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宠》 第1页 [古装迷情] 《缚宠》作者:朝朝见日【完结】 本文文案: 都察院指挥使沈玦位高权重,性格冷僻,有人为了讨好他寻了美人送他。 沈玦初见明溪,小姑娘被人五花大绑,吓得浑身发抖,他不喜用强,准备放人走的时候看见明溪眼尾的美人痣,改了主意,将人养在别院。 他对明溪一分好,明溪还他十分。他受伤的时候,明溪为他哭花了脸。人人盼他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怕他死,他想,就这么养着吧。 明溪是庶女,自小不受待见,被人当物品送出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那人不仅没有动她,还好好养着她。直到书房门口听到沈玦和人谈话,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林大小姐的代替品,该让位。 沈玦却不肯放她走,他逼她穿上嫁衣,大婚那日,他红衣玉带,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冷笑,钳住明溪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陆行简救不了你。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人笑,为我一人哭,心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后来,沈玦的仇家掳了明溪和林之瑶,问沈玦:「沈指挥使要救哪一个?」 沈玦面寒如霜,念着林之瑶曾经的救命之恩,冷声道:「放了林大小姐。」 明溪闻言抬头看了沈玦一眼,四目相对,她展颜一笑:「我不欠你了。」 说完勐地向后一撞,带着挟持她的人一起落下悬崖。 沈指挥使疯了,更让他疯的是,当年救他的人不是林之瑶,是明溪。 食用指南: 1:古早狗血,女主没死,男主追妻火葬场; 2:伪替身、强取豪夺; 3:男主喜欢女主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对女配好也不是因为喜欢。二选一的时候也不是要放弃女主。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偏执权臣追妻火葬场 立意:知恩图报 第1章 大礼 知道要做什么吗 深秋傍晚,残阳如血。 街边枝头上最后几片落叶被风卷着旋旋落下,带走白日里最后一丝温度,街上的摊贩正冻得缩着脖子收拾东西,酒楼上点亮了灯笼。 远处马蹄阵阵,一队身着黑衣腰间佩刀的人纵马而过,惊得行人纷纷躲避。 「要命哟,又有人倒霉了。」有人嘆道。 「小点声!那可是都察院!你不要命了!」一旁有人小声说道。 都察院受命于皇上,监察百官,替天子办事,人鬼皆避。进了都察院,就没有还能好好出来的。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先前说话那人像是被烫了舌头,瞬间哑了声音,赶紧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进了城门,在这深秋的傍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天太冷了,摊贩们都在收拾自己的摊子,准备回家吃饭。 风透过轿帘吹进来,把轿子里的温度又带走了些。明溪也很冷,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身上的衣衫极其单薄,是那些人为了讨好贵人,特意给她换上的。 是红色的缎子,上面绣了金线,只是在这深秋,到底单薄了些。好看就行,只要不冻死,留她一条命能让贵人舒心,事情办成了,那些人哪里会管她的死活。 想到这里,明溪又打了个冷颤。 她是庶出,虽然出身不好,但好歹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儿,自小饱读诗书,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亲爹送人。 反正未出阁的姑娘,说一句病死了,也没人过问,一个庶女罢了。 明溪闭上眼,想着该如何自救。她手被绑着,其实也不必如此谨慎,她一个弱女子,根本跑不了,何况,她娘亲还在府里,她不听话,她娘亲就没命了。 轿子走的稳稳噹噹,终是在日落之前从小偏门进了都察院指挥使府邸。 明溪坐在轿子里,只感觉到轿子落地,听到带她来的那人带着奉承讨好,小心地说道:「管事大人,我们是江州过来的,这轿子里是我们家大人特意为指挥使大人寻的新鲜玩意儿,只为讨大人一笑,您看……」 明溪的手紧紧握住,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此行是做什么的,此刻听到新鲜玩意儿这几个字,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些人根本没把她当人看。 「行了行了,放这儿吧。」说话那人似是极其不耐烦:「我们家大人今日进宫面圣,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人送到了,你们就走吧。」 这种送金银珠玉送美人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向来只有别人巴结都察院,管事的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 果不其然,之前说话那人没有丝毫怨言,忙不迭地应声,一群人退了出去。 周围又安静许多,明溪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远离,想来是送她来的这群人走了。 接着听到有人低声问道:「管事大人,这人怎么处理,先请下轿子还是……」 「放着吧。上次送来的人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完似乎是看了轿子一眼:「她能活过今晚再说吧。」 一句话,让明溪的心揪了起来。 她才二八年华,在此之前久居闺阁,即便过得不好,也从未接触过生死大事。听这人话里的意思,这位贵人像是脾气不好,她忍不住眼睛一酸,早知如此,出门前该再好好看看娘亲。 第2页 轿子放在后院,天愈黑,温度愈冷,她等得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被冻透了,才听到一声女子的声音:「大人说了,先把人送屋子里去。别冻死在咱们府里。」 「春貌姐姐,咱们大人不是一向对这些送来的美人没兴趣吗?今日这是……」 都察院指挥使风里来雨里去,站到今天这个位置,是踩着无数人尸体上来的,他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也不需要丫鬟伺候。只有春貌,是老夫人指派过来的,沈玦也就留着了。 作为大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府里其他下人对她很是敬重。 大人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若是哪日收了春貌,这就是主子了。 春貌迈着步子走向那顶小轿,回道:「上一个揣测大人心思的人什么下场,你怕是忘了。」 小厮闻言脸色瞬间变了,不敢再问。 她对轿中人颇为感兴趣,凡是送到府里的美人,没有一个是庸脂俗粉,可是她家大人从未对哪个另眼相看过,都是遣回去,后来送美人的便少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不死心,还想走这条路。 她伸手,掀开轿帘,神色微僵。 明溪坐在轿子里和她对视,一双眸子浸了水一般,纵然见过许多美人,春貌仍被她的容貌所惊。 最重要的,是她右眼眼尾处,有一个小小的美人痣。 明溪这一路都不好受,担惊受怕又挨冻的,可到底是大家出身,不会在一个丫鬟面前丢了脸面,她神色不变,说道:「我可以出来了吗?」 春貌这才回神,她的视线从明溪脸上挪到她的手上,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绳子,心下瞭然。 她回道:「随我过来吧。」 明溪这才动了动身体,这一路都这么坐着,她腿脚有些麻了,脚刚挨地,一股针扎似的感觉遍布腿上,她不敢出错,咬牙忍了,跟着春貌进了一间屋子。 「姑娘且等着吧。」春貌把人带到,也不多留,转身离去,只是神色却不似来时那般轻松。 明溪坐在屋子里也像在轿子里那般束缚,视线紧紧盯着地面,手轻轻挣了挣,她手腕细,绳子有松动的迹象。 她不能死,她还有娘亲。无论如何,她也要活下去。 她想挣开绳子不是要逃走,她不能逃,也逃不走。她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一会儿见了那位贵人好让贵人欢心。 男女之事她根本不懂,是临出来的时候,有人特意请了妈妈讲给她听。于她而言,这样的事情原本该是羞涩,现在全是未知的恐惧。她要克制恐惧,讨好贵人。 她凝神挣着绳子,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听便是习武之人。 明溪动作一僵,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有人推开屋门,明溪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入目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用金线绣了云纹,再往上是黑衣,门开的时候冷风又吹进来,她只觉得整个屋子似乎都更冷了些,似有若无地,好像带了一丝血腥气。 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冷笑,她听不出那是什么意思,总之不会是喜爱她的意思。 接着是利剑出鞘的声音,明溪依旧没有抬头,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被杀了。 她不甘心。 「大人。」她抬头,眼里的泪水珠子般落了下来,与此同时,手上的绳子一松,落在了地上。 原来这人不是要杀她,她怔住了,接下来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到沈玦之前,她也曾想过贵人会是什么模样,总以为对方起码要是知府那般长着鬍子的,可是眼前这张脸清俊至极,只是周身气场太过肃杀,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沈玦也在打量她,进门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明溪手上的绳子。 他位高权重,想巴结他的人很多,想爬他床的人更多,他原本就对什么美人没兴趣,只是要过来把人打发了。见到这一幕更是没兴致,这才割了那绳子。 可是明溪抬头了。 他看到了她的脸。 「下去。」他开口,声音也冷玉般,好听,但让人生寒。 明溪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果不其然,春貌垂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沈玦合上剑,往前迈了两步。 明溪坐在桌旁的梨花木凳子上,双手得了自由也不敢动,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指尖都在发白。她的头又垂了下去。 沈玦似是来了兴致,他伸手捏住明溪的下巴,让她抬头。一双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扫过明溪的脸,明溪的长相九分随了她母亲。她母亲出身不高贵,也就是一张美人脸,最终才嫁入明家,成了妾室。明溪就是因为这齣众的脸,才被人相中,寻来送人。 沈玦见惯了美人,看着明溪的时候神情也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眼尾处,接着抬手,手指擦过明溪眼尾的痣。 冰凉的感觉刺得明溪一个激灵,离得近了,明溪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沈玦分明不像受了伤,那是别人的。 这得流了多少血? 「他们就是这么教你伺候人的?」沈玦松开手,冷淡的眸子看着明溪,声音低沉:「知道要做什么吗?」 第2章 伺候人都不会 我会好好学 明溪手都在发抖。 她来之前,只知道自己要被献给贵人,没想到是被献给一尊杀神。她身不由己,无论走到哪种境地,总要活着,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母亲。 第3页 男女之事她所知甚少,当日教她的妈妈也只是匆匆交代。 眼前人身上穿得不是常服,那股血腥味,分明是他今日杀了人,回来后没有换衣。 明溪身上衣衫单薄,她忍着心里的害怕,起身,手搭在沈玦腰间的玉带上。 沈玦腰身劲瘦,手刚碰到,明溪好像透过这衣服感受到他身上蕴藏的力量,她的动作更乱了,越是解不开,心里越慌乱。 沈玦身量高,一身黑衣衬得他身形挺拔清隽,明溪站在他面前,小小一个。 他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明溪的狼狈,看着她又害怕,又要伺候自己的模样,看够了才出声道:「够了,伺候人都不会。」 语气颇有些嫌弃。 明溪闻言紧紧咬住下唇,她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在家学的是诗书,自然不会伺候人。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到妈妈之前讲的话,转而把手搭在沈玦肩膀上,触手冰凉,沾了不少寒夜的冷意,冻得明溪一个激灵。 两个人身高差了不少,明溪又不敢真的借沈玦的力,双手也只是虚搭,她颤颤巍巍踮起脚,还未靠近,就被沈玦拽着手拉下来了。 沈玦是习武之人,即便没有刻意用力还是把明溪拽得一个趔趄。 她手被绑了一路,方才又挣动过,手腕上一圈红痕。被沈玦这么一拉,不止险些摔着,更是扯动了手腕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沈玦这才好像看到她手腕上的伤,他松开手,虽然一言未发,明溪却察觉到他生气了。 她有些慌乱道:「大人恕罪,我……我以后会好好学。」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是把自己的尊严扔在地上踩。明家祖上曾出过状元,这些年虽然没落不如从前,可底蕴还在,明溪自小学的是礼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学伺候男人。 可是落到这种境地,活着尚且不易,尊严又算什么,她也不止为了自己。 沈玦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这才挪开眼嗯了一声,他声音依旧淡淡的,带着些疏离。 他一向清心寡欲,没站到这个高位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顾不上这些,站到这个位置,反而更没有这个心思。 死在他手里的人很多,他比谁都知道,沉溺情爱有害无益。所以,到现在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他原本都不用亲自过来,只是这次递拜帖的人说送的人会让他满意,他才过来看了一眼。 确实有趣,可他今晚也确实没那个兴致。 沈玦又扫了她一眼,接着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屋子里才没那么压抑,明溪浑身发颤更厉害,心里的那口气散了,软着身子进内室上了床,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裹着被子坐着。 她害怕得厉害,只是哭也不敢哭出声,今夜没死,以后就要更努力地活着。这位大人看着吓人,但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想来不会轻易要她的命。 这么一想,她又松了口气。 府里的东西都是上品,明溪住的这件屋子也装饰典雅,被子用的上好的锦缎,又松又软,明溪累了一路,身心疲惫,松了这口气后也沉沉睡了过去。 沈玦去书房的时候神情冷淡,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 月色透过窗户洒进书房,沈玦长身玉立,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捲筒。画卷展开,上面画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其他皆是寻常,唯有那双眉眼,会说话似的,俏灵灵的。画中人的眼尾,有一个美人痣,越发衬得这双美目沾了灵气。 许是放了太久,纸张微微泛黄,沈玦视线落在这双眼睛上,过了许久才叫人进来。 管事的进来的时候,画卷已经收了。 沈玦坐在书桌前,正在写东西。听到声音,他头也没抬,吩咐道:「今日送来的人,我要了。你明日把她送出府,安置在别院。採买些丫鬟一併送过去。」 管事的心里一惊,这还是第一次见沈玦留人,他忙应道:「是。」 「从库房里寻些料子,明日找人替她裁衣。」沈玦想到她身上那件红衣,秋日里单薄得很,传出去让人笑话,都察院指挥使收用个人,一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 「衣衫首饰什么的,你看着添置。」他没那个闲心关注女子这些东西:「行了,下去备着吧。」 管事的越听越上心,衣衫首饰这等小事都特意交代了,想来今日送来这人是真送到沈玦心上去了。 他应声告退,走至门口的时候,听到沈玦又补了一句:「伤药也一併送去些。」 她皮肤白皙,手腕上那两道伤,看上去尤为严重。 管事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家大人做了什么事伤了那位姑娘。他自是不敢多打听,领命下去了。 明溪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噩梦连连缠绵整晚,次日清晨醒来,才刚下床,门外守着的丫鬟就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洗漱。 她昨夜没睡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被人拥着洗漱用饭。 都打点好了,管事带着一队人进来见她。刚见明溪,他有瞬间诧异。下面送来的美人,容貌自是上上乘,只是眼尾这颗痣……难怪大人会上心。 「姑娘,这是咱们临安城里手艺最好的裁缝。」管事不露声色,笑眯眯地给她介绍:「大人说姑娘衣衫单薄,先请裁缝给姑娘量体裁衣。」 第4页 明溪昨日在轿子里,没见这位管事,今日一见,他留着鬍鬚,看着还有些和善。她倒是没想到,那位贵人还能注意到这等小事。 「有劳管事。」明溪声音软,虽然还有些拘谨,但是已然不如昨日那般惊慌。 请来的裁缝是位胖胖的女人,一大清早被请来沈府,吓得她这一路都心神不宁,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都察院指挥使的府邸,是好进的吗?见到是这样一位软软的小姑娘,她这心里才定下来。明溪长相好看,惹人爱怜,她也笑着安抚道:「贵人放心,只是量体,很快便好。」 明溪点点头,起身让人量体。 裁缝心里是有些疑影的,都察院指挥使沈玦,府中只有一位老夫人,从未听说有什么妹妹,这位姑娘年纪尚轻,如果不是府中小姐…… 正想着,她看到了明溪的手腕,白玉般的腕上横着青紫,着实吓人。她手一错,差点没拿稳素尺。 这……看来那位不止杀人如麻,还暴虐成性,说不准有什么恶癖。可惜了这天仙似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给人磋磨。 明溪却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她心中只觉得昨夜那个冷玉般的人似也没这么可怖了。 管事在外面候着,只等裁缝弄好了,这才吩咐人把备好的缎子递过去。皇上器重沈玦,什么东西都往这边送,别说寻常铺子里,即便是宫缎,也未必比得过沈府的。 只是府里只有一位老夫人,老夫人已是天命之年,用不了鲜嫩的颜色,缎子也就一直搁置着。 「我们大人赶着要,」管事的一挥手,下人奉上一排银锭:「尽快。」 「是是是。」她忙不迭地应下。 沈府的事,即便是没有赏银,也没人敢怠慢的。她们领了赏银和缎子退下,屋子里空了许多。 管事的带着笑,转而看向明溪:「大人吩咐说让姑娘暂居别院,那里已经收拾好了,马车就在门外,姑娘请吧。」 明溪没有多问,让她去别院,显然是不想她在府里碍眼,她身不由己,自然是别人怎么安排,她怎么做。 她点点头:「管事带路吧。」 马车在偏门等着,沈府的马车看着华丽宽敞,明夫人出行都没这么好的马车。明溪垂眸,小心上了车。 一到车上她就昏昏欲睡,早起便觉得不痛快,又打起精神应付那么多,她不敢睡,强撑着坐好。 原以为别院必然地处偏僻,到了才发觉这里位置不错,外面就有许多酒楼铺子。 管事的带她下马车,一进门便看到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鬟僕从。 「明姑娘,这些丫头都是新买的。前面这个叫玉竹,颇为伶俐,是贴身伺候你的。」管事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人,音调稍微提高:「都抬头看看,以后这就是你们要伺候的人!」 下面的人闻言连忙抬起脸来。 明溪好奇地打量他们,最前面的玉竹刚及?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模样甚是机灵。 「姑娘这两天也受累了,先歇息。人慢慢认,不着急。」管事还要回沈府办正事,自然顾不上她,安排妥当就要离开。 明溪心里压着事,见他要走,连忙问道:「他……大人会来别院吗?」 管事只当她是想攀着沈玦,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上个爬大人床的,现在还在乱葬岗躺着呢。他回道:「大人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的。不过大人平日忙,应是顾不上这里。」 明溪悄悄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送走这群人,她再也按不住骨子里那股疲累,被玉竹伺候着沐浴,接着便歇下了。 左右那个贵人不会来,她也不用时时守着。 屋子里不知道燃了什么香,很是助眠。明溪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的时候是被玉竹推醒的,她声音有些微的着急:「姑娘快醒醒,大人过来了。」 第3章 疼…… 且养着吧 明溪睡得昏昏沉沉,尤觉得身在家中,耳畔骤然听得大人来了,意识骤然清醒,睁开眼睛。 屋里燃着灯笼,窗外天色也暗了。 她坐起身,和玉竹一起慌慌张张收拾自己,更衣。 衣服是午后送过来的,拿的是铺子里合尺寸的成衣。面料柔软,颜色浅淡素雅。 「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大人回来就去了书房,似有要事。吩咐人说让姑娘过去。」玉竹年纪不大,做事却不慌乱,她帮明溪把衣服穿好,头髮简单梳了,插了个素银簪子。 眼前人身材纤细,一张脸精緻得跟画出来似的,眼尾那处美人痣更是让人心生怜意,难怪大人会留用。 明溪穿好衣服,稍微有些怔神,她这几日路上奔波,又着凉,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睡了这一觉,她总算是缓过来些。 脑袋也清醒了,沈玦绝非急色之人,否则昨晚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 他现在人在书房,想来也不会是为了那些事。 「走吧。」明溪站起身,小手在胸口顺了顺,暗暗告诉自己别怕。 别院里处处掌灯,不用提灯笼也能看清路。 玉竹小声给她说白日里听到的事情:「咱们府里护卫多,丫鬟少。原本是没有丫鬟的,听说大人不喜丫鬟伺候。是为着姑娘,才买了些丫鬟。」 明溪安静地听着,心里倒是没多大触动。虽然她还不知这位大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单看江州知府也要讨好他,想来品阶定然不低。 第5页 这些在大人眼里恐怕不算什么。 到书房门口便见着两个腰间佩着刀的侍卫守着,明溪自知自己身份,也不再向前,更不敢让人通报,只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 今日的衣裳是比昨日厚了些,只是秋夜寒冷,站久了还是冷得很。 书房里倒是安静,偶尔能听见几句什么户部,林侍郎的。她不懂官场之事,既听不懂,也无意窥探。 等她站得脚都麻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推门的人显然也是练武之人,身上穿的也是黑色官服,生得倒是唇红齿白的,看着年岁也不大,他见到明溪,眼里有些微的惊讶:「你就是大人昨日收的那个美人?」 语气并不轻挑,惊讶更多一些。 明溪之前在明府,很少出垂花门,更不见外男,这话问的,让她不知该怎么回。 书房那人显然听到外面这动静,他沉声道:「还不快进来。」 明溪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就见这个男人眼里带了一抹笑,这笑倒是没什么恶意。 明溪心里不解,但也来不及细想,她行了一礼,迈着步子进了书房。 沈玦今日仍是一身黑衣,只是和昨日的官服有所不同。官服肃杀,今日的衣袍掩去了不少凌厉之气,却仍带着疏离。 他抬眼打量一番明溪,她今日穿着素雅,看着十分干净,他出声道:「嗯,比之昨日能看过眼了。过来。」 明溪反正是听不出什么赞赏之意,不过想来也是,这人自己如此俊美,想来看别人也确实很难看上眼。 明溪的手悄悄捏住衣角,面上却不敢显出什么,生怕惹沈玦厌烦。 等站到沈玦身前,她才又紧张起来。她不敢看沈玦,只是垂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脸上落下影子。 沈玦单手扶着椅子把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明溪。 「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好听,明溪悄悄抬眼看他,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她很快又垂眼,回道:「明溪。」 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沈玦自然知道,他要留在身边的人,底细当然要查清楚。都察院查人的本事还没人比得过,查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姑娘,更是简单。 但他就是想逗逗她。 他以往不曾接触过什么小姑娘,见着明溪这乖觉又软糯的样子,还挺有趣。 「坐过来。」沈玦吩咐道。 许是做惯了上位者,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些命令的语气。 明溪自然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她抬眸,看到沈玦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单手倚着扶手。 脑子里也不过思考了片刻,她想起妈妈教过的为数不多的东西,轻移步子,走到沈玦身边,一侧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自然不敢坐实,脚尖也在用力支撑自己,身子有些颤巍巍的。 坐得近,她闻到沈玦身上淡淡的香味,不靠近几乎闻不到,似梅香冷冽。 沈玦没动,旁边是有个椅子的,但是显然小姑娘没看见。自己腿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坐都不敢坐,还硬着头皮过来。 他目光如雪,淡淡地扫过明溪的脖颈,白皙纤细,约莫轻轻一折就断了,再往前…… 沈玦目光凝住,他看到了明溪红红的耳朵尖。 明溪肤色白,沈玦眼力又好,这点细微的事情也让他看到了。原本打算让她起来的,沈玦又改了主意,他伸出右手,揽住明溪的腰。 触手不盈一握,女子的腰竟然这般纤细,好似用力就能折断。沈玦心里想的时候,手上也控制不住,缓缓加重了力度,明溪起先还忍着,最后忍不住了,声音里带了哭腔:「疼……」 她声音不大,只是两个人挨得近,沈玦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智,立刻松了力度。 明溪的黑眸被这股疼劲儿逼出了泪花,这两日又有些着凉,一时有些脱力,这下倒是真的坐在沈玦怀里了。 沈玦也没料到自己会失控,他的手杀过不少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只是从未想过折腾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疼你不早说。」沈玦冷着脸,只觉得她是自找的。 明溪也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她原本就是被送来的,没什么地位。别说是这点疼,即便这位要她的命,也不是她能反抗的。 她这两日着了凉,方才又吹了夜风,身上冷得厉害,现在坐在沈玦怀里,竟然感觉到这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她身上冷得厉害,便不自觉地,又往沈玦身上靠了靠。 沈玦厌恶人的亲近,察觉到她的动作便没了好脸色,手扯住她的胳膊准备把她拉起来,只是刚碰到就感觉到她身上不正常的温度。 他动作一滞,换了个手去探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明溪也察觉到沈玦的不悦,她心里暗道不好,接着准备起身,却不料腿弯一软,被沈玦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我……我自己走。」明溪骤然失重,攥住了沈玦的衣袖。她哪里敢让沈玦抱她。 她不敢挣扎太过,何况沈玦是习武之人,她这么一动,跟小猫闹腾似的,沈玦抱得稳稳噹噹的。 沈玦杀人不少,抱人还是第一次。也是为着方才没控制好力度捏疼了人,奈何人家不领情,他沉声道:「你再动,我就把你扔出去在院子里待上一晚。」 明溪这两日可没少挨冻,听到这话瞬间安静,垂眸不敢再动。她相信沈玦做得出这种事,自己若真是在院子里待一晚,怕不是要活活冻死了。 第6页 沈玦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小脸煞白,心道真是不经吓。 他抱着明溪,步履生风。 玉竹在门口守着,见沈玦抱着人出来,连忙跟上。明溪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他亲自把明溪抱到内室,吩咐人去叫大夫。 天色已晚,可是都察院指挥使请大夫不用看时辰。 大夫在里面问诊,沈玦坐在外面,想到方才明溪坐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屋子里安静得厉害。 不消一会儿,大夫从里面出来了。 他鬍子花白,说话也慢:「大人,这位贵人无碍,只是心悸受惊,又染了风寒。几副药下去驱寒退热便好了。」 把脉的时候也不是没看见那姑娘腕上的伤,他自是不敢多言。 和沈玦想的一样,他坐着没动,摆了下手,身后自有人递上银子给这个大夫。 「都出去。」 他一发话,下人都赶忙退下。床帐轻纱掩下,隐隐约约看见被子里小小一团身影。 沈玦起身,走了过去。 明溪闭着眼,似是又睡着了。她原本就累极,等大夫的这段时间眼皮重得厉害,原本还努力睁着,后来就睡着了。 沈玦撩起床帐,在床边坐了下去,他视线落在明溪脖颈上,小姑娘的脖颈纤细修长,他缓缓伸手,落在明溪的脖子上。 手上没有用力,不过片刻,他又把手挪开,在明溪的眼尾处,那颗痣上轻轻蹭了蹭。 明溪身上高热不退,时冷时热,沈玦手上凉,乍一碰到宛若盛暑天的冰水,她昏睡之中也觉得舒服,一侧头,毫无防备地往沈玦手心里拱了拱。 沈玦脸色微变,勐地撤了手。 手心里还留着方才的触感,又软又热,沈玦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出了门。 见他出来,下人禀道:「大人,宋副使回来了,正在书房候着。」 宋宁是回来復命的。 「那些人招了。」他说着,拿出一张纸来,纸上墨痕成片,沾着斑斑血迹:「又扯出了一十二人,想来还不止这些。已经派人去拿了。」 都察院办案可怕之处就在于只要有一人开了口,便能扯出许多人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于是人人自危。 沈玦扫了一眼这张纸,这些年办的案子多,早已见怪不怪,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宋宁说完正事,终是忍不住,说起了别的:「方才回来的时候,知道府里才请过大夫,是为着今日书房门口那位姑娘吧。大人若是心里中意,不若先收了做通房。」 他是沈玦带出来的,是下属,却更像兄弟,沈玦如今位高权重,只是一直不近女色,下面送来的美人那么多,也只见沈玦留了这一个,所以这些话他也敢说一说。这姑娘美是真美,如花似玉的,只是不知道大人的心思。 沈玦闻言脸色柔和不少,想到今天明溪乖觉地在他怀里和毫无防备蹭自己手的样子,他唇角微勾,看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才刚及?,还小呢,且养着吧。」 第4章 不必等我 且养着吧。 都察院指挥使,皇上最看重的人,养个人算什么。只是,收为通房也是照样是养。沈玦不想把这姑娘收做通房,怕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宋宁是个人精,就这么几个字和沈玦说话的语气,他就知道那个小姑娘怕是有些不一般。 明溪睡着了也在做噩梦,梦到自己被人掐着脖子,怎么唿吸都喘不过气,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屋子里没了薰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药香。 玉竹一直守着她,见她醒了,赶忙过来:「姑娘醒了?」 她这边一出声,下面的小丫头也知道明溪醒了,一个个手脚利落,有条不紊地伺候明溪擦洗更衣。 明溪骨子里都泛着酸,干脆由着她们侍奉。玉竹在一旁高兴道:「姑娘好福气,今日一大清早下面的人就送了好些衣服过来,全是最好的料子。」 何止料子最好,针脚都是最好的,指挥使要的衣服,这些人不敢怠慢,是熬夜做出来的。 明溪不在意穿戴,只是这几日挨了两次冻,听到有衣服还是侧目看了一眼。 梨花木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三四叠衣裳,颜色都是明艷的,适合明溪这年纪穿。 明溪到底年纪小,想到家里嫡小姐明月都没这么多好看的衣服,这得好多银子呢。 她被人送给贵人,还没伺候贵人,又欠了贵人这么多银子,不知何时才能还得上。 「都收起来吧。」明溪挪开眼,不再看这些衣服。心里很是可惜,这些衣服是按她的身量做的,估计也不好拿出去卖银子。 「大人说,姑娘身子虚,得多补补。一会儿用了早饭再喝药。」玉竹一边给明溪梳妆,一边转述沈玦的吩咐。 她说话的时候,下人端着饭菜开始往屋子里送。 明溪心里乱得很,先是想到昨天锢着自己腰的手,力气可真大,她觉得自己腰都快断了,再然后……就是沈玦那个结实的怀抱,抱着她走了一路呢,他气息都没乱。 她忽然轻轻抓住玉竹的手,扭头看玉竹,声音压得极低:「玉竹,我出不了府,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玉竹被她这么一抓,手里的梳子差点掉了,这里是都察院指挥使的别院,明溪虽然不是什么有名分的正经主子,可是昨晚她被大人亲自从书房抱了回来,足可见在大人心里的地位。她担不起明溪的请求。 第7页 她忙道:「姑娘千万别折煞奴婢,有事您尽管吩咐。」 明溪咬牙,终于问出来:「你能帮我打听一下江州明家近日可曾有什么事发生吗?」 明溪这话问的,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她是想问她阿娘是否安好。明家是有底蕴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状元,到了明溪祖父这辈才没落了,明溪的爹明远也只考了秀才。如今的明家实在算不得什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怕是去打听都打听不到,何况她阿娘不过是一个妾。 明溪虽然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可是要明远把她献出来,怕是江州知府孙明德许了什么好处。 她也想知道,她的这一趟,为明家带来了什么。 玉竹闻言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姑娘放心,我一定尽力帮姑娘问一问。」 得了玉竹这话明溪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她脸上终于带了点笑,眼睛弯弯,月牙似的。 府里的早饭十分精緻,粥熬得软糯,糕点小巧漂亮,模样很是讨喜。明溪小孩心性,冲着这模样也多吃了两块糕点。 才吃完饭就有人把药端上来,药熬了一早上,酸苦的味道很重,明溪捏着鼻子喝了,小脸皱成一团,药的味道经久不散,苦得她多喝了两盏茶。 原以为沈玦今日还会来,明溪不敢早睡,生怕沈玦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到时候惹人不快,她自己倒是不打紧,只是怕到时候牵连了阿娘。 谁知等到月上中天,外面也没什么动静。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也就是强撑着没睡,玉竹看不下去,劝道:「姑娘去睡吧,大人约莫是不会来了。」 明溪巴不得他不来,她腰还疼着呢。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色漆黑一片,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算睡得早。 她舒了口气,钻进云锦被里,闭上眼就睡着了。 沈玦确实在忙,赈灾的灾银被贪,皇上大怒,近几日都在彻查这件事。等他回别院,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还记着别院的小姑娘,看着身娇体弱的,也不知道身子养好了没。一回去他就去了明溪的院子,几个小丫头正在洒扫,玉竹在门口守着,一见到他慌忙起身行礼,沈玦挥了挥手:「她呢?」 这个她,自然不会是旁人。玉竹回道:「姑娘这两日夜夜等大人到月上中,现在也在屋子里呢。」 她倒是有意想通传,可是沈玦来得太突然了。 等自己?沈玦冷俊的眉眼稍微一凝,前两日还怕他,现在竟等他回来? 这么想着,他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屋子里浮着淡淡的暖香,他一眼就看到了明溪。 明溪穿着这两日新做的衣服,头上挽了个简单的髮髻,一根素银簪子斜斜地插在上面,几缕青丝顺着她瘦削的肩披在身前,她双眸闭着,单手支着脸,显然是睡着的模样。 沈玦冷俊的脸上少见地有了表情,他走过去,声音低沉:「回床上睡。」 明溪年纪小,这两日睡觉沉,沈玦这话也只是让她又晃了两下脑袋,眼睛还是紧紧闭着。 沈玦眉头轻皱,目光瞥见明溪的手腕,上面青紫已消,还有残印,只是不比前两日那般吓人。 也罢,沈玦俯身,轻轻抱起了明溪。这个动静大,明溪稍稍睁眼,看见沈玦清俊的脸,她这两日常常睡得晚,只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含含煳煳出声道:「大人回来了。」 沈玦低头看她,见她眼睛又闭上了,出声回道:「嗯,怎么不去床上睡。」 因为她不敢,怕惹沈玦生气,怕他迁怒,只是她意识昏沉,话挑少的回:「等大人。」 沈玦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她往床上放的时候,动作又轻了些。明溪沾了床,睡得更熟了。 明溪这话他很是受用,就好比接回家里一只小猫,前两日还怕人,养熟了过来亲近自己。别人敬他畏他,还是第一次有人亲近他。 这两日办案,心里戾气重,才见过明溪,心里这股气好像就顺了。他坐了一会儿,便整整衣袖离开了。 翌日晨起听玉竹说了才知道沈玦昨夜来过了,还吩咐让她过去用早膳,她惴惴不安地过去便看见沈玦坐在桌前,他今日穿的暗色家常袍子,面前放着一封拆开的信,白玉般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明溪现在虽然还是畏惧他,但是已经不如刚来时那么怕他,她出声道:「大人。」 沈玦今日休沐,得空和明溪一起用饭。今日明溪穿着藕色襦裙,巴掌大的小脸白生生的,像是春日里的花,他招手:「过来。」 明溪过去,坐在他旁边,刚坐下,沈玦便把那封信递给她:「想知道明府的事直接问我便是。」 都察院的眼线到处都有,从把明溪留下来那一日起,明府几个院子里便有了都察院的人。 明溪手一抖,很快又镇定下来。玉竹不会背叛她,她无权无势,不值得沈玦用这么多心思,他要杀她,动动手指头的事情罢了。 她有些心虚,便把视线放在那封信上,都察院的情报简短干练,明府并无什么要紧事,她娘也依然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面露欣喜,沈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果然年纪小,这就高兴了。 他抬手,下人会意,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来,明溪看了一眼,糕点居多,菜色也清淡了很多。 她心想,沈玦也没有那么可怕,他给她住的地方,给她吃的,给她传明府的消息。明家三小姐已然病死,她回不去明府了。 第8页 她把信小心收起来,看着沈玦,水润的眼里带着笑:「谢谢大人。」 「嗯。」沈玦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信报七日一次,你娘身边也安排的有人,你不必担心。用饭吧。」 明溪心情好,菜色也合胃口,早饭都多吃了几口。只是沈玦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只是看着她吃。 饭吃到一半,别院的张管事过来禀告:「大人,林大姑娘在府里陪老夫人说话,说求见大人,老夫人说,让您回去。」 明溪看见沈玦在听到林大姑娘这几个字的时候,神色微动。他起身,目光落在明溪身上:「今晚不必再等我回来。」 第5章 沈大人果然对主子情根深种…… 明溪正吃着藕粉糖糕,虽然不知沈玦何出此言,但是她也乐得早睡,于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玦一离开,玉竹立刻跪下给明溪请罪:「奴婢并未走露风声,姑娘恕罪!」 她年纪和明溪相仿,今日也颇有些吓到了,明溪看得心软,伸手拉她:「我知道,快起来。」 玉竹眼睛通红,对明溪心存感激,点点头说道:「多谢姑娘。」 明溪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又长长地把这口气吐出来,沈玦位高权重,她来府里也没有碰她,想来对她兴趣不大。方才听到那个林大姑娘,想必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姐,若是如此,过不了多久,沈玦就会把她送出府了。 到时候她便自由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更是舒畅,看着菜色愈发合胃口,饭量都大了些。 沈玦并不知道明溪打得什么主意,只是更觉得明溪乖觉可人,比起平日冷淡的神色,多了丝人气儿。 沈府不比别院,还有沈玦的祖母沈老夫人,所以规矩也比别院大许多。 沈老夫人出身名家,向来看重规矩。沈玦幼年时家中遭变故,父亲被连累入狱,病气入体,去了。沈玦是自己给自己杀出的路才站到今日这个位置。他敬重沈老夫人,府里人也向来不敢造次。 回府的时候春貌正在门口守着,一看到沈玦,她脸上就露出笑,迎过去道:「大人回来了,老夫人在后堂等您呢。」 她今日穿的明蓝色的夹袄,脸上施了粉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娇俏,毕竟是老夫人塞过来的人,样貌自然是上乘的。 沈玦却并未正眼看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向后堂。 他身量高,走路时衣袂带风,端的是芝兰玉树,仅是背影就让春貌脸红。 还未到后堂便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陆老夫人似是心情很好,说话带笑,沈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沈老夫人眼里笑意更深,却还是埋怨道:「平日倒也罢了,今日休沐,不在府里反倒去别院。」 她话音才落,下面坐着的那位姑娘便起来给沈玦行礼:「见过沈大人。」 她穿着淡雅,身形瘦削,模样比不得明溪那样精緻好看,但是十分清秀,眼尾处也有一颗美人痣。 才刚说完,就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整个人看着很是弱不禁风。 沈玦见状眉头微皱,说道:「不是在用药了吗?可是大夫医术不精?」话还是冷的,却能辨出里面的关怀。 沈玦面色冷峻,虽着深色衣袍,却掩不住出尘的气质,林之瑶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这深色穿出如此干净之意,她垂眸,脸却悄悄红了,她回道:「并非大夫医术不精,是之遥自己不争气。」 她也知道沈老夫人重规矩,她今日上门已是唐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要让沈老夫人以为她轻浮,可是她要说的话,当着沈老夫人的面又不好说。于是脸上便露出为难之色。 沈玦猜出她的心思,说道:「你身子不好,好好回去歇着。」 沈老夫人一把年纪,也能看出这年轻后辈的心思,她的孙儿从不见对哪家姑娘感兴趣,也只对林家这个丫头多了许多关怀,她挥挥手:「瑶儿身子虚,你送她出去。」 林之瑶松了一口气,连忙谢过沈老夫人。 丫鬟走在身后,等到人少了,林之瑶这才开口:「之遥此次登门有求于大人,灾银被贪一时,我爹并不知情,定然是被人陷害!」 沈玦目视前方,薄唇微抿,周身有些泛冷。他还未答话,林之瑶便又重重地咳了起来,听着令人揪心。沈玦停下脚步,看了她的丫鬟一眼:「还不快把披风给你家主子披上。」 她的丫鬟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上前,替林之瑶系上披风。 林之瑶心里有些凉,她原以为,沈玦会替她披上披风的。这么一想,她眼里蓄了泪:「之遥身子不好,爹爹若是出事,之遥也活不了了。求大人垂怜。」 沈玦目光冷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却不由得想到那晚初见明溪,那小姑娘也是这般,眼里盛着泪,只是咬着牙,那么怕还撑着。 这么一想,他终于开口:「要把林侍郎摘出来也不是不行,有我在,定保你爹性命。你且安心养病。」 他并未把话说明白,林侍郎若真是清白,也不会有今日林之瑶上门求他一事。他是位高权重,可也不拘于儿女情长。林侍郎不会死,只是侍郎这个位置,也做不得了。 换个清闲的官位,也省得什么时候出事,连累林府上下。 林之瑶得了他的承诺,终于放心。这才面露感激,上了府门口的马车。刚进马车,便没了方才那病恹恹的模样,咳还是咳的,只是没那般严重。 第9页 她的丫鬟小心伺候着她,得意道:「主子,沈大人果然对主子情根深种。那么多人想巴结沈大人,可唯有主子你得沈大人这般照顾。」 林之瑶闻言,唇角轻轻勾起,她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右眼眼尾的痣,说道:「可惜,还不够。」 丫鬟把她的披风放在一旁,说道:「主子切莫乱想,沈大人定是为了主子您的清誉,这才不好送主子回府。他不是亲自把主子送到门口了吗?」 林之瑶很是受用,面上薄红未褪,她虽已及?,只是身子弱,再过段时日,定能等到沈玦登门提亲。 这样一个出尘清隽的人,又有这么多人想巴结他,届时不知道多少贵女艷羡她,这么一想,她心里舒畅不少。 送走林之瑶,沈玦转身回府,既已回来,今日也不打算再回别院,他叫来宋宁,吩咐道:「林大小姐的病还不见好,再换个大夫。让大夫尽管开药,要什么给什么。」 宋宁听到这话连忙应了,接着道:「大人对林姑娘如此上心,怎不见去提亲?多少眼睛盯着大人,想看看大人要娶哪家姑娘。」 沈玦写字的手一顿,纸上一个圆圆的墨痕,毁了一副好字。他神情不变,手轻轻一握,将这张纸团成团,扔在一旁,重新启笔,回道:「不急。」 「您留了明姑娘,下面那些人听闻这件事,不少人递拜帖说要给大人送礼呢。」他说话的时候话里带笑,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沈玦会被人送这么多女人。 沈玦贵为都察院指挥使,且不说俸禄,单是皇上的赏赐就何止万金之数,库房里也全是奇珍。寻常金银珠玉都没人拿得出手,他又不近女色,以往有人送过美人,一律被退回去。 有个嫌命长的,还试图给沈玦下药,被沈玦一剑抹了脖子,从此歇了那些人送美人的心思。不少人想巴结沈玦苦于无门,如今听说沈玦松了口,不少人寻着带美人痣的美人送过来。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沈玦这里虽不及这个程度,却也差不多了。他声音冷淡,回了两个字:「拒了。」 沈老夫人并不知道他收了个美人,那夜明溪从侧门被送进来,次日被他送去别院,府里他是主子,没人敢去沈老夫人面前嚼舌根。 今日见沈玦对林之瑶这般耐心,高兴得叫了两个儿媳妇儿过来说话:「这孩子心中定然也是中意林家那个姑娘的,向来看他冷情,如今一看,好日子倒是不远了。」 沈老夫人有三个儿子,沈玦的父亲排行第二,当年病逝后,沈玦的母亲也出家去了佛堂。另外两个儿子并无二子这般能干,如今也是依附沈玦。 大媳妇出身商贾世家,闻言掩唇笑道:「您老人家便等着抱曾孙了。」 三媳妇也笑着应是,只是说完又担心道:「可是看林家那个姑娘身子弱得很,不知是不是个好生养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老夫人只顾着高兴,并未想到这件事,如今被提醒,面上笑意也淡了些。 沈老夫人身旁的妈妈也一把年纪了,是沈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也一把年纪,鬓角有了白髮,她接到:「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后抬了林大小姐进门,再添两个通房便是了。」 「钱妈妈说的是呢。」大媳妇应道:「若是生了孩子,再交给林姑娘抚养便是,也算是嫡出。」 现如今这些男人谁还没有个通房没个妾,她们是这么过来的,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处。 只是她们不知,沈老夫人却深知沈玦的脾性。沈玦但凡要通房,也不会到现如今身边还没个伺候的人。 话说到这里,她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于是便称累说要回去歇息,才回了内堂,下面的人便过来道:「春貌求见老夫人。」 春貌是她放到沈玦身边的,模样是她亲自看过的,绝不出错,只是放在沈玦身边他从不多看一眼,就连现在,虽说是贴身丫头,沈玦也不惯让丫鬟侍奉他。 沈老夫人正想着这事呢,闻言便传她进来。 「春貌,你是你姑母特意教导过的,如今跟了你家大人三年,可曾知道你是要干什么的。」沈老夫人这话说的不重,春貌却吓得跪下请罪:「老夫人恕罪,实在是奴婢无能。」 她也想做主子,可是沈玦根本不多看她,眼看今日沈玦见过林大姑娘,若是她再不试一试,将来怕是要被发卖了。 所以这才来见老夫人,她请罪道:「大人近日新得了一位美人,养在别院。心思更不在我等身上了。」 明溪这身份,既不是通房,亦不是妾,沈玦根本没碰她,只是好好将养着,也算不得外室。 沈老夫人却不知这些,她出身大家,男人可以有通房,可以有妾,却容不得外室。她气得一把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 第6章 再躲一下 沈老夫人这是动了怒,春貌连忙跪下请罪:「老夫人息怒,是奴婢无能。」 一旁的钱妈妈也给她顺气,递过一杯茶:「不过一个不值当的人,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不是你无能,是那个狐媚子太有能耐了。」沈老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热茶下去,才觉得那股气往下压了压,她说道:「明日让人把她叫过来。」 春貌垂头应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心跳得厉害,不是不怕,只是比起做主子和成为沈玦的房内人,害怕又算什么。 第10页 沈玦不喜丫鬟伺候,她是这两年沈玦身边唯一的大丫鬟。仅仅是这个身份就让府里人对她恭敬有加,府里的其他丫鬟就没有不艷羡她的。前两日听说又有人给大人送女人,她原是不在意的,大人的脾性,未必会留她。 结果她看到了那个姑娘眼尾的痣,果不其然,大人把她留下了。但是那又如何,代替品也只是代替品罢了,等老夫人收拾了这个代替品,以后还没自己出头的日子吗? 她越想越高兴,好像就看到日后其他人叫自己姨娘的样子。从沈老夫人这里告退回去的路上,她脚步都是轻快的。 夜色如墨,明月高挂枝头。 明溪睡了个踏实觉,翌日才用过早饭没多久,别院的管事便过来传话:「明主子,府里来人,说老夫人想见您。这位是老夫人院里的王妈妈。」 接着便见一位穿着体面的妈妈跟着进来了,她腰板挺得很直,发上别着金簪,一看便不是普通的下人,明府里,明夫人身边的妈妈也比不得这位。 明溪心里一沉,向这位妈妈福了一礼:「见过王妈妈。」 王妈妈来别院的之前是不大看得起别院这位的,只是这一见面,见明溪年纪小,模样乖巧可人又十分懂礼,脸色也柔和了些,说道:「姑娘不必多礼。」 这可是大人身边的人,她无论心里是如何看法,都不会对明溪失礼,她说道:「老夫人只是想见见姑娘,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也知道这一去绝不只是见见。明溪心里玲珑剔透,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身份上不得台面。虽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到底如今已是这样的处境了。 「劳烦王妈妈亲自走这一趟了。」明溪面上并不慌张,跟着王妈妈往外走。 明溪自己也不是正经主子,玉竹作为她的丫鬟,也没资格跟着去府里,她眼看着明溪跟着王妈妈走,心里着急,可是沈玦今日并不在别院,她身份卑微,也见不了沈玦,只能干着急。 马车从别院到了沈府,王妈妈在前面带路,明溪在后面跟着,一路到了沈老夫人的听霜院,王妈妈道:「姑娘且等等,容我进去通报。」 明溪站着没动,面前的院落很大,即便是秋日,也不见萧瑟,各处摆着奇花,秋日也漂亮,不比明府,秋日只有菊花。 她站了一会儿,屋里王妈妈又出来了,她站在门口,说道:「老夫人头风发作,如今正难受。老夫人说,姑娘犯了错,先想想自己是哪里错了。」 果不其然,明溪心里并不意外,早就知道今日不会简单了事。只是站着,也不算太刁难。她垂眸站着,心里想,她哪里错了呢。 她孝敬父母,被人送给沈玦也非她的本意。 听霜院里秋风瑟瑟,屋内,沈老夫人放下茶盏,问道:「她可还听话?」 「回夫人,」王妈妈回道:「这姑娘年纪小,礼数也周全,不像是乡野出身,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让站着等,她便好好地站着。没有闹。」 一旁的钱妈妈闻言说道:「夫人仁慈,只是让站着,没有让跪着。」 沈老夫人看了眼门口方向,冷淡道:「非我仁慈,她不是我沈家人,我何必管教她。」 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明溪不配得她教导。 就这么过了两个时辰,眼瞧着到了午时,沈老夫人这才道:「让她进来吧。」 明溪站了这两个时辰,腿僵得很,跟着王妈妈进了屋子,给沈老夫人行礼:「见过老夫人。」 她穿着淡藕色的蜀锦裙,垂头行礼的时候露出了白皙的脖颈,沈老夫人眼睛厉害,一眼便看出她身上的衣服用的是府里的料子。 她淡淡出声:「倒是宠你,抬起头我看看。」 明溪抬头,露出那张精緻的小脸。饶是沈老夫人也觉得这姑娘生得精緻,她眼神尖,一眼看见明溪眼尾的痣,她心里明镜似的,瞬间想通其中的关系,嘆道:「真像。」 容貌并不全像,明溪精緻,林之瑶只是清秀。只是眼尾这痣,着实像。 明溪并不知道像什么,只是乖顺地站着。沈老夫人说道:「你可知,我为何叫你过来?」 她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之前是生气,见明溪还算乖巧,并未恃宠而骄,气也消了些。 明溪自然不知,她回道:「请老夫人明示。」 「婚姻大事,合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今居于别院,名不正言不顺。以色侍人,不得长久。你若是聪慧,便该为自己寻个出路。」 沈老夫人这话字字珠玑,巴掌似的打在明溪脸上。这些她都懂,可绝非她的本意。如果可以,她也想清清白白做人。她来沈府,沈玦从未亏待她,还派人帮她照看阿娘。话堵在嗓子里,她无法辩驳,撩起裙摆跪下道:「请老夫人责罚。」 这话在沈老夫人耳朵里便是知错,但不改。沈老夫人一时有些气恼,她看明溪乖巧才点拨几句,谁知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被富贵迷了眼,若真是为了眼尾那颗痣,日后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是恨明溪不争气,起身道:「你既愿意跪,那便跪着吧。」 钱妈妈慌忙扶着沈老夫人进了内室。 明溪垂首跪着,眼睛有些泛酸,膝盖着地,才跪了一会儿便疼得厉害,沈老夫人那些话,也是阿娘自小教她的。她都明白。 第11页 内室里,钱妈妈还在给沈老夫人顺气:「一会儿便该用饭了,您别气着自己。」 沈老夫人闭着眼睛,嘆了口气:「也罢,这么多年,难得见他留谁。你瞧着时辰,过一会儿便让她起来,让人把她还送回去。」 倘若为了这么个女子坏了他们祖孙情分,倒也不值得。沈玦敬重她,她身为祖母,也不好妄动沈玦的身边人,点到为止。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明溪跪了小半个时辰,王妈妈便出来了,扶着她起来,又把她送回别院。 明溪膝盖疼得厉害,临别时才叫住王妈妈,声音也软软的,说道:「妈妈替我谢过老夫人的教诲,今日的话,明溪记住了。」 等她得了自由之身,她定不会再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王妈妈看着她,轻轻嘆了口气,说道:「姑娘膝盖上可要涂些药,这样好的快。」 玉竹在别院已经急疯了,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明溪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才说道:「谢天谢地,还好姑娘没事。」 明溪膝盖疼,走路很是不便,脸色也有些苍白,玉竹脸色微变:「姑娘身上有伤?」 「不打紧,先回去。」 一回到屋子里,玉竹便拿出之前沈玦让人送的伤药,看见明溪膝盖上的青紫,她深吸一口气。 明溪笑道:「没跪多久,看着吓人罢了。」 她皮肤嫩,容易留下痕迹。之前手腕上的伤也是看着吓人,这次也没跪多久。 玉竹轻轻给明溪上药,却有些心疼。她虽然是伺候人的丫鬟,可是月银不缺,衣食无忧,伺候明溪也不累。明溪年纪也小,却一直在受伤。 她身份低微,不能说主子的不是,只是沉默着给明溪上药。 沈玦一回别院便听闻了这件事,他脸色不好,一边听着管事汇报,一边迈步走向明溪的院子。 进屋的时候明溪已经躺在床上了,烛火有些暗,明溪听到动静立刻坐起来,试探着问道:「大人?」 沈玦迈步过去,掀起床帐。明溪坐在床上,只着中衣,没想到沈玦会过来,她下意识拉起被子团在身前。 沈玦看着她,心里的怒气更盛,他养的人,他还没说句重话,竟有人替他管教。怕吓着明溪,他神色很是平淡,只是伸手扯住了明溪的被子,淡声道:「松手。」 明溪下意识松开手,被子被扯过去,沈玦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裤子拉到膝盖处,露出了一截纤细修长的白皙小腿,触手温润,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明溪从未被人如此轻薄,女子身体岂是让其他男人随便看的,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腿又往里缩了缩,只是才一动,就被沈玦更用力地拉住了,他看着明溪膝盖上骇人的青紫,语气实在是说不上好:「再躲一下,我便将它全脱了。」 第7章 大人这是给明姑娘出气呢 一句话就把明溪吓得不敢再动,她信沈玦做得出。 沈玦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看明溪红透了耳朵,僵着腿不敢动。再吓一句,怕不是又要哭了。 沈玦没有再做什么,他看了片刻,抬眼问明溪:「可曾上过药?」 明溪忙不迭地点点头:「回来便上过药了。」她巴不得沈玦快点松手。 沈玦薄唇微抿,浅淡的眸子看着明溪的脸,这两天才养出点颜色,今日显然受惊不小。 他松开明溪的脚,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明溪身上。 有了被子遮挡,明溪也没刚才那么慌,她心里怕极了,在明府的时候,偶也听下人嚼舌根说哪家的谁被处置了。她这样的人,没有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也没有为她撑腰的母家,身似浮萍,又惹了大人的祖母生气,应该是要被处置了。 这么一想,她便一咬牙,扯住了沈玦收回去的手。 沈玦有些意外,方才不过一句话便吓得她不敢动,现在竟敢伸手拉自己了,他耐着性子没动,听到明溪小声说道:「若大人不能留我,能不能求大人不要迁怒他人。」 这是明溪入府以来最怕的事情,若只她自己一个人,也没这么多顾虑。可偏偏,她还挂念她阿娘。明远对她不好,她对这个父亲没多深感情,只是阿娘吃了许多苦,她不能侍候阿娘已是不孝,若再因她,让那些人恼怒,为难阿娘,她枉为人女。 沈玦垂眸看着她那长长的青丝,和眼尾那个痣,说道:「你是我的人,没人能动你。今日之事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 说完,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明溪的发顶,髮丝软软的,和明溪一样:「别乱猜我的心思,没说不留你。沈府家底厚,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明溪只觉得发顶被人轻轻抚过,她心里的慌乱被安抚,终是踏实下来,于是松开了沈玦,说道:「多谢大人。」 「睡吧。」沈玦声音难得温和,见明溪乖乖躺下了,这才转了身。他脸上柔和褪去,眉目间尽是寒意,刚一出门,门口守着的那些人就被他吓得不敢说话,玉竹更是诚惶诚恐,生怕是明溪不懂事。先惹了老夫人,再惹了大人,明溪有几条命呢。 沈玦一路沉着脸,步子迈开时衣袂带风,管事的一路小跑,等出了明溪的落梅院,沈玦才沉声道:「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汇报过来。」 管事额角渗出汗水,一五一十地讲白日的事情讲的更详细了些。 第12页 沈玦听到明溪并未给自己辩解,只是低头认错,只觉得心里跟猫挠了似的,划了一道小口。他长身玉立,月色照在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欣长的身形:「查,看看是谁给老夫人透的消息。」 他身为都察院指挥使,向来只有他在别人身边安插眼线的事,如今竟不防有人也敢插手他的事。 沈老夫人平日并不管他的事,明溪来府里次日就被他从到了别院,若不是有人告知沈老夫人,老夫人又怎会到今日才找明溪。 管事的连忙领命,一路小跑下去安排。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些事便查清楚了。再难的事情,只要沈玦想查便查得清,更何况只是后宅这点小事。 「大人身边的丫鬟春貌日前见过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话里提过明姑娘。」管事垂手而立,等着沈玦的吩咐。 春貌,沈玦的手在书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是沈老夫人送过来,他才收着的。平日没留意过,一时甚至想不起她的脸。虽说跟了他几年,但他平日几乎不要人伺候,是以没什么印象。 想到明溪膝盖上骇人的淤青,沈玦心里怒意更盛。 「你现在便派人去别院,让她出去跪着。」 管事的心里一凛,沈玦也曾处置过人,一向打杀了便是,何曾跟个丫鬟计较过,这次怕是动了真怒了。 他领命出去,唤人去传话。 月色更深,不少地方已经熄了烛火。过来的人多嘴问了一句:「管事,咱们大人怎得跟个丫鬟费这么大功夫?可别是新主子。」 怕大人是对这丫鬟另眼相看,他若不问清楚,话传不明白,下次受罚的便是他了。 「你懂什么!」管事的低声斥责他:「明姑娘今日在府里挨了罚,大人这是给明姑娘出气呢。什么新主子,招子擦亮点,现在只有一个明主子!」 对一个丫鬟费功夫,确实不是沈玦会做的事。管事的心如明镜,大人这么多日没动明溪,还把人好好养着,如今又这样破例教训一个丫头,明溪在他心里,必定是不同的。 「多谢管事提点!」这人也是个聪明的,单这么一说心里就明白了。 沈玦吩咐的事他不敢耽搁,连夜骑马去了沈府。 府里春貌还不知道沈玦已经把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了。几个不当值的丫鬟正借着烛火收拾床铺,准备入睡。沈府家大业大,便是丫鬟的住处也收拾得很是舒适。 「听说今日老夫人动了怒,亲自罚了一个丫头。」 沈玦规矩大,只是他身边没什么丫鬟。其他院里的丫鬟平日不会乱说话,夜里关上门,左右睡不着,也会闲话两句。 春貌正在拆头髮,闻言忍不住嘴角一弯。 「你知道什么啊,别乱说,那个不是咱们府里的丫头,是别院的。」有人打断道。 「大人在别院里还有丫头?」一个年纪小的好奇道:「能有春貌姐姐好看吗?」 春貌是一等丫鬟,又是伺候沈玦的,样貌又好看,府里丫鬟喜欢拿她比。 春貌终于忍不住,矜持着出声:「你们别瞎说,大人这等身份,要什么人都不奇怪。」 她说着,抬起手,又拆下一枚髮簪,露出了手腕上的玉镯。有人惊道:「呀,春貌姐姐腕上这镯子,定是大人赏的吧,模样可真好看。」 并不是沈玦赏的,可是春貌也不辩驳,反正没人会问到沈玦面前去,她但笑不语,其他人便更认准了这件事。 若真是大人赏的,镯子倒是小事。春貌得大人欢心才是大事。其他人果然开始夸春貌:「也就是春貌姐姐这模样才能伺候大人。换了其他人,大人哪里入得了眼。」 「过不了多久,春貌姐姐怕不是要成主子了。」 一群人把春貌夸得眉开眼笑的,她说道:「都不要胡闹了!早些睡了!」 正说着,门忽地被人打开,几个丫鬟吓了一跳,看向门口,是教导她们的妈妈,妈妈一向不苟言笑,此刻也是沉着脸:「夜里不可喧譁,你们几个明日出去领罚!」 说完看向春貌:「春貌姑娘,别院里管事派人过来,出来见见吧。」说完转身又出了门。 几个丫鬟被罚了虽然难受,但仍是瞪大眼睛看着春貌,压低声音兴奋道:「春貌姐姐!你怕是要飞上枝头了!这大晚上的,莫不是大人要见你?」 春貌心里一惊,只是心里也做着这个梦,有什么不可能呢?别院里那个,也不过是因为眼尾有颗痣。丫鬟做通房的事不少见,轮到她也正常。 这么一想,她赶紧把自己收拾一番,出了门。 门外妈妈还在和别院来的那位说话,她心跳砰砰砰的,走过去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别院里派来这人皱眉看了她一眼,春貌被这表情一看,心一截一截凉了下去,不是喜事,否则这人不该是这种脸色。 果不其然,这人出声道:「大人说,让你跪在院门口,好好反思。」 春貌浑身一软,差点摔了,她脸色苍白,正要说话,传话这人又道:「即刻便跪,没有吩咐不可起身。」 春貌心里又惊又怕,却不敢替自己说话。大人一向说一不二,要她的命都是小事,何况罚跪。 她不敢耽搁,走到院门口,慢慢地跪了下去。这一跪,她便立刻想明白,这是替别院里那个教训她呢。大人全知道了,她手脚发凉,嘴唇都微微发抖。 第13页 更深露重,寒意渗入骨髓,可她一动也不敢动。跪到第二日清晨,早起洒扫的下人看见她,一个个都眼神不明。 春貌平日最是光鲜,此刻已经顾不得脸面了,这事还没结束,还不知大人会怎么处置她,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何况脸面呢。 她跪得膝盖都快不是自己了,终于又有人过来传话,将她带走。 沈老夫人一大清早便听说了春貌罚跪的事,她自是知道原因,沈玦今日当值,她见不到人,一直到了日落西山,沈玦才回来,一回来便去了沈老夫人的听霜院。 祖孙二人相见,沈老夫人长嘆一口气:「就为着别院那个小姑娘,你便动这样大的怒气。若真有心,收做通房便是。」 沈玦并没有收通房的心思,他回道:「别院里那个小姑娘自有我教导,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祖母,祖母不必和她一般见识。也并非是她主动过来,是我强留的她。她寻不了出路,她面前只有我给的路。」 明溪未辩解的话,沈玦此刻一一说明,不能让个小姑娘替他担了错。 「我身边的人给祖母嚼舌根,留用不得,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没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割了她的舌头,赶出去了。」 第8章 大人是个好人呢 沈玦目光清冷,负手而立,周身都是淡淡的疏离和寒意。 沈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放在扶手上的手也轻轻颤了起来,钱妈妈见状赶紧劝道:「不过是为着一个没名分的姑娘,大人何必……」 「你舌头若也不想要了,便只管说。」沈玦淡淡开口,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钱妈妈却知道自己失言了,吓得脸色都白了,剩下的话也全咽进了肚子里。 「罢了。」沈老夫人缓缓开口:「别院那位姑娘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 「祖母年纪大了,莫要太过操劳。」说完沉声道:「进来。」 门外小厮手里端着一个盒子,闻言迈步进来,将盒子举起。沈玦淡声道:「这是新得的野山参,给祖母补身。公务在身,改日再陪您说话。」 沈老夫人看了眼钱妈妈,钱妈妈刚才被吓狠了,软着腿过去接过参盒。等沈玦带着人走了,沈老夫人才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这孩子长大了。」她看着门外,目光幽远。一直便知道,沈玦不再是当年那个捧着书卷甜甜叫祖母的小孩子,可今日沈玦这一番话,她才更清晰地认知了这件事。 钱妈妈才得了训斥,闻言也不敢乱说话,她跟着沈老夫人来沈家的,是个懂规矩的人,不可说主子的不是。顿了顿才接道:「大人还是孝顺您的,得了山参还记着给您呢。」 单是装山参的盒子便非凡品,花纹精緻至极。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很快也收了眼。山参应是珍品,但是对沈玦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她嘆了口气:「还是生着气呢。」 钱妈妈也有些不解,问道:「为了别院那个小姑娘便生这样大的气?老奴跟了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 沈老夫人轻轻揉了揉眉心,沈玦不是会为了儿女情长失态的事,今日之事有别院的原因,一大清早便知道春貌在那里跪着,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下人,怕是人人都知道这事了。闹这样大,也是在警醒其他人。 但是更重要的,怕是因为春貌传消息。他这样生气,更是因为这件事。是她没考虑周到,只以为沈玦还是从前的沈玦。 「此事不再提了。」沈老夫人挥挥手,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他不喜丫头伺候,日后不必再送人过去了。」 沈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别院里却丝毫没有听到风声。 明溪膝盖上的伤丝毫不影响走路,也就是看着吓人,沈玦拿过来的伤药都是最好的活血化瘀的,只消一夜,颜色便淡了许多。 可是她出不了府,腿好不好的,也没什么差。 好在天儿还不错,日光带着暖意撒在身上,晒暖了衣服,人身上也跟着暖了许多。 明溪坐在檐下,看玉竹修剪花枝。 院里的花明溪叫不上名字,秋日里也开得极为热闹好看,颜色尽是鲜艷之色,在萧瑟的秋日里,添了许多生气。 「主子,你若是觉得无趣,奴婢替你寻些书来。」玉竹见她实在是闷得慌,主动提道。 明溪心里嘆了口气,她身无分文,沈玦这里确实什么都不缺,可就是没有给她银子,即便是给了,她大抵也不愿意花,她还欠他许多银子呢。书定然是要银子的,总不能让玉竹为她掏银子。 这么一想,她摇了摇头:「在院子里闷得慌,看书也闷。」 话音刚落,便看见院门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沈玦竟然过来了,他今日穿着绣金线的黑色衣服,腰间坠了一枚白玉坠子,整个人俊逸出尘。 明溪现在全然不怕他了,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起来,接着便想起昨夜沈玦握着她的腿上药的事情,眼眸一垂,也立刻坐好,抿紧唇不说话了。 沈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明溪坐在日光里,像只打瞌睡的小猫,见到他的时候也会眼睛亮亮的,他心底那丝阴郁也因为明溪这一眼散去不少。 「既然闷得慌,便出去走走。」沈玦走进明溪,垂眸看她。 明溪闻言愕然,睁大眼睛问他:「我可以出去?」 第14页 沈玦眼里难得有了笑意,微微俯身,问她:「我何时拘着你了?」 他声音也带着笑意,俊脸靠近明溪,逼得明溪又往后退了些,她心里暗暗骂自己,府里人确实从未阻拦过她的行踪,是她自己一直没试着要出去。 她一动不敢动,好在沈玦起了身,问她:「膝盖上的伤养得如何?」 明溪心里一动,立刻站起来,轻轻跳了两下,对沈玦说:「我膝盖上的伤早就好啦!」 其实从一开始便不是什么大事,这算什么伤。她不过是顺着沈玦的话说的。 她跳的时候,发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活泼明艷,充满了小女儿家的娇俏。 明溪见他的眼神,才自觉自己失态。明家如今虽已没落,可到底是书香门第,读书人规矩大,明溪即便是庶女,自小也是懂规矩的。只是她年纪小,沈玦这里也没有妈妈教她规矩,她急着出去看看,没忍住才轻浮了些。 想到这里,她又立刻站直身子,不动了。 她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沈玦自然不会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他脸色还是淡淡的,说道:「府里没这么多规矩,不必如此拘束。」 他从未想过要明溪拘在院子里不许出去,方才听到那句话,他便想放明溪出去,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改了主意,他板起脸,说道:「膝盖再养养,过两日再出去。」 明溪心里稍有些失落,只是能出府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她也不敢顶嘴,抿着唇乖乖点头。 沈玦垂在一旁的手微动,还是忍住了摸她头顶的心思,用力攥了攥又松开,接着便出了落梅院,宋宁正带着刀在院外等他。宋宁跟沈玦这么久,即便沈玦面上什么都不显,他也知道沈玦必定心情不错。 沈玦午后还有公事,只是才在府里处置了人,想回来看看明溪,这才抽空过来看了眼。 宋宁不敢问他,只是在后面老老实实跟着,不知道谁能让他家大人如此欢心。 沈玦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对宋宁道:「动作快些,早去早回。」 他晚上,要早些回来。 宋宁不知道沈玦心里是如何想的,只以为是近两日自己做事不够利落,让沈玦心生不满,他不敢耽搁,垂首应是,脚步都快了许多。 明溪站在院子里,等沈玦走了,才又坐回去,她心里不住地后悔,恨自己不争气,才跪了那么一会儿,腿上便留了印子。如若不是这样,怕是这会儿便能出去了。 玉竹看出她不开心,过来哄她:「大人定是关心主子,主子千万别多想。」 明溪也认同地点点头,沈玦又没有限制她的出行,又给她吃的和穿的,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可怕。她说道:「大人是个好人呢。」 她要想办法把银子赚回来,把银子还给沈玦,若他愿意放自己离开便更好了,心里主意一定,明溪便开始琢磨这件事。 晚上用饭的时候,沈玦过来了。明溪吓了一跳,午时才见过沈玦,这个时辰过来,莫非有事? 「大人可曾用过饭?」明溪看着眼前的饭菜,心想他总不会是来用饭的吧,她不知他要过来,饭菜已经动过了。 沈玦没有用饭,回别院的时候沐浴更衣耽误了些时辰。脚都踏进落梅院了,想到明溪坐在檐下晒太阳的干净模样,又转身回去沐浴更衣,不想明溪沾染分毫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若不是如此,还能赶上一起用饭。 他神色如常,说道:「并未,一起吧。」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小童便立刻给他拉开木凳,一旁的丫鬟也赶紧摆了一副干净的碗筷。 明溪拘束起来,不敢落筷,沈玦没有看她,沉声道:「一会儿要出去看看字画,你若想出去,便顺便带你去看看。」 明溪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烛火下像是漂亮的琉璃。 沈玦看得好笑,一屋子这样多的人,只她自己信了。其他人皆是垂头不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大人这等身份,什么样的字画没有,何时需要自己亲自去看字画,又如何看得上那些寻常字画,这是想带明姑娘出去看看呢。 明溪却不知道,她有些紧张道:「真的吗?」 「嗯。」沈玦压住上勾的嘴角,继续道:「时辰有些紧,所以你要快些用饭,否则便不带你了。」 明溪完全相信他的话,闻言生怕自己拖太久,也顾不得别扭,低头用饭。沈玦见她终于肯乖乖吃饭,这才也慢慢用了起来。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等用完了,明溪也不敢催他,只是老实坐着。 沈玦看了一眼一旁的玉竹,吩咐道:「给你主子拿件披风出来。」 外面冷,这小姑娘不经折腾,再病了就不好了。 玉竹不敢怠慢,手脚利落地翻出一件之前送过来的藕色带帽披风,忙不迭地给明溪披好,系上带子。 披风也是对着明溪做的,不大不小,刚好把她裹起来,只露出了那张精緻的脸和身后的墨发。 沈玦看了看,点点头:「走吧。」 明溪终于高兴,迈着小步子跟上她,玉竹也立刻跟着想照顾明溪,被沈玦喝止了:「都不许跟。」 玉竹脚步立刻止住,有些担心地看着明溪,明溪却只想着出去看,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沈玦若想要她的命,动动手指头便是,带她出去也不会有事。 她满心信任,带着对京都的好奇,跟着沈玦出了门。 第15页 江州距离这里并不远,可她连自己家门都很少出,又何曾来过这里。 夜风习习,明溪披着披风也不觉得冷,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商铺门口那些漂亮的灯笼,映着亭台楼阁,散着暖色的光,为一切镀上一层暖意。即便是这个时候,路上也许多人,路边的混沌摊坐着人,锅里冒着丝丝热气,风里送来香味。 天子脚下,果然夜里也是如此热闹好看。明溪不曾晚上出过门,一时看什么都新鲜。 沈玦目视前方,余光却瞥见明溪带着笑的脸,和偶尔路过的人对停留在明溪身上的目光。他心里一阵躁意,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看了,于是伸出手,一把扯起明溪的兜帽,给她盖上。 兜帽太大,瞬间遮了眼睛,明溪将兜帽往后拉了拉,这才露出眼睛,她有些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沈玦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翘起,夜色下,明溪也看不清楚,她只听到沈玦回她:「夜风太凉,兜帽带上,否则生病了又要在府里好好养着了。」 第9章 独身 原来是怕自己着凉,明溪一想也是,到时候请大夫拿药,可不是都要银子吗。她没银子也没底气,病了都是给人添麻烦。 这么一想,她赶紧把兜帽戴好,披风也又拉紧了些,小声说道:「我会注意的。」 沈玦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往前走。 街上人多,明溪一开始还跟着,可是到底比不得沈玦身高腿长,没多久就被落在身后。人在街上,她也不好喊沈玦等她,只能尽力试图跟上。 好在沈玦还算警醒,没多久就发觉明溪落在身后了。平日和他一起出去的都是宋宁,都是习武之人,脚力不在话下。他第一次带小姑娘出来,一时没考虑到。 身边人来人往,沈玦停下脚步,站着等明溪。 明溪见到他停下,忙一路小跑过去,走到沈玦身边的时候还有些气喘吁吁,平日白皙的小脸也泛着红。 沈玦皱眉:「没说不等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她膝盖上还青着,万一再摔了可怎么办。 明溪抬脸看他,气息紊乱回道:「怕耽误大人正事。」 沈玦怔了一下,才想到,在府里的时候他胡诌了一个理由诓骗明溪,明溪这是还记着呢。他心里更软了些,心里第一次涌上一种莫名的后悔,早知道便不骗她了。这丝感觉并不强烈,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他伸手,牵住明溪的手,在明溪惊愕的目光中淡然说道:「我牵着你。」 明溪的手也是小小的,软软的。 沈玦牵着她,脚步终于放慢了些。明溪走路没那么吃力,忍着抽回手的冲动,跟着沈玦往前走。 路上人多,只是沈玦气质太冷,面容又太俊,总能让人一眼看见。他不穿官服的时候,看着也是芝兰玉竹,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再加上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引得不少人侧目看他。 只是一看到他牵着的这个姑娘,便都歇了心思。披风的兜帽虽然挡住了明溪的半边脸,可是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白皙小巧,一看便知这是一对璧人。 京都繁华热闹,即便是这个时辰,也有不少铺子依然开着门,沈玦带明溪去的是京都里最大的书肆,都要进门了,他才松开了明溪的手。 明溪站在门口粗粗扫了一眼,这个书肆地方宽敞,里面点了灯笼,博古架上一册又一册的书,最吸引明溪的,是墙上的画。水墨晕开,山水之美跃然纸上。 全是好东西,可是这里却只有三两个客人。明溪忍不住小声问沈玦:「这里怎么没有客人呀。」 这样大的铺子,租子定然不便宜。没有人买,岂不是要赔大了。 沈玦面无表情地回她:「大抵是掌柜的不会做生意,你去替我挑些字画和书。」 他话音才落,书肆掌柜便快步过来了,沈玦的话他尽收耳底,却不敢辩驳。平日里书肆酉时便关门了,今日都察院有人过来传话,让晚些关门。 书肆里全是纸,极怕明火,晚上断然不开门做生意,防止走水。今日破例开门,书肆的常客并不知道此事,自是不会过来。 可是掌柜的不能说,这位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他陪着笑说道:「是我不会做生意。姑娘想看什么?店里什么都有,您随便看,随便挑。」 明溪看了眼沈玦,沈玦脸色依然淡淡的,看来是拿定主意要明溪替他挑了。 明溪也正想看看,于是跟着掌柜的去了里面。 沈玦就站在门口,把玩着手里的玉坠。眼睛却一直落在明溪身上。 「掌柜的,这幅画怎么卖呀。」明溪指着墙上一副山居图问他,画上寒梅尽放,一条小径延伸向远方,隐约可见山上小屋,意境极美。 「姑娘好眼力啊,这是前科探花郎的手笔,一幅画三千两银子。」掌柜的笑道:「是我特意求来镇店的,姑娘若要,原价让给你就是。」 当时一画难求,这也是他辗转得来的,他也不想卖,只是,他看了眼门口那位,心里嘆气,有那位在,不卖也得卖。 「不不不。」明溪拒绝道:「我只是问问。」 三千两银子!这样多的钱,她做不了主。她好奇道:「那其他画呢?」 「其他画是其他书生寄卖的,」掌柜的解释道:「书生出身寒门,靠这个赚些银子。」 第16页 明溪心里微动,她很聪明,立刻定了主意,日后就悄悄过来卖画。琴棋书画,她最精通画。手里有银子总是方便些。 她挑了两副寻常的画,几本书,目光落在书肆一旁的笔和墨上,也顺带买了些,回头卖了银子,再还给沈玦便是。 沈玦就看着她挑东西,等全挑好了,便付了银子,吩咐人把东西送府里去,店里小厮都要带着东西走了,沈玦把画抽出来看了看,吩咐道:「这画一会儿再路上寻个地方扔了。」 这样寻常的画也值得拿回去挂着?也就骗骗这小姑娘。 明溪还在另一边翻看书册,还不知道自己挑的画马上就要被人扔了。 她余光瞥见沈玦付了银子,便放下书,走过来问道:「是要回去了吗?」 她今日出来过,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沈玦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嗯,兜帽戴好,回去了。」 明溪把兜帽拉上,跟着沈玦出门,外面比来时冷了些,她打着商量跟沈玦借书:「大人,今日那些书,我能看看吗?」 沈玦本来就是给她买的,所以才让她自己挑。只是不想答应得太轻易,便淡声说道:「容我考虑。」 这便是有可能借了,明溪心里高兴,脚步也轻快许多。街上的人不若来时那样多,明溪一眼看见路边小摊上摆着的物件,是用竹篾编织的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虽然小巧,但是胜在精緻。 她眼巴巴地看着,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见状招唿她:「小姑娘,可要买两个?小玩意儿不值钱,一文钱一个。」 确实很便宜,可是明溪连一文钱都没有。 她看看那小东西,又看看沈玦,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沈玦心一软,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说道:「不用找了。」 他看着明溪的脸,声音带了笑:「想要什么,随便挑。全拿走也行。」 他的人,怎能为了一文钱的事情这样为难。明溪看着那锭银子直心疼,老伯也是战战兢兢。 可是银子都付了,明溪也不好反悔,只好俯身挑东西。 沈玦站在她身边,耳畔听到声音,便侧头看向一旁,接着脸色微变。不远处酒楼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灯笼写着大大的林字,马车旁,林之瑶和她的婢女似是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 他来不及多想,对明溪道:「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快步过去,明溪闻言侧头看他,身边已是空空荡荡的,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却根本不见沈玦的影子。 第10章 别怕,别看 明溪手一松,她拿着的那个小兔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自小便只有阿娘对她好,在家虽说过得不好,可也算是平顺。被送给沈玦是她经歷的事情中最大的变故。 她初到沈府,便听下人说她会活不过当晚,说沈玦会杀人。可她活下来了,她乖顺至极,还是被沈老夫人叫回宅里教导,说她以色侍人。 自从离开江州,她便一直觉得没有依靠,她尽力地活着。 今夜她信任沈玦,才跟着沈玦出来,可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沈玦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她心里难免有些害怕,如今夜色已深,她不认得路,无论是回别院的路还是出城门的路,她都不认得。 她也不敢逃,沈玦在阿娘身边放的有人。就这么片刻功夫,她便想清楚了,她不能走,沈玦让她在这里等着,她便只能在这里等着。 摊主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明溪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多谢老伯关心,我没事。老伯手艺真好。」 「也就哄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做着可简单了,这样……」他抽出一根细细的竹篾,做给明溪看。 另一边,纠缠林之瑶的孙贤还缠着她不放:「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将林伯父摘得一干二净,如今我爹已然下狱……」 「表哥!」林之瑶出声制止他的话,她今夜出来,是听说沈玦处置了一个丫头,她派人打听了一番,如今要回府却遇到这位喝得烂醉的表兄。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下面的话若让他人听去,必定后患无穷。她眼里蓄了泪,以退为进道:「表哥,家丑不必外扬,你今晚喝醉了,等明日,你来府上,我爹自会和你讲清楚。之遥一介女流之辈,还请表哥不要为难。」 她今晚穿着碧色云锦裙,说话的时候处处示弱,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周围人纷纷指责孙贤不该如此失礼。 孙贤不吃她这套,加上喝醉了,头脑不清醒,摇摇晃晃着就往前想动手,林之瑶暗暗咬牙,正要推开多远,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后脚才动了一步,便又不动了。 她闭眼想赌一把,眼看着孙贤手都要伸过来了,另一只稳稳地别住了他的手腕,孙贤大怒:「哪里来的……」 说话的时候他抬眼看过去,声音便压在了喉咙里,喝的几两酒全化作汗流了出来,片刻间他觉得内衫都湿了,他结结巴巴道:「沈……沈大人……」 都察院指挥使,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其实他能招惹的。这样凉的夜,他额前甚至出了一层汗。 沈玦嫌脏似的,撩起眼尾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孙贤气都忘了喘,好像沈玦捏的不是手腕,是他的脖子。 沈玦淡淡启唇:「滚!」他还想着明溪,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第17页 孙贤忙不迭地应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林之瑶在一旁看了全程,皱着的眉缓缓松开,沈玦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着这样多人的面,他并没有和林之瑶接触过多,只是道:「夜深露重,林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府。」 林之瑶一听便知沈玦不打算送她,她刚一张嘴,便重重咳了起来,她旁边的婢女连忙扶着她,说道:「我家小姐定是受了惊,不知表少爷还不会去而復返,再来为难。」 沈玦面色阴沉,心里有些烦躁。只是他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不过片刻,他便定了主意,说道:「你们先上马车。」 男女有别,沈玦避讳,并不上去。林府距离这里不算远,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太多功夫。 明溪就在小摊哪里站着,眼看着老伯又编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兔子出来,她笑着接过。心里虽还有不安,却不好再表露出来。老伯嘆了口气,把方才沈玦留下的银子递给她:「方才这位贵人给的太多了,无功不受禄,老头子摊上的东西不值这些银子。这个小东西便送给姑娘了。」 也不过就一文钱,也不过就一根竹篾。 明溪的目光落在那锭银子上,长睫轻颤,老伯手很粗,能看见上面深深的纹路,这样粗的手,却有那样巧的功夫。老伯担不了沈玦的银子,她也担不了。 她伸手接过这锭银子,说道:「那我便收下这兔子了,改日必将钱还给老伯。」 才欣喜过,便又担心起来,不知沈玦何时才回来。她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脚,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人群一阵躁动,明溪侧头去看,才一转身便被人狠狠撞到,摔在地上。 老伯大惊,忙过来要扶他,有一个身影却利落下马,伸手把明溪拉起来,问她:「姑娘没事吧?」 明溪兜帽本来就大,这一拉一扯,兜帽落下,露出了她的脸。拉她那人目光微凝,接着松了手。 明溪摔得并不重,撞她的是为了躲马的人,这一摔有些吓到,但不打紧。 她应道:「我没事,多谢。」 一抬头才看清原来这是位年轻公子,他面若冠玉,身上书生气更重,只是没想到还会骑马。明溪向后退了退,和他拉开些许距离。 「多有得罪。」陆斐拱手低声道。 「公子,要急着回府,不可再耽搁了。」他身后那人催道,陆斐转身,扯了马缰翻身上马,临走时,又回头看了明溪一眼。明溪的兜帽又戴上了,正低头在寻找什么东西。 「公子?」一旁的小厮叫他。 「像故人。走吧。」说完驾马离去,方才惊鸿一瞥确实像故人,可是,那个故人,不会在京都。 明溪的小兔子掉了,她蹲下身去找,身上被摔到的地方已经没那么疼了,这个兔子,是今日唯一真的属于她的东西。夜色深重,看不太清,明溪蹲下寻了很久,终于把它找到了。 刚站起身,就被一人扯住手:「妹妹,寻了你许久,怎得在这里呢?」 明溪诧异看过去,却是不认识的人,她刚要张口,对方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一旁的巷子里拖去。 沈玦赶回来的时候,老伯正在收拾摊子,他四下看不见明溪,心里一紧:「方才那位姑娘呢?」 老伯往旁边指了一下:「这不是在……人呢?方才还在呢?」 「去那个方向了。」一旁有个妇人听到,赶忙道:「被她哥哥拉走了。」 沈玦面上一寒,明溪孤身一人,哪里来的哥哥。他大步过去,一手搭在腰间,才过去便听到男子的笑声:「小美人,是不是在等我呢?」 明溪又惊又怒,挣扎间拽下髮髻上的髮簪,狠狠地向身后扎去。这一下扎了正着,怕是戳到了那人的脸,那人惨叫起来,也瞬间松了手。她顾不得其他,趁这个机会奋力向巷子口跑去,才跑了两步便撞进一个人怀里,她看不清楚脸,但是闻到了淡淡的冷冽的香。 是沈玦。 沈玦将她抱在怀里,左手摸着她的头,将她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话几乎是贴着明溪的耳朵说的:「别怕,别看。」 明溪看不见,她转不了头,可她听得见,她听到了破风声,听到了那人的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也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知道,沈玦杀人了。 沈玦平日用的是佩剑,只是腰间一直带着一把匕首,方才不过几句话间,他掷出了那把匕首,擦喉而过。 那人躺在地上,还没死,只无力地发出呵呵声。依沈玦的脾性,定不会让他死得这样便宜,可是方才听到动静那一剎那,他只想这人立刻去死。 明溪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沈玦手握成拳,心里涌上一丝陌生的刺痛,他温声道:「明溪,是我。」 明溪眼里全是吓出来的泪,她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颤抖着说了一句话,只是声音太小,沈玦没听清。他问道:「什么?」 「我的小兔子掉了。」明溪绝口不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扔下,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于是只是说:「被踩坏了,小兔子没有了。」 第11章 处置 沈玦立刻便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兔子。他方才让她一个人在那个小摊处等着,原本就是在买那些小玩意儿,一文钱的小东西。 「没事,还有很多,再买。」他对着那些牢狱里再硬气的人都有无数手段,唯独对着这软软的小姑娘束手无策,只能顺着哄。 第18页 明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方才差点被人非礼的惊惧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她声音颤抖,带着哽咽:「我想回去。」 「我害怕。」 沈玦察觉到怀里人浑身都在颤抖,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只觉得心里被刀刺了一般,他面色阴沉,手稍一用力,将明溪打横抱起。 夜色渐浓,路上的人比起来时少了大半,摊贩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明月又大又圆,淡淡的光照亮路,沈玦抱着明溪,月光从身后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 明溪脑子乱得很,她想下去自己走,可是方才到底是被吓到了,只觉得疲累得很。 二人一路沉默,走至府门口时,看到了提着灯笼的管事。 管事忙迎上来,看见沈玦抱着明溪,脸色很是难看。他有心想问,但是不敢多打听,只是道:「大人和明姑娘回来了。」 沈玦迈着大步掠过管事,走过去的时候撂下一句:「让人快些熬安神汤送过来。」 管事应是,知道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耽搁,对着一旁的人道:「还不快些下去熬!」 玉竹也在门口守着,见到沈玦回来忙站起身。沈玦一言不发,抱着明溪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明溪垂着眼,鸦羽般的长睫泛着水光,沈玦抿紧唇,小姑娘连哭都是压着声的。 沈玦的手紧紧攥住,脸色阴沉到极点。他向来不会哄人,外面传言说他可止小儿夜啼,留下怕是更让明溪难受,毕竟是他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的。 他一言不发,转身出门,门口玉竹正满脸担心,沈玦停住脚步,低声道:「你主子方才受了惊吓,你进去好生伺候。睡前盯着她把安神汤喝了。」 玉竹忙应声称是。 沈玦走出落梅院,管事正在外面候着,他能做别院的管事自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今晚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大人,安神汤已经在熬了,一会儿便给明姑娘送去。」 沈玦冷声道:「派人去看看梨花巷里那个人死透没。没死透便好生医治。死透了,便扔去餵狗。」 他自己动的手,自己清楚,当时不想让那人死的太痛快,那把刀割了对方的脖子,虽说不会直接死,但也必定活不成。 管事的闻言便知道这是有人惹沈玦动了大怒,好生医治,必定不是为了让对方活着。有时候比起死,活着反而更可怕。 他领命要走,沈玦又叫住他:「再去打听打听那些小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东西。」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便警醒了,又说道:「罢了,不必打听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小姑娘这样上心,他一贯冷情,这种被人牵动的感觉让他陌生又抗拒。 管事的不敢猜沈玦在想什么,只是领命告退。 明溪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回神。玉竹帮着她解披风,一眼瞧见藕色披风上沾了土的印子,她低声道:「主子可是摔了?」 明溪看了一眼那印子,想到街上被人撞倒的事情,她声音也很低,说道:「不打紧。」 说话恹恹的,和她平日不大一样。玉竹机敏,放下披风,问道:「主子心情不大好?」 明溪并不想说今晚发生的事,她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在轻微颤抖。她说道:「玉竹,我累了。」 「主子别睡。」玉竹过来劝道:「安神汤马上便好了,大人说,让你喝了安神汤再睡。」 不知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若明溪夜里醒了,做噩梦了,明日依旧怏怏的,怕是大人会怪罪。 她不说倒罢,一提沈玦,明溪身子又是一抖。自入府以来,沈玦对她确实和善,以至于她到今晚才如此清晰地明白,沈玦若是要她的命,太容易了。 她只能靠自己。 翌日清晨,昨夜的恐惧终于消散。用饭的时候没有见沈玦,明溪也没多问。才用过饭,便有人捧了昨夜买的东西送来。 明溪来了精神,起身去看:「怎得少了两幅画?」 送东西的人疑惑道:「书肆的人没送来画,姑娘可以记错了?」 明溪一听便知道应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她没有再问。 这人才走,又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篮子,说道:「这是给姑娘的东西,大人让送过来。」 玉竹忙过去接过,明溪看一眼才知道,全是昨夜那个小摊上的东西。 她昨晚是怕极了,又想说话,又不敢说沈玦的不是,才说的要小兔子。今日这般清醒,早就忘了自己随口那句话了。 这样多的东西,也不好全摆出来。她收了东西,对玉竹道:「寻个箱子收在不显眼的地方。」 她不想看见这东西。 沈玦让人去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只想着小姑娘想要这些东西,并不知道明溪看见这东西便想起昨夜的事情。 他一大清早便去了都察院。 昨夜那人确实已死,沈玦心里那口气还没出,不能在这人身上找回来,便想到了孙贤。昨夜便是他,寻林大小姐的不快,才让他把明溪一个人丢在街上。 天刚擦亮,都察院的人都察院的人便敲开了孙府的大门,孙贤睡梦中被人拖出来,衣衫不整地扔进了都察院的大牢。 都察院在六部外,归天子直掌,办事不必拿证据。 第19页 这件事做得并无刻意隐瞒,当天这件事便传得四处都是。百姓们不知实情,只是议论不止。 消息同样也传到了林府,林之瑶的丫鬟一边帮她梳妆,一边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昨夜才发生了事,今日一大清早,表少爷便被都察院的人带走了。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呢。主子,指挥使心里有您呢。」 林之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睛带了笑,接着笑容又慢慢淡了,说道:「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在别院里养了人呢?」 她昨日知道的消息不少,这事不算是沈家的密事,沈玦自己的下人口风最紧,可无论是沈老夫人处罚明溪还是沈玦处置春貌,都是后院里的事情。那么多人看着呢。 丫鬟替她插了一枚金钗,说道:「许是大人的通房丫头吧。等日后您嫁入沈家,还不是随您磋磨,到时候发卖了便是。」 林之瑶脸上一层羞红,说道:「不许胡说!」 第12章 这画我要了 沈玦接连好几日没有回别院。 明溪那日上街受惊不小,很是沉寂了几日,缓过来后便拿着那日买的笔墨和画纸画画。 她自小作画就漂亮,笔墨一点,画的鸟就跟要飞出来似的。那日在书肆画的是沈玦的银子,她不好挑太多东西,只买了常用的黑墨。 玉竹见她要画画,赶紧过来帮她研磨,一双眼睛也盯着画纸,想看明溪能画出什么来。 明溪见她这样好奇,笑着问她:「可也想画?」 「奴婢不会画。」玉竹研磨的手又快了些,回道:「奴婢家里穷,自小便被卖去做丫鬟了。略识得字,作画却是不会。」 大户人家的丫鬟,别说识字,琴棋书画也未必差了。沈府那些一等丫鬟拎出来也比一些小户人家的小姐带书香气。玉竹是被临时採买过来伺候明溪的,便没讲究那么多。 明溪闻言白皙的小脸笑容淡去,玉竹被爹娘发卖,她也是被她爹亲自献出来求荣的。 但是无论如何,也还是得活着。 她拿出毛笔,沾了沾墨,说道:「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玉竹忙摇摇头:「奴婢手笨,看主子画就是了。」 画纸在桌上铺展开来,明溪撩起衣袖,毛笔在纸上轻轻一点。她神色专注,笔轻轻勾勒,初时几笔玉竹还看不出门道,再往后便能看见雏形了,一只大雁翱翔天际,下面是墨色晕开的山林。 高山巍巍,长河落日。 玉竹看着这画,嘴微微长着,说道:「主子这画画得真好!」 她不懂品画,可看了这画,也觉得好像自己的心都跟着那只大雁飞起来了。 明溪正在收尾,闻言刚要回她,便听见一道声音:「画什么了?」 明溪手一抖,笔差点歪了。她抬头便看见沈玦从门口缓步走过来。他今日穿得很是雅清,暗色的圆领锦袍,身量欣长,单看这模样,谁也想不到他杀人的时候是那样干净利落。 明溪见过他杀人,所以她知道。 那夜发生的事她几乎都要忘记了,一见沈玦,那股恐惧又被勾起。她身子忍不住轻微发抖,沈玦过来的时候,她稍微退了一步。 沈玦心里着实说不上高兴,这几日晾着明溪,也是想冷冷自己。初时留下明溪只是觉得她有趣,想要逗弄。明溪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娇养的小猫罢了。 他养得起,也愿意养。只是不愿自己被她牵动心思。 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他这样的身份,想如何便如何。于是才过来看看。 他只当没看见明溪后退那一步,目光落在画上,见着竟不是寻常花木,而是一只翱翔的大雁。 画得倒是不错,只是这墨和画纸,忒差。书肆是他带明溪去的,里面的东西怎么着都不至于不好,只是沈玦见惯了好东西,自是看不上这些。 画上墨痕未干,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说道:「东西不好,晚些让他们把我书房的东西给你拿过来。」 明溪也没想过自己的画能入他的眼,闻言倒是想到什么,她低声道:「大人且等一下。」 沈玦见她还肯和自己说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拿起一旁明溪用过的笔,在画上题了两行字。 字如其人,沈玦的字笔锋甚是凌厉,墨透纸张,带着一股野性。她的画配他的字,才叫好看。 明溪回来的时候,沈玦已经放下了笔,正在缓缓整理衣袖。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眼,明溪走过来将手伸在他面前,白皙细嫩的手心里,赫然是一锭银子。 明溪说道:「这是老伯退回来的银子,之前忘了拿给大人。」 沈玦方才才变好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还以为明溪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谁想到竟是他为她花出去的银子。 他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你留着吧。」 说完也不再多留,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离开了。 明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坐了下去,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再低头便看到画上多了两行字。 「这怎么……」 「是大人方才题的字。」玉竹在一旁回道,她方才是眼睁睁看着沈玦题上去的字,只是她一个丫头,没有说话的份。便是明溪自己在这里站着,也不敢阻拦沈玦。 明溪的眸子便看着这幅画,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出声道:「玉竹,你替我将这幅画拿到街上书肆里放着,看看能不能卖些银钱。」 第20页 她近几日并不想出府,才出了一次府便遇到了那样的事,她着实没有出府的心思,只是也担心玉竹,便又加了一句:「寻个人陪你一起。」 玉竹大惊,说道:「可是大人方才题了字。」 「不妨。」明溪嘆了口气:「你告诉掌柜的,若有人要买,随便什么价都可以卖。想来也不会卖不出去。」 玉竹哑然,她并不是这个意思。沈玦这样的身份,即便是画个墨点都有人巴结着要。怎么会卖不出去。 只是大人亲自题了字,她转手卖掉,大人若是知道,岂不是会生气吗? 明溪却没想到这里,她一双大眼睛看着玉竹,见她这样为难,问道:「是真的很不值钱吗?」 玉竹低声道:「怕大人生气呢。」 生气?为什么生气?明溪将画拿起来,小心地吹了吹,说道:「不会,大人看不上我的画。」 方才反正是嫌弃得很。 玉竹见她决意如此,也不敢再劝,便应了下来。待画一干,当日便拿去了书肆。 玉竹虽然是个丫头,可也怕寻常书肆折辱了她家主子的画和大人的字,去的书肆也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书肆,正是明溪去过的那家。 她不懂价钱,但还是交代道:「劳烦掌柜的替我们掌掌眼,价钱莫要太过不去便是。」 掌柜的接过画展开看了看,嘆道:「画的意境甚美,字也是好字,价钱不会差,姑娘放心。」 玉竹得了这话才安心出门,出门的时候便撞见一行人进了书肆,为首那人白衣玉带,模样俊美,举手投足都带着矜贵。 掌柜的正在细赏这画,见到又来人便抬头看去,接着忙道:「小陆大人回来了,快请快请。」 京城陆府,出过两个阁老,陆家老爷子当年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整个京城,提起陆府,便没有不称赞的。 陆家小公子身子弱,自小便养在江州,学识丝毫没落下,当年科举高中探花,当今圣上惜才,陆阁老告老,皇上便将陆斐从翰林院调进了内阁歷练。 官位虽然不高,可得此殊荣,也足可见皇上的看重。何况陆斐如今年纪轻轻,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书肆里那副画便是陆斐是手笔。陆家如此底蕴,自不是陆斐典当字画,是掌柜的从别处求来的。 陆斐淡淡点头,说道:「家父说掌柜的这里新得了一套孤本,我过来取。」 掌柜的做生意,店里即便有孤本也是拿去卖银两,镇店的东西,有一两件便够了。陆家书香世家,最是喜欢这些,是以掌柜的有什么珍品都派人去传消息。 孤本难得,不能让下人过来,陆斐便亲自来取。 掌柜的忙放下手里的画,说道:「小陆大人稍等,我这就给您拿。」 陆斐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掌柜的走得着急,画没来得及捲起来,露出来的地方,隐约可见是一只大雁。 他伸手将画展开细细查看,等掌柜的出来便问道:「这画怎没有落款。」 不止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 掌柜的手里小心捧着书,走过来道:「是一位姑娘送过来的,应是急着用银子吧,许是忘了。」 作画之人怎会忘记这样的事。明溪没有印章,画上有沈玦的字,她不好最后落自己的名字,这才空着了。 「这画什么价钱?」陆斐继续问道。 掌柜的笑道:「那姑娘倒是没说,您看着有眼缘,收了便是。」 书肆里这些字画,贵的有数十两的,便宜的也有一二两银子的。这书肆不必寻常书肆,太差的不收。店里最贵的画是陆斐的画,三千两。只是陆斐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价格。 他作的画虽然不多,但是也不是一画难求,有些送了人,最后去了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书肆里见到自己的画他也不会过问。 听掌柜的这么说,他便道:「五百两,这画我要了。」 第13章 将画拿回来 寻常画作,若非出自名家,几十两便顶天了。他自己的画作虽值数千两,但终究不是他卖出来的。如今只是见这画意境甚美,画上的字笔锋凌厉,虽说与这画不甚搭衬却也不算太违和。 难得遇到合眼的画作,五百两虽然不便宜,但也值得。 掌柜的闻言先是一惊,接着眼都笑得眯起来了,招唿伙计道:「快快快,快把画给小陆大人收起来!」 画从他这里卖出去,他自是会收些银两的,画卖得越贵,他拿的也越多。 玉竹将画放在书肆便回去了,她并不知道这画卖出去的这样快,回去的时候还高兴地对明溪道:「主子这画必定卖得了好价钱,掌柜的都说画得好呢!」 明溪闻言眼睛也弯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画作还是看得过眼的,但是得了他人称赞心里还是高兴的。 若是此法可行,日后便只管画些画送过去,等多攒些银子,一个人的时候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艰难。 她心里还盘算着离开别院的事情,在她看来,沈玦虽然对她好,偶尔也有肌肤之亲,可沈玦这样的清贵的人,又怎会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是当个新奇的玩意儿养着,未必有那样的心思。 等这股劲儿过去了,她便能离开了。 不怪明溪如此想法,沈玦冷情,即便那日看她膝盖上的伤,沈玦的眼里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永远都像是块冰,似是没有任何欲/望。这样的人,不会拘泥儿女情长。 第21页 她心里清楚,便只管想着多攒些钱,若是可以,还可以将阿娘也接出来。 这日过后,沈玦好几日没再过来。倒是他书房的小童,送来了一幅画。 「大人说,前些天明主子买的画不小心遗落了,大人又寻了一幅画给您。」 他说着,双手将画筒奉上,玉竹连忙将画接过,递给明溪。 画筒精緻,明溪心里好奇沈玦找的画是怎样的,展开一看,和她那日挑的有些相似,只是比那日她挑的好上太多,怕是不输掌柜的镇店之画。 她称赞道:「大人果然好眼光,这画真好。」 小童心道这可是大人亲自画的,能不好吗?白日里忙于公务,夜里挑灯画的,用了三四日才画好。只是大人不让说,他自然也不敢多言,只是道:「明主子也是有眼光的,画既已送到,奴才便告退了。」 说完便躬身退下。 别院虽不如府里规矩大,可明溪到底是沈玦的人。明溪这里丫鬟居多,这个小童也就是年纪还小,沈玦还留着他。 是以他不敢久留,送了画便离开了。 明溪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画递给玉竹:「也好生收着吧。」 这画定然价值不菲,她不能要,好生收起来,日后一併还给沈玦便是。 沈玦是次日过来的。他想着明溪收了画,那晚的事便算是过去了。 他位高权重,即便真的做法疏忽,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放下身段。明溪是他的人,他补偿过,也就罢了。 他过来的时候明溪正在看书,近几日天越发凉了,明溪穿得也稍微厚了些,她头上梳了一个漂亮的小髻,点缀了几个珠花,额边散落些许碎发,日光掠过她的长睫,在小巧精緻的鼻樑上留下碎影。 她看得入神,沈玦进来她都没发觉。 还是玉竹看见了,出声道:「奴婢给大人请安。」 明溪听见动静,这才连忙起身,放下书道:「大人过来了。」 沈玦薄唇紧抿,压下眼底情绪,淡淡道:「嗯。」说完打量了一番屋子,墙上并没有多余的画。 既没有明溪自己的画的那幅,也没有他昨日让人送来的画。他沉声道:「画呢?」 「我看画着实好看,将画收起来了。」明溪声音糯糯的,带着试探:「要挂出来吗?」 沈玦听着前半句,心情便好了起来,他的画,自是不会错。其他人的画怎能被明溪带回来挂着?他的人自是只能看他的画,是以他故意授意书肆的小厮,并未将画送到,自己又亲自补了一幅让人给明溪送来。 送来便是让她看的,收起来怎么看? 明溪才一问,他便道:「嗯,挂出来吧。」 左右是沈玦花银子寻的,他说挂便挂,明溪转头看了眼玉竹,示意玉竹去取画。 才一转头,便看见沈玦往她这边走了两步,他今日穿着黑色的窄袖锦服,近几日天越发凉,沈玦穿得轻薄,看着越发清隽。明溪忍住后退的想法,站住没动, 「你那日的画呢?」沈玦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明溪心里奇怪,明明沈玦那样看不上她的画,竟然还问她。那画已经送去书肆了,这过了许多天,怕是已经卖出去了。她正想着这两日让玉竹去问问呢。 画是拿不出来了,她又不想让沈玦知道她在卖画,想了想,回道:「那日的画画得并不好,我再画了新的送给大人。」 沈玦给她一幅画,她还回去一幅也就是了。 沈玦站在她面前,又比她高上许多,她垂着头,不好去看沈玦的脸色。只是这个角度,却方便沈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小姑娘垂着头,宽袖口处仅露出莹白的指尖,指甲看着也泛着粉色,和她一样,只是此刻这手却不自在地捏着袖口不断摩挲。 沈玦审问过的人太多,明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看了一眼他便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只是明溪不是他牢狱里的犯人,他也捨不得逼问她。何况小姑娘有心,想重新画一幅送给他。明溪有这个心,他当然不能拒绝。 于是他便没有再提这件事,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眼看着玉竹拿出画,小心将画挂在最显眼处,沈玦这才满意,没留多久便离开了。 只是出了落梅院,脸上的表情就淡了下去,他吩咐道:「派人好好查查,落梅院近两日谁出过门,做了什么。」 管事的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府里下人并不能随意进出,唯落梅院例外,可是下人出了什么差错? 正要应是,便听沈玦继续道:「着重留意谁带了画出去,将画拿回来。」 他的人画的画,即便再不好,也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 第14章 哪位大人府里的千金 沈玦的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次日便将画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是明主子身边的丫头带着画去书肆的,掌柜的说,画才到店里,便被人买走了。」管事的回着话,小心看着沈玦的脸色,见他沉着脸,便知他心情不大好,剩下的话他也不敢再说。 沈玦千算万算,没想到明溪会把画拿去卖了,见管事的没有后话,他沉声道:「如今画呢?再出多一倍的银子将画拿回来便是。」 管事的头更低了些,回道:「画被陆家三公子画了五百两买走了,奴才悄悄派了人想见小陆大人,实在是见不到。」 第22页 只为着一幅画搬出都察院着实有些兴师动众,私下又见不到人,陆家是世家大族,并非那些没有背景的穷书生,这事硬来不得。 他话音才落,便听到一声轻响,稍一抬眼竟看到沈玦手里捏着的那支笔断了。 墨溅到了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十分显眼,管事的才看了一眼,便又赶紧低下头。 一旁的小童眼尖,赶紧递过一条干净的帕子。沈玦伸手接过,不紧不慢地缓缓擦着墨痕,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不快。 陆斐他是知道的,前科探花郎,生得倒是唇红齿白,人也算是有些才华,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又进了内阁。一眼看上明溪的画,也算他有眼光。 墨痕一点点被擦干净,沈玦随手扔了帕子,冷笑:「她也算是有本事。」 管事垂首不语,一时拿不准沈玦是个什么心思。顿了片刻,才听沈玦冷声吩咐道:「派人传宋宁过来。」 宋宁是都察院副使,寻常事不会轮到宋宁做,管事听到这话连忙应声退下。 刚退两步便听沈玦又道:「去告诉书肆掌柜,日后若她再拿画过去卖,一律扣下直接送到别院来。」 明溪还不知道自己卖画的事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她也惦记着自己的银子,次日便让玉竹去问。 玉竹回来的时候满脸喜色,气都有些喘不匀:「主子,您的画……」 「画怎么了?」明溪正在打络子,闻言转头看她。 「画卖了好多银子!」玉竹颤着手拿出了小叠银票和些许银子:「五百两呢!掌柜的扣去了些,现在还有四百七十两!」 银子太多太扎眼,她拿的是四百两银票和七十两现银。她哪里见过这样多的银子,当年她被卖的时候,身价也不到半两。 明溪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手一松,丝线便落了下去。四百多两银子,够她用了。别说玉竹,便是她在明府也没过多少银子,原本也是最不起眼的小姐。 她将银子收起来,拿了一块大的给玉竹。 玉竹起先还不敢要,一直推辞,明溪将眼睛一横,故作生气:「你替我跑了好几趟,若是不收这银子,以后我便不敢使唤你了。」 别人家的主子使唤人办事都有赏银,以往她没银子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不能薄待玉竹。 她眉眼灵动,眼尾那颗痣让她看着越发娇俏。玉竹知她心善,听她这样说便收了这银子。 明溪得了银子,心里高兴不已。她记着沈玦对她的好,只是一直无以为报,如今有了银子,这事便不难办了。 她将银票塞到盒子里一百两存着,另外三百两留着,预备给沈玦买料子做棉氅,天儿越来越冷,沈玦不差她这件大氅,可是她也没什么可以给沈玦的,他这样的身份,什么都不缺。 冬月天寒,晨起时外面下了霜,薄薄的一层,雪似的,日光下隐隐泛着光,格外好看。明溪身上穿着月白短袄和浅藕色襦裙,是前几日新做的衣服。 沈玦没有妹妹,也没有接触过明溪这种小姑娘。可他有银子,有银子,什么事都办得成。只要他愿意,他能给明溪最好的东西。 短袄用的是苏州织造今岁最新的料子,还未传到京城,整个京城,也只几家贵女有。衣服上的花样是找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无论是料子还是针功,有银子都买不来。 因着天冷,短袄衣领处缝了一圈白色的软毛。明溪不认识,只以为是上好的兔毛,却不知是沈玦秋猎时得的白狐皮毛。 玉竹帮她整理衣服,又披披风,一边系带子一边说:「主子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早就知道明溪长得好看,只是在府里这两个月好生将养着,只比以往更精緻。 明溪垂眼,长睫轻颤,面上一层薄粉:「便是不夸我,我也带你出去。」 自上次出事后,她许多天不曾出门。现下有了银子,又惦记着给沈玦买东西才要出去这一趟。 青天白日,倒也不怕什么。沈玦知道她要出门,还指了好几个人护着她。丫头带了三个,侍从带了六个,虽比不得都察院的人,但能在别院,功夫自是不在话下。 马车在门口候着,车上并无什么华丽装饰,只是看着便非寻常。明溪踩着凳子上去,才知道车内竟这样宽敞。里面铺了一层薄毯,这大冷天里,进去便觉得异常暖和。 明溪是要给沈玦买料子,除去盒子的一百两,其余三百多两全带着,去的也是京城最好的绸缎铺,寻常料子不敢拿来给沈玦做东西。 马车一路都走得很稳,临到铺子门口,下面的人先进去看了,这才请明溪下车。 白日里绸缎铺里有许多人,许是因为这里全是好料子,来的都是带着丫鬟的大家小姐或者头戴珠翠的夫人们。 掌柜的手里拿着素尺,见到明溪眼睛便微微一亮,亲自过来招唿道:「姑娘要些什么?」 明溪进来便有些头晕,铺子里的绸缎她都不认得。是以掌柜的一问她便回道:「要一匹用来做大氅的料子,一定要御寒。」 沈玦向来穿得单薄,大氅要厚些才好。 掌柜的眼睛连连点头,应道:「恰巧昨日才到了一批料子,姑娘稍候,我让人去拿。」 明溪点点头,便打量起这个铺子。其他都还好,全是布匹,只是门口处放着一口大水缸,这样冷的天,单是看一眼便觉得凉。 第23页 也听得有人问伙计:「铺子里放这样一口水缸做什么?」 伙计一边量布匹,一边回道:「贵人不知,天干物燥,这不是昨夜小陆大人书房走水了吗?不止咱们铺子,便是书肆和其他成衣铺子也都置了水缸。」 「呀!」问话那人是一位举止典雅的妇人,闻言惊道:「小陆大人的书房?那岂不是损毁许多东西?」 「只是损了几幅字画。」 妇人闻言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可惜道:「小陆大人的字画最是难求。」 明溪听着也颇觉可惜,她一幅画都卖了五百两呢。正想着,掌柜的便带人出来了,那人手里捧了好几匹布,颜色由浅至深。 「这料子是昨日才到的,只这几匹,最适合做冬日大氅。」掌柜的给她指道:「这几匹浅色的最得姑娘家喜欢,姑娘看看。」 明溪却掠过最上面的,目光落在最下面的黑色料子上,她伸手摸了摸,触手舒适,虽然不懂,却也知道掌柜的没有骗她。 她问道:「一匹价值几何?」 掌柜的眉眼含笑:「这布料贵些,一匹要三百三十两银子。」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明溪也还是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还好银子堪堪够用。只是她面上不显,勾了勾唇,精緻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笑,葱白的手指原本都要指向黑色的那匹了,又转了方向,指向另一匹深青色的:「就这匹了,劳烦掌柜的包起来。」 沈玦一直穿黑色惯了,黑色太沉,换个颜色吧。 她说完又补道:「再买一些丝线,各色都要一些。」 掌柜的一一应了,给她包好。看到明溪从袖口里拿出三张银票和碎银子时,他心里一惊,得了,还是要贵了。他是卖料子的,一眼便看出来明溪身上的布料价值不菲,怕是千金难求。 传话的人只说让他把价格往低了说,可明溪挑的料子确实是好料子,价格太低怕损了这料子的金贵,他见明溪穿得好,试探着说了价,谁知道穿这样金贵料子的明溪竟只有这点银子。 等明溪一走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道:「掌柜的,我要两匹这样的布。」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两千两。」 那人大惊:「方才我都听到了,你问那姑娘要了三百多两,怎得到我这里便千两了?」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方才那姑娘,有人已经替她付过银子了。」 放在这里整整一万两银票呢。方才沈府的下人也过来打过招唿,让他不要认错人,说无论这姑娘挑了什么料子,都往五百两以下报价。若是这一万两银子不够用,再去沈府去取。 问话那人瞠目结舌,歇了低价买高价卖的歪心思,去看别的布匹了。 明溪虽然肉疼,但好在自己存的一百两没动。又得了这好料子,沈玦对她那样好,一匹料子算什么,她长长舒了口气,安慰自己银子还会有的。这才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街道另一旁,才出了脂粉铺子的林之瑶一眼便看到了明溪。 明溪生得精緻,扫一眼便会让人留意到。林之瑶只模模煳煳看到了她的侧脸,雪白的毛领处,明溪的侧脸小巧精緻,她袖口处用银线绣的花样,精緻繁复,即便是隔了一条街林之瑶也知道这衣服定然用了十足的功夫。 那样好看的脸,这样精緻的衣服,她却没什么印象。这样被娇养的贵女,她本应识得才是,怎得好像都没见过? 她心里涌上一股不安,对旁边丫鬟道:「找人去对面铺子问问,方才离开的是哪位大人府里的千金。」 第15章 再邀 两家铺子只隔了一条路,问个话也不费什么功夫,不消一会儿,去问话的小厮便回来了。 林之瑶坐在马车里绞着手帕,她的丫鬟凝冬进来回话:「主子,问不出来。掌柜的嘴严,只说自己也不知,塞了银子他都没松口。」 林之瑶闻言下意识将手里的帕子绞得更紧了些,早就猜到那姑娘身份可能不简单,没想到竟比她想的还麻烦些。 贵女们平日并不常出门,林之瑶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官位不算低,加上其余人都知道都察院指挥使对她颇多照拂,少不得都给她几分颜面。如今遇到明溪,她自是想打探清楚是哪家姑娘。 如今实在打听不到也便罢了。 明溪得了料子,今日这趟算是没白跑。她没再急着作画,只想着自己不知何时便会离开这里,给沈玦的大氅还是早些做好。 玉竹见她描花样子,好奇道:「主子描的这是仙鹤?」 明溪一边描一边笑着回她:「眼睛倒是亮,是仙鹤呢,大氅素气了些,绣些花样。」 玉竹帮她理着丝线,说道:「仙鹤也要,不如牡丹好看。」 她并不知道明溪这大氅是给沈玦做的,只觉得这料子颜色不鲜亮,还要费神绣花样,倒不如绣些好看的。 明溪听她这样说,没忍住轻笑出声:「大人若是见了这牡丹,怕是不收这大氅了。」 玉竹缠丝线的手一顿,想了想又觉得是了,大人芝兰玉竹,仙鹤雅致,确实搭衬。她回道:「主子有心呢。」 沈玦这样的人物什么没有?能拿银子买来的倒不是稀罕物了,明溪亲自做的,才更难得。 明溪这次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声,她打着离开的主意,也不想让玉竹知道,怕连累了她。 第24页 冬日天寒,刺绣最是冻手。只是明溪平日无事,便将功夫都放在了这刺绣上,冷是冷了些,但也不打紧,毕竟还没到寒冬腊月的时候。 不消两日的功夫,仙鹤的头便初显了。明溪绣工很好,针脚又细又密,才绣这么一点,便能看出仙鹤的灵气。 她停下手,轻轻搓了搓。儿时也曾跟着阿娘做刺绣赚些体己,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冬日,手冷得厉害便搓一搓再继续。阿娘地位不高,炭都捨不得用,冬日总是先存着,冷极了才烧。 只是现在不是那时候了,不必那样赶。 玉竹一直在给她打下手,见她停下赶忙去一旁倒了热茶过来:「主子暖暖。」 天也没到那样冷的地步,是明溪畏寒。玉竹跟着站了许久,身上也还是热的。 明溪自己也知道,她捧过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刚喝两口便听到门口沈玦的声音:「你们主子呢?」 明溪手一歪,热茶便烫到了唇。她连忙将茶盏放在一旁桌子上,手捂着嘴,眼里已经烫出了泪。 沈玦才一进门便看到明溪捂着嘴,一双大眼睛浸着泪,盯着他瞧。 他颇有些不悦。近几日他忙于公事,没过来看明溪,可也没有拘着她,要出门便让她出,知道她要去买料子便提前让人打点一番,这么几日没见,明溪没笑着接他便罢了,怎得这样看他。 他沉声道:「我很吓人?」 明溪捂着嘴摇头,她嘴唇还疼着呢,急得说不出话。沈玦眉头微皱,迈开大步过来,去扯明溪的手。 明溪力气不如他,他轻轻一拉便拉开了,拉开后才看到她被烫得有些红的唇,眼角一斜又看到那还冒着烟儿的茶,他迅速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没忍住,唇角一勾。 明溪这是第一次见沈玦笑。沈玦有一副好相貌,只是平日都寒着脸,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如今笑起来,眼里也有了温度,比平日看着好看多了,颇为惑人。 明溪到底是个才及?没多久的小姑娘,平日不见外男不说,更没见过沈玦这样好看的人。才一眼她便红了耳朵,垂下眸子,说道:「不吓人。」 沈玦眼尖,见她这样越发觉得有趣,才几句话的功夫便脸红了,小姑娘真是好逗。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明溪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她被烫到的唇,见烫得不重只是泛红,这才放心,松了手,脸上也没了笑模样,寒声道:「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 他眼睛看的还是明溪,话却是对玉竹说的。 玉竹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奴婢伺候不周!大人恕罪。」 明溪眼见着他变脸这样快,前一刻还能带着笑,下一刻便沉脸问罪。她连忙起身给玉竹求情:「是我要喝热茶的,我以后会小心。」 沈玦确实动了怒,明溪被他娇养着,什么都用得最好的,结果因为丫头的粗心烫到了明溪,这等小事会疏忽,大事便也会有错漏。 全然忘记自己曾夜里将明溪一人孤身丢在街上让她身处险境。 只是他动怒归动怒,明溪现在给这丫头求情,他也不便再发落。 「下去。」 玉竹如蒙大赦,忙道:「多谢大人,多谢主子!」 说完匆匆退出去。 内室没了旁人,沈玦也不再寒着脸,他想到方才拉明溪的时候触手寒凉,瞥见一旁刚开了头的刺绣,心里瞭然,只是也没说什么。 他今日过来是为着别的事,上次带明溪出去,让这小姑娘受了惊吓,好几日没再提过出去。 前几日她愿意上街买料子,想来是把那件事忘记了。总是要出门的,他想到那次街上,明溪因着街边的小玩意儿水润润的眼睛瞧着他的模样,心里便觉得,要什么他都给。 「今夜京城有灯会,我恰巧无事,可要出去看看?」 话音才落,便看到明溪方才还红润的脸变得苍白,脚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里一沉。 第16章 陆大人果真一表人才 明溪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她甚少出门,上次出门也是有许多人陪着,且是白日。 那次她着实吓坏了,是以听到沈玦这么说,她下意识有些抗拒。 沈玦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看出了明溪的不愿意,心里有一瞬想着不要勉强,只是转念又想若不开这个头,就纵着她躲着,日后莫非一直都要这般。 念及此,他神色不变,依旧等着明溪的答覆。 明溪没有骄纵的性子,初见沈玦时她能忍着恐惧去接近他,如今也是。 见沈玦没有松口的迹象,她心里有了决断,抬头看着沈玦,声音软软糯糯的,并无任何委屈埋怨:「大人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她想活着离开这里,想活着,就不能惹沈玦不快。 沈玦被她这双水眸一看,心里的阴郁褪去一半。明溪这样信任他,他也不能再让明溪受惊。 「嗯。」 依旧是用过饭才出的门,明溪这次不比上次那般囊中羞涩,给自己留的那一百两始终没动,除去买料子用的银两,还剩下十几两,也不算是小数目。 她拿了些碎银子,备着要买小东西。 沈玦今日穿着云纹织金锦袍,清俊贵气。明溪跟在他身边,身上披着海棠红的披风,因着天寒,兜帽帽檐处也缀了一圈白色狐毛,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 第25页 冬夜天寒,原本街上人并不多。只是今日确实如沈玦所说京城里有灯会。花灯挂得到处都是,整个京都都好似泛着暖光。亭台楼阁高挂彩灯,宛若不夜天。 明溪在家时也曾趁着上元节和几位姐姐出来看过热闹。江州不及京都繁华,花灯也不及京都的这般精緻漂亮花样多,可是她仍怀念还在江州时。 沈玦的余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怔神,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想起了上次的事。他一贯高高在上,也不大会说软话哄人,见状伸手拉住了明溪的手。 明溪震惊之下就要抽出,被沈玦更用力地握住了,街上人声嘈杂,她还是听到了沈玦的话:「人多,别走丢了。」 他面如冠玉,声音温和,说话时照顾着明溪,便稍微低了头。明溪耳朵发烫,也不好不听沈玦的话,便由他牵着。 她到底年纪小,从未和男子有过接触,唯有沈玦,沈玦又对她这样好,她心里难免有些动盪,只是也知道自己和沈玦根本不是一路人。沈玦会娶妻,她也会离开这里。 她压下心里那丝悸动,跟着沈玦的步子,近了河边。 河上满布荷花灯,那灯做的极为精緻,远远看去跟真的似的。花灯遍布,照亮了河里的许多船,有些花灯随着水飘远,星星点点地亮着,点缀黑夜。 细听也可听到一丝裊裊琴声,不知是从哪条花船上飘过来的。 沈玦才一站到岸边便有一条船划过来,这船没有那些花船花哨,便是今日,船上的灯笼也只是寻常灯笼,不是那些彩灯。 明溪不曾坐过船,着实有些好奇。 泊船的不是寻常船夫,明溪瞧见这人腰间佩着刀,应是那些习武之人。 那人并不敢乱看,一直垂着头,话都不怎么说。 沈玦牵着她的手上船,才进去明溪便呆住了,船内布置典雅,灯火通明,中间置了张梨花木桌,桌上放着精緻的糕点和茶水。 明溪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今日没什么胃口,饭都吃得少了,出来走这么就,早就有些饿了。 沈玦神色始终淡淡的,见她这模样便有些想笑。明溪这性子最是好哄,原本就是带她出来省得她始终记着那次的不快,他说道:「都是给你准备的,去尝尝。」 他弄了这样大的船,就只是哄明溪吃点东西赏赏花灯,也算是为着上次的事好好补偿明溪。 lijia 明溪偷偷瞥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气,走到桌前捏了一个咬了一小口,入口清甜,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沈玦跟着过来坐在一旁,倒了一杯酒,酒味并不浓郁,倒是有股桂花的甜香。明溪也跟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酿甜醉,带着桂花独有的清香,便是她也能喝得。 沈玦不常饮酒,只是喝酒必喝烈酒,这种哄小姑娘的酒他喝不惯,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明溪用了块糕点,饮了三两杯酒,白皙的脸上便染了一层薄红,云霞似的。 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了酒的缘故,沈玦只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明溪初到沈府,手都揽到他脖颈上了,他也神色不变,如今不过喝了一杯酒,心神便不定了。 他面上不显,窗外荷花灯明明灭灭,他眼里却只有明溪。酒有后劲,沈玦怕她喝多了不舒服,说道:「不许喝了,来人,换热茶上来。」 明溪向来听话,沈玦说不许她喝她便果真一口都不再喝,小口小口地饮了茶,看着河上的花灯。 灯顺着河水漂着,有趣得很。河上琴声也停了,唯余些许推杯换盏之声。 夜色渐深,明溪看也看过了,方才喝了些酒,困劲儿上来了,眼睛睁了又睁,实在是有些睁不动。 沈玦见她困成这样也不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原也没什么赏灯的兴致,本就是陪明溪出来玩的,见状便走过去,给她把兜帽戴好,披风拉紧了些,接着稍一用力把明溪抱了起来。 明溪被这一下惊得睁了眼:「大人?」 沈玦低声回她:「无事,要回去了。我抱你下船。」 明溪意识有些混沌,闭了闭眼,也没想要下去自己走。就这么被沈玦抱着下了船。一回到岸上,说话声便嘈杂许多,她刚要下地,便听到有人和沈玦说话,那人声音浑厚,带着笑意:「沈大人好雅兴,竟也出来赏花灯。」 沈玦也没想到出来赏花灯会遇到内阁里这群掉书袋的,都察院和内阁都归天子直掌,立于六部之外。两者并无交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沈玦稳稳地抱着明溪,说道:「江大人也好兴致。」 江鼎今夜也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看见沈玦怀中人那海棠红的披风,一时有些愣神。沈玦向来一身黑衣,更是不沾女色,这一幕既违和,又不那么违和。 「行简,」江鼎招唿身后的人:「过来见过沈大人。」 陆斐今日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缀了玉佩,他年轻俊美,身上书卷气浓,怎么看都是翩翩佳公子。沈玦贵为都察院指挥使,位高权重,比他官阶高上许多。他迈前一步:「陆斐见过沈大人。」 明溪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行简二字的时候她还只以为是重名,听到陆斐二字的时候,她便知道,这确实是她认识的陆斐。 她浑身僵住,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披风滑下,和陆斐打照面。 第26页 沈玦抱着她,将她所有下意识的反应感受得清清楚楚。再想到那副画,他只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的邪火。 「陆大人果真一表人才。」沈玦面无表情地贊了一句,说道:「诸位尽兴。」 说完抱着明溪掠过他们一路迈着大步离去,衣角带着风翻飞。 陆斐目送他离去,又淡淡地收回目光。接着便听到江鼎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沈玦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也会如此。」 纡尊降贵,抱着一位姑娘。 陆斐只听着,没有接话,非礼勿言。 明溪这一路是一点都不困了,莫说听到陆斐的名字让她心惊,单是这一路走回来,沈玦一言不发,她也知道,沈玦生气了。 她不知他为何生气,也不敢问,更不敢出声说要自己走。 就这么一路回了府,玉竹见明溪又是被抱回来的,只以为她又受了惊吓,刚要跟进来伺候,沈玦一脚踹上了门,声音极大,吓得外面的奴才们浑身一震。 明溪咬着牙不敢说话,沈玦将她放在床上,伸手解了她的披风,他闻着明溪身上淡淡的酒香,看着她的唇,想到陆斐和明溪可能是旧识,低头便噙了上去。 小姑娘的唇软软的,因着饮酒的缘故有一股桂花的甜香。 明溪大骇,伸手推拒。只是这点力气根本不够沈玦瞧的。他也没太欺负明溪,很快便松开她。只是手搭在明溪腰间衣带上,他声音有些粗重,看着明溪惊慌的眼,低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明溪咬紧牙点了点头。 「你和陆斐可是旧识?」 明溪心里一惊,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让沈玦知道这件事,也不知这件事是否关系重大。正思索间,便听沈玦沉声催她:「说话。」 腰间的衣带像是随时都会被解开,明溪来不及细想,也不敢骗沈玦,只是颤着声回道:「是。」 第17章 谁准你碰这幅画 沈玦气息骤然一沉,深邃的眼眸看着明溪,拉着衣带的手却没动。 室内安静至极,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声音和彼此的唿吸声。明溪一动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看沈玦。 她和陆斐确实相识,算是总角之交。那时她年纪小,才刚识字,正读千字文。她是庶女,不比明月是嫡小姐,总有私塾先生教。陆斐那时也刚束髮,在江州陆家老宅。明陆两家又是当地的书香世家,陆斐也会去明家做客。 那时他的才华便已显露,同龄里最得先生看重。明溪自己读书常遇到不认识的字,便悄悄去扒私塾的窗户。被明远知道以后好一顿训斥,说她不知礼数不懂规矩,训斥完了倒也让她去读私塾。 她是私塾里年纪最小的,进度也跟不上,悄悄哭着抹鼻子时被陆斐撞见,陆斐便教她识字。她便一直跟在陆斐身后一口一个行简哥哥地叫。 那年过去没多久,陆斐便被接走了。 虽多年未见,明溪也还记得他。他比明府里几位哥哥更像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不嘲笑她,还念她求学,认真教她。她不记得他的脸,却记得陆行简是她这许多年来遇到的贵人。 她视陆斐为兄长,听他说读书知理。多年未见,今夜听到他的名字时,她却被沈玦抱在怀里。沈老夫人有些话说得不错,她也怕陆斐知道她如今为了苟活如此这般,所以才浑身僵住。 她如今也不知道沈玦在为什么生气,沈玦平日冷冷清清,宛若高山之巅的雪,没有什么温度,也不似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慾,想来应也不是为着这些生气。 明溪心里乱想,唿吸都有些乱了。沈玦却觉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不知是否是那酒的缘故。他不满自己听到的答案,又问了一句:「画也是因为这个到他手里的?」 否则怎么那样巧,偏被陆斐买走了。 明溪却不知他在说什么,凝眉道:「什么画?」 画的事根本没经她的手,玉竹也只是个跑腿的。画卖给谁都不要紧,她只要银子便是。是以根本不知道沈玦在说什么画。 沈玦这才意识到自己颇有些气昏头,明溪才到京城,哪里认识那么多人。 他松开衣带,改为揽住明溪的腰。明溪的腰很细,他一早便知道。他顾着明溪年纪小,没有动她。如今知道有陆斐这样的人在,他便有些不想等了。 床铺上的被衾有些乱了,沈玦手撑在明溪脸侧,手从她腰上挪开,轻轻抚上明溪的脸,清冷的双眸里染了别的东西。 明溪心如擂鼓,那一剎那,她忽然想明白了,她出声道:「大人,我和行……陆公子只是幼时相识,并无越礼之事。」 她知道,沈玦这样身居高位之人,即便只是随便收个人,定然也要清清白白才是。 沈玦闻言果然顿住了。他看得出,明溪还是怕这种事的。她身子到现在都在轻轻发颤。他没想过以后拿这小姑娘怎么办,只是确实不想让她做什么通房或者侍妾。 他还不能动她。 他缓缓收了手,眼里又是清明一片。 明溪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果然沈玦在意的是这个。她温声说道:「陆公子他……」 沈玦伸出手指印在她的唇上,声音有些喑哑:「我不想听到他,你以后也不许提,知道吗?」 明溪睁着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天晚了,」沈玦起身:「你早些睡,明日酉时在书房等着,欠我的画你还没画。」 第27页 明溪连连点头。这个时候,沈玦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不容易沈玦出了门,玉竹赶紧进来,明溪才觉得自己手脚发软,身上竟然出了一层虚汗。 玉竹见她不像受了伤的样子,也松了口气,侍候着她宽衣沐浴。 沈玦出了门,夜里的凉风扑面而来,他也不觉得凉,身上依然有些燥热,他酒量好,烈酒尚且不能如此,一杯桂花酿,没这么大的效用。 他一手负在身后,缓缓迈着步子,侧头又看了眼落梅院,小姑娘本事还挺大。 他一路回了自己院里,才迈步进去就知道自己屋内有人。 别院这里他不常回,除了书房,其余地方也没放什么要紧东西。他不喜别人侍候,院内不留下人。 方才从落梅院出来时带的那股暖意散去,他神色不变,依旧过去推开门,一名打扮得极其精緻的女人立在屋内,看着也不过双十年华。见沈玦回来,她脸上涌上一抹羞赫:「大人回来了,奴婢是明主子院里的梅香,知道大人屋里没人侍候,特地过来侍候大人。」 都察院指挥使月前收了一位美人,不止没杀她,还好好将养在别院,购置了丫头伺候。这件事下面的人都听到了风声。前些日子递拜帖要送美人的几乎扎了堆。 沈玦全都拒了,只是到底还是有大胆的。 别院虽然比不得府里,但也是守卫森严,不会让这等人摸进他的院子,想来是之前混进府,今日才有机会进来。 落梅院的,沈玦没说话,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才刚送到口边便顿住了,侧头淡淡看了梅香一眼,将茶盏放回桌上。 梅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她进府这样久,知道沈玦因为明溪年纪小,还没碰过她。富贵险中求,那个小姑娘能成什么事。 她想着,便靠过去,伸手想替沈玦宽衣,还没碰到衣料便听沈玦道:「上个这么做的被扔到乱葬岗,尸体都烂了。」 一句话让梅香浑身一震,身上泛起阵阵冷意,寒气直冲额顶,吓得花容失色。 她在落梅院常见的是沈玦谦谦君子的模样,对着明溪那般温和,以至于她忘了都察院指挥使是踩着别人尸体走上来的。 「来人。」 沈玦屋内没有侍候的下人,可是却一直有其他人。他一说话,门外便落下两道黑影,两名带刀的黑衣人进了屋,站着不动。 「拉出去处理了。」 「大人饶命!」梅香终于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叫着:「奴婢知错,大人饶命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扯住沈玦的衣袍。 接着便被人捂了口鼻拖出去,她叫的声音大,引来了院外候着的小童。小童匆匆赶进来,屋里却并无他人。沈玦脱了外袍扔在地上,随口道:「拿出去烧了,茶具换套新的。告诉张泰,让他明日一早去领罚。」 都察院指挥使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其他府里主子处理丫头是发卖,他一句话却能要了别人的命。 有的是人避着他,也有的是人,要往他身上撞。 梅香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落梅院次日清晨便换了一名丫头顶上,明溪除了玉竹并不熟悉他人,更不知道还有梅香这人物。 她昨夜虽也饮了酒,醒来时却将所有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河边遇到了陆斐,也记得沈玦吻她的唇和那想要吃了她的目光。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人算是清醒了些,转头看见屋内竟然燃了炭火,铜炉里炭火烧得通红,屋内却无任何烟味,难怪她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她起来更衣,玉竹听到动静进来帮她,笑着跟她说道:「大人待主子真是极好,五更时便让人送了银丝炭,说主子畏寒,早些燃炭火。」 明溪没想到,一时有些惊诧。冷是冷,只是没到燃炭火的程度,没想到沈玦竟会想到这里。 「炭火烧得早了些。」明溪想到在家用炭时的小心,有些心疼银子。 「大人愿意待主子好。」玉竹替明溪将短袄穿好,说道:「这不是正好吗,主子要刺绣,这下便不冷了。」 也是,明溪想了想,总归她也是给沈玦绣东西,炭火花的也不是她的银子。 就这样忙了一日,她有些手酸,想到昨夜答应沈玦的,她揉了揉手腕,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玉竹去了沈玦书房。 沈玦应是这个时候回来,才让她这时候过来。 书房毕竟不是寻常地方,明溪也是第二次来,玉竹身为丫头更是不能进,只站在门口候着。 书房里安静,明溪细细打量着,她之前也来过一次,当时被沈玦揽在怀里,腰差点被捏断。 心里乱糟糟的,她四下打量着,目光却看到桌上一副没收好的画。 确实是没有收好,画卷半卷半展,明溪好奇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双眼睛。 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画中人眼尾处还点了一颗痣,宜喜宜嗔。明溪皱眉,抬手拿起那幅画,徐徐展开。 展开后却又不觉得眼熟了,只能看出画中人年岁并不大,只一双眼睛好看得很。不知这是大人的什么人,她回过神才察觉到自己动了沈玦的东西。 明溪做事向来安守本分,从不乱动别人的书画。在沈府更是谨小慎微,毕竟沈玦位高权重,若是涉及到什么机密便不好了。 方才动这幅画,实在是第一眼便觉得眼熟至极。 第28页 如今发觉自己做的不妥,她便要将画收了,正收着,就听门口一声怒喝:「谁准你碰这幅画。」 第18章 她回去时可有什么不妥…… 明溪入府时间不算短,心里虽然畏惧沈玦,可沈玦喜怒不形于色,对她也算温和,昨日见她刺绣知她畏寒,今日便让人送了银丝炭。她今日是第一次见沈玦如此震怒。 即便上次遇到陆行简,他也只是沉着脸,并无这样盛怒。 明溪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吓,手抖了一下,画落在桌上,没卷好的画便滑落开。沈玦自出现目光便一直落在画上,见状大步过来,一把将明溪拽到一旁,低头去看那画,眼里少见有些慌张。 这画原本不在别院,是他现在久居别院,才将画拿了过来。平日画都是好好收着,今日走得匆忙,便只放在桌上。他的书房下人不敢进来乱动,虽说是他让明溪过来,可他也没想到明溪这样乖顺的性子会擅动他的画。 好在画并无任何不妥,即便方才摔了一下也没有损坏。 多年过去,他已快忘记这双眼,若是损毁,怕是再也画不出。 沈玦是习武之人,原本就力气大,方才拉明溪的时候又是盛怒之下,没有把持好力度。明溪力气小,被他这么狠狠一甩,撞到一旁太师椅,手抓住了扶手才没摔着,只是脚踝处传来剧痛,疼得她瞬间红了眼。 她自知自己不该碰沈玦的画,也顾不得自己的脚疼,给沈玦赔罪:「我不该动大人的东西,请大人责罚。」 她方才只是有一瞬看这画眼熟得紧,下意识才展开看了。沈玦的任何东西她都不会乱动,唯独这幅画,实在是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她才多看这一眼。只是错了就是错了,她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沈玦将画缓缓收起来,一双寒眸落在明溪身上,心里的气还没消下去。 他就是对明溪太好,才让她擅自动了这画。只是画终究没事,冷静下来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反观明溪,唇色都有些发白,不知是否方才那一下伤了哪里。 心里涌上一股少见的后悔的情绪,他方才不该这样着急。他杀过那样多的人,从未后悔过什么。可是见着明溪这个样子,他却有些心疼。 不该那样用力拉她,他跟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这么多年,从未对哪位姑娘动过手,第一次竟是对着明溪。虽说不是有意,可到底下手有些重。平日里一句重话都没捨得说过,今日怕是又吓着她了。 他抿紧唇,心里生气心疼各占几分,如今发不出脾气也说不出哄人的话。画是画不成了,他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明溪咬牙忍着疼,福了一礼,尽量脚步正常地出了门。才一出去浑身便失了力,玉竹见状忙过来扶她:「主子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脚。」明溪不欲多说,扶着玉竹的胳膊道:「先回去吧。」 她走了以后,沈玦便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心思却不在画上。过了好一会儿,张管事在书房外求见。 他一进来便见沈玦阴沉着脸,心知不妙,便打了十足的精神,更加小心说话:「今日新寻来的药材已然送去林府,林大小姐收下了,回话的人说,林大小姐见好了。」 沈玦这些年来对林府的事颇为上心,尤其是为着林大小姐的病,寻医问药费了很多心思。 沈玦却好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管事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她回去时可有什么不妥?」 他方才沉吟许久,眼前全是明溪离去时的模样,离开的时候,脚步倒是慢了些,那一下应是撞到了哪里。明溪年纪小,脾气却倔,一向不娇纵,平日最是能忍,真伤了也不会说。 张管事正在说着林之瑶的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顿了顿才意识到沈玦问的竟然是明溪。 书房外一直守着有人,明溪受伤的事他也知道。他如实回道:「明姑娘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好,被身边丫头扶着走的。」 沈玦搭在搭在太师椅上的手骤然握紧,心揪了起来。 「立刻请大夫给她看看。」沈玦皱眉吩咐:「药从库房里取,拿最好的。」 张管事能在别院做管事也是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的,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林姑娘,眼前的明主子才是最最紧要的。 他领了吩咐,出门的时候脚步都快了两分,对着下面的人道:「快些请大夫到落梅院,脚程要快。若是耽误了,都仔细着自己的性命。」 真把小伤耽误成大伤,事情就麻烦了。 这边着急忙慌请大夫,那边落梅院玉竹也着急得落泪:「主子怎这样不小心,这一下崴得厉害,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明溪却忍着疼,沖她打趣:「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不打紧,大人之前拿来的药还在,我记得也是活血化瘀的,拿来涂了便是。」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书房里动那幅画已经是她不对,沈玦生气也是应该,只是伤了脚已是万幸。 玉竹见明溪自己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说,闷声去给她拿药。倒是明溪,心里还是记着那幅画,总觉得有些眼熟,她试探着问玉竹:「大人可有一位妹妹?」 她着实想不明白,她在江州甚少见外人,为何会对沈玦的画有这样浓重的相识之感。画中人也必定是沈玦极为重要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幅画动这样大的怒气。 第29页 玉竹拿了药过来,小心地将瓷瓶打开,低声回她:「奴婢也才来别院不久,对这些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大人对一位林姑娘颇为关怀,除此之外也无别的。」 沈玦治下严谨,府里人并不乱说话,玉竹也不敢打听,就这么一句也是凑巧听来的。 明溪心下瞭然,也不再问。 玉竹看着她的脚踝心里担忧不已:「奴婢去求管事给主子请大夫。」 明溪从来不拿她当下人看,对她极好。她知道明溪必定出身不差,只是如今沦为这般境地。伤的还是脚,若真留下什么病根,以后岂不可惜。 明溪却不想大动干戈,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正要回绝,便听到门外动静,丫头进来禀道:「主子,张管事带了大夫来。」 玉竹眼里一喜,匆忙替明溪着袜:「管事定然知道主子受伤了。」 明溪心里却有些奇怪,张管事应不会擅自给她请大夫,怕是沈玦点了头。 大夫虽已年迈,可到底男女有别,女子玉足也非他人能看,好在伤得并不太严重,好好将养着便不会有事。 大夫开了药,内用外用的,沈玦库房都有。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消停。 明溪这脚伤得不算轻,大夫叮嘱不可下床榻,好在她要刺绣,在哪里都一样。 只是丝线买的少了些,仙鹤绣到一半便有些不够。她还有些碎银子,只是伤了脚不变出门。丝线这种东西颇为常见,让玉竹替她跑一趟便是。 之前买的丝线是各色都要了一些,好几种颜色没用上,她想了想,让玉竹拿了纸笔过来,把要用的颜色都写了下来,怕玉竹记不住。 冬日街上少见有人,只是今日恰逢囚犯游街,路上格外热闹。玉竹手里拿着明溪给的纸,买了丝线出门,纸还未收好,便被人挤烂了落在地上,她低头去捡,另一只手却已经帮她捡了起来。 对方手指格外修长好看,身着月白云锦,容貌俊美无俦。玉竹一时看得有些愣神,这人的脸竟不输她家大人。沈玦是杀过人的,手上染过血,眼前这位公子却是真的书生气,干净得像是书卷里走出来的。 他将纸捡起,目光不经意扫过纸上的字,便有些挪不开。明家三姑娘的字虽不是他亲自教的,也是他在一旁看着指点出来的。明溪习字刻苦,性子又倔,练不好便一直练。每个人的运笔都不同,能相似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他骤然想到那夜撞到的姑娘,当时匆匆一瞥,虽觉得眼熟却并没有多想,如今…… 玉竹见他怔神,小声唤道:「公子?」 陆斐这才回神,将纸张递出去,他声音温润:「失礼了。当真是好字,可是姑娘写的?」 声音如人一般,温和干净。 玉竹被他问的脸色发红,低声回道:「是我家主子写的。」 「能写出这样好的字,定然有数十年的功夫了。」 玉竹年纪小又不经事,被他这样一套便套出了话,回道:「我家主子小着呢,才刚及??。」 说完便知自己失言,行了一礼告辞道:「多谢公子。」 陆斐看着她转身,方才脸上的温和褪去,神色渐冷,对着身后人吩咐道:「跟着看看哪家府里的。」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便转身回府。 跟着他的有两个随侍,都会些功夫,自小便跟着他。他撩起衣袖修书一封,交给其中一个名叫长平的,吩咐道:「若旁人问起,你只说是我让你送信给堂兄。暗地里,你再悄悄找人去明家打听一下明三小姐如今可还在江州。」 他不好直接修书去问这件事,只能借送信的名义让其他人去打听。 陆斐不知明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一定要知道明溪的近况。那个当年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行简哥哥的小明溪,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 第19章 先瞒着不要让她知道 京城距离江州即便快马加鞭也得两日功夫,何况到了也还得打听情况,急是急不来的。 倒是跟着玉竹回去的小厮很快便过来回了话:「奴才跟着那位姑娘一路,最后见到她进了永安巷旁边的大宅。」 「永安巷……」陆斐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沉吟片刻:「是沈指挥使的别院。」 沈玦别院不少,只是常去的地方唯有沈府和永安巷旁边的这处别院。他从未刻意隐瞒,不少官员都知道他的这处别院。 只是并未听说沈玦有什么妹妹,他摩挲玉佩的手指一顿,想到那夜河边遇到沈玦时,他怀里抱着的那位姑娘。当时披风将人全部裹住,连头髮丝儿都没露出来。 「再去查查沈指挥使别院里住的是什么人。」说完又补道:「做的隐蔽些,若是问不出不必强问。」 都察院何等地方,向来只有他们查别人,若为着一件未定的事惊动沈玦反而不好,还是先等等江州那边的消息。 玉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惹出了什么事,明溪写字的纸被挤烂了,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该买的线也已经买到了,这东西已经无用。 她一路小跑,因为吹冷风,脸都冻红了。 明溪还在绣那两只鹤,屋里燃着炭火,并不冷。只是捏针捏久了,手指上印着红印,有些疼。 锦缎上仙鹤高昂脖颈,活灵活现。她脚刚受伤那两日疼得厉害,近两日习惯了,也没那样疼了,只是依旧不能沾地,行走多有不便。 第30页 玉竹将丝线放在一旁,随口提起街上人多,囚犯游街,人挤人,挤烂了纸。 明溪放下针线,垂了眼,掩去眼底的难过。她想到从前在家,年关时,街上也是那样多的人。她鲜少出门,年底时阿娘便会拿出攒的银子给她,让她出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想阿娘了。 明家的消息隔几日便会传来一次,这次好几日没传过来,她有些心神不宁。 玉竹见她垂头不语,以为她不舒服,问道:「主子,可是脚又疼了?」 「都几日了,为何还疼?」沈玦声音冷凝,隐隐透着不悦。明溪多日没见他,却还记得他动怒的样子,听到他的声音便心里一紧。 玉竹也赶紧起身跟他行礼,沈玦径直走向明溪,路过玉竹时吩咐道:「你先出去。」 玉竹不敢多留,匆匆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沈玦和明溪两个人。 沈玦站在床前,凝眉看着明溪。他这几日也担心明溪的脚,只是公务繁忙,上次书房他又动了怒气,总觉得还是不见的好。 可是不见又忍不住忧心,想到那小姑娘刚来时昏睡着蹭他手的模样,他终是没忍住,想过来看看明溪,结果一来便听到玉竹说的那句话。 明溪垂着眼不看他,十指紧紧揪着锦被。沈玦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有些不快,沉声催促:「说话。」 明溪先是崴伤脚,如今又被沈玦这般问话,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委屈。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沈玦能为了一幅画和她动这样大的怒气,她怕是连那幅画都不如,更没资格委屈。 她依旧垂着眸,长睫微颤:「不疼了。」 沈玦依旧不满,确实是和他说话了,却根本不看他。他掀起锦袍坐在明溪床边,一把掀了明溪的锦被。 明溪惊吓之余拉住锦被抬头看他。 沈玦对上她的眼,心里的不快算是消了些,他难得解释道:「我看看恢復得如何了。」 明溪抿紧唇,手渐渐松开锦被。受伤的脚被沈玦小心挪出来。前朝便已经废去了裹足的陋习,明溪的脚生得就小巧,还没沈玦的手大。握着宛若精緻的瓷器。 脚踝处还泛着红肿,看着也没那么吓人,只是能看出还没好全。 「药可有按时擦?」沈玦皱着眉,似有不满。 明溪小心回他:「一次都没疏忽,日日都擦了。」 「那日是我一时没控制好力度。」沈玦将她的脚放回去,拉过锦被盖好,难得解释道:「不是有意伤你。」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明溪心里也有些惊诧,回道:「那日是我不该动那幅画,原是我不对。」 沈玦薄唇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想说府里的东西,明溪想动什么都可以动,只是才想到明溪如今躺在床上便是因为动了他的画,这话他便有些说不出。 他目光扫过明溪床头绣了一半的鹤,说道:「不舒服便好好休息,想要什么让张泰出去买,何必自己绣。」 全京城最好的绣娘他都用得,要什么没有,这般刺绣未免太伤神。 明溪没有说这是给他绣的,怕自己最后绣不好,提前说了让沈玦怪罪。她现在已经懂得怎么安抚沈玦了,他怎么说她怎么应便是,只要不忤逆沈玦,他便不会生气。 她没有辩驳,顺着沈玦的话应了一声。 果不其然,明溪这样软的态度让沈玦心里的不快全部散去。他没再沉着脸,帮明溪掖好被子,叮嘱她好生将养,这才出了落梅院。 才出去便看见张管事正守在院门口。冬日天寒,定是要紧事才让他这般亲自站在门口等着。 沈玦才和明溪缓和下来,心情不错,一边理着衣袖,一边说道:「说吧。」 张管事跟在他身旁,伸手呈上一封密报,回道:「是江州那边来了消息,明府二姨娘、明姑娘的亲生母亲,身染咳疾,情况不大好。」 明府的消息都是这边先过目再给明溪看的,这几日江州也下了雪,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消息来得晚了些。这件事事关明溪的生母,张管事做不了主。 沈玦整理衣袖的手一顿,伸手接过密报看了看,眉头轻皱。 明溪的生母出身低微,又是妾室,不受明远宠爱。明府人并没有把她看得太重,否则也不会将明溪说送人便送人。如今天寒,她患了咳疾,明远也并未当回事,只让大夫开了两副药,她喝了不见好,便没有再请大夫,一直拖着,病得便重了些。 沈玦的人安插在明府,为了做事隐蔽,若非要紧事不会暴露身份。明溪母亲的病又非急病,下面的人拿不了主意。 沈玦收了密报,吩咐道:「这件事先瞒着,不要让她知道,若她问起,便说一切都好。让江州的人不必顾虑那么多,先给她请大夫医治,若是必要,便说是都察院办事。消息改为三日一传,如果病情加重便让人快马过来禀告。」 明溪脚受着伤,若是听闻这件事必定心里着急。只是着急也无用,当务之急先将人治好才是。若真有便……再安排就是。 他思绪清晰,张管事领了吩咐便赶紧下去安排。 寒冬腊月,京都下起了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次日满地都覆了一层银白。隔着窗都能感觉到外面的雪是如何大。 江州没有这样大的雪,明溪看得心痒,只是伤了脚,出不去。屋内炭火烧得十足,丝毫察觉不到寒意。 第31页 玉竹见她实在是坐不住,便扶着她坐到窗边,开了窗给她看。 外面果然银装素裹,光秃秃的树枝上都顶着一层白,喜鹊落在枝头,扑簌簌碰掉一层雪。 「真好看。」明溪眼里泛着亮光,坐在窗前挪不开眼。朱红绿瓦全都成了白色。 玉竹陪她看了会儿便关上窗不许她再看,毕竟外面天寒,屋里即便燃着炭火,窗户可透着冷气儿呢。 明溪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折腾,说不看便不看,只是眼睛巴巴地盯着屋门口,怎么看怎么可怜兮兮的。 玉竹看得好笑。 沈玦进屋的时候,便看到她这副模样。他一边拂去肩上的雪,一边问明溪:「你瞧什么呢?」 他素日爱穿黑衣,雪落在上面格外显眼,明溪看着他肩头的雪,等他过来便又闻到来他身上的香味。 是寒梅香,比往常的味道浓郁了些。 她脱口而出:「大人好香啊。」 沈玦动作一僵,凤目落在她脸上。明溪被他一看便有些心虚,解释道:「大人身上的味道,很香。」 「你鼻子倒是灵。」沈玦没生气,带着些纵容道:「院里的梅花开了,你若喜欢,让人给你折两枝过来。」 明溪眼睛睁得大了些:「院子里有梅花?」 她不常在别院里走动,不知道别院里真的有梅花。 「有呢主子,是玉蕊檀心梅,一片梅园呢。」玉竹也在一旁回话。 梅花其实开了有两日了,只是雪是今日才下的。落梅院的几个丫头不当值的时候也悄悄去看过,说好看得很。 明溪听完心里更觉得可惜了,她如今脚伤了,赏不了梅花,甚至也赏不了雪,只能稍微看一会儿。 难得的红梅白雪,这些日子在屋子里她都快闷坏了,只是她不是给人添麻烦的人,知道自己去不了,便不提这件事。 她虽然没说,可她那双眼睛却把什么都说了。沈玦单是看着就觉得她要什么都给她。 「想看也不难,我抱你过去便是。」 明溪哪里还敢让他抱,当即推拒道:「我等脚伤好了再看……」 话音才落便被沈玦抱起,他眉眼带笑,说道:「你到时看你的,我今日看我的。」 「拿棉氅过来,给你家主子披上。」 第20章 我放你回去,你回得去吗…… 沈玦做事一向说一不二,明溪脚没受伤时都反抗不了,更别提如今脚还伤着。 沈玦只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厚厚的棉氅将她整个罩住,外面的冷意一丝也没渗进来。 明溪的手紧紧抓着沈玦的衣袖,心如擂鼓。她从小到大从未和任何男人亲近过,唯有沈玦。她闻到他身上的寒梅香,也能听到他沉稳的唿吸声。 雪未停,只是下得没那样大,落在两人的身上,明溪披着棉氅倒不觉得什么,只是那雪落在沈玦的发上和肩上,浅浅一层白。 梅园在西院,还未走进去,只是在门口,明溪便闻到了那股香味。在冰雪里掺杂着冷冽的意味。 她掀开兜帽看了一眼,目光便有些发直。眼前梅花开得娇艷,在冬日铺天盖地的白雪中,看着竟比春日桃花还要艷丽。红花玉蕊映白雪,这等美景她在江州从未见过。 江州的花娇气,不如沈玦府里这般,美也美得这般摄人心魄。明府里也只有花盆里的花,没有这样大的园子。 沈玦垂头看她,见她眼睛都直了,心里有些好笑。小姑娘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干净得像是春日迎着日光盛开的花,单是一看,便让人心里舒坦。 梅园中落了一处亭子,亭子中央有石凳石桌,沈玦将明溪放在石桌上坐好,垂眸看她。 明溪被他看得不自在,稍微往后挪了挪。她这些日子因为脚伤,门都没出过,坐在这里虽然有些冷,心里却是高兴的。 红梅落雪,她的目光全落在了梅花上。只是因为脚伤着,不变穿鞋,只着了罗袜,才坐了一会儿,她便觉得脚凉了下来。 难得出来,她又捨不得走,便将没受伤的那只脚往大氅里悄悄藏了藏,藉以御寒。 沈玦的目光便没离开她,单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冷了,她向来畏寒,沈玦是知道的,如今脚上伤还未好,再冻着就不好了。 他淡声道:「可是冷了?今日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 明溪闻言抿紧唇,翘着的嘴角也下去了。倒也没说不愿意,只是脸上写着不愿意。 沈玦便垂头看她,二人僵持一会儿,他掀起锦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握住了明溪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明溪大惊,沈玦身份何等尊贵,她怎敢踩着他,只是抽了一下却没抽动,垂眸的时候对上沈玦含笑的眼:「别动。」 明溪的脚是因为他伤着的,如今不过是贪看梅花,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轻轻握住明溪的双足,运了内力帮明溪捂着。不过才被沈玦握住一会儿,脚底便涌上丝丝热度,在这寒冬腊月下雪天,顺着她的脚,进了四肢百骸,丝毫不觉得冷。 明溪再也赏不进去梅花,她颇有些坐立不安,小声说道:「大人使不得,我不冷了,我们回去就是。」 北风捲起雪花吹进亭子里,落在沈玦身上,他大手握着明溪的脚,回道:「没什么使不得的。」 梅园暗香浮动,明溪看着这个被众人畏惧讨好的男人风雪中亲自捂着自己的脚,感觉到心里有些慌。 第32页 不似从前偶尔的面红心跳,是一种完全陌生不由自己控制的情绪。她有些害怕,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阿娘走过的路,她绝对不能再走一遍。 梅园里坐够了,沈玦便将她又抱了回去。 平日不觉得,今日出去一趟才察觉到天寒至此。想到今日那双帮自己捂脚的手,明溪绣仙鹤便更赶了些。 她的脚虽然伤得厉害,但是毕竟没有伤到筋骨,好好将养了这多日,脚也渐渐能落地走路了。 沈玦每日都让人留心着明溪的脚,听闻她能走路,心里也终于安定了几分。 反倒是明府的事,不太好办。 「请了三位大夫给周姨娘医治了,一早收到密报,这两日见好了。明家如今也不敢苛待她。」 沈玦一手拿着一道奏疏,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桌。他这两日因为公务要去趟江州,周姨娘的情况说不上好坏,明溪的脚刚好,怕是不宜跟着他去这一趟。 他要做的事不是什么要紧事,杀人的事,向来一刀了结。只是事关重大,皇上定要他亲自去做才安心。 「一切照旧,好生照看着。」 张管事领了吩咐退下,书房里便只剩下沈玦一人。冬夜天色暗得早,书房里燃了灯。他拿起奏疏,走至一旁,燃了烛火。火舌绕着奏疏直上,很快便燃烧殆尽,只余一地灰烬。 他抬脚去了落梅院。 天寒,明溪晚上歇得早,沈玦到的时候,内室只留了几盏暗灯。守夜的丫头在外间,见沈玦过来急忙行礼,被沈玦止住了。 他放轻脚步走向床帐,掀开床幔,便看到明溪在床上睡得正熟。她睡相也很乖巧,锦被将她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满头青丝散开,沈玦没忍住,伸手轻轻拂过明溪的脸。 明溪睡得正香,沈玦身上带着寒气,这一拂惊扰到明溪,她睡梦中将脸往锦被里缩了缩,声音喃喃:「阿娘……」 说的混混沌沌,沈玦却听明白了。 他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外面的丫头不是玉竹,平日里没见过沈玦,如今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沈玦怕吵到明溪,便将这丫头带出去问话,得知明溪的脚确已恢復大好,这才披着夜色离去。 次日明溪一醒便见到玉竹在收拾衣物,但是棉氅便看见两件,正是这几日要穿的。 「大人说要带主子出去一趟。」玉竹见她满目疑惑,便给她解释:「马车五更时便备好了,大人着意添了不少东西。」 沈玦这趟差事做成便好,不必动用都察院那样大的阵仗。府里人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行踪,玉竹只以为他是要带明溪出去散心。 明溪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她一下便清醒了,赶忙起来更衣。 玉竹收拾的东西不多,大人说几日功夫便能回来,毕竟临近年关,不会在外耽误太多时辰。 她才收拾好,用了饭,沈玦便过来了。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锦袍,冷玉般的俊脸上神色淡淡的,见明溪穿得不算少,这才点点头:「走吧。」 明溪抱着自己的小包袱,都跨出门了,又想到什么,说道:「大人且等等。我落下东西了。」 说完又跑回去,将自己攒着的一百两银票拿出来,小心放好。 等上了马车才知道原来此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车里布置得很是暖和,里面置了一张小桌,上面还放着各色糕点。 若是不带明溪,马车都不用备,沈玦自己一人骑马更快些。 「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儿呀。」明溪将头露出来,问赶车的沈玦。 沈玦衣袍被风掀起,一条长腿随意收着,手里拿着马鞭时不时甩一下,他长得好看,即便是赶马车都这样悦目。 「江州,带你去看你娘。」沈玦没回头,说完又对她道:「外面冷,回马车里别冻着。」 明溪没想到沈玦竟是带她回明府,脱口而出道:「大人要送我回府?」 沈玦一听便知道她想岔了,小姑娘还装着这心思呢,他冷笑一声说道:「明三小姐已死,我送你回府,你回得去吗?」 进了沈府还想离开,也就明溪会这般天真。 明溪方才那话原本就没过脑子,被沈玦点破后便想明白了。她小心坐回马车里,虽然也失落,只是还是高兴,能再回去看阿娘已是意外之喜了。 马车一路疾驰,终是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江州府。 沈玦寻了家客栈,带着明溪进去住店。店小二带着笑过来招唿:「公子要几间房?」 「一间。」沈玦扔出一锭银子,说道:「一间上房,备些口味清淡的饭菜,锦被要新的。」 住一晚上才多少银子,店小二估摸着这沉甸甸的银子,自是什么都能办好,忙道:「好嘞!」 明溪跟在他身后轻轻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大人,再要一间房吧。」 虽说在别院里二人也曾有过接触,只是二人并未同塌而眠过。乍然如此,明溪心里有些不安。 沈玦看着她红彤彤的耳尖,忍住笑意,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没银子了。」 明溪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神色严肃,不似作伪,心都凉了。大人怎么没银子还这般挥霍,方才给店小二那块银子好大呢。 她想了又想,终是没忍住,抽出自己带的银票说道:「我还有一些。」 第33页 沈玦看着那张被明溪藏了很久的银票,嘴角微翘,他也不客气,随手接过,说道:「那便省着明日再用。」 没能再开一间房,银子也没了。明溪唇齿微动,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食不知味地用了饭,眼见着店小二送来两床棉被,紧张得手指都攥在一起。 沈玦看够了,这才悠悠出声:「你去床榻上睡。」 明溪一时没明白,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他。便听沈玦道:「我不习惯客栈的床铺。你只管睡你的。」 他只是不放心明溪自己睡一间房,这才只要了一间。小姑娘身子娇,他不一样,他哪里都能歇得。 第21章 受伤 这一夜明溪没能睡着。 窗外偶有打更的声音,一更天的时候她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窗外有雪,屋子里也没那么暗,她借着光去看沈玦,见他一手拿着剑,斜斜靠着木椅,平日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闭着,似是睡着了。 夜里寒凉,明溪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便悄悄起身,拿了披风给沈玦披上。 在府里时沈玦待她很好,衣服炭火都是最好的,出来这趟也很照拂她,让她睡床铺。她自小便心软,不忍沈玦就这么坐一夜。 披风是玉竹给她收拾的,很是厚实,她小心给沈玦披在身上,这才踮着脚回到床上,睡了过去。 听得她唿吸绵长平稳,沈玦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一向警觉,觉也浅,明溪下床的时候他便醒了,只是一直没动,就那么坐着,等明溪轻轻地帮他盖披风。 他出来没有带什么东西,披风是明溪的披风,上面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明溪常用的那种香。 沈玦嘴角轻轻翘起,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确定明溪睡熟了,他才从窗户翻身而出。 明溪睡得晚,翌日醒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她骤然想到昨晚的事,想到沈玦和她这么待了一夜,便坐起身去看。 她的披风好好地被叠起来放在一旁,屋里没有任何人。她心里一紧,虽说江州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可毕竟是跟着沈玦一起出来的,沈玦不见,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窗外能听到小摊贩扯着嗓子吆喝:「包子!刚出笼的大包子!新鲜热乎!」 客栈楼下也传来人声。 明溪起床穿了鞋子,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沈玦带着一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小丫头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她年纪不大,人却机灵,将水放下便退出去了,明溪脸色微红,她从未有赖床的习惯,跟沈玦出来的第一日便起晚了。 沈玦好似没看到她的窘迫,知道她昨夜没睡好,也没再逗她,神色如常道:「等你收拾好了便带你去明府。」 一句话让明溪清醒了许多,她再顾不得乱想,将自己收拾妥帖。 她身份特殊,毕竟是对外称已故的人,怕被人认出,依旧披着披风戴着兜帽。跟着沈玦出去的时候便听到不少人在小声议论。 「官府的人一大清早便围住了孙府,应是已经在查了。」 「听孙府的下人们说,一刀毙命,那个血流了一地,可吓人呢。」 「这样大的事,孙府的下人们昨晚便没听到动静吗?」 明溪听着便知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孙府……江州叫得出名字的孙府只有那一个,比明府可气派多了。不知府里是做什么的,很是富庶。和江州知府似乎也有些关系,谁被杀了呢?她正想着,便听到沈玦的声音:「留神脚下。」 一句话便将她神思拉回,她抬头去看沈玦,见沈玦正低头看他,他神色淡淡的,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只看着她。 明溪不敢走神,便跟得紧了些。 二人一路走回明府,离明府越近,明溪心里便越难受。近乡情怯,她当初离开得难堪,如今回来也是不知该怎么对阿娘说,她一定担心坏了。 离府里又近了些,她才意识到不太对,沈玦带她走的并非是正门。她没敢问,能回来已是幸事,怎么回便不重要了。 二人一路走到小偏门,门口早就候着一名僕人,他垂着头站着,沉默不语。沈玦没进府,他垂眸对明溪道:「三炷香的时间便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明家,还不配他进去一趟。若不是为着明溪,这等地方,他看都不看一眼。这次出来又不想惊动人,什么事都要做得悄无声息。 三炷香的功夫哪里够,明溪自知不能误了沈玦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想求他再宽限一会儿。话还没说便被沈玦一句话堵回去了:「只有三炷香,你若是不想见你娘,便在这里跟我耗着。」 明溪知道这是没得商量了,她不敢再耽误,跟着这僕人一路去了偏院。只是一路走一路惊心。 明府的下人虽然并没有其他府里那般好,可也并非这样无用。不知沈玦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让她进明府如进无人之地,一路回到偏院竟没人撞见她。 才到偏院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再靠近便听到一阵咳嗽声。带她进来那人没有再跟进来,只是站在院门口。 她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和床上的人正对上眼。伺候周琬的是一位老嬷嬷,见着明溪竟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收了药碗退了出去。 屋内陈设老旧且熟悉,明溪眼眶一红,泪便流了下来,她扑过去,哽咽道:「阿娘。」 第34页 周琬忍着咳嗽,颤抖着手,摘下明溪的兜帽,眼泪也流了出来,哑声道:「娘的乖女儿,你果然还活着。」说完细细看她,看完才道:「瘦了。」 明溪眼里的泪一直往下流,她低声道:「女儿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您。」 周琬聪慧,这几日大夫来得特别勤,府里其他人也不敢再苛待她,她单是一想,便知道定然是因为明溪。 「那个人,对你可好?」周琬强压下那阵咳意,将这两个月来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别为了娘委屈自己。你得为自己活。」 她不知道明溪身边那人年岁多少,可曾有什么恶癖,她只怕明溪为了她,多做妥协。 明溪摇摇头,关切她的病:「大夫的药可有用?怎会还咳着?」 「已经见好了。」周琬回道,她紧紧握着明溪的手,见她除了瘦些,身上不像有伤的样子,终于不那样紧张。 明溪为了让她放心,便把沈玦对她的照拂都讲了一遍,说道:「大人待我很好,不曾给我委屈受。」 周琬见她身上衣服如此精緻,便知那位贵人也是对她用了心思。 正要再说,门外僕人便催到:「姑娘,时辰到了,该走了。」 明溪紧紧握住周琬的手,抿紧唇不说话。周琬慢慢掰开她的手,说道:「娘见过你,也算是安了心。该说的话也算是说了。走吧。」 说完又补道:「记住娘说的话,别为我活着。我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你还小,别因为娘误了一辈子,别走娘走过的路。」 说完狠心甩开她的手。 明溪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门外僕人又催促一声:「姑娘,该走了。」 她咬咬牙,给周琬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女儿拜别阿娘。」 刚起身,便想到要给周琬留些银钱,她低头去找自己的荷包,见到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荷包放在一起,折得整整齐齐,她一惊,只是也没时间细想,小心将银票塞进荷包,放在梨花木桌上,这才出了门。 等她一走,周氏便从床上起身,衣服都顾不得披,一直追到自己院门口,看着明溪离开,这才失了力般,倚着墙坐下。她的明溪,长大了。 明溪神思恍惚,跟着前面那人出了偏院,回神的时候,偏院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沈玦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见她出来便缓步过去,伸手替她擦泪,他手指冰凉,拂过脸上的时候,冷得明溪一个哆嗦。 「别哭了。」沈玦沉声道:「若见一次便哭一次,日后便不要见了。」 明明是见不得明溪哭,可是又不会哄,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只是话虽然不好听,却很有用。明溪后退两步,胡乱擦了擦脸:「我没哭。」 睁眼说瞎话,沈玦也不拆穿她。伸手牵住她回了客栈。 来时太赶,二人的事现在虽然都办完了,可沈玦怕明溪的身子受不住,没有当日赶回去。明溪才见过周氏,心里难受,一整日都怏怏的,打不起什么精神,饭都没用几口。 沈玦知道她难受,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又歇了一晚,次日才出发回去。 回去时驾马便慢了,不如来时那样仓促。明溪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身不由己,明家她确实回不去。想清楚了,便不觉得难受,日后还能再见阿娘,她已经知足了。 她想到荷包旁的五百两银票,掀开车帘去问沈玦:「我昨日见到五百两银票,可是大人的?」 沈玦手里轻轻甩着马鞭,想着明溪也不算傻,还能想到是他放的,也不枉他用的心思。就是为了让她看见,才没直接放进她的荷包里。早就料到她会给周氏留银票,她那点银两都在自己这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给周氏。 「嗯。」沈玦淡淡应道:「可是准备还我?」 银票给阿娘留下了,她拿什么还沈玦,她没什么底气道:「日后会还给大人的。」回去多画些画便是。 沈玦背对着她,所以她也没看见沈玦听见这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只以为沈玦不满,正要再说两句,便觉得沈玦一把勒住了马。 这一停停得太突然,明溪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栽了出去,沈玦把她接个正着,一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带下马车。 二人才一下马车,路旁草丛里边冲出来五六个身着黑衣的人,个个都拿着刀剑。 沈玦面不改色,左手牵着明溪,右手抽出腰间佩剑。只片刻间,那几人便沖了过来。他们一言不发,明摆着就是想要沈玦的命。 可惜都不是沈玦的对手。沈玦出剑奇快,明溪只听到耳畔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眼前黑衣人身形变换,明溪根本看不清,终于站定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下了三个人。路旁积雪上溅上温热的血,化了成点点的小洞。 沈玦的脸色比地上的雪还冷,他一直不愿让明溪看见他杀人,今日却避不开了。剩下两人人见同伴已死,出刀更快,沈玦一剑划破眼前人的喉咙,剑还没收,耳畔听到破空声,下意识想侧身,又想到身侧的人是明溪,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里用力把明溪拽过来护在自己怀里,剑在手里挽了个花,一刀刺向身后。 五个人全倒下了。 明溪面色如霜,虽然吓到了,但还算清醒,侧身想拉沈玦上马车,却发现马惊了,跑出了一段距离。 「别怕。」沈玦依旧拉住她,声音都没变,拉着她走向一旁山路:「跟我过来。」 第35页 这里地处江州和京城中间,前后不接,人烟稀少。山路下却有几乎破落的屋舍,似乎是废弃的。 明溪一路跟着沈玦,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她听到了沈玦的唿吸声。在别院的时候,沈玦抱着她走那样长的路,唿吸都未变过,如今走了几步路怎么她就听见了? 直到到了屋子里沈玦松开她的手,她才闻到一丝血腥味。沈玦身着黑袍,一时竟看不出血在哪里,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沈玦自己的。她强定心神,终是看到了沈玦左肩处洇开的一处暗色。 明溪怔神,方才的一幕再次浮现出来,沈玦竟是替她挡了一刀!那时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把她护在怀里的时候,她只听到了一瞬沉重的唿吸声。 沈玦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再重的伤他都受过,这一刀他挨了没什么,若是落在明溪身上…… 明溪见他脸色阴沉得难看,急道:「我帮你包扎止血。」 伤在左后肩,沈玦自己处理不了。这一路也流了不少血,沈玦便任由她折腾了。宋宁接不到他便会来寻他,最迟明日。沈玦原是想安抚明溪的,只是见到明溪这般为自己着急,安慰的话便咽了回去,他喜欢明溪这般在意他的模样。 他心里清楚,明溪心里却惶惶不安,这里没有人,又没有马,她还好说,可是沈玦受了伤,也没有药,万一出事怎么办。 原本是盼着自己能得自由的,可这一刻她却清晰地意识到,她想要的不能以沈玦的命来换。沈玦对她那样好,又替她挡了刀。 她咬紧牙,帮沈玦包扎好,眼看血不流了,又在屋子里寻火石。屋子里久无人居,处处落着灰,火石不是要紧东西,还真被明溪寻到了。 她将自己的披风给沈玦披上,出去寻了些干柴回来,火烧起来,屋子里终于暖了。她去叫沈玦,却见他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没了意识。 伸手一探才发觉他额头滚烫得厉害。 要先退了高热才是,明溪四下去看,落在门外的雪地上,奔出去用手团了雪捂着,等手冰凉,便跑回屋子将手放在沈玦的额头上。 沈玦中间清醒的时候,看到明溪将手贴在他身上,眼里的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滴到他手上,烫得厉害,她说:「你别死啊,别睡过去。」 真像啊,沈玦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破庙里,那时看着他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那眼里担忧的情绪太浓烈,浓烈到他即便没记清那张脸,也在数年后,清晰地记着那双眼睛,和眼尾处的痣。 第22章 行简哥哥 他意识并非完全混沌,看着明溪一趟趟地跑出去又一趟趟跑进来。她的手可真凉,贴在他的额头上,伸进他的衣服里,贴在胸口上。 沈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因为高热,眼睛有些发红,他哑声道:「别折腾了,死不了。」 明溪将手抽出,声音里带着强忍着的哽咽:「你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沈玦还是安慰她自己。沈玦微微闭着眼,心想,这小姑娘可真傻,这般好骗,被人骗走可怎么办。她会不会也对另一个人这般关怀,急出眼泪?单是想想,沈玦便心里不痛快。 天色将暗,不知是因为明溪这来来回回这么多趟,还是因为沈玦自己调息,他身上高热渐退。 明溪累得厉害,见他终于退了高热,提着的那口气便松了。她坐在一旁缺了一条腿的木凳上,回想今日种种,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冬夜天寒,外面北风唿啸。屋里是她燃的一堆火。沈玦起身,随手捡起屋里破败的木椅扔进火里,将火燃得更旺一些。 想杀他的人太多,今日这些不是第一次。他这次带着明溪出来并未大张旗鼓,原以为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不想还是连累了这小姑娘受惊吓。 他稍微动了动左肩,那一刀划得并不太深,没伤到经脉。幸亏是砍在他身上。他俯身去看明溪,见她平日白皙的脸上如今带着些脏污,大抵是因为方才哭过,泪痕沾了脏东西。 沈玦神色柔和,轻轻帮她擦去。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揽住明溪,将她往火边带了带。 明溪这两日太费心神,被他这么一带也只是勉强睁睁眼,含煳问道:「大人?」 「明溪,昭和二十五年,你可曾去过蜀中?」火光映着沈玦的脸,明溪稍微睁眼,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还困着,脑子不甚清醒,她曾去过蜀中,那年明远回蜀中老宅,因为是大祭,少见地将几个姨娘和小辈都带回去了。只是想到上次沈玦知道她和陆斐是旧识便那样生气,明溪往他怀里缩了缩,躲避那晃眼的火光,回他:「不曾去过。」 火堆里偶尔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在夜里很是清晰。沈玦将明溪抱得紧了些,明知道不是她,却还是想问问。他垂头去看明溪,见她已经沉沉睡去,脸埋在他怀里,像是柔软的小动物。他眼神更深邃了些,即便不是又如何,他照样要把她护得好好的。他握住明溪被冻得通红的手,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一夜过去,火堆燃尽,只留下黑乎乎的残渣。明溪醒的时候,还在沈玦怀里,沈玦闭着眼睛,稳坐不动,她身上围着披风。她惊讶之下便要起身,沈玦却已经松开她,问道:「醒了?」 明溪这才知道原来沈玦一早便醒了。她点点头,想到沈玦身上的伤,便小心去看,昨夜包扎时用的布料是从襦裙上撕下来的,颜色很浅,血在上面很是骇人,好在已经干涸。 第36页 天光大亮,明溪也不像昨日那般慌张,她因为刚醒,声音有些哑:「大人身上有伤,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毕竟昨日算是遇刺,不知还有没有人守在路边。他们认得沈玦,却未必认得明溪。 沈玦原想再和她待一会儿,伸手拉她竟拉了个空,眼瞧着她出了屋子,便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门外寒气透骨,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生疼。放眼望去净是残雪,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山路,盼着能见到人。还未走到,便听到山路上阵阵马蹄声,她怕又是昨日那些人,便寻了棵树悄悄躲着。 马蹄声在附近停下,有人翻身下马:「找!跑不了多远。」 明溪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沈玦还受着伤……是替她挡的刀。总归那些人不认识她,她心一横,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距离有些远,这些人看不清楚,见着有人便追了过来。明溪的脚力根本比不过他们,很快便被追上。 眼前人拿着刀,模样有些吓人,声音有些粗:「这小丫头定然知道,抓起来问问便是。」 明溪心里暗道不好,她步步后退,心里却想了许多,这一趟她见过阿娘,若是没有沈玦替她挡那一刀,她昨日可能就死了。 冷不防身后撞上一人,她吓得转身后退,抬眼便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俩。 眼前人身着霜色锦袍,单手负在身后,鼻高唇薄,隐约有些熟悉之感,她看了这人许久,终于辨认出来,眼睛也微微有了亮光:「行简哥哥?」 陆斐明润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几日前他便派人询问明府的事,得知明三姑娘病逝。他自是不信,见过明溪的字迹他便不会认错人。沈玦收了一位美人的事并未刻意隐瞒,打探消息的人回消息也很快,沈指挥使收了一个江州送过来的美人,养在别院。沈老夫人还为此生了气,将人训斥一番。 那夜在街上他并未细看,与明溪一别数年,彼此模样都有变化。他不会盯着陌生姑娘瞧,所以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多想,所以也没有认出。 一想到那夜在河边遇到沈玦时,他怀里抱着的人可能是明溪,陆斐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不显,怕吓着明溪,温声道:「是我。」 他带来的那群人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人低声提醒道:「公子?」 陆斐凝眉,将明溪挡在身后,吩咐道:「你们继续查看。」 其余几人不敢置喙,垂首应是。 明溪心里虽然五味杂陈,但终究还是高兴多一些。她小时候玩伴不多,唯有陆斐,对她颇多照拂。她眼睛弯弯,说道:「怎会在这里见到你。」 「来江州办些事,瞧见路边有尸体,便过来看看。」陆斐将她上下看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他没有问明溪为何独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而是温声道:「明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明溪,我来晚了。先跟哥哥回去吧。」 明溪走不了,沈玦替她挨了一刀,如今还在那个屋舍里。 「我不能跟你走。」明溪抿紧唇,陆斐光风霁月,不该再和她有所牵连。她万分信任陆斐,乞求道:「行简哥哥,我朋友因为我受了伤……」 「是沈指挥使吗?」陆斐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问她。 明溪满面茫然,府里人没人敢直唿沈玦名讳,她也不知道沈玦叫什么,更不知道沈玦的官职。 陆斐一看她的反应便知,他问道:「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还不愿意跟我走?明溪,你可知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沈玦那般手段,明溪这样一个小姑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怕是骨头渣都剩不了。 「我是什么人,不劳小陆大人说。」一道稍微带着些哑意的声音传过来,明溪心里一惊,回头去看,却见周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十数个身着黑色官服腰间佩刀的人。 她出来时看着还有些虚弱的沈玦如今好好站在她面前,除了面色苍白,竟看不出什么。他身边站着同样官服的少年,明溪曾见过一面,应当是他的下属。 沈玦径直走过来,寒眸看着陆斐,令人心惊胆战。陆斐身边的那几个人也抽出刀剑,后退几步护着陆斐。 「沈指挥使位高权重,想来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陆斐回看他,星目沉沉。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明溪的心提了起来,沈玦武功高强她知道,可是陆斐的手自小便只提过笔拿过书,若真对上怕是要吃亏。她往前一步,站在沈玦面前:「大人既然已经无事,我们便回去吧。」 沈玦垂眸看她,伸手解开她身上披着的披风,一把扔给陆斐:「我的人,我自会好好照顾。小陆大人的披风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说完扯住明溪的手走向一旁,明溪心里着急,又怕陆斐担心,扭头沖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刚要往前走便被身边人阻拦:「公子三思。」 都察院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片刻间便退得干净。陆斐站着,直到这群人的身影看不见了,才吩咐道:「去替我寻几个人来。」 沈玦为什么对明溪上心,他心里也知道,怕不是因为明溪眼尾那颗痣。他照拂林家大小姐两年,京城不是没人议论过,等林大小姐身子好了,沈指挥使怕是会亲自上门提亲。 他存的什么心思,陆斐猜得到,可是明溪不知道。明溪性格单纯,眼里只瞧着别人的好,他要让明溪知道这件事,也要救明溪出来。 第37页 宋宁来时匆忙,并未备马车,昨夜没接到人,他昨夜便带着人出来了,天亮时便寻到沈玦。那是沈玦正抱着明溪,听到动静他便睁开眼,示意宋宁先带着人去查查。 明溪醒的时候,都察院的人已经在附近了,是沈玦瞒着没有说。 回去路上骑着马,明溪从未骑过马,好在沈玦在身后揽着她,不会让她摔下去,就这么一路回了别院。宋宁叫了大夫给沈玦治伤。 明溪坐在一旁看着,沈玦黑色的衣袍被剪开,大夫给他上药包扎,他除了脸色不好,哼都没哼一声,目光一直落在明溪身上。 那一声行简哥哥叫得可真好听,她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笑过。 明溪被他看得不安,手扶着木椅便想起身,才刚一动就被沈玦冷冷喝止:「好好坐着,别动。」 第23章 那便送给林小姐了 他一冷脸,明溪便真的不敢动了。 上药的时候药粉飘散开,一股淡淡的药味萦绕鼻间,明溪安静地坐着,指尖露出来,无意识地捏着衣角。 沈玦的伤口回来的路上又裂开了,虽然伤不重,但是流血过多,需要养养。大夫小心翼翼地处理完,终于松了口气,说道:「大人这伤按时换药,小心不要再扯到伤口。」 沈玦坐着没动,指了指明溪:「给她看看手。」 明溪的手便又往袖口里缩了缩,昨夜一直捂着雪,手如今有些红肿,又痒又疼。好在大夫看着和善,鬍子花白,看着很是和蔼:「姑娘别怕,只是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沈玦已经起身进了内室,他身边的小童也跟着进去伺候。明溪松了口气,伸出手给大夫看。 手有些冻伤,大夫开了药,叮嘱不可再冻着。话都说完了,内室也没什么动静,明溪如坐针毡,也跟着起身要走。 才刚起身,便看见沈玦从内室出来了。他换了身衣服,脸色看着也没刚回来时那般吓人了。 小童识趣地退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走到明溪身前,微微俯身,他身量高,压迫性太强,逼得明溪向后挪了挪,低声叫他:「大人。」 沈玦想到她昨晚急出的眼泪,和一遍遍贴在自己额上的手,心里的气散去大半,也没有再吓明溪,说道:「我送你回落梅院,近几日便好好歇着。」 陆斐也算人中龙凤,往日也就算了,别院里明溪只对着自己。今日见着明溪对陆斐那般,他心里才有些说不出的烦躁。他想娶明溪为妻,让她成为沈夫人。 让她只对他一个人笑。 明溪见他终于不生气,也松了口气,跟着沈玦出了屋子。 临近年关,府里下人都忙碌着,处处都开始挂红灯笼,看着颇为喜庆。沈玦走在前面,明溪跟在他身边。她还惦记着他的伤,她自小便怕疼,沈玦伤口流了那么多的血,一定也很疼。可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哼都没哼一声。 她单是想想,便心里难受。 沈玦见她无精打采的,只以为她还在想陆斐,便也沉着脸。二人一路无话,才回落梅院玉竹便带着丫头过来了,见到明溪便说道:「主子,热水已经备好了,先沐浴吧。」 出去时好好的,如今脸上难掩憔悴,精緻的衣裳看着也脏了,不知这一趟都干什么了。 明溪累极,转身去看沈玦:「大人身上有伤,也快回去歇着吧。」 「嗯。」 热水浸透身子,明溪终于觉得一身疲惫散去。短短三四日,她恍若在梦中。见了阿娘,也见了行简哥哥,可是印象最深的,还是沈玦为她挡刀时的模样。 手上还是有些痒,玉竹在一旁念叨她:「就是喜欢雪也不能这般去拿,大人怎么也没拦主子。好在冻伤小心护着也就好了,否则主子的手可怎么画画。」 明溪听她说着话直犯困,却又莫名安心。临睡前还在想,沈玦肩上有伤,大氅要快些做出来才好。 她的手不打紧,屋里烧着炭,并不寒冷,仙鹤也只剩个收尾,不会太费功夫。 玉竹照旧在一旁给她理丝线,说道:「年节到了,前几日府里好像也有东西送过来,应该是给主子的。」 明溪捏着针,回道:「给大人的才是。」她如今身份尴尬,什么都不算,沈府的人给她送东西做什么。 丝线穿过锦缎,鹤脚也现出来了,明溪的绣工很好,鹤脚的指端微微勾着,很有灵气。 明溪拿过剪刀剪断丝线,长舒一口气,可算是绣好了。 玉竹放下东西将一旁备好的手炉拿给她,又去拿药膏。方才刺绣的时候怕弄污染丝线,明溪的手没有涂药。 暖炉放在手里,手也回过劲儿了。玉竹细緻地给她涂药膏,细细察看,说道:「这药膏好用的很呢,手已经大好了。幸亏没事,主子这手既能作画又能刺绣,若是真落下什么病根,那就麻烦了。」 明溪垂眸看着玉竹给自己上药,笑她:「年纪轻轻的,哪里跟人学的这样唠叨。」 玉竹被她一笑也红了脸,收了药膏道:「还不是你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 明溪闻言脸上的笑便淡了些,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如何敢不爱惜。实在是沈玦那晚高热不退,她没办法。这几日都没见沈玦,不知他的伤恢復得怎么样了。 她正想着,院外传来几道人声,她以为沈玦来了,便起身到门口去看,结果来的竟然是位姑娘,明溪一时愣住了。 第38页 那姑娘头上簪着金钗,身上穿得也是锦缎,最让明溪惊诧的,是她眼尾处也有一颗痣。 林之瑶见到明溪,脸上的笑也僵住了,这姑娘和她年纪相仿,髮髻上只有一枝简单的珠花,容貌却这般出色,京城贵女中,竟没有比她还好看的。最关键是,这姑娘眼尾处,也有一颗痣。 她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又轻轻松开,不可能,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凝冬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很快神色如常。多日未曾见沈玦,听闻他似乎受了伤,她便过来看望。趁这个机会,也想看看沈玦藏在别院里的人。 府里上下都知道大人对林大小姐很是上心,也不会真的有人为了明溪去惹林之瑶不痛快,是以竟然没人阻拦住她。 明溪跟她见礼,秀眉微蹩:「姑娘是?」 「我们家姑娘林大人家的大小姐。」凝冬微微抬着下巴,说话也很傲气。 玉竹见她这样,心里生气,还没说话便被明溪拉住了。明溪面上没有任何不快,温声道:「原来是林大小姐,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林之瑶轻轻咳了两声,说道:「我这丫头不懂事,姑娘莫怪。今日过来是听说沈大人受了伤,想来探望。只是没来过别院,走岔了路。」 这话便是谎话了,张管事一开始便说了沈玦不在,这就着人去请,她自己要进来等等。瞧见落梅院有丫头出入,她才想过来看一眼。 lijia 原来是找沈玦的,明溪垂眸:「我找人给林小姐带路。」 林之瑶笑道:「不妨事,我见姑娘颇为投缘。姑娘是?」 明溪抿紧唇,她也不知自己如今算什么。既不是丫头,也不是正经主子。玉竹见不惯她拿这个说事,出声道:「林小姐不若去大厅等着,这样大人回来便知道你来了。」 林之瑶目光微转,看到桌上放着绣好的仙鹤,走过去惊讶道:「这仙鹤好生漂亮,是哪里的绣娘绣的?可否赠与我?」 玉竹心生不喜,只觉得林大小姐必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怎能初次见面就沖人讨要东西。 明溪虽然心善,也不是这般好拿捏的,这鹤她绣了月余,怎么也不会因为林之瑶一句话便转赠给她。她回道:「林小姐若喜欢,便去绣坊找绣娘绣一件。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林之瑶脸上带着笑,将头上的金钗取下,说道:「以此为交换也不成吗?」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进来禀道:「小姐,大人回来了。」 她进府的时候,张管事才去请沈玦,这么快便回来了。沈玦一路沉着脸,到落梅院的时候先是看了一眼明溪,见她神色如常,也不像受了委屈,这才转而看向林之瑶:「怎不在大堂等。」 林之瑶拿着锦帕掩嘴轻咳,说道:「走错路了,见这位姑娘长得貌美,心生喜欢。方才在说这姑娘绣的仙鹤,真是好看,京城的绣娘都没有这等手艺。我拿了金钗想和姑娘交换。」 明溪垂眸不言,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玦的目光落在那鹤上,女子刺绣多为绣花,此物一看便是给男人用的。他想到陆斐,虽不觉得明溪会和陆斐私相授受,绣这仙鹤给陆斐。可又想到那画,她这刺绣若是拿出去卖,定然也是落到哪个男人手里。 绣了这样久的东西,费了那么多神,落到他人手里,难不成让宋宁再去放一次火? 沈玦越想心里越不痛快,说道:「不过是一幅刺绣,你若真想要,便拿去吧。」 明溪的心如坠冰窖,她没想到,沈玦会做主处理她的东西。玉竹张口要说,被明溪拦住,她垂下眼,没有去看林之瑶和沈玦的表情。 总之这鹤是给沈玦做大氅用的,今日不是他的明日也是他的,他能做这个主。反正是给他的东西,他若送出去,那便送出去。 「大人既然这么说,那便送给林小姐了。」她转身:「玉竹,去帮林小姐收好。」 第24章 不过是和林大小姐略微相…… 玉竹急得心里冒火,可是两个主子在,都说要送,她一个丫头哪里有说话的份,只能起身帮林之瑶把那绣好的仙鹤收起来。 终于拿到这东西,林之瑶才暗暗松了口气,好像只有沈玦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才能确定她还是比明溪重要的。反观明溪,脸上竟无任何怨怼,好像这真的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玦并不想林之瑶在落梅院多留,他的神色就没有缓和过,沉声道:「出去说吧。」 林之瑶说了谎,他知道。别院里的下人最会办事,不可能任由她乱走到落梅院。只是并非什么大事,犯不着为此大动干戈。 他一路沉默不言,林之瑶心里也颇为忐忑。一路到了大堂坐下,下人端上茶水,她掩着唇轻轻咳了两声,这才问道:「听闻大人前几日似乎受了伤,如今可好了?」 「小伤无碍。」沈玦拿起茶盏,看了她一眼说道:「天寒,你身子不好,这种小事让下人过来问便是。」 林之瑶心里泛起一股暖意,沈玦冰雪似的人物,关怀起人来,总是让人招架不住。 她垂头喝茶,掩住脸上的神情:「下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己过来看看,我总是不安心。」 话是这么说,只是女儿家的娇羞更多,担心倒也没看出多少。 第39页 沈玦神情冷淡,目光落在她身上,脑海里却浮现出明溪那晚急得掉泪的模样,想到她一遍遍出去将手冻凉了再回来给自己降热。他少见地有些烦躁,伸手将茶盏放在雕花木桌上:「我的伤没你的清誉要紧。」 一句话拍在林之瑶脸上,她满面通红,有些说不出话。沈玦一向只对她温声言语,以至于她有些忘形,失了规矩。 她起身匆匆告辞:「关心则乱,是之遥莽撞了。知道大人没事我便先回去了。」 沈玦并未挽留,也没有出言安抚,对身边小童道:「给林小姐带路,送她出去。」 林之瑶眼眶微红,转头出去。 落梅院,明溪瞥见桌上的金钗,吩咐玉竹:「不要林小姐的金钗,去还给她吧。」 她的刺绣没有这般贵重。玉竹心里也憋着气,且不说那东西是给谁绣的,一枚金钗换刺绣,把她家主子当什么了。 她抓起金钗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追到沈玦院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去说话了。玉竹不敢打扰,便站在门口等着,一见林之瑶出来,便将金钗塞到凝冬手里:「林小姐金钗贵重,我家主子不能收,托我还给您。」 凝冬正要推拒,玉竹已经行了一礼,进了沈玦的院子。 方才说话实在不快,林之瑶也没那个心情,看了眼凝冬手里的刺绣和金钗,垂眼道:「罢了,回去吧。」 沈玦屋门口站了两个小厮,玉竹匆忙过去,脸色着急:「求大哥通传一下,落梅院玉竹求见大人。」 两个人一听是落梅院的事,不敢怠慢,进去通传。 沈玦只以为明溪有事,便传了这丫头进来。谁知玉竹一进来便给他跪下,说道:「主子屋里绣的仙鹤是给大人您的。」 沈玦搭在木椅上的手勐地攥紧又松开,脸色一沉:「什么?」 「主子说,冬日天寒,大人穿得少,要给大人做棉氅。那鹤主子绣了很久,前几日回来时手还伤着,但还是赶了出来。这两日便要给大人的。」玉竹越说越心疼,绣了这样久,竟被沈玦一句话送了出去。 「求大人心疼主子。」玉竹给他叩头,明溪的心意,怎能这般糟践。 沈玦起身,甚至没顾上她,掠过她直接向门外走去,吩咐小厮道:「去找张泰,让他亲自去追上林小姐,将那幅刺绣换回来。」 沈指挥使送出去的东西,还是第一次收回来。 沈玦心里涌上一丝后悔,明溪对那幅刺绣如何用心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是为他绣的。他方才想到陆斐,心里生气,事情做得独断了些,也不知道明溪会不会难过。 「回去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再转身他神色已与平日无异,吩咐玉竹道:「这件事先不必告诉她。」 宋宁还在外面候着,原本就是要进宫面圣,因着林之瑶闯进别院,他才耽误了些时辰。不如再等等,办完公事再好好和明溪说。 这件事本就是玉竹擅自做主,她怕明溪生气,自是不敢说。无精打採回到落梅院的时候,明溪正坐在窗前出神。 她姿容胜雪,斜斜倚着塌,袖口处露出指尖,正握着手炉,一双眸子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她侧头去看,眼见玉竹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便逗她:「怎么了这是,受委屈了?」 「奴婢不委屈,怕主子委屈。」玉竹想不明白,明溪怎么还在笑。 明溪稍微坐直了些,说道:「我没什么委屈的,大人做的也没错,送一样东西罢了。」 那东西还是原本给他的,随便他怎么处置。她记着周琬给她说的话,明溪,别走阿娘走过的路,为你自己活。 无论怎么说,沈玦替她挨的刀不是假的。今日见面匆忙,也没来得及问他的伤,不知恢復得怎么样。 府里因为年节到了,这两日都在挂红灯笼。沈玦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沈府有沈老夫人,过年布置便布置了,别院这边一向冷清,今年也就是因为明溪在,这才装扮得热闹些。 晚上才用过饭,沈玦身边的小童便来给明溪送东西,全是一些漂亮的刺绣,花鸟皆有,全是上品。 「大人说,冬日天寒,明姑娘手伤还没好,不要再动针线,想要什么让绣娘绣便是。」小童年纪不大,眼里泛着机灵劲儿,说完才道:「大人还说,请明姑娘去书房一趟。」 明溪对那些刺绣并无兴趣,她原也没打算再动针线。只是不知沈玦为什么要见她,她起身:「有劳你跑这一趟,我这便过去。」 「明姑娘心善,大人的药熬好了,可否请姑娘顺便给大人送进去?」 沈玦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旁人送进去怕他不喝。 明溪自是不会拒绝,原本受伤就是因为她。如今又要见她,端一碗药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着天寒,怕药凉了,倒出来的时候便是滚烫的。玉竹怕烫到明溪沈玦怪罪,一路上都替她端着,到书房门口,才交给明溪。 书房里灯火通明,门口照例守着两名小厮,门并未关上,明溪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便站着等。 夜里静谧无声,书房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一道带着讨好的声音说道:「大人若是喜欢,有的是人愿意给大人送新人。大人前几日去江州,不正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带着她的吗?别院这位不过是和林大小姐略微相似了些,何必因为她和内阁起冲突。」 第40页 明溪的指尖一点点冰凉,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可从未想过沈玦竟是这般打算。略微相似……是因为眼尾这颗痣? 身上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来,她微微发抖,有些端不稳手里的东西,木盘倾斜,药碗顺着滑了下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在这冬夜里,声音清脆至极。 书房内的声音乍然停住,沈玦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谁在外面?」 第25章 明溪,下来 明溪没有说话, 看着地上还热气的药,思绪乱麻一般。 去江州带着她,是拿她当幌子。之前书房那幅画,想必也是画的林大小姐, 难怪那时那般紧张。 她紧紧攥着手, 俯身去捡药碗的碎瓷, 其他人哪里敢让她动手, 小跑过来说道:「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做,明姑娘仔细伤了手。」 明溪没再动手, 门口处有脚步声,书房的亮光将人影子拉长,她知道沈玦出来了。一抬眼便看见沈玦站在书房门口, 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浑身上下泛着森冷肃杀的气息。 沈玦没想到那人会这样说,更没想到偏偏这么巧,就让明溪听了去。 白日里刺绣那件事他还未和明溪说明,原打算去落梅院,临改了主意让人唤她来书房,内阁那群掉书袋找的说客却到了。 他和陆斐虽然因为明溪多有不快, 可他是都察院指挥使,陆斐身在内阁,皇上重用沈玦, 对陆斐也很是栽培, 他们二人并未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 否则被皇上知道,对明溪无益。 只是他们不说,总有人替他们担着这份心。没有人敢从沈指挥使手里讨人, 只是听闻沈玦并不在意这姑娘,毕竟沈指挥使这两年对林大小姐如何照拂,大家都有所耳闻。即便是江州知府孙明德,不也是冲着明溪眼尾这颗痣才斗胆献人吗? 他献人,沈玦也收了,更坐实了这件事。 前些日子沈玦去江州,并未带下属,只带了这位姑娘。不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吗?若不是被人刺杀受了伤,其他人也不知这件事。 这才有人大着胆子过来做说客。 沈玦从他提起明溪的时候脸色便沉了下去,只是那人不察,兀自说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到书房门口的动静。 明溪唇色微微发白,平日灵动的眸子此刻也静若潭水,她行了一礼,平静道:「不小心打翻了大人的药,大人吩咐人再熬吧。明溪告退。」 「站住!」沈玦面色难看,明溪这般不吵不闹,反叫他心里不痛快。 书房里那个罪魁祸首见状便知自己猜错了意,此刻也是两股战战,谁能想到一个没有名分没有出身的小姑娘竟会让都察院指挥使这般动怒,可沈玦现在没功夫处置他,只是喝退了人将明溪拉进书房关上了门。 明溪死命挣扎,沈玦的手宛若铁钳,她力气小,根本挣不动,被沈玦扯进书房按在了椅子上。 二人四目相对,烛光映在沈玦脸上,那双眼睛里情绪复杂,他拧着眉,问明溪:「听到多少?」 明溪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他,回道:「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劳大人这月余的费心照料,我只求大人一件事,等大人腻了,求大人放我离开。」 沈玦当日若没留她,不知她如今是何境地。她从未想过以后的事情,只是也从不知道表象下竟这般难堪。 沈玦的唿吸有些粗重,听到离开两个字,他便心烦意乱:「你打的这个主意?」 她听到那么多,也不质问一声,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走吗? 「你妄想。」他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冷笑:「我不会腻,你也走不了。」 陆斐的存在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那日没跟陆斐走,现在想跟他走? 明溪没想到平日那般清冷自持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这般不讲道理,他明明不在意她,为何还要拘着她? 她的手紧紧捏着扶手,用力得指尖发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个人较劲一般,明溪自然是不会问,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何必再问一遍自取其辱,沈玦知道自己该解释,可是,他当时留下明溪,确实是因为她那双眼睛,他喜欢这双眼。 他喜欢明溪一双水眸含笑看他的样子,也喜欢那夜她为他担心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垂头,想去吻明溪的唇,明溪向后一躲,和他拉开距离。 动作并不大,却彻底激怒了沈玦。明溪身后是椅背,她整个人都被沈玦圈在椅中,能退到哪里去。沈玦沉息,向前噙住她的唇。 两人气息交融,明溪用力推他,贝齿用力一咬,嘴里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沈玦却恍若未觉,终于放开明溪的时候,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扬声道:「来人,送明姑娘回落梅院。」 外面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明溪动作缓慢,轻轻擦了擦唇,起身跟着进来的小童出去了。 沈玦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瞥见他给明溪画好的画,闭了闭眼,寒声道:「叫张泰过来。」 张管事匆匆忙忙进来的时候,沈玦正坐在太师椅上,神色阴沉,他吩咐道:「落梅院加派人手看着,不许明溪擅自出去。人要是出了事,你们都仔细着。」 张管事心里惊诧,沈玦最纵着明溪,今日这吩咐,竟像是要软禁明姑娘。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问,只能将这件事万分上心去做。 第41页 终于吩咐完,沈玦依旧坐在那里没动,神情晦涩不明。他对着那些犯人杀伐决绝,想听什么话都能听到,唯独对明溪,束手无策。 事情原不该是这般走向的。 明溪出书房的时候,玉竹一脸担心地看着她。方才书房里的话她听得清楚,她知道明溪也听得清楚。 原以为大人对明溪上心,就连她也没想到,沈玦竟是拿明溪做别人的代替品,难怪今日那鹤说送人便送人了,主子该多难过啊。 明溪神色如常,对玉竹道:「回去吧。」 回府的路上明溪一直没说话,她细细回想这件事,心里愈发笃定了一定要离开,沈玦不愿意放她走,她便自己想办法走。 冬月又下了一场雪,终于迎来了除夕。处处都是过年的喜庆氛围,玉竹也剪了窗花贴在窗上,想让明溪心里高兴些。 自那日书房回来以后,明溪便没有再笑过。 曾经攒下的银钱如今都没了,只是如果真的要走,没有银钱也走得了。沈玦如今看她看得紧,落梅院外不分早晚,总有人守在院门口,她现在走不了,要缓些时日才行。 别院终究是别院,即便是过年,也冷冷清清的。明溪想到之前在明府的时候,即便她再不受待见,除夕时一家人也会一起吃顿饭。 如今落梅院里只有玉竹一直陪着她,外面雪未停,明溪用了饭早早便睡下了。只是没睡好,梦中沈玦沉着脸掐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醒的时候,却见床边坐着一人,鼻间也闻到一股酒味。 明溪瞬间清醒,坐起身来。 她身上穿着雪缎寝衣,几缕青丝滑落身前,看着越发瘦削。 沈玦侧头看她,屋里光太暗,明溪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稍微往后退了退。 「你这样怕我做什么?」沈玦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声音如往常那般,微微泛冷。 他是从府里过来的,除夕夜,沈老夫人在,几位叔伯也回来,少不得喝了几杯酒。他不忍明溪一人过除夕,这才连夜回了别院。 只是来时明溪已然歇下,屋里一灯如豆,泛着微光。明溪裹着被衾,睡得正好。 明溪强自镇定,回道:「只是梦中惊醒,不是害怕大人。」她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和沈玦硬着来她讨不了好,不若先服软,总要寻了机会出去才是。 她寻了话问道:「大人的伤可好了?」 沈玦顿了片刻才回她:「恢復得不错,只是偶尔还会犯疼。」他靠前些,喷出的鼻息都带着酒味,只是神智还算清醒,他细细打量明溪的表情,声音低沉喑哑:「明溪,我从未将你当做她人替身。」 明溪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衾,这话她当然不信,当日他为了书房那幅画动了多大的怒气,她咬紧牙,回他:「大人该安心养伤才是。」 寝衣单薄,裹着明溪的身子,将她衬得越发娇小。沈玦撩起她身前一缕青丝,闻到上面淡淡的香味,转而按上明溪的肩膀,问她:「担心我?」 明溪忍住不动,轻轻点了点头:「大人是为我受的伤,我自是盼着大人早些养好伤的。」 沈玦轻笑出声,明溪很少听到他笑,她有些出神,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沈玦压在了床榻上。 沈玦伸手解开她的衣带,冰凉的手触到她的腰的时候,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她身子微微轻颤着,却忍着没有反抗。 沈玦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滑到她的肩上,唿吸也渐渐粗重了。沈玦酒量好,他没有醉,他清晰地感知着明溪的反应。 鼻间是明溪身上那股淡淡的浅香,他知道明溪害怕,过了这么多日子,还是如初见那般。他顿了顿,帮明溪把衣带系好,被衾重又盖上,说道:「不动你,睡吧。」 没拜过天地,不能动她。反正,也快了。 沈玦离开后好一会儿,明溪都没能睡着。被沈玦碰过的腰一直泛凉,许久没回暖。 次日一早,张管事便亲自看着人往落梅院里送东西,他年节时反而是最忙的,笑着对明溪道:「大人说,明姑娘应是头一回离家过年,该有的东西不能缺。」 明溪打眼一看,送的全是些女儿家的新衣,还有脂粉和珠花银钗。在家时绣娘也会给她做新衣,只是往常都是用其他小姐挑剩下的布料,颜色一也一定是姑娘家不喜欢的。 沈玦这样多的东西送过来,确是是明家不能比的。只是明溪不傻,她知道任何事都不能当真,否则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有劳管事走这一趟。」 张管事知道明溪隐忍,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两句:「明姑娘心善,老奴便也劝姑娘一句。大人对姑娘是真的上心,万不可和大人拧着来。」 沈玦对林家大小姐自是没得说,凡是林大小姐求到沈玦面前的事,就没有他不应的。只是就冲上次吩咐他亲自去把送给林大小姐的鹤讨回来他便知道,即便对林大小姐再好,也越不过明姑娘。 这种道理明溪如何不懂,不是她不想,是她拧不过沈玦。她点头道:「管事说的是,明溪记下了。」 张管事嘆了口气,说道:「后日是大人生辰,姑娘趁此机会和大人将话说明白些。」 否则沈玦日日沉着脸,大家日日也不安心,做事都觉得是提着脑袋做的,整个别院这些日子以来,人心惴惴。若这两位祖宗不再别着劲儿,落梅院的守卫也能撤了,大人也不会再这般沉着脸。 第42页 明溪微微垂首,说话也如从前那般:「多谢管事提点。」 张管事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放心,看着东西都放好,便带着人离开了。 玉竹围着那些东西挪不开眼,她虽然不懂,可也觉得沈玦必定不是单纯把明溪当做什么替身的,谁会对一个代替品这般上心呢。 明溪又看了眼那些东西,吩咐玉竹找人将东西都收起来。才收拾起来,沈玦便过来了。 他似乎独爱黑色,即便过年这般日子,也依旧一身黑袍。星目微凝,问道:「不喜欢那些东西?」 他让人看着置办的,却拿不准明溪是否喜欢。 明溪想起昨夜的事,见到他还有些不自在,回道:「没有不喜欢,东西太多了,便收起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不喜欢,便送些其他东西来,他过来可不是为着这件事。 「今日京城很是热闹,我带你出去看看。」这么多日明溪都在落梅院没出去过,怕是要闷坏了。 明溪的眸子果然微微一亮,她一直盼着出去,可是寻不到由头,沈玦又看她看得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她做出欢喜的模样,换了衣服便跟着沈玦出去了。只是才一出别院大门,沈玦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交,根本没有分开的机会。明溪的心又沉了下去。 街上果然如沈玦所说,处处挂着红灯,人声鼎沸。人人都衣着鲜亮,带着笑脸。不变的是那些小摊贩,过年时也不敢歇,趁着人多想多赚些银子。 明溪自知走不掉,心里那些欢喜全都磨灭,也没了四处看看的心思,目光随意落在前面,心里却在想别的。 沈玦这一路都顾着她,余光瞥见她盯着什么东西不转眼,顺着看过去便看见前面卖糖葫芦的。 上面的山楂个个鲜红饱满,外面裹着一层明亮的冰糖。沈玦嘴角轻勾,小姑娘就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他拉着明溪走快了些,追上卖糖葫芦的老伯,买了一串递给明溪。 明溪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发愣,儿时她很少吃这些东西,说喜欢也没有多喜欢,只是心里并不厌恶。她只是没想到,沈玦会给她买这个。 「看看就尝出味道了?」沈玦在一旁催她,明溪的手之前冻伤过,若是为了拿这东西再冻着就不好了。 明溪有些为难,她不是不想吃,只是自小家训在,食不言寝不语,大街上,这让她怎么吃。沈玦又在一旁催她,她便轻轻咬了一小口。 山楂的酸味夹杂着冰糖的甜味,很是可口。有那么一瞬,她心里是真的愉悦的。沈玦一直在一旁看着她,见她唇角沾上糖渍,便轻轻抬手替她拭去。 明溪浑身僵硬,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玦已经帮她擦好了,大街上这么多的人,她心里再抗拒,耳朵还是泛了红。 一颗糖葫芦才吃完,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小童。明溪一手被沈玦拉着,一手拿着糖葫芦,扶不了他,被他撞了个正着。 小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扎了两个小髫,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他撞了明溪,自己反而跌在地上,只是也坚强,没有掉眼泪。 明溪忙去扶他,只是沈玦不松手,她拿糖葫芦的手去拉这小童,问他:「撞疼了没?」 小童被她拉着站起,摇摇头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冲撞姐姐了。」 沈玦在一旁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娃娃不顺眼,便将明溪往身后一拉,小童的娘亲也赶了过来,她头上簪着素银簪子,身上穿着素色锦缎。给明溪和沈玦赔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二位了。」 沈玦不会和一个小娃娃计较,明溪更不会。她脸上浮出笑意,说道:「不妨事,只是街上人多,务必看紧些才好。」 这妇人再次赔礼,最后牵着小童离去。明溪握着糖葫芦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刚才那小童在她拉他的时候,在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她不敢让沈玦知道,神色如常地跟着沈玦走。 等沈玦把她送回落梅院离开,她把玉竹也支走,去看那东西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冬日里也出了汗。 街上的小童给她塞了一张纸,纸被她的汗洇湿了些,但墨痕还算干净,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元节务必出来赏灯,落款陆行简。 即便没有这个落款明溪也认得出这是他的字迹,陆斐的字,自小便是先生最喜欢的,府里几个哥哥都比不得他的字。 她将纸收起,扔进屋内火炉里,看着它烧成灰烬,这才放了心。行简哥哥不会害她,她要求沈玦届时带她出去。 初三一大清早,明溪便让玉竹去拿了新鲜的菜回来,并且使唤丫头去传话,请大人酉时来落梅院用饭。 她知道沈玦不差这顿饭,她从未过过什么生辰,府里嫡小姐明月过生辰的时候,明远宴请宾客。她过生辰的时候,阿娘给她亲手做长寿面,说要小明溪平安长寿。 沈玦生辰,她拿不出什么东西,便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面容易坨,她才着人先去请沈玦。 明溪很少下厨,但是厨艺也还算拿得出手。玉竹找了几个粗实丫头给明溪打下手。 长寿面做着并不繁琐,水开下面,少用些油盐,最后撒上葱花便是。 只是面端出来许久,沈玦也没有过来。眼看着面快冷了,玉竹心里着急,白日里是得了沈玦那边的准话的,说会过来。难得两位主子有要缓和的迹象,明溪亲自下了厨,沈玦怎么还不来。 第43页 她急,明溪却一点都不急。 即便沈玦没有吃这碗面,离上元节也还有数十日的功夫,再寻机会便是。 天越来越黑,明溪索性不等了,让玉竹收拾了床铺便去歇息了。玉竹当值,倚着门柱直犯困,耳畔听到脚步声便抬眼去看,一眼便看到沈玦,她打起精神迎上去道:「大人,主子已经歇了。」 「我进去看看。」沈玦并非有意来迟,沈老夫人定要留他用饭,他脱不开身。 一进屋便看到了那碗面,他凝眉:「这是什么?」 「是主子给大人做的长寿面。」 沈玦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面,卖相实在不佳,隐约能看到一些油腥。他低声问道:「她亲手做的?」 玉竹在一旁如实回道:「是,面都是主子亲手和的……大人」,她看着沈玦挑起面,小声提醒道:「面凉了,您若是没用饭……」 话还没说完便见沈玦面不改色地开始吃面,他用饭的模样很是斯文,不紧不慢,即便是早就冷掉的面,他也没有皱一下眉。 玉竹不再说话,小心地退了出去。 沈玦将面用完,这才进内室去看明溪。明溪觉浅,半梦半醒看见他,便起身抱住他的腰,含煳道:「大人回来了,我给你做面了。」 「嗯,用过了,很好吃。」沈玦轻轻拉开她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拉起,小姑娘在被衾里许久,热乎乎的,他身上寒气重,过了寒气就不好了。 明溪梦呓般继续道:「上元节大人带我出去看看灯吧。」 沈玦自是应下,他把明溪放好,替她掖好锦被,见她重又睡着,这才起身出了内室。 他刚一走,明溪便缓缓睁开眼,水润的眼里清明一片,没有半点睡意。方才的动静她听得清楚,沈玦将那碗冷掉的长寿面全吃了。她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提醒自己不要犯傻,最后才眯着眼睡着了。 上元节一日□□近,明溪有些心神不宁,上次出门沈玦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她的手,即便真的出门又能如何? 只是她必须试一试。 京城没有再下雪,天依旧寒凉。上元节比之前沈玦带她去看灯会时要热闹多了。处处挂着花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火树银花不夜天。 明溪心不在焉,看灯也聚不了神。路上有卖面具的小摊,不少年轻姑娘和公子都买了戴着。 沈玦握住明溪的手,眼里带着丝笑:「想要这个?」 明溪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被看穿心思,她摇摇头,正要说话便看到沈玦身后缓缓升起的孔明灯。 上次灯会并没有见孔明灯,她一时新鲜,看着那灯出神。她也就见过两次孔明灯,实在有些新奇。 先是一盏,接着便是许多盏,大片大片的,热闹至极。明溪正看得出神,沈玦却勐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声:「杀人啦!」 明溪回神,看见人群中几个戴面具的人手里拿着匕首向沈玦刺来。 沈玦身形利落,三五招便将其中一人的匕首踹开,握着明溪的手始终未松开。其中一人反应过来,不再去刺沈玦,处处去攻沈玦和明溪拉着的手。 一人还能躲开,两人便麻烦了些。明溪没有武功,一个不慎那刀便在她手上划了道口子。沈玦见状瞬间便松了手,眼底尽是杀意。 周围人四散逃开,明溪捂着受伤的手,瞬间被一人揽进怀里,她刚要挣扎便听那人低声道:「明溪,是我。」 她扭头,借着灯光看见这人的脸,星眸璀璨,眉毛微凝,正是陆斐,她低声道:「行简哥哥。」 陆斐拉着她往另一侧走,手紧紧握住她受伤的手背,不让血再流出来。他脸色难看,只是现在不能再计较这些。 「城门已经落钥,你不能再在京城了。」沈玦权势滔天,若还留在京城,迟早被他翻出来。 「先包扎好你的伤,马车已经备好了,明日一早便出城。」陆斐回首,满目担心地看着明溪:「别怕,我护着你。」 明溪抿着唇点点头,她手上的伤口是有些疼,只是和自由比起来,这点伤不算什么。 陆斐果然准备好了一切,明溪到落脚之地的时候便有几个丫头过来给明溪换衣服,将她打扮成寻常人家的姑娘。 陆斐并无任何越礼举动,只是凝眉站在门口。今晚註定是不眠之夜,众人皆道逃了一个重要犯人,都察院连夜过来拿人。 明溪并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想到沈玦,她便心里没底。她低声道:「我连累行简哥哥了,此事都是因我而起。」 若成便罢,若不成……陆斐这般身份,不知会不会影响仕途。 陆斐凝眉看着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和我说这样的话,若我早些寻到你,你也不会吃这些苦。」 都察院的人一夜未眠,陆斐和明溪也一夜未眠,次日五更天刚一到,陆斐便着人驾着马车去了城门口。 城门处只有两名守卫,由于天色还暗着,一人举了一只火把,五更天,城门处只有一两个揣着手的行人。 陆斐目光落在城门处,吩咐道:「到了城门不必停,直接冲出去便是。」 城门口不对劲,都察院的人现在还在城内搜人,不可能不来城门口。只是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只要冲过去,量他们也拦不住。 第44页 车夫闻言将马鞭抽得更狠了些,掠过城门守卫直冲出城门。 明溪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看出了城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气还没松完,马车便倏然停下。 她心里一紧,透过车帘看向外面,城门外一排身着黑衣腰间佩刀的人骑在马上,手里举着火把,不知在这里多久了。 为首那人正是沈玦,他浑身上下淬了冰一般,宛若杀神,冷冷地,不带什么情绪地看向马车。 「明溪,下来。」 第26章 你拿什么求? 五更天, 夜色未褪,外面的寒气仿佛冲进了马车里,明溪如坠冰窟,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先别出去。」陆斐见她脸色发白, 很是心疼。他轻轻摸了摸明溪的头, 撩起衣摆下了马车。 要救明溪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这般兵行险招。京城里没有都察院不能去的地方, 只要他们愿意查,别说寻常百姓, 便是皇亲国戚的府里也能进。先拿人,后办事。 若要离开京城,自是越早越好。趁着五更天天色正暗, 只要出了城门,便会有别的马车接应,只是,他这般想,沈玦竟也这般想,没有看着去搜人,竟然亲自堵在城门口。 沈玦寒着一张脸, 坐在马上,看到陆斐从马车上下来,脸色更是难看。他早就知道, 明溪自己一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陆大人不在自己府里待着, 倒是有雅兴拐我的人。」沈玦坐在马上未动, 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斐,眼里尽是杀意。 陆斐身着霜色锦袍,长身玉立马前, 他凝眉回道:「明溪并不是谁的,她是她自己。沈指挥使这般身份,怎也做此强抢民女之事。」 沈玦微微俯身,声音很低,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做得。」 陆斐没料到沈玦这般执着于明溪,竟真无半点转圜的余地,才刚要说话便听沈玦扬声道:「拿下。」 他身后的人闻言立刻翻身下马,几柄钢刀瞬间架在陆斐脖颈上。明溪原本就坐不住,闻言掀起车帘下马车,一看见陆斐的处境心便揪了起来,冲着陆斐跑过去。 沈玦的目光从明溪掀车帘那一刻起便从未从她身上挪开过,他看着明溪下马车,看着她为陆斐着急,看着她的眼睛一直落在陆斐身上,心里几乎滴出血来。 明溪心都揪起来了,陆斐自小才情出众,他并非习武之人,那些刀那般锋利,若是伤了陆斐可怎么办。无论如何,陆斐也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般田地的,他原不必自己亲自出面,换谁送她出去都一样。 她还没到近前,沈玦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沈玦下手的时候没轻重,拉的还是她受伤的那只手,明溪紧紧咬住自己的唇,咽下那声痛唿,人已经撞进了沈玦怀里。 沈玦身上凉得吓人,仅仅是靠近,她便感觉到了那股慑人的寒意。 她听到沈玦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想要他死,便尽管往前去。」 明溪瞬间被这句话钉在地上,一步不敢再动。她轻轻拽住沈玦的衣衫,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她不过是一个代替品,沈玦这样的人物,要什么没有,为什么偏要拘着她。 「因为我不想。」沈玦说完这话抬手抚上她的后颈,轻轻一捏,明溪意识朦胧,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他将明溪打横抱起,走向一旁沈府的马车,马车里的嬷嬷见状赶忙过来接住明溪,将她小心放进去。 「将人送回府里,着人在一旁侍候。」沈玦看着明溪昏过去的模样,脸上表情并无半分松动。 安置好明溪,他才回头看陆斐。陆斐将他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看着沈玦道:「你会后悔的,沈大人。」 单是为着明溪这般大动干戈便可知道他心里是有明溪的,只是……做出来的事,只会将明溪推远罢了。 沈玦面寒如霜,他年幼时家中便遭变故,所得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自己亲手拿回来的。他一贯便是如此,明溪要走,他有这个本事把她留下来,这便罢了,其余的,都不重要。他也许会后悔,只是今日若不留下明溪,他必定会后悔。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沈玦挥手:「带下去。」 城门口很快便安静下来,天边泛起鱼肚白,不远处也有人缩着脖子拎着东西向城门这边走来。 沈玦觉得手心有些粘腻,借着亮光一看,看到手心殷红的血迹。只消片刻他便想明白了,是明溪手上的。 昨夜上元节,陆斐找的那些人没轻没重的,划伤了明溪的手。他方才一时不察,拉的好像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去请大夫回府。」 明溪昏过去也不踏实,一直凝着眉,她昨夜一夜未眠,昏过去前又是那般景象,梦里沈玦一刀杀了陆斐,鲜红的血溅到她身上,她看到陆斐倒在她眼前,那般温润的眼紧紧闭上再也睁不开。 「行简哥哥!」她惊叫出声,勐地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床帐,鼻间有一股安神香的味道,她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唿吸才平復。 一道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醒了?」 她浑身绷紧,转头便看到沈玦坐在不远处,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桌,沉着脸看她。 她身上之前的衣物已经被人换下,手上的伤也重新包扎过,身上穿着天水碧色的寝衣,寝衣色浅,衬得她脸色更白。 第45页 「怎么,没看到你的行简哥哥,很失望?」沈玦原本就因为她跟陆斐出逃这件事生气,方才听到那句行简哥哥,怒气压住了心里那点怜惜,话说出口,便难听了。 他起身,迈步走向明溪,明溪缓缓撑着坐起身,到底还是担心陆斐,没顶撞沈玦,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沈玦稍微俯身,平视明溪的眼睛,缓缓道:「是当时就杀了,还是放在都察院受刑?」 明溪闻言连嘴唇都在轻颤,恨恨看着沈玦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你何必牵连他人。」 眼前的沈玦陌生至极,她进别院这几个月,只知道沈玦清冷自持,平日总是淡淡的,不爱金银,也不爱美人。生气时虽然吓人了些,但并不是恶人,不会滥杀无辜,巷子那次杀人也是为了救她。 她还是第一次见沈玦这般强硬,不许她离开,甚至对付陆斐。 沈玦凝视着明溪的眸子,见这双眼睛盛着怒气,冷笑:「不装了?拿出你前些日子的温顺来。」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明溪怔住,浑身轻颤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沈玦越是看她这样,心里的气就越发不顺。他确实很早便知道了,书房那次以后,明溪便不怎么说话。后来见她她却忽然转了态度,他知道是假的。 难得这般温存,即便是假的,他也乐得陪她演戏,并不拆穿,想看看明溪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知道街上时那个小娃娃给明溪塞了东西,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也并不深究。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必定做不成。 他并不怎么过生辰,明溪给他做面,他回来晚了,即便凉了的长寿面他也全吃干净。他知道明溪心里藏着什么东西,只是小姑娘实在是太嫩了,抱着他说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子有多僵硬。 其实即便不给他做面,上元节他也会带她出去看看的。即便出去,也不会再把她弄丢。那些人划的是他的手,他不会松开明溪,可偏偏伤的是明溪,他被迫才松了手。 他故意守在城门外,就是想让他们在觉得自己已经出去的时候,再失望。这比一开始就拦住他们要更挫一个人的希冀。 「我早就知道了。」沈玦的视线从她轻颤的眼睫,落到她缠着白纱布的手上,伸手,握住了那只受伤的手,并未用力,只是将手抬到明溪眼前:「你的行简哥哥做事不当心。」 他好生养着明溪,何曾让她受过半点伤。结果被陆斐的人伤了手,好在伤得不重,否则,他定要废了陆斐一只手。 明溪一把将手抽回来,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沈玦的对手,她的所有算计在沈玦眼里怕是全都一览无余。 「沈大人有权有势,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明溪红了眼睛,低声道:「你把我放在别院,林大小姐见了心里也不痛快。是我自己错了主意,陆大人是被我连累的,求你别动他。」 她知道或许她求了沈玦会更动怒,可她若是不求,陆斐但凡有个万一,她此生难过心里这一关。 沈玦看着她这般模样,说道:「陆斐还没死,他活不活,全在你。你既然要求我,便让我看看,你拿什么求。」 屋子里静谧无声,透过窗能听到外面冰开化的声音,一下一下,有规律,且缓慢地往下滴着。 明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她是为什么被送到沈府的?原本就是为了讨沈玦欢心。可是沈玦一直没有动她,她拿什么求?她有什么可以求沈玦? 她垂着眼,伸手去解寝衣的盘扣。 沈玦给她用的都是最好的,寝衣面料柔软,袖口处也用银线绣了盘纹。用的是盘扣,并非衣带。 她的手轻轻颤抖,伤了的那只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手指也并不如以往那般灵活,盘扣扣得紧,她用力去解,总是解不开。 沈玦在一旁冷眼看着,手负在身后,没有一丝要帮忙的意思。 过了许久,扣子终于解开,明溪闭上眼,将寝衣褪下,青丝垂在身侧,几缕落在她白皙的肩上。寒冬未走,明溪畏寒,屋里燃了十足的炭火,可即便如此,寝衣褪下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若是为着她这身子,入府那一日便该有此事,沈玦不肯放她走,她原也躲不过,若真是为此便可以让陆斐无恙,她即便做了又如何呢。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这般难受。她曾以为的沈玦是那般好,如今面前的又是什么样的他呢? 她跪坐在塌上,微微垂头:「求大人。」 第27章 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窗外冰雪初融, 屋内温暖如春。 沈玦立在床榻前,神情淡漠地看着明溪。眼前人长发滑落在身前,隐隐罩住锁骨,香肌雪肤, 若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就有了动作, 可偏偏, 她面前的人是沈玦。 明溪垂着眼, 见到面前黑袍微动,接着自己的寝衣便被拉起, 重新披在身上。沈玦的手指擦过她的胳膊时,凉得厉害。 她诧异地抬头,看见沈玦不带什么情绪地收了手:「你这本事, 留到以后再用吧。我不会动陆斐。」 陆斐无论怎么说,都是朝廷官员,又颇得皇上看重。若因着这件事动了陆斐,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他一早便着人将陆斐送回陆府,自有人管教他。更何况……明溪为了别的男人这般求他,他就偏不动她。 第46页 他说完这话并未多留,转而出了门。 明溪浑身泄了力, 跌坐在床褥间。她不知道沈玦那话是什么意思,也想不明白。 门外玉竹推门而入,走到内室见她这般模样忙帮她把衣服穿好, 心疼道:「主子, 顺着些大人吧。」 明溪不过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闺阁姑娘, 可沈玦是什么人?那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玉竹对这位大人早有耳闻,杀人可利索呢,别说寻常官员, 即便是朝廷重臣也不想和都察院沾上关系,惹不起沈玦这尊神,更何况明溪呢? 明溪垂眼听着,心想,她为什么要顺着他?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谨守本分,不还是被亲爹献了出来。沈玦拿她做代替品,却偏偏一直没有动她,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看她为他担心流泪,怕是觉得很好笑吧。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她不会求死,但只要她活着,便不会遂了沈玦的意。他想要,她便给,只是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天真了。 沈玦挥袖出了别院,一路回了沈府。即便盛怒之下,他也有自己的底线,没有碰明溪。 或许,从一开始他心里便隐隐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他没有收明溪做通房,也没有把她当外室。他把她养在别院,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他没有妹妹,若是有,明溪的待遇应也不输沈家大小姐。他带她出门时总让她戴好兜帽,处处护得周全,众人只知沈玦在别院里养了个人,却没人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早在一切都未显露的时候,他潜意识已经在给明溪想后路了。从前没有碰她,到了这一步,他自然更不会碰她。 他要娶她过门,补全礼数,也护着明溪清誉,事情原不该是这样的。他想到明溪刚到府里的时候,虽然也会怕他,但是也对他那般不设防,小猫似地蹭他的手。 即便错了又如何?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一定要嫁给他。 沈玦思及此,眉眼间总算有些松动。从昨夜起他便沉着脸,今早城门一事后,神色更是冷得吓人,下面的人都不敢和他说话,生怕被他迁怒。 沈府门口高挂红灯,年节到了尾声,喜庆的意味还未全褪。沈玦回府便径直去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自上次春貌的事情后,沈老夫人便不再干涉沈玦的事。沈玦虽也向她问安,只是他性子太淡,又公务繁忙,祖孙二人平日也说不了几句话。 昨夜都察院那般大的动静寻人,沈老夫人也有所耳闻。听到下人回禀沈玦来了,便让钱妈妈扶着她出去见沈玦。 「听下面的人说,昨夜你忙着公事,一宿没睡,今日这般急着过来见我是为着什么事?」沈老夫人心疼孙子,知道他若非要事不会这个时辰来见她。 沈玦也不绕弯,垂首道:「有件事,需得祖母做主,孙儿想求娶一人,要祖母劳心了。」 如今沈府能做主的长辈便是沈老夫人,虽不必她亲自操办,但需得由她出面。 沈老夫人闻言面露喜色,虽也惊讶,只是欢喜更甚。沈玦的婚姻大事她一向最操心,他二十又三,虽说年纪不算太大,可这般年岁的其他人,孩子都添了两个了。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沈玦平日并不对这些事情上心,太过冷情,沈老夫人虽操心,却从不敢催他。今日听他骤然提起,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她拿起帕子掩唇对着一旁的钱妈妈笑道:「瞧把他急得,竟这般突然。是哪家的姑娘?可是林大人家的那个?」 林之瑶来陪沈老夫人说过话,沈玦待她又很上心,一提这件事,沈老夫人想的自然便是她了。 沈玦闻言面上并无任何波动,他是待林之瑶好了些,只是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他回道:「不,是江州明家的嫡小姐。」 明溪是明家三小姐,只是在被送来京城时,明家便宣称明三小姐已经病逝。他并不在意明溪的身份是嫡出还是庶出,只是一定要把明溪从明府接出来,便要给她一个身份。既是重新给的身份,那便是最好的,要什么庶出,自然是嫡出。 沈老夫人笑容微凝:「江州?」 怎会是江州的人?这又是如何相识的? 这种事没有办法细说,何况沈老夫人还曾教导过明溪,他暂时不打算说,只继续道:「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全不可少,请祖母上心。」 婚期未定,只是确实该一早就预备着。明家他也会让宋宁亲自去说,该算的帐还是要算,明远这等卖女求荣的人,他实在看不上,只是不是现在料理他。 沈玦什么都不缺,聘礼自是不会少。他向来甚少在意自己的事,生辰不过,其他也都能免则免,这是他头一回这般上心一件事。 沈老夫人单是听那句话便知道沈玦这是铁了心了,她这孙儿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性子虽冷僻了些,也依然有人倾慕于他。有段日子不少人为这事递了拜帖上门,带来的画像里不乏高门贵女,沈老夫人自是看哪个姑娘都满意,偏沈玦一个都不看,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再上门提了。 沈大人对这事并无意愿,次数多了得罪沈大人便得不偿失了。 话虽如此,沈老夫人还是担忧,沈玦这般果决,像是定要把人家姑娘娶进门,可人家姑娘是否愿意呢? 她略微沉吟,说道:「只是不知这姑娘的心思。」 言外之意,劝沈玦不要这般笃定,否则到时难免失落。 第47页 沈玦唇角微微翘起,眼里却并无笑意,他回道:「她会愿意的。祖母只管找人看日子,礼数一样样来。」 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不会让明溪嫁给别人。 如今刚过上元节,还算早,有的是时间慢慢准备。 沈老夫人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欢欢喜喜找着婆子预备这些事情。 落梅院里,明溪还不知沈玦一人已经定了这件大事。她脸色不好,身上衣服颜色浅淡,发上只有一支珠钗,青丝披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本书,只是许久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近几日她胃口也差,饭用了几口便不吃的,和之前比着跟霜打了的花似的。 她不敢打听陆斐的事,沈玦没有骗她的必要,他说陆斐无事便定然无事。心里想的是那日沈玦离去时的那句话,留到以后,什么以后呢? 玉竹见她心不在焉的,便和她说话逗她:「主子别这般不开心,这几日府里可热闹呢,好像是有什么喜事。」 别院这边倒是没什么动静,这都是玉竹从别的丫头那里听说的。 明溪捏着书的手微微一松,问她:「什么喜事?」 「不知道呢。听说好像是预备着提亲,沈老夫人亲自操办。」玉竹见她有了精神,便多和她说了两句:「大人和主子不过是闹别扭,府里喜事沖一冲,说不定大人心情也好了。你们有话摊开了说,也不必都这般难受了。」 玉竹想的简单,在她看来沈玦心里有明溪,明溪对沈玦也不算没有情谊,她的手不也是为了沈玦才冻伤的吗?两人闹别扭,自是有个契机便可和好了。 明溪心里却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沈老夫人她有印象,老夫人一把年纪,眉目慈祥,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能让她亲自操办的……怕不是沈玦的婚事。 沈玦对林大小姐有意,说不准便是娶林大小姐过门。到时即便他不愿意放了自己,求一求林大小姐想来事情便可以成了。毕竟有哪个妻子能看着丈夫在外面养人呢。 沈玦对人好的时候,单是那些用心之处便如水一般,能轻易将人溺死。他会小心抱着她,便也会小心抱着别人。他会帮她捂脚,自然也会帮别人捂脚。最关键的,他拿她当代替品,林大小姐却不是代替品。他对林大小姐必然会更好。说不定有求必应,到时候她便自由了。 想到这里,她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玉竹见状松了口气,明溪待她很好,她不忍见明溪这般不高兴。 只是这股高兴劲儿还没过半日,这离开的梦便碎了。 黄昏时分,院子里才刚掌灯,便排着队进来了一群手里捧着布料的绣娘,这些人人脸上带着笑,进了内室看着明溪错愕的脸,说道:「恭贺姑娘大喜。」 明溪的目光落在她们手上,只看到人人手里都捧着一叠料子,打眼一看看不出区别,有一样确实一眼便明白的,她们手里一水儿的大红布料。 布料被放在桌上,她们又陆续退下,一位脸生的嬷嬷对明溪福了一礼,说道:「恭贺姑娘,这些料子是沈大人亲自挑的,说给姑娘过目。大人对姑娘真是上心,嫁衣的料子竟这般用心。」 可不是用心吗?别人只挑着料子好便是了,沈大人却又挑了给新嫁娘自己选。 她说完便退了出去,挑料子是需要时辰的,不急这一会儿。大人一会儿还要来呢,她不能留着。 明溪有些站不稳,身子微晃,扶着桌子才没摔了。沈玦竟是想娶她? 她唇色煞白,原以为沈玦得了她的身子便可以放她走,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想绑着她一辈子。是因为一些原因娶不了林大姑娘,所以要她做一辈子的代替品? 明溪开口:「玉竹,去把剪刀拿来。」 玉竹也没想到,府里的亲事竟是沈玦要娶明溪,她也呆住了,见明溪要剪刀也没多想,忙找了剪刀递给她。 红色的料子很是喜庆,明溪将它们甩开,一剪子剪了个口子,撕拉一下撕开。玉竹吓得要去拦她,被她喝止。 五六盘布料,全撕了扔在地上。剪到后面,明溪干脆跪坐在布料间,一剪刀又下去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绣着云纹,白色的鞋边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双脚在她面前停下,她抬头,对上了沈玦的眼睛。 「剪着多累,仔细手疼。」沈玦屈膝,蹲下身,和她平视,他面上并无怒气,只是淡淡道:「直接扔到火炉里烧了便是。」 「不过一些布料,要多少有多少,明日着人再送,若是都不喜欢,那便再选别的。」 新嫁衣其实是很早便由新娘子自己做的,一件嫁衣需要很多功夫,来不及让明溪自己做,他才着人送了料子过来给明溪挑。 「若实在是挑不好,那便每一种料子都做一件,总有一件你会喜欢的。」 明溪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她看着沈玦,声音小小的:「我不嫁你。」 「由不得你了明溪。」沈玦帮她轻轻擦去泪,声音甚至有些温和:「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第28章 等我娶你 一地破碎的红缎中, 二人相顾,明溪红着眼睛,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若真的和沈玦对上, 她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沈玦的手寒凉, 擦过明溪脸上的泪水时, 只觉得很是烫手。她为什么要哭?就这么不想嫁给他吗?她亲手给他绣鹤氅, 明明那么畏寒的人,见他受伤发热还急哭了, 一遍遍地把手捂凉给他降热。 第48页 她也曾双目带笑地看过他,也曾因为他有过女儿家的娇羞,为什么这般不愿嫁给他。 他明明就要得到了, 为何却没有从前那般得到时的快意。 沈玦贵为都察院指挥使,要什么有什么,他原就对男女之事不上心,更不屑用强。初见明溪时便因为那五花大绑的架势想放了她,后来虽留下明溪,也并未真的动过她。 原最厌恶这样的事,如今竟也用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只是事已至此, 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收了帮明溪擦泪的手,吩咐人进来将屋子好好收拾,没有多留。 明溪不出落梅院, 外面的事情却有条不紊地继续往下办着。 lijia 喜服最终是沈玦亲自挑的, 聘礼的礼单也是他亲自过目。朝中官员听闻都察院这位终于要娶亲了, 都送了贺礼过来。原本想巴结沈玦又巴结不上的自是趁这个机会好生表现,没有巴结过沈玦的也不敢怠慢,也挑了好东西送过来。沈玦这样的人, 即便不能成为好友,也绝不可成为敌人。 莫说他们,就是皇上听闻此事也御赐了好些东西给沈玦。 都察院指挥使大婚的消息不过几日便传得人尽皆知。其中最难堪的莫过于林之瑶。 这两年来,沈玦待林之瑶如何,所有人都知道。许多人求见沈玦都见不了,林大小姐的大事小事在沈指挥使这里可都是有求必应。沈玦对其他人不假辞色,对任何美人都未曾多留心一眼,人人都觉得沈玦对林之瑶有意,只是林之瑶年纪尚小,怕是等她到了年纪沈玦便会上门提亲。 别说他们,就连林之瑶自己也这般觉得。沈玦这般俊秀,做事杀伐决绝,唯独对她这般特殊,平日在其他贵女前,得了许多艷羡的目光。 待她芨荓,沈玦依旧没有提这回事,众人便又觉得是林大小姐身子太弱,要再养养。就这么一直到了今日,沈府操办婚事,和林大人家没有半点关系,众人才回过味儿来,沈指挥使要娶的并不是林大小姐。 林之瑶气得在屋子里摔了好些东西,眼圈都红了,沈玦或许并不爱慕她,可她心里却有沈玦。原本就是怀春年纪,遇到沈玦这般既有天人之姿又有万般能耐,还对她如此之好的人,她如何不动心。 凝冬劝不住她,便请了林夫人过来。 「沈大人明明身在京城,怎会求娶什么江州的女子。」林之瑶摔累了,坐在木凳上,和林夫人哭诉委屈:「娘,他明明因为曾经那事……」 「莫说。」林夫人微微沉脸,训斥林之瑶:「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不可多提。」 都察院的人说不准在哪里,哪句话瞒得过他们,有些事,不能说。林之瑶也警醒了,将话咽下去,抽抽噎噎地哭。 林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处事并不慌乱,她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男人哪有不花心的,此事既然已经定了,你也不要再犯傻。」 否则坏了名声,日后怎么嫁人。 林之瑶轻轻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可是女儿不甘心。女儿就是中意他。」 林夫人到底心疼女儿,虽说林通现在已经不是户部侍郎,皇上给他换了份闲职,可到底是朝廷官员,林之瑶又是嫡女,嫁人不能委屈。只是……沈玦这个人,即便是纳妾,也有的是人愿意去。 「煳涂!」林夫人斥道:「除非他休妻,否则你岂能上赶着去做妾?」 林通不是没有纳妾,只是妾不如妻,那几个姨娘在她面前就没有直起过腰,即便是再得林通欢心,也照样得过来给她请安,她如何能让自己女儿受这般委屈。 她这话原本是劝林之瑶歇了这个心思,岂料林之瑶恨恨地咬着牙:「那便等他休妻。」 沈玦这人恩怨分明,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这般照顾她。等他休妻又有何难?听消息,不过是江州一个小小的书香世家罢了,家世并不出挑。 明家确实无权无势,明远空有读书人的家世,却并无读书人的气节。否则也做不出那等卖女求荣之事。只是他巴结的是江州知府,如今来府里的,是都察院副使。 宋宁面容俊俏,因为年纪小,并无沈玦身上的稳重。可有都察院的名号在,即便他年纪再小,明远也好好地供着,弓着身把宋宁请进了大堂。 宋宁随意坐下,并未动桌上的茶水,只是先打量了明远一眼,他蓄了鬍子,眉目间也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只是沾了太多其他东西,惹人憎恶,此刻他脸上都是讨好的笑:「不知大人为何到府中,可有什么吩咐?」 他被宋宁这一眼打量得直冒冷汗,说话更加小心。 宋宁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明溪是怎么到沈府的,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般卖女求荣之人,他看不上。沈玦想必更看不上, 「贵千金如今在我们大人府中,我来此地只是给你通传一声,我们大人要娶明姑娘,你们便提前准备着。」 明远显然没明白,他脸上有片刻茫然,接着才想到明溪,不在府里的千金可不就明溪一个。只是,她竟是在都察院哪位大人家里? 宋宁见他神情转变,知道他想明白了。他起身,腰间佩剑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明溪明姑娘,是你们明府的嫡女。我们指挥使大人要娶的便是明姑娘。明白了吗?」 明远愕然,明溪哪里是嫡女,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他喃喃道:「可她不……」 第49页 「她是。」宋宁看着他,眼尾微翘,少年恣意尽显,他万分笃定地打断明远的话:「我说她是,她便是。」 都察院指挥使,有这本事。 明远额头的汗滑落,终是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她是。」 「婚期在四月,你好好备着吧。」宋宁话带到后片刻都不想多留,明远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明府,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险些摔了。 也就是身后老管家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明夫人听闻贵客已走,便出来询问是何事。听完明远的话后她自是不愿,气道:「月儿才是咱们府里的嫡女,她一个姨娘生的,怎么配做嫡女?」 「住口!」明远喝止她:「以后府里便有两位嫡女。」 他直到现在都有些缓不过来,原只以为明溪做了贵人颇为得宠的妾,这才不敢怠慢周氏。 可如今才知道,这位贵人竟然是都察院的那位,明溪做的也不是妾,竟是指挥使想娶的妻。 他……他岂不是巴结上都察院了,他还哄什么知府开心,这不是一步登天吗! 落梅院里每日都是那般,并无任何不同,明溪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已然天翻地覆。 她不知沈玦作何打算,婚服都备上了,成亲一事她却不知道半点消息。 冬日的寒气彻底退下,院里桃花开了一树,绣娘们送来了春衫,颜色很是鲜亮,鹅黄浅粉都有。 天暖了,明溪也愿意动一动,她坐在树下拿了本书,风吹过,花瓣落在书页上,明溪便看着这花瓣出神。 沈玦到的时候,正看到明溪坐在花树下,日光透过树梢落在她身上,投出淡淡浅影,看着很是明净。她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书也随手放在一旁书桌上。 他走过来,随手拿起那本书,看了看又放下,开口道:「明日便送你回明府。」 明溪听到这句,原本没什么波澜的眼眸忽然有了神采,看向沈玦,问道:「真的?」 这句话在她看来,无疑便是沈玦要放她回去了。莫非是这么多日也自觉无趣,索性不留她了? 沈玦看着她眼里的光,唇角微翘,声音和缓:「真的。明日宋宁会亲自护送你回府。」 明溪起身,脸上的表情灵活又生动,她微微动了动唇,还没说话便被沈玦堵回去了。 他看着明溪的眼睛缓缓说道:「先别忙着谢,明远应当已经备好了你的嫁妆,回府,等我娶你。」 「陆行简为着上次的事挨了家法,伤还没好全,在这件事上动不了什么手脚。所以,你什么都别想了。」 第29章 明溪,别怕。 明溪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 她早该知道, 沈玦做事如此决绝,已经定了的事,不会忽然改了主意。她只是没想到,沈玦会做到这一步, 将她送回明家出嫁, 竟真的要将礼数周全到这等地步。 他这般身份, 即便不给她名分也依然什么都能得到, 不止是她,整个明家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 只是听到陆斐受伤, 她心里还是很自责。儿时遇到陆斐,他便对她多般照拂,如今她身陷囹圄, 陆斐也尽力帮她。他是读书人,不止受了什么家法,竟然到现在伤还未好。 心里思虑太多,她缓缓坐在石凳上,发觉自己如今才知道沈玦做事是这般强硬,以往只当他是说一说,原来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初春天暖, 吹面不寒杨柳风,拂过脸上时都带着暖意。明溪身着浅青色襦裙,鹅黄色春衫, 娇艷明媚, 一旁的桃花开了一树, 云霞似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想必便是如此这般了。 沈玦见到方才明溪灵动的眸子, 心稍微软了半分。他坐在明溪身侧的石凳上,手撑着一旁的石桌,看着明溪的眼睛,问道:「若没有从前那些事,你可愿嫁我?」 明溪身子抑制不住有些发抖,她如今并不害怕沈玦,只是不知是气还是急,身子才会发颤。她也看着沈玦的眼睛,沈玦对她是真的很好,她在明府里从未得到的东西,无论是那些身外物还是那些关怀,沈玦都给她了。 冬日红梅映雪,他亲自抱她去看梅花,怕她冻着脚,亲自帮她捂着,还有回京城时遇刺,他没有犹豫扑过来替她挡的刀。唯二两次碰她也都是因为她的伤。 可这些好原本都该是给另一个人的,即便不是,沈玦如今这般逼她,又何曾在意过她的感受。之前都是表象,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我说过,我不嫁你。」明溪说话时眼眶红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她知道说也无用,沈玦想要,她不能不给。只是不说出来,总堵得慌。 沈玦也没有生气,他的神色堪称平静,他回道:「那便可惜了,以后我们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好好歇着吧。」 次日清晨宋宁便带着人和马车等在别院门口,明溪在府里并没有贴身丫头,玉竹和她相处数月,人也算机灵,沈玦许她跟明溪一起回明府。 马车布置得很舒适,剩下的便是保护明溪的,全都是有功夫的。说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这些天明溪在别院一直安好,明府的人一群草包,需得沈玦自己指派了人看着才安心。 马车一路疾驰,到明府的时候天色已晚,玉竹撩起车帘,宋宁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明姑娘,到了。」 第50页 明溪坐在马车内,往外扫了一眼便见到整个明府灯火通明,门口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果真是一派喜庆。明远亲自带着人守在门口,明家几个姨娘和公子小姐也都站在门口候着。 明溪只觉得莫大的讽刺,从前哪里有人会这般待她,还是因为沈玦。 小厮早就搬了木凳过来放在一旁,明溪弯腰出去,玉竹便在一旁准备着扶她,她手伸出去,还未搭上玉竹的手另一只手便递到了她手里,明溪惊诧,低头便看到宋宁在一旁眉眼带笑。 他模样生得好看,因为今日护着她赶路,穿的还是官服。衣袖处收紧,手递过来的时候也小心着没有碰到明溪,只是让明溪隔着衣服扶着手腕处。 他扬声道:「明姑娘小心,我扶你下车。」 明溪便明白了,宋宁是给那些人看的。她的手已经搭上,此刻也不好再收,否则不是下宋宁的脸吗?她微微颔首,踩着凳子匆匆下马。 一旁的明远和明夫人看得明白,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额头都出了细汗。都察院副使亲自扶明溪下马车,单是这一幕,已经够了。 周氏站在明远身侧,看见明溪的时候眼泪就要往下掉。她的女儿这便要嫁人了。 明溪也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她和从前不同,身上也穿着好缎子,发上有了髮簪,比从前好了太多。 其余人看过来的眼神有艷羡有嫉妒也有惧意,明溪并未多看他们一眼。走到门口时明远笑着过来接她:「回来了。」 明溪抬眸看了他一眼,回想他当日送自己出府的样子,怕是也想不到还有这样迎她回来的时候。 明夫人也少见地也带着笑过来:「走了这一路累了吧,院子都收拾好了,快些进去歇着。」 明月在一旁看着明溪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谁知道明溪竟然真的攀上了贵人,衣服上都带着金线,刺绣比她的也不止好了半点。从小到大,明溪什么东西能越过她去?可如今,即便明溪身边那个丫头都比她穿得好。 但她一句都不敢说,刚才俊俏的大人亲自扶着明溪下马车,她就算再不懂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明溪。 明溪的目光一直落在周琬身上,她回道:「我累了,劳烦周姨娘送我回去吧。」 周琬忙往前两步,扶住明溪,嘴里应道:「哎。」 母女二人再见面,双双红了眼,外面人多不好说太多,才一回屋子,明溪便给周氏跪下请罪。 周氏不知明溪和那位贵人究竟如何,只是上次她病得厉害,明溪悄悄回府看她,说那位贵人对她很好。 周氏擦了擦眼泪,她这辈子为人妾室,女儿也跟着她受苦,为人摆布。明溪如今得人真心求娶,三书六礼事事周到,她自是放下心中大石。 明溪有苦难言,沈玦逼她的那些事她不能让阿娘知道,否则便是平白让她担心。 府里众人欢欢喜喜给明溪备嫁,周琬亲自给明溪绣喜帕,穿着针对明溪道:「阿娘只盼你平平安安,府里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前些日子那位大人派人送来很多东西帮你压箱。明溪,娘欢喜得佷。」 是正妻呢。 明溪嘴角轻翘,没有应话,伸手去接绣帕,说道:「仔细伤眼,我来吧。」 「你歇着,娘来。」周氏嗔她:「娘能给你的也不多了。」 明溪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模样,许多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江州距离京城不近,明溪要提前两日回京城。原本回明家这一趟也是沈玦想让她像寻常姑娘一样,出嫁前再见见爹娘,她本就是明家的姑娘,是有娘家的,不能让别人说明溪出身不详。他自是不在意这些,他要娶的人是什么出身都不要紧,可他不能让明溪受委屈。 临行前一晚周氏一直陪着明溪,睡前还悄悄给她说男女之间如何行事。之前离府那次匆忙,嬷嬷也是匆匆一说,她并不全知晓。这些原就是母亲该教给女儿的,周氏也都悉心教给她。 明溪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只是听着听着还是面热,脸上带了些羞。脑海里全是沈玦那时握着她腿看她的伤,待发觉自己脑海里竟然在想沈玦,她心里更烦闷了些。 周氏见她这反应拿起帕子掩唇一笑,知道明溪还未经人事。出府三月有余,那位贵人并未碰她,如今又这般上心婚事,她如何不放心。 次日清晨,明家的人送明溪离府。 宋宁身上换了常服,照旧接明溪回去。明远有心让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送明溪回去,也好见见都察院那位贵人,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只是有宋宁在,这些话他到底也没敢说。 马车赶在天黑前到了京城,一进城门,明溪隔着马车都感觉到外面的热闹,偶尔听到两句便是谈论沈玦的婚事。 在客栈里歇息一日,次日一大清早,几位嬷嬷便端着凤冠霞帔进来照顾明溪梳妆。 窗外传来热闹的鸟鸣,嬷嬷含笑道:「喜鹊叫是好意头呢。」 另一位嬷嬷夸道:「姑娘生得可真美,和咱们大人甚至般配。这亲事必定和和美美。」 铜镜中的人眉如远黛,朱唇轻点,比外面那春日里的花都要娇艷三分。可惜脸上不见什么笑意,应是新嫁娘捨不得家里。 明溪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目光落在眼尾那颗痣上,沉默不言。眼瞧着该更衣了,明溪却坐着没动。 第51页 嬷嬷们怕耽误了吉时,可也不敢硬来逼明溪更衣,一来二去都犯了难,直到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她们耽不了这个责,忙着人去请示宋宁。 人才出去没多久,守门婆子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使不得啊大人,您不能进。」 明溪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转头去看。便见到沈玦一身黑衣进了屋子。几个嬷嬷为难地对视一眼,被沈玦挥退:「你们先出去,一会儿再进来。」 屋里人只得退下,方才还丫鬟婆子一屋子,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玦并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他这么多年过来,还怕什么忌讳。他还未换吉服,一进屋便慢慢踱步过来,面对着明溪,斜倚着妆奁,随手拿起铜镜前一枚金钗在手里把玩,他知道明溪不甘心,即便反抗不了,也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沉默地抗拒。 眼前人身着正红寝衣,面上也少见地上了妆,挽了髮髻,青丝还未挽起,披在身后,美得惊心动魄。 沈玦看够了,这才出声:「念你出嫁,也放你回府和你娘话别了。」 「那我是否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什么都不要。」沈玦伸手将金钗轻轻簪在她髮髻上,低声道:「你只要安心嫁给我,你知道你躲不了的。」 他只是不想把那些下作手段用在明溪身上,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婚,不能那般不好看。 「我今日不是过来吓唬你的。」他声音温和了些,安抚明溪:「下了花轿我便牵着你,别怕。」 明溪缓缓闭上眼,不再说话。 沈玦不能在这里久留,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便吩咐那些人进来。 几个老嬷嬷都是皇上亲赐的,这几位全是伺候高门贵女出嫁的,早就轻车熟路,见新娘子不再闹脾气,便帮她更衣戴凤冠,盖头遮在头上,明溪什么也看不见,被人扶着走。 按规矩该由兄长背她上花轿,只是明家那些人沈玦看不上,也知道她和家里那些哥哥并不亲厚,便由宋宁来了。 她坐在花轿中,隔着盖头和轿帘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外面很是喧嚣热闹。 花轿走了一路,听到鞭炮声响的时候,她知道到了。 盖头遮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出轿门的时候她心里便很是无助,只是很快便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和之前宋宁扶她不一样,这只手沉稳地握住了她的,她隐约看见这人大红的衣袖,与此同时,沈玦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他说:「别怕。」 没人敢说这是否于礼不合,因为这人是沈玦,只会有人称赞新郎官这是对新嫁娘放不下心,要亲自牵着。 这只手一直将她扶到里面,接着拜天地高堂,嬷嬷丫鬟们上前把她扶进新房,喜娘在一旁唱吉祥话,喝了合卺酒,接着头上的喜帕也被揭起。 她入目便看到了沈玦。自来京城,她只见沈玦穿过黑衣,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身着红衣。他原本就生的俊美,往日总带着肃杀,让人不敢多看。今日脸上带了几分笑,若不想他从前做过的事,倒也当真积石如玉,郎艷独绝。 屋里还有其他妇人,明溪都不识得,只喜帕被掀开时听到周围人轻轻的抽气声,接着便是一道称赞:「果真貌美无双,和咱们大人一对璧人啊。」 新人还要忙其他事,这些人也没有多待,热闹过了便都去前院吃酒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玉竹趁人不注意,端进来一盘糕点给明溪,小声道:「大人说,主子累了一日,先用些糕点垫垫,别饿着。」 明溪哪里有胃口,她酒量很不好,方才那一杯酒让她到现在都有些犯晕。她摇摇头,目光落在屋内。 屋子里装扮得很是喜庆,床上铺着喜被,床帐都是红色的,一旁燃着龙凤花烛,床帐也是红色的,床上铺着喜被,只那些嬷嬷们后来又加了白绫,周氏之前给她说的仔细,她自是知道这白绫什么用处。 没过多久,沈玦便回来了。他身上带着酒气,只是一双眼睛还很亮,显然没有醉过去。 丫头们一见他进来,便匆匆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明溪喉咙发紧,稍稍往床帐里退了退。 沈玦缓步过去,坐在明溪身前,心里的许多戾气也都褪去了,眼前这人,以后便都是他的了。 他伸手,轻轻帮明溪把凤冠拿下,放在一旁,红色的床帐也被放下,二人四目相对,他轻轻靠近,噙住了明溪的唇。 两人都曾用过酒,唇齿相交时,也有一股淡淡的酒味。明溪身子微微发颤,忍了这许多日,终是在最后忍不住,抬手推沈玦的肩。 以往沈玦从未真的欺负过她,哪怕是亲近也没有真的动她。可现在是他们洞房花烛夜,沈玦腾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按住,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衫。 软玉温香,此后便只是他的了。他心软得一塌煳涂,轻吮明溪的肩,那雪肩嫩得很,才碰了一下便泛起红印。他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耐着性子去哄明溪。 吉服被扔下床榻,接着便是寝衣。红纱帐里看不清人影,只隐隐能听到明溪的啜泣和沈玦有些沙哑的声音。 「这样疼吗?」 「别咬嘴唇。」 「明溪,别怕。」 第30章 没大人的话您不能出去…… 红烛燃了一夜。 次日清晨还是沈玦先醒, 明溪应是累极了,缩在他怀里睡得安稳。他心情甚好,醒来时唇角便一直微微翘着。怕惊动明溪,即便是醒了, 沈玦也没起身, 依旧躺着, 撩起明溪身前一缕青丝放在手里把玩。 第52页 按规矩今日该敬茶和认亲, 只是沈玦不起,没人敢惊扰他。 明溪是被热醒的, 她畏寒,春日天暖,她一人独睡的时候倒是正好, 旁边多了一人,火炉一般烫人,她想踢被子,才一动腰便酸得厉害。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明溪勐地睁眼,入眼便是沈玦放大的俊脸,那双平日总是淡淡的眼眸此刻微微带着笑意, 眼底一片清明,不知醒来多久了。 她立刻起身,扯着被子向后缩了缩。 床上就这一床喜被, 她一扯走, 沈玦身上便没了遮挡。他身上穿着绯红寝衣, 不若平时那般衣衫完整的模样,衣带松散,胸膛半露, 隐约能看到上面留下的疤。肩膀上还有一处微微渗血的牙印,是明溪昨夜气急咬的。 他眼睛半阖,缓缓起身,一条腿随意放在床榻上,另一条腿微微曲起,胳膊搭在腿上,看着明溪。 明溪脸红得滴血,一想到昨夜的事便又羞又愤。 昨夜睡前她迷迷煳煳的,还是沈玦替她净了身,帮她穿了寝衣。此刻也不算太难堪。 「身子可有什么不适?」他出声,许是因为刚醒,声音还有些哑意。 明溪身子如何他最是清楚,昨夜种种他都以明溪为先,小姑娘身子娇,他唯恐弄伤弄疼她,处处小心,明溪睡着了,他自己反而少见地出了一身汗。 明溪垂着头,长发滑落身前,只当没听见他问的这话。 沈玦也不生气,拜堂以后他心里一直很愉悦,只要想想以后明溪便是他的妻,陆行简又算什么呢。 他轻轻嘆了口气,低声道:「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从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明溪,我从未当你是他人代替品,书房那次,是那人胡说,你可曾听见我应他?」 沈玦少见地说了这样多的话,这件事他不是没解释过,是明溪不信。如今重又提起,明溪也又想到那晚确实一直都是另一人在说,沈玦本人并未应声。 她终于抬眼去看沈玦,眼里犹疑不定。他说的不无道理,耳听不一定为真,何况她听到的也不是沈玦亲口说的,可沈玦对她的好也是真的,从小到大,也未曾有人像他这般对自己上心。 沈玦的眼睛何其毒辣,即便明溪一句话没说,他也知道,明溪心里动摇了。他很快便知道了,明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看着柔柔弱弱的,真别起性子来,他还拿她没办法。 「江州知府前些日子扣了灾银,现在已然收监,不日便可问斩。」 「你……」明溪终于开口,平日软糯的声音也带着哑意,还不如沈玦的声音。她终于动容,被送人这件事江州知府是始作俑者,明远不配为人父,他却是不把别人当人。 她只是没想到,沈玦会料理他。她以为官官相护,沈玦留下她便会照拂孙明德。 沈玦侧头,不让明溪看到他唇角的笑意,他知道,这便是快哄好了。不能逼得太紧,前些日子为着亲事,逼太紧闹得太难看,有些事,一时想不通,过些时候便明白了。 他想和明溪好好走下去,而不是一直逼迫她。这些事情,便一定要说清楚。 他起身下床榻,倒了一杯茶亲自给明溪端过去,伺候人这种事他头一回做,不仅不厌烦,反而觉得有趣,茶盏递到唇边,明溪不敢真让他喂,藏在锦被里的手便出来接茶盏,她喉咙实在是干的厉害。 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盏,她终于能说话:「多谢大人。」 沈玦随手接过茶盏,有意想纠一纠她的称唿,想想又作罢,慢慢来就是。 他将茶盏放在桌上,背对着明溪,随手扯下寝衣扔在一旁木椅上,露出紧实的腰背,明溪迅速垂眼,她知道,沈玦看着瘦,可身上蕴藏着怎样的力量,只是方才匆匆一瞥,像是看到他肩上的疤。 她思绪混乱,再回神便看到沈玦已经穿上了白色的中衣,手里拿着绯红色的衣衫,正在往身上穿,大婚第二日,他依旧穿了红色。 从前他最爱黑色,因为黑色掩盖脏污,血溅在上面也看不太清楚。只是大婚,还是红色好。 衣服换好,他便坐在木桌旁,唤丫头进来伺候明溪。 沈府规矩大,丫头们有拿着衣物的,有备着清水的,沈玦一招唿便进来数十个,两个走向床榻,对明溪福了一礼:「请少夫人更衣。」 明溪腰酸得厉害,小心地掀了被子下床榻,这些丫头便小心侍候她穿衣服。衣服穿好,温热的帕子便递过来给她净面。一切都有条不紊,伺候得很是周到。 沈玦这边只有两个丫头给他递帕子,他今日着红衣,和往日比起来判若两人,多了些翩翩公子的模样,可丫头们没一个敢多看他,前一个试图攀上大人的丫头什么下场,阖府上下无人不知。 沈玦也并未留意什么下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明溪身上,小姑娘当真脸皮薄,她脸比上了胭脂还要红一些。毕竟床铺凌乱,衣服也扔在地上,控诉着昨天夜里是如何羞人,一位嬷嬷还收了床上那条白绫。明溪耳朵尖都红了。 沈玦越看她这样心情越好,唇角的笑意一直都没下去过。 待他们终于收拾好,沈玦便将手伸在明溪面前:「去给祖母敬茶。」 明溪还记得沈老夫人,她面上有些不自在,再加上丫头们还在一旁看着,人前不能这般。她没有搭沈玦的手,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第53页 沈玦也不勉强她,温声道:「那便走吧。」 因为照顾明溪,沈玦走路并未像平日那般衣袂带风,他有意放慢步子和明溪并行,怕她跟不上。 明溪也着实有些难受,沈玦昨夜虽也照顾她,可她毕竟是初次,出院子没几步便觉得累得厉害,身边还跟着几个丫头,她也不想丢人,转而悄悄去看沈玦。 沈玦只看着前方,好像也没留意她。她只好咬牙忍着,只是心里不住担心万一真出丑可怎么办。 沈府很大,沈玦住的院子是梧桐院,沈老夫人在后院。春日里府中各色花儿开得热闹,红红绿绿很是漂亮,明溪无心看花,脚踩上石子路,一个不妨便轻轻一滑,下一瞬手便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稳住身形。 沈玦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余光始终留意着明溪,一直在等明溪叫他,可走这么一路,也不见她说话。他想让明溪也能主动唤他,她要什么他都给。可她偏偏忍着,忍到都快摔了也不说话。 明溪没有妥协,妥协的是他。罢了,这些事情,以后慢慢教她。 沈玦的手很稳,牵着她的时候一如昨日成亲时,她盖着喜帕,即便看不见也知道沈玦不会让她摔,今日也是,说不出的,她便心安了。 两个新人牵着手到了沈老太太的院子里,明溪不好让人看见,轻轻捏了捏沈玦的手,然后松开。沈玦被这小动作取悦,心情甚好,带着明溪进了大堂。 正厅里热闹得很,沈老夫人坐在正位,下面两位沈夫人,均是满脸喜色地坐着。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厅里便安静了一瞬。 昨日便见过明溪,只是天色晚,今日再看只觉得这姑娘当真貌美,难怪会得沈玦这般喜爱。更少见的是沈玦,今日竟没穿黑衣,脸上的神情都比往日温和许多。这对新人真是越看越般配。 沈玦生父被牵连,早就不在,生母入了寺庙,没有高堂,只有沈老夫人。 明溪手心有些出汗,上次来这里时,沈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她还记得,老夫人并无恶意,说的也都对。如今不知见到她会不会生气。 一旁的嬷嬷早就备好了茶,明溪垂眸,恭敬地跪下敬茶,心里却已经开始打鼓,沈老夫人含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便让人赶紧把明溪扶起来,钱妈妈也端上老夫人给明溪备的东西。 明溪心里诧异,但是没有显露,只是拜谢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昨夜便知道沈玦娶的人就是明溪,房里人多,热闹,明溪没有留意到,她却认出了明溪的脸。 单看沈玦对这亲事的上心程度,她便知道,沈玦是动了真心。小辈的事情自有小辈处置,明溪如今是沈府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媳妇儿,她自是不会再为难。 折腾了大半日,终于将这些礼数做好。 明溪累得厉害,玉竹仍旧贴身伺候她,等她回房便给她捏肩锤腿。好在沈玦夜里没有再碰她。 回门时沈玦亲自陪着她去了江州。 明远头一回见沈玦,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沈玦始终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倒是明月,一见沈玦便红了脸,原以为明溪嫁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谁能想到竟是这冷玉一般的公子。 整个明府,最放心的便是周氏。眼瞧着沈玦模样俊俏,对明溪又这般好,她自是不再担心这亲事。 大婚过后,明溪这都察院指挥使夫人的身份炙手可热,不少官员夫人都往府里送拜帖,明溪疲于应对,全让沈玦给拒了。 春日景色甚美,明溪在府里无趣,想着之前书肆里见过的书画,起了兴致,想带着玉竹出去挑些书,人才到府门口便被拦住了。 玉竹胆子大,怒道:「你知道这是谁吗?竟然敢阻拦。」 明溪如今是沈府少夫人,沈玦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再是别院里那个没有名分的明姑娘了。 沈府门口的侍卫很是恭敬:「少夫人,没大人的话您不能出去。」 少夫人,明溪一听到这三个字便知道了,他们知道她是谁。他们敢拦住她,是沈玦下的令。 她即便嫁给沈玦,也要被他拘着自由。这些日子的缓和好像是一场梦,不过是表象,沈玦还是那个沈玦。 明溪没有为难他们,转身回了梧桐院。 沈玦一回来便知道了这件事,此事确实是他授意,单是那晚明溪差点离开他便让他心里不安,若是可以,他想把明溪抓在手心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他回梧桐院的时候,明溪正坐在妆奁前拆头上的珠钗,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丫头们见沈玦进来,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担心你出事这才不让你出府,你若真想出去,明日安排人护着你。」 明溪回头看他:「你是担心我出事,还是为了你自己。」 第31章 那我就放心了(修) 屋子里有一瞬的安静。 明溪一向都是软软的, 从刚到别院第一次见沈玦时便是这般,被一个人扔在街上差点被人欺负的时候,她也没说一句不好的话。后来受伤的时候是,沈玦逼她嫁给他的时候也是。她只会沉默地抗拒, 这还是第一次, 说这样略微有些强硬的话。 沈玦看着她带着些怒气的眼睛, 回她:「不管是为了什么, 你都不能擅自出去。」 明溪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冷漠强势, 这才是真正的沈玦。 第54页 她声音有些颤抖:「一切都已经如你所愿了,你还想要什么。」 他要她嫁给他,她已经嫁了。新婚之夜, 他也已然得到了她的身子。她这个人,出身卑微,唯一能被这些人看上的便是这副身子,这张脸。他想要的不是都已经得到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拘禁她的自由,沈玦可曾真的拿她当人看。 沈玦垂着眸,深邃的眼睛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他还想要什么, 他想要明溪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他想看明溪对他笑,他想这个小姑娘眼里再没有其他人。 上元节一事后, 陆斐被他送回府里。人人都惹不起沈玦, 陆大人为着让沈玦不再计较此事, 罚陆斐便罚得重了些。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沈玦大婚的消息传遍京城,陆大人便求着皇上将陆斐派离了京城。 沈玦心里都清楚, 陆斐不在京城,明溪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沈府的,她不会再离开。可心里终究放不下,她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万一上元节的事重演呢? 「我想要你这辈子都别离开我。」沈玦伸手,轻轻拂过明溪的脸颊,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你这样逼我,不怕我自尽吗?」 沈玦闻言脸色微变,他缓缓道:「你不会。你若是自尽,我便送人下去陪你,先把陆行简送下去如何?或者明家的人,你说呢?」 声音堪称温润,话里威胁尽显。 明明天已变暖,明溪却觉得如坠冰窖,身子微微发抖,她终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溪,别这样和我倔。」 梧桐院的床榻很大,成亲以后被衾都换成了更软的云丝被。沈玦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在这些事情上并不讲究。也就是为着明溪,屋里许多东西都换了。 明溪身上穿着浅碧色寝衣,睡在床榻里面,侧身面朝里面,人明明没睡着,却动也不动。 她听到沈玦宽衣的声音,衣料摩擦,窸窸窣窣,接着便是衣衫被扔到一旁,沈玦上了床榻,掀开锦被,躺在她身边。 明溪浑身僵硬,沈玦的气息太强,他只是刚躺下,明溪便察觉到了灼人的热度,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寒梅香。 自新婚夜后,沈玦没有再碰过她。那晚沈玦做的也不算太过分,可次日她还是有些不适。他们今日又起了争执,她拿不准沈玦如今心里是何打算,心一直提着,动也不敢动。 内室安静至极,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最终还是沈玦先动了,他伸出一只手揽住明溪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明溪几乎是立刻惊到了,她刚要起身,沈玦揽着她腰的手便用了些力,将她按得更紧了些。 「别……」明溪出声,她到底还是怕沈玦的。 沈玦原也没打算再动她。他这些日子一直压着火,哪怕是洞房花烛夜,他也极尽克制,唯恐伤了明溪。小姑娘身子稚嫩,他血气方刚,又是头一回行房,那晚也只一次便罢了,可即便如此,次日敬茶明溪还差点摔了。 三日回门,他也没动明溪,京城到江州到底有些奔波,他捨不得累着她。 她想出去,他便安排她出去,那今晚也不能欺负她。他只是瞧着明溪躺在他身边又离他这样远,心里不痛快。 他听到她的唿吸声,知道她还没睡着。果不其然,才一碰她她便惊着了。 「别动。」沈玦将她圈在怀里,闻着她发上淡淡的香。他轻轻一揽便好像能握着她的腰,他低声道:「转过来,今晚我就不碰你。」 新婚夜也没怎么着她,次日晚上看着那些印子就颇为吓人。他刚才按着她不让动,都没敢用太大力气。 明溪怔了一瞬,她能感觉到沈玦的气息喷在她的发上,离得这般近。到底没再和沈玦倔,否则吃亏的还是她,她动作很小地翻了身,面对着沈玦,依旧闭着眼,没说话。 沈玦也没再逼她,他的手还揽着明溪的腰,声音低沉:「睡吧。」 他果然没有再动她,明溪心乱如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沈玦听着她渐渐绵长的唿吸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明溪醒的时候沈玦已经不在身旁了,锦被在她身上盖得严实。 玉竹听到她下床的动静,带着几个丫头进来伺候她更衣。 「主子,林大小姐来了,如今正在正厅和老夫人说话。」玉竹看着她的脸色,斟酌着说道。 这件事是瞒不过的,林之瑶上回去别院讨了明溪刺的仙鹤,这事她还记着呢。偏沈玦还由着林大小姐,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玉竹私心里不喜欢林之瑶,可她一个丫头能说什么,今日大人又不在,沈老夫人当着家呢。 明溪正在梳头髮,闻言便想到曾经的事。沈玦说并未拿她做替身,这事是真是假她也不知,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是沈府少夫人,若真来了客人,她不能不出去。 「来得这样早。」明溪说道:「等梳妆过后便去给祖母请安吧。」 沈玦的母亲才是她的婆婆,婆婆不在,沈玦也不想她累着,她是没有请安的规矩的。沈老夫人自有两个儿媳给她问安,也不让明溪请。 等明溪梳妆好,到沈老夫人院里的时候,便见到林之瑶和沈老夫人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老夫人一直笑。 沈老夫人曾教导她的话她还记得,她抿紧唇,牢记规矩,到了正厅给老夫人问安。 第55页 林之瑶原本也带着笑,瞥见有人进来便知道是那位沈少夫人了,她端起茶盏想掩饰眼底的情绪,听到明溪的声音只觉耳熟,便悄悄去看,这一看不打紧,手里的茶盏没端稳,直接落在地上,碎了。 沈老夫人如今见明溪也喜欢得紧,明溪乖顺,懂规矩。最重要的是沈玦这般爱重。沈老夫人对林之瑶喜欢也是因着沈玦曾经对林之瑶的好,她也是知道那件事的。 只是如今沈玦婚事已了,这些事便都不提了,林之瑶即便不能做她的孙媳,也还是她喜欢的小辈。 茶盏一碎,所有人都转头看她,沈老夫人身边伶俐的丫头赶紧往前:「林小姐可烫着了?」 「无事。」林之瑶轻轻拂了拂衣服,脸色也镇定下来。她今日原本就是要来会会沈少夫人的,只是没想到,沈玦最终娶的,竟然是别院里的明溪。 明溪比当日看着更好看了些,眼角眉梢都好像上了颜色,明眸皓齿,姝色无双。最惹眼的,还是眼尾那颗痣。林之瑶脸上浮起一抹笑,起身跟明溪见礼,含笑道:「少夫人果然貌美,我见了觉得亲近得很。」 话里绝口不提别院里她们曾见过一事。那日她讨了明溪的刺绣,才上了回府的马车,张管事便亲自追上来,说送错了刺绣。硬是将刺绣又拿了回去,她心里便有些不安。刺绣没拿错,后来给她拿去刺绣是一幅凤穿牡丹。只是,张管事必然是经沈玦授意,他说拿错了便错了。 她早该想到的,明溪对沈玦来说不一般,否则,他怎么会破例留下她。 明溪也没有拆穿她,只是淡淡道:「林小姐谬赞。」 林之瑶拿着帕子遮了唇,轻咳两声才道:「方才和老夫人说话,城郊外的佛寺明日有香会。我手抄了些佛经,明日要去进香。少夫人在府里应也闷得慌,不若明日同去?」 明溪不想去,她即便是再闷,也不想和林之瑶一同出门。她儿时的玩伴有和她一般性子的,即便是欺负她,也都是明面上欺负。唯有林之瑶,她明明带着笑,却总让她觉得不适,即便抛开沈玦,她也是不愿和林之瑶走太近。 只是话还没拒绝出来,便听沈老夫人道:「明溪,既然如此,明日你们便一同去吧。春光甚好,出去走走。」 沈老夫人并无他意,只是面前两个小辈她都喜欢,明溪自成亲以来还未出过府,其他官员夫人的请帖她也没去过。林之瑶又开了口,她便想着出去甚好。 明溪不能违抗长辈,沈老夫人既然开了口,那她去便是。 才出了沈府,林之瑶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凝冬扶着她,小声道:「主子您何必邀她出去,我看她性子也淡得很。」 林之瑶没回她,只是吩咐道:「回府后让吴胜来见我,悄悄的,别惊动人。」 林之瑶来府里的事,沈玦一回府便知道了。他今日安排了人原要跟着明溪出门,可明溪却没了要出去的意思。 沈玦回梧桐院的时候,明溪正坐在池边餵鱼,天暖,池子里的鲤鱼都活泛起来。他走过去,问道:「今日林大小姐来过了?」 明溪收了鱼食递给玉竹,回道:「是来过了,邀我明日一同去城郊千佛寺。」 「那便去吧。」沈玦走过去,伸手将她往这边拉了拉:「别靠这么近。」 即便是春日,池边寒气也重。他现在又换回了黑色锦袍,和从前又一样了。 明溪回他:「我不想和她一同去。」 沈玦只当她闹脾气,眼里带了笑意,说道:「多出去走走也好,你不是一直盼着出去吗?跟我闹性子就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我明日去接你回来。」 「林大小姐的事,我日后再和你细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从始至终都是。」 沈玦不曾对姑娘说过这些话,头一回说,因是对着明溪,竟也不觉得不自在。 明溪没有再说,好像她想不想都不重要,其他人想的才是对的。 因着要去佛寺,明溪一大清早便沐浴更衣,身上穿着霜色襦裙,颜色很是浅淡素气。 马车停在门口,一行跟了好几个护卫,均是腰间佩刀。 玉竹撩起车帘扶明溪上马车。去千佛寺上香的人多,原是要两架马车,只是林之瑶的马车还未出城门便出了些毛病,一时来不及换,便和明溪同乘一架。 沈府的马车宽敞,二人一同乘坐也依旧松散。 「我身子不好,每年此时都要去佛寺进香。」林之瑶手里捏着帕子,眼里含笑和明溪说话:「也就是身子不争气,沈大人为着我这病,这两年没少请大夫,还生了好大的气。」 明溪端坐着,垂在身侧的手却稍微紧了紧。沈玦生气的模样,她想得到。 「我失言了,少夫人别往心里去。」林之瑶拿帕子掩唇,像是发觉自己说的话不合适。 「无妨。」明溪开口,转头看她:「林小姐身子弱,合该多请大夫诊治。」 林之瑶脸上泛起一抹嫣红,有些羞赫道:「是呢,只是麻烦了大人。」 她每一句都不离沈玦,明溪便不再接话。 千佛寺香客云集,还未进寺庙便能看见香火燃烧冒出的烟,鼻间也都是檀香味。 寺门口香客手里都拿着香和黄表,沈府的下人也去门口买了香递给她们。 佛像威严伟岸,明溪跪在蒲团上,手里捏着香,虔诚地拜了三拜,盼阿娘长寿,盼她自己走出困境。她自己做不到的事,依託神佛,也算心里有个盼头。 第56页 千佛寺在城外,距离京城有些距离。她们拜了佛便回去,路上林之瑶倒是没再说别的,只是不住地透过木窗往外看。 路边长了许多青草,树枝上泛着嫩黄,有的翠绿。偶见几棵山桃树,桃花开得正好,风里送来花香和青草香。 林之瑶隔一会儿便看看窗外,明溪初时还不觉得如何,后来察觉不对,问道:「林姑娘在看什么?」 林之瑶骤然惊到,端坐好回她:「见外面春光好,想多看两眼。」 话音才落,马车骤停。接着便是护卫抽刀的声音。明溪心里一紧,撩起车帘向外看,只见马车前出现十几个带着刀的人,这些人竟然猖狂到没有蒙面,青天白日,就这般拦车。 沈府的护卫只有六个,看着虽然少,只是个个都武功高强,护着两位姑娘进香应是不会出差池。 那些人话都没说,直接扬刀噼过来。 林之瑶带的那些家丁根本不是对手,死了两个,其余的干脆跑了。沈府的几个护卫虽然厉害,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 玉竹吓坏了,撩起车帘进来说道:「主子,先下马车躲躲,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 凝冬也赶紧过来扶林之瑶,林之瑶脸色煞白,随即反应过来,扯住明溪的手说道:「少夫人,快走。」 事情紧急,明溪来不及想太多,也不知道林之瑶为何还要顾着她。她匆匆下马车,撩起裙摆一路跑向路旁。 凝冬和玉竹没能跟过来,事发突然,只能躲着了。 二人一同跑进一旁树林里,明溪稍微平復心情,对林之瑶道:「林姑娘,别慌,大人会来接我们的。」 沈玦说,会接她们回来,这一路虽然没见他,但是想来也在路上了,说来也怪,平日那么怕他,真遇到事,一想到沈玦她便觉得安心了。 她知道沈玦一定会来,只要他来,她一定会没事。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心里认定了,一定会是这般。 林之瑶闻言脸色却更难看了些,明溪没发觉,只当她是吓到了。 她还没把气儿喘匀,忽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一拉,林之瑶和明溪这便分开了。 明溪大惊之下隐约听到有人低声呵斥:「小心点!别弄伤她。」 「这个呢?」旁边有人问道。 她身后那人回道:「一併带走。」声音有些粗哑,一听便是武夫。 山路难行,这些人带着林之瑶和明溪步履匆匆。两个姑娘都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他们拉着走。 「快快快,都察院那些人追过来了。」lijia 拉着明溪那人低低骂了一声,显然没想到都察院那些人手脚这般快,这都能追过来。 他们有些慌不择路,正要往前继续便见前面人折返回来,皱眉道:「不能往前了,前面是悬崖。」 京郊多山路,悬崖峭壁不算很险,只是有山必有这些。 他们想要往后退,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都察院的人真的追上来了。后退不成,只能往前。 明溪听见马蹄声心里一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都察院的人确实来了,为首那人还是沈玦,他亲自带着人,如今面寒如冰,浑身都是杀气,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明溪身上,见她虽然稍显狼狈,但是看着无恙,这才放心。接着又去看一旁的林之瑶,林之瑶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显然吓坏了。 「沈大人仔细着,你若是再往前,我不小心掉下去便算了,可惜了两个美人给我陪葬了。」他说着,又往后退了些,几块碎石滑落山崖。 沈玦心里一紧,翻身下马,沉声道:「是你?怎么,不敢对上我,便和两个弱女子过不去?」 明溪身后那人抽出匕首,轻轻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看着沈玦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笑道:「是,沈大人一表人才,人也风流。听闻对林大人家这位千金颇多照拂,如今又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了这位做娇妻。赵某想问问沈指挥使,这两位姑娘若现在放一位,你选哪位?」 沈玦薄唇紧抿,没有回话,他拿过马匹旁的弓箭,对着明溪这边,抬起,拉开弓弦。明溪正对着弓箭,她微微闭眼,片刻才又睁开。 「沈指挥使是两个都不要吗?」他才一说话,林之瑶便惨叫出声,她那边那人的匕首已经轻轻划破了她的脖颈,渗出血来。 沈玦面沉如水,知道一时救不了两个人,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个破庙里,他伤重的模样,喉结微动:「放了林大小姐。」 林之瑶身子弱,方才还受了伤,不知伤口多深,还能不能撑住。先放了林之瑶,便只剩明溪一个,他的箭法他自己知道,一箭射中那人的手,只要片刻,他便能救了明溪。 明溪的眼睛又闭上了,她早该知道,结果必定会是这样。她身后那人扬声道:「听见没,还不快放了林大小姐。」 那人得了命令,果不其然如约放了林之瑶。 林之瑶脸色惨白,一被松开便跌跌撞撞跑向沈玦,手抓住沈玦的黑色衣袖,满目带泪:「大人,之瑶好怕。」 沈玦看都没看她,脸上也无半点欣喜,只是冷声唤人:「扶林大小姐去一旁歇息。」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明溪,看着她绝望地闭眼,他心里宛若被刀扎了一般,只是这个时候情绪不能外露,他拉弓的手紧了紧,说道:「放了我夫人,我便饶你一命。」 第57页 若能就此救了明溪,他也不想冒险。他即便再冷静再相信自己的箭术,可因为那人身前的人是明溪,他握弓箭的手已经微微有了细汗。 明溪察觉到顶着自己脖颈的匕首微微一松,她身后那人笑道:「沈指挥使真是贪心,还想救两个。」 话虽然这么说,他目的达到,手也确实松了松。 明溪缓缓睁开眼,看着沈玦。那双眼睛干净澄澈,并无任何慌乱,她脑海里回想沈玦的种种,想他的好,想他威胁她时说过的话,最终想到那晚,他说的那句,你若敢自尽,我就送人下去陪你。 可笑她刚才竟然为着沈玦的到来而安心,他明明说她不是替身,可关键时候,他依旧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的命今日或许可以由她自己做一次主了,即便沈玦能救她又如何?她不需要了。活着不由她,这般死了,总不会再连累别人。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沈玦,昨日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沈玦几乎立刻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问他,心里只有她一人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沉声道:「是。」 他会好好跟她解释,跟她说清楚林之瑶的事,也说清楚今日的事,他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明溪置身险境。 明溪嘴角微翘,竟然带了些笑意,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悬崖边风大,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几缕青丝被风吹起,遮在她眼前,她眼尾微勾,一字一顿道:「沈玦,看着我。」 沈玦心里勐地一揪,强大的不安涌上来,脑海有片刻的失神,他手里的箭射了出去,没有听到有人痛唿,他射空了。 沈玦的箭第一次射空,因为面前没有人了。 明溪说完那句话,勐地撞向她身后那人,那人趔趄几步,竟然带着明溪一起落入身后悬崖。 他亲眼看着那抹霜色身影消失在眼前,瞳孔骤然一缩,人已掠出数十步:「明溪!」 第32章 林大小姐的吩咐 一切都好像只是片刻之间, 来不及给人反应。 沈玦想都没想立刻追过去同时抽出腰间匕首,到了崖边翻身落下。 崖上的人全都怔住,林之瑶受刺激太大,更是直接晕了过去。都察院的人反应极快, 也追着到崖边, 沈玦已掠下数十丈, 只能看到他黑色的锦袍。 沈玦咬紧牙关, 匕首划过石壁擦出许多火花,眼见明溪的身影彻底落下, 他手握住一旁的枯藤,借力上了悬崖。 「下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到。」他声音沙哑, 眼睛微微泛红:「活要见人……」后半句他没说,只是声音很低地又说一句:「她一定活着。」 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骗自己。悬崖很高,峭壁上树枝斜出,不是活不了,落崖没死的人不是没有,明溪那么善良,一定活着。 即便是那些常跟着他的部下也未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领命下马去找,还有人拿着腰牌回都察院带人过来。 他们一行人不多, 原本就是沈玦顺道带来的, 谁也没想到会让他们遇到这种变故。崖下寻人并非易事, 人少误事。 明明是春日,沈玦却觉得浑身寒凉,他脑海里全是方才明溪落崖的模样, 那般决绝。她力气那样小,她身后那个人为什么拉不住她。 想到最后,心里唯有一句,你为什么没有先救她? 他为什么没有选明溪。 林之瑶和别人起争执,他把明溪一人扔在街上,害她差点被人欺负。今日还是为了林之瑶,他让明溪置身危险之中。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覆上了他的心,遮天蔽日,紧紧地锢着他。他不能没有明溪,他早该知道的。儿时遭变故,他见过太多世间寒凉,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颗心早就麻木。 明溪来府里后,会蹭他的手,会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会窝在他怀里睡觉。她还冬日给他绣鹤氅。别人为着他的权势富贵巴结他,明溪艰难得了的银子,全花在他身上。 原以为自己早就没有那些厚重的情绪,可他的心现在怎么这么疼。他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方才追下崖时手心磨出的伤因为重力裂开,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初发的青草。 京城城郊外没有那样陡的悬崖,唯这一处,也让明溪撞上了。 她不是要以死报復沈玦,实在是和沈玦纠缠得太累了。她如今出行都要人点了头才行,一切都不由她自己。替身与否,沈玦解释了,她虽未全信,却也未曾再纠结这个。 被挟持的时候,沈玦给了她答案。她活着会惹沈玦去生气,会牵连旁人。阿娘说,要她为自己活。她没办法为自己活,所以选了为别人死。这次的事不全怪她,是沈玦自己做出的选择,若他心里有一点眷恋,只求他照拂阿娘。 落崖的时候她并无其他感觉,只是奇怪为何挟持她的那个人迟迟没有松手。他的手紧紧攥着明溪的胳膊,明溪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和掠过耳畔唿唿的风声,接着便是勐地一震,她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耳畔一直有道声音在叫她,温润又熟悉,声音带着万般担忧,她心想,沈玦来了,接着心里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入目是陆斐紧紧皱着眉的模样。 「行简哥哥?」明溪出声才察觉到自己声音微弱,抬头看见一些黑石,应是在山洞中,有些黑暗看不清楚。 第58页 「别说话,你受伤了。」陆斐温润的眸子尽是担心,压低声音对明溪道:「怎么这般傻,哪有你这样自己往悬崖下面跳的。」 明溪这才想起落崖前的事,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恰巧回京,路过此处。」陆斐声音有些低:「知道都察院在找人,也听说你出事了,便过来寻你。运气好,被我找到了。」 明溪这才想起落崖前的事,没想到命大,这都没死。她浑身都疼,只是都能忍受,想来伤得并不重。想到上次连累陆斐的事,她说道:「行简哥哥,你别管我了。我自己躲着便是。」 「不管你让你死在这儿吗?」陆斐话里少见有些怒气,还要再说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伸手捂住明溪的唇,用口型道:「别说话。」 明溪点点头,连唿吸都轻了三分。 山洞外过来两个人,人人都身着黑衣腰间佩刀,寻人的时候还在说话:「崖下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找不到呢?依我看来,必定已经摔死了。」 另一人则道:「若真摔死了你我倒也省事。别说了,搜仔细点,沈指挥使说了,不留活口。」 明溪闻言只觉得心里重重地被锤了一下,不留活口?是说挟持她的人,还是连她一起? 「少夫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悄无声息不就解决了。」 「这不是今日恰巧遇到这件事,若传出去,便是少夫人自己失足落崖,顺理成章。别说了,快点找。赏银别让别人拿了。」 明溪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斐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将她打横抱起,刚一出山洞便有两人过来接应他。他叮嘱道:「赵闻的尸身处理妥当,今日之事做得不错,安置好他的妻儿。」 「是,公子请放心。马车已经备好,都察院的人在山崖下寻人,不会发觉这边的动静。公子路上小心。」 陆斐颔首,也就是他早有安排,看到明溪落崖便赶紧过来。好在赵闻做事还算妥当。上次上元节时那些人不慎伤了明溪,这次他事先便说不许伤明溪一根头髮。落崖纯属意外,赵闻也谨慎着让明溪在自己身前。峭壁上的树枝拦了许多,落地时也有他垫着,明溪才捡回一条命。 他抱着明溪上了马车,并未回京城,一路疾驰向南去。 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所有凑巧皆是人为。也只有明溪不谙世事,才会信了他的话。 他们这边偷天换日,眼瞧着黄昏天色变暗,身着黑衣的探子个个举着火把细细寻着。 宋宁也亲自过来寻人,他功夫了得,踩着石头上下察看,听下面的人遍寻不不获,心里便觉得不妙。崖下有一处深潭,直通山外有一条大河。只是这处潭水的位置看着不像是落崖时会掉进来。 沈玦也亲自过来看着,他脸色一直都很难看,虽然也在崖底,却半点心思都没有。 宋宁知道今日之事,只是不敢多言。林家大小姐是沈玦寻了两年才寻到的恩人,他这条命说是林大小姐捡回来的也不为过。若真为了儿女情长捨弃救命恩人,这也不是沈玦做得出的事。 只是,沈玦那般在意明溪…… 他走过去,劝道:「大人放心,我方才察看过了,多处树枝有折断的痕迹,少夫人一定平安无事。大人的手也包扎一下吧。」 沈玦的手上带着血,只是过了这么久已经干涸,血污尽在其上,看着有些吓人。 沈玦抿紧唇没有回他。从悬崖上落下也就这些地方,怎么会找不到。树枝断了那么多根,她一定很疼吧,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沈玦心里煎熬至极,怕寻不到明溪,又怕寻到她。寻不到还能说明溪无事,寻到了,若她还活着自是最好,若出了事…… 他想要活生生的明溪,单是这么一想,胸腔一阵淤堵,他没忍住咳了两声。 宋宁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再劝,也拿了火把想再寻一寻。若今夜一直寻不到,怕是就要沿着河水找了。毕竟两个大活人也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大人!大人!」马蹄声止,一道略带急促的声音传来,急匆匆跑到沈玦身旁。 沈玦的眼里有了情绪,转头道:「说。」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莫非是明溪有了消息? 那人垂头道:「启禀大人,在少夫人的马车旁见到一群蒙面人,属下见有蹊跷,将几个人抓回了都察院,似乎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沈玦眼里杀意尽显,他看着山下寻人的火把,独自上马回了都察院。 都察院掌刑狱,再硬的嘴到了都察院都得吐出点东西。 狱里寒凉,即便是春日也阴冷至极。墙壁两侧燃着灯,只是灯不多,显得更加昏暗可怖。牢狱里还有未干涸的血迹,血腥味十分凝重。沈玦迈步,走向关押那些人的地方。 一共有七个人,个个抖若筛糠,见到沈玦更是一个个吓得不敢说话。 「大人,这些人已经交代了些,说是想要劫持一些夫人小姐换些银子。没大人的命令我们没有擅自审讯,只知道了这些。」 「大人,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见沈玦年轻,长相好,虽然气势有些吓人,可也只觉得他下不了什么狠手,求饶道:「我们只是劫财,也未伤人性命。」 第59页 他们以为自己求饶有用,却不知道挑的这位是这些人里最手段最狠的一位。若在平日沈玦还有心情审一审,今日出了事,他半点耐心都无,他只是吩咐道:「拿刀过来,问一句让他们答一句,若答得不对,便切他们一根手指。手指切完切脚趾,脚趾切完便断手脚,一截一截,慢慢问。」 话音才落,空气里便传来一阵淡淡的尿骚味。 沈玦转身出去,夜风送来春花香味,他静下心来,才感觉到心里那股疼痛,像是藤蔓扎根心底,卷着血肉往外疯长。他早该知道,从他想对明溪狠心又捨不得狠心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已经那般在意她。 她明明说了不想去,他还要她去。他要她去,却没能救她。他越想抓住她,却越抓不住。 明溪不会有事,她一定还活着。 「大人。」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人拱手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那些人已经招了,是冲着少夫人去的。说是林大小姐的吩咐,要少夫人的命。只是他们来晚了,到的时候只有空马车。」 第33章 彻查当年之事 沈玦的身影融在夜色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杀了。」 想要明溪的命,他们便活不了。即便没有得逞,只要有这种想法,他们就得死。 他没有去林府, 而是又去了崖下。悬崖下面灯火一片, 杂草丛生的树底都被人踩出了一条路来。 崖下只有这么大的地方, 这么多人已经寻了半日, 却什么都没寻到。人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可无论死活, 必定不在此处。 只是沈玦不说话,其余人也不敢多言。倒是宋宁留了个心,着人顺着河水去寻。 整整一晚, 崖底都要被人翻过来了,却什么都没找到。 「大人,遍寻不获,少夫人想来不在此处,被人救走也未可知。」 沈玦站在树旁,身上的寒气比夜色都重:「着人在这里守着,其余人回去。」 关心则乱, 明溪初落崖时沈玦并没有心思多想,如今寻不到人也觉得蹊跷。 明溪还要继续寻,见不到人决不罢休。其余的帐也自然要慢慢算。他并未回府, 而是去了林家。 沈玦彻夜未眠, 林之瑶也未得安枕。 崖上她受惊过度, 先是自己受了伤,又看到明溪落崖,接着又看到沈玦追了下去, 脑海里便有一根弦一直紧紧绷着,好像随时会断。 「母亲,我该怎么办?我是想要她的命,可昨日挟持我们的人并不是我找的人。」林之瑶脸色苍白,坐在床上,脖颈间缠了一圈白纱布,神色慌乱。 她确实寻了人想要明溪的命,回府路上她知道沈玦要接她们心里便十分慌乱,好在还没等到沈玦来,便先等来了那群兇徒。她是被人挟持后才知道来的这群人不是她找的人。 林夫人却比她镇定许多,却仍忍不住骂她:「煳涂!谁让你动她,沈玦当日求娶她时那般大的阵仗,你还敢对她下手。」 林之瑶原本就慌乱,原以为林夫人会给她出主意,没想到反而挨了训斥,她吓得直哭,眼泪流了下来,说道:「我实在害怕,我着人去明府打听过,四年前,明家的人去过蜀中。明……她眼尾也有痣,若她才是沈大人要找的人,他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不止我,咱们林府怕是都要遭殃。」 三年前,沈玦才当上都察院指挥使便着探子在蜀中四处寻人。只是只寻眼尾有痣的小姑娘,并无画像。林之瑶外祖家在蜀中,心里动了歪念头,四处搜罗些消息,知道沈玦似乎在寻救命恩人。 都察院指挥使的救命恩人,若是搭上他,岂不是这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林之瑶年纪不大,恰好对得上。林通也起了歪念,鬼迷心窍要林之瑶顶替,她脸上原本无痣,是后来点上的。 府里的下人换了一批,留下的老僕人都忠心,从那以后,林家大小姐便是生来眼尾便有痣的。她原本就身子弱,平日也无什么交好的贵女,轻易便能瞒着这件事。林通为求谨慎,特意等了一年等那颗痣看着无恙,才让林之瑶出去,又「无意」撞见沈玦。 沈玦一直在寻人,看到那颗痣才多看了林之瑶两眼,稍一询问便知她昭和二十五年确实去过蜀中外祖家。再一询问她可否做过什么事,便听她自己说,在破庙里救过一个人。 一切都刚好,从此林之瑶成了沈指挥使的救命恩人,林家得了沈玦两年照拂,京中无人不艷羡。 假象做久了,林之瑶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这两年得人奉承,得沈玦照拂也越发心安理得。 林夫人对当年之事也清楚得很,万万没想到沈少夫人竟然是这般来歷。虽不能确定明溪是否沈玦真的要寻之人,可万一是,整个林家岂不是都完了。 她沉吟道:「无妨,你亲眼看见她落崖的?」 林之瑶这才镇定了些,点点头道:「是,沈大人先救了我,她……」 「沈玦先救你便是还念着你。」林夫人轻轻拍了拍林之瑶的手,说道:「你不可自乱阵脚,落崖的人九死一生,定然活不了,死人会说什么话。」 「可下人说,我找的那些人被都察院抓走了,已经过去一夜,说不定已经全招了。」 「你怕什么?」林夫人面容沉静,盯着林之瑶的眼睛:「那些人空口无凭,你咬死不认,谁也不能按着你认。说不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你。」 第60页 她嫁入林府,见过太多腌臜事,心里早就有了应对之法。果不其然,几句话便将林之瑶安抚住。 沈玦这两年对她这般好,他娶的那个算什么,崖上,他不是先救她了吗?这么一想,林之瑶便镇定下来。这才是个好时机,沈玦丧妻,她不用等他休妻,日后谁是沈少夫人还说不准呢。 她心里想好对策,脑子里的弦终于松了松,困意袭来便躺在床上睡了。才睡着没一会儿凝冬便来低声叫她:「主子,醒醒!沈大人来了,如今正在前厅,说要见您。」 林之瑶心里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在她也不慌乱,让凝冬伺候着她洗漱更衣,这才被她扶着走向前厅。 她脸色苍白,脖颈间纱布未除,看着楚楚可怜,只是才到前厅便被沈玦吓到了。 沈玦身着黑衣站在厅中,周身肃杀。明明是春日,林之瑶却察觉到了冷意。从前的沈玦疏离至极,虽也冷但是有人气。前些日子还少见地有些温度,如今见他只觉得似乎那丝温度也从他身体里抽离,不止没有人气,还比从前更冷一些。 林通在前厅陪客,陪得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瞧见林之瑶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之瑶手脚发软,仍自撑着,问道:「大人来了,少夫人可有消息了?」 她不提明溪便罢,一提明溪沈玦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林之瑶从里面看到了杀意,她吓得气都不敢喘,扶着凝冬剧烈地咳了起来。 「昨日都察院抓了几个人。」沈玦终于开口:「那些人说,你给了银子,要他们杀人。」 林之瑶浑身一震,忙道:「绝无此事,之遥断不会做这□□之事。」 沈玦视线掠过她看向门外,门口都察院的人立刻会意,没多久便拎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在地上。 正是替林之瑶做事的吴胜,因为伤重,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林小姐,此人存心陷害,我们便替你将他料理了。」拎着吴胜进来那人微微垂首。 林之瑶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紧紧捏着凝冬的手腕,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玦挥退众人,厅里只剩下林之瑶和地上快死的吴胜,他一双黑眸里没有半分情绪,问道:「当日破庙之中,你是如何救我的,陈年旧事,我已经忘了。」 林之瑶心里一紧,回道:「大人受了伤,我……我替大人包扎,过去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沈玦没有回话,停了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养伤吧。」说完带人出了府。 他前脚走,后脚林之瑶便倚着凝冬身子直往下滑,她吓得手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沈玦应是有所怀疑,可刚才,他应该也是信了。 她松了口气,坐在一旁喝茶压惊,林通见沈玦走了也赶紧找人把吴胜拉下去处理。 林府全松了一口气,可沈玦却并未相信。 他那时去蜀中杀人,孤身入府,人是杀了,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寻了破庙进去歇着。他以为自己会死,可他遇到一个姑娘。那时他还未加冠,和如今的宋宁一般,那姑娘年纪更小,豆蔻年华的模样。她给他包扎,又端了汤药一口口餵他。 他那时意识混沌,不记得这小姑娘的脸,只记住了她眼尾那颗痣。女子年岁小,再大些容貌也会长开,他什么都记不住,所以书房里那幅画唯有那双眼睛传神。 他即便寻到了林之瑶,也常会看那幅画,林之瑶是现在的林之瑶,就他的人却是当时那个小姑娘。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他便更觉得那时弥足珍贵。 他并未对这小姑娘动心,只是想对她好一些。今日也确实起了疑心,那晚救他的人这么善良,对着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他当日也一定流了很多血。 而林之瑶却对着明溪起了杀心,方才林府那个僕人被扔进前厅的时候他见到林之瑶怕得根本不敢看。 「林府安插些探子,」沈玦走在前面,低声吩咐:「彻查当年之事,蜀中查不到便从林府入手。」 都察院手段高,若非当年沈玦没到这个位置,怕是早就将人寻到了,何必多等这两年。 沈玦刚回府中,沈老夫人便拄着拐杖过来见他,少夫人出事,府里也知道些风声,沈玦一夜未归,沈老夫人自是担忧不已。只是沈玦脸色实在太难看,她没有多劝,叮嘱他好生休息。 自明溪出事,这是沈玦头一回回房。 妆奁上放着她平日簪的珠花步摇,木桌上有她捡的梨花花瓣,处处皆是明溪。 沈玦走到床榻前,还未坐下便想到这身衣物他穿了两日,还去过牢狱和林府,脏得很。 唤人备水沐浴更衣后,他才躺在床上。被衾上还有明溪身上淡淡的香味,孤枕难眠,从前他怎么不知夜这么漫长。 明溪在他怀里时那般温软,她亲自为他绣的鹤氅还在,明溪也是对他好过的,是他一直在逼她,落崖时她一定很绝望。 沈玦从未这般后悔过,他看着床帐,脑海里将崖下的情形过了一遍,明溪落崖时他们便追了下来,若真寻不到,那便是被人救走了。 一定是被人救走了,沈玦头一回不敢设想其他,明溪被人救走了,他会把她寻回来,以后也不再逼她,他一辈子都对她好。 只要她,回来。 第34章 少夫人去过蜀中 第61页 明溪一连数日半点消息也无, 崖下守着的也没见到什么人。 沈玦原本就不爱笑,自明溪出事后更是终日沉着脸。比冬日里的雪还冷,冬日尚且能见太阳,可他身上好像没了温度。春日里天这样暖, 处处都是生机, 唯他心里一片死寂。 明溪并不知道沈玦会这般后悔, 她醒过来的时候距落崖那日已经过去数日。 入目的床帐颜色浅淡, 极为陌生。她才一醒,一直候着的婢女便赶忙将她扶起, 说道:「姑娘醒了?」 不是玉竹,是个样貌俊俏的丫头,明溪昏迷多日, 才醒过来时脑海一片空荡,须臾才想起之前的事。 她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话音一出口才察觉到沙哑得厉害,声音也低得很。 「姑娘别急,您昏迷三四日,身子虚得很。炉上温着药,马上给姑娘端过来。先用了药再用些吃食。我着人去请公子。」 公子……明溪想到昏迷前是陆斐在她身边,她如今还在京城吗?她能出去吗?沈玦想要她的命会不会连陆斐一起杀了? 她越想心里越急, 汤药酸苦,她拧着眉喝了两口,便看见陆斐出现在门口。他一袭月白锦衣, 出尘俊逸, 凤眸带着笑意, 走到床榻前坐下,温声问明溪:「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身上还疼吗?」 悬崖那样高,即便有赵闻护着也依旧让她受了伤。 赵闻是他安排的, 原只是想直接将明溪救走,带上林之瑶是为了以防万一,走不掉的时候便做个局出来。 报復沈玦最好的方式便是两个都不留,二选一这件事,做选择的是沈玦,在一旁看着的是明溪。他知道沈玦重义,这两年他对林府如何,那么多人看着。即便他心里有明溪,选的也未必是明溪。 他要明溪自己看见沈玦是怎么选的,这样才能死心。毕竟他们重逢那次他要带明溪走,明溪没有跟他走。他怕明溪像上次那般受伤,特意叮嘱不许明溪伤到分毫。他给了那些人那么多的好处,原就是花钱买命。那些人抱着必死之心,事情也会做得更尽心。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赵闻会跑到悬崖边,也没想到明溪性子这么烈,竟然会落崖。好在赵闻记得他的话,落崖时还护着明溪。 「我没事了。」明溪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旁的婢女忙去扶她。她坐好后才凝眉道:「行简哥哥,你让我走吧。若我一人走不脱,那也只是我一人的事。我不能再连累你。」 陆斐拿过一旁她还未喝完的药,唇角轻轻翘起回她:「说什么傻话。我们如今不在京城,在扬州。这件事做得隐蔽,沈玦不会知道。你身子虚,要好好补补,先喝药。」 明溪听到已经离开京城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是浓重的不真实感,她就这么逃出来了,她自由了。 她怔怔地张口喝药,乌黑的药汁才进嘴里满嘴都是苦味,她眉头紧皱,陆斐却轻轻一笑,他放下药碗,拿起一旁的一碟山楂递给明溪:「小时候就怕苦,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山楂一直给你备着,去去苦味。」 山楂是他刚才过来时让人拿来的,用冰糖腌过,山楂酸,冰糖又甜,腌好的山楂酸甜可口,明溪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明溪看着山楂,儿时种种浮上心头,她眼眶微红:「行简哥哥,多谢你救我。」 陆斐看着她,心里微微泛着疼。明溪从小就乖觉懂事,年纪轻轻便经歷这样多的事,她今年也才十六岁。 他比沈玦快了一步将人救走,当时的山洞不在悬崖下,安排这一出就是做戏给明溪看,做都做了,自然做得更绝一些才行。他要明溪亲眼看着沈玦选别人,也要她亲耳听到沈玦要杀她。只有这样,沈玦当日为她受的伤,沈玦对她的那点好,才能被全部挤出去。 他神色如常,安抚明溪:「若真想谢我,便快些将身子养好,别辜负我这么多心思。」 看着明溪喝完药,陆斐才离去,又请了大夫过来给明溪诊治,好在确实没有什么大事,好好养着便无事。 春日花开正好,扬州比京城多了些春花灿烂。明溪见着日光好,便坐在院中看春景,这里不比沈府,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可没有人再时刻看着她,也无人限制她出门。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真的出来了。 前些日子开得热闹的梨花如今也已要凋落,春风轻轻一吹便纷纷扬扬往下落,飘雪似的。花瓣落在地上,落在桌上,落在明溪搭在桌子的素手上,她看着花瓣,想到沈玦下雪天抱她看红梅的场景,表情便微微有些凝重。 落崖前,沈玦用箭指着她,原就想要她的命吧,只是他如果想娶林大小姐直接娶便是,何必先娶了她再杀她。她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底清明一片,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她没死,便会好好活着。 先把身子养好,她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梨花落下枝头,沈玦,从此和她也没有关系了。 赵闻是在四日后被找到的,宋宁着人顺着河水去寻,好在他的尸体最终被冲到岸边,否则不一定顺着河再漂多远。 时日已久,又在河里泡过,单看看不出什么,仵作细细验过尸,对着一旁凝眉的宋宁道:「启禀大人,此人后腰处有一处陈年旧疤,并非溺死,而是摔死的,他身上也有树枝划伤的痕迹,看尸身腐败模样应是四日前的事情。其余的还需回去再验。」 第62页 全对上了。宋宁心里暗道不好,这人和明溪一起摔下来的,他死了,明溪岂还会活着。即便没见到明溪的尸身也知道凶多吉少了。 只是,他如何给大人说。沈玦前两日最是心急,彻夜难眠跟着寻人,两日后反倒不再问了。宋宁知道,不是他放下了,问都不敢问,是大人害怕了。 怕明溪出事。怕这个字用在沈玦身上是很违和的,沈玦怕什么?人人都当他是杀神,他连死都不怕,如今也有了怕的事情。 他暂时压着这件事没说,吩咐人再顺着河仔细寻找。 沈府前些时候才办过喜事,红绸未揭,窗上红喜字也还在,那时多热闹,如今便多冷情。沈玦近几日阴沉得厉害,府里人说话声音都小了几分。 他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他亲自画的那幅画,很漂亮的一双眼,从前看画便是画,如今看画,心里想的却是明溪。 「大人,有消息了。」一人进来回禀道。 沈玦心里一动,抬头,眼里带了丝情绪:「可是少夫人?」 「是林大小姐。」这人低着头不敢看沈玦,拱手递上手里的东西:「昭和二十五年,林大小姐确实在蜀中周家待过一段时日,只是她身子弱,并未出过府。属下查到昭和二十六年夏,林府的丫头护卫几乎全换,想来是有蹊跷,这些时日着人去问,他们说,林大小姐眼尾并没有什么痣……」 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便小了许多。 他垂着头,看不到沈玦的神情,只是听到沈玦沉默许久后开口:「继续说。」 他甚至没有接那叠纸,都察院的人查事情不会出错,他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林夫人和林大小姐对少夫人的事讳莫如深,前些日子林府还有探子去明家打探过,问过昭和二十五年少夫人可曾去过蜀中。」 沈玦下意识拿起一旁的茶盏,喉咙微微发紧,明溪没有去过,他问过明溪,她没去过蜀中。他心里少见地有些慌乱,以前不是没觉得明溪像那个人,也曾希望她是。如今他却怕明溪是那个人。 「少夫人去过。」回话这人说话并不卖关子,每一句都说得清楚,他继续道:「属下着人小心问过周姨娘少夫人是否去过蜀中。周姨娘受惊,便将事情全说了。说,那年秋夜,少夫人只是为了救人性命,并未有其他事情。为了作证,她还拿出此物。」 他另一只手递上一个黑色的钱袋,时日久远,钱袋上血污犹存。沈玦话听到一半时便已经浑身僵硬,目光扫过那个钱袋时,那夜的事便好像在眼前重现,手里的茶盏被他硬生生捏碎,他接过钱袋,看到上面那个小小的弯月,胸口闷痛。 这钱袋,是他的,别说他人,即便是他也早就忘了这个东西,还以为丢了。是了,他那时伤重,那个小姑娘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身上没有银子,他把钱袋递出去的。 过来汇报的下属见沈玦生生捏碎茶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也没想到这件事顺腾摸瓜竟能将当年之事完全查出来。 都察院的惯用手段,问话试探着问,他未将话问全,周姨娘便以为沈玦知晓当年之事,是为着这件事来问罪。 明溪去过蜀中的事并未告诉沈玦也是因为周氏教导。姑娘家不可擅自接触外男,她身份低微,在府里时没有人伺候,旁人对她也少关注,出入便自由了些。 那日出门买字画遇到一个伤重的人,耽搁到天黑才回去。虽是为着救人,可到底怕别人知道了影响姑娘家声誉。周氏不许明溪说,明溪也记着不能说。 钱袋她替明溪留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还准备拿这个东西给明溪祈福,毕竟是明溪救人留下的,总会有些福报。只是后来耽搁了,并未有出门的时机,这钱袋她便一直收着。 都察院的人一问,周氏便慌了,以为沈玦和明溪之间有了嫌隙,她自是要保女儿,有什么便说什么,连带着钱袋都拿出来了。 沈玦接过钱袋,手一点点攥紧。他寻了这 么久的人,原来一直都在他面前,可惜他自己不知道,把一个赝品当宝照拂,为了这个赝品,数次将明溪置于危险之中。他当日还为着这幅画伤了明溪。 「你现在便去林府,把林之瑶带过来。」沈玦声音并无起伏,只是字字如冰,下面听命那人心里一凛,知道沈玦起了杀意。他领命出去,书房便只剩沈玦一人。 他看着画中人的眼眸,将她和明溪的眼睛对上。一想到当日崖上他为着这件事先救了林之瑶,喉咙便一阵腥甜,吐了一口血,画在一旁放着,溅上了几滴鲜红。 他顾不得自己,用衣袖轻轻擦画,不想污了明溪,可血污散开,终究脏了。 「没事,明溪。」他低低出声:「画脏了再画,你想怎么看这幅画都行。我给你画。」 第35章 查查陆行简在扬州可还老…… 夕阳西下, 夜幕低垂。 沈府的人去请林之瑶的时候她刚用过饭,正在铜镜前看自己脖颈上的伤。 崖上那人下手没个轻重,一个不慎竟将她脖颈上划出伤痕来,过了这几日伤口已经结痂, 有了癒合的趋势。她抚上那道伤, 眉头紧皱:「伤得可真不是地方, 若是留疤可如何是好。」 凝冬在一旁安慰她:「沈大人又如何会在意一道疤, 何况主子貌美,疤在脖颈上, 不打紧呢。」 第63页 听到貌美二字的时候林之瑶脸上神情淡了下来,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明溪。 「她有消息了吗?」 凝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问谁,她低声道:「都察院的人似乎寻到了什么, 只是应该不是沈少夫人。主子安心,都这么多日过去了,想来必定凶多吉少了。」 「小姐,」门口丫头进来通报:「沈府的人来请小姐,说,大人想见小姐。」 林之瑶方才还忐忑的心瞬间便跳得快了些,她脸色微红, 问道:「何时?」 「沈府的人在门口等着,说即刻便要见您。」 林之瑶脸上露出喜色,凝冬在一旁笑道:「恭喜主子!」 沈玦这两年虽说对她很好, 可时刻谨守礼数, 从未有任何逾距, 更没有在这样晚的时辰见她。 如今……怕不是明溪已死,他便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 「凝冬,去将今春新做的那身粉色衫裙取过来。」林之瑶着急吩咐道。 春日里衣衫颜色娇艷, 她这身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今日穿了正好。 她着急换了衣服和珠钗,看着自己脸色红润,这才带着凝冬出了门。门外沈府的人正等着,并未多说,接了她便驱车离去。沈府的人一贯如此,林之瑶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只是看着马车并未走向沈府,心里有些许奇怪,问道:「这怎么不是去沈府的路?」 「大人说,想在别院在林小姐。」 是了,沈玦注重礼数,应是在沈府不便,林之瑶坐好,手里紧张地捏着帕子,心里的喜悦都快冲出来了。 她一路进了别院,被人带着走向书房,进去的时候便见到沈玦倚着书案,手里拿着一幅画在看。 他长身玉立,俊逸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一瞬间林之瑶想到了高山上的雪,又寒又干净。听到动静他便侧头看过来,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林之瑶心里一动,福礼道:「见过大人,不知大人见之遥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玦的视线扫过她的粉色衫裙,落在她头上簪的珠花上。他从前并没留意过林之瑶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只是如今觉得红色刺目得紧。 他放下画卷,缓缓走到林之瑶面前。 林之瑶偷偷瞥了一眼,见到那画是一幅红色的花,距离远看不清是桃花还是梅花,视线还未收回便察觉到沈玦站在她面前。 这两年来,沈玦从未离她这样近过,她知道沈玦在看她,沈玦从未这般看过她,不过一会儿,她的脸便微微泛红,她娇羞道:「大人怎……」 话音彻底消去,脖颈被人紧紧掐住,她神色一变,眼里全是惊恐,紧紧握着沈玦的手,看着他满是怒气的眼,听到他问道:「我夫人出事,你很高兴?」 夜半浓妆,穿红着绿,当日若没有她,明溪又怎么会出事。 「不……」林之瑶艰涩开口,她唿吸急促,吓得声音都在哆嗦,喉间上的手宛若铁箍,沈玦何曾对她下过这般重手。 不等她回话,沈玦便接道:「你本就想让她出事。」 「大人饶命……」林之瑶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知道沈玦是真的想杀她:「我再也不敢了,大人看在当年我救过你……」 话说到这里,喉咙上的铁箍便更紧了些,原还能艰难唿吸,如今是真的喘不上气,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沈玦活活掐死的时候,却被沈玦甩了出去,摔在地上。 脖颈上的伤因着沈玦刚才没控制的力度裂开,血好像又流了出来,林之瑶也顾不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刚缓过来,便看到沈玦又站在自己面前,她满脸都是泪,畏惧地往后退了退,却见沈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是她眼尾的痣。 她用力咳了两声,心里思索究竟是哪句话错了。虽说当日顶替被人身份就是为着沈玦的庇佑,可一直都是沈玦愿意帮她,她从未自己提过这些,怕沈玦以为她挟恩图报。 刚才她都要死了这才说了这么一句,沈玦便生气了吗? 她心里迅速盘算,却听沈玦道:「这颗痣长得位置很好。」 林之瑶诧异抬头,不知沈玦何出此言,接着便听沈玦扬声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不是别院的护卫,而是都察院的人,听到沈玦唤人便走进来听命。 沈玦拿起雪帕,一根根地擦着自己的手指,随口说道:「你顶着这颗痣,占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痣既然也不是你的,那便剜了吧。」 林之瑶终于知道沈玦什么意思了,她瘫坐在地上,怔神片刻,待被拉住胳膊时才想到求饶:「大人误会了,定然是有人陷害我!」 事情来得毫无徵兆,她原以为沈玦最多知道她要杀明溪,不知沈玦怎么突然会查到当年之事。 四年前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沈玦当年就没有找到人,怎么会在四年后找到,是明溪没死?是她救了沈玦?她想不明白。 沈玦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将人捧到天上,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也什么都做得出。 她苦苦哀求,可是沈玦并无任何动容,只是在她被拉出门的时候说道:「暂时留她一命。」 留她一命,绝不是要饶了她,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林之瑶终于知道这件事再无转圜,她不再咬着这件事不松口,求饶道:「大人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第64页 容色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原就不貌美,若是伤了脸 红梅图在书案上放着,沈玦视线落在上面,久久没有言语。他当年久久寻不到人,林之瑶出现后他也并未有所怀疑,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人。 她救了他,他便照拂她,再无其他。 只是他从未想过,林之瑶并不是当年那个姑娘,他也没想到,真的救了他的人会被人献礼给他。更没想到他会为了这样一个赝品,把明溪置于危险之中。 这一晚的事悄无声息,除了林家的人并无人知晓。林之瑶满脸血污被送回林府的时候林通吓得当场跪了下去。 第二日林通被都察院抓走询问,一些陈年旧事都被揪出来,林家抄家,林通秋后问斩,林家女眷有些遣散,有些发卖。 林之瑶坐在林府门口,整个人都有些恍神,她毁了脸,没了林府也再不若平日那般风光。 围着林府看抄家的人在一旁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着话:「都察院那位不是一向最照拂林家吗?怎么林家也会被抄家?」 沈玦确实照拂林家,林通自己也警醒,攀上沈玦以后并不敢犯什么大错,只指望着一路往上爬。都察院这次查出来的也都是陈年旧事。进都察院的,没几个人是干净的,总能查出些什么来。 「林大小姐这脸是怎么了?」 「还叫林大小姐呢,林家哪里还有大小姐。」 从前人人因为沈玦都敬着她,因为有沈玦护着,旁人哪里敢嚼舌根,如今这些话沖她脸上砸过来她也不敢回话,她原本就依附沈玦,没了沈玦的庇佑,她什么也不是了。 他能把她捧上去,也能狠狠把她拽下来。从云端跌落,摔得她粉身碎骨。 是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招惹沈玦。沈玦不是常人,他是杀神,他没有怜悯之心。 她捂着自己的脸,越想越疯魔,最后吃吃地笑了起来,沈玦一定是查到了当年救他的人是谁,他这般生气,说不定那个人就是已经落崖死去的明溪。明溪不是她害的,是沈玦亲自放弃的。 他那样求娶明溪过门,如今也永失所爱。 众人见状便离得远了些,从前那般柔弱温和的林大小姐,如今看着也和疯子没什么两样了。 林府萧条,沈府也同样。 大婚时那些红绸还未全揭去,新房窗上还贴着那时候的红喜字。赵闻尸体在河水下面被寻到的事沈玦也已知晓。 沈老夫人不忍见他这般,劝道:「林家人心术不正,这件事自是不必再说。只是明溪这孩子已经不见了这么多日,你如今是她的夫君,不能让她不安啊。」 有些话,即便是沈老夫人也不敢说明白,她言外之意明溪怕是凶多吉少,即便寻不到人,这衣冠冢该做还是得做,她心里多少对明溪有些怜惜。 沈玦将茶盏放下,神情也冷冷的,回道:「我是她的夫君,自要寻她回来。祖母这是何意?」 沈老夫人便不再劝他,只是心里终究着急。难得见他大婚,这才几日便出了这种事。他用情至深,以后又当如何劝他再娶? 她不知道,沈玦从未有过再娶之意。迟迟寻不到明溪,算好事也算怪事。将林家的事处理完,他心里便只剩这一件事。 他亲自去看了赵闻的尸首,春日天暖,过了这几日尸首已有了腐败的迹象。 「他究竟是溺死的还是摔死的。」沈玦看向一旁的仵作,仵作浑身一凛,也不敢将话说太满,躬身回道:「他嵴背上还有些碎石块,看着像是摔死的,若要细查,怕是要剖尸细看。」 若肚腹中没有水,那便不是溺亡。 「那便验。」 沈玦出门,对身旁的宋宁道:「去查,查查赵闻妻儿身在何处,看他是否有外财。再查查,陆行简如今可在扬州老实待着。」 第36章 有个哥哥过来了 赵闻若是摔死在水里, 后背不会有碎石片。他若摔在别处,又是谁把他扔进河中,明溪没那样大的力气,此事定有蹊跷。 若真有人救明溪, 那便只能是陆斐。他明媒正娶将明溪娶回府里人尽皆知, 只有陆斐知道, 他曾经拘着明溪。明溪在京中也再没有认识别的人了, 没有其他熟识的人,也没有仇家。 宋宁聪明, 一听便想明白这其中的事情,他领命离开,才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一张嘴欲言又止的。 沈玦扫了他一眼,不耐道:「有话直说。」 宋宁心一横,拱手道:「属下斗胆,大人若真寻到少夫人,万万不要动怒。」 沈玦这些日子如何,他都看在眼里,查林通时牵扯出的那些人都不够砍的。无人不知少夫人在大人心里是何等地位, 唯有沈玦自己不知。 崖上他先救了林之瑶,害少夫人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真怕寻到人以后沈玦动怒, 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别人不敢对沈玦说, 那只能让他这个都察院副使来了。 他说完便垂着头等着沈玦发火,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沈玦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其实何须宋宁说,他自己早就知道了。别说现在, 便是曾经他又何曾真的捨得伤过明溪。明溪若还活着他便满足了,其次才是接她回府的事。 他从未被人爱过,也从来都不知该如何爱人。想要一件东西便去取,他自小便是如此,想要明溪,他自然也要用自己的法子留下她。他从来不觉得这是错的。 第65页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对错,他只想自己还能有一个弥补的机会。 仵作验尸最为细緻,都察院指挥使亲自站在院里候着,他半点差错也不敢出,直到日上三竿,他才净手出去,沈玦正负手站在树下,背影和这春日格格不入。 他拱手禀道:「启禀大人,死者确实是摔死后被人扔进河中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完这句话后沈玦的肩膀好像微微一松。 「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沈玦开口,从明溪落崖,他便觉得一片混沌,如今好像窥见一丝天光,虽然薄弱,但总归是有。 只是赵闻那里却麻烦了些。沈玦年前查出吏部侍郎赵实和贪墨,皇上大怒,判斩立决,赵家奴僕一律充公变卖。赵闻是赵实和之子,才刚走上仕途便也被革职,虽未获罪,但也彻底断了前途。 没人会注意他的行踪,如今他出事,查他妻儿便更非易事,再难也难不住都察院,只是这件事急不来,一两日内不会有结果。 沈玦一向最有耐性,对此事却根本不想等,只吩咐人继续追查,其余的心思便全放在扬州。 陆斐当日因着明溪的事被沈玦拿了送回陆府,陆大人震怒,对着爱子也没有手软,用了家法,他养伤便用了月余。沈玦大婚,陆大人怕陆斐再得罪沈玦,替他向皇上告价,接着派护卫护着陆斐去了扬州。 说是让他去做事,可是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着不让他回来。 沈玦并不在意陆斐身在何处,只要明溪在他眼前便好。大婚之后他满心欢喜,更是没再留意这些,谁能料到,陆斐即便是在扬州,似乎也能搅出些水花来。 扬州距离京城不近,快马加鞭也要一日一夜,消息来得也不快。 沈玦宿在别院,夜不能寐。自明溪出事,梧桐院他再未进去过,只吩咐人照常洒扫擦拭,不许动里面任何东西。 等了两日,去扬州的探子终于回来了。 「启禀大人,小陆大人每日都会去书院见夫子和一些正要准备乡试的书生,并无任何异动。时日太短,并未查清,只知他应当是没回过京城。」 明面上看着确实没有任何异动,若细查便不一定了。沈玦忧心此事,下面的人也没时间细查,便只带了这些消息回来,等沈玦的吩咐。 沈玦站在廊下,心里有些乱,难得有了方向,如今好像却是错的。他才安了不久的心又提了起来,过了片刻,问道:「少夫人出事至今已有近十日,你们去扬州的时候可曾听到过什么消息。」 都察院指挥使威名在外,多少眼睛都看着他。不止京城官员,便是其他各处的官员也都留心他的喜好。何况,这些事情一向传得快,京城都人尽皆知,扬州说不定也有人知道。 「确实有人谈起此事,不过是愚民谣传。」来人不知这两件事有何关联,又怕沈玦动怒,所以并未回禀。 「备马,我要即刻去扬州。」沈玦转过身来,冷俊的脸上少见有了些神情。 陆斐如今在扬州便是因为明溪的事,现下明溪出事,扬州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便陆斐不曾着人留意明溪,听别人说也该知道了。若他知道这件事,便绝无可能一切照旧。 他为明溪拼过命,受过家法,如今这般漠然实在不对劲。沈玦不想等下面的人查清楚再回来禀告他,他想亲自去看,一刻也等不了。 陆斐并不知道沈玦已经起疑,明溪近日恢復得好,他心里高兴。他为了不被人发觉,每次看明溪都格外小心。 他今日穿着霜色锦袍,面白如玉,到府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一串咯咯笑声,接着便是稚嫩的声音:「明溪姐姐,今日天好,你陪我出去放风筝吧。」 明溪身子虽无大碍,可到底受了伤,且受伤事小,落崖一时让她受惊不少,谁走上这么一遭都会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她也只是这几日离了沈府,没人再拘着她,心里高兴。 她来这里第四日终于能起身的时候,出门看门口的槐花,想趁花期做些槐花蜜。 恰巧遇到秦府小小姐出门途径此处,秦念惜年纪小,见她让人摘花好奇,便下来看。明溪喜爱小孩子,对她也温声细语,她便缠上明溪,闹着要吃槐花蜜。 秦府并不大,虽算不上大户人家,可奶娘丫头都有,秦念惜也到了该识字的年纪,秦夫人有意让明溪教她识字。秦家识字的人便不多,若请先生,小姑娘又怕先生凶。 明溪是个姑娘,看着温婉和善,她问过明溪,知她和小陆大人是旧识,人品自是没得说,又是离了夫家一人出来,心里便多了怜惜,便说好等她身子养好了,教秦念惜识字,他们也按着分例给明溪银子。 明溪原就不好白住在陆斐这里,便同意了这件事。只是她身子未好,这几日并未开始教小姑娘写字,小姑娘却喜欢她的紧,时不时来陪她说话。 「姐姐不会放,念念会吗?」明溪并未放过风筝,虽也心动,却觉得放不起来,秦念惜才五六岁的模样,怕是更放不起。 「奶娘会奶娘会。」秦念惜一叠声道。 「今日有风,应是放得起。」门口陆斐迈步进来,秦念惜原正拉着明溪的衣袖,见状往她身后躲了躲。 「院内树多,去门外吧。你身子弱,多动一动也好。」陆斐并未留意这个小姑娘,满眼都看着明溪。 第66页 明溪转头看了看,院内确实种了几棵树,桃花梨花早已落尽,枝头泛着绿油油的嫩叶。 「行简哥哥,你今日不忙吗?」明溪伸手接过奶娘手里的小风筝,转头问陆斐。 她和陆斐年幼相识,那时她也不过秦念惜这个年纪。如今再这样叫陆斐,总觉得有些不妥,可又说不出。 陆斐带着她们走向门口,温声道:「担心你的身子,看完你我再走。」 他寻的这处院落虽然不大,但门口宽敞。秦念惜的小风筝也不大,轻易也能放起来,何况今日有风。 风吹着柳絮满天飞,飘雪一般。 陆斐身量高,手拿起风筝,缓缓放着线,后退几步,风筝便飞了起来。 「哥哥好厉害!」秦念惜看他三两下就把风筝放起来,高兴地拍手。明溪也亮着一双眼看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风筝放起来。 就放一个小风筝,便惹两个姑娘高兴,陆斐微微垂头,脸上带着笑。秦念惜到底还是小姑娘家,他不便久留,伸手将风筝递给明溪,交代道:「你身子不好,不能放太久,早些进去。」 明溪接过风筝,点点头道:「我记着了。」 她梳着简单的髮髻,簪了一枚珠花,乌黑的发上落了一团白色的柳絮,陆斐看见,抬手要帮她拿。明溪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开,退开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躲陆斐。 说不出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想到了沈玦。 「小姑娘长大了。」陆斐也没继续,收了手道:「发上有飞絮。」 明溪这才知道他要做什么,蹲下对秦念惜道:「念念乖,帮姐姐把柳絮拿下来。」 秦念惜便乖乖伸着小手,帮她把飞絮拿下。陆斐依然带着笑,说道:「那我便走了,晚些再来看你。」 沈玦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明溪满脸带笑,她身边还有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若他们有孩子,一定也这般可爱。 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他连夜赶路,一到扬州便让都察院的人探听陆斐的下落,要人悄悄跟着他。得到他的去处他便立刻寻了来,原想抓了陆斐细问,不料才一来便看到了明溪,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这张脸。 她是否对自己笑都不要紧,她落崖那一刻,他便想,只要她还活着便好了。她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沈玦的手轻轻颤抖着。 明溪将风筝交给秦念惜,握着她的手道:「对,念念真聪明,慢慢放……」 话音才落风筝便窜出去一截,小姑娘力气小,拉不住,风筝挂在一旁的槐树枝上。 「明溪姐姐,风筝挂树上了。」 奶娘忙过去伸手拿,可根本够不到,明溪比她高一些,她拉着秦念惜的手,说道:「我来试试。」 树枝虽然不高,可到底是树,明溪也总是差那么一点,她踮起脚尖,原本身子就虚,这么够了一会儿便有些脸色发白。风筝线倒是还在手里,只是不敢硬拉,怕毁了这精緻的风筝。 低头看看秦念惜,小姑娘正眼巴巴看着她呢,要是够不下来她肯定哭鼻子。 「别着急,姐姐再试试。」明溪抬头,继续去够那个风筝。 「明溪姐姐,有个哥哥过来了。」秦念惜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声音都小了:「比刚才的哥哥还好看。」就是有些吓人,吓得她后面的话都不敢说。 明溪还在试着摘风筝,听她说话只以为有人看到想过来帮忙,还未回头便看到一只手越过自己的手,捏住风筝的翅膀,轻轻一拿,便将风筝取下。 这只手的衣袖是黑色的,她刚要转头道谢,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寒梅香,她浑身僵硬,动作也停住了。 第37章 落崖的时候疼吗 这么多日, 她不是没有再想起沈玦,只是这一刻,心里想的还是崖上沈玦指着自己的箭和崖底听到那两人的谈话。 沈玦要杀她,这是亲自来动手了吗?终究还是躲不过。她没有回头, 听到身后沈玦的声音:「是你的风筝吗?」 他一向不会哄人, 更没怎么和这些小孩子说过话, 看着明溪在, 他已经极力温和了,却还是吓到了秦念惜。 小姑娘原本拉着明溪的裙角, 见状往后退了退,躲到奶娘怀里,风筝也不敢接, 奶娘也是一脸为难地看着明溪。 明溪压抑住微微颤抖的手,转过身去,沈玦正捏着风筝,眨也不眨眼地看着她,那双往日总是淡淡的眼眸此刻微微有些泛红,带着明溪看不懂的情绪。 她没说话,伸手接过风筝, 俯身哄秦念惜:「念念乖,今日先回去好不好?姐姐改日再带你放风筝。」 「姐姐你要小心,这个哥哥看着好兇。」小姑娘压低声音提醒她, 一双大眼睛偷偷打量沈玦。 奶娘闻言忙赔罪:「童言无忌, 切勿见怪。」眼前这人看着虽无恶意, 气势却实在吓人。 沈玦和陆斐不同,陆斐来扬州月余,人人都知小陆大人才华横溢, 谦谦君子,他说话做事皆透着读书人的温文儒雅,沈玦杀过人,身上那种肃杀是藏不住的。奶娘看不出其他,只知道这位怕是脾气不好,生怕自家小小姐惹祸上身。 沈玦也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他如今也没那个计较的心思,只恨不得这些人快些离开,他还想和明溪说话。 奶娘确实如他所愿,抱着小念惜告退,临走前担忧地看了明溪一眼,明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第67页 若沈玦真要杀她,别人也救不了她,谁来便是连累谁。 奶娘离开,照顾明溪的丫头悄悄离开报信,门外只剩下他们两人。 飞絮随风漫天飞舞,明溪一身浅紫春衫,明艷动人,沈玦站在槐花树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他日思夜想了这么久,整晚整晚夜不能寐,明溪落崖那一幕好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只要他一闭上眼,便能看到她当日的模样。他只要入睡,便会梦到他去拉明溪,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拉住她。 如今人站在眼前,他却并没有太多的心思,他只想再抱抱她。他低头埋在她颈间,鼻间是她身上的暖香,这是活生生的明溪。 明溪没有想到沈玦见到她最先做的竟然不是杀她,她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想到那时在别院,沈玦也多次抱过她,也想到那日落雪,他亲手替自己捂脚的样子。只是片刻便清醒过来,那些都不是给她的,是透过她给另外一个人的。 她眼底一片漠然,淡淡道:「沈大人要杀便杀。」 不必做出这等模样。 沈玦似乎被这句话扎到了,轻轻放开明溪,他眼里全是心疼,说道:「我怎么会杀你。」 明溪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他,她那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沈玦承认不承认都不要紧。她转过身道:「既然不准备杀我,那大人便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来。」 沈玦不要她的命,那也不用再多说其他。她杀不了沈玦,也不想怨恨他,从此恩怨尽消便是。 她说完这话便不愿多留,抬脚要回去。沈玦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他低声道:「明溪,让我再看看你。」 悬崖那样高,她怎会无事,不知有没有受惊,有没有受伤。他才见了她多久,还未看够。他们是夫妻啊,怎能这般生分。 「沈大人,」明溪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我除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自重。」 沈玦脸上少见有些苍白,悬崖上那件事说来麻烦,他并不是要明溪死。即便是先救了林之瑶,他也是觉得自己能救明溪。可如今怎么解释都太无力。 二人正僵持着,陆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指挥使为何这般和明溪过不去?那日没要明溪的命,今日来取吗?」 听丫头回禀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对劲,虽也知道瞒不了沈玦多久,可他已经留了退路,只等明溪身子养好。他和明溪自幼相识,除了明溪他没有和任何姑娘有过接触。 他不在意明溪曾经婚配,他只想好好护着她。 为了防都察院的人他将一切都做妥帖,明溪居住的院子距离他那里不近,他并未有意隐瞒这件事,只是旁人并不知晓明溪来歷,只知道他有个妹妹在这里养病,去书院也是一次都不曾落下。 他做得完美,只是也因为太完美让沈玦起了疑心。他越是正常,反而越不正常。 沈玦神情骤然一冷,他转头看向陆斐,眼里尽是寒意:「陆斐,你将我的妻子接来扬州,我还未和你算帐。留你一命,不是让你做这些事。」 陆斐回视他:「口口声声你的妻子,悬崖之上,你怎么不救她。」 就这么一句话,狠狠地扎在沈玦心上。他眼里杀意尽显,还未动作便察觉明溪挣脱了他的手,她护在陆斐身前,脸色苍白,说道:「你要杀便杀我,别动他。」 她就这么挡在陆斐身前,眼里全是坚毅。她已经连累过陆斐一次了,不能连累他第二次。 心爱之人用命护着另一个男人是何等滋味,沈玦也算是尝过了。他压下心底那股疼,说道:「我不会动任何人,你好好歇着。我走。」 他原就没打算今日见明溪,寻到她时也猝不及防,当时眼里只有她这个人,见她拿不下风筝又忍不住过去帮她拿。他对不起明溪的事情太多,如今也不敢强带她回去,只想看着她安好便是。 眼看着他背影不见,明溪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身子一软,陆斐眼疾手快扶住她,说道:「先回去。」 小厮跑着去请大夫,大夫把过脉回道:「这位姑娘体虚,今日有些受惊,开些安神药便好。」 见她无事,陆斐才安心,他对明溪道:「若再有今日之事,你切不可再犯傻。」 明溪垂着头坐着,低声回他:「我记住了。行简哥哥,你回去忙你的公务吧,我这里无事。」 陆斐眉目凝重,他如今官位太低,不能和沈玦抗衡,竟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既已被沈玦寻到,现在想走应该也走不了了,院里要再多安排些护卫才是。 他一来要忙,二来留在此处不合礼制,便没有久留,叮嘱明溪好生歇着便离开了。 等他一走,明溪起身,拿起外面桌上的小刀,塞在了自己的软枕下,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扬州也是有都察院的人的,各地皆有,沈玦离开明溪这里,回的便是都察院。明溪住的这个院子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了都察院的探子看着,那位为她问诊的大夫才一出门便被两个腰间带刀的人带走了。 到的地方看着也极为森严,上首坐着一位看着颇为俊逸的年轻男子,只是他脸色不太好。 老大夫拱手:「不知大人有何时?老朽只是行医并未害人性命。」 「方才你问诊的那位姑娘这几日病情如何,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说得好有赏,说的不好,你自己掂量。」 第68页 老大夫心里一凛,他人病情照理是不能往外说的,只是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常人,说不准是为了办什么案子。他不是什么恶人,可也怕死,闻言便细细回禀:「那位姑娘似乎是摔着了,五脏不安,已经给开了安五脏的药,只是需要好生养着,今日又似乎受了惊。她身子虚,多养两日应是无碍。」 他说一句,沈玦搭在扶手上的手便紧一分,果然还是伤着了。 见沈玦面色没有再多问的意思,下面的人将备好的赏银拿给这位大夫,又将人送了出去。 他这两日原不打算再去看明溪,现下却是坐不住了。怕惊着明溪,他便寻了夜里过去。 明溪不愿见他,他便悄悄过去探望。 陆斐安排的那些护院不是他的对手,悄无声息就全被他敲晕了,进明溪内室的时候他极力放轻脚步,走到床帐处,见她熟睡,这才趁着微弱的烛火看她,白日都不曾看几眼。 待看够了这才伸手搭上她的脉息,只是他才一搭上,明溪便惊醒了。自落崖以后,她心悸受惊,觉很浅,有点动静便能惊醒。 见着过来的人是沈玦,她便以为沈玦想要动她,她想要挣开被沈玦拉着的手,沈玦却以为她吓到了,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安抚道:「明溪,别动,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 话音刚落,左肩便抵上了一个东西,他微微垂眼,看到匕首在烛光下泛出的冷光。 「我不会再让你动我。」明溪坐起身,说道:「你再碰我,我杀了你。」 沈玦若是不愿,有谁能这样近他的身。他没有管这把匕首,手依旧按着明溪的手腕,脉息还未探稳,便觉得明溪拿着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想杀他,但是动不了手。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住她的手腕,说道:「傻姑娘,杀人的时候记得多用力。」 话音一落,便握着明溪的手狠狠往自己身上一送,匕首瞬间刺进去,他低声道:「这样安心了吗?别动,我只是给你把个脉。」 他略懂医术,太复杂的病症看不出来,身上若有伤他还是探得出的。 明溪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沈玦流血了,她拿匕首的手轻轻颤抖,几乎有些握不住,她想到当日沈玦替她挡刀的时候。这把刀确实是为了防沈玦,可她没想到,她真的能伤到他。 按着自己脉搏的手沉稳有力,接着她听到沈玦问她:「疼吗?落崖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第38章 我不会让你搭上人命 匕首还插在他身上, 明溪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可眼前这个受着伤的人却音调不变,问她落崖疼不疼。 她浑身都在发颤,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你别再骗我了, 我不会再信你了。」 他把她当成他人替身, 又做出有情的样子, 半逼半哄地和她成亲, 被挟持的时候他明明那么沉着地做出了选择,如今还要做出深情的模样。 沈玦抬手想替她擦眼泪, 他原本就是放不下她的身子,这才连夜过来,本来也没想惊动她, 不想不仅把她惊醒,还让她流泪。 手还未摸到明溪的脸,肩下的匕首便又深了一分,明溪看着他,低声道:「你再靠近,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玦动作一滞,他想到四年前, 他受了伤,差点死在那个破庙里,是明溪救了他一条命。四年后, 他将明溪圈在身边, 他为了让她和自己成亲, 那般逼迫她。 「你若想要我的命,我一定给你。」若不是她,四年前他便死了。他话音才落, 握住明溪的手又将匕首往里一送,就这么两次,匕首已经没入大半。 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两人在微弱的烛火下看着对方的脸,终是明溪败下阵来,从小到大,她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是为她挡过刀的沈玦。她即便真的恨他,也下不了死手。 她的手缓缓松开匕首,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沈玦见她松手,心里不忍,他知道明溪善良,时至今日,也不想再利用这份善良。这一趟原本是为了看看她身子如何,若再让她受惊便不好了。 他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搭上人命,好好睡吧。」 说完一指点上明溪的睡穴,明溪一直防着他,可他这一下来得太快,她双眼缓缓闭上,身子向后倒去,沈玦轻轻接住她,将她慢慢放下,又替她掖好被衾。 他的视线落在明溪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拔掉肩下的匕首。他低头细细将匕首擦了又擦,最后才又压在明溪枕下。 他翻出墙的时候,两门身着黑衣的暗卫过来扶住他:「大人?」沈玦脚步虚浮,身上还有血腥味,分明是受了伤。可屋内没有打斗的声音,沈指挥使武艺高强,谁能无声无息伤了他? 「无事。」沈玦撑着,推开他们,吩咐道:「好好守着这里。」 陆斐安排的这些人都不够他看的,明溪现在又被他点了睡穴正在熟睡,万一真来歹人便没有半分抵抗之力。这里没有都察院的人看着不行。 沈玦一路回了他落脚之地,门口守着的是都察院在扬州的监察御史李景初,他已过而立之年,十分稳重,知道沈玦夜半出门,便亲自守着等他回来。 见沈玦面色苍白,左肩下一片洇湿,神色大变,惊道:「大人受了伤?」 「不妨。」沈玦掠过他走向书案,抬手写下一张药方,吩咐道:「着人连夜去取这些药,交给宋宁,他知道该怎么做。」 第69页 他非神医,写的药都是最好的养身子的药,断不会出错,也比扬州这些药铺里的药要好太多。 李景初连忙接过,正要问他的伤,便见沈玦吐出一口血来。 他很少受伤,四年前受伤重,差点没命。今日这伤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到底在心脉附近,自明溪落崖他终日就提着一口气,未曾好眠不说,大为伤神。今日见着明溪,这口气便散了,又受了伤,多日积攒的病气便沖了上来。 李景初大骇,连忙让人请大夫给沈玦看伤开药。指挥使若是在他这里出了差池,皇上也饶不了他。 这一夜监察处灯火通明。 次日清晨,明溪一睁眼便想到了昨夜之事,她神思恍惚,有些分不清那是一场梦还是真的。若是真的,沈玦会死吗?她缓缓坐起身,外间守着的丫头听到动静过来请她:「明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明溪摇摇头,掀了锦被要下床,眼角瞥见一丝暗色,她转头去看,便见到床榻边处两滴血迹。 是血,已经干涸变暗的血,昨夜不是梦。 「外面可有什么消息?」明溪指尖按上那两滴血,无意识地用着力。刀扎得那么深,沈玦会死吗? 「奴婢不知。」丫头垂首回她,接着道:「小陆大人说,姑娘身子虚,这几日不要担心太多旁的,伤神。姑娘若想知道什么,奴婢去替您打听。」 她只是一个普通丫头,每日所做的只是伺候明溪,并不多留意外面的事情。 明溪按在那两滴血上的手缓缓攥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无事,什么都不用打听。」 昨日那刀,是沈玦自己按进去的,不是她要杀人。沈玦是死是活,全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会念起沈玦的好,只是这些好全都伴随着另一人的身影,全都是利用和欺骗,便也没有什么好念的了。 她休养了一日,第二日的时候,院里来了一位身着绫罗头戴珠翠的妇人,她面上带笑,看着很是和善。 明溪的院子并非从前在府里时什么都有,有人拜访门房会来通报。如今居住的是普通院子,她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旁人来时也不拘束。 「这位便是明姑娘吧。」妇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明溪,说道:「我是李府夫人,今日给姑娘送东西来的。」 明溪对她行了一礼,回道:「夫人与我素昧相识,我不能收夫人的东西。」 「自是有求于姑娘,」妇人掩唇,伸手让身后丫鬟把东西奉上:「全是上好的药材,明姑娘人美心善,又有学识,快些将身子养好,我有意让姑娘教小女识字呢。」 她是监察御史李景初的夫人,虽然不懂官场之事,可也知道都察院指挥使杀伐决绝,那等人物如今要送人药材都得这般遮掩,甚至心细到要她一个妇人来送。她不敢问这其中缘由,也不敢直接告诉明溪。 她这话说得并无错漏,大家小姐们启蒙自然还是要靠先生,只是识字的话,明溪这样有些学识又性格好的姑娘确实更让这些夫人喜爱。 她人都来了,明溪也不好推辞,接下东西许诺等身子好了,便登门道谢。教两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府里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李夫人怕扰了明溪养病,也不敢停太久,明溪没有强留,送她离开,到门口时被她劝住:「明姑娘身子弱,别送了。」 话说完,她想到李景初这两日供大佛似的小心供着那位,又擅自补了一句:「两日前,听说有位大人受了伤,如今还昏迷不醒呢。听着着实吓人,姑娘可要保重身子。」 第39章 那日要杀我的是不是你 明溪脸色微变, 垂在一旁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她说的这位大人是沈玦吗? 沈玦前两日就在她这里受了伤,那时夜色深重,烛火微弱, 她看不清楚, 不知伤的是沈玦哪里。 她不想沈玦再纠缠她, 可也真的没想要沈玦的命。 见她脸色不好, 李夫人心里也打了个突。方才那句话是她自作主张说的,有意给明溪透露些消息, 看看她的反应。若她没有半分动容,这件事便无转圜余地,见她真的触动, 又怕沈玦日后知道怪罪。 凡事点到为止,她拿起帕子抵了抵唇,说道:「瞧我这大意的,随口一说,莫要吓到明姑娘。外面风大,姑娘回去吧。」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明溪站在门口看她身影消失在巷口处, 漫天飞絮雪一般乱舞,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冬日梅园里,她和沈玦雪中赏梅。她一直以为自己拎得清放得下, 原来过往也有她会回忆的场景。 「明姑娘?明姑娘?」身后丫头唤了她两声, 她才回过神, 咳了两声。 「姑娘身子虚,不可吹风。快些进屋歇着吧。」丫头过来扶着她,低声道:「奴婢不懂药材, 方才那位夫人送来的药却是配好的,奴婢拿去请大夫瞧瞧,若是没有差错便可以直接煎了。」 明溪心里哪里还在意这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復。 沈玦住在监察处,陆斐住在自己府邸,原也相安无事,只是没过几日,陆府便快马加鞭着人过来传话,说皇上要见陆斐。 陆斐先是受了家法,养伤用了月余,又被陆大人赶到扬州来,确实多日没有面圣。 「公子,皇上要见您,这可耽误不得。大人说,皇上似乎是要提拔您。秋闱一事早就备着了,许是和这件事有关系。」来回话的人见他面上并无喜色,小心劝了两句。 第70页 陆斐分身乏术,抗旨是重罪,且不说是否影响仕途,说不定还会连累陆家。可他才把明溪救出来,她的伤还没养好,如今被沈玦寻到,事情很难办,他寻来的护卫都不是沈玦的对手。现下即便要把明溪送走,也是徒劳,瞒不过都察院。 「路上总要耽误些功夫,不急。」陆斐起身:「你先回去。」 沈玦才刚到扬州几日,皇上便要见他,定然是他推波助澜,做了推手。陆斐即便清楚,也没有办法,因为沈玦找的这个人是皇上。 他去找明溪的时候,明溪正在执笔写字,她长睫微垂,左手撩起衣袖,右手运笔,写的正认真,察觉到有人过来便抬眸看了一眼,一见是陆斐,她便放下笔,起身道:「行简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这两日或许要离开扬州一段时日,便过来看看你如今怎么样了。」他说着,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字,眼里带笑:「字又精进许多,怎么今日想起写字了。」 「写字能静心。」明溪得了他的夸奖,心里高兴,回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秦夫人对我也颇多照顾。行简哥哥不要误事。」 陆斐没有接话,定定道:「你心不静,因为沈玦。」 明溪眼里的开心褪去一些,她确实心不静,她知道自己不能去看沈玦,又抑制不住去想他伤势如何。上次替她挡刀,流了那么多的血,第二日除了脸色苍白也不见任何不妥,每日依旧去都察院。怎么如今被她扎了一刀,便昏迷不醒了。 陆斐说中了也并未再纠缠于此,见明溪脸色不好,他不再说这些,只是道:「惹你不开心,我赔你一幅字。」说着坐在一旁拿起明溪方才用过的笔,沾了墨,重写了一幅字。 他是前科探花,才华非常,一手好字写得行云流水,墨迹未干也可见其中风骨。 「我会尽早回来。」他放下笔,对明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你记得护着自己,若真对上沈玦,不要和他硬来。」 他深知明溪外表看着温顺,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否则也做不出坠崖这样的事,过刚易折,绝非好事。 「我都知道,行简哥哥一路小心。」明溪点点头,她对陆斐心存感激,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都是他在照顾她。他们非亲非故,她何德何能。 「启禀大人,小陆大人已经带人离开扬州,不日便可抵达京城。」李景初垂手立在一旁,低声汇报。 沈玦斜倚着床榻,白玉般的脸上神色淡淡的,闻言也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她呢?」 李景初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问明溪,他低声回道:「少夫人一切都好,送去的药她都用了,大人的药全是好药,效果甚好。」 沈玦这才抬眸,起身便要下榻。 「大人不可!」李景初迈前一步,躬身道:「大夫说您的伤需要静养,如今不可出门。」 明溪那一刀离他心脉很近,原是不打紧,毕竟不在心脉处,可沈玦自己下手狠,伤口很深,又诱发这些时日的操劳,病来势汹汹。李景初并不知道沈指挥使和指挥使夫人之间发生何事,却也知道少夫人落崖,沈指挥使寻了这么多日,如今更是亲自来了扬州。 他一向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对着少夫人却处处用心处处小心,用了十分的心思。 李景初不敢让他出事,大着胆子拦住他不让他走。 沈玦这么一动牵动伤口,胸口气血翻涌,他缓了缓,才出声道:「让开。」 「大人三思,您如今这般模样,即便真的见了少夫人,恐怕也让少夫人担心。不若再养两日,少夫人那里一切都好,属下时刻留心。」 他一提明溪,沈玦起身的动作便停了,他缓缓靠回去,说道:「下去吧。」 他只想远远地看看她,也不打算惊动她。又怕自己如今这般模样被她看到会吓到她。 李景初暗暗咂舌,并没有退下,而是谏道:「少夫人心善,这样的人一般心软,吃软不吃硬。大人处事果决,对少夫人不防退几步。」 话说完才退下。 沈玦阖眼,将这番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李景初说的对,他逼明溪的时候,也就是用别人威胁她,她看着乖顺,真做起事来,悬崖都敢跳。他如今虽然捨不得再用那些手段对付她,可做事还是强硬了些。否则替她把个脉也不会让她那般抗拒。 明溪身子恢復得很快,她原本就年纪小,又没伤到根本,伤癒合的快,再有那些好药日日温养着,很快便恢復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沈玦果然并未再出现,她初时担忧,后来便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那夜没想要他的命,他即便真的出事,也和她没有关系。即便想明白了,也还是会留意外面的动静。沈玦这样的人物,若是出了事外面定然会翻了天去。 她身子一好,秦念惜便如往常一般去她那里识字,明溪字迹虽好,但也不敢托大让秦念惜临摹她的字迹。她将陆斐留的那幅字拓了好几张,交给小姑娘描摹。 今日院里种的花开了好几朵,颜色艷丽,味道也香,她们便坐在院中练字。 「明溪姐姐的字写得真好。」小丫头满脸敬佩地看着明溪,手里捏着一支毛笔,写出来的字还有些歪歪扭扭,只是刚写字都是这般。 明溪笑着摸摸她的头髮,说道:「不是我写的字,是小陆哥哥写的。」 第71页 「小陆哥哥长得好看。」秦念惜眼睛笑成月牙,直言不讳:「明溪姐姐生得美,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好像一幅画。」 她年纪小,还不懂许多东西,只知道两人站一起看着极好,不知道这个叫做般配。 明溪又想起了沈玦,他们大婚之时,那些长辈也是这么夸他们的,次日敬茶的时候,沈玦牵了她一路。陆斐对她而言,则亦兄亦友,并无半分逾距。 「小姑娘家家,不许胡说。」明溪笑着捏她的鼻子,接着道:「快些写字。」 她身子大好,便要去李府拜谢李夫人。院里新开的花,半开半合,正是最鲜的时候,她摘了许多做了鲜花饼出来,亲自带着去李府。 李府的门房一听她说名字,立刻躬了身,说道:「明姑娘先来里面坐,先用一盏茶,我等这边去通传。」 明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便跟着进去。只是过了好一会儿,茶都凉了,婢女要为她再添热茶的时候,门房才又回来通传,说道:「夫人请姑娘进去。」 她便一路进了后院,厅中李夫人已经在等她了,见她过来忙道:「让明姑娘久等了,方才更衣耽搁了些功夫。」 明溪受宠若惊,回道:「李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并未等很久。之前因着夫人送的药,身子已经大好,便做了些糕点送给夫人。」 「好好好,明姑娘做的糕点必定好吃。」李夫人叠声应好,吩咐丫头:「快些收起来,放进内室。」 丫头垂头,双手接过装糕点的盒子,送进内室,才一进去便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内室屏风后,沈玦负手而立,他视线一直落在明溪脸上,见婢女将糕点拿进来,他才拿起一块看了看。 明溪到的李府的时候便有人去通传他,耽搁这么久不是李夫人更衣,是因为他没到。从前他可以和她肌肤之亲,如今想看她一眼都要这般遮掩。明溪手艺好,做出的糕点甜香扑鼻,曾经她也为他做过长寿面,是他回去晚了,面都冷了。 外面明溪还在和李夫人说话,他隔着屏风的缝隙看去,见她眉眼带笑,心想,离开他原来她也会这般高兴。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溪便告辞回去。李夫人竭力邀她用饭,明溪却不好留下,李夫人见她坚持也不强留,亲自送她出了李府大门。 才将她送走,便察觉身后一道人影,正是沈玦,她吓得不敢说话,却见李景初跟在后面也过来了,他一路小跑,说道:「大人不可,属下派人护送少夫人回去便是。」 沈玦的伤这两日才见好,他实在放心不下。 「我自己的夫人,自己护着。」沈玦面上寡淡,迈开步子跟了出去。李景初既不敢真的拦他也拦不住,看他身影离开李府,长长地嘆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明溪在前走,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不是习武之人,五感没有那样敏锐,沈玦又小心留意不发出动静,二人一前一后,走过了一条街。 到巷口的时候,沈玦发觉不对,身形停住。他一停,暗处那些人便按捺不住,提刀沖了出来。 巷子旁即便是白日也没见几个人,明溪听到动静骤然回身,先是见两道人影朝自己疾步过来,大骇之下后退几步,那日被劫持的事情涌上脑海,心里也惊慌起来。 接着便见一道更凌厉的身影掠过他们,起手之间那二人便倒在地上,沈玦一把拉住明溪的手,低声问道:「没事吧?」 二人距离很近,明溪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原来他也会害怕。她并未想到沈玦会出现,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左肩处,沈玦心里一软,哄她:「你才多大点力气,这点伤不打紧。」 他原以为这些人是沖自己来的,这才停了脚步,想等明溪走远,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也向明溪下手。 青天白日,这些人也并未以黑布蒙面。沈玦将明溪护在身后,手拿一柄长剑,淡淡地扫了这群人一眼。 只是一眼,便让这些人脚步微顿,不敢再向前。「怕什么?他都快病死了,咱们人多,他不是对手。都给我上!」其中一人厉喝一声,朝着沈玦冲过来。 明溪听到他们的话,下意识又看了眼沈玦,这次只看到他冷俊的下颌,她低声道:「你别管我了,他们未必沖我来的。」 沈玦身上有伤她知道,他一人说不定还能脱身,若要护着自己便不一定了。这些人不是沖她来的,便未必会伤她性命。 沈玦闻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我活着,便不会让你有事。」 话音刚落手起剑落,别住砍过来的刀,剑顺势一划,破开对方喉咙,血溅了出来。 明溪跟着他身后,视线掠过一人,又很快看了回去。今日这群人全未覆面,只有一人,脸上蒙了青巾,她脑海里闪过一丝异样,视线落在他眉上刀疤处,心里一突,这不是……崖下那两人其中一人吗?见过一面的人她鲜少记得住样貌,只这人的刀疤拦着眉毛断开,着实显眼,她才记得深刻。 那日他们说,奉沈玦之命要杀她。今日怎么会来对付沈玦? 这群人招招狠辣,明溪耳畔尽是刀剑碰撞之声,眼见又一刀砍来,沈玦抬剑挡住,同时抬腿将人踢得倒退几步。他左肩处的伤因为方才这些动作扯动,又裂开了。 地上七七八八倒了十数人,沈玦也已是强弩之末,剑抵着地,撑住自己没有倒下,明溪一把扶住他,心里浮上巨大的恐惧,又黑又空旷,让她脑海有些空白。 第72页 若在平时,这些人根本不够沈玦看的。只是他身上有伤,很是虚弱,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剩下三人见自己带来的人几乎全折,即便见沈玦有些撑不住也不敢再上,互相对视一眼,低声道:「走!」 他们一走,沈玦提的气便泄了,身形一歪,竟然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手还紧紧攥着明溪的,将她也扯得跪坐在地上。 「沈玦!」明溪唤他:「我还有事要问你,你撑住啊。」 她跪坐在地上,沈玦倚在她怀里,抬手的时候,她才发觉沈玦伤口又流血了,染在她手上,擦在她浅碧色的衣衫上,几片几片,桃花似的艷丽。 「那日要杀我的,究竟是不是你?」 第40章 我的伤很疼 青天白日, 街上这样大的动静,早就有人看到悄悄跑去报官。 因着沈玦亲自跟着明溪出来,监察处便不敢派人跟着,一知道这边的动静便立刻着人过来。 沈玦昏迷得并不彻底, 右手依然握着剑, 左手紧紧拽着明溪不松手。人人都知道指挥使对少夫人如何上心又如何礼遇, 如今昏迷之中拉着人家的手不松开, 也不知道少夫人愿意不愿意跟他们回去,若是不愿意他们也不敢硬请, 只是……他们大人还伤着呢。 明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现下当然是沈玦的命要紧,她还是头一回见沈玦这般昏迷不醒, 只是她的手实在是抽不出来,也不知道这人昏迷的时候怎么还这么大的力气。 她没等其余人请,开口道:「我随你们回去。」 地上的尸首全部被监察处的人带回,也有人立刻去请了大夫,明溪心乱如麻,整个人都混沌着,眼里只有他左肩下方的伤, 黑色锦袍洇湿大片,伤得必然厉害。 他们才一回府,老大夫便匆匆而来, 手里拎着箱子, 明溪在床榻旁看着大夫解开沈玦的黑衣, 中衣,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其上隐约可见一些陈年旧疤, 缠肩而下的白纱布上全是血迹,颜色鲜红,明溪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血,心里一紧,唿吸都微微停滞,脸色发白。 老大夫擦了擦汗,责问道:「这位大人伤口未愈,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说了不可下地,怎得还会扯了伤口。」 说话间他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李景初在一旁也没有辩驳,明溪低声道:「大夫,您一定要救他。」 她声音软糯,因为担忧带了一丝哽咽,老大夫虽未看她,可听着声音也心里一软,嘆道:「治病救人自是我等该做的事,小姑娘你不要急。」 说着解开纱布,拿出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止血,重又包扎好,接着道:「这位大人失血过多,眼下要先补血,只是寻常药太慢,需得七白草或千石斛这等生血圣药才行。这等药材极为珍贵不常见,不知诸位大人可有法子拿到,老夫已经尽力了。」 沈玦这个原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并非他医术不好,换了哪个大夫来也是先补血气。 李景初一脸为难:「可有别的药替代?沈府或者御药房应是有,只是扬州距京城远,恐怕来回便要两三日耽搁。」 老大夫一脸为难,若有可有代替的他自是会说,其他药实在是药效太慢,他刚要说话,便听明溪道:「我那里有。」 此话一出,老大夫也正眼看她,她和床榻上昏迷那人的手紧紧握住,转头对李景初道:「李大人,快让人去我那里取,我的丫头不懂药,你让人将所有药都拿来给大夫看看可还有用得上的。」 她也不懂药,知道有这两味药还是因为看过随着药送来的药方,李夫人心细,毕竟是药三分毒,药方是随着药送来的,丫头也拿去给大夫看过并无问题。她记性好,虽没有过目不忘这样的本事,可也记得几个药名。 沈玦的伤多多少少和她有些关系,药而已,哪里有人命重要。 「姑娘,是七白草和千十斛。」老大夫又重述一遍,花白的鬍子都在颤抖,这两味药重金难买,可遇不可求,即便是有也不会是眼前这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 「是别人赠予的,是与不是,一会儿大夫见了药再看看。」明溪回头,视线落在沈玦脸上,她心里的疑问,需要沈玦一个回答。 监察处的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剩下的药材还有许多,都拿了回来。老大夫将药摊开,惊道:「果然是七白草!还有苏断,都是好药。」 屋里所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他挑出几味药来,让人配着药方煎了给沈玦喝下。 明溪陪着,李景初怕她劳累,让人端了茶给她,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今日幸有明姑娘的药,否则沈大人……」 明溪秀眉微凝,转头道:「药是李夫人送的,大人难道不知?」 若是寻常药便罢了,这等难得的药,李夫人岂会不和他商量? 李景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个药是沈玦让人拿回来的,只是经他们手给了明溪,他下意识道谢,不想露了马脚。 他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沈玦,豁出去道:「少夫人有所不知,那夜大人受了伤回来,便着人连夜回京城拿药。怕少夫人不收,才让内子找了藉口去送。」 人人都唤她明姑娘,其实都知道她是指挥使夫人。 明溪心里狠狠一跳,回头去看沈玦。那夜他伤成这样,回来竟然是给她找药,这样的人,真的会杀她吗? 第73页 沈玦用了药,脸色还是苍白的,只是少见地有了些表情,昏迷得也不像最初那么沉,明溪陪了这么久,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她试着再次抽了抽自己的手,立刻又被沈玦握得更紧了些,实在是挣不开。 有她在,李景初也不好继续守在这里,只得道门口整晚都有人守着,大夫今夜也宿在府里,让她有事尽管吩咐。 月色柔和,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宛若一地碎玉。明溪看着沈玦紧握着她的手,落崖之时绝想不到他们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她困极,又扯不出自己的手,便倚着床榻而眠。好在如今天暖,夜里也不算太冷。 沈玦是在夜里醒的,入眼先是浅淡月色,接着才意识到身边有人,他低头一看,竟是明溪。明溪倚着床榻,只露出半张脸,一只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他立刻松手去看自己有没有弄伤明溪,借着月色看不清楚,他想把明溪抱上床,想到她如今觉浅,手一转方向,点了她的睡穴。 这才缓缓起身,右手用力将明溪抱上床榻。他曾以为他再也抱不到她了,如今相拥而眠,他也不敢用力,守着珍宝一般,轻轻给明溪盖上锦被。 想到白日的事情,他面色一寒。想杀他的人很多,只是那群人竟然还对明溪下手,还有明溪最后的那句话,寻到明溪以来,她为何一直说自己要杀她?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他该好好问问才是。 他闻着鼻间浅淡的香味,意识又昏沉起来,自明溪落崖,他鲜少有熟睡的时候,他将明溪又往怀里揽了揽,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这才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明溪一睁眼便察觉不对,身旁有人,她一转头便对上沈玦放大的俊脸。沈玦脸色依然憔悴,只是那双寒眸此刻藏了许多情绪,正在看着她,她心里一跳,立刻掀开锦被,发觉自己衣服完好,这才松了口气。 「明溪,」沈玦声音喑哑,缓缓起身,低声叫她:「我不会擅自动你。」 外面天色大亮,不知为何竟然没人进来伺候,或许是沈玦吩咐过了,明溪并未纠结这个,回看着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我落崖那日,你有没有派人下去要杀我。」 沈玦原还带着笑意,闻言笑意消失,凝眉道:「我究竟做过什么,会让你觉得我要对你赶尽杀绝。你落崖以后,我当即便让人下去寻你,崖下却并未见人。」 这些事情明溪随便寻个人问问都会知道,他为了寻她,用了那么多人,生怕她出事。 「我最后悔的便是那日没能救你。」沈玦恣意地坐在床榻上,黑色的中衣微敞,能隐约看见里面白色的纱布:「以后绝不会再如此了。」 明溪和他面对面坐着,距离极近,她稍微退开一些,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沈玦没有逼她,知道她不愿相信自己,只是能问出来,她自己定然起了疑心。他想到之前李景初的话,换了个语气道:「你不必信我,这两日我便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这件事定然和陆斐脱不了干系,那日他们去崖下并未耽搁时辰,只是下去的时候便没见到人,听明溪这个意思便是有人先他们一步,这些人必定有陆斐,否则明溪如今不会在扬州。 明溪得了答案也依旧不知如何面对沈玦。沈玦于她,一开始还是有恩的,只是逼她成亲这件事做得太强硬,坠崖也是她自己的选择。纠纠缠缠这么久,恩怨如何分得清。即便真的不是他要杀她,她也无法坦然和他继续。 她没有看沈玦的眼睛,低声道:「你既然醒了,我便回去了。」她说着,又往后退了退,准备下床离去。她在这里留了一夜,已是不妥。 沈玦她要走,心里一慌,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哑声道:「别走。」 他动作有些大,明溪想到昨日他流血的伤口,就连挣动也不敢太用力,她急道:「你先松手。」 「别走,」沈玦没有松手,往前动了动,轻轻将明溪往怀里一揽:「明溪,我的伤很疼,让我再抱抱你。」 和沈玦相识这么久,也见沈玦受过伤,他这个人,即便再重的伤也面不改色,好像刀不是扎在自己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疼,应该真的很疼吧,流了那么多的血,昨日见他总觉得他会醒不过来。 明溪推他的手都快到他肩上了,想到他的伤又生生停住。 察觉到明溪的动作,沈玦知道她心软了。他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总是利用明溪的心软,这些许的自厌很快便被更大的喜悦压下,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抱她,每一刻他都珍惜。他不敢再轻薄她,即便是抱,也只是轻轻揽住,这便够了。 明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第41章 陆斐便要成亲了 沈玦并未如愿太久, 不过片刻,明溪便挣开他。 她匆忙下床,低头整理衣衫,说道:「沈大人若觉得不适, 可传大夫过来, 告辞了。」说完不等沈玦回应, 走向门口推门离去。她和沈玦, 即便没有仇怨,以后也不该再有所纠缠。 她前脚离开, 后脚李景初便进来,看见沈玦坐在床榻上,目光还落在门口, 眼底的笑意也一点点褪下,又是那个孤寒的指挥使了。 他拱手道:「大人伤重,切莫太过操劳。属下已经着人护送明姑娘回去了,都是高手,大人放心。」 「嗯,」沈玦淡淡应了一声,问道:「昨日那群人可曾查到来歷?」 第74页 明溪的话没有说明白, 她定然是昨日想到了什么才会那么问。想杀他的人那样多,不知这些人和明溪有何关系。 「无一活口,都是死士。」李景初小心回道:「属下正着人查他们身上的物件, 若有消息必定回禀大人。」 话音才落, 门外大夫便拿着药箱来了, 沈玦的伤口早晚一换药,不能耽搁。 纱布拆开,里面殷红一片, 只是不如昨日那般严重,大夫年纪大,手轻微有些发抖,他知道沈玦也是位大人,只是不知他是都察院指挥使,医者仁心,忍不住就开始说教:「大人不可仗着年轻便任意胡为,伤还是要好好养着的,昨日若不是那位姑娘拿了药材过来,你这伤便不好缓过来了。」 「什么姑娘?」 李景初正要回话,大夫便已经出声:「便是昨日大人拉着的那位姑娘。」人都昏过去了,还拉得那样紧。 沈玦闻言眉头一皱,刚看向李景初他便弯腰请罪:「大人恕罪,昨日大人伤重,不是属下向少夫人讨的,是少夫人说要给大人用的。」 是明溪说要拿给他的,沈玦没再说话,李景初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明溪回去时把院里的丫头吓得脸都白了,她一路小跑迎过来,关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昨日有人来府里拿药,只说李夫人留宿明溪,可现下明溪回来,身上沾染的血迹尤为扎眼,神色也有些不对,她生怕明溪这是出了什么事。 明溪心里正想着那日崖下要杀她的男人,闻言顺着丫头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看到那几处暗色的血,她说道:「无妨,在别处沾上的血。帮我拿身干净衣服来吧,我去沐浴。」 丫头闻言忙要去准备,明溪忽然叫住她,问道:「陆大人平日做些什么你可知道?」 她落崖昏迷,醒来便见到陆斐。她看到的那二人恰巧便说着沈玦如何想要她的命,昨日要杀沈玦的,也有这二人中的一个。若不是沈玦自己做了一齣戏,便是有人有意设计。能参与这件事的,唯有陆斐了。 「大人每日都是去书院,见的也都是那些备考的书生,似乎也没别的了。」她面露疑色:「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明溪方才心里想着,随口便问出来。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怀疑陆斐,她心里很快涌上一股愧疚,陆斐救了她两次,第一次被她连累,受了家法,原本在京城得皇上看重,现在来了扬州。第二次便是悬崖下,她怎能怀疑陆斐。 行简哥哥光风霁月,不会做这样的事。她摇摇头:「无事,随便问问。去备水吧。」 秦念惜日日要来找她识字,沈玦应是在养伤,没有再来找她,明溪这几日难得清静。她原是打算写字卖画养活自己,寻了机会也可悄悄回江州看看阿娘。只是身子才养好,这些事只能往后搁。 没过几日,她便收到了陆斐的书信。陆斐离京多日,回去便有许多事,他是腾出空给明溪写信,问她恢復得如何。 她提笔回信,只说自己身子大好已经无恙,让陆斐不必担心。 监察处,沈玦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木桌,听到书信一事动作一顿,冷声道:「信?」 「是,陆大人亲笔所书,是他的随侍亲自送回来的。」 这些日子沈玦虽在养伤,可是该做的事一点都没落下,他身为指挥使,即便不在京城,都察院也依然井然有序。明溪那里他也着人留意动静,并非刻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信里写了什么也不得而知,明溪回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信倒是可以截下来,只是怕明溪知道生气,不过都不要紧,他们写了什么都不要紧。 「宋宁那里还没查出来吗?」他没再问这个,转而问起别的。 下面那人垂着头,回道:「宋副使说有些眉目了,怕是有人帮赵氏藏匿行踪,否则不会这般难寻。」 「下去吧。」 宋宁虽然年纪小,可是做事稳重,他说有眉目,那便是快了。沈玦搭上扶手,起身,出了监察处。 暮春时节,树上初时泛黄的嫩芽如今已经展开叶子变得苍翠欲滴。 明溪正坐下树下,对着陆斐留下的那幅字拓写。秦念惜年纪小,练字的时候不慎把那几张弄脏了,她得给她重写几份。 陆斐的字是真的好看,笔锋俊秀不失风骨,别说常人,便是翰林院的学士们都亲口赞誉过。 她写字时很是入神,直到眼前出现一道人影,她才勐然抬头。 沈玦正站在她身前,院门没关,他是径直进来的,他今日穿的不是往日的黑色,藏青色的锦袍让他看起来更为俊逸,也没了平日的煞气。 明溪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里的字往后藏了藏。 沈玦凤眸微敛,心里被软刀子扎了一下似的,微微犯疼。他忽然想到当日在别院,明溪不过是看了那幅画,他便动怒将人扯到一旁。 「藏什么?」他声音依旧温和,随手拿起桌上散落的其他纸张拿起来看,明溪藏起来的是陆斐亲手写的那份,可她描摹得更多,都散在石桌上,一张张,白纸黑字。 明溪看到他拿着自己的字,下意识要去抢,沈玦便微微抬高些手,他身量高,明溪在他面前小小一个,根本够不到。 「我只是看看,一会儿便还你。」 第75页 「这是给秦家小小姐练字用的。」明溪气急,虽不想多说,可还是没忍住解释了一番。怕沈玦为此生气再撕了这些字。 沈玦从前见到的她都是谨守规矩,远不及现在鲜活,他将手又抬高些,说道:「这是陆斐的字吧。」 明溪咬牙,踮脚便要夺,沈玦顺势揽住她的腰,低声哄她:「当心摔着,还你便是。」 说完松开明溪,待她站稳,将手里的字递给她。明溪便将这些字小心收起来,仔细叠着。 沈玦站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收拾这些字,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着,想撕了这些纸,想让明溪看自己,这便是嫉妒吗?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开口道:「陆斐便要成亲了,他可有告诉你?吏部尚书的千金,皇上亲自赐婚,婚期在九月。」 第42章 我宁可当日救的不是你…… 陆斐便要成亲了, 明溪拿纸张的手微微一顿,心里瞬间想到的便是不妥。 这件事他确实没告诉自己,书信里也只字未提。明溪对陆斐并未半分男女之情,来扬州这些日子实在是情势所迫, 她落崖养伤这才在这里, 陆斐待她很好, 可她终究不是陆斐的亲妹妹。 当日被沈玦养在别院, 是她别无选择。如今陆斐要娶妻,她这身份, 着实不该再和陆斐来往频繁,合该避嫌才是。 沈玦站在一旁看着她眉头微皱,垂在一侧的手也缓缓紧握成拳。他不知明溪心里想的什么, 只以为明溪是对陆斐有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受。 陆斐才华出众,气质斐然,又是前科探花,高中那日打马游街,不知成了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他和明溪又自小相识,为了明溪的事甚至不惜和他对上, 明溪若真对陆斐有意,也不奇怪。 可沈玦不想,他身负帝宠, 年纪轻轻便坐到这个位置, 皇上看重他不是一星半点, 他一句话,便让皇上起了给陆斐赐婚的心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沈玦不受此限,陆斐却不得不。 陆斐不在京城,皇上赐婚,倒是问过陆大人的意思,陆大人是文臣,将文臣的刻板印在了骨子里,吏部尚书是重臣,嫡女也有其家风,陆大人巴不得陆斐少掺和沈玦的事,当即叩头谢恩,陆斐怕是回到京城就接到圣旨了。 只是这其中的事情,明溪不必知道,她只要知道,陆斐很快便要成亲了就可。 「多谢沈大人告知。」明溪看着他,眸里平静如常:「若无别的事,大人可以回去了。」 沈玦被她一口一个大人叫得心里烦闷,脸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他问道:「明溪,你一定要与我生疏至此吗?」 「我和大人,本就该如此。」 原就是不该有交集的,即便拜了天地又如何。拜天地……明溪想到这里,神色一僵,她和沈玦还未和离。 当日落崖没死已是万幸,她在扬州养伤,也不会再巴巴地去找沈玦和离,如今倒是正好。 石桌上纸墨都在,明溪将手里那叠字放下,重又铺开一张纸,提笔落下,写了三个字:和离书。 春光和熙,沈玦站在一旁,面寒如霜,他眼看着明溪写了这三个字,终是没压抑住,伸手抽出那张纸,明溪的笔还落在纸上,他这一扯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明溪受惊,抬头看沈玦,正看到他一点点将纸张团成一团,他几乎是咬牙道:「休想。」 他这辈子只这么在意过一个人,也只对这么一个人束手无策,软的没用,又捨不得硬来。这么多年来,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唯有明溪,是他掌控不了的例外。 沈玦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看着冷冷清清,宛若高山上的一捧雪水。和离书三个字着实在他身上最致命的地方狠狠刺了一刀,他一时控制不住,这才动了怒。 明溪并不怕他,她起身,问道:「当日之事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我信那日不是你要杀我,可其他事却做不得假。」 她杏眼里一片澄澈,说话不疾不徐:「悬崖上你救了林姑娘,你书房里那幅画也是画得林姑娘吧。一幅画都那样珍重,你该娶的人是林姑娘才是。我们和离,你去娶林姑娘,皆大欢喜。」 她说这话时心里虽也难受,可断不是因为拈酸吃醋,她是想把这些沈玦看不到的、想不明白的事情捋清楚了给他看。比起回去继续做林之瑶的替身,她自然更是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自在。 她是喜欢过沈玦的,即便一早就知道她不过是被人送给沈玦的玩意儿,可她还是动过心。或许是下雪天他为她捂脚的时候,或许是他那日为她挡刀的时候。 可是这些都不要紧,女子并非一定要嫁人才可以过这一生,她以后或许不会再嫁,却可以活得自在,可以教习秦念惜这样的小姑娘识字,也可以作画换银子,都比依附沈玦好太多。 「没有什么林姑娘,」沈玦垂眼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悔意,又重述道:「以后只有你我,没有什么林姑娘了。」 悬崖上的事是他错了,无论他是怎么想的,事情尘埃落地,林之瑶得救,明溪坠崖,错了便是错了。即便寻到明溪,他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比明溪更不想说这件事,可终究绕不过。 「我曾问过你,昭和二十五年,你有没有去过蜀中。」 明溪心里一窒,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被阿娘耳提面命说过不许讲出去,这件事就变得越发不可为人所知。此刻沈玦再提,她便好像自己藏久了的秘密被人知道,竟然有些慌乱。 第76页 「此物你可识得?」 明溪视线落在他手上,上面是一个黑色的钱袋,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明溪轻轻皱眉,直到看到上面的血污,她才乍然想起这是什么,她勐然抬眼去看沈玦,黑眸里惊诧占了大半。 那日她出府,因为想给阿娘带糕点,绕路去了城西,回府时路过破旧的城隍庙,见到门口有淡淡的血迹,还以为出了命案。她一向胆小,却强撑着探头看了一眼。 庙里虽然破败,可神像依然威严,破旧的香案上缠着蛛丝,一片灰扑扑的,角落里却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她都要跑出去报官了,却见那人睁眼向她看来。这人满脸血污,看不出样貌,她靠近才发觉对方身上血腥味浓郁,应是受了伤。 明溪那时年纪小,想不了那么多,她不知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只知道他受了重伤,可能要死了。她想给他抓药,可是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这钱袋是她在他腰间找到的。 她拿了银子跑到药铺,口齿伶俐说了家中哥哥打猎时受伤,失血过多,央药铺帮忙熬了药,又拿了止血散金疮药回去。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药撒在伤口上,包扎上便成了。汤药也是她餵给沈玦的。忙活许久,残阳完全落下,明溪不能再留了。她匆匆回府,第二日再去庙里已经不见这人,她连这人最后是死是活都不知,施恩不求报,这件事留给她最后的印象便是,被人问起,只说没有去过。 「是你?」明溪几乎站不住,后退一步撑住石桌才稳住身形,那日破庙里的人那般狼狈,她实在无法将他和沈玦归为一人。也没想到她救的这个人,会在四年后这般和她纠缠。 那个捏着她的下颌,冷声说着不想嫁也得嫁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她亲手所救的人。 沈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是,你救的人是我。我一直在寻你,却寻不到。林府让林之瑶出来顶替了你的身份,我对她好,只是因为把她当成了你。崖上救她,因为我欠她一条命。」 可当时事出突然,赵闻也逼得太紧,他没想明白,即便以命换命,也该他自己来,不该扯上明溪。 这一刻,明溪竟然有些想笑。这么久以来,她以为她是林之瑶的替身,结果却是林之瑶顶了她的身份。难怪她初时见那幅画时那般熟悉,原来那人竟是她自己。 沈玦只记得一双眼,所以那幅画只有眼睛让她觉得熟悉。 「我宁可当日救的不是你。」 沈玦闻言,心彻底沉了下去。 明溪松开撑着石桌的手,眸里染了水意:「你若还记得这件事,便写一份和离书吧。」 他们之间不该这样开始,只能这样结束。 「我若不写呢?」沈玦负手而立,脸上再无其他情绪,明溪看不透,却知道他是真的不打算写。 「若不写也无妨,反正都不重要。」 她不会再留在扬州,这些日子教秦念惜识字,秦家很快会将银子拿来。届时她便会离开这里,和离书已经不重要了。 沈玦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得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好,好得很。」 说完没有再留,转身出了这个小小的院门。 明溪看着他离开,想到方才的事,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沈玦阴沉着脸回到监察处,李景初正急着在里面踱步,看到他忙迎上去看他是否又动了伤处,见他无恙这才安心。 只是沈指挥使脸色实在太差,他也不敢问这一趟又出了何事,室内一片静谧,下人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凝滞许久,终于听到沈玦说话。 「你着人回京城,告诉宋宁,把忘忧送来。他知道该怎么做。」 忘忧,忘掉的不止是忧。 他不能失去明溪,若软硬都不行,便走第三条路吧。 第43章 明溪,回家了。 明溪打定主意要走, 这里的事情自然也要全都安排好。好在她来扬州不久,除了秦府,和其他人并无太多牵扯,断起来也容易。 李夫人虽有赠药之恩, 可那药是沈玦给的, 她也已经还了回去。李景初是监察御史, 为沈玦之命是从, 她虽感激,却不好上门告别。 她将陆斐的那幅字又拓写许多份, 够小姑娘写很久。秦府人对她颇多照拂,知道她身子弱,不让她亲自跑一趟, 每日都让秦念惜自己过来。明溪做了许多小姑娘爱吃的糕点,又拿了那些拓写好的字去了秦府。 秦府虽比不得沈玦府里那般恢弘大气,但是胜在有人气儿,哪怕是带路的小丫鬟也是满脸含笑,她们没有这么大的规矩。 「明姑娘,我们夫人听说你要来,给你备了上好的茶。」丫鬟说话的时候悄悄看她, 都说江南多美人,扬州的美人已经够多,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溪这么好看的, 一双翦水秋瞳, 巴掌大的脸, 仿佛上天特意眷顾过似的,眼尾那颗美人痣不仅不显突兀,反倒更添几分灵气。 明溪闻言十分过意不去, 她是来过秦府的,不过先前身子不好,只来过一次。秦夫人温婉和善,待她也很好。她原已经答应秦夫人教秦念惜,这才没过多久,就因为这些事乱了。 「劳夫人挂心了。」 一路行至内堂,秦夫人已然在等她了,秦念惜坐在一旁,小短腿随意踢腾着,一双大眼睛泛红,红通通的,显然才哭过。 第77页 一看到明溪过来她就跳下凳子跑过来,抱住明溪的衣裙,声音都是委屈:「明溪姐姐,你不是说念念最乖了吗?你不要念念了吗?」 明溪决意要离开的时候递过拜帖和秦夫人说这件事,想来秦夫人也和小姑娘说过了。 明溪喜欢小孩子,秦念惜灵动可爱又听话,明溪也喜欢得紧。原以为能在这里很久,不想缘分这样浅,她心里也有不舍。见秦念惜这样,她心里一酸,轻轻摸摸她的头哄她:「念念最乖了,是明溪姐姐不得不离开。」 她说着,蹲下和秦念惜平视,替她擦了擦眼泪,拿出那叠字给她:「这是小陆哥哥的字,念念以后好好练,会和小陆哥哥一样厉害的。」 「念念是女孩子,不要像小陆哥哥,我要像明溪姐姐。」秦念惜抽噎一声。到底是年纪小,说出来的话也简单。 因女子不像男子那般可以参加科考入仕,若非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姑娘字都未必认识,便是明溪这样书香世家的,若不是因为陆斐,如今也未必会这么精通诗书。 「像谁都好,可念念要记得,一定要读书。读书可以明理,即便姐姐走了,你也不能把功课落下,等你再大一些,会有夫子来教你,到时不许偷懒,知道吗?」 秦念惜接过那叠纸,点点头,回道:「念念知道。」 见她们说完了,秦夫人才过来拉她们,她含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都起来。」 她年纪不算大,很是端方持重。奶娘把秦念惜抱下去,内堂里便只剩明溪和秦夫人二人。 「明姑娘是知书达理的,应是大户人家出身。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又生得如此貌美,若来回奔波,一定要护好自己。原还想给你说门亲事……」秦夫人进退有度,知道明溪怕有苦衷,她不说,她也不问。 明溪却没什么可隐瞒她的,她回道:「不瞒夫人说,我已经成过亲了。」 秦夫人面露诧异,她瞧着明溪年纪不大,又孤身一人,没想到她已成过亲。只是……若娶了明溪,谁还捨得她一人在这里受苦。她刚来这里时,身上好像还有伤。 明溪垂眼,想到沈玦,心里被人拧着一般难受,她虽要和沈玦和离,可也没想要和他人成亲。情之一事,说是说不清的,她为沈玦动过心,即便现在看到他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是沈玦做事太强硬,她不愿被他掌控。 「竟是我唐突了。」秦夫人拿起手帕轻轻掩了掩唇,明溪的私事她不便再问,转而叮嘱她备好一切,路上小心。 监察处,宋宁亲自将药送了过来。装药的小瓷瓶放在桌上,沈玦坐在一旁,看着这个瓷瓶,一言不发。 忘忧,可封存人的记忆,使服食之人忘记前尘。此药研制繁琐不易得,极为珍贵。原是制出给那些受过刺激惊吓的人用的,机缘巧合之下让沈玦也得了一份。 药是好药,除去影响记忆,对人无害,且有解药。 「宋副使,大人枯坐半日了,您进去劝劝?」李景初立在门外,低声求宋宁。 宋宁瞪了他一眼,都不敢去就让他去,大人这副样子,谁敢去。他私心里是希望明溪回去的,有明溪在,沈玦便有几分人气。明溪落崖之后的几日,沈玦那般模样,宋宁想起来就觉得天都是黑的。 可认真说起来,他知道这样做不妥。让人把往事尽忘再哄着,终究是假的,无异于饮鸩止渴,若明溪恢復记忆,到时候更是覆水难收,比现下更难解决。 他心里暗暗嘆气,怎么让明溪遇到了沈玦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一横心,迈步进去,请道:「大人,此药若准备给少夫人用,不若就让我去吧。定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惊动少夫人。」 他话音才落,沈玦便站起身,一扫衣袖将药收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妄动。」 他前脚走,李景初后脚进来,他一连着急道:「宋副使,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沈玦来扬州这才几日,他硬生生觉得自己折寿十年,杀神就是杀神,一个眼神都是威慑。 「你问问我问谁?」宋宁也没好气,转头问他:「大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些刺客什么来歷,查清楚了没有?」 沈玦于皇上而言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武可杀人,文有策略,他来扬州这几日,皇上就已有些着急。他若在扬州出了差池,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大人身上的伤不是刺客所为,见完少夫人回来才有的。」李景初送走那个杀神,又要应付这个小杀神,头都大了两圈:「那群刺客当日跑了三个,已经着人去拿了,说了留活口,定然会抓到,宋副使安心。」 宋宁安不了心,明溪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两日正在寻马车要离开扬州。 她给陆斐写了一封信道谢,感念他这几日的照顾,也交代了要走,算作告别。院里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动,就连陆斐的那幅字,她也留在了书案上,小心地收了起来。 来时便没有什么,走的时候更是什么也没带,只有几身换洗衣物。她只教习秦念惜不到月余,银钱不多,秦夫人还着人多添置了些,虽然不多,也够她离开扬州。 以后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她精通诗书字画,又会刺绣,总有办法活下去。只盼沈玦念着她曾经的恩情,不再阻拦她。 第78页 都察院的人做事最为小心,哪怕是一直看着她,也不会让她发觉。 她来扬州多日,初时养病,后来沈玦来了,她一直没能出来看看,将要离开了,才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江南多水,石桥雅致。一道河水银练似地穿过扬州城,日光下波光粼粼,很是赏心悦目。 「听姑娘口音不是扬州人?」车夫看着一脸憨厚,一边赶车一边和明溪说话,明溪对人没有防备心,听他问便回道:「我是来扬州探亲的。」 「得嘞,姑娘坐好了。」车夫接了一句,扬鞭赶马。才下了桥,马车便倏然停住,明溪一惊,撩起车帘便看到车夫连滚带爬下马车,跑向一旁,被都察院的人按个正着。正前方,沈玦一身墨色云纹锦服坐在马上,凤眸里全是杀意,看到明溪,神色缓和,他翻身下马,迈步走过来。 明溪气得浑身颤抖,掀开车帘下马车,对沈玦道:「沈大人莫非要做忘恩负义之人?」 她从不挟恩图报,今日却万分希望沈玦念着当年之事放她离开。 沈玦少见地笑了,看着春风和熙,连声音都是温润的:「你要走,和陆斐道别却不和我道别,当真不念半分夫妻情分吗?」 夫妻情分,明溪想到大婚次日去敬茶,他牵着她的手牵了一路,心里一软,也不若方才那么凶:「你拦在这里,只为了这个道别吗?」 街上人来人往,沈玦是带着人过来的,此刻已经引了旁人视线。他回道:「此处说话不便,你随我过去用了饭,我就让你走。」 明溪凝眉,一顿饭的功夫那么久,道别而已,哪里用得了这么长时辰。 「只一顿饭。」沈玦垂眸看她,声音更温和了些:「不会耽搁太久。」 他们曾一起用过很多次饭,明溪心想,这次也便罢了。 沈玦在酒楼定了雅阁,明溪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浅淡若花香,他们才进去,小二便张罗着上菜。 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一道比一道精緻,只是明溪是用过饭出来的,并无胃口,她不会喝酒,只随手倒了一盏茶。 沈玦一直看着她,目光深邃且温和,许久才开口:「你当真执意要走?」 他那双眼睛原就好看,平时冷冷地看人时寒潭一般冷冰冰的,可他凝视一人时,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明溪迴避他的目光,说道:「我曾感念你的恩德。是我父亲求荣,才将我送出来。你虽是他们要讨好的人,却不是主使。我到府里,你对我很好,也不曾欺负我。」 沈玦听她说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他后来欺负她了。 「你念着恩情,可以对林之瑶好,当日留下我,不也是因为我眼尾的痣吗?没有人喜爱一人会看囚犯一样看着她,我不是那个人,你我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日后定会遇到对的人。」明溪说到这里,抬眸去看沈玦,对上他的眼睛她心里一凛。 「遇到对的人。」沈玦将明溪的话重述一遍,冷笑:「你想遇到对的人?你可知道今日你寻的那个车夫,是个人牙子。接你的前一日,他才转手卖了一位姑娘。」 明溪惊愕,刚要起身便觉得头脑昏沉,沈玦垂眼看她,凤眸依旧温润:「我邀你上楼你便上楼,吃过的亏也不长记性。你这般不设防,这样如何去遇到对的人?」 明溪是自小没怎么出过府的小姐,没得到嫡小姐的娇养,也没寻常姑娘家的警醒,偏还生得貌美,这样的人,出不了扬州城就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明溪的意识越来越朦胧,她想不明白,沈玦若要留她何必这么麻烦,她醒了以后肯定还是要走,多此一举何必呢? 她没精力再想,困意也越来越重,陷入黑甜之前,她看到沈玦走到案桌旁,掐灭了上面燃着的香。 「明溪,回家了。」 第44章 嫁给你时我必定很欢喜…… 恍若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亦喜亦悲,用尽了精力,醒来只觉疲累。 明溪睁眼的时候,入眼是浅碧色的罗帐, 鼻间是清甜的梨花香, 暮春的日光落在室内, 静谧又祥和。 她怔神片刻, 倏然坐起来,脑海里一片空荡荡, 什么都记不得,就连儿时的记忆也都模煳了许多,可如今她在哪儿?这里不是她和阿娘那个简陋的厢房。 她身上也只穿着寝衣, 散开的青丝落在身前,她身子微微一僵,侧头看向一旁。 红木桌旁坐了一个男人,五官宛若工笔画精心造就,俊美无俦。此刻身着墨色窄袖锦衣,右手捧着一卷书册,似是在看书。 他存在感太强, 以至于明溪才坐起身便转头看过来。她起身的动静大,她看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也在看她, 他凤眸微敛, 薄唇轻抿, 看着高贵又疏离。 明溪下意识攥紧被衾,有些防备地看着他:「你是谁?」 不知为何,她问完这话, 男人周身的气势似乎都缓和了,神色也舒缓许多。他将书卷放下,起身过来,声音很温和:「明溪,你不记得我了吗?」 话是这么问,沈玦心里却清楚,明溪定然不记得他了。他一路带她回京城,路上已经餵她吃了忘忧,方才她刚睁眼时,他心都微微提起来了。 「你别过来。」明溪即便不记得人,礼数也是记得的,这人身量修长,还未靠近她便有一种压迫感。 沈玦听她出声,脚步立收,站在床榻前不远处:「明溪,我是你的夫君,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第79页 明溪闻言白皙的脸上立刻浮了一层薄红,云霞一般,她分明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成亲了。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明溪心里有些不安,生怕这人趁她记不得事情诓骗她。 沈玦居高临下看着明溪,看她红透的耳根,心里被猫挠了似的。他声音更温和了些,面不改色地说着早就想好的话:「你前些日子去城郊祈福,遇到歹人,受了伤,忘了许多事。都是我没护好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明溪悄悄看他,正对上他带着心疼的漆眸,那心疼懊悔不像是装出来的,明溪便有些难受,软软道:「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么难过。」 像是一抔温水浸透了心,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沈玦走近些,紧紧将明溪抱在怀里,他肖想太久了。 明溪任他抱着,她没有和成亲有关的记忆,可是知道眼前人不是作假骗她,他抱得这样紧,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丝轻微的颤抖,所以她由他抱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沈玦才缓缓松开明溪,他心里微动,低声问道:「不是不记得我了?怎么不推开我。」 他抱着一丝侥倖,或许明溪也对他动过心,即便是现下不记得他,也下意识不会推开他。 明溪一双水眸澄澈地看着他,羞还是羞的,因为他们是夫妻,拜过天地,最亲近的关系:「我们若是夫妻,那当时嫁你时我一定是欢喜的。你不要难过,我会尽力想起来的。」 欢欢喜喜嫁给一人,又怎会连这样简单的亲近都吝啬给予。 她声音软糯,话里尽是安慰。她这样忘记他他必定已经难受了,若是抱也不给抱,他必定更难过。所以她没有推开他。 沈玦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听着她的话,只觉得一把裹了蜜的刀在他心上反覆扎着。他一直知道自己沾着血污,这一刻却无比明确地看清自己是如何卑劣。他的明溪,即便不记得他也这般善良明净。 她嫁给他时未必欢喜,可他却是真的欢喜。 「想不起来也无妨。」沈玦面上什么都不显,轻轻摸摸明溪的头,说道:「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他的目光太炽热,说话也太温声,谪仙般的人物,这样低声哄人,明溪有些招架不住,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巧的耳垂通红一片。 沈府是以沈玦为主,明溪是他唯一的正妻,是沈府的少夫人,理应执掌中馈,可是她到底年纪小,在家没学过这些,来沈府还没来得及学。有沈玦在,也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所以这事不急。 不必处理府中的事务,明溪便更加清闲了。 她除了记忆模煳以外身体倒是无事,醒来以后沈玦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被人叫走处理公务了。 她细细打量内室的陈设,只觉得一切都有一种熟悉感。房内几件浅色衣服是她的,均做工精緻,用料也好,完全合身,应该就是她自己的衣物。妆奁里放着一些脂粉和髮钗,确是办过喜事的样子。 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碧绿的叶子舒展开,遮天蔽日,挡住了大半瓦檐。她才站到门口,便有丫头过来给她行礼。 其中一个眼睛红彤彤地看着她,说道:「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那日你被人掳走,玉竹真是吓坏了。」 明溪心里轻微抽了一下,说不出的,心里有些难受。她一定是认识这个丫头的。她温声道:「别哭了,我好好回来了。」 玉竹噙着唇,不敢乱说。少夫人出事,沈大人疯了一般过了许久,封了梧桐院,把她也赶去浣衣坊。接着便离京许久,明溪生死不知,玉竹也很担心。谁知过了这么多时日,沈玦竟然亲自把明溪带回来了。 昨日只听闻大人亲自抱了一位姑娘回来,还没问清楚是抱的谁,便被总管召集起来,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被沈玦亲自耳提面命见到明溪不许乱说话,只牢记明溪是沈府的少夫人,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拜过天地的便是,否则便割了舌头乱棍打死。 接着她也从浣衣坊被提了出来,照旧伺候明溪。因沈玦念着她伺候明溪惯了,有些事情做得比其他丫头好。 玉竹忍着没乱说话,只是不知明溪怎会失忆。她不敢打听也不敢乱说,接道:「主子回来便好,奴婢伺候主子梳洗。」 云鬓挽起,又插了一支海棠步摇,露出明溪纤细白皙的脖颈,衬得她脸越发精緻小巧。明溪一如既往地好看,甚至比以前还好看些,因为她的眼睛更灵动了。 她站在梧桐树下打量这个院子,见到窗上还贴着喜字,因为风吹日晒,颜色不那么鲜艷,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揭下。 「玉竹?」明溪试探着叫了一声,玉竹便走过来,她低声问道:「夫……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对沈玦全然不知,只方才知道沈玦隐约是个如玉一般的人,看着似乎格外冷,说话时却那般耐心温和。她带着女儿家的娇羞,试图知道自己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别人不知,玉竹可是知道明溪这一路怎么过来的。当时进府时那般小心谨慎,跟着沈玦出去便受了伤,亲手绣的东西也被沈玦送人,遇到危险沈玦救的又是旁人。 若真这么捨不得,当日为何不救明溪。 只是现在明溪什么都不记得,她说了明溪也未必相信。再对上明溪灵澈的双眸,玉竹心里涌上一丝不忍,垂头不敢看明溪的眼,回她:「大人是个极好的人,对主子很上心。」 第80页 明溪脸上便又飞起红云,她脸皮薄,这等寻丫头问自己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失礼,只是她又好奇。这么问完以后她便也不再说了。 她刚醒,虽然身上并无不妥,但总觉得疲累,看完院里的花花草草,便回到房内坐在榻上犯困。 沈玦处理完公务回来的时候,便见到明溪单手支着头,长睫垂着闭眼小憩,黄昏的日光为她镀上一层光,藕粉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比春日的花还要娇艷,发上的海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打晃。 沈玦怕她睡着不舒服,过去想把她抱起来,才一碰到她她就醒了。沈玦动作一僵,想到那时在扬州,明溪那么怕他,他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刺激到明溪。 想像中的推拒并未发生,明溪还有些没回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软软道:「你回来啦。」 沈玦的心剎那间软的一塌煳涂,他嘴角轻勾,靠近明溪些,问她:「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哪有白日睡懒觉的,明溪觉得不好,好像犯了错被人拿住了似的,不敢看沈玦,小声回他:「这不合规矩,我就是有一点点困。」 「没有这样的说法。」沈玦俯身看她的眼睛,教她:「你是我的妻子,想做什么都合规矩。困了就睡,知道吗?」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好,以前在明府时……明溪想到这里,忽然一窒,在明府怎么了? 沈玦眼看她上一刻带着娇羞,下一刻表情凝滞,眉头微皱道:「府里谁给你委屈受了?」 「不是……」明溪心里有些犯嘀咕,她凝眉道:「我就是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想不起来了。」 明明好像就要脱口而出,下一刻那些东西便跑远了,变得缥缈至极,抓也抓不住。 沈玦心里一紧,知道这是忘忧在扰乱明溪的记忆,他终究不知道这药性是否那般好,怕明溪真的想起来,便伸手拉明溪的手,说道:「不要紧,那便不想了。饭菜备好了,用完饭我们便休息。」 明溪原还在纠结那些,见沈玦的手拉自己的手,思绪便全凝在手上,被沈玦拉着用了饭。 沐浴更衣的时候,她心里才涌上一丝不安。按理来说,他们成亲不是一日两日了,必定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是,现如今的沈玦对明溪来说,还是陌生的。 抱一抱牵手可以,若要行周公之礼……明溪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里又是害羞又是害怕。 穿着寝衣上了床榻,将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没多久沈玦也过来了。屋内灯火昏暗,隔着床帐,明溪有些看不清楚,她只隐约看见沈玦身着黑色寝衣,修长的身形靠近床榻,心紧张得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沈玦撩起床帐,便看到明溪裹着锦被,只露出头上的黑髮,一副熟睡的模样。只是鼻息混乱,分明是装睡。 他故作不知,放下床帐,伸手去拉被衾,才刚伸手过去,明溪便装不下去了。她探出头来,一双乌黑的眼里掺杂着害怕和不安,抓住沈玦要拉锦被的手,沈玦便低头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软糯的声音,捂在被子里发出来的,很小的声音商量道:「你能不能,先不要……」 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第45章 林家小姐还好吗 室内灯火昏黄, 沈玦垂眸看着明溪,小姑娘的眼睛透着紧张不安,攥着他的那只手也有些出汗。 他原就不打算做什么,他这个人并不重欲, 把明溪养在府里那么久, 他也没动她一次。后来行房也是在洞房花烛夜, 顾着明溪的身子还要回门, 也只那一夜。 虽不打算做什么,身体的反应却是有的, 对着心爱之人怎能做到心如止水。他想到明溪软软地窝在他怀里,软玉温香,心里都像是有把火在烧。如今明溪躲在锦被里, 只露出那半张脸和那双眼睛,带着些祈求和他商量,他便更什么也做不了了。 只是他拉着被角的手却没松开,他压低声音,话里便多了一丝喑哑:「只有一床锦被,你把自己裹起来,是想要我就这么睡吗?」 他这么一说, 明溪也立刻意识到了。她连忙松开沈玦的手,慌慌张张从被子里钻出来坐起,将被子往沈玦这边扯了扯。 沈府的锦被是上好的云丝被, 沈玦和明溪用的只能更好, 用料上乘不说, 睡两个人绰绰有余。是明溪担心这事,看到他拉被子才下意识阻拦。 定然还有其他被子,可明溪一时也没想起让他再拿一床过来, 她心里此刻最要紧的便是今晚不要发生什么事。 「这些够了吗?」明溪抿紧唇,有些不安的看着他,大有一种你若还嫌不够我便不睡了的意思。 沈玦也不敢逗她太狠,掩下唇角的笑意,回道:「够了,睡吧。」 身旁睡了个大男人,明溪躺下一动不敢动,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寒香,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热度,二人都没碰到都好像会灼伤她。心扑通扑通跳了很久,感觉到身旁没有半点动静,她便觉得沈玦睡着了,她自己也抵不过困意,合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室内静谧,只偶尔听到一声灯花爆的声音。沈玦只等她唿吸平稳了,这才慢慢转身,从背后将明溪搂在怀里。 明溪的头髮和她一样,也是软软的,发上带着浅淡的香味,沈玦闭上眼,将她圈在怀里。明溪出事以后,他没想过还能再和她相拥而眠。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一个人,想得快疯了。 第81页 明溪睡得安稳,次日醒的时候,偌大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她想到昨夜的事,耳朵微微有些发烫。虽说昨夜并未发生什么,可和男子同衾而眠在她记忆里还是头一回,她看沈玦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待心里不乱了,这才准备起身,刚掀开床帐便见沈玦从外面进来。 他身着黑色的中衣,腰间带子松松地繫着,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水气,等他走近些明溪才意识到他沐浴过了,只是不知为何带着一丝凉意。 「醒了?」沈玦走过来,坐在床榻边:「可有哪里不舒服?」 明溪昨日有些嗜睡,沈玦拿不准是因为她身子虚还是因为忘忧,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明溪听到他的声音都藏在被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着,回他:「没有,昨夜睡得很好。」说话的时候她没看沈玦的脸,视线随意落在沈玦衣服上,他一身黑衣,松散的衣领处露出一点刺眼的白。 明溪一时看不出那是什么,仔细看了两眼才惊道:「你受伤了?」那抹白分明是止血的纱布。 沈玦看着她带着关心着急的眸子,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这才发觉纱布露出来了。 晨起时明溪就在他怀里,他原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爱之人和自己在一张榻上,他觉得热得厉害,头一回不敢和明溪久待,起身沐浴更衣。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未全癒合。沐浴后重又上药包扎。寝衣是黑色的,这白纱布就显眼了许多。 他伸手将衣服拢了拢,怕明溪想到伤是怎么来的,哄骗她道:「无妨,办公务时不小心受了伤,已经大好了。」 明溪抿紧唇,她虽然忘了过去和沈玦的事,可他们如今是夫妻,她醒来以后不记得事,沈玦也依然耐心守着她,昨夜她不愿意,他便也真的没有碰她。虽还未了解这个人,可她知道自己不讨厌沈玦。 乍然知道沈玦受伤她自然是担心更多一些,沈玦将中衣拉好,彻底盖住了那抹白,明溪也看不见了。 「那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明溪不懂医术,也帮不了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叮嘱他小心。 只这么一句,沈玦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他唇角轻轻翘起,应道:「娘子既然这么吩咐,我日后定然小心。」 明溪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她不知别的夫妻平日是如何说话,只是沈玦这等冷玉一般的人说起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勾人。 她却不知她脸红的样子更勾人,沈玦每每见她害羞,心里都好似漾起春水,阴郁去了大半。 「不逗你了。」沈玦眼里带着笑:「你出事这些日子,祖母担心得很,一会儿我们要去给祖母问安。」 明溪如蒙大赦,被子里的手终于不攥那么紧了。 他话音一落便唤人进来伺候明溪梳洗更衣。服饰明溪的丫头多却不乱,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 沈玦那里就简单许多,只穿好锦袍,腰间玉带一系,便又是那个高贵疏离的沈大人了。他收拾好了也不着急,坐在一旁静等明溪,并无半分不耐。 云鬓挽起,簪上金钗,略施粉黛,再换上衣裙,终是收拾好了。明溪起身,转头去看沈玦,眉眼弯弯:「我好啦,我们快些去吧,别让祖母等着急了。」 沈玦依旧坐着,漆眸落在明溪脸上,眼前人明眸皓齿,灿若朝霞,他一只盼着明溪会对他笑,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 他看得怔神,一时没有回应。明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淡了些,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玦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没有,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说话一向不遮掩,在自己府中,对自己心爱的妻子,这些喜欢不必藏着掖着。 明溪耳朵又红了,这样的话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打量屋里的丫头却见她们并无任何反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她心里奇怪,还未细想便被沈玦往前拉了拉:「走吧。」 两手相交,十指紧扣。怕明溪跟不上,沈玦有意放慢步子,石子路旁开着鸢尾花,明溪悄悄打量一下,见丫头们离得远,轻轻扯了扯沈玦的手。 沈玦低头看她,就听到明溪小声跟他说话:「今早那些话,以后能不能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呀。」 礼数要紧,夫妻之间的事怎么能当着丫头们的面说。她瞧沈玦似乎是不在意这些,忍不住便提了一下。 「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楚。」沈玦做势将头又低了低:「再说一遍。」 明溪以为他真的没听清,也顾不得端自己少夫人的架子,踮起脚尖靠近沈玦一些,重述道:「我说今早那些话,不要在人前说了。」 说完立刻把脚放下,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灵动的眼眸看着沈玦,忽闪忽闪的。沈玦看了她一会儿,把头转到一旁:「嗯。」 只这么一个字,明溪却知道他在笑。 她便更羞恼了,明明话都是沈玦在说,可好像总是她吃亏,她又扯了扯沈玦,气道:「你笑什么?」 沈玦回头看她,这是明溪头一回凶他,看着没有半点威慑力,他眼里笑意更深了些,顺着道:「笑我自己,以后不在她们面前说了。」 见他应下,明溪才稍稍放心了些。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才到了沈老夫人所居的院子。 第82页 说不出的,明溪心里有些恐慌。对她来说,沈玦是夫君,是她现下最亲近的人,夫妻本为一体,她虽紧张却也不算太害怕。可沈老夫人凶不凶她却不知道。 正想着,手又被沈玦握紧了些,他温声安抚道:「别怕,我陪着你呢。」 明溪的心便安定下来了,说来也怪,这才不到两日,沈玦便能轻易让她安心。他们两人一同进院子,沈玦是没打算松手的,明溪却不好在长辈面前这样,硬是挣开沈玦不让他拉。 进了内堂便看到一位头髮花白的夫人坐在上位,她头髮花白,正凝神看着自己,明溪给她行礼:「拜见祖母。」 沈老夫人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快坐下。」 明溪出事那些日子,沈玦好像变了个人,沈老夫人何等慧眼,当下便知道明溪在沈玦心里是什么位置。 见她如此和蔼,明溪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沈玦便也坐在她旁边,端了茶水喝着。 「都是祖母不好,那日不该让你跟林家小姐出去,否则你也不会遇到歹人。你出事这几日,可把人担心坏了。」 明溪忘记许多人和事,听到这句便回道:「祖母不要这样说,让祖母担心是明溪的不是。只是林家小姐还好吗?」 她是和别人一起遇险的,她都失忆了,不知道那位小姐可还安好。 只一句话便让沈老夫人和沈玦都变了脸色。明溪失忆这件事沈老夫人也知道,她是真的懊悔才会提这么一句,不想明溪会问起林之瑶。 「明溪。」沈玦把茶盏放下,温声唤她:「林家小姐还活着,你不用担心。祖母累了,我们请过安,就不要打扰祖母休息了。」 第46章 我也想知道从前的你…… 说是过来请安, 话才说了两句。明溪侧头去看沈玦,杏眼里全是惊诧,还以为会多留一会儿。 她还未说话就听沈老夫人咳了两声,一旁的妈妈扶着她, 说道:「您该用药了。」 沈老夫人单是听沈玦方才那句话就知道他不高兴, 他不想在明溪面前提这个人, 林之瑶是还活着, 也仅仅只是活着。 「哎,人老了, 不比你们。」沈老夫人手扶着扶手,含笑对明溪道:「回来就好,好好养养身子。」 明溪连忙起身行礼:「祖母身体不适那我们就先告退了。」问安是为了让彼此安心, 若因此搅扰了老夫人的安就不好了。 两人出了沈老夫人的院子,明溪心里虽然担心,面上却很愉悦,沈玦转头看她:「和祖母请安就这样高兴?」 「祖母和善。」明溪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 沈玦看着她的笑脸,眼尾也轻轻勾起,就这点小事便如此愉悦, 他应道:「嗯,日后你遇到的所有人都会对你这般和善。」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谁敢对都察院指挥使夫人不和善, 那才是真的活腻了。 两人一大清早收拾了就过来, 饭还没来得及用, 折腾这一趟回去才刚坐下下人就陆陆续续端着饭菜上桌了。 明溪喜食清淡,饭菜都依着她的口味,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她吃得高兴, 沈玦在一旁看得也舒心,一顿饭下来,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少夫人回来了,大人高兴着呢。 沈玦身居高位,鲜少有空闲的时候,前些日子因着明溪离京许久,皇上日日都要见他,都察院也积攒了许多下面的人处理不好的事等他亲自去做。 「你才刚醒,身子虚。在府里歇着,别出门。」沈玦坐在她旁边和她说话,往日之事沈玦还记着,他不能再拘着明溪,可也实在不放心她自己出门。 明溪是个不愿给旁人添麻烦的人,上次出府似乎就遇到了危险,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也没什么想出去的心思。她点点头,问沈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偌大的沈府里这么多的人,她如今只和沈玦亲近些,沈玦一走她难免有些不安。 沈玦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戳了戳,他握住明溪的手,含笑回她:「我尽量早些。」 明溪耳根一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瞪了他一眼,才和他说过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亲近,他怎么又拉自己的手。 她这样在意,却不知道府里的丫头都是被立过规矩的,少夫人对大人有多重要无人不知,不说别的,但是这两日大人笑的次数比过去一整年都多。别说拉手,便是还有其他的,她们也不敢乱嚼舌根。 「若一定要出府,务必带着人。」沈玦终究不想趁她不记得事还这么欺负她,没把话说死,退了一步道:「我担心你的安危,那些人会护着你,你全当是为我带的。」 这话倒是真的,明溪被人挟持这样的事,他决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我记住了。」她出府又无事,不知沈玦怎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见她应声,沈玦才放下心,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不能再耽搁,刚站起身就觉得衣袖被人扯了扯,垂头便看到明溪拉住他的衣袖,她抬头看着他,叮嘱道:「你一定要小心啊。」 他身上的伤还缠着纱布呢,若再受伤就不好了。 沈玦只觉得好似冰封万里的天地间照进了一道春日的光,又亮又暖。有那么一瞬,他曾想,若是让明溪服用了忘忧的解药,他是不是会更暖一些。只是这念头立刻便被他按了下去,他不想试。即便是假的,他也想拥有一刻是一刻。 第83页 明溪被他一看,握着他衣袖的手就松开了,规规矩矩地叠在自己身前,好像刚才扯人衣袖的不是她。 「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沈玦压下唇角笑意,转身走出梧桐院。 沈指挥使夫人回府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当日落崖,沈指挥使寻人时好大的阵仗,传得许多人都知道。官位越高的人,发生点什么事传得也越快。指挥使夫人回府,沈大人高兴,他高兴,那些整日提心弔胆的官员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会再质疑明溪在沈玦心里的地位,人人都知道沈少夫人才是沈玦的软肋。是以明溪才刚歇了几日,拜帖就雪花似地往沈府里送。 「只挑你想见的见。」沈玦站在书案前,看明溪捧着脸凝眉,出声道:「若都不想见就不必理会。」 他连眉头都捨不得让她皱,更见不得明溪为这些不知道什么人送来的拜帖伤神。 明溪确实愁闷,她没有什么好友,这些拜帖全是那些官员夫人递的,有些年长都算她的长辈,可若全推了,那些年纪相仿的她也见不到了。拜帖太多,她最终没动那些,暂时搁着了。 暮春已过,天也越来越热。沈府里什么都不缺,沈玦知道明溪畏寒,如今才刚入夏,还不到盛暑,暂且不宜用冰。好在院里这棵梧桐树够大,比起春日,树叶也全伸展开,遮天蔽日的,挡了不少热气,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在府里这么多日,明溪终是有些坐不住了。她原不是那种贪热闹的人,只是自从回来以后,一次也未出过府,着实有些闷。上次出府被人挟持受伤失忆,现在若是出府还要带着人声势浩大的,总归是麻烦了些。 她越想越觉得不妥,硬是忍着没说。只是她这个人藏不住心事,更瞒不住沈玦,轻易便让沈玦看出来了。 因为天热,明溪胃口不好,那些厨子变着花样地做菜,明溪也没吃几口,神色有些怏怏。沈玦在一旁看得清楚,出声道:「再多用几口,明日我带你出去看看。」 明溪眼睛微微一亮,心里有些雀跃,只是很快又垂了眼,回道:「可是出门要带很多人,太招摇了。」 又招摇又麻烦,她不喜给人添麻烦。 「不用带很多人,带我便是。」沈玦给她夹了藕片,凤眸看着她:「我亲自护着你,用不着他们。明日乞巧节,街上已经热闹了两日。」 「乞巧节?」明溪心里一动,她从小到大都没在乞巧节上过街,只隐约记得是在家里过的。沈玦若陪着她,那就只有他们两人,也不必劳烦其他人。 她这么一想,心里愉悦不少,果真又多吃了几口饭。沈玦坐在一旁看着她,眼底藏着明溪看不见的东西,从前是她为了出门哄他,上元节那时她明明还怕着他,却能忍着害怕去抱他。如今倒是他哄她出门了。 「你在想什么?」明溪见他出神,忍不住问他。 他轻笑道:「想你从前也是这么喜欢热闹。」 明溪的脸就微微一红,她有些愧疚道:「我会尽力想起你的,要不然我们再看看大夫。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能只让你一人记得。」 他一定很难过,她受伤原是意外,可忘了自己的夫君,如今也抗拒和沈玦同房,实在是不好。 沈玦的笑意淡去,忘忧是他亲自餵明溪服下的,他并不想让她想起。 明溪眼看着他神色凝住,心里的愧疚更大了些,补道:「对不起。」 三个字,狠狠地扎在沈玦心上。是他对不起她,怎能让她愧疚。他放下银箸,说道:「不是你的错,想不起也没关系,若真的这么在意,明日我就再请大夫来试试,一定会想起来的。」 「嗯!」明溪重重地应了一声,眼里重又带了笑和一丝尽力藏起来的羞:「我也想知道从前的你是怎么样的。」 她待沈玦不同了,心里像是有粒种子悄悄发了芽,她想知道他的过去,因为他不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沈玦对上她的眼睛,没有露出半分不对劲,心里却像有人在撕扯,扯出伤口,流出血来,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都卑劣不堪。 乞巧节是大节日,几日前街上就热闹起来了,只是还是七月初七这日最热闹。沈玦果真没让其他人跟着,只牵着明溪的手上了街。 街上挂着灯笼,小摊上有许多绣好的香囊,全都是上好的绣工。身着新衣的少女们拿着团扇带着笑,美得像是一幅画。 拜七姐、祈求巧艺、祈祷姻缘。明溪虽然已经成亲,可也不妨碍她喜欢热闹,视线掠过花灯和香囊,最后落在一道挂着面具的摊上。面具这种东西她儿时见过,只是没银子买,今日终于能买来试试了。 这么一想,她就走向了面具摊。这些面具做得精巧,明溪看得目不暇接,很是入神。 街上人来人往,沈玦原是牵着明溪的,却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挣开了他的手。接着便是挤来挤去的人群,处处都是身着浅色衣服的少女,明溪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只那么一瞬,沈玦心里便涌起巨大的不安,他想过许多,是不是明溪恢復了记忆这些时日又在演戏骗他,还是陆斐又想设计劫走明溪。原有少女想送他香囊,见他冷着脸的模样吓得也不敢靠近。 就这么一盏茶的时辰,沈玦心里已经过了太多,明明是夏夜,他却浑身寒凉,还未发作,眼前便被递上一张面具,他半分心思也无,沉着脸拨开面具就看到了明溪。 第84页 她用一个狐狸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并未繫上,是她用手扶着的,夜风吹起面具两侧的彩带,擦着面具晃动。 看不见全脸他也知道这是明溪,身上的衣服是她的。血液里的冰凉褪去,他在那一刻像是回了神,接着面具被明溪拿开,露出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那双眼睛弯月一般,她声音抬高一些,说道:「这就吓到你了?」 下一刻她被沈玦揽进怀里,耳畔嘈杂,她听到沈玦的声音:「吓到了,我以为你不见了。」 明溪睁大双眸,被他紧紧抱着,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看着眼前彩色的花灯,心也跟着跳得快了些。他竟然这样紧张她,那一瞬她想,原来一个人真的能喜欢另一个两次,大婚那次不提,即便失忆,她还是会再喜欢上他一次。 明溪轻轻推开他,和他面对面站着,看着他的脸,收起脸上的笑,颇为郑重道:「沈玦,我好像……」 下一刻她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若不是沈玦拉着她,怕是就要摔了,她回头去看,瞧见一个满身脏污的女子,花灯很亮,可她头髮凌乱地散着,挡住了大半的脸。 「果然是你!」这女子声音粗哑,说话的时候头髮随着一动,明溪看到她左脸上好大一块疤,光影明灭间,这块疤的看着尤为可怖。 第47章 一点都不凶 她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不少人都离她远了些,人群中空出了大片地方。 明溪听到她那句话意识到她们可能相识,正要再仔细辨别一下她的模样,就被沈玦拉到了身后护着。 林之瑶狠狠地瞪着明溪和沈玦, 带着伤的脸看起来很是狰狞。她恨极了沈玦, 也恨极了明溪。 她原是府里的千金小姐, 后攀上沈玦, 便是其他贵女也都要让她几分,人前人后总被人艷羡。现在家破人亡不说, 这张脸也毁了。她当日不该鬼迷心窍去招惹沈玦,也知道明溪无辜,可她就是忍不住恨。 花灯的暖光照在人身上, 明溪云鬓挽起,髮簪泛着银光,点缀其上。身上的衣服用的是最好的料子,金丝银线绣成,夜里都现华光,如今被沈玦护在身后,乌黑澄澈的眸子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地看着自己。她被人保护得那样好, 若是没有她,这些都会是自己的。 而现在,她在云端, 自己在淤泥里。 嫉恨像是带着刺的藤蔓, 勒得林之瑶喘不过气来, 这些原本都是她的。若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便罢了,可明明,曾经沈玦也会护着她。 「你怎么还没死。」林之瑶满怀恶意地看着明溪, 说出的话也极尽恶毒:「那么高的悬崖摔不死你吗?当日他都没有救你,你还这么跟着他,你可真是下……」 下贱二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人捂着嘴往一旁拖去,林之瑶尽力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沈玦,挣开捂着自己嘴的手,嘶吼道:「她落崖前还对我说你会救我们哈哈哈哈她在等你救她呢!」 她并非只恨明溪,她也恨沈玦。恨他给她那么多,又全都取回,恨他翻脸时那样不近人情,竟然毁了她的脸。他越是在意明溪,她就越要让他难受。刚才这些话一说,她就不信他们二人之间不会有隔阂。 这些话,明溪只听到了一半,因为沈玦捂住了她的耳朵,完全挡住她,她看不到那个满身脏污的女子,就连那些话都被周围的议论声湮灭,她只听到了几个细碎的词,什么悬崖,什么救谁。 再去看时那人已经不在了,她身旁,沈玦一张脸阴沉得极其吓人。从她醒来就没见过沈玦这般神情,乌泱泱,像是夏日雷雨前摧枯拉朽的风。 「怎……怎么了?」明溪看了他,又去看他身后,那女子已经不见了,她凝眉道:「我和她认识吗?」 沈玦没有回话,只是垂眼看着她,那双阴沉的眼睛掺着复杂的情绪,落在她脸上。她在等他救他,可他那个时候,选了旁人。他也曾被明溪那样信任过,可他终究辜负了她的信任,她落崖的时候,定然很绝望。 「是个疯子罢了。」沈玦不想吓到明溪,神色缓和了些,牵住她的手,说道:「今日人太多了,改日再带你出来看好吗?」 他说林之瑶是疯子,他何尝不是。 闹剧散场,周围人又继续热闹起来,明溪心有余悸,回握住沈玦的手,说道:「既然是疯子就不要计较了。我们回去吧。」 离开热闹的街市,花灯的光暗了许多,喧嚣声也越来越小。上弦月如一把弯刀挂在天上,月光照着飞檐和树叶,在地上投出一片剪影。路边角落里传来声声虫鸣。 明溪虽然顾虑刚才那女子的话,可也知道现下不是问的时机。街上的热闹将心里那些疑影推到后面,她低头去打量手里的两个面具,这些小玩意儿她也是头一回买,新奇得很。 沈玦牵着她的手没松,她一只手拿着两个面具着实不便,正要让沈玦松松手便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冷冽的下颌。她心里一紧,知道沈玦应是不高兴了。 她轻轻扯了扯沈玦的手,见他垂眼看自己,就扬起手里的面具,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给你你买的面具,你戴上我看看呀!」 说完把妖狐面具往自己脸上又晃了一下:「我都给你看了。」沈玦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沈玦好。沈玦不开心,她就想哄他开心。 沈玦的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手里举着的面具上,这种东西他也从未接触过,少时习字练剑,再后来家生变故,他再未对这些寻常之物有过半分兴致,他的手是拿剑杀人的。 第85页 可此刻对着明溪,这面具好似也多了几分灵气,她想看,他就戴。那些因林之瑶出现产生的不快也好像散了,他伸手接过面具,戴在自己脸上,问明溪:「能看清吗?」 月色如水,明溪睁大眼睛去看沈玦,他今日穿着墨色窄袖锦袍,习武之人,腰身劲瘦,月色下长身玉立,不似凡人。面具只有半边,她给沈玦挑的是一个黑色飞鹰镶边的凶神,面具遮了半边脸,只能看到沈玦的薄唇和下颌。 她在月色下细细看他,他就抿紧唇让她看,过了须臾,才见明溪弯着眼睛笑:「一点都不凶。」 沈玦闻言,唇角微不可查地翘起来。没人会觉得他不凶,别人见了他都大气也不敢出,唯有明溪会这样觉得,只要她觉得就够了。 「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沈玦心里那些不悦褪去,想到林之瑶出现之前,明溪好像要和他说什么。 有些话是在那一刻特别想说的,过了那个时辰再问,反倒没有那个意思了。明溪原本就脸皮薄,被沈玦这样郑重其事地问,她也不好意思再说,搪塞道:「没什么,我们快些回府吧,不然祖母要担心了。」 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沈玦摘下面具,看着她的身影,迈着长腿缓缓跟在她身后。 林之瑶的出现看似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可夜里明溪就做了噩梦,只是记忆不清晰,梦也是混沌的,她只记得自己落崖,那种失重感让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沈玦已经起了,床榻上只有她自己。明溪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更衣,心里却一直想着夜里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人。梳妆时没忍住,终是问了出来:「玉竹,有一位左脸有疤的女子,与我可是相识?」 话音才落,她身后那个给她梳头髮的手里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玉竹正在一旁帮明溪看髮钗,见状训斥道:「一把梳子都拿不稳,还不快出去领罚!」 这丫头也吓坏了,闻言忙告罪退了出去。脸上有疤的,那不就是林家那位吗?林家都没了,大人吩咐谁说这些就割了谁的舌头,她怎么敢乱说。 玉竹接过梳子,帮明溪梳头髮,回道:「主子认识的人不多,那位脸上有疤的,心思恶毒,您既已不记得她了,也不要费神回想了。」 玉竹也不敢对明溪说实话,畏惧沈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厌恶林之瑶,当日她还是林家大小姐时就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辱明溪,那日被挟持也和她脱不了干系。明溪如今失忆,若林之瑶胡说些什么,她信了就不好了。 明溪没说话,看着铜镜里玉竹的神情,昨夜她确实听到那人说了一句,你怎么还没死。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怎么问一句就能把丫头吓得梳子都拿不稳了呢? 只是下人三缄其口,她自己也想不起来,只能作罢。用过早饭,就有一位太医过来问诊,是太医院的院判,沈玦从宫里请出来的。 明溪有些紧张,凝神看着大夫,这位大夫鬍子花白,把脉许久后抬眼去看沈玦,明溪就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沈玦,沈玦正在一旁喝茶,他手里端着茶水,半分视线都没分过来。 「少夫人并无大碍,至于这记忆,好好将养着,或许有一日就想起来了。」太医院的人除了真本事,还有许多煳弄人的本事。他一把脉就知道明溪这是服了药,沈玦一句话都不用吩咐,他也知道该怎么说。 果不其然,他才一说完,沈玦就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他起身过来,站在明溪身旁,垂头看她:「赵太医是太医院最有资歷的人,他这么说,你总该放心了?真想不起来便罢了,那些都不要紧。」 他自然不是要让明溪恢復记忆,是见明溪一直念着这件事,有些心神不宁,特意请太医来安她的心。 明溪也想不到他会设局骗她,闻言尽信,脸色也舒缓许多。沈玦看了眼一旁的管家:「送赵太医回去。」 管家带上一旁早就备好的银子,亲自送太医出门。 等太医一走,明溪才抬头看他,她神色果然轻松不少,想不起沈玦这件事,总让她觉得愧疚,听太医说了会想起来,她心里也舒服了些。 乞巧节过去,热闹却未散尽。明溪藏着心事,对沈玦道:「明日我想去佛寺进香……」 还未说完就见沈玦脸色一变:「不许去。」 他脸色变得太快,语气也太兇,明溪头一回见他这样,后面的话就吓得说不出来。 沈玦现下听到佛寺就下意识不喜欢,明溪上次出事就是去进香。他一向不信这些,求人不如求己。只是吓到明溪并非他的本意,他声音温和了些,说道:「若一定要去,不许出城。」 说完又补道:「不是我拘着你,城内也有佛寺。若想去城外,过两日我陪你去。」 明溪何等通透,知道沈玦是想起她出事的缘故才不允许,她软声道:「那我不出城就是了,府里的人都会功夫,我不会出事的。」 犯不着为这件事再让沈玦陪她。 即便如此沈玦也不放心,但是护卫就指派了十几个,还全是高手。 京城内的佛寺也很恢弘大气,乞巧节刚过,寺内那棵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缎带,想来是不少少女来祈求过姻缘。 明溪迈进寺内主殿,双手合十,跪下参拜。失忆这件事如今只有听天命,太医都没有给她开药,只能看天意养着。 第86页 她只盼自己能早些恢復记忆,不要别人提起什么她都茫然不知才好。 佛寺内檀香浓郁,闻着却不让人难受。明溪想到方才树上的丝带,心里一动,也找了主持求了一条。 少女们求姻缘,她虽然已经成亲,也有自己的心事。绿色的柏树上挂着红绸,明溪才系好,天上就飘起了细雨。 玉竹怕她着凉,忙护着她回殿内。若是出来进香反而病了,大人也不会饶了她们这些随从。 七月的天,变得极快,来时还是艷阳高照,此刻就布满阴云,瓢泼似的大雨哗哗落下。 明溪躲得快,发上还是沾湿了些。殿内不少避雨的人,明溪担忧地看着自己刚系好的红绸,不知道会不会被雨淋坏了。 这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变成了寻常小雨。玉竹看着天发愁:「主子,咱们马车上没有伞,怕是还要再等等。只是不知大人是否会着急。」 明溪心里也急,马车停在寺外,她若是出去,定然会淋湿。正想着,便被人轻轻碰了碰,她转头,对上一位姑娘的脸。 这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身着霜色衫裙,举手投足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在殿里也有一会儿了,这么多人,她一眼便认出了明溪。便是她一个女子也觉得好看,难怪会让沈指挥使那种人物这般上心。 见明溪回头,她脸色微微一红,接着行了一礼,说道:「沈少夫人好,我是吏部尚书苏和之女苏天瑜。我们带了两把伞,少夫人若是着急,便借给少夫人一用。」 她说话间,身后的侍女已经递上两把伞来。 她曾见过明溪一面,明溪不识她,她却记得明溪的脸。这般貌美,没人会忘记。 明溪回了一礼,心里对苏天瑜生出许多好感,她说话温婉动听,为人又心善,没人见了不喜欢:「多谢苏小姐。只是这伞如果给我们,你怎么办?不若再等等,雨停了再走。」 夏衫单薄,被雨淋湿终究会着凉。明溪不愿拿了人家的伞让别人苦等,更不能让人家让出自己的伞着凉生病。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漾起一股暖意。苏天瑜并未再劝,转而对侍女道:「把披风拿来一条。」 暴雨骤降,天还是凉了些。 她带了两条披风,递给明溪时还说道:「都是干净披风,少夫人不要嫌弃。」 沈指挥使府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她这披风着实算不上什么。 明溪这次没有推辞,道了谢后任玉竹帮自己披上。她们正繫着带子,就听到身后苏天瑜的侍女惊唿道:「小陆大人,您怎么亲自来接我们家小姐了。」 第48章 二愿沈玦平安 殿内有不少躲雨的人, 因刚过乞巧节,来的许多都是妙龄少女,此刻都悄悄将视线落在来人身上悄悄打量,不少姑娘还红了脸。 陆斐身着一身绯色官服, 面如冠玉, 身量修长站在大殿门口, 满身清贵之气。 就连苏天瑜也是脸上微红, 行了一礼含羞问道:「陆公子怎么也来了。」 他们二人是皇上亲自赐婚,可谓天赐良缘, 即便未成亲,关系也微妙许多。 陆斐只是恰巧在附近办公,苏家小姐今日来佛寺上香遇到大雨, 陆大人便要他过来看看。陆斐虽对苏天瑜无意,只是陆家家训如此,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真的明知苏天瑜在却不闻不问。只是过来接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他单手负在身后,颔首道:「恰巧在附近有公事,知你在此,过来看看。外面备了马车, 送你回府。」 苏天瑜年方十七,自小家训严规矩大,也未接触过外男。见了陆斐方知何谓有匪君子, 当真是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闻言含羞点点头:「那就有劳小陆大人了。」 周围几个姑娘们纵然知道陆斐不会是她们的良人, 此刻也是无比艷羡地看着他们两人。 另一旁玉竹听到这边动静,余光看了一眼,系带子的手一晃, 神色也不对劲起来。她是知道陆斐的,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陆斐为了明溪不惜得罪沈玦,如今他们二人相见,玉竹的心即刻就提了起来,生怕出了什么事。 明溪原也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是与她无关,是以她并未回头。如今见玉竹看向她身后,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苏天瑜要走,自然要过来和她道别。她对明溪福身道:「少夫人,我这便要离开了,伞便送给少夫人用了。」 明溪知道有人接她离开,闻言点点头还了一礼道谢:「苏小姐路上也小心。」 话说完便觉得一道炙热的目光看向自己,她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看到了苏天瑜身边的男人。毕竟是外男,她是有夫之妇,不能失礼,当下她就收了眼,说道:「陆大人好。」 方才听到一句小陆大人,想来是姓陆。 殿内人多,陆斐一向重规矩,即便心里震撼也没有失礼。可是眼神确却是藏不住的。 他那时匆匆离开扬州,还没来得及处理后面的事便被皇上赐婚。派去的杀手没能要了沈玦的命,还回禀说被明溪看到了脸。后来得知沈玦将明溪接回府中,只是沈府守卫森严,他还未寻到机会。 他从未想过会这般遇到明溪,更未想到明溪见他恍若见了陌生人。 他看着明溪久久不言,苏天瑜心里觉得奇怪,小声提醒他:「陆大人,这位是都察院指挥使夫人。」 第87页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明溪初时还不觉得有问题,只是见他神色有些难看,心里也逐渐有些不安。 她失忆以后记不得从前的人,昨日又才见过林之瑶,如今看陆斐这般,心里拿不准他究竟是何想法。正忐忑不安时,殿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明溪闻声侧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大步进了殿内。 陆斐模样俊美,举止间透着温润,来人模样比起陆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周身气度冷冽,陆斐若是玉,沈玦就是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凛。因是冒雨前来,他身上沾了外面的水气,衣襟沾湿。即便如此,也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 明溪好似见到救星,眼睛微微一亮,到底顾着是人前,也知道自己是沈少夫人,并未做出什么举动。沈玦大步走到她身前,打量一眼见她神色无恙,这才放心,转而去看陆斐:「陆大人来接苏大小姐?」 陆斐听他提苏天瑜,神情更冷了些,他知道赐婚这件事和沈玦定然有关系,他视线转到沈玦身上,回道:「骤逢大雨,过来看看。」 沈玦身量欣长,立在那里没一会儿,便有雨水顺着衣襟滴落在地上,湿了一小片地。明溪在他身侧被他挡了大半身子。陆斐手握成拳,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沈玦没有再多留的意思,他来时拿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扫了陆斐一眼,淡淡地说了声告辞,便带着明溪离开。 走到殿前就有番子赶着撑伞,沈玦挥退他们,亲自帮明溪撑伞,两人走在雨幕里,陆斐就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看到路过水洼时,沈玦沖明溪伸出一只手,明溪随手搭上去让他扶着,无比随意,像是已经做过许多次。她不是被逼无奈,是心甘情愿,难道他们已经重修旧好了?他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不显。 苏天瑜也目送他们离去,心里可是万般滋味,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已经是重臣,她虽是女儿家,偶也会听到几句都察院指挥使如何可怖,便是她父亲也不愿招惹这位。 近两年听闻沈指挥使对林家大小姐青眼有加多有照拂,那时便觉得即便沈玦再冷,对心爱之人也会上心。如今亲眼见到方知他对林之瑶做的那些并不算什么,这世上有几人能让沈指挥使放下身段亲自撑伞呢? 她转而去看陆斐,就见陆斐身边的小厮将伞递给她的丫头:「雨下得小了些,我送你回去。」 她心里有些微的酸涩,可想想沈玦和明溪毕竟已是结髮夫妻,便也不觉得难过。 一场雨来得快去得快,暑热褪去不少。 忘忧药性好,明溪和陆斐原就已经分开多年,当日京城初遇她都没认出来,更何况现在不记得事。即便见了一眼,也只觉得是陌生人罢了。 沈玦为了接她,淋了雨,身上衣衫浸湿,透着一股凉意。明溪怕他着凉,刚回府就让人备热水给沈玦沐浴。 热水氤氲着水雾,沈玦闭目坐着,心里想的是明溪今日挂在树上的红绸,手边是忘忧的解药。思虑许久,终是将解药收了起来。 他回房的时候,明溪正坐在镜前梳妆,她身着浅碧色寝衣,墨色长髮垂在腰间,衬得腰身不盈一握。 沈玦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闻着她身上浅香,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明溪脸色泛红,转身看他。 沈玦穿着白色中衣,腰间带子有些松散,随着他的动作领口处敞开了些,他的伤已经结痂,不像上次那般还缠着纱布。 「今日去寺庙里进香,许了什么愿?」沈玦揽着她的腰,问她。 明溪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心里有些乱,小声回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回来这么久,和沈玦日日同塌而眠,沈玦一直遵着她的意愿,并未动她。沈玦生了一副好相貌,对着她又极尽耐心和尊重,她原想着等自己记忆恢復再说,可大夫那么说,她也知道这件事不由她控制。 此刻被沈玦拥着,她连带着耳垂都泛红,想了想,踮起脚,轻轻吻住了沈玦的唇。一触即分,沈玦眸色深了几分,再看明溪时见她脸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他心都乱了,垂头循着她的唇重又贴上,明溪的唇很软,他几乎想将她拆穿入腹。 过了好一会儿,明溪一双眼里像是浸了水,有些气喘地看着沈玦。沈玦平日那些人前清冷不在,气息也少见地乱了起来。他稍一用力将明溪抱起放在床榻上。 两人四目交接,沈玦身上滚烫,重又吻上明溪的唇。虽说已经行过周公之礼,可她到底对这件事没什么记忆,因为紧张,身子微微颤抖。 她能听到窗外夏夜的虫鸣,也能听到沈玦乱了的气息。这是她的夫君,是沈玦。 沈玦的手抚过她的腰,心里想的却是他那日一时手重,捏疼她的模样。那时候明溪还不会软软地对他笑,他捏疼她她也只是咬牙忍着,忍不住了才说疼。 往事浮上脑海,似乎有一盆水兜头浇下,沈玦动作停下。 忘忧……他在心里嘆了口气,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择手段,可到了这一步,终究是捨不得碰她。他已经欺骗了她,再趁此要了她,日后她想起来,他岂非万劫不復。他可以骗她,却不能在这种时候,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知道明溪的愿望,那被雨沾湿的红绸上写着一愿恢復记忆,二愿沈玦平安,三愿岁岁常见。 第88页 二愿沈玦平安。 他伸手,将一旁的薄被给明溪盖上,明溪不知他为何忽然停下,抬眼看他就见他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长髮,他哑声道:「你身子虚,再养养。书房还有些东西没看,你先睡。」 明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堪。她什么也没说,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沈玦,不再说话。 沈玦看了她的背影许久,最终没再说一句话,披了外衣出了门。 没人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日一大清早,沈玦就命人将梧桐院西侧的水榭收拾了出来。 这些时日朝堂也不安生,要不要给明溪吃解药他自己也没定下,他的定力也并非真的那么好,他经不起明溪的丁点撩拨,昨夜那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少夫人回府后和大人琴瑟和鸣,他们的房中事没人知道,是以所有人都不知沈玦和明溪其实并未行房,可沈玦如今搬进水榭的事所有人都看见了。 沈玦顾忌着明溪,次日一早便放出话去,说是公务繁忙,怕扰了少夫人,这才暂时搬进水榭。 明溪一夜都没睡好,次日清晨梳妆时眼下泛起淡淡的青,玉竹帮她施了脂粉掩上,小心劝道:「主子莫要伤心,大人待主子极好,定然是真的忙于公务。」 明溪侧眸看向窗外,昨日才下过雨,碧空如洗,也不似平日那么热,梧桐舒展着绿叶,宛若上好的翠玉。她没有再想这件事,起身道:「出去餵鱼吧。」 玉竹见她还愿意出去散心,忙应声说好,吩咐人去拿鱼食。 梧桐院里有一片湖,里面养了许多鲤鱼,明溪拿了鱼事往里面撒,忍不住有些出神。 相处这么多日下来,她知道沈玦对她是真的有意,昨夜之事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总有什么缘由。她一边想,一边扔了一撮鱼食下去,几尾红鲤鱼便摇着尾巴过来抢食。 明溪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此事要问清楚。若沈玦心里有了新的意中人,她可以和离。这么一想,心里就通透许多。 她心里盘算着何时去寻沈玦,就听到不远处丫鬟的说话声。 凉亭柱子挡着明溪,这里是个死角,有些看不见。她也只是听到丫鬟有意压低的说话声。 「咱们大人和少夫人成亲之前在别院养过一位姑娘呢。」 「大人对少夫人如此情深义重,莫要胡说。」 「是真的,大人为了那位姑娘和老夫人生了气,动了真火。他身边那位大丫鬟都被割了舌头赶出府了。」 明溪手一抖,鱼食尽数落入水里,那群鲤鱼一起游过来,红云似的,抢着落下的鱼食。 第49章 明溪,别回头 男子纳妾已是寻常, 是沈玦太一心一意对她,让她把这个给忘了。 想到这两日的事情,她只觉得心里拧着难受。沈玦这样的人,若也会在别院养人, 还为此动怒, 定然是十分在意的。为什么不早一点让她知道呢, 若她刚醒来时就知道, 也不会就这么陷进去了。 玉竹闻言也是惊了一身汗,见明溪脸色难看, 立刻喝止了那两个丫头。沈玦院内没有这种乱嚼舌根的人,这两人看着面生,不是内院的。 两个丫头也没想到少夫人就在这边, 吓得抖若筛糠,忙跪下道:「少夫人饶命!」 明溪自是不会和她们过不去,她心里很是疲惫,鱼食既然已经掉进湖里了,这鱼也算是她餵过了,她起身,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 忙不迭地退下。明溪走出亭子,清晨的风难得带着凉意,玉竹小心地跟着她, 艰涩开口道:「主子……」 她知道那些事, 可偏偏一句都不能说。若说别院那人就是明溪, 定然会牵扯到从前的事,沈玦尚且不提从前的事,她一个丫头怎能乱说。 明溪唇色原本就淡, 此刻微微有些发白,她低声道:「不打紧。」 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待她问过沈玦,无论是纳妾或是和离,都算不得要紧事,明明心里想得清楚,可她为什么会这般难受。 夏日天长,沈玦平日回府时天色还早,近些时日总是回来得晚,日落西山,晚霞散尽方才到府里,他说要处理公事也不全是藉口。 当今皇上登基近三十余载,太子未立,几位皇子心里不定,都起了拉拢沈玦的心思,可又不敢擅自招惹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别人头上。沈玦的两位叔父虽不及沈玦,可也不是煳涂人,他们下不了手,最后把主意放在了江州明家。 明远心术不正,若非如此,当日也做不出那种卖女求荣的事情来。沈玦并未打算容忍他,可到底顾念他是明溪生父,还没来得及整治他,岂料他竟然如此煳涂,竟然动了这种歪心思,番子把消息传到他这里,他自然要压下去,否则必定牵连整个明家。 皇上虽然年迈,可再掌权几年不成问题,这等谋逆大事,明家不能沾。 才一回府他就听说了晨起时发生的事,沈府规矩大,主子的私隐没有人敢乱说,这两个丫头不懂规矩,嚼舌根嚼到明溪面前,留不得。他挥手让人处理了这两人,接着迈步回了屋。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梨花甜香,明溪应是刚沐浴过,身上穿着浅紫色寝衣,墨发披在身后,窗户半开,送进些凉凉的夜风。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一见是沈玦,她脸上就漾起浅浅的笑:「今日不忙吗?」 第89页 沈玦眉头微皱,越见她笑心里越难受,昨夜的事终究是他没考虑周到,才有了今日这些闲话。他让她难受,她还对他笑。 「不忙,先来看看你。」 明溪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平日回来都是换过衣服的,今日许是有些赶,官服未褪,看着越发肃杀。 「我听说,你我大婚之前,你曾在别院里养过一位姑娘。」明溪缓缓开口,神色没有什么异常,好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何谓自作孽不可活,沈玦今日算是知道了。他确实在别院养过姑娘,这件事明溪若是有意去问,必定问得出。他那时为了明溪的名声,将她护得太好,许多人知道他在别院养了人,可没有一人知道别院里的那位姑娘是何模样,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她就是现如今的沈少夫人。 假的就是假的,真到这一刻,竟然不知从何圆起。他喉结微动,应道:「是。」只这么一个字。 明溪只觉得心一直往下坠,沈玦但凡多解释两句她也愿意信,可他竟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她不知道沈玦没办法多说,他不愿意编一个别人来代替明溪,也不能让明溪知道他们的曾经是那么地不堪。 明溪长睫微垂,回道:「若真的那么在意,或许可以将她纳为妾室,再或者……我们和离,你娶她也可以。」 她说着话,转过身去,眼睛一酸,氤氲着雾气,床头的烛光都成了一团,看不太清楚。她并非那样宽容大度,能容得下自己的夫君娶别的女人。 才转过身,肩上就搭了一只手,沈玦将她轻轻拉得转过身来,见到她的眼泪,眼底全是心疼,他伸出手,轻轻帮明溪擦眼泪。他自小练剑,手上有一层薄茧,擦脸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还是能察觉到糙。 「再给我些时日。」沈玦低声哄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忙完这阵,我给你一个交代。我沈玦此生不会娶别人。」 他最捨不得她难受,可还是让她流泪。忘忧的解药他一直拿着,他不能趁明溪用了忘忧欺负她,可也不能以后都不碰她,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明溪,人,总是不知足。 明溪心里委屈,被他一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她轻轻拥住沈玦,软软道:「你不能骗我了。我不是放不下的人,你若心里有了别人,我把这个位置让出去就是。可你不能再骗我了。」 事已至此,她还是选择相信沈玦,她愿意等他的答案。 「嗯。」沈玦拥住她,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接下来好几日沈玦都早出晚归,明溪几乎没有再见过他。那日大雨,苏家小姐苏天瑜借了披风给她,她在府中也无事,便着人递了帖子去苏府,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玉竹还在一旁笑道:「平日都是别人往咱们府里递帖子,今日可轮到主子给别人递了。」 明溪闻言也难得露出笑脸,说道:「可不是吗,风水轮流转,如今转到别人府里了。」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沈玦的身份,别人都急着来,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见呢?她心里疑惑,玉竹就在一旁劝她:「主子宽心,奴婢虽然不懂,可也知道文臣都孤傲,苏小姐许是不知道主子递了帖子呢。」 那也不对,文臣孤傲,所以可以不必和沈玦交好,可她是女子,命妇之间并没有男子之间那么多讲究。她想了想,问道:「这些日子可有新的拜帖?」 玉竹脸上的笑收了,凝神思索片刻,也意识到了不对,低声回道:「这两日似乎没有新的拜帖了。」 明溪何其聪慧,当即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可府里一切如常,什么也看不出。她放不下心,见天色不早,知道沈玦必定已经回府,就让人做了解暑的绿豆汤,亲自给沈玦送去。 天黑得晚,掌灯的时辰就也晚了些,她去书房时正是掌灯时分,长廊上一盏盏灯缓缓亮起。 还未到书房,就见不远处两道身影,一道微微躬身,一道身量修长若苍松翠柏,明溪认出那是沈玦的身影,她走近些,就听到二人谈话。 「赵闻的妻子和孩子已经找到,属下并未伤他们性命。不着痕迹地问了问,寻出来些东西。少夫人当日遇险并非偶然,赵闻拿了不少银子,原是要救走少夫人,给银子的那人说,若遇到大人走不了,便让他问问大人,是救少夫人还是救林大……救林之瑶。」 果真如此,沈玦早就猜到答案,可知道这件事是有人有意为之,心里还是动了大怒。算计他也就算了,可将明溪一个小姑娘扯进来算什么。 他一言不发,那番子就继续回禀:「赵闻已死,许多东西对不上。可那银票,是通顺钱庄的,和陆斐陆大人定然脱不了关系。」 明溪原也无意听他们谈公事,可听这话里谈起自己,就站着没动。只是这些事情她实在是记不清了,竟没有半分印象,所以听起来也没什么触动。沈玦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察觉到明溪来了,他稍一抬手,番子就明白了,闭口不言,恭敬地退下了。 明溪也没藏着,端着绿豆汤走过去,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沈玦见到她,多日的疲惫散去大半,他伸手接过绿豆汤,眼尾轻翘:「相处久了,认得出你的脚步声。」 明溪恍然,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他,说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恰巧听到而已。」 第90页 沈玦喝着绿豆汤,看着她辩解的模样,想到那日在书房,她动了那幅画,他都没问,先沖她发了脾气。绿豆汤清甜,他喝了一口,却有些喝不下去了,他总是待她那样不好。 「不怪你,是我自己没选好地方。」沈玦将绿豆汤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问明溪:「让你听了那么多,能想起发生了什么吗?」 明溪闻言就有些蔫儿了,她坐在一旁,手托着脸:「没呢!别人都说,失去记忆时听到以前的事会想起些东西,我怎么忘得这么干净啊。」 因为她不是撞到了头,她是用了忘忧。忘忧的药性压着,让她亲耳听到那时的真相,也没有半分触动。她心思活络,问道:「林之……什么?那位姑娘是你养在别院的人吗?」 和她一起落崖的林姑娘,她还未见过。 沈玦眼里的笑褪去,掀起衣袍坐在明溪身边,倒了一杯茶,回她:「她还不配让你提。」 见他不高兴,明溪就真的不提了,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喝茶,心里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可也明白沈玦近日公务繁忙,不想给他添乱,就忍着没问。 夏夜虫鸣声声,不仅不觉吵闹,反而更觉静谧。沈玦喝了几口茶,状似随意地问明溪:「这两日事务多,没能陪你。明日送你去千佛寺吧。」 「千佛寺?」明溪果然来了兴致,问他:「也是寺庙吗?」 「娘出家在那里,我们成亲这么久,她应该也想见见你。」沈玦神色如常回她。 明溪早就知道沈玦的母亲出家许久,可出家之人,前尘尽舍,他们想见沈夫人,沈夫人未必想见他们。何况……明溪心念一转,声音低了很多:「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说完似是觉得难以启齿,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继续道:「我不是那种很宽宏大量的人,做不出看你纳妾的事。你心里若有旁人,也不要带我去打扰娘。」 沈玦心里软成一滩水,他眼尾带笑,握住明溪的手:「嗯,我喜欢你的不宽宏大量。明日去的路上,我就把事情给你说清楚。」 明溪觉得脸有些发烫,好在夜色深重,借着灯火的光也看不太清楚。她回握住沈玦的手,无比认真道:「朝堂之事诡谲莫辩,我不懂。可夫妻本为一体,我们共进退。无论怎么样,我都和你一起。」 她帮不上沈玦的忙,只能这样安他的心。 沈玦借着光看了她许久,人人攀附他都是为了他的权势,只愿与他同进,少有和他同退。他知道明溪不是说说而已,也更知道,这些都是他骗来的。 他没说话,将明溪往怀里拉了拉,轻轻抱了抱她。 次日清早,沈玦就备了马车,等她出门。包袱是他亲自收拾的,放在马车内,数十名护卫在一旁骑着马,只是天阴沉得厉害,近几日多了很多雨。 「我这身穿戴得体吗?」明溪穿了一身素色衣服,看着很是干净明媚,旁边人多,她拉着沈玦悄悄问的。 沈玦闻言细细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极长极认真,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子里,明溪今日打扮得很是素简,身上是霜色衣裙,髮髻简单,上面只有几支珠花,虽简却不陋,比起平日的美更多了几分出尘。 千佛寺是佛门重地,她这身是真的用了心。他拉住明溪的手,也悄悄回她:「娘会很喜欢的。」 她不喜欢我,却定然会喜欢他为她娶的儿媳,这般乖巧明媚。 他一说,明溪终于安心,和他一起上了马车。马车还未出城门,就雷声大作下起了雨,轰轰隆隆的雷声,听着有些吓人。 明溪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侧头去看沈玦时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反而还轻轻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出城不到二十里,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混合在雨里,有一道声音传来:「沈大人留步!」 明溪不安,掀起窗帘要看,沈玦轻轻止住她的动作:「不用看,我就送你到这里。」 明溪心里察觉不对,问他:「你不是跟我一起去吗?」 窗外雷声混着雨,明明是白日,马车内也有些昏暗,沈玦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明溪察觉到他的手拂过她的脸,滑到她的下巴,接着到了唇边,嘴里被他塞进了什么东西,入口即化,透着一股清苦。 「要你自己去了。」沈玦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吐,手抚上腰间长剑,低声交代她:「包袱里有几件你常穿的衣物和七千两银票,怕你拿着重,现银只有几十两,都是碎银子。」 他越这样说,明溪心里越不安,她握住沈玦的手问他:「你餵我吃了什么?」 「药,你睡一觉,从前的事就能想起来了。跟佛祖许过愿,都会成真的,你好好的。」说完掀起车帘就要下马车。 他原就没打算离开,他从来都不是会自己逃命的人,沈府还在,府里的人走不了,他唯一能护的就是明溪这个他新婚没多久的妻子。明溪,原本就不愿意嫁给他。她现在想陪着他,等解了忘忧的药性,她应该只想杀了他。 夏日的大雨被风吹着卷向车内,明溪下意识地追过去,揽住沈玦的腰:「你又骗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玦吻住了唇。大半的雨水打在马车上,另外的打在他们脸上,氤湿了他们的眉眼。一个吻,是沈玦这么多日来对明溪做过的唯一没经过她同意的出格事。 后面的人打马追来,马蹄阵阵溅起泥水,沈玦松开明溪,车夫立刻拉住她:「少夫人当心。」 第91页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玦进了雨幕里,身边人紧紧拽住她不让她追下去,她看到沈玦雨幕里修长的身影,看到那群不知是什么来歷的人骑着马到了沈玦身边,耳畔雷雨声阵阵,带来的护卫全都跟着她,没有一个去保护沈玦。 沈玦说,许过的愿都会实现,而她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沈玦平安。 他从来放不下她,可比起连累她,他才发觉,他更想看她好好活着,会笑会闹,即便是对着另一个人。 她才十七岁啊。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雨水打湿衣襟,大雨滂沱时,明溪在哗哗的雨声里,听到沈玦说:「明溪,别回头。」 第50章 情深不寿 画中人是你, 养在别院的人也是你,我沈玦此生,唯只爱过你一人。欢喜给了你,恶劣也给了你。那日我没能救你, 今日绝不让你沾染这些事。 这场雨连着下了许多天, 许久未见太阳。 明溪服了忘忧的解药, 脑海里像是有两股绳拧在一起, 不断拉扯着。马车渐行渐远,那些打马而来的人并不是为了她, 所以并未追过来。 漫天暴雨和雷鸣中,明溪恍惚只记得沈玦那孤傲的背影,像是能挡下一切般。 再睁眼时鼻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虽醒了,却没有动。忘忧药性已除,她记起了和沈玦的曾经。记起初到别院时沈玦如何照顾她,记得他把她丢在街上,害她差点被人非礼,也记得他是怎么捂着她的耳朵杀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 寒雪时赏梅, 他为她挡刀,他逼她嫁给他,印象最深的, 还是那日落崖, 沈玦选了林之瑶的模样。 头疼欲裂, 许多事情前后结合起来,她总算是想明白了。沈玦餵她吃了药,让她忘却前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对沈玦动了心,他们虽日日同塌而眠,他却一直没有动她。 再然后,就是那场大雨,沈玦下了马车,明溪勐然起身,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醒了?」身边有人说话,明溪闻声转头,见到一位身着青衣的师太,对方手里拿的似乎是经书,她看着年轻,约莫三四十岁的模样,虽如此素简,也能看出来年轻时必定十分貌美。 明溪不敢冒犯她,问道:「这里是?」 「千佛寺。」 千佛寺,难怪有檀香味,这里应该是禅房。原本出来这一趟是要看望沈夫人,如今只剩她自己,还不知会不会连累别人,明溪不敢多留。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太收留,我这便离开。」 说着就起身下地,她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很是干爽。脚才踩在地上,就听到那位师太说道:「你药性刚解,先别急着走,休养两天吧。」 明溪动作一滞,抬眸看她:「您是?」 「贫尼法号净尘。」 明溪心里一紧,来时听过这个法号,这是……沈玦的母亲。 「你不必怕我。」她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声音还算温和:「入佛寺便断了红尘,来往皆是过客。不必顾忌,好生歇着吧。」 说完似乎不打算多留,见明溪还算无恙,起身离开了这间禅房。明溪来不及拦她,目送她出去,一颗心还在不住地跳。她见过沈玦的母亲了。 缓了一会儿,她才打量起这间屋子,这里不比沈府,所用一切皆是最简。却比沈府多了很多静谧。 想到沈府,明溪心里有些惴惴,沈玦那般云端之人,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到沈府,不知出了何事,竟会让沈玦出此下策送她出来。 她出门,院里正在打水的尼姑见到她,双手合十行礼道:「施主起了?这两日江州会有一位姓周的施主过来,应是你的旧识。施主莫要走远。」 江州?姓周?明溪扶着门的手稍一用力,莫非是她阿娘? 她压下心里疑惑,问道:「送我来的那些人呢?」 「那些都是外男,不便入寺。在寺外守着。」 「敢问师父,都察院指挥使近些日子出了什么事?」明溪直觉有些不对劲,即便沈玦现下和她无关,她也忍不住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佛寺之人不问外事,施主想知道的,贫尼答不上。施主还是好生歇息吧。」 院里有一株木槿花,淡紫色极其典雅,明溪立在院中,心乱如麻。和沈玦在一起时,她从未自己做过什么主。被送来不由她,被逼嫁人不由她,落崖后再见沈玦,她要走,也是沈玦用了药把她诓骗回去,如今出了事,还是沈玦做主把她送出来。 就这么过了一日,她未再见到静尘师太,也未等到周琬,却等来了苏天瑜。 千佛寺距离京城并不远,苏天瑜过来上香,打听到她的住处,特意来寻她。 她们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都对彼此深有好感,苏天瑜刚见到明溪就行礼赔罪:「少夫人见谅,前些日子,我爹管得紧,不许我见人,帖子我收到了却没能见少夫人。」 明溪赶紧扶她,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还未向你道谢,让你赔罪算什么呢。」 苏天瑜打量她许久,如今身在佛寺,明溪身上穿着素净,髮髻上也只有一直素银簪子,可丝毫没有掩盖她的美色,难怪总让人为她心动。 明溪踌躇再三,还是问道:「苏小姐,我离京两日,如今什么也不知道。敢问沈府现下如何?」 第92页 苏天瑜来见她也是因为沈玦出事,担心明溪。见她并未被牵连,便如实回道:「朝堂之事我也不懂。之事沈指挥使似乎被牵连进了什么案子里。沈府现在没事,周围有重兵把守,只是出行不便。」 她话未说完,现在是没事,以后会不会出事,就不知道了。 明溪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府里还有沈老夫人和玉竹呢,和沈玦分开时又是那般光景,她喉咙发紧:「沈玦……还活着吗?」 「沈指挥使应是无恙。」苏天瑜所知甚少,也答不上来,低声劝明溪:「少夫人,你既然不在府里,务必保全自己为上。」 这就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话已说到,她也不敢久留,如今多事之秋,出府不宜太久。她说完就告辞,匆匆离开。 明溪送苏天瑜离开后,坐在桌旁发怔,天色越来越晚,两位师父给她送了素斋,她没什么胃口,稍用了些,心里想到沈夫人,寻人问了她的去处。 屋里燃着香,静尘师太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问道:「来了。」 「见过师太。」明溪对她行礼,抬头看到她转过身。她起身道:「还以为你过两日才会来。」 「不是不愿见师太,怕叨扰到您。」明溪怕她误会,解释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静尘眼里很是温和,给明溪倒了一杯茶:「坐吧。」 月色淡淡,明溪坐在一旁,竟不知如何开口。 「玦为缺,」静尘师太素手执杯盏,缓缓说道:「他出生时,他爹说,做人不能太满,满则溢。所以给他取名沈玦。他自小就想当将军,七岁时,府里出了变故,入狱斩首的有十三口。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我都知道。我也曾劝过,可是劝不住,便放任他了。」 明溪这是第一次听说沈玦过去的事,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样高高在上的沈玦,竟是这样走来的,难怪她那时会撞见他,受那么重的伤。他没能当成将军,却成了人人敬畏的都察院指挥使。 「可你是无辜的。」静尘师太看着明溪时眼里不似方才那般平静:「子不教父之过,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 「他做的孽我都有所耳闻。」她并未偏袒自己儿子,继续道:「待周施主过来,你们便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沈玦八岁时,养过一只野兔。同窗看上那只兔子,硬要抢,他那时是罪臣之子,护不住自己的东西,当场就把野兔杀了。流了那么多血,骇住了在场的孩童。」她说道这里,手举起来,轻轻念了句佛偈。 明溪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裙,她不敢想,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心里虽有触动,可她也只是在心里反覆对自己说,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是沈玦欠她的,都是沈玦欠她的。 「后来他做事就偏激了些,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总有手段留得住。可惜,他把这些手段用在了你身上。」 越是喜欢,施加的伤害也越多。因为留不住,他只有那些这些年来不成熟的手段。 「我代他跟你说一句,对不住。」静尘师太静静地看着她,明溪起身行礼:「您莫要折煞我。我……天色晚了,不打扰师太休息。我这就回去。」 说完拿着灯笼匆匆回了自己住的禅房。她心软了,和沈玦的恩怨本就说不清楚,扬州那次她就打算各自走各自的路。是沈玦又把她带回了沈府。在沈府这几个月,沈玦并未亏待她也没有欺负她,如今刚好,不过还是回到那个节点。 明溪喝了一盏茶,压下心里的难受,安慰自己,都和她无关,她走她的就是,沈玦有一句说的对,别回头,她不会回头。 所有的一切她都明镜似地清楚,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受。沈玦待她的好,也是真的啊,她动过的心,也是真的。 次日清晨,江州的马车到了。周琬舟车劳顿,神色有些不好,见到明溪,她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 明溪早知道她要来,心里虽然惊讶,可欢喜更多,忙接过她问道:「娘,您怎么出来了?府里没人拦着吗?日后不用回去了吗?」 「明溪。」周氏声音哽咽,将明溪上上下下打量一眼,才说道:「瘦了。」 明溪也眼眶一红,把她请进屋子里,倒茶给她。周氏擦了擦泪,拿出几封信出来,对明溪道:「都是你爹连累你们。不知哪位皇子和他往来,送了许多东西。你爹煳涂啊,谋逆这种事也敢掺和。」 「谋逆?」明溪惊得摔了茶盏。 「沈大人一直护着明府,却不知怎得这件事被人知道。眼看护不住,他着人只把我一人悄悄送了出来。」周氏说着,眼里的泪一直往下落:「娘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明溪双手颤抖,将那些书信展开,手晃得厉害,那些字也几乎看不进去。 周氏道:「这是你爹和人往来的东西,藏在书房,被我偷偷拿了出来。」 明溪看着眼前的纸,心里疼得厉害。原以为和沈玦互不相欠,不料还是扯不开。沈玦是为了明家才被牵连的,他定然知道不能全身而退,这才送她出来。他怎么办,沈府上下怎么办。 「娘,且让我缓缓。」明溪将信收起来,把周琬带到旁边禅房,低声道:「您先歇着,我缓缓。」 她回到自己住处,看着那些书信,心里难受至极。明远虽是她生父,可他从未将她当成女儿,那日说要把她送出去,他面上半丝犹豫也无。她和沈玦的事虽然说不清楚,可那也只是她和沈玦的事,不能让沈玦乃至整个沈府,为明远兜着。 第93页 做了这么多孽,明远也该付出代价了。 明溪心里有了决断,正收拾着信,就听门外师父道:「明施主,静尘师太说,周施主已到,你们快些离开吧。寺外那些护卫也在等着。」 她顿了顿,又道:「静尘师太还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谁做的孽谁来偿。明施主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是非之地。」 情深不寿……明溪缓缓闭了闭眼,沈玦说,给她的包袱里有银两,他还给她备了护卫,沈夫人也未劝她回去,只让她离开。可她现在,走不了了。 她应道:「有劳师父。我这就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包袱都未怎么动过。她在这里待了几日,得她们照拂,便想留下些银子。 包袱里的换洗衣服都是她常穿的,她翻动间,还见到了两件心衣。一想到这是沈玦亲手备的,她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 银两在最下面,她拿了银子出来,瞥见银票旁的信封,随手拿出来一看,心里仿佛被谁重重锤了一下。 那是一封放妻书。 沈玦的字一如既往地凌厉,字如其人。她盼了这样久的和离书,沈玦从未松过口。他逼她成亲,不愿和离,为了让她回去,不惜餵她吃药。如今写下放妻书,竟是因为不想让她和沈府再有关系。 明溪眼睛一酸,眼前的字就有些模煳不清。泪落在纸上,洇湿了两个字,墨散开,好好的字晕成一团。明溪有些失力,扶着木桌坐下,心口处如遭蚁噬,疼得厉害。 她为何会哭,又为何这般难受。 在禅房静坐许久,她才起身。她手里拿着那些信,对周氏道:「娘,我们先不走。我包袱里有银两,你在寺里再住几日。我回一趟京城。」 周琬见她眼睛泛红,知道她哭过。闻言没有再劝,只要她万事小心。 明溪走至寺门口,果不其然见到那些护卫已经候着了,车夫见她来了,不住打量她身后:「明主子怎么自己出来了,周夫人呢?」 「先不走了。」明溪看着他,吩咐道:「回京城。」 车夫脸色一变,回道:「大人说,要将明主子平安送走,奴才不能不尊。」 明溪立在车前,虽然身子单薄,话却不容推拒:「沈玦在京城生死不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你若是不愿,我便寻别的车夫。我今日,一定要回京城。」 车夫神色一凛,看着眼前的人,她明明是娇弱的,可这一刻,他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沈玦的影子。 「是,明主子。」 第51章 . [最新] 正文完 我们只有合婚庚帖 马车一路疾驰驶向京城, 官道旁被雨洗过的树叶泛着绿油油的光,明溪坐在马车内,手里紧紧攥着那些信,神色远不及方才人前那般镇定。 她万万想不到明远如此胆大妄为, 谋逆这种大事也敢掺和, 也不知沈玦今日这般处境和这件事有多大关系, 更不知道自己此举能不能帮到沈玦。 可总要试试。 她从小到大没有做主过几件事,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牵扯到这些。从前许多事都是沈玦在做,他完全做了她的主, 如今,挡在她身前的人走了,这些事, 轮到她来做了。 苏天瑜所说不假,京城里应是真的出了事,马车回到城门口被看守拦住,检查一番才放行,平日进出城门哪里动得了这么大的阵仗。 明溪先是回了沈府,沈府果然被重兵把守,那些带刀立在门口的不是寻常侍卫, 是官兵。 「少夫人。」车夫将称唿换了回来,低声劝她:「府里不安,大人说要您走, 您回来看过, 也该安心了。现下走还来得及。」 明溪抿紧唇, 未作犹豫,直接跳下马车走向府门口,还未靠近, 一人就过来伸刀拦住她:「站住!何人擅闯沈府?」 「我要见沈玦。」明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拿出银子奉上,求道:「大人高抬贵手,我只见一面就走。」 「大胆!」这人并不吃这一套,后退一步将刀出鞘三分,冷着脸道:「朝廷重犯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识趣就快走,否则将你一併拿下。」 刀光寒凉,日光下泛着冷意。明溪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沈玦若不是出了事,怎会让这些人在门口耀武扬威。她没说话,见此举行不通转身回了马车旁。 车夫见她碰壁回来松了口气,劝道:「少夫人,咱们现在走吧?」回沈府见不到人,总该离开了。若少夫人出了事,他有几条命担着? 明溪立在马车前,还不到正午,她稍一思索,心一横:「去皇宫。」 车夫惊得脸色都变了:「少夫人您说什么?」 「进宫。」明溪重述一遍,声音也大了些。 「少夫人三思!」车夫脸上的汗往下落,才这么一会儿,他内衫都湿透了。当日听沈玦吩咐时他见明溪这般柔柔弱弱,不像是有主意的,便觉得是个好差事,谁知道她真做起事来,这般不要命。 明溪没有理会他,掀了车帘上去:「没时间三思了,现在就去。」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沈玦没有给她放妻书,她就是沈府的人,有了放妻书,她是明府的人,无论如何她是躲不过的,若一定要死,不如试试能不能换沈玦一条命。 她主意已定,皇宫这种地方,即便她未去过,街上寻一个人问问也能问到,只要她想去定然能去。她有时间想,沈玦未必有时间等,一刻都不能耽误。 第94页 皇宫守卫森严,马车不能靠近,明溪拿了那些信件下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守卫宫门的侍卫身着明黄色官服,见她靠近便过来阻拦。 明溪虽没有面圣过,却也知道不是谁都能见皇上。那是天子,若人人都来求一求便见了,天子的威严何在。 「民女有事求见皇上,事关都察院指挥使沈玦,求大人通传。」 「你想见皇上,我还想见皇上呢。」侍卫身份低,寻常人岂能面圣,他见明溪生得貌美,看着年纪也不大,动了恻隐之心,劝道:「都察院的事□□关重大,念你一介女流不懂这些,快些离开。」 早知会是这样,明溪没走,她心念一转,当即跪在宫门口,手里拿着那些信,重又道:「民妇都察院指挥使沈玦之妻明溪求见皇上,求皇上彻查此事,不要使一人含冤!」 她报出了都察院指挥使夫人的名号,护卫便怔住了,都察院在六部外,归皇上直掌,如今沈指挥使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可话说回来,命妇不宜面圣,即便她真的是指挥使夫人又如何? 他声音低了些,说道:「你是谁都不行,快些走吧,皇上日理万机,你就是跪死在这里皇上也不会知道。」 明溪纤细的身子跪得笔直,这下没有回他。若真跪死在宫门口,定然有人知道。即便救不了沈玦,她一条命换沈府那么多条命,够了。 「明溪?」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明溪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陆斐。 身后脚步声加快了些,走到她身前,明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绯色官服,再往上便是那张熟悉的脸,依旧那般好看,依旧那般温润如玉,只是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恢復了记忆,许多事前前后后加起来想想就明白了。沈玦若要杀她不必那样麻烦,怎么就这么巧被陆斐救了,怎么又这么巧,崖下她刚醒就让她听到沈玦要杀她。她早该知道的,沈玦手下的人不会这样不谨慎。 这些,甚至于那日被掳走,都是有人有意安排,是陆斐。她拿不准陆斐对她是什么心思,可心里清楚,她对陆斐无意。 陆斐立在她身前,想到查到的消息,说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行简哥哥。沈玦餵你吃了药,罢了,你先起来,我帮你寻解药。」 「行简哥哥。」明溪没有起身,抬眸看着他,声音也没有什么变动,陆斐眉头舒展开:「你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明溪面上并无喜色,明眸里有些难过,她低声道:「我想起儿时行简哥哥如何教我读书习字,想起刚来京城时,你如何尽力救我,都想起来了。」 她没有提她知道的那些事,儿时那么多年一同长大,陆斐对她那般照拂,到了这一刻,还是不愿将这些说出来。 陆斐神色一松,虽然不知明溪为何又想起来了,可记得他就好,沈玦出事,沈府人不得随意进出,他这两日担忧明溪,如今见到人总算放心了。他弯腰去扶明溪:「先随我回去,有什么要紧事我替你做。」 明溪躲开他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先听我说。儿时读书时,先生便最看重行简哥哥,他贊过最多的文章便是你的。多年未见,行简哥哥果然如先生所愿,一举登科。」 陆斐动作一僵,垂眼看明溪,神色也变了,他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从前我问先生,何谓君子,先生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我便觉得,行简哥哥是天底下最君子的人。」明溪说着,念起从前事,心里难受,眼睛便有些酸,她缓了缓,继续道:「若因我让行简哥哥不君子,那便是我的错。」 陆斐听到这一句,心里就明白了。他微微闭了闭眼,单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 「我不愿做罪人。」明溪继续道:「行简哥哥光风霁月,才华斐然,日后必定登阁拜相,不能走了错路。」她嘴角轻轻勾起,对陆斐露出一个笑:「行简哥哥,我们都不再是小时候了。你说呢?」 人长大了,心也不再是儿时那般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彼此都清楚。陆斐果然没有再说,他神色渐渐如常,握在身后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缓了缓,说道:「是。」 就这么一个字,应了明溪说的那些所有。 二人相顾无言,片刻后,他音色如常问道:「那你今日跪在这里因为何事?」 明溪神色一顿,如实道:「沈玦是为了护着明府才被连累的,我想面圣,即便不能面圣,有些东西也想亲自交出去。」 「好,我知道了。」陆斐点点头,没再劝她,才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看她:「你为了沈玦,要做到这般地步?」 若是惹怒皇上这可是死罪。 明溪垂眼看着眼前的地,心里想的全是沈玦的好,仔细想想,沈玦也并未怎么欺负她,即便刚到府里还没把她当回事的时候,给她的一切也都是最好的。到了这种时候,她回想起来的,竟然全是沈玦的好。 「沈玦是为了我,落到这般地步的。」明溪回他。 他是有许多不好,可他还有那么多的好。若不是明家,他现在应该还是高高在上的都察院指挥使,而不是现在这般生死不知。 「我知道了。」陆斐点点头,没有再说,转身进了宫门。 红墙映着琉璃瓦,陆斐迈步往里走,距离明溪越来越远。他步履沉稳,越想越难受,胸腹一阵刺痛,抬手一擦,在唇角处擦下一抹红。 第95页 有些事情,迟一步,就永远都迟了。 儿时教明溪习字的时候,他就想,怎会有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他长大定要娶她为妻。回京后学业繁重,他总觉得等他功成名就就告诉爹娘去明府提亲。后来他就在京城见到了明溪。 惊鸿一瞥,他没有认出她。 若他早一些提亲,明远也不会动这些心思,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他终究还是不敌沈玦。沈玦现在已经有了权势,可他还要再等等。 等不起,追不上。他永远都比沈玦晚一步,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身侧有巡护的御林军,也有擦肩匆匆跑过的小太监,陆斐神色一正,迈步向里走去。 宫门口,明溪还在跪着,烈日炎炎,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有些头脑昏沉,侍卫见她单薄,以为她撑不住,没想到她动了动身子,跪得更直了些。 他正要再劝,听到身后匆匆脚步声,转头一看他就神色一凝,忙迎上去道:「李公公,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福海,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别说他一个侍卫,宫里其他人见到他也得礼让三分。 「煳涂东西!」李福海有些虚胖,年纪也大了些,这一趟跑得他一身汗,他手里浮尘一甩,低声斥责道:「沈少夫人也敢让跪着,出了什么事可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侍卫被训懵了,忙低头应是。 「皇上龙体有恙,不见人。」李福海喘了几口大气:「就你这脑袋,难怪只是个守城门的,还不快把少夫人请走。」 「哎!多谢公公提点!」这人领了吩咐,心里不住地打突,却也知道宫门口跪着的那人不是寻常人。李福海不便现身,藏在宫门后没出去。 侍卫转身,还未走过去就见到一人驾马而来,马蹄阵阵,转瞬到了宫门口。马上那人翻身下来,快步走到明溪身前:「少夫人快起来。」 明溪转眸,眼里终于有了波澜,问道:「宋副使,沈玦呢?」 宋宁少见地穿了黑色官服,少年人的凌厉尽显,他闻言凝眉不答,只是手下用力把明溪拉起,回道:「大人现在无事,你若出了事才是要他的命。先回去。」 说完半拉半请地把明溪送上马车,他这么一来,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李福海松了松衣领,让小太监掺着又回去了。 明溪听说沈玦没事,心里的大石也稍稍放下,只是没见到他这个人,终究不安心。沈府如今被围得铜墙铁壁,是万万不能回。宋宁把她安置在沈玦之前的别院里,让她不要着急。 别院现在还有人在打理,明溪回去时只觉得处处都是熟悉之感,想起当时在这里真是恍若隔世,她弯腰探进床下,果不其然摸到一个盒子,上面一层浮灰,打开就见到一只已经泛黄的竹篾编成的小兔子。 她拿着那个兔子坐在桌旁出神,不止这件事何时才能结束。 在别院里过了近半月,宫里的消息也不住地往外传,皇上病重,药石无医,几位皇子入宫侍疾。 唯独没有和沈玦有关的消息。 天阴沉沉地,一丝风也无,树上的叶子都纹丝不动,蝉鸣阵阵,不绝于耳。明溪心里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想了想,去了别院书房。 沈玦许久不来别院,书房里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她想进去寻两本书看。 才一推开门,她就怔住了。书房里挂了三幅画,全是人像,每一幅都是她。全是她明眸皓齿笑着的模样。 她心里一颤,走向前去,那些画像右下角处都有字,是沈玦留下的,每一幅都写着明溪平安。瞧瞧日期应是她落崖后那段时日。 这三幅画画得很是传神,明溪站在这里都觉得跟照镜子似的。只是也只有这三幅,还有几幅字,字迹也从规整到缭乱,最后只隐约可辨出平安二字。足可见写字之人心境多乱。 应是心里乱,画不出画了。当日他说话时那般镇定自若,谁又能想到,他竟然这般捨不得她。当日他说话时那般镇定自若,谁又能想到,他竟然这般捨不得她。 明溪站在这些字画间,心里只有几个字,天意弄人。她此刻,只愿沈玦也能平安回来。 窗外雷声大作,轰轰隆隆地,伴着大风,闷了这么多天,终于要下雨了。 她垂首,将这些字画缓缓收起,怕潮气进入书房,又起身过去关窗。风卷着雨滴往屋里送,明溪稍微用手挡了挡,就见别院外有一阵火光,她心里没来由一阵慌,刚关上窗,书房门口处就跑进来一个护卫。 别院如今不比当日,沈玦可用的人不多,留在别院的人也少。 「少夫人,快些走吧。宫里变天了。」来人被雨淋湿了大半身子,满脸焦急道:「宋副使说,务必要将少夫人毫髮无伤地送出去。」 「沈玦呢?」明溪闻言先想到的却是沈玦,她步履匆匆走过去,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护卫一脸难色:「事发突然,我等也不知道。」 明溪的心凉了大半,眼里一酸,眼前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她后退两步道:「你们走吧,不必管我。」 她回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想把沈玦摘出来,若是摘不出,她就给他陪葬。到了这一步,不能连累更多人:「不用你们护着,你们都走吧。」 「谁也走不了。」一道带着阴狠的声音传进来,明溪皱眉看去,入目是一个身着云纹九蟒的男人,此人身上颇有贵气,只是此刻却赤红着双目,很是骇人。 第96页 他死死盯着明溪,手里的剑指向她:「那日跪在宫门口的人就是你?明远手里那些东西在你这里?东西呢?」 明溪后退两步,压下心里的恐惧,回他:「我不会给你的。」 朝堂之事她是不懂,可她何其聪慧。若真的变了天,此刻这人也不会来问信件的下落,事情可能还有转圜。 「找死。」他耐心全无,指使人道:「把她拉出去,这间书房给我彻查,挖地三尺也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一人拉住明溪的胳膊,轻而易举把她拽起来,摔在书房门外空地上。豆大的雨滴落在她身上,片刻就打湿了她的头髮。 过了好一会儿,书房里传来动静:「主子,搜不到。」 明溪瞧着门口那人焦急地来回踱步,最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走过来,剑指向明溪:「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你若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否则,你就和那些东西,一起烧成灰吧。」 明溪咬紧牙看着他,雨落在身上,带走了所有温度,她打了个冷颤,说道:「那你就动手吧。」说完闭上眼睛,这一趟终究是白回来了。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想,沈玦,我到底还是对得起你的。 怕还是怕的,可比起生死,还有更重要的事。破空声在耳畔响起,裹夹在雨里和隆隆的雷声里有些辨别不出,只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剑落在地上发出响声,明溪睁眼,看到眼前拿剑的人捂着手腕,有东西在往下流,火把下有些看不清楚,可她知道,那是血。 院中其余人慌张地四下看,明溪转身,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玦身上是那身黑色官府,他浑身上下也已经被雨淋透了,手里的弓箭被他扔在一旁,他身上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寒凉,神色也阴沉得厉害,他踩着水走向明溪,垂眼看她。 院外有马蹄声和刀剑出鞘声,院内这群人也一个个扔了剑。 「别怕,明溪。」沈玦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我来晚了。」 他们初见时,他就是这般身上沾着血腥味,那时候明溪是怕的。后来,那夜遇到危险的时候,沈玦捂着她的耳朵说,别怕。龙凤花烛燃起的时候,他说,别怕。说得多了,她就真的不觉得怕了。单是见到他,她的心就安了。 她抬起手,紧紧地抱着沈玦。 大雨倾盆,沖洗着这一夜的兵荒马乱。 昭和三十年夏,二皇子逼宫,都察院指挥使沈玦护驾有功,提为都察院都督。沈玦之妻明溪冒死举证,封诰。四皇子结党营私,关入宗人府,终身不得出。明远斩立决,家眷流放。 二皇子逼宫在明面上,四皇子结党营私在暗地里。那天夜里,宫内生变,四皇子担心自己事情败露,才会寻到别院逼问明溪信件在何处。没有证据这些就做不得数,他还是他的四皇子,可惜天不遂人愿。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发落了沈玦,却不知这只是一场戏。 沈府周围重兵全撤,又如往日那般风光热闹。梧桐院里树木苍翠,雨后的花含苞待放,娇艷欲滴。 明溪抱着自己的包袱,狠狠地瞪着沈玦。两人僵持许久,终是沈玦败下阵来,他低声哄道:「再养两日,我陪你去千佛寺接人。」 「你把我当傻子哄。」明溪还是瞪着他,只是杏眼毫无威慑力:「沈府没事,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餵我吃药,让我失忆,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得意吗?」 「没有。」沈玦往前走了一步,敛眸看着明溪:「我在你这里从未得意过。」 他位高权重,初见明溪时也没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只觉得拿捏她太过容易,可后来处处被拿捏的分明是他。 「沈府会不会有事我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放你走。」沈玦目光毫不避讳,话说得也坦荡,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不会再拿你的命来赌了。」 二皇子逼宫不成,那些重兵就是护着沈府,二皇子事成,便是沈玦也拿不准事情会如何。 明溪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后退一步,气势也没有方才那么凶了。 沈玦轻轻嘆了口气,继续道:「那日崖上,我也并非要弃你不顾。我以为我救得下你。」 这件事他并不想多提,即便是明溪在身边他也不愿多回忆,她曾那般信任他,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明溪垂头没说话,那些事都过去了。沈玦见她半晌不说话,俯身去看她的眼,温声道:「沈少夫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是沈少夫人。」明溪抬眸看他,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说道:「放妻书是你亲笔所写,我们现在并无关系。」 「我何时写过?」沈玦神色如常,眉目间还露出些疑惑:「我们只有合婚庚帖,哪里有什么放妻书?」 明溪哑然,怔了一会儿意识到沈玦这是不打算认帐了。他既然这么说,那放妻书定然也已经不见了。 「明溪,不闹了。」沈玦轻轻拥住她,在她耳畔道:「你拿着那些东西回京城跪在宫门口的时候,我就知道,只要我活着,我就放不开你了。」 「你许下的三愿已经如了两愿,还有一愿,我们岁岁常见。」 身前是沈玦结实的怀抱,明溪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猜的。」沈玦并不敢让她知道他自己去看过,还悄悄拿下了红绸。 第97页 鼻间是明溪身上的软香,沈玦微微松开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轻轻地碰了一下,见明溪并无推拒,这才吻了过去。 得知她在宫门口跪着求见皇上的时候,他在御前差点失了礼数。他欠她那么多,好在往后年年岁岁,可以慢慢还。 窗外蝉鸣阵阵,风掠过梧桐树,斑驳了地上的影子。 玦为缺,他有了明溪,此生算不得缺了。