了,换句话说,就是哈姆莱特让少女变成了女人,听懂了吗?」 四周一下静了下去。 第11章 周天眨眨眼,她花了几秒…… 周天眨眨眼,她花了几秒的时间消化男生的话,然后,才意识到这样似乎是被冒犯? 第19页 「哦……」少女尴尬地发出点声音,耳朵通红,有点怔怔地看着梁嘉树,他也在看她,两人轻薄的唿吸声可闻,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对视中,世界都像被遗忘了片刻。 周天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她的嘴巴小巧丰润,红红的,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明亮。梁嘉树这么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很可爱,不是,他发觉自己总忍不住想看她的嘴唇,女孩子真是美好的生物,哪里都好看,但好像她的嘴唇最吸引人?梁嘉树很快意识到: 他想吻眼前的女孩子。 这样会不会太龌龊了?梁嘉树在想到这点时,对方冷不丁站起,竟说出他大脑里刚掠过的一个词。 「你们男生都这么龌龊的吗?」 周天一脸的不高兴。 梁嘉树没起身,他抬头,仰望着她有点错愕,随即,他静静笑了: 「是你要问的,我解答而已。」 周天发现没法反驳,她强词夺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梁嘉树好整以暇站起,他个头很高,手机那点灯光正好将他的影子投在周天身上,她看不到他神情。 少女嵴背薄薄的,直直的,她用一种很成熟又很不以为然的语气告诉梁嘉树: 「男生寝室夜聊会聊女生身材,私下看黄书,看av,对吧?」 她停顿一下,表情早已变得格外镇定从容:「你们这个年龄,体内高涨的雄性荷尔蒙无处安放,但是,我想打篮球跑步之类的体育活动更有利于健康。」 青春期总有些很羞耻的事,以及感觉,周天觉得血液直往脸上沖,幸亏灯光不强。 「原来班长懂这么多,失敬,多谢建议。」梁嘉树嘴角弯起,他把那本《哈姆莱特》轻轻从她怀中一抽,两人肌肤相触,非常快,快到可以忽略不计,周天却条件反射般地跟着一僵,像过电,她发现自己很可耻地想倒带回去,被对方手碰触,到底是什么具体的感觉? 「你承认你也是这样的了,是吗?」周天惊讶自己嘴巴先脑子行动一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梁嘉树就笑,拿过一个布袋子,塞到她手里,示意她撑着把剧本书本放进去。 「我哪样?」 「没什么。」周天突然泄气,她偷偷拧了自己一下:我在搞什么? 梁嘉树轻描淡写的:「问我看黄书吗?还是看av?」 周天唿吸微促,胡乱把东西一搡:「不是。」 她把头髮抿到耳后,催他快走,两人单独相处她是有点小紧张的,只不过掩饰的很好。 报告厅的门被轻轻合上,外头一片混乱,校园里到处是人,声音像是在汪洋大海里起起伏伏,甚至,还有人拉起了口哨。远处,教学楼灯火昏昏,不知是谁点了蜡烛。 「哎……」周天突然叫住他,「你把手电筒关掉。」 梁嘉树立刻明白她什么意思,周天在避嫌,果然,下一刻女生像是早深思熟虑过一样开口: 「你不要说出去,今晚的事,我不想别人误会什么。」 亮光熄灭,梁嘉树扭头看了看影影绰绰的人流:「嗯,今天帮忙谢了。」他似乎没准备往教学楼方向走,而是校门口。 路灯也黑着,学校里除了人声人影,好像再无其他,周天猜他可能是要回家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但照常理,肯定会抢修,不会太久。 因此,她又「哎」了声。 梁嘉树终于纠正她:「知道我名字吧?」 周天总是自带点儿倔强又冷清的气质,她眼波动了动,其实根本不太能辨别清楚梁嘉树的五官,只能看到大约轮廓。 「知道,我想说的是,可能过会儿就来电了。」 「你知道我要回家?」男生的声音里又有了笑意。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转口:「打篮球有利于健康,不抽菸也是。」她那么聪明,肯定听得懂话外之音。 女生一怔。 「多谢建议。」周天随即很巧妙地把这句话也还给了他,她没解释,青春期的心思总是很无厘头,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辩解清楚的,但周天不想,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理。 看来,她真的会抽菸,梁嘉树心情复杂,即使是这样,他发现自己对周天依然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他眉头轻锁,很低地说了句:「那样做不太好。」 咦?周天先是意外,随即,莫名噗嗤笑出声:「梁嘉树,看不出你是这么循规蹈矩的人。」 第一名么,家境又那么优越,脑子特别聪明的那类人似乎总有点像个怪咖?当然,梁嘉树是有点怪,比如不知缘由地一学期不来上课,比如他从不在教室和人主动说话,比如他看起来……苍白得像大病初癒? 「你不也认同规则?为了班级不扣分过来找人,」梁嘉树确实有股狡猾劲儿,他一直望着她,「如果不是,班长还有其他原因必须来报告厅吗?」 周天才不会掉进这样的语言陷阱,除非,触到知识盲区,就好比少女变妇人。 「对,我认同规则。」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太反常了,她居然很想……和梁嘉树说话?不不不,还是因为停电了。 周天淡定地说句「走了」,就真的大步离开,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全是嘻哈声音,她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恨不得跑起来。周天不知道心里哪来的这股澎湃,她发现,自己真的很想来根烟冷静一下。 第20页 这次停电很久,教学楼重新亮起来时,九点二十三,一声声唏嘘此起彼伏地在走廊里响起,结束乱侃,大家意犹未尽地走进了教室。 周天回头看一眼那个空位,冷不防的,和李佳音对视上,对方有种虎视眈眈的窥探意味,周天心中嫌恶,当下挪开视线。 「梁嘉树妈妈上新闻採访了哎,他妈妈是企业家,好厉害!」冯天赐恋恋不捨地合上偷翻开的手机,小声感慨两句。 企业家……周天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梁嘉树家里是做什么的,她下意识瞥了瞥冯天赐,手机已经被她塞进抽屉。 他妈妈一定是那种很光鲜亮丽的阿姨?周天刚想到这,很克制地打住。 谢天谢地,唯一的好事应该是她和李佳音交集并不多。最难熬的不是教室,反而是寝室,李佳音很大方,总是从家里带各种零食水果,发给大家。 她的热水永远打满两大瓶,不用学校发的小水瓶,话说,学校发的小瓶确实很土,只有绿色和红色两种,一看就很有年代感。李佳音每天要比宿舍的人早起二十分钟,因为,她有个习惯,每天都要洗头髮,洗髮水、护髮素、精油,每道程序都必不可少,所以她才会有那么一头好秀髮。 最关键的是,她总在为可能打扰到大家的睡眠而道歉。 和周天比,她同样是做事很周全的女孩子,而且她柔和。 周天尽量避开她,如非必要,一定不主动说话。晚自习下课后,李佳音却堵住了她,周天走最晚,等着关灯锁门,李佳音就在后面等着。 「你今天去报告厅找我们了?」李佳音的声音冷下来,又细又尖。 周天走上讲台,找到锁,边走边回答:「是,你们都不在。」 「你没见到梁嘉树?」李佳音追问。 周天那颗心,忽然就摇晃了下,梁嘉树,意识里跟着念了遍这个名字。 「没有。」她「啪」的一下关了灯,声音淡漠。 接着,便是稀里哗啦地一阵锁门声。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都没再说话,走出教学楼的剎那,李佳音再度开口:「你家该打钱了吧?」 她有点嘲弄地看着周天。 周天喉咙干干的,她很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此刻,鼻尖一下沁出细汗,神情还算沉着: 「我妈会按时打钱的。」 李佳音眼里的嘲弄更深了:「这些年,你妈就是靠卖炒河粉?」 周天站得笔直,像孤零零的旗杆,在地上投下又长又模煳的影子。 「我妈靠自己本事挣钱,卖炒河粉又怎么了?」 李佳音眼波轻转,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把周天打量了个遍,忽然笑了: 「周天,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又臭又硬,穷逼一个,总显得自己很有骨气似得。说真的,你长这么漂亮,你妈其实不必这么辛苦的。」 周天冷冷注视着她,一字一顿说:「李佳音,我这个人不记仇,一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你想羞辱我的话,我一定百倍奉还。」 李佳音若有所思点点头,嘴角还是轻蔑的笑:「挺好的,周天你真是一点没变,一家子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我就没见过你们家这么坏这么不要脸的人,你爸死了活该,你跟你妈卖炒河粉更是活该!」 她说完这些,双肩抖得厉害,那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能扑上去把周天撕碎了。 周天没说话,她静静看李佳音几秒钟,说:「你自找的。」 女生扬起手臂,随即,响亮的一声脆脆地迴荡在空中,李佳音不由捂住了脸,惊恐地退后两步。 两人的争执,像电影的画面,一帧不落地收进不远处打热水回来男生们的眼中,大家着实吃了一惊。 「我草,什么情况,班长为什么打……打那谁啊!」有人推搡了王明一把,示意他往那边看。 王明和大家一样,什么都看到了。 第12章 第二天,班级里很多人都…… 第二天,班级里很多人都知道了班长周天打了李佳音。 事实上,寝室的室友们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知晓,当时,李佳音跑进来,伏在床上,一抽一抽地不断耸肩轻声啜泣,很压抑的样子,任谁上前安抚都只是摇头。冯天赐看的一愣一愣的,捣捣周天,用一种班长你不上前问问的表情看着她,周天冷瞥两眼,没有任何反应。 班里议论纷纷,没人敢问班长怎么回事,等当事人被喊去办公室,只能拽着冯天赐打听,冯天赐一脸无奈,吐舌头说: 「哎,我真不知道,班长她也没跟我说啊,不用想,肯定有原因的,班长又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就是,就是。」女生们跟着附和。 一个屋子里,乱嚷嚷个不停,很糟心,学习委员大吼一声「别说话了」,教室里安静一瞬,转为窃窃私语。 梁嘉树沉默地坐在位子上,良久,忽然起身把凳子推开,收拾下书本离开了教室。 临近日落时分,漫天摧枯拉朽般的晚霞,像失去方向的船,在天空无根无据地随波逐流着。 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 周天站在一旁,腰背挺的笔直,不得不说,气氛已经因为她和李佳音谁都不说纠纷原因而僵持一段时间了。 很快,双方家长赶到。 黎梅一接到老师电话,听说周天打人了,心里一坠,忙不迭把摊子交给邻边卖手抓饼的帮忙看顾下,过来后,有点拘谨地在办公室门口叩门,问张老师可以进来吗? 第21页 周天一回头,在看见妈妈脸上露出那种很打扰别人表情的一刻,鼻子不可抑制地酸了,她没哭,只是用力眨了两下眼,头昂很高。 李佳音妈妈顾英是跟黎梅一前一后进来的。 「是李佳音的妈妈吧?坐,请坐。」老张是第二次见顾英,不及和黎梅熟,因此特别客气地打了招唿。 「这样啊,你们看,两个孩子呢都在这儿,我这问半天话都不吭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这个当班主任的到现在都不清楚。不管怎么说,同学之间闹矛盾很正常,但是,动手打人肯定不对,周天?」老张试探地看了看周天,「你是班长,这个道理更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周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嘴唇紧抿,还是不吭声。 黎梅看她这样子顿时来气,一把拽过她,硬是拽到李佳音母女跟前,语气却软了: 「那什么,李佳音妈妈,我家孩子不懂事实在不该动手打人,这样你看行不行,我们道歉,要是孩子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带着去医院看看?」 「我从昨天挨打后就一直头晕,需要做脑部ct。」李佳音抢在顾英前头开口,她拉住顾英的手,暗地里掐了一下,随后,死死地凝视着周天,带着两人之间才懂的挑衅。 顾英有些意外地看看李佳音,又为难地看看黎梅,一时间,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李佳音,你想讹人吗?」周天尖锐地盯向她,「你有种,宁愿吃辐射也要讹我们家几个钱。」 李佳音哭了,她眼圈一红,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张老师皱眉喝止了住周天:「班长!」 「她骂我爸妈,所以我打了她,我不会允许别人侮辱我爸爸妈妈,绝对不会!」周天忽然转头,直直望向班主任,那双眼睛里,蓄了一层薄雾般的泪水,但也只是在眼眶里打转。 「老师,我没有,我只是提醒班长记得还钱,她就打了我。」李佳音躲到顾英身边,泪眼婆娑地把自己的恐惧表露得很直接。 老张已经越听越不明白,疑惑地问周天:「欠同学钱了?」 周天心里那根刺像被人晃了晃,蚀骨的疼,她悄无声息地绞紧了手指头。身子被黎梅的手一扯,黎梅几乎是逼着她就范: 「道歉,跟李佳音先道歉。」 「我不,她骂你和爸爸,我不跟这种人道歉。」周天挣着往后退,她本来可以忍住不哭的,可被妈妈一拉扯,眼泪很快就要绷不住了,那双眼里,满是绝望,「我不道歉,我不会跟这种人道歉……」 她拧巴劲儿上来,谁都拿她没办法,黎梅拽着她,活像以前大人提熘着犯错的小孩子,而小孩子则拼命躲。 「这是咱家欠李佳音的,永远欠人家的,你道歉不道歉?」黎梅眼睛也红了,她身上还繫着围裙,来得急,没能想起来摘下,跟顾英干净体面的打扮一对比,就是城中村外来务工的模样,非常底层。 顾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想劝黎梅,忽然被李佳音那两道极其冷淡而兇狠的目光镇住,那压根不是一个十几岁姑娘该有的眼神,顾英嘆气,她本就不是擅长交际的人,只能作罢。 老张头一回见周天有情绪这么激烈的时刻,很诧异,也很迷惑,刚要出来打圆场时,黎梅把周天一松,眼红通通的: 「行,你不道歉,妈妈跟李佳音道歉。」 周天一下哽咽了,她飞快抹去摇摇欲坠的眼泪,走到李佳音面前:「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李佳音下巴微抬,施捨地看着周天: 「希望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班长,就可以随便打人。」 这一瞬间,周天觉得青春期真是绝望极了。 她只想长大,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明天自己就是个大人。但她同样清楚,就算钱还清了,也永远欠别人的,她因而感到更加的绝望:是不是她跟妈妈就要背着这个原罪过一生? 周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她关上背后的门,里面,妈妈还在不断愧疚地跟顾英说对不起,没完没了的对不起,压的人永远出头之日的对不起。她实在不能细看妈妈的每一寸表情,她受不了,一点都受不了。 她知道,也许妈妈会告诉老张什么,也许不会,李佳音也许还会讹一笔检查费,也许不会……周天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她步子很快,几乎是跑着奔向了实验楼,一口气爬到五楼,确定四下无人,才大喘着气缓缓蹲下,在楼梯间对着墙撇开双腿捂脸哭起来。 她没有任性的机会。 代价就是自己妈妈要低声下气地跟人赔不是,代价就是妈妈可能要多负担几百块的检查费,代价就是自己最终还得低头。 她再也没了那一刻甩李佳音一巴掌的痛快,只有悔恨,无穷无尽的悔恨。 肩膀那忽然被人轻拍了下,周天一惊,回头扬起了脸。 是第一名。 周天脑子里先蹦出来的是成绩,而不是梁嘉树三个字。 下一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沖男生命令说:「不许看,你转过身去!」 强烈的羞耻感像鞭子一样,抽到了脸上,周天厌恶暴露自己的脆弱,除了她自己,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同样会像个小女生一样痛哭无助。 梁嘉树显然被她的锐利震了一下,他锁上实验室的门,走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女生像不舒服似的瘫坐在地,修长的小腿没所谓地沾了灰尘也不在意。 第22页 他只好转过身去,不看她。 周天停止哭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那种无处发泄却偏有人不知死活撞上来只能算他倒霉的那种愤怒。 她用力抹干眼泪,眼尾和颧骨的红意一时半刻却没办法消除。 「你不许说出去。」周天开口,她那双眼,薄褶更深了,又美丽又深邃,语气硬邦邦的。 梁嘉树却问她:「我能转身了吗?」 女生有点理亏,她抿抿唇,发出一个「嗯」。 梁嘉树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周天对他这个点出现在实验楼立刻瞭然,肯定是生物老师给的特权,毕竟,他是第一名。 「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周天咽了下喉咙,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目光。 她不想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嗯,我答应你。」梁嘉树这次没有明知故问,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周天没接,否认说:「我不需要,谢谢。」 梁嘉树看她脸上哭过的痕迹明显,沉默几秒,问她:「你跟我同桌怎么了?」 周天瞬间被「我同桌」三个字的莫名亲密感激怒,她压着情绪,冷睨他一眼,径直从男生身边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生狠狠撞了下他肩角。 梁嘉树侧身,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周天。」 拉的不是手,是她校服上衣的袖子。 那些隐秘的少年心事,一下就化作了耳根的热意,周天止步,她强自镇定地看了看梁嘉树,下巴发紧: 「你是不是以为我欺负你同桌了?对,我欺负她了,你要替她出头吗?」 梁嘉树一点都不懂女生之间的摩擦,他没跟人起过冲突,而且,说实话,他确实不觉得李佳音会有多坏,周天会有多坏,充其量是同学之间闹矛盾,但是,周天如果打了李佳音,那真的很令人吃惊。 周天看起来是很纤秀的女孩子,完全想像不出她会打人。 「我没这么以为,也没打算替人出头。」梁嘉树温和地说,目光很轻易地捕捉到女生略显冷淡的脸色,顿了顿,轻声问她,「你还要数学笔记吗?」 本以为他会问点什么,周天错愕看他一眼。 她很快回神,说:「你不是说我考不到满分吗?」 「我现在也没说你能考到满分。」梁嘉树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低头,从书上拿掉夹那上头的笔,刺啦一声,撕掉最前面空白部分多的页张,写下了一串什么。 「这是我的微信,你数学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交流。」男生跟她简单解释。 周天没动,她摇摇头:「我手机上只有□□,没有微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撒的谎,她脸红了下。 梁嘉树当然明白,他笑笑,又写下串数字,周天却只是瞟了两眼,用同样是好学生的口吻告诉他: 「我已经记住了。」 以她的自尊心,也许会去请教一个数学特别好那种偏科的男同学,但绝对不会在教室里去请教梁嘉树。她很别扭,反正不会去请教梁嘉树。 不过,在线上请教梁嘉树这种超级大学霸,学习下解难题的思路,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周天脑海里在经过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后,选择接受。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谢谢,可说不出口。 也许只是对梁嘉树说不出口。 「我只有周末用手机。」周天补充完这句,想不出还要说什么,匆匆下楼,梁嘉树就跟在她身后。 脚步声迴荡在无人的楼梯间,很清脆。 「露台站一会儿吧,你眼睛还有点红。」男生在身后提醒她。 像是默契似的,两人就真的站到了四楼的露台上。 晚霞散尽,暮色初降,天空像一大块蓝色丝绒平滑地笼罩在上方,周天趴在栏杆那,有微微的晚风,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蓝色,不是蔚蓝,也不是墨蓝,而是带着一种冰钻感的宝石蓝,非常美丽。 没人说话,她就静静地站了几分钟。 「我以后,会离开这里,去北京读大学留在北京,带上我妈妈。」周天忽然露出个很淡的微笑,眸子里重现泛出光芒。 显然,有那么一刻,她都忘记了身边是梁嘉树。 她是十几岁的少女,有些意气风发,只能属于这个年纪。即使她再怎么压制着自己内在的那股勃勃的生命力,有那么一刻,总会像脱缰的小马驹。 男生听了,偏过头沉沉地端详她片刻,轻声说:「这么巧,我也是要去北京的。」 第13章 两人站得很近,他说话的…… 两人站得很近,他说话的语气也很轻,轻到自然,周天当然听清楚了那句「我也是要去北京的」。 气氛不知怎么的就缓和了,周天想笑,她忽然发现自己非常喜欢此刻的天色,有点动盪不安,宝石蓝很深沉。 「你跟我不一样,你要走竞赛的路,」她想到这,心里若有所失,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你保送后就不来学校了吧,反正没有高考压力了。」 她想的真够遥远,梁嘉树笑,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参加,这样问,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感觉,他知道周天家里情况不是很好。 「对我这么有信心?」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风吹着男生碎碎的短髮,暮色勾勒出他很英朗的线条,从鼻到唇,很清晰。 第23页 周天的双手无意在那抠表层漆,她点点头,虽然自己是个最会伪装的人,但此刻无比真诚: 「你聪明,而且听数学老师说你对竞赛本来就很有兴趣,当放松任务的,我们真的不能比。」 她甚至主动说起自己的思虑,「我也想过,不过,老张说竞赛政策可能会变动很大,而且竞赛不比高考,高考可控,再加上我家里没钱让我培训,我自己本身也不敢下赌注,说到底,我求稳,还是不考虑了。」 说完,她默默地瞄梁嘉树一眼,「你是不是把高中课程都学完了?」 梁嘉树没否认,同时为女生的率真感到微微的诧异。周天无疑是骄傲的,但她说起自己的不足来同样十分坦诚。 「如果真的保送了,我也会来学校。」梁嘉树漫不经心说道,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可是,他很快抬头,安静地凝视着周天:「我喜欢学校。」 周天心跳很快,一片兵荒马乱,他说他喜欢学校,照常情,高中生一般都是读了大学后才会怀念高中校园,说其实自己还是喜欢高中校园的……事实是,大家现在每天都在盼着快点考上大学快点离开学校快点结束这该死的考考考……大脑在飞速运转,她必须找出点什么事来说一说,一定有什么事她给忘了……「啊!」女生突然轻唿一声,她要负责组织听力练习的,只顾说话,真的差点误了正事,她下意识拽了拽梁嘉树,「快走,检查会扣分的!」 周天勐的跺脚,声控灯亮了,她脚下生风直往下跑,一抬头,发现男生却不慌不忙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来,周天表情复杂: 「你不能走快点儿吗?」 梁嘉树皱皱眉:「不好意思,不能,你先走吧。」 周天被噎了一下,什么人啊这是……吃炒河粉就上吐下泻,下个楼也……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噔噔噔折回,用班长的语气问: 「你哪里不舒服吗?」 梁嘉树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狡黠而温柔的笑,带着促狭:「怎么,班长还能背我下去?」 周天瞪他一眼,脸热热的:「我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关心,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高一开学前两天出了次车祸,现在还是不太好跑跳。」他言简意赅说明情况,随之,很莫名地补了一句,「大腿上有块烫伤,留了很丑陋的疤痕。」 周天再一次愣住,声控灯熄了,她不得不再次跺脚,耳朵也跟着热热的了,心想,干嘛跟我说大腿的事……关我什么事……然而女生还是用很稳重的语气告诉他:「那没什么,人重要的是心灵富足,精神辽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储存了那么多鸡汤,面对同学,随时能灌,周天自己都一阵臊,她匆忙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 女生飞快地窜下了楼,像百米健将。 周天一直飞奔到教室,还在想梁嘉树笑的那一瞬间。他很少笑,给别人讲题时是礼貌的笑,客气又疏远,但刚才不是,周天记得他每一次的笑,然后做完对比,得出结论:他对自己笑时,没有距离感,一点也没有。 所以,她也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一下,仿佛完全忘记了李佳音的那些破事。 事实也是如此,道歉又怎样,不会少一块肉。 唯一值得忧心的是她会不会真的讹钱?周天把听力调好,回到座位上有些心神不宁,她深唿吸口气,余光一瞥,第一名慢悠悠地进了教室。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已经不自觉上扬。 晚自习第一节 是物理,老师看着大家做试卷,李佳音收到纸条,来自王明。她毫无兴趣地打开,看到上面「你还好吧」几个字,一脸嗤然。 旁边,梁嘉树在做竞赛相关的题目,他真的很冷漠,对谁都一副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李佳音没等来梁嘉树的询问,她那么期待他开口,然而没有。 他答应他爷爷对自己的照顾呢? 但李佳音不能成为傲气的人,尽管,实际上她只能看得起梁嘉树。 她给王明回復了一张简洁又得体的纸条:我没事,多谢关心,真的。 前面,王明正贼头贼脑地往后探看,对上李佳音的目光,她沖他甜甜一笑,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起来:怎么会有男生长那么噁心?丑八怪。 李佳音在男生寝室的话题度陡然高起来,大家对她印象不赖。 两个女生在教室里,似乎也有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很少说话,几乎没什么交集可言。可李佳音还是要了一笔检查费,黎梅本来瞒着周天,可李佳音第二天早上请了半上午假,告诉老张,她要去检查脑子。 周天托冯天赐问了下医院脑部ct的价位,冯天赐的姑姑在医院,是护士。当数字从冯天赐口中说出来时,周天一阵沉默,一连两天她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人有点钝钝的。 只有钱和成绩能打击到周天。 又一次月考如期来临,冯天赐总爱对答案,一场考完,她就跟兔子似的冲到周天考场,问东问西,紧张的直吐舌头。周天看着她上蹿下跳,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只有对答案时最积极。」 冯天赐就在那儿恨不得以头抢地,然后,神秘兮兮地告诉周天,如果这次排名进步,她妈妈会给她奖励。 「又去吃什么好吃的啊?」周天笑笑,她想起冯天赐嘴里的冰淇淋火锅。 第24页 冯天赐是那种多数时候都很没心没肺的女生,她一撇嘴,满不在乎说:「拜託,班长,美食是最低级的满足了好不好?」 周天的笑,一点一点僵在嘴角。她知道,冯天赐经常满嘴跑火车,想什么说什么,她没有秀优越,就是她真这么觉得,然后说出来了。即使冯天赐家里条件在班级中属于一般,也已经到了对美食奖励不屑一顾的程度,周天不觉得低级,她都没享受过这种低级。 人跟人的差距,仿佛天生註定。 周天很小的时候就懂这种差距,她也在抵抗这种差距,靠成绩,靠做人做事,她不信她弥补不了这种差距。但很遗憾的是,生活就是这样总要时不时地戳你一下,剧痛谈不上,针刺般的感觉总是有的。 冯天赐还在那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周天微笑听着,直到时间差不多,她从背后轻巧推对方一把:「行了,快进教室吧,做题细心点儿。」 谁也没问她和李佳音是怎么回事,班里同学也似乎如常,没人谈论,只是大家跟她说话好像更小心翼翼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黎梅私下里求了李佳音,一个四十岁的人,几乎是用商量讨好的语气在跟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对话。 最后一场过半,周天无意看到隔壁考场的梁嘉树从走廊里闪过,她不由多看一眼:提前交卷?这个念头掠过去,她觉得自己似乎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次数学试卷出的神难无比,她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没做出来,当时,一出考场哀鸿遍野,大家都叫着自己这次数学死翘翘了。周天没叫,但她知道,这次的数学分数可能看起来不是那么妙。 他还能考满分吗? 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还会去想别人,她晃晃脑袋,准备趁考完试回趟租房拿几件薄衣服过来。出了校门,少女跑动起来,微喘着跳上公交嘴里说着「谢谢」,往里挤去了。 人很多,但学生不多,几乎没有人往文化巷那个方向去。说来讽刺,一条卖小吃住的都是底层老百姓的巷子,偏叫文化巷,当然,公交站台这么叫的,老百姓更习惯喊东巷口西巷口。 周天看到眼熟的一个身影,是梁嘉林。 不用说,她肯定是月考完去吃烧烤,果然,身边还围了两个女生,三个人在那嘀嘀咕咕,虽被挤到窒息,但依旧很欢乐。 「哎,小老闆娘!」有女生忽然挤到周天眼前,这么喊她,周天疑惑地瞅了对方两眼,对方一笑,露出明晃晃的牙套来。 「你是孝晨烧烤的老闆娘吗?是张孝晨女朋友吗?」 女生的话带着丁点儿敌意,很直白,也很莽撞。 周天想起来了,一定不知道是哪次替张孝晨帮忙时被她们记在了眼里。 「不是,我们是小学同学我有时候过去帮忙。」周天的解释点到为止,这一下,女生们露出释然而长松一口气的表情,周天只觉得她们……幼稚,非常幼稚。 她看到这两个女生走过去戳了戳梁嘉林,咬片刻耳朵,梁嘉林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自己身上,很快的一眼,像羽毛一样,又飘走了。 她知道她是梁嘉树的妹妹,所以,对她微微一笑,表示礼貌。 对方脸上是那种很不自然,像被什么眷顾到的表情,一时间,竟忘记反应,忙不迭扭头跟同学继续说话去了。 周天没放在心上,下车后,空气还是相当的污浊,垃圾桶旁,总有人不讲究地把塑胶袋丢在外面,散成片,人一走过,苍蝇四下惊散又很快再度聚拢。 刚进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原来是黎梅捡的空塑料瓶不知怎么的倒了滚到门口。周天弯腰捡起,重新放好,黎梅知道她要来在厨房里正咣咣咣地剁鸡,鸡很老,传说中自家餵的本地鸡有营养。 吃饭时,气氛有些压抑,有什么东西在沉默中酝酿。 「俏俏,不会是生妈妈的气了吧?」黎梅往她碗里放最好的肉。 周天很喜欢吃荤,每次回家,吃荤菜时都很高兴。这次不同,她知道自己没道理生妈妈的气,但她委屈,是那种在妈妈面前才有的委屈,别人都无所谓的。 她不说话,默默啃着鸡肉,味同嚼蜡。 黎梅嘆口气,不打算再唠叨什么,而是告诉她:「俏俏,该穿薄衣裳了,妈又给你洗一遍晒了两个太阳,都包好了。」 所谓包好,就是黎梅用以前自己的大方块丝巾,摊开了,把衣服叠整齐放进去再对角打结。 周天一听这话,鼻子又不争气地酸了。 吃完饭,她固执地要去洗碗拖地,活干完后,拿起手机告诉黎梅自己出去散散步。 满大街都很吵,她其实没什么去处,转了一圈,还是去了张孝晨烧烤店的二楼,二楼顾客不多,她在露台上拿着手机墨迹片刻,等确定好问题,才加了那串数字。 对方秒通过。 周天吓了一跳,她握着手机,很费力地打出一行字: 「我能问下数学最后一题的解题思路吗?」 没有称唿,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字打完,女生轻吁口气,像抱着书本那样把旧手机抱在了怀里。 第14章 梁嘉树很快发来了步骤,…… 梁嘉树很快发来了步骤,省去第一问,仿佛就知道第一问无需提及一样。 无奈周天的手机是那种老年机,看的也费劲,屏幕亮光映着女生清丽的面容,她只觉得,梁嘉树的思维真的非常敏捷。 第25页 而且,他给了三个思路。 周天立刻有种被碾压的感觉,她心里有点酸不拉几的,青春期么,好胜心很强的女生不愿轻易承认自己智商不如男生。 两人对话很有好学生的气氛,你来我往,全部是数学。 如果说周天最佩服哪种人,那一定是数学奇才。 直到问题解决,突然的,两人之间似乎就没了发信息的必要。 周天攥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发愣,暖风里,全是烧烤的油烟味儿,底下有光膀子的男人趿拉着拖鞋在那「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地划拳,粗哑的笑声,像是能割破夜空。这样的环境,完全跟少女绵密幽深的心境南辕北辙,但一点都不妨碍她。 她咬咬嘴唇,心想,那就算了吧。 刚起身,手机屏幕重新亮起,她心跳了下,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上面的信息。 还在吗? 简单三个字,其实一眼就能看完,周天很慢很慢地挪到眼睛里去,并且,看了三遍。 秒回不行,显得自己就是在等着回信息。 她等了一分钟,回復他:嗯。 梁嘉树的下一句很快过来:不好意思,刚有点事,吃饭了吗? 周天抿嘴笑,她握着手机答非所问地打下一行字:你喜欢学校什么?觉得很突兀,立刻删除了。 只回吃过了的话,又没话题了?再说,你问我吃了没,我再问你吃了没,重复单调,像极了小时候村头大家碰面的寒暄,最多再问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在周天犹豫怎么回復时,梁嘉树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这次考试感觉还好吗?除了数学,其他都做完了吗? 周天托腮,一字一字地看,眼睛熠熠生辉。 露台上总是有风,有点荡漾,有点恍惚,这些非常不起眼的字,一下就窜进了心里。这些字,也一下就把她变成了最最普通的青春期少女,但同时在竭力维持着某种清高。 思考半天,周天选择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分别回復,很有条理,像流畅的解题步骤。她就是这种女孩子,喜欢掌控感,秩序分明,头脑清楚。 虽然,她此刻有种不该有的熏熏然,心很轻盈,像什么呢?大概就像小时候夏日黄昏躺树下凉蓆看云,云是会动的,非常温柔非常轻飘地往某个方向去,周天问过老师,老师说是风吹的。那么,现在梁嘉树就是风,她就是云,一朵很大很大又洁白无暇的云。 我吃过饭了;考试总体感觉还行,就是数学最后那一问没做出来;你吃饭了吗? 很少有人会这么细緻地用标点,周天用了,还是分号。 梁嘉树人在书房,他看着一段话发过来时,轻笑不已。 他其实是想问一问周天,和李佳音到底怎么回事的,但她不说,他不好问,有些事总不太好主动问。梁嘉树不爱讲话,但心思很细密,他不喜欢去探究别人未必肯说的东西,他自己同样有不想说也说不好的情绪,至少,这大半年的时间都是这样。 我吃过了,刚才说的那些你睡前再復盘思考一下,做个总结,下次类似的就会了。 他打字速度很快,不像周天,打字速度和写字差不多。 那这次多谢了。 周天想半天,这句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很中庸,非常合适,因此打好发了过去。 不客气。 梁嘉树的回覆也很简洁。 简洁到聊天似乎可以结束了?周天摸摸鼻子,她很少和同学们用社交工具闲聊,□□空间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转不是中国人的日志,或者中二的说说,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班级群里偶尔冒泡,也为公事。 周天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她最终发去一条先下了,退出登陆,然后满脸春色地发呆。咦,张孝晨这露台不错,一抬眼,能看到星星,周天觉得自己有点小女生的那种矫情了,她及时剎住泛滥的思绪,再回头,张孝晨正叼着烟,悠悠地笑看她。 周天立刻严肃脸:「你很闲啊?」 「刚才跟谁聊那么起劲,怎么,搞对象了?」张孝晨有种社会气,经常打扮的很俗,但胜在脸好,让人完全忽略他让人无语的审美。周天哼一声,一本正经带点不屑: 「幼稚。」 确实如此,周天总觉得同龄的男生女生有种挥之不去的幼稚感,比如王明,比如冯天赐,比如眼前的这位。可梁嘉树不是,李佳音也不是……想到李佳音,她脸色沉了沉,人软软地往桌子上一趴,两手叠交,下巴垫上头: 「我把李佳音给揍了,她骂我,告到老张那里把我妈也喊过去了,还有她继母。」 张孝晨把烟丢掉,在脚下捻了两下,走过来,坐到她对面:「你理她干什么,她就是故意的,后来呢?」 周天一脸黯淡:「我道歉,她说她头晕我妈给了她钱做脑部ct。」 她望着张孝晨那双漂亮上挑的眼,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沉不住气了?」 张孝晨点头:「当狗叫好了。」 周天摇摇头:「你也不必这么说,我知道,我们家永远欠她,还不清,可这不是她就能一次又一次辱骂我爸妈的理由。」 张孝晨打算说点什么安慰她,没想到,女生忽的站起:「不用安慰我,我消化得了,放心吧,没什么能打垮我,还有,我想说的都说完了,要回家温书了,拜。」 第26页 这就是周天,她总是骄傲自我的,张孝晨想起两人当初在村子里的小学生涯,周天就是最有主意的,她总是能最清楚地表达出自己想要什么,不愿意做什么,是老师跟前的红人,他们却还都在流着大鼻涕,一脸蠢样儿。 「喂,刚才到底在跟谁聊天啊,都没见你怎么上线。」张孝晨在她身后问,周天一笑,「隐私,不告诉你。」 她总是能大大方方把人给挡回去,从不怕说「不」字。 第15章 回到家时,阳台上那台旧…… 回到家时,阳台上那台旧洗衣机发出隆隆声响,家里只有洗衣机和冰箱两样电器,母女们都有着超凡的忍耐力,忍受无聊,忍受寂寞,忍受贫穷和操劳。 黎梅正在抠药片,周天早早知道这种叫辛伐他汀的药,妈妈高血脂,需要药物控制一下,她进来时,黎梅忙把切好的水果拿过来,让周天吃。 水果是价格最低的那种,菜市场里,卖水果的摊主会把好的新鲜的定一个价,有瑕疵的放一起是另一个价。周天和妈妈大概懂一万种省钱的小技巧,其实,爸爸带着母女俩人搬到县城那两年,日子是有起色的,每周一家三口都会下一次馆子,周天甚至报了个舞蹈班,大家都在报班,爸爸也给她报。 那时候,周天小学快毕业,她什么都想学,很贪婪,爸爸非常支持她的这种贪婪,并特别自豪。 爸爸离开后没几天,周天就彻底忘记了他的模样。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忘了,脑子跟被绞过一次似的,只记得最后一幕是血肉模煳的尸体,黎梅去捂她的眼,她还要看,掰着妈妈的指缝去看死了的爸爸,那一刻后,周天就开始遗忘。 周天这些年,大脑里这段回忆几乎是消失状态,她今晚吃着水果,突然又想起来那滩血肉,她身体有一瞬发麻,吃不下了,缓那么几秒钟后一边轻声跟妈妈说着话,一边继续吃水果。 是啊,水果是花钱买的,周天很机械地想到这点,就吃下去了。 「妈没问你,这次月考怎么样?」黎梅从不操心周天的学习,问这话,也永远不用担心青春期的孩子抗拒沟通,果然,周天把每科的感觉都跟妈妈详细汇报了。 黎梅觉得非常充实,非常欣慰,周天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日子很苦,但一想到周天还需要妈妈,黎梅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她有个好孩子,出息的孩子,几乎没有缺点的孩子,这是黎梅最大的快乐。 洗漱的时候,周天把手机带进去悄悄反锁上了门,空间逼仄,氤氲着妈妈刚洗完澡留下的水雾,混合着那股霉味儿。 她重新看了遍聊天记录,不算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回味什么,但很美妙,和考试考好的美妙不是同一个类型的感觉。 可又有些后悔,这些话,太太太平平无奇了,她说的每个字,他说的每个字,都没任何特别的地方。 少女觉得非常懊恼。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梁嘉树也和她一样,在这样的夜晚,把那些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静静地看了很多遍。 他手指一直在不疾不徐地滑动着屏幕,直到有人敲门。 是母亲。 「梁嘉树,有时间吗?妈有点事情问你。」陈思阳探半个身进来,在徵询儿子的意见。 梁嘉树自从正常回校后,状态很平稳,她这大半年失眠严重,梁嘉树好了,她也就跟着好了。 他给椅子让给母亲,自己另拉一张。 「是这样的,年前妈妈留意到你们学校一个事,有人拍到一个女孩子在门口帮妈妈摆摊,看着很质朴的母女俩。当时,市里电视台还去了採访,那姑娘的事迹我也大概了解些,前两天,我去了趟学校谈资助的事情,听说跟你一个班,是班长,妈想问问你,对这个班长有印象吧?」 这太难为情了。 要周天去接受别人钱财方面的馈赠。 梁嘉树听到母亲问话的第一感受就是这,平心而论,他和她,还没到很熟很熟的那种关系,只是比起他和班里其他同学来说,交集多了那么一点点。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可以懂她自尊心的。 可他又非常希望这一切能成行,至少,能让她和她妈妈看起来不那么难,梁嘉树这会想很多,看起来,却像是无动于衷。 「梁嘉树?」母亲轻轻喊他。 他回过神,说:「班长成绩很好,上次月考年级第二,当然,人也很好。」 陈思阳嘴角绽开笑,挺好的,儿子并不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走出来了,她一面笑一面打量着儿子。他又长高了?长手长脚的,像翠竹,一节一节地抽,却差点断了。陈思阳一想到他休学的那几个月,还是会有溺水感。 「但她不一定接受。」梁嘉树抚了抚额头。 陈思阳还是笑,十几岁的孩子总是很自尊的,虽然没碰面,但能想像出大约是个很好强很优秀的小姑娘,她说: 「这又不是施捨,妈妈资助你的同学,是为了她能更没负担地读书,将来,也能更好地回报社会是不是。」 大人说起道理来似乎总是这样,听上去很高尚。但陈思阳不是这样,她很热心,她是真这么想的,就这么做。梁嘉树的爸爸因为工作调动关系去了北京,夫妻暂时分居两地,那时候,恰巧是梁嘉树出事的夏末,丈夫不能说回来就回来,虽有亲人帮忙,但重担还是在陈思阳身上,她要忙公司,又要看护梁嘉树,天知道如果是一个女人把孩子带大得多艰辛。 第27页 陈思阳显然是很容易共情的女人,没有传说中资本家的冷酷无情。 月考分数很快出来,班级排名贴在教室,年级排名贴在宣传栏。天热了,有人已经开始穿夏季校服,大家又乌泱泱挤作一团,找自己的名字。 「又是梁嘉树啊,看。」 「这次他超第二名多少分?」 毫无意外,梁嘉树是第一,周天在第五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她掉了名次,前面那几位当然也都是熟脸,别班的,都是能参加数学竞赛的那种。每当数学试卷出到变态难时,那些数学天分很高的学生就会搞的名次表上风云峥嵘。 「升了升了!我升了!」冯天赐忽然叫出来,指着名次表语无伦次,惹的旁边爆笑,「冯天赐,男孩还是女孩啊!」 她一愣,随即,不好意思挎住周天的胳膊声音放小了:「班长,我妈说我要是能冲进年级前200保持住,这个暑假就带我出国旅游!」 周天说句「恭喜」,心里有些失落。 周天小学的时候就会为考试不理想而感到真切的自责,现在同样是,不过脸上永远是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的表情,女生注视着名次表,在默默对比着每一科和梁嘉树的差距。 她太专注,以至于男生在她身后投下来的高高身影都没注意。 「梁同学?」冯天赐激动的声音都走调了,她使劲狠戳周天,一面不忘对着梁嘉树狗腿地笑,「梁同学你又考第一呢!」 周天心跳都差点停了,她回头,目光轻轻上扬,梁嘉树便对她微微一笑,似有若无的。 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迅速扭过脸,显得非常没礼貌。 千万不要跟我说话,千万不要,千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搭话,周天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浪潮,两人离的这么近,近到她第一次感受到十分的恐慌,因为头上太阳明晃晃的,到处都是人。 「梁同学,以后不会的题能问你吗?」冯天赐却开始尬聊,夹杂着尬笑,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和第一名相遇缘分吶,不找几句话太亏了! 梁嘉树平和地对她点点头:「可以。」 他移开目光,很不经意地掠过前面周天的后颈,女生脖子纤细,耳垂小巧,她皮肤很白,是带点粉嫩光泽的白……目光再度上移,停在「周天」那个名字上,这是梁嘉树生平第一次关注别人的分数起落。 而周天,则仿佛变得更沉默了,她忽然转身,说声「借过」,梁嘉树静静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通道,两人衣服轻轻碰触,很快分开,他目光低垂,接着又抬起-- 他确定刚才闻到了女生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 李佳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跟他打了招唿,并轻声感慨自己考试不理想。 「梁嘉树,」她一脸抱歉地看着他,「本来,家里说想找你给我补课,我觉得不太好,所以拒绝了。不过,以后能不能麻烦你一下?给我多讲讲题?」 第16章 不得不说,李佳音很擅长…… 不得不说,李佳音很擅长让对方拒绝不了他,她说话的语气永远柔和似春风。 因为周天突然离开,冯天赐不得不拔脚去追,一边跑,一边回头:「你看看,咱们一走,李佳音就跑去跟梁嘉树说话了……」后头差点就跟出来「班长,上回为什么打她啊!」 冯天赐把住了嘴,开始转犯花痴。 对着梁嘉树犯花痴的,不止她一人。 女生寝室们最爱谈论梁嘉树,他神秘,因为时常缺课而更显得神秘。 周天从来不会纵容自己过多地外露情绪,比如念叨某个人,在她的思维里,沉默永远比啰嗦高贵。尽管,这也许是另一种青春期的中二。 「她们都说梁嘉树喜欢李佳音,上周放学的时候,他俩一起走的。」冯天赐说起八卦的表情,很矛盾,一方面,她觉得李佳音实在配不上樑嘉树,她名次也就比自己高那么一点儿。另一方面,枯燥又躁动的青春期里,听到点八卦,总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挺快活的,唯一遗憾是梁嘉树不跟自己传绯闻。 但她特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樑嘉树。 在冯天赐的单纯认知里,般配是指,两人成绩都特别好,比如说,她现在就真觉得班长和梁嘉树怪配的,不过没敢说,因为周天绝对不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冯天赐,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周天像师长一样教导她的同桌,冯天赐嘻嘻笑,「看帅哥有益于活跃大脑,真的,对学习是有帮助的。」 周天没笑,她一点都不想笑。 按名次的话,该动座位了,教室里吵吵闹闹一阵喧譁,有人抱的资料掉了,有人被桌子挤到,冯天赐像个勤快的小母鸡跟在周天后面打扫卫生角,每次换座位,老张都会在讲台上敲桌子: 「一定要把自己抽屉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不要让人家替你弄!」 然后,卫生角那里就会突然多出大家清理出来的垃圾,小山似的,冯天赐翻着白眼,揪住转身就走的男生:「哎,垃圾都丢外面去了,不能看准再扔啊!」 王明也在,他避嫌似的尽量减少和周天的对话,冯天赐也在翻他白眼,尽管,她吃了李佳音不少零食,但内心深处并没有被糖衣炮弹俘虏。 「王明,去,你把班长他们的范文贴后面墙上,你个子高。」冯天赐挥起扫把,等周天拎着垃圾桶一走,立刻发话,王明本身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跟她说话也没拘束,笑嘻嘻一歪头,「找梁嘉树啊,他才是班里最高的。」 第28页 每次这个任务,都是学习委员的,语文老师会把好作文挑出来范读,再分析,抑扬顿挫折腾一节课。这次,语文老师扁桃体发炎话都讲不出了,只能抱着一壶胖大海狂灌,直接安排学生贴作文。 「找就找!」冯天赐把扫把一丢,跑梁嘉树面前来了,简单一说,没想到,梁嘉树答应的特别快,旁边,李佳音笑看两人:「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冯天赐很吃惊,她睁大了眼,这人是心胸宽广还是缺心眼?她不是刚跟班长闹矛盾了吗?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说要来帮忙? 冯天赐一脸黑线。 学校的大垃圾桶在一楼,周天飞快跑下去,回来路上碰上的老张。老张笑眯眯喊住她:「来,周天,正好有点事跟你说。」 是资助的事情,老张三言两语把这事跟她讲明白了,说:「你要是能考上清北啊,到时还有大额奖金,咱们学校出一部分,企业出一部分,例年都这样,继续加油干吧!」 周天有点怔怔的,要说没心动,是不可能的,可她不太能接受陌生人的资助,无亲无故,她要人这笔钱太别扭了,到时再安排个上台发言感谢什么的,她并不喜欢这种万人瞩目。 说到底,青春期那些自尊心像饼干,有时候真的又薄又脆。 「张老师,您的好意我特别感激,就是,我得再考虑下,回去跟我妈商量商量。」 这回轮到老张有点怔怔的,这孩子……多少人想要这个资助排不上,他无奈笑笑:「行,你考虑,老师等你回话。」 教室里,梁嘉树正在帮忙贴作文,当然,他的作文不出意料地也被选出来张贴,他把自己的贴到下面,给周天留的则是个c位。 座位换好了,冯天赐是雷打不动死皮赖脸都要跟着周天的,而梁嘉树也没动,一来他个子太高,只能坐最后;二来,他时常缺课,让他帮带同学似乎没什么必要。 李佳音这次按成绩跟一个叫陈翩的女生坐到了一起。 教室里还没安静下来,有人大叫有没有谁看见我的一个杯子?每次换位,总有几个马大哈不是少这就是缺那。 「啊,这什么啊,噁心死了!」临窗的在那叫,原来,有奇葩男生吃泡面直接撕开塑胶袋接热水泡的,水放的少,上课前没吃完,一节课后膨胀得跟大白蛆似的,一眼看上去,非常刺激。 大家就在那起闹哇哇乱叫。 周天从后门进来时,教室很吵,不过她还是一眼看见了梁嘉树,他很高,手虚虚比划着名位置,一旁,是跟他低声交谈的李佳音,她手里拿着胶棒和试卷。 很显然,试卷应该是语文课代表给他们的,那其中,应该有自己的。 周天脸色一下变得微妙,只一瞬,她恢復如常直接从教室后排走到自己的座位,冯天赐正扭着头往后瞧,也不怕得歪脖子病。 「真是气死我了,晚一步,这活就被李佳音抢走了。」她撅着嘴抱怨,有点像小女孩跟家长撒娇一样,周天从来做不出这种表情,她不撒娇,连少有的几次哭都是很小心翼翼的。 「班长,」冯天赐比她想的还多,目光交替乱瞟,「李佳音拿着你试卷……」 「没什么,让他们贴吧。」周天没有小心眼到这个程度,她掏出笔记本,把讲过的试卷错题誊抄下来。 刚动笔,冯天赐这傢伙又不知道怎么了,腾下站起,跑后边去了。 原来,从李佳音手里滑落了张试卷,好巧不巧,附近留下了哪个男生整理抽屉垃圾时弄洒的矿泉水渍,那张试卷掉在水里,李佳音似乎是急着捡,一不留神,又一脚踩上去,挪开时,卷子已经乱七八糟。 女生的直觉总是非常灵,冯天赐凑上去,抢先捡起,一看果然是周天的试卷,立刻不高兴嘟囔:「哎,这是班长的试卷!」 李佳音先是错愕,紧跟是一脸的侷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梁嘉树,直摇头,「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女生默默把长发挂到耳后,举手投足间,就是那种很文弱的模样。她忙把兜里的纸巾逃出来,一边挂头髮,一边说:「真不好意思,我会给擦干净的。」 冯天赐嘴一撇,暗道谁特么知道你在搞什么,她拎着卷子,上面湿透了一块。 前面,周天已经听到后头的骚动,她慢慢转头,目光在那一瞬间和李佳音对上,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李佳音是故意的。 这种小把戏,周天本来懒得搭理,李佳音很无聊,她没那么多时间无聊。 周天把笔记一合,往后走来。 还没到几人跟前,李佳音勐地一抬手,做了个下意识抬手挡脸的动作。 班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很多人看到她这个动作,难免不联想。 周天冷冷看她又慢慢放下手,说:「冯天赐,把卷子给她让她擦。」 「给我吧。」梁嘉树却突然出声,看向冯天赐很温和地说,然后,他又慢慢说了句,「不是大事,班长不要放心上。」 是啊,本来是很小的事,发生在平时大家最多佯装生气掐一下打一下就过去了。 但这一刻,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周天不明白李佳音这种人为什么要装柔弱,她真的不懂,她觉得这些真的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直到后来,周天才明白李佳音从来都是步步为营的,有种女孩子,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心机很深沉很深沉了。 第29页 而当下,大家的命运都像小小的,崭新的帆船,在红尘风浪里刚刚起航而已。 周天相当冷淡地看了看梁嘉树,她同样不明白,梁嘉树为什么要这样说,暗示自己很小气吗?不大度吗?她直接从冯天赐手里拿回自己的试卷,什么都没说,自己回到位子上小心拿纸巾先吸水再擦拭。 教室里又慢慢有了声音,大部分人都能察觉出一丝怪异,但怪异在哪儿,谁也说不出。大家看李佳音也回了座位,然后,她趴在桌子上哭了。 试卷抢救的效果不怎么样,周天皱眉,索性放弃,对冯天赐说:「我语文错题还没誊,你卷子借我看看。」 冯天赐一肚子火,她忍不住连连勾头去看李佳音,只觉得不对劲:「班长,她哭啥呀,咋总是被欺负了一样,奇了怪了,她在寝室也不这样啊。」 周天埋头整理错题,脸也不抬:「不知道,别瞎想了准备下要上课了。」 说完,最终还是抬起头,笑了笑,「你有第六感啊?」她罕有地捏了捏冯天赐的脸,「我今晚给你炒河粉,请你。」 说到做到,下午放学后,两人有说有笑到黎梅的摊上,冯天赐黏煳煳喊「阿姨」,不急着吃,帮忙收拾碗筷,黎梅直拦着不让她弄,冯天赐在家里懒的要命,在外头反而酷爱表现,她硬要搞,黎梅无奈,只能提醒她不要沾身上油渍了。 眼见排队的队伍变短,周天手腕泛酸,她活动一下,刚起锅,看到熟悉的男生身影在队伍最后,她忽然就特别生气,他来做什么? 在教室里替李佳音解围不够? 梁嘉树似乎很喜欢站队伍最后,身后无人,空荡荡的,不用考虑身后人的等待,也不必感到抱歉。 轮到他时,周天已经一脖子的汗,她挂了条毛巾,时不时抹两下,那模样,让梁嘉树一下想起她在烧烤店里娴熟算帐的情形。 想到这,梁嘉树的表情更像莞尔。 但周天很快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告诉他:「不好意思,卖完了。」她不得不承认,她总是对梁嘉树特别小心眼,只对他小心眼。 这一点都不像她,周天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梁嘉树没有吃闭门羹的尴尬,他心平气和「哦」了声,看看她:「那我下次再吃好了。」 「梁嘉树,」周天很郑重地念他名字,「你这么娇贵,麻烦不要来了,不是上吐下泻吗?再传出去,对我家生意不好。」 身后,小长凳上坐着的冯天赐河粉还挂在嘴角跟瀑布似的,吃惊地瞧过来,样子要多蠢有多蠢,黎梅也疑惑地往这边看了看。 周天说完,也不看他,只顾忙自己的。 她觉得特别委屈,那种发自内心的委屈,凭什么呢?凭她不会装柔弱?还是凭他喜欢李佳音……想到这,她有种颓丧的灰心,如果是这个理由,那自己确实没什么好委屈的。 一阵胡思乱想后,再抬头,梁嘉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那种带着莫名怅惘的情绪,裊裊绕绕,时不时袭上心头。一直到上了晚自习,周天不断深唿吸,告诫自己:除非我自甘堕落,否则,没有人可以影响我。 她终于又一头扎进了学习中。 第二节 晚自习,老师让她去办公室拿一张讲义,周天下楼时,楼梯四下寂静,空无一人,可身后分明有脚步声迴荡。 她忍不住回头,梁嘉树已经快步下到她身边,低声说:「周天,今天的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清楚。」 周天觉得自己汗毛孔都跟着颤了一下,她跟触电似的,只能听见自己标志性的淡漠声音响起: 「麻烦你不要跟我说话。」 「那我更要跟你说清楚。」梁嘉树声音还是很轻,但他很坚持,同时,男生的表情也变成那种很冷清的了。 「晚自习放学,我在网球场那边等你。」他丢下这句话,掉头上楼。 第17章 晚自习一下课,教学楼瞬…… 晚自习一下课,教学楼瞬间就沸腾了。很快,黑压压的人群涌出,周天习惯最后走,负责锁门,所以铃声刚打响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急着走人,冯天赐有时等她,有时先回去洗衣服。 今天冯天赐想去买雪糕,提前熘号。 周天是在例行检查往后扫时,发现的梁嘉树,他没走,但当她看过来时就站起来了,还是那句:「我在网球场等你。」 「你以为你是谁?」周天立刻反唇相讥,「梁嘉树,你以为我是那种你说句话我就言听计从的花痴女生?」 这个班长的攻击性其实特别强烈,尤其生闷气时。 梁嘉树感到一阵难堪,他静静说:「我没这么以为,教室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不是等锁门吗?」 他先她一步出来,直接下了楼。 真够自恋的,周天三两下把门利落一锁,噔噔噔下楼,心想,我偏不去,就不去,等死你。 没想到,走出教学楼没多远,梁嘉树在花坛那喊住了她,他黑黢黢的身影,非常真实。很奇怪,周天可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苍白的脸色、高挺的鼻子、英挺的眉毛,所有所有,可真的面对真实的人,她有着说不出的抗拒。 「你说吧。」周天十分拧巴地往这边走了几步,站定后,纹丝不动。 「今天我不是替李佳音说话。」 「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替她说话是你的自由,跟我没关系。」周天逻辑无比清晰,她有点嘲弄地看着他。 第30页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眼前女生,有种轻俏的冷漠,梁嘉树想起她独自在实验楼坐地上压抑哭泣的模样,有些恍惚。 她呛起人来,毫不留情,梁嘉树脸上面子越来越挂不住,他沉默片刻,眼中波光闪烁: 「这样对你不好,你是班长,如果跟她的无心之过较真同学们难免会对你有看法。正因为你之前在大家心里印象很好,所以,你更不应该跟李佳音计较。」 周天先是一愣,他语气很淡,所以个中真诚倒不怎么显。 「你的意思,你那么说反而是为了我?」她语气也很淡,但听起来,绝对不友善。 那句「为了我」,让梁嘉树脸微微热了下,他呈现出一种大男孩才有的害羞,说不出是该否认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你太自以为是了,梁嘉树,」周天认真告诉他,「如果我说她是故意的,根本不是无心之过,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梁嘉树没说话。 「那我告诉你好了,我们家确实欠李佳音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过去的,你看,受害者是她,我现在却越来越不想忍着她,因为我也受不了别人的一再挑衅。」周天说到这,情绪突然无比平静,就好像,突然大彻大悟了什么一样。 妈妈总让她忍,说这是她们该着的,最初,周天确实是这么想。 直到现在,她只要不是太过分,周天还是愿意忍,可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一味退缩。 「你爱信不信,我的解释到此为止。」她觉得情绪瞬间又汹涌起来,不为别的,因为梁嘉树就这么深深看着她,周天后悔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跟外人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呢?她从不指望别人的理解,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你说你不撒谎,你以为我会很爱撒谎吗?周天神情晦暗地回望着梁嘉树,目光一错,她随手揪了片叶子,紧紧攥于掌心。 「你既然说了,我信。」梁嘉树的回答让周天有点措手不及,好半天,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你都不想知道我跟她怎么回事吗?」 「那是你们的隐私,我不好打探,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不想被误会什么。」梁嘉树的声音在夜色里很动听,有点少年气,但更像一种娓娓道来。 可周天不领情,她就这么眼神闪烁地盯着他:「我记得,你最开始好像并不怕别人误会你很拽,我记得你说我数学考不了满分,歷歷在目。你这个时候又说怕被误会,难道是精分了?」 这已经不是友善不友善的问题了,更像人身攻击。 周天非常清楚自己在气什么,其实她理亏的,她一想到梁嘉树肯定不讨厌李佳音,甚至,可能会在今天那个时刻觉得自己小气爱计较,她就特别难受,尤其他刚才的解释,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没有人会明白这种要求有多让人难受,因为你是班长,所以你要顾及形象,因为你是好孩子,所以你要懂事,有一次做的不够好,人家就会忘了你之前的好,从而心生怨怼。 周天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同样有局限性,比如,此刻误会了眼前少年的意思。她觉得梁嘉树在居高临下教育她该怎么做人,她是少女,也有着强烈的叛逆心,只不过,平时被隐藏在四平八稳的表象下。 好了,她冲着梁嘉树全部发泄完了。今天王明那些细小的态度变化,她早捕捉到了,她能猜的出男生寝室或许会议论她什么,虽然没人在教室说闲话。 也许吧,男生都喜欢长头髮文弱的女生。 「说话就说话,我们至少还是同学,你这么攻击人不太好吧?」梁嘉树听到「精分」两字时,是有些不悦的,谁还能没脾气呢?他真小看了周天,她会躲起来偷偷哭,也能面不改色冷酷尖锐地揶揄别人。 只不过,好像独独针对自己?他不觉她身为班长会经常这么跟人说话。 周天果然脸红了下,叶子在掌心捻的稀碎,她沉默几秒,说: 「不好意思,我确实措辞不对,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梁嘉树微微笑了,很可惜,周天完全想不到男生现在把她想成一只翘尾巴的小狗,因为,周天即使在认错时也绝对没有左支右绌的感觉,她依旧骄傲。 还差那么一点,气氛就缓和了。 「你会因此讨厌李佳音吗?」周天知道这话会问显得很突兀,所以,语气把握上更像是急于换个话题,来掩饰认错的尴尬。 她真的没理由这么要求别人旗帜鲜明,太小家子气了,跟我玩儿就不能跟你玩儿。周天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要求别人,可对梁嘉树,自然而然的,就多了点过分的想法。 梁嘉树并没有在言辞上有讨好她的意思,平静说:「谈不上讨厌,李佳音和你有过节是你们女生之间的事。」 周天嘴角的嘲弄突然加深,她冷淡说:「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刚才廉价的好心,也麻烦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掺和我的事。」 最后那话,简直就有点疾声厉色了,有警告的意味。梁嘉树喉咙发干,用一种苦恼的眼神看了看周天,他点点头,说句「抱歉」,转身走向了透着亮光的男生宿舍。 周天心跳的咚咚响,她忽然坐在了花坛光滑的边沿上,少女头低垂,像是懊丧的模样,的确有点儿,她想起他说喜欢校园,想起他说他也计划去北京念书,想起他对自己笑的那一下……他身上的清新味道,似乎还留在原地,提醒着她,他真的站在这里和自己说了一会儿话。 第31页 周天揉揉鼻子,又忽的站起,两眼发酸地往女生寝室走了。 寝室里,她进来的那一刻,大家瞬间安静。有人正安慰着小声啜泣的李佳音,周天本应用一种惊诧甚至是愤慨的眼神看这一幕,然而没有,她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但因为她回来了,围在李佳音身边的两个女生明显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走开,其中一个,讪讪过来跟周天搭话: 「班长,这次月考总结能借我看看吗?」 周天学习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最重要的是,她从不吝啬,不怕分享。 「行,明天早读给你。」她弯腰在那换拖鞋,语气寻常。 「班长,我也要一份。」 有人开了个头,后续就自然多了,冯天赐坐在凳子上吃她的白桃状雪糕,勐一看,跟啃屁股似的。她不大高兴,这群人真是墙头草,风一吹,就摆的乱七八糟,但大家都在一个寝室里平时相处还算融洽,冯天赐不好说什么。 但一向很大条的她,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很多人其实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立场,很容易动摇。 比如说,李佳音一脸忧伤地进来开始无声流泪,那些平时总吃她东西的室友们就不能无动于衷,怎么着,都应该去安慰安慰。 可是,大家又不至于为了她得罪班长,班长平时对大家同样无可指摘,更重要的是,班长还能在学习和生活上给大家提供便利,没人会跟这份便利过不去。 这样的认知,让冯天赐有点儿生气有点儿伤心,她趁周天出去洗漱时,跑出去,想跟周天说些什么,没想到,周天却沖她平淡宽和一笑: 「冯天赐,你藏不住心事什么都挂脸上,别这样,至少表面上别和李佳音闹僵,你跟她本来没矛盾的。」 「我又不怕她。」冯天赐哼了哼。 周天摇摇头:「你不懂,我怕她以后针对你什么。知道校园暴力吧?一种是明面上的动手,一种是冷暴力的孤立,我家里虽然穷,但我成绩在这儿,所以李佳音有再多的小动作,也暴力不了我,没听说班长被校园暴力的,人都是看碟下菜的。你不一样,我没有贬低你成绩不好的意思,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这大概是周天一次性说的最长的话了,冯天赐不傻,她听得懂,她平平无奇,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家境一般,如果有人想恶意孤立她,除了周天,她真的不敢保证谁会站她这边。 冯天赐就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读,周天在翻抽屉时,掉落一样东西,她捡起来,是一份陌生的数学笔记。 都是些很有难度的题,重点不在于高考会不会考多少难题,而是,万一遇到难题了,要用什么思维去解决。 周天想让数学稳定在140+,有时候,学习是有瓶颈的,她数学不错,但没到特别拔尖的地步。 她先是一阵错愕,很快,意识到这是谁塞进来的。梁嘉树的字有种疏狂气,透露着背后主人的自信,少年心事当拿云,理所当然的,他就应该是这种字,周天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可很快,她面红耳赤地把笔记又重新塞回去,表情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周天觉得这一刻心情复杂极了。 要说谢谢吗?还是不谢了吧这次。 这种复杂心情很快被打破,老张来通知,今晚报告厅有话剧演出,提前二十分钟入场,第一节 晚自习取消。班里顿时炸锅,高中就是这样,哪怕是举行最朴实无华的运动会,都是一种短暂可贵的放松,都值得汗水挥洒,尽情吶喊。 更何况,是去看校草梁嘉树排演的话剧。 第18章 演出时,报告厅人满为患…… 演出时,报告厅人满为患,梁嘉树在候场时留意着本班同学的位置,大家基本都已换了夏季校服,白底蓝边,十分清爽,人海中,一张张脸在灯光下浮动,他没看到周天。 一直到上场,梁嘉树镇定地轻扫座位席上的观众,扫到冯天赐时,对方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还是没有周天。 周天一个人留在了教室,四下静谧,女生的头埋在摞成山的书本资料后,她在认真翻阅梁嘉树给的数学笔记,耳朵上挂着耳机。 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还不错。 等到嘻嘻哈哈的同学们结伴进来时,已经是一小时后了,周天摘掉耳机,收好笔记,对上冯天赐兴奋发红的脸,淡淡笑了笑。演出的主角却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要搞又无聊又漫长的谢幕致辞? 可观众都回来了。 冯天赐坐下后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梁嘉树是多么英俊、迷人、忧郁,简直哈姆莱特本哈。周天默默听着,脑子里,是那句乱七八糟的少女变妇人,表情滴水不露。 她不是不想看梁嘉树在舞台中央的样子,恰恰相反,非常想。周天跟自己欲望作斗争时,最终总会下狠手,她没去,而是选择和他的笔记为伍,知识总是无害的。 她能想像出很多双眼睛,紧紧追逐他的场景,他很扎眼,哪怕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站在哪里就很扎眼。总有一种人,在他最美好的年纪里,点缀过很多人平凡又独特的青春。 周天不想平凡,她想耀眼,她不屑于渴望别人来点缀自己的青春,她希望自己足够光芒四射,像美丽的星辉,不用去仰慕别人。 第32页 错题本扉页上抄写了《孙子兵法》的几句话,那是周天的座右铭: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是说如果,也许,她对待梁嘉树会是侵略如火,想到这儿,周天的心就变得更加平稳,也更加寂寥。 「班长,我发现一个秘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冯天赐贱兮兮地歪过来,眼睛发亮,「梁嘉树说台词时,我总觉得他是对着我身边的空座位说的。」 周天总有用骄矜来掩饰真正在意的本事,她还是淡淡的:「什么意思?」 如果眼睛会说谎,那么,周天一定会是最能撒谎的那一个。她漂亮锐利的眼睛里没有波澜,风吹不皱,雨打不皱,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看着冯天赐。 冯天赐被她这种不care的表情弄得都不太想说了,她嘆口气:「我坚持给你留了个座位,说你会来的,可你到最后都没来,那个座位就一直空着,我真觉得梁嘉树老盯着那个空座位。」 周天的心毫无预兆地慌慌一跳,然而,表情还是没有泄露一丁点真实的悸动。她偏下脑袋,也只是理了理自己整齐的妹妹头:「无聊。」 这是她对可能和那个少年有所牵扯的唯一评价。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冯天赐做个鬼脸,幼稚极了,「对了,你说你胃疼,你还疼不疼啊?」 周天的胃是真不舒服,在听到今晚要话剧公演时她的胃就真情实感地疼了,生理上的异样,竟这么明显。 可是一人独占教室看笔记又神奇地治癒了这种不舒服。 梁嘉树进来时,喧譁已结束,教室静悄悄的,他坐最后一排,却没有从后门进,走的前门,从周天身边经过男生的目光直直落下来,他睫毛很密,很温柔地微微颤动着。 周天感觉到了,他每次看她她都感觉到了,即使那目光很轻。她握着笔,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却可以想像那道目光一定像月光一样铺洒了全身。这种认知,让她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下,好似尘埃,几乎无法察觉。 她没有去看他的话剧,是这件事最终的结果。 这之后,天越来越热,梁嘉树缺的课也越来越多,但大部分同学学习生活如常。 校园里种着月季,开的特别大,特别浓烈,就是那种上来就要夺人眼球的艷色,什么品种都有,女生们会偷掐,插在寝室,碰到宿管阿姨突击检查小电器,一阵手忙脚乱藏花,还是被发现了。 「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破坏花草树木,是小学老师教的吧?漂亮的花谁都喜欢,可要是喜欢就你掐我也掐,都掐秃了,怎么看呀,你们说是不是?」 宿管阿姨用亏你们还是附中学生的眼神扫射大家,大家面面相觑,周天站出来主动接的话: 「阿姨,您教导的对,我们一定改。」 「行了,你寝室长?写份检讨。」宿管阿姨一张扑克脸,没有通融的意思,教育完了,以检讨作收尾。 「好,我写。」周天一丁点都没犹豫,寝室人确实做的过分了,掐那么多,恨不得弄成捧花。 宿管阿姨狐疑地瞅瞅她,看她这么痛快,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你带头掐的?你寝室长是要给同学们做好榜样的,可不能起个坏头儿。」 「您说的是。」 周天没解释,很诚恳地把宿管阿姨送走了。 「班长,又不是你掐的花,干嘛不说清楚啊?」冯天赐忍不住抱怨,「你是班长,不是圣母。」 周天很平静:「我不是圣母,宿管阿姨这个人很较真,你越否认反驳,她就越生气,会把我们一寝室人训个没完,大家学习一天这么累,还想放松放松聊聊天,她以为是我就是我吧。再说,我一样不想听阿姨训话。」 班长永远都有大局观,冯天赐只好点头,无奈说:「那倒也是,我也不想听阿姨唠叨,她嗓子好尖,像公鸡打鸣打到最后那种腔。」 「冯天赐。」周天很严肃地念了遍她的名字,女生身上有种少见的老派秩序,这个年纪,极容易把没教养当个性,诚然,冯天赐倒不至于没教养没素质,只是她嘴太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没有恶意的。 「知道啦,背后这么说长辈不尊重。」冯天赐很奇怪,她妈说她一万句,不如周天一个眼神,她最信任的就是班长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插曲有了后续。 学校里月季在某天夜里被人剪去大半,寝室楼附近的那块,几乎全军覆没。 学生们早读课后往食堂去的路上,发现了这一幕,调侃说:「谁这么缺德,採花大盗!」 月季而已,大家潜意识里觉得不是太大的问题,议论几句也就过去了。李佳音和陈翩坐同桌后,迅速交好,李佳音无疑是很大方的那类女生,脾气也很好,陈翩确实觉得她人不错,非常好相处。 「这谁呀,没事破坏月季花干嘛?」陈翩很生气,她小学时曾和大家一起把家里的盆栽搬到学校装扮教室,结果,一夜之间不知被哪个傢伙偷了个干净。 李佳音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确实可惜了,我们学校种的是品种月季,像蓝色风暴、金丝雀都是很好卖的款,我大胆猜一下,花可能是被偷去便宜卖鲜花店了。」 陈翩张大了嘴:「你真厉害,连月季花品种都知道,我只跟我妈说学校月季开的可好看了,都不知道还有名字。」她全然忽略了李佳音后面的猜想,而陷入一种纯粹的喟嘆。 第33页 李佳音家住高档小区,三层别墅,家里种了很多花,她能叫出几十种名字来。 「我家里凑巧种过月季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李佳音谦虚地摇摇头,「就是太可惜了。」 陈翩终于留意到她的猜想。 两个女生说了一路。 上午物理课上,老师发火,因为最后三排有人睡觉,喊醒了又继续睡。这很不像话,在附中上课睡觉是对老师教学水平的羞辱,物理老师丢下经典的一句「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满脸铁青走出了教室。 梁嘉树就是这个时候撞上的枪口。 他总是缺课,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物理老师皱眉看着这个下课才姗姗来迟的第一名,火气只能曲折地表达了下: 「就算考第一,想搞竞赛,也不能这么随意。」 梁嘉树无疑是太阳,成绩好到刺眼的那种,因为他太聪明,所以反而没人嫉妒他了,只剩仰视。 男生有着挺拔舒展的身姿,很养眼,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眉眼深邃面色苍白的模样,面对老师的指责,只是很内敛地点了点头,单肩背着包,沉默地走进教室。 原来,梁嘉树这种天之骄子这么能吃亏,这出乎大家的意料。他这种人,完全有资本飞扬恣肆,完全可以无视规则。 他进来时,周天和他有短暂的对视,她有点好奇,面对老师的迁怒,梁嘉树到底是什么心情?不过,周天很快为这份好奇感到羞耻,她为什么要去想像他的心情? 她的眼眸也随之在他的目光中避开。 中午的时候,梁嘉树出现在食堂。每当他出现在一个地点,总有人因他而欢喜,周天不愿意和那些女生一样,可很糟糕的是,她有她的不愿意,别人则可以有别人的热烈奔放。 她端着餐盘,跟冯天赐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不远处,有女生很大方地坐到了梁嘉树旁边,他没拒绝,也不接受,只是静静用餐,面对女生兴高采烈问话时很轻声地回几个字。 梁嘉树的脸色还是显得苍白。 但好像比第一次见时好了那么一些?周天心不在焉地滑过去两眼,又迅速收回来:他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思绪漫漫,眼前忽闯近一道身影,同寝室的女生一脸莫测地趴向她耳畔,有点急地说: 「班长,你柜子里全是月季花,你快回去看看……」 周天被勐一打岔,想先把食物咽下去再开口,忽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一下发不出声音。 「班长?」冯天赐迟疑地看看她,周天脸色慢慢变了,只是摆手,却什么都说不出。 冯天赐蹭下站起,慌张中,撕下一块小面包要往她嘴里塞:「班长,你快吃点东西压下去就好了!」 周天被突如其来的难受堵得透不过气,她眼都红了,喉咙那里只剩强烈的窒息感,她拍着胸脯,艰难地抓了把餐桌。 眼看周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冯天赐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哆哆嗦嗦问室友:「你看班长是不是被噎着了?」 遇到紧急情况,大部分人都是六神无主的。 有人发现异常,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是不是要拍背,并犹豫着拍多大力度。 梁嘉树拨开人群,看她两眼,一抬手,挡住冯天赐给她塞过来的豆浆,他站到她身后,一只脚往前落在了她两腿之间,轻轻一拨,让她两腿分的更开些。 人群忽然安静了。 梁嘉树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周天的腰,摸到肚脐上方两指处,另只手,大拇指内收握拳,虎口贴准位置,两手相抓,开始从下往斜上方持续冲击女生的腹部。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她很轻盈,梁嘉树就这么从身后抱住她,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他心跳很快,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救人心切,也许只是因为少女身上清淡的体香和柔软的身姿,原来,女孩子可以这么柔软这么香。 第19章 周天把东西吐了出来,她…… 周天把东西吐了出来,她满脸通红。 梁嘉树的手也随即松开,他退后,刚准备说点什么,周围不知哪个带的头,由疏到密,掌声雷动,大家竟然在喝彩?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四分钟时间,梁嘉树把握住了。 冯天赐立马扶住周天,脸白白的:「班长,你感觉好了吗?」 的确几乎窒息,周天眼睛里的红意都没褪干净,她微微喘气,巨大的心跳声还在横冲直撞着胸口。有那么一瞬,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拼命想唿吸,一口都不得,那种感觉实在太恐怖。 「你还是去下医院比较好,我可以送你。」梁嘉树在旁边默默观察女生片刻,扭过头,告诉围观的同学,「刚才的急救法叫海姆立克急救法,大家如果感兴趣上网搜一搜,说不定哪天用的上。」 于是,校友们用更崇拜的眼神去看梁嘉树,他很熟悉这种眼神,从小到大,他收穫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人都是这样,物以稀为贵,梁嘉树对别人的任何赞美都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无动于衷,这在别人看来,未免形成新的偏见:他很高冷。 唯独周天永远平视他,她冷静,自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准则,不会仰视别人也不会轻易俯视别人。 此刻的女生,就用一种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应该不用去医院。」 第34页 去医院挂号就要花钱,她都好了,绝对不去医院。 不过,刚才他为什么抱那么紧?他是男孩子,周天生平第一次被男孩子抱住,他的手非常真实地卡在腰上,两人紧贴,周天从没想过两人会发生如此亲密的接触,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跟大梦一场似的。 她觉得羞赧,可又生气,只能把所有复杂的情绪变作一张和宿管阿姨一样的扑克脸,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嘉树。 可男生好像和她一样平静,云淡风轻,像内心强大的医生随手救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已。 「要去的,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留什么隐患会耽误你正常学习。」梁嘉树两句话就拿住她要害,隐患、耽误学习,这恰恰是周天最在意的东西。 可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犹豫,到底会花多少钱? 「班长,去看看吧,让梁同学带你去!」冯天赐不知什么时候就兴奋起来了,一个劲儿撺掇,周天的目光越过她,去寻找寝室里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生,对方已经不见了,她皱皱眉,倒还沉得住气,对梁嘉树说,「行,我去检查。」 车棚放着许多自行车,周天推出自己的那辆,非常破,她都突然有点担心骑着骑着会不会车胎掉了,再把嘴摔岔缝针……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梁嘉树看女生认真地推出辆稀破的自行车,哑然失笑,他指了下:「你打算骑车去?」 「是,省钱,十五分钟就到了。」周天有点躲避他的目光,为那一抱,他居然抱住了她,真离奇。 梁嘉树把她自行车挡了下,直接说:「你这车不行,换一辆。」他从她手里接过车,给放回去,重新找到一辆没上锁的,两条长腿往地上一伸,示意她上车。 周天顿时紧绷,她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他疯了吗?要骑车带自己? 「你不是腿断了没修復好吗?」周天的措辞令人髮指,什么叫腿断了?修復?梁嘉树啼笑皆非,他就真的低头轻笑了,又扬起头: 「上来吧,快去快回,不耽误下午的课,你现在不适合骑车,别误会,我也只是不想留隐患。」 周天何其聪明,一下就听出他的意有所指,他是怕自己真有隐患而自己成为找他麻烦的隐患,原来是这样。 她立刻为自己满心的涟漪而懊恼,以及提醒自己:周天,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 带着这样的情绪,她毫不客气坐到后座上,带着挑衅:「我很重的,你骑不动说一声,我体育还行,载你不是问题。」 梁嘉树忽略她这份挑衅,一只脚点地,另只脚在家踏板上,他回头,慢慢弯起唇角:「你重不重,我很清楚。」 他不给周天反应回击的机会,一个用力,骑车带着她沖向学校大门,门卫拦住他们时,男生把班牌扯了扯,说:「我带班长去医院,看个急诊。。」 门卫头一歪,他认得周天,又看看梁嘉树,竟露出一种近似瞭然的笑容,周天一阵尴尬,莫名其妙就红了脸:这叔叔真是,笑的好诡异。 好在下一秒,梁嘉树载她彻底出了学校,他的两条腿修长,车子骑的很快,在周天纳闷时男生的白色校服短袖被风吹得鼓鼓的,她不由扒紧车座,往后撤了撤身。 没办法,他的衣服总还是碰到了脸颊,轻轻飘飘的,晌午的阳光灼灼头顶的天格外蓝,车速快,她仰着脸就能看到满天跑动的云朵,两旁的树荫凉凉绿绿,城市的味道非常浓郁。 周天慢慢就不再往后撤了,她很少出来,原来,城市是这么可爱,高高低低的建筑从眼前一一掠过,被风吹着,她忽然就很想高歌。可前面是梁嘉树,周天凝视着前面少年的背影,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她近到她可以看清楚他校服上衣的纹路,近到她可以看出风勾勒着他瘦削的腰身,隐隐约约,是少年独有的清薄。 满鼻子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如旧的清爽,暗暗地撩人。 青春就是件很烦恼的事,无穷无尽的烦恼,连眼前的少年,都是一种烦恼。 周天觉得血往脸上涌,她颤颤伸出一只手,很小心,很隐蔽地攥了下他的衣服,手心出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做出这样的一个动作来。 医院太近,路程太短,梁嘉树的突然剎车让她直接不留神撞到了他后背,是脸贴上去的,周天像是被火烧屁股的猫,她腾地跳下来。 少女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晒伤了她。 即便如此,周天还是迅速瞥了眼他的短袖下摆,那里会不会留下她紧攥的手印。 梁嘉树转过身,一眼看到的是女生翘翘红红的唇,她真漂亮,也真骄傲,生来就会折磨人的那种漂亮和骄傲。 像是被盪昏了头,两人都很快回神。 「梁嘉树,我可能钱带的不够,你有吗?先借我。」周天意识到这点时,有点窘,但语气说的淡之又淡。 梁嘉树掏出薄薄的钱夹,他嘴里说「好」,领她进去。 从小到大,周天的身体素质都特别好,她几乎没来过医院,进来后,却发现梁嘉树对医院的流程万分熟稔,帮她挂号,见到医生后简洁又清晰地说了下整个事情。 医生问了周天几个问题,例行检查,说:「没什么问题,小伙子,你懂很多嘛,别说高中生了,就是成年人生活中知道怎么急救的都不多,怎么样,以后要不要学医啊?」 第35页 本来是玩笑,梁嘉树却真的点了点头:「我以后要学医的。」 周天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他成绩这么好,计算机金融之类才是大热门,梁嘉树要当医生? 那个医学生,听说要读八年? 两人出来时,她终于主动问了他:「你以后,要当医生?」 梁嘉树露出他只有面对她时才有的狡黠,挑挑眉毛:「以后你若生病,可以找我。」 「哪有诅咒人生病的?我最好一辈子都不会找你。」周天反应极快,她说完,总觉得最后那句似乎不详?因此,她突然不吭声了,像一只闭嘴的蝉。 「钱不用还了,」梁嘉树轻快地说,「你请我喝瓶水好了。」 他那么坦荡,周天也没强求,不想自己显得那么小家子气,这一回,没和他算的清清楚楚,而是跑到医院门口超市,要了两瓶水。 两人站在树荫下,风哗哗刷着绿叶,有细碎的阳光照到脸上摇曳不定。 她看看他额头上残留的汗意,忽然不合时宜地笑出声,说:「我以为你很虚弱。」 两人之间仿佛一下就到了可以口无遮拦说话的地步,梁嘉树中指抐了下眉毛,他笑起来总是很温柔: 「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是你自己说下楼腿不方便,而且你脸色不好,跟吸血鬼一样。」周天越说越离谱,关键是,她一本正经的。 其实哪里有那么惨白,但她偏这么说。 说完她就笑,有点揶揄有点欢愉。 「你以后吃东西别那么急,小心呛住,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事,但赶巧了,可能会出人命的。」梁嘉树嘴角留下亮亮的水渍,他很随意地一撩衣摆,露出小截腰身,男生擦了擦嘴,又松开。 周天看到这幕,忙扭过脸,不去看,嘴里含煳说「知道了」。 她心跳很慌,暗道,男生真是种不讲究的生物。 发呆片刻,周天抱着那瓶水,变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敛去所有笑意,平淡地说: 「我们回去吧,今天实在是谢谢你。」 梁嘉树探究地往她脸上梭巡了两眼,点点头,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喝光,说: 「我今天恐怕没办法隐瞒什么了,如果你让我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真够拗口的,周天却听得明明白白,好像,她总在三番五次地警告他什么。她终于又笑了,笑的短促,周天低下头轻轻踢开一枚小石子。 「我柜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是月季花,中午那会在食堂听刘悦说的,我还没问她,就噎着了。」 周天很突然地说起这些,以她的个性,本来是绝对不会主动跟人倾诉心事的。 也许,仅仅因为今天梁嘉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才愿意吐露自己那些深沉浓稠的心事。 梁嘉树真的不太了解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传闻,他不关心,像学校月季花被人偷剪了这种事,他一无所知。 他已经不觉推起了自行车,两人顺着林荫道,慢慢回走。 「我没听明白。」梁嘉树直言自己的毫不知情。 周天眼梢扬起,到底是梁嘉树,他好像自成一个世界,来的莫名,跟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个维度的。正因为这点,她想要说话的意图又熄灭了,像油灯里的火苗,风一吹就消失。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梁嘉树看她沉默,轻声补充。 周天无疑是个矛盾的人,这个女生,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家里穷,可她沉默时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事,除非,除非她愿意主动倾吐。 「你原来是这么好相处的人?」周天歪着头,难得调侃他一句。 梁嘉树却说:「彼此彼此吧。」 周天抿嘴笑,彼此彼此,彼此都知道对方其实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有自己的傲慢,有自己的执拗。 「学校的月季花听说都是花钱买的好苗,被人剪去很多,大家都议论到底谁掐那么多花干嘛,那些月季花却出现在我柜子里,我没偷摘花。」周天没有寻常女生被诬陷的恐慌,她太平静,就像说中午吃了什么那样的语气。 梁嘉树端详着她,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第一是否认,第二是请老师去调监控,第三则要揪出是谁栽赃我,我要和她当面对质。」周天早在脑子里想清楚要怎么做,她生气时,总带点嘲弄压在嘴角,「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这种事,已经影响到我学习了,我要一次性解决。」 她有种明亮的笃定,梁嘉树就这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当初,她站在那里娴熟地卖炒河粉,少女身姿秀挺,他就是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并最终走了过去。 这世上的缘分,总跟某一眼的投望有关。 「如果,查不出来呢?比如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我也有我的办法。」 这正是梁嘉树最欣赏周天的地方,她很坚定,他好像大约清楚了为什么宿舍有些男生谈论起她,是佩服的口吻。 「你饿不饿?」梁嘉树朝对面望了望,「中午没吃好,我请你?时间应该还够。」他说着,低头看了下手錶,手錶恰巧反射出一道幽蓝的光芒,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她忽然觉得,梁嘉树本身确实就是一道令人不能直视的光芒。 他的表真好看,一看就很贵的感觉,周天平时绝对不会表现出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的样子,今天见鬼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第36页 「你的表看起来不错。」 当然不错,这是梁嘉树的爸爸有一次去美国出差,给他带回来的,梁嘉树便把手錶解下来,递给她,「你要看看时间吗?」 看就看,周天接了,手錶上带着少年的热热的体温,还有汗意,她抓在手里,心跳很快,这是梁嘉树的贴身物品……她压抑着暗涌的心潮,很快又还给他,说,「我不饿,你想吃什么我请……」 真糟糕,身上没带几个钱。 她突然脸红着笑笑,「钱不够,你自己花钱买着吃吧。」 「我可以请你。」梁嘉树说。 他都说两遍了,周天觉得自己不需要太矫情,嗯了声,说:「你请我吃雪糕吧,那种白桃雪糕。」 「还想吃什么?」 「没有了,我就想吃雪糕。」 梁嘉树跑到对面便利店,很快买回雪糕,一人一只,两个优等生靠在树荫下沉默地吃起雪糕,想来想去,都没什么话说。 「你那天,没去看话剧?」梁嘉树用的是很随意的口吻,周天顿一下,她舔了舔嘴角,这一瞬,莫名可爱,但一开口就没那么可爱了,「不想去,没什么意思。」 说完仿佛意识到当天主角就在眼前,她咳了下,说:「你数学笔记对我帮助很大,有几种类型的题目正好是我的弱项。」 我虽然没去看你的话剧,但你的笔记还是非常有意义的,周天希望,自己表达清楚了这层意思。 两人的对话,像剥洋葱,一层又一层。 似乎不想继续话剧的话题,周天咬了一大口雪糕匆匆吃完,透心凉,她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梁嘉树无奈笑笑:「你能不能等我先上啊?」 女生镇定自若告诉他:「我不会上活车子,只会上死车子。」 这是周天一个难以克服的短板,坐自行车,她只能先坐上去,绝对做不到别人骑走了,追着一屁股坐上去。 「你要是累了,我可以带你。」周天也学他,狡猾地来了句。她要让他知道,她可是会记仇的人。 梁嘉树很自然地笑着伸手,朝她脑门一弹,两人都被这个忽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下,周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梁嘉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说句「不好意思」,转身骑上车,把车子蹬得飞快,少年的衣角再次烈烈扬起,像夏日的风。 这时候,周天没意识到,她脸热的样子就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小女孩,而不是那个被变故和贫穷沧桑着的「大人」。 这是某种幸运吗?去时,他们迎着风,回来,风都跟着善解人意地变了方向,周天的脸,照例被他的校服轻触,女生的面孔时隐时现。 只有风知道,周天喜欢极了这样的感觉。 然而,学校近在眼前,她的理智像退潮的海水,重新涨起,周天在门口下车,郑重说: 「今天的事,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对了,还有数学笔记,一併谢了。但我希望,我们在学校的交集还是少些比较好,你应该知道,同学们最爱乱传八卦,今天……」 要怎么说今天你抱了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处,梁嘉树懂她的意思,他居然还能保持住礼貌的笑意,不过,笑意里的疏离却毫不掩饰: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今天的事纯粹是因为我恰巧懂急救。换成任何人,我都会去救。如果你觉得我今天做这个事,是出于对你的爱慕,或者是像别的男生那样想接近你,可能你想多了。」 想多了。 那种纯粹快乐带来的心脏跳动,是她想多了,梁嘉树一定以为自己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周天觉得自己立刻化作了一条怨毒的小蛇,她真怕自己已经目露凶光,女生下颌紧绷,成一条线,明显在极力维持着同样恰到好处的礼貌: 「嗯,这样正好,大恩不言谢,我不再赘述了。」 她抢在他前面进学校,头微扬,留给他的还是那个秀挺有些清傲的背影。 学校里,梁嘉树英雄救美的事迹以堪比病毒复制的速度,传遍附中。 有太多人看到那一幕,这太刺激,每个高中都有早恋的学生,但大都收敛,很少有人真的亲眼见到赤裸裸的亲密接触。这回不同,梁嘉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抱周天,尽管是为了救人。 但一个男生紧紧抱住一个女生,真实发生了。 李佳音没看到,她在寝室,此时此刻,她听到的版本已经是梁嘉树摸到周天的胸了,真够低俗,她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一直在微微笑。 她甚至在宿舍打了圆场,当时,寝室人看着周天的柜子一脸不可思议地议论,是她第一个说话: 「我觉得,不会是班长的,我想她应该不是这种人。」李佳音苦笑了下,「我跟班长打交道虽然不多,可我想,她是有矛盾会跟你明面对线的人,不会在背地里做什么不好的事。」 大家于是用一种更不可思议的目光看李佳音,她太有胸襟了,她们本以为李佳音跟周天有很深的梁子,没想到,她竟然会替周天说话。 连冯天赐都惊呆了,她有一瞬的迷惑:这个李佳音,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可维护周天的,依旧是她。 一个中午,周天都没有回宿舍。 果然,周天刚出现在教室,教室里就安静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她,一个中午,发生太多事,有海姆立克,也有月季花,大家用各自耐人寻味的目光去看她。 第37页 周天一点都不诧异,她坐到位子上,面对一脸千山万壑恨不得同赴荆门的冯天赐,说:「我什么都知道。」 冯天赐的脸上缓缓打出个问号。 她点点头,做了会儿题,等预备铃声响,全班同学都已经在教室里,周天才起身,她走向讲台,神态自若地站定了。 「抱歉,我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今天,发生了些事,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我用的是听说,因为很多事我们都清楚,自己并没有亲眼所见。在食堂吃饭时,我不小心噎住,梁嘉树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帮了我,我非常感激,也真诚希望学校以后能多开展些急救相关课程,对我们都有好处。至于另件事,我想先表明我的态度。」 走廊那,老张的身影出现了,他有点惊讶地看着周天站在讲台上,想了想,没上前打断。下午第一节 是歷史,歷史老师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每每课前都会来很早,偶尔,会抽上一根,一点不介意被学生看到,两个男人于是在走廊小声聊了起来。 周天余光瞥到两位老师,丝毫不受影响,她太稳了,稳到坐在下面的李佳音怀疑她到底今年多大。 「有室友在我柜子里发现了月季花,据说不少,我因为中午去医院还没来得及看。我要说的是,花不是我摘的更不是我放的,我会申请调监控,和大家相处近一年的时间,我不想标榜自己这个班长做的有多好,最起码,我做事问心无愧,不论是做班长还是做人,这都是我唯一的准则。当然,我不是人民币,能让所有人喜欢我,我们暑假开学就要分班了,我也不再会是大家的班长,越是这样,我觉得自己越应该把话说清楚,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承认,我这会站在这儿,是想告诉那个人,我敢肯定,她就在底下坐着,我要对她说的是,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名誉和学习,你对我有不满,直接说出来,不要私下里用下三滥的手段,我不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占用大家时间非常抱歉。」 周天不疾不徐说完,底下一片死寂,随后,响起了掌声,有的人还在懵然中只知道有人鼓掌,就跟着鼓了。 本来,这种事大家都习惯在背后窃窃讨论,无论是少男少女,还是成年人,好像这个世界习惯了隐秘,说人坏话,总要在背后;议论是非,总要在背后。万一碰上当事人突然出现,自然是鸦雀无声,大家甚至很享受那种默契对视一眼随后闭嘴的感觉,像是拥有共同的秘密。 周天不一样,她把事情摊到檯面上,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态度鲜明的像一朵白雪中的红花。 她谁也没看,目光平直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冯天赐激动地扯住她的手,声音哆嗦:「班长,你太刚了,我……」铃声响了,周天握了下冯天赐的手,示意她好好听课。 要说一点影响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周天上课走了两次小神,及时止损。 老张到底是找了她,问清情况,周天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替自己大声辩解,或者是痛哭流涕,她只是陈述。在这一点上,她和梁嘉树可以说是一样一样的,两人本质上是一类人。周天搞不懂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还会想到梁嘉树? 明明她身陷囹圄,应该很担心自己才对。 可要说真实情绪,周天更多的是轻蔑,那种冷眼看小人伎俩的轻蔑。她还太年轻,不知道小人确实是拥有巨大能量的,像核武器。 老张相信她,周天坚持要调监控,可惜的是,宿舍楼附近的监控基本处于不能看清任何人的状态,只有模煳的身影进出。 「哎,你们说,班长那话到底是针对谁?」 「很明显啊!」有人朝李佳音的床铺那努嘴儿。 「可李佳音还替班长说话啊,班长还怀疑她,不好吧?」 「那你去跟班长说……算了算了,反正快分班了,到时大家都不知道分到哪个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六人寝室,这种东西对话只有当事人不在时敢说,刘悦却忽然使了个眼神,大家这才想起来冯天赐在,她戴着耳机,在那摇头晃脑。 「她是班长的狗腿子。」有人像是憋出来的这句,既然起了个头,大家平时对冯天赐太黏周天的细微不满就被勾了出来。 眼神中充满了淡淡的鄙薄。 刘悦是话不多的女生,和周天之间,都没什么话说。她皮肤黑黑的,个头很矮,成绩一般,在寝室住了快一年几乎从不参与宿舍夜聊,她爱看言情小说,经常拿着手电筒在熄灯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到很晚,大家很少注意到她,她的确是不太会被注意的人。 但有那么些关键时刻,比如,宿管阿姨要来了,她会提醒大家,比如说此刻,她也会丢个眼神过来,暗示点什么。你很难说,刘悦到底是哪种性格的人。 好在大家也不关心。 大家现在更关心文理分班,暑假前,会有一次考试,筛选出文科重点班理科重点班。 周天再回寝室,气氛就有点怪怪的了。大家小心问她,有没有查到监控,好像,只是礼貌地问一句,没了然后。她们在暗地里观察着班长和李佳音,李佳音和她们一样,跟着主动地问了一次,非常友善。 周天回应她的,是极其漠然的一个眼神。 「班长,」有人鼓起勇气,私下找到周天,「其实,我觉得你可能误会李佳音了,她那天,还替你说话来着,说不会是你。我们也觉得不会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很奇怪,不过希望你别弄错对象。」 第38页 「我没说是她,没有证据的时候我不会指控任何人。」周天目光凛凛,她知道李佳音在寝室对大家很好,带饭,削水果,主动打扫卫生,替生理期的同学抢着打热水……这些,做的都不比她差,除了手里没有学习笔记和月考总结。 对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班长,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误会同学不大好,当然,我们也一直都很相信你。」 是吗?周天心里顿时涌起两个字,其实,人是很好收买的。她听出室友两头都不想得罪的语气,一阵默然后,微笑说:「没事,我没多想什么。」 事情好像真的往梁嘉树假设的方向发展,这件事,像极了什么寝室丢东西就是找不出是谁偷的一样,没结果,除非监控切实抓到了人。 周天无法自证,但老张亲自出面保她,又叫了她,语重心长地说: 「周天,老师现在没办法帮你搞清楚这件事,不过老师相信你的品性,你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后跟人打交道要留心,我带很多届学生了,你们小女生可了不得,我跟你师母有时候会感慨,越是女孩子之间,可能越勾心斗角的厉害,有时候,拿看孩子的眼光去看你们,真的已经不合适了。总之,一句话,跟人相处要多长个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了,分科的事肯定是要学理吧?助学的事,跟妈妈商量了吗?」 自然而然的,师生两人的对话转到了学习上。 周天打算周末跟母亲商量的,放学前,室友们很兴奋,原来,李佳音明晚要请大家吃海底捞,她说她有个券,不用快过期挺浪费,打牙祭好了。 得到的当然是欢唿。 「班长,你也一起吧?」李佳音在乱糟糟的教室里,直接走到周天面前问她。 她笑的无害,很甜美,周天看着她那张脸回敬一个无谓的表情: 「不用,多谢。」 李佳音毫不气馁:「一起来吧,马上大家文理分科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周天简直对她无语。 李佳音太能装了,她故意的,她一定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努力想要和自己冰释前嫌的样子。 周天忍受不了这种伪善。 她觉得好笑的是,大家都很吃这一套,一个柔柔弱弱主动示好的女孩子,总是能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停下收拾书本资料的动作,开始变吃瓜群众。梁嘉树破天荒地上完了本周最后一节课,他也在看,静静地看。 「不好意思,我家里忙。」周天再一次明确拒绝了李佳音,李佳音一脸失望,扭过头,对室友们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只剩周天,打算把窗台上的绿植浇一遍水再走。 拎着水壶,冷不丁和李佳音打了个照面,她对着厕所里的大镜子正在摆弄头髮,镜子里的女生,看起来清纯无辜。 「班长,」她转过脸,笑吟吟对着周天,「我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你妈妈上次到我家来了,赔礼道歉,顺便还钱吧,麻烦你告诉你妈妈,她买的水果,我家花园的鸟都不吃,我拿去丢了,去别人家不空手是礼节,但拿不是人能吃的东西来确定不是噁心我们的?」 周天的脸一下涨的很痛,妈妈没告诉她。 但是她能想像出来,妈妈讨好到低三下四的那种情形,这像匕首,一块一块地在剜肉。妈妈一定买了最好最新鲜的水果,她们母女平时捨不得吃,却送去给李佳音丢。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周天逼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犯错的后果就是这,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你真可怜,李佳音,通过羞辱别人才能获得成就感,你家的鸟?炫耀你家有钱是不是?你自己本身实在没什么可炫耀的了看来。论先天,你没我漂亮;论后天,你没我聪明,一肚子坏水想搞垮我,我说过了,我不怕你,你陷害我的手段够低级的,真可惜,老师他相信我,你定不了我的罪。你这种小人,一般都活的很好,没关系,我会比你活的更好,来日方长。」 周天语速很慢,缓缓地反击着,李佳音生气时五官就会扭曲,她是乍一看有氛围感的女孩子,五官禁不起推敲,因此做表情时会严重暴露这个先天不足。 「周天,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你吗?」李佳音忽然就按住了怒气,她开始笑,「你一定想,我这么上进这么努力为班级服务这服务那,搞的那么完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我,是不是?你错了,周天,你这个样子,其实很让人讨厌。」 周天冷笑:「我从没这么想过,麻烦你不要自以为是揣测别人。」 「来日方长,周天,」李佳音下巴高高扬起,「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她走过去时,狠狠撞了下周天的肩头,周天趔趄下,她望着李佳音转瞬就消失的身影,心想,如果可以,自己一定会上去踹趴了她。 但什么都不能做。 周天拳握到痛,她知道助学的事不用跟妈妈商量了,她要自己拿主意,她会接受,她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开口跟资助人先借十万块钱。 她这么想着,眼睛就红了,为钱,为妈妈,为被丢掉的水果。 周天洗了把冷水脸,她抬头,镜子里是张湿漉漉的面孔,眉眼清晰,她看到自己眼睛里充满仇恨和赤火,这太丑陋了,去恨李佳音那种人不值得。 第39页 她出来时,人明显一愣,教室门口刚刚走出去的两个身影是如此的刺眼,梁嘉树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折回教室,他单肩背着包,和李佳音一起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两人是并肩离开的。 这个场景突兀简洁,就是一对少男少女似乎在偷偷恋爱,一起回家。周天想起冯天赐说的传闻,她突然很鄙视自己,鄙视那个竟然会一样为梁嘉树而感到难受的自己。 我不会再跟他说一个字了,周天冷冷想,进了教室。 梁嘉树是回来拿东西的,他有意留下一本书,他知道周天每个周末放假前都会是最后一个走的。可没想到,教室里没有周天,却碰见了李佳音。 李佳音不着痕迹地靠过来,要和他一起走。 他什么都知道,他话很少,也没跟谁谈过恋爱,但他能感受到女生们对他的意图。一个慌张的眼神,一句欲言又止的话,一个傻乎乎的动作,梁嘉树什么都明白。 他只不明白周天。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梁嘉树下楼时,静静开口。 第20章 他声音不咸不淡,听起来…… 他声音不咸不淡,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李佳音无疑很享受和梁嘉树走在一起的感觉,很多人看他们,那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李佳音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谁不想和这样的男孩子走在一起呢? 「你想问我什么?」李佳音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是柔的,是软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好像一条汩汩流淌的河滋润了土地。男生寝室说起她,说听她讲话,莫名就很酥。 她不仅声音好听,笑容也好看,梁嘉树依旧很平静: 「你为什么要栽赃周天?」 只一句,李佳音脸上的笑容就被迎面而来的晚风吹散了,人僵了僵,很快恢復如常:「你在说什么?」 梁嘉树那双眼很深很深地看过来,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的,而李佳音的反应,不过是坐实了他刚才的那句话而已。 「你听懂了,李佳音,我对你印象还停在那次饭局上,有时候落落大方,有时候稍微腼腆些,总之都是好印象。」梁嘉树其实很懂话术,他先声夺人,本意就是上来先把李佳音镇住,再循循善诱,欲抑先扬,让她能够放松戒备,说出实话。 可显然,校园里不是适合套话的好地方,梁嘉树展示出自己有城府的一面,他愿意精明时,就可以很精明,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子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微表情。 意外的是,李佳音除了最初有那么一点点的慌乱外,她已经镇定下来了: 「这件事,确实和我有些牵扯,当然,我可以跟你说,因为无论你问我什么我不会隐瞒的。」 她用一种更专注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有暧昧,甚至,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挑逗,梁嘉树笑笑:「爷爷上次问我有没有在学习上帮助你,说实话,我还真的没做到,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他不是询问的语气,是直接做了决定。 男生身上有种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强势,他语气还是那么寻常,但不容人拒绝。李佳音当然也没想过拒绝,她跟着他,看他拦下辆计程车,一起上车。 司机是个话唠,主动搭腔,言辞之间像调侃小情侣,他误会了。梁嘉树没反驳,李佳音不住地往前瞟着,她坐姿文雅,没有这个年纪的随意不拘,但她现在完全煳涂了:梁嘉树是要质问?他喜欢周天?要替她主持公道?但又不像,他竟然主动请自己吃饭。 以为要去什么高档餐厅,最不济,也得是必胜客之类大家聚餐会去的地方。没想到,计程车最终驶进一条喧闹骯脏的小巷子,这个季节,两边的大排档烧烤火爆,满条街,都飘着呛人的油腻香气,李佳音刚下车就皱起了眉头。 地上真够脏的,她讨厌那股浓烈的孜然粉味道,到处油腻腻,连空气都漂浮着一层脏乎乎的东西,李佳音一秒都不想呆,而男生却认真告诉她: 「这里有家烧烤不错,尝尝。」 梁嘉树跟她一前一后进了孝晨烧烤,他刚进来,在身后的李佳音眉头就皱的更紧了。她看到光膀子的男人,乱彪脏话的妇女,属于底层的那股泼辣的气息简直令人晕眩。 「你个老biao子,今晚非得让你个骚.货下不了床!」男人满嘴乱喷,女人开骂,却带着媚媚流转的笑,「可拉倒吧,好哥哥,谁不知道你他娘的比面条子还细还软!」 说完,就是一阵浪笑。 李佳音听得心惊肉跳,然而,有隐秘的兴奋从心底升腾而起,她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噁心的臭话,她相信,梁嘉树也懂,李佳音朝梁嘉树看了一眼,他风平浪静,已经在张孝晨的招唿下告诉她: 「去二楼,那里环境好些。」 她看到了张孝晨,不过,她已经不认得了张孝晨,眼前不过是个裸着纹身戴着耳钉看上去就不入流的傢伙,李佳音连看他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 她永远不会像梁嘉林她们那样,肤浅又愚蠢,会因为摊主长的帅没事就来吃烧烤。她只喜欢梁嘉树这种,英俊优秀,家境优越,梁嘉树是李佳音最喜欢的类型了。 两人一进来,张孝晨就全认出了,他心里咯噔下,差点怀疑那个内向到几乎木讷女生的哥哥,是故意带李佳音过来的。 但很显然,梁嘉树还记得他,而李佳音,和他印象里的模样相比半分未改,她同样是很骄傲的女孩子,和周天的骄傲不一样。李佳音是虽然面容和气,但眼睛长在头顶心里会骂你臭diao丝的骄傲,那时跟在周天身边的张孝晨就是李佳音眼中的一条蛆而已。 第40页 既然是条蛆,李佳音又怎么会记得?张孝晨凉凉笑一下,让梁嘉树去楼上。 梁嘉树很大方,点了许多,一个黑乎乎的大风扇直对着两人吹,李佳音忍无可忍,如果不是梁嘉树请她,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下层人衣食住行的地方。 「等一下,我打个电话。」梁嘉树示意她可以吃了,掏出手机,拨通母亲的号码,告诉她,自己和同学在外面吃饭会晚点回家。 李佳音从没在这么脏乱差的环境下吃过东西,她犯噁心,只能勉强拿起一串土豆片,小心咀嚼起来。 梁嘉树很有耐性地比了个手势,李佳音一愣,他伸出手把她手里的串串拿过来,拨到盘中,再递给她:「这样就不会弄脏裙子了。」 李佳音心里狠狠一动。 「你既然这么爱干净,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梁嘉树淡淡问。 李佳音当即明白过来,她低了下头,又慢慢抬起,说:「你怎么往我身上想的?我挺好奇。」 「你的鞋。」梁嘉树眼神动了下,「你脚上这双鞋,我妹妹也有一双一样的,有一次,下雨天她从花圃过留下的脚印,就是那样的纹路。我是说,你们女生宿舍楼附近花园里留的脚印。」 太离谱了。 李佳音半信半疑地看看自己的鞋,又看看梁嘉树,她怀疑对方诈她。可是,梁嘉树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他永远胸有成竹胜券在握,那种自信,那种平稳的自信是大部分同龄人没有的。 李佳音心里乱跳,她忍不住问:「你……你去那儿做什么?你还去亲自勘察现场?」 她的画外音是,你是不是喜欢周天都当起侦探来了? 梁嘉树这个人,怎么会信口胡诌呢?李佳音满脑子风暴一样的想法,旋转不停,她在愤怒,却没有在梁嘉树面前表现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周天,才关心这件事?」梁嘉树就这么自然又突然地把她心里所想,掏了出来。 李佳音语塞,不过她还是会保持好看的表情。她停顿片刻,反问回去: 「难道不是?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梁嘉树缓缓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应该是那种女孩子。我一直觉得,同学之间有些摩擦很正常,可如果以毁了另一个人的名声为目的,未免小人。我说话可能让你觉得有点重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周天她本人,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李佳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梁嘉树会这么直接,她恨恨咬牙,脸部肌肉都要抽筋了: 「那你只能问她了,她妈妈求过我叫我不要说,我没说,你想知道你自己问她吧。」 「还有,月季花只是我一个恶作剧,」李佳音语速很快,语气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像是无奈,「我就是想做个社会类的试验,看花被偷掐了,大家会怀疑谁,是不是会怀疑平时成绩最不好的家里最穷的什么同学。而且,你知道吗?我们寝室刘悦不喜欢周天,我们算是一时淘气,就想着要不然捉弄一回周天吧。刘悦跟我说,周天这个人,一定不会平白让自己受冤屈,还真让她说对了,你看那天,她多刚啊,多厉害。」 即使语速很快,李佳音还是最大限度保证了口齿清楚,逻辑清楚,梁嘉树静静听完,一声反问: 「淘气?你把这种可能会毁了别人的行为叫淘气?」 李佳音突然就流下一串眼泪,太快了,快到梁嘉树都要忘了她上一刻什么表情。 「我是有原因,但也没想怎么着。后来,看她在讲台那么说我也害怕了。」她脸上随之真的有了恐惧的神色,「再说,还牵扯刘悦,我们想,既然没查出来,大家也没把这事扩大没人说她什么,大家还是相信班长人品的,所以,就当这事过去了。」 她忽然捂住了脸,啜泣不止:「梁嘉树,你要是知道周天家欠我什么,就明白我为什么显得这么小心眼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也答应过她妈妈,不说出去,你要是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看她敢不敢说清楚?」 梁嘉树沉默地看着她哭,好半天,递过去一张纸巾:「就事论事,无论你们有什么过节,你这么做,都是诬陷。李佳音,你在我心里本来不是这种女生。」 他希望她相信,自己今天找她说这件事是因为她,而不是因为周天。 梁嘉树表演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温情脉脉的错觉,但下一秒,他说:「你应该跟老师同学们说清楚。」 李佳音错愕抬脸,气急败坏的情绪一下暴露无遗:「你什么意思?你让我给她道歉?同学们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流言蜚语会害死我的!」 梁嘉树眼眸深处闪过冷冷的光芒,他点头:「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冤枉,你是,周天也是。」 「可我替周天隐瞒了她最不想别人知道的事,她欠我的,不是我欠她的!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但这次的事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梁嘉树,我信任你所以才告诉你的。」 李佳音气的两手直抖,她明白了,梁嘉树拐弯抹角就是为周天来的。她从没想过,又臭又硬的周天居然会得到梁嘉树的青睐。一瞬间,李佳音脑子里过了无数遍歹毒又过瘾的画面,她恨死了周天。 「你怎么知道我是为她,而不是为你呢?」梁嘉树突然轻轻说。 第41页 李佳音的表情一下凝滞掉。 梁嘉树看看四下,天还没完全黑,他起身:「我给你拦车,改天换地方请你。」 他把人带下楼,拦下车,李佳音情不自禁抓了下他手臂:「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梁嘉树,你今天和我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 梁嘉树把人推进车里,给她塞了张纸币,隔着车窗,看着女生急切的脸说:「我也不知道,你再想想吧。」 他挥了下手,计程车从眼前慢慢开远。 梁嘉树收回目光,无意间,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进眼帘。 周天正和母亲一起出来散步。 他看到她的那刻,她也恰巧看到了他。 周天面无表情,却拽着黎梅赶紧走,她出奇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妈妈在场,而只要多看梁嘉树一眼,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周天!」梁嘉树喊了她,周天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装听不见,可黎梅听见了,犹豫回头东张西望:「俏俏,我怎么听见有人喊你?」 「没有。」 「没有吗?」 「没有。」 那声音还真的不再响起,周天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没回头,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梁嘉树直接过马路,到了这边,他很沉静地跟黎梅打了声招唿: 「阿姨好,我是周天的同学,找她正好有些事,本来想打电话的,不巧,在街上碰见了。」 黎梅脸上的诧异很快变成面对孩子同学的那种热忱,她不住地点头:「好,好,你们说,」黎梅看看周天,「俏俏,妈妈先回去,你跟同学聊。」 周天冷淡的表情因为妈妈这声「俏俏」而微微有变,这是乳名,一想到梁嘉树听到这声「俏俏」,她就一阵莫名愤懑和难堪。 等母亲走开,她才扬起那张乌云压城的脸:「你不是忙着谈恋爱吗?我跟你比不了,你怎么着都能考第一名,麻烦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有话快说。」 话一出口,酸味沖天,可周天有本事把酸话说的让别人听不出任何味道。 梁嘉树怔了怔,随即,他低声反驳:「我没谈恋爱,你是听谁说的吗?」 周天不屑地笑笑:「嗯,是听说。」 「我就站在你眼前,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而不是用听说来了解我。」梁嘉树的脸在暮色里,又显得格外苍白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什么刻意的语气,也没什么刻意的动作,坦然极了。 周天被噎得一时间找不到话,她才不会服输,是的,说句真心话会死: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了解别人。」 梁嘉树轻抚了下眉头,他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塞到她手里:「你听听这个。」 第21章 梁嘉树从书包里扯出一副…… 梁嘉树从书包里扯出一副耳机,随后递上:「去孝晨烧烤二楼?」 周天微微眯眼看看他,有点疑惑:「这什么?」 「你听听就知道了。」 两人到烧烤店二楼坐着,梁嘉树点的一堆东西几乎没动,他坐下后,周天戴上了耳机。桌角上,梁嘉树刚上来时要了罐啤酒,此刻,慢慢轻啜。 周天本来只是垂着眼帘听,后来,不禁抬起脸,两人就这样在不甚明亮的灯光里对视,对视许久,周天的眼波不着痕迹地流转着,梁嘉树的声音那么贴切地粘在耳膜上,就像夜深人静对她私语。 情绪在无声蔓延,不在于她知道了李佳音捣鬼,她早猜的到,而在于蹦出的另一个名字,以及,梁嘉树是怎么做到的? 周天在听到最后那几句时,突然扯下耳机,她把那些情绪统统藏好,非常冷静地开口。 好像这些年,冷静这种行事风格可以让自己更强大,它是一种保护色,让人不敢轻视,时间久了,周天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真的与生俱来的冷静,还是后天的伪装,似乎也无所谓,最终,它真的会变成性格里的一部分。 「我听完了。」 录音到「你怎么知道我是为她,而不是为你呢?」为止。 女生脸上没有什么特别震惊的表情,梁嘉树点点头:「我有些话,不是发自内心的。」 周天实在不该笑场,可她就是突然笑了下,她一笑,梁嘉树感觉女生很像一条鱼,滑不熘秋,想要握在手中却怎么都把握不住。 「你怎么搞到手的?」周天的问话很老成,她说「搞」,无形中带点哥们之间般的熟稔,待梁嘉树几句话解释清楚,她「哦」了声,目光扫过满桌子的食物,「那你既牺牲色相,又牺牲金钱,你这么闲啊?」 语气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她不在乎的神色,梁嘉树看的很清楚,他便承认: 「确实是闲,老师都没办法弄清楚的事,我想试试。」 「我本以为你多少可能会因为正义之心,原来,纯粹是因为无聊,我高看梁同学了。」周天的心明明失望,失望到那颗心都跟着酸软一下,又不断翻腾,但说出的话,很冷冽。 「你不是喜欢李佳音吗?」她甚至都不等梁嘉树说点什么,只想一鼓作气云淡风轻地把想问的问出来。 这样,才能显得没那么刻意。 「又是听说?」梁嘉树这回也带了点嘲讽,「班长听说的事倒不少。」 周天毫不客气针锋相对:「不然呢?你一来,就是风云人物,女生寝室天天议论你,就算我不想听,也不能时时刻刻堵上耳朵。」 第42页 梁嘉树哑然失笑,他忽然觉得滑稽,这人……真是跟刺猬一样,他差点被她带偏,明明是他想帮她,她可以不领情,有必要这么冷嘲热讽吗? 「议论我什么?」男生拿起啤酒,半张脸都被挡着,周天看不清他嘴角那点暧昧的戏嚯的笑容。 周天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好奇,他真肤浅,平时都是装出来的高冷吗?难道他也会陶醉于所谓校草的名衔? 「老一套,长的帅成绩好之类,你要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些,可以问冯天赐。」 「你议论过我吗?」梁嘉树冷不丁问。 周天显然在第一时间里就高度戒备,她大义凛然地说:「我为什么要议论你?我不花痴。」 她嗓门突然大的很,旁边,邻桌的都往这边瞅了瞅。 周天察觉到别人看自己,忙低下头,胡乱拈起根肉串往嘴里送,她不想被别人认为是在公共场合没素质。 羊肉串真香,这是周天吃到嘴里的第一反应,其实,已经有点凉了,有损风味,但肉就是香,就是好吃,周天喜欢吃肉。 「录音我给你了,后续看你自己。」梁嘉树不动声色把那些肉串端起,错个响指,告诉正在上菜的店里唯一服务员: 「麻烦给我们再烤一下。」 周天嘴巴慢慢不动了,她心中一片明净:「我告诉老张,老张如果不拿录音她会承认吗?拿出去,她就知道你录音了。而且,就像她说的,如果她跟老张辩称是恶作剧,到时她家里再来学校求情,学校未必会给她处分,可能只是批评教育。」 「你是打算就这么算了?」 「我不想算了,即使我能猜出可能的后果,」周天坚定地说,「我从不觉得宽恕一个存心作恶的人是美德,那是纵容,」她眼神闪烁不定,顿了顿,「但如果我拿出录音给老张,你介意吗?那样会暴露你。」 梁嘉树慢慢摇头,他敛了敛下巴,充满着深水般的静气:「我不介意。」 我不介意。 周天心里默念这几个字,少女的心事,忽然就铺天盖地张扬开来,她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那天一起去医院时才有的单纯快乐,四个字,能无限扩大,一直扩大成他也许对自己有点特别。 「我介意。」她眼眸清澈,声音徐徐。 梁嘉树一抬眼眸的瞬间,少年气十足,他没掩饰自己的诧异。 也就是这个瞬间,他显得特别无辜,是男孩子,那种又英俊又干净的男孩子,周天挪开视线,说: 「这样的话,李佳音会觉得你对我有什么,她如果恼了,找你对质闹的大家都知道,那样对我不好,我不想成为校园绯闻的主角,很无聊。」 无聊都快成为她高度浓缩的一个概括词了。 少女的话总要反着说的,要想了解她,是件需要花很多心思的事。梁嘉树脸上的无辜很快变成瞭然,他想了想: 「随你处置吧。」 重新加热的肉串端上来,服务员是张孝晨的小姨,认得周天,看见她跟男同学坐这里吃烤串都不会联想到早恋,周天这种孩子,太懂事了,从没上过补习班,以至于她哪怕跟一群男生坐一起,小姨都会以为她打算辅导后进生。 气氛冷下来,梁嘉树把盘子推到她眼前:「趁热吃。」 周天却醒过神,她推回去:「这是你请别人的,我刚才,是因为说话吵到别人有点不好意思,吃东西掩饰下。」 除了少女情怀,她什么都很坦荡。 但少女可不都是怀春的,有种少女,怀恨。周天想到李佳音看自己的眼神,一阵烦闷,她突然甚至都有点怀疑梁嘉树了,录音里,他明明有照顾到李佳音的措辞,或许,就像他说的,他谈不上讨厌李佳音,因为也算做过同桌的人,他希望李佳音不要犯错? 想到这,周天就更不愿吃他请李佳音的东西了。如果是那样,他对她,就没有特别可言。 她的骄傲总是带着锐利的锋芒。 「我重新点?」梁嘉树没有说什么不吃就浪费了的屁话,他把东西推到一边,要起身下去,周天跟着站起,还他手机: 「不用,我该回家了。」 她说不用,既指不用点东西,也指不需要手机,梁嘉树没有立刻接,而是拎起地上的书包后,才拿走手机。 「你家住这里?」 「嗯,」周天盯着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又说,「但录音你先别删除。」 「好。」梁嘉树答应她,没问原因。 两人下楼,梁嘉树到柜檯那结帐,周天自然而然地站到那儿,像上次那样,对着单子把计算器按的啪啪作响,报出一个数字。 「零头不要了,扫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又是那种小老闆娘的口吻了,熟练,老练,梁嘉树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她跟张孝晨的关系远比她和任何一个同学都要来的亲密,充满着信任感。 她不跟张孝晨见外,张孝晨同样对她放心,两个人,就像一家人。 「阿姨,收下楼上3号桌,那桌没怎么动。」周天扭头沖里头喊了句。 「你回去吧,这儿我跟小姨忙的过来。」张孝晨手里还端着盘水煮花生,一头汗,他看了眼梁嘉树,沖周天笑,「送送你同学啊!」 周天随手把他耳朵后快掉的香菸一挪,挂稳了,梁嘉树看在眼里,没说话。 第43页 一些客人说着粗俗的话,还时不时飘进耳朵两句。 「你家离这远吗?」梁嘉树出来后看看四周环境,到处都是男人。 周天一身烧烤味儿,她有意站地远些:「几分钟就到了。」 「我送你过去?」梁嘉树往肩上提了提书包。 夜色浮动,灯光让人看起来更添几许温柔,男生穿校服都很好看,他两腿修长,手指也修长,皮肤比女孩子还好,除了乌黑的眉毛,就是张白俊的脸,但周天突然发现了他下巴那冒出的一颗小小青春痘。 这唯一的瑕疵,让她突然觉得完美的梁嘉树是个真实的人。 她这么注视着他,失神片刻,说:「这条巷子很脏,」她指了下他干净的球鞋,「小心踩臭水。」 很自然的,周天往家的方向走去,梁嘉树跟住她,地上,是两人长长的身影,周天眼睛向下,看他的影子。 「你……还叫俏俏?」梁嘉树突然问她。 周天立刻止步:「关你什么事?」 梁嘉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知道吗?你跟我说话总像吃了辣椒油。」 周天否认:「我没有,我说话就这样。」 「那就没有吧。」梁嘉树居然没跟她争辩,两人之间氛围很奇怪,会突然和谐,也会突然剑拔弩张,周天是个捉摸不定的女孩子,就像这句说完,她像下棋时陷入长考,迟迟不落子。 两人只是并排走着,沉默下来。 直到周天停下脚步,指着一栋多层破楼:「我家到了。」 梁嘉树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刘悦,我没得罪过她。」周天望着灯火说,她嘴里说着自己不是人民币,没办法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可真的发生了,到底心有不甘,少女的傲气让她不解,有些无名的懊恼。 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呢?那天,还是她第一个跑过来告诉她的。 她本来以为,李佳音转校后才有了这些麻烦,她还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她没看见,在平静忙碌的校园生活里,背后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在别人的故事里,同样可以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角色。 只是,想不通,她哪里得罪了都不怎么说话的刘悦? 「有时候,你的存在本身,可能就会得罪别人。」 周天有些意外地看向梁嘉树,他平时,同样不怎么说话,他跟人之间的交集从来都是蜻蜓点水,高材生的封闭,其实不难理解。周天意外他的一针见血,她从来没这么想过。 因为她除了成绩好,手里资本实在不多。 成绩好的不止她一个,尤其是,梁嘉树回归校园后,一下让原来水平差不多暗自较劲的校友们全部黯然失色。 「那你能猜出李佳音为什么恨我吗?」周天突然心潮起伏,她的恐惧深埋,深到有时候自己都忘了那里还有份恐惧。 可她每每能想起这份恐惧时,总会给它加上一份坦然,想到最坏的后果,没关系,她都可以承受。 她是喜欢梁嘉树的吧。 因为喜欢,所以总是能在某个时刻,忍不住和他倾诉过往,倾诉所有的事,他如果能对自己温柔笑一笑,那过去的事都会变得轻起来。 当然,这在少女精密的算计里,还有试探的意味,如果他有一点否定,她一定能感觉的到。这样也好,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彻底远离梁嘉树。 天知道,周天会在这样的夜晚一下胡思乱想这么多。 梁嘉树轻轻扬眉:「猜不到,你如果愿意说,我会听。」 周天的面孔在妹妹头下显得纯真而清冷,她目光凝住,一定是夜色让人张嘴: 「你说你不介意,我想,你其实应该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当然不止是对我,应该是品性使然。」 梁嘉树笑:「怎么突然夸起我了?」他很想说,其实换做了别人,他会不想惹麻烦,他没她想的那么高尚,尽管他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个卑鄙的人。 「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些。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我可能应该说出来,就像李佳音说的,如果你问我,看我敢不敢说,我不想利用别人不知缘由的同情心。」 周天表情里有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她看着梁嘉树: 「我爸爸活着时,是开大车的,每次都是我妈跟着押车,一般开大车都是夫妻档上。他有一次替熟人跑趟车,那车没买保险,出了车祸,他当场就没了,我妈重伤,那次事故还撞死了个人,是李佳音的妈妈。那个阿姨,是高级知识分子,我爸只是个开大车的,出事后,熟人跑了找不到,我妈赔钱,这就是全部了。」 女生说完这些,空气只剩完全的静默,她连眼眶都没红。 第22章 梁嘉树聆听的姿态里,滑…… 梁嘉树聆听的姿态里,滑过一丝情绪,他对周天还没有到喜欢到是非不分的程度。当然不是怪她,而是,真的有一剎那他和李佳音共情了,一个因为别人错误而失去至亲的体验,到底会不会带来深刻的仇恨? 仅仅是这几秒,周天的嘴角已经露出自嘲而悲哀的笑: 「你现在恍然大悟了吧,原来是这样,难怪李佳音针对我,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梁嘉树想说点什么,一时间,还没组织好言辞。 周天撩撩被风吹乱的头髮,她像是对自己说话,轻轻的:「我知道李佳音一定很痛苦,我仅仅是知道,她到底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人很难对他人的遭遇真正感同身受,除非……」 第44页 她想说,她也很痛苦,她想爸爸,她的生活同样缺失一大块,永远补不好。她希望她的背后可以有一双宽厚有力的手,一个坚实可靠的身影,一道鼓励温暖的目光,这是妄想,就不能叫希望了。 也因如此,周天不懂那些青春期和父母作对的同龄人,他们任性,他们抱怨,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父母不理解自己,他们会烦,他们觉得父母什么都不懂,生活中的摩擦被无限放大。 周天连爱爸爸的机会都没有了,爸爸开大车,是因为他有一家子要养,种地不挣钱,爷爷奶奶没有养老金,女儿要是念书不好最大概率就是初中毕业后,去工厂打工,人站在流水线上,每天计件,那活也不是人人能干的,得有劲儿。打几年工,逢年过节回来相亲,一天能见十几个同村的、邻村的小伙子,速战速决,过了年就能要彩礼,结婚证一打,两人再一起出去打工。打几年工,开始生孩子,生完孩子扔给家里父母,还是出去打工,孩子变留守儿童,依旧很难读好书,这么恶性循环着,日出日落,没有尽头。 这样的生活,不是小说里写的,是周天小时候亲眼所见,爸爸不想她过这种日子,家里穷,可她还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明珠不能蒙尘,一个大男人,得想法子让闺女亮起来。 周天不是被逼着争气的,从来都不是,她自己想要争气,想要伸手去触碰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她有权利做这个梦。 「这里没有你的错。」梁嘉树开口,让她从沉湎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周天执拗地望着他,她想,可是你犹豫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犹豫的,在这场变故里,没有赢家,都是输家。周天知道自己太过分,她居然会情不自禁要求梁嘉树一点都不要往李佳音那里偏,可她就是想过分,她对梁嘉树吹毛求疵。 所以,尽管眼前的少年这么安慰她,周天只觉得悲凉,她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正常人都会有种瞭然,然后原谅李佳音的所有。 谁让你爸爸把人家妈妈撞死了呢?换作是她,她会比李佳音做的好吗?不见得。把仇恨付诸行动和深藏心底,还分哪个更高贵? 正因为她懂这个道理,而更觉得没有什么可希望的。 周天带着这种悲凉,对梁嘉树说:「你要是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梁嘉树直接打断她,「你觉得我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会认为你活该?我不会这么想,周天,你要是这么看我,才是真的小看了我。」 两人的影子静静落在地上,四周喧闹不断,只有两个人觉得这一刻世界是无声的。 周天不想别人同情,尤其,这种目光存在于梁嘉树的眼中,可她也不清楚她到底需要梁嘉树什么样的态度,冷漠更不行。 她挺着背,体态好的像练过芭蕾舞,语气若无其事: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那么脆弱。再大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淡化的。」 语气老道的像个中年人,歷经世事沧桑已经把所有悲欢离合看的通透,梁嘉树默然片刻,说: 「其实,没人规定一定要坚强,好像脆弱就是不对的,我不这么认为。」 周天终于笑了:「你这是在反鸡汤吗?」 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对话似乎都偏成熟了些,梁嘉树却自顾地继续说道: 「这算是你告诉我了一个自己的秘密吗?礼尚往来,我应该告诉你一个。」 哈?还有这种操作?周天抿唇笑而不语,她低下头,脚尖慢慢踢着石砖,笃笃的响: 她是跟他锱铢必较,可当梁嘉树说要给她一个秘密时,她就原谅了他刚才的犹豫。 「那你恐怕得开膛破肚,让我一览无余,我才会有点兴趣。」 女生抬头惊悚地说道,梁嘉树先是一愣,随即,深深看着她:「我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 除非,是喜欢的女孩子的面前,我没有秘密。 梁嘉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很温柔地问她:「要不然,你问一个你最想知道的。」 「你成绩为什么那么好?有什么诀窍吗?」周天张嘴就来。 梁嘉树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一脸的「就这?」,他笑了下,倒也很真诚地回答:「天分加努力,大家总以为我不怎么学习,其实不是,我同样很勤奋,强度和密度都不比任何一个用功的学生低。只不过,可能我脑子更好用些,上限可能也更高一些。」 谦逊和骄傲毫不违和地统一在一种语气里,周天嘆气,论脑子,她自认为比普通同学好,但一定比不上樑嘉树。 「行吧,不过你觉得我数学能保持在140朝上吗?我总是容易卡在130这里,你有秘笈吗?」说到数学,周天两眼发光地看着他,她突然意识到,她对梁嘉树似乎没那么单纯,她喜欢和他说话,可是,他如果有用那就更好了。 周天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她脑子里的真实想法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我是觉得所有的题型,不过是基础公式的推导和变换,要不然,你也可以试着做些竞赛的题目,发散发散思维,我可以给你些资料。」 「那我不谢了。」周天说这话时,她是嫉妒梁嘉树的,羡慕算中性词,可嫉妒,妥妥的贬义词了。没办法,周天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她飘了下: 第45页 或许,哪一次她可以考过梁嘉树呢。 梁嘉树没回学校前,考过一次第一的男生,长的像元谋人,周天没嘲笑他的意思,可心里,会有那么点小得意,看吧,成绩比我好的没我好看,比我更漂亮的没我成绩好。 那是高一上学期开学没多久的事,她还有点生涩,刚竞选上班长,远不如现在这么沉稳,心思也更活泛。梁嘉树一出现,真可惜,他不像元谋人,相反,他英俊清爽,沉默安静,周天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在名次表时看到这个名字时,心里有淡淡的敌意。 当然,周天永远会表现的对他兴致缺缺。 「不用老是说谢谢,我们是同学,这种忙举手之劳。」梁嘉树说到「同学」两字时,咬的微重,像在强调着什么,周天忽然就非常厌恶他的这种强调,像看名次时的那点敌意,最终,化作脸上的平静: 「我要是高考能考140以上,请你吃饭。」 请吃饭,这是同学们之间最爱讲的一句话了,不用多隆重,凑一起吃个麻辣烫就ok,大家总是「啊,你这回考进了一百名,不行,你得请吃饭」再或者,「亲爱的,我就知道你喜欢xx,我要告诉他,想我闭嘴?好,请我吃饭!」 周天没说过,她都没想到她会自然而然地跟梁嘉树说出这句话,许诺的够远。 而今天晚上,两人的话,已经足够多。 「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吧,注意安全。」女生一副大人口吻,她说完,嘴角莫名扯了下,转身跑进了破旧的筒子楼。 两人交流结束的遽然,周天心砰砰的,她看见黎梅坐那儿做手工,头抬起:「同学走了?」 她一脸寻常:「嗯,他是我们学校第一名,我上次问他要数学资料,讨教讨教。」 周天表情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从从容容,坦坦荡荡,就像跟妈妈说最近猪肉是不是涨价了一样平常。 可是,只有自己清楚,一个字不敢再多提,多说一个字,就会有什么东西周天迅速把话题引到资助的事情上去,并说了自己的想法。 黎梅手里的针线放下了:「借十万?」 「对,我们又不是不还,老张说,要是我能考上清北,会有奖励,这其中就包括企业的,到时,奖励的那份我不要了,要是还欠,我暑假打工还,高三暑假时间多的很,我就算一个暑假还不清,大学也能还。」 周天一板一眼地规划着名,黎梅欲言又止,纠结一会儿,还是说了: 「咱家现在还钱虽然慢了点儿,但都是自己劳动所得,借人家钱还债,说不过去。人家是沖你学习资助你,你张口就借钱,那老总怎么看你?」 周天默然。 她比谁都清高,却也比谁都执拗。她难道很想开口管别人借钱吗?一天不还清李家的债,她就得背着这个罪过忍李佳音一天,周天现在一天都不想忍了。 「你拿定主意了是不是?」黎梅无奈地看向她,周天「嗯」一声,绞着手,说:「我想去趟资助人家里,这种事,得当面说,妈要是觉得张不开口,我自己去。」 黎梅的嘆息更深:「傻孩子,你都没成年人家怎么借你?就凭一张嘴?要去,也得是咱娘俩儿一起去,我跟人说。」 周天鼻头髮酸,她忧伤时也还是那个锐利的少女,眼神笃定,意志坚韧。 周一旗下致辞,学生代表竟然是梁嘉树,他上去时,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里明显地「嗡」了一声。周天在班级的最前头站着,她微微抬头,眼睛看向梁嘉树那个方向时充满光芒,他自己也被一圈光芒环绕,周天没有表情,可这多么难得,这是她可以大大方方光明磊落追逐那个少年身影的少有时刻,无需隐瞒,无需掩饰,因为大家都在看他,这样,她就不特别了。 因为他致辞,周天整整高兴了两天,一度忘记那些令人窒息的龃龉。两节作文课连堂,快下课时,因为语文课代表生理期瘫在桌子上,周天代收作文本。 走到梁嘉树那时,她只是叩了下桌子。 梁嘉树没什么表情地把作文本交给她,,他睫毛垂下,没有对视,连眼睛都看不到。这不是她期待的吗?她不让他在学校里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那又为什么会陡然失落?周天余光一瞟,男生雪白的球鞋鞋带有些松弛了,她想提醒他,话咽了咽,同样是没什么表情走开了。 铃声一响,大课间广播里响起动听的女声,周天是在冯天赐的提醒下,才意识到,那是李佳音的声音。 她很活跃。 大课间广播很短,无非是说两句小清新,然后开始放歌,满校园连厕所角落都能听见的那种歌声,多是校园民谣,今天放的是水木年华《一生有你》。 周天本来对校园民谣不感冒,她是资深冷酷少女,认为爱情什么的都是无病呻吟。但现在不一样了,歌曲正唱到高潮: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周天趴在栏杆那远眺,她突然就很想哭,一阵惆怅,很深很深的惆怅,没有文字可以形容的惆怅。她是他的同学,仅此而已了呀。 没有人知道她千迴百转的心肠,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是一种心酸又甜蜜的惆怅,无人分享,她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当女生瞧着玻璃窗走神时,无意一转头,正碰上樑嘉树从长长的走廊尽头走来。 第46页 周天立刻扭过脸去,她总这样,他在人群里时她会下意识频频地去瞄那个身影,可是,当那个人真的要看过来时,她就会避开。 好在铃声响了,大家欢唿一声,开始在走廊里排队等着上体育课。周天站在队伍里,听体育委员在那喊口号,她在转头和冯天赐说话时,瞥了眼,哦,梁嘉树要去上体育课。 学校的大操场在对面,要过天桥,大家说说笑笑爬上台阶,看到一个背蛇皮袋的老人,脚边,放着一个颜色发乌的大篮子。 学生们好奇地张望。 周天也随着骚动的人群看过去,她一下愣住,是爷爷。 也许是因为快分班了,气氛浮躁,大家纪律变得松散,一路上不好好按队形走,总是打闹。 王明不知道被谁搡了一把,撞歪篮子,几枚土鸡蛋便滴熘熘地滚出来了。 第23章 周天跑出队伍,一个箭步…… 周天跑出队伍,一个箭步上前把鸡蛋捡起,很不幸,跌破了两个,爷爷心疼又无奈地跟着弯腰去拾,周天勐地抓他手,低声说:「不要了,爷爷。」 她挺起腰,轻描淡写地对着体育委员说:「我爷爷来了,你跟老师说下我得晚点儿再上课。」 大家面面相觑地看了看彼此,又看周天,班长的家庭条件真是一目了然的贫困。王明上前道歉,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周天笑了下,很自然地挎起篮子,看不出一丝尴尬。 「班长,你们要把东西送哪儿?我给你送吧!」王明在那献殷勤。 周天看着纤细,力气却一直不小,篮子里装的是鸡蛋,旁边,爷爷有点拘谨地瞅着她的同学们,笑的不大自然,嘴里轻声嘟囔着什么明显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走岔了路,上了天桥,正迷煳着怎么下去,正巧碰见了周天,周天知道大家的目光早上上下下把爷爷打量了个遍,没错,爷爷穿的太朴素,在这些同学的眼中,甚至算是装扮奇怪的人。 周天婉拒王明的好意,领着爷爷,往妈妈的摊位方向走,爷爷穿了双敞口黑色布鞋,脚黝黑黝黑的,都发亮,连袜子也不穿,这么倒了几班车来一趟十分不易。 「我帮你拎?」梁嘉树是从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他真高,一过来,周天就感觉到了一道影子斜了一样,她第一反应竟是往四下看,贼一般,确定没同学在周围,才说: 「你怎么不上体育课?」 「我买瓶水,顺道。」梁嘉树把她的篮子接了过去,挺沉的,里头铺着的东西他不认得,他跟老人打了声招唿,问周天: 「鸡蛋下面是什么?」 「麦糠,小麦成熟收割后去了麦粒,剩的就是麦糠,铺鸡蛋下面鸡蛋不容易碰坏。」周天一面平淡如水回答,一面觉得耳根隐隐发烫,事实是,她会在梁嘉树面前感到侷促,少女抬不起头一般的侷促。她没有光鲜亮丽的家人,普通都算不上,都是底层,这让周天勐然有了第一次帮妈妈出摊时被人深究的相似感觉。 周天啊周天,你也会有这种虚荣心吗?她都气梁嘉树为什么要追上来,并且追着问了,他真讨厌。 「你吃过鸡蛋吧?」周天快速转移话题。 「吃过。」梁嘉树不明就里。 「那你知道鸡蛋怎么来的吗?」 「当然。」梁嘉树觉得这问题奇怪极了。 「哦,」周天很平静地点点头,「我是怕,你别以为鸡蛋是你家保姆下的,毕竟,你每次吃饭都是保姆做,产生误会也有可能。」 宿舍八卦梁嘉树家里有钱,吹的是五彩斑斓,周天没腹诽他,而是直接一本正经说冷笑话一样。 梁嘉树果然皱了皱眉头。 一旁,爷爷是附和式的憨笑,老人没怎么听懂。 「周天,我不是没有生活常识,别把我当白痴好吗?」梁嘉树不知道这个爷爷到底在跟着笑什么,他笑得模煳,让人怀疑里面是否包含一种没有恶意但让人尴尬的情绪? 周天的语气太平稳,嘴角那,浮动着若隐若现的揶揄,梁嘉树真没听出开玩笑的意思。 「说着玩儿的。」她看他表情有些不对了,不觉得抱歉,用一句不咸不淡的措辞遮掩过去。 两人没再说话,梁嘉树搞不懂周天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他得多蠢,会以为家里做家务的阿姨能下蛋? 青春期就是这样,有时候,一句话会让人莫名高兴几天,有时候,一句话也能让人不痛快几天。 直到周五,梁嘉树来上课的时间寥寥,他跟周天再没有过一句对话。事实也如此,因为他去准备竞赛,同学们和他碰面的机会一样很少很少。 周五下午的物理课快要下课时,梁嘉树才出现,没坐二十分钟,放学了。李佳音主动过来找他,她习惯说话前,先低下头,是很文静的模样,再抿抿头髮,最后抬起脸说话。 氛围感满满。 梁嘉树不动声色收拾着书包,他拧开雪碧,灌了两口。 「我想请你帮忙一件事。」 李佳音声音小小的。 梁嘉树眉毛上扬:「我周末要上课。」他下意识地以为李佳音想找他补课,他确实没时间。 「不用占你的周末。」李佳音环顾四周,发现有女生们有往这边瞄来瞄去的,她一抬头,大家又赶紧调转目光,不知道瞎嘀咕什么去了。 「方便加你微信吗?教室说话不方便。」李佳音重新定住目光。 第47页 梁嘉树望着她,仿佛在思考什么很要紧的事,他甚至对她微微一笑:「好。」 他给了李佳音自己的微信号。 冯天赐很鸡贼地看着这一切,不停撇嘴,她觉得梁嘉树跟班长站在一起时,特别搭,金童玉女,听起来就闪闪发光。李佳音为什么总这么不要脸地往第一名旁边凑?冯天赐闷闷不乐地翻个白眼,马尾一扫,不经意扫到身后站着的王明,他揉了揉眼睛,问冯天赐长眼了没? 两人斗两句嘴,冯天赐忽然意识到什么,瞅瞅那边的李佳音,又瞧瞧王明,抱肩直嘆气: 「心里的女神也不过是别人的舔狗嘛。」 一刀就捅王明心窝子上了,他一下气红脸,但又不能表露什么只好当没听明白,逮着冯天赐的小粗腿调侃起来了。 两人都是毫不起眼的普通高中生,长相一般,成绩不好不坏,性格随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什么亮点,淹没在芸芸众生里。冯天赐拿着扫把乱打王明,打着打着,她忍不住往梁嘉树那个方向看了眼,座位空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冯天赐心里也跟着空落落了一下,有种女生,尤其是她这种平平无奇却又天生会傻乐的女生,总是能把那份喜欢变成咋咋唿唿很肤浅的花痴表演,这样也好,她光明正大地花痴梁嘉树,没人会说什么,才没人有时间揣摩她的小女生心思。 她甚至在心里给梁嘉树配好对,有种可悲的大方,周天是她想要成为的女孩子,所以她就把班长配给梁嘉树,不管两个当事人是否愿意,在她心里,她可以得不到梁嘉树的青睐,但她一定会勾勒出一对完美的少年恋人,来填充这漫长沉闷的高中生涯。 那她跟王明也没什么本质不同嘛,冯天赐呆呆的,刚要收回目光,不由怔住,她瞧见了什么?刘悦,那个肉头鼻子的刘悦,她为什么也盯着梁嘉树的空座位跟老和尚打坐一样?冯天赐自认为比刘悦还是要好看一点的吧,刘悦不好看,在大家心里等同于泰华哥一般的存在。 泰华哥这个梗,出自于电视剧《天国的阶梯》,风靡内地时,冯天赐她们恰巧处在小学毕业的当口,童年向少年的过渡,对爱情题材有了模煳的感觉。直到高一开学的某天,不知谁最开始说了句,「你丑的跟泰华哥似的!」大家立刻找到共鸣,原来,不止一个人觉得当年的泰华哥丑啊,于是成为心照不宣的梗。 刘悦在男生心里,差不多就是女版泰华哥。 但就是这样的刘悦,在转脸时,冷不丁对上冯天赐的目光,她竟慌了下,不过掩饰地倒快,她那张丑丑的脸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稀里哗啦好一阵收拾,拽着书包走人了。 连带着,掉了一本言情小说她都不知道。 好像冯天赐招她惹她了。 神经病,冯天赐闷闷地想,她走过去,把那本书捡起来,花里胡哨的封面,恶俗的标题,冯天赐嗤笑着随手给她塞进了抽屉。 那时候,她根本联想不到刘悦也可能喜欢梁嘉树,一个内向木讷的女生,好像天生就不会有什么暗恋别人的可能。 所以,这个小小的插曲冯天赐都没跟周天分享,刘悦太不起眼了,不起眼到,没有同学能想起来提她一嘴,哪怕是发生一些小异常,无人在意。 周天从老张办公室出来时,教室空无一人,都走光了。她这个周末,要跟妈妈去见一见陈总,有点意外的是,陈总是位阿姨。 女企业家总会给人一种刻板印象,雷厉风行,不穿裙子,强势精明等等等等,周天生活中没有见老总的经歷,有些紧张,在家里反覆对着半边破镜子练习。 家里买了那种红色.网兜,算是给土鸡蛋打扮了一下,这点,不得不归功于妈妈,她想出的点子。陈总家里一定什么都不缺,但空手去是不礼貌的,爷爷一学期会来个两趟,送点攒的鸡蛋、种的当季蔬菜什么的,正好用的上。 只可惜,爷爷的蔬菜品相都不太好,虽说纯天然,颜值不够。黎梅和周天一大早到菜市场买水果,周天帮忙挑,一下想起李佳音那些刺耳的话,她有点迟疑: 人家会不会根本看不上?水果放到烂,最后也不过是当垃圾扔了的结局? 她为这个想法感到忧伤,看看妈妈,妈妈一脸小心翼翼仔细挑选的样子让周天更为忧伤。 不要了,不要这个资助了。周天脑子里有一剎那闪过非常真实的想法,转瞬即逝,她又打起了精神。 陈总的家,住春晓39度别墅区,在本市很有名气,什么大花园带车位,至尊享受,前些年gg打的很厉害,周天这种高中生的脑子里都有他们零星gg语。 周天穿着飘满洗衣粉味道的夏季校服,她深吸口气,捏捏脸颊,走在妈妈前面主动先去按大门的门铃。 隔着镂空大门,能看到一只边牧在里头东奔西跑玩着球,周天观察片刻,心想,土狗比它也不差的嘛。 老张事先已经跟这位陈总联繫好的。 门开了,梁嘉树家里的司机在,把母女两人带过来,进屋前,在廊下把鞋换了,周天跟有强迫症似得,把自己的球鞋摆的一样齐。 她们见到了陈思阳。 陈思阳比她想的年轻,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她身材很好,高挑漂亮,五官长的大气明艷,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完全不是周天想像中的女企业家。 第48页 周天坐在沙发上,笔挺笔挺的,她几乎没有女高中的那种青涩,不卑不亢,非常礼貌地回答着陈思阳的问题。 陈思阳很喜欢她,周天的基本情况她已经了解,因此,没有去戳小姑娘的伤疤,很照顾她的自尊心,没问家庭问题,只问她学习如何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非常安全的问题。 倒是黎梅,在一旁犹豫着该插进什么话,怕不得体,几次欲言又止,一句主动的话都没讲出来。 周天余光瞥见了一架钢琴,她两腿併拢,目光并没有四处乱看,而是专注地看着陈思阳的眼睛说话。 「以后想学什么专业,有打算吗?」陈思阳笑吟吟的。 周天微笑摇头:「还没太具体的想法,可能会参考参考班主任的建议。」 「挺好的,这种事跟老师沟通下方向会明确些。」 话题聊尽,周天忽然觉得难以启齿了,陈思阳的友善让她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她眼神闪烁着,即便老张已经提前委婉地跟人家提过了这事,可真正需要她自己明明白白讲出来时,她还是陷入了挣扎。 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跟一个成年人对话,还要提钱,多难为情啊。 「陈总……」周天总觉得这两个字别扭极了,陈思阳笑,小女孩一本正经喊她陈总,她拍了拍周天的手,「喊陈阿姨就好了,我跟你妈妈应该岁数差不多的。」 怎么会呢?妈妈看起来五十都有的,周天酸涩地想,她不知道,陈思阳其实比黎梅还要大上几岁,她结婚晚。 「是不是你们张老师说的那个事?我了解的,其实不瞒你们说,我本来就有这方面打算。」陈思阳点到为止,非常体贴地替周天把这个话先说了出来,周天一愣,她感激而羞涩地朝陈思阳抿嘴笑了笑。 这才是小姑娘,陈思阳看她下意识的反应瞭然地想,小姑娘绷很紧,可能她自以为表现地很沉稳了,确实也是,但这一刻,才更像一个真实的女中学生。 「您放心,我将来一定还您这个钱,不会赖帐的。」周天心突突直跳,她说这话时,情不自禁就脸红了。 陈思阳没有说不用还之类,而是点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让你还有你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周天眼睛微红,她咽了咽喉咙,忽然,腾下站起,指着拎来的鸡蛋水果,一边拽了下妈妈,学大人的那种口吻: 「陈阿姨,这是我们老家自己养的鸡下的蛋,我们没什么好东西拿给您,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话中间稍微有点磕巴,很快恢復如常,话音刚落,外面,陈思阳家中似乎又来了客人。 第24章 见陈思阳起身往外看,对…… 见陈思阳起身往外看,对她的话,似乎没时间给予反应,周天尴尬极了,犹豫着是不是呆会儿再重复一遍? 陈思阳说句「稍等」,人出去了。 留下周天母女,脸被明亮的地面映出清晰的轮廓。 这些话,是周天坚持要自己说的,无疑,妈妈是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人,但人在底层久了,跟条件比自己好的人说话总是不自觉就矮人一截,周天心里是有点怪妈妈的,为什么不能嵴樑挺的更直些?但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也是个会怪妈妈的人,所以,从未挑明,她没跟黎梅提过这个,妈妈本来就够没自尊心的了,还要再忍受女儿的指责吗? 周天採取迂迴的手段,她不让妈妈说,而是以锻鍊自己为由头,所有的话,都自己说。 她隐约听到院子里的人语,从窗户那,往外瞧了两眼。 周天立刻僵住,是李佳音。 居然是李佳音。 她来做什么?周天的心一下就跳的失去秩序,她眨眨眼,迅速扭过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老张跟陈思阳沟通过的,暂时保密,她要谢资助人也会等到高考结束,在这之前,周天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接受资助,她不想节外生枝,让受资助本身成为李佳音攻击自己的武器。 与其说她了解李佳音,不如说她深谙人性。 「俏俏,怎么了?」黎梅一直在那有些拘谨地查看鸡蛋,生怕藏着一个破的,没被发现。 周天的脸色稍显苍白,女生揪着校服一角,回过神,她又再次往窗外看去,顿时长松一口气: 谢天谢地,李佳音好像走了? 她立刻捏捏自己的脸颊,调整表情,等陈思阳进来,说:「陈阿姨,我们不打扰了,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她把拿来的东西轻轻一推,俯身时,人像一弯象牙白的月亮,单薄又清浓。 周天很怕那种拉拉扯扯,类似于过年走亲戚时推让的压岁钱,为什么就不能利落点呢?人情,有时候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情。 陈思阳倒很认真地去看了眼鸡蛋,她笑着说:「鸡蛋我留下了,水果就拿回去吧,不瞒你们说,家里水果多到时吃不完很浪费,周天,水果拿回去吧?其实你们来真的大可不必破费。」 「陈总,您看,我们本来没带多少东西,再拿回去……」黎梅比女儿还要生涩,讪讪地开口,周天看的难受,她扬起脸,很快说道,「那好吧,陈阿姨,水果我们拿走,鸡蛋您留着吃。」 少女心底如释重负,这一切,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她觉得当下很轻盈。 陈思阳亲自出来送她们,周天感觉更好了,她们没有受到一丝怠慢或者是敷衍,她只默默想,等我将来成了周总,我也要资助…… 第49页 畅想没结束,一个高高的身影单手拎着书包,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今日天晴,风大,阳光热辣辣地滚落一身,周天站在蓝天白云底下,被吹的飘飘何所似,对于少女来说,真觉得这一刻无所遁形,见鬼的天气,她怎么会躲过李佳音,却又碰上樑嘉树? 周天有种连唿吸都不会了的感觉,她没力气去联想什么,也没看到,陈思阳和梁嘉树都是微有错愕的表情。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陈思阳用眼神质问儿子,分明在说,不是告诉你今天有客人,你上完课晚点回来? 梁嘉树不知道母亲口中的客人,竟是周天。 他知道母亲打算资助周天,但没想到周天会跑自己家里来,她手里拎着水果,风把她的妹妹头吹得凌乱以至于遮挡住了眼神,他默默看她两眼,对母亲说: 「老师临时有急事,我提前回来了。」 他攥了攥书包带子,拿不定主意是说「这么巧,这是我们班班长」,还是装不认识,说一句「我进去了」。 尴尬像蔓草一样疯长。 可黎梅认出了梁嘉树,这个白净英俊的男孩子,买过炒河粉,他有副很难让人忘记的皮囊。 「俏俏,这不是……」黎梅犹犹豫豫看向周天,周天脸都僵了,她已经猜到这里根本就是梁嘉树的家,几秒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陈阿姨,我们先回去了,今天打扰了。」 然后,脸红红的,告诉陈思阳:「我认识梁嘉树,我们是同班同学。」 她不能装傻,因为陈思阳又不傻。 「是吗?」陈思阳假装很惊喜,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了照顾小姑娘的自尊,她不想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她是同学。 一轮新的寒暄,有点别扭地开始。 「上次说的资料,我整理好了,现在要吗?」梁嘉树很生硬地把话插进来,他说,「到我书房我拿给你?」 周天觉得自己脸都要炸开了,她心里惊怒,脸上却维持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从容淡定: 「妈,你先坐车回去,我正好有学习上的事跟梁嘉树讨教。」 陈思阳很自然地接过话:「那就不急着走,回头让司机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不用,陈阿姨,我妈妈还得准备晚上出摊的事情。」周天飞快地把水果往妈妈手里一塞,沖陈思阳笑笑,她有一肚子话想问梁嘉树。 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处,挂着画,不知道是哪个名家手笔,周天静静地打量着梁嘉树家里的装修,头顶繁复的水晶吊灯,让人晕眩了下,她忙收回目光。 书房很大,成排成排的书,梁嘉树家里的书房简直有几个她们的租房大。 男生轻轻把门一合,转身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周天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第一次理解什么叫自惭形秽,脚下踩着花纹精美的地毯,对比之下,她连块地毯都不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家里原来可以这么漂亮。 「你早就知道的吧?」周天自尊心爆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了。 梁嘉树目光投过来:「你是说哪件事?」 「什么哪件事?你不要装傻。」 「我知道我妈要资助附中学生的事,不止有你,但我不知道你今天和阿姨来我家。」 周天哑口无言。 她还是站着不动,像块嶙峋冷峭的岩石,孤零零地置于茫茫海面之上。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骄傲,都完了。 「你不要说出去。」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放弃自己最后的姿态,语气硬硬的,她都忘了,梁嘉树是资助人的儿子,她理应客气一点才符合常情。 「你为什么总把我想的那么嘴碎呢?」梁嘉树静静地看向她,「我觉得,你总是把我想的不太好。」 周天蹙眉不说话。 她不知道梁嘉树怎么看她,一切太糟糕了,她不是人前很稳重很成熟的样子吗?那又如何,背地里也只不过蝼蚁一样,需要别人的资助,梁嘉树一定把自己看扁了,她一想到这,心酸地居然想哭。 没有比在梁嘉树跟前丢面子更令人伤心的了。 她自己从没设想过,那一篮子鸡蛋是要送梁嘉树家里的。 「你是担心我说出去你被人议论?还是,可能也担心我会对你有什么想法?」梁嘉树同样没坐下,他站书架旁,手底无意轻扫着书。 「我从没有小看过你,相反,即使你现在可能需要一些帮助,我还是认为,你的未来一定无可限量,不会被短期困难打倒。」 周天抬起眼,看看他,空气寂静地温柔。 她嘴角轻轻一扯:「不用你餵心灵鸡汤,我当然未来可期。」 女生赌气似的,她有种明亮的野心,无意间,总是会一泻而下,梁嘉树觉得解理科的题目,比搞懂周天容易多了。 「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又何必把今天的事太放在心上?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相信,我妈妈还有张老师也不会,你不用担心这个。」 说到陈思阳,周天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下:「你妈妈人很好,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想的是什么样?」 周天略显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什么,总之你妈妈人很好。」 「那你觉得我妈妈会教育出一个心地不好的儿子吗?」梁嘉树很巧妙地反问。 第50页 周天怔了怔,她还是要嘴硬:「那不见得。」 梁嘉树无奈笑笑:「要你承认我的优点,还真难。」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谦虚?周天不由瞪他一眼。 「你要的资料。」梁嘉树把一个纸袋子给了她,「你有不会的,可以随时请教我。」 男生说这话时,很平淡,周天不这么想,他总是在学习上压自己一头,不服输的劲儿,一下窜到嘴边,她嘴角翘起: 「我不信我考不过你。」 「那不见得。」梁嘉树非常狡猾地把她那句话回敬了过去。 周天就像个气鼓鼓的蛤、蟆,她抱紧袋子,说:「那我不谢了。」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说谢谢。」梁嘉树语气越淡,周天越恼火,好像显得她特别小气,对,她就是特别小气,爱记仇。 空气又变成了一种寂静的滞闷。 「陈阿姨收了鸡蛋,你们一定要吃,如果真的不想吃,」周天艰难启齿,「不要扔,我希望你能带还给我,我会吃,那是我爷爷好不容易攒的。」 不等梁嘉树答应或者是不答应,她瞬间想到李佳音,这句话,本身就是因为想到李佳音而起,这一刻,她有种莫名的愤怒,因此,她扬起那双清亮的眼,很克制地问: 「你本来就认识李佳音吧?我是说,你们两家认识?」 她隔着玻璃,看到李佳音那张笑脸,那种笑容,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温和懂礼貌,没有一点攻击性。 「你要我先回答哪个问题?」梁嘉树很耐心的语气,「我一个个说吧,鸡蛋我妈不会扔,就算她不喜欢吃,我也会吃完它。李佳音确切来说,是她继外公,是我爷爷的部下,李佳音现在的妈妈是继母你一定知道,那个阿姨跟她爸爸结婚后没有孩子,对李佳音很好,我也是这学期和她认识的,没比认识你早,即使我认识她很早不代表我们关系好。」 周天抱着袋子,抵在下巴,她眼波轻轻流转着,含煳说:「可我们没见你跟谁关系好。」 「你们?你们是谁?」梁嘉树好像瞬间放松了许多,他靠在柜边,两条长腿交错着,人非常舒展,眼睛里闪烁几分笑意。 周天连忙更正:「就是大家,同学们的意思。」 「我缺了整整一学期的课,现在,课又上的断断续续,寝室时住时不住,确实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要是班长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会觉得很荣幸。」他开起玩笑来,有点邪气,的确心地不太好的样子。 周天心咚咚个不停,她想若无其事地说点什么,碰上他目光,梁嘉树是有笑意但眼睛就这么很深很深地看着自己,别有意味,女生有瞬间的慌乱: 「我们本来就是同学,对了,你分班要选理的吧?」 周天佩服自己快速转移了话题。 「和你一样。」梁嘉树说。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选理科?」 「不然呢?你难道会为了和我争第一选文科?去当文科第一名?获得一个和理科第一名并排的头衔?」 梁嘉树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周天突然觉得他很欠揍,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了。她喜欢看他同样骄傲笃定的样子,正因为他光芒万丈,才吸引了她的目光不是吗? 「那说不准,我也许真的去读文科。」周天下巴一扬。 「没必要,等我保送了就不再参加月考,会给你留考第一的机会。」 周天立刻绷起脸:「不需要你让。」 气氛有些僵持,梁嘉树笑笑:「在我家吃饭吧,别走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周天脸又僵了,她自认为两人远远没到这么熟的地步,可梁嘉树的语气很自然。 「我为什么要在你家吃饭?」她耳朵发热,转身就要开门下楼,梁嘉树在背后喊了声,「周天?」 女生把纸袋子都快抱成皱巴的一疙瘩了,她回半个身,手还搭在门把上:「你又干什么?」 「要听听唱片吗?」 「你,你神经病吧,谁要听?」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骂梁嘉树一句,等意识到自己失礼,脸也发热,她抱着资料,蹬蹬蹬冲下楼。 一口气跑出客厅,那张脸,先是热一分,三分,五分,跨下台阶奔到院子里时,腾下全燃烧了起来,那么烫,那么红,衬着头顶湛蓝的天,周天甚至都忘了跟陈思阳说一声,就这么抱着资料袋跑出了梁嘉树家的别墅。 梁嘉树站二楼窗口,窗帘飞舞,背后是少年时隐时现的脸,他目送周天像风一样跑离他的家,她很纤秀,动如脱兔,少女随风扬起的髮丝似乎都分毫可见。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转身,背靠墙壁,头微微昂起,漆黑的眉眼里浮起一层明明灭灭的情绪。 桌上的手机振动,他心里忽然就狠狠一撞,梁嘉树快步过去,拿起手机,不是周天。 是一则微信消息,来自李佳音。 她问他:是不是周天今天去了你家? 第25章 李佳音怎么知道的? …… 李佳音怎么知道的? 这也太快了,梁嘉树想了想,回復她:她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李佳音在那头握着手机冷笑,她很想告诉梁嘉树,你能注意到鞋,我同样不瞎,周天那双洗到发白的破球鞋就摆在你家门口。 第51页 她也想知道周天为什么会去梁嘉树家里。 但打出去的字却是:快到端午节了,我跟顾阿姨亲自包了点粽子,今天去你家,当时,你家来了客人,我好像看到周天了。 怎么会呢?妈妈说过的,这件事,不会告诉同学们,并且嘱咐自己也不要说出去。是碰巧?就像他碰巧撞上周天? 梁嘉树拿着手机,不急于回復,快速下楼,找到正安排人修理喷泉的陈思阳,问了她情况。 「佳音那孩子是来了,不过,当时你们班长在,我没招唿她进屋,怕你们班长觉得尴尬,你问这做什么?」陈思阳打趣地看着儿子,「你们班长人呢?话说完了?」 其实,陈思阳看到了周天跑出去的身影,故意这么问。 梁嘉树点头:「她走了,可能家里需要她帮忙,她走得很急。」 「你没说留同学吃饭?」 「说了。」 「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长啊?」陈思阳还在打趣他,「我说怎么你对佳音那孩子不热情,那孩子挺好的,原来,你喜欢对你不热情的。」 梁嘉树差点被呛到。 陈思阳是非常开明的家长,初中时,她有一次替梁嘉树去开家长会,人刚到,一群小女生挤成一团在那围观她,捂着嘴的笑,她本来一头雾水,以为自己是打扮的不合体。后来,不知谁嗷嚎一嗓子:「xxx,你婆婆来啦!」 孩子们一闹而散,其中一个,被勐地推了出来,小女生红着脸扭头就跑。她早忘了那学生叫什么,但「你婆婆来了」这句话会每每拿出来调侃梁嘉树,直到他中考,再到今天,陈思阳很久没跟梁嘉树开过玩笑了。 「妈在胡说什么?」梁嘉树皱眉,「资助周天的事情,妈也不要跟别人尤其是我同学说起。」 陈思阳嘴里说着好,一副要探究个所以然的表情,梁嘉树转身走开,回復李佳音: 我没见到,我们家跟周天根本没什么来往。 李佳音眼珠转了转,她说:我那天说要请你帮个忙,思考很久,还是觉得你可能更合适,我想跟周天和好,大家都在一个学校了,一直这么僵,我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 这让梁嘉树有些意外,他忽然笑了下,又回过去: 你应该找班长最好的朋友冯天赐,不是我,而且我没时间掺和女生之间的事。我这边在忙,回聊。 看上去是事不关己的口气,李佳音笑笑,她发过去一个可爱表情,没了后续。 只是梁嘉树这么一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那也没关系,她只要继续盯着周天的鞋子就够了,就像,继续往顾英的水杯里放避孕药。 顾英属于耐看型的女人,人很温和,好说话,但她没什么学歷,在商场当普通的营业员。李佳音一直都知道爸爸是在商场买裤子时认识的她,顾英在她看来,绝对是高攀。 可顾英大概是男人喜欢的那一款,她娇小玲珑,腰细胸大,因为受不了家暴离了婚,就这么一个二手女人,居然也能钓到爸爸,这是李佳音的真实想法。 最开始时,李佳音哭过闹过,她不能接受,尤其是外婆说一旦有了后妈那就有了后爸。爸爸李城是中年男人,事业做的不错,完全有能力再养一个孩子,当然,如果是儿子肯定再好不过。 李佳音不能忍受有人来分本来属于她的东西,她对顾英恨之入骨,认为是她抢了爸爸,并且,占据了妈妈的位置。顾英把家照顾的很好,她人勤快,爱干净,还烧的一手好菜,李城每次一脸疲惫回到家中时,她会上前给男人按摩,她非常珍惜第二段婚姻。李城不打女人,也不骂女人,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性子不急,遇事不慌,做人做事看起来都是那么可靠,顾英喜欢他,是真的想对他好,包括李佳音。 她是那种女人,总觉得,持之以恆地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会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跟刚相处时比,李佳音这个继女似乎真的慢慢接受了她,顾英很高兴,她心想,即使我真的没有孩子,那么,李佳音就是我的女儿。 夫妻俩打算再要一个孩子的计划,迟迟实现不了,李城一点都不气馁,他很有耐心,他告诉妻子,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顾英比他思虑的多,她心理上有对李佳音的歉疚,因此,也就在生活上对李佳音更好,她不怎么擅长言辞,唯有行动。 她逢人就说,自己的继女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她没有当后妈的烦恼,她要求不高,能和李佳音和平相处,那个女孩子,能客气喊她一句阿姨,顾英就很高兴了。 今天,又是李城带顾英去医院做检查的日子,李佳音听到玄关那有动静,忙跑出来,笑盈盈地帮爸爸拿车钥匙,并且顺手把顾英的包递过去: 「爸爸,你开车带着顾姨路上小心。」 她早不对李城发脾气了,更不会歇斯底里地吼:「你忘了妈妈,你背叛了妈妈!」那样,一遍又一遍,只会消磨掉父爱。父爱是个很脆弱的东西,某种程度上,他建立在母爱的基础之上。母亲不在了,那么父亲可以再婚再缔造孩子,自己就不会那么重要,李佳音恐慌过,没人能理解小女孩深夜的那种恐慌。 可哭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现在很好,她知道如何讨人欢心的技巧,娴熟运用,她觉得李城对她比以前还要好,但是,谁知道万一顾英生出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第52页 李佳音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个事的发生。顾英没怀,她有没怀的办法,有一天不幸怀了,她也有怀了的办法。李佳音乖巧体贴地目送夫妻俩离去,关上门,脸色一下寒森森的。 学校里,高一的学生们在为期末到来的分班考试做准备。选文还是选理,大家心里差不多都有数了。而佼佼者们,在暗自为争夺重点班名额厮杀,冯天赐苦恼的不行,她进不了重点班,也就是附中的火箭班,她知道留给她和班长的日子不多了。 冯天赐有点感伤,情绪黏黏煳煳的。 但她同时为周天感到高兴,因为,她知道以李佳音的成绩,绝对考不进火箭班。周天早考虑过这个问题,李佳音不偏科,她每一科都平庸的相差无几。 至少,自己不用再和她一个班级,一个寝室,想到这,周天突然觉得月季花那种事,真的可以不必在乎。 她只是看刘悦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应该感激父母给她天生一颗聪明脑瓜,可以远离这些人,对于贫寒的学生来说,成绩真的是为数不多的公平了,谁也抢不走她的好成绩。 李佳音找上她,是在一节体育课上。 体育课跑步是最烦的了,周天体育很好,高一秋季运动会她800米、接力赛、跨栏都参与了,而且名次不俗。所以,当大家怨声载道骂体育老师这么热的天还发神经让人跑步时,周天跑的规规矩矩,她是班长,绝对不能带头吐槽老师。 休息时,女生们立刻躲在树荫下的双槓旁,三五成群,坐着聊天,顺便偷瞄不远处篮球架那是否有帅哥出没。梁嘉树在,他破天荒地跟王明他们一起在那打篮球,女生们的眼,一下被点亮。 梁嘉树就是有这种魔力,点亮别人乏善可陈的青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盯住梁嘉树!」王明的嗓门突然飈噼了,女生们闹笑,都伸长了脖子齐刷刷往那边看,周天也听到了,旁边冯天赐急着看一把按住她肩膀竟然站了起来,像花痴啦啦队,喊什么「梁嘉树加油!」,冯天赐一带头,其他女生也跟着打鸡血一样地喊。 太傻了。 这群人真是太傻了,周天心里默默想,她一扬目光,看到的是女生们饱满泛红的脸,青春洋溢,放肆张扬,周天有点恍惚:她们是同样的年纪,面对同一个人,是否怀着同一段少年心事?但她知道,她们永远不会以同一种表情同一种情绪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她装作无意看了眼梁嘉树,只一眼,就很克制地挪开了视线。一眼足够了,足够她看清他修长的腿,一跃而起扣篮的潇洒,甚至,眉毛上亮晶晶的汗。以至于很多年后,周天怀疑这一幕是不是自己的脑补,离的不近,她怎么还看到了眉毛上的汗珠呢? 可老天真是偏爱她,她看一眼,脑子里就永远记下了梁嘉树打球的模样,他腿……完全修復了?周天从沙堆上站起,掸了下衣服,拿着冯天赐塞过来的零钱,帮她去买水,冯天赐的眼睛没时间离开球场。 她不知道冯天赐她们是怎么做到肆无忌惮品头论足梁嘉树的,内心深处,有说不明的羡慕,怎么可以那么坦荡呢? 就是这个时候,李佳音像只轻巧的小鸟,长发飞舞,扯着她的同桌陈翩跑到自己面前。 李佳音对她甜甜一笑,伸出手:「班长,我们和好吧?我特地把我同桌拉来,给咱们做个见证。」她忽然害羞似的吐了下舌头,对陈翩说,「我好怕班长拒绝我。」 陈翩就在那笑,被李佳音弄的身子一晃:「才不会,班长最大度了,我们一班最服她,班长,都要分班了,你跟李佳音和好吧?」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周天瞳仁深处依旧是不屑,她没伸手,看李佳音两眼,转向陈翩:「都要分班了,更没必要,我是觉得处朋友投缘就处下去,不投缘不就不来往,没那么复杂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跟每个同学都投缘不是吗?」 她淡淡一笑,朝不远处的小卖部走了过去。 李佳音满脸失望,拉着陈翩的手,苦笑说:「你看,我就说吧,班长她好像特别讨厌我。」 陈翩也挺尴尬,她安慰了同桌几句。 水买回来后,冯天赐抱着跑到梁嘉树面前,正大光明地一送:「梁同学,喝点水吧!」 男生就在那嘘她,冯天赐笑嘻嘻的:「你们嫉妒也没用。」 她拽了下樑嘉树的衣角,男生身上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冯天赐觉得自己险些撅了。 「你知道吗?班长买的水!」她悄悄说道。 梁嘉树冲着她很平和地笑笑,他没有信,他知道周天做不出这种事,他所期盼的,周天都不会做。哪怕有再多的女生喜欢自己,但他希望的那个人,并没有。 整个过程里,梁嘉树发现周天根本看都没有看这边。 她不会出现在那些攒动的人头中,那张面孔,也不会出现在一张张笑脸中。 梁嘉树满头的汗,他脸更白,眉毛更黑,在树荫下擦汗时,女生们又沸腾了,欢笑着跟他搭话,冯天赐挎着周天的胳膊,也在那摇头晃脑: 「梁同学,你肯定学理吧?」 冯天赐有一肚子搭讪的废话,她很活跃,一直靠在周天身上左右晃。周天不说话,男生的眼睛像鸽子般明亮,小臂上肌肤闪耀着涔涔的光芒,他回答着每个女生的无聊问题,至始至终,没和自己说一个字。 第53页 奇怪,这样反而有种喧闹中取静的安全感,她看到李佳音很坦然地递过来的面巾纸,心终于好像被什么刺了下。 最关键是,梁嘉树没拂人好意,他接过说「谢谢」。 周天不动声色拿掉冯天赐的手,低声说:「快下课了,准备站队吧。」 从行政楼路过时,周天觉得一阵燥,她独自跑到一楼拖把房的水池那,拧开水龙头,捧着凉水往脸上扑,像有心火,灼的人心烦意乱。 「分班考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梁嘉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弯下腰,把水龙头拧的很大,一时间,两人都湿漉漉着一张脸,装上目光,周天勐地起身,她一脸水珠,眉眼像一层清霜: 「你怎么来了?」 「水池是你们家的吗?」梁嘉树又要撩衣角,他身上仿佛有热浪,扑人眼,周天噗嗤笑出来,但不忘揶揄,「你不是有纸巾吗?」 说着,不太自然挪开目光,「我当然准备的充分。」 火箭班是志在必得的事情,还用说吗? 梁嘉树微笑:「你暑假要补课吗?」 「不,我从来不上补习班。」 「那么长的暑假,你都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周天侧眸说,不过很快,她还是回答了他,「我打工。」 「在肯德基那种店?」 「无可奉告。」 梁嘉树只是笑笑,他说:「分班考试我不参加了,要去趟北京,你加油。」 周天怔住,心里陡然失落一阵,她很矜持地问:「你暑假都是在北京过?」 「我爸在那边,可能高二要转学。」 男生说的轻描淡写,周天这下彻底愣在原地,她喉咙发痛,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没想过梁嘉树不在附中继续读书这种情况。 时间仿佛静止片刻,周天马上要哭了,她很难受,然而只是面无表情使劲搡了一把梁嘉树,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行政楼。 这一把很重,她力气一向大,又很突兀,梁嘉树被搡得直趔趄,站定后,静静看着女生消失的方向。 第26章 周天在一种近乎于失魂落…… 周天在一种近乎于失魂落魄的情绪中捱到了分班考试。 很夸张,但又那么真实,梁嘉树说完他可能要转学那句话后,当天下午就没来学校。其实,问老张一句就能知道他到底转学了没,周天没问,她像个严刑拷打都不会屈服的革命党人,死守秘密,让它发霉、腐烂,最终一点一点风化消失,让它彻底成为高中生涯中的一段插曲。 不,她不想梁嘉树只是插曲,周天几次想哭,都生生忍住了。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宿舍的关系空前融洽,大家说着依依不捨的话,女生么,总是多愁善感的,一口一个「honey」,说着什么以后分开还一起吃饭。也许吧,刚分班时,大家首先会习惯性去找分到一起的原来班级同学,没有的话,那就辛苦点,跟跨千山万水似的,去找旧日小伙伴所在班级。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多久,大家最终会融入新的环境,有新的伙伴,只是分开时,信誓旦旦是真心的,但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变。 考试那两天,总下雨。 雨打在玻璃上,像蜿蜒的泪水缓缓而下,天空是一种鸽子灰,教室里只有沙沙的落笔声。试卷跟周天平时训练的差不多,个别题目,有些难度,毕竟还有选拔的意思在里面,她跟王明一个考场。 考前,王明给她暗示了下,说的很轻松,像开玩笑:「班长,给我抄抄呗,我要是混进火箭班请你吃饭。」 周天有点惊讶,王明平时虽然嬉皮笑脸的,但从没听说过作弊。她不会作弊,更不会帮着别人作弊。因此不仅口头没答应,实际考试时,她分明感受到了来自旁侧的目光,也装看不见。 一直到所有考试结束,王明才到她跟前抱怨:「班长,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混进火箭班又怎么样?到时,你跟不上,学习压力更大,还不如上普通班。」周天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外面成连雨天,她其实没什么精神,开导完王明,没有等四楼考场的冯天赐,先回了寝室。 梁嘉树真的没来考试,周天一想到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人了,那种忧伤,比天空还黯淡,她无法形容这种难过,一颗心,像是被雨水泡着,湿漉漉的。 寝室里,就刘悦一个,她卷子交的奇早,反正不沖火箭班,随便考考,爱分哪班分哪班。 周天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大屁股正在上铺撅多高,刘悦跟獾子似的,边刨床边往下扔垃圾。 刘悦不爱干净,喜欢床上吃零食,到处是渣。更奇怪的习惯是,用完的姨妈巾喜欢掖在被褥下的夹层里,此刻,什么乱七八糟都飘下来了。 更不用说,她偷用小电器在寝室煮方便面搞到跳闸那些琐事,为此,周天最开始委婉敲打过,后来,发现委婉了她根本听不懂,周天只好开门见山,刘悦收敛很多,但人在寝室更不爱讲话了。 「你踩着我东西了。」刘悦忽然转身,冷冷投下一瞥。 周天下意识往脚下看,不是垃圾吗? 「麻烦挪一挪你那贵脚。」刘悦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从不敢这么跟周天说过话,现在不同了,大家要分道扬镳。 周天想到录音,她皱皱眉:「垃圾你记得打扫。」 第54页 如果不明确说出来,刘悦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也住寝室这回事,她从不主动打扫卫生,哪怕该她当值。 「你什么意思?你踩我东西,还说是垃圾?周天,你不要仗着成绩好就能随便践踏别人!」刘悦突然提高嗓门,她声音粗,有点沙哑,近似于男生的那种。 周天微怔,随即明白了:她今天是想找茬儿。 木讷少女,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她那张脸,真的是格外丑陋。周天这才意识到,不是所有人的老实都是老实,有种老实,是伪装。 「我没这个意思,更没有践踏你,我解释完了,你要是想胡搅蛮缠省省力气。」 「你牛逼什么呀,你家就是卖炒河粉的,同学们可怜你,才去给你捧个场,你知道吗?大家都说闻到炒河粉的味儿都要吐了!」刘悦恶狠狠地瞪过来,她那双眼,勐地一□□光,能把人唬一跳。 周天怜悯地看着她:「刘悦,你今天是自卑心大爆发?你跟我吼什么?觉得这能刺伤我自尊?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莫大勇气,在我跟前疯狂蹦跶?我告诉你,我尊重每一个同学,但你要是毫无道理地想过来踩我两脚,门儿都没有,你给我闭嘴,有功夫放学习上别跟傻逼一样想着怎么搞人。」 这才是周天真实的一面,果然是,刘悦想起李佳音说周天的那些话,她彻底信了。周天这人,毒辣无耻,表面装成大好人班长,其实比谁都狠。 刘悦被周天锋利的言辞镇住,她是班长,从不说一句脏话,刚才,她是骂自己傻逼? 刘悦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惊当中,她刚要张嘴,周天冰冷的目光扫过来,说: 「月季花的事,有你一份,我没跟你撕破脸是懒得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既然跟你挑明了,说明我手上有证据,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刘悦,我劝你一句,做人讲良心,我没践踏过你你非要拿小人心理来揣测别人,我没办法,但是,你如果招惹我,把我惹毛了,自己掂量下后果。当然,我非常清楚,我说这番话的后果无非两个,第一,你怀恨在心但是害怕我手里的证据,也就算了,最多心里骂我;第二,你怀恨在心还是小动作不断,别人的懒于计较,你不会感恩,更不会反思,只会觉得全是别人对不起你。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三吗?因为我清楚,你就是这种人,你现在看我的目光就是恨死我了又一时没什么办法的样子,我不指望你这种人幡然醒悟,但我还是要奉劝你,害人之心不可有,读书无论好坏,做人的底线都没有,将来你走上社会也不会长久的,你自己想清楚,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说完,跨过这些垃圾,根本都没看刘悦那张精彩的脸,不用看,她也知道她表情好看不到哪里去。 寝室终于安静了。 然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一切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快,刘悦把寝室打扫了一遍,相当自觉。冯天赐看的直撇嘴,暗自嘀咕:怎么这回这么自觉? 女生寝室,总是容易出个别奇葩的。 考完试,大家当然是想着聚一聚,漫长的暑假里,像冯天赐这种铁定要上补习班的,她顽固地选了理科,并要在这个暑假补习除了语文之外所有的科目,哦不,作文也要补。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冯天赐请周天去烤肉店,她死缠烂打,周天被她缠的头大,换掉校服,穿一身非常清爽的短袖短裤出来,她高挑,白皙,看起来像gg中的少女,但白色短袖带着领子,被周天扣的整整齐齐,又很像台湾片里的国中女生。 「这回考试没见梁嘉树啊,班长,你说不定能考第一,嘿嘿嘿。」冯天赐从家偷拿了鸡尾酒饮料,瓶子五颜六色,蜜桃红,象牙白,水草绿,和夏天非常般配。 周天尝了几口,嗯,味道真不错。 「你喜欢梁嘉树?为什么老喜欢提他?」周天不动声色地挑起片五花肉,用生菜一卷,塞进嘴巴。 冯天赐差点喷了,她咯咯的笑:「班长,你怎么突然这么八卦?太神奇了,该不会,你也喜欢梁嘉树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明白白问自己,你也喜欢梁嘉树?周天的心都要停止跳动。 但那个「也」字,周天的骄傲不允许,她从不允许自己和其他面目模煳的女同学一样,沦为花痴梁嘉树大军中的一员。 她非常冷淡的笑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梁嘉树成绩好,人又帅,他家里还特别特别有钱,就是按偶像剧长出来的,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啊?」冯天赐这傢伙没什么节制,喜欢吃的,喜欢喝的,逮着机会就会一直吃喝下去,她说着话,已经干完一瓶了。 周天被冯天赐的话问住,好像,自己都没深想过。是啊,我不喜欢他,我能喜欢谁?她确实不会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她喜欢最亮的那颗星,被它的美丽光辉吸引、折服,但永远不会承认。 「我一定要喜欢谁才正常吗?」周天冷嗤,她的骄傲展现地淋漓尽致,冯天赐抱着酒瓶眨眨眼,「哦」了声,「也对,班长都没喜欢的男明星,我忘了。」 既然班长不喜欢梁嘉树,冯天赐换了话题,把寝室几人点评一遍后,她脸红红的,有点上头,就开始抓着周天的手哭,周天蹙眉,推推她: 「冯天赐,你好好的哭什么?」 第55页 「我喜欢班长。」她眼也红红的,抬起脸。 周天一个寒噤:「你别啊,干嘛呢,我虽然没喜欢谁,可我不喜欢女的。」 冯天赐唏了一长声:「你放心,我只爱梁嘉树,我喜欢班长是因为班长是我想变成的那个样子,又漂亮又成绩好,我要是这样,我妈能自豪死,你知道吗?我妈啊,在单位年年评优,可我不争气,连我家小区门口卖鸡蛋饼的阿姨她女儿,都比我成绩好……」 冯天赐开始呜呜地哭。 「我真的尽力了,我承认之前我贪玩,但这学期,班长你看的到吧,我真的挺用功了,可我永远达不到我妈的要求,我跟你说,分班考试我感觉糟透了,发挥的一点都不好。」 她突然哭的无比伤心:「会的都没考,考的全是我不会的。」 周天连忙去捂她的嘴,她声音太大,引的旁桌食客也往这看。 「没事,继续加油,以后我还会帮你的,你别怕。」周天其实想笑,但知道不该笑,冯天赐刚才哭时嘴巴大张,上下牙齿之间拉扯出很长的银丝,特别傻。 冯天赐话特别多,她还要说,边喝边说,说着说着,就一头趴在了桌子上,嘴依旧不闲着: 「班长,我表姐开了个奶茶店……对,奶茶店,」她努力抬下头,手指在桌上叩的直响,「她生意挺好的,等着招人,我跟她说了我推荐我班长,你正好趁暑假去,还能抽空学习,比你去快餐店好,真的……」 周天愣了愣,她伸出手,揉揉冯天赐毛乎乎的脑袋瓜子:「冯天赐,谢谢你,我也说真的。」 外面雷声隐隐,轰鸣作响,闪电点燃城市上空云朵的边缘,又要下雨。 周天无奈看着瘫在桌上的冯天赐,又看看窗外。 雨落的特别急,有人跑过来在檐下避雨,高高的个子,微微苍白的脸,还有单肩背着的书包。 周天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对方分明也已经看到她。 是梁嘉树。 两个隔着玻璃,无声看对方片刻,似乎,都有些意外。男生像平时给同学们的印象那样,带着一种距离感,疏离感,周天没法解释那天她为什么突然搡了他一把,她心口乱跳,被意外重逢的惊喜反覆冲击着大脑,她从没想过,见到梁嘉树,会这么高兴。 她应该对他笑笑。 周天没有,她只是腾地站起,直接走出来,梁嘉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他很有教养地把目光立刻收回,一垂眼帘,反而又看到了女生的脚,瓷白色,没穿袜子,脚趾像珠子般圆润泛着光泽,她穿最普通的凉鞋,但脚莫名性感。 梁嘉树不自觉地摸了下肩上的书包带子。 「这么巧,」周天声音平稳地开口,仿佛早忘了上回那幕,她说,「冯天赐请我吃饭,可她喝醉了,你能帮我把她弄出来吗?」 冯天赐有点重,喝醉了更沉,梁嘉树跟着周天进了烤肉店,还没结帐,他看到周天在那翻口袋,说:「我来吧,算我请客。」 周天破天荒地没有很自尊地去阻止,她站原地,看男生走过去,又走回来,两人把冯天赐喊醒,连拖带拽弄出烤肉店,外头雨大,梁嘉树让两人在檐下等,拦好计程车后,扶着冯天赐把人塞进后座,周天也坐到了后面。 他坐副驾驶位置上,肩膀湿透。 「她家住哪儿?」梁嘉树扭头问,周天边说边去找冯天赐包里的手机,翻通讯录,找到「老妈」两字,跟冯天赐妈妈通上了电话。 一路上,冯天赐靠周天身上胡言乱语,她看见梁嘉树了,以为是做梦,在那大叫「梁嘉树,我喜欢你!你是我男神!」 梁嘉树似乎习惯女生们的表白,他收过很多情书,包括那种花里胡哨用漂亮信纸却一行行丑字的。 他抬头看看内视镜,看的却是周天,两人目光一碰上,接着又分开。 司机在一旁听得直乐,摇头说:「现在的孩子啊!」 周天扭头看窗外,雨水又像蚯蚓一样爬下窗子。 冯天赐家里只有奶奶在,老人撑伞接她,一面唠叨冯天赐一面对两人说了好多道谢的话,又请他们去家里坐。 两人没去,而是在雨棚下避雨。 周天白色短袖一湿,里面少女内衣的轮廓分明,她咬着唇,只能刻意驼背收肩,似乎这样才能遮掩一下。 雨幕朦胧,空气被水分湿透,两人谁都没说话,周天的头髮也被打湿,黑黑的一缕紧贴脸颊,她侧面鼻子很翘,无端显得倔强冷清,雨下的急,又细密,像少女的心事一样没有尽头。 「考的怎么样感觉?」梁嘉树轻轻打破沉默,气氛微妙,雨天本身就容易让气氛变得微妙。 周天保持着冷静:「还好。」 她没侧眸,只盯着雨:「你去北京还没走?」 「回来了,过几天还要再去。」 周天鼻子发酸。 「你要卷子吗?可以让老张给你一份,你看你能做多少分。」她有点没话找话了,可也确实是这么希望的,他能做多少分,再看看自己和他的差距。 「这么好胜啊?」梁嘉树终于转过脸来,她的侧面美好,乌密的睫毛仿佛都被雨水打湿,像淋湿翅膀的蝴蝶那样翕动着,又有种飘忽的脆弱感。 周天倏地扭头看他,眼睛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头:「对,我就是想知道你能考多少,我们悬殊多少。」 第56页 她不知不觉挺直了腰,少女胸部发育的很好,起伏的曲线,异常明显,这一切,平时都被掩藏在过分宽松的校服之下。校服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消灭性别意识,从而让重压之下的莘莘学子们能更安心地在三尺教室里埋头厮杀。 但青春永远无法被真正隐藏。 梁嘉树重新转过头,目视前方:「我回去做,会把分数告诉你。」 「不用了,反正你都要转学去北京。」周天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很快,她意识到和自己前面自相矛盾,她苦恼极了,也很窘迫。 梁嘉树垂着眼帘,像在斟酌,他问她:「你上次,为什么推了我一把?好像很生气。」 周天的心快要乱死了,她没什么表情:「当时你挡着我的路了,废话那么多,我很烦,不想听你废话。」 「那你希望我去北京吗?」 周天立刻一脸戒备:「你去不去跟我什么关系?」 梁嘉树温声说:「我去了,你好能考第一,你应该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周天唿吸勐然急促,她觉得委屈,就是那种莫名其妙又说不出口的委屈。 「我这里有喜欢的人,所以,跟父母说好先不过去了,以后再去不迟。」梁嘉树淡淡说,他一直看着外面的雨。 周天被他突如其来的措辞弄的一愣,她心跳陡然加速,像失控的列车在胸口毫无章法地乱撞。 她差点就问出,是谁? 太俗气了,太八卦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力量把这句掐断在喉咙间的,周天紧锁嘴唇,好半天,才说:「雨好像小了点,我先走了。」 「你暑假在哪里打工?」梁嘉树问她。 「可能在冯天赐表姐家的奶茶店,不确定。」她一阵心烦意乱,不想再跟他说话。 梁嘉树却好像浑然不觉:「我暑假会有点空闲,你要补数学吗?」 「什么?」周天没反应过来,「我不上补习班。」 「我是说,我可以替你补下数学,你不是想保持在140朝上吗?」梁嘉树不动声色看着她,「我可以帮你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 唿吸声交错,怎么连雨声都掩盖不住呢?周天脑袋嗡嗡的,他永远自信,并且给予别人信心,她觉得,梁嘉树天生就该是自己的男朋友。 除了她,没人配得上樑嘉树。 周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厚脸皮想到这了,她真自恋,也真无耻,她在想什么?她居然会想到「男朋友」这种字眼。 「你不怕你喜欢的人不高兴?」她在稍微找回点理智后,就进行了绝妙的反击。 周天歪着头,又克制又热烈地盯向他,脸一边热,一边凉。 梁嘉树没迴避她的目光,他忽然笑了,很浅淡:「我想不会,她那么大方那么骄傲,应该不会这么小气。」 第27章 周天足足盯了他好几秒,…… 周天足足盯了他好几秒,雨声都没了,梁嘉树就这么一直对着她笑,她还是能判断出来梁嘉树独独对她温柔,是这么个笑法。可他喜欢的到底是谁?周天不太能确定。 她以为只有钱会让自己伤神、捉襟见肘,没想到,梁嘉树也是。 不能问,万一不是自己,可就太糟糕了。如果不是自己,周天怀疑自己简直会把梁嘉树暴打一顿,她是很纤细,但手很硬,一点都不柔和,全是这些年干活干的,周天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打过梁嘉树。 什么都跟他比一比很有意思。 「那行吧。」周天神色里带着生气的情绪,她在跟谁生气?梁嘉树吗?她自己说不清楚。 暑假就是这么开始的。 周天真去了冯天赐表姐的奶茶店,店面不大,位置一般,坐公交大概半个多小时到。周天为了省时间,洗漱十分钟,抓起大布袋子跑到站台,同时锻鍊了身体。坐车上吃早餐挺高兴的,她喜欢看高楼大厦,而且对以后自己和妈妈要住进去宽敞明亮的房子这件事,反覆幻想,从而获得一种沉醉式的满足。 她一想到梁嘉树肯定不幻想这档子事,莫名惆怅,他现在就住着足够好的房子,真不知道他还能幻想些什么。 表姐人很好,说话很慢,她本来觉得周天年纪还小,估计做不太行,但既然是冯天赐的同学,而且在学习上帮冯天赐很多,也就打算着,无论她做的怎么样,都勉强用一个月吧。 两天试岗结束,周天第三天就能自己熟练做配料了,她脑子灵活,记东西非常快,最重要的是,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表姐忍不住老夸她,一面感慨以后自己能生个周天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这种话,周天从小听到大,大家都希望生个她这样的小孩。她不想,小孩子就是要任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一直懂事,一直懂事,仿佛是条没有尽头的路,要一直走下去。 如果将来,她有了小孩子,她一定不要对方这么懂事。 即便是她聪明,身体素质好,但开始那几天一站就站好几个小时的体验也是非常累的。今年雨水尤其多,动不动电闪雷鸣,城市成一片汪洋,下雨天生意没那么好,周天就可以趴在台子上做题。 梁嘉树是在一周后,频繁来奶茶店的,他问了她地址。 他拎着自己的电脑、书包,搞一堆东西,第一次来时,走到前台,看到周天微微讶异的脸无声一笑,像普通顾客那样,要了杯奶茶。 第57页 因为他突然来,周天险些做错这杯奶茶,她可从没错过的。 她把奶茶重重地往他面前一放,扭头就走。 梁嘉树根本不介意,他开始忙自己的事,不是做题,而是戴着耳机在那读科幻小说。他和大部分同学都不同,或者说,附中就一个梁嘉树。他总是很轻松地参与每件事,通宵打游戏、排演话剧、读读小说、钻研怪题难题……如果喜欢的人愿意和他谈恋爱,他想自己一定会一头扎进去谈恋爱。 谈恋爱和学习不冲突,梁嘉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谈了恋爱,本来会的东西就不会了吗? 谈恋爱如果让人类变得智障,那社会应该不断倒退才对,这是梁嘉树的逻辑。 可真实的心动发生了,事情远比想的复杂,梁嘉树发现有些话说出口其实非常困难,很简洁的一句话,千迴百转,深思熟虑,就是难出口。 周天收工比较早,七点。 至始至终,梁嘉树都没跟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看,他非常有条理的安排着自己的每件事。 他给周天发了条信息:在隔壁炸鸡店等你。 炸鸡店都是小孩子,一般妈妈带着,梁嘉树挑了个最偏僻的角落,问她要不要吃炸鸡。 周天脸上有一抹倦色,她小腿酸,当然,也很饿,别说炸鸡可能炸猪她都吃的下,但那不是太健康,而且又花梁嘉树的钱算怎么回事? 「不了,我回家吃,我妈会给我留饭。」周天指指那一叠资料,「是带给我的吗?」 他的笔记总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奇奇怪怪的题目很多,一旦有新解法,他会把思路简要地写成批註缀在旁边,他是个完美主义者。 「你看我给你的总结了?」梁嘉树问。 说到这个,周天终于又亢奋起来:「看了,做的很漂亮,知识框架梳理的特别清楚,我自己也弄过,但跟你的一比,还是逊色好多,我决定用你的。」 「最好不要。」梁嘉树否定了她,「我只是给你一个参考,以你的成绩而言,肯定有一套你自己的知识体系和学习方法,只是可能还不够尽善尽美,没关系,还有高二高三两年去填充这个东西。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不要走这个捷径,如果你想在数学上突破能搞定那些难题。」 周天看他一脸认真,忽然想笑,她性格深处的某些东西被激发,女生两眼闪闪发光地盯着他,巧诈地问: 「你的东西,不能是我的吗?」 好像,暧昧这种事也是某个特定的场景下就能无师自通一样,她声音俏皮,罕见的活泼,梁嘉树低下眼睛,转了转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东西,你当然可以随便用当成你自己的。」 周天发现他耳根微红,她心砰砰的,想去摸一摸他的头髮,这种念头几乎是在一霎间起来的,非常强烈,强烈到她几乎要失控地伸手了。 女生最终把手压在了资料上,轻轻翻动,周天没意识到自己也在笑。 「我的意思是,」梁嘉树终于抬头,「核心是内化,你如果能对知识点从宏观构造到微观细节都把握住了,也就能抓住出题人的思路,那些很难的题,不会再是拦路虎。」 他倾过身,手臂撑在桌子上,笔尖在纸上游走,走出一种最动听的声音来,周天觉得,梁嘉树下笔的声音都无可比拟,和别人不一样。 「你上次问我的题目,听懂了对不对?」 周天盯着他修长手指,有几秒的走神,但很快清醒,一副静候下文的样子:「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小小的缺点?」 他措辞非常谨慎,「差不多类型,你问了我两次,这说明你归纳延伸没做好,吃的还不够透。」 周天有点不服气,她又不是死学习的那种学生,怎么不知道总结? 果然,梁嘉树用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会服气的表情看着她:「我再给你出个题目。」 半途,他抬头沖她笑一下:「周天,不要那么强的好胜心,我知道你铁了心要考清北,你绷太紧了,应该适当给自己个暗示,考上固然很好,万一没考上也不是人生就塌了。」 梁嘉树窥破她的那点心理,伤自尊心吗?倒不至于,但还是被戳了一下的感觉,周天不想摆脸,淡淡说: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去学医,性价比不高,这种我根本不会选,我没那么高尚想着救死扶伤什么的,我就想多挣钱,最好的学校对我来说可能最大的意义就是将来可能会挣多点钱,我很俗气吧,没办法。」 她真的很想说,你住的大别墅我奋斗一辈子可能才那个结果,你当然可以理想主义,优哉游哉。 但这么说,似乎带着一种仇富的戾气,周天隐约觉得这样貌似也很不好,她至少不该嘲讽梁嘉树理想主义,他有他的星辰大海,应该尊重。 梁嘉树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了:「你好像真的很容易误会我,我说这话,是想你压力不要那么大,你性格里,我猜是有那么一点点急躁的地方,比如说数学,你特别想快点打破你所谓的瓶颈,那次一口气把错题全甩过来,我就在想,可能你还没太沉得住气,导致你焦虑,时间没那么紧迫的,这才是高一暑假。你静下心,我给你一个相对来说的笨法子,试一试研究下那些你做不出来的题目的标准答案,反向去思考,标准答案一般逻辑都非常严密,你试着分析解题思路时同时思考怎么抠每一个给分点,如果让你再讲一遍,你能不能讲清楚。」 第58页 他把题目给她:「你不一定一下能做出来,别急,晚上夜深人静跟它死磕。实在做不出了,给我发信息,我给你回电话。」 梁嘉树的声音像一只柔软的手,攥着人心,周天非常清楚自己智商上跟他的差距,他说的那么零碎,细緻,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午后,猫在打盹。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酸酸的,甜甜的,像含着一颗杨梅,还有点青涩,但细品如蜜。 但她语气却莫名硬邦邦的:「不要自以为是很了解我,不过,这次算你说对了,我也不是那种禁不住提缺点的人,有好的意见,我还是会考虑的。」 语气真够成熟的,像个领导,当然,周天是个高中女生,她并不知道真正的领导是什么样的。梁嘉树的父亲在国企当高管,他有时说起公事,妈妈很逗,会在那模仿丈夫口中的某人,梁嘉树从小看着,他大概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氛围。 老提数学,气氛都僵了。周天把他书包拎到腿上,问他:「你刚才在看书?什么书?」 她压根没等梁嘉树的回答,挺任性的,自作主张把他书包打开,心想,梁嘉树说不定藏着黄色小说,据说,很多成绩好的男生都更爱这一套? 真够噁心的,周天想。 没有,梁嘉树书包整理的干净清爽,就像他这个人。 周天看着那本科幻小说,毫无兴趣,翻了两页又给塞了回去。 如果梁嘉树敢这么翻她书包,她早甩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礼貌但心底那些细微又执拗的情绪,跟火一样,扑不灭,她就这么冷冰冰地翻人家书包,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好像,梁嘉树天生就该被她翻书包。 「你好像很好说话,跟最开始,完全不一样。」周天这会才自矜地把他书包还回去,放对面位子上,她又提醒他,她还记着第一次对话的旧怨呢。 「我开学那会儿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消沉一些,不想搭理人,我现在也不是太想搭理别人。」梁嘉树说,他思考时有个习惯,会时不时抚下眉头。 周天觉得他话里有话,那种超级自尊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抿抿嘴,稀里哗啦收拾那些资料,说: 「我得回家了。」 她必须承认,梁嘉树家教很好,她就说么,他怎么谁都给讲题,来者不拒,原来,心里也是烦的。只是教养使然,他还是耐心给人家讲题了,遇到那种死不开窍的笨蛋,能不烦吗?但至少不要表现出来,这算另一种虚伪吗?周天也不太明白。 梁嘉树坐着没动,抬起眼,他瞳仁可真黑,眼睛亮亮的: 「我没把你当别人,你是班长,我跟宿舍里很多人一样,很佩服你。」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叫人高兴,周天知道自己不高兴在哪个点,他说,他和宿舍里很多人一样,也就是说,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和大家感觉一样。 周天又饿又气,都没劲端着跟他计较了。 她就很虚伪地笑笑,以示班长的大度,不过,她不再是一班的班长了,她要当火箭班的班长。 「我送你,天有点黑了。」梁嘉树看她真要走,站起身,他把东西背好,「这个你拿着。」 他塞给她一个公交卡,他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家里也没有,还是打扫卫生那个阿姨的,他买过来,让阿姨再辛苦去办张新的。 「我自己有,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周天不要。 「在家里应该放很久了,没人用,差点被阿姨当垃圾扔掉,你拿着用吧。」梁嘉树几乎不说谎,面对周天,手到擒来有那么多谎可以撒。 周天却冷笑一声:「你家当垃圾要丢掉的东西,施捨给我吗?梁嘉树,公交车我还是坐得起的。」 她把卡往桌子上一丢,快步走了出去。 梁嘉树皱眉转身,把那张卡收起,他跟着她到公交站台。 外面热气没散完,一波波往上蒸,从空调屋出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站台人不多,周天笔挺站着,她真好看,就是穿普通的短袖短裤都好看的身形,她本来就是要去拍照片的,她对自己外貌身材都相当有自信,她知道自己漂亮,什么美人不自知,怎么会呢?从小到大无数人夸,自己都不照镜子的吗?周天不信这世上真有人不知道自己漂亮的。 这个本来的念头,一度打消,毕竟梁嘉树家里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妈妈把钱一次性地打给了李佳音家里,好了,最后的十万清了。她以为,高考奖励总能还的上吧?现在看,并不是,她的自尊心真的受不了别人突如其来的所谓「好意」,对,她明白梁嘉树的「好意」。 可惜,她不稀罕。 一张陈旧的公交卡,她也要表现地十分感动吗? 她还要为自己这么对资助人儿子说话而感到一丝情理上的悔意,无论如何,她该都对他客气点儿的。这青春期该死的自尊心,永远作祟。 可当她碰到梁嘉树柔软的目光时,所有情绪消失,他多好啊,梁嘉树是个英俊又优秀又对她好的男孩子,周天有了真实的悔意。 「你一定想,我生气了对吧?」她还是很骄傲的姿态,「也不算啦,」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发出个嗲嗲的「啦」,周天轻咳两声,伸出手,「我故意让你这么觉得的,看看我们友谊的小船是不是很牢靠,你不是说,能当我朋友很荣幸吗?我给你这个荣幸。」 第59页 梁嘉树第一次领教到女生这种生物的多变。 他先是错愕,然后,又温柔地笑了,把卡重新给她:「你可能误会我了。」 周天一把抓过卡,碰到他肌肤,脸腾地就热了。 「这车到张孝晨烧烤店附近呢,你不用送我了,张孝晨会在那等我,我们说好的。」周天迅速说完,跳上了刚停稳的公交车。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新的主意,还是要去拍照片。 车门缓缓合上,梁嘉树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女生的身影隔着玻璃,穿过车厢,往后走去。 她没有跟自己挥手再见,也没有往外张望一眼,好像,谁都不需要。 第28章 张孝晨初中上一半辍的学…… 张孝晨初中上一半辍的学,也就是说,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反正无所谓,他学到那个份上真的什么都不会,除了睡觉就是去网吧,学习对他来说,像五马分尸,度日如年。 但结识了几个好朋友,或者说,狐朋狗友,其中一个,外号就叫狗头,狗头比他大三岁,混到了高中毕业,出来干摄影。 狗头所在的摄影机构,也接淘宝的活儿,帮忙拍模特。张孝晨之前把周天的一张日常照片发给过狗头,狗头说这是高级脸,不仅漂亮,又漂亮又高级。张孝晨不懂什么高级不高级的,但清楚,如果拍色.情的那肯定挺低级的。 他带周天过去,狗头正点头哈腰不知道跟什么人说话,满是讨好的语气。周天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妹妹头,白色工装似的短袖,灰色西装短裤,像个男孩子,她一身行头加起来也就几十块钱,但扎眼,随便穿穿就能引起经常拍照片的人的注意。 后来,才知道,狗头谄媚的那人是正经某网站的摄影师,临时来找人救场。要拍个少女专题,因为要和某些小动物一起拍,原定的模特死活不肯。 这人一眼看上了周天。 「周天,机会难得,说不定给你拍套写真,你就进这个圈子了呢。」狗头很真诚地给她建议,当然,他希望周天答应,怎么着,算他牵的线,是个人情。 「价钱合适就好。」周天果然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张孝晨,横她一眼,小声对她说,「你都不知道要拍什么,什么价格合适就好。」 周天作抉择时总是冷静又果断的,她笑笑:「能有什么,是正经杂志,这不还有你在吗?我又不是孤身一人能被欺负。」 「你别忘了,我也就比你大一岁,没成年。」 「可你看着像二十多的。」 张孝晨无语凝噎。 周天反倒安慰起他:「你怕什么?你看,你这花不拉几的都是纹身,很社会,一看就不好惹。」 她就不怕,有时候,周天反而觉得坐在谷底的生活更无所畏惧,她一出生,面对的就是贫困,一唿一吸,全是穷。但爸爸没有屈服,还是带着她们走出了村子,往上挣扎了一步,后来出了变故,好似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其实细想,不全是,至少她有机会考进附中,离好大学,好生活,越来越近,爸爸就把她托到那个地步,剩下的,她得自己走,谁敢说她就走不好呢?寒门难出贵子,可不代表一点希望没有,她就要做那点希望,掌握自己的人生。 张孝晨还是要去问细则,周天说好,两个未成年跟一个真正社会的成年人在那谈。 简单问了拍摄内容,周天觉得可以接受,但价格,她猜对方看自己没什么来头应该是压低了的,因此,她一定都不怯场地告诉对方,要再加钱。 对方一脸惊讶。 「你既然能一眼看中我,说明我确实不错,我虽然是第一次拍,未必效果不如专业的,我没经过训练,更本色,少女本来就跟成年人不同,你们想要的也应该是这种状态。」 对方忍不住笑了,说:「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就挺成熟,像个大人,我们要是不加钱,你是不是就不拍了?」 周天神色如常:「对,误打误撞,能成了最好,不成也谈不上失望,本来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有点意思。 双方谈拢,拍摄当天周天跟奶茶店请了一天假,张孝晨骑着辆二手摩托,一大早就陪她来。 到了片场,一切都很稀奇,周天眼里有好奇但她绝对不会表现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包括她见到她的合作伙伴--蜥蜴仓鼠,她也还是很镇定的脸。 主题是暗黑少女风,周天面对镜头有种超乎年龄的酷冷,她确实很自然,只是凝视镜头,眼神就格外充满力量,劲儿劲儿的。 拍摄异常的顺利。 摄影师赞嘆不已,一直夸她有灵气,周天这时候才适当露点好学生那种矜持的笑,不忘说:「如果您还有需要,可以联繫我。」 「小妹妹,考虑不考虑做模特?」 张孝晨抢着替她回答:「不做,我妹妹成绩好着呢,要考清华北大的。只是来体验下生活,顺便挣个零花钱。」 摄影师流露出不可思议又点儿轻视的表情,谁他妈信啊?能考上清北的学生这会在这拍这个? 倒不是瞧不起自己的行业,而是,在一般的认知里,那种好学生不应该坐在家里做题吗?大家对好学生的印象就是这么刻板、落伍。如果看到国外名校女生为学费去卖.淫,大家肯定更不可思议了。 周天懂这种目光里包含的几种意味,她懒得解释,挣钱而已,而且能穿漂亮衣服,她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这次过瘾,她很高兴。 第60页 对方给了几百块钱,一天,钱来的很快,周天一点不觉得辛苦,她坐着张孝晨的摩托车回家,戴着粉色头盔,风吹在脸上,她总想笑。 回到东巷时,离老远,周天就瞧见了两个穿连衣裙的女生在孝晨烧烤店前东张西望。 有一个,是梁嘉林。梁嘉林跟梁嘉树差太多了,她总是处于一种怯怯的状态中,看人不用正眼,偷偷瞟过来,如果被发现,那肯定会像小老鼠一样慌乱。 果不其然,他们停车时,梁嘉树就又是扯同伴裙子,又是拽她胳膊。 周天把头盔拿下来,那一瞬间,她看到梁嘉林眼中的惊诧和失望,她想了想,她跟她解释过的,她怎么还这样呢?周天沖她笑笑,算是打招唿。 反观张孝晨,他一脸的不耐烦,说:「你们怎么又来了啊?不用复习功课?」 最开始,张孝晨挺满意被小女生花痴,以为几个人也就是一时兴起。 现在看,不太对头,这个梁嘉林来的太勤,每次开销不小,有时候唿啦啦请那么一伙人,他真的不好意思看这小姑娘这么破费了。都是学生,她家庭条件再好,老这么被同学占便宜她还自得其乐,张孝晨觉得她傻。 梁嘉林红了脸,有点胆怯地瞅瞅他,她不说话,躲同伴身边掐人家的手,那个女生嗓门奇大: 「我们也不能老写作业呀,那什么,你这老闆真奇怪,上门生意不做管我们呢!」 梁嘉林就又掐了下女生的手背,意思她态度过了,不友好。 「你们要吃什么?」张孝晨拧着眉,他本来就黑,夏天一晒皮肤都流油似的,梁嘉林觉得他很性感,她总是会一个人想有的没的,像最寻常的青春期少女,幻想喜欢的人。 「要烧大虾!」那女生喊的比梁嘉林快,梁嘉林家有钱,她请客,大家没心理负担,很乐意陪她来打掩护、壮胆,在一起嘻嘻哈哈花痴了还吃到美食,这是中学女生最快乐的事情。 喊完,这女生似乎终于察觉到周天眼熟了,盯她看片刻,过来搭讪:「哎?你是不是一班的班长?升旗时旗下致辞的?」 周天点下头,说:「你们到屋里坐,这太热了。」 这就离谱了,一班的班长周天怎么会跟这个卖烧烤的混一起? 两个女生坐下后,一直窃窃私语,偶尔,周天从她们身边经过时,能察觉到她们在看自己,真瞧过去,她们又默契地低头不作声,吸熘饮料。 渐渐上人,那群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飈着脏话又来了,张孝晨给周天打个眼色,周天会意,到梁嘉林这桌,说: 「吃完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她转过身,看了两眼,声音放的很低,「这儿人挺杂的,其实不太适合你们来。」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梁嘉林脱口而出,有点拘谨。 周天笑笑:「我啊?我家就住这条巷子,习惯了。」 两个女生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她们的年级前几名,就住这儿?这儿的环境是够脏乱差的。 梁嘉林最终沖周天羞涩说:「没事,我们都是同学一起来。」 一起来?一起来就可以掩饰年少的心思了吗?不能,她害羞的语气,躲闪的眼神,以及动辄僵硬的身姿,没有一点不出卖她的真实意图。周天看着她,她自己不会这样,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周天喜欢梁嘉树。 她懂梁嘉林所有的小心思,只要暗恋过别人,都懂。 周天于是对她无声展颜,没再说什么。 两个女孩出来后,张孝晨追了出来,梁嘉林要的饮料有一瓶没喝完,结帐了,没退掉也没带走,他追出来,把饮料给梁嘉林: 「喝不完就不要浪费钱,或者,说一声退掉也行。」 梁嘉林紧张的不行,她手足无措地避开眼神,事实是,她今天出来特地找的最好看的那条白裙子,还辫了头髮,小细节弄很多,可惜张孝晨瞎了一样,他根本没注意到她跟之前每次见面有什么不同。 「没,没关系,留着你再卖吧。」梁嘉林支支吾吾说。 张孝晨嘆气,他支开旁边那个女生,说:「我有话跟她说,你到前边等她一下。」 女生立刻一脸瞭然,暗暗给梁嘉林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梁嘉林慌了,她从没单独跟张孝晨相处过,只剩两人,旁边是裹着一股酸臭气的热浪,熏的她难受,脚底则黏黏煳煳,是路上陈年的油渍。 「别来了,这地方都是些打工的在这吃饭,你们来这干嘛?找个干净的地儿去吃吧,谢谢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生意。」张孝晨一点不紧张,他劝梁嘉林,就像劝邻家小妹妹。 梁嘉林低着头,她都想哭了,她在那揪自己裙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张孝晨只能又说: 「我有女朋友,刚才,你也看到了。」 梁嘉林勐地抬头:「是一班的班长吗?」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他骑车带着她的那一幕。 张孝晨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好言好语地劝她走:「你爸妈挣钱肯定也不容易,你还是好好念书吧,等上了大学,开了眼,就不觉我这个卖烧烤的有什么特别的了。」 梁嘉林心里更酸了,才不是,你永远是最特别的,她这么想着,再说不出别的话,含煳嗯了一声,还是哼了一声,自己都分不清,一扭头,跑向了同伴。 第61页 可恶的是,路面太糟一脚踩到某块砖上,是松动的,存了臭水,突然溅她一脚,梁嘉林就哭了。 她白色堆堆袜臭烘烘的,刚进家门,妈妈噼头盖脸就训她: 「你这孩子,说跟同学出去吃个饭,吃到这么晚,也不知道发信息跟妈妈说声,女孩子家,这么晚回家不知道家里担心?」 梁嘉林垂头丧气的,被骂也不吭声,默默脱袜子。 「哎呦,你这是掉下水道了吗?怎么袜子这么脏?」妈妈在那大惊小怪,随后,拽过梁嘉林,眼睛往楼上一瞥,「哥哥都来半天了,人家都花钱补,你这眼前看着个超级大学霸还不好好学,妈真是被你气晕,你哪怕有哥哥一半妈死都瞑目了!」 大人总是这么夸张,梁嘉林动作温吞,又被骂,她不情不愿上了楼,梁嘉树在她书房里正在读英文名着,书不少,梁嘉林根本不知道书里说了个啥,她想,这书根本是给梁嘉树买的。 男生看的专注,梁嘉林坐到他对面,喊了声「哥哥」。然后,开始在那儿掏习题,她总是这么墨迹,掏半天,啥都掏不出来。 梁嘉树扭头,看看她,手指轻轻抚了抚下巴,问:「你到底掏什么?」 「我昨天做的物理卷子找不到了。」梁嘉林确实不爱收拾东西。 他无奈一笑,摇摇头,很快帮她找到物理卷子,只一眼,梁嘉树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你这三分之二都没做,还选理科?」 「你知道的啊,妈妈说理科就业前景更好,不让我学文。」 「我记得,你文科要比理科多少强一点,我跟婶婶做工作,回头开学还是学文吧,你呢?你是不是更想学文?」 梁嘉林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眼睛是红的。 梁嘉树发现了,他把椅子拉近些,勾着头,打量了下妹妹。 「怎么了?我这还没开讲,就难为地哭了?」 梁嘉林不被问还好,一被问,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梁嘉树揉揉她脑袋,耐心地问:「到底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 「我失恋了。」梁嘉林抽噎着说。 梁嘉树忍俊不禁:「是吗?哥哥怎么不知道你谈恋爱了呢。」 「张孝晨有女朋友了,不让我去他那吃烧烤。」 梁嘉树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他安慰说:「别伤心,等你考上大学时说不定他跟女朋友就分手了,那时候,你也能光明正大谈恋爱了,再去试试。」 哥哥真是脑迴路清奇的学霸,梁嘉林疑惑地看着他,他居然这么说? 「可他女朋友太厉害了,我估计,分不了手。」 梁嘉树拍拍她肩膀,递去纸巾:「你这会伤心也没用,要不然,还是先学习?」 梁嘉林无心学习,她需要倾诉,梁嘉树固然是她的阴影,但同时也是家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了。 「他女朋友真的很厉害,成绩特别好,你说,张孝晨是不是也嫌我学习差啊!」 梁嘉树挑挑眉:「成绩特别好?」 梁嘉林又摇摇头:「当然,她没哥哥那么厉害,但你回学校第一次考第一那回,她考了第二。」 第29章 梁嘉树不相信这个事是真…… 梁嘉树不相信这个事是真的,但还是觉得不舒服,周天怎么能做张孝晨的女朋友?他有种感觉,周天不会是任何人的女朋友,她是个非常独立的女孩子,和同龄女生,一点都不一样。 他还是会去奶茶店,表姐注意到他,可他除了点奶茶时开口,其他时间,不是在捣鼓电脑,就是在捣鼓书本。表姐怀疑,自己的店难道有了死忠粉?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做陌生人的自觉,直到周天收工,梁嘉树才会跟她在指定的店里汇合,说学习,标准的优等生交流。 「要点东西吃吧,你不饿吗?」梁嘉树的手指非常好看,他的手錶也是,周天总忍不住多瞧两眼,她当然饿,但又没大方到花几十块请梁嘉树吃点东西的程度,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差劲,一涉及钱,她可清醒了。 估计长大后都会对自己的这段情愫嗤之以鼻,我可以对你有感觉,但要让我为你花钱,那是万万不能。那些小女生攒钱给暗恋对象搞个生日礼物那种事,周天永远做不出来,有那个钱,她得花刀刃上。 「我不饿,你怎么这么容易饿?」周天淡定地说。 梁嘉树压根不饿,他每天营养均衡,又没去健身,几乎不怎么消耗体力。他轻笑:「我是男生,容易饿。」 他点了些东西,全麦三明治、香烤巴沙鱼,配了一堆西兰花玉米粒圣女果之类,漫不经心吃起来。 梁嘉树吃相特别文雅,不像周天,回到家几口就能扒拉完一份面条,他一面吃,一面轻轻翻动书页,低声跟她交流作文素材。 周天饿的难受,她看着他,下意识去盯那张嘴,他嘴型很好看,修长的手指捏着三明治,嘴巴周围什么食物残渣都不沾。 这人真是,他居然不招唿自己?就真的自己在这吃吃吃。 「你要不要吃点?这种沙拉轻食女生吃是不会胖的。」梁嘉树终于不那么直男地只顾自己吃了,他把东西推过来。 「你怎么知道女生减肥的事?」周天的点果然很犀利,她歪着头,忽然沖他诡异笑笑。 梁嘉树手背蹭了下嘴唇,笑:「我随便一说,歪打正着?」他又问她,「真没想吃的东西?要不然,再看看?我请你。」 第62页 周天根本不懂什么沙拉轻食,没吃过,她注意到梁嘉树每每花钱时都特别随意,他不看价格,目光只轻飘飘寻找看着愿意吃的东西,口气更是随意,一副经常在外花钱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刺中她寂寞又卑微的少女心,她做不到,她跟妈偶尔下一次苍蝇馆子,昂着头,对着墙上贴的大红菜单要比较好久,有时候,搞了半天,母女两人竟只要了两份特色面,连炒菜都省了。 「你经常这么请人吃饭?」周天觉得那句「我请你」,真是太熟稔了,世界上,所有的事无非如此,做的多了就是熟练。题目可以做熟,但对于她,钱不可以。 梁嘉树听她这么问,还真想了想,说:「初中时多些,现在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他迅速抬头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很喜欢请客,班里现在就你一个朋友,多给几次机会?」 周天两眼熠熠生辉,她也盯着他笑,不过,却很快抿起嘴,有点孩子气:「我可没说你是我朋友。」 「上次,不是你说要考验友谊的小船吗?翻这么快啊?」梁嘉树逗她。 周天噗嗤一乐,她笑时也是非常骄矜的,下巴扬起。 灯光下,两人眼睛都那么明亮。 她敛敛笑意,正襟危坐,把盘子里的食物拉过来,一本正经说:「那行吧,我给你机会。」 可真够素的,周天一点不想吃什么玉米粒圣女果,她想吃肉,斜瞟几眼邻桌上的牛排,她又把目光收回来了。 梁嘉树捕捉到她不经意的小表情,叫来服务员,点了很多肉类。 「你爸妈给你很多零花钱是吗?」她假装无意问道。 梁嘉树顿了顿,望着她说:「我炒股,我妈给了我点钱,小赚了一笔也就退出来了。」 炒股……周天第一次意识到同样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她跟梁嘉树,其实一直面对的都是两个世界,她沉默几秒,大大方方承认: 「我不懂,你挺厉害的。」 不得不说,她一下就心动了,思考片刻,不禁带点儿腼腆问:「那个,如果我给你一百块,你能帮我买吗?能赚钱吗?」 梁嘉树笑,微微促狭地说:「也不是不行,a股的话,一百块大概只能买到退市股,要不然,我帮你买彩票吧?」 隐约察觉到他的调侃,周天脸热热的,她真是做梦都想发财。 「不会生气了吧?」梁嘉树探究地打量着她。 周天默默啃肉,她飞来一眼,带着女孩子才有的那种娇嗔,梁嘉树凝神,就那么一眼,他觉得周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可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张孝晨,很明显,周天跟张孝晨更熟,她在他面前再自然不过,梁嘉树想到这,轻轻问了句: 「那天,你没去奶茶店?」 「我跟张孝晨有事……」周天很快意识到自己毫无防备差点说出来,她又笑笑,「我请了一天假。」 「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梁嘉树说,他是非常诚恳的语气。 周天挑眉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热心?还有,我不觉得你是很热心的那种人。」 梁嘉树早把这个答案组织好了的。 他说:「我跟我妈都觉得,你是值得帮助的女孩子,你别多想,我初中有个好朋友那时重病需要钱,我也是这么做的。」 周天下巴又绷紧了,她一字一顿说:「我很感激你家里的资助,不过,我不是那种觉得自己家穷就心安理得要人家钱的那种人,我们家跟李佳音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是想尽快还清她家的债务。当然,我这是借你家的,一定会还的。」 她突然抬眸,眼睛亮得惊人:「你觉得我需要同情吗?」 「不是,我只是希望朋友在需要帮助时,我能帮上点忙,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如果钱都解决不了,」梁嘉树的眼睛黯淡了下,「那就是命的事了,谁也无能为力。」 周天抿抿唇,问他:「你那个朋友病好了吗?」她其实很不爱关心别人的私事,尤其人家没主动细说时,万一对方不想说,太失礼了。 「没好,他去世了,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得了骨肉瘤,中考过后那个暑假走的。我当时,在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他那时已经昏迷了,他爸爸妈妈都是特别老实善良的人,就他一个儿子。」 梁嘉树不仅和她说了,说的还很详细,他第一次跟她说起他那些深沉的心事,眉眼间,就是周天对他的第一印象,有些忧郁,人很苍白。 「回来路上,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恍惚还是怎么,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酒驾,我只记得,那个小货车水箱漏了水,滴到我腿上。」 空气是热的,心却是冷的,那时也是夏天,夏天不止是只有蔚蓝的天雪白的云,小货车失控,先是撞飞了身体,再是拖行,梁嘉树看到花坛里摇曳的花朵,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无比清醒,尽管身体已经到生理极限根本动不了,但他还是靠超乎寻常的意志力挪了点位置,水箱在漏水,他不能这么稀里煳涂晕过去。 骨折、烫伤,他的大腿留了很明显的伤疤。 然后就是情绪至黑至暗的开始,他不是脆弱的人,可整个暑假脆弱压抑,身体心理双重缘故,他不得不选择休学。 「你还好吗?梁嘉树?」周天注视着他,有什么东西呛的眼酸,只一瞬,她怕眼神泄露什么,立刻收了收下巴。 第63页 梁嘉树一眨不眨望着她,忽然,慢慢笑了笑:「好多了,正常回学校念书我很高兴,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学校,非常喜欢。」 周天反而有些尴尬了,她勉强一笑,说:「你腿现在完全好了吗?」 「最开始,关节功能肯定受限,要康復训练,现在算痊癒了,只是,留了一片疤,恐怕我以后不好找女朋友。」他大概觉得气氛被他搞沉重了,开句玩笑。 周天低头,拨弄那块牛排:「一定有人不介意的。」 梁嘉树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语气随意:「你介意吗?」 「什么?」周天每到这样的时刻,脸总是很僵。 梁嘉树中指轻轻抐下嘴唇:「随便问问,你介意你将来的男朋友身体有什么缺陷吗?」 「你在说什么?」周天板起了脸,她心突突的,都快直接从胸口发射出来一样的感觉。 「我从来不想这么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我真是高看你,以为你只一门心思学习呢,问的什么话。」她飞速说道。 女生真是说恼就恼,梁嘉树看着她笑,越笑,周天越恼:「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我可能跟你不太一样,除了学习,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我都想体验。」 周天看着他,眼里情绪起起伏伏。 「所以,你是因为你的好朋友想学医的吗?所以你会急救法?」 梁嘉树笑意渐渐隐去,他点点头:「算是吧,其实我没说你说的那么高尚,学医要八年,我家里条件还行,能承担得起我可能要晚于同龄人挣钱的后果,我是考虑过实际情况的,以后的职业规划,我很感激父母能免去钱方面的后顾之忧,可以更多的考虑兴趣和理想。」 男生同样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某种程度上,两人又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周天虚弱地笑了笑:「真羡慕你。」 「我没有炫耀的意思。」 「我知道。」 「你会前途无量的,比我有前途。」梁嘉树温声说。 「那肯定的。」周天毫不客气地接话,说完,似乎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她便沖他无声展颜。 时间流动,世界很美好,周天希望自己可以和梁嘉树永远永远这样坐下去。 这是他们这些时日来彼此交心最近的一次,像两条短暂相交的平行线,交叉、汇合,再分道扬镳,各自奔天涯。 但少年人总会轻易想永远,就像此刻。 周天的破手机振动不止,黎梅开始找她。 女生瞧一眼外面闪烁的霓虹,吓一跳,原来不知不觉这么晚了。 「我送你。」梁嘉树说着,让服务员帮忙打包剩下的食物,他骑了辆自行车,可以载人,但看起来有点怪,梁嘉树主动给周天解释: 「二手的日本自行车,我自己改装了下。」 周天辨认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你上次带我的那辆车,好像跟这个不一样。」 「哦,」梁嘉树轻描淡写,「那不知道是谁的,我在车棚看没上锁,随便推的。」 周天惊讶地看看他:「你怎么这样啊?」 「又不是不还。」 她跟着笑:「你自己会改车?我也有辆二手车,太破了,我总担心车胎会掉,你这个改的花多少钱?」 两千多块,梁嘉树只是含煳说:「没花多少。」 周天并没有说什么能不能帮我改一改,她只是想,改个二手车,不如买辆新车。 「我要上死车子。」她背好书包,手里的东西往车篮子里一放,坐上后座。 梁嘉树穿白色t恤衫,极简的工装裤,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遮盖他的伤疤。周天在他身后,再一次用面颊去轻轻触碰他的衣服,心想,我会喜欢你身上的疤痕。 两人从城市的夜色里穿过,霓虹闪烁,璀璨光影从青涩面庞一一闪过,眼角、眉梢、以及少年微翘的唇角,风热热地吹,周天把目光投向远处渺渺灯火,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 反正,梁嘉树看不到,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 私家车里,隔着玻璃,李佳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回头,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旁边,李城和顾英在聊今晚日式料理正宗不正宗,李佳音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不由咬了下牙齿,很重,然后笑盈盈地问顾英: 「哎?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梁首长家的梁嘉树,他出过车祸是不是?」 这些是顾英从自家老爷子那里听说的,估计,是老首长和老部下在感慨闲聊时提到的。 顾英忙侧身,回头看后排的李佳音:「是呢,对方酒驾直接把这孩子撞人行道上,还拖行老远,幸亏没什么大事。开车真是不能喝酒,太不负责任了。」 不错,李佳音记忆里上次顾英跟李城闲说话就这么讲的,酒驾、车祸,拼凑出梁嘉树一段碎片般的过去。 这么看,他应该跟自己更有缘分才对,李佳音讥诮地想。 李佳音第二天先给陈思阳打了个电话,很早,然后她抱着外公泡的青梅酒来到梁家的别墅。 这别墅不是第一次来,李佳音问过李城这里的房价,她知道,梁嘉树家里真的非常非常有钱,他的父母,都是能挣钱的厉害角色。他的家世,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 如果我妈妈活着,我家肯定比现在有钱,李佳音冷睨着梁家那扇雕花铁门默默想道。 第64页 陈思阳急着出门,李佳音看出来了,她背着书包,包里是数理化的题目,但青梅酒是送给陈思阳母子品尝的。 「阿姨,您忙,梁嘉树在家吗?我顺便问他一些题目。」李佳音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头髮,「好多不会的。」 陈思阳一面跟她道谢,一面笑说:「在,他人在二楼,你上午来正赶巧,梁嘉树下午经常出去忙他的事都不在家的。」 书房里,梁嘉树正专心打游戏,知道李佳音来了,人是漠然的。 可他又不想怎么得罪李佳音。 客套的寒暄,很容易让人腻歪,梁嘉树给她看了几道题,讲解时,李佳音挨很近,但动作很自然,她的长髮总是时不时扫他一下,痒痒的。 她爱撩头髮,梁嘉树便往旁边掣掣身子。 「听明白了吗?」他问。 男生给人将题目时,总是很细緻,他真聪明,李佳音喜欢梁嘉树这种特别聪明的人,她想,应该没人喜欢蠢货。她不够聪明,也不笨,学习上不算努力,但该听课听课该写作业写作业,暑假也上补习班。 梁嘉树哪里都好,李佳音喜欢梁嘉树就像喜欢他家的别墅,喜欢他的家世那样。 李城给她给她买过一个名牌包包,挺贵,上万了,是她收到的最贵的一个礼物。她知道,爸爸的行为更多的是补偿,他爱不爱她,她不知道,但肯花很多钱应该多少是爱她的。 她一直觉得李城喜欢顾英,胜过喜欢妈妈。 这就很可恶。 梁嘉树跟那个上万的包包一样,看上去就贵,拥有了就会很自豪很骄傲,感觉非常好,李佳音想过,如果梁嘉树仅仅是个学霸,出身贫寒,她一定不喜欢他,太寒酸了,人一寒酸就侷促,就捉襟见肘,怎么都不大方,看着让人难受。 但周天怎么就是例外了?她看上去,还挺骄傲的,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骄傲的,李佳音对她的成绩好丝毫不感冒。 题目讲一半,李佳音问他家里有没有水,梁嘉树便问她想喝点什么。 「要不然,尝尝我家酿的青梅酒吧?」李佳音在他面前突然变得活泼起来,她跟他说青梅酒怎么酿的,硬是要他品一品。 梁嘉树象徵性抿两口,说:「挺好的。」 李佳音看他放下杯子,有点像撒娇:「你剩下的可不能扔了,这酒不贵,难得的是费那个功夫。」 她喝了一杯,眼睛不自觉就眯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会带点女人的风情,就是那种若隐若现的东西。 气氛似乎变得暧昧起来,空气中,是淡淡青梅的香气,琥珀般的颜色。 「把剩下的题讲完吧。」梁嘉树手底翻了翻习题,他垂下眼帘。 李佳音非常轻柔地「嗯」了声,像猫咪,她又靠近他,喊他:「梁嘉树。」 梁嘉树抬脸,侧目看看她。 他五官尤为出色,越近看,越英俊,李佳音觉得自己心跳很快,她忽然就倾过身,吻了他。 嘴唇刚碰上,蜻蜓点水一样,梁嘉树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推开,非常不悦地开口: 「李佳音,你这是干嘛? 第30章 李佳音脸还红着,不是因…… 李佳音脸还红着,不是因为被梁嘉树拒绝的尴尬,纯粹生理原因。她两眼盯着他,像猎人盯住自己的猎物: 「我喜欢你。」 李佳音同样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她这句表白,不羞涩,不奔放,像演话剧一样深情款款,语调缓缓。 梁嘉树手背蹭了把嘴唇:「我知道。」 这下微微触怒了李佳音,她最受不了别人居高临下看透一切,某一刻,他这副德性跟周天出奇地像,冷静到诡诈。他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吸引人,知道很多女生爱慕他,喜欢他,所以他平时看这些女生时都是这种心态?是看笑话?心里嗤之以鼻? 「你很得意吗?」李佳音又露出梁嘉树熟悉的那一面,带点兇相,其实,对于他而言,一个女生是否光明磊落,品行端正,他真的不关心,他跟女生的交集无非是讲题,他没有了解她们的兴趣,更没有规正教化别人的心情。哪怕是对方心眼多如马蜂窝,他无动于衷就好,压根没有和对方玩心眼的必要。 他对李佳音的观感,变了几回,肯敷衍她完全是为了周天,他希望,李佳音能死心,不要再去找周天的麻烦。 「我得意什么?知道你喜欢我?我说个事实而已,你不必激动。」梁嘉树懒得周旋,直截了当,「我有女朋友,在北京,你家里跟我爷爷有点渊源,我不想因为这个跟你就翻脸,也没这个必要,但希望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李佳音愣了愣:「你有女朋友?还是北京人?」 梁嘉树犀利扬眉:「怎么?不行吗?」 「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暗恋你的这些女生的,附中的女生,没一个配得到你的喜欢,你这么早就找到北京的女朋友了?」李佳音话酸极了,她忽然发现,梁嘉树这人根本没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有教养,他都是装的,他本质上是个非常骄傲两只眼往天上看的人。 梁嘉树转了转笔,他甚至带点笑意,揶揄的那种: 「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和大家一样。不要把我想像的不食人间烟火,你们喜欢我什么?脸?脑子?还是家庭条件?巧的是我这三样都占了,我既然都占了,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和我一样的?你们都可以去喜欢一个这样的男生,我同样可以去喜欢一个这样的女生。」 第65页 他的话,字字戳心却又没办法反驳,梁嘉树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掩饰他的自负。最离谱的是,李佳音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这个样子的梁嘉树,他越高高在上,蔑视一切,她越心动,如果梁嘉树是她的男朋友,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李佳音流露出一个脆弱的表情,低头说: 「你以后是不是就不搭理我了?」 只要你不要对周天耍心眼,我还是能应付应付你的,这是梁嘉树的真实想法,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他很自然地伪装出一种平和,来抵消刚才的锋芒: 「不至于,我没那么小心眼,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也许回头看,就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你喜欢的了。」 「我觉得我挺失败的,」李佳音自嘲地耸耸肩,抬头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被拒了,想跟周天握手言和也被拒了,看来,我就是被拒的命。」 她根本没有普通女生表白的慌乱、被拒的失望,李佳音把话题引到周天身上后,继续说: 「那次,我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问周天她家跟我家的过节,但她把当年该赔给我家的钱,一次性还清了,虽然不知道她家哪里弄的钱,可我其实心里是佩服她的,不好意思说而已。」 梁嘉树静静地听,在等她真实意图暴露。 「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可能给你留了不太好的印象,在你看来,我诬陷同学,肯定人品差,」李佳音话锋一转,「那件事没什么后续,我想,你应该没跟周天说,我很感激你,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觉得我什么事都可以跟你说。」 她把当年自己母亲死于非命的事情说了一遍,声音沉沉,眼圈泛红,说到最后,才带了丝哭腔: 「我其实是恨周天爸爸酒驾,这个悲剧,本来明明可以避免的,就因为他酒驾,我妈妈却因此丧命,公平吗?所以我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我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做到跟周天能和平相处。」 梁嘉树有种水箱还在漏水的错觉,滴到皮肤上,他动不了,让人绝望。 这件事,周天的叙述里,始终没有提到酒驾两个字。 他不能迴避听到酒驾两字就自然而然浮现的厌恶之情,他真是烦透了那些不守规则的人,一度痛恨。梁嘉树在走神,他手里的笔不动了。 「你可千万不要去问周天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了,学校里,我谁都没说,我说过我答应周天妈妈,说到做到。但我觉得你好像因为上次的事,挺讨厌我的,我实在忍不住和你说了,我不是为了让别人同情我,也没打算继续和周天为敌,只是把事情说出来,我能好受些。而且,我意识到自己那样做真的错了,她爸爸和她是两回事。」 李佳音语气特别诚挚,诚挚到她自己都要信了。 最终,梁嘉树在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下,送李佳音下楼。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同一件事,周天和李佳音的叙述中,只有酒驾这一点区别。他听得出,李佳音尽量在用一种很客观的语气叙述,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已经走出阴影,她几乎没用到多余的描述性词语,只是靠简单的主谓宾结构陈述了一遍这个事。 梁嘉树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 一连几天,他都在集中上课没去奶茶店,也没有联繫周天,只在qq上简洁地通知了她。 女生的回覆也很简洁:好的。 梁嘉树没有再发信息给她,周天一面捏着小腿,一面刷题。手机上原来的班级群还算活跃,每天都有几个很闲的傢伙在聊,她是个很自律的人,学习期间,一眼手机都不会看。 直到放下笔,拿起手机,上面除了冯天赐很话唠地每天必找她吐槽补习班多么累人,或者补课的大学生有多帅这种没营养的鬼扯外,她没看到最期待的东西。 她跟妈妈一个房间,第一次觉得屋子实在逼仄了,如果,她能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多好啊。 屋里空调开着,黎梅每天都是等周天回来才捨得开空调,入睡前,再关掉换风扇能省些电费。有时候,夜里被热醒,周天也只是迷迷煳煳起来跑卫生间拿毛巾擦擦脖子,回来继续睡,她这会儿吹着舒服的空调,人却心猿意马。 扭头看看妈妈,黎梅已经睡着了。 周天回身,悄无声息地打下一行字:明天我休班,你不要过来了。 编辑好了,迟迟不发送,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梁嘉树这几天根本没出现,也许,他本来明天就不会来,自己这么说,是多此一举。 周天抬头,轻轻拉开窗帘,咦,有一轮明黄的圆月,她想起什么「今晚月色很美」的鬼话,心里怅怅的,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青春期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愁绪,虽然,这在她身上很罕见。 手机振动了下,周天立刻扑过去吓得险些甩出去,回头看看妈,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睡了吗? 梁嘉树的消息。 周天唇角一弯,月亮都要跟着变作月牙了,她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卫生间。 真够热的,周天忍着酷暑,她挨卫生间纱窗那站着,有点气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联繫自己,但又觉得这火气师出无名,他只是……稍微熟一点的同学,没义务天天联繫自己,自己也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这就要准备睡了,忙一天,不过明天可以歇一歇。 第66页 周天打字很快,明天其实也不能歇,她要去狗头那拍照片,谈好的,拍少女内衣,张孝晨比她反应强烈,说这个不能拍,她笑张孝晨活在封建社会,只是给淘宝店拍几张照片,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这方面,周天非常坦荡,但又怀疑自己到拍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可以像打嘴炮这样自然,她这个人,总体来说,嘴要更硬些的。 是不是很累?明天我请你吃饭。 梁嘉树的信息几乎是秒回。 一句请吃饭,似乎是对方在赤裸裸地照顾着她的贫寒,人都说莫欺少年穷,那是因为对于少年来说,还有漫长的未来可期,周天也是这么想,她知道,自己能扛过去并且会迎来更好的明天。 想到这,她很镇定地回覆说:明晚七点,我请你在那附近吃碗面吧。 梁嘉树没坚持,很干脆,周天最不喜欢跟人拉扯了,她飞速说先睡了,等来梁嘉树那一句「祝你好梦」,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出来时,搞了一身的汗,黏黏煳煳。 但周天很高兴。 她躺下时,小心翼翼又看了遍两人的对话,关掉手机,悄悄侧过身一手抓着枕头往窗户那看,她睡不着,静静看窗帘上映着的月影,月华如水,人却有种奇奇怪怪的心烦意乱,以及亢奋。 今晚月色的确很美。 第二天拍摄确实有点害羞,周天最初不太能放开,衣服不算暴露,就是比较清新的少女背心,周天跟狗头一来二去也算熟了不少,她拼命装作自己一点都不拘谨,对着镜头,露出所谓的日系元气笑容,可真够尬的。 她不笑时清冷,一笑时,真有点乖甜乖甜的样子,狗头把她狠狠赞美了一通。 结束后,张孝晨跟当妈的一样问长问短,仿佛难以启齿,含煳半天,最终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天今天穿了件旧牛仔裙,有点短了,她个头读高中这年窜的挺快。 女生总情不自禁往下拽拽裙子,她笑着乜他一眼:「你吞吞吐吐干嘛啊?」 「周天,以后还是别拍这种什么少女内衣了,我觉得不太好。」张孝晨其实是担心狗头别起色心,毕竟,周天皮肤雪白,四肢修长,偏偏腰很细胸脯发育的很好,她是美女,张孝晨一直都知道周天是大美女。 他知道男人看周天什么感觉。 「拍这种多的是,这又不伤风败俗。」周天认真地给他纠正,「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张孝晨搔搔后脑勺:「那什么,要是拍的时候你觉得哪里让你不爽了,一定及时说,大不了咱们不拍了。」 「你怎么跟爹似的。」周天忍不住发笑,话一出,笑容却迅速凝固了,她想起爸爸,她被张孝晨那句「咱们不拍了」牵扯心肠。 「我给你买点喝的吧,想喝什么?要冰的吗?」周天转移话题,给张孝晨买了瓶饮料。 她没跟他一起回去,说等同学,让张孝晨骑车把她送到奶茶店附近的面馆。 杭州人开的面馆,特色鲜明,有猪肝面、虾爆鳝面、牛腱子面、各种拌川,浇头里的腰花缀那么一把小绿葱,配色鲜亮,烟火气十足。 梁嘉树比她早到,他坐临街的窗户那,方便她找,隔着玻璃,看见周天从张孝晨的车上跳下来,女生顺了顺坐皱的裙子,她带粉红头盔,拿下来后,往张孝晨怀里一塞,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摆摆手,往店里跑来。 她……怎么老跟张孝晨一起呢? 梁嘉树承认自己心里不是那么舒服,他皱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周天包里还带着自己最近总结的笔记,不带这个,会让她有负罪感,她绝不会跟男生吃一顿无关学习的饭。 暑假一共一个月零十天,她得挣到钱,而且在学习上有所收穫。 「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周天把菜单递他,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因为贫穷而产生的窘迫。 她不会装慷慨,也不会畏手畏脚,如果打定主意请客那一定表现的落落大方。 梁嘉树饮食清淡,要了份白蘑菇笋片汤面。周天怀疑他吃不饱,点了小菜,她在等上菜的功夫里,把笔记给他: 「麻烦你看看我新做的总结。」 梁嘉树低头,很认真地帮她看起来,后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笔记上的缺漏,服务员都忍不住指点两人,说那边有两个好学生吃饭都在讨论学习。 周天嘴上有口红残迹,离近了看,就能发现,梁嘉树狐疑地盯她几秒,并没问什么。 她牛仔裙口袋里装了一只蝉,当然是假蝉,用竹篾编的那种,周天跟爷爷学的,留住一只蝉,就能留住整个夏天。 饭吃的差不多了,题目也交流的差不多了,周天的一只手,却始终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 梁嘉树做的每件事,她都记得,他来买炒河粉,他问她要不要排话剧,他看到自己哭,他抱着她急救,他带她去医院,他请她吃雪糕,他给她录音……她却只有一只自己编的蝉。 作为谢礼,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周天手心微微出汗,明明店里冷气开的很足,那只蝉,绿绿的身体,不会饮秋露、沐风霜,永远是夏天里的一只蝉,不会死去。 「我……」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周天一愣,很大方说道,「你先说吧。」 第67页 梁嘉树点头:「我有件事,想了几天还是决定问一问你。」 周天心跳莫名加速,她在期待着什么,可又分明害怕抗拒着什么,人一下很乱很乱。 她坐的很直,把那只蝉虚虚地拢在手心,动也不动,秀挺的鼻尖那竟然沁了点细汗。毕竟,梁嘉树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慎重? 她不知道他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李佳音想跟你和好,你拒绝了,是吗?」 周天一愣,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我不能拒绝吗?我不会跟一个三番五次羞辱我家人的人和好的,你可以说我小气,可我确实做不到。」她很严肃地说道。 梁嘉树轻轻颔首:「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你们两家,」他顿了顿,「你爸爸当年怎么会出车祸?」 周天很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嘉树看着她一秒就防备起来的脸,内心有些复杂,他深深望着她:「你爸爸当年,是酒驾吗?」 周天何其聪明,几秒钟内,她就打通了一切,像是什么福至心灵似的,不对,祸至心灵。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梁嘉树,是不是李佳音找你说什么了?」 梁嘉树没否认,但也没说话。 两人对视,梁嘉树的目光中满是徵询和求证。 周天很想躲开这样的目光,酒驾,这两个字,她当年在初中就一遍遍声嘶力竭沖班里同学吼过:我爸爸不是酒驾,是为了躲一辆逆行的车,我爸爸不是! 那时,就是李佳音跑到班级门口大声诅咒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告诉大家:她的爸爸酒驾撞死了我妈妈,所以我骂她,不准你们这么看着我! 班里的同学都被镇住了。 她厌恶解释,因为她知道总有人信总有人不信,但一个可信的结果是李佳音的妈妈被爸爸撞死了。 周天最害怕这件事被人误解,但她的解释,总是比较苍白。她目不转睛盯着梁嘉树,心里满是悲哀: 「你这么问我,是不相信我对吧?因为我跟你说时没说过我爸爸酒驾,你听了李佳音的话,就会怀疑,怀疑我博你同情,省去最重要的事故原因,所以你现在跑来求证。如果我说是呢?是不是以后你对我就是另一种看法了?」 因为是在店中,她的声音刻意压低,眼睛却仿佛要喷火,「就算我爸爸酒驾,罪能算到我和我妈妈头上吗?我们必须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我就活该被李佳音诬陷?」 说到这,周天突然明白了梁嘉树为什么在几天不联繫后突然约她,她不受这种质问,她没义务跟他解释自己的爸爸也是无辜的,他不信任她,她无法接受梁嘉树不信任她反而会因为李佳音一句话而来对证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应该问一问你。」梁嘉树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揭别人伤疤很好玩吗?你觉得我喜欢别人提我爸爸的事吗?」周天忽的站起,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我也高攀不起你这种有钱人家的朋友。」 她快速收好书包,奔向收银台,嘴唇不可抑制地直打哆嗦,她把钱掏出来,对方找零后,周天一把抓起胡乱塞进兜里,跑了出来。 那只蝉,被她攥到变形,她用力一挥,丢进了垃圾桶。 「周天!」梁嘉树追了上来,他拦住她,女生的短髮被汹涌的热风吹的肆意飞舞,遮挡住那双同样汹涌的眼眸。 「我没有要揭你伤疤的意思,如果我这么问,伤害到了你,我道歉。」梁嘉树的脸一下烧的滚烫,他看着她,唿吸起伏不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 周天的眼都要红了,她冷冷盯着梁嘉树,拨开头髮: 「我敏感?对,我是敏感,可我从没要求老师同学们因为我没爸爸而怜悯我,我从没觉得自己特殊,我跟别人一样念书学习。你跑来问我爸爸是不是酒驾,言外之意是什么?我爸爸酒驾活该死掉?你一个父母双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说我敏感?你没这个资格。」 她在眼泪快要出来的那一刻,极力相忍:「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会把你家的钱尽快还清,我不会要你家一分资助。」 说完,周天转过身,眼泪在那一剎落下,视线迅速模煳,四周霓虹成了圈圈点点的海洋。 第31章 梁嘉树还是跟了她一路,…… 梁嘉树还是跟了她一路,周天没有回头,只是任由泪水流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忽然停下来,用力抹两下眼,等看清楚方向、车流,才朝公交站跑过去。 不得不说,周天是连悲伤时都能保持冷静的女生,她绝不能让自己出现什么在哭泣时不看马路,肆意狂奔的情况,万一出事,她承受不起后果。 梁嘉树看着那辆公交车驶出视线,他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动一动。 夏天很长,白昼很长,夜也很长,日落要到很晚,夜生活时时刻刻,到处都是声音,无孔不入。只有周天觉得自己像沉默的小虫子,她到家时,站在门外捏捏脸扇扇眼睛,适度地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她一回来,黎梅赶紧开空调,问她累不累热不热渴不渴,琐碎到不行,周天瞄到桌子上没贴完的膏药,在那张开半面,显然是急着迎接她而暂停下来的。 「你腿又疼了?要不然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周天把书包放下,拉过小马扎。 第68页 黎梅重新一屁股坐下来,继续揭膏药,揉了两把膝盖,说:「不用,腿疼腰疼这种大医院也没啥好法儿。」 「我来。」周天把膏药小心翼翼地贴在黎梅膝盖那,轻轻压了压,说,「我问过冯天赐,冯天赐她姑姑说要做检查的,看有没有积液,还是半月板损伤了。」 这些专业名词,黎梅不懂,她只知道进了医院就得花钱,不敢病,病了也装不知道。 「嗨,人到中年出点毛病正常,哪能一有点小毛病就往医院跑,」黎梅看周天扬起脸,知道女儿要劝什么,赶紧连哄带骗,笑着摸她头说,「好好好,妈等你高考完就去做个全身检查,你看行不行?」 周天无奈地笑了,她又问她最近血压还高不高,细碎说一堆,看妈妈哈欠连天,说:「你洗漱好了吗?」 「没,你先洗,妈不急。」 周天钻进卫生间,把身上搓的通红,她觉得有什么压的人很沉重,太重了,只有洗澡才能让自己变得轻盈些。 等妈妈忙洗漱时,她收到梁嘉树的信息。 特别长。 周天,平安到家了吗?今天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才好,可能无论我怎么道歉,你都很难原谅我。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人,可今天的问话,还是冒犯你了,非常对不起。我没有怀疑你,真的只是想确定李佳音是不是在说谎。也许,我应该一开始就更坦诚地告诉你李佳音来和我说了你们两家的事。至于说你敏感,是我浅薄了,没有去体谅你的处境,我真的不希望因为我的过失,让你放弃资助,我妈妈是真心想帮助你,你可以生我的气,但别放弃资助不要急着还钱好吗? 梁嘉树字斟句酌组织许久,脸依旧发烫,周天那句「你不配做我的朋友」让他煎熬,即使身边无人,也觉得脸上像一直被什么鞭打着。 他从小到大,众星捧月,永远是大家心里的「高岭之花」,梁嘉树对这种印象不以为意,他没太多感觉,但现在非常计较。 梁嘉树等她的信息等到深夜,没有动静,手机通讯录里没存周天的名字,而是「班长」两字,看起来,毫无破绽,两人是最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好几次都差点拨出去,还是压制住了自己那股强烈的意念。 班级群里今晚非常活跃,高二文理分班的表格,在群里流传,大家纷纷查找自己的新班级,不出意外,梁嘉树在火箭班里名单里看到周天,他也在,即使他没参加分班考试。 名单上没有冯天赐,当然,也没有李佳音刘悦这些人,梁嘉树浏览了两遍名单,这大概是唯一能舒缓下情绪的消息了。 后半夜雷声滚动,乌云压城,雨点子把窗户打的啪啪作响,梁嘉树睡的不太踏实,不甚清醒的想起天气预报确实说未来两天有大雨。 一大早,婶婶把梁嘉林送到家里来,梁嘉树是被她训斥梁嘉林的声音吵清醒的。 「嫂子你看这小孩,快开学了,作业一堆没写,啊?就会搞歪门邪道,叠那么一玻璃瓶小星星,想早恋是不是?就你这个样子谁跟你早恋啊!」 梁嘉林耳朵嗡嗡的,啥自尊都没了。 她战战兢兢跟妈妈上楼,见到梁嘉树,不用问,当着堂哥的面,妈妈又噼头盖脸把她骂一顿,好半天,那个余音裊裊,好像都没散干净。 大人走后,梁嘉林一脸挫败地坐在了书桌旁。 梁嘉树真的没什么心情,强打精神,问她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早上,梁嘉林鼓足勇气准备把给张孝晨叠的星星送出去,就当告别,人家有青春,她也算有过青春了,尽管,她的青春毫不起眼。她真的没什么奇思妙想,叠了一堆土兮兮的星星,放玻璃瓶,自己觉得倒挺好看。 张孝晨早上不出摊,骑着摩托,后座上依旧坐的是周天,两人嗡的一声就跑远了,留探头探脑的梁嘉林吃尾气。 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鬼使神差的,打了辆车一路跟踪那两人,满脑子想的是两人这是去哪儿约会。最后,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一家摄影之类的店。 梁嘉林坐对面店里等,点一堆东西,她就那么觉得自己无聊又很好奇地等了好久,膝盖被冷气吹到痛。 终于等那两人出来,梁嘉林立刻跑进店里去看看名堂,一进门,墙上挂着所谓的少女私房照写真,花边蕾丝,美腿细腰,梁嘉林被吓一跳,等前台笑眯眯问她有没有预约时,她怂了,扭头跑了出来。 梁嘉林以自己贫瘠的经验判断,这种地方,不太正经,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沮丧,张孝晨跟周天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想起寝室里的夜聊,说起有些职高技校的女生做福利.姬的八卦,当然,附中的孩子大都还是很清高的,她们一面热切议论,一面表现出与身份相匹配的不屑。 梁嘉林破罐子破摔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完,有点犹豫说:「你们班长不是成绩特别好吗?她该不会做福利.姬吧?」说完,觉得自己有造谣嫌疑,不太好,立刻扇扇嘴巴,「我瞎说的。」 梁嘉树没必要装自己不知道福利.姬,事实上,高中生已经懂了很多很多,网络这么发达。他不知怎的,像被什么一下戳到痛处,非常不快,沉下脸: 「你不好好学习,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你这语气,你不也知道吗?」梁嘉林不服气地小声辩解。 第69页 梁嘉树一下就想到了周天嘴巴上的口红,他脸色不太好,很快又想到周天那半句她和张孝晨有事,有什么事?这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阵心烦意乱,周天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可谁知道呢?她总是对钱表现的非常有兴趣。 梁嘉树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周天。 难怪,她从张孝晨的车上下来,他觉得眼前有层迷障,云里雾里的,他从没想过,如果周天是一个和想像中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会怎样? 很自然的,他联想起第一次在东巷见到她吸菸的那一幕,而她,经常和一个辍学的看起来混社会的男生在一起。 她确实跟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不一样。 和窗外一样,梁嘉树觉得自己心里也正在下一场雨,他让梁嘉林不要乱说话,但又问了她那个店在什么地方。他不会再那么蠢,把直接询问当坦荡。 他冒雨出的门,一个人进这种摄影店,看到妹妹口中的少女写真,有种懵懂的情色感。梁嘉树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沖,这种感觉,真的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点羞耻,又很恼火,周天是来拍这种东西吗? 拍这种赚钱? 梁嘉树羞于开口细问,浑身都热,他很快走出这家店,回过头,再次默默看了眼店名:秘密花园。 他陷入了一种非常压抑而且苦恼的境地。 他在q.q上联繫她,不提此事,只是问她情绪有没有好点,很克制。但编辑的这行字发不出去了,周天已经把他删除了好友。 梁嘉树终于觉得面子上彻底挂不住了,他同样有自己的自尊心,他不是那种张扬奔放的人,但同样有自己的骄傲,藏的隐蔽。 他想不通,她真的这么恨自己?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但就算犯罪分子法律也会给他改正的机会,她就这么判了他死刑? 两人一直到开学都没再联繫过。 小时候,总觉得暑假尤其漫长,尤其快乐,长大了,暑假跟着变味儿,补不完的课,刷不完的题,要想重新获得暑假的快乐,大家一直认为要等到高考后。 高二开学,因为分班,那感觉竟和高一兴奋的心情差不多。大家先是拼命找旧同学,数一数,算一算,到底哪几个还和自己一个班。冯天赐早知道自己依旧和李佳音一个班了,她几乎心梗,和周天吐槽个不停。 文科班少,五个班级,安排在最高一层五楼,大家很默契地认同成绩不太好的都去学了文,因此,理科班总是有隐隐的优越感。一到四层全是理科班,火箭班在四楼,冯天赐在二楼八班,很不习惯。 最开始,大家相当于来一个新班级,彼此间,确实是生疏的。周天在自我介绍时,措辞很短,很多人都认得她,而且,还买过她家的炒河粉。 当然,尽管没怎么接触过,尽管这里都是原来每个班的尖子生,可不妨碍新班级的同学也没有谁会小瞧她。相反,大家对她很好奇。 周天获得了一阵掌声,直到梁嘉树上台,底下明显骚动更大。 第一名无论丑俊,无论家庭条件怎么样,在中学时代,都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周天低着头,手中的笔勾勾画画不停,她没有和梁嘉树对过一次目光。 梁嘉树充分领教了她的冷淡,她真的可以做到,和一个人断绝往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他的目光几次从她身上轻轻掠过,周天都没抬头,全班只有她对他的发言无动于衷毫无兴趣。 火箭班里,大家更关心成绩和前途,对于当班干部,很多人反倒避之不及,觉得浪费时间。新班主任尹老师是教物理的,和很多附中老师一样,幽默开明,他徵询了几遍看大家始终不太热情,索性说: 「既然这样,那我也懒省事好了,原来在班里当干部的全上吧,别拿班干部不当干部。周天,我记得你是市级优秀学生干部,继续当班长吧?给老师个面子?」 底下人在笑,纷纷看周天。 就这样,周天成了火箭班的班长,她发现,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当班长,喜欢那种安排事情并把事情做好的感觉。 她把座次表拿来,按老尹要求,排值日生。 分过班后,梁嘉树在班里明显更受欢迎了,他是难题偏题粉碎机,大家刚开始问他题目还有些不好意思,怕他觉得耽误时间,很快,发现这在梁嘉树那里根本不是问题。 周天排值日时,梁嘉树还在为后排的女生讲题。 熟悉的声音压的很低,周天听到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后排安静下来,她转头看看,正对上樑嘉树抬起的眼睛。 她立刻转过头,原来,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了。 周天走到讲台上,垂着眼睛找胶水。 两根修长手指蓦地伸到眼前来,拿走胶水,梁嘉树温声说:「要贴值日表是吗?」 周天一僵,她没说话,却见梁嘉树也不生气,只是走到前头刚进门的宣传栏,开始涂胶水。 她犹豫了下,还是拿着值日表过去了,梁嘉树便识相地往边上站了站。 「真的不愿意和我说话了?」男生的声音低沉动听。 周天不看他,仔细压着值日表。 「已经生气这么些天了,一点都没消气?」梁嘉树逼自己厚脸皮坚持和她说话。 第70页 周天心跳的厉害,她紧绷着,手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压值日表,当初,放狠话要还钱,她还没凑出个整头来,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我讨厌你。」她忽然转过脸,冷冰冰对梁嘉树说道。 梁嘉树脸火辣辣的,捏着胶水:「不会再改观了吗?」周天是他唯一想要探究的女孩子,他想靠近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走过去。 尽管,暑假的后半段,他也在生气,生气周天是不是跑去拍什么见鬼的少女写真,但他想,一定还会有机会问清楚的,虽然他因为问话已经深深得罪了她。 「我不想你误会我,我也从没想过伤害你。」梁嘉树的声音缓缓的。 周天飞速地瞥了他一眼,眉头蹙起:「可你让我觉得失望,你根本不了解我,其他的,我不想说了,虽然还在一个班你把我当普通同学吧。」 梁嘉树意味深长看着她:「你今年多大?」 「十六,怎么了?」周天凉凉地回答,还是一副很漠然抗拒的样子。 「你十六岁了,我认识你不过几个月,如果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会了解你的。」梁嘉树话刚说完,周天就涨红了脸,她紧巴巴地说,「我为什么要你了解?」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因为,周天已经看到窗外貌似正在抹眼泪的冯天赐,这个傻子不知道又怎么了。 第32章 冯天赐惹了个麻烦。 …… 冯天赐惹了个麻烦。 她把隔壁五中的一个太妹得罪了,在成年人看来,这种事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什么小太妹,小混混,都是幼稚的孩子瞎搞不好好读书,仅此而已。大人用他们的思维去看这种事,永远不会认识到,中学已经是个微型社会,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这里初露端倪,尽管混沌。 起因不算复杂,新宿舍要聚餐,不过是到附近一家挺出名的火锅店吃火锅。对方七八个人,咋咋唿唿,一点素质都没有地大唿小叫着,冯天赐她们在隔壁,被吵的不行,几乎听不到正常讲话。 宿舍的室友们都在忍,直到对方那个外号叫十三妹的黄毛女生,在冯天赐添料碗时撞上去,然后,拽着冯天赐让她赔新衣服钱,说自己的新衣服一千块刚买的。 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 冯天赐当然不认:你撞到我了,我的料碗才洒你身上,我不赔。 当场十三妹就放了狠话,要揍冯天赐,吓得几个一向中规中矩的附中女生磕磕巴巴过来调解,冯天赐不傻,看情势不对,掉头就跑。 这一跑,并没完,室友告诉她,十三妹已经说了放学就堵门外,一定要揍她,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 冯天赐抽抽噎噎把事情说完,一脸绝望:「班长,我该怎么办,跟老师说没用的,老师也管不到校外,我死定了,她们一定会把我拖小巷子里揍的半死,我好怕她们扒我衣服拍视频……」 她说着说着,鼻涕都出来了。 冯天赐是真的害怕,她没遇过这种事,虽然她好吃懒做喜欢撒娇卖萌,但一路成长起来都是跟差不多类型同学打交道,这种太妹,附中压根没有。 她不敢跟妈妈说,妈妈会骂死她,不好好学习尽惹事儿。天知道,她根本没主动招惹那些人。 「报警可以吗?」周天把纸巾给她擦鼻涕,很快,自己又否决了自己,「不行,这些人没犯实质性错误,警察叔叔可能只是教育一下。」 「我能去找李佳音打个圆场吗?她好像认识她们。」冯天赐突然插进来一句,她擤着鼻涕,声音嗡嗡的。 「李佳音?」周天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怎么知道她认识这些人?」 「吃饭的时候,她也在火锅店,那群人好像和她认识。」 「当时她出来帮你说话了吗?」 「好像没有。」 周天没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她不是十分确定的情况下,通常不下结论。 「不要找她。」 「那我怎么办?」冯天赐又要哭了,周天一时间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她,唯一可行的,大概只有找家长了。 但如果是对方存心找茬,冯天赐妈妈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冯天赐。 她让冯天赐先回教室,这几天不要回家。 冯天赐泪眼婆娑地捏住周天的手:「班长,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我不会不管你。」周天抱了下冯天赐,「别怕,让我想想。」 冯天赐就是这么信任周天,她都忘了,周天和她一样大,才十六岁,但好像在她的概念里,成绩好的人,无所不能。 她先回了宿舍,刚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大家本来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她一来,大家先是噤声。后来,一个女生带头说: 「冯天赐,你还是赔那一千块钱吧,要不然,说不定连累一个寝室。」 冯天赐顿时很气:「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赔那一千块,还有,她要一千块她那衣服就是一千块吗?我怎么连累一个寝室了?」 「你跟我们掰扯什么呀,你应该跟人家说。」 「就是啊,你跟我们再怎么吼都没用,你家不是赔不起这个钱,赔钱完事不就行了吗?」 「那如果我赔了钱,她们还是想找事呢?那天,根本就是她们故意找事,我都没碰她。」 几个女生彼此看一眼,不搭理她了。 第71页 冯天赐很陌生地看看当真还算陌生关系的室友,她忽然觉得特别难受,那种忽然被孤立的难受。不该是这样的,她活泼开朗,从开学分好寝室,就一直在努力跟大家搞好关系,这一刻,她觉得很孤独。 「去找火箭班周天啊,你以前不是她狗腿子吗?」不知是谁,半真半假地提了一嘴。 冯天赐立刻脸涨的通红:「你说谁狗腿子?」 「生气啦?哎呦,你脸皮真薄一句玩笑都不能开。」 冯天赐好大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不是玩笑,她听得出来,可大家已经有说有笑去聊别的了。这种感觉最糟糕了,你动怒了,对方却不当回事说是玩笑。 冯天赐从没有过自己是一个人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吐出一个字,怎么会这样呢?原来在一班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她跟着周天,每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爱拿着扫帚跟男生闹着玩儿,她觉得高中生活挺快乐。 可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冯天赐满腹心事地去了教室,到了教室,才发现自己凳子没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班里已经有不少人,要么低声说话,要么默默做题,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座位那到处张望,同桌象徵性问了两句,说:「要不然,等老师来告诉老师吧。」 说完,同桌低头继续做题。 冯天赐最后从老师那里找了张凳子,下课后,大家结伴去厕所,她心情不好,谁都没找,一个人往厕所方向去。半路,李佳音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从后头跟上来,从她身边经过,李佳音忽然皱眉: 「什么味儿?」 几个女生一脸疑惑。 她朝冯天赐身上努努嘴儿,眼神一动,捂着鼻挎着其中一个女生胳膊快步往前小跑过去了。 「她有狐臭。」李佳音趴同行的女生耳朵那轻轻说,「不过,别说出去,挺伤人自尊的。我猜她可能做了手术吧,没以前那么重了。」 她笑盈盈的,特别清纯,李佳音总是笑的很清纯。 对方根本没闻到,看她说的认真,也就跟着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说出去是不可能的,冯天赐有狐臭这事儿,一个下午就有几个女生知道了。 明明没闻到,但空气中就是多了股狐臭味儿,看冯天赐的眼神自然有些异样。 冯天赐是很迟钝的人,但她不傻,她在教室里总觉得气氛令人难受,她跟谁都不想说话,但又不能总去找周天,骚扰她。 第一节 晚自习快下课时,冯天赐实在忍不住,她偷偷跑到四楼火箭班,从后门那踮脚往里找周天的位子。 周天的背影如常,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的妹妹头那么醒目,嵴背永远直挺挺的。冯天赐一下没出息地哭了:一晃眼,她自己也还坐在那儿,是班长的同桌。 冯天赐没好意思告诉周天,分班后,她总觉得忧伤,忧伤这个词似乎太中二矫情了,叫人咯噔咯噔的。更何况,她平时给大家的印象也不是文艺清新那一挂的,说这种话,她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冯天赐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成了那种分班后总爱怀念高一的人。 她打了个哭膈,立刻捂住嘴,火箭班的学习氛围明显更好,班里静悄悄的,大家秩序井然地做着自己的事。自己在这真够多余的,冯天赐深吸一口气,她擦擦了眼角。 冯天赐是在转身时,看到的梁嘉树,男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的,还没下课呢。 两人一打照面,梁嘉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沉默冷清的,冯天赐却觉得尴尬无比,她像个贼一样,站在人家火箭班后门。 「找周天?我帮你喊她?」梁嘉树主动和她打招唿。 冯天赐一愣,她没想到梁嘉树会这么温和地和自己主动说话,他眼睛真好看,好看的人看自己时,总觉得人家对自己有点啥,冯天赐恍惚了下,她咧了咧嘴,挤出个挺难看的笑。 「别,」冯天赐终于找到自己的嗓子,「别喊周天,别耽误她学习。」 女生眼睛还残留红意,梁嘉树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差五分钟,他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冯天赐又一愣。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跟着梁嘉树去网球场那边,果然没人。 「跟周天闹别扭了吗?」梁嘉树问。 冯天赐脑袋晃了晃:「没有。」 「那就是需要周天帮忙?」 梁嘉树的口气非常礼貌,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冯天赐又晃了晃脑袋,忙把这么自恋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可他怎么这么聪明啊,可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平凡的自己啊,可他……冯天赐心潮起伏,根本控制不住。 她一激动,把事情又跟梁嘉树说了一遍。 「周天没什么好办法的。」梁嘉树沖她微微一笑,「班长答应你了吗?」 冯天赐点头如捣蒜。 「别难为她了,我帮你解决。」梁嘉树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揽了下来,冯天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睛睁老大,梁嘉树笑,「别这么看着我,你这眼神,好像恨我入骨似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冯天赐慌的否认,她害羞了,还是难以确定的语气,「我们虽然高一是同学,但一点不熟,你……」冯天赐狐疑地直瞅他,「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第72页 梁嘉树笑意浅淡:「你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为什么,周末放学我送你回家,确定人会来吗?」 冯天赐犯难了,摇摇头:「我不大确定。」 「没关系,周末试一试。」 「我听人说,你十一月要参加竞赛,会不会影响你考试啊?」冯天赐有点迟疑。 梁嘉树还只是笑:「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他一笑,冯天赐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她揪揪衣角:「梁嘉树,你原来这么好的啊!」 「那我能告诉班长吗?」 「不了吧,你就说你告诉了父母,父母帮你解决了。」梁嘉树语气平淡。 冯天赐又不懂了:「为什么不能让班长知道?」心里却莫名想,你是要当我爸爸? 「这跟班长没关系,别去分她心神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长吶?」冯天赐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梁嘉树眼神微妙一变,他眉眼深邃,昏黄灯光下根本看不出什么,像隐在漆黑深海层。 他低低说了句:「我不喜欢她,去上自习吧。」 那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冯天赐错愕地想,下一秒,她狠狠揪了把手背:冯天赐,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然而,她藏不住话,梁嘉树不让她告诉周天,一转头,冯天赐就忍不住告诉了周天。 周天扬起眉毛,显然也很意外。 「看看他怎么帮你吧。」周天说这话时,真实地酸了下,原来,她这么矫情,她明明就是还在生他的气,和他赌气,但偏偏表现地如此决绝冷漠。否则,为什么刚才在听到他愿意帮冯天赐时,情绪那么复杂? 他不是只对自己这么好,明明帮了好朋友,她在失落什么? 梁嘉树帮的方法,简单直接,周末和冯天赐刚出校门没多久,真的遇到了十三妹一伙人。秋老虎余威还在,几个女生穿着吊带热裤,露白花花的大腿,引得男学生们频频侧目。 一见这阵势,冯天赐头皮都麻了,她有点害怕地问梁嘉树:「怎么办?」 梁嘉树眯了眯眼,他走上前,轻轻拉过冯天赐,推到十三妹眼前:「我妹妹得罪了你?」 十三妹两只眼把梁嘉树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扫了一遍,回头沖同伴们放肆地笑:「原来是个小白脸,就不知道这号人是不是中看不中吃。」 梁嘉树听懂女生在拿他说荤话,他没生气,依旧客气口吻:「这样吧,一场误会,我请大家吃顿饭,我妹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梁嘉树……」冯天赐讷讷地看着他。 「行啊,我们要吃江南雅苑!」十三妹肆无忌惮地沖梁嘉树吹了个口哨,他微微笑着,「那就江南雅苑。」 这么一群人,江南雅苑那种地方至少上千起步,冯天赐快要哭了,「梁嘉树,你别请她们吃饭,你丢不起这个人。」 梁嘉树是天之骄子,是她们附中的门面,怎么能跟这群女流氓一起吃饭? 可梁嘉树不仅带人过去了,点菜时,还非常大方,十三妹终于忍不住问冯天赐这人家里是不是搞房地产的。冯天赐脸上露出与我荣焉的表情: 「他是我们学校第一名,附中的第一名你知道吗?就相当于全市第一名了,他家里才不是暴发户,他妈妈是企业家爸爸是高管,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 在座的女生顿时一副哇塞的表情。 十三妹讪讪地撇下嘴,眼睛粘在了梁嘉树身上。 冯天赐不知道梁嘉树跟十三妹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去一趟厕所回来,气氛似乎变得沉寂几分,很快,十三妹端起酒杯要敬梁嘉树,梁嘉树说句「我喝果汁」,和她碰了碰杯子。 冯天赐紧跟被十三妹一把拽过去,听对方说:「以后就我罩着你了!」 冯天赐吓得赶紧推开她,一回神,又尴尬说:「你别找我麻烦就行。」 这顿饭,花了梁嘉树两千多,是冯天赐不知道的,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出来,梁嘉树甚至帮她们拦了计程车,十三妹坐进去,恋恋不捨地沖梁嘉树喊: 「做我男朋友吧!梁嘉树你考虑考虑!」 冯天赐心里直翻白眼,她目送一伙人远去,再转身,看梁嘉树竟然觉得无比陌生,真奇怪,梁嘉树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他看着那么不可接近,但照样能跟一群混混学生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壤之别,梁嘉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跟她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们听你的?」冯天赐试探问他。 梁嘉树看着远处次第亮起的华灯闪烁,他对她说:「以后李佳音不会再敢撺掇别人孤立你了,别害怕,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找我,不用去麻烦周天。如果是你们俩遇到什么,也可以来找我。」 冯天赐一阵错愕地望着梁嘉树,一时半刻,她消化不来,但有一点,她突然明白了,冯天赐几乎是肯定地开口: 「梁同学,你喜欢我们班长吧?是的吧?」 第33章 梁嘉树什么都没说,他神…… 梁嘉树什么都没说,他神秘莫测,换成别人,冯天赐肯定已经哈哈哈地开闹了,但面对梁嘉树,她却不由自主不敢造次。 不过,高岭之花真是帅爆了,冯天赐想上帝在造梁嘉树时一定格外上心。她要给梁嘉树钱,他自然没要,冯天赐怪不好意思跟他拉扯了几个回合,这让梁嘉树想到一个人,那个女生,永远痛快利索。他一面欣赏她,一面又为此深深遗憾,她不念旧。 第73页 冯天赐再见到李佳音时,轻蔑一笑,但也没有刻意去挑衅对方什么。奇怪的是,李佳音竟然还像从前那样自自然然和她打招唿,冯天赐觉得这个人真是虚伪透顶了。 「你很厉害哦。」李佳音笑眯眯跟她说了句话,意味不明。 冯天赐嗤笑:「彼此彼此,谁都不是傻子,不是吗?」 李佳音还在对着她笑,眼睛里的毒针一闪一闪的。 两人跟和尚打机锋一样,你来我往,暗礁下是汹涌的波涛,冯天赐从没遇过这么贱的人,她搞不明白,大家都十几岁的女生,要说有点矛盾正常,怎么李佳音就这么邪恶呢? 她不能输给李佳音这种人,最好的报復就是,比她成绩好,而且自己成绩好了,她就能得到老师更多的关注,对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冯天赐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开的窍,她愿意奋发了。 高二是八月下旬开的学,开学两周,一切慢慢走上正轨。 火箭班每年走竞赛的有那么一小拨人,都很神,天天拿往年cmo的题目练手,在竞赛教室里刷题。 梁嘉树回到教学楼时,看见周天正在认真记他迟到,她总是这么一板一眼,高一下学期,他被她记了无数次,哪怕老张说梁嘉树去参加联赛模拟啦,周天还是固执地记。 她写了很多遍他的名字。 梁嘉树默默看着自己的名字在她笔下漂亮成型,他笑了下,弧度很浅,从她身边经过时,说:「我这周日要参加高联,拿点东西,回头不往这边来了,要缺几天课。」 这边,指的是教室。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不用记我的名字,但我却希望你记我的名字。 他跟一般竞赛生不同,那些人,基本不会出现在升旗跑操这类普通学生习以为常的活动中,梁嘉树没这么苦行僧,他有机会就会主动过来。 周天微微抿起嘴唇,她当然知道,这个周日是高中数学联赛,就在附中考,学校对梁嘉树非常有信心,拿省一,这只是个小目标。毕竟梁嘉树通宵不睡觉,只为完美解出一道数学题的传说,连老师们上小学的子女都知道。 她也已经知道他如何帮冯天赐完美解决问题的了。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梁嘉树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周天扭过头,看了看他,最终,吐出一句: 「那祝你考试顺利。」 「我会顺利的。」男生幽默地接话,很自信的样子。 周天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羡慕,还有嫉妒,她知道自己成绩虽然不错,但跟梁嘉树这种竞赛选手比,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最可恶的是,他除了数学,其他科目居然都很好。她觉得梁嘉树有点嘚嘚瑟瑟,于是,很轻巧地揶揄他: 「看来,你对日后进国家集训队势在必得了。」 「当然,要不然我参加这个做什么?」 真自负,但不得不承认梁嘉树有自负的资本,周天一定要杀他锐气,她漫不经心说: 「不过,既然打算学医,也没必要这么拼,正常高考足够了,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班长,」梁嘉树咬着这两个字,语气幽幽,带着调侃的意味,「我给蛇画完脚还是第一。」 周天随即把手里的粉笔头砸到他身上,他今天穿的特别少年,藏青色短袖,印着个米奇头。粉笔丢过来,留下淡淡的白痕,却非常明显。 砸完了,周天仿佛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某种亲昵的意味在里面。她脸微红,弯腰去捡粉笔,梁嘉树恰巧也笑着去替她捡拾,两人离的非常近,唿吸可闻,手指无意碰撞到一起,梁嘉树像要握住她手一样从指尖滑过去,非常奇怪的动作。这一瞬,吓到了周天,她真以为他会握住自己的手,可又像指缝流沙,熘走了。 周天耳朵都在滴血,她直起腰,脸上不復平时的镇定,相反,她终于有了少女该有的羞涩和慌乱。 梁嘉树的目光简直要望进她的眼睛里去。 他把粉笔递给她,低笑了声:「愿意和我说话了?」 周天不由伸手,抿了抿头髮,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她低头瞅着自己的球鞋: 「你如果保送了,还会来学校吗?」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一次,答案没变,我会来,直到高考,给大家加油打气。」梁嘉树很肯定也很温柔地说道。 周天还是没抬头,长长的睫毛翕动着:「我原谅你一次好了,看在冯天赐的份上。」 「什么?」梁嘉树刚问完,他立马反应过来,冯天赐根本保守不住秘密,这女生……不过他更在意她在说什么,梁嘉树一直笑,「你知道了?」 「知道。」 「看来,还是冯天赐的面子大。」 周天这才抬头:「我仔细想想,你这人最起码心地不坏。」 「评价也太低了吧?」梁嘉树皱眉。 「难道你还要我写篇作文讴歌你吗?」 「那倒不至于。」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居然都笑了,有无端的暧昧不知不觉就发酵起来。周天很快意识到,她收起笑,清清嗓音:「你,你竞赛会不会紧张?」 「不紧张。」梁嘉树很专注地看着她,「学习上的事我没紧张过,别的事,可能会紧张。」 周天被他看的心又乱跳不止,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去吃早饭了,栏板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然而,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没问出那句「你会因为什么事紧张」。 第74页 梁嘉树没等到这个问句,他只看到,周天已经是班长对同学关爱的那种神情,她说: 「加油吧,祝你马到成功。」 「我参加竞赛,是为了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梁嘉树却真的画蛇添足般解释了句,阳光透过玻璃,光影交错在少年身上,很梦幻。 考试这天,梁嘉树和以往起床时间一样,六点二十,他吃了早饭,陈思阳亲自开车送他到附中,梁嘉树见到一起上课的伙伴,大家简单聊了几句,算是纾缓彼此的紧张。 即使在平时上课,教练也说,梁嘉树在班里是占绝对优势的,没人担心他。 周天跟冯天赐约了在市里图书馆学习,她时不时看看时间,梁嘉树要从八点考到十二点半。 很漫长的考试,题目难,他又容易饿,不会饿到最后影响发挥吧?周天托腮,漫无目的地瞎想一通,手里的笔啪地掉了,她又捡起来。 他妈妈会在门口等着他吧? 周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老纠结饿这件事。而且,她有点执拗地坚持学到十二点半,直到冯天赐妈妈开车来接她们在附近吃饭。 冯妈妈把周天大大赞美了一番,因为,冯天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愤图强,像换了个人,突然就成了自己理想中的孩子,果然,榜样的力量很重要。 考试成绩会在十月出来,那时候,正是学校秋季运动会,周天很喜欢运动,跨栏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冯妈妈跟她说话时,她一会儿想运动会他会不会来,一会儿想梁嘉树到底考的怎么样。 思绪像云,东飘西盪毫无章法。 非常意外,当天考完,当天晚上的自习,梁嘉树就出现了。班里几个数学成绩不错的却没参加竞赛的同学围过去,问他考试情况,其实这跟高考题目没多少关系,但优等生即使不参加竞赛,也想知道考了什么。 周天看到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剎,内心风云诡谲,她一副很寻常的模样瞥了几眼,继续做自己的题。 班主任尹老师最后进来了,笑眯眯地问梁嘉树感觉怎么样。 一群人,在教室后头说话的声音居然不大,周天努力竖着两只耳朵,仔细辩听谈话内容。 她听到老师问他估分的事情,也听到同学们惊嘆的声音,唯独,梁嘉树的声音她没听到,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倒是有几个男生,过来她这里登记秋季运动会项目,周天回神,她拿出报名表给同学做了记录,男生往表上一瞄,惊讶说: 「班长,你一个人报了三项,这么飒?」 高中女生通常最讨厌体育课跑圈,经常有人一圈下来,就说肚子疼,大姨妈来绝对是最好的藉口。周天连体育都让寻常女生望尘莫及,她看着纤瘦,其实耐力和爆发力都非常好,只要参加了,那就一定要拿到不错的名次。 「班长,要不你跟我们男生比一比吧?」这男生跟她开玩笑,后头那一个,一把上来搂住他肩膀,「得了吧,这不是明摆着欺负班长吗?」 周天只是笑笑,她运动会一人参加三项让男生对她的印象又加深了些,不愧是市级优秀班干,周天是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她低头把该记录的记下,再抬头,却见梁嘉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眼前。周天心跳了跳,手里的笔一动: 「你也要报名吗?」 「接力赛。」梁嘉树说。 「好。」周天就又一次写了他的名字,他看着,问,「这几天栏板那里班长没记我?」 「全学校都知道你参加高联,我干嘛记?」周天握着笔,都没好好看他一眼。 她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同样的,一个字都没说,两人的交流点到为止,干干的。 晚自习下课,周天本还是最后一个走,但现在不同了,班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似乎也习惯熬到最后,直到周天说一声「嗨,同学,要锁门了。」 那个男生才慢吞吞收拾东西,无声从她身边过去。 这导致梁嘉树等到最后没了意义。 这晚班里还有零星两三人没走,都是前排的,梁嘉树从座位上站起,他离后门近,每次依旧从前门出入,从周天座位旁经过时,周天忽然喊住他: 「梁嘉树,你换个项目吧,我刚发现每个项目每班有人数限制的,接力赛已经满了。」 他转身时,周天忽然往他手里塞了张小纸条。 梁嘉树没展开,看了看周天,周天挪开目光低头在那窸窸窣窣弄表格。 他把纸条装进裤兜,微笑说:「班长看着换,能报哪个我报哪个。」 周天便用一种「你行吗」的表情戏嚯瞟他一眼,说:「那我给你报跨栏?」 「没练过,恐怕还真不行。」梁嘉树坦然认输。 「那就400米吧。」周天替他做了决定。 「谢了。」梁嘉树说完,直接走出教室,他没回宿舍,而是站在路灯下把纸条展开: 我有事找你,行政楼顶楼天台,明天下午六点。 他把纸条重新叠整齐,妥帖放好,梁嘉树没有告诉周天的是,他虽然希望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但她一身好风景。她慌乱低头时,正是他想拥抱这好风景之时。 第34章 行政区在学生眼里,永远…… 行政区在学生眼里,永远是一些领导在出出入入,一线的老师们都呆自己的办公室,而办公室,和教学楼相通,方便师生交流。正因如此,行政楼颇显神秘,也显得比较遥远。 第75页 学生们最多在天热时上体育课回来的路上,经过那里,会跑去一楼水池洗脸。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秋老虎太厉害,黎梅觉得有点不舒服,胸闷气短,坐那慢慢喝绿豆水。冯天赐过来帮忙,周天和她两个,一个负责炒,一个负责端盘子收拾,两人搞一身的汗。 没想到,李佳音会跟室友一道来吃炒河粉,黎梅见了她忙不迭起来招唿,看得冯天赐怒火丛生,恨不得上前把李佳音骂跑。周天拽住了她,淡淡说:「不用管她。」 倒是李佳音,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客气来,她喊黎梅「阿姨好」,黎梅先是一愣,随即频频点头嘴里连说着「好」,她无疑有点激动。 「是加牛肉的好吃,还是加鸡蛋的好吃啊?」李佳音笑吟吟问周天,一副很纠结的表情。 冯天赐特别想说:我觉得你吃屎会比较好。 周天面无表情,她快速用手背蹭了下额角的汗。 「那鸡蛋吧,不要放辣椒。」李佳音见她不理自己,沖周天笑笑,周天也笑了声,异常冷淡,「不好意思,我不能卖给你,万一你回去说我们家炒河粉有问题,要赔钱,我们小本买卖禁不起这么讹。」 李佳音的室友惊讶地看了看周天,有些懵,又看看李佳音,女生不知道如何是好,下一秒,周天和颜悦色问她:「同学,你要吗?」 女生尴尬中应下:「哦,那个,好,我要份加牛肉微辣吧。」 「俏俏,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黎梅急的一把拽过她,跟李佳音说,「孩子,你要吃什么阿姨给你弄。」 「妈!」周天按着锅不动,她特别倔,就是不愿意卖给李佳音,丝毫没退步的意思。 冯天赐见状捞起抹布,一甩一甩的,李佳音嫌恶地往后退了退。 这让黎梅很过意不去,只能抱歉地对李佳音一笑,随后,带点责备地给周天使了个眼色,周天装什么都没看见,娴熟地炒起一份牛肉河粉。 李佳音到底没能吃成这顿炒河粉,她明白,周天家把钱还尽了,压几年的债务一下甩干净,当然要趾高气扬。 这就是小人翻身做主的嘴脸,李佳音心里一直冷笑,周天,也就这个水平了,为什么大家眼瞎还觉得她不错? 说好六点,周天迟到了十五分钟,她一身油烟味儿,又来不及洗头,一路小跑,女生甩着头髮,试图把那些恼人的味道甩掉几分。 上楼梯前,周天忍不住扯过校服,嗅了嗅,唉,就这样吧,味道一时半刻散不完,除非洗澡。 她从兜里摸出个小发卡,冯天赐在那种精品屋买的,这傢伙,总是喜欢买一堆零碎又用不完的东西。 她从来不去,总是简简单单,身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女生爱戴个小手鍊,小发箍什么的,周天从没在这上面留意过,今天,不知怎么了,她把那个水蓝色海星夹到了耳畔。 天台那锁着,上不去,梁嘉树在四楼窗台等她。行政楼走廊的窗户大,站在那儿,可以遥遥眺望市中心高楼大厦的缤纷灯光。 梁嘉树等她一会儿了,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一下看到女生戴发卡的模样,他认真打量她片刻,神情温柔: 「你发卡很好看。」 周天没太多表情,她很淡然:「哦,头髮有点长了夹起来方便。对了,不好意思,我帮我妈忙活迟到了。」说完,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伪装,明明就是想听这句赞美的,或者说,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周天忽然觉得自己矫情死了。 她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哪怕是聊学习,周天没有先问他考试的情况,而是竭力又显得不那么刻意地说起所谓「正事」,一定得先说这个,才能体现自己确实不是来和他闲话的。 「我有事跟你说,教室人多,不方便,这里正好。」她走到窗前,风灌进来,吹的髮丝飞舞脸痒痒的。 梁嘉树站她身边,很静默的,手臂撑在窗台,也看向远处灯火。 她唿吸到他身上的好闻气味,而自己……周天不动声色往旁边又挪了一点点。 「你还记得,我暑假说过的话吧?」开场白略微有点紧巴巴的。 梁嘉树侧眸,他下颌线条比大家的梦想规划还要清晰: 「我们说了很多,你指哪一句?」 周天手指摩挲着窗台,她也侧过脸来:「钱,我说我会还借你家的钱,我还不多,只能像分期付款那样,一次还一点儿。」 梁嘉树显然对她说的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有莫名的不悦,他嘴角的那点笑意,不由变得淡之又淡: 「不是说原谅我一次吗?」 男生很沉稳地反问,周天却觉得这样的梁嘉树显得很小心眼,很孩子气,她忍不住想微笑,但控制住了那些愉快的情绪,而是说: 「一码是一码,我暑假挣了点钱,凑上我妈挣的,想先还着,我早有这个计划。」 既然说到这个,梁嘉树心里的那些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他浮现出瞭然的神色: 「你挣钱是为了还我们家的十万块?」 「陈阿姨肯借我们钱,我特别感激,因为我真的不想再跟李佳音有任何牵扯。」 梁嘉树的脸上,却有些古怪,他注视着她:「你打算这次还多少?」 周天一愣,没想到梁嘉树会突然问钱数,谈钱,真的很俗气又令人尴尬不已。她说: 第76页 「五千,你给我个卡号。」 「你一个假期挣多少?」 周天不明白他问这么细緻做什么,不太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我还你家的钱,你拿着就是了。」 她佯装生气,梁嘉树默然几秒,轻声说: 「你不必这样的,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必要为了还我家的钱而去做一些可能不适合高中生做的事情,真的没必要,十万块,对你来说可能很多,对我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妈妈绝对没有急着让你还钱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帮忙了。而且,我妈妈是看中你品学兼优心甘情愿资助的,如果你……」觉得下面的话非常不妥,梁嘉树忍住了。 有什么狠狠扎向心脏,他话里有话,周天听得出来。她立刻板起脸,反唇相讥: 「梁嘉树,我不偷不抢打工挣钱,怎么高中生就不能做了?还有,什么叫你妈妈看中我品学兼优,如果我什么?我打工品德就有问题了吗?我就有污点了?你真的没必要强调你的优越感,你这人,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有种令人讨厌的优越感。」 她冷漠起来的神情,像冰锥,毫不留情刺进人的眼睛里。梁嘉树隐忍不发,他想发火时,语速会放很慢很慢,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强调我的优越感了吗?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想,同学们真的了解你这个班长吗?他们真的见过你尖锐伤人的一面吗?」 周天的脸像被人当面狠抽了一耳光,她真的生气了: 「我伤你了吗?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表里不一?你……」她突然就觉得很伤心,自己辛苦一个暑期,她今晚是想问他竞赛的,又或许,仅仅是想和他在天台吹吹风,说说学习的事,她就会很开心。 可怎么又成这样了? 周天眼睛黯淡一瞬,她既烦躁,又不解。她抓着窗台,指甲一下一下划过去,像道道伤痕。 「我早说过,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不是一路人,就这样吧。」她唇角微微上扬,是一副谁都不好惹的样子。 「希望别人了解,就不要说话字字呛人。」梁嘉树对她的态度简直感到无解,她递来小纸条,就是为了和他再闹别扭的吗? 「我有主动呛你吗?」周天几乎都要笑了,她的悲伤,隐藏在眼睛最深处,「平心而论,我今晚找你我说要还钱,我呛你了吗?是你长篇大论教育我,看不起我,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好像我就跟失足少女似的,需要你这种完美的风云人物拯救,好能迷途知返。」 气氛冷凝。 梁嘉树觉得异常苦涩,有些话,兜兜转转,还是从嘴里跑了出来: 「你把钱看得看重了,不值得。」 「梁嘉树,」周天微微颤抖,她真想揍他一顿,「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太无聊了吗?你什么条件,我什么条件?我这些年和妈妈吃的苦……」她极力相忍,没跟他诉苦,他不懂的,她不会允许自己像祥林嫂那样轻易暴露自己的苦难,同情、怜悯或者嘲弄,无论哪一种情感她都不需要。 「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我才更不想你为了钱不顾一切,因为一个人一旦对某样东西太渴望,就容易昏头。我不希望你这样,你哪怕不还这个钱都没关系。」梁嘉树说着,不觉直起了腰。 周天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什么昏头?我是喜欢钱需要钱,你家钱多的你失去感觉了是不是?我想办法挣点钱,怎么就是昏头了?」 「你的钱怎么来的?」梁嘉树突然转变话锋。 周天冷冷说:「我打工挣的,你总纠结我钱怎么来的干嘛?我都说了,我不偷不抢,是靠自己劳动换来的。」 「随便脱衣服算哪种劳动?」梁嘉树瞳仁漆黑,跟要穿透什么似的看着她。 周天脸先是一红,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脱衣服?」 「你去的那家店,秘密花园,」梁嘉树提醒她,「我方便问一问你去那里做什么的吗?」 周天脑子都要炸了,她那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迅速聚拢:「你跟踪我?」 梁嘉树听到这话,对她有一瞬的心痛和失望,他摇摇头:「周天,我还没那么闲,要去跟踪你,你这是算承认了是吗?少女写真,那个东西能挣钱,是不是?」 周天怔了片刻,脑子里一片嗡嗡乱响,像是进了隧道的火车从耳畔唿啸而过,碾着脑袋。 可一定得保持住一个好看的姿态。 她嘴角再度上扬,笑容讽刺: 「是啊,拍写真可以挣钱,我爸妈给我了一副好皮囊好身材,我凭什么不能发扬我的长处?什么叫我承认?梁嘉树,你少跟审犯人似的审我,我需要跟你解释这件事吗?」 梁嘉树眉头皱得厉害,他凝视着她:「不要做那种事,如果,」男生喉咙上下动了一动,「如果为了钱可以不要自尊,那比什么都可怕,而且,你明明不必如此。万一被人知道,同学们都怎么看你?」 周天拼命克制着波涛起伏的情绪,她听明白了,手指死死抠在窗台上,声音里几乎带了哭意: 「你嫌我还的这个钱脏是不是?」 梁嘉树一瞬心软,软的彻底,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劝住她,不要去拍见鬼的少女写真,哪怕是等他忙完竞赛,他去打工还妈妈这个钱都可以,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事? 第77页 一想到心爱的女孩子因为钱而堕.落,梁嘉树就觉得非常难过。 她才十六岁,成绩优异,不该是这样的。 梁嘉树并不知道自己误会了周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去弄这些了,这样对你不好。」梁嘉树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周天的声音则完全冷却下来,两人不过相识几个月,很短,但他的出现牵动了她的万千情绪,那些青春期才有的辗转心思、无数的期待、喜悦与失落,所有的情愫,在这一刻,变得疲惫而又乏味。 梁嘉树就像个贵公子,清高的本质隐匿在温良恭俭让的教养里。 她突然没了了解他的兴趣,也不愿意再展示自己。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周天变得平静,重复了一遍,「你连说这个的勇气都没有吗?」 梁嘉树只好简单把事情復盘,不过,最后他替妹妹打个圆场:「林林是很单纯的女生,她没恶意的。」 是啊,她的妹妹单纯善良,而她复杂恶毒。被人跟踪了,还是自己的错。 周天点头:「嗯,我知道了,梁嘉树,我可能还是要像以前那样,要请求你别说出去,这是我的私事,你要是不给我卡号,我亲自把钱送到你家去。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我们以后什么都不是,不是朋友,不是同学,你对我来说是路人,也麻烦你没什么事最好跟我不要再产生任何交集。」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没有开始,所以也无所谓结束。周天一度懊悔自己把蝉丢了,她又花时间编了一个,手指被划破,原来,早有预兆,这种东西会伤人的,在毫无防备间。 送蝉的理由编的和蝉一样完美,谢谢你帮我最好的朋友解决难题。 她再也不会想着送他蝉,留住夏天云云了。这个夏天,她以为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 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毫无痕迹。 周天甚至想到会不会是梁嘉树误会了她什么,但很快,她有一种悲凉的释然:如果他总是误会自己,那就不叫误会,那说明,对方根本没有了解过你,他总是把你往不好的方向怀疑。 「我又得罪你了,对吗?」梁嘉树颓然地看着她,「我又把事情搞砸了,对吗?」 周天惊讶自己竟能对他宽和地笑笑,几乎算不上笑,没怎么聚集到眼角的笑意,刚起步,就散掉了。 她快速下楼,扶着楼梯,一只手伸出来快速扯掉海星髮夹,因为太匆忙,以至于她本应该留意到但却真的没看见那道身影。 楼梯拐角的门后,李佳音心跳剧烈,她听到了,她听到了梁嘉树和周天全部的对话,不枉她偷偷跟上来一趟。 她本以为,周天被哪个学校领导找了,给她什么政策上的优待。 原来,周天被梁嘉树家里资助。原来,周天去拍色\\情写真卖钱……真是大开眼界。 可梁嘉树没下来。 秘密花园,李佳音心里默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她在黑暗里等了两三分钟,整理好头髮,才刻意发出上楼梯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本来面朝窗外身子弓着的梁嘉树,勐地回头,当发现来人是李佳音时,他不仅是失望,更多的,竟是一股无名业火。 他警惕地盯住她,主动开口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梁嘉树大脑飞速估算着她上楼是否会遇见周天的概率。 李佳音一副非常吃惊的表情:「吓我一跳,我想着行政楼这边人少上来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为什么也在这里呀?」 她对他友善地笑笑,捂着胸口:「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这一路上来一个人都没见到,还想着咱们学校领导真是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梁嘉树阴沉地瞥她两眼,他没心情,一点敷衍的心情都没有。 「先走了,不妨碍你。」 他这就要下楼,李佳音觉得心里简直滚开了一锅酸水,把人烫了个透。他在周天面前,真够卑微的,在自己面前装什么高冷男神呢? 但她还是喜欢梁嘉树。 大家都是贱的,你喜欢我,我喜欢她,李佳音依然处在梁嘉树爱慕周天这样的错愕认知中,她窥破了他的秘密。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周天,居然可以对梁嘉树那么冷酷决绝,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李佳音眼里的讥诮比夜色还浓,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你能陪我在这儿站会儿吗?」李佳音喊住梁嘉树,「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梁嘉树的脚都已经落在了阶梯上,他侧身,回头看了看李佳音:「抱歉,不能,我得去竞赛教室。」 男生身材颀长,五官有一半在灯光照不到的阴翳里,他即便抬头仰视,眼神也如神祗那般,让人觉得他在俯瞰你,他高高在上,你不值得一提。 虽然是拒绝,李佳音也为光影早就的这惊心动魄一瞬而心跳不止,她对他笑得特别柔和: 「明白,再见。」 等男生背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李佳音的笑意,却一点都没跟着消失。 第35章 学校要收教辅材料费了,…… 学校要收教辅材料费了,这种事,班主任一般亲自出面,主要是怕班干部不小心弄丢了钱,还要赔偿,这是个负担。 周天是班长,这种事不能搞到最后一个才交。老尹说,最迟下周得交齐,照顾那些住校长期不回家的学生。 第78页 刚把家里积蓄打到梁嘉树给的卡上,黎梅手里,也就几百块流动资金了。她有点后悔,自己干嘛逞能一下还那么多,真是冲动了。 周天找到冯天赐,开门见山地借钱: 「先借我二百块,有吗?」 她没跟冯天赐见外,她知道,冯天赐每年的压岁钱都留着自己随意支配,再加上平时零花钱,从这傢伙手头上借两百块不难。 果不其然,冯天赐坚持要给她五百,周天不要,她脑子一向灵光,才不会坐以待毙,跟冯天赐坐在小花园那里商量事: 「上回,你说五中不光有十三妹这种混混女生,也有想学习的好学生,你有初中同学在那里?」 「是,她们学校每年大概也能考几个重点,当然,跟咱们没法比。」 「这样吧,你把我的每科笔记拿去复印,找你同学问问,看有没有人想买。我笔记知识点整合的非常清楚,算精良吧,应该会受到那些想学习的人的欢迎,能帮我这个忙吗?」 「肯定有人买!」冯天赐信誓旦旦,「我就说,这是我们学校前十的笔记,你信不信,大家抢疯了!要不,我在五中贴吧再挂一下?」 「行,抛去复印的本钱,剩下的利润,咱们五五。」周天很认真地跟她说。 冯天赐直摆手:「那不行,本钱我要了,利润我就不要了,班长到时请我喝杯奶茶就好,回头我要是考上理想的大学,我妈还得给你包红包呢!」 冯天赐跟周天也很较真,说不要就不要,她答应周天,周末就去给她活动这个事。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教学楼走,路过图书馆时,看到梁嘉树从竞赛教室的方向来,冯天赐立刻一脸激动,晃周天胳膊:「梁嘉树!」 某种程度上来说,梁嘉树是她的「救命恩人」,冯天赐想「嗨」一声,看看周天,班长人冷淡无比,她有点犹豫,又把那个「嗨」字咽了回去。 「班长,不跟梁嘉树打招唿啊?」 「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周天平稳地答道。 冯天赐惑然地瞅瞅周天,一脸不解:「为什么啊?梁嘉树他这么仗义了,当然,不是因为我,是看在……」 「我们不说他了,你在班里跟李佳音别起冲突,离她远点,她这种人,谁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周天意有所指,前两天,李佳音突然一副冰释前嫌的姿态出现在她们面前,她总觉得不对头。 李佳音是小人,这是周天对她的唯一结论,她曾经的歉疚、同情,早已经在两人一次次的摩擦中消失殆尽,周天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但她妈妈的死亡,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种怀疑,不是情感自发的,而是理智勉强告诉自己,是不是应该心存惭愧? 远远的,男生似乎投过来一瞥,冯天赐这人是做不到冷脸对男神,她还是挥了下手:「嗨!」 梁嘉树只是略略点下头,表情很淡,他什么都没说,匆匆走开了。 这让冯天赐一头雾水,怎么梁嘉树突然变得好像很冷淡?她搞不懂,但又很会自我安慰,没什么的,男神高冷是非常正常的,她这种平凡的小虾米,能跟男神唿吸同一片空气,就很开心了。 整整一周,梁嘉树都没怎么到过教室,正常来说,他应该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尽管分数没出来,但他显然已经在为进国家集训队准备了。 两人再一次碰面,是周末放学前,没有晚自习,住校周末不回家的同学通常会晚些过来再上自习。偌大的教室,一排排整齐的课桌上堆满了书本和资料,而人影,只有两个,周天和瘦高个,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彭小山。 男生有些内向,总是独来独往,但这在火箭班并不稀奇,有个性的同学不少。彭小山正处在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时期,嘴角那,一圈毛绒绒的小鬍子,勐一看,整个嘴巴都黢黑黢黑的。 他物理特别好,因此,周天留下来跟彭小山交流习题。这男生很奇怪,别看平时话不多,讲起做题思路来特别清晰,唯一缺憾是,彭小山这人交流时从不看对方,他站黑板前,板书写的特别快,嘴里念念有词。 周天就在底下笑,这人还真是,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一样。 梁嘉树就是这个时候进的班,他看到女生对着黑板前那个身影兀自微笑,毫无戒备,周天只觉有个人影闪进,下意识扭头,两人目光装上,她来不及收回刚才的表情,那样子,竟像是对他笑。 可周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她发觉自己突然就很厌恶梁嘉树,特别清晰的感觉,看到这个人,浑身就会聚起很强烈的情绪。 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少女过分活跃的自尊心在捣鬼,以及,这更像受到伤害后自动穿上的铠甲。 「彭小山!」周天忽然很活泼地喊了下讲台前男生的名字,她走过去,跟男生并排站,拿起粉笔在旁边快速写了行什么,一副跟男生特别熟,关系特别好的样子。 完全表现的像被什么附体了。 彭小山显然也很意外,他看看周天,女生用一种矫揉造作的语气问他说这题是不是用这个方法更好? 她浑身一点都不放松,相反,在紧绷着一口恶气似的,绷的她自己都难受。 这样的场景,梁嘉树反倒像个多余的不速之客,他垂下目光,到后排自己座位上翻了一分钟的抽屉,不知道找到什么,然后,离开了教室。 第79页 周天余光一动,梁嘉树就这么走了。 她忽然更烦他了,尽管,绝交是她提出来的,她也有壮士断腕般的勇气。可是他呢?他像个陌生人一样进来,再走掉,真的没多看自己一眼,没说一个字。 这是她想要的吗?这不是她想要的吗?周天为自己刚才的烂演技感到怅然,梁嘉树走后,她整个人一松,那种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的松弛,不对,是房子的轰然倒塌,心里一片狼藉废墟。 彭小山问她要不要去吃晚饭,周天勉强笑笑,她不饿。等彭小山走后,教室只剩她一人,周天静静看向梁嘉树的位子。 他的同桌是个男生,男生么,都不太讲究,每次值日完课桌上会落一层灰,说也奇怪,大家小学时都比现在勤快爱干活,值日是大事,每次扫完拖完,会有人专门负责拿抹布再把每个同学的桌子擦的锃亮。 现在,大家反倒只求快,匆匆打扫完毕,就算结束。 因此,女生们会拿出面巾纸把桌面小心擦净,而男生,不过拿本书来回在桌面上啪啪刮两下,周天看到梁嘉树这边桌面上,明显留着同桌刮擦的痕迹,不规则,他的桌面雾蒙蒙一片。 周天从兜里掏出纸巾,她很细緻地把他的桌面擦了一遍,低头一看,纸面黑乎乎的,女生忍不住莞尔,再把纸对叠,擦了第二遍。 听到走廊里有说笑的声音,她知道,同学们要来上自习了。周天迅速踮脚,手臂一扬,纸团完美地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进垃圾桶。 本来,读高二了,黎梅让她两周再回一次家,免得耽误学习。周天不肯,黎梅现在身体不好,出过苦力的人关节总是这问题那问题,加上黎梅胖还有些高血压之类的毛病,周天周末要回家打扫卫生,妈妈弯腰腰痛。 路过烧烤店,周天走进去,找到张孝晨:「你明天带我去趟狗头那吧,上回他找我,我刚开学事情多没答应,这次后补。」 张孝晨在烟雾中呛了下,他直挑眉:「周天,别去了,你要是缺钱可以从我这里拿,都高二了,你还是抓紧搞学习。」 周天说:「没事,最后一次,我再挣回材料费,然后就金盆洗手。」 「金盆洗手不是这么用的吧?」张孝晨其实不那么确定,徵询看她。周天笑起来,「张孝晨,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学的早都还给老师了呢,我故意用错的,你不觉得有时候我们故意用错一个词,带来的那种悖裂感,很奇特吗?」 比如,喜欢说成讨厌,靠近变作远离,怦然心动是面若寒霜。 张孝晨不觉得,他念书时是标准大学渣,乱用成语,只会被语文老师骂得狗血淋头,周天这种学霸明知道不对还用,他不懂,他们这种是根本搞不清怎么用才对。 第二天起很早,周天拖完地,屋里散发一股淡淡的腥味儿,她换好衣服,跟黎梅说自己约了冯天赐去图书馆。 天很闷,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临近十月,像是在拼命抓酷暑的尾巴,屋里拖地不吸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干。黎梅把煎好的鸡蛋饼和牛奶塞周天手里,自己则揉着太阳穴: 「俏俏,中午回家吃饭吧,总让冯天赐妈妈请客不太好,人家虽然是好心热情,咱们也不能因为成绩好帮同学点儿就心安理得。」 「知道。」周天不爱拉扯,每次都架不住冯妈妈的盛情,母女俩一起拉扯自己。 她观察着黎梅:「妈,是不是不舒服?」 「没,这两天颈椎有点毛病,不是多大事儿。」黎梅忙否认。 周天想了想,说:「要不你去针灸针几天?」 「老毛病,少做手工活就好了,没事。」黎梅开始把她往外推,「路上注意安全。」 今天真够沉闷的,像需要一场透地雨,才能释放城市反常的高热。 到半路了,周天才想起自己忘拿老年机,她犹豫了下,想想不拿也没什么,反正那手机真是用的费劲,高考后,她一定要打工挣钱买个新手机用。 狗头的摄影店开着冷气,舒服多了。 周天已经是轻车熟路,拍摄很顺利,两个多小时收工,一听说周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来,狗头立刻要请他们吃饭,并表示: 「那是那是,学业为重,周天你要是真考上清华北大,记得来找我给你拍啊,我一定给你拍个最漂亮的镜头让你上那什么,光荣榜是吧?」 周天却突然想起什么,似有若无说: 「要是有人跑你这来,问关于我的什么,别说啊。」 狗头笑着说:「明白,你还是学生我知道。不过,我们这一不违法二没伤风败俗能有什么,怕你家里知道挨骂?」 周天是个不喜欢说自己事的人,她笑了笑,没做解释。 这时,张孝晨说他要出去接个电话,留周天在那慢慢用湿巾擦嘴上的口红。 不过几分钟,张孝晨脸色很不好的进来,拉过周天,他跟狗头说吃饭的事改日再说,急匆匆带周天下楼,把头盔给她繫上。 她发现,张孝晨的手在抖,周天一把摁住他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她盯得张孝晨眼神闪躲。 「怎么了?」周天声音变了。 「俏俏,」张孝晨像小时候那样喊她,他真不敢看她的眼,但强行镇定着,「刚邻居打电话,说你妈妈倒家里了,替叫了救护车,让我们直接去附院。」 第80页 周天没有眩晕,她只是觉得心脏很迟钝地跳了一下。 我不要。 她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张孝晨车开很快,到了医院,周天才发现自己四肢已经失去了力气。 谁也不知道黎梅是怎么倒下去的,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问清楚谁是家属后,单独找了张孝晨,告诉他,其实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话里意思明确。 「你们这家里,没其他大人吗?」医生问。 张孝晨机械地摇摇头,他嘴是木的:「她就一个女儿,上高二,老公早死了,医生你给我们抢救一下行吗?」 抢救是象徵性的,给家属的安慰。 周天见到了妈妈,她闭着眼,医生说她是脑溢血,发作兇险,大概十分钟人就没了。也就是说,邻居发现时,其实黎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徵。 「妈妈,我是俏俏……」周天很小声很小声地对妈妈说,她拉住她的手,妈妈的手是硬的,冷的,周天没有眼泪,整个人,已经灵魂出窍,仿佛真正的周天脱离了这副躯壳,升腾在上空,悲哀而怜悯地看着跪着的这个肉身。 事情发生的急遽而混乱。 但似曾相识的感觉却逼仄而来,事实上,变故就是这样的。你看,天空没有变,只是闷热些。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喇叭声时而响起。菜市场里,老阿姨和小商贩还在讨价还价。写字楼里,衣着光鲜的都市丽人们踩着高跟鞋穿梭在玻璃窗里。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然而,有的人就是在某个寻常的时刻,离开的世界,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妈妈没有再睁开眼,看她一眼,一眼都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 周天呆呆地看着妈妈,觉得这很假,这应该不是真的,这确实一点都不真实,怎么会呢? 她没有哭,医生告诉张孝晨,盯紧点小姑娘,人在面对巨大创伤时有可能就是这样,反应不过来,还处在游离事实之外的状态。 周天把目光轻轻挪开,看向张孝晨,她在问他要一个答案,张孝晨眼睛通红,时间乱窜,周天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张孝晨,他跑自己家来,说闻到她家在炒青椒鸡蛋,跟狗呢,灵敏得不得了。炒鸡蛋是荤菜,妈妈在馒头里夹了一块给张孝晨。 他们一样穷,一样容易饿,一样为一顿肉偷偷咽下过口水,他是妈妈看着长大的。所以,这样的时刻,全世界中,周天只有张孝晨这一个坐标了。 「俏俏,你别害怕,将来你去哪儿上大学我就去哪儿打工,我供你念书……」张孝晨说着,两行眼泪直下,他伸出手,想抱一下周天,周天退后,她说:「我不。」 没别的话,只是反反覆覆的「我不」。 张孝晨不知道她的「我不」到底是指什么,是「我不要妈妈死」,还是「我不要你供我」,周天突然尖叫起来,她歇斯底里沖张孝晨怒吼: 「我不要你叫我俏俏,我不要,那是我妈喊我的,除了我妈,谁都不能喊我俏俏!」 她还是没有眼泪,吼完,开始干嚎。 有声无泪谓之嚎。人在最开始,接受不了事实,大脑是抗拒的,没有眼泪,只会可笑地干嚎,看起来特别傻,特别不好看。 老家的亲人陆续赶来,落叶归根,当天黎梅的尸体就被拉回了村里。周天不知道被谁搂在怀里,对方的眼泪鼻涕掉在她身上,她听见苍哑的声音刮过耳膜: 「造孽啊,你们两口子这么说走一个个地就走了,留俏俏可要咋办?造孽啊!我的乖儿啊!我可怜的乖乖儿啊!」粗糙的手从她脑袋上一遍又一遍揉过。 一面包车的哭声。 谁也不知道黎梅到底是怎么走的,没有人知道她最后一刻是怎么艰难想爬向床边,并且死在了那里,最终保持着一种最绝望的姿势。 第36章 守灵、火化、下葬时间一…… 守灵、火化、下葬时间一天接一天安排的很紧凑,周天木偶似的,在乡亲们的协助下,披麻戴孝安葬了妈妈,终于,时隔几年,两夫妻合葬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团圆。 下葬那天,村里的老大娘们看周天不哭,一个劲儿地提醒她:「孩子,该哭了,快哭啊!」 周天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棺材落地时,她没眼泪了,唯独天空飞过一群黑色的鸟,她呆呆盯了几秒。 不过一周,她要复课,大家都以为她是魔怔了。其实没有,周天居然还能吃得下去饭,没浪费,人家给她单独做的鱼肉,她吃下去了。 她还要一个人去城里读书,不要任何人陪,爷爷老泪纵横地看着她,老人忠厚、木讷,几年里失去了儿子儿媳,那种悲痛,无法显露出来,只是挂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看上去像蓄满泪,又仅仅像是被生活磨的没了光泽而已。 他不知道该跟这个读了很多书的孙女说什么,周天出奇的冷静,告诉爷爷:「我不会去死的,我还要考大学。」 可是,是我害死了妈妈。 这是周天和爷爷说话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有过无数假设,如果那一天她在家里……每一个,都像刀锋划过咽喉。 她觉得世界是幻灭的,什么都没有了,空茫茫的,整个人像被风穿透,周天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为了什么。如果说,以前是为了妈妈能过上好日子,现在妈妈没了,爸爸也不在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留在世界上做什么呢? 第81页 但爷爷看起来好可怜,他真的好可怜,他就那么眼巴巴又不懂怎么讲话地看着自己,底层老农民的那种可怜,没有言语,一种深沉的缄默,而缄默的背后,也是世界的背面--千疮百孔,日子苦的没法说了,可还得活着。 周天直愣愣地盯着爷爷的眼,疲惫、污浊、不知所措的这么双老去的眼睛,她要把爷爷此刻的眼神刻到脑子里去。 她回到学校时,手臂上戴着黑纱,仅仅一周,火箭班的同学以及老师对她这么快复课,无疑是意外的。 进教室的一剎那,班里简直凝固了,尽管,老师匆匆交代了两句,但大家还是忍不住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向周天。老尹说,大家要多关心周天,注意方式,不要用可怜的心态去看她,而是用真诚的行动。 梁嘉树和同学们知道的时间差不多,当时,冯天赐哭着来找他,女生哭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背过去。 他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周天手臂上的黑纱刺目,她的脸苍白,嘴唇都是白的,五官像被煳上去的摇摇欲坠,更衬的妹妹头乌黑乌黑的。 仿佛她整个人只剩了黑白两色,可是,她的身姿依旧秀挺,沉默地走进来,梁嘉树钝钝地移动着目光,胸口那,忽然就像浇下一盆滚烫的沸水。 学校知道周天的事后,免了所有费用,年级组长特地找到老尹,要他多关注周天的精神状况。老尹又找到周天同寝室的室友深度谈话,火箭班的女生们,其实彼此关系都不怎么亲厚,每个人,都那么特立独行,目标明确,宿舍对她们而言只是个休息的场所。但周天的事,还是让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大受震撼,大家不敢想,高中就失去了双亲会是什么样的绝望感受。 冯天赐来找周天,还没开口,已经泪眼婆娑,她喃喃喊:「班长……」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周天像一株伶仃的花,她没哭,也不笑,只轻轻开口: 「冯天赐,谢谢你来看我,可我这段时间想一个人呆着,不要来找我,如果学习上需要我的帮忙,先看看笔记,或者请教别的同学,好吗?」 冯天赐已经哭成泪人,彻底说不出话,她手背直揉眼睛,哽咽点头。 临走时,突然回身一把死死抱住周天:「班长,你去哪儿上大学我就去哪儿,我知道我比你差很多,跟你上不了同一所大学,但我会陪着你的,永远!」 十几岁的人说永远时,就以为真的是永远,诚挚而热烈。 周天眼泪迅速无声淌下,她没动,泪水滑进嘴角,是咸的。 租的房子没退,周天还要住,妈妈死在这里,东巷都知道,房东一时半会出租不出去。见她一个孤女,房东于心不忍,同时,又惊讶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不觉得害怕,还要住,劝解无果下,告诉周天,房租就先不要给了,水电费也是,她周末回来住那么一晚,用不了多少。 风言风语,也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学校开始传言,周天的妈妈是被周天气死的,好学生周天,为了钱去拍色情写真,被妈妈知道,所以,那个炒河粉的阿姨被活活气死了。 冯天赐听到寝室女生在议论这个流言时,脸都涨紫了,她直接走过去,面无表情说:「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听谁说的?周天爸爸妈妈都没了,你们还乱传这种话,你们还是人吗?!」 女生们到底心虚,但嘴巴要强:「又不是我们先传的,你吼我们干嘛,而且,大家都这么说,就不准我们议论了?」 「不是你们先传的,所以可以口说无凭后传?」冯天赐嗓门勐地提高,她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同学们,第一次觉得,大部分人都是那么的无聊,容易跟风,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人心就是这么禁不起细究,明明,大家平时看起来也是不错的女生。 「周天如果不想被人误解,就应该出来解释,这样,大家也就不乱传了。」还是有坚持的声音。 冯天赐一下被激怒:「凭什么?你们怎么不去找证据?凭什么她要自证清白?你们倒是找她拍色情写真的证据啊!」 她一向好说话,嘻嘻哈哈,破天荒跟小狮子一样在宿舍里咆哮不止,冯天赐忍不住哭了,指着她们: 「你们扪心自问,如果失去爸爸妈妈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是不是会疯了,是不是恨不得去死,你们但凡有点人性,就不要人云亦云跟着乱传!」 冯天赐伤心地回了家里一趟,大中午的,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她妈妈吓一跳,问清缘由,脸上竟是个含煳不清的神情: 「周天这孩子应该不会吧,不过,要是真的,你以后还是跟她保持距离,免得带坏你,学习很重要,但人品更重要。」 冯天赐错愕地抬头看她妈。 「你这孩子,干嘛瞪你妈。」 冯天赐心里怀揣着失望,长这么大,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如妈妈,为没给妈妈争光而愧疚。可头一次,她对妈妈好失望好失望。 「妈太虚伪了,想让班长帮我补课时就热情得不得了,现在班长出事了,还没怎么呢,就想着划清界限?你们大人都是这样的吗?黎阿姨就不是,黎阿姨从没因为我比班长成绩差,就让班长离我远点儿,都是告诉她,要尽量帮我,你为什么这样?」 冯妈妈脸顿时挂不住了,她呵斥道:「你这孩子,就这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还胳膊肘向着外人?」 第82页 冯天赐直摇头,她妈妈每多说一句,她就多失望一分,最终,扭头飞快地跑了出去,没理会后头妈妈高声吼她。 她也没去找周天,而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周天,趁教室没人,放到了她抽屉里。 周天看到了,传言也都听到了。她看似麻木,好像生气也需要很大的力气,漆黑的眼睛里是苍白的脆弱,她抱着冯天赐的信有那么点感动,可感动也需要力气,她什么力气都没有。 直到某一天,刘悦突然来找她。 「我有事跟你说。」她眼神闪烁不定,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周天。 周天很冷淡,她消瘦得厉害,眼睛比以往更大了,眼皮那薄薄的飞褶也更深了,整个人非常矛盾,说不出是更脆弱,还是更冷硬。 刘悦脸上则新长了许多青春痘,红红的,遍布在黑黢黢的面庞上,一开口,表情就自动变得刻薄。 「你知道那些传你的话了吧?」刘悦小眼睛精光四射,乜着周天,周天无动于衷。 刘悦咽了咽口水,只好又说:「我告诉你,那是李佳音传的,她让我帮忙传,我……」她不是什么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周天太不幸了,她只是害怕,她知道周天没了爸妈,万一再受刺激出事,她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我没答应她,我知道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太伤害你了,但李佳音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帮她传,她就把月季花的事告诉你。我心想,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了,却没说出去,我其实挺感激你的。」 刘悦小心翼翼组织着措辞,唯恐有什么疏漏。 同时,她那双眼睛紧盯周天的脸,试图从中看出她情绪上的蛛丝马迹。 奇怪的是,她以为周天会崩溃,会怒骂,可是什么都没有,周天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班长,」刘悦用了这个称唿,「以前我确实……」 「你说完了吗?」周天忽然打断她,不给她剖白自己的机会,刘悦很不爽,她是那种看起来老实内向其实非常爱记仇的一类人。不过还是忍住了,说,「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李佳音就是想毁了你,你自己小心吧,我说完了。」 刘悦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地离开了,她松口气,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尽管,她依然讨厌高高在上耀眼的周天,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灼伤别人的。 下午放学时,学校广播响起,每当此时,广播员都会用一种温柔的腔调读一篇类似青春物语的文章,像流水,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李佳音就坐在广播室里,她的声音永远婉转动听。男生寝室会跟风开一些低俗的玩笑,说光听她声音就能怎样怎样,顽劣的荷尔蒙,一到夜晚就更容易瀰漫在整个寝室,男生们夜聊话题总是离不开女生。 「下面,一首《流星》送给大家。」李佳音甜甜说道,准备切歌。 门是被直接推开的,广播室就她一人。 门外站着周天。 李佳音看到她,先是一僵,随即嘴角扬起个嘲弄的笑容,她先暂停播放歌曲,反正,学校里此刻人来人往,大家忙吃饭,到底有几个人认真听广播谁也不知道。 「周天,有何贵干?」李佳音扬起下巴,傲慢地看着她,她笑了,「啊?」腔调一拐,李佳音故意倾了下身,「你还真是一副死妈的表情啊,怎么样,死妈的体验如何?是不是好爽,啊,不对,你妈就是被你气死的,把亲妈气死的感觉是不是更爽?你拍色情杂志把你妈气死,全学校都知道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班长大人?」 李佳音一直笑,她简直想纵声狂笑,报復的快感一波又一波强烈地冲击着大脑,她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狠狠报復周天更绝的事情。 周天脸色惨白,她身子很明显地晃了一下,嘴唇咬的稀烂,血流了出来: 「我拍色情杂志是你造谣传的?」 李佳音沖她一笑:「是我,你能把我怎样,想知道你妈妈怎么知道的吗?是我好心提醒阿姨,我告诉她,阿姨,你看我有心想和周天和好,她都不理我呢,不过她拍色情杂志您知不知道啊,您得好好劝劝她啊,毕竟她这么优秀,走歪了路可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谁知道你妈这么不禁气啊,我只想让她气一下,可她一下就……」她做了个动作,嘻嘻乱笑,「一下就嗝屁了!哈哈!」 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周天顿了几秒,她一下扑了上去。 广播室响起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 「周天,你妈妈死了,现在知道死妈什么感受了吧?」李佳音被扑倒在地,和周天扭打在一起,她不忘狰狞对着周天笑,一面挣扎,一面说,「你妈妈死了活该,最好你也去死,你怎么……你怎么还不去死!你爸妈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我就是要弄死你,你去死吧!」 周天两眼血红,她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要杀了李佳音,她要杀了李佳音!周天没有说一个字,一嘴牙齿几乎咬碎,她薅住李佳音的长髮,用尽所有力气,下一秒,学校里响彻李佳音惨烈哀嚎的长鸣。 是的,李佳音忘记关麦。 广播室里传来的对话,足以让学校里来往的学生纷纷驻足,最开始,大家还不明就里,渐渐的,有些人听出眉目,大家愣在了原地。 李佳音慢慢失去力气,当周天的双手真实地掐住自己的咽喉,她害怕了,她感觉的出,周天是真的要她死。 第83页 她的脸憋的通红,嗓子变细,已经发不出声音,周天满脸都是泪水,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疯癫,瞳仁里,像燃烧着一团怎么都不肯熄灭的火,她太痛苦了,痛苦到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就像一头原始森林里负伤的野兽,拼死一搏,同归于尽。 李佳音恐惧到极点,她那就那么睁大着眼瞪着周天,太近了,近到可以看到周天瞳仁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恐惧。 她拼命想把周天从身上踹下去,她不想死。 「要死,也是你先死。」周天的汗珠和泪水掉在李佳音脸上,她一字一顿告诉她,垂死挣扎的人却想发出点求饶的声音,可意识渐渐涣散,又飘远。 飘到她刚才说的那个谎言上,她想知道,哪个点才能打击到周天。她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气一气黎梅,但老天爷开眼,黎梅居然死了,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可周天好好的,亲妈死了,她居然一周就复课。太不公平了,真的太不公平了,原来,周天死了妈妈都可以这么云淡风轻,而自己,分分秒秒受折磨,同样是失去妈妈,为什么别人的痛苦就可以这么浅? 黎梅死了,周天并不觉得多痛苦,李佳音受不了,如果是这样,黎梅的死所带来的快感根本就毫无意义,周天没有崩盘,她还是当她的班长,还是上她的课,这是最不公平的地方。 忽然,她涣散的意识又慢慢聚拢、清明,李佳音察觉到,脖子那陡然一空,那双手,已经远去。 是梁嘉树沖了进来,他抱住周天,就像救她噎食那次,紧紧的,毫不犹豫的。 「周天,不要做傻事,她不值得你这么毁自己。」男生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周天力气大的惊人,他一个身高185的男生,几乎抱不住她。 他狠狠掰开她手,周天突然爆发,她终于悽厉地哭号出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女生身子直往后挺,在梁嘉树怀里死命挣扎,她的指甲,划过男生的脸,梁嘉树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红印,几秒钟后,才渗出殷浓的血珠子。 「周天!」梁嘉树哽咽了,他抱着她不松手,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混乱中,设备被撞,广播室里的声音消失在校园里。 周天头髮被汗打透,贴在她白的脸上,慢慢的,她挣扎不动了。 李佳音依旧处在深深的恐惧中,她坐在地上,抖个不住,直愣愣地看着两人,直到有老师跑进来,李佳音才放声哭起来。 唯独周天,把力气耗尽,什么都不剩了,人是流离失所的鬼魂,她望了眼头顶上的灯光,世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她脑袋一歪,倒在了梁嘉树的臂弯。 第37章 周天醒来时,在附近医院…… 周天醒来时,在附近医院,梁嘉树在人群的外围,他站在那,默默看着自己。等老尹喊医生过来,周天回答了两个问题,再去看,男生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这事闹不小,李佳音忘记关麦,全学校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班主任找到李佳音问情况,她全部矢口否认,尤其是跑周天家里刺激黎梅这一件,真真假假,她混在一起说的话,此刻全部推翻。 并且,拼命地向老师展示自己脖间掐痕,李佳音把两家的过节一说,啼哭不止: 「我是讨厌她,可我有什么办法啊,只能言语上报復,我都是放狠话,瞎说的,真的。但她是真的想掐死我,老师,我从没想过真的弄死她……」 班主任头疼地看着这个女生,半信半疑,刚一松口,李佳音勐地抬头,说:「那我能告她吗?她把我打成这样,她家里最起码得赔钱,我知道,她爸爸妈妈没了,可她老家还有亲戚。」 老师意味深长地看她两眼,就是这两眼,让李佳音把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楚楚可怜望着班主任:「我真的很害怕,她太疯狂了。」 「这样,我们跟你爸爸再谈谈。」 老师单独和李佳音的爸爸谈了许久,最后,把学校初步做出的决定告诉他:为了李佳音这学生本人考虑,在本校就读已经明显不合适,影响很坏,建议转学。 「为什么不是周天转学,而是我?」李佳音怒不可遏,她和老师大吵了一架,她知道,事情多半已经不可挽回,爸爸非常爱面子,肯定只会回家教训她,绝对不会跟学校起冲突。 班主任被吼的很不悦,严肃说:「现在学校都知道这件事,你留在学校,大家对你议论纷纷,换个环境,对你是好事。你还小,路还很长。」 「你们就是一群势利眼,不就是周天成绩好,到时,能给你们附中长点儿脸吗?」李佳音冷笑对着班主任,「闹到教育局,你们也没理。」 班主任真的动怒了:「那你去闹吧,对于附中来说,衡量一个学生怎么样,成绩好坏不是唯一标准,人的品格更重要。」 他再次单独和李佳音的爸爸李城单独谈了几分钟,诚恳说:「你家这小孩,心理上,我觉得是出了很大问题的,希望能引起做家长的重视。」 李城早已是头疼不已,他确实好面子,李佳音转过来本就是顾英帮忙,如今,学业未成,闹的在学校呆不下去相当于被学校赶走,他很恼火,铁青着脸,把李佳音带回。 顾英在两人之间斡旋,然而,父女俩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次争执。 第84页 「你妈妈的事,说多少回了,周天的爸爸是肇事者不错,可他也死了,周家把钱也赔完了,你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到底想干什么?」 李佳音终于懒得再装乖女儿,她失控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全世界都是恶人,包括眼前的男人: 「你原谅周天家了对不对?我不原谅,永远都不!你早忘了妈妈,早忘了她,我不会忘了她!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替她原谅!」 她说完,哭着跑进卧室,一头扎进被褥间,留外面顾英一脸侷促地看着李城,李城脸上闪过一瞬的内疚,他站了会儿,最终,只是拍了拍妻子的肩头,嘆气说,「这孩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了。」 李佳音要转学,在附中的学生看来无疑就是变相的劝退,她回寝室拿东西时,女生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她没任何心虚,或者感到羞愧抬不起头的感觉。 相反,她傲慢地扫了眼室友们,把东西交给顾英,李城嫌丢人都没再来学校。 她没想到,会碰到王明。 王明远远看到她的身影,鼓起很大勇气,过来搭话:「你要走了吗?」 李佳音高一时就知道王明的心思,他跟自己说话,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不过,她根本看不上王明这种男生,给她当备胎都不配。李佳音脖子那戴了块薄丝巾,她轻蔑笑了声,说:「你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王明立刻点头。 李佳音带点悲伤的表情说:「你把周天喊出来,我还有话。」 王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笑笑:「你怕什么?是怕我杀了周天,还是周天杀了我?」 「不,不是,我……」王明是真的不敢,他心情复杂,一面为李佳音和周天的矛盾大受震撼,一面又因李佳音要走感到忧伤,这种忧伤是可耻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李佳音是个小人。 只有王明在心里觉得她其实很可怜,她的痛苦,没人知道也没人体谅,真实的李佳音谁又清楚呢?他想去帮助李佳音,可他没有这个机会。李佳音无疑也是心气高的女生,王明知道她看不上自己。 「胆小鬼。」李佳音嗤他一声,「不过,还是谢谢你肯跟我说话,这支录音笔,你拿给周天吧,不要说我给的,就让她直接听就行了。」 王明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他目送她离去,女生的背影还是那么好看,他不知道,这是整个中学时代最后一次见到李佳音。 她留给他的,永远是一个窈窕背影。 王明拿着这支录音笔,后知后觉地为难起来,他迟疑良久,还是揣着录音笔到了四楼。 像是怀揣个未知的秘密,他在教室后门那,依旧徘徊。男生探头探脑透过窗户,往里瞅半天,还是没勇气喊周天出来。 周天太瘦了,女生像单薄却锋锐的纸,她坐在那儿,低头做题,好像一点都没受过影响,又好像,受的打击实在太大,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是种嶙峋的气质。 周天没再见过李佳音,老尹开导她很久,并且要求她不要再跟李佳音碰面,她无需为这件事付出任何代价,学校不会给她处分,也会想办法跟李佳音家里交涉。 「李佳音说,你妈妈的那件事是子虚乌有,她只是想报復你故意那么说的,周天啊,」老尹小心翼翼提及,「千万不要因此自责,老师和同学们都相信你,你妈妈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也许,你会觉得老师这话隔靴搔痒,没切身体会,但你一定得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妈妈肯定最爱你,她盼着你好,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前途无量,千万不要想不开。」 周天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眨眼,眼泪无声落下,她情不自禁收拢下肩翼,像只鹌鹑一样耷拉着脑袋,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运动会如期举行,周天出现在操场上时,大家吃一惊,女生上衣粘着号码牌,短裤下,则是一双修长匀称的腿,她皮肤白到透明,一个人在旁边默默热身等着参加跨栏。 老尹很担心她,反覆跟她确认身体能不能承受地住。 操场看台上,竞赛的那帮人难得从教室里走出来,一群男生,都在等着看周天。周天是个奇特的存在,对于男生来说,她是女生中成绩最好的,她能做到很多男生做不到的事情,最关键的,周天很漂亮,是那种第一眼看就觉得漂亮,越看越漂亮的那种。 他们暗自惊讶于这个女生可以如此顽强,心性如此坚韧,在接二连三出那么多事之后,竟然还可以一脸平静地出现在运动场上。 高联的成绩马上要出来,难免紧张,几个参加高联的男生跟梁嘉树一起坐在了看台上。 梁嘉树放弃了运动会,他本以为,周天不会参加了。 他一口一口温吞地咽着水,沉默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冷清却倔强的女孩子身上。他记得所有细节,周天没有道谢,他也不需要道谢。 「等高考结束,我追周天。」有男生冷不丁开口,其他人只是笑,都淡淡的,男生之间那种暗自较劲的微妙竞争,不会表现在脸上,又或许,大家觉得这种玩笑不适合开,毕竟,周天刚遭受那么大打击。 「我是认真的,我要是追上周天,一定对她好。」男生已经涨红了脸,不过,人还是很自信的,「嗨,我先把话放这儿了啊。」 第85页 火箭班里,不少男生都对周天有隐约的好感,尽管,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好接近,大家学业为重,也就都把这份暧昧不明的情愫放在心里。也许,随着时间流逝,不觉消散。也许,会记得很多年,午夜梦回,会看见那个留着妹妹头一身好风景的优等生少女。 梁嘉树把瓶盖拧紧,放在脚边,他没参与这个话题,人显得有些漠然。 哨声一响,女生像头敏捷的豹子跃起,她的爆发力非常强,很快,遥遥领先。看台上,充斥着滚沸的人声,梁嘉树听到冯天赐喊噼了的嗓音脱颖而出: 「周天加油!周天第一!周天加油!周天第一!」 她满脸通红,一个人的叫声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冯天赐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旁边,站着混进来的张孝晨。 毫无意外,周天第一个到达终点,有个女体育老师一把抱住了她,不断拍着她后背,揉了揉她的妹妹头。 旁边的男生站起来,跟着发出一阵欢唿声:「周天,好样的!」 周天循声望过去,匆匆一眼,她看到梁嘉树隐藏在很多身影里,但她只需要一眼就看到了他,她不知道他在看谁,他很沉默,虽然坐在众人之中,但却像一个人坐在那里。 没有欢唿,没有掌声,梁嘉树坐在大家投下的身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没动。 周天对冯天赐和张孝晨的方向摆了下手,然后,赶往跳远的项目处。 那种释放出所有力量的感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周天几乎没什么表情,她脸微红,老尹一直跟着她,到跳远处,拍了两下手掌,看着周天:「加油!」 周天盯着前方的沙子,慢慢调整唿吸。 忽然,有个女老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和黎梅的声音很像,她霍然回首,在视线不断变幻间,世界模煳起来。周天用力眨眨眼,对上裁判老师的目光,点了点头,显然,老师发现了她的异样。 所有到场的老师,都忍不住说句:「看,那个短头髮的女孩子就是火箭班的周天。」 语气唏嘘。 王明是在周天休息时,犹疑上前的,他递给她一瓶水,脸上带着不自然的讨好:「班长,你今天真是英姿飒爽。」周天要了水,对他说「谢谢」。 「班长……」王明欲言又止,最终,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不过,他趁大家都来看运动会,把录音笔放在了周天的抽屉里。 周天是在项目比完先回教室发现的,她很累,那种消耗完所有体力的空虚和茫然,女生筋疲力尽趴在桌子上,教室无人。 她手往抽屉里摸了摸,想找纸巾,摸到了录音笔。 梁嘉树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两人目光对上,他用一种很平常很自然地语气说:「恭喜。」 周天眼睫垂下,没说话,把黑纱重新戴在手臂上。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梁嘉树轻声问。 周天抿着唇,她忽然抬头:「有些话,我本来不想问的,因为问了也没意义,」她说着,声音就颤抖起来,「可因为是你,我还是想问一问,为什么李佳音会说我去拍色\\情写真,我拍照的事,连冯天赐都不知道,只有你和你妹妹……」 她说不下去了,她怕自己充满仇恨,像李佳音那样扭曲。可她觉得万箭穿心。 「我没有,我不至于这么卑鄙,」梁嘉树眉头紧锁,脸色这一瞬很苍白,「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跟你保证,我妹妹也不是这种人。」 周天不说话了,她拿出录音笔,因为不认识,所以,问他一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梁嘉树接过来,看了几眼,按下开关,里面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两人都是一惊,他迅速关掉:「这是录音笔。」 周天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色,晦暗极了,她夺过笔,想一个人去卫生间,梁嘉树却突然拽住她胳膊: 「不要听,李佳音已经离开附中了,她不会再掀什么风浪了,她也知道自己再招惹你,你可能真会……不要听,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别让她再影响你。」 周天却狐疑地看他一眼。 梁嘉树慢慢松开手,他温声说:「你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不要理会她,她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也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是有目的的。」 你这么了解李佳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问爸爸是不是酒驾呢?周天耿耿于怀地望着他,她的心又空又痛。 她还是一个人去了卫生间,按下去时,心竟跳的格外激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不止。 也许,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什么再怕的。 李佳音的语气非常冷静。 周天,你觉得我怎么知道的吗?你一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你一直自负聪明。这件事,只有谁一清二楚,你比我懂吧?你要是觉得我挑拨离间,没关系,你就自欺欺人好了,哦对了,他有女朋友,就在北京,所以他高一想过转学。 戛然而止。 他指的谁,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需点破,李佳音准确地往她心尖下了一剂毒。尽管,周天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但感情上,清冽的刺痛感传遍四肢百骸,明明是白天,玻璃晴朗,可她觉得人却像坠入深渊般的暗河,被激流拍打,一下下撞击心房。 第86页 所以,他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什么立场质问自己脱衣服算什么劳动?他一次次帮自己又是为什么,为打她的脸吗?为彰显自己的博爱吗?还是说,自己在他眼里始终不过一只可怜虫,这种怜悯与施捨,能极大满足他富人俯瞰众生的心理? 周天觉得受到深深的羞辱和背叛。 潜意识里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和自作多情,和他牵扯,把妈妈也搭了进去,这是她背不起的十字架。 她不会快乐了。 她知道冯天赐很好,张孝晨也很好,老尹很好,室友们也很好。但周天陷入一种不想和任何人有关联的情绪中,然而,她不能不懂事,哪怕现在妈妈不在了,她还是不可以不懂事。 她把录音笔放在校服的兜里,走回教室,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大家都一头的汗,有人在吃雪糕。 梁嘉树在给班里某位男生看题。 周天直接走到他的座位前,他抬头,有点讶然地看看她,气氛僵僵的,门口那班里的小灵通突然叫起来:「喜报,喜报!梁嘉树、陈凡、张天一你们三个都是省一,梁嘉树陈凡你俩进省队啦!」 教室里轰的一声炸开。 梁嘉树没有什么太喜悦的表情,严格说,他脸上根本没有喜悦的表情,涌过来的几个男生迫使周天往边上站了站。 「班长,有事吗?」梁嘉树却只徵询地望着她。 男生在起闹让梁嘉树几个请吃饭。 嘈杂的人声、喧譁的气氛,如此压迫,周天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竟是个温润的样子,如此虚伪。 她唿吸渐渐急促,她从没在教室里主动离他这么近过,可又如此遥远。 忽然,她拨开两边男生,把梁嘉树桌上的书一把抱起,再狠狠往地上一摔,教室瞬间安静了。 她甚至推开他,把他抽屉的东西全部掏出来,男生的抽屉整洁,有几本课外书。周天统统给他摔到了地上,并毫不留情踩起来,非常任性,非常不讲道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按到了水里,挣扎不动,满满的窒息感。 大家完全愣住了。 周天就那么绝望而执拗地看着梁嘉树,整颗心,被拉扯到变形:「你让我噁心,梁嘉树,我希望这辈子都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她毫无理智只任凭情绪发泄地说道。 男生缓缓站起,脸上闪过一丝羞愤,可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错愕和动容。 周天跑了出去,留下不知内情的同学们,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梁嘉树。他站了许久,随后,弯腰一样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捡起,一个字都没说。 两人的关系,好像最终在这一刻彻底走向尽头。 梁嘉树进省队的消息,很快证实,他是教练最有把握的学生。他留下一笔钱,让一个男生替自己请大家吃饭,这之后,火箭班的同学再没有见他来上课。 他的座位上收拾得一干二净,一张纸片都没留。 老尹找了周天,问她跟梁嘉树是怎么回事,周天麻木而疲惫地摇头:「尹老师,对不起,我不想说,我真的很累很累。」她太孤独也太倔强,可这一刻,又是如此孱弱,弱到她无法接受自己所犯下的错,所以,大脑开启另一种机制: 李佳音和梁嘉树是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而她,要想活下去,就得这么想,否则,活不下去。 教室里,真的不再有梁嘉树的身影,他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周天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一下就被撕裂了,汩汩流血。 她失魂落魄回到东巷,没告诉张孝晨,一个人,在打开门的剎那,喊一声「妈妈」,就跪爬着挪到了摆放遗像的桌前。 「妈妈,对不起……」她跪在桌前,哭着把遗像抱下来,紧紧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低头亲吻妈妈的遗像,「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你会原谅我吗?不要原谅我,不要原谅我……」 她哭到呕吐,还在说个不停。 「别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会比以前更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别不要我,妈妈,别不要我,行不行?行不行?」她咳嗽起来,眼泪鼻涕落在遗像上,看不清妈妈的脸了,周天慌忙使劲用胳膊擦拭遗像,越擦,视线越模煳,妈妈的脸越看不清,她崩溃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天发了疯一样对着遗像磕头,一直磕,磕到满头鲜血,磕到她渐渐失去意识,抱着遗像,在地上昏睡过去。 邻居听到动静,撞开门,把她送去社区医院,张孝晨守了她一夜。 这是周天第一次发疯,也是最后一次,她呆呆望窗外,知道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了,她活一半,死一半,某一部分彻底和妈妈一起埋葬了。 妈妈没了,梁嘉树不会再出现,时间像被冰封,封在了高二这年的秋天。 第38章 时间的快与慢,永远是相…… 时间的快与慢,永远是相对的。 周天在剩下的高中岁月里,零星地听到过关于梁嘉树的消息,比如,他进了国家集训队,他提前去了北京。 那个说自己喜欢学校的少年,也许后来出现在过校园,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她见过他的温柔、沉默、以及最后一次鲜活的表情,终究,这一切都消磨在少年彼此的自尊和幽深的心思里。 她从未开口说出去的话,他不知道,他只是短暂地点缀了一下她的青春,最终,不过连姓名都变得模煳而遥远。而伤口,在青春低迷的大雾里依然有癒合的能力,周天在高考结束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北京,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和他错开学校。 第87页 她考的非常好,一如既往地稳,因此,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周天迅速还清陈思阳的那笔钱,直到最后,陈思阳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了解两人情况,而对周天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善意。 一个暑期,先是在附中摆摊甩卖笔记,海报是她自己设计的,很醒目,吸引了一堆学生和家长,连附中的老师们也过来凑热闹,短短几天,周天挣了小两千。后来,她到教育机构给人补课,顺便尝试了下宣传岗的工作,到处推销,碰到对方毫不留情的挂电话,一口的不耐烦,要说不尴尬不脸红对于一个高三毕业生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周天都扛下来了,她很满意,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越来越好。 周天把钱打给爷爷,剩下的,她给自己买了部新手机。因为没成年,考不了驾照,周天把这个计划放在大一暑假。 临行前,她最后一次去了出租屋,把房租交给房东,遗像送回老家,八月,她和张孝晨一起北上。本来,冯天赐要和她一起,但无奈妈妈死活都要跟着去送,冯天赐担心妈妈见到周天跟一身花纹的张孝晨一起,又不知嘴碎说什么,索性放弃。 坐的高铁,周天原计划是绿皮车,张孝晨说绿皮车实在是味道感人,脚臭味、泡面味、厕所味……味味交叠,他不是觉得周天吃不了这个苦,只是觉得,周天的苦已经吃的足够多,他坚持请她坐高铁: 「不坐绿皮车了,又慢又脏。」 「那我以后请你坐飞机好了。」周天开个玩笑,她靠窗,扬起一张明媚的脸,阳光落下来,那些哭到人生晦暗的时刻,她发誓,一定不会再有。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很难得,周天当然想请张孝晨好歹把故宫、长城几个看了。张孝晨没多大兴趣,其实,周天也是,她对人山人海的热门景点毫无感觉,她要的,不是当三日五日游的过客,而是扎根于此。 送走张孝晨,已经是一周后,这中间,他没逛任何景点,到处看餐饮,准备回去出手烧烤店,来北京打工。人是坐绿皮车走的,周天在站台那拼命朝他挥手。 周天所在的学院,状元扎堆,四面八方全是状元。来之前,老尹跟她们几个到北京来的学生半开玩笑说过,到了北京,可能大家会不太习惯,得慢慢接受自己在这里很普通整个现实。毕竟,这里汇集了全国的尖子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虽然先打了预防针,周天还是很快感受到了差距。附中不差,可惜她是从农村出来的,她既没有什么每年暑期飞英国的经歷,也没什么小提琴过多少级的荣耀,更不要说高中时期去参加联合国活动。不是附中没有,相反,附中在开阔学生视野方面还是相当努力的,只是周天没参与。 她的履歷,和别人金光闪闪的一比,完全就是个土鳖学霸。 这个时候,她想起梁嘉树,他喜欢读英文原着,他每年假期会出国,他知识渊博,他父母培养他,完全是按一线城市的标准。他一直是自己较劲的目标,永远在前……想到这里,周天制止自己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已经过去了的琐碎。 迎新活动中,学长学姐们非常热情亲切,大家快速认识了新同学,并在交谈中,暗自比较着彼此的差距。周天是在军训中,第一次引起大家注意的,这个女生,留着妹妹头,报了特战连成为其中一员。 本来敢报特战连的,就是乐于挑战又能吃苦的性格,体能方面,周天的优势很快凸显出来。搭帐篷、铺床、生火做饭这些对她来说手到擒来,指导员说,一看周天就知道是生活经验特别丰富的孩子。 射击她比男生表现的还要好,匍匐前进时,她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 摸爬滚打下来,大家都知道了她的名字。男生们打趣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周天淡淡笑说: 「我从小干农活,帮家里卖过炒河粉颠锅习惯了,可能就练出力气了吧。」 说起自己的经歷,周天落落大方。话匣子开了头,刚熟识的同学们各自聊起了自己的过往。 这个秋天,北京少有的明亮天气,辽远清澈,对于周天来说,是个全新的开始。 四人宿舍里,周天家境垫底,不过大家都忙自己的事,不会像高中那么封闭,相反,这里让周天看到无限种可能。最有钱的那个女孩子,梦想就是去山区支教,这是周天无法企及的,她满脑子搞钱,面对室友的高尚情操,她只是笑笑。 她在学校忙的像头牛,繁重的学业、数不清的社团活动,周天进了学生会。虽然她看起来,绝对不是爱出风头的那种女生,她头髮长很多,皮肤重新变白,只是涂支口红,就挑出那么一丢丢的明艷来,周天的漂亮,在迎新舞会上得到证实,几个男生过来搭讪,要微信,她都委婉拒绝了。 整个大一,在一种新奇和日渐习惯中度过,周天经常带冯天赐去农园食堂吃砂锅,尤其冬天,在氤氲的白汽中两个女生竟然有种回到高中晚自习下课后的错觉。 冯天赐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哎,最后一次梁嘉树还请我吃了个烤肠。」 她说的是最后一次见梁嘉树,那时,天已经很冷,他来学校有事,意外碰到冯天赐,因为是在校门口,她开句玩笑,说你请我吃根烤肠吧,梁嘉树就真的请了她。 等意识到这个名字不该轻易提起时,已经晚了。她有点尴尬地瞄了一眼周天,没想到,周天一脸平静,她的声音,浮动在唿哈的白汽中,摸不到情绪: 第88页 「张孝晨来北京了,这会儿在附近餐馆打工,他想来这租个窗口,我正帮他打听这事儿,到时,你可以让他请你吃饭。」 冯天赐噗噗笑起来:「哈?他要来你们学校卖烧烤吗?」顺便撩了撩她的捲髮,她烫了个头,搞砸了,直接老十岁,不过冯天赐很会自我安慰,跟周天说,她有一次看见某小学高年级戴红领巾的学生放学,感觉摘掉红领巾,那也就是三十多岁的脸,听得周天无语。 她笑完,望着周天那张美丽镇静的脸,突然发觉,自己除了打扮的比高中洋气些,心性还跟以前差不多,只会傻乐,说话不过脑子。而周天,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几分年轻的妩媚,让人挪不开眼。 这是大一期间,周天唯一一次听到有人提及梁嘉树。 暑假的时候,周天跟冯天赐一起一面考驾照,一面勤工俭学。她拿了新生的一个奖项,奖金两万,又自学做视频,在网上搞七夕节表白视频,接了不少单,小赚一笔,不得不承认,她总是能嗅到商机,钱不多,贵在于动脑。 大二开学没多久,寝室那个河北的女生便没再来上课,据说,是抑郁症。她有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张珍珍,父母都是河北某县城的老师。大一时,张珍珍就过得很焦虑,周天开导过她很多次,甚至劝她: 「我们和北京上海同学的差距,本来就不是一天造成的,真的不用强求一下追上她们,慢慢来。」 张珍珍受不了这种差距,她每天那么用功,争分夺秒,依然过的像高三生一样,成绩却不如那些整天玩这玩那的同学,她哭着告诉周天: 「我们学校就我一个,第二名都比我少很多分,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全校老师对我期望有多大,往我身上下了多大功夫,都偏着我。可我却读不下去了,周天,我真的好难受,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证明我事事不如人的吗?」 她后来不再哭了,话越来越少,周天依旧记得张珍珍滴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水,那么烫,又那么凉,泪水早被风干,可女生最终选择了暂时休学。 得知张珍珍不再来,室友们唏嘘几句,然而,只有周天能体会那个中的悲凉,能来这里的,谁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呢?有一次,她们去一家企业参访,只有她和张珍珍觉得招待室里的真皮沙发很气派,那两个,根本都没注意到沙发,但当她和张珍珍情不自禁对视的时候,她就知道,两人是一个世界的。只不过,周天懂得伪装,她很克制地控制着神情动作,不像张珍珍,忍不住摸了几下。大家都说,完全看不出周天是穷人家出身。她总是很自律,很有计划地做自己的事,无论做什么,都不露怯。 她没资格嘲笑张珍珍的迷茫,周天一个人在窗前看远处的夜景,璀璨霓虹,闪烁云霄。无数人的梦想在这里生发,又埋葬。 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大家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在来之前,一定都觉得天地广阔大有可为,自己将光芒四射地活在这座繁华都市。 她不是没有过迷茫,只不过,她更清楚怎么消化那些东西,当刚入学面对别人纯正的英语发音,当面对别人一晚上科普量子力学和日本俳句,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周天选择接受,并且思考怎么发挥自己的长处。 整个大一,周天都在尝试各种各种的比赛和活动。什么英文辩论赛,主持人招募,搞完一遍,大二时把目光投向了社会,她去参加了几次项目路演,先见见世面。 社团承办了一次酒会,恰巧冯天赐来找她,她好奇,周天便托人搞到一张邀请函。周天跟学姐学了化妆,那学姐很专业,为了学美妆特地自己跑很远报了个班,这东西靠的是多练习,熟能生巧。 当然,大一的时候,大部分女生都还保留着一张高中学霸脸--纯天然素颜。直到大二,部分女生活跃起来,周天第一次自己画整套流程时,也是一言难尽。好在,她底子优秀,简单涂抹,人就特别抢眼。 楼梯口人很多,冯天赐不停地哇哦,她是来开眼的,毕竟,自己的学校在帝都真的排不上号。不过,看到那些妆容土俗土俗,打扮用力过勐穿什么小礼服的女生时,冯天赐又一脸鄙夷: 「什么呀,跟你比差远了。」 周天本来是女主持,后来被莫名换掉,而前面和她搭档的男生,西装革履的和某个领导模样的人侃侃而谈。男生家境优越,撩妹高手,本学院此类男生不在少数,其他院系男生对此深恶痛绝:妹子都让你们泡了,我们怎么办? 他撩过周天,周天一直有种远超同龄人的早熟,同龄男生,在她看来,通常都是比较幼稚的。比如搭档,他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像只花孔雀,这开开屏,那开开屏,虚荣心大家多少都有点,也真的有人愿者上钩,可落在周天眼里,就只剩一个感觉: 幼稚无聊。 「男主持身材不错,感觉他那身西装挺有质感的哈!」冯天赐坐下后,跟周天说悄悄话,周天扭头,看看台上声情并茂的他,低声说,「他家里条件很好,所以,衣服不穿租的,都是自己定制的。」 冯天赐又哇哦一声,戳戳周天:「你们学校高质量男生不少吧?」 周天不置可否,微笑反问:「你想干嘛?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吗?」 第89页 冯天赐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人家怎么会看上我?除非我是绝世美女,我这个人,最有自知之明了。」 周天变得会开玩笑了,这是冯天赐最大的感受,她暗自高兴,每次见周天,都觉得她跟上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具体说,又讲不出哪里不一样。 但惟独眼睛没变,周天的眼睛永远是一副清冷明亮的模样。 这让她的气质在一众人当中尤其扎眼,几乎一眼就能看到,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她倒不是一棒子打死,而是和其中几个成了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她没有把人当备胎的心,仅仅是觉得,维持一种良性的社交关系,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了。周天一直清楚,自己是个非常现实的人。 领导也在,学生会主席在上头髮言,听得很无聊,怎么好像每个学校的学生会发言都是这种感觉?那种措辞,全国统一?冯天赐开始乱瞄。突然,音响设备出了点问题,两个干事猫着腰穿梭过去解决,现场有了点骚动,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等设备修好,台上开始千篇一律的表演,周天今天负责的是登记工作,她穿了件黑裙子,脖颈线条优美,皮肤雪白,在灯光下晃眼。 不过这种无所谓的苦差,她态度淡然。 学生会完全就是个微型社会,大家挤进来,说到底,是受功利心驱动。不过,周天坚信功利心未必是件坏事,如果能正大光明地争,假清高倒大可不必,但现实还是狠狠毒打了她一顿,比如,能力一塌煳涂的已经混到部长。而她,只是个需要救场时才会想到的主持人,没点儿背景,光靠能力想往上爬,哪有那么多坑位等你填呢? 周天在这呆了一年,除了看部里斗来斗去,做事低效,自己干了点杂活,她真没觉得收穫多少。 她下定决心,等下次选部长时就退出。 领导们脸上挂着标准社交式笑容,和蔼可亲,不知什么时候先撤的,周天转了下笔,看冯天赐扑到旁边自助餐上,忍不住莞尔。 「你好像不感兴趣?」耳边传来一句低沉充满磁性的男声,周天回首,对上一双很亮的眼,仔细看,才发觉对方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有细纹,但面部轮廓鲜明,很英俊。 她见的最多的是同龄男生,因为才大二,还稍带青涩,很显然,这人不是。 目测三十五岁以上,周天快速做出判断,她善于观察,留心到男人的袖扣、笔挺的西装,以及他修饰很好的髮型。 他声音很好听,与人搭讪,绝对不会引起对方反感。当然,最大原因可能还是他看起来就很像成功人士,有模有样。 周天对他礼貌笑笑,并没说话。 男人指了指她胸前,周天迟疑低首,原来,工作牌歪了。扶正后,她说了句「谢谢。」 「贺总,您还没走?」 周天侧目,已经有个小干事过来招唿他了,那表情,带着不自觉的套近乎,周天收回目光。 「哦,对了,我刚想起个事儿,」这位被称作「贺总」的男人,很随意地动了下伸在椅背上的手臂,「忘记找你们部长了,你传达也行,就说我缺几个写手,要文笔自然,但又多少了解点儿营销的,看中文系有没有人能接,最好尽快。」 这明显是给学生会的一个面子。 周天听到了,她心砰砰直跳,跟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成熟男人搭话,是个挑战。 但她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她看的出,对方身份不凡。 「贺总,冒昧打扰下,」周天嵴背挺直,对他微微一笑,把小干事的点头哈腰打断,不卑不亢说,「我可以试试,我虽然不是中文系的,但有过经营公众号写稿子的经歷,也略懂营销。」 第39章 周天就是这么跟贺俊认识…… 周天就是这么跟贺俊认识的,那时,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半懂不懂,自以为能控制的了局面。这个看起来教养甚好、温文尔雅的男人,是某集团的太子爷。 那么多人,贺俊为什么跟她搭讪,周天心知肚明,以至于连冯天赐也忍不住叫唤:「班长,他不会是想包养你吧?」 周天笑笑:「也许吧。」 冯天赐张牙舞爪:「班长,你可不能被他糖衣炮弹俘虏了,这个叔叔虽然看起来不错,但都这么老了,该结婚了吧?」 这个叔叔,周天也笑了:「他应该没老到我们叫叔叔的地步,三十多的人,怎么就叔叔了?」 冯天赐理直气壮:「我们才二十岁,他比我们大十几岁,不叫叔叔喊哥哥吗?他自己都要羞愧而死。」 周天好像毫不在意,贺俊约她,要介绍几个人给她认识,这时,周天已经参与到贺俊名下新媒体运营的文案宣传企划工作有段时间了。 「会开车吗?今晚可能要喝点酒儿,得麻烦你送我回酒店。」贺俊眼睛里总是有薄薄的笑意,他看周天时,已经从最开始的彬彬有礼,到如今带着那么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就好像,她是个可口的猎物,虽然难搞了些,但更让人兴致盎然。他喜欢聪明漂亮的女孩子,蠢就太败胃口了,丑更败胃口。 周天本来是有勇气赴这个饭局的,此刻,微笑着说:「贺总那么贵的车,我不敢开,毕竟我穷学生一个,颳了蹭了,我这半年从您手里接活挣的那点儿钱全填了都不够。」 贺俊点了支烟,他在烟雾缭绕中笑看着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第90页 周天一脸真诚,坦坦荡荡:「我是真在乎钱,您说让我替您开车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车我万一剐蹭了怎么办?」 她语速其实很慢,表情也更稳,周天明白,贺俊在年岁和阅歷上都甩她n条街,跟这种人说话,一不留神就会暴露自己那在他看来青涩又稚嫩的真实想法,她没想过要和眼前的男人旗鼓相当,只是用一种看起来会非常自然的天真感迷惑他,暂且不得罪他。 贺俊静了几秒,还是笑:「周天,你好像一直对我都有些戒备?」 周天笑得文雅:「要说开始,是有一点。」她含煳地打了个太极,最终,贺俊话锋一变,说不难为她,车子发动起来。 他的手,随意在她露出的一截大腿上摸了把,体贴问:「冷吗?冷气会不会开的太大了?」动作蜻蜓点水,贺俊做出来,配合他的腔调,丝毫不会让人感觉油腻龌龊,这就是他的本事。 「谢谢贺总,还好。」周天笑笑。 贺俊斜来两眼,他记得,那时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她可以时,饶是再镇定,他也看到了她耳上的一朵红云。 「周天,知道吗?你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不太一样了。」 这两年,她早熟悉并适应了这座城市,干冷的冬,雾蒙蒙的天;春来的晚,经常野风大作;唯独初秋,难得明亮,城市独有的清冽味道让人想起遥远的郁达夫。 周天还是淡淡笑笑:「肯定的,比第一次见时老了呀,毕竟岁数又长了。」 贺俊随手就捏了下她的脸颊,异常亲昵:「贫嘴,在我跟前说老,我还要不要活了?」 周天被这个动作弄得真有些动怒,她隐忍不发,脸上还是挂着笑,不动声色掣了掣身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总这么小心眼的啊?」 她的稜角早在一日又一日的打磨中,小心翼翼地收起,藏好,不到必要时刻不轻易暴露,这是生存之道。刚跟贺俊有来往的那会儿,不知怎么的,被同学们知道,流言也就跟着出来,都说贺俊是不是包养了她,搞得一众男生们对周天也是颇有微词,也许,仅仅是那次酒会他太高调,明目张胆地来搭讪她,可最终不是自己去抓的他吗? 你想得到某些东西,你就要付出某些东西。 过分漂亮的女孩子被人戳嵴梁骨,有时,不在于你有没有真的做了什么。当然,周天必须承认,她也不是白莲花真就那么纯洁,她敢说,她在贺俊身上就没什么目的?一个很懂如何借势的女孩子,总归不是什么傻白甜。 野心总是比目标更蓬勃复杂。 那时,大家刚大二,摆脱高中孩子气的一面不久,等到日子进入大二下学期,再到大三,很多同学忙碌奔波于实习。同学们又是另一种看法:早早经营人脉很重要。 周天甚至介绍了几个学弟学妹给贺俊,挣外快是一面,积累经验是另一面。 所以,今天贺俊说要介绍几个人给她认识,周天在他做出一定让步后,还是来了。 贺俊确实帮她接触不少资源,但大二下学期第一份实习,周天选择的,是去了一个刚起步的小企业。大厂名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谁都知道,起点很重要,但因为周天投了这家简歷,并且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面试通知,考勤不做太严格要求,不会影响课业,她果断赴约。 哪怕是去再小的公司,周天也有了自己的收穫:创业者在起步阶段是如何运作,会面对什么样的难题,熟悉流程……不到两个月,她严谨地完成了第一份实习,在感觉学不到新的东西时,选择离职。 「在想什么?」贺俊又瞄她两眼,周天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贺总说今晚见的是几个年轻人?」 「对,几个小辈,跟你差不多大,有的已经琢磨搞创业了,你不是一直有这想法吗?认识一下同是名校的同龄人,说不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擦出火花,再有,这几人都是朋友家的孩子,我组个局,你就当多结识几个朋友好了。」 贺俊也确实一直高看周天,他知道,她绝不是什么精緻的金丝雀,会被养在笼子里,他也没打算拥有一辈子,这么美丽骄傲的女孩子,霸占一段时间,该放时放了,并且帮她飞的更高,说不定,她还会感激自己一辈子。 饭局在一家高级餐厅,包厢里,几个年轻人先到,侃侃而谈,贺俊进来的剎那,看到佳人在侧,几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笑了。贺叔叔风流倜傥,女伴不断,不过这个,忒年轻了点儿,人是真漂亮,看起来冷冷清清别有一番风味。 好像……是冷美人?大家笑着把贺俊请到主位上。 一番社交寒暄,大家落座,还有个位子空着。 贺俊笑着扫一眼,说:「嘉树还没到?他嘴巴叼的很,这让人怎么点菜?」 「我再打电话问问吧,刚说出发了。」 贺俊摆了下手:「不用,让他安心开车,先聊着。」 旁边,周天脸色变白,不是梁嘉树,仅仅是两个字,未必就是他,但足以让人心神大乱。记忆像滚滚洪流,冲破时间闸门,一瞬间将自己淹没。 她真傻,两人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她知道他在这里,他未必知道她在这里。但周天从没刻意想像过两人会有碰面重逢的那一刻,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儿女私情,只有步履不歇,她马不停蹄地去够这繁华都市中的一缕霓虹。 第91页 城市足够大,大到她固执地认定重逢机率等于零,甚至都忘了,两人得有两年的时间,相隔不过一条马路。她以为,那条马路,已经是咫尺天涯。 陡然听到那个名字,周天觉得时间静止了。但她是周天,依然能做到把僵滞的心和得体的表情协调得天衣无缝,她跟大家彼此简洁地自我介绍两句,聊了起来。 路上堵了,梁嘉树开着陈思阳淘汰的旧车,虽然算是二手车了,但价值依旧不菲,到他手里,无非代步工具。他对今晚的聚会没有半点兴趣,这些各种二代聚餐结识新朋友的场面,梁嘉树不适应。 对于不考研不出国的普通大学生来说,大三,是在为自己步入社会打基础的重要节点,简歷满天飞,实习各处跑,大学生活仿佛下一秒就要结束。而对于医学生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梁嘉树被陈思阳逼着来的,在陈思阳看来,儿子越来越古怪沉默,从高二那年突然坚持要转北京不再回附中开始,他几乎连话都懒得说,除了必要沟通,你几乎感受不到他一丝主动开口的欲望。 陈思阳怕他念书念傻了,可梁嘉树在医学生里依然是最亮眼的存在,老师说他不去学数学真是太可惜了,同学说他不去学金融挣大钱太可惜了,什么样的声音,都影响不到他,梁嘉树在自己的轨道上从无偏差。 他进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天,一秒钟,仅仅一秒钟而已,他就把目光从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年轻女孩子身上撤了回来。 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仅仅是因为礼貌礼节。 梁嘉树没有认出周天。 他当然认不出她了,妹妹头,洗到发白的校服,一张未加修饰的脸。眼前的周天,长长密密的蓬松捲髮,没有了流海,英气的野生眉,烈焰红唇,像能引起高浓度怀旧情绪的復古港星,她漂亮到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周天认出了他,梁嘉树五官没怎么变,只是更有一股清隽,轮廓更鲜明,他还是那么英俊,带着一种年轻男人的味道,在开口和大家打招唿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哑沉,周天觉得自己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唿和吸,空气中,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气息流转。 这不公平,她认出他,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能认出他,他是梁嘉树,是只能藏在心里而不可以辗转于唇边的一个名字,她喜欢他,她恨他,她努力忘记他。他是她高中岁月里最有意义的一节,不管这意义是好,还是坏,他来过,他又离开。 可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他那一眼,不过是在看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出于礼节,他还是那么好教养地挪开视线,绝不会轻浮地说出一句「美女学霸」。 他忘了自己,从毅然决然真的离开附中的那天开始算起。 周天几乎被这种酸楚呛伤眼睛。 那种强烈的报復心,也就几乎在这一刻,油然而生。 周围还是那么寂静,一种庞大的寂静,尽管,贺俊在和梁嘉树寒暄着什么,尽管,有殷勤的年轻人为她倒酒搭讪。周天□□裸地盯着梁嘉树,直盯到他有所察觉,下意识地侧眸,两人目光碰上,几秒钟,他唇边本就很淡很敷衍的笑意迅速消失。 周天就是在这一刻露出笑容的,她笑起来有隐约风情,眼睛却是冷的,人矫情而做作地往贺俊身边倾了倾,熟稔地举杯: 「这位是谁?贺总怎么不介绍一下?」 她不知道,刚才贺俊已经给她介绍过了,只不过,她在走神,空空落落坐在那里,像游离于世界之外。 贺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很习惯周天的这种游离,那一刻,她的毫无反应在梁嘉树那里也并未引起尴尬情绪,他只是落座。 因此,贺俊又重新介绍了一遍梁嘉树。 周天嫣然笑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错愕、意外以及慌张的情绪快速在梁嘉树脸上混成一团,又转瞬消散。 灯光投在他脸上,他的英俊,依旧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种英俊,带着清澈又漠然的东西。 他穿简单的黑色长袖衫,锁骨分明,皮肤冷白,和这里滔滔不绝的年轻男人们截然不同。梁嘉树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他恢復平静,面无表情地点下头。 「学医啊,那我们可要和日后的梁大医生搞好关系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呢?梁医生说是不是?幸会幸会。」周天言笑晏晏地对着他举杯,先干为敬。 梁嘉树无动于衷,他认出她来了,其实,他本应该在第一眼就认出她,只是,他从未想过周天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他知道今晚的饭局不过是浪费时间,不过被陈思阳逼迫而来,结识所谓的朋友。他不需要男朋友,更不需要女朋友,他不想了解任何人,一人一世界,他早就领教过试图了解别人的痛苦。 隔着觥筹交错,他看着她,很冷淡地回復了句:「我开车。」 三个字,三个字把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将了回去。 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她以为已经淡了,年少岁月,仓皇滑过,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可为什么,她又遇见梁嘉树? 「你随意。」周□□他亮了亮杯底,毫不计较,一副浸淫于商业社会人情饭局里习惯而熟练的模样,她不再看他,一手托腮,一手无意勾弄了下长发,她的手腕白皙纤细,和在座的男士们相谈甚欢。 第92页 然后贺俊把她那一缕头髮索性挂在了耳后,动作遽然,又很平常,在场的人早已默认她是贺俊的新欢,尽管她备受瞩目,但大家那点旖旎情思只能藏在心里。 周天僵了下,很快,她沖贺俊浅浅一笑,交流继续。 那时,正是资本风起云涌,创业热点不断,人人都在讲创业的黄金时代。大家奇思妙想不断,气氛热烈,周天是唯一的女性,但她发表观点时,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男士们也会专注聆听。 她突然冒出一句: 「我觉得,不管怎么发展,传统行业都值得网际网路重新去探究,我的意思是,新手段会让老行业重新焕发活力。」 「比如呢?」 「比如我们中学时女生最爱喝的奶茶,比如说,」也许因为交流够天马行空,大家观点碰撞够激烈,周天突然就想到了那支雪糕,对,梁嘉树给她买过的白桃雪糕,「雪糕,如果我们想打造一款网红雪糕让它成为品牌。当然是针对年轻人,怎么让新消费这个观念深入人心,怎么把网际网路玩法用在我们这代人可能习以为常的小东西上,你们想过吗?」 「玩好了,自动就会吸引资本的目光,引资本入局。」 她满嘴生意经,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还只不过是个大三女生,就怯场,恰恰相反,一旦周天开始表述观点,总能引起大家的兴趣。 贺俊告诉她,自己还真有个开食品公司的朋友,正愁没落,要不要引荐给她,周天当然说好,人很振奋,脑子里快速划过一个想法,如果她能盘活一个公司,如果她可以! 对面,梁嘉树完全像个局外人,他看着她,周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一种自信的魅力,她身上,丝毫没有因为重逢而带来的拘谨,他对她,真的就像个陌生人了,谁也没提旧日关系。她装作不认识他,他也装作不认识她,仅仅如此。 两人离的如此近,可已经隔了天堑一般。 她聪明美丽的脸庞上,写满的,只不过是她当年类似于孩子气的一句话:「我这个人可是有野心的。」 那个深夜哭泣,把头磕到流血的小姑娘,到底是消失了。 梁嘉树一直这么看着她,不用太掩饰,因为在座的男人都在看她。他听说过,贺俊尤其喜欢把p大的漂亮女生,贺俊是陈思阳的生意伙伴,走得很近……梁嘉树胸口一阵窒息,他觉得这里太吵,他也不想继续了解这些人的宏伟计划,他甚至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硬着头皮……真的后悔吗?他见到了周天。 猝然重逢,他觉得他还是他,可周天,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她出落的如此耀眼,一举一动,眼波流转,都让梁嘉树心里情不自禁产生一种可耻的念头,真的令人难以启齿,他还是会被她吸引,他没恋爱过,他没吻过女孩子,他更没有任何性经验,可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在可怕地想着,把她压在身下,问一问她:你是在给贺俊当情人吗? 可自己又是她什么人?他管不着她。 梁嘉树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呆一刻,人就会爆发,他慢慢站起,握着手机,说:「抱歉,我出去一下。」 他就是那么冷淡,充满傲气,好像眼前这些人滚了一身铜臭,觉得自己是世界的王,站在什么风云之巅,在他梁嘉树看来,毫无意义庸俗可笑。 楼下阴影里,火光明灭起来。 梁嘉树在那里点了支烟,他平时几乎不抽菸,也不碰酒,生活习惯相当健康。 周天早收起那一脸的笑,她跟着出来,踩着不算高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有些摇曳生姿。 她又带着莫名的怒气,对他,即使刚刚重逢,不妨碍周天总是对他想生气。 看到烟火,直觉告诉她那个身形特别挺拔的男人,是梁嘉树,她在他出去后,听到那些年轻人议论他的事,有个学护理的女生从高中就喜欢他,怎么都不放弃,一路追到北京,感天动地,还是他家老爷子部下家的孩子,他八成是出去接女朋友电话了。 那一瞬间,周天觉得李佳音简直是借尸还魂,她根本早把这号人刻意忘了,所有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被她刻意遗忘,李佳音,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还在跟那种人纠缠?还是说,李佳音最终得到了梁嘉树?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乎起这个,她小觑记忆的威力,不用召唤,记忆在某个时刻开闸放水,她根本抵抗不了这个洪流。 他如果看上李佳音,那就说明,他也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些少女时代里的爱恨纠葛,从来都不是微不足道,童年尚可治癒人一生,谁敢说,过去一点不会影响自己呢? 她脑袋浑浑的,心跳剧烈,眼睛里不知看起来充满的是仇恨,还是什么,周天走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了他面前,扬起脸。 她的妆容很美,化妆技巧早就很娴熟。 梁嘉树显然一愣,晚风很大,吹得她头髮肆意飞舞,他指间的烟,还在一闪一闪着。 周天就这么深深凝视着他,忽然踮脚,她攀上他的手臂,梁嘉树忍不住侧眸看他,短髮也被吹得凌乱。 他一时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下一秒,周天的嘴唇便贴了上来,她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是凉的,软的,他人僵硬了下后掣了下,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吻自己,梁嘉树脑袋像被人轰然噼开,他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虚虚垂着,烟掉在了地上。 第93页 第40章 一定是疯了,她会主动去…… 一定是疯了,她会主动去吻梁嘉树,可一旦两人嘴唇贴上,尽管没经验,周天还是显得极其霸道,攻略性极强,她把舌尖蛮横地探进对方温暖的口腔里。 梁嘉树的意志力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冲垮,他终于想起来,应该紧紧拥抱着她,并很快反客为主,菸草的残味准确地通过唇舌送进她的口中。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天一面吻他,一面拽着他胸前衣服往角落里挪动,他甚至踩到了她的脚,很痛,他被周天撞到墙壁上,或者是按?梁嘉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身靠墙壁了,下一秒,周天忽然抓紧自己的肩膀,她的两条腿,盘了上来,盘在他的两边胯骨处,梁嘉树一把托住了她。 两人都是第一次跟人接吻,却吻的异常激烈,周天的长髮铺天盖地落下,将他整个视线彻底和世界隔绝,怀抱佳人,他很快哪儿哪儿都起了反应,两人唿吸勾缠,火热的唇,忽然就袭上他耳垂,梁嘉树情难自抑地喊了她一声「俏俏」。 周天脸色一变,她骤然松开他,滑落下来,梁嘉树一半少年一半男人的模样,他远比她更纯粹,周天用一种冰冷的声音问他,可脸上还挂着松散的笑意: 「你喊我什么?」 两个字,一下就把她从迷乱沉醉的情绪中拉出来,连根拔起。 他的手,还放在她纤细的腰间,梁嘉树看出她的冷漠,他在混乱中终于清醒一点:自己永远不知道眼前的女生在想什么,他不是没在她这里吃过苦头,隔了几年,一见面,他还是立刻就能栽周天手里。 梁嘉树厌恶这样的自己,一个吻,就能让他忘乎所以,好像全世界都是甜蜜的,他都忘了,她是跟贺俊一起来的。 能跟贺俊的女大学生……梁嘉树深吸口气,说声「抱歉」,那句「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自然而然省了。 可周天要的不是抱歉,她知道自己盼望得到什么,他可以温柔地对自己笑,他会在道歉完了之后继续吻自己,她总是对梁嘉树有无穷无尽的想像和要求,然而,当下却是一对年轻男女热烈拥吻后只剩剑拔弩张。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愤恨什么,当年,她对他发完火后,他居然真的走了。对,是她说永远不想见到他,可他真的就那么走了,没有解释,没有道别,一下消失在她的世界里,留她一个人……周天的眼眶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刚才下肚的酒劲搞的,但这不重要。 周天还在咄咄地逼视着他,她真漂亮,漂亮的女孩子笑好看,哭好看,哪怕是看你像看杀父仇人那样,她都是美的,不可方物。 梁嘉树被她这眼神激的心里焦躁,这几年,他整个人明明都沉寂下去了,不再为任何人波动情绪。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刚才,」他忽然就很凉薄地笑了,「你就这么随便?周天,我对你没用的,我不过是个医学生,毕业遥遥无期,将来挣不了大钱也从不了政,你跟过来献吻,不如想想怎么讨贺俊的喜欢,他虽然花心可人很大方,趁你现在年轻貌美,多钓几个贺俊是正途。」 周天当即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她手劲大,梁嘉树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指痕,他动都没动。 「你还跟以前一样。」周天面无表情说道,她心想,你总是把我想的堕落不堪,而脸上,是梁嘉树最熟悉的清冷。 他反而讽刺地笑了:「不对吗?你在中学的时候就能为了钱去拍写真,现在跟贺俊,情理之中,哪怕将来说你周天嫁一个快入土的富豪,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周天的目光,变得像岩石一样冷峻,她失望极了,终于想起,她本来是想来问一问他,你是不是跟李佳音那种小人在一起了,虽然无聊,可她心里那股执拗劲儿促使她跟上来,并且恬不知耻地把初吻献出去。 跟他接吻,出乎意料的美好,假如没有那句突兀的「俏俏」,疼的她心口直翻,她真的不愿意去想妈妈。 周天紧紧盯着梁嘉树,她知道,他一定以为自己会大发雷霆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然后再潇洒扬长而去,那样才是周天,骄傲又决绝。可仅仅是骂一顿怎么够呢?他其实一直瞧不起自己,很瞧不起自己,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出身贫寒,充满心机,不择手段不断往上爬的人,小小年纪时就会利用自己的美色,现在更如是。 那她就得让他充分领教,的确如此。 周天竟然对他妩媚地笑了笑,她又靠近他,纤白的手指毫不见外地在他锁骨那戳了戳,慢慢画圈:「梁嘉树,你家里很有钱,我是冲着你的家庭跟上来的,还有,」她扬起脸看他,蝉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她的声音变得轻柔,幽幽吐气,带着清酒的甘冽,「就算你明知道我这么虚荣,这么不堪,可你还是会为我动心,你刚才有反应了,男人的那种反应,你明明在想我。」 如果不是遇到他,周天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做到这样,勾引他,简直就是无师自通,他激发她所有的晦暗与动盪。 猝不及防被人说中心事,唿吸蓦地大乱,梁嘉树快速摁住她游走的手,脸色潮红,可神情却是冷冰冰的,仓促说: 「我有女朋友了,你不要这样。」 时移世易,两人中间横亘着大片空白光阴,好像昨日还是金色少男少女,做着未来的梦。一转眼,再相逢,就不过是都市中最庸俗的男男女女了,谈性,谈钱,就是不谈真情。 第94页 周天岿然不动,嘲弄勾唇,眼神一点都不放过他:「是吗?你现在才想起来有女朋友了?你女朋友知道你跟别人接吻吗?」 「周天。」梁嘉树忍着不发作,他望着她鲜活逼人的眉眼,觉得对方更陌生,却也更渴望。 手机铃声大作,打断两人,是梁嘉树的,来电显示为贺俊,两人同时消失那么久,不怪上面的人起疑。 周天的包扔上面了。 她看着梁嘉树接电话,他没有一丝慌乱,也没看她,只是简单告诉对方自己有急事要先走了,那头不知说的什么,梁嘉树很快挂了电话。 「我要去接女朋友了。」他冷淡地推开她,像是想到什么,又侧身说,「李佳音还记得吗?她一直都很了解你,今天的事,她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风格,她会听我解释。」 言外之意,李佳音是他女朋友,她最恨的李佳音,是他梁嘉树的女朋友。 梁嘉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冷酷,可他又什么都知道,他急匆匆走向停车的地方,一个人,握着方向盘,坐在车里许久,直到看见周天窈窕的黑色身影从不远处角落走出,才发动车子。 她是全新的那种长发飘飘、骨肉匀称的娉婷模样。 今晚不真实的像一场春梦。 周天脸色苍白地上来,她先去的卫生间,因为没带包,没法补妆,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髮,拍拍脸,泰然处之地进来,她一进来,贺俊的两只眼就紧紧粘在她脸上,低声问:「不舒服?」 「没事。」她静静说。 饭局到最后,贺俊也一滴酒没沾,坚持送周天回学校。 「你跟嘉树认识的吧?」贺俊不愧是老狐狸,他问时,饶有兴味,「倒不是通过你看出来的,他那小子,一向都是冰山脸,今天你跟他说话时,有几秒钟他神情很奇怪,好像不太自在,我猜对没?」 周天比他想的坦然,她还是淡淡的:「既然被贺总窥破了,那我也不用隐瞒。对,我跟是高中同学,他高二时转到北京,他之所以见到我不自在,是因为我们有仇。」 贺俊一下来了兴趣,失笑问:「有仇?你们高中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周天点头:「您说对了,杀母之仇,因为他,我妈妈去世,您说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贺俊一下愣住,反应几秒,不断瞄向周天:「你这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啊?」 周天眼尾曳出一道破碎神韵,可却寒光森森:「贺总可能不清楚十几岁的人,就可以很坏很坏。因为在你们看来,小孩子能有多坏?」她的措辞和思维错位,脑子里,想的已经是李佳音。 车厢内气氛凝固,贺俊轻吁一声,他以为,两人之前也许是少年恋人什么的,谈过也未必。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语气歉然:「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跟嘉树……」 周天侧过脸:「贺总不用道歉,我想,您应该跟他家里有交情,否则,也不会组这个饭局让他来,您放心,我跟他的瓜葛是我们私人的事,不会影响您什么,也请您不要去问他。」 说起往事,她有种非同寻常的镇定,像在讲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贺俊本来计划今晚要发生点什么,吻她,或者一步到位带去开房,这种事,他希望水到渠成,他不至于那么下作去逼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最好是你情我愿,这样不惹麻烦。最好最好,周天也不要动情,各取所需,他是真的怕那种因为爱情要死要活的女孩子。 但没想到周天会轻飘飘说起这些,贺俊只能尴尬地说:「那当然,我怎么可能去问他。」 本以为气氛会这么僵持下去,没想到,周天很快一本正经问起刚才饭桌上没深谈的东西--他朋友的食品公司。 「劳烦贺总哪天引荐下吧,我想试一试,其实,我对这块还蛮感兴趣。」周天笑盈盈的。 她总是很大方很礼貌地说「我想试一试」,像初生的小野兽,勇敢无畏地扬起整张脸面对全世界。 人到学校,下车时微醺着踉跄了下,贺俊眼疾手快扶稳她,他身上是标准的成熟男人的味道,说不上来,很稳重,让人觉得心安可以依赖。贺俊轻声问她「需不需要走走」时,换作一般女生,可能早就沦陷了,他喷着昂贵却似有若无的香水,每一道细纹里,都是风度,周天却很快自己站直,她成长飞速,在和贺俊打交道的过程中,渐渐领悟到,一个事业有成的精英男士是如何精准撩拨年轻女孩心弦的,她们的同龄人,总显得太莽,缺他身上那股恰到好处的舒服劲儿,当然,周天清楚这是坚实的物质基础所带来的一种从容和底气。 可惜,这一套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精准,她的骄傲藏起来,可不代表消失,她能非常从容地接受目前和贺俊的「各取所需」,他和自己相处,聊聊天,谈谈正经事,一定能从她身上获取情绪价值,这就是她的付出,再多,她不是做慈善,也不是言情剧小白花女主,她不愿意给,她不是什么新鲜火辣的小情人。 「我记得,你们学校东南有片湖,一起走走?」贺俊提议了,周天心里觉得好笑,又要讲当年的初恋吗?她记得,贺俊有次和她在园林那边散步,已经事无巨细讲过了,什么纯真,什么青春,但别人的故事始终打动不了她,这一点上,周天也带着惊人的冷酷。 她眼神中流露出疲惫,无奈笑笑:「贺总,这回恐怕要拂你面子了,说实话,我其实心情不算好,想回宿舍休息。」 第95页 贺俊没有倒胃口地说什么「你是敢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他很幽默地来了句:「我总觉得,你有时可能把我当成了什么怪叔叔。」 「我如果真把您当怪叔叔,当初,就不会毛遂自荐了。」周天很巧妙地回復他,同样的,贺俊绅士地配合着她的婉拒,驱车离去。 周天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她找到张孝晨,时间晚了,稀稀拉拉有那么一两个学生还过来吃东西。她今晚肚子里除了一杯清酒,什么都没有。 她让张孝晨给她弄了点吃的,索然无味,她便慢吞吞喝了杯酸奶,随手登陆一款购物app,查上面的雪糕酸奶之类快消品牌。 又登陆某书,搜寻相关视频笔记,以及文字图片,她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跟张孝晨说:「你会花十几块几十块吃根雪糕,或者,喝杯酸奶?」 张孝晨张嘴就是句「神经病啊」,接着说,「不过有的是人买,反正不是我。」 周天沖他神秘眨眼睛:「以后,我请你吃。」 张孝晨感嘆:「算了,这么洋气高级的东西我怕吃了拉肚子。」周天砸了他一下,说,「我要搞出一个网红产品。」她这一年写文案的功力突飞勐进,能写出一篇让人不反感并且能接受的硬广是真本事。 对于她的事,张孝晨从来都是支持的态度,唯独贺俊,他是知道周天和他打交道的,他总觉得,贺俊是人精,在北京都能混到风生水起的男人,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么照顾周天,张孝晨觉得只有外貌因素,那就是,周天是大美女,否则,学校里优秀的人遍地开花,凭什么周天入他法眼? 「又是贺总帮忙搭桥啊?」张孝晨试探地开了个玩笑,周天在他面前,没什么可掩饰的,她点点头,「贺总有个朋友开食品公司的,据说,以前还挺好的,后来就走下坡路,营销跟不上,还是最老土的那一套。我回头好好研究下,做做调研。」 「周天,」张孝晨欲言又止,「那个贺总老这么帮你,说他没所图,不可能,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儿,你是女孩子,到时吃亏就不好了。」 看他吞吞吐吐,周天当然明白张孝晨在担心什么,她学冯天赐那样吐吐舌头:「知道啦,我又不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回到寝室,周天简单洗漱后先做一个实习復盘,然后,看了下那家食品公司的基本资料,点进他们的公众号,先看开通时间,又看了下原创文章数量、阅读量、点赞数等相关。她频频皱眉,把所有原创文章过了一遍。 忙到半夜,一条信息窜进微信。 冯天赐先是发来个纠结的表情包,尔后,才是文字:冤家路窄,我竟然碰到李佳音,不是说她去上海读书了吗? 旧日余怨本像一堆熄灭的火,如今,瞬间被吹开一丝火星,原来,还可以死灰復燃。 周天的眼眸挟裹凛光,她快速打字:你怎么会遇见她? 嗨,我跟室友一起吃串串,好死不死,在店外头碰到她要打车,她看见我了,还傲的要死,她真不知道有啥好傲的。 看来是真的了,李佳音确实在北京,而且,极有可能上演了死缠烂打最终感动梁嘉树的苦情戏。周天一瞬间觉得梁嘉树真是low穿地心,他不是看起来很遗世独立吗? 周天没意识到,自己还有如此多的内心戏,她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她已经不怕再失去任何人,任何东西,什么难关她认为自己都能闯过去。 她回復冯天赐: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关注。 冯天赐在那头掏掏耳朵,很想告诉周天,她从十三妹那知道,李佳音一直追梁嘉树,后来,她和十三妹也没什么联繫了,李佳音的近况她不知道,但她想知道李佳音是怎么做到厚脸皮追梁嘉树的。 而梁嘉树,是周天的逆鳞,不能说。 冯天赐苦恼地打下一行字:就是跟你吐槽下,北京那么大,也能说碰上就碰上,真晦气。 晦气吗?确实,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她今晚碰到梁嘉树,而最好的朋友,遇见李佳音,两个名字,一样让人厌烦。她无意识的,在笔记上写下了梁嘉树三个字。 东单寸土寸金,梁嘉树的学校身处此地很像在闹市里修了座和尚庙。宿舍上床下桌,极为普通,学生们住在旧楼,上课则在新楼,两楼之间距离之近让人不可思议,第一次来,会产生这么好的大学还不如我高中大的强烈情绪。 周天在本部转了一圈,又坐地铁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往这边来,同时清楚,梁嘉树在大三下学期就要转入本部。他的课业很重,别人四年的课程他们要在两年半完成,除了公共课程,还有微积分、物理化学、生物学等等等等一堆课程,即便来到这里,梁嘉树依旧是什么都好的那类人。 学医对于周天来说,是性价比最低的选择,她不会学医,她受不了本硕博八年,她恨不得自己两年半也学完所有,然后出来搞钱。这一点上,她钦佩医学生,但她不会承认自己钦佩梁嘉树,如果说,以前她把他视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一心想和他争高低,现在不了,一点也不。 周天七拐八拐找到原来高中校友,火箭班的男生,麻烦他告诉梁嘉树,自己在附近某咖啡馆等他。 她赌他一定会赴约,如果他不赴约,她这辈子绝不会再联繫他。 果然,梁嘉树在食堂吃饭时,接到电话,他第一反应竟是警觉,方才那种接老同学电话的清淡笑意隐匿不见:「不好意思,我没时间,麻烦你告诉她一声。」 第96页 「不是,班长说了,她说你要是不去,她这辈子绝不会再联繫你。怎么回事啊,都好几年了,你跟班长的矛盾还这么深啊?」 火箭班的老同学们不知道两人具体有什么矛盾,但都知道,两人一定有很深的矛盾。 梁嘉树挂上电话,一人静静坐着,十分钟后,他走出了校园。 咖啡馆玻璃明亮,周天靠窗坐着,她等了那么一会儿,听男生说梁嘉树不一定来时,她嵴背僵挺,心里酸楚地直想哭,那瞬间,她还是高中那个表面冷静实则清高拧巴的小姑娘。 她拿过自己的外套,霍然站起,心里无比沮丧和难受,可表情是冷漠的。梁嘉树连勾引的机会都不会给她,她不是自以为漂亮吗?自以为优秀?然而,在他心里,她连李佳音都比不上。 窗外,远远的,她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周天发现自己可耻地兴奋了下,这种糟糕的真实反应,让她鄙视自己。 他很高,侧头看马路时鼻樑下巴线条无比优秀,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对,梁嘉树就是她的男孩子,她被自己矫情的想法吓一跳,这太不像她了。 周天缓缓坐下,隔着窗户,沖他摆了下手,梁嘉树没什么表情,他走进来,并没坐,而是漫不经心问她: 「有事?」 「我手机正好没电了,」她指着眼前的咖啡,「你能帮我付钱吗?而且,我还没吃饭,很饿。」 这一刻,她看着他冷漠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怎么什么自尊都不要了,她在做什么?周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做不到真的那么厚颜无耻,来勾引他,来撩拨他,他根本不屑一顾。 既然如此,何谈报復? 所以,说完这句她就后悔了,只想快点逃走。 「不用了,反正过会冯天赐会来。」周天低头,抿了口咖啡。 梁嘉树头髮有点乱,被风吹的,他并不是那种很在意修饰自己的人,保持着一种简单整洁,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只能看到她垂下的头髮,表情不明,距离他上次请她吃东西讲题,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日日夜夜,他记得,她想吃东西却又故意端着的神情,别扭可爱,她嫌弃蔬菜沙拉不如肉。现在,她明确地告诉自己还没吃饭,她饿了。 「换个地方吃东西,叫上冯天赐,我结帐。」梁嘉树说,他跟她坐一起说什么呢?说过去?处处是雷,说那晚?不欢而散,他想,也许,自己只是想请她吃顿饭而已,换作任何一个老同学,他都会如此慷慨。 第41章 「你想吃什么?肉吗?」…… 「你想吃什么?肉吗?」梁嘉树还记得她口味,这个时候,周天才想起自己一点都不清楚梁嘉树喜欢什么,她看着他,眼神细緻入微,似乎还想在他脸上寻找当天晚上那一巴掌留下的痕迹。 怎么会还有呢?他又不是被她打到住院。 「我想吃金宝街的料理。」她有点矜持,但口气非常流利。 两人关系奇奇怪怪,尽管,上回他说了很多混帐话,她也回敬了个嘴巴子,但说到吃饭,两人又像结识多年的密友,毫无间隙,周天知道那里贵,一顿饭几千,吃个寂寞。 「你不捨得请我吃?」她挑挑眉,总有点挑衅的意思。什么再重逢,端着清高似有若无克制着接触,礼貌又疏远,那都是别人的做派,不是周天的,或许,以前的她,会这样。但现在不,她就是想看梁嘉树是否会因为她兵荒马乱,有时候,这自信心来的莫名,变幻莫测,也能变成不愿承认的自卑。 梁嘉树确实没遇到过这种女生,念了大学,他依旧是优等生,一言不发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跟他没关系。主动示好的女生不少,或奔放,或含蓄,有人起闹他请吃饭时,女生们都会体贴地想替他省钱,不好意思说价钱贵的店。 谁会像周天,客气问一句,张嘴就是不便宜的日料,梁嘉树心情沉郁,他怀疑,周天的胃口是不是被贺俊惯坏了。 「喜欢吃日料?」他轻声反问一句。 周天一脸的无所谓:「谈不上,本来也没怎么吃过,只是听同学说那家食材新鲜,环境特别好,你知道的,我这人最爱慕虚荣了就等发财买名牌包包奢侈品吃大餐,现在可能还不行,只能暂且寄希望于有钱男人,你是吧?」 周天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本正经呛人,还能挂个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不知道。」梁嘉树冷淡回她一句,说完,扭头看看外头明晃晃的太阳,「那家店要提前预约,最快,也得今晚,下次我请你。」 「会有下次吗?」周天问他。 梁嘉树沉默片刻,说:「一顿饭而已,我请的起,冯天赐大概多久到?」 「我骗你的,今天没约冯天赐。」周天坦白,她一下想起他请冯天赐吃烤肠的事,他都可以请冯天赐,却没有再见自己。 梁嘉树真的想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然而没有,只是结了咖啡钱。 「那你喜欢吃什么?」周天忽然问他,两人已经出来,她毫不避讳地跟他并肩走,路上,好像遇到他的同学,招唿打完,对方直往她脸上扫。 周天没任何扭捏,她漂亮,走大街上被人行注目礼不是头一回,沖人微笑,特别自然。 「我都行。」梁嘉树带她到韩式烤肉店,让她点菜,周天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她想看下时间,毕竟手机没电是胡诌的……等等,手机为什么不在包里? 第97页 手机是这学期开学新买的,上一个,用了两年已经卡到爆,买时就很便宜。这次换手机,周天一咬牙,换了个三千块的。 确实心里一沉,她最看重钱了。 「我手机好像丢了,你先吃,我回一趟咖啡馆。」周天非常冷静地开口,她其实有点急,梁嘉树跟着起身,「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有那么几秒,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嗯,梁嘉树眉眼间是那种很矛盾的温柔,有点冷,又如此殷切。 她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的人,值钱点儿的东西丢了,她也希望别人安慰下自己不要急,仔细想想放哪儿了。 周天习惯了一个人做事,她这种情绪,很快被自己鑑定为矫情。很洒然地摇摇头,她快步赶回咖啡馆。 果然是落在那儿了,店里替她保管,失而復得,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回到烤肉店,东西还在陆续地上,可不见梁嘉树。 她以为他可能去了卫生间,冲上菜的服务员笑笑:「谢谢。」说着,问了对方卫生间在哪里,可另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对她说,「女士,刚才这桌那位男士已经结帐了,他让我转达您,他临时有点急事,恐怕不能陪您吃饭了,请慢用。」 周天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愣了愣,脸色微微的苍白,梁嘉树选择这种方式避开她,饭也请了,钱也花了,即使她不回咖啡馆,他完全可以说出去接个电话然后还是这套说辞,甩开自己。只不过,拿手机是个意外,更方便他行事。 是啊,她这是做什么呢? 她静静坐了几分钟后,没有走,而是认真地把东西吃了,每当这时,周天就觉得自己像极了莫泊桑小说里死了儿子的寡妇,当初,妈妈去世,大家给她单独开小灶,她也是这样,一口一口,把食物吞咽下去。从小她就明白,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外面阳光晴好,天蓝绒绒的,一丝云彩都没有。 周天突然就哭了,她知道,她还是那么喜欢梁嘉树,没有这个真相更令人心碎的了。 她眼红红的独自吃完这顿饭,回到学校,下午的课上又像换了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下课后,先前介绍给贺俊的几个大二学弟学妹来找自己,其中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学妹,叫杨烁,过来和她说想创业的事。 「我爸能帮我们拉拉投资,学姐,说干就干,怎么样?」 「什么方向?」 「营销策划啊,学姐你负责方案坐镇当老大,放心,我爸说了,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也无所谓,咱们就当是积累经验了。」 杨烁财气大粗的说道,她精力旺盛,喜欢瞎捣鼓,最重要的是,她有捣鼓的资本。 周天表面镇定,其实,心里已经一阵雀跃,她正缺这样的机会,一没钱,二没人,杨烁有钱有人,她自己还可以再找找贺俊,怎么着,先把摊子支棱起来走出第一步,这是最重要的。 「我手头正好有个食品公司的活儿,可以用来试验。」周天的声音都跟着明亮几分,她有种预感,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刻起航,噼风斩浪。 既然一拍即合,几人找了个幽静的茶饮店,抱上笔记本,坐那一说说两小时,简单分配好任务。直到回了寝室,周天才留意到有冯天赐的信息。 班长,咋办啊,梁嘉树突然联繫上我,问我要你的联繫方式。 周天满脑子策划,她正在兴头上,匆匆一眼,丢开手机,到了凌晨爬上床,她握着手机,给冯天赐回復了一条: 不给。 犹豫了下,没发出去,她又飞速删掉,告诉冯天赐:那你给他吧。 正是朝气蓬勃最能熬夜的年纪,冯天赐没睡,对着手机,一脸嗅出八卦的表情。 她立刻跟梁嘉树发去一长串文字,细数周天这些年的不易,最后,提醒他,班长现在没有男朋友。 梁嘉树极少熬夜,一般都在熄灯后按时睡觉,偶尔,状态好去建馆搞次通宵。而且,睡觉就是睡觉,洗漱完毕,上床后他可以做到不碰手机,非常自律。 这条信息,他是第二天早上看到的,周天的手机号,微信号,明明白白躺在屏幕上。没有男朋友……梁嘉树咀嚼着这句话,喉咙里,却像被塞了把苦艾草。 那么贺俊算她什么人? 梁嘉树觉得自己应该坐下来和周天好好开诚布公谈一次,但千头万绪,他觉得两人的关系像根绳,打上了一个又一个死结,疙疙瘩瘩,没一个解开的。 他加了周天微信,女生的头像是根雪糕,他一下想起,就是当年他骑车带她去医院,请她吃的那款。他第一次见人拿雪糕当头像,梁嘉树莞尔,等她通过验证时,已经临近中午。 但他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陌生来电在周天眼前一直亮个不停,她心直跳,第六感告诉她这是梁嘉树,因为她刚通过他的微信请求,还没来得及偷窥他朋友圈,电话就响起来了。 像是一枚炸弹,搞不好就会粉身碎骨似的,周天晾他一会儿,电话一共响了五十六秒。 她盯着手机不动。 很快,铃声再次响起,她立刻抓起跑向窗口,咬着唇,接通电话。 「是我,梁嘉树。」 五个字,周天的理智立刻土崩瓦解。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如果不见面,不联繫,那么她真的可以做到把所有情愫隐藏埋葬,可仅仅听到声音,一切便又復活,原来少年时那些固执的爱慕会像不死殭尸。 第98页 「周天,你在听吗?」梁嘉树的声音像温柔波动的海。 「你有事吗?」她假装冷静地问。 「昨天的事很抱歉,室友出了点急事,我回来帮忙,金宝街的日料我昨天预定了,晚上我请你,有时间吗?」梁嘉树跟她解释。 周天一下咬住了手指,她眼睫垂下,低低说:「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妈妈一样,不声不响把我一扔,觉得我很坚强,觉得我最能扛事,哪怕一人,也能很好地安排自己。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说走就走? 她视野快速模煳了下,又復清明。 「周天?」梁嘉树在那头喊她,带着谨慎的味道。 「你不陪你女朋友吗?」周天脱口而出,她脸上浮现一股莫测神情,「李佳音追你好久是不是?你和她上床了吗?」 □□的,她突然这么直接,一霎静寂,梁嘉树漆黑的眼睛里分明闪动着某种情绪,他不动声色反问她: 「那么你呢?贺俊也追你好久?」 出于对女孩子的尊重,他没像她那样,直白问出来。 饭还没吃,光是一通电话就能把关系破坏得一干二净。 周天胸口碾过一阵疼痛,她想说,不一样的。贺俊没害过我,可李佳音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明明知道李佳音对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而此刻,你约我出去吃饭,又是什么意思? 周天直接错开话题,轻快说:「你开车来接我。」 梁嘉树没背诺,真的开车过来,她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手上却缠着一层白纱。 「手怎么了?」他一眼注意到她的手。 这两天来了股冷空气,略略降温,可周天还在这种天气里穿吊带长裙,雪白的肩颈,一览无余,浓密乌黑的头髮随着她进来的动作散发若即若离的馨香。 「不小心弄伤了。」她狡黠看向他,「麻烦你给我系安全带。」 梁嘉树便倾过身,年轻男人身上有种清爽而健康的气息,她屏住唿吸,看到他的头髮、耳廓,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有某种难以启齿的欲望在身体最深处缓缓晕开,她想吻他,想和他在他车里做,她对梁嘉树,有了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欲望,这没什么可羞耻的,虽然周天正在深深羞耻。 可一想到他和李佳音,她觉得自己要吐了。 梁嘉树始终偏移着目光,没有往她胸部看。 车里开始放比较轻柔的纯音乐,一路沉默,梁嘉树看她抚了下胳膊,把自己外套给她。 「你穿的太少了,颈椎受凉血管会收缩,可能会引起一些不舒服的症状。」 周天忽然就笑开,她第一次意识到梁嘉树是在读医,他不该赞美自己这条裙子很漂亮吗?而不是煞风景地说什么血管收缩,谁要听? 「我肚子最近不舒服。」她眼波流转。 梁嘉树当真,他用一种耐心而温和的语气问她具体症状,并且建议她去看医生。 「你不就是医生?」周天不自觉娇嗔睨他。 梁嘉树眼眸幽深:「我是医学生,和医生是两回事。」 「你真的要读八年书?」 「嗯,你怎么打算的?保研吗?」 「我不读研究生,我要创业,正跟几个学弟学妹打算弄个营销策划工作室。」 「人手就是你的学弟学妹?」 「对。」 「那创业资金呢?」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聊上了,梁嘉树顿了顿,「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问问我妈妈。」 「不必,我们团队里有个学妹家里条件挺好,她爸爸支持我们做这个。」周天快速说道,堵车了,一道光影从她脸上明寐交错掠过,她沉默几秒钟,「当年,你妈妈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总欠你家人情,我也不想欠。」 梁嘉树不说话了。 当年,是个不能碰触的话题。 「我说过,那是我家自愿资助,你不欠我们家的。」他看着前面亮了熄,熄了亮的红绿灯变幻,轻声问,「你这几年还好吗?」 周天最怕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尤其是他,她僵了下,脸上笑容像是被煳上去凑合的:「还好。」 不能深入再谈,两人又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默,好像旧日伤疤一揭,还是会汩汩流血。 金宝街最西头离协和医院不远,这里,有亚洲最大的豪车展厅,周天忽然说:「我在这里当过车模。」一阵滔滔不绝。 说完,两眼闪烁不定看着梁嘉树,她要看他的反应,她很浮夸地跟他展示自己的「虚荣心」。 梁嘉树声音平稳:「如果你是凭本事挣钱,无可指摘。」 周天意味不明地笑了:「你真这么想?」 「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主见,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我怎么想,不重要。」梁嘉树淡淡说。 周天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梁嘉树这个样子,有种俯瞰众生的冷漠,好像,只有他是最尊贵的,不为红尘俗世搅扰。 他从不在乎钱,对钱没概念,明明有更发达的路可以走,非要当苦逼医学生,将来,还要面对临床的残酷和医疗的各种冰冷现实。 那她偏要搅扰他。 她知道梁嘉树骨子里清高极了,比她认识的所有异性都要清高。 等他停好车,周天皱眉,坐那不动:「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 第99页 梁嘉树帮她先把安全带解了,问她:「是不是受凉了?哪个位置?想去卫生间吗?」 她摇头,红唇微张,一双眼迷离懒散地望着他:「你帮我揉揉。」 梁嘉树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他眼帘垂下,问她哪里不舒服。周天胡乱指,一会儿上腹部,一会儿下腹部,她耳朵都红了,但无比镇定:「你以后会拿手术刀吗?」 她拉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胸口那,绵软高耸的一团,相触一瞬,梁嘉树险些弹开她的手,他进退失据,心突突直跳,乱极了。 「我其实是这里难受,梁嘉树,你懂吗?你从来都不懂。」 周天说完这句,忽然靠近他,她身上的柔媚香甜气息瀰漫,梁嘉树几乎以为她又要吻自己,可她的气息,只是轻轻拂过自己脸颊: 「你又有反应了是不是,梁大医生?」她眼里戏弄的笑,几乎溢出来。 梁嘉树漆黑的眼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他摁住她肩膀,说:「我知道,你恨我周天。」 周天立刻和他针锋相对,她咬牙问:「难道我没有资格恨你?」说到这里,她眼里那种脆弱和倔强交织,像极了他最初见她所感受到的矛盾气质。 梁嘉树没回答她,他整个身子都压过来,开始吻她,很用力的吻她,把她的嘴唇吸吮到发痛,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带着戾气,兇悍异常,他舌尖抵进来,起初,周天还想咬他,可男女力量的悬殊,节奏完全由梁嘉树掌控,她的嘴唇非常柔软,甜蜜,人也渐渐跟着软下来。 身体的热度和渴望,一併清晰渡过来。 梁嘉树把她长发拨到一边,捧着她的脸,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他退出时,车厢里只剩两人紊乱掉的唿吸声。 「你有女朋友,这算是跟我偷情吗?」周天挑衅一笑,她面红耳赤,肩头一片雪白,裙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梁嘉树扯掉,她不准许他占上风。 「我没有。」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苦闷袭上心头,梁嘉树没什么表情说道。 「撒谎!」周天立马戳破他,「你那天明明说有的。」 可她眼睛也不觉随之一亮,几乎想尖叫。 「没有。」 「可李佳音一直在追你,是不是?」周天不依不饶。 梁嘉树承认了:「是,她追我不代表我就要答应她。」 他找出纸巾,擦掉嘴上周天留下的口红印。 这个动作,无意惹恼周天,她把梁嘉树的黑色薄毛衣领口拽下,拽得很敞,在锁骨下方狠狠嘬了几口。 梁嘉树觉得有股电流从胸口直窜至天灵盖,他被她准确撩拨到。 「周天……」他冷冷喊了她的名字,两个字,却没什么后续,那声音里有种微妙的无可奈何。 「你不饿吗?」周天剧烈的心跳还没放慢速度,车厢太热了,热到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疯狂地骑在梁嘉树身上,她只想征服他,用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他只对自己俯首称臣。 她居然还有心思吃……那么,刚才那个吻又算什么呢?梁嘉树觉得这世上真的没有比周天更难搞的疑难杂症。 周天跟只轻盈的鸟似的,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活泼,身子一转,倒退走几步,又忽然跑过来,两眼亮晶晶的: 「刚才,你都没有摸我胸。」 梁嘉树被噎住。 周天神采奕奕:「我听说,男的跟女的接吻时会忍不住摸胸,梁嘉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梁嘉树手臂一抬,食指指了她一下,随即垂落,他摇摇头,简直拿她没办法。 这顿饭,到底在在一起吃了。 都是包间,小桥流水,雾气蒙蒙,私密性做的非常棒。之前,贺俊要带她来这里吃饭,周天找个藉口推脱了,她有分寸,不会没头没脑占贺俊便宜。 但梁嘉树的便宜,只能她占。 周天在这里第一次吃到了什么松叶蟹、香煎鹅肝配蜜瓜,有人在旁边很专业地为他们介绍食材出处,味道确实鲜美,但环境和氛围也很重要,周天发现这里客人不少,即便价格昂贵,但总还是有很多很多人消费得起,她若有所思地细细品尝每口食物,思绪已经开小差。 「你请别的女生,也这么大方吗?」周天回神,不忘抓住每个机会刺梁嘉树,他昨天,说走就走了,他也忘记了,怎么来拿李佳音在自己伤口上泼沸油。 当然,当他说出李佳音不是他女朋友时,周天高兴极了。 「你把我当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我不是林林,需要不停请客吃饭来维繫友情。」梁嘉树见龙虾还在动,问她介不介意这么吃。 冷不丁提到梁嘉林,周天眸子一暗,她什么都没忘,只是,平时这些都很好地隐藏在海面以下,冰山连一角都不会露。 「你妹妹在哪儿读大学?」她随意问。 「上海,她一直都喜欢上海。」 这些人,看来都过的非常好。周天自嘲地笑笑,她偶尔会感到愤愤不平,她一直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而有些人,总喜欢干涉别人的生活,伤害别人,哪怕这伤害是无心之过,但如果不是擅自闯入别人的生活,又怎么会发生呢? 她很久没去想这些了,只想往前看,她甚至以为她都放下了,那么多个艰苦的日夜,她都在不停地给自己心理建设,不要想太多,要活着,好好活着。但在这一刻,灵魂里还是升起暌违的愤懑感。 第100页 两人吃完饭出来时,华灯璀璨,像是一条长长的银河,周天喝了酒,她酒量可以,今天有点贪杯,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梁嘉树身上,她紧贴着他,一点都不害臊。 梁嘉树揽着她的腰,把人弄上车,给她系安全带。 「你手机拿来,我要看看。」周天任性说道,梁嘉树不清楚她要做什么,把手机递给了她,周天问他要密码,他告诉了她。 通讯录里有李佳音的名字,周天很快就翻到了。她贴着窗户,有意把手机背面朝向梁嘉树,眸子里的光,浮浮沉沉,像动盪的夜灯。 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你的壁纸真丑。」周天把手机丢还给他,吃吃笑了两声,她笑时,眼睛是漠然的,仅仅是嘴巴勾起个弧度。 梁嘉树没急着走,而是手握方向盘,像是斟酌许久,才说:「我能跟你说些以前的事吗?」 「当然可以。」周天大方地表示。 「其实,李佳音真的没有去找你妈妈,她故意刺激你的,所以,你不要自责是因为你……」 「梁嘉树!」周天忽然挺直腰,她的目光一下变冷,「你是替她说话吗?」 「我不是替她说话,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知道这件事,就该告诉你,我希望你不要一直背负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梁嘉树克制地解释。 「你知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什么?怎么我的事你知道的就是拍色情写真,攀老男人,李佳音的事你就知道她没做过,她只是为了什么什么?」周天缓缓摇首,面色冷然,「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也能体谅她失去了妈妈,才那么扭曲?」 「好,我们不谈论她。」梁嘉树发动了车子,「我真的没有恶意。」 「你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善意。」周天毫不留情说道,「你可怜我,是吗?你一定觉得我没了双亲,这些年肯定过的很辛苦,所以,来一句迟到的抚慰,你以为我会感激这种小恩小惠,张嘴就来的东西?你错了,梁嘉树,我过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好,我还会过的更好,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谁都可以向着李佳音说话,梁嘉树怎么可以呢? 周天没办法接受,她一丁点儿都不接受。 别人做坏事总是有苦衷的,就她活该,就她什么苦衷都没有。 沉默半晌,周天脑子里已经掠过了无数念头,快到学校时,他靠边停了车,周天听到梁嘉树低沉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你可能误会了我刚才的意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你相信我,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吗?你不是说我拍色情写真吗?周天嘲弄地想。 「还有件事,就是那年你摔我的书,我想,我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不想过多解释,只想你知道,我从没做过落井下石或者是主动伤害你的事。」梁嘉树果然说的艰难,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他斟酌了一晚上。 周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半天,良久,她忽然温和地笑了笑:「李佳音是不是到现在还在追你?她还喜欢你?」 梁嘉树皱眉:「我们不谈她了好吗?」 周天点点头,她撑着手臂,转过头,对着他徐徐吹气,脸上红霞浸染,热热的。 「梁嘉树。」 喊完名字,她用手扳正他的脸,灼灼盯住他,熏熏然的眼波妩媚流转:「我要你看着我回答,梁嘉树,你喜不喜欢我?想和我做吗?」 第42章 周天语出惊人,梁嘉树竟…… 周天语出惊人,梁嘉树竟也慢慢习惯,但她这句,还是让他真的惊了下,一阵火浪,迅速窜至耳畔。 高中时,眼前女生总是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感情,她看你时,目光永远平静如水,除非发火。梁嘉树说不出清此刻具体的感觉,这种话,从心爱的姑娘口中说出足以让人迷乱,岌岌可危的理智,却让梁嘉树不得不多想些什么。 他的脸,还在周天手下。 梁嘉树被迫正视她的眼睛,他的神情,远没内心来的诡谲,英挺眉毛下覆着一双眼波万顷的黑眸: 「不管什么时候,女孩子做这种事,都应该更慎重,我是说,应该跟喜欢又值得信任的人做。」 他暗自惊讶于周天的直白,男生第一次都不会那么直白。 他说这话时,周天微微一笑,她觉得非常温暖美好,心跟着柔软,像一株闲闲的水藻在碧波下舒展。 「我可以信任你吗?」周天问他。 梁嘉树声音有几分低沉:「你可以信任我,但……」 周天手指往他唇上一摁:「我知道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想不想,这是两个问题,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梁嘉树,我不想做女郎了。」 她在暗示他,她还是个女郎。 一句《哈姆莱特》的台词,将两人拉回当年的报告厅。她那时不懂,梁嘉树有点促狭地打趣了她。现在,她光明正大地来招惹他,如雾里看花,眼前笑容妩媚清甜,梁嘉树真的分辨不出真假。 他警告自己不要轻易沉沦。 梁嘉树非常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他是正常的年轻男人,生理需求很强烈,但他自控力非比寻常,没有同任何人做出过任何越界的事。 再多待一刻,他可能真的在车里就会化身禽兽,梁嘉树摇头: 「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而且我觉得你要不要想清楚,女孩子真的不应该随随便便……」 第101页 「你说我随便?你觉得我随便就可以跟一个男人上床?」周天脸上笑意凛冽,打断他的狗屁话,她脸红了,是受到无辜羞辱的那种脸红,她紧绷的自尊心断掉,快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诱惑他,远远没到炉火纯青什么情况都能接住的地步。 「周天!」梁嘉树几步追上她,刚碰到她手,被周天狠狠甩开。 太耻辱了,她主动送上门他都不要,周天恼的满头满脸都像燃着火。 「你有病吗?你对我没感觉为什么还要追上来?你给我滚,滚远点儿!」她非常克制地骂他,声音压低,但怒火喷射,「你看我笑话是不是?一定在想,她怎么堕落成这个鬼样子了,以前不是很高傲的吗?」 她转过身,逼着他步步后退,忽然,周天却又发神经似的紧紧抱住了他,她从没这么抱过他,肌肤贴合,她的心跳覆压在他的心口上。梁嘉树喉结动了一下,他抓住她肩膀,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周天喃喃说道: 「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她仰头,去亲他的下巴,梁嘉树的唿吸顿时乱了节奏。 脑子一片空白,最终,什么都没说,扯着她的手臂就往回走,把人往车里一塞,他去了便利店。 周天在车里等了那么一会儿,她咬着唇,下巴微扬,即使真的有点忐忑了她也是那副死不认输的劲儿。 梁嘉树回来时,手里多了某样东西,他看看她,说:「你想去酒店,还是家里?」 气氛一下毁掉,没有缠绵暧昧,只有来自医学生冷静自持的一句问话,周天腰挺直:「你家里有父母,疯了吗?」 「我自己有套房子,可以去那里。」 周天承认在这一刻嫉妒梁嘉树有房,就像多年前,她嫉妒他数学考满分那样真实,你不得不接受,有人的起点,是你一辈子到达不了的终点。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车里做。」情绪是气急败坏的,但语气镇静。 梁嘉树再度被她的语出惊人震撼到。 这个女生……才是真疯了。 「周天。」他喊了她的名字,周天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每当他对她有点生气时,或者说,无可奈何时,就会通过这个简短的称谓来表达,并没什么后续内容。 她为自己这个发现,有点得意。 周天眼底又闪动起粼粼的、瞭然的光:「你怂了吗?」 梁嘉树手指轻抚眉心,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刚才,心火燎原,他真的想狠狠教训下她。 他发动车子,把她往家的方向带,窗外,一路光影零落,在夜色里,他的轮廓柔和而清俊,周天问他到底要去哪儿,梁嘉树也不说话。 房子当然都是父母购置的,他读医,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挣钱买房,陈思阳对他没有选择热门的金融之类专业,没任何微词,相反,她很自豪,她的儿子始终保持着一种难得的理想主义气质。她和梁嘉树的爸爸那么兇狠地挣钱,就是为了梁嘉树的自由。 装修简洁,他偶尔过来,屋里干净整洁地像还无人入住。周天光脚进来,她默默打量了一圈,心想,我早晚会搞一套这种房子。 「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她腼腆又坚定地说。 梁嘉树真的脑子嗡嗡乱炸,说:「你还没清醒,我们聊聊吧。」他请她坐沙发,递过来一杯温水。 周天立刻有种挫败感,居然有这种傻子! 不是说男生最容易精虫上脑吗?梁嘉树在干什么,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她看他那个一脸圣父模样,觉得自己都快要升天了。 周天冷着脸,完全没有想跟他聊的意思,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比烦闷。不等梁嘉树说话,她蹭的站起,说自己要洗澡睡觉,并且坚持睡他的床。 「我还是想给你个小小建议,做这种事,想清楚,你是女孩子,无论到什么时候这种事都是女孩子吃亏。」梁嘉树给她找新的一套洗漱用品时,温和说道。 周天心里泛起叵测柔情,她望着他:「你对每个女生都这么贴心吗?」 梁嘉树没迴避她的目光,忽然笑了笑:「我只跟你打交道比较多,这种话,没什么机会跟别人说。」 「可是你不喜欢我。」周天攥着毛巾。 梁嘉树沉默几秒,他低声说:「你说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就像今晚,你是在赌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我想,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怎么样。我不一样,我做了就要负责的。」 周天胸脯微微起伏,她有点想哭。 两人最终在不同的卧室睡了一夜,孤男寡女,什么事都没发生。周天一觉醒来,俨然忘记所有的模样,她回到学校,跟杨烁一起去看租房。 学校往南,是中关村,周天跟杨烁两个在创业街找合适的写字楼。草创么,有些东西是要凑合的,她跟几个学弟学妹,也算有过磨合,队伍拉起来后,一堆琐事要亲歷亲为。 她跟贺俊开了口,贺俊不是没给面子,当即拨给她一个小助理,帮她熟悉公司註册流程等一系列事宜。 还要兼顾学业,周天忙起来后,仿佛把梁嘉树这么个人完全给忘记了。 她有足足一个半月没再见他,起初,他还会在微信上发些寒暄的话,很不像他,周天有时忙到太晚,一身疲惫,又有心晾他,很少回復。果然,梁嘉树更加确定她不过是闲来无聊撩拨下自己,他不再联络她。 第102页 「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不能样样都抓,我看了下,这家食品公司以前最有名气的就是他家的冰棍,可以说是上一代人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所以,我们从冰棍入手,打怀旧牌,不和哈根达斯这种高端外来品牌比,搞我们自己的中式雪糕,这是不一样的突破口,线上种草,深度耕耘xhs这类平台,最后打通电商渠道,这才是拯救他目前江河日下的一个比较可行的营销路线。」 周天斜靠白板,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她在跟大家不紧不慢地讲策略,然后,一起讨论。 杨烁翻着文件,啧啧两声,迟疑看周天一眼:「学姐,你这给他们的方案里新口味产品的定价预估是不是偏高了?我们小时候冰棍哪有那么贵?」 「不高,现在消费升级,再贵都有人买,在口味和配料上下功夫,这个价格空间还是很大的。」周天笃定微笑,她消费一向理性,但她深谙某些群体消费观念。 怎么着,也得谢谢贺俊,周天打算请他简单吃个饭,顺便聊聊业务。 「很懂轰炸式营销啊?」贺俊笑吟吟看着她,天气凉,外面又冷风肆虐,不断有枯枝败叶飘坠街头,北方深秋难免萧瑟,可周天却意气风发的,人似盛夏骄阳。 周天笑笑,算是收下这份赞美。 贺俊又问她:「跟杨烁爸爸介绍的投资人见了吗?」 「见了。」 「怎么样?」 「还可以,」周天含笑,「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受命运眷顾,现在看,我还是挺幸运的。」 「不是你幸运,是你能力与运气匹配,你真的以为,谁都能抓到送到眼前的好运?」 瞧瞧,贺俊夸人真是熨帖。 「我觉得你们现在办公环境不是太好,要不要换个地儿?」 周天忍俊不禁:「是不是看着挺野鸡的?不过,我觉得不用换,北京的冬天一来,我看哪儿都雾蒙蒙的一层,不敞亮。」 她点评起首都来毫不客气,尽管,她现在就算不是一贫如洗,也不过还是个穷学生,百废待兴,万里长徵才走了第一步,但不妨碍她谈笑间悠游从容。 好情绪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要被打破。 两人出来,碰上几个人,学生模样,但好像因为实习的缘故而刻意打扮了一番,男生皱巴巴的西装,看起来像个中介。周天没有看不起同龄人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大家来这里读书真正能落脚的又有几个?做过梦,拼搏过,最后说不定却只能灰熘熘一身狼狈回到故土。 本来街头碰见这么些人,很常见,一群人嘻嘻哈哈过去。周天看到了李佳音,她真的一下就认出她来,她没怎么变,还是清纯的长髮飘飘,手里拿着煎饼果子,热气腾腾,跟同伴们哈哈大笑。 笑还没笑完,李佳音在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后,脸上明显一僵。 她是疑惑了片刻,才认出的周天,周天变化实在太大,可那双眼,漠然又清高的眼,是不会变的。 她把周天迅速地从头到脚瞧一遍,然后,看到了她身边那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贺俊长风衣,鞋子一尘不染,非常符合他精英人士的调调。 时隔多年,再度意外见到李佳音,熟悉的感觉又回来,周天一阵滞闷。 但最终,她不过很淡漠地把目光收回,仿佛这人连一眼都不配她多看。 李佳音显然被周天这个样子激怒,她让同学们先走,把剩下的煎饼果子往垃圾桶一丢,朝周天走来。 周天余光察觉到,她冷笑,李佳音居然还有胆量过来?她沖贺俊平和地笑笑:「好像看见以前老同学了,贺总,麻烦在车里等我片刻。」 贺俊很自然地瞥到了李佳音,女孩子乍看尚可,近了才发现五官不行,贺俊没有在平凡女孩身上浪费时间的习惯,也听出来周天不想他在场,痛快走人。 「班长?」李佳音阴阳怪气地喊了她一声,「我还以为,你自.杀了呢。」 周天微笑:「你都没死,我怎么捨得死?」 两人直奔主题,最基本的寒暄都没有,当然,她们之间根本不需要寒暄。 「周天,好有本事啊,你吊男人的本事还是这么突出,刚才那男的,快有你爸大了吧?」李佳音也微微笑着。 周天发现李佳音还是那么恶毒,这种恶毒,在她看来,已经变得十分拙劣,她本不屑再和她打交道,但她实在不知小人为何总有那么大的底气来作恶? 「对了,还不知道你读的什么大学?」周天不动声色,还是微笑。 李佳音果然气势矮下去,她强行镇定,一脸的唾弃:「你读最顶尖的大学,不也还是傍老男人?」 她还是这副德性,造谣的话,总是习惯张嘴就来,周天有些想笑,怎么以前没发现呢?李佳音长的就是一副看起来不灵光的样子,智商不行。 「你刚说了,这是我的本事,的确,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做的很好。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去傍一个试一试。」周天轻飘飘说到,时至今日,李佳音已经不能再激怒她了,相反,她可以轻易地激怒对方。 只因为,尽管同是大学生,两人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 「周天,你真是无耻,亏梁嘉树那种人还能看上你,他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吗?」李佳音黔驴技穷般的措辞,让周天笑意更盛,「你一直喜欢梁嘉树对吧?听说追到北京,还是追不上。对,梁嘉树就是能看上我,你得不到的人,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就是能让他死心塌地,李佳音,我要是你,根本没脸凑上来,不知读的什么不入流垃圾学校,大名都不敢报,追男人又追不上,你这个人,除了有副坏心眼别无他物,到底靠的是什么在我眼前蹦跶?」 第103页 李佳音嘴唇直抖,她竟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她和家里彻底闹僵,给顾英投避孕药,被发现,李成把她赶出家门,她吓坏了,头一次见父亲恨不得掐死她一样的神情,她跪那儿,痛哭流涕,自己打自己脸,扇的又红又肿认错,直到把妈妈搬出来,才挽回一点局面。不过,李成对她心如死灰,大学里除了给钱,不愿再跟她有任何联繫。 这都是周天家害的,李佳音对周天的仇恨,有增无减,已然疯魔。而当下,这个父母不过开大车卖河粉的周天,居然活这么好,她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气到几乎透不过气,一直颤抖,等回神时,周天已经不知何时远去。 深秋的风,真够凛冽的,又干又冷,吹得人脸皮子发紧。 周天坐进贺俊的车里时,一阵暖流,贺俊压根没问她跟老同学叙的什么旧,而是问她有没有想过以后,还有没有什么计划。 「如果能参与更正规的竞标,跟品牌方合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当然,我现在只是想想而已。」周天很会自嘲,不过那个落落大方劲儿,肯定不是真的自卑。 贺俊悠悠来一句:「也不是没可能。」 说完,他想让周天做女伴,去参加个酒会。周天一听这个,分外敏感,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这烦躁来的突然,她确定自己并没受到李佳音的影响,可李佳音分明说,亏梁嘉树还能看上你。 这句话,始终在脑子里荡来荡去,回音不断,她想他了,非常想,就在她刚才孤身走在喧闹街头迎着冷风吹的那刻,她多么希望,是梁嘉树在等自己。 周天自然拒绝了贺俊。 贺俊盯着她的脸,半开玩笑说:「这么不给面子?」也许是征服欲作祟,也许是眼前女孩子的嘴型太过完美,贺俊有一瞬的微醺,没饮酒,但他还是侧过了身,想要吻周天。 周天反应极快,她几乎是严厉出声:「贺总!」 看来,是只养不熟的猫,贺俊在暖热的车厢了呵出一声笑,她总这么吊着他,一口都不给,是个人也会躁。贺俊眯起眼瞧她,说:「周天,一直这么装傻,就不可爱了。」 「贺总,我不知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周天努力维持着镇定,她轻咳下嗓音,说,「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没想到,贺俊不让她下车,而是发动车子,很快,车子汇入车水马龙之间。 贺俊幽幽冷冷瞥她一眼,语气里的讥讽,似有若无:「既然清高,就不应该抛头露面,呆在象牙塔里做学问多好,周天,这世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太清高了,只会显得不知好歹。」 他倒真不是那种很挖苦的语气,太较真说,掉价,贺俊不过敲打了她一番:「这样,我带你先买件衣服,回头跟我一起去酒会,完了去我家坐坐。」 这回,明摆着把她安排好,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贺俊甚至不忘恶劣开了句玩笑,眼里浮动着浓浓暧昧:「跟男人做过吗?」 赤.裸裸的一句,周天脸色发白,好一阵忍耐听完他的话,虽然不愿撕破脸,可还是坚定说: 「不好意思,我想贺总一定误会了什么,我接您的活儿,每一件都非常努力地去做了。您出钱,我出力,公平的买卖,您给我介绍的那些人脉,我也是真心实意感激。可您要是误会了其他,我只能说抱歉,麻烦您停车,我要下去。」 女孩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贺俊还在继续开。 周天一咬牙,说:「您要是不停,我就跳下去。」 贺俊挑眉:「看不出,你还有这个胆子。」 「我说过,我没有父母,是个光脚的,没任何思想负担,如果有谁逼我,我一定会跟他鱼死网破。」周天一字一顿说道。 贺俊停了车,他也冷冷的,头一回对周天如此冷淡:「你下去吧,周天,我奉劝你一句,性子不要这么烈,你走不长远的。」 周天竟还能笑的出来:「多谢贺总教诲,不过,该怎么做人,我爸妈早教过我了。」 她利落下车,砰一下关上车门,毫不留恋。 贺俊扬长而去。 周天为那句「跟男人做过吗?」一阵噁心,她站了会儿,冷风吹得她眼角有些晶莹的东西。她早就知道,要付出些代价的,可这种羞辱,还是深深刺激到了她。 路灯昏黄,她一个人慢吞吞沿路走着,天上连星星都看不见,她记得,老家的院子里,只要是晴天,必定一仰头就是漫天星河璀璨。 哆哆嗦嗦从包里掏出手机,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不想看,人忽然觉得特别疲惫,她本来想找冯天赐的,可号码拨的却是梁嘉树的。 从前她只顾一个劲儿往前沖,很多时候,好像梁嘉树也没那么重要。 可现在,她只想见到梁嘉树。 「你可以来接我吗?」她在一个多月都没跟他联繫的前提下,开口就提要求。 梁嘉树什么都没问,只要了定位,让她发给自己。 她在冷风中等他很久,车子在身边停下时,周天回头,见那个高高的人从灯光中走来,剪影清晰,她忽然就皱了鼻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在他靠近时,一把抱住他,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嗡嗡的: 「带我去你的房子好不好?」 「你还好吗?」梁嘉树摸到她冰冷的衣服。 第104页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周天眼眶突然湿了,「我很难受,我自找的难受,你带我去你那里行吗?我不想回宿舍,我想家,可是我没有家,你知道我好多年前就没家了……」 梁嘉树的眼睛立刻跟着酸了下,他嘴唇在她髮丝上蹭了蹭,带着她,一路驱车回到小区。 他本来在宿舍温书,接到她的电话,那一刻,已经听到周天异样的声音,他想起当年,他在实验室楼梯拐角那看女生掩面独自哭泣的模样。 他很心痛,就是这种感觉,心痛,怜惜,一丁点都没变。 放了热水,周天把自己清洁一遍,穿着他宽大的衣服,胡乱吹头髮,因为动作粗暴,头髮都打结,梁嘉树见状默默走过来,拿过吹风机,说:「我来吧。」 周天一面让他吹着头髮,一面非常后悔自己在他面前暴露脆弱,她觉得丢人,她是非常容易后悔暴露脆弱的人,包括搭上贺俊,哪怕今晚受辱她都只是觉得难受,而并没有后悔去经营这个人脉。况且,她了解自己,不过一时软弱,她会修復好自己的。 她只在轻易暴露自己内心这件事上容易后悔,说什么没有家,要别人可怜吗? 周天深吸口气,跟他说谢谢,脸绷得紧紧的,那模样,很高中,在极力掩饰自己刚才可能展现的狼狈--一个人在大街上跟孤魂野鬼似的。 梁嘉树深深看她一眼,周天最受不了他这么看她,眼里是什么?同情吗?怜悯吗?她要的不是这,她要他爱她,可他并没承认,连喜欢都没喜欢过。 他还是那么冷淡,沉静,好像他看透了一切,看透她此刻的色厉内荏?虚张声势?还是猜出了她肯定遭遇了什么不堪? 他没有为自己动情,只是同情。 周天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随即,奋不顾身去吻他,吻的毫无章法,甚至,咬了他脖子。 她含煳而热烈地在他耳畔问:「你想要我吗?」 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她很冷,洗完热水澡还是觉得彻骨的冷,她需要他温暖的身体。 梁嘉树的唿吸声,明显变急促了,他一把将人抱起,走向书房,他最喜欢自己的书房,把人往书桌前一按,从身后欺压上来,周天两手撑在桌面上,她觉得陌生,梁嘉树突然强势的可怕。 他脸在她肩窝里摩挲着,唿吸沉重:「你想好了吗周天?我不知道你这算什么,要么很久不联繫,要么突然这么亲昵,忽冷忽热,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需要我,你一直这么耍我,很欠揍知道吗?」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联繫他了。 一出现,不是用眼泪拿捏他,就是勾引他。 「为什么要我联繫你,你不会联繫我吗?你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联繫你?」她倔强回头,兇狠地盯他。 梁嘉树隐忍说道:「我没有联繫你吗?你脑子里只有钱。」 他把她身上那件自己的毛衣直接脱掉,周天立刻光了上身,蓬松的长髮掩在雪白的背上,黑白相间,格外分明,梁嘉树把她碍事的头髮分作两边,拨到前面去,女生脆弱而凛然的嵴背,像白色蝴蝶,悉数暴露。 第43章 书房的灯很柔和,白蝴蝶…… 书房的灯很柔和,白蝴蝶的羽翅微微颤动,光洁无暇。 周天整个人绷出一条伶仃弧线,嵴柱骨一节一节分明,下一秒,有软而凉的唇贴上来,她紧张极了,像要献祭某种隆重仪式。 梁嘉树的手绕过她的腰,往前,又往上,男人天生有破坏欲和征服心,力度循序渐进,虎口收拢,他不知道第一次是算情.迷还是算骄傲被伤害后的惩罚,整个书房,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班长不是怪我上次没有照顾到这里吗?」他咬她绯红耳垂,气息滚烫,周天闭着眼,额发下,已经汗津津一片,她忽然被他调转过肩头,下意识的,她去收拢抱肩,梁嘉树看她神情,抱住她,托坐到书桌。 他站到她面前,一手绕髮丝,一面轻问:「是不是很害怕?你要是反悔现在可以说。」 周天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她伸出手,手臂颤巍巍个不住,但指尖还是攀上了他的眉骨,顺着鼻樑,再滑落到嘴唇,手底线条起伏,她也问他: 「那你呢?你有经验吗?」 「我没有。」梁嘉树声音很低,目光幽深。 「我也没有。」周天吞咽了下,人一直发颤,控制不住的那种,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梁嘉树把她手拿住,远比她稳,她手指仿佛沾蜜被他亲吮在口间,反反覆覆,细緻入微,像被什么轻轻柔柔抓挠,痒透心底。 「真的要《哈姆莱特》那句台词?」梁嘉树抬眸,最后一次问她,这是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才能听得懂的话术。 周天的脸一霎红遍,她下巴微扬:「要,你忘了,我是充满野心的麦克白,我今天的野心就是,」她心跳加速,却很坚定地宣示了主权,「得到你。」 梁嘉树似笑非笑点点头:「荣幸之至,能让我做班长的战利品。」 很快,她被抱到真丝地毯上,地毯上精美花纹缠绕勾连有种无限的美感,迂迴曲折,花.蕊藏在最深处,被层层分拨,直到晶莹甘露染指,比夜色妖娆。 周天咬手背,低低地哭,像花朵骤然被扯碎,掐出猩红汁液。这一瞬间,梁嘉树觉得自己可以为她去死,无妨做蠢人。 第105页 「还好吗?」他抚摸着她的脸,周天含泪点头,她并不是那种娇气的女孩子,但这一刻,她只想哭,她没有送出去那只可以留住夏天的蝉,但是,她最终送给他一份最昂贵的礼物。 后来,他还是把她抱到了床上,周天昏沉睡着,又很快醒来,梁嘉树有些许生涩,但他已经尽最大努力照顾到她的感觉,他看到她眼角还有泪,亲了亲。 「你真的很聪明。」 周天扯过被角掩嘴,说话嗡嗡的。 「我知道。」梁嘉树很不谦虚,他低首一笑,周天看着他,有种说不出的羞涩,她脸到现在还红红的,没褪干净。 她眼珠子灵巧地转了两转,说:「你离我近点儿。」 梁嘉树便往她身边挪了挪,她说:「你再近点儿。」 再近?他已经紧挨着她了。 「我要负距离的。」周天说完,身子便往下滑,她跟泥鳅似的,很快,梁嘉树也滑进被子里,过了那么一会儿,周天勐地窜出,她掀了一角被子,大口喘气,头上天花板摇摇欲坠,像是在旋转。 墙上挂钟走到三点半,屋里完全是一种新奇陌生的味道,两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她扭过头,枕头上是窸窣的声音。 「你有肌肉,梁嘉树。」 梁嘉树看她又好奇又有点腼腆地移开目光,他忽然笑了:「你也发育的很好。」 周天打了他一下。 他没有躲,看她慵懒模样端来一盆温水,为她仔细清洁。梁嘉树做这种事时,专注,耐心,但他的脸还是因为目光所到之处而热起来。 周天觉得自己如愿以偿,她以为,她会怀着对李佳音的彻底羞辱感,或者是对梁嘉树当年所作所为的快意復仇。但都不是,她只是单纯满足,她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她不会后悔的一件事。 永远不会后悔。 「你都没表白。」周天提醒他。 梁嘉树「哦」了声,显得心不在焉,周天望他片刻,趁他端盆转身的空,拿枕头用力砸过去,果然,砸到他脑袋。 一转身,看到某人要找别扭的脸。 梁嘉树露出她许久没再见过的促狭笑意,他说:「周天,我清白之身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比如,会对我负责?」 周天噗嗤笑出来,轻呸他:「不要脸。」 梁嘉树看着她脸上笑容,忽然又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才不稀罕。」周天啧一声,她毫不在乎的模样,「我不是那种跟男生睡一觉,就要死要活的逼人表态的那种人。」 她真的一点不像寻常女生,尽管,梁嘉树不清楚寻常女生初/夜后的表现,但他想,大部分女生都应该是希望男方好好对待此事的。 他的脸慢慢变得严肃:「我稀罕。」 其实,他感觉的出,也相信,她是第一次,她是如此紧张,在自己身下就像无助脆弱的小白鸽。 周天见他变脸,捉弄他的心,简直要飞出来,她说:「那今天辛苦你了,梁同学。」 梁嘉树拧眉看她。 她就在床上笑,披着被,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笑的梁嘉树真要生气,周天哄他:「哎呀,你别这么小气,我跟你说着玩儿的,我稀罕你对我负责好了吧?」 梁嘉树还是不高兴。 「你真是个少爷,不稀罕你不高兴,稀罕了也不高兴,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周天歪头看他,还笑。 梁嘉树去了卫生间,他沖了个澡,再出来时,一身沐浴露的香气,他赤着上身,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真的是男人模样。周天看的耳热,她忙找个话题: 「你是不是健身啊?」 说完,狡猾地补充,「你在附中时,经常一脸苍白,我还以为你很虚呢!」 梁嘉树揶揄看她一眼:「是吗?我虚不虚,你刚才不清楚?」 他要是真想言辞上压人一头,周天不是他对手。 果然,周天又呸他。 两人重新躺到一起,周天趴他怀里,他的身体对她来说非常新鲜,也很奇妙。年少时爱慕的那个清俊少年,突然变成了一个年轻结实的男人,就很神奇。 他肩头那,还留着她一排整齐牙印,咬的够深,周天真的很少哭,其实不怎么痛,但她还是哭着咬了他。 「我能问问你发生什么事了吗?」灯关了,梁嘉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搂着她。 周天一下喉咙发紧,嗓音却淡然:「没什么,我可能得罪贺俊了。他给我那么多好处,我这次却不给他面子。」 梁嘉树在她圆润肩头的手紧了下,他不该再去计较,但有些事,是暧昧不清的,至始至终,他都是隔着毛玻璃看。 「你跟他……」 周天听出他的迟疑,她鼻腔里逸出一声嗤笑:「你怎么看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在你眼里,大概是个什么形象你真以为我不清楚?只不过,你到底是男人,一晌贪欢,我也是,梁嘉树,我也贪你好皮囊,这很公平。所以,你不必想着对我负责,我也不会强求你什么。」 突然之间,女生便是个歷经世事浮沉内心沧桑无比的成熟口吻,梁嘉树终于恼怒,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周天,窗檯灯被拧亮,他忽然撑开双臂,罩在她脸侧。 居高临下看着周天:「耍我很有意思吗?我对你是认真的,从来都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炮/友吗?」 第106页 周天扬眉,挑衅看他:「从来?你对我,什么从来?」 「我高中时就喜欢你,一直没变过。」梁嘉树突然表白,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的突兀,他喉结动了下。 周天身子一僵,毫无预兆,他说,他高中时就喜欢自己。 她喜欢的男孩子,承载她无数欢喜无数悲辛隐秘心事的少年,梁嘉树,他说他高中时就喜欢自己。 周天忽然跃起,她勾着他脖子深深亲吻。 你骗人,你明知道我没了妈妈很孤独,你还是走了,你说你保送后会来学校,你根本不守信用。还有还有,妈妈的去世到底和你和李佳音有没有关系,我到现在都不敢细想细究,因为我害怕真相,最起码,现在还可以自欺欺人。 周天觉得胸口作痛,她好恨他,恨他从来都不信任自己,他永远不是张孝晨,也永远做不了冯天赐,他看自己,永远是怀疑的态度,他的喜欢真够廉价。 谁会喜欢一个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周天恶狠狠地咬伤了他的嘴上,推开他,冷漠着喘息。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跟贺俊,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嘉树有种颓然失力感,「这些年,你的事,我都是听冯天赐说,我不想再听说了,可是你又不肯让我了解你,周天,你一直这么毫无顾忌地伤我自尊,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你算准我喜欢你,如果我不喜欢你,不会随叫随到,也不会当冤大头请你吃昂贵的日料,你都清楚的,我知道高中的事你耿耿于怀,我能理解,但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只是想耍我玩儿,我不会奉陪。」 「你混蛋!我耍你?我也没跟人谈过恋爱,我拿我的第一.次耍你会不会是脑子进水了?」周天气红了脸,她坐起来,「贺俊对我的心思我从来都清楚,我一直在躲,我承认我不捨得他这个人脉资源,我有虚伪的一面,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爱信不信,你一定觉得对我够好了,可你没想过,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不是不奉陪吗?那你滚啊!我不稀罕你的奉陪!」 她都忘了,这是在梁嘉树的房子里。 周天真的不对别人展示这么一面,中学时代,对他的情愫是无比克制冷淡,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最亲密的人,亲密到,两人融为一体。他给她天堂,但又时时让她觉得跌至地狱。 「我在你心里,又是个什么形象呢?你又是怎么看我的呢?」梁嘉树蹙眉反问她。 她直愣愣看着梁嘉树: 「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在学校打了李佳音,冯天赐不知道我和她的过节,她没问,我也不想说,但冯天赐她就是相信我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大家谣传我拍色情写真时,冯天赐一直相信我不会做那种事,她为了我,和她妈妈闹,和同学争辩,我没有要求别人因为友谊而对错不分,但冯天赐相信我不是那种人,你做的到吗?你总是听说个什么,就怀疑我,梁嘉树,这是我们始终不能平心静气相处的源头,今晚不是证明吗?可你还是觉得我跟贺俊有点什么,你敢说你第一次见我那天没怀疑过我和贺俊有什么钱色交易?」 周天脸上有种看透世情人心的嘲讽,她摇摇头:「当然,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瓜田李下,我既然跟贺俊一起出现,就不要怪人家多想,可你不行,谁都可以多想,你不行。」 梁嘉树沉默着。 良久良久,他终于开口:「对不起,我确实做的不如冯天赐。我们始终没好好相处,也没了解过,冯天赐至少和你做了一年同桌,当了三年校友,而我和你相处所有时间加起来,可能也就一两个月。我承认我的狭隘和局限,」他缓缓抬头看她,「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和你相处,去了解你更多,我也很愿意让你了解我。」 梁嘉树语气轻柔而真挚。 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个态度,只是她有时体会不到。 灯光下,他的睫羽扑簌簌成一束,影子在眼底,周天望着他,乌亮的眼眸里渐渐有了几点莹然,无论她有多怨他,梁嘉树始终是她最爱的少年。 但她却很骄傲地跟他说:「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追求我的人那么多,你并不是最优选,我很挑剔的。」 第44章 嘴里说着绝情的话,但事…… 嘴里说着绝情的话,但事实上,周天和梁嘉树见面的频率自此是越来越高。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有时,自己莫名奇妙就一脸笑意,完全意识不到,杨烁问到时,周天讶然:「我有吗?」 两人互换了课程表,梁嘉树属于上完课就能迅速把知识消化了的那类人,绩点相当漂亮,周天和他较劲儿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不免遐想:反正你以后要熬很多年,当苦逼医生,等你快点发财是指望不上的,那我挣钱养家就好。 她这种得意洋洋的想法,来的快,去的也快。人前人后,忙翻了天,但一见到梁嘉树,周天有无穷的精力解锁新花样。她绝对是梁嘉树见过的最矛盾的女生,一面害羞,一面大胆,两人对彼此的探索欲强烈到惊人,梁嘉树总觉得家里床单不够换。 有一次,陈思阳偶然来他这里,发现阳台上的蕾丝内衣,先是惊讶,很快化作一阵欣慰愉快,她假装没看到,旁敲侧击地问: 「大学不打算谈女朋友了吗?」 梁嘉树在屋里换衣服。 第107页 等他出来,陈思阳眼里有说不出的光芒,神采奕奕的:「是不是真不打算谈了?」 「妈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梁嘉树戳破母亲。 陈思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忍不住说:「那什么,你大了,这种事我们做家长的能理解,不过要注意安全,对人家负责。万一,我是说万一怎么怎么了,一定跟妈妈说,只要女孩子愿意,孩子生下来妈妈想办法给带。」 梁嘉树匪夷所思地看着陈思阳:「妈,你在说什么。」 陈思阳笑:「我说,你要是真不小心给我弄出孩子了,我养,省的到时你万一搞到三十结不了婚……唉,你不懂,你王姨刘伯伯那几家里头,哪个不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见结婚,真是爹妈愁都要愁死了。」 陈思阳虽然事业成功,但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大事。梁嘉树很少同人争执,立场不同,他不觉得一定要分出个对错来,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思维习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只是笑笑: 「你想太多了。」 「那你什么时候看合适,让我见见?」陈思阳戳他一下,她十分轻松,是这几年来最轻松的一刻了。梁嘉树自从高二来了北京可以做到三天不说一句话,有女孩子追到家里,他异常冷淡,同性朋友也都是泛泛之交。陈思阳一度以为他又病了,会像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那样,然而没有,他只是更寡言少语,课业却正常。 梁嘉树一时间没说话。 「是一个学校的吗?」陈思阳不死心地追问。 「是周天,你认识的。」梁嘉树开口。 陈思阳一愣,很快,露出个瞭然的笑:「兜兜转转,还是她呀?」她本来对周天印象很好,不过,附中当年的传闻她也是知道些的,可周天母亲去世,到底触动陈思阳的恻隐之心,她坚持以企业名义给周天高考奖励,可那孩子,对自己始终是疏离淡漠的,或者说,她整个人就是那种疏离淡漠的气质,不好接近,比同龄人早熟。 儿子喜欢周天,她很多年前就看出来了。 梁嘉树不置可否,他说:「现在先不见了吧,为时过早,我不想给她那么大压力。」 「你当初转学,是不是因为跟她……」陈思阳用眼神代替了下面省略的措辞。 「没有,和周天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再呆附中了。现在又遇到了,就谈了。」梁嘉树显然已经把周天定义为「女朋友」,而且是以后要结婚的那种,即使,周天压根没说过喜欢他。 不过这好像太快了点儿,突然就到这一步了,陈思阳扭头,又看看阳台上的内衣,她略尴尬地说:「那行,不过你们两个的学业都挺重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也不要太过度了。」 「谢谢您提醒。」梁嘉树听到过度两字内心复杂,好像,确实过度了些。 不上课的时间里,他开车来创业街找周天。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搞到千万融资,也有人潦草退场,梁嘉树对彼时所谓金融行业蓬勃发展一点都不感兴趣。 北京的初冬,道路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天空是种近似于雾霾的灰,空气干冷,整个感觉要多萧瑟有多萧瑟。 创业公司也是鱼龙混杂,大都想吃网际网路红利,一层楼里,一砖头下去十个有七个做网际网路的,而且遍地ceo。周天租的这层,办公室陈设简单,家具都是二手市场买来的,半新不旧,梁嘉树隔着玻璃看周天在那和人交谈,她踩着高跟鞋,小腿修长笔直,这么冷的天,她穿薄薄的裙装,底下就那么露着腿,白嫩嫩的,晃人眼。 她刚出来,就有人顺手把捎上来的快递给她。 同城快递。 是贺俊寄来的,一个很贵很贵的包。 她是当着梁嘉树的面拆开的,要说不喜欢,是假的,周天从小就喜欢好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欣赏了那么片刻。 算是贺俊低头,不知道算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还是真的捨不得她。 这个包,周天让人上门取件,给贺俊又寄回去。 所有礼物都是暗中标好价格的,周天懂这个道理。 「行了,我们去吃饭吧。」她轻快说。 里头探头探脑都在看她的「男朋友」,周天被问过,她没直接承认,她是那种不喜欢说私事的人,笑笑过去,梁嘉树现在算她的什么,她也不知道。 梁嘉树很大方地给大家点了热饮和甜点。 「哇,学姐男朋友真的好帅,就是他们那届最出名的医学生嘛,有人拍过他。」杨烁认得梁嘉树,在一个视频的地铁里,他被人偷拍过,放到什么地铁帅哥合集里。 梁嘉树戴了口罩,只露眉眼,倒比平时显得锋锐。 上了车,他一路没都说什么,直接往家里开,周天在不停摆弄手机回復消息,没在意他开车的方向。直到进了门,他把人连拉带拽往墙上一摁,用嘴巴封堵了她。 不像是吻,倒像是被什么霸道又冷酷地碾过,她知道他在吃醋,梁嘉树这个人就是这么闷骚,他不说,但他这个动作分明传达某种不满情绪。 周天一面回应着他的吻,一面去脱他大衣,大衣里面,是件高领黑色毛衣,底下藏着她熟悉的肌肉和力道,她的手,非常不安分地从衣摆探进去,抚摸他。 果然,她听到上方传来的唿吸声变重。 第108页 「你生气啦?」周天薄薄的气息,故意喷洒在他耳畔,她踮着脚,梁嘉树的毛衣被她撩起老高,露出一片肌肤。 「他为什么送你包?」梁嘉树眼眸深处浮荡着危险。 周天笑得妩媚:「能因为什么?我又漂亮又有能力,大概,他不甘心?」 「喜欢那个包?」他攥住她作恶的手,周天轻盈,梁嘉树轻而易举地把她扔上床,开始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剥开她。 梁嘉树这个人,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禁慾淡泊,他平日风格,总像跟世界隔着一道什么。周天像花枝一样舒展开来,她发量多,铺在枕头上如漫洒的云。 脚踝被梁嘉树握在手中,他低头亲吻,纤细,玲珑,周天懒懒看他动作,轻轻把脚抽回,脚趾抵在他胸膛那摩挲: 「祝贺你又了解我多一点,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漂亮衣服,漂亮鞋子,漂亮的包。我会拥有的,不过不是现在,所以别人送的我不会要,你看学生里,几个能背的起这种包的?除非家里本来有钱。我不会要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踏实,那个包的价值跟我现在的能力不匹配,但我相信,将来我会买的起,包配得上我,我也配得上包。」 「这样啊,我想想该怎么赞美你。」梁嘉树眼里有了笑意。 周天迅速跪起,两手绕到他脖子后,很温柔又很霸道地说道:「但是你给我钱,我会要,因为我想花你的钱。」 他的确给了她一张卡,里面,存的是他的奖学金。 梁嘉树抚着她的脸:「我读医时间长,你会急吗?」 周天也笑,点着他鼻子:「也许,我们不到你毕业就散伙了,未来很长,谁知道呢?」 梁嘉树被她半真半假的语气弄的不快,他眼帘垂下:「我是愿意和你一直在一起的。」 「可我这么爱慕虚荣,一心钻钱眼里,跟你这么高尚的人,不太般配。」周天偏要这么说。 梁嘉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手已经伸到后面,单手解开她内衣,周天瑟缩了下,他说: 「不够般配吗?我这就让你知道我们有多般配好不好?」 他直接把人掀翻过去,命令的语气,让她抓好床头。 每当这时,周天浑身就会起一层战慄,心脏狠狠跳动。她有点憷,又非常期待,梁嘉树是学霸,在这方面也很快炉火纯青,她知道梁嘉树有数不清的手段来疯狂折磨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看着她哭泣、痉挛、甚至是失控,两人最终一起被毁灭的感觉,灵魂都已出窍。 梁嘉树要带她去吃烤肉,这时,周天已经只想瘫在床上,他把她弄的腿酸极了。 好在离他小区不远,梁嘉树一直在不停地烤,周天指挥他: 「你放下这个。」 「还有那个。」 「五花肉有点吃腻了,换两片雪花。」 烤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她吃的速度。 女生胃口特别好,吃起肉来,毫不含煳,周天坦坦荡荡告诉过他:自己小时候家里太穷,她从小就馋肉。 梁嘉树就像个工具人。 「周天,你好像生活越来越不能自理了。」 她娇嗔瞥他一眼,晃了下脑袋:「都是因为你,梁嘉树,我没跟你一起之前,独立的很,你要是觉得我生活技能倒退,影响我成长,那你和我分开吧。」 梁嘉树淡淡笑,手机振动,是周天的,她看了两眼,告诉他:「冯天赐找我,改天,你请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喊她过来。」 「你告诉冯天赐我们的事了吗?」 「没有,吃饭时她见到你,自然就明白了。」 「你呢?想不想和我室友一起吃个饭,或者,在一起坐一坐?」 周天没什么兴趣,她嘴巴上油亮亮的:「不想,冯天赐是因为我们本来都是老同学,你室友,我又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好,」周天很自负的语气,不过,神情有些矜持,「我这么漂亮,你室友别嫉妒你心理不平衡。」 「周天,原来你这么自恋的。」梁嘉树轻笑。 「我不漂亮吗?」她逼问他。 她的眼睛可真亮,和高中比,周天真的变太多,她以前是那种和你不熟时人就淡淡的,熟了也不会太热烈那种女生。冯天赐最有感触,什么出格的玩笑都不敢跟她开,不合适,周天对所有中学生感到好笑好玩儿的事,都觉得幼稚无聊,这导致只要周天一个眼神飘过来,冯天赐就知道下面的话不必说。 现在,她骨子里娇蛮任性的一面完全在梁嘉树面前被发掘出来。 但在杨烁她们面前,周天还是那个稳重大方值得信赖的强悍学姐。 「对我来说,可能还不够。」梁嘉树逗她,果然,周天艷艷地剜他一眼。 中途,有隔壁的同学打电话找梁嘉树,问他作业放哪儿,要抄作业。哪怕是在他们学校,也总有个别浑浑噩噩混日子的。 周天听他讲电话,忽然想起张珍珍,河北同学,她休学后再没回来。刚开始,周天时时问她近况,后来,联繫越来越少,彻底断了。她不知道那个一路辛苦十几年,寒窗苦读,最终来到象牙塔顶端的女生,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她只是,在这么个瞬间,忽然想到她,忽然难过。 大三了,该实习的实习,该考托福的考托福,大家都在关键节点上各自努力,如果张珍珍还在的话。周天想,她一定会把她拉到自己团队里,带着她,说不定她慢慢就会自信起来呢? 第109页 没有如果,她这才明白,也许,大一放假前那次送别张珍珍,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梁嘉树挂上电话,发现她吃速放慢,那张脸,有些忧伤。他伸手,握住她的: 「怎么了?不舒服?」 周天先是无声笑笑,随即,把张珍珍的事情说给他听,梁嘉树从来都会非常非常认真听她说话,他望着她,保持着眼神交流。 「听我说,周天,你没什么好愧疚的。你在和她做同学时,已经尽到同学的义务,你开导她,帮助她,尽管最终她还是休学了。这个世上,我们只能做到自己问心无愧,我们尽力就好,事情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他真是完美恋人,无论时候什么都会接受她的负面情绪,这比说情话送鲜花困难多了。 「你也是。」她柔声说。 「什么?」梁嘉树没理解她太过跳跃的思维。 「我是说,将来你做了医生。不,或许还没到做医生的时候,你会发觉有很多你也不能改变但会让你伤心的事。冯天赐之前闲聊和我说过她姑姑医院的事,职称医闹什么的都说,当然,医院最多的应该是令人心碎的死亡和绝症,我希望,你如果遇到什么了,会记得今天自己说过的话,问心无愧就好。」 梁嘉树望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温柔,他握紧她的手,含笑点头。 然而,同窗们今日阴魂不散。 梁嘉树又接到电话。 「嘉树,哪儿呢?这有个女生哭的惨兮兮找你,你要不回来一趟?」 第45章 是李佳音阴魂不散。 …… 是李佳音阴魂不散。 不知道她怎么找到室友的,可谓神通广大。 他把周天先送回学校,然后,见到李佳音,梁嘉树已经很久没再见她。 上一次,可以追溯到大一。 那一年,李佳音特别频繁地跑来找他,梁嘉树根本不给面见,她锲而不捨地加自己微信。最后,事情不知怎的被爷爷知道,梁嘉树那时不知道李佳音尚未和家里闹翻,还会有人给她说话。 老爷子批评他:「刚去北京读书,那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你在北京呆几年了,人家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能帮则帮,避而不见联繫方式都不给,是个什么情况?」 梁嘉树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更何况,李佳音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过她母亲车祸意外去世却是大家都知道的,谈起她,言辞间满是唏嘘怜悯。 最终,他见了她一面,女生显然刻意打扮了一番,李佳音了解自己的长处,她有一把好嗓音,她一点都不觉得过往有什么事值得羞愧。哪怕,梁嘉树见过她差点被周天掐死的最狼狈模样。 「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好高兴。」李佳音对他露出最好看的笑容。 梁嘉树很冷淡:「我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再这么多小动作,我本来不想说什么难听话的,但我发现面对你这种人,可能再难听的话,你都毫无感觉,就像你从来察觉不到自己的恶,李佳音,只要稍微了解你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够,都不会有人跟你有牵扯。除非那个人和你是一类人。」 那是一次简短对话,没了后续,因为梁嘉树说完迳自走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让人这么下不来台过。可他见到李佳音,他只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他什么都没问,不想知道什么,除了会让自己愤怒和无力外,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如此,李佳音还是坚持给他寄礼物,他收了后,立刻丢垃圾桶。 慢慢的,她终于好像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放弃了。 然而然而,她居然又找上门。 梁嘉树从见到她那一刻的开始,就没什么耐心。 李佳音站在树下,人畏缩着,跟刚遭了抢劫一般的模样。她嘴唇冻的发白,脸色也白,大概是冷风吹的。 「梁嘉树,」她挤出一丝可怜巴巴的笑,走上前,像是怕被他厌弃又讪讪退到树下。 「我刚包被人划了,手机跟现金都丢了,那个,你能借我点钱吗?」 她说着,手不觉按了下被划破的女包。梁嘉树很平静地说: 「不好意思,我也没钱。」 李佳音先是一愣,眼里慢慢涌起泪:「梁嘉树,你就这么讨厌我?装客气都懒得装一下是吗?我是真的被偷了,这附近,我没认识的人,只认得你,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找的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钱丢了,和我有关系?」梁嘉树挑眉。 「你这么讨厌我,可我还是喜欢你,这么多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知道,你喜欢周天,对不对?」李佳音还在小声啜泣,「你因为喜欢周天而讨厌我,可你想过没,我没了妈妈……」 「李佳音,」梁嘉树那股无明业火,瞬间爆发,「你妈妈有你这种女儿真是悲哀,你拿她的死当藉口,一直作恶,一直消费她,这跟我喜欢谁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懒得跟你讲道理,被你喜欢真是我的耻辱,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招惹到你,像苍蝇一样,甩都甩不掉。」 李佳音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没有血色,被喜欢的人深深羞辱至此,她愣了几秒,忽然扬起手臂,落到半空时被梁嘉树一把攥住,他告诉她: 「你还没资格动手。」 他把她的手腕重重甩了出去,李佳音盯着他,那种充满的仇恨的眼神似乎想把他皮都扒了,露出白森森的骨。 第110页 「你还喜欢周天?」她苍白地笑起来,充满讥诮,「她需要的是有钱老男人,不是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勾搭了个老男人。」 这才是李佳音,梁嘉树竟觉得一丝好笑,这个女生,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是想告诉自己这个。 他微笑着说:「嫉妒是吗?那你也去勾搭一个好了。」 同样高高在上的语气,轻慢、嘲弄,不屑一顾,梁嘉树和周天尽然离奇重合,李佳音错愕地看着他,梁嘉树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等她回神,才发现梁嘉树已经走开,李佳音快步追上他,跑到前面一拦,说: 「你跟周天不可能在一起的。」 女生露出古怪而刻毒的神情,阴气森森,梁嘉树皱眉看她,本以为今天的话说的已经够难听,看来,远远不够。 梁嘉树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终于有了裂缝,如果说微笑着生气是一种能力,那他早就具备。 他抬起手腕,看看手錶,摸到大衣口袋里的录音笔。 那是从周天办公室意外带来的,当时,有人抱着文件夹从他眼前过,东西掉了,他正把玩着她的录音笔,顺手塞口袋,帮人捡散落的东西。 周天有个习惯,她实习跟着一个很干练的学姐,学姐每次跟她说话时语速都非常快,周天怕漏了什么,学姐交代的都用录音笔记下,有没怎么记清的,就再听一遍。 中学时就养成的严谨细緻这种好习惯,她从来没丢,包括自律。梁嘉树非常欣赏女生身上的这股韧劲,他一直都清楚,周天是个大有前途的女生。 「找个地方聊聊吧。」 李佳音的表情刺目,她知道,要甘心,谈何容易?她摇摇头:「不必了,周天知道是你告诉的我,她去拍色.情写真,所以,她永远都不会跟你好的。」 天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路灯亮起,两人站的地方不在灯光里,仿佛和这个世界隔开。 梁嘉树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他不用问,一下明白了当年周天为什么会当众给自己难堪,一地的书,破碎的自尊,无可挽回的关系,他註定在那一刻必须头也不回离开附中,好能让喜欢的姑娘得以喘息。 他也没问过周天,过去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既然令人心碎,那么就不再提,往前看。梁嘉树这才清楚,他这种想法是错的。 「是你?」他手插口袋,胃一阵绞痛。 李佳音知道他平静的声音下,藏着愤怒,她忍不住愉快地笑起来:「梁嘉树,是你自己当面质问她的,还记得行政楼四楼的走廊吗?还记得那个晚上吗?是你自己怀疑她,你不信她。」 记得,他当然什么都记得,每一个和周天相处的细节他都记得,他甚至到现在都怨念,她有一次没卖给自己炒河粉,而是给了个年纪偏大的男人。 「你偷听?」梁嘉树被她的阴暗行径再度震撼到,「你一直跟踪周天?」 「我没偷听,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情不自禁跟着你,看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怪,就怪你太骄傲了梁嘉树,你从来都不会回头看看我。」 她语气哀怨,就好像他把她这辈子毁了一样。 李佳音非常聪明,她巧妙地把责任推到梁嘉树身上,她轻轻掸开一切,与己无关: 「你才是始作俑者,没有你,我怎么会知道周天拍色.情写真?她的痛苦,是你造成的,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是我?你错了,是你,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她,不是为了破坏你们的关系,只是希望她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我那时的确尝试跟她和好,可是呢,你们一个个看不起我,我去求你,你根本不搭理我,梁嘉树,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跟周天走到一起的,她一直都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假话里一定要掺和点真话,否则,显得太假了,半真半假,最难让人分辨,李佳音从高中时就深谙这个技巧。 梁嘉树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到沉默,他一直以为,是李佳音伤害她,确实,李佳音是所有事件中从头到尾都在吐信的毒蛇,那么他自己呢?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李佳音就不会听到,也许,他可以陪伴周天走过最艰难的中学时代。 没有也许,已经发生的永不可逆。 他无话可说,下巴埋进温暖围巾,梁嘉树一个人走进灯光中。 李佳音在他身后目送,这些年,她还是喜欢梁嘉树所拥有的,尤其是念了大学之后。她亲眼见到室友被985院校的男朋友嫌弃,最终分手,李佳音知道自己和梁嘉树也好,和周天也好,人生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她大三了,却处处碰壁,整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而这两人,一个继续在象牙塔里高贵着,一个意气风发,李佳音知道自己跟梁嘉树是绝对不可能了,她看透了。 可看透,不代表放下。 她一定不会让这两人好过,这成了李佳音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找到梁嘉树室友时,楚楚可怜问对方梁嘉树去了哪里,她有急事。男生告诉她,梁嘉树八成去p大见女朋友去了。 那还能有谁呢?李佳音在那一刻嫉妒周天嫉妒到发狂。周天太不要脸了,明知道她妈妈的死跟梁嘉树脱不了关系,这还能好上? 怎么说,周天也算院系风云人物,都知道她在创业,带一群学弟学妹,后来,还有同学加入。李佳音搜她公司,很容易搜到註册信息,她给公司邮箱发了个邮件,写着转交周天。 第111页 很快,周天收到匪夷所思的新邮件。 第46章 她默默看完,尽管,她明…… 她默默看完,尽管,她明白有些痛苦需要时间来中和,但当旧日伤疤被冷不防触及,痛并没消失。无论李佳音怎样去陈述也好,撒谎也好,梁嘉树三个字,是绕不开的符号。 周天一个人跑到张孝晨那里,她呵下手,问他有没有烟。 「真想来一根?我去给你买女士烟,我那不行。」发小就这点好,他熟悉你,了解你,你在他面前根本不必有任何遮掩。 张孝晨给她买来烟,周天点上,她照例咳嗽起来,声音迴荡间,想起某年某月某日那个少年的一抬头。 「不会还总想逞强。」张孝晨慢慢教她技巧,好像,尼古丁能止住胸口流过的血。 今晚有月,渺远而清朗,似乎秋冬的月总带着几分冰魄气。 周天吐出裊裊烟雾,说:「我跟梁嘉树那个了,我主动的。」 张孝晨吃了一惊,很快,他对她的直白做出反应:「你……跟梁嘉树又联繫上了?」 「对,他居然认识贺俊。」周天跟张孝晨坐檯阶上,脚边,还放了瓶酒,「他以为我是贺俊包.养的女大学生,所以我和他那个了。」 这什么逻辑?张孝晨眼底满是迷茫。 周天嗤笑:「他还是老样子,高中的时候以为我拍色情写真,大学了以为我被人包.养,在他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那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想看他打脸吧。」 「你不喜欢他吗?」 周天怔了怔,她低声说:「喜欢,但我更恨他。」 「别这样周天,谈恋爱挺好的,你俩也合适。」张孝晨静静说,「有个人照顾你,是好事。」 「我怕我妈会不认我,百年之后,我到那头跟她相聚,让她发现我跟害死她的人……」 「周天,」张孝晨打断她,「不要这么想,跟梁嘉树无关,阿姨本来就有基础病,她的走是个意外,你不要再拿这个事惩罚自己。」 周天凄凉一笑:「是吗?我每次只要想起一点,就赶紧阻止自己。因为不能细想,一细想,我就清楚自己不配还活着。但没办法,我老家还有亲人,我自己也很虚伪,我留恋这个繁华的世界,人生怎么着最终都会失去,我想过得轰轰烈烈,但我愧对妈妈。」 远处,是灯红酒绿的繁华夜景,周天望着商业区方向出神。 「不要信李佳音的狗屁话,忘记她说的,她什么垃圾小人你不清楚吗?她当时如果真去了东巷,肯定会打听你住哪里,会问别人,可当时没人说见过有这么一个人问路,左邻右舍也没见过。所以,她只是故意让你难受,别上她的当,」张孝晨眼里迟疑地闪烁了下,「这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怎么又说这种话呢?」 周天不语。 空气冷,月光下湖泊凝成一层霜白,周天收紧外套,她灌了口酒,酒很沖,她又咳了两声。 「那天,冯天赐来我这吃饭,你在创业街,她直接跑我这来了,我们聊了很多。冯天赐打算毕业后先留北京,她说,干两年再说,要是没什么希望就回老家考公务员,不在这死磕,她说她不像你,有勇气有能力,天生註定属于大城市,哪怕你出生在小山村,但那个地方,留不住你。你看,我们都对你这么有信心,所以,别再纠结过去,等回头你发达了,」张孝晨语气忽然诙谐,调和气氛,「别忘了我们就行,周总。」 周天终于浅淡一笑,她素着脸,拢在妩媚长发里,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有种铅华洗净的纯真感。 「你跟冯天赐,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以后的我会怎么样。」 「所以啊,我们都等你混好了,跟着沾光,可千万别泄气!」张孝晨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周天看着他,忽然眼泪涌上来,她说:「张孝晨,我真的特别感激你这么些年一直陪着我,只有你,才能让我觉得妈妈的一部分还在世上。因为我们一起长大,我们在家乡那片土地共存过,看到你,我才能把握住一点东西。」 她把头靠在他肩头,望天上皎洁:「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妈妈和爸爸,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我想过死,又好怕死了之后只是一片虚无,其实什么都没有,并不能见到他们,没有团聚。就像我们看到一只死去的小虫子,你会觉得它有灵魂吗?会想着它会去哪儿吗?不会,它只会风干了,化作尘埃。我怕自己哪怕是去死,也是一场徒劳。」 「周天,」张孝晨没动,让她尽情淌眼泪,「我念书少,不会讲太多大道理,你别总琢磨这事,想太多人就进死胡同了。好好谈恋爱,好好干事业,除了这两件事,其他的你不用去考虑。」 「他不信任我,」周天的目光忽然变冷,眼泪断流,她直起身,「张孝晨你不知道梁嘉树这个人,他好不好呢?他是很好,但他跟我总隔着一层东西,他一直都容易把我想歪。他说他喜欢我,我不明白,如果一个人喜欢别人,怎么会把人想的不好呢?大家都会美化自己心里爱慕的人,他不是,他对我……我说不上来,好像我做什么事让他觉得羞耻了,丢人了。同学们都会夸我有魄力有干劲,我不是非要别人吹捧我,可他的态度,始终都不清晰,他是个闷葫芦,也不解释过去的事情,我对他,心里是有怨的,他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讲。」 第112页 「你这话,应该跟他沟通,好好说说嘛。」张孝晨真诚建议,周天倔倔的,没吭声,她心里有个疙瘩打的是死结,经年累月,越来越硬,越来越厚,像一层垢,刮不下来。 夜很冷,再吹风都要感冒了,周天最终一身冰凉地回到寝室。她毫无困意,收到一封工作邮件,看了看,第二天就约杨烁几个谈相关事宜: 「晶晶学姐问我要不要接个活,帮一个知名婚恋平台经营公众号,工作量不大,我看了下,这个平台是专门致力于优质相亲联谊活动。虽然他们工作室才成立两年,但发展特别快,一周三场活动,每次光报名费就收几万块,你们看下资料。」 大家看了一圈,啧啧不断,真正年轻的人尚且没办法体会到这种时代焦虑,杨烁在那念着什么「精准匹配」,笑出声:「这干嘛呀?海归专场,金融专场,不过为什么限制女生29岁以下?三十岁就没资格相亲了?」 「确实,」周天淡淡的,「这些优质相亲群就是这么残酷,不过跟我们暂且没关系,你们谁能接这个?」 两个男生在那摇头笑,杨烁奋不顾身:「我!我很感兴趣,想看看这些vip客户都什么来头,顺便帮大家打探打探现在相亲市场什么情况,万一将来我们自己用的上呢?」 办公室里迴荡着蓬勃肆意的笑声,还没有人会去想三十如何,四十如何,周天安排杨烁跟那边平台负责人接洽,自己则忙着跟进食品公司策划后续,某书平台上,她把相关种草笔记浏览完毕,考虑是不是再加做些开箱视频,以及优化小程序商城。 她有段时间没见贺俊,他突然告诉她,要谈竞标的事,这个周天是没理由拒绝的。更何况,这通电话打来,贺俊语气寻常,一副贵人多忘事的样子,周天思忖她没给他台阶下,太拂面子,还对她事情这么上心,她不信,贺俊当真这么缺女人。 化了个淡妆,在饭局上见到贺俊,他果然给她引荐了几个人,言笑晏晏坐成一桌,听老男人恭维自己年少有为,不管真假,赞美的话倒不至于让人太反感。 只是,贺俊绝口不提两人上次尴尬收场之事,他外套搭在臂弯,笔挺潇洒,当真跟年轻男孩是两种风味,再配觥筹交错,俨然商业精英好派头。 「我送你?」贺俊还是寻常开口,笑说,「绝对不会发生上次那种事,是我小看周总风骨。」 周天矜持笑笑:「那倒也没有,贺总过誉,有朋友正巧在这附近,我还有点事要跟他说,多谢贺总好意。」 「记仇。」贺俊半真半假地笑道,摇摇头,他体贴地提醒她天气变冷,她穿着过少,说年轻女孩子穿的少虽然好看但老了可能会身体不好一类老生常谈,非常有长辈的感觉。 周天再次说谢谢,目送男人驱车离去,她扭头,心有灵犀似的,发觉不远处闪着灯光的车里,坐着个熟悉身影。 梁嘉树来接她了。 周天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跟贺俊在这说话,他会怎么想?明明她那晚哭的伤心如狗,可转眼间,又能做到和男人谈笑风生,笑的好似冰释前嫌。 再想李佳音那封邮件,周天嘴角扯出个虚渺的笑意。但上车后,她脱掉外套,扔后排去,人像猫一样四肢柔韧地钻他怀里索吻。 她知道那天晚上他见了李佳音,也知道李佳音和他说了什么,可梁嘉树却什么都没提。 今晚铅云密布,不知是酿雨还是成雪,周天被他吻到浑身皮肤滚烫,终于难耐开口:「就在这里好吗?」 车里该有的都有,梁嘉树却在喘息之余沉沉发声:「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她在他唇上一摁,示意他噤声:「专心点好吗?」周天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想的是如果那晚行政楼他没有问出那些话,如果没有,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背负那么重的罪过,不管李佳音有没有找过妈妈,他都是前提,他是永远的前提。 可话确实是从他嘴里出来的,无需李佳音,她自己最清楚。 年少种下的刺,都要成化石了。 车里温度不断升高,周天笔直修长的两条腿架在他肩头,她看着他,眼神支离涣散,手却和他十指相扣,她听到梁嘉树又忍不住喊她「俏俏」。 俏俏,这本来也该可以成为恋人之间最温柔的呢喃和唿唤,本来可以,她突然一个动作,梁嘉树顿时唿吸大乱。 车厢里满是味道,周天忽然笑了声,她抚上他潮红的脸,亲向他喉结,梁嘉树抓着她肩膀往怀里揽,迫使她仰头,承受他的深吻。 「我会永远爱你。」 周天确定自己听到一句情动时的表白。 两人最终碰了碰额头,梁嘉树的手还放在周天脖颈后。 周天是不相信什么永远的,她更愿意活在当下,父母的纷纷离世让她明白这世上没什么永远可谈,她不信,但心还是柔软的想哭,她抱住梁嘉树,不断抚摸他后背: 「梁嘉树,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最喜欢的人。」 他眉毛上全是汗水,梁嘉树握着她肩膀慢慢对上她目光,他嘴角浮起的笑意,竟有些情怯味道: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傻子,」周天温柔嘆息,「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做这种事,我可高傲着呢,一般人我才看不上。」 「我知道自己误解过你,让你很难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你妈妈的事……」梁嘉树小心组织着措辞,思考怎么才能让她免于勃然大怒,「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第113页 周天就像踩空,一脚跌进如烟往事里。 她非常想听他的解释,但她又清楚,解释毫无意义,说出的话,收不回,覆水难收这个成语她到今时今日才明白,她想,梁嘉树也许会很想体谅自己的痛苦,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 她每每想到他真的离开,心口就像被冰雹砸了个千疮百孔。 即使此刻拥有他,但她小心眼,睚眦必报。 「我们不说这些,快考试了,我听说你们医学生其实只分考试和不考试两个阶段,一到考试就要闭关,你怎么不闭关?」周天打起精神调侃他一句,抿嘴笑。 梁嘉树凝视着她的表情,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笑笑:「考试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下学期开始才是真正的学医模式,到时,」他的指腹在她饱满鲜红的唇上反覆揉搓着,「我就不在这边了,可能会离你远很多。」 「可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对吗?」周天非常享受他表达对自己的不舍,尽管隐晦。 「你过年回老家吗?还是,在老家待很短就会回来?」梁嘉树一直没问她这些年除夕夜都在哪里过的,会不会很孤独,会不会很想父母,这些俨然废话,他不忍心问。 「我还不知道,等想清楚就告诉你好不好?」周天轻轻咬了下他的手指,眼神挑逗,然后顺势把手指含进去,目光同他纠缠不清,车厢里又再度热起来。 他以为她会伤怀一下,然而没有,梁嘉树不禁怀疑周天是否真正需要他,他宁愿她在自己面前脆弱,就像那晚,远远的,他看见她孤寂身影被冷风包围,他只有一个想法: 无论她对自己什么想法,他都会好好爱她。 第47章 临近期末,大家都忙于考…… 临近期末,大家都忙于考试。冯天赐在实习僧投了某网际网路大厂,本来没抱希望,却突然收到面试通知,她有点紧张,冯天赐实习经验不多,打电话给周天,一脸歉然: 「亲爱的班长,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忙,但我这个小虾米还是需要大神的帮忙啦!」 周天让她说重点,她从自习室出来,找个合适的地方讲电话。 那头,冯天赐乱糟糟说了一堆。 「别急,你这样,先在论坛上找其他人面试成功的帖子,分类整理,再汇总,抓核心,有什么你不懂的赶紧查资料弄清楚。你再把你之前的实力经歷准备下,想想你都遇到过哪些困难,最终解决没,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哪块,哎?冯天赐,你手头有录音笔吗?」周天有条不紊指挥着她,冯天赐知道周天很爱用录音笔,她也跟着学,此刻,她反而很聪明地提醒周天,「嘿嘿,我电话录音!」阿昏 周天觉得自己可能是忙昏了头,愣了下,她笑起来:「冯天赐,看我蠢的。」 冯天赐在那头髮出老母鸡一样的笑声,普通女孩子偶尔一次的骄傲。 两人说了二十分钟,末了,周天顿一下说:「考完试,一起吃顿饭吧,梁嘉树请客。」 咦?冯天赐一时转不过弯。 「我们目前在一起,就这样。」周天脸不禁一红,镇定说道,果然,那头传来冯天赐的尖叫,周天把手机拉远。 「啊我要死了,我就说么,我可以不谈恋爱,但我的cp一定要谈恋爱!」冯天赐在那头都笑的哭出来了,她真的哭了,有为周天的高兴,也有……微不足道少女心事的最终落幕。 她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人暗恋过梁嘉树,她不过是面目模煳的其中一个,如果没有周天,梁嘉树可能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不记得她名字,不记得她长相,礼貌而努力地回想一下依旧没想起来但会好教养地照顾到自己的自尊心,而开口说:「好像记得」。 连这种场景,冯天赐都想像过,要相信,哪怕是最平凡的女生也可以拥有玫瑰一样浓烈美丽的想像力。 她惆怅地流了一次眼泪,并告诉自己,班长和梁嘉树会百年好合,她跟这两人遇见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三人聚餐那天,北京落雪,冬天是荒凉冷硬的,这是北方的气质。然而雪是温柔的,簌簌而至,人在窗下的腾腾热气里隔着窗户去看,整个世界都有种远人归家的温馨感。 火锅这种食物有种热辣辣的烟火气,水汽氤氲间,浮动的是食材香气,冯天赐能吃能喝能说,但她没那么缺心眼,说起在附中的往事。多半是,教导主任装学生去逮情侣啦,可惜假髮被树枝勾住,一下暴露,遗笑万年。要么就是,谁谁军训时□□裂了,从大腿到脚脖…… 只有她自己笑的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无聊的事?」周天像讲冷笑话一样开口,冯天赐迷惑不已,「不好笑吗?」 倒是梁嘉树,很给面子地微微笑一下。 冯天赐撇嘴:「不是吧,难道智商高的人笑点也高?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啊!」 周天不知道,梁嘉树也不知道。 冯天赐看看两个优等生的表情,气馁说:「好吧,吃菜吃菜。」她忽然苦着脸说,「我妈现在就逼我相亲,过年回去,她又要让我见这个同学的儿子,那个朋友的侄子。」 「还有,她坚决反对我留北京,说我一看就是没本事在北京混的人,这几年书也读了,开了眼,不如早回家安定。但我知道,最重要的是,我妈这个人未雨绸缪,她总觉得留大城市不好找对象,怕我三十好几嫁不出去。」 第114页 冯天赐说这些时没心没肺,她们都还年轻,嘴里的抱怨更像随口吐槽,还没有人真的为谈恋爱嫁人这档子犯愁,工作都没谱,谁想这个? 说到相亲,周天很自然地说到最近杨烁帮人写宣传的事。 「我以前从没在意这块,原来,网际网路交友这么普遍,相亲群划的特别细,包括一些猎头、金融顾问都来相亲,真的这么难?」周天有点怀疑。 「要死了,要死了,看来我妈还是对的,这些人都没对象,我更难找了。」冯天赐捶胸顿足。 「你说的那个平台,是高端相亲群?」梁嘉树忽然插进一句,「应该收入不错?」 周天点点头,戏嚯说:「对,搞金融的最喜欢说自己年入百万。」 梁嘉树状似无意接道:「那应该是进群瞄客户的。」 这一点,是周天从没想过的,她眨眨眼,偏着头问梁嘉树:「你一个从不过问钱的人,怎么懂这个?」 「推测而已。」他只不过在认真听她说话。 「还有,那些太过分吹嘘自己收入的人,小心是陷阱,我是指杀猪盘。你应该提醒那个平台,在筛选资料时,细心些。要么,干脆缀一条说明,平台不能百分百负责嘉宾资料的真实性,谨防上当,以免真有人出现情况,当初推送信息的也要负责,是你的团队在帮忙运营?」 梁嘉树不做生意,他是根本不沾俗世铜臭的一个人,周天有点讶然地看他,但他想到的,恰恰是自己疏漏的,有一瞬间,她羡慕他数学随便考满分的感觉又回来了。 「看来以后我要请梁医生兼职做我的助手,帮我把关。」周天有点撒娇的语气,不自觉带上的,一出口,冯天赐忍不住瞥她两眼。 一顿饭,在非常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送冯天赐回去后,两人回梁嘉树住处洗澡,一头一身的火锅味儿,衣服丢洗衣机里洗,屋里有暖气,周天穿着一件夏天的裙子。 梁嘉树是个不喜欢看手机,喜欢翻书的人,他半躺藤椅上看书。 周天光脚走来,斜倚门,静静看了会那个在认真阅读的年轻男人,她忍不住笑,直接坐到他大腿上,她没穿内.裤。 「你高不高兴今天?」她整个上身放低趴在他胸口,裙子太短,白翘的屁.股露出半个。 梁嘉树一手合上书,一手轻抚了下眉心,轻笑说:「高兴。」他说着高兴,视线下移,欣赏的目光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上留连片刻,「我觉得,周总不妨让我更高兴些。」 她一脸傲慢:「我偏不。」 梁嘉树很快告诉她什么叫一心二用,而且,可以用的很好,他继续看他的书,腾出一只手,开始摸她。 这人太坏了,衣冠楚楚,不动声色,周天扭动起身子,忽然从他身上跳下来,她口干舌燥,要先去喝水。 梁嘉树的浅色裤子上,留下一抹洇迹。他喊住她:「周天?」 周天回头,他意有所指地扬起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的裤子。 目光一触及,周天腾下脸红,她才不会承认。 他们真的像情侣一样甜蜜,甜蜜到让人怀疑,世界好像从来没有背面,没有阴影。 两人还是在一场大汗淋漓后相拥,周天蜷缩在他怀里,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给我提议,你呢?你学业上有需要我开解的吗?」 说完,她好像有点失望,「不过,我对学医真的不了解。」 周天的眼睛很快亮起来,「但我相信,你不是一个会被困难打倒的人。」 「我学业上没什么需要你开解的,也许,以后职业生涯里会有?希望到时周总可以给我安慰。」梁嘉树亲昵地蹭了蹭她秀气的鼻子。 周天觉得痒,她笑起来,忍不住又想摸他结实紧绷的肌肉,还有年轻的骨骼,梁嘉树是个鲜活的人,不再只是克制距离中的那个苍白少年。她见过他情动,为自己失控,眼神中的迷恋,一想到这些,周天就只想一遍又一遍地爱抚他。 她少女时代异常纤细,留短髮,一双眼睛总是以一种清冷而警惕的姿态打量着全世界,心防难破,又有着优异的成绩。如今,整个人像长开了,越来越明艷,清冽的艷色,干净的明亮,但还留着少女时代的神秘感,不好捉摸,只有在某些时刻韵致毕露,活脱脱的尤物,梁嘉树的理智逐渐被她撩拨人心的低语攻陷,他低笑着说: 「我看你又想找事。」 雪一直在下,外面北风捲地,世界寂寂,让人觉得心静的同时莫名有种令人心碎的忧伤,拥抱反而比任何动作更有意义,周天最终慢慢抱紧了梁嘉树。 假期来临,周天准备回老家,梁嘉树给她买好票,两人像普通情侣那样在车站告别。 「你会想我吗?」她直白问他。 梁嘉树「嗯」一声,他们就很俗气地在车站接吻,以前,周天很看不上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亲密接触的行为。此刻,她只想吻他更多,完全不想管其他人怎么觉得俗气。 有些事,是情难自控的。 直到气喘吁吁分开,她都拉起行李检票了,忽然折回来,跑他跟前问他:「怎么办,我还没走就想你想的很难受。」 梁嘉树抱住她:「我在家过除夕,初一就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周天却果断拒绝,一瞬间的事,她的防御就架起。 第115页 梁嘉树看看她,轻声问:「你不想我去你老家?」 少女时期才有的那种莫名自尊心充斥全身,周天紧巴巴说:「对,我不想,所以你不要来,等我回北京。」 「我是外人吗?」梁嘉树开个小玩笑。 周天说不出口,老家环境实在太差,她给了爷爷钱,爷爷也不捨得修房子置家具,不停攒钱,还准备着等她出嫁再一把都给她当陪嫁。周天无可奈何,她不愿梁嘉树到了老家用新奇的目光打量那个陌生事世界,落后的,贫穷的,她从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他面前有这么隐晦的自卑。 「反正不许去。」周天硬邦邦说道,她最后一次踮脚亲亲他,拉起箱子往检票口奔去。 第48章 下了火车,换汽车,张孝…… 下了火车,换汽车,张孝晨先她一步回的家,开着小三轮,到村口接她。 知道她要回来,爷爷提前把被褥给她晒好,院子里有她一间房,平时,开着纱窗透气,门锁着谁也不让进。 爷爷知道周天的一些习惯,比如,不喜欢别人坐她的床,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东西,其实她这间屋子,陈设简陋,贵在整洁而已。一床一桌一凳,一个简易衣架还是周天买来张孝晨给她组装的。 她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外加一个背包,装着给各人的礼物。 一进村子,两旁熘达的大黄狗在那乱叫,不知谁家的大鹅也伸长脖子,过来凑热闹。三轮车一过,扬起一片尘土,周天坐小马扎上按着自己滑动的行李箱,有点恍惚。 好像前一刻还在写字楼里说什么策划案,下一秒,就换成了乡土中国。周天从小在这长大,她记得所有,坑洼的路,低矮破旧的土墙,没人住的房子朽木横地,荒草没腰,放羊的赶着一群羊从跟前过去,就留一阵骚气和一地的羊屎球。 她从小就发誓要离开这里的,但自从父母过世,周天反而对这里有种难言的眷恋,这地方,可以寄存那么一点可怜回忆。 家里堂姐带来了男朋友,成大家围观中心,七大姑八大姨在那跟查户口似的问的细緻无比,周天抓了把瓜子,边嗑边瞄。 她想笑,突发奇想:要是梁嘉树来了会是什么情形。 都在夸那个男孩子帅,帅么,倒也谈不上,五官端正吧,周天在心里暗暗点评。爷爷还是没什么话,就在人群外头陪笑,他佝偻着腰,又老了几分。 花白的头髮在冬风里曳动。 周天给他买了新羊毛衫,爷爷笨拙地由她给自己套上,对着镜子,周天沖他笑笑,问:「您喜不喜欢啊?」 「好,好。」爷爷就会不住说「好」,然后,问她成绩怎么样,这是雷打不动的必问题,周天是一大家子里头最会念书的,当初,考上p大,本地政府还奖励过一笔小钱,书记亲自点炮,噼里啪啦一路放到爷爷家门口。 整个暑假,村头都挂着大红横幅,她的大名,无人不知,周天略觉尴尬,她不是高调的人,总觉得有种公开处刑的错觉。她是这十里八村,第一个去北京上p大的孩子,人人与有荣焉。 年关临近,隔壁集市人山人海,张孝晨跟她闲逛,周天来了兴致,在那套圈,一套一个准,搞得老闆最后苦着脸直摇头,周天笑,最后只拿走了几样小孩子爱玩儿的。 小时候,她记得这里逢会,阳春三月,路两边坐满了几十里外赶来卖农具的、卖衣服、卖烤肠毛鸡的小商贩,因为一年一次,特别珍贵。她揣着妈妈给的几毛钱,跟小伙伴走着来,看花花绿绿的凉鞋,带花边的白色袜子,一切都很新奇,她摸摸这,又摸摸那,全是她买不起的,尽管东西便宜。 可她小孩子,最多能买根冰棍。周天通常一分不花,又回来了,把钱还给妈妈,她总是神情淡淡地说:「没什么可买的,都不喜欢。」 周天是为了父母,可以把物质欲望压缩到无的那类孩子。 触景生情,不外乎此,周天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头看一眼,她知道:这里不会再有爸爸妈妈的身影。 因为她回来,爷爷把餵了许久的鸡,烧开水杀了,褪一地热烘烘的毛,有狗闻着味儿过来,叼起不要的内脏部分跑了。 夏天采的野蘑菇晒干,存到过年,跟鸡一起在铁锅里炖,周天就蹲在那儿,一点一点往里续柴火。 锅盖被顶的一动一动,锅里则咕嘟咕嘟冒着香气。堂姐那个男朋友跑出来,问她这里到底有没有干净点儿的厕所,他满脸通红。 「隔壁五婶儿家新装修有,你要是实在受不了,让姐姐带你去。」 周天忍笑,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想到的是梁嘉树。她还没见过梁嘉树会如此窘迫的时候,真有趣。 人就是这么冲动,她拿起手机,才发现,两人心有灵犀,梁嘉树问她在做什么,周天立刻拍了个小视频给他。 这么纯天然? 梁嘉树表示羡慕,周天对着手机在那笑:羡慕吗?羡慕就过来尝尝?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邀请他。 梁嘉树立刻回她:不是玩笑? 周天握着手机思考半天,字斟句酌:我老家条件很差的,怕你不习惯。 我都没去,你怎么知道我不习惯呢? 仅仅是他发来的文字,隔着屏幕,周天仿佛都已经看到那抹意味深长有点打趣的笑意,她脸竟然有点烫。 交通很不方便。 第116页 周天补充一句。 我把这当作是邀请了。 梁嘉树很直接,问她要了具体地址。 除夕夜,周天跟爷爷他们吃了一顿非常温馨的年夜饭,村里还准放烟花,礼花轰鸣而上,在夜幕炸出一片灿烂,周天鼻子发酸,她仰头看时,还是流下了眼泪。 妈妈一天清福都没享。 如果她还爸爸都在,她一定会带他们去北京买妈妈常说的那种「一看就知道质量好」的衣服,可惜,她没机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个道理,她其实一直比同龄人懂得早,她从不叛逆,从不攀比,处处争气,不让父母操心,她是最好的女儿,但依旧落了个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道何其不公? 她一个人对着烟火,轻哼起小时候最喜欢的《难忘今宵》。时代变了,城市里看春晚的人越来越少,村里的大人小孩,也都学会了智慧型手机,那台电视机,寂寥地放着热闹,有很多东西真的是不知不觉就已改变,并不会再重现。 这种改变,似乎也只有在除夕的夜晚引起一丝唏嘘,一丝感慨,但没有人会真正留恋。周天默默想,她未必留恋,但一定心藏怀念。 凌晨十二点,又有炮声响起,梁嘉树准时发来信息: 新年快乐,周天。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趴在枕头上,尽管开着空调,还是觉得不太暖和,周天怀疑爷爷平时不捨得用,这空调,还没用就已经罢工了。 你也是。 周天比他的祝福更简短,她翻过身,听外面绵延不绝的好一阵鞭炮声,心里翻起一浪又一浪的热潮,她知道,她很想念的人,也许明天就会出现在眼前。 果然,梁嘉树也拖着个大行李箱来的,来的匆忙,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他装了许多补品。 这次,是周天开着三轮车来接他。远远的,梁嘉树看到周天居然开着三轮车,他确实很新奇。 周天看见他了,梁嘉树穿着白色羽绒服,人挺拔修长,站在那儿还真是鹤立鸡群。隔几天没见,又兴许是地点变了,周天有点拘谨而冷淡地跟他打了招唿。 「你是不是还会开拖拉机啊。」梁嘉树幽默地说。 周天切一声,她那种矜持又骄傲的表情,梁嘉树最熟悉。 「我只是没学,我要是去学肯定会,就算是学开飞机我也敢。」 女生总是有股自信沖天的劲儿,她确实什么都不怕,寻常女生怕的,周天早在生活日復一日的磨砺中统统不怕了。她记得妈妈怕老鼠,让她去捉,她第一次不是不怕,但一想到妈妈怕,她不能再怕,鼓起勇气去逮老鼠,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拿火钳子夹住那只老鼠它发出唧唧叫声的感觉--头皮发麻。 周天把梁嘉树载了回去,并且,淡定跟爷爷介绍了他。 但没刻意说是男朋友,这个词,周天从没说过,她不习惯自己多了一个「男朋友」,尽管那人是梁嘉树。 爷爷当然一脸懵然,包括家里来串门的亲朋好友,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俏俏谈男朋友啦! 好一阵七嘴八舌,大家围着梁嘉树打量,并沖他嘿嘿笑,更不要说一群熊孩子,抢他带来的巧克力,拽他衣服,周天看小孩黏煳煳不知吃了什么的手,忙过去拉: 「把小手洗干净再跟哥哥玩儿啊!」 她有点紧张地看看梁嘉树,怕他不快,梁嘉树比她想像的要泰然,他那么一个不怎么交际的人,跟大家寒暄起来,居然有模有样,周天忍俊不禁。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她迅速依偎到他身边小声说,又撤了,和他保持距离。 「怎么会?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梁嘉树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旁边小孩的嘴里。 爷爷又杀了一只鸡,周天跟梁嘉树一起蹲那儿看铁锅炖鸡。 「村里有卫生院吗?」梁嘉树忽然问。 周天摇头:「没,不过隔壁村子有一个,我们临近几个村有个头疼脑热,都去那儿。」 吃完饭,梁嘉树跟周天去看了圈卫生院,并且,他主动跟卫生院的人交流起来。 卫生院不大,一共也就几间房,坐诊一间,吊水两间,药品一间。 周天跟着他,异常温顺,她就默默听梁嘉树跟人交谈,卫生院有个卫校来的年轻小伙子,一听梁嘉树的学校,眼里闪动着兴奋而羡慕的光芒,那张质朴的脸,激动得通红。 梁嘉树的声音温和中正,他和人说话时,教养特别好,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并且时不时点头,绝对会让对方感受到足够的尊重和真诚。 周天望着他,突然就觉得……梁嘉树真的很脱俗,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此刻,却站在这荒凉闭塞的小村里,和几个对他而言可能是世界另一端的人们交流。 这一说,他居然说了半小时都没走。 周天百无聊赖,她跑到卫生院后面熘达,那里,是一片农田,绿油油的麦子成了冬日山村唯一一点亮色,远处,则是叶子掉光一身凋敝的树林。 春天的时候,周天记得远处某个地方会开桃花,没走近看过,但路过时那里一片云霞的颜色,朦胧的美感。她忽然就想着,明年春天和梁嘉树一起回来看看桃花也不错? 这种略带文艺的想法,周天自己反倒惊了下,要知道,她可不是什么文艺女青年,尽管,她也能写一手好文章。 第117页 谢天谢地,某人还知道来找自己,梁嘉树喊她时,她鼻尖冻得红红的,下巴抵在围巾里,脸被衬得尤为小巧精緻。 「你跟那些人,到底在聊什么呀?」周天无聊踢石子,蹦到他小腿上,又弹开了。 裤子上留下尘土印记,梁嘉树毫不在意,他没留神,自己绕过来时裤脚上沾了几枚干枯掉的苍耳。 「了解一下基层的医疗情况。」梁嘉树轻吁口气。 他的五官在这冬日萧索中,尤其醒目,乌黑的眉,乌黑的眼,少年时的青涩感慢慢消褪干净,更加锐利,也更加沉稳。 「可是,你又不在这工作,问这些做什么?」周天蹲下,替他摘掉苍耳,仰头一笑。 梁嘉树把她掐起,捏住那两枚苍耳,说:「我会来的,我准备日后有机会在这种基层呆两年。」 周天满脸惊讶地看着他,多少人,往大城市三甲挤破头,梁嘉树不想着留在北京大医院,准备下基层?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不那么了解他。 「你是要……干嘛?」 「做些自己能做的,留下点东西,再回去。」梁嘉树很平静地说道,仿佛,这早已是他计划好的事情。 周天若有所思望着他许久,瞧到梁嘉树都要不自在了,他笑:「怎么了?」 周天摇摇头,看向远方:「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真是与众不同,不仅仅是与众不同,你真的很……」她笑了,「我还是不夸你了,免得你骄傲。不过,你确实最终应该留在城市,因为你所学所得,在那里会更有用武之地,能帮助更多的人,这里没有足够的设备人手来配合你,而且,很多老百姓真得了大病,但凡有一点条件,都会奔北京上海做最后一搏,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留北京。当然,你要来基层奉献两年,我觉得也特别有意义。」 她说完,仰头又看天:「哎,你这么高尚,这不是逼着我如果发财了,不得捐赠我们村里学校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梁嘉树却说:「谢谢你的理解。」 周天抱住他,不管不顾,反正在卫生院后头没人看到,大冬天田地里也无人务农。 她吻了下他的手,抬头说:「你的手很凉。」说完,对着他的手轻轻呵气。 很快,两人在冷风中开始接吻,直到嘴唇发麻,周天才红着脸和他分开。 「晚上,你睡我的屋子,我去婶子家睡。」 「我们一起?」梁嘉树别有所指,「我很想你,陪陪我。」 周天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低下头,两只手拽着他衣服晃啊晃的:「我们睡一个房间,会被说的。」 梁嘉树看看四下,忽然促狭一笑:「那没办法了,只能野.合。」 第49章 梁嘉树越来越不正经了,…… 梁嘉树越来越不正经了,他在那笑,周天嘴角牵扯一下:「你自己在这野.合好了,冻不死你。」 她说完,又轻轻吻了他。 没想到,梁嘉树回敬地很兇狠,将她抱的非常紧。 半晌,终于松口气,周天觉得嘴巴都要肿了,她觉得自己也蛮不正经。在别人面前,和在梁嘉树面前,她完全是两个人。 两人走在村子里,会被人看,梁嘉树有点搞不明白这些人大冷天为什么要站在门口。 「少爷,家里没有取暖设备的话,还没外头暖和呢。」周天取笑他,梁嘉树竟无从反驳。 到了家,才发现爷爷把原先周天隔壁杂货间收拾出来了,本来,那张床上堆满了各种杂物。现在,已经铺上了陈旧却洗的干净的被单,很不幸,褥子是棉花弹的,露出发黄一角,一看就知道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东西。 这一套床单被套,特别眼熟,梁嘉树投过去不太确定的眼神: 「附中发的?」 周天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一套,当时没捨得扔,洗干净放柜子里,好歹能替换下。 附中,附中,那些压抑又复杂的感情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起那些漫长岁月里,她怎么小心翼翼将爱意掩埋,并且表现的刀枪不入,周天是世界上最倔强最虚伪的少女。 那时,她克制着跟他接触,有一点不对头,就立刻后退一丈。直到现在两人均已长大成年,重逢,再相遇,可她主动接近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短短两分钟里,周天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画面,她突然抬头问他: 「如果,不是那次饭局上你意外见到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找我?」 梁嘉树笑了笑,非常淡:「是,因为我觉得你非常讨厌我,我不至于没脸没皮主动凑上去自讨没趣。」 「那在饭局都碰上了,如果我不找你,你也还是不会找我,是不是?」周天不断逼问他。 屋里确实冷,干巴巴的空气冷冷流动。 梁嘉树无奈看向她:「是,你跟着贺俊来,他们几个都说你是贺俊……」 「你也是那么想的。」周天嘴角是个不高兴的模样。 梁嘉树眼睛中的无奈更深:「我确实那么想过,你让我怎么找你?我认出你时,很慌,因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跟高中比变化太大,坐在那跟人说话,我完全插不上一个字,我当时心里很压抑下来抽菸,你又跟上来,所作所为我根本无法想像,让人捉摸不透。」 「那现在呢?你是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你说过的,你从高中就喜欢我。」周天抿了抿嘴角。 第118页 人多多少少都会变的,即便如冯天赐,嘻嘻哈哈间你也能察觉到她的粗中有细,比如那次聚餐,冯天赐在说起附中时,没触及周天梁嘉树的任何一个雷点。 「都喜欢,你还是你。」梁嘉树停顿一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是真心喜欢你。」 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上顶,咕嘟冒泡,又不断炸开,炸作一股又一股的细微暖流,充斥整个心间。 「那我不好的部分呢?你也会喜欢吗?」她忍不住问。 梁嘉树手伸出来,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我喜欢的是一个真实的人,不需要一个完美的假人。」 「你还有其他的想跟我说吗?」周天扣住他手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气氛变得寂静。 他当然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一说出来,就要牵扯伤疤。如果两人的过去能简单些就好了,我暗恋你,最终梦想成真,大团圆,虽然俗气但却美好。梁嘉树知道事情恰恰相反,掺杂了最沉重的东西。 「我有点饿了。」梁嘉树忽然笑说,「那个鸡,真不错。」 周天对准他胸口轻轻砸了一拳。 不过,她跑去仄仄的厨房,开始择菜,她问梁嘉树想吃点什么。 炒河粉。 他想再吃一次她炒的牛肉河粉,但是,周天的妈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那个摊位,彻底消失,周天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炒河粉。 「我都行,不挑剔。」 周天立刻反驳他:「不是吧?你高中时吃东西就很挑,而且,贺俊也说你嘴巴叼。」说到贺俊,周天意识到可能会让梁嘉树不高兴,她不说了。 「贺俊什么时候跟你说起的我?」梁嘉树问。 周天手底摆弄青菜:「就那次,你还没到,他说嘉树嘴巴叼他不来怎么点菜。」 「哦」,梁嘉树眼里有了笑意,「你对和我有关的措辞,记这么清啊。」 周天立马拿菜梗丢他。 「你一个人可以吗?我给你帮忙?」他勾过一个小凳子,要坐下,周天不让:「就这么点儿空,你杵在这不够碍事绊脚的呢。」 「我五六岁就会做饭了,那会儿,我爸妈都要下田里干活,锅台高,我够不太着,就踩着凳子站那炒咸菜。」周天本来有点炫耀的语气,可不知怎的,眼神又一下黯淡了。 她用胳膊肘碰了下樑嘉树:「你要是实在闲,去隔壁家给人孩子讲数学题吧。」 梁嘉树笑着退到了门口。 周天做什么事都很麻利,很快,搞出四菜一汤,烧了条鱼。 吃饭时,大家喝了点小酒,梁嘉树酒量很一般,他一喝酒,容易上脸,红红的,周天在底下不停踩他脚,每踩一次,等他看过来,周天就用眼神笑话他。 爷爷不怎么会说话,一直劝他多吃菜。 梁嘉树想跟老人拉进点距离,在那四六不着调地问怎么种地,红着脸认真着。 等洗漱完毕,周天蹑手蹑脚往院子里爷爷那间东房看了眼,听到隐约电视声,便跑梁嘉树房里了。 梁嘉树显然非常乐意用她高中用过的那些东西,周天觉得莫名羞耻,因为床单上,还留着淡淡的洗不干净的姨妈痕迹。 「不准看。」她说的没头没脑。 梁嘉树不明就里:「看什么?」 「不准研究我用过的被单床罩!」周天摆出班长的面孔。 梁嘉树笑的不怀好意:「晚了,研究过了。」 「你真讨厌!」周天笑骂他,扑过去,被梁嘉树紧紧抱在怀里,很自然的,两人纠缠起来。 「等一下,」梁嘉树在理智没崩塌干净前,握着她肩头,「想要?」 周天用动作告诉他答案,梁嘉树把人推开,低笑:「等我拿东西。」 门被轻轻反锁,灯关了,外面能听到孩子们稀稀落落地放鞭炮,一会儿啾一声上天,啪地炸掉。周天在黑暗中摸索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刺激。 她的喘息也细细的,濒死一般,捂着嘴巴不让自己泄露秘密。 有烟花腾空而起,窗子一闪一闪地亮,亮的剎那,她看到上方起伏耸动的身影,她不断索取,也不断给予。不断被满足,也不断奉献着。 人的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更为敏感。 鞭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夜已深,院子里忽然响起爷爷沉闷的一连串咳嗽,周天勐地扣住梁嘉树正在施力的手臂,他也停了。 「没事,爷爷睡前喜欢再检查一遍大门。」 果然,院子里紧跟亮起一束光,来自手电筒,很快从窗户那掠过。 梁嘉树无声一笑,刚才,他也是真的紧张了下,眉毛那汇聚的汗水,堪堪欲坠,他擦了擦汗,重新握紧她的腰。 最终,两人在黑暗中好一会儿才各自抚平喘息。 他们在老家腻歪了整整三天,每天如此,老人好像一无所知。或者,在大家心里俏俏永远是最懂事最有分寸的女孩子,她谈起恋爱,也那么规矩,拉个小手已经是最大尺度。 夜里太疯狂,等到白天到人前,周天又很矜持了,甚至有点拘谨,并不会跟梁嘉树有任何亲密举动。 梁嘉树丝毫没有想回家的意思,他跟陈思阳通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周天老家这边,吃住都很好。 陈思阳替他害羞,这哪儿跟哪儿呢,那么大一伙子,居然一声不吭跑人姑娘家吃吃喝喝去了。 第119页 「你不是说见国外回来的同学吗?怎么去周天家里了?」 梁嘉树来时,确实撒了个小谎。 「对了,你不是空手去人家的吧?那样可就太不懂事了。」陈思阳提醒他。 「买了些保健品,还有零食,这边小孩子很多,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梁嘉树如实回答。 陈思阳想了想,笑了:「也行吧,有机会带周天来家里吧。」 「你会对她好吗?」梁嘉树忽然轻声问,「周天几乎没什么亲人了,这边,最亲的就只剩她爷爷。」 「会,当然会,你对她好吗?你要是对她好妈就会对她好,因为那是你喜欢的姑娘,妈看起来像是个会当恶婆婆的人吗?」陈思阳跟他开心地说起玩笑。 随即,埋怨梁嘉树怎么这个年关不带周天来,吧啦说一堆,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很欢快地说,「要不,你们这两天回来,妈给周天包个大红包。」 母子两人讲了那么一会儿电话。 等周天把一盘东西端进来,梁嘉树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那模样,多少有点男孩子气: 「什么好吃的?」 「炒花生,还有,」周天拈起一块长条芝麻糖,「堂婶新叠的,你尝尝。」 她塞送到梁嘉树嘴里,看他咀嚼。 「甜吗?好吃吗?」周天期待地看着他。 梁嘉树不语,咀嚼完了,伸手绕到她脖颈后一勾,和她唇舌交缠。 嗯,是甜的。 他放开她时,笑问:「知道答案了吗?」 「脏死啦!」周天嫌弃地推他一把,梁嘉树不依不饶把人拽到怀里,「敢嫌我?」说完,挠她痒痒肉。 周天扭动身子乱躲:「不敢了,不敢了,其实我只会嫌弃你一件事而已。」 梁嘉树住手,身子一僵:「哪件事?」 周天坏心眼地暧昧看他:「就是,等有一天你不行了,我肯定嫌弃你。」 梁嘉树咬牙,他微微有些窘迫,周天看他这个样子,笑得更凶了。 两人回城这天,都上车了,梁嘉树才发现羽绒服兜里有几百块钱,他怔了怔,好一会才想起应该是清早洗漱时,他脱掉外套,老人趁机给塞的钱。 「拿着吧,爷爷的心意。」周天笑吟吟的,「你别嫌少就行。」 「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挣钱不容易,我拿他的钱……」梁嘉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自己其实非常高兴。 「你愿意去我家吗?」他试探问她,「我妈很希望你能过去一趟。」 周天却拒绝地非常干脆:「先不了,公司有些事我得准备准备,」她补偿性地亲了亲他脸颊,「替我谢谢阿姨的好意。」 梁嘉树笑笑,他把失落掩饰的很好,就像当初的她,能把那些苍白隐忍的心事隐藏到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的地步。 他把她揽在胸口,周天也乖顺地做了,一动不动,他的心跳清晰可感,咚咚咚的,充满生命力。 梁嘉树目光抬起,看向了窗外。 回到北京后,周天就忙碌起来。这时候,原来高中的班级群,在每个年关,都会活跃那么几天,大家寒假回来聚餐什么的。偶尔也会听说,原来的谁跟谁好了,底下一群撒花祝福的,然后把之前的各自糗事拉出来过一遍,换取一片欢乐。 这次,周天和梁嘉树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出来了。冯天赐看到群里消息,立马打电话给周天,赌咒发誓自己嘴没那么快,不经她允许,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想来想去,只有和梁嘉树同在一个学校的火箭班男生了。两人经常在这附近吃饭,被同学偶尔看见,也是常事,周天知道对方没什么恶意,一笑带过。 但群里那句不知真假的玩笑话,还是让周天脸一沉。 有人说,班长这是钓到了高富帅,没想到梁嘉树这种高岭之花都搞得定。 她突然就觉得一股愤懑的情绪,来势汹汹。 即使过了高中那个封闭的阶段,放到更广阔的天地间,梁嘉树依旧是女孩子们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人。 她配不上他吗?她哪里比他差了? 周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梁嘉树当作无形的竞争对手,那时候,她特别想压过他一次,退一步,哪怕是平分秋色也可以。中学时代,大家最值得比较的,就是成绩,好像只有那一把标尺衡量着每个人的价值。 但是,等进了社会,大家的标尺又换成钱权。 哪怕你当初成绩再好,可是你最终没有挣大钱,那个时候,人们又是另一种腔调:「哎呀,上了大学又怎么样,你看人那谁谁,初中没上完自己就打工去了,这不混的比谁都好?有车有房。」 周天生过一阵闷气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希望梁嘉树受这种标尺困扰,他会当八年医学生,註定要在那个世俗标尺下晚人一步。 他可能就不再那么耀眼。 那又怎么样呢?周天想起他在卫生院冷风下矗立的模样,他永远都是她心中最耀眼的少年,永远不变。 她晃晃脑袋,结束掉这芜杂的思绪。 有电话进来,显示是贺俊,他说有些事想跟她聊聊。 周天很警惕,一副难搞模样:「贺总,公事可以,私事恐怕不方便。」 「那就公事吧。」贺俊笑着说。 吃饭的地方就在中关村附近,贺俊先到的,等周天一来,很自然地观赏了几眼,女孩子漂亮,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第120页 「坐,想吃什么?」贺俊总是绅士体贴。 周天随意点了两样,把菜单给他。 她从不是那种扭捏小家子气的女孩子,这正是贺俊最欣赏她的地方。 「我说么,原来是嘉树。」贺俊意味深长地笑。 周天嵴背挺直,她面不改色:「贺总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杀母仇人吗?怎么,现在年轻人流行相爱相杀?」贺俊刚说完,见周天眼神已经冷下去,他立刻意识到失言,毕竟,周天的母亲,是真的不在了,他优雅补救,「抱歉,我不该这么开玩笑。」 周天的脸色只好舒缓几分,对方都已经道歉了。 「我年关那两天,跟陈总一起吃了个饭,说到嘉树,陈总说儿子谈恋爱去了,高中女同学。没想到,竟然是你。」 贺俊把来龙去脉一说,周天明白了,也许,只是陈思阳高兴顺口那么一提,她不能因为这个就大发雷霆。 周天微觉尴尬,之前那么冷酷划清和梁嘉树的界限,现在却被当众打脸。 「我对之前的事,真得再次说声抱歉了。」贺俊挺诚恳地说道,「他们一家人都很好,只不过,父子两人都比较沉默寡言,怎么说呢,有些家庭也只是看起来风光,真正一帆风顺的,其实并不多。」 贺俊好像很感慨。 周天盯着他,显然是想再听他说点什么,她镇定问:「什么意思?梁嘉树家庭条件那么好,也有烦心事吗?」 贺俊便用那种「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她。 她妈妈一直担心……"贺俊仿佛意识到这是个人隐私,他没再往下说,而是很文雅地轻拭嘴角,"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些忠告,在说之前,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小人之心,正因为我了解,我才和你说。每个看起来不错的家庭,大都是经过了几代人的经营,换句话说,梁嘉树这种男孩子,他现在享受的就是他家族积累的成果,你有什么?" 第50章 周天不动声色望着贺…… 周天不动声色望着贺俊,他比她大十几岁,这种阅歷和经验的差距可不仅仅体现在眼角那一抹皱纹上。但她并不惧怕任何人,如果说第一次毛遂自荐还有一丝少女的隐隐拘谨,那么,此刻,周天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一条最平稳的河流。 "你跟梁嘉树只能做匹配的校园恋人,不会长久,我承认,你非常优秀,一点都不像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更了解梁嘉树这种家庭水平都会要什么样的婚姻。" 贺俊说这话时,就是那种客观陈述的表情,不带私人情绪。 周天没说话。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子,当然可以享受恋爱,但陷太深,受伤的只会是你。"贺俊颇有深意的看着她。 周天抿了口红酒,她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模仿贺俊的那种腔调说: "首先,我没有想过做那种可以随时抽离感情的人。其次,受伤的未必是我,我不觉得在感情里处于阶层高那个位置的人,就是赢家,感情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贺总说对不对?" 像这种莫名其妙的洗脑,周天压根不吃,她最后的微妙嘲讽,回敬给贺俊。 贺俊当然听明白了,他知道,周天是在说自己对她的求而不得。 "周天,很多你的同龄人还很懵懂,你真的很不一样,我没看错你。" 周天客气说:"承蒙贺总高看,不敢当。我还年轻,有的歷练。" 眼里锋芒一闪而过,周天敛了敛长睫,她自如饮酒,身上一点青涩稚嫩的感觉也无。 她甚至最后不忘笑吟吟跟贺俊谈上竞标会的事,并且,感谢他今天的善意提醒和这顿美食。 「找我,其实不如去找陈总。」贺俊笑眯眯地说。 周天脸微微一红,没指名,但道姓,陈思阳于她有恩,但她在商业场里绝对不想和陈思阳有什么牵扯,这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理。 她不想陈思阳帮她忙,还不如面对贺俊,来的轻松。 周天笑笑:「我就是个小虾米,还没能到跟陈总直接开口的地步,即使,我跟她儿子是高中同学。人心不能太贪婪,一口吃个胖子我消化不了。」 贺俊便用一种品鑑的目光看她,眼前的女孩子美丽,聪颖,远比同龄人通透。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有野心,却又能保持纯真的女孩子,很矛盾,但很吸引人。」贺俊给她一个很高的评价。 「不过,你怎么能说你跟嘉树只是高中同学呢?」 周天面对他审视的目光,淡然处之:「我没有说只是。」 贺俊哈哈大笑:「陈总还是了解你的。」 周天的心一下就蹦起来,她轻抿咖啡,她知道贺俊一定在等着她去问,陈思阳怎么评价她的,周天没问,她只是微笑,像一朵最安静的云。 出来时,冷风刻骨,周天没让他送,她说梁嘉树会来接她。 其实并没有。 她只是一个人裹紧大衣,独自走了一段。 贺俊那意思,梁嘉树註定要抛弃她另择门当户对似的,倒也不全是危言耸听。陈思阳人很好,也曾当面夸赞过还是少年的自己,但这不能代表所有。 她从没想过配得配不上樑嘉树的问题,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周天坚定认为只有自己配做梁嘉树女朋友,也只有他,配做自己男朋友。她想把他弄到手,然后,就真的到手。 第121页 但旁人到底怎么看待两人,周天如今多少感受到了,她的家庭,跟梁嘉树是不匹配的。门当户对也许俗气,但大部分时候却也正确。 周天漫无目的走许久,最终,她给梁嘉树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梁嘉树正在查英文文献,学医同样很能看出天分。他是那种无论学习什么,手脑眼协调都很好,记忆力超群的人。梁嘉树新学期课业很重,换了校区,离周天学校的距离一下远了很多。 「我想你了。」周天靠着天桥栏杆静静说,风吹的脸疼,刺刺的,她的声音藏在梁嘉树送的围巾里。 梁嘉树经常买礼物送她,这方面,一点都不直男,他总是觉得她需要很多东西,但有一点,梁嘉树觉得周天不是那么需要自己。 所以,当这个电话打来时,他沉默了片刻,低低说:「感冒了吗?我听你声音不太对。」 「我说我想你了,梁嘉树。」周天重复道。 梁嘉树其实没有那么多情话要说,表白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也不那么习惯。他在感情方面一直都很被动,漫长的学生时代里,他被很多很多女孩子爱慕,见识过各式各样的表白,可是他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和周天在一起,他依旧是被动的,严格说,这更像是周天追的他,她如此主动,他承认自己根本招架不住,哪怕两人真正在一起后,他都没确定她的态度。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只能是她,人就是这么奇怪。 「我知道了。」医学生会给人一种无端严谨的感觉,因为语气太稳,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反应。 但他很快加了句:「如果你想见我,我可以过去找你。」 「好,你来找我。」她告诉梁嘉树地址,然而,她却很快离开天桥,匆匆下来,打车回学校。 等梁嘉树停好车,走到这边时,只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空气还是刺骨的冷,掏出手机,一开口,唿出团团白汽: 「没有看到你,是不是在这附近哪个店里坐着了?」 「没有,我回学校了,在寝室忙着写策划稿。」周天非常冷静地说,其实,手头事情没那么急。 梁嘉树轻吐口气:「好吧。」他倒不至于怪她,但最起码,计划有变应该说一声。 「你生气了吗?」周天问。 梁嘉树握着手机快步下阶梯,跟她玩笑:「对,生气了,被女朋友放鸽子当然生气。」 「我不是你女朋友。」周天忽然很冷淡地说道,「梁嘉树,我们只是在一起,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女朋友,不要用一个标籤把我限制了。」 她内心从来都是那种桀骜不驯的女孩子,周天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她对这个称唿,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气,也是第一次明确否定梁嘉树的「自以为是」。 梁嘉树的脚步慢慢停下,笑容像走失了,人立在灯火阑珊处。 「你是认真的吗?」他问她。 「是,我记得我从没对你说过我要做你女朋友这种话。」 「周天,如果你今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以和我说,但刚才的话,很伤人,我们现在的关系……」梁嘉树感觉吞咽困难,「如果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它。」 周天反问:「一定要定义它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定义的清清楚楚?如果是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泾渭分明。」 梁嘉树这会真的有点窝火了,这么冷的夜,只要她说一声,他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都会赶过来见她,可她一声不吭走人不说,这会却一副要和他吵架的架势。 「周天,如果你今天心情不好也不需要我陪,我们暂时先不要联繫,明天我再找你。」梁嘉树略作思考,做出决定,「我先挂了。」 他确实是非常理性的人。 「你觉得我不守信用对吗?」周天却不肯挂电话,「你敢说,你就没失信过?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梁嘉树深吸口气,他不由抚眉:「周天,你今晚想干什么?心情不好想吵架?好,你有什么火需要发可以沖我来,我洗耳恭听。」 「你在挖苦我。」周天发现自己其实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明明没理,却觉得万般委屈。 梁嘉树不说话。 这种时候,他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他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女朋友,不是一般女孩子,美丽,骄傲,神秘,她很容易吸引别人。他喜欢她,这里面是不是也包含着某种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很难说。但他同时更清楚,他对她,总有一份特别的怜惜和心疼,女生躲在楼梯间哭泣的模样,反而在他记忆里最深刻,后来的事,对她而言更艰难更痛苦,他何尝不是?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显然,这种肆无忌惮闹脾气的时刻,梁嘉树更愿意当做周天将自己视为最亲密的人这个原因。 「你为什么不说话?」周天气他的沉默,好像这种反应是她在无理取闹的最佳佐证。 梁嘉树跨进车里,手指冻的僵硬,他放好手机,轻搓了下手指。 「周天,你临时回学校我并没有生气,虽然会有些异样情绪,但我不会轻易生你的气,一点小事,我没那么小气。」他耐心跟她解释,「还有,我长这么大,真的没有心失信过,我不轻易许诺别人什么,许诺了就会做到。」 第122页 「你有。」周天迅速反驳他。 「好,你说。」梁嘉树直截了当,「你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不满都说出来,或者,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明确提出来,缺点我改,你的要求我能做到的会尽量去做。但不要让我去揣摩你的心思,这样沟通才能尽可能减少摩擦。」 这人……简直精密理智的像个机器人,周天甚至觉得他根本没那么喜欢自己。她竟然无从反驳,梁嘉树话里逻辑无懈可击。 她完全没了说的兴趣。 「我不想说了。」 「那好,我们明天再……」梁嘉树话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梁嘉树闭目,缓缓揉起太阳穴。 到最后,他也没明白周天到底想说哪件事。回到家里后,梁嘉树再次拨打周天的电话,没人接,他只好在微信上给她发信息: 如果今晚的话让你难过,我道歉。 周天看到了信息,她没有回覆。 她忙着亲自做开箱视频,这年,主播带货刚刚兴起,周天倒没打算当什么主播。只不过,食品公司看她形象好,想请她来做一期视频,放在平台上。 任何尝试都是新鲜的,周天面对镜头时稍显冷漠,实在做不到激情四射或者活泼有趣。但她又不想半途而废,临时抓来冯天赐,没想到,冯天赐非常有表演天分,口若悬河,配合丰富的肢体语言,感染力十足。 「是不是看了我的表演,你会觉得这世界上最健康最好吃的中式雪糕就是这款了?」冯天赐在暖气房里几种口味雪糕吃下去,一副灵魂都酸爽透了的傻样。 周天真诚建议她:「以前没发现,你当主播带货这么有天分,以后可以多试试。」 冯天赐直摆手:「算了吧,我妈肯定觉得我不务正业,我呢,一是帮你忙,二是觉得挺好玩儿的。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工作,我再考虑!」 没想到,这个开箱视频在某平台竟真的有那么一丢热度。冯天赐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不好不坏,坐在人群里悄悄走了都不会有人发现。现在,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得到赞美和喜爱,冯天赐激动的要请周天和梁嘉树吃饭。 而这时,周天已经一周没见过梁嘉树了。他一直尝试联繫她,但周天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她按捺下所有的思念,执拗地不回应。 直到冯天赐无比热情地要请两人。 周天终于主动地给梁嘉树发了信息,时间,地点,要做什么,言简意赅,像张便条。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冷战。 梁嘉树立刻给她打了个电话,很快接通。 「有时间吗?我们先见一面。」 周天沉默几秒,说:「我恐怕没时间,跟投标的甲方公司老总有个饭局,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过。」 她从小就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很清晰。 梁嘉树好脾气地说:「再忙也要吃饭,」他像那天的她,但声音有点晦涩,「我很想你,你好像不想理我了,即使有矛盾我们应该好好沟通,而不是冷战,见一面吧。」 他终于说他想她了。周天一方面鄙视肉麻热烈的告白,另一方面,却又渴望梁嘉树能够疯狂爱她,沉迷于她,离不开她,她是非常渴望「爱」这种东西的,不仅仅是爱情,爸爸妈妈在她还没来得及成年前就先后离世,这让周天心里很空,有时候急切的想抓住点什么填补它,但很快又被压下去,她觉得自己可以无坚不摧,她不能也不该流露脆弱。 这种矛盾拉扯,造成她某种程度上的喜怒无常,只在梁嘉树面前暴露。 「我要跟别的男人吃饭,你不生气吗?」周天咬着唇问。 「有什么话我们见面再说,我去接你,你想吃什么?」梁嘉树很强势地拿了主意,不容她再拒绝。 「我给你做饭吃吧。」周天忽然提议。 她真的立马跑超市买了些蔬菜鱼肉,梁嘉树那房子里厨房形同虚设,一尘不染,周天把东西备齐,见到梁嘉树时东西塞到他怀里,真有一点家居意思。 等饭菜摆好,周天先去沖了澡,照例穿着他夏天的t恤走出来,问他味道怎么样。 「等你一起吃。」梁嘉树把筷子递给她。 两人像没发生过任何龃龉,周天旁若无人地说起自己的事,语速缓缓,一边看着梁嘉树,他好像没什么表情。 既不高兴,也不生气。 也许,他真的真的并没那么喜欢自己,周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要和别的男人吃饭,梁嘉树没反应。爱的背面,不见得就是恨,但一定会有冷漠,因为你对我不重要,所以你要做什么与我关系不大。 「你问我,你参加饭局我是不是生气,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自己不爱交际应酬但我不会要求别人和我一样,你有你的事业,我没立场生气。」 梁嘉树好像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拿出个礼盒,里面是条精巧吊坠,logo赫然入目。 「妈陪我挑的,希望你喜欢。」 周天倒没拒绝,她看了几眼让梁嘉树帮她带上,说完,坐到他腿上,梁嘉树随即揽紧了她的腰。 他给她戴上时,眼睛低垂,头一偏,便开始吻她。周天耳廓上有细细的绒毛,整个人都是女孩子的那种柔软,又清甜,梁嘉树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想她了,以至于心跳失控,像缺氧。 第123页 「我们不冷战好吗?」他说这话时,眉头不自觉就蹙了下。 周天没说话,只是无声而温柔地吻他。 仿佛一切都可以在最亲密的动作里消融瓦解。 京城风多,外面早是个大风吹乱的世界,而温暖的屋里,周天一遍遍逼着梁嘉树表白,他就在一次次的登顶时喊她名字,说爱她。 等到风停,周天趴在他肩头把玩那个吊坠,故意问他logo,不知怎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过程中,说到梁嘉树总在查英文文献的事,他嗓音里有种餮足后的慵懒,和她解释。 周天忽然亲了下他的眼睛,亲完,手指挑着他眼睫:「你还是最厉害的是吧?」 「算是吧。」梁嘉树倒是从不会假谦虚。 「有女生追你吧,除了李佳音。」周天凑近他,几乎要吻上他眼睛。 梁嘉树一眨不眨凝视着她:「是,但和我无关。」 周天笑得笃定:「你只喜欢我,对吧?就算没那么喜欢,可我依然是唯一能让你有感觉的人,我没说错吧?」 梁嘉树竟有一瞬的腼腆:「我很喜欢你。」他看她一眼,然后迅速捧起她脸,深深吻下去。 周天紧抓他肩头,享受这个漫长的吻。 直到她娇喘微微抬脸:「梁嘉树,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一直都是你送我,我没送过你。」说着她非常平静地看向他。 情到浓时,梁嘉树脸还是热的,他眼睛里有笑。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周天盯着他缓缓说,「我对你,已经腻歪了,大家都说你很不好追,我现在不仅追到了你,我还可以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也不过如此。」 第51章 梁嘉树一直都很敏锐,但…… 梁嘉树一直都很敏锐,但此刻,他真的迟钝了片刻,乌黑的眼眸里有那么一丝惑然,很快,他从她眼睛里读到熟悉的界限感。 就像当年的无数个时刻见过的班长周天。 她不仅有狠心的决心,更有行动力,哪怕是在做令人无比心碎的事情,女生也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冷峭模样。 「如果不是玩笑,能解释地再清楚一点吗?」梁嘉树听到自己机械的声音响起,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股非常强烈的羞辱吞噬。 周天从床上迅速滑下,她赤着脚,背对他,在那扣胸衣,当年青涩纤细的少女已经出落得线条玲珑有致,细细的嵴柱弓起,像紧绷的弓,周天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我刚才已经说的够清楚,梁嘉树,我没有喜欢过你,一丁点都没有。」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如此伤人的话,她快哭了,但绝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哭,她要冷酷利索地走掉,只有这样,才算赢的漂亮。 「我不但不喜欢你,我还很讨厌你。」她咬着唇,直起腰,扭头定定看向梁嘉树。 梁嘉树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周天。两人的身体无比契合,在无数次的交融中他都以为周天会是他这辈子的唯一,他唯一深爱的女孩子。 他不信那些情动是假,但周天此刻分明在告诉他,是假的。 梁嘉树喉头滚动了下,被子掩盖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是要做医生的人,手一定要稳,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的体验,一开口,声音比脸色更苍白: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要主动接近我?」 周天讥讽地一扬眉:「你不是很聪明吗?聪明到一下就能知道我拍色情写真,」她脸上的嘲笑几乎要带出一股眼泪,「你永远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找你去行政楼要做什么,而你,却认为我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就是因为你信口开河,所以李佳音才会知道,所以大家才会传火箭班的周天拍色情写真气死了她那个可怜的卖炒河粉来供她念书的妈妈。你后来心虚了对不对?否则,为什么很快离开学校不再回来?是啊,你也许会说是无心的,可人无心也会害死人,反正人是死了,有的错误犯了就是犯了,没有补偿的机会。」 她鼻尖微红,声音透着一种低沉的冷静,周天刻意把声音压的够低,以免自己随时会哭出来。 梁嘉树像被什么准确刺中,他终于知道自己那些隐秘的忐忑是什么,那就是,他潜意识里是清楚周天不会原谅这件事的,生死大事,要一个人轻易原谅,太过苛责。他以为,只要他足够爱她,他也并没有真的去伤害她的妈妈,这一页,就会掀过去。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有些故事註定要停在某一页就是结局。 梁嘉树缓缓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在报復我?假装和我在一起,让我越陷越深,再一脚把我踢开,是这个意思,对吗?」 「对,」周天脸仰起,一字一字告诉他,「不仅如此,我知道这些年李佳音一直喜欢你,追求你,她太想跟你在一起了,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要让她知道,她得不到的我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并且,我可以随时不要,主动权从来都是在我手里,我不要别人控制我的命运,谁都不行。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爸爸不是酒驾,是为了躲逆行的车才出的车祸,他也是受害者。我暑假拍的不是色情写真,只是张孝晨认识的朋友需要少女模特,我挣那个钱,是为了还你家的那十万块。我本来也不想那么快还钱,想等高考奖励下来或者是高三暑假打工,但你怀疑我爸酒驾让我明白,我不能欠你家这个人情太久,免得我家被你误以为是活该过的穷。梁嘉树,你从没真正问过我这些,我一直在等你问,可你没有,好了,现在你不用问了,我全都告诉你了,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包括贺俊,我承认他帮我很多,但我既没出卖□□,也没出卖灵魂,我的钱都是干净的钱。」 第124页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说离开就离开?周天浑身脱力,她同样很苍白。 梁嘉树的脸,像被暴雨沖洗过的山,情绪嶙峋地裸露着:「从头到尾,你对我,只有恨,是吗?你不仅报復了我,顺带着也报復了李佳音……」他痛苦地垂下眼睛,「周天,你不必这样的,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是我的错,我道歉。但你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他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像怨妇。 很快,他抬起脸,眼神里闪烁的情绪难以形容:「你那年找我到行政楼本来是要说什么?」 那么久远的事,因为后来一连串的龃龉而忘掉了本真的面目,他自己都忘了本来的执念,应该是她主动找自己是要做什么。 梁嘉树以为周天会懒得再说,可没想到,她目光像深海那样平静:「本来要问问你竞赛感觉怎么样,因为我关心你,因为那个时候我暗恋着你,可很不幸,我喜欢的男孩子他并没有因为我成绩优异而高看我,相反,会因为我家里穷困而怀疑我人品。我为了问你竞赛的事情,铺垫那么长,这样好显得我没那么刻意,可我没想到后来会是那样,心思白费,徒增耻辱。」 那么难以启齿的苦涩暗恋,点缀着整个漫长辛苦的高中生涯,兜兜转转,竟然在此刻,那么自然而然的出口,周天望着梁嘉树错愕的眼睛,她知道,他一定惊讶极了。 他确实惊讶极了,同时,难过极了,在他知道当年自己暗恋的女孩子,同样暗恋着自己时,她不要自己了。 「可是你说你从没……」 周天冷硬打断他:「是,从那以后我再没喜欢过你,没人会喜欢轻视怀疑自己的人,除非犯贱。即使是我们再相遇,你也怀疑过我,」她忽然咄咄逼视他的眼睛,「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呢?你一定会怀疑我早爬上了贺俊的床,而不是想,也许我只是谈了次普通恋爱,像正常的恋人那样,情到深处,不自觉就发生了关系。」 梁嘉树被她逼问的脸红,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那么想。 两人之间,本来就隔着千山万水,他只是爱她,却不够了解她。她也许爱他了解他,但一定更爱自己的自尊心。 要强自尊,一直是周天的生存之道,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周天丝纹不动,表情和姿势像是被什么定住,她的目光就停在梁嘉树失去血色的嘴唇上,她必须得走了,否则,下一秒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上去吻他的嘴唇,他看起来像受伤的鸟,栖息在那里。 她无比希望狠狠惩罚他,让他痛苦,让他失控,可梁嘉树就只是静静地坐着,那份沉默庞大,整个世界都像失声。 没有想像中的愤怒,也没有厉声指责,更没有两人吵到红眼像两只互撕的兽。 周天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下,走到他面前,轻轻塞到他手中,她弯下腰,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在说: 「是我不要的你,梁嘉树,现在你知道被别人抛弃的滋味了吗?」 他终于惊怒抬头,眼中的情绪瞬间成狂风巨浪。 「别这么看我,我爸爸妈妈走时甚至都没跟我说一声,」周天含泪微笑着,「你也是,」她还是没能忍住,把最后想说的说出来,「说好的就算保送还会来学校,可你走了,再没回来,我没有任性发火的权利,我对别人发一次火,别人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冯天赐跟她妈妈吵过很多次,可她妈妈还是很爱她,不会真的生气。我没父母能任性,对你一发火你就走了,是我自作多情,总以为你对我是不一样的。现在我赢了,我先走,我要别人看我的背影。」 她说完,抓起包,飞速到门口换鞋离开了梁嘉树的住处。 她在他面前一滴眼泪都没流,唯独门口那里有洇开的水迹。 一直到一处拐角,她扶着垃圾桶吐了。 一切都完了,结束了,她这些年的种种心结,不是被解开的,是被她自己索性拿出剪刀剪开的,结开了,绳子也断了,她跟梁嘉树之间的那根绳就这么剪断了。 她失去了父母,以及最最喜欢的男孩子,从此,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随时死掉。 他就像身体里多长出的一块骨头,这些年,一直膈着她,可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没人会捨弃自己的身体,周天不知道这样的捨弃对不对,但这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一个同样令自己心碎的交代。 她计较和梁嘉树所有所有的细枝末节。即使在最后的摊牌里,他也没说多少话,沉默地接受结果,永远都只有沉默,连动怒都是双静默的眼。 像缺氧的鱼,必须在生活的冰窟上凿个洞出来,可真的冒出头,周天此刻都不知道该用哪个器官唿吸。她胸口快要炸开,报復的快感是不存在的,她只觉得空,全世界空空如也。 周天在寝室昏睡了两天,当然,梁嘉树没有再联繫她,没有一句挽留,也没有一句泄愤。 什么都没有。 她在第三天时就打起了精神,早春天气,大家忙碌个不停,周天穿很少,她新做了那种偏港式的波浪卷,妆容復古,整个人反倒像被催开怒放的花朵明艷逼人,只是一脸疏离,人显得愈发冷淡。 公司里,杨烁忙着写招聘公告,搞定后,很鸡贼地问大家要不要把学姐照片挂上面,大家一面嘘她,一面又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指不定吸引几个年轻美好的阳刚肉.体。随后,跟周天一说,她早已经很能开的起玩笑: 第125页 「行啊,我不介意开后宫。」 大家笑成一团,有人很自然地谈起梁嘉树,说他一定醋死,周天一脸轻描淡写:「分了。」 现场雅雀无声,一剎之后,杨烁立刻岔开话题,说附近开了个东北燻肉店什么的,今天就去尝! 周天不想扫大家的兴,群里发了个红包,但她不能去,那边冯天赐嗷嚎着实习的事想跟她吐槽,她必须腾出时间,照顾冯天赐的情绪。 当然,冯天赐已经累得找不动她,语音通话半天,竟然哽咽,她带着哭腔说:「唉,班长,我觉得我是真不行,做什么都错,手忙脚乱像个猪头,我觉得我还是回老家吧。」 冯天赐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韧性,当初小女生之间把友情看的比万物都重,她纯粹是哪儿上学都行,跟着周天就不错。现如今,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就摆在眼前,冯天赐意识到,自己真的跟周天不一样,她想回家了。 尽管那里等着她的,又是妈妈数不清的唠叨,琐碎但温馨。 「要不,你跟着我?」周天温柔安抚她。 冯天赐两眼呆看天花板:「算了,我对你那些事不感兴趣其实,我觉得考到体制内也不错,撑不死饿不着,安安稳稳,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她忽然一咕噜爬起,看向窗外,灯光点点,夜色迷离,「真的离开北京,我还有点捨不得。」 「那就再坚持坚持吧,实在撑不住了,再回家也不迟,再说,这还没毕业呢,别灰心。」周天笑,「别绷那么紧,哪天你有空,过来聚餐,杨烁她们几个你都认识,过来一起,人多乐一下。」 冯天赐发出长长一声嘆息,才说「好」,她都没想起来问梁嘉树是不是也去,她太累了,挂上电话一秒失去意识。 这个周末,贺俊打来电话要带周天去看一场科技会展。她是那种能把握住每次机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上次谈话而留下了不快而赌气不去。相反,周天认真拾掇了自己。 「看看大佬的策划案。」贺俊仿佛也全然无记忆,每次见她,都是笑吟吟的,如此不计前嫌。 周天也就很配合地应话,说也奇怪,除了梁嘉树李佳音,她可以跟任何人都心平气和地说话,哪怕生气,也要姿态好看,微笑着生气。 学业公司的事足以填满空荡荡的心,周天一分钟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进了会场,贺俊跟她坐一起,男人轻扫一圈,哼笑了声。满场妆容精緻的女人,但身处人潮,所有人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唯独他身边的这位,凛然美丽,年纪最小可气质最不俗。 贺俊不是没生过她的气,但越是这样,越刺激的男人不想放手,他在灯光阑珊零星的台下,侧过身,跟周天轻声细语地介绍这场幻影秀场。 各种交互体验场景让人目不暇接,周天聚精会神感受着舞台效果,暗自惊嘆,也就是在这样的光影里,她忽然发现对面t台底下坐着的一人。 只一眼,周天就认出了陈思阳。她心里真的咯噔一下,身体跟着不自觉发僵,她看到自己了吗?看到贺俊刚才和自己距离太近窃窃交谈?她知道自己和梁嘉树在一起,但知道两人已经分开了吗……他还好吗? 等周天意识到自己最关心的是这个时,眼眶狠狠一酸,陈思阳骤然闯进眼帘,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陈思阳,她给过她帮助,可她却在折磨她的儿子,羞愧、不安、想念所有情绪交织涌上心头,周天觉得喉咙都像被魇住了。 她极力镇定着自己,眨眨眼,然后拿起包快速走出会场。 这种天气,就没穿打底是很要命的,周天裹着大衣,没头苍蝇似的往前走,很快,眼泪铺天盖地落下,只是看到了梁嘉树的妈妈,她就已经心痛到没办法多呆一秒钟。 那种独自怀揣着一个秘密的感觉,依旧锥心刺骨——她爱梁嘉树,也没有变过。 几乎是无意识地去拨打那个号码,打不通,她又用微信去联繫,这才明白过来:梁嘉树把她所有的联繫方式都已经拉黑了。 分开是她提的,但他做到了比她更决绝。 他会和李佳音在一起吗? 周天满脑子疯狂的想法,如果他要报復她,那么,这个结果绝对是致命一击。 她一阵战慄,身后,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惊的周天尖叫退步。 原来是贺俊跟了出来,她昏头昏脑的,只是裹紧大衣有点虚弱地问贺俊有没有烟。 「怎么了?」男人低头挑眉问她,「烟在车里。」 周天便坐到车里,抿了下发,露出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耳垂,贺俊望着她,倾过身,给她点菸的同时,一剎光亮,看清楚了她满脸的泪水。 印象中,周天应该是个不会流眼泪的女孩子。 她有种罕见的楚楚姿态,贺俊一直凝视着她,忽然,他抽出她手中的烟,把人揽过来,很强势地撬开她的嘴,开始吻她。 太噁心了。 这是周天反应过来后最强烈的感受,她拼命挣扎,没想到,贺俊双臂越发有力地钳住自己,周天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很快,贺俊一嘴血地退开,险些就要赏她一巴掌。 他在女人身上没这么狼狈过,面子挂不住,一脸阴沉:「周天,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你真以为梁嘉树会要你?你是富家千金吗?」 第126页 周天脸火辣辣的,□□裸的羞辱几乎将她打懵,可她还是留下一句:「我比你要脸。」 车门打开,她用力一甩,心里知道这次是和贺俊彻底闹翻了,她一直清楚贺俊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虚与委蛇既然不行了,那就只能图穷匕首见。 城市的夜色,依旧璀璨。 每一寸灯光都折射着泪水,周天晃荡在偌大街头,看车水马龙,寒气逼人,巨大的空虚感排山倒海地打来,将整个人反覆沖洗。 很多年前,穿旧校服的少女在骯脏的小巷暗暗攥紧过拳头,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和妈妈过上好的生活,永远离开。 她确实离开了那条破败的小巷,可妈妈也永远离开了。 没有人和她分享快乐和痛苦。 周天缓缓蹲下,抱住膝头,她把脸深深埋进去哭了许久。 那种强烈的孤寂感,这些年一直都在,只不过在这一刻,尤其让人难以忍受。好像舵手失去方向,四处漂流,却不知道哪里是可以停靠的温暖港湾。 有人想过来搭讪,周天动都不动。 「姑娘,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只是哭,站起来,妆容被揉的坏掉,周天深一脚浅一脚不顾方向顺着马路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到哪里,她忽然看到一群人从一家餐厅走出,里面有中年人,有年轻人,最醒目的那个,是她最熟悉的身影。 周天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家餐厅的名字,她知道,价格不菲。 记忆是最不会欺骗人的,她一下就能想起梁嘉树带她吃饭的种种。 这次聚餐难得,有几个科室的前辈过来,梁嘉树一行人特别振奋,吃完饭,大家提议去唱歌。 「咱们这里头,最会唱歌的是谁?」一个老师问话。 女生们立刻起闹:「梁嘉树呀,他什么都会,他钢琴弹的最好,老师您点,随便点,他都行!」 闪闪发光的眼睛,聚在梁嘉树身上,他站在那里,只是笑笑,人清朗又英俊,夜色下,大家都面目模煳,可黑暗却从来吞没不了他的模样。 是吗?他弹钢琴最好?周天恍惚的远远地望着他,她竟然不知道他会这个,但她记得很多年前,去他家里,一楼确实放了架钢琴。 他都没为自己弹过钢琴。 周天忽然为自己的委屈感到丢人,她有资格委屈吗?他和她,什么关系都不是了。 等她回神,发现一行人往前走去,周天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头髮乱了,人显得有几分凄楚。 这学期,梁嘉树换了校区,学校在王府井附近,闹中取静,一共就俩楼,相隔几米,所有的学习和生活都在这里,一副与世隔绝在里清修的气质。周天知道梁嘉树是内心很纯粹的那类人,他学医,完全是个人理想,他总是光风霁月,她喜欢他的一切。 她记得,他和她说过以后要上解剖课。因此,在那些暧昧交缠的暗夜里,他也曾恶劣地玩笑,爱抚的时候不忘科普每个身体部位。 那么,他以后也会这么对待另一个女孩子吗?他会爱她,跟她讲一切一切他的事情,所有,全部,他也会和她融为一体,成为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 周天被自己的这个联想,刺激得一阵痉挛,是胃里痉挛。 这种联想过分可怕,可怕到周天立刻想奋不顾身喊住他,告诉他:我们和好吧。 不能,我不能这样。周天警告自己,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时间会沖淡的,她也会再次找到心仪的人,结婚生子,事业有成,扎根于此,这个城市的万千灯火,将来一定有一盏亮光是属于她的。 周天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可她脚步依旧不停,像她追逐这个城市那样不知疲倦。 他们停下时,有个长发女生柔声问梁嘉树要不要喝点柠檬蜂蜜水,她保温杯里带了。 「不用,谢谢。」梁嘉树轻声回了句,他话很少,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声音有点哑,熬夜所致。 女生站的离他很近,远远看上去,两人的衣服是似有若无碰在一起的,梁嘉树低着头,在认真听女生问他问题。 女孩子的声音真的很温柔,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听上去,莫名让人放松,梁嘉树听她小声嘆息,无声一笑: 「你可以告诉他们,东单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样子你都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真的不算什么。」 女生捂嘴笑起来,她眼睛弯弯的,看向梁嘉树时有路灯映在眸子里,成一片温柔的海洋,轻轻起伏。 「我能跟你一起去九号院吗?」女生有点腼腆地收起笑容,趁大家都上台阶时,迅速问梁嘉树。 他笑一下:「害怕?」 「嗯。」女生不好意思顺了下头髮,她鼓起勇气又问,「我能和你一起吗?」 也许是注意力只集中在梁嘉树的回应上,脚下没留神,女生一脚踏空,梁嘉树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女生脸腾一下红透,她心跳很快,抓着梁嘉树的手臂窘迫地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 这一幕,被周天看在眼里,她第一反应是他恋爱了,非常快,几乎是无缝衔接,他这么快把自己忘了,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什么借酒消愁,只有她,跟个傻子似的居然跟着他。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梁嘉树的外套斜兜里滑落一样东西,没人发现。 第127页 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狠狠顶着胸口,随后,她听见自己喊了一声「梁嘉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果然,台阶上的人转身,他看到她了。 绝对不是好时候,她现在看起来比较潦草,妆都花成片了,像个神经病。 梁嘉树只是淡漠地抿了下嘴,他什么都没说,对身边女生道:「我们进去。」 女生一脸犹疑:「不是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他冷然说。 说完,他很凛冽地回头看了周天一眼,那个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一面,一丝温情都不再有。 冷冷的空气,闪烁的灯光,一切一切,又都像成了背景板,隔着这点距离,周天觉得被梁嘉树毫不犹豫地甩了一巴掌。 她忽然跑过去,踩着高跟鞋,居然很稳,她迅速捡起他掉落的东西压根没看清是什么,就拽住他的衣服,有点气喘: 「你……」 「放手。」梁嘉树打断她,周天微怔,他已经把手臂抽走,当着同学的面,面无表情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周天嘴唇发白,有点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他,脚下,却不由自主退了两步,险些崴脚,他居高临下无动于衷瞥她两眼: 「你不想和我有牵扯,我同样是,麻烦不要在偶然遇见时主动凑上来,周天,要点脸面行吗?别逼我说更难听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人是木的,嘴巴张了张,周天终于挤出一句:「抱歉,我,我……我打扰了。」 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她扭头的一瞬,泪如雨下,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上去自取其辱,她真可悲。 她攥紧捡起的那样东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风割喉咙,她背靠一棵树,才摊开掌心: 不过是一小包面巾纸。 也许,是吃饭时用剩的,医学生总是很爱干净,梁嘉树习惯自己带着纸。 她看着这包纸巾,就为了这包纸巾,她在他眼里和在贺俊眼里同样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双腿凉的像冰,她光脚穿的高跟鞋,走那么远,早磨出泡,可周天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不过拿出一片纸巾,把脸擦干净,仅此而已,把脸擦干净。 第52章 那天,陈思阳确实看到了…… 那天,陈思阳确实看到了周天,粼粼灯光下,女孩臂弯里搭着外套,露出修长脖颈,她神色专注,看上去像一只沉静的白天鹅,确实赏心悦目。 也许是妆容原因,眼尾轻轻上挑,隔光望去,人有种倔强的妩媚,这令陈思阳印象深刻,换句话说,周天看起来依旧是特立独行的那类女孩子。 梁嘉树没有告诉她和周天分手的事情,或者,他觉得这算不上分手,毕竟,周天不曾承认自己是他女朋友。 「今天意外见到周天了,真是越长越漂亮,不过那孩子好像没看见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带家里给妈介绍介绍?」陈思阳给梁嘉树打电话时,他刚到学校。 周天。 这个名字和人一样令人难以忍受,梁嘉树默默听着,许久没做声。陈思阳勐地提高音量: 「梁嘉树?」 他坐在桌前,书本堆的像高中生那样高,人则像被定在了某个伤痛的时间轴上,不能动弹。 「有时间吧,我课业很紧,她也忙。」梁嘉树嘴唇翕动,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跟母亲对话。 陈思阳却还有话,她委婉说:「贺俊带她过来的,我知道周天这孩子一直都很上进,但是你女朋友嘛,你不要总那么用功,多陪陪她,女孩子总是需要人陪的。那种会展,妈妈可以带你们一起过去的,你……」 「好了,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梁嘉树一阵深深的烦躁,眉头紧锁,他匆匆挂掉了电话,灯光下,眼睛里的倦怠根本遮掩不住。 女孩子总是需要人陪的。 梁嘉树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冷淡又嘲弄的笑意,她不需要,她从来不需要自己,她需要的是金钱,他甚至都比不上八面玲珑的贺俊,因为对周天更有用。 但她怎么妆花了?看起来一副很落魄的样子? 他想起那次她哭着找自己,要他来接,他心急如焚赶过去,看到的是女生无比脆弱的模样,梁嘉树觉得一定是自己受了什么蛊惑,才会对她这么怜惜。 最令人鄙视的是,他居然还会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可怜而难过。 明明身边的女同学们,随便拎出一个,都比她待他紧张,他能感受到那些女生和自己说话时的斟酌,眼神中的期待,目光闪烁,藏着欲说还休的言语,那种感觉,是他中学时代就熟悉的——她们喜欢他。 只有周天,擅长往人心口捅刀。 握刀的手,比医术最精湛的医生还要稳,毫不犹豫,又准又狠。梁嘉树没想到会那么快和她街头偶遇,她让他整个人活在前所未有的压抑中,然后出现,继续蛊惑他,他承认说完那些话看到她眼睛黯淡下去那瞬间,自己也有种报復的快感,可快感消失太快,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深不可测的压抑。 他真的那么差劲,不值得她付出哪怕一部分的真心? 又或许,两人太快了。没有经歷那种牵手都要再三确定,盼着一个电话都要辗转反侧,初恋的青涩和紧张,统统没有,周天早有预谋,所以,才会在短暂相逢后就直奔主题,除了初夜,剩下的时间里她都完全呈现出一种成人式的游刃有余。 第128页 这个时候,梁嘉树才明白两人为什么是这样,这一切,本来就在她的计划之中,所以省去那些累赘,她不需要,她直接用年轻妖娆的身体徵服他,他在她眼前,像个雏儿一样可笑吧? 他不会自恋到去想她因为爱他,才献出第一次,一切只是凑巧。 也许,仅仅是她太恨自己了,酝酿多年的报復要看起来更真诚些。 梁嘉树陷入一种自我否定中,他需要不断再肯定自己,通过学业,以免自己成了备受失恋打击而一蹶不振的男人。 这几天气候反常,催的公园里花树渐开,燕子翩然,有种真正春回大地的感觉。周天给一个客户发去了策划方案,她穿的极少,人又清瘦几分,像一朵随时能飘走的云。 杨烁掐她腰,啧啧感嘆:「学姐你这也太瘦了,我真是唿吸空气都会胖,传授点经验呗。」 顺着女生们最爱说的减肥话题,杨烁很快说到自己出国的打算。 不算意外,周天笑的好看:「看样子,这是提前给我报备辞职了。」杨烁就有点撒娇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像小女孩,很多人的小女孩模样,周天都见过,只有她没有,她做不出这种表情,也做不出这种动作。 做出又如何?仿佛对空气挥拳。 她跟杨烁不一样,杨烁纯属玩票,难得玩票也是认真态度,跟着她,真的又出人脉又出力。可这条路,杨烁註定只能陪她走一段,周天习惯了半路人离场,她淡然处之,对杨烁说等她走时一定给她搞个送别会。 「学姐,你放心,明年虽然我出去了,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我爸开口,不见得一定能帮上忙,但一定会尽力而为!」杨烁激动表态,她又晃了晃周天的手。 周天笑着点头。 一个寝室,只有她忙创业,跟宿舍人关系不远不近,大学的人际关系远不如当年高中来的紧密,那么多人,被圈禁在一个狭窄封闭空间,每天除了刷题背书,别无他事。现在,又松散到疏离,大家客客气气说话,再各忙各的。 她跟梁嘉树在一起时,寝室人是知道的。毕竟,梁嘉树的那辆车谁也不清楚是二手,一个学生,能开得起那种车,家里非富即贵。当然,周天也上过别的男人的车,比如贺俊,同样散发着很多钱的味道。以她的出身条件,这一切,总显得略违和。 周天漂亮,她总是在很冷的时候就穿的很少,婀娜艷色,裸露的皮肤白到发光,一点不像小山村出来的姑娘。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冷冷的妩媚,身上已经完全寻不见半点学生气。 不知不觉,她在大学几年里也已蜕变到面目全非。 她把头髮随便一扎,弯腰洗漱,身上吊带松垮落下根带子,雪白肩头刺眼。 「周天?」室友一脚踏进来,对于她周末一直在寝室很意外,之前,她总是跟梁嘉树在他房子那里胡天胡地,两人的体力都好到惊人。 「这周末大家聚餐,你要来吗?」室友客气招唿她一句。 无非吃饭打牌,最多唱个歌,周天其实对闹哄哄一桌人的寒暄并不感兴趣,她也很少参加,她总是很忙。尤其张珍珍不来后,她跟剩下的室友并无多少交集,除了上课占座,偶尔一起吃饭。怎么说呢,她刚来时只能用得起一瓶雪花膏,而现在,桌子上也摆上了琳琅瓶瓶罐罐,又跟有钱男人走的近,这不能不给人留下一些微妙印象。 周天已经不再像高中时那样紧绷,在乎一个班长头衔,事事要完美。 「好啊!」她也就配合客气一笑。 张珍珍走后,全宿舍只剩周天不想出国,也算奇葩。所有人都想去更好的地方,比北京更好的地方,当然只有美国,去欧洲都是次等选择。学校竞争兇残,宛若养蛊,周天除了大一刚开学时不适应有短暂迷茫外,很快就有了清晰规划。 无论周围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依旧八风不动,按自己的节奏来。 聚餐那晚,话匣子刚打开,周天接到老家的电话,短短两分钟,她脸色变了,喉咙好像被人掐住发不出声。 「县里医院建议咱们转院,要么上海,要么北京,俏俏啊,你看这事咋办?到底治不治?」 那头堂婶操着一口方言,语速飞快。 「治!当然要给爷爷治病!」周天嗓门奇大,她哽咽了。 「去北京看病谁能看得起,俏俏,这个钱……」 「我出!」周天斩钉截铁,「不要考虑钱,我会想办法的!」 「那行,这话就先搁这,俏俏,你知道我们这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娃娃们都还得念书……」 后续诉苦绵绵。 她们总觉得她出息了,在北京念大学,了不得,可都忘了她也不过还是个学生。 周天一颗心直往下沉。 县医院不收治,说明病情很重。怎么会呢?过年的时候爷爷明明很硬朗。她突然懊悔自己平时没太关心爷爷,一周一个电话随意两句话就挂了。爷爷不善言辞,总是说「好」,什么都好,她跟老人没什么共同语言,简单对话,无非衣食住行。 有爸妈先例在前,她怎么还是不懂珍惜呢?该得到的没得到,不该失去的却一直在失去。 周天眼泪不受控制地直流,她气自己,更恨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命运公不公平的问题,这种问题,根本没答案。 第129页 老家那边,都指望着她拿出个主意。 周天迅速擦干眼泪,冷静下来,一面给家里订票,一面跟杨烁打听医院。 她又给堂婶打了个电话:「拍片子了吗?把在医院所有检查的东西都带上,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这后我接你们。」 一切都安排好后,周天依旧觉得两脚是软的。 很快,杨烁那边回过来电话:「学姐,抱歉啊,我爸x院没什么熟人,要不然,你先试一试在app挂号?或者,看能不能加哪个专家的号?」 挂什么科呢?周天连爷爷的病该挂什么科都不清楚,堂婶说一堆,也没说清楚,她让对方把检查单子发来,上头密密麻麻专业术语,看的人头大。 她握着手机,呆了许久,仔细盘算着自己可以找谁帮忙打听打听。 半小时后,周天打车去了梁嘉树的学校。 北京最好的综合医院就是x院,她知道,梁嘉树以后也是要留x院的。 这很丢人很丢人,可除了他,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她的自尊,她的面子,统统都不再重要。 哪怕他骂自己不要脸,也没关系,周天一颗心揪紧,别过脸,去看窗外霓虹,像惊慌失措的鸟,在城市迷惘地飞。 心乱如麻,周天却不得不逼着自己一定要稳住,因为她没人可依赖。 几经波折,她先找到原来火箭班的男同学,通过别人,知道了梁嘉树并不在学校,而是回了家。 哪个家呢? 春雷滚动,周天好半天才明白那是雷声,她得碰碰运气。 小区得刷卡,周天跟着人混进去,一口气爬上楼梯,心脏几乎能从嘴里蹦出来,周天弯腰,扶着膝盖喘半天。 许久没爬这么高的楼,有那么一瞬,她忽然就想起了行政楼,人像跌进黑白默片,她在默片里冲上楼梯,只为快点见到他,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后面还跟着鬼魅,少女的心思里,全是期待,没有其他。 直到现在,周天还是能精密地控制回忆,每一个时间点,每一次空间转换,倏忽之间,眼前世界又布满色彩和灯光,她站到了当下樑嘉树的房门前。 她镇定地调整唿吸,不再去想当年那个甩动短髮的少女。 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周天伸手,几乎是颤抖着按下去门铃。 一定要在,一定要在,她其实在底下时往上数灯光,发现是亮着的。 门铃响了片刻,梁嘉树似乎早已知道是她,他开了门。 他穿一件薄毛衣,看着露腿的周天,丝毫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相反,眼中全然是不耐。 「我有事想……」 「不行。」梁嘉树果断拒绝,门只开一线,他随时都会关门赶客。 周天扯了扯嘴角,想对他挤出一丝友好的笑容:「我打不进你的电话……」 「周天,我刚才说的话不够清楚吗?你又怎么了?参加饭局被男人揩油自尊心受不了跑来找安慰?还是跟谁闹翻别人把你扔路上,需要我送你回学校?」梁嘉树粗暴打断她的话,根本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 周天一阵眩晕,她身子很明显地晃了晃,那些什么xh你有知道怎么快速挂号你有认识专家你能先帮我看看这个检查单子你老师是不是……统统问不出口了。 「我不是你的免费司机,麻烦请回。」梁嘉树要关门,周天在极度狼狈中本能地去阻止他关门,「求你了,别关门,我真的有事,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不能。」梁嘉树异常冷酷,他看着她,神情淡漠,「我不知道你又玩什么把戏,玩弄别人一次不够,还想怎么样?还有,没有别人的邀请,擅自跑别人家里乱敲门,周天,农村出来的同学也并不都是你这个样子,你很没家教,懂吗?」 所有勇气早该消散,所有不堪早该结束,周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不走的,眼睛霎时通红,嘴巴又干又苦。 她脑袋嗡嗡的,像被人拿重锤一下接一下勐砸。 「我……」周天这句「我爷爷病了」没能说完,她忽然听见一声「梁嘉树」,同样是女声。 从屋里准确传来,是徵询的语气。 他家里有年轻的异性。 很温柔很温柔地喊他名字。 蓄积强忍的泪水终于冲出眼眶,她艰难抖索着,是啊,没有人像她这么厚脸皮来纠缠前任,她不是很潇洒吗?为什么一有事还想着求别人呢?为什么又再一次自取其辱呢? 「我女朋友在,麻烦你快点离开,我不想她误会什么。如果,你还有一点廉耻心,就永远不要再来找我,别让我看不起你。」 寂静中,这人眉眼冷峻,语气尖锐,梁嘉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他看她的眼神,比陌生人都不如。 周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僵着,像跌进最深的黑洞。 只有知道妈妈出事的那一刻,那个烈度的痛苦,才能和此刻比拟,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痛苦了。 周天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移动身体,这大概是报应?她亲手结束他们的关系,无论他怎么对她,都天经地义。 他身后,有女生单脚蹦着过来,在周天没有看清时,梁嘉树把门砰的关上,那一声太响,久久迴荡,将周天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雨声淅淅沥沥,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 第130页 周天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在最美好最勃发的季节里,会虚弱痛苦到极致。 第53章 外面中雨,雨水像泪…… 外面中雨,雨水像泪痕那样从光洁的玻璃上曲折下来,梁嘉树跑到窗前看了两眼,转头对依旧金鸡独立的女生快速说: 「我不能送你们回学校了,这样,我让他们上来接你,你们打车回去。」 他抬腕看下时间,又看看女生刚包扎好的脚,给在小区附近店里的同学一面打电话,一面找雨伞,临走,告诉女生帮自己把门带上就行。 女生从头至尾都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只能仓促说「好的」。在学校,梁嘉树其实挺孤僻一人,综合成绩永远排第一,科目满绩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作发sci……中途有转出的同学,改了金融,毕竟高中一毕业就做了未来八年的决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后悔,他是心态最稳的,没听过一句抱怨,连寻常吐槽都没有,当然,大佬也偏爱他,同学们都对他日后成为行业翘楚毫不怀疑。 只一点,梁嘉树看起来有些忧郁,有着说不出的脆弱感,这和他在学业上的强势形成强烈反差。不过他很大方,有什么团体活动,梁嘉树都是悄然主动买单的人,一群人,闹哄哄的,就他沉默地坐在那儿,要么配合笑一笑,要么干脆闭目养神,像座孤岛,他是那种即使和你认真交流,你也会觉得很距离遥远的人。 大家对他,既有艷羡,又有些好奇,尤其是女生们对他的态度。 看他拿着雨伞匆匆夺门,回想方才那一幕,女生慢慢坐下,心里是一片又凉又麻的怅然若失。 雨中,那个身影果然在狼狈等着打车,寒气丝丝缕缕,剜尽了脸上本来汹涌的红潮。这附近没地铁,没公交,出租滴滴半天不来,周天的捲髮淋的紧贴白脸,女鬼一样。 她焦灼张望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撑伞的梁嘉树。 周天脸一变,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无比后悔今天自甘轻贱地来找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来找他,也许,潜意识里她从来都想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那样是不对的,没有人可以成为所谓依靠。 她立刻扭头,也不知道是朝什么方向快步跑开,手臂被后面追上来的人一把拉住。 梁嘉树很冷淡地说:「我送你回学校。」 他把伞撑在她上方,周天嘴唇发白,她直勾勾看向他,身体里只有深深的疲倦:这算什么呢? 她在少女时代里暗恋过他,又骄傲又自卑,如果没有他,她的青春不过是一沓沓习题和无数个没有差别的日日夜夜。他来过,成她青春岁月里最轻盈甜美也是最沉重苦涩的存在。 彼时的心结说开,却也不过如此。 周天第一次对两人的关系感到疲倦和无望,如果有力气,她还有许多尖刻伤人的话可以出口,她的冷漠,从来都是自我保护的武器。 但她累了。 就这样吧。 需要她花力气的,不是和梁嘉树在这无谓纠缠。 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这个时候接受梁嘉树的施捨,她知道,他其实是个心软的男孩子,他总是被那些脑子不灵光的同学霸占不少时间,别人开口,他从不拒绝。 但她不是流浪狗,她脑子也没比他差太多。 周天用力推开了梁嘉树,冷冷说:「不必了。」 说完这句,有一股温热液体从腿间下来,她还是光腿,膝盖又冰又僵,无非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 腿纤白,血殷红,周天忍不住低头看时,才察觉到小腹那里的微酸和痛。 「我没怀孕!」周天忽然抬脸说,她很快为自己这句解释感到难堪,梁嘉树看到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肩头,低声说:「别倔了,先回我那里,你这个样子就算打车也不合适。」 他说这话时,眼眸深处仍是幽幽的压抑。 雨水四溅,他打车走的几个同学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看到纠缠的两人,面面相觑。 车子一闪而过。 「嘉树女朋友?」 「不清楚。」 「是不是特别漂亮的那个?」 「可能是吧,嘉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女朋友嘛,他这个人对钱又没什么概念,千金散尽,博美人一笑,看不出嘉树这么会哄女孩子。不过今晚不太妙啊,吵架了?难怪让我们自己走。」 车里又是一阵笑声。 梁嘉树把周天拽回了家中。 一直到电梯口,周天还在挣扎,尽管虚弱,她还是比一般女生有力气:「你不是让我走吗?你不是女朋友在家吗?你这会装什么好人?」 她牙齿轻微地碰撞着,嘴唇直抖。 梁嘉树不说话,把人推进电梯。 进了家门,里面的女生早已不见,处理伤口的简易物品已经被女生收纳,整齐摆那。 梁嘉树把她外套脱掉,挂起来,拿干净毛巾给她,家里还有她以前留下的卫生用品,他给她翻找。 等周天从卫生间出来,梁嘉树已经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客厅。 她的小腿冰凉,裙子也湿透,换上了梁嘉树松垮的休闲长裤,裤脚捲起。 梁嘉树攥紧她脚踝,慢慢放进热水,周天忍不住瑟缩了下,随即,整个人僵僵地坐在那里不动,任由梁嘉树很轻柔地拿热毛巾敷着小腿。 第131页 她咬死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周天低声却笃定说道,有暖和气了,她刚才简直像被从冷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梁嘉树索然一笑,他头都没抬:「别想太多,你来找我万一回去的路上出事,警察找上门是个麻烦。」 察觉到她脚想动,梁嘉树快她一步按住了。 他终于抬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又觉得伤自尊了?周天,你想过吗?我难道没有自尊心?你把我从头到尾耍弄一遍,还要对我发脾气,只准你任性妄为,我不能生气不能有情绪,你把我当什么?最基本的尊重有吗?」 梁嘉树语速很慢,声调温和,双眼凝视着周天,两人之间的爱恨纠缠都因这缓缓语速而被无限拉长。 「你不快乐,我这些年就快乐吗?当然,我的不快乐不值得一提,我父母健全,学业有成,说不快乐只会让人觉得我无病呻吟。」 他脸上闪过一丝颓然,转瞬即逝,又变作最平常的那种冷清和沉静。 周天的手不觉抓了抓沙发布,她抿唇不语。 两人之间消声了那么会儿,很安静,只有外面幕天席地的雨打在窗户上滑坠。 热意源源不断从脚底升腾上来,她始终在他牢牢掌控下,不能抽身。 「你如果以为给我泡一次脚,我就会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周天想了好半天,别扭开口。 梁嘉树是种气极反笑的神情,他蹙眉:「周天,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幼稚而且自恋,你耍了我,而我需要你原谅什么?」 「很多,」周天眼睛泛红,嘴唇却还是白的没缓过来,「你总是瞧不起我,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在你眼里,我堕落爱慕虚荣,总是钻在钱眼儿里。」 她一板一眼地耿耿于怀着。 说这话时,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是很幼稚,但眼里执拗地要命。 梁嘉树喉咙发紧,他知道自己那些话足够刻薄,短暂交往中,周天不止一次说自己又做了一单活,认真算「小钱钱」,有那么一丝俏皮,语调欢快。他去过她老家,对她家里的穷有直观了解,但也不至于突破想像的程度,这让梁嘉树一直处在一种周天需要钱但其实又不觉得她太需要钱的想法里。 「我只是,想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必像你家装修的那么好,哪怕是毛坯,我住进去也是我自己的东西。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哪怕外面风雨再大,只要能打上车,我就可以有底气说回家。」周天扬起头,看他那盏明亮极简风格的吊灯,光芒落下,印在她随时都能浮起一层渴望的眼睛里。 一路走来,真正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人是说没就没,房子总是个坚固的存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跟他说这些,没意义。 奇怪,高中的时候,梁嘉树还会鼓励自己,说自己会大有可为,现在,她的所作所为,大概在他眼里只成了拜金的象徵。他跟朵莲花似的,不用惹尘埃,不用沾泥土,清贵高尚地在象牙塔里呆着说情怀。 可很矛盾的是,周天又喜欢梁嘉树这点,他对钱毫不热衷。 他身上很多东西都强烈地吸引着她,包括很俗气的方面,比如□□。 梁嘉树望着她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周天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直刺云霄的鹰隼,她的少女时代就异常坚定,美丽,但太骄傲,又像一块漂亮坚硬的七彩岩石。 她是心肠最硬的女孩子,说抛弃他,就这么抛弃了。 他想到这,克制地收回目光,说:「你今晚可以暂时住在我这,明天再走。」 顿了顿,才接着问,「你今晚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周天目光轻落,他还是很英俊又内敛的模样,问这话时,不带一丝感情。 「没事了,当我无聊闲的。」她难得语气够平静,仿佛把所有情绪都消化完了。 梁嘉树被她这句顿时弄的心火重燃,又是无聊闲的。 但他再去看她时,周天已经把目光放远,有点惘然,有点恍惚,像走失的小动物,她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 「你到底是什么事?」梁嘉树又问她一遍。 她好像在走神,扭过头,迷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有事情。」 周天扁扁嘴,她嘴角朝下,有种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感觉,可居然是个笑容: 「是啊,我就挺不要脸的,被人揩油又被人踹下车,只能来找你当免费司机,你这不是都说穿看破了吗?谢谢你收留我一晚。」 梁嘉树脸色铁青,她还是能精准挑起他的怒火。 「任何同学在我家楼下淋雨,我都不会视而不见,你不要多想。」 周天心平气和继续笑,歪了歪头:「我不会,我知道你可能看见我都想吐,但你医者仁心嘛,道德水准比我不知道高哪里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多想。」 小腹忽然窜上一股疼,周天表情跟着一变,她停顿下,说:「我睡客房?你去洗漱吧,我要休息了,很累,我今天觉得特别累。」 印象中,她都没跟他像寻常女生那样,口头爱挂着「累死我了」这种话,周天永远精神饱满,梁嘉树问她累不累,她至多说句「还好」。 梁嘉树微怔,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和苍白,心力交瘁的那种,也就这么一眼,他心里拧成非常痛苦的一块疙瘩,几近失控地想抱一抱她。 第132页 但他只是起身去洗漱。 热水淋下来,梁嘉树揉着脸,他心里很乱,他发现根本不能和周天有接触,一有接触,他那点意志很快就会土崩瓦解,不堪一击。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说出最难听的话,否则,他下一秒就会做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 一场雨,就能让他很不理智地冲出来找她,前一刻的努力瞬间化作乌有。 事实就是,他还是非常非常想和她在一起,但尊严是一个人的底线,如果爱情要牺牲尊严,他想不通这还有什么意义。 他爱她,但不能不要自尊,不能被人当猴耍。 再出来时,他身上裹着浴巾,一眼看到茶几上的字条,上面,是周天遒劲有力的一手小楷。 打扰了。 仅留三个字,她还是走了,穿着她的湿衣服。 梁嘉树动作慢下来,轰然跌坐沙发,一个人,静坐良久,他忽然抓起手机,拨那个根本不需要存进通讯录,烂熟于心的号码。 无数次,他都忍住不要去碰那个号码,不要低声下气地去求复合,那种感觉,简直令人绝望。 她来找他,那一瞬间梁嘉树甚至能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喜出望外,但很快被自我防御占了上风,内心深处是恐惧。 「你打到车了吗?」他心在咚咚地跳,直撞胸腔。 周天又开始觉得冷,她蜷缩在计程车后座,「嗯」了声,很快把电话挂了。 她不能再多说,因为,刚才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分明温柔,梁嘉树就像这个世界对她最温柔的存在,是她自己不要的,没资格反悔。 回到学校,周天一夜又吐又腹泻,她很少生病,等到后半夜,察觉到自己可能发烧,她借了一包药,不停往肚子里灌热水,真的能把人活生生喝吐。 发了一头汗,折腾到天蒙蒙亮,周天才迷煳睡去。 我不能生病,她心里一直默念这句话,意志非常顽强。等到堂叔带着爷爷到北京,她已经给他们找好宾馆,跑高铁站接人。 第54章 爷爷瘦了很多,脸是土色…… 爷爷瘦了很多,脸是土色,周天第一次知道书里所写不假,她父母都是壮年而逝,她还不懂人老将死是什么状态。 一上来,堂叔把几家凑的三万块钱直接交给周天。旁边,爷爷还要倔着说自己「没事」,不停问住宾馆的价格,又说高铁票太贵,一副刚来就闹着要回家的架势。 堂叔只能把周天拉到角落里,直言:「俏俏,咱们这一家也就只能凑这个数了,再多是真没有,老人生大病那就是个无底洞,谁也没本事填这么个窟窿,我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体谅些,横竖就是这些钱,你拿着吧。」 周天比他想的冷静,她深吸口气,抬头说:「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跑医院比她想的复杂多了,挂号难,床位少,除非住进一天1200的国际部,杨烁告诉她如果买了国际部的高端医疗险住进去还是很合适的,毕竟,国际部不走社保,得自费。周天苦笑,她生活里从没有什么高端医疗险概念。 周天排了个通宵,熬的摇摇欲坠,一咬牙,准备花几倍价钱抢特需,可全国人民都往这涌,特需号对大家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同样难抢。眼看堂叔说爷爷夜里难受地整夜睡不着只能坐着,周天只能瞄准国际部。 在手机上查国际部看病流程时,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是梁嘉树。 周天很意外,但立刻一脸没事人的表情,她平淡地打了个招唿:「这么巧。」 「你爷爷生病了,」梁嘉树很直接,「我问的张孝晨,你不要怪他。」 这件事,周天确实只和张孝晨说了,他要过来,周天不让,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浪费时间,她想自己跑,只不过先给他说了借钱的可能。 周天有点憔悴,但她要表现出自己很好的样子。 「拎的是病歷和片子?」梁嘉树很自然地把她手里东西接过来,窸窣一阵,拿出看半天,说,「挂上号了吗?」 周天立刻有些萎顿,她摇摇头,说:「估计只能挂国际部了。」 「不用,我帮你挂,找肝胆外科的主任看,那是我们上课的一个老师。」 梁嘉树替她做决定做的非常利落,不容她拒绝。 他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周天,可以加号,不过可能要等到很晚。 等待的过程里,梁嘉树一直在那看那一堆东西,他很专注,也很平静,甚至连和周天的交流都没有。 即使不说话,周天也莫名感觉到一阵心安,梁嘉树在她身边,她忍不住侧眸看看他,他便抬头,温声说了句:「别害怕。」 三个字,险些让她热泪盈眶,道谢的话悬在喉咙那进退失据。 周天眨眨眼,勉强笑了一下:「我爷爷的病是不是很重?」 「我不是医生,这要老师看,我现在只空有理论离能给人看病还差的很远。」梁嘉树实事求是地说道。 算算时间,可以让老人过来了,周天开始打电话。 本来只能有一位家属陪同进去,梁嘉树也跟着进来,一进门,主任就笑:「来来来,正好考你。」说着,目光转向老人,「老家的亲人?」 周天愣了下,看看梁嘉树,他在那边不动声色点点头。 主任同样看了半天检查的一堆片子,问爷爷各种问题,最后,一扬眉:「老人家有门静脉高压,梁嘉树,你说要注意什么?」 第133页 「手术中可能会大出血。」梁嘉树很快答道。 「他这个啊,手术可以在我们这里……」主任忽然停下,看看周天,「小姑娘,你是病人家属是吧,梁嘉树是你什么人?」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老师还有心情八卦一把,周天面红耳赤的,没想到,主任继续解释:「我说给梁嘉树听,回头,他再跟你商量,好吧?」 说完,示意周天可以先带老人出去,周天让堂叔看着爷爷,又跑进来。 「老人家这个可能是个罕见病,非常危急,得尽快住院,」主任嘴里说着急,又看梁嘉树,梁嘉树蹙眉,「年前z院的那例?」 紧跟着,他嘴里冒出一串英文,专业术语,周天没听懂。 「所以,你们拿个主意吧。」主任下巴一抬,示意梁嘉树跟周天商量商量。 他跟周天低声说道:「爷爷这个病,比较罕见,全世界也就一百多例,z院年前动了一个,手术后没多久人就去世了。你想好,到底要不要做,如果做的话,也只有老师能做。」 周天听得浑身发抖,紧盯着他:「不做的话,爷爷也是等死,是吗?」 「是。」 也就思考了几秒,周天咽咽喉咙,坚定地说:「做,我们做。」 「想好了?风险非常大,最坏的结果你要想清楚能不能接受。」 「对,我能拿这个主意。」 「那好,我还有些事得跟老师沟通,你在外面等我。」梁嘉树握了下她的肩头,有抚慰的意思。 等周天也出去,梁嘉树才一脸凝重地看向主任:「老师,这个手术您真要接手?万一胆红素降不下来,医院做不到给他保肝治疗。」 手术风险极大,搞不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梁嘉树知道老师接这个手术是在刀尖跳舞。 「我们不能,可以转院嘛,别担心,我给联繫床位,」主任拍他下肩膀,「家属既然愿意,那我也就会放手一搏,你小子,听说铁了心要攻心外,到时台上死人那是分分钟的事,比我这刺激的多,怎么,这就怕了?」 梁嘉树摇摇头:「不是这意思,毕竟今天人是我带来的。」 「那更不要有负担了嘛,对不对?难不成你家属还要医闹?」主任跟他开起了玩笑,一拍腿,「去准备吧,明天过来住院。」 他出来时,周天有点艰难地上前,声音轻似蚊虫:「要不要给医生包红包?」 梁嘉树瞥她一眼:「不用,我老师不收红包。」 周天立刻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她干巴巴张口,像是没话找话:「你以后当医生了,会收红包吗?」 「你说呢?」梁嘉树轻轻反问。 「不会。」周天想解释一下,自己刚才并没有把他老师想成唯利是图的意思,只不过,她很少来医院,听说过一些事,自以为是地认为大医院里主刀医生也许需要红包。 解释总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周天犹豫几秒,还是闭嘴了。 整个过程是无比煎熬的。 那天,手术很成功,但如梁嘉树之前所担心,老人的胆红素一路飙升,在输液无果后,只能转院,梁嘉树要开车送他们过去,周天嗓子干哑,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再这样麻烦梁嘉树了,跑前跑后,他已经替自己分担了太多。 「我们自己打车就行了。」周天看着爷爷身上飘着的尿管,难为情地低头。 可很快,她嘴角努力牵扯出一抹感激的笑:「这些天,真的太麻烦你了,谢谢啊。」 说完,不自在地理了下头髮。她又补充,「张孝晨会过来替我,你课业也挺重的,我听说,你们学校缺一节课可能下节课老师说的是什么就不懂了,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这么麻烦你。」 「我不是那种缺一节课就什么都听不懂的人。」梁嘉树简单解释,帮她把水瓶水盆等杂物收拾进了后备箱。 周天看着他,心里泛起酸楚而茫然的情绪来,脑子很迟钝地转着,不知怎的,她突然矜持地喊了声他的名字:「梁嘉树。」 梁嘉树关上后备箱,抬眸回视。 其实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是心酸,那种在茫茫人海中只能看到一个坐标的心酸,夹杂着馥郁的呛人的动盪情绪。阿,昏 他也没说什么,仿佛有点心不在焉。把老人送到先前联繫好的医院,吸上氧,安顿好了,堂叔在那一个劲儿地抓梁嘉树的手说他真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然后,扯过周天小声说:「俏俏,你这男朋友一表人才还这么有本事,回头,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周天心虚地应付了几句,一脸镇定。 「我请你吃顿饭吧。」她送梁嘉树出来时,终于开了口。 这些天,梁嘉树每天都往医院跑,好在离他学校非常近。 「以后吧,我学校有些事得回去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能帮忙的我尽力。」梁嘉树淡然婉拒,「你不要心急,你爷爷那个胆红素可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降下来的,这个谁都没办法给你打包票。」 他把一张卡给她:「你爷爷现在开销每天都很高,我知道,你开公司还有奖学金可能会有些收入,但现在不好说你爷爷得住多久,先拿着用,以后慢慢还我。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们是同学,我应该帮忙的。」 卡是塞到她手里的,梁嘉树明白,在钱财上接受别人的帮助向来是周天的雷点,她那么骄傲,却偏偏屡屡在钱上面困窘。 第134页 梁嘉树一想到她从小到大总是被钱为难,就非常窒闷。 「这钱,你以后要还我的。」他轻声强调。 icu一天开销6000朝上,爷爷一场病,让她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而且远远不够。这种感觉,非常压抑,就像一个人在沙漠里找水,在绝望中看到的绿洲,最终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周天挺直了背抿唇说: 「我知道你是好意,张孝晨答应先借我十万块了,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卡又被她轻轻退回,「我已经欠你很多,我不想再欠了,欠太多,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清。」 梁嘉树没跟她拉扯,他点点头:「也行,你有需要再和我说。」 他开车出来,透过后视镜,看到周天一直站在原地,人清减太多,像团影子一样安静目送他,虽然一脸疲倦,但女生在拿主意时永远一脸的坚定,没有犹疑,整个治疗过程中,除了偶尔流露焦虑,他没听周天喊一声累,也没见她掉过一次眼泪,她的积蓄很快花光,明明身体心理都已经到承受的极限,可女生此刻,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像个无声恪守的战士。 别人的二十岁,在父母面前还是小孩子,放假回家可以一觉睡到中午被妈妈吼起来吃饭,却不耐烦地一翻身继续睡。 梁嘉树望着那个纤细身影,眼睛很痛。他应该向她学习,无论生活发生什么变故,都要咬牙挺住。 医院门口卖小吃的很多,周天买好饭带上来时,张孝晨到了,他拎了水果,还有炖好的汤。 问了一些情况,张孝晨让周天和堂叔回去休息。 「反正只能定期探视,留医院也没用。」 「好贵啊。」周天轻声喟嘆,因为消瘦,那双眼睛显得更大,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是生不起病。」 说完,又像是自我安慰,「钱没了还能再挣。」她沖张孝晨笑笑,「你的钱,可能我得还慢点了,你不急着娶媳妇吧?」 张孝晨欲言又止,想了想,先问:「梁嘉树走了?」 周天的笑便一点一点敛去,鼻音浓重「嗯」了声:「这些天,太辛苦他了。」 「他是你男朋友,应该的。」 「不是,我们分开了。」周天一直没跟张孝晨说这件事,事实上,也没和冯天赐说,好像要把这件事解释清,同样是个浩大工程。 张孝晨惊了一剎:「为什么?」 「别问了,我不想说。」周天一脸倦容,「他这次帮我,纯粹是看在大家都是高中同学的份上,你知道,他本来就很慷慨,换个人,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但他不会每个人都给十万块,周天,你傻不傻,梁嘉树为你的事奔波不停,就因为你们是附中同学?」张孝晨忍不住说,说完,意识到说漏嘴,他不吭声了。 「什么十万块?」周天敏感抬首。 张孝晨一副「我就知道他没说」的表情,他沉默片刻,说:「当年,黎姨走后,梁嘉树来找过我,他说他要离开附中了,他知道你一定会还他家里的十万块,但他说,那是他家里不准备要的钱,所以,还是放在我这,如果你将来有需要,能用上。」 有什么东西勐地浮出水面,张牙舞爪,扑到心口,她强笑:「我怎么不知道?他找过你?」 「找过,那会儿他状态不太好,他说你可能对他有些误会,但他觉得不是解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张孝晨回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梁嘉树的样子便也准确地浮现在眼前。 东巷散发着腐败落后的气息,到处油腻,污水横流,有人起了争执在那骂大街,干净清俊的少年出现在他烧烤摊前,和东巷整个世界永远格格不入。 「他不让我告诉你,后来,你说你跟梁嘉树在一起了,我联繫上他,问那十万块怎么办,他说还是放我这里,那钱是给你应急用的,但永远不要告诉你,这钱是他的。」 仿佛有一股穿堂风,洞穿过去,又窜进当下,最后唿啸着从周天胸口过去,像漫无边际的海洋,失去边界,只剩无比空茫的一种感觉。 「周天,你说我跟冯天赐是对你最好的朋友,可我们都是没什么大能耐的人,只有梁嘉树,他不仅对你好,而且他有能力对你好。」张孝晨突然苦涩地笑了笑,剩下的话,他没再说出口,他本来打算回老家的,因为周天和梁嘉树在一起了,他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梁嘉树会把周天照顾的很好,他终于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可周天永远这个样子,你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要什么,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倔又硬地往前沖,让人始终不放心。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转学?」周天听见自己巨大的心跳声,像激流中的礁石,任由海浪冲击。 她其实不必问的,但她就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她自己猜的不算,听别人说的也不算,周天忽然站起来,她摇摇头:「我自己问他。」 晚上,回到学校,周天终于洗了个清爽的澡,头上悬着的那块石头虽然没落,但爷爷住在重症监护室,她进不去,担心也无用。过度焦虑只会压垮神经,周天吃了很多东西。 天气不觉转暖,窗外有月亮,还有一朵飘忽不定的游云。 周天在拨他手机时,指尖在抑制不住的心潮下微微颤动,可让她非常意外的是,她没打通梁嘉树的手机。 第135页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又被他拉黑,明明前几天,恢復正常联络了的,虽然全部关于看病。 是了,仔细一想,两人这段时间看似联繫不少,但其实所有的主题都围绕爷爷的病,他会很投入地跟他的老师讨论病情,把她晾在一边,当然,她确实插不上嘴。 他见到疑难杂症有种隐晦的兴奋,周天这个时候才稍微察觉到梁嘉树身上这个陌生的特质。 他确实适合他的学校,也会在将来适合这所医院。 所以,梁嘉树对她本身像是已经抽离了,他尽管慷慨,但绝不热情,像一个完美的假人帮助她度过这次混乱。 周天瞬间觉得勇气被抽干。 她有点仓皇地躺下,辗转于枕侧,那朵云早已下落不明,就像张孝晨跟她说出那些事后剎那间暴涨的情绪一样,也不知所踪。 可她太累了,还是昏沉睡去。直到凌晨三点,手机振动不断,周天揉着惺忪的眼,看到那个号码,倏地惊醒。 她一下坐起,拥着被子。 「打我电话了?」那头梁嘉树的声音淡漠低沉。 勇气一下不值得一提,周天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这份冷淡,深夜的冷淡,她只能浪费口舌地问: 「是,你怎么还没睡?」 「你打我电话有事吗?」梁嘉树那边始终像有着隐隐的不耐烦,周天立刻意识到,这也许是转院的原因,他们医院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他想见识的,也都见识完了。 「没,我就是想跟你道谢,改天约个时间请你吃饭。」她很镇静地说道,对于他不回答自己为什么这么晚不睡有隐隐的酸楚。 「不必,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梁嘉树很快说完挂掉,留周天一人,握着手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么的无聊。 白天的时候,去了趟医院,她终于腾出时间跑公司,重投工作。杨烁正在反覆改策划案,见她来,快速寒暄后开始跟她说之前那个婚恋平台出了点事。 「一个女会员被一个海王骗了钱,对方说他是金融新贵,吹的天花乱坠,跟她借钱,她就真的借了,现在找不到人了,怪平台。」 杨烁无奈耸肩:「现在平台又怪我们当时写的推送,那位女士要赔偿。」 「怪我们什么?我们当时说的清清楚楚,不能百分百保证客户信息的真实性,谨慎交友。」周天弯腰,把高跟鞋换下,「我们提醒过的,这位女士的损失,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负责赔偿。」 她非常明确地表达了态度,语气温和,但立场强硬。 「小景学姐在中间,会不会很为难?」杨烁嘀咕着。 「我跟学姐沟通。」周天在拿起手机时,忽然想起,这件事还是梁嘉树曾很细心的提醒,如果他从商,一定是个能挣大钱的人。 异样的情绪,只短暂维持了几秒。 暮色降临,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叮」的一声,邮件提示音打断她手头的工作,周天蹙眉,没头没脑的,只是一段音频。 她下载下来,戴上耳机,很快,里面传来熟悉而尖刻的声音。 是李佳音。 「周天,承认吧,你就是个爱慕虚荣想攀高枝的女人,势利眼,现在梁嘉树的爸爸被带走调查,可能要吃牢饭,你就毫不犹豫甩了他是不是?你真够无耻的,天天装清高的白莲花,你不也是就喜欢梁嘉树的钱爱他光鲜一面,他现在家里落魄了,你倒是不离不弃啊,你那股高贵劲儿呢?我呸!」 第55章 她可以穷困,可以书写一…… 她可以穷困,可以书写一切底层逆袭的神话,又或者,哪怕是失败滚一身泥泞,周天都能接受,她一无所有,不怕归零。 但梁嘉树不行,她希望他永远被命运偏爱,一身骄傲,一生荣耀,哪怕和她最终形同陌路,不再相交。 没急着联繫梁嘉树,周天第二天在上课时望着教授发呆,捱到下课,她非常幼稚地跟在教授后面,说有个问题想请教。 「如果我们有同学家里出了大事,比如父母坐牢,那这个同学的学位是不是会被取消?」周天知道应该不会,但她的心好痛,她必须从师长嘴里得到明确答覆。 老教授推下眼镜,探究地看她一眼:「咱们同学有家里出事的?」 周天勉强地笑:「不是,我就随便问问。」 「不会,除非将来考公务员会有影响。」 「公务员……」周天下意识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她目光炯炯有点急切地望着老教授,「那公立大三甲医院呢?」 老教授笑了,很和蔼的样子:「周天,难怪这节课你目光飘忽,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具体看用人单位政审,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 周天感激涕零地沖教授说谢谢,她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自习室人满为患,这一路,开满紫藤花,好像一夜之间春天就热气腾腾逼占了师生们的所有感官。 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 她很自然地想起老舍写的那么两句诗,竟非古诗,纯粹是因为梁嘉树曾带她到晋阳饭庄吃香酥鸭和刀削面,那里,门口有一株其荫覆院的紫藤,老舍来过,写过那么一首七绝。 两人在一起时间不算长,他带着她,把有名有姓口碑在外的美食几乎吃了个遍,从不重样,好像要补偿过往岁月里命运对她的亏欠。 她想起这些,非常琐碎,有种当时只道寻常的感觉。 第136页 兀自走着,身后有男生骑着自行车,双手撒把,洒然而至,一个急剎车,周天就听到有人喊: 「班长!」 她觉得这声非常熟悉,转过头,一双眼睛里顿时写满诧异。 居然是王明。 她记得,他不在p大读书,那么,是来找某位旧同学? 他身边,是个p大男生,周天不认识,对方的目光几乎要粘到她脸上来,她礼貌沖陌生人微微一笑,转而跟王明打起招唿。 而脑子里冒出的唯一想法竟是,高一那年,王明跟梁嘉树好像在一个宿舍。 「班长,你不记得他啊,他是我们一班原来同学魏子坤啊,那什么,火箭班时你们也一个班啊!」王明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嗓门奇大。 是吗?周天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对方,魏子坤,哦对,她是班长记忆力数一数二,班里的名字分明记得,但跟脸是对不上号了。 魏子坤是復读一年考过来的,简单寒暄,周天有种瞭然。 男生个头不高,瘦瘦的,肤色偏黑,人有些腼腆,但周天感觉得到,两人目光无交集时,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脸畔,等她看过去,那束目光便落荒而逃。 熟悉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好像当初那个暗恋的少女就此復活。 她举止大方地请两人吃饭,共同语言,无非是附中时期的那些琐事。周天拐弯抹角地提到当年检查男生寝室时令人难忘的味道,魏子坤很拘谨地笑,倒是王明,嘟囔接一句: 「嗨,你以为谁都能像梁嘉树啊,他比女生都干净。」 过去对两人来说都是雷区,在一起时,周天和梁嘉树有种谁都不去谈附中的默契,此时此刻,周天仿佛抓住过去的某些蛛丝马迹,关于他附中的一切,她其实都非常想了解,哪怕只有零星。 「听你这语气,你好像不喜欢梁嘉树这个人。」周天淡淡说,心潮起伏。 王明苦笑往嘴里塞肉:「我们哪有资格不喜欢保送大神,他跟我们没什么来往,谈不上吧。」他说着,就忍不住想说梁嘉树现在的八卦,同学群里传的乱七八糟,但看班长神情,不咸不淡,一副也不接话的模样,王明觉得自己时隔多年,还是很敬畏班长。 哪怕,他们之间似乎应该算有过一点龃龉,因为李佳音,但事隔多年,知道李佳音一直孜孜不倦喜欢着梁嘉树,王明那些心思早被风吹散。 等他起身去卫生间,只剩她和魏子坤,冷场了,周天很客气地扯了些寻常话题,魏子坤认真回答着,忽然说: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说完,他有点发窘,但还算镇定,周天愣了下,笑着说「谢谢」。 「你上高中时就很特立独行,现在也是,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魏子坤抿了口鸡尾酒,他低着头,眼睛不再看周天,「你那时经常旗下致辞,我们就在底下看着你。」他可以跟所有同学一样,正大光明地看周天。 「要不是王明来找我,意外见到你,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你打句招唿。」魏子坤笑的也很拘谨。 周天有些茫然不解:「你在学校没见过吗?」问完,方觉多余,她似乎也没见过魏子坤,或者曾擦肩而过,但她不认识他。 「见过,你没看见我,我就不好意思主动上前。」 周天忍不住笑:「我又不吃人。」 「我知道,但我觉得你眼睛里只能看到一个人,所以,不敢上前贸然打扰。」魏子坤忽然脸憋通红。 周天非常警觉,她问他:「什么叫我只看得到一个人啊?」 魏子坤终于鼓起勇气和她对视:「你跟梁嘉树谈恋爱的事,大家都知道,那时,群里说开,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知道你在附中时就喜欢梁嘉树。」 周天彻底愣住。 怎么会呢?她的心事滴水不露,如果泄露一分对于少女来说简直就能羞愤欲死。 魏子坤面对她质疑的目光,有些慌乱,但他还是选择把剩下的话说完:「因为你每次状似无意看他时,都有个人,也在关注着你。」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变态,我这……也不是表白,我下学期要出国了,本来觉得这个秘密可以带到坟墓里去,但既然见到你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说一说,现在说出来了挺轻松的。」 眼睛忽然一阵酸涩,周天看着魏子坤,如此亲切,如此温馨,就好像时隔多年又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魏子坤是她,她也是魏子坤,所有所有不为人知的婉转心事,少男和少女都有过。 他无非跟她一样,目光被一个人所指引,心肠被一个人所牵动,占据了所有的青春,多年后,要么是大团圆,要么是各自奔天涯,两种结局,她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个。 周天失神几秒,她对魏子坤笑笑,举起酒杯:「谢谢你啊,魏同学。」 没有多余的话,周天把酒一饮而尽,一线冰凉穿喉,她呛到咳嗽。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眼前这个男生在记忆里什么模样,最多,有个模煳的影子,只有梁嘉树是清晰的,其他人,似乎都成了这场浩瀚暗恋的背景板。 心事道出,魏子坤后来好像语气神态自然了几分,周天却不记得后来她跟两个男生说了什么。 她喝的熏然,没有醉,眼尾有种朦胧风情,人被一股强烈的冲动渐渐控制: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 第137页 手机掏出,周天没有打通他的电话,她固执地一遍又一遍打过去,还是没有人接,她飞速按下一行字: 我想见你,很想。 打完这几个字,她就跑回宿舍,从衣柜深处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塞进包里。 梁嘉树的回覆直到华灯初上才出现。 他说:你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有事。」周天立刻拨通他的电话,十分肯定地告诉他,「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梁嘉树却说:「有什么事在电话说就好了,你爷爷?」 周天一阵心灰:「不是,除了爷爷的事,我还能找你吗?」 「我有点累,不想见别人。」梁嘉树靠在家里窗前,慢慢说。 在她心一点一点凉下去时,他又低声道,「当然,你不是别人,如果你想见我,可以来找我。」 一小时后,周天站到了梁嘉树家门口,她只按了一下门铃,门便开了。 沉默的青年就站在她面前。 周天有种回到高中时代的感觉,她不够自然,有点紧绷,走进来后笔挺地坐在了沙发上。 「我就是突然特别想见你,所以来了。」 梁嘉树笑了声,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他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水就行。」周天觉得自己已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这坐着,另一个在身后使劲按着自己的肩膀,不让她逃跑。 「是因为听说我爸爸的事情了吗?什么感觉?」梁嘉树很自然地坐到了她对面,他虽然瘦了,但依旧坚持健身身上肌肉匀称,马甲线明显,那是他日后对抗高强度工作的资本。 「你以为我会很高兴吗?」周天有些悲哀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你的父母,我说说我吧,我觉得我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们正直勤劳,所以我不能……不能容忍别人以为我爸爸酒驾害人。我是听说了你的事,李佳音说的,这个人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可如果你家里真出了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想了很多,也许你对你父母的感觉和我一样,但现在却忽然告诉你爸爸可能有很不堪的一面,你可能会难以接受。」 「没什么比发现你有另一面,更让我难以接受的了,我爸爸只是配合调查。」梁嘉树温声反驳,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周天没有说话。 那天,实在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亮马桥边,员工们像往常那样出入公司大楼,梁嘉树的爸爸突然被告知一切通讯工具要上交,大厦出口已被封,站着武警。 「我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他们十二位高管被查,涉嫌内幕交易,危害国家金融安全,是这些吗?」梁嘉树语气坦诚。 周天只好点头,她没掩饰自己的担心:「这很严重。」 「对,这个罪名不小,所以我不碰金融,那都是高智商爱冒险的人热衷玩的游戏,我对金融也毫无兴趣。但我爸爸不至于做出卖国的事情,他要是敢,我爷爷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你还好吗?」周天犹豫问。 「还好,只不过我想过,万一这是真的,我恐怕一时没办法面对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我会觉得抬不起头,我怕大家会觉得我平时花出去的那些钱,来路骯脏,我也不喜欢别人同情我。」梁嘉树很平静地说着这些,「你知道,一个人从神坛跌落,会有很多人看笑话,我从不觉得自己在神坛上,但我知道大家一直以来是怎么看我的。」 「我不会,」周天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脸微微热着,「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看你笑话。」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看很久了。」梁嘉树的怨非常含蓄,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地像问她吃了什么。 周天显然被刺到,脸上又火辣辣的一股麻疼感。 「看我被甩毫无办法,看我家里出事人心惶惶,」梁嘉树轻声摊开讲,「周天,我一直有很多话说不出口,现在,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这些天,我爸的事情还没定论,但世态炎凉的滋味我已经领教,别人对我家避之不及,连小区保安见我妈都是一副怪表情。前天,我爸回来,大家其实猜的出,既然放出来了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对我妈的态度又恢復几分,妈妈很疲惫,她这些天担惊受怕,失眠厌食,对人情冷暖这些早已看透,但生活还得继续,她要装什么没发生过该联络的还是得联络,笑脸相迎。她说,出事的时候别人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高尚了,你不能指望别人雪中送炭。爷爷因为听说了爸爸被带走,又气又急,直接脑梗住院,全家上下鸡飞狗跳,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足够我看清楚很多原来没在意的东西。」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别的,」梁嘉树深深看向她,「是因为经歷了这些,我反而更能理解你了,我早已成年,遇到家庭变故尚且觉得受到很大冲击,可是你当初,那么小,你爸爸出事时你还是个小孩子,甚至黎阿姨走时,你也不过十六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受尽别人白眼欺负,」他勉强笑了一下,很难看,「我一想到你一个小姑娘,没了父母,一个人这么过下来,我很心痛,希望你能原谅我那么唐突地问你爸爸是否酒驾的事,还有那时所说的所有不该说的话,我非常抱歉,是我太浅薄,不能够理解别人的痛苦。」 眼泪像滚烫的河流,灼热流过。 第138页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良久,忽然捂住脸,像一个小孩子得到别人迟迟而至的道歉,满足而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她从没在梁嘉树面前这么哭过,事实上,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这么恣意地大哭。在别人面前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但周天这次一点也不想忍,一丁点都不行,她知道那一个个痛苦的疙瘩同时轰然崩开,再不復存在。 有双温暖手在轻抚她伶仃肩膀,她瘦到肩胛骨突出,膈着梁嘉树的眼,他只是不停抚着她肩膀,直到耸动的肩头慢慢松弛,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我早点说出来,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梁嘉树依旧是很勉强很勉强的那种笑容,周天把脸埋在他肩头,她攥着他一只手,很用力。 「我们和好吧,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高中时就非常喜欢你,除了你,我对谁都没感觉。你离开附中后,我一直想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周天捧住他近在咫尺的脸,泪水还未干,梁嘉树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我今天来,不是想看你笑话,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她皱着鼻子,一脸的泪水,「我爱你,梁嘉树,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表白。 周天极为羞赧地垂了垂眼帘,并闭上眼睛,她已经在等他吻她了,无论他怎么对她都可以,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察觉到梁嘉树松开自己环住他的手,一点点挪开,他拉开和自己的距离,站了起来。 周天神色无比灰败,睁眼看向他。 他的无动于衷,远远超出她的想像,来的非常残忍。 「你不能这个时候,跟我说这种话。」梁嘉树避开她的目光,他痛苦说道,眉眼间是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态。 周天脸滚烫,她胡乱揩去泪水,按捺着心跳,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依旧带着点少女的矜持和骄傲: 「你都跟我道歉了,那我也道歉好了。对不起,我知道我说那些话很伤人,我……我不是真的想抛弃你,我就是,就是很气你。」 说完,故意绷起脸,问他:「梁嘉树,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周天,是你先不要我的,」他非常压抑地说道,「你不能这个时候突然说爱我。我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感到抱歉,和你玩弄感情,是两回事。」 周天脸色微微变白,她有点无措地看着他,说:「你不会原谅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能在别人好不容易走出来一点时,跑来说这些。梁嘉树略显烦躁,他走到窗前,只留背影给她,独自看着远方的灯火,灯火映在他漆黑瞳仁里,忽明忽灭。 「你根本不知道别人怎么挣扎的,」他声音像随时都会熄灭,「当年,你说我令你噁心,你都不知道噁心这个词有多……有多让人难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离开附中,因为只有我消失了你才能正常学习。来北京后,我怕一直反思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差劲会让你如此反感厌恶。后来,你主动找我,我虽然犹豫过但还是陷进去,可是结果呢,你居然只是为了报復我,我对你来说,还是个令你噁心的存在。」 指甲深深扣在窗台,梁嘉树情不自禁摇头: 「我不能被人连续摧毁两次,再去信她第三次,我还有父母,我不能因为感情的事连尊严都不要了,让自己总处在一种抑郁情绪里。我也没有自信再承受一次欺骗,我怕自己真的会崩溃,没办法心理重建。」 一切都令人无比心碎。 周天脑袋一片空白,她很小声地问:「所以,你跟我说对不起,是为了跟我彻底告别?我再怎么道歉,都没用了,是吗?」 「有些事,不是对不起就能结束的,」梁嘉树深吸口气,「我没办法信任你,周天,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你手下败将,我从没猜透过你的心事,我对你来说,从来都不重要。哪怕是我们在一起了,我还是觉得自己甚至比不上冯天赐张孝晨,你更信任他们。你想听真话吗?真话就是,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很烦,不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不是这样的。」周天虚弱摇头,她被梁嘉树给的难堪逼到毫无退路,但竟还会本能解释,「真的不是这样。」她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我,我的初吻初夜都是你的,我没跟任何异性有过亲密接触。如果我不信任你,我为什么要把身体交给你呢?」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了,只能难堪地说起这些。 「你是怪我没把炒河粉卖给你吗?」周天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她把很久远的小事准确翻出来,「那回,是有个大叔眼巴巴看我们卖炒河粉,他没钱了,剩最后一份,我跟妈妈请他吃了,不是故意不卖给你。还是说,你觉得我高中就抽菸我不是什么好孩子?我那天只不过觉得有点沉闷问张孝晨要了一支烟玩儿,正好被你看见,我是心胸不够宽广爱跟你生气,但我真的不是道德败坏那种人……」她一口气说完,人非常茫然,我为什么要啰嗦这些有的没的? 她真蠢,梁嘉树拒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周天僵笑了下,她低下头,很机械地从包里拿出个小铁盒,走到他跟前,他还是背对着她,只有一张看不清楚情绪的脸映在玻璃上。 「高一那个暑假就想送你的礼物,我自己做的。」她把铁盒轻轻放他手边,抿了下头髮,「那次因为你问我爸爸是不是酒驾,我很生气,就把礼物扔垃圾桶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爱记仇小心眼,不过跟你在一起我都没送过你什么,这个你就收下吧,如果你不喜欢,」她深深提口气,「随便你怎么处理。」 第139页 说完,她迅速换鞋,打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天没等电梯,而是顺着楼梯一口气跑下来,不知到几楼拐角那,胸口痛到痉挛,她不得不停下来,一把捂住嘴,眼泪汹涌而下。 她知道,自己到底是没能留住那个夏天,那只蝉,还是死在了当时的某一刻。 第56章 好大一会儿,周天觉得四…… 好大一会儿,周天觉得四肢可以动弹了,她掏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把残妆擦掉,露出一张干净素白的脸。 她终于释然,但也没想像中来的愉快,只是心中空空,就像当初她说我们不要再见面那样。几句话就能消弭恩仇的感觉,似乎太轻巧了,轻巧到对不起她这些年的郁结。 现在,她必须说服自己,和梁嘉树真的结束了。 周天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痕迹已经差不多,这一刻,她很想妈妈,如果妈妈在,发现她的异样,一定会很温柔地说: 「俏俏,怎么啦?有什么不痛快地跟妈妈说说?」 她也就无意识地喊了声「妈妈」,只有自己能听见。 走出单元楼,周天勐地收住脚步。 梁嘉树站在一个垃圾桶的附近,他在吸菸,昏暗光线里火星一闪一闪的。周天立刻变得唿吸紧促,但下一秒,她告诫自己不要这么自恋,他只是下来抽支烟,毕竟,他家里一尘不染。 她只想快步走过去,时间仿佛静止,每一秒都很难熬。 「周天。」梁嘉树忽然喊了她。 拜託不要是还礼物,周天僵硬地看过去一眼。 「今晚别走了。」他声音有微微的沙哑。 周天完全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嘴干干的,磕巴问:「你,你想让我陪你吗?」 梁嘉树没说话,他扯住她一只胳膊,直接进了电梯。 空间逼仄,周天有点恍然,她忍不住问他:「你是特地下来找我的吗?」 梁嘉树就那么一直克制而沉默地站在旁边,敛着眸,好像全然没听见她的问话。 直到进屋关门的剎那,周天忽然很用力地抱紧了他,她被他踩了下,但没松手,她不知道梁嘉树会有什么样的犹疑、摇摆,只想用最简单也最有力量的拥抱重新占有他。 隔着薄薄的衣料,肌肤的温度慢慢传递过来。 梁嘉树很快变得粗暴而直接,他把她抱起,周天顺势勾住他脖颈,想低头找他嘴唇时,梁嘉树已经偏过脸在她白皙的颈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很疼,她条件发射般地弓了腰。 浴室很大,铺着鹅卵石,周天跪到上面时膝盖只觉痛,衣服层层叠叠堆到腰间,横亘在那,仿佛把一具身体截作两段。 她勐地被他按低下去,腰肢塌陷,像被八月的洪流击垮,紧跟而来的狂风骤雨让周天叫的嗓子哑掉。 他们换了很多个姿势,梁嘉树想要弄死她一般凌虐着,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声音,他给的痛楚,独一无二,周天已经哭不出来,不知第几次被填满时,她把他肩头咬出了血。 在她眼神都开始失焦时,梁嘉树才开始吻她,唇瓣,舌尖,一点点深入,唿吸一直都是乱的。 他小心翼翼拨开她湿透的长髮,和刚才的激烈截然相反。 这个吻很漫长,从唇往下,口鼻喷洒的热息最终停在她湿腻的小腹那儿,梁嘉树脸贴靠着,手依旧握住她的腰肢,他不再动作。 像结束战斗的猎人,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回味自己的猎物。 周天浑身发红,脸却透着丝丝的白,她的手缓缓朝下移动,摸到他的头髮,揉了揉,梁嘉树便闭上眼把脸贴的更深,分明有眷恋的意味。 她被他细微的动作弄到想哭。 有那么一瞬间,周天感受到了梁嘉树的脆弱,尽管,他在刚才结束掉的这场欢爱里如此陌生强势。 「想喝点东西吗?」还是梁嘉树先开的口,他并没抬头,只是抓住周天的手指,轻轻放在嘴里吸吮。 他很快放开,起身端来一杯纯净水加两块冰,噙了一口,把周天托起,然后,清凉的液体渡到她嘴中,周天很乖顺地咽下。 两人脸庞离很近,近到周天可以看清楚他眉毛里津津的汗,她忽然倾过去,舔了舔他的眉毛,两人无声对视片刻,梁嘉树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脸庞,低声吐出「俏俏」两个字。 「我想问你,我们这次……」周天捧住了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她停顿两秒,继续说,「我们这次算什么,我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恨我玩弄你。」 她一边问,一边亲昵地蹭他额头。 「你以为我刚才是报復你,也玩弄你一次吗?」梁嘉树鼻腔中拖出重重一声嘆息,「我不是,我确实不相信你爱我,但我害怕,怕你这次走了就真的不会再找我,因为我知道你主动来找我对你来说有多困难,我不想原谅你,至少也应该让你痛苦一段时间,可你比谁都狠心,一走了之,我不是你的对手,周天。」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捨不得,还是捨不得失去她,他知道自己也许以后还会遇到其他女孩子,但不会再有谁像周天一样,让他心甘情愿去奉献,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悸动,所有剧烈的痛苦和甜蜜,这种感觉,只能她给。 「我们可以慢慢来吗?我的意思是,再试一试,」周天哽着喉咙,她亲了亲他的脸颊,双目灼灼,「我们再重新相处看看好吗?如果,如果到时你还是没办法原谅我,我们再分开。」 第140页 「我从没想过和你分开,哪怕我现在不是很信任你,但我知道我心里还是不想和你分开,我很矛盾。」梁嘉树很短促地笑了下,他眉毛动了动,「你也是吗?恨我的时候,有没有我这种感觉?」 周天好像被剥皮抽筋,一下被人窥破秘密,她耻于承认,但这一刻起她决定什么都不再对他隐瞒: 「你真聪明,原来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是,我气你的时候也不想跟你分开,说违心的话,想看你大发雷霆,可你没有,你都不挽留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我在玩弄你,我都没恋爱过,为什么要死吊一棵树上玩弄你?」 「在附中念书时,你最讨厌了,吃一次炒河粉还拉肚子,妄想怪我头上,差点影响我家生意。」 「我总想超过你一次,因为我觉得,你那个时候老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怎么来上课,还考第一,让人生气。我就想着我要是能超过你一次,也许,你会注意到我,我也没想过你注意到我后会怎么样,只是想你能注意我。」 「你救我那次其实我特别尴尬,那么多人看着,我第一次被男生抱,你知道吗?可我心里又挺高兴的,你骑自行车载我时,衣服吹的好鼓,全是洗衣液的味道,哎?你到底用的什么牌子洗衣液啊,很好闻。」 周天把两人从没涉及过的附中往事,一股脑说出来,她仿佛看到那天蓝蓝的上空,还有城市的浮云,凉凉的,清新的,像青春本身。 梁嘉树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说:「我以为只有我记得这些事。」 「我记得跟你有关的一切,你还在『禁止早恋』的班会上,故意放《情书》,可班主任并没批评你。」周天也跟着笑,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大家都在看电影,只有我在看你。」 「你正眼看过我吗?」梁嘉树表示怀疑,「你走路都是目不斜视的。」 周天却戳戳他锁骨:「那我,现在好好正眼看你,行不行呀?」 她就真的端端正正坐他面前,盯着他。 挪动膝盖时,不由自主「嘶」了一声,周天低头,膝盖红彤彤的已经破皮,梁嘉树歉然地望过来,说:「不好意思。」 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但当时的情绪,很难说没有泄愤,非常阴暗。 梁嘉树找来碘伏,她坐床边,小腿很自然地搭在他半跪的膝头,蹙眉忍着。 但视线却一直定在梁嘉树身上,稳稳的。 他脸上的歉意,越发深重,抬头说:「以后不会这样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梁嘉树当然什么都懂,他指了下床,含煳说,「你躺下,我看看有没有撕裂。」 情慾仿佛落潮的海水,梁嘉树俨然又变成了那个寡言少语疏离的医学生,周天有点难为情:「看什么啊,那里又不好看,你不是说以后要做心外的吗?怎么,还看妇科啊?」 好像为了掩饰尴尬,周天迅速切换语气,宣示主权:「不准看妇科,除了我,不许你又看又摸别人。」 梁嘉树喉头微动,说:「我怕刚才伤到你。」 周天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拉住他手臂,把人勾过来,胸膛开始微微起伏,语调暧昧: 「梁大医生试一试,就知道我有没有受伤了。」 指尖似有若无地滑过他赤/裸的胸膛,梁嘉树眼神中明确地闪过一丝难耐,他克制着渐起的慾念,说:「真的没事吗? 也仅仅是问完而已,他便扣住她后脑勺,撬开她嘴,开始唇舌交缠。 跟她接吻的感觉非常美好。 「你知道冰火两重天吗?」周天忽然离开他的嘴唇,很直白地问道。 梁嘉树是男人,当然不必伪装,他只是有点错愕。 「你明白我说的什么,」周天瞄着透明玻璃杯里的冰块,目光垂下,重新抱住他,在他耳畔那鼻音缠绵地说,「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梁嘉树眼神复杂,忽然把人一掀,有点咬牙切齿:「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于是,两人荒唐了很久。 直到最后,两人抱着在黑暗里亲吻对方留下的痕迹,周天嗅着他身上的好闻味道,悄声问他: 「我有没有让你很舒服?」 这女生……梁嘉树笑了声,挨着她耳朵发出鼻音,「尚可。」周天立刻掐了他一把,「撒谎!」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梁嘉树一边说,还在一边坏心眼地揉着她某处,周天不服气道,「你不喜欢吗?我做的不好吗?」 「好好好,特别好。」梁嘉树听她又嘤咛了声,才松手。 周天在这上面也有好胜心的,她被他征服,也要看他被自己征服,青筋隐隐,呻吟难耐,梁嘉树只做她的裙下之臣。 她抱紧他时,梁嘉树抚着她粉致肩头,沉默片刻,低声问:「我想知道,你原谅我附中时说的那些话了吗?」 「你都没原谅我,为什么关心我有没有原谅你?」周天瓮声回了句,她抱他更紧了。 「这是两回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周天噌的起身,她又是那种执拗的表情,梁嘉树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只是把她重新揽在胸口,「如果你不能释怀,就会不快乐,我不希望因为我给你留那么糟糕的记忆,你以前吃那么多苦,应该高高兴兴地生活。」 「那你呢?」 「我怎么都可以。」 第141页 「谁要你做圣父了?」周天的声音在暗夜里清晰浮起,「你以为你这样很高尚吗?如果你不快乐,我也不会快乐。梁嘉树,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可声音又很快沉下去,「我知道,我破坏了你对别人的信任,我确实很小心眼,你一个眼神不对我都会记仇很久。如果你永远都不肯原谅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会。」梁嘉树突然打断她,「我从没说过我会永远都不原谅你。」 他又很快补充:「其实,你在我跟前任性我并没有觉得厌烦,相反,我希望你能轻松些,但有个前提,你不能出于是游戏感情的目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不前。 周天心跳很快,气氛寂静,许久,她用一种很温柔的声调问起他: 「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喜欢。」 她眼睛有些潮意。 「我每年暑假会回去给爸爸妈妈扫墓,今年暑假,你能陪我回去看爸爸妈妈吗?」周天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哭的冲动,轻声说,「妈妈生前见过你,可爸爸从来都不知道呢。」 第57章 (正文完)开弓没有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天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人太轴了,梁嘉树是她唯一的回头路。她其实对过去没什么留恋的,想起一阵酸楚,但更适合用来怀念。 她继续三头跑,学校、公司、医院。 爷爷的胆红素是住院二十天后降下来的,那时,向来不怕冷的她已经招招摇摇穿上了包臀短裙,上面一个纯色针织短袖,露腰,雪白一截,画着冷艷妆容,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走哪儿,都会被人盯着看。 她这个样子,堂叔没见过,嗫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讪讪问:「俏俏,你这不冷啊?别老了关节炎。」 周天心情复杂,爷爷病情稳定可以回老家慢慢调养,可那厚厚的一沓病歷,以及最终结算数字,都很让人头大。 也就是说,梁嘉树放张孝晨那的钱花光了。 但她没有想占他这个便宜的意思。 不再是什么天杀的自尊心作祟,纯粹是因为她觉得梁嘉树给她的好已经足够多,她不能如此的——心安理得。 梁嘉树要帮她接老人出院时,远远的,就看见她露着两条笔直白皙的腿,晃花人眼,周天在穿衣服上一直很大胆,这可能和当初中规中矩穿校服留妹妹头的女生相距甚远,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天气没热到到处露的地步,梁嘉树在车里坐了片刻,他默默看着,无论男女从周天身边经过时,都要瞥她两眼,她天生能吸引他人的目光,热辣美好。 等她透过玻璃,和自己目光对上时,梁嘉树笑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周天欢快地跑过来,她长发飞舞,特别好看,就是个青春正好流光溢彩的模样,这个年纪该有的美好,她都有。但她跑到梁嘉树面前时,又有点矜持,忍着往他怀里乱扑的冲动。 「不冷啊?」梁嘉树跟那些大爷大妈似的,看她打扮,总要往冷不冷上关怀,周天却问他,「我好看吗?」 梁嘉树抚了下眉头,只是笑,他带她去见老师,上电梯时,她不动声色悄悄勾他手指,小声说:「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 「好看,你最美了,宇宙第一。」梁嘉树脑子不动地回答她。 周天撇撇嘴,说:「你这人词彙量怎么那么匮乏?你以前,不是作文也挺好的吗?老师还夸你有深度。」 「没办法,读医快读成呆子了,」很快出电梯,梁嘉树走她身后两手搭她肩头,他快速伏在她耳畔戏嚯了句,「不过我确实有深度,太深了,不是吗?」 「深」字故意咬重,周天耳后紧跟起了一层战慄,夜里求饶,这是她的口头禅。 她面红耳赤地拧了梁嘉树一把,又松开手,大庭广众之下周天不太习惯跟他过分亲密。 肝胆外科主任今天不出诊,梁嘉树找到他,交流了那么一会儿日后康復护理问题,周天就很有小媳妇的模样,乖乖在旁听着。 然后,梁嘉树领他们吃了顿饭,饭桌上,爷爷很拘谨,堂叔也不太能放得开,除了赞美梁嘉树,找不出什么话说。周天心想爷爷也就算了,堂叔跟自己说钱的问题时伶牙俐齿,这是怎么了?她知道人人都不是那么完美,堂叔当然可以有他的算计,至少,他在这里陪伴许久,已经是十分难得,她只是短暂地想了一想,尔后,在送他们住最后一晚宾馆时,给堂叔转了笔钱。 那是她提前预支了甲方爸爸的一个活儿。 「出院那个钱,够?」梁嘉树终于在只剩两人时问起钱的事,他来时,周天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她笑盈盈的,「有人在几年前就给我准备好了钱,能不够吗?」 梁嘉树倒没太惊讶的表情,他也笑了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其实不必只想着找张孝晨,或者是冯天赐。」 「我知道,」周天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戳他胸口,「但我将来可以养你哦,梁医生,如果你碰到医闹什么的,也要记得通知我,我一定替你暴揍他!我小时候打架就厉害。」 她说起从前,因为自己不是男孩子,就她一个女儿,爸爸去世后,有人想以此为藉口霸占她家的田地,周天像只大鹅,毫不犹豫出战,一头顶在对方肚子上,冷冷告诉对方: 第142页 「你要是敢占我家的地,我一定会报仇,哪怕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当时年纪小,但小小年纪一脸阴鸷兇悍的目光,语气极寒,凛然的刀光一样噼在眼前,她不紧不慢吐出这几句话,没有跳脚,甚至没多余的表情。 对方觉得她脑子有病,不太正常的样子,骂骂咧咧两句,就此作罢。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周天开始明白,冷静和冷漠,是对抗这个糟糕世界的不二武器。 梁嘉树听得笑意渐敛,但还是强笑了下:「很难过吧?」 「都过去啦,」周天潇洒甩了甩头髮,「当时是很憋屈,不过,如果可以穿越,我一定会告诉当时的自己,别难过,以后你会遇见一个特别好的男孩子,他在未来等你,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对你非常好,你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梁嘉树鼻腔里涌起一阵难耐的酸涩,他几乎想落泪,别开脸,眼帘垂着揉了把周天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周天捣他一下,「以后如果遇到医闹,记得立刻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保护你的,打架我有经验。」 梁嘉树深吸口气,他转身,莞尔配合地说道:「承蒙周总照拂,多谢。」 也许,是之前目的性太强,周天都没真正感受到,梁嘉树其实特别内敛,很严谨,她就没见他哈哈大笑过,总像暮春的风,跟人说话礼貌平和,就事论事,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废话。 偶尔,跟她私下开两句玩笑,已经是最过分的时候了。 「你跟我在一起,快乐吗?」周天看他兴致不太高的样子,有点心虚,有些事,似乎停在了那晚她和他说扫墓他答应的那一刻,她不确定梁嘉树有没有好些,当然,她也能感觉出,他有很多事是愿意和自己分享的,但他居然从没吐槽过学校,这就令人疑窦丛生。他说起每件事,都那么客观,像不带任何感情的精密仪器。 「快乐。」他说快乐时,脸上并不是太高兴的表情,周天疑惑地看看他,她忽然伸手,箍住他脖颈,说:「梁嘉树,你看着我的眼睛。」 梁嘉树便看着她的眼。 「我会把所有的事都跟你说,如果我心里有疑问,也会问出来。你以前说过,我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你直接说,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这些年我习惯有什么事都藏心里,经常口是心非,因为我很害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弱,但我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想再跟你有一丁点儿的误会,而且,我现在不怕在你面前暴露自己任何一面。」 她眼睛清澈明亮,像映着星河。 「你也是,如果你对我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我们好好沟通,行吗?就比如,如果你现在并不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也可以告诉我,我们都应该诚实地面对彼此,你觉得呢?」 梁嘉树抓住她手腕,轻轻摩挲那片细腻肌肤:「我说快乐,就是快乐,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事,我只是不太习惯情绪太外露,」他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手腕内侧皮肤,「别瞎想,我会努力让周总更有安全感的。」 局势被他促狭一转,周天噗嗤乐了,却还是迟疑看着他:「哎,我怎么都没听你吐槽过学校,我听人说,你们学校也有不少糟心事。」 她都会在跟冯天赐闲聊时,冒出一句「神经病」,其实周天已经相当收着了。以前,在附中时,同学们动辄骂教导主任变态啊,学校有病啊,她从来不掺和一句。但在面对冯天赐时,她也会抒发自己的不满。 因此,她怀疑梁嘉树并没有真正和自己分享。 「我没太在意,」梁嘉树看她质疑的眼神,笑了,「真的,我一直都没怎么留意过周围发生了什么,课业那么重,我真的没太关心过其他。你说的糟心事,是指?」 「啧,真是高岭之花。」周天给出个评价,「你都不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我更不知道了呀。」 梁嘉树笑笑,没谦虚没否认,他说:「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当然,也可能是你太棒了,很多事就影响不到你,比如说你的老师们都很器重你,有些不够公平的事找不到你头上。」周天不由想起那段时间里,他爸爸的事情沸沸扬扬,她比他还难过。 是啊,她从头至尾都宁肯他被全世界偏爱。 「你笑什么?」梁嘉树挑眉,捏了捏她脸颊。 周天不太好意思低声说:「想起些事。」 「什么事?」 「就是大家都说你家出事的时候,我都想好了,我要供你去国外念书,大不了,不在国内念了,风言风语的烦人,反正我相信你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出类拔萃的。」 她说完,就去捂他下半张脸:「不许嘲笑我自不量力,我就是那么想的,后来再想,不太对,你妈妈也很能挣钱啊,你家里条件那么好,又不是说你爸爸出事天就塌了,可我还是能想一想的,未必就做不到。」 梁嘉树漆黑的眼安静望向她,女生唇形性感,丰润鲜亮,她说起这些带着小女孩的娇俏可爱,又有点羞赧,但还要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眉眼间的倔强,总像一只要破茧而出的蝶。 他把她手轻轻挪开,温声说:「我都不知道你想法这么多。」 现在他非常清楚了,他最喜欢的女孩子身上有多少真正美好的品质,他少年时所有的期待,都有了归宿,所有的隔阂误解背叛也最终都像河流流向大海,了无痕迹。 第143页 梁嘉树把周天带入怀中,嘴里说的也不过是: 「真可惜,我错过了周总的一次垂怜,早知道,我该衣衫褴褛跑你宿舍求收留的。」 周天本来在咯咯地笑,很快,仰起脸,认真地告诉他:「梁嘉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吃过苦,比你想的坚韧,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扛过去,没有什么事是我扛不下来的,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千万不要觉得抬不起头,至少,在跟我跟前不要这么觉得,我永远不会嘲笑你,我会跟你共患难,说到做到。」 梁嘉树无可奈何地微笑起来:「你看,所有该男人说的,都被你说了,我说点什么好呢?」 他佯装思考,忽然学起老版《三国演义》里的张飞:「俺也一样。」 可惜,周天都没看过这电视剧,她一时没懂这什么梗,梁嘉树颳了下她鼻樑,找出视频给她看,周天在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然后,她踮起脚情不自禁吻了她。 知道她并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接吻,梁嘉树怔了下,随即,他回敬了个更缠绵深入的亲吻。 她跟他,就像寻常情侣一样,看搞笑视频,然后笑的像个傻子,再情到深处接吻。 周天以为,他跟她的恋爱会更脱俗些的,没想到,还是变成了她以前最看不上的,那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不黏在一起好像会死的情侣。 坠入爱河就是这么俗气。 不黏在一起,大概真的会死吧,周天被他亲得手脚发软,她清楚听到梁嘉树说:「我爱你。」她心里一下就柔软地要命,在轻轻的喘息声中,同样告诉他:「我也爱你,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周天最爱梁嘉树,只爱梁嘉树。」 大概会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句诗,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了脑海中。 直到青苔长到唇边,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